《雕光》 作者:平生好剑 文章简介: 第一次合作的时候,祝夏十六,傅泽明十九。 导演说:“行,两人站一起挺好看的。” 俩人就在一起了好多年。 傅泽明X祝夏 注:专业部分查不到就靠脑补来写的拍电影故事,一定会有BUG。    卷一 见神 第一章   高二下学期时,祝夏看上了隔壁班的女同学齐美心,原因很肤浅:齐美心是全年级最漂亮的女生,他就喜欢好看的人。祝夏的性格一直很主动,下课去拦住对方,笑着问:“齐美心同学,你能不能和我谈恋爱?”死党郑艺博曾满怀妒忌地说他笑起来非常好看,两颗尖尖的虎牙显得孩子气,特别激发女孩子的母性,桃花眼弯起来又有点骚气,很叫人怦然心动,笑着去告白一定百试百灵。   漂亮的齐美心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用一种极其可惜的语气说:“抱歉,同学,我现在心里只有傅泽明。”说完好像生怕自己后悔,马上走开了。   告白失败,祝夏回班上殴打郑艺博,郑艺博忙说要请他撸串,逃过这场无妄之灾。   放学后两人直奔百子湾,找了家店要了一堆烤串和几瓶啤酒,祭奠祝夏尚未开始的爱情。   “你非说笑着告白成功率高,笑屁啊!我就说露虎牙显得幼稚,现在哪个女孩子会喜欢小弟弟?”祝夏咬了一口羊腰,没好气地说。   郑艺博给自己和祝夏各倒一杯啤酒,认真分析:“笑这个策略肯定没问题,问题是人家心里有人了,而且还是傅泽明啊!”   “傅泽明又怎么样?”   “傅泽明还不怎么样?认输吧朋友,这世上有大把的姑娘,明知可能一辈子见不到傅泽明真人,还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齐美心应该是个女友粉吧。“   “不就是明星吗,我也是——”   郑艺博挑起眼看祝夏,祝夏顿了下,干完杯子里的啤酒,悻悻地补充完后半句:“明星的外甥。”   祝夏的舅舅卢云波是演员,虽然没有爆红过,但提起他演的角色人人都说得出两个,还会翘起大拇指夸一句:“演技真好。”卢云波拿过金马最佳男配、飞天优秀男演员,演过不少电影电视剧,但主场在话剧界,声台形表样样扎实,是典型的老牌实力派。   郑艺博又给祝夏倒满啤酒,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漂亮姑娘又不少,输给傅泽明也不丢人,就他那长相,就算不是明星,把人往我们学校一放,一样再也没有姑娘会多看我们一眼。”   傅泽明好看吗?肯定好看,但傅泽明有多好看?祝夏觉得这就不好说了。审美这种事本来就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因为卢云波的原因,他在生活中见过几个明星,英俊还是英俊,漂亮也真的漂亮,但一下荧屏,就失了些光彩,从宝石美玉变成有机玻璃。   祝夏问:“你见过傅泽明真人?万一真人没那么好看呢?”   郑艺博说:“我同桌上次探班回来,夸傅泽明真人更好看夸了一星期。”   祝夏更不以为然:“杜诗的粉丝滤镜有八百米厚,说的话能信才怪。”   郑艺博有点好笑:“你这是迁怒,你也没见过傅泽明真人,万一人家就这么好看?”   祝夏酒量一般,喝了一瓶半有点上头,不服气地说:“赌不赌,找一天我去探班,看看他真人到底什么样?”   郑艺博懒得理他,啃着中翅说:“有病啊你,他真人什么样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又不是GAY,你别喝了,再喝该发酒疯了。”   祝夏非要较劲:“要是傅泽明真人也这么好看,算我输,我把昨年从你那儿赢到的百货大楼还你。”百货大楼不是真的百货大楼,是一款乐高玩具,编号10211,经典五位数之一,现在已经绝版了。   郑艺博迅速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对着祝夏,说:“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祝夏不仅说,还举起三根手指,指天为誓:“傅泽明要是真人也这么好看,算我输,我把那套百货大楼还你。”   郑艺博大喜过望,立刻保存这段视频,他不怕祝夏见到真人后,故意骗他说傅泽明不好看,祝夏的优点之一就是言出必行,而且这个赌约只限制了祝夏,又没要求他输了付出什么,简直不能更赚。   烤串吃完了,酒也没剩下,两人酒足饭饱,坐车各回各家。   祝夏这个赌约是趁着酒劲儿说的,说完回家睡了一宿,酒劲儿一过啥也不记得。   第二天到学校,郑艺博春风满面地迎接他,给他放了一段视频,视频里有个喝得脸色发红的傻逼信誓旦旦地说:“傅泽明要是真人也这么好看,算我输,我把那套百货大楼还你。”   祝夏看完,只想穿越回昨晚把自己掐死,但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了,只能捏着鼻子认栽。   郑艺博惦记输给祝夏的那套百货大楼不是一两天,现在有视频在手,一星期内向祝夏提醒过几十次傅泽明的行程,班上同学还以为这两人成了傅泽明的男粉,看两人的眼神都不对了。   祝夏被烦得不行,问:“你又不喜欢他,天天查他的消息不烦?”   郑艺博往旁边一指,说:“不用查,我直接问同桌,她还说可以介绍你进粉丝后援会,一个人去探班很难看到傅泽明,你要是真不想探班也可以选接机。”说着,他把手机举给祝夏让他看聊天界面,杜诗从后援群里转发了一堆傅泽明的消息给郑艺博,有一条是航班信息,显示傅泽明四天后到北京。   祝夏真的服了,这个人为了乐高什么都干得出来。   郑艺博翻出视频,在祝夏眼前晃来晃去,说:“我同桌说要装病请假去接机,你连病都不用装,逃课和她一起去呗。”祝夏在学校小有名气,倒不是因为长得帅,是有一次他代表学校参加比赛拿了奖,校领导在晨会上表彰他让他上台,刚好赶上他那天逃课,领导念了半天名字没人理,好不尴尬,事后他被记过,从此名扬全校。   祝夏对郑艺博比了个中指,鄙夷地说:“班长,你鼓励同学逃课?”   郑艺博厚着脸皮说:“班长以前让你别逃你也没听我的,早晚你都要去看真人嘛,等等,你不是想赖账吧?”   “我还没输,赖什么账?”祝夏很不爽。   郑艺博催促:“那你快点决定逃课,我好让我同桌捎上你一起去接机。”   祝夏皱起眉,说:“不方便,我舅舅最近在家。”   郑艺博去祝夏家玩过,和祝夏舅舅见过一面,卢云波斯文儒雅,对祝夏非常好,连高声说话都没有。郑艺博道:“你怕什么?你舅舅又不会骂你。”   祝夏说:“我不想他不高兴。” 第二章   世上没有比卢云波更好的舅舅。   2012年,全世界都在风传各种玛雅预言、神秘学说,一会儿讲将连续出现三天黑夜、一会儿说要彗星撞地球、一会儿又是地球会磁极倒转,总而言之就是地球要完蛋、人类要灭绝。   2012年过去,地球好好的,人类也没灭绝,但2012年的确是祝夏的末日,在那年他父母遭遇空难去世。   祝夏那一年的记忆很混乱,确认父母遇难之前的记忆像被人一键删除了,确认遇难之后的记忆则清晰地刻在脑海里:葬礼时抱着遗像、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们神情悲悯、有人摸了摸他的头,说:“孩子这么小,太可怜了。”   然后某一个下午,许多人聚在一起讨论他的去处,大家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言辞已经变得赤裸难听,不在乎旁边还有小孩子,似乎都觉得反正他也听不懂。   终于有人问他:“夏夏,你以后想和谁一起住?”   祝夏抬起眼,找到人群中的卢云波,他站起来走过去抓住卢云波的衣角,喊了一声:“舅舅。”   卢云波之前一直表现得冷静有条理,这时他抱住祝夏,忽然就哭了。   2012年的所有记忆在这里停止。   天气预报经常不灵,傍晚时北京下起大雨,卢云波打电话来说:“祝夏,你在学校等会儿,我过来接你。”   祝夏正和郑艺博顶着雨点往地铁站跑,回答:“舅,我都到地铁站了。”   手机那边的声音很温和:“在外面吃饭了吗?”   “没有。”   “好。”   电话挂断了。   雨势只增不减,跑进地铁站时,祝夏和郑艺博的头发和衣服完全打湿,现在是高峰期,地铁站里人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味,两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上地铁,在雨天竟然出了一身汗。   他们抓着门边上的扶手,对面站着几个穿人大附中校服的女孩子,注意到这两个男生后互相拍了拍,示意伙伴看这边,一个女孩子拿出手机做出自拍的样子。   郑艺博小声跟祝夏说:“在拍我。”   祝夏:“哈哈哈。”   郑艺博假装听不到死党的嘲笑,他其实也是帅哥,但祝夏的确长得比他抢眼。   地铁电视上开始放一个巧克力广告,屏幕上的傅泽明将一块巧克力喂给身边的姑娘,后期做了特别粉红的特效。   那几个女孩子立刻转脸看电视,假装自拍的也收起手机,身边似乎都冒出了粉红泡泡。   郑艺博:“哈哈哈。”   这次换祝夏假装听不到,但郑艺博不肯放过他,接着问:“你什么时候去看真人?别拖个一年半载的。”   祝夏说:“不要催了,你好烦啊,我舅舅在帮忙一个电影的筹备,近期一直在北京,你等到他走行不行?”   郑艺博奇怪地问:“演员也管电影筹备?”   “都说是帮忙。”祝夏回答,“那个导演跟他关系很铁,好像是好多年的朋友,电影本子也不错。”   郑艺博还想说点什么,但地铁停下他到站了,便冲祝夏挥挥手努力往外挤,祝夏也冲他拜拜。   到家的时候大厅灯亮着但没有人,祝夏估计卢云波在书房工作,正准备去厨房把饭菜热了,就看卢云波从楼上下来。卢云波今年四十二岁,因为职业原因,身材、样貌都维持得很好,如果不提年龄只看外表,说他三十多岁也有人信。   祝夏一直认为明星是个奇妙的职业,他们的年龄感相当模糊,三十岁之前必须一直年轻,五十岁之前努力保持成熟,当年龄实在无法隐藏时,他们要么收山退隐要么被人遗忘,大家都不记得他们衰老的样子。   因为只喜欢好看的人,郑艺博吐槽他以后一定会变渣男,就算有人能美成天仙,以后也会老,到时候祝夏就变心了。但祝夏觉得自己不会,只要年轻时见证对方的好看,就算以后七老八十了,他心里会一直记得她的漂亮,像喜欢她的青春一样喜欢她的衰老。祝夏觉得这有点像粉丝和明星的关系,一些明星老了以后也有很多长情的粉丝,因为粉丝心里永远记着他们最好看的摸样。   卢云波看祝夏一身湿淋淋的,皱了下眉,说:“去把衣服换了,头发也擦擦。”   祝夏“哦”了一声,回房间换衣服,再到餐厅饭菜已经放在桌上,卢云波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资料。   卢云波在家的时候,吃饭就不能看电视,祝夏吃饭的速度比平时快一倍,他吃完饭边收拾碗筷边随口问:“那个电影什么时候开始拍?”   卢云波也随口答:“顺利的话暑假可以开机。”   意思就是有不顺利,祝夏之前听舅舅的助理刘默提过,舅舅挺看重这部电影,这次是带资进组,他关心道:“有什么不顺利?”   卢云波从不敷衍他,说:“有两个角色还没定下演员,但也还好,估计下周试戏能定下傅泽明,他是目前人选里条件最好的了。”   祝夏:“……”这已经是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听到这个名字,郑艺博为了那套百货大楼是不是给他下了诅咒。   注意到外甥诡异的沉默,卢云波抬眼问:“怎么了?”   祝夏走进厨房把碗碟放进洗碗柜,说:“舅舅,你们下周星期几试戏?”   “星期六。”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卢云波一脸诧异,还是点头应允:“行,你想看什么?”   祝夏不好意思讲自己跟郑艺博打了个智障的赌,就说:“想看傅泽明,他挺火的。”   卢云波有点意外,他这个外甥并不追星。   祝夏也觉得这理由站不住脚,又憋了一句:“其实……我之前跟一个女同学表白,她说她喜欢傅泽明那样的。”   卢云波笑起来,眼角延伸出细碎的纹路,即便岁月再厚待他,他也已经快走完人生的一半,少年人的这种烦恼,在他看来遥远而有趣。   周六是个艳阳天,卢云波一早就要去导演的工作室,而傅泽明是下午试戏,卢云波问祝夏是现在和他去还是下午再去,祝夏昨天在网上买了拼插玩具,估计今天上午到货,就说下午再去。等祝夏收完快递、吃了午饭,刘默已经到家门口接他。   卢云波参演的那部电影叫《请神》,会出演一半是看中本子,一半是给朋友捧场,他的那位导演朋友叫方戎,工作室是在东四环的一个小区租了一层底商。祝夏家到那个小区平时车程半小时,今天有点堵车,开过去花了四十分钟,刘默停好车后给卢云波打了个电话,就领着祝夏往工作室走。   方戎的工作室门脸不大,也没个标志招牌,素净的玻璃门掩映在花木之后,祝夏要是事先不知道,得以为里面是个咖啡厅。   门里面也看不出什么特别,装修非常简单,前台的姑娘抬眼见是刘默带人来,只笑了一下就由他们往里走。两人经过办公区,绕过拐角是一条走廊,走廊右手边有一扇门开着,卢云波站在门外,身边还有几个人,大家正气氛友好地交谈。祝夏一眼就注意到一个背对着他的青年,那人个子挺高,头发剪得偏短,仪态近乎标准,身姿挺拔而利落,只一眼祝夏就能断定,那是傅泽明。   有人注意到他们,见卢云波的助理身后跟了个少年,便问:“卢老师,那是你们公司的新人?来试哪个角色?”   祝夏的脚步顿住,傅泽明回头望了过来。   这是五月二十号的下午两点,日光穿过玻璃铺满了长廊,傅泽明半边脸笼在光里,分明的五官在另外半边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他不说话时就像一尊被臆想造出的神像。   神像眨了下眼便活过来,漠不关心地转开视线。   卢云波笑着说:“不是新人,我外甥,过来玩的。”   祝夏忽觉窘迫,他不自觉摸了一下自己落在颈后的稍长头发。这怎么赢?他忿忿地想,还真有人长得跟艺术品一样。 第三章   如果把艺人都比作艺术品,艺术品也分很多种。有的是潘家园地摊上一摆几十上百件的仿制品,看着挺像回事,谁都明白是假货;有的是陈列在博物馆里经过几百上千年岁月的珍品,大家都知道了不起,但只有真正了解的人才喜欢;还有一种,先天已是宝石美玉,再适逢其会经巧匠镶嵌,是个人就会想瞧瞧,瞧过就明白很值钱。   傅泽明就是那种一看就非常值钱的艺术品。   卢云波和傅泽明今天都是来办正事,很快进房间里去试戏。因为卢云波刚刚说祝夏是来玩的,刘默就带祝夏在工作室里随便逛了逛。工作室就那么大点地方,就是数着地板一格格地走,二十分钟也逛完了,傅泽明已经试完戏走人,祝夏想和卢云波一起吃晚饭,刘默就带他去休息室等。   刘默今年二十八,跟着卢云波有六个年头,六年间卢云波极其让他省心,而他省下的心又都花在了祝夏身上,现在看祝夏就像看自家不成器的弟弟。两人在凑一块拿出手机开始吃鸡,不过游戏技术都贼烂,谁也带不了谁,只能好兄弟一起死。   休息室里“砰砰砰”全是外放的开枪音效,刘默捡了个八倍镜,问:“要不要八倍镜?”   祝夏马上说:“来来来。”   刘默把镜子给祝夏,和他闲聊:“你那个……异地恋的大姐姐网友呢?最近都没听你提她。”   祝夏手上动作顿了顿,游戏角色被人一枪爆头,他道:“不联系了,有什么好提的。”   刘默本来只是顺口关怀,听祝夏这么说,立刻有了莫大的兴趣。   卢云波从不管祝夏早恋,恋爱有什么早晚可分,谁没有过青春期?所以祝夏六年级就会送糖给喜欢的小姑娘,还邀请人家来家里玩。但他的恋爱运一直不怎么样,六年级那个来家里玩过的小姑娘,没过多久转学走了,祝夏在家里抱着卢云波嗷嗷哭了一宿,之后再喜欢其它人,也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顺利。   幸好他不长情,喜欢上谁很快,再喜欢下一个也很快。   刘默兴致勃勃地问:“分手了?”   祝夏很想保持住云淡风轻的姿态,但淡了又淡没淡下去,放下手机恨恨地说:“我上次逃课去大连看她,想女孩子不是喜欢惊喜吗,就没告诉她我要去,等到地儿后给她打了个电话,你猜怎么着?”   刘默非常爱听祝夏的恋爱经历,因为这小孩好几次失恋的原因都跟段子一样,他忙道:“怎么着?”   祝夏一脸郁卒:“她说她今天结婚,没空招呼我,我要是愿意,就去长城饭店喝杯喜酒。”   “噗,咳……那你去了?”   “为什么不去,我特么抢婚的心都有了!”   抢婚是不可能的,真抢婚自己就不会现在才知道这事,刘默觉得祝夏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期待,恋爱史一如既往的带劲,催着问:“后来呢?”   “去参加婚礼呗,我连请帖都没有,她也不说给我,应该是不想我去,那我偏要去,就找银行取钱封红包,跟着别人混进婚宴,但真的混进宴会厅以后,我又不想抢婚了。”祝夏垂下眼,变得没精打采:“新郎没我帅,她也没有照片上那么漂亮,我觉着好像没那么喜欢她,司仪还放了一个MV讲他们的恋爱过程,腻腻歪歪,同桌吃饭的阿姨问我是哪边的亲戚,我觉得没意思,就走了。”   刘默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听到这里的确同情祝夏,觉得他在恋爱方面太倒霉了……但也真的好好笑啊,哈哈哈哈哈网恋奔现参加婚宴,他的笑快憋不住了!   祝夏没注意刘默的表情,还沉浸在失恋的往事中,意兴阑珊地继续说:“但我还是想不通,发消息问她是不是一直在耍我?她回复,‘小弟弟,你分不清什么是谈恋爱,什么是撩撩骚?我大你十岁,等你到法定结婚年龄,我都三十二了,你还指望我等你。’我能说什么,我竟然觉得她很有道理!”   刘默终于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肌肉,让哀伤代替笑容出现在脸上,打算诚心诚意地劝慰祝夏两句,休息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祝夏抬眼,和来人打了个照面,男人大概三十来岁,长相在娱乐圈里是食物链底层,但在普通人里称得上端正英俊,打扮也很得体讲究,看着像个搞金融的商界精英,刘默似乎认识这个人,站起身要问好。   男人看见休息室里有人也露出意外的神色,但一双眼很快直勾勾地耵住祝夏,目光从他头顶一路溜到脚底,先一步开口:“哎,小伙儿,演电影吗?”这人明明长了张精英脸,一说话却有种浑不吝的调调。   如果是在大街上遇到这么个人,祝夏一定觉得碰到了骗子,但现在是在工作室,祝夏疑惑地看向刘默。   刘默把祝夏拎起来站好,对他说:“这是方导。”然后又转向方戎介绍:“方导,这是祝夏,卢老师的外甥。”   方戎稍稍一愣,又把祝夏着眼细瞧,饶有兴趣地说:“你就是祝夏啊,从你舅那儿久仰你的大名。”说完竟然还像模像样抱了个拳。   祝夏本来在愁怎么称呼方戎,舅舅的朋友按理说该叫叔叔,但方戎没那么老,叫哥也不行,他自己别扭,现在看方戎这架势像个好玩的人,祝夏干脆也抱拳回礼道:“客气客气,我也从我舅那儿久仰方导的大名。”   刘默顿觉自己十多余,两个自来熟的人见面还需要他介绍?   方戎越看祝夏越合适,又问了一次:“大外甥,有兴趣拍电影吗?”   祝夏拿不准方戎是说笑还是当真,就说:“我不会演戏。”   方戎满不在乎,道:“谁天生就是演员?不会可以学嘛。”   话说到这份上大概是认真的,祝夏估计方戎是看中他英俊潇洒,想找他客串个小角色。他对拍戏没什么兴趣,但一向对三种人很有好感,第一种是好看的人,第二种是好玩的人,第三种是像卢云波一样和煦如春风的人,方戎勉强算好看,似乎很好玩。祝夏看他把演电影说得像买白菜一样,感觉挺新鲜,捧场地问:“那您想让我演什么角色?”   “一个杀人犯。” 第四章   祝夏顿时从没什么兴趣变成比较想演。   他曾经陪某个女孩子看过一部叫《一一》的电影,女孩子的样貌已经记不清,但电影里有句台词让他印象深刻——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的生命比起以前至少延长了三倍。   说这句台词的人还进一步解释说,自从有电影后,人类可以从电影里得到普通生活中学不到的经验。比如杀人,一般人不会去杀人,但现代社会大家都知道杀人是怎么回事,就是因为电影里拍摄过各种杀人的场景。   祝夏没想过要杀死某个人,但他思考过杀人是种什么感觉,现实生活不可以体验,那演一个杀人犯应该也能解决困惑。   他没想戏份有多少、演戏又有多难,只抱着“想演杀人犯”的念头,和方戎一拍即合。   今天试戏的房间是用会议室改的,试戏会结束,主创们对演员选角意见有分歧,制片人打算再和导演、编剧、男主继续选角。方戎说烟瘾犯得难受,会议室又禁烟,要去出去抽一根,其它人只好边谈边等导演,结果方戎一根烟抽了十多分钟还没回来。   卢云波看余琳琳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便说:“我去看看方戎。”徐子良扶了扶眼镜,忙道:“我去吧。”   卢云波离门近一些,腿也比徐子良长一点,先一步走到门口,他刚要开门,门把手却自己转动起来,下一秒门开了,祝夏站在门外,舅甥俩大眼瞪小眼。   方戎站在祝夏身后笑吟吟地问:“老卢,借你外甥来演‘小狗’怎么样?”   卢云波立刻皱了下眉。   余琳琳和徐子良看过来,眼睛都是一亮,这次试戏,他们找“小狗”标准是四点:少年感,有些怪异,散漫,游荡的不安定者。现在演员青黄不接,真拿得出货的小生两只手就能数完,能演出后三点的人不够年轻,够年轻的人多半演不出后三点。   但门口的少年只要往那儿一站,就极有说服力:他个子不算太高,目测一米七五左右;皮肤也不白,是常见阳光的小麦色;身材不错,手臂肌肉的线条流畅;脸很好看,眼型还是标准的桃花眼,可眉形凌厉增添凛冽,像桃花经历了一场倒春寒。   余琳琳最中意他的眼神,如果与人对视,他应当不会先移开目光。狗之间对视时,谁先移开目光就代表示弱与退缩,“小狗”不是真正的狗,却有一些野狗习性。   方戎说要借祝夏来演“小狗”,也不是他想就能成,需要其它人一起决断。   祝夏走进会议室,一个人坐在桌子的一头,四个人坐在另一头,架势犹如三堂会审。方戎与舅舅坐在两边,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坐在方戎旁边,一位气场极强的阿姨和他正对着,祝夏不自觉正襟危坐起来。   阿姨妆容精致、保养得宜,年轻时必定是大美人,祝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努力想了片刻,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电光——是余琳琳啊!著名大导段敏生前的御用女主角,她最红的时候祝夏还在穿开裆裤。余琳琳当年凭《食日》拿下威尼斯、金马两座最佳女演员奖杯,是当之无愧的双料影后。因为《食日》卢云波也有参演,并拿到金马最佳男配,祝夏家里还有《食日》的蓝光碟和典藏版海报,以及那座最佳男配的金马奖杯。   只是余琳琳拍完《食日》后,只再和段敏合作了一部《刑满释放》,就跟圈外人结婚隐退,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祝夏才一时没认出她。   余琳琳也会出演吗?祝夏一下子觉得这部电影逼格高了不少,对演杀人犯的兴趣又浓两分。   按照一般流程,演员试戏该先自我介绍,但祝夏进屋就被方戎按在椅子上坐下,也不太明白自己该干点啥,安静如鸡地等各位大佬吩咐。   余琳琳是房间里辈分最高的,她打量完祝夏,第一个开口:“你今年多大?”   “十六。”   “会不会说重庆话?”   “会一些。”   “那用重庆话骂句脏话。”   祝夏瞥了卢云波一眼,不自然地骂了一句:“我日`你仙人板板。”   “不错,发音挺标准。”余琳琳点点头,犹豫片刻,说:“你们问吧。”   卢云波没开口,方戎对祝夏是一眼看中,问不问都想让他演,只有徐子良问:“你读过王小波吗?”   祝夏愣了一下,不是很懂这个问题,如实答道:“只看过《寻找无双》和《红拂夜奔》。”   徐子良似乎很满意,对祝夏笑笑,也不说话了。   会议室里沉默了一会,余琳琳说:“祝夏,可以了,有结果我们会通知你。”   连戏都没让试,祝夏明白自己多半没希望,倒也不觉得失落,他站起来鞠了个躬,脚步轻快地退出房间,去休息室继续等卢云波一起吃晚饭。   门被带上,会议室里只剩四个人。   徐子良叹道:“这孩子整个人的感觉也太像‘小狗’了……”方戎附和:“我在休息室一看见他就觉得像,差点以为老徐写‘小狗’就是照着他写的。”   这当然不可能,在座的人都知道,徐子良那本《请神》第一次出版都是五年前的事了,祝夏那时候还是小学生。   导演和编剧很满意,余琳琳则很犹豫,她是制片人,考虑的得比所有人都多。不会演戏不是问题,以她的经验之丰富、眼光之毒辣,看一眼就知道祝夏能教。只是这些年电影市场虽然扩大不少,银幕数量与票房都激增,但每年真正能赚钱的电影就那么几部,其它不是洗钱就是亏本。为了拍这部《请神》,方戎拿出全部积蓄,卢云波又降片酬又带资进组,余琳琳婚后转行经商挣了不少,从外边拉到部分投资后,咬牙担了剩下的成本,虽然不是全部身家,也够她肉痛。这要是亏了,他们几个都要元气大伤。   如果祝夏像的是其它角色,外形气质能贴成这样,余琳琳二话不说就敢拍板,但祝夏像的偏偏是“小狗”。按照戏份多寡划分,卢云波是《请神》里的第一男主,可如果细看剧本,就知道这部电影真正捧的是男二“吕恩”和男三“小狗”。   “吕恩”余琳琳最属意傅泽明。傅泽明童星出身,国民度高演技不错,在小生中势头最猛,正值十九岁大好年纪,满够他多刷两部大IP冲人气挣快钱,会接这部片酬不够高、可能会扑街的电影,就是看中这个本子想借机转型,毕竟这几年能捧小生的电影剧本可遇不可求。只是今天试戏后方戎对傅泽明有点意见,大家还要谈。   而“小狗”余琳琳本来想定梁宇,这也是一位新晋流量,他的粉和傅泽明的粉成天掐得鸡飞狗跳,有他和傅泽明在,随便炒一炒相爱相杀,这电影话题度就差不了。可惜梁宇公司没有合作意向,说没有档期。   今天下午来试戏的除了祝夏,都不合适“小狗”,祝夏除了合适又其它什么也没有,选他就是冒险。   方戎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解瘾,看余琳琳半天不说话,他拿下烟夹在耳边,正正经经地说:“琳琳姐,你同意用祝夏,我就同意用傅泽明。”   其它人都一愣,方戎之前明显不看好傅泽明,余琳琳一说选傅泽明演“吕恩”的好处,他就借口抽烟躲出去,结果拎了个祝夏回来。   余琳琳心中一动,脸上有了点笑摸样,问:“你现在不嫌傅泽明太稳、缺少变化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方戎伸出左右手,“傅泽明太稳,祝夏太飘。”最后他双手一拍,说:“两人中和一下正好。”   这样的话,《请神》的演员配置就是卢云波、谭萍两个老戏骨,搭傅泽明一个人气王,再带祝夏一个彻头彻尾的新人,相对安全。   余琳琳想了又想,终于点点头,转脸问卢云波:“祝夏的确很合适演‘小狗’,云波你觉得怎么样?”大家都看出祝夏像极了“小狗”,卢云波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之前没提这件事,想必是考虑到祝夏不会演戏,也没有作品和人气,祝夏进会议室后,卢云波也一直没有说话,余琳琳猜他是为了避嫌,现在大家都满意祝夏,她就主动给卢云波递话。   卢云波好脾气地笑笑,说:“你们觉得合适,祝夏也想演,我当然觉得好。” 第五章   傅泽明知道自己拿到“吕恩”这个角色,是试戏后的第四天。他刚拍完一个杂志封面,向摄影棚里的工作人员道谢告别,准备赶飞机去三亚拍汽水广告,经纪人何雅晴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小傅,吕恩的角色咱们拿到了。”   傅泽明心里顿时轻松不少,回答:“好,谢谢晴姐。”这表示从现在开始到进组之前,一些不太重要的工作何雅晴都会推掉,一半是为了让他好好准备角色,一半是让他放个假。   这不是公司给当红艺人的体贴待遇,是何雅晴的特别安排。他和公司签的是五年约,明年期满,何雅晴前段时间和他提到续约,他回答:“再说吧,我可能不会续约。”何雅晴吓了一跳,忙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或压力太大,傅泽明一一否决,只说:“做这行太久了。”   何雅晴还想劝说两句,又觉得不会有用。傅泽明是个认真的人,何雅晴带了他几年,一直感觉他对做艺人没什么热情,只是出于责任与惯性完成工作。现在合约将要到期,责任便不存在,他选择不续约很正常。   何雅晴问:“不当明星,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傅泽明答不出来,他是童星出身,父母都是演员,几个月大就拍过奶粉奶瓶纸尿裤的广告,五岁时拍了第一部 电视剧,七岁时拍了第一部电影,他在不会考虑未来的年纪,就自然而然进入了这一行。混娱乐圈需要运气,他的运气很好,小时候在几部质量不错的影视剧里打的酱油,给他刷了不少国民度与好感度;一长大赶上又消费男色的狂欢时代,傅泽明父母太会生儿子,他拍了一部校园剧再拍了一部仙侠剧,顺利晋级顶级流量。   傅泽明从懂事起做的最熟练的工作就是当明星,并为了这个职业拓展一切将要用到的技能,如果不做明星,他暂时也想不到未来要干什么,或许会开始养老。   正赶巧,方戎的工作室送来《请神》的本子,公司觉得剧本不错,“吕恩”这个角色适合傅泽明,可以考虑用这个本子向大荧幕转型,就是方戎工作室能给的片酬不如人意。何雅晴一边积极向公司促成这件事,一面对傅泽明说:“十九岁养老也太早了点,还有大半年才约满,既然你没想好以后做什么,不如再试一试,你有几年没拍过电影了。”   何雅晴的心思很好懂,于公傅泽明是她手上条件最好的艺人之一,年纪还轻大有可为,留住人就是留住一棵摇钱树;于私傅泽明是她一手带起来的,几年相处怎么说也有点真感情,这个阶段是傅泽明事业的上升期,说放弃就放弃,何雅晴怕他将来后悔。   傅泽明不想辜负何雅晴的好意,做足准备,去试了“吕恩”这个角色。   现在拿到“吕恩”的角色,何雅晴也松了口气,说:“新的行程表我一会儿发给元元,你最近好好休息调整状态,方戎虽然是第一次执导长片,但他二十出头就跟着段敏导演当了四年副手,段导过世后出国进修,进修期间拍的两部短片都拿了奖,这电影的制片又是余琳琳,男女主是卢云波和谭萍,在剧组里肯定能学到东西。”   傅泽明已经坐上车,玻璃窗外的景色急速后退,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他问:“演员都定了?‘小狗’是谁来演?”   手机里传来一声笑,何雅晴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你觉得是谁?反正是试戏那天在方戎工作室见过的人。”   傅泽明反问:“是不是卢老师的外甥?”   手机那边的何雅晴静了片刻,随即难以置信地问:“你猜的?还是谁告诉你了,要不是接到消息,我都不记得那天见过这么个小孩。”   “猜的,我也不记得他叫什么。”回想起来,那天下午见过的其它人都已经面目模糊,只有那个少年分外鲜明,因为第一眼看见他自己的确很惊讶,傅泽明说,“他长了一张天生就该演‘小狗’的脸。”   几天后,《请神》的电影官博公布最后一组选角,圈了傅泽明和祝夏,并放上两人照片。余琳琳在江湖里摸爬滚打多年,深谙宣发之道,竭力用最少的成本做最好的效果。初期亲自上阵用双料影后担纲制作人炒了一波,还顺带用卢云波和谭萍一起炒强强联合,也把电影官博的粉丝积累到两万多。但她明白,自己曾经再风光只是拉点路人好感,这么多年忠实影迷不剩多少,卢云波和谭萍的受众也不是主流市场,之前那些只算小打小闹,今天祭出傅泽明才是真刀真枪。   果然,第二天官博粉丝飙到五万,祝夏的微博粉丝也从一百多涨到六千,微博评论乱成一锅粥,有路人舔颜或者喷他太丑、有傅泽明的粉黑混战、有一堆“熟人”出来爆料他从小学到高中干过的事。爆料有真有假,比较真的是他经常逃课、和隔壁学校的混混打架、追过学校里的某某某,比较假的如他吸毒、搞大了女同学的肚子、是个基佬。   祝夏平时不常关注娱乐八卦,卢云波又给他打过预防针,他当乐子看觉得还挺好玩,但有卢云波的黑扒出他和卢云波的甥舅关系,在天涯开楼说祝夏被选上是暗箱操作,卢云波是娱乐圈中的岳不群。祝夏管不住手刷完了整个帖,一个人在家里气成河豚,都有点后悔演这个电影。他忍着火没有回帖去骂,把电脑一关,去地下室打了一小时拳。   打完拳出了一身臭汗,祝夏休息一会洗个澡,又趴床上跟狐朋狗友扯会淡,开始觉得有点无聊。因为剧组公布选角,卢云波给他请了几天假暂避风头,等这两天的热度过去再让他回学校上课。现在网也不想上,游戏也没心情打,方戎给的剧本在游戏机旁边搁了好几天,祝夏终于想起把剧本捡来看。   《请神》这个故事听名字像志怪鬼片,其实不是,故事背景在九十年代的重庆,讲的是一个雕刻神像的哑巴老师傅,因为手艺特别好,被传刻的像很灵验,有许多人慕名而来请他造像。请一尊神像回家,便是请神。   故事的开头有两拨人请老师傅造神像,一拨是上海来的富商夫妻,要给转学之后成绩严重下滑的儿子请一尊文曲星君;一拨是开堂口混社会的地头蛇,老大吩咐喽啰请一尊关二爷。两拨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在哑巴老师傅那里碰面,故事就此展开。   祝夏知道傅泽明会演临近高考又成绩下滑的富商之子“吕恩”,自己演的“小狗”是地头蛇手下的一个小混混,被派去请关二爷的像。   剧本是原著作者徐子良亲自改的,到目前为止改了八稿,他文字功底过硬,剧本去掉小说中的各种形容修饰词汇,只剩下剧情干货,还是很好看。祝夏记得自己是演的是杀人犯,好奇“小狗”到底杀了谁,就跳了中间剧情直接翻到后面,从大段文字中看到一句:   吕恩倒在血泊里,小狗看着尸体剧烈喘息,他丢开小刀,连滚带爬地冲出巷子。 第六章   一个人杀另一个人总有理由,祝夏把剧本从头到尾细看一遍,对吕恩的死却更迷惑了,但这次他理清了人物关系:   97年重庆再次成为中央直辖市,重庆人民也脱离分房时代,有了买房的意识,上海富商吕培民来到重庆,打算在房地产行业大干一场,但他看中的地皮是一个大流氓的地盘。那时重庆的黑帮气焰极盛,两边谈不拢,吕培民重金请官面施压,大流氓派手下去杀吕培民,被派出去杀人的当然是弃子,那个弃子就是小狗,也是吕培民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不过小狗最后没杀死吕培民,反而杀死了吕培民的儿子吕恩,并不是因为狗血的私生子和大少爷的矛盾,小狗和吕恩之间的纠葛不太好描述。   剧本里有这么一段情节,“小狗”在故事初期抢过“吕恩”的背包,背包里除了纸笔课本和钱,还有一本王小波的《寻找无双》,“小狗”后来蹲茅坑没纸用时,一边读这本书一边撕了几页纸擦屁股,直到读到某一段,他爱上了书里的一个女人。   在他们的现实世界,“小狗”和“吕恩”初次见面是在哑巴老师傅那里,但精神上的第一次联系,是他们都对书中描写的一个女人,产生了生涩的情`欲。   那个女人叫鱼玄机,和历史上的鱼玄机非常遥远又有一点关系,她在《寻找无双》里是一个美丽的已死的女囚犯,而在《请神》中,她是“吕恩”和“小狗”的欲`望。   祝夏看完剧本,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他想跟人聊点什么,但大多数时候,家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信息爆炸的时代,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等祝夏销假回学校上课,只被同学们小规模地围观了一把,叽叽喳喳问了一堆八卦,大家很快发现,这个老同学除了微博粉丝涨到六千,没什么其它变化,就兴致缺缺地偷拍他一张留着炫耀,上课铃一响各自散开。   剧组暑假开机,现在离开机还有两个月,卢云波请了一位中戏的老师给祝夏上表演课,周一至周五每天放学后上一小时,周六周日上全天。其实让卢云波亲自教应该效果最好,可卢云波太忙抽不出空。   傅泽明是北电的学生,推了一堆工作行程,也回学校上课,短期内令班上同学的出勤率急剧升高。   两个月倏忽而过,《请神》剧组决定八月二号在重庆开机,傅泽明提前四天进组,祝夏和卢云波提前两天进组,方戎在公布选角后的第二天,就和团队飞到重庆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夏天的重庆是地狱模式,摔一跤说不定就是三级烫伤,飞机落地是下午一点,一出机场祝夏就感受到涛涛热浪袭裹全身,立刻猫腰钻上剧组派来的车。   到了酒店,方戎带着剧组统筹,亲自在大堂休息区的沙发上迎接他们,一看见卢云波和祝夏就热情洋溢地招手:“老卢!大外甥!”   祝夏和方戎脾气挺投,在工作室试戏那天两人就加了微信,时不时发个消息一起胡咧咧。他听见方戎的声音想跟新朋友问好,抬眼一望却惊地瞪大了双眼——这流浪汉是谁!   方戎从沙发上站起身走过来,下巴冒着青色的短胡茬,穿一身灰不拉几的纯色T恤和五分工装裤,头发大概几个月没理,乱糟糟地支棱着,T恤衫上还有烟灰烫出的洞,脚上趿拉着一双深蓝色的人字拖,整个人比上次见瘦了该有十斤。说流浪汉还是夸张了,比流浪汉好一点,但真是和三个月前的商界精英判若两人。   大概祝夏目光中的惊疑太过明显,方戎刨了刨自己狗窝一样的头发,失望地问:“这就认不出你方叔叔了?”   祝夏心想你什么时候成我叔了,嘴上问:“认得出,您去下黑煤窑了吗?”   方戎哈哈一笑,挺乐地说:“孺子可教也,不管是拍电影还是黑煤窑,都是上贼船,一样差不多。”   卢云波对方戎这摸样见怪不怪,神色如常地跟方戎和统筹打招呼。寒暄两句,统筹办理好入住手续给大家分领房卡,然后帮刘默一起拿卢云波的行李,卢云波想帮祝夏拿行李,却被方戎先拖住行李箱,他义正言辞地说:“老卢你坐了这么久飞机肯定累了,去房间好好休息,我送咱外甥拿箱子。”   这种程度的殷勤已经有点奇怪,但方戎本来就是个奇怪的人,卢云波也没多想,让祝夏对方戎道谢。   五个人加上行李箱,坐一部电梯有点挤,卢云波他们坐左边那部,祝夏和方戎坐右边那部。进入电梯后,方戎按了21层的按键,回头又对祝夏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配上他这身邋遢的装扮,让祝夏瘆得慌。   电梯开始上升,方戎忽然问:“你住过校吗?”   祝夏从小走读到大,说:“幼儿园每天中午在学校睡午觉算不算。”   方戎的语气惋惜:“做演员人生经历越丰富越好,住校也是一种经历,而且只要你的室友不是事儿逼,一般都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祝夏转脸看向方戎,神情怀疑:“我初二追过一个妹子,她爸妈都在安利纽崔莱公司上班,每次她向我安利安利的产品,就是用你刚刚那种语气。”   方戎重点很偏地问:“你买没买?”   祝夏的重点也偏了,一脸往事不堪回首欲语泪先流:“我一学期的零花钱都买了那些破玩意,后来她和高一的师兄看对眼了。”   方戎看着祝夏的脸,觉得匪夷所思,奇道:“当年追你舅舅的女孩儿能从东直门排到西直门,现在更不用说了,把是把的小姑娘嚷着要给他生猴子,你是怎么回事,白瞎你们家基因。”   祝夏被万箭穿心。   电梯停在二十一层,电梯门打开,方戎把箱子推出去,话锋一转:“不过妹子会骗你,方叔叔肯定不会坑你,学会处理室友关系,是走向成熟的标志。”   祝夏跟在他后面,开玩笑道:“您怎么不坑我?才说拍电影是上贼船,我可不就是您坑上贼船的。”   方戎停在2107号房前,敛去笑容,神情突然正经地说:“大外甥,你以后会感激我找你拍电影,没有比电影更有趣的事情。”说着,他敲了敲2107的门。   祝夏被方戎的难得正经震了一下,忘记思考为什么有房卡还要敲门。   房门开了,傅泽明站在门内,仪态标准地像用尺规卡过。 第七章   屋子里开着空调,和外面的炎热截然相反,冷气一阵阵往外扑,大家不能在门口干站着,傅泽明将他们让进房间。   方戎把行李箱推进客厅,对祝夏说:“你就住这儿,先收拾东西吧,晚上八点剧组要聚餐。”   祝夏站在行李箱旁一脸懵逼,总算回过味儿来,为什么方戎一路都在聊室友关系,他以前虽然没有跟过组,但从刘默那里听说,剧组给大牌演员的都是最好的待遇,就算他不够分量,傅泽明总够红,为什么要让傅泽明和人拼房睡?   祝夏忍不住问:“你让我们俩睡一起啊?”   方戎说:“不睡一起,给你们订的是双床行政套房。”   ……这就不是单床双床的问题!   祝夏觉得方戎在故意装傻,他看了一眼傅泽明,对方穿着宽松的居家服站在旁边,对眼下的情形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方戎应该已经跟他说过要合住的事,看起来他也坦然接受了。   祝夏并不是非常抗拒和人同房住,只是不太习惯,虽然他因为齐美心对傅泽明不爽过,但他已经不喜欢齐美心了。   祝夏说:“我不知道我睡觉会不会打呼和磨牙。”   方戎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他还真没考虑过这点,万一祝夏是打呼噜像打雷的人……他厚颜无耻地对傅泽明说:“那小傅,你多担待担待。”这是铁了心要俩人住一起。   傅泽明倒像是想起了什么,抱歉地对祝夏笑笑,说:“我的助理说我有时候会说梦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凉的,让祝夏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词,叫敲冰戛玉,用来形容人的声音悦耳,这个词和傅泽明的声音一样,都是凉浸浸的好听。   同住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方戎看祝夏这边形势已稳,又叮嘱他们一遍晚上要聚餐,便出门去找卢云波。他安排祝夏和傅泽明住一起,说到底还是为了电影效果,“小狗”和“吕恩”有几场重要的对手戏,而对手戏是演员之间有来有往的一场交手。如果傅泽明给不到足够的情绪,那么祝夏更接不出相对的反应,“小狗”和“吕恩”不出彩,《请神》便失败了一半。   目前傅泽明太稳缺少变化,祝夏太飘还是个新手,方戎只能另辟蹊径,强行让俩人成天呆一块儿,同一间屋子里一起睡上好几个月,总能睡出几分默契,再把情感带入表演之中便会有所不同。   这个道理卢云波肯定懂,只是以方戎对老朋友的了解,这人对外甥简直溺爱,如果祝夏不愿意和人一起住,那卢云波肯定依他,所以方戎鸡贼地先搞定祝夏,再找卢云波说这事儿。   方戎走后,俩人在客厅里相对无言地站了会,祝夏拉起行李箱的把手,用客人对主人的态度跟傅泽明报备:“那我去卧室放东西了。”说完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个傻子。   傅泽明问:“需要我帮忙吗?”态度却不像是对傻子,反而像对小孩子。他明明也才十九岁,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但个子很高、气质沉稳,站在一看就毛毛躁躁的祝夏旁边,立刻被衬得像个成熟的大人。   祝夏看傅泽明完全没有明星架子,想起之前自己对他的不爽,无端有点不好意思,就对傅泽明笑了下,说:“那我收拾东西的时候,你帮忙跟我聊聊天,啥也不做光收拾挺无聊的……”   傅泽明看着祝夏的脸,也微微一笑,说:“好。”屋子里本来就很亮,他笑时,就像所有的灯都在此刻被打开。   卧室空间很大,两张床并排放在一起,床之间有三人宽的距离。先入住的客人生活习惯良好,睡在右侧那张床,充电器、手机、kindle都放在右边的床头柜,私人物品归纳地整齐有序,枕边摆着剧本,应该是睡前在读。   窗帘大开,重庆今天室外温度达到四十,玻璃外的天色是极度剔透的蓝,傅泽明坐在飘窗边看祝夏掏空行李箱,身后是海一样的天空。   祝夏在跟一团缠成麻花的耳机线、数据线奋斗,他是个自来熟的人,初期的那点不习惯很快过去,开始和新室友闲聊:“傅泽明,你叫这个名字,是不是你爸或者你妈喜欢黑泽明?”   “他们两个人都喜欢。”   “你自己呢?”   “也很喜欢。”   祝夏听到这个回答高兴了不少,说:“我也喜欢黑泽明,你看没看过Catherine Cadou拍的《黑泽明的道路》?”   傅泽明想了想,问:“是十一位导演谈黑泽明,中国地区找的导演是吴宇森那部?”   祝夏耳机线也不理了,直勾勾盯着傅泽明道:“就是那部,你全部看完了?那你会法语吗?”   傅泽明困惑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点头。   祝夏把耳机线往床上一丢,从箱子底翻出iPad,凑到傅泽明旁边,一脸希冀地说:“我存了这个纪录片,但找到的字幕都有问题,法语部分没有翻译,咱们一起再看一遍,你能不能给我翻译翻译?”   傅泽明非常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指着地上的大箱子问:“你不收拾了?”   也是,按先来后到箱子比纪录片先来,祝夏略一犹豫,把平板往傅泽明手里一塞,说:“你等我十分钟。”说完把短袖撸到肩膀,又蹲到箱子前往外翻衣服,这次动作快得多。   他背对着傅泽明,没看见对方拿着他的iPad,露出有点好笑的表情。   三个多小时后,傅泽明的助理元元来通知他们去吃饭,这两个人坐在飘窗的凉垫上,不仅看完了《黑泽明的道路》,还一起重温了《乱》,正打算继续重温《罗生门》。   因为傅泽明刚刚一句句翻译了《黑泽明的道路》的法语部分,祝夏现在看他超级顺眼,还想跟他一起坐车去聚餐的饭店,两人好一块在车上看《罗生门》,但卢云波给祝夏打了电话,他只好惋惜地跟新朋友拜拜,去1914房找老舅舅。   祝夏一走,傅泽明和元元也出房间往餐厅去。元元今天见了祝夏,第一印象还不错,但娱乐圈里什么人没有?大家带两张画皮出门见客是基本礼仪,所以上车之后,元元还在问:“你觉得祝夏难相处吗?明天晴姐就从北京过来了,你要是不想跟他住,晴姐会再去找方导谈。”   傅泽明不在意地回答:“不用,就是个小孩儿。” 第八章   一部电影的拍摄周期,视预算与导演的风格而定,像杜琪峰的《枪火》只拍十九天,而王家卫的《2046》拍了有四年。不过这两种都是极端现象,当下国内电影的平均拍摄周期在两到三个月,一群人要一起没日没夜地工作这么久,肯定是关系融洽更好办事,聚餐就是让工作人员先熟悉熟悉。当然,大佬们也会利用这顿饭应酬套关系,制片人给投资商拉皮条,经纪人跟监制换名片,但《请神》的投资是余琳琳痛下血本,与方戎自掏腰包,从香港和上海的两家公司拉来的投资,都是几十万的人情钱,所以剧组最大的老板就是导演和制片,没金主可讨好。于是剧组包了洪崖洞的一家火锅店,大家扎扎实实吃了顿重庆火锅,就散伙回酒店。   到酒店已经十点,祝夏和傅泽明吃饭时都喝了点酒,现在有困意。傅泽明让祝夏先去洗澡,祝夏也不推辞,花了二十分钟搞定让傅泽明去洗。   等傅泽明洗完出来,祝夏已经在床上睡熟了,睡相比较糟糕,被子踢了一半在床下,但没有磨牙也没有打呼,元元给他准备的隔音耳塞看来用不着。   他顺手把地上的被子捡起来给祝夏盖好,回床上关灯睡觉。   第二天早上八点,傅泽明睁开眼,花了两秒反应过来自己身在重庆,也想起昨晚方戎说过,让他和祝夏八点半去导演房间开小会。傅泽明往隔壁床一看,祝夏还抱着枕头好梦正酣,只是被子又有一大截儿落在地上。   傅泽明稍微有点强迫症,下床把被子捡起来给祝夏盖上,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过两分,便拿自己手机外放了一首音乐,把声音调大。头一段旋律祝夏没反应,到第二段他慢慢睁开眼,抱着枕头坐起来,一脸犹在梦中地与傅泽明对视,忽然问:“我打呼了吗?”   傅泽明把音乐关了,说:“没有,我昨晚说梦话了吗?”   两个人的语气都称得上彬彬有礼。   祝夏还没完全清醒,回答:“也没有吧,我睡着了听不见。”说完用力揉了下脸,爬下床开始换衣服,傅泽明看他下床了,放心地去刷牙。   元元和刘默都来送了早餐,傅泽明等祝夏洗漱完毕,两人一起吃完早饭正好八点二十,便揣上手机房卡去找方戎开会。   昨晚方戎说是开小会,等祝夏和傅泽明到方戎房间一看,屋子里坐着方戎、徐子良、余琳琳,再加上刚到的他们俩,一共五个人,的确是个小会。祝夏看卢云波不在其中,还有点纳闷,傅泽明则大概明白,今天开这个小会是专门针对他和祝夏的角色。   茶几上还摆着空碟子,余琳琳他们应该也才吃完早饭,徐子良看傅泽明和祝夏来了,把空盘子叠到一边,方戎让他们俩人在沙发上坐下。   余琳琳还是那副大姐大的派头,用命令一样的口气道:“你们俩看过剧本了吧?说说,对自己角色有什么感觉?傅泽明你先来。”   傅泽明沉吟片刻,不答反问:“我能不能问一问,方导、余制片和徐编,当初为什么选我来演吕恩?”   让傅泽明演“吕恩”,是方戎为了让祝夏演“小狗”,和余琳琳做的交换。徐子良最藏不住事,面上有一瞬尴尬,方戎笑眯眯地不说话,余琳琳则波澜不惊地道:“因为综合条件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这么问,是觉得自己不合适吗?”   “只论这个角色,我的确不够合适。”傅泽明如实道,“吕恩的矛盾根源在家庭,父母互相仇恨,却在他面前相敬如宾;他明明知道,还要装聋作哑;在外面被人勒索,也不会告诉家长;他过于听话,习惯隐瞒,但他听话不是因为满足现状,是不知道怎么解决问题,他内心始终焦躁,所以人物的最终效果,应该是平静又躁动,这个角色与我的性格差异较大,我不确定我能不能演出性格层次。”   祝夏简直想给傅泽明鼓鼓掌,满分答案。   余琳琳倒是有点意外,她当初看中傅泽明,是看中对方的人气,与被同行衬托得还不错的演技,现在看这小伙子人也不傻,不是光有一张脸只会卖人设的样子货。她称赞道:“你很聪明,对,吕恩就像一口钟,又钝又重——”她比了个撞击的手势,“但只要去撞就会有响儿,你要明白,钟回响声音时,是在震颤,你不能一直那么稳。”   傅泽明知道余琳琳说的有道理,他也明白这些道理,但并不是懂得道理就可以解决问题。   余琳琳一看傅泽明的表情,就知道他还是转不过来,不免露出惋惜的神色,说:“我一直说年轻演员里不缺好苗子,傅泽明,我找过你演的剧看,你很会用脑子演戏,但演戏说到底是在演人生、演生活,没有真正去体验观察过,理智分析得再好,感情上也差一点,你们这一代的年轻演员,离生活太远了。”她不是在怪傅泽明,是真的觉得可惜,这是个极易成名的年代,成名之后就像住进了空中花园,被经纪公司与粉丝高高捧起,很难再到人群中去。   傅泽明沉默了一会,说:“谢谢余制片。”   方戎伸了个懒腰,接过话头道:“知道问题就是成功的一半,也不用急,剩下的咱们边拍边来。”   傅泽明点点头,又客气地说:“谢谢方导,谢谢徐编。”   徐子良是个老实人,刚刚他一句话没说现在也被谢,脸上立刻写满了受之有愧。   祝夏看傅泽明被问完,知道该轮到他了。果然方戎转向他,一本正经地道:“大外甥,你也说说吧,对小狗有什么看法。”   祝夏虽然算爱看电影的人,也为了参演这部电影上了两个月表演课,但他对拍电影其实一直没有实感,刚刚听余琳琳和傅泽明谈话,才隐约有点感觉,拍电影好像真的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祝夏想了想,回答:“小狗是私生子,读书只读到初一,不知道生父是谁,从小被人指指点点骂野种,母亲死后为了生活跟着一个地痞混社会,似乎无拘无束很自由。”   他这不算看法,只算复述了一遍角色的生平,方戎身子微微倾向祝夏,耐心地问:“对,他是这样的人,你觉得演他难哪儿?”   祝夏犹豫了一下,答道:“好像没有哪里难。”说完觉得这个回答太厚脸皮,自嘲地补充:“我初中的时候也算个混混嘛。”   余琳琳皱起眉,祝夏这是新人常有的毛病,想的太简单,找不到问题,结果真刀真枪演起戏来就抓瞎。   但方戎继续循循善诱道:“你看完剧本,有没有想不通的地方?”   还真有,有一个地方祝夏琢磨了很久,他忽然看向傅泽明,疑惑地问:“吕恩是不是恨小狗?”他像替“小狗”在问“吕恩”。   这是剧本内容,徐子良终于碰到一个自己能解答的问题,正高高兴兴要说话,方戎却对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开口,大家都看着傅泽明。   傅泽明说:“我不知道。”   祝夏没想到傅泽明答不出来,愣了愣,便等其它人回答他。   方戎却“啪”一声拍了下自己大腿,站起来说:“行,散会,你们自己在屋里的时候也多讨论讨论、对对戏,尤其是祝夏,别老想着拉小傅玩。”   祝夏满心莫名其妙,问:“吕恩到底恨不恨小狗,就不说了?”   方戎把手一摊,笑道:“吕恩恨不恨小狗,是他们的事儿,你们得自己琢磨,等什么时候琢磨透了,咱们就来拍杀人那场戏。” 第九章   幸好杀人那场戏的场次相当靠后,因为等开机仪式过去,角色定妆都定完,祝夏和傅泽明还是没有讨论出,“吕恩”到底恨不恨“小狗”,讨论这件事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两人交流增多,变得更熟悉了点。   按照剧组的安排表,正式开拍后,头三天祝夏没有戏,但方戎说他演技太烂,要求他每天都到片场学习前辈的演戏。反正回酒店也没什么好玩,祝夏现在对拍电影的所有事都新鲜,爽快地答应。   前期拍的是在别墅里的戏份,剧组没有租到合适的别墅,就要靠棚内搭景布置。搭景费时费工费钱,拍完这个景还得拆掉搭其它景,统筹会根据演员档期等因素,尽量把相同场景的戏安排在一起。   马上拍摄第一场,摄影棚地上散着各种电源线,灯光组在调试灯光,道具组在核对置景,这场是“成玉珍”和“吕培民”的争吵戏码,卢云波和谭萍正在化妆,傅泽明下下场要演,在争分夺秒地背台词。   祝夏坐在方戎身后看剧本,谭萍饰演的是“成玉珍”,“吕恩”的母亲,年轻时被“吕培民”的花言巧语迷昏了头,婚后发现丈夫并不爱自己,慢慢变成一个傲慢刻薄又敏感绝望的贵妇。而卢云波演的是上海富商“吕培民”,年轻是个靠老婆上位的小白脸,油滑市侩又自私自利,最爱的只有面子和钱。   “吕培民”和卢云波的性格差得相当多,谭萍平时也很恬淡,祝夏非常期待舅舅和谭萍会怎么演。   摄影棚里严禁烟火,灯光摄影演员全部就位后,方戎将一根没点燃的烟从嘴里拿出来,在监视器后说:“开机,打板!”   灯光师调出黄昏的光线,橙红又偏一点黄。   布置成书房的环境里,卢云波站在书柜前背对镜头,两只衬衫袖子胡乱地挽起,谭萍穿着丝绸睡衣靠在软椅上,脚边卧着一条小白狗。   摄影棚里一片寂静,谭萍的姿态慵懒而放松,在慢慢翻一本诗集,所有人都在看她,她却用眼角余光关注卢云波。   卢云波忽然转过身,他本该一丝不苟的发型中散出几丝碎发,神情极度不耐烦,勉强按捺着怒火说:“我不管你,你也要给我留面子,风言风语都传到我耳朵里来了。”   卢云波转过来之后,谭萍反而一眼都不看他了,将诗集翻了一页,用软软的吴音道:“样叼狗还晓得要讨唔欢心,侬哩狗都弗似,哎好意思吆面子啊?”   “咔!不太对。”方戎说。   卢云波和谭萍立刻从角色状态出来,等导演说话。祝夏完全看傻了,他实在不明白,人要怎么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忘掉自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而且哪里不对,他们明明演得超级好啊!   方戎趿拉着人字拖走到书房置景里,对谭萍说:“谭老师,让成玉珍多恨一些,她不是一个够聪明的女人。”谭萍稍微一想,应了声好。   片刻后,方戎坐回监视器后,所有人再来一遍。卢云波转过身来说完台词,谭萍吊起眼瞥了他一眼,神情中带着故意为之的轻蔑,软软地道:“样叼狗还晓得要讨唔欢心,侬哩狗都弗似,哎好意思吆面子啊?”   卢云波终于忍无可忍,抬脚踹向小白狗,手臂肌肉线条绷紧,暴呵道:“别跟我说上海话!”   小白狗哀鸣一声从女主人身边跳开,跑出镜头,谭萍霍然起身,软软的声调变得尖利无比:“听了塞多年了,以载听不得?踢伊组撒,当唔啊!”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是痛是恨是厌烦是麻木,独独没有爱。   方戎说:“咔,过了。”剧组里有些工作人员跟卢云波或谭萍合作过,有些人还是第一次见真佛,现在被两人的现场功力震住,都“啪啪”鼓起掌。   祝夏也在鼓掌,他不敢想以后自己在镜头里是个什么鬼样子,可能连那条狗的演技都不如吧。   下一场是吕家一家三口吃饭的戏,餐厅置景早就准备好了,餐桌上摆着饭菜,卢云波、谭萍、傅泽明就坐,等着开拍。   这场戏昨晚傅泽明有在房间试演,当时祝夏觉得傅泽明表演的非常自然。这场戏也很有意思,成玉珍知道吕培民讨厌她说上海话,每次和吕培民两人相处就只说上海话,但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时候,她又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不肯让儿子看出家庭的裂痕。吕培民隐瞒婚姻状况是爱面子,成玉珍隐瞒,大部分是因为爱儿子。   开机,主机位是餐桌的全景。   傅泽明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扣子规规矩矩扣到领口第一颗。当他和别人同时出现在镜头里,所有人都会控制不住先看他,容貌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势。   餐桌上坐着三个人,祝夏也会忍不住先看傅泽明,然后觉得他的演技是不错。平时的傅泽明沉默,那种沉默来自于他天性的内敛,与后天周围环境给他营造的自信,他不用做太多事,也不用说太多话,所有人就会情不自禁地关注他。   现在镜头里的“吕恩”也很沉默,但沉默得灰暗懦弱,像灯光背面的阴影。   下一秒谭萍和卢云波动了,他们一个看报纸,一个涂果酱,动作很简单,但一个漠不关心一个漫不经心,画面瞬间生动起来。傅泽明的表演被衬得单薄,真正成为一个灰扑扑的影子。   你不能说他演得错,他只是演得过分规整,不糟糕也不出彩,无法给人更多期待。   方戎的不满意显而易见,这场戏NG了十八次才勉强过关,所有人都重复到麻木,祝夏后来也不想看了,低头把手机调到静音打小游戏。傅泽明向所有工作人员道歉,元元专门买了点心分给剧组的工作人员。   准备下一场戏的空当,方戎把刚刚过了的镜头回放给傅泽明看,问:“你认为哪里不对?”   “太冷静了,情绪不够。”傅泽明回答。   方戎捻着一根烟在指尖把玩,神情有点焦躁。在定妆的时候,祝夏已经看穿他的真面目,这个人平时嘻嘻哈哈好脾气,什么玩笑都能开,但一开始工作就浑身逆鳞,平均每天要骂哭五个人,祝夏也被骂过一次。最可怕的是他火头上来就不管不顾,给谭萍试妆时,他和余琳琳意见不统一,俩人吵起来,最后竟然狗胆包天地骂了余琳琳!   当时祝夏看到余琳琳发青的脸色,还以为方戎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但大概因为余琳琳记得自己在电影里有一大笔投资,现在买凶做掉导演钱就会打水漂,所以方戎至今还活着。   但祝夏也发现,方戎不是所有人都骂,他不骂灯光师和拍跟组纪录片的韩国欧尼,也没骂过谭萍和卢云波,傅泽明也一次都没有被骂,也不知道方戎骂人到底遵循什么神秘规律。   “你很不容易受人影响。”这次方戎也不骂傅泽明,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冷静下来,“才第一场,我们慢慢磨,不过你不能觉得,只要自己尽力去演就够了,你需要找找外力刺激。”   祝夏在旁边听着听着感觉不对劲,什么叫自己尽力还不够,需要外力刺激?什么外力刺激?他思维一发散就无边无际,联想到各种艺术家的疯狂生活,冷不丁蹦出一句:“方导,你不会想让傅泽明去嗑药吧?”   方戎卷起剧本就砸他脑袋,祝夏也知道这个猜想不靠谱,悻悻闭嘴。方戎把祝夏刨到一边,继续对傅泽明说:“年纪轻轻的,给自己找点乐子,去做点以前没做过的事情。”   这下连傅泽明都有点怀疑方戎想劝他嗑药。   方戎马上补了一句:“过火的事儿不行。” 第十章   夜戏拍到九点半收工,回到酒店房间是十点半,如果在家里,这个点才是祝夏夜生活的开始,但他在剧组呆了整天,虽然不用拍戏,方戎却老使唤他去跑个腿儿扯个线,在片场跑来跑去也把人跑乏了。   傅泽明照例让祝夏先去洗澡,白天拍戏的不顺利似乎对他没产生影响,他神情中只流露出工作后的疲乏。   二十分钟后,祝夏从热气腾腾的浴室出来,走到卧室门口,忽然听见了女人的声音与猫叫。卧室里,傅泽明背对着门坐在床上,正在和别人视频聊天,猫叫声和女人的说话声就是从手机里传出来的。   祝夏在门口顿住,不知道该不该退出卧室,等傅泽明聊完了再进去。但视频里的女人先看见他,声音带笑地说:“宝宝,你室友洗完澡了。”   祝夏被“宝宝”这个称呼震了一下,傅泽明则镇定“嗯”了声,然后下床转过身看向祝夏,介绍道:“祝夏,这是我妈妈。”两人一起住了一周多后,现在谈话随意多了,傅泽明不会像以前那么用词客气,但细节还是礼数周全。   祝夏现在不好退出去,硬着头皮往卧室里走,老老实实地跟视频里的女人打招呼:“阿姨好。”他刚洗完澡,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看着比平时温驯了不止一倍,嫩得可以掐出水。   视频里的傅妈妈相当美丽,傅泽明的长相应该是随妈妈,祝夏虽然不怎么看电视剧,也对她有印象,她是演员里的好妈妈专业户,在不少剧里演男主或女主温婉慈爱的母亲。   傅妈妈对祝夏这副乖乖的样子似乎也很有好感,她抓着怀里猫咪的猫爪,对祝夏招了招,笑着说:“你好,来,发财,跟这个哥哥问好。”   那只猫长得圆圆短短,是女孩子一看到会尖叫的可爱,它在屏幕上“喵”了声,好像真的在打招呼。   祝夏犹豫了一下,也对猫招招手,说:“你也好。”神情中有一丝羞赧。   傅妈妈瞬间被戳中萌点,把亲儿子忘到九霄云外,热情地和祝夏聊起天。傅泽明也无所谓,举着手机当自己是个屏幕支架。   这一聊就聊了快四十分钟,傅妈妈无疑相当喜欢祝夏,祝夏也的确表现地很乖,看起来完全是长辈最喜欢的那类少年。四十分钟内,傅妈妈对祝夏展示了傅泽明在家里养的猫、文鸟、热带鱼、鹦鹉、蜥蜴……最后热情地邀请他拍完电影来家里玩。   祝夏看了傅泽明一眼,期期艾艾地答应了。   挂断视频后,傅泽明准备去洗澡,祝夏盘腿坐在床上看他翻出睡衣,忽然说:“阿姨让我拍完电影去你家玩。”   傅泽明猜祝夏在苦恼为什么要答应,他们虽然比刚见面更熟悉,但也只是普通熟人的程度。晚上在房间里两个人会交流剧本、一起看看电影,但在片场的并不怎么说话,因为没有必要,祝夏是那种永远不缺朋友的人,每天到了片场找到谁都能聊起来,拍摄跟组纪录片的韩国女导演一看就是个铁T,已经跟祝夏打得火热,两人还拜了把子兄弟相称。   傅泽明不讨厌祝夏,只觉得是个小孩儿,也没有亲近的念头,他在与人发展关系上从不主动,一是因为工作太忙,二是因为缺乏兴趣。   傅泽明回答:“不用介意,等拍完电影,我妈应该就不记得这事。”   祝夏“哦”了声,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傅泽明便去洗澡,他再回卧室时,祝夏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祝夏突然变得异常亲切和黏人。他既不当卢云波的跟屁虫,也不找韩国欧尼聊天打屁,反而一直围着傅泽明团团转,殷勤地送水送零食帮对台词,元元莫名其妙被搞地无事可干。   殷勤献得很明显,如果换个剧组,大家肯定要私下里议论,这是在抱流量小生的大腿。但方戎是个怪人,他的剧组里也怪人居多,韩国欧尼看小弟不来找自己玩,去给别人端茶递水,直接抓住祝夏问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傅泽明的亏心事。   祝夏从生活制片那里领了两斤枇杷,先送了一半给卢云波,剩下的都拿给傅泽明,他一边帮傅泽明剥枇杷,一边理直气壮地回答:“室友之间关系好有什么问题吗?”   方戎说:“没有问题,关他们屁事。”说完就赶其它人去工作,他当初安排祝夏和傅泽明住一起,就是为了让这俩小子交朋友,对现在这个状况乐见其成。   导演都这么说了,剧组其他工作人员当然没话讲,只有傅泽明被迟来的室友爱搞得不太习惯。   中午后勤来送饭,因为祝夏不用拍戏跑得又快,每次领盒饭都排在前面,以前他只帮卢云波、刘默、韩国欧尼领盒饭,今天却把傅泽明的盒饭也一块领了。   傅泽明在保姆车上吃饭时,元元忍不住吐槽:“我早说了,这个剧组从导演到场工都是怪人,卢老师看着很正常,结果他外甥是个最大的怪胎,他到底是来拍戏的还是来玩攻略游戏的?跟韩国妞拜完把子,又想跟你拜啊。”   祝夏的殷勤献得坦坦荡荡,傅泽明也想不出他为什么忽然这么热情,就说:“心血来潮吧,玩腻了就好了。”毕竟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如果一直得不到回应,谁也不愿意无休止地付出。   元元看了傅泽明一阵,嘀咕道:“那希望他心血来潮久一点。”祝夏虽然比较怪胎,但看得出没什么坏心眼,她给傅泽明当了两年多助理,感觉傅泽明佛系到不行,公司只是希望他近几年别交女朋友,他却连朋友都不交,二十不满老气横秋,如果祝夏能跟他玩起来,两人也算互补了。   今天傅泽明的戏比较多,他的表演仍旧不能让方戎满意,拍摄过程不顺利,夜戏一直拖到很晚。祝夏本来打算继续发挥室友爱,和傅泽明同进退一起回酒店,但转念一想,他早点回去洗澡,傅泽明回来就可以不用等二十分钟,直接洗澡休息,于是一过十点,祝夏就心安理得地跑回酒店睡觉。   最后拍到凌晨一点多才收工,收工前方戎又把傅泽明拉住问话:“你想好了吗?选哪件以前没做过的事情试一试?”   傅泽明回答:“还在想。”   回到酒店已经快三点,客厅里灯亮着,但卧室里一片漆黑,祝夏应该已经睡了。傅泽明放轻手脚走进卧室,左边床上的人果然抱着枕头正在熟睡,睡相一如既往的差,被子被蹬地三分之二都垂在地上。   虽然知道现在给他把被子拉上,明天起来再看被子还是会被蹬掉,但傅泽明一看见这床被子躺在地上就强迫症发作,弯腰把被子拉起来给祝夏盖上。   被子拉到一半,傅泽明的动作凝住,借着从客厅里透进来的些许光亮,他发现祝夏睁着眼睛。   气氛稍微有点尴尬。   傅泽明松手,让被子落在祝夏身上,他尽量语气自然地问:“你还没睡?”   祝夏坐起身,回答:“睡着了,刚被冻醒。”被子从肩头垂落堆积在他腰间,屋子里空调的温度开得低,如果没盖被子的确容易被冻醒。   傅泽明能感觉到,祝夏在高兴,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也很明亮,正专注地看着自己,他是那种任何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现在他脸上没有白天那种张扬的殷勤,而是一种隐隐的亲近。   傅泽明难得有点不自在,他不能跟祝夏说不用在意盖被子这种小事,这样说反而显得刻意。   祝夏看到他不自在,低头抓了抓自己的短发,也不好意思起来,又躺下钻进被子,像宣告一样大声说:“你去洗澡,我睡啦!”尾音轻快地扬起。   完全还是个小孩子,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开心。 第十一章   前两天的新鲜劲一过,祝夏发觉,看电影是很爽很过瘾,但看制造电影的过程是枯燥乏味的,祝夏甚至想快点过掉这两天,让他进镜头里开始演戏,哪怕演得再烂被人耻笑,也比在旁边无聊地干看着好。   不管演员是一次过还是经常NG,剧组里的所有人,都只是一直重复几乎同样的事。灯光师不停调各种灯光,道具组一次次地布置着场地,导演永远坐在监视器后,看一条条会过或者不会过的戏,所有人都像机械表,上好发条后,指针就在表盘内进行周而复始的运动。   但祝夏也不后悔来拍《请神》,虽然看他们拍电影没意思,但剧组里净是些有意思的人,在拍戏间隙,大家经常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点子玩。   比如打牌,摄影师发明了一个打法叫“大演员”。规则是假装每一张扑克牌都代表一位演员,牌面上的分数大小代表演员拿过的奖项多少,分数高的演员可以管分数低的演员,吃掉对方的牌,分数平则两张都留在桌上,为了避免打地没完没了,所以只许出中国演员。   演员奖项的评分标准是:戛纳、威尼斯、奥斯卡之类的奖提名积4分,得奖积5分;金马金球之类的奖获奖得3分,提名得2分;亚太电影节、百花、金鹰、白玉兰之类的奖获奖得1分,提名不得分。   比如出一张方片8说这是林青霞,就要报出她金马获奖一次提名两次,金像提名四次,有11分。那么想管住这张牌,你手上必须有一张比8大的牌,然后可以报这张牌是汤唯,并报出她金马提名三次新人奖两次,金像获奖提名五次,金鸡奖提名一次,韩国百赏艺术大奖获奖一次,共计15分。   如果手上有大小王,才可以出梁朝伟与张曼玉。   这种打法相当刁钻,既考验出牌者对演员的了解,又考验记性和计算能力,祝夏和一群老油条打就没赢过,被贴了满脸小纸条,直到脸上没地方可贴,被老油条们赶下牌桌。   12点至14点是一天最热的时候,现在实时温度高达43℃,就算在摄影棚里放冰也起不到多少降温效果。方戎看天气实在太热,赶快让全组人都喝一瓶藿香正气水,吃完午饭后也让大家先休息,熬过最热的时候再拍戏。   祝夏吃完午饭就开始打牌,现在被赶下牌桌无事可做,就跟后勤要了几个水蜜桃,先送两个给卢云波,再带着剩下的去找傅泽明。   玻璃窗“笃笃”响了两声,是有人在敲玻璃,元元打开车门,就看见一个满脸贴着白色小纸条的人迅速爬上车,上车后舒爽地长叹:“好凉快!”爬上车的人当然是祝夏。   元元被祝夏这怪样子吓了一条,伸手要去拉他脸上的纸条,问:“你脸怎么了?”   祝夏将一个水蜜桃塞进她手里,免得她碰自己的脸,回答:“跟他们玩‘大演员’输了,输一次贴一根纸条,别给我碰掉了,掉一根要再贴两根。”说完绕过元元坐到傅泽明身边,递出最后两个水蜜桃。   傅泽明接过水蜜桃,目光无法从祝夏脸上移开,这张脸现在分外抢眼,脸上的小纸条贴地密密麻麻,连眼皮上都颤巍巍粘着一条,像个拖把成了精。   元元这几天和祝夏也混得挺熟,她关上保姆车的门,看着祝夏的脸笑出声,问:“脸都看不见了,你这要贴多久?”   祝夏把一根快掉的纸条往脸上按了按,没精打采地回答:“要贴到吃晚饭。”   傅泽明皱眉说:“贴着不舒服吧。”   当然不舒服,尤其是这种酷暑天气,刚刚在车外面,祝夏光凭汗水就能粘住满脸的纸条。但也没有办法,他臭着脸道:“愿赌服输啊,要不是脸上贴不下,他们不要我玩了,我再玩几把就能赢回来,把这些纸条全摘了。”   元元剥掉水蜜桃的皮,吮了一口香甜的桃汁,在旁边说风凉话:“你吹,吹牛又不上税。”   “你怎么这么烦,把桃子还我!”祝夏恼羞成怒。   “还你?桃子是后勤部买的。”   “是我洗的。”   “我没让你洗啊,你自己巴巴往这送。”   “我又不是想洗给你吃。”   ……   这种幼稚的吵架在傅泽明耳边持续了好一阵,傅泽明看着祝夏满脸的纸条飘来飘去,再次强迫症发作,很想把纸条全部扯下来。   摄影棚里,摄影师、韩国欧尼、录音师、场务还坐在一个冰桶边打牌,每个人脸上都贴了几张纸条,看起来是互有输赢。   摄影师目光一飘,瞥到祝夏顶着醒目的脸走过来,傅泽明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悠游如闲庭信步。韩国欧尼第二个看见他们,她对祝夏这个叛变的小弟毫不留情,马上用一口生硬的中文驱赶他:“不带你玩,你过来干嘛!”   祝夏的脸被贴地严严实实看不到表情,但走路的姿势雄赳赳气昂昂,他指了指身后的人,说:“我还不想和你玩呢,我是带傅泽明过来。”   牌桌上诡异地一静,摄影师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倒不是不敢贴傅泽明,管你平时再红,上了牌桌大家只认牌技,只是傅泽明和这种游戏的违和感太强了,大家平时也不找他玩。   按理说,长成傅泽明这样,应该很讨女孩子欢心,但《请神》剧组里的女孩子们,只会远远欣赏这位大帅哥的美貌,在背后叽叽喳喳地讨论他的帅气,当面从不主动接近他。傅泽明并不走冰山美男的路线,待人也客气有礼,可礼仪周全到一定程度,就是一个距离感的信号——没兴趣进一步接触。   还是摄影师见惯风浪,笑着说:“好,都是玩嘛,傅老师不介意被贴吧?”傅泽明年纪虽然轻,但入行非常早,影视圈是按资历排辈分,剧组里不少人都或认真或玩笑地叫傅泽明傅老师。   傅泽明说:“不介意,您客气了,叫我小傅或者直接叫名字就行。”   韩国欧尼主动给傅泽明让了位子,去扛了自己的摄像机过来录像,她的职位是跟组纪录片导演,平时的工作就是纪录这部电影的拍摄过程、台前幕后的花絮,傅泽明和大家一起玩牌挺值得拍,就算以后不剪进记录片,放出来当个物料也不错。   傅泽明谢过韩国女导演,在椅子前坐下,祝夏站在他身后,场务开始洗牌发牌。   打第一把前摄影师讲了下规则,并大方地表示第一把就当给新人试手,不算输赢。   傅泽明认真地听完规则,说:“没事儿,您说了都是玩嘛,直接算吧。”他这么大方,其它人自然不再客气。   第一把很快打完,点检得分,傅泽明吃掉的牌数最多,是大赢家,录音师得分最少,要被贴,其它人没想到傅泽明玩得这么好,对他刮目相看。   录音师认命地撕了一条纸,沾了点水准备往脸上贴,傅泽明拦住他,彬彬有礼地问:“您不用粘,我赢了能不能取一张祝夏脸上的纸条?”   众人看向祝夏,脸上都写着“你小子原来跑去搬救兵”,祝夏还是被贴了满脸看不出表情,浑身却流露出“有人罩我”的骄傲气息。   录音师乐得不被贴,第一个答应:“我没意见。”韩国欧尼倒是很想抗议,可她现在又没在玩牌,没资格发言。最后没有人反驳,祝夏得意洋洋地取下左眼皮上的纸条。   一个小时候,傅泽明不玩了,祝夏脸上的纸条摘干净了。   但摄影师作为“大演员”游戏的发明者,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一个新手KO了这么多次,苦苦挽留傅泽明再玩几把,好让他有机会一雪前耻,但傅泽明已经达到目的,婉言谢绝。   情况陷入僵持,直到旁边有人招呼:“方导让开工!”摄影师才心有不甘地奔赴岗位。   到晚上收工的时候,方戎叫住祝夏,问他:“知道明天要拍你的戏吧?”   祝夏说:“知道,拍‘小狗’抢劫嘛。”   “不是那场,改了。”方戎给了祝夏一个晴天霹雳,“明天拍‘小狗’自`慰那场,你回去好好准备。” 第十二章   回酒店后剧务送来了新安排表,上面不仅改了祝夏明天要拍的戏,还提前了一场傅泽明的戏。   祝夏的戏码是在‘小狗’那间破屋子的床上,一边看《寻找无双》一边给自己手`淫;而傅泽明的戏码是“吕恩”站在阳台上,听隔壁房间传出自己母亲和其它男人偷情的呻吟。   方戎要把“小狗”的肉`体自`慰与“吕恩”的精神自虐,放到同一天拍。   祝夏觉得最扯淡的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戏竟然是演自`慰?要不是看过方戎进入工作模式后的狂暴状态,知道对方不会拿工作开玩笑,他简直怀疑方戎在整他。   自`慰这场戏不在棚里拍,电影刚立项时,方戎的构想是在重庆的十八梯找个老房子拍“小狗”的家,可惜从立项到正式开拍过了太久,重庆现在旧城区改造,十八梯已经拆得差不多,剧组最终定在没拆完的下浩老街,拍这场要用到老重庆风貌的戏。   夏天亮得早,五点钟剧务就打内线电话催人起床,虽然下浩老街这一场只拍“小狗”,但方戎要求傅泽明也在场,其它不入镜的演员可以在酒店休息,卢云波主动提出跟组,要看祝夏的第一场戏。本来祝夏能坐卢云波的车,但方戎说要和徐子良一起争分夺秒给他讲讲戏,祝夏只好挤在导演的车上。   不到七点,车子开过东水门大桥,索道缆车还没有开始运行,渡轮在江面上来来去去,船尾拖开长长的波纹,城市醒得比所有人都早。   大家一起在方戎车上吃黄豆面裹的小糍粑和红糖发糕,再喝一杯豆浆就算早餐。祝夏昨晚和傅泽明讨论今天的戏讨论到凌晨两点,五点又被叫起来,坐在车上处于半昏睡状态,头偏来偏去老往玻璃窗上撞,方戎把他的豆浆换成黑咖啡,苦得他连呸几声彻底清醒。   见祝夏醒到能听人说话,方戎示意徐子良可以开始说戏,今天这场戏适合徐子良讲。   徐子良跟方戎、余琳琳讲戏的方法都不一样,余琳琳喜欢掰开了揉碎了说给演员听,实在不行她就亲身示范;方戎则喜欢引导,通过提问迫使演员不断思考,进入情景;徐子良讲戏的方法最让演员头大,他讲戏全是主观感觉描述,能对上他的电波会觉得好好好,对不上就觉得讲的什么玩意儿。   比如现在,徐子良认真地对祝夏说:“你演床戏时,去幻想一个穿白缎子衣裳的女人,没有其它任何一个女人,穿上白缎子像她那样合适,她高挑,完美,像一尊神,像一轮月亮,你就想,像‘小狗’那种人,迷恋上一轮月亮会怎么样。”   祝夏露出懂了的表情,徐子良看祝夏懂了,放心地不再说话。可方戎不放心,在之前数次讨论剧本中,祝夏都露出过这样懂了的表情,之前一直没有拍到他的戏,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懂多少,余琳琳就提过这一点,新人想得太少,总是自以为懂了。   方戎问:“真懂了吗?”   “……懂了吧。”祝夏被方戎怀疑的语气问得不确定起来。   方戎思索片刻,将手中的空豆浆杯折叠起来扔进垃圾桶,说:“反正待会儿要是拍不出效果,你就对着镜头真刀真枪地打飞机吧。”   祝夏差点被咖啡呛到。   车子到达拆迁中的下浩老街,拍摄要用的老屋在街巷深处,车子开不进去,大家只好扛着器材下车步行。祝夏下车时,卢云波和傅泽明也从后面两辆车下来,祝夏看到这两个人,想到方戎刚刚的话,精神立刻紧绷起来,他完全不想在别人面前自`慰,尤其是在卢云波和傅泽明面前。   但走进“小狗”的家后,祝夏的不适应消散了很多。   方戎选中的老屋旁边有一棵极高大繁茂的黄桷树,这栋房子已经被划为拆迁房,屋主早就搬走,为了方便架机器,剧组联系上屋主付了一笔钱,将老屋二楼的大部分非承重墙敲掉,道具组和置景师昨夜熬了通宵布置出小狗的房间。   重庆的老房子多用竹篾编墙,竹篾外再敷上黄泥和白石灰。“小狗”的屋子墙面石灰脱落严重,可以修补的地方道具组就修补,不能修补的地方,则用一些老明星海报、旧报纸、道具奖状、老照片贴上遮挡。卢云波从家里拿了不少祝夏小时候的照片给剧组用,后期再找了一些九十年代的老照片PS合成,祝夏在照片里完美成为了生在九十年代的“小狗”。   屋里非常潮湿,家具被褥都有霉味,在重庆,越老的街道就越湿润。祝夏在“小狗”房间里的铁架子床上坐了坐,心情彻底平静。他以前看剧本,对“小狗”只有一个大概的、朦胧的印象,但进入这间屋子后,“小狗”的形象忽然变得鲜明:会住在这种屋子里的少年,应当年轻、阴郁、孤独、身上有一股经年不散的潮湿气味,自知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干着怕见日光的勾当,只能去恋慕一轮虚假的月亮。   让演员受和观众都能受到最真实的环境影响,将自己代入氛围,就是实景拍摄的意义。   灯光师在调试灯光,方戎让祝夏去隔壁房间换衣服化妆,过了一会,祝夏回到“小狗”的房间,屋子里顿时掉了一地眼球。   祝夏赤裸着上半身,这场床戏要求他只能穿着一条宽松的旧军裤,平时他穿着短袖只觉得人瘦,今天脱了上衣一看,身材竟然很有料,锁骨平直明晰、肌肉有起有伏但不夸张、腰背线条流畅。   韩国欧尼跃跃欲试地想上手捏祝夏的肌肉,被方戎瞪了回去,方戎打量着祝夏的身材,有点意外,最后他点了点头,说:“好,这样也很适合。”最后他还是顾忌到这毕竟算场床戏,怕祝夏放不开,开拍前清了场,房间里只留了灯光、摄影等必要的工作人员,方戎、傅泽明、卢云波、徐子良也都只能在外间看监视器。   一切准备就绪,祝夏躺上吱呀作响的铁架子床,腰间搭着一条破旧的毛巾被,清场之后他的确更放松。   外间,方戎坐到监视器后,卢云波、徐子良在他身后坐下,傅泽明没有坐。   这是一场没有台词的戏,纯靠演员的肢体动作与神态表现剧情,方戎没有喊开机,他让祝夏先自己找感觉,想演了就开始演,不要管摄像机什么时候开始运作。   祝夏便跷着二郎腿,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两分钟,灯光师给他打了一层轮廓光,营造出清早从窗外照进的晨光效果。两分钟后祝夏慢吞吞地盘腿坐起,毛巾被堆积在他腰间,他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目光飞快地转过墙上的明星贴画、老挂历、旧照片,最后侧头看向倒扣枕边的书。   祝夏盯着那本书看了会,轻车熟路地单手解开旧军裤上的纽扣,镜头对准他拉下拉链的修长手指,那只手伸进拉链间的缝隙,缝隙中的画面被毛巾被挡住,可看毛巾被下规律的耸动,人人都知道他正在干什么。   外间安静无比,所有人紧盯监视器,卢云波拧起眉看了方戎一眼,沉默地走到一边,不再看下去。   床上的人已经闭上眼,身子微微前倾,脊背绷紧如弓,唇齿间泻出一连串急促的呼吸,他皱紧眉头,又瞬间放松,极轻地呻吟了一声。   外间不少女孩子立刻红了脸。   这场戏却还没有结束,监视器中的人睁开双眼,镜头清楚地记录下他每一帧的变化,茫然、清醒、懊恼,最后他抓起倒扣在枕边的书用力合上,暴躁地骂道:“操。” 第十三章   现在是上午十点,太阳爬到特定的角度,真正的日光从窗外茂密的黄桷树枝叶间漏进,在祝夏赤裸的肌肤上印出斑斑点点的亮痕,少年坐在光里,却只显得颓唐。   寂静中,方戎拿起对讲机说:“咔。”监视器里,祝夏慢慢回神,没有说话,只背过身去拉上裤链,演的时候他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想法尽力去演,来不及觉得害羞和尴尬,但现在演完戏,想到有这么多人看过他假装打飞机,他连耳朵尖都开始发红。   外间有女孩子凑到一起,嘀咕着“不会是真那个了吧?”、“应该没有。”之类的话。幸好嘀咕声不大,既不会被录入对讲机也传不进里间,不然祝夏听到会尴尬地想撞墙。   大家都等着方戎说这条过了,方戎却皱起眉,抓起对讲机道:“各部门准备再来一遍,下一条灯光辅助强调自然光,祝夏你别给我敷衍了事,认真点演,下条再不行你就给我真撸。”   女孩子们的叽叽喳喳瞬间停止,许多人脸上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祝夏的反应最强烈,他直接从床上跳下来大步跨到外间,烦躁地问:“我刚刚已经很认真了啊,你说清楚你到底想我怎么演?”   “打手枪还要叔叔教?那待会吃午饭要不要叔叔给你喂饭饭?”方戎在工作状态说话就特别毒。   祝夏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去你大爷”,但瞥到屋子里的卢云波,他咬咬牙忍住脏话,只对方戎比了个中指,捏紧拳头回到“小狗”的房间。   其它工作人员看祝夏比中指心都提到嗓子眼,怕“魔王模式”的方戎会发火,但祝夏进屋后方戎的心情像是不错,拿起对讲机说:“趁现在光好,大家抓紧时间拍下一条,快。”   各部门准备完毕,方戎喊了开机。   监视器里的少年这次侧身躺在床上看书,毛巾被完全盖住他腰部以下,露出不着寸缕的上身,阳光碎在他的脸颊、发梢、肩背、手臂,看起来仿佛完全赤裸地沐浴在光里。   单说这一幕的构图与光影,重拍就很值得。   书本就摊在枕边,书上的文字应当很无聊,祝夏翻书翻得飞快,神情不大耐烦。但翻到某一页时,他的目光凝住,指尖慢慢拂过书页伸进毛巾被里。镜头向下推移,薄薄的毛巾被开始频率稳定地抖动,过了一会儿床上的人蜷起身子,铁架子床吱吱呀呀地响,毛巾被下的起伏越来越快,裸露在外腰线绷出漂亮的弧度,祝夏发出一声难耐的轻哼。   傅泽明回神,将目光从监视器上移开,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身边忽然有人说话:“是我向方导提议,把你和祝夏的这两场戏提到同一天拍。”傅泽明转脸一看,发现徐子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旁。   徐子良推了推眼镜,有些拘谨地继续说:“现在祝夏这场戏和下午吕恩那场戏,我是对照着写的,这两场戏都是在演欲,表面上看是小狗和成玉珍的情`欲,其实是小狗和吕恩的情`欲,吕恩与小狗像一体两面,他们的情`欲也是相对应的。”   傅泽明明白过来徐子良是在跟他讲戏,他一点就通,露出会意的表情道:“祝夏的戏是将情`欲直白地剖给人看,可他的表达要隐忍,我这场戏情`欲是含蓄地表达,要演出的是释放。”   徐子良连连点头,一迭声道:“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他是真喜欢跟祝夏和傅泽明讲戏,一个听完就懂,一个举一反三。   镜头里,铁架子床的吱呀声停止了,祝夏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抬手将书扫到床下。   这两条的表演完全不同,但情绪是一样的。徐子良问过他,像“小狗”那种人迷恋上一轮月亮会怎么样?   祝夏的答卷是:会沉迷、坠入、无力抗拒,但不情愿、不甘心、厌烦这样的自己。   “啪”一声书本落地,少年修长的手指搭在生锈的床沿,傅泽明在这个瞬间忽然捉到一点微妙的情绪。   “咔。”这一场戏拍完,方戎眼中闪动中莫名的光亮,但冲对讲机说话时语气里都是挑剔和不满意:“勉勉强强,将就过吧,再耗下一场就没时间拍了。”   剧组里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大家都看得出祝夏演得好,方戎明明也很满意,但满意非说不满意,也不知道导演这是什么意思。   祝夏从床上坐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疲惫,他沉默地去隔壁房间卸妆换衣服,出房间后也一反常态地不和任何人说话,径直走到卢云波身边,看了舅舅一眼,又低下头。   卢云波拍了拍外甥的肩,温声道:“去车上睡会儿。”   下浩老街这一场拍完,大家收拾装备器材,抓紧时间赶去下一个场地。下一场是“吕恩”在天台在阳台听“成玉珍”偷情,不用祝夏出场,方戎看他状态不好,大发慈悲放他回酒店休息。因为下一场是傅泽明的重头戏,傅泽明被要求坐发方戎的车,好抓紧时间给他讲讲戏。   但徐子良说自己给傅泽明讲过了,方戎知道傅泽明在分析人物上肯定没有问题,但他还是担心,因为傅泽明的问题在于他能投入多少情感给角色。   事实证明方戎的担心完全多余,下午傅泽明的戏竟然过得很顺利。   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笔直地站在阳台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声充满情`欲的呻吟,他沉默地望着轻轻晃动的窗帘,眼中翻覆着激烈的情绪,他痛恨父亲,痛恨母亲,痛恨在母亲床上的陌生男人。   可他最痛恨地应当是自己,因为他什么也不会做,他只会忍耐地闭上双眼,自我折磨地幻想隔壁房间里在如何翻云覆雨,直到在痛苦中得到一丝扭曲的快慰。   镜头定格最后的画面,是他滚动了一下喉结。   那场戏拍完,方戎找徐子良问他怎么讲的这场戏,问明白后稍微有点失望。徐子良是把上午和下午的戏对照着写,傅泽明就把这两场戏对照着演,祝夏上午的表演虽然尚有青涩之处,但感染力真是非常到位,“吕恩”和“小狗”是一体两面的角色,傅泽明借“小狗”给出的情绪刺激逆推出“吕恩”。   这种方法虽然聪明取巧,但带来的刺激维持不久。   今天晚上九点就顺利收工,回酒店前,傅泽明终于问方戎:“方导觉得祝夏哪里演得不好?”这是他今天想了一天的问题,祝夏上午虽然犯了一些新手常会犯的错误,比如不知道看光跟光,但他的表演足以弥补这些缺陷,他演得真、活、极富感染力。   方戎正打算跟徐子良一起去吃宵夜,听傅泽明这么问一下笑起来,问:“来为你小弟打抱不平?”摄影师是个大嘴巴,傅泽明帮祝夏摘纸条玩“大演员”那件事,已经被他传得全组皆知。   祝夏不是他的小弟,傅泽明也没有想打抱不平,他说:“我只是不明白。”   今天剧组里应该有很多人不明白,但徐子良显然是明白的,他习惯性地推推眼镜,接话道:“我应该是剧组里第一个看过祝夏演戏的人,他在北京上表演课时,方导已经到重庆,卢老师也很忙,只有我有时间去看他上课,当时被他极强的感受能力吓了一跳,我想你今天应该也有类似的感觉。”   傅泽明蓦地想到一段修长的手指,他说:“是。”   “我不是演员,但演员和编剧的工作都是表达,我写东西常常感觉自己下笔苍白,有时候恨不得剖开皮肉,露出内部的肺腑骨骼,让读者看清我想表达什么,所以看到别人有这样好的天赋,能够如此自如地表达感情,除了高兴能有这样的人诠释我写的角色,我简直还有点妒忌。”说到这里,徐子良惭愧地笑笑,道:“抱歉,说着说着扯远了,祝夏在上表演课时,屈教授也不怎么夸奖他,总是以批评居多,屈教授说他是非常容易受影响的那种演员。”   方戎拿出一支烟点燃抽了口,眯起眼说:“祝夏进组前,屈教授打电话跟我说了这事儿,祝夏虽然能演得好,但他的心态完全不合格,你夸他他很容易会满足,你训他他就加倍不甘心,那我现在就只能训呗。”   傅泽明懂了,但想到祝夏拍完戏后消沉的表情,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大概因为祝夏在他面前总是笑,笑得露出虎牙一脸稚气,所以祝夏不笑时,他竟然觉得不适应。 第十四章   后几天没有祝夏和傅泽明的戏,这部电影虽然适合捧小生,但“小狗”和“吕恩”只是配角,主线剧情不会围绕他们发展。徐子良的剧本里有一百三十四场戏,傅泽明是男二,会拍到他的镜头也只有三十九场,祝夏作为男三,要拍的更少,只有三十三场。等以后电影拍完进入后期剪辑阶段,剪辑师再修修剪剪,也不知道俩人能剩下多少场。   因为祝夏是个假期学生党,傅泽明拍这部电影又带点休假性质,经纪人还指望他拍完这部戏能找回状态明年续约,这两个月没给他接太多其它工作,所以统筹做安排表时就更照顾其它演员的时间,他们俩的戏被排得比较散,今天有一场,明天没有,后天又有一两场这样来。   没有戏的时候,祝夏便和傅泽明在酒店里一起背背台词,反复读王小波的《寻找无双》,再一起看电影。   祝夏心里憋着一口气,他很想在之后的戏里好好表现,第一场戏的不顺利给了他一些打击,虽然拍之前就做了可能演得很烂的准备,但他也暗搓搓期待过自己说不定会一鸣惊人。   在北京跟屈老师上课时,屈老师天天骂他,但祝夏也能感觉到屈老师蛮喜欢他,表演课结束后,屈老师还勉励他好好拍这部电影,说只要努力总能演好。   那第一场戏演不好,是他还不够努力?   他现在未必有多热爱表演,但人年少气盛时,总不甘心两件事——做不到与不如人。   昨天下午天空一直阴云密布,半夜里忽然打雷闪电降下暴雨,祝夏和傅泽明都被雷声惊醒,爬起来拉开窗帘,正见一道紫色的闪电劈在对面的大楼尖顶上,窗外风雨之猛几乎要拍碎玻璃。   到今天雨仍未停,但已经从暴雨转为中雨,对剧组来说这场雨来得很及时,重庆的夏天实在太热,摄影棚里更憋闷,因为连日高温工作,已经有工作人员中暑了,这场雨一下,就像打碎一个闷着热气的罩子,整个城市清爽不少,方戎忙带着剧组趁这阵凉爽加紧拍棚内的戏。   酒店里,祝夏和傅泽明吃过早饭,两人并排坐着找电影看,昨天是傅泽明选的《蜘蛛巢城》,今天傅泽明便依从祝夏的想法,问:“你想看什么?”   祝夏刚拆了包黄瓜味的乐事在吃,听到傅泽明的声音惊觉自己在吃独食,就将薯片递到傅泽明面前,说:“看《一一》吧,想重温一遍。”   自从两人住一起后,祝夏吃东西都会自然而然地分傅泽明,开始傅泽明不适应,出于礼貌每次都会接,现在习惯了,可以吃的就接,不喜欢吃就不接,他取了片薯片吃掉,调出《一一》播放。   《一一》是台湾导演杨德昌的作品,内容是一个普通家庭一家人各自的生活轨迹,从一场婚礼开始拍到一场葬礼结束,杨德昌凭这部片子拿到戛纳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   祝夏和傅泽明都看过这部电影,但好片翻来覆去看一百遍也不腻,每看一遍还会有新发现和新想法。   电影时长将近三小时,房间里除了窗外传来的雨声与音频外放,就只有咬薯片的“咔咔”声。   进度条进展到三分之二,屏幕里一对少年男女坐在快餐店里聊天。   男孩子拿着可乐说:“我觉得我小舅说的蛮有道理的,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的的生命比以前至少延长了三倍。”   “乱讲,怎么会!”女孩子不以为然地笑起来。   “我们在电影里面得到的生活经验,至少是我们自己生活经验的双倍就对了。”男孩子的语气认真起来,“比如说杀人,我们没有人杀过人,可是我们都知道杀人是怎么一回事,而且有过好几次各种杀人的经验,这都是我们在电影里得到的。”   祝夏又看到这段让他印象深刻的台词,咽下薯片问傅泽明:“既然看电影的人可以从电影里得到人生经验,那你说,演电影的人,是不是可以算在电影里过了一遍别人的生活?”   傅泽明偏过头看他,祝夏又把薯片袋递过来,傅泽明拿了一片,回答:“如果演员对角色付出了足够的感情,应该就能这么算。”   “那做演员其实特别赚,演一个角色就活了一辈子,争气点多演几个长寿的角色,就能比别人多活好几辈子,换算一下就是多活几百上千岁——”祝夏大发感慨,“这是世界上最接近长生不老的职业!”   傅泽明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他笑了一下,捧场地附和:“有道理。”   屏幕里的少年男女还在聊天,祝夏的心思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他这几天常常想要怎样努力才能可以演好一个角色,刚刚和傅泽明的交谈给了他灵感,他突发奇想地说:“傅泽明,我们去逛重庆吧。”   傅泽明还未领会他的意思,祝夏已经丢开薯片袋,跑到窗边拉开窗帘向外张望,窗外一片迷蒙,高高低低的大楼矮舍都笼在白茫茫的水汽中,豆大的雨点从云层中密密落下,看势头今天雨停不了。   祝夏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可行,他坐回傅泽明身边,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气盘算起来:“我想过了,我们不能演好角色,还是对他们不够了解,上表演课时,屈老师经常强调‘真听真看真感觉’,反正发生故事在重庆,我们就去走他们走过的地方,去实地找找感觉!”   傅泽明心中一动,他对工作纵使没有热情,也会尽心,但大约兴趣与热情才是一切的基础,无论他将角色分析地多么透彻,真要投入感情时却总像隔着一层玻璃,余琳琳说他和生活太远了,祝夏提的这个方法不是没有道理。   但这个方法也有很大的问题,出门逛逛对祝夏来说很简单,对傅泽明就比较困难。像卢云波和谭萍要出门逛逛都没什么,他们路人缘好没什么狂热死忠粉,在街上被人认出来,就是合个影签个名的事,而傅泽明现在正红,迷恋他的百分之九十是青春年少的小姑娘,前两天还有本地后援会组织粉丝来剧组探班,他在大街上被认出来多半会演变成围追堵截,再被一通乱写登上第二天的头条热搜。   傅泽明看着祝夏期待的脸,还是说了扫兴的话:“如果我被认出来,会很麻烦。”   祝夏已经考虑过这一点,他指了指窗外,说:“今天下雨啊,雨这么大,不是高峰期路上不会有多少人,而且我想过了,我们不打车也不坐公交和轻轨,就穿那种连帽的雨衣,骑自行车去逛重庆,到时候雨衣帽把脸遮一半,你再戴个口罩,谁认得出你?”   放弃公共交通的话……还真的很可行。祝夏做事是雷厉风行那一款,傅泽明对决定做的事也不会拖泥带水,他点点头,说:“好,那我现在做路线。”   祝夏得意地笑起来,自信满满地说:“不用做,我带你玩,我对重庆超级熟。” 第十五章   在重庆骑自行车其实是苦差事,如果上网去搜一下“重庆人 自行车”,网页上的条目一水都是“重庆人为什么不会骑自行车”、“自行车对重庆人不友好”等等。毕竟重庆是座山城,坡多坡长坡度大,对重庆人来说骑自行车不是日常交通,是剧烈运动。   不过这两年,电动自行车在重庆普及率增高,有公司尝试在市区投放了共享电动自行车,祝夏说对重庆很熟也不是吹牛,带着傅泽明很快就在酒店附近找到投放点。   雨天街上的行人果然比较少,两人在街边用手机刷单车时,只有一对小情侣撑伞走过他们身边,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到重庆这小半个月,祝夏一直在酒店和片场两点一线地来回,每天思考的除了电影还是电影,现在听雨点劈里啪啦打在雨衣上,踩着单车在薄薄的积水里用力蹬出去,口鼻中满是冰凉潮湿的空气,真是形容不出的畅快。   他顶着扑面而来的凉风和雨水,对身边的傅泽明大声说:“在前面岔口右拐,我们先去罗汉寺!”   傅泽明转头看过来,他穿着深蓝的斗篷雨衣,被雨帽和口罩遮住俊美的脸,只露出一双带笑的眼睛。   祝夏被那一抹笑晃了下神,他之前觉得只要戴上雨帽和口罩,傅泽明肯定不会被认出来,现在又不那么确定了,人要是好看到一定程度,就算只露出眼睛也会非常好看。   罗汉寺在市中心,是建于北宋的古寺,千百年间沧海桑田,周围摩天大楼拔地而起,高楼间矮下一截围出这座老庙,看着也别有意趣。《请神》剧组以后会来这里取景,剧本设定哑巴老师傅住在这座寺里,吕家人请文曲星君、地头蛇请关二爷、哑巴老师傅造像的戏,都要在罗汉寺拍,而“吕恩”和“小狗”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   两人骑到罗汉寺门口,靠边把自行车停好,花二十块买了两张门票,每人还可以领一支莲花蜡烛与三支香。这里平时香火很旺,雨天却不会有多少人来,今天又是工作日,进庙门后他们一个游客也没瞧见,倒是正合心意。   祝夏拉着傅泽明去大香炉前焚完香点完烛,就去罗汉堂看五百尊罗汉。   藻井上垂着一盏盏吊灯,将一尊尊罗汉的姿态神情照得纤毫毕现,造像们或喜或怒、或慈或悲,静静坐观两个少年从他们身边走过。   祝夏和傅泽明在低声讨论剧本,虽然罗汉堂里没有其它人,但有五百尊罗汉注目,他们便不自觉放低了音量。   “剧本里说小狗在罗汉寺里故意撞了吕恩一下,那小狗是第一次见吕恩就看他不顺眼。”祝夏说着,还轻轻撞了一下傅泽明的肩,只是力道太轻不像不顺眼,像两个人在闹着玩。   傅泽明却很配合,被撞地向后一退,他现在没有戴口罩,站稳后微微皱起眉看向祝夏,片刻后转开脸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漠然地从祝夏身边走过。   祝夏知道傅泽明是在演“吕恩”被撞后的反应,佩服地说:“你们到底怎么能说演就开始演?我每次演之前,都要酝酿好一会才演得出来。”   说演就演没什么厉害的,能在表演时把握住人物的感情尺度才比较难,祝夏现在是坐拥宝山不自知。傅泽明看着祝夏亮亮的眼睛,想夸夸他,但方戎又交代过不要夸,他就只能分享自己的方法和经验:“表演其实就是神情语言和动作,这些都受角色性格驱动,要是知道人物性格,你就去想这种性格的人会做什么反应,如果不知道人物性格,你就先给他预设一个性格,这些不难,就算暂时做不到,你也很快就会做到的。”   他说最后一句时语气很肯定,祝夏听着像被夸奖了一样,又笑得露出虎牙,问:“我们的对手戏被排在什么时候?”   “下周,怎么了?”   “想和你演对手戏。”   傅泽明“嗯”了声。   出罗汉堂,为保险起见傅泽明又戴上口罩,俩人冒雨去看古佛岩,结果遇到了两个打着伞的女孩子,下雨天虽然游客少,但也会有喜静的游客专挑这时候出门。   那两个女孩应该是在念大学或刚参加工作,这个年纪的女性正是傅泽明粉丝的中坚力量,祝夏一下紧张起来,觉得转身就走反而太明显惹人注意,便拉着傅泽明慢慢地往旁边逛,努力营造出自然离开的假象。   那两个女孩子还是注意到了他们,虽然没有过来搭话,目光却一直若有若无地飘来,假装不经意地看他们一眼后,两个女孩子带着奇怪的笑容互相说悄悄话。   祝夏怀疑她们已经认出傅泽明,只是还没确认正在讨论,他不敢在这儿继续停留,马上拉着傅泽明跑出罗汉寺。   接下来骑车去朝天门码头,因为昨夜的暴雨,嘉陵江与长江水位猛涨,浑浊的江水滔滔向前奔涌,江边广场空荡荡的,水上有几艘渡轮。剧本里没有和朝天门码头相关的戏,但“吕恩”和“小狗”一定曾来过这里,也看过雨雾中的江面和隔岸遥对的大楼。   “小狗和吕恩在罗汉寺之前,可能就在这里见过了,只是那时候他们都不认识对方。”祝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傅泽明问:“小狗为什么要来这里?”   祝夏犹豫了一会,说:“因为想妈妈,你说吕恩来这里干嘛?”   傅泽明看着江上的来去的渡轮,回答:“想坐船离开家寻求改变,又没有勇气。”   在三十年前的重庆,也有两个年轻人来过这里,想着自己的心事和迷茫的未来,虚拟和真实的界限在这个瞬间变得模糊,他们仿佛触摸到了另一个灵魂的局部,再用自我意识去将空白的部分补全。   到吃午饭的时候,因为下雨天路边摊都不摆,两人又不敢去店里吃,吃饭的时候傅泽明肯定要摘口罩,两人只能就近找店打包了两份三两小面,在广场边的门洞下避雨把面吃完。   吃完饭又骑了很长一段路去黄桷坪,四川美术学院的老校区在那里,川美附近有很多卖画材的小店。   “吕恩”爱好画画,常去黄桷坪买画材,但他有几个混混同学在那一带混,看见他就抢他的钱,那几个学生又很敬畏小狗这种真正混黑社会的,有一次他们抢“吕恩”被“小狗”撞见,马上把抢来的钱都交给“小狗”,但“小狗”不仅拿走了钱,还拿走了吕恩背包里的那本《寻找无双》。   这次是祝夏先演,他跳下自行车大力推了傅泽明一把,手上没有留力,傅泽明被推到撞到墙壁,语气冷静而麻木地说:“钱包在左边兜。”   祝夏一手揪住傅泽明的雨衣领子,一手从傅泽明的裤兜里摸出钱包,打开瞥了眼,撇撇嘴用重庆话说:“有钱人屋头的少爷嘛,背包递给我,我也要。”   “你们在爪子!”   傅泽明正要接下去演,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呵斥,一个四十出头的重庆大叔,打着伞向他们大步走来,浑身散发出正义的气息,义正辞严地继续说:“小伙儿长得人高马大的,让丁丁点儿个儿的娃儿抢哦!那个娃儿把钱包还给别个!”   祝夏本来拉着傅泽明要跑,但听到“丁丁点个儿”几个字,立刻被摸了逆鳞,怒道:“你说哪个丁丁点个儿!”   傅泽明忙扯住祝夏,把他拽上单车,两人骑着自行车“哧溜”一声滑远了,留下重庆大叔茫然地站在原地,不明白被害人为什么要和抢劫犯一起跑。   回酒店附近,天已经全黑了,虽然夏天黑得晚,但雨天黑得早。两人骑了一天自行车,就是电动的现在也骑地腿软,他们经过洪崖洞时将车靠边停好,慢慢走回酒店。   洪崖洞是临江的吊脚楼建筑群,一到夜里就灯火辉煌,亮光倒影在江里,被颤动的江水拉成一条条长长的光带。   祝夏还对那句“丁丁点个儿”耿耿于怀,走着走着忽然问:“我这个身高难道算矮?”问完他看了眼傅泽明一米八四的身高,又觉得自取其辱,绝望地按住眼睛说:“算了别理我,我追过的一个女孩子就嫌我不够高。”他按住眼睛就看不见路,差点被一块翘起的地砖绊倒,傅泽明伸手一把拉住他。   祝夏站定后感觉世界充满恶意,气得猛踹地砖。   傅泽明在旁边看他踹地砖,有点想笑,问:“你现在有一米七六吗?”   祝夏不踹了,悻悻回答:“一米七四。”   傅泽明想了想觉得还好,说:“十六岁这么高差不多,你还会长。”   两人继续往酒店走,祝夏苦恼地说:“不好说……算了,告诉你我为什么对重庆熟吧。”   傅泽明便等着听。   祝夏的语气颇为后悔:“我昨年和同学打了个傻逼的赌,赌我能不能只带五百块钱在重庆过完暑假,我赢了他就送我一套绝版乐高。”   傅泽明不会跟人打这种赌,但不妨碍他觉得这件事有趣,追问道:“然后呢?”   祝夏的语气已经变得悔不当初:“然后我就来重庆,怎么算五百都不够花,住青旅买六人间一个床位都要二十五一晚,去挣钱好多店又不招未成年,只有当棒棒——就是当挑夫,找个竹竿就算入行,我担了一暑假大包肩膀差点担废!”说到这儿,他瞥一眼自己和傅泽明的肩膀高度,皱起眉道:“照理说我今年该猛长个子,不知道是不是昨年当棒棒压着骨头了,今年都没怎么长……郑艺博就是个傻逼!我竟然跟他赌我也是傻逼!”   听起来是件辛苦的事,祝夏说来就很好笑,不过现在笑祝夏大概会生气,傅泽明努力忍住笑意。   回酒店后,傅泽明先跟提心吊胆了一天的元元打电话,然后和祝夏一起脱掉雨衣,两人上半身衣服还算干,裤子却一直湿到了大腿,应该是骑自行车时被路面上的积水溅湿了。   等都换下湿衣服,傅泽明仍然让祝夏先去洗澡。   祝夏“哦”了声走出卧室,片刻后往门内探头,说:“傅泽明,你拍完电影来我家玩。”   傅泽明长长的睫毛垂下,又抬起,他黑色的瞳仁倒映着灯光,答道:“好。” 第十六章   有了第一次的顺利经验,只要他们不拍戏,又刚好在下雨,祝夏就和傅泽明穿着雨衣骑上自行车,继续循着“小狗”和“吕恩”的足迹在城市游荡,他们坐了亚洲第二长的皇冠大扶梯,也一起去山城步道,还夜里爬上南山一棵树的观景台,俯瞰雨中的重庆。   祝夏觉得他真是挺喜欢傅泽明。   他最喜欢的人是舅舅,傅泽明现在应该可以排在前五,大概因为傅泽明非常好看,性格也稳重,而且会说法语、演戏比他厉害、给他盖被子、个子比他高、蹬自行车比他快、两人对电影的喜好相似、还会用套房里的简易厨房做夜宵……   比他以前认识的所有朋友都厉害。   至于傅泽明喜不喜欢他,祝夏根本不担心,他长到现在从没觉得交朋友难过,起码比交女朋友容易得多,如果傅泽明不想和他做朋友,肯定就不会分夜宵给他。   等到云消雨霁,日头又毒辣到可以杀人,就轮到傅泽明出外景,方戎今天要拍“吕恩”去买凶器的戏。祝夏现在和傅泽明玩得正好,虽然没有他的镜头,但为了兄弟义气他也不能让傅泽明去太阳下暴晒,自己反而在酒店里吹冷气,便积极向方戎要求跟外景学习。   今天也在下浩老街取景,到老街时正是下午最热的点儿,道路被日光照成明晃晃的白,蝉鸣一声接着一声,静中生闹,反而愈静,方戎要的就是这种憋闷到令人窒息的环境。   为了省钱,上次拍“小狗”家的老屋这次接着用,只不过“小狗”的房间在二楼,这场戏在一楼拍,一楼已经被布置成杂货铺,一位爷爷辈的老演员会坐在铺子里,摇着蒲葵扇演杂货铺老板。   来的路上徐子良就一直在跟傅泽明讨论角色,化妆时方戎又在旁边讲戏,因为傅泽明之前的表现,明显跟角色`情感交融有困难,而这场“吕恩”必须表现得怕,还要有种隐隐将出的疯狂。   方戎讲戏时,祝夏和元元找了两张报纸,铺在旁边的大树下坐好,祝夏吃着棒冰看剧本,元元吃着棒冰聊微信。   祝夏越看越觉得“小狗”惨,剧情发展到这里,“成玉珍”被撞破外遇,她的偷情对象是带“小狗”入行的大混混,剧本开头两拨人在罗汉寺碰面,“成玉珍”和“大混混”就开始勾勾搭搭,而他们偷情时,一直是“小狗”在放风。   奸情撞破后,大混混自己跑了,“小狗”没跑掉,这里“吕培民”还不知道“小狗”是自己的私生子,让保镖把“小狗”暴打一顿扔出别墅。   相敬如宾装不下去,“成玉珍”下定决心要和“吕培民”离婚,而“吕培民”买地的事因为黑社会找麻烦极其不顺,没空和“成玉珍”纠缠,摔门离家去公司住。   一夕之间,吕家人温情和睦的表象彻底被撕破,“吕恩”看不到矛盾根源,在极度的压抑中,他去买了一把刀,这里剧本没写明他买刀是为什么。   翻完这部分剧情,祝夏唏嘘道:“我的角色是真的惨,帮兄弟望风结果兄弟跑了,还被亲爹找人打吐血,伤没养好,兄弟又背后捅刀子,跟老大推荐让我去杀吕培民,少年犯是会从轻判,但从轻判杀人也得坐牢啊。”   元元双手在屏幕上按地飞快,随口回他:“嗯嗯嗯,惨惨惨,你前天晚上跟我老板在哪儿逛?”她一直管傅泽明叫老板。   “南山观景台。”   “你们晚上吃的什么?”   “鸡丝豆腐脑和红糖凉糕。”祝夏答完觉得不对劲,他看元元边问边聊微信,凑过去要看屏幕,说:“你问这些干嘛?”   元元看他偏头过来,立刻按了锁屏键,瞪着他“啧”了声:“怎么随便看人屏幕?”她手快,祝夏只瞅到屏幕上有“太甜了”、“糖”这几个字,   祝夏自己经常和朋友换手机玩,看元元很介意看屏幕,就向后退了一点,狐疑地说:“不看就不看,你不是在跟经纪人打小报告吧?听说男明星也要控制饮食,你们平时不给他吃饱?”   元元对祝夏的脑洞哭笑不得,含混地回答:“瞎猜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祝夏觉得可疑,但方戎那边已经讲完戏准备开拍,便搁下这件事先看拍戏。   八月的阳光泼洒而下,人的影子投在地下笔直清晰,傅泽明穿着雪白的短袖衬衫远远从石梯上走下来,他的皮肤很白,在监视器里看,整个人都在泛光。   街上只有一家铺子开着门,上了年纪的老演员穿着汗衫短裤坐在门口,摇着蒲扇看一台黑白电视。   傅泽明走到门口,停住脚步,镜头拍他额上与发稍闪闪发亮的汗珠,拍他苍白如纸的脸色,拍他退缩的眼神。   老演员向门外招呼了一句:“买啥子,进来嘛。”   “买刀,我妈让我买。”傅泽明走进了店铺。   老演员还是盯着电视机,操着一口自自然然的重庆方言问:“啥子刀?削水果的还是切菜的?都在后头挂起的,自己看嘛。”   方戎在监视器前坐直了身子。   傅泽明没看老演员,他低头绕过一排货架,靠墙的玻璃柜旁有个铁架子,上面挂满刀具。这里给了一个傅泽明站在刀具架的背影镜头,这一镜相当漂亮,阴暗逼仄的小店里,他穿着白衬衫的背影与周围格格不入,鲜明至极。   切下一镜,画面转到门口,老演员慢悠悠地摇着扇子,仍在专心看电视,桌上忽然被人放下一把水果刀,这个放的动作方戎要求异常严格,反复重来了八次,最后傅泽明将刀轻轻放下,手随之握成拳压在刀上,这一镜妥了。   方戎让大家休息十五分钟,放傅泽明去喝了口水,又拉住他讲最后一个镜头,最后是“吕恩”的表情特写,怕的情绪已经结束,剩下的是奔赴毁灭的疯狂。   方戎讲戏时傅泽明一直不说话,只点头和摇头,方戎讲完戏后,祝夏和元元也不敢去找他说话,怕破坏他酝酿好的感觉。   十五分钟后,所有人休息完毕回到岗位。   老演员坐回桌后慢悠悠地摇扇子,傅泽明站在桌前,手仍握成拳压在刀上,镜头用略仰的视角拍他的脸。阳光从门楣外斜切而入,傅泽明抬起眼与老演员对视,双眼在阴影中极亮,他的面色从惨白转为不自然的微红,看起来有些神经质,老演员古怪地看着他,傅泽明把刀抓在手里退了半步,语速略快地说:“就这把,结账。”   “咔,过了。”方戎盯着显示器,嘿嘿乐道:“很好。”《请神》拍了快一个月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夸傅泽明。   老演员慢慢从桌子后面踱出来,赞赏地拍了拍傅泽明的肩,祝夏和元元高兴地击掌庆贺,傅泽明也轻轻呼出一口气。   方戎招呼傅泽明来看回放,傅泽明能找到感觉,他心中放下一块大石,现在惬意地抽着烟道:“我早说了,年纪轻轻的,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去做些以前没做过的事情,来分享分享,最近做了什么吗?”   傅泽明答道:“也没做什么。”其它工作人员都在,不好说跟祝夏雨天出门闲逛,传出去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小麻烦。   但这个回答敷衍地太明显,周围人都露出“虽然不信但你这么说那就这样吧”的表情。   傅泽明想了想,便补充一句:“想养养以前没有养过的小动物。”   这次倒有人信,半年前有个叫“突击!大明星一日”的综艺,专门去当红明星家突击拍摄一日,展示明星不工作时的日常,节目的卖点是直接跟经纪公司确认明星的行程,绝不告知明星哪一天去拍摄,展现艺人最真实的一天。   结果节目组突击到傅泽明家,先被傅泽明家养的各种动物震了一下:猫、文鸟、鹦鹉、蜥蜴、热带鱼、垂耳兔、乌龟……紧跟着被傅泽明给动物喂食铲屎的无聊一天搞到崩溃,后期的魔幻剪刀手都救不回来,倒是傅泽明在节目播出后得了个“动物园长”的外号。   一个女孩子笑着问:“还有什么是您没养过的啊?”   傅泽明这次只笑笑,没有回答。 第十七章   电影拍到八月下旬,各部门度过磨合期,配合愈加默契,最麻烦的两个演员——傅泽明和祝夏也捉准人物感觉,NG越吃越少。   连方戎在片场的魔王脾气都收敛了点,从平均每天要骂哭五个人,减少到只骂哭两个人。当然,也可能是大家已经被骂习惯,除了脸皮薄的人,其它家伙都麻木了。   拍完白天的四场戏,谭萍的所有戏份杀青,因为以后会有正式的剧组杀青宴,今晚大伙就在酒店的宴会厅吃顿饭,给女主角饯行。明天还要接着拍戏,席上没人喝酒,都拿着茶水、可乐、雪碧、豆奶跑来敬谭萍。   方戎还穿着破T恤工装裤,狼狈地像个流浪汉,但难得没吊儿郎当,态度真心诚意地举杯对谭萍道:“虽然这话说过了,但今晚再跟您说一次,谭老师别嫌我啰嗦,多谢您来演这部电影,知道您是看琳琳姐的面子,但您肯来是救我一命。”   谭萍性子软和,看方戎谢地诚恳,忙举杯跟方戎碰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别这么说,方导言重了,我只是对‘成玉珍’有兴趣,这两年找我的戏,不是演穷凶极恶的婆婆就是百依百顺的妈妈,我女儿都抱怨看烦了,所以琳琳给我看完《请神》的本子,我挺愿意接,演这个角色我很高兴。”   这桌坐的是剧组主创,基本都明白现在国内影视圈的怪象,女演员一过四十岁,能供她们选择的角色种类立刻变少,年纪再长一点,似乎就只能演恶婆婆好妈妈,想追求稍微丰满点的角色性格,也不过是去大制作里演个陪衬打打酱油。   绕是演技老道如谭萍,美貌过人如傅泽明的妈妈关怡秋,也都演过半打婆婆和妈,明明和她们差不多大的卢云波,还常被要求跟二十来岁的姑娘演情侣。   这在目前是个不知道怎么解决的困局,卢云波最后认真地说:“谭老师演得非常好,希望有机会和您再合作。”   谭萍刚刚几句话是无心一提,没想抱怨什么,她谢过卢云波的夸奖,主动换话题,对祝夏和傅泽明说:“小祝以后跟你舅舅一样当演员吗?可惜你跟小傅的对手戏,我只能等首映式再看。”   本来这周安排拍祝夏和傅泽明的对手戏,但谭萍那边临时出了点事,她剩的戏份又不多,方戎就把祝夏跟傅泽明的戏往后挪,着紧拍完谭萍的部分。   祝夏正在喝可乐,被问得叼着吸管一愣,他真没想过这事,他的性子是快活一天过一天,只管眼下不管将来,会来拍电影也是临时起意。谭萍今天一问,他才忽然意识到:是啊,演员也是一个职业,要不要跟舅舅和傅泽明一样,做一个演员?   祝夏一时想不好,谭萍看他愣着为难,正要让他不急着想先吃饭,卢云波却笑了笑,慢慢接话道:“当演员……再说吧,他现在高中都没毕业,将来到底要做什么,还可以试很多次再决定。”   桌上大半人露出意外的表情,剧组里不少人以为,祝夏来演《请神》,就是卢云波给外甥进演艺圈铺路,但现在听着,怎么好像卢老师不太愿意祝夏当演员。   方戎倒不意外,一脸的若有所思。   傅泽明看了卢云波一眼,又看祝夏,祝夏还叼着吸管凝眉思索,根本没听别人说什么。   散席后大家各自回房,祝夏往床上一倒,又翻个身趴着面对傅泽明,犹豫道:“傅泽明,你觉得我能当演员吗?”   傅泽明刚解开衬衣的第一颗扣子,放下手反问:“你喜欢演戏吗?”   祝夏垂着眼说:“还算挺喜欢,不然也不会花心思。”   傅泽明坐在床沿,耐心地继续问:“那你犹豫什么?”   祝夏“唉”了声,挺有自知之明地说:“但我喜欢过的事儿太多啦,别人说三分钟热度,我比三分钟强点,热度一般能管三个月,我学过的东西真不少,但坚持到现在的只有打泰拳,还是因为老有人找我打架。”   傅泽明不怎么理解这种心态,他从小到大也为拍戏学了不少东西,但他做惯一件事就难改掉,学的东西基本都坚持到现在。   “而且……”祝夏蔫头蔫脑地说:“当演员又不是想当就能当,在北京屈老师骂我,在剧组方导也骂我,我被选来演小狗是因为长得像,以后哪有那么多长得像的角色给我演。”   傅泽明看着祝夏脑袋顶上的发旋,有点想上手揉一把,但推己及人,他并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头,便忍住了,只说:“你演得好,以后会越来越好。”   祝夏惊讶地抬起眼看他,见傅泽明神情不像是安慰,怪不好意思地说:“你这是看我顺眼,觉得我哪哪儿都好,我也是,瞅着你就特别顺眼。”他脸上不好意思,嘴上却不害臊,认定别人觉得自己哪哪儿都好。   第二天继续拍戏,安排表重新排过,今明两天得补傅泽明和其他演员的对手戏进度,后天大后天再补祝夏跟其他演员的对手戏进度,接着就是祝夏和傅泽明的对手戏。   今天一天都在罗汉寺出外景,上午的戏拍完,午饭就在寺里吃素斋,斋饭还挺好吃的。祝夏没有电视看很快吃完饭,卢云波让他在车上睡会,他不想睡,借口消食跑去到处晃荡。   他先去外面买了一塑料袋可爱多,回罗汉寺后见人就发,晃荡到藏经阁附近,看见韩国欧尼正扛着摄像机跟几个小姑娘聊天,便凑过去问:“吃不吃可爱多?”   韩国欧尼一点也不客气,把一袋接过给每个女孩子发一支,自己拿了最后一支,酸溜溜地问曾经什么都先给自己的拜把兄弟:“先给傅泽明了吧?”   祝夏咬碎甜筒,说:“没啊,他车上的小冰箱有。”   化妆师的徒弟是傅泽明的粉丝,但进组后一直不敢和傅泽明说话,忍不住问:“祝夏,你和傅老师平时都聊些什么啊?”   祝夏看她长得蛮可爱,故意摆出不高兴的脸逗她玩:“吃了我的可爱多还问傅泽明,想知道自己去问他。”   几个女孩子面面相觑,一个姑娘笑着说:“感觉傅老师不太好搭话。”   祝夏一愣,忍不住解释道:“他只是不爱主动说话,但只要跟他说话,他一定会接的。”   另一个女孩子说:“这我们知道,傅老师对我们挺客气的,但就是特别客气……而且,他在片场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安安静静不知道在想什么,感觉就不太好惹。”   祝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干巴巴地继续解释:“他只是不爱说话。”   女孩子们互相看一眼,一齐古怪地笑起来,韩国欧尼莫名其妙地问:“他不说话,你这么为难做什么?”   准备下午场的间隙,祝夏没往傅泽明跟前凑,元元去车上拿小电扇了,傅泽明膝上放着剧本,一个人坐着。   祝夏在旁边看了会,发现傅泽明这么静静坐着,还真散发出了“生人勿近”的冷淡气场,看起来的确有点不好惹。   祝夏搬起一把小马扎,坐到傅泽明旁边,傅泽明注意到他,看祝夏不错眼地盯着他看,奇怪地问:“怎么了?”   祝夏问:“你刚刚在想啥?”才能看起来这么不好惹。   傅泽明想了想,回答:“没想什么,就是发呆,对了,有想我家猫是不是睡醒了。”   刚刚“生人勿近”的冷淡气场,自动在祝夏脑子里转换成不食人间烟火的飘渺烟云。   祝夏沉默片刻,感叹:“傅泽明,我觉得你真是个仙女呀。” 第十八章   傅泽明长到这么大,听别人夸他耳朵听出两层茧,但还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他是个仙女,如果这话是损人他都能理解,可祝夏明显是真心实意在夸。   反正本意是赞美,仙女就仙女,傅泽明也不反驳,嘱咐道:“这话跟我说说就算了,夸其它男的别用这个词。”他怕这倒霉孩子以后挨揍。   祝夏一脸不以为然:“我也就这么夸夸你,其它男的也不像啊。”   这赞美真是越听越不对劲,傅泽明卷起剧本,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祝夏的头。   两天后,傅泽明跟其它演员的对手戏拍完,该补祝夏和其它演员的场。   第一天的戏过得很顺,但第二天下午有一场街头戏,环境可控性低,拍时不是有计划外的车子入镜,就是有群演失误,NG次数多得让祝夏心烦意乱。好不容易这场拍完,但因为白天耽误的时间太多,凌晨还得忍着困倦继续拍夜戏。   卢云波明天一大早就有场戏,不能在片场多熬,走之前看着祝夏吃了份夜宵。而傅泽明明天休息,方戎便抓他的壮丁,让他一个镜头里客串个不露脸的警察,傅泽明欣然同意。   今晚最后一场是拍“小狗”杀人后,在局子里被殴打。“吕培民”死了儿子又气又恨,但他很快得知“小狗”是大流氓钱刚的手下,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只要能让“小狗”招供杀人是钱刚指使,他买地的事就会一帆风顺,所以“小狗”吃尽苦头。   傅泽明客串一个拉“小狗”的警察,在镜头里只着重露一双手。   祝夏已经换上黑背心旧军裤,配上他有点痞的气质,挺像个帅气桀骜的少年犯;傅泽明也换好警察制服,英俊得剧组不少人瞌睡虫都飞了。   两人打扮成这样坐一起听方戎讲戏,一个兵一个匪,瞧着好看还好玩,元元偷偷拍了张照片留念。   开始拍戏。   搭好的审讯室内,祝夏坐在屋子正中的钢椅上,手腕牢牢跟椅子扶手拷在一起,灯光刻意模糊桌后坐着的两个警察。祝夏没骨头似的歪在椅子上,任警察怎么问都不答话,只眯着眼睛看天花板,跟聋了一样。   一名常演警察的中年演员厉声道:“在钱刚眼里你就是条狗,你以为他会捞你?你就想姓钱的会不会管狗的死活!”说完,他拿起矿泉水瓶喝了口水。   祝夏的嘴唇被化得干燥起皮,他忽然说:“给我喝口。”   这是“小狗”在审讯室里说的第一句话,警察觉得是个突破点。   中年演员拧开一瓶新矿泉水,走过来把瓶口凑到祝夏唇边,祝夏包了一口,抬起下巴一扬脖吐了中年演员满脸。   中年演员一愣,水从他面上淌下,他随即勃然大怒,抬手抽了祝夏一耳光!   “咔!祝夏偏快了,你怕个屁啊!”方戎抄起小喇叭吼。   这种打耳光的戏一般都是假打,有经验的演员之间配合默契,能把假耳光打地天衣无缝。但祝夏没经验,看人抬手不自觉就想偏头。   打耳光反复重来了两次,祝夏不是偏得早就是偏迟了,他本来心里就烦,人又犯困,眼看着方戎要抄起小喇叭骂人,他先对方戎吼道:“下条真打!”   方戎从第二条起就想真打,只是给新人多点机会,既然祝夏先提,他直接应下:“好!下条起真打,各部门准备再来一次,这条过了大家好收工睡觉!”   大家应了一声,所有人强打精神。   审讯室里,祝夏再次把矿泉水吐到中年演员脸上,中年演员一巴掌抽在他右脸颊,是脆生生一记响。真打的效果就是不一样,祝夏疼的眉毛一抽,脸颊发红,中年演员要收手之际,祝夏立刻张口,狠狠咬住他的手掌!   中年演员痛叫一声,手臂用力向后一拉,祝夏死不松嘴,傅泽明演的年轻警擦立刻过来按住祝夏,掐着他的脸颊逼他张口。   化妆师给中年演员的手掌化了个血肉模糊的效果,祝夏嘴边也补了点假血。傅泽明的手按着祝夏的肩膀,镜头给祝夏一个中景,他舔了舔虎牙,看着中年演员猖狂大笑,眼底眉梢都是挑衅,少年戾气咄咄逼人,祝夏呸出一点血沫子,恶狠狠地说:“晓得老子是条有主的狗,你他妈还敢喂?”   “咔!过了!”方戎目不转睛地盯着监视器,这次他还是不夸祝夏,但也没损。   全组工作人员松了口气,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大家呵欠连天地开始收拾东西。   方戎一喊“过”,元元就把准备好的冰袋送过来,傅泽明抬手一接,把冰袋敷在祝夏已经肿起来的右脸上。中年演员帮祝夏把手铐解开,跟祝夏道歉,大家都知道真打下手不可能轻,来拍戏必须得忍,但打人的那方总要表达下歉意才合适。   祝夏被冰地龇牙咧嘴,自己按住冰袋,对中年演员连连摆手示意没关系,蹿出去找方戎想看看这场戏的回放。   傅泽明去卸妆换衣服。   摄影棚里禁止吸烟,方戎憋了一晚上烟瘾,这条一过就溜出去抽烟,祝夏在摄影棚里找了半天没见他人,还是韩国欧尼指点明路,说方戎在外面。   今晚月亮大,摄影棚里也有亮往外照,祝夏走到门口,清清楚楚看见方戎胡子拉碴、头发蓬乱地蹲在旁边抽烟,更像流浪汉了。   方戎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祝夏,眯着眼问:“大外甥,来一根吗?解解乏。”   祝夏刚刚狠挨一记耳光,本来都被扇清醒了,现在被月光一晒,困意又一阵阵往上涌,他从方戎手里接过烟盒倒了一支,拿在手里翻来翻去地看,问:“这怎么抽,含住吸气就行了?”   “你不会抽烟?”方戎一脸意外,“不是说初中的时候混过吗?”   祝夏留了一支烟在手里,把烟盒抛给方戎,说:“那阵是有人老找我去帮忙打架,没学抽烟。”   方戎有点犹豫,让卢云波知道他教祝夏抽烟,老朋友虽然不至于翻脸,肯定不乐意,但之后“小狗”有两场戏得抽烟。   想了又想,方戎还是把打火机抛给祝夏,拿出平生对烟草最公正客观的态度说:“你试试吧,抽烟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偶尔抽一支还行,第一口你慢慢抽,不容易呛,别吸太多进去,把一多半都吐出来。”   祝夏手势生疏地点燃香烟,按照方戎的教法慢慢吸了一口,这样抽的确不会呛到。   “感觉怎么样?”方戎问。   祝夏回味了会,似乎是没刚刚那么累了,有种放松感,但也咂摸不出什么香和苦,便说:“不怎么样,没啥味儿。”   门里又走出来两个人,是傅泽明和韩国欧尼。今晚卢云波先走,傅泽明换完衣服,便找祝夏坐他的车一起回酒店,但问了一圈人都不知道祝夏在哪儿,最后韩国女导演带他出来找人。   祝夏又试着吸了一口,将口中烟雾吐出大半,转眼望到傅泽明和韩国女导演,便用方戎的原话问:“来一根吗?可以解乏。”   韩国欧尼扛着摄像机整晚跟拍幕后,现在也觉得累,走到方戎身边问他要了烟盒,打开却发现只剩一支烟。傅泽明让道:“我没有瘾,你抽吧。”他前年工作压力特别大,无师自通学会了抽烟,但没瘾头,抽不抽都行。   韩国欧尼也不推让,问方戎要了火开始吞云吐雾,并开了摄像机录导演和男二男三一起抽烟的画面,也算不错的素材。   祝夏抽了两口烟,觉得烟虽然没味儿,但的确可以解乏,他看傅泽明脸上也有疲态,便把自己的烟递到傅泽明唇边,献宝一样地说:“傅泽明,你抽我的。”   方戎蓦地抬起眼,见傅泽明迟疑片刻,还是微微低头就着祝夏的手抽了一口。   烟很快抽完,祝夏和傅泽明先回摄影棚。   一截长长的烟灰落在方戎前襟上,把他的破短袖又烫了个洞,他吸了最后一口烟,转脸跟韩国欧尼说:“祝夏和傅泽明抽烟这段,你别剪进跟组纪录片,记得删了。”   “왜(凭什么?)”韩国欧尼十分不乐意,用母语表达抗议。   方戎吐出淡青色的烟雾,语气诚恳地说:“왜(朋友),你是个睁眼瞎,别人又不是。” 第十九章   折腾了大半宿,车子到酒店时天都快亮了,祝夏和傅泽明回房间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阳光从窗帘缝漏进一条细线,傅泽明先醒,他扭脸见祝夏还在睡,下床后便不拉窗帘,先捡起地上的被子给睡得正香的人盖上,再望一眼祝夏的脸。   祝夏右边脸露在外面,年轻人的恢复力强,他脸上冰敷过又睡一宿,肿痕消下去不少,他翻了个身,又把被子踢开。   傅泽明顺手把被子给祝夏拉上,莫名有点好笑,他是独生子,现在倒像多了个麻烦的弟弟,皮是皮了点,但挺招人待见的。   傅泽明去浴室洗澡,祝夏继续呼呼大睡,他睡了大概十分钟,隔壁床上傅泽明的手机铃声开始响,祝夏把脑袋埋进枕头坚持做梦。几十秒后傅泽明的手机安静,换成祝夏的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震动,祝夏终于睁眼,伸手够到手机接电话:“喂?”   手机那头传来方戎的声音:“你还没起?”   祝夏坐起来,他其实睡够了,就是不想动,现在人清醒不少,声调还是懒懒的:“马上就起,您什么事?”   方戎应该在吃午饭,祝夏听到他吸溜面条的声音了,他说:“昨晚忘了告诉你跟小傅,从今天到后天,这三天里你们俩不许跟对方说一句话。”   祝夏觉得莫名其妙:“为啥啊?”   方戎说:“大后天你们俩要拍对手戏,这三天得酝酿酝酿情绪。”   祝夏皱起眉,不明白地问:“就拍一场我抢他包的戏,不至于这么麻烦吧?”   “不拍抢包。”祝夏听方戎说了这句,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电话那头的人继续说:“大后天咱们改拍杀人那一场。”   祝夏彻底清醒,愣愣地问:“您不是说,等琢磨透‘吕恩’恨不恨‘小狗’,才拍杀人这场戏吗?”   方戎回答地不清不楚:“现在可以拍了,小傅不接电话是干嘛呢?”   “他在洗澡。”卧室里能听到一点水声。   方戎便说:“那我给他发个短信说这事,你别和他说话。”说完干脆地按掉通话。   傅泽明洗完澡再进卧室,祝夏已经起床了,看见人进来,马上拿了傅泽明的手机递过他。傅泽明在浴室里也隐约听到自己手机响和祝夏讲电话的声音,接过手机随口问:“谁的电话?也给你打了?”   祝夏却不说话,一脸憋屈。   傅泽明觉得奇怪,低头解锁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都是来自方戎,他点开短信看完,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从看到短信开始他也不能和祝夏说话,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忍不住一起笑了下,又同时板住脸,正式进入不说话状态。   要交流,也不只是说话一个办法,用笔写字、拿手机互相发消息、做手势比动作,都能交流。但方戎让他们不说话,是让他们在三天内断绝交流,这是为了电影的效果,犯不着耍花活应付,两人都当屋子里没有另外一个人。   吃饭各吃各的,看电影谁放了片子,另一个就跟着看看,看剧本时也不讨论,只闷头自己想。祝夏下午还觉得有点新鲜,晚上新鲜劲就过了,他憋不住想和傅泽明聊天,但看傅泽明都沉得住气,自己憋不住就跟输了一样,便死撑着不开口。   第二天余琳琳又飞来重庆,她事情多,不能时时在剧组盯着,这次是专门带人来剧组探班。祝夏和傅泽明一直窝在酒店,没见到来人是谁,刘默和元元倒在微信里八卦了下,说来的是一个特有名的导演文嘉仪。   祝夏想了想,认同他们说的“特有名”。文嘉仪的电影他看过三部,特点是情感细腻、画面精美、剧情不重要,最后一个形容词不是贬她,文嘉仪的电影就是这个风格,侧重的不是讲故事,而是描人物,通过讲人来展现某种情绪、状态、想法,说白了就是走文艺片路线。   按理说文艺片导演不会在大众里特有名,但文嘉仪拿的奖多,公众认奖,所以认她。   如果是平时,祝夏已经拽着傅泽明跑去片场围观大导演,但现在他和傅泽明不能说话,而且两个人的状态有了变化。   昨天是沉默地各做各事,今天需要慢慢积累情绪,中午两个人各坐一张床读剧本时,傅泽明忽然抬头看他,眼神很微妙,似乎有一点恨意。   祝夏看剧本看得有点烦,转脸想看看傅泽明,正撞上这个眼神。他当时一怔,开始还能佩服地想傅泽明真厉害,已经开始代入了,但这个眼神看得越久,祝夏心里就越不舒服,有另一个傲慢又自卑的小子在他耳边了悟:哦,原来他恨我。   最后傅泽明先移开了视线。   第三天,祝夏不愿意再呆在房间里,他找人要了“小狗”家的钥匙,带着剧本一个人骑车去下浩老街。   “小狗”房间只有早上向阳,其它时间都背光,到处都是潮湿发霉的气味,白天屋子里也很暗。祝夏在生锈的铁架子床上坐下,看着对面墙上贴的一张张合成照片,大多数都黑白的,零星有两张彩照,他的脸出现在那些照片中,显得熟悉又陌生。   铁架子床发出刺耳的“吱嘎”声,祝夏倒在床上,他闭上眼,假装自己过去十六年都睡在这里。   剧组明天要拍重头戏,今天收工较早,方戎跟余琳琳、文嘉仪一起等电梯,边等边聊发行和院线的事。商业电影拍出来就要卖钱,电影这行是真的酒香也怕巷子深,方戎跟余琳琳在院线方面人脉不行,要想做全国院线发行,需要文嘉仪帮把手牵个线,这也是文嘉仪这次来探班的主要原因。   电梯到了,三人走进电梯,方戎按完层数,电梯门慢慢合上,他忽然望见祝夏从大堂走过来,忙按了开门键。祝夏也看到他们,方戎对他招招手,他一路小跑过来进电梯。   祝夏今天看着不像平时那么活泼精神,进电梯后,余琳琳跟他介绍文嘉仪,他也只是问了个好,又闷闷地站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文嘉仪多看了他两眼。   电梯先停在祝夏的楼层,祝夏规规矩矩道个别,走出电梯。   电梯门合上,方戎立刻对文嘉仪炫耀道:“就是他,我从休息室里捡来的,怎么样,捡的不赖吧?”   余琳琳受不了地往旁边站了点。   文嘉仪倒是捧场,点点头道:“不错,看着很出挑。”她说的出挑不是指长得好,大导演们去电影学院里挑演员,挑出来的人往往不是最英俊漂亮,但一定能让人记住。   或是眼神有戏、或是气质独特、或是神态动人。只要有那么一点特别,能在人堆里被挑出来,就是祖师爷赏饭吃。   方戎想炫耀的可不是看着出挑,他笑了笑,说:“明天这小孩和傅泽明有场戏,你来看吧。” 第二十章   杀人这一场戏,是祝夏和傅泽明在《请神》中最重要的戏份,就算放到整部电影中看,这段剧情的地位也举足轻重。“吕恩”的死将故事推到了最高`潮:大流氓“钱刚”杀“吕培民”的计划落空;“小狗”进局子后私生子的身份发现;“吕培民”利用父子关系诱使“小狗”供出“钱刚”,承诺让他认祖归宗、请律师为他做无罪辩护;“成玉珍”失去儿子后绝望至极,和“吕培民”彻底决裂,不惜一切代价要“小狗”偿命。   这一场如果拍不好,托不起情绪,那后面的剧情便没有依托。   方戎把这场戏拆成两个小场,拍摄地点在罗汉寺与四方街,是他几个月前来重庆看景时就定好的,四方街因为旧城区改造,现在也被拆地七零八落,幸好方戎中意的那条巷子还在。   七点钟所有工作人员赶到罗汉寺,在罗汉寺要拍的镜头很简单。   剧本里,哑巴老师傅将文曲星君与关二爷造好,请罗汉寺的和尚联系吕家人与地头蛇来取,请关二爷是“小狗”的差事,虽然他明天就要去杀“吕培民”,今天还是如约去罗汉寺接关二爷的像;而吕家人那边,“吕培民”住在公司,“成玉珍”回了上海,“吕恩”接到和尚打到家里的电话,便去接那尊文曲星君。   两人在门口见了一面,“小狗”抱着装神像的盒子要离开,“吕恩”刚好赶来。罗汉寺里和其它人的镜头前两天都拍了,今天在这儿只拍祝夏和傅泽明见的一面。   给演员化妆的时候,化妆师嘀咕了句:“怎么这么重的黑眼圈?”祝夏和傅泽明背对着坐,从镜子里看到了对方,两人眼下有一层青影,他们已经三天没有说话,三天中连视线也很少对上,现在见到对方的脸,有少许陌生感。   昨晚他们都没睡好,祝夏是紧张到失眠,胡思乱想到三点才睡着,傅泽明是故意熬夜,这场戏“吕恩”的状态得比较病,拍近景时眼白能看到红血丝最好。   化完妆方戎来看一眼就走开了,今天余琳琳、徐子良、卢云波、文嘉仪都在,但方戎禁止所有人给傅泽明和祝夏说戏,他耐心地将两个年轻人的情绪煎熬了三天,只想等一场不受任何影响的痛快爆发。   一切准备就绪,开机拍摄。   刚开始祝夏放不开,一个抱着盒子走出罗汉寺的镜头拍了七次,头两次是走位失误,后四次是表情太紧绷。明明第一次演自`慰他都没那么紧张,大概因为那天方戎清了场,还没有傅泽明和他对手戏,他不愿意在傅泽明面前丢脸,也不想被比下去。   幸好方戎今天耐性极佳,废了六条都不骂他,只一遍遍地要求重来,祝夏终于在NG中冷静下来,在重拍第七次的时候过了这个镜头。   下一镜傅泽明出场,他走位准确,情绪也自然,走上罗汉寺门口的第一级石梯,跟站在最高一级的祝夏打了个照面,两人目光相对,脚步都顿了一顿。   “吕恩”上一次和“小狗”见面,是“成玉珍”偷情事发,奸夫跑了,“小狗”没跑掉,被“吕培民”叫人捆住手脚打了一顿,“吕恩”就在旁边看,看“小狗”被打地遍体鳞伤、满脸是血,最后被扔出别墅大门,像滩烂泥一样向前爬。   他们都见过对方最不想被人看到的一面。   傅泽明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脸上毫无血色,唇线紧抿,定定看着祝夏走到他旁边,镜头向前推移,他们的侧脸同时出现监视器里,这是如此英俊的两个少年,放在一起真是极漂亮的画面。两人擦肩而过,祝夏径直向前走,用力撞开傅泽明的肩。   这场戏没有台词,只有视线交流与狠狠一撞,但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了涌动的暗流,熔岩从冰川下穿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破冰而出。   方戎喊了“咔”,这一镜一次过,祝夏和傅泽明仍不对话,离开镜头后两人走开各坐一边,除了元元给傅泽明递水举小电扇,刘默给祝夏洗了盒樱桃,其它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俩。   方戎也没多说什么,只让副导演通知午饭送去四方街,便催工作人员快点收拾东西,赶去四方街拍下一场。   去四方街的路上,余琳琳、徐子良、文嘉仪坐方戎的车。方戎不再控制自己的兴奋与得意,顶着余琳琳的冷眼,也要开着窗户一支支地吸烟。   “这两孩子之间很有张力,我们这几个学生里,还是你选人的眼光最像段导。”文嘉仪的短发被风吹乱,但她现在没心思在意这种小事,若有所思地继续说,“我没想到傅泽明的进步这么大。”   方戎听出点弦外之音,问:“怎么?想找他去拍你那个百合片?”   余琳琳和徐子良看向文嘉仪,圈内不少人都听说过,文嘉仪下一部想拍女同电影,而且已经筹备了一年多。她和方戎不一样,是已经出头的大导演,不缺投资方洒钱,也有演员排着队上她的戏,大家都明白,拍她的电影就是冲拿奖去的。   文嘉仪并不反驳,微微一笑,道:“我还要再看看,那个叫祝夏的年轻人也不错,我如果想拍的是男同电影,直接就找他们两个,这种电影其它都好说,最怕的就是演员之间擦不出火花。”   方戎冲窗外吐了口烟圈,说:“傅泽明差不多,祝夏没什么指望,等待会儿那场拍完,估计就更没指望了。”   徐子良、文嘉仪都没懂他什么意思,余琳琳隐约猜到一些,方戎也不解释,只含混地笑笑。   车队到达四方街,重庆的老城区对汽车是真不友好,不是要爬梯子就是路太窄,大家只能下车扛着机器步行到拍摄的巷子,工作人员们开始布置场地、架设机器。   祝夏和傅泽明则在另一边,看动作指导示范这场戏的要怎么打,“小狗”和“吕恩”在巷子里有一段扭打戏,祝夏有泰拳底子,傅泽明一直练着散打,这一段又不需要多复杂的动作,两人学的很快。   所有准备工作做完,后勤送来了午饭,大家匆匆吃完这顿,迫不及待地开始拍真正的杀人戏。   镜头对准空空的巷子,白日当空,高高的墙挡下一半阳光,祝夏抱着装着关二爷的盒子溜墙根走进巷子,躲在晒不到太阳的阴影里。   “小狗”打算抄近路把这尊神像送去给“钱刚”。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祝夏没有在意,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祝夏刚要回头,傅泽明已经抡起手中装文曲星君的盒子,砸在他后脑勺上!   祝夏整个人向前一栽,他伸手扶在右边的砖墙上,傅泽明举起盒子要再砸他一下,祝夏怒不可遏地骂道:“龟儿子的,日`你先人!”迅速回身将手中的木盒扔过去,“哐”一声响,两个木盒撞在一起摔在地上,盒盖被摔开,两尊神像被甩出木盒,滚落一边。   “吕恩”虽然比较高大,但不如“小狗”会打架有经验,祝夏一脚踹在傅泽明肚子上,傅泽明痛苦地弯下腰,但他马上抱住祝夏的脚。   两个人一起滚在地上,时而滚进阳光中,时而滚在阴影里,他们喘着粗气、赤红着双眼扼住对方的咽喉,不知从哪里生出的滔天恨意,只想置对方于死地。   剧组所有人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少年人的缠斗绝望而痛苦,他们扼住对方,却像扼住了自己。   “去死啊!垃圾你去死啊!”傅泽明翻身用力一撞,祝夏被砸过的后脑勺又撞上砖墙,墙面印上血迹,是刚刚在头发里破掉的血袋的残余,祝夏闷哼一声,扼住傅泽明脖子的双手松开,像是被撞晕了,一时没有动。   傅泽明剧烈地喘息,他抖着手从兜里掏那把买了很久的水果刀,因为太慌乱,掏了四次才从裤兜里掏出来,他拔出刀,祝夏忽然狠狠给了他迎面一拳,水果刀掉在地上,傅泽明抬手捂住脸,祝夏一把抓起地上的小刀,刺进了面前这个人的心脏。   日光亮地晃人眼,傅泽明的手从脸上垂落,他倒在光里,眼睛死死地盯着祝夏,衣服下的血袋扎破了,血涌出来染红他的衬衣,一路流淌蔓延向旁边的两尊神像。   祝夏满手是血,扶着墙壁慢慢站起,他恍惚地向后退了两步,像如梦初醒,转身大步冲出巷子。   祝夏出镜,这一场拍完。方戎拿起对讲机,喊了一声“咔”,监视器里的傅泽明没有动,巷子外的祝夏蹲下身开始吐。 第二十一章   傅泽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衣服上全是血,如果不是他睁着眼,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简直跟一具真正的尸体无异。拍打斗戏容易出意外,摄影师离得最近,忙上前询问他有没有哪里受伤,两个工作人员和元元也跑过来扶他。   傅泽明终于回神,自己撑着身子站起来,摄影师又问了一遍:“有觉得哪儿不舒服吗?”傅泽明摇摇头,但元元扶住他的手臂时,发现他的皮肤冰凉,还不自觉地在抖。   这场戏一次过,方戎让跟组医生给祝夏和傅泽明检查身体,万幸两人都只有小磕碰。祝夏稍微惨一点,他刚刚吐地太厉害,一边吐还一边哭,最后吐空了胃连胆汁都呕出来了,医生为了预防他轻度脱水,兑了杯葡萄糖水让他喝。   方戎本来准备了一天,专门来磨这场杀人戏,但两个演员比他预期中表现地还要好,下午四点剧组就能收工。要是平常,他得让统筹把明天的戏提到今天来拍,但今天他破了个例,让大伙儿回酒店后自由活动。   这场戏严重透支了祝夏和傅泽明的精力,昨晚他们又都熬到凌晨才休息,回酒店后两人上床就睡。   半夜里祝夏先被冻醒,被子被他踢开堆在床尾,不过反正他已经睡饱,便爬起来在床上呆坐了两分钟。   屋子里没开灯,眼前黑乎乎一片,但适应一会能大概看清房间里的陈设,祝夏下床,赤脚走到傅泽明床边,蹲下身盯着傅泽明的脸看。   其实就算凑得这么近,也不能完全看清傅泽明的模样,但他只是想确认,这个人还在呼吸。   傅泽明睡到现在也被饿醒,一睁开眼就看见床边趴着一团黑影,吓了他一大跳。祝夏也被忽然睁眼的傅泽明吓一跳,“蹭”一下站起来后退两步。   傅泽明伸手打开床头的壁灯,屋内顿时明亮起来,他眯起眼适应了会光线,祝夏已经退回到自己床边坐下看着他,祝夏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傅泽明睡了这一觉,已经出戏调整好状态,但祝夏明显没缓过劲儿,看他的目光躲躲闪闪。傅泽明掀开被子,也坐在床边看向祝夏,开口说:“已经拍完了,我们可以说话了。”   祝夏一愣,才想起有这回事,他这三天明明憋得不行,但真的可以和傅泽明说话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傅泽明看他不说话,问:“你饿不饿?”   他们俩只吃了早午饭,这一觉又睡到凌晨一点,祝夏之前还把胃吐空了,傅泽明一问他就觉得前胸贴后背,老实回答:“饿。”   傅泽明起身去厨房做夜宵,简易厨房做不了复杂的食物,而且现在两人都是真饿,等不起,傅泽明做了两碗番茄蛋面,端到客厅,跟祝夏对坐着吃宵夜。   “够不够吃?”傅泽明坐在玻璃茶几后问,身上还拴着围裙。   祝夏看见他现在这模样,找回许多属于傅泽明的亲切感,边喝汤边点头示意够吃。吃完面,照惯例傅泽明把围裙解下来递给祝夏,还帮忙把碗筷拿到厨房,然后站在门口看祝夏拴着围裙洗碗。   再回到卧室时,傅泽明问:“你现在想不想说话?”   祝夏有点缓过劲儿来,起码能好好地看着傅泽明的脸了,他犹豫片刻,问:“傅泽明,咱俩能握个手吗?”傅泽明从床边站起身,走到祝夏面前对他伸出手,祝夏也伸出手和他握住,傅泽明的皮肤温暖,祝夏的指尖很凉,双手交握,温度就互相传递。   祝夏先松开手,像是终于等到有人在他脑子喊出“咔”。他抬眼看着傅泽明,想到自己下午又哭又吐的挫样全剧组都看见了,讪讪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捅了你一刀后,忽然不太分不清自己捅的是谁,而且血袋一破血腥味太重,我闻着特别恶心,平时我时没这毛病,但下午控制不住就吐了。”   “这场戏已经拍完了。”傅泽明拍了一下祝夏的头。   祝夏被拍地愣了一下,大多数男性到了一定年纪之后,会开始介意别人碰自己的头,祝夏也是这样,他十二岁后连卢云波都没怎么摸过他脑袋。不过傅泽明拍这一下很轻,有种亲昵感,他这个人看起来又很有兄长风范,祝夏也没觉得被冒犯,只是不适应。   祝夏摸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自然地“嗯”了声,又说:“我最早想来拍电影,就是为了这场杀人的戏,因为方导说我要演的是个杀人犯,我想我这辈子在现实生活不会有杀人的体验,那拍电影试试也不错。”   傅泽明退回自己床边坐下,用确定的口气说:“你体验到了。”   祝夏苦笑道:“简直超值体验,我之前其实觉得,再怎么说电影也不是真的,体验也有限吧,但今天下午我发现——”他哽了一下,声音变得低低的,“拍电影原来真的可以杀人,最后你躺在地上,我觉得我好像真把你杀了,你血流了一地,死的时候还盯着我看。”   傅泽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下午那场戏,推搡、殴打、耀眼的阳光、砖墙上的血、捅过来的刀……他现在还能回忆起拍摄时脊背发麻的感觉。   “你现在还想以后当演员吗?”傅泽明问。   他开始理解卢云波为什么不希望祝夏做演员,祝夏拥有许多演员梦寐以求的先天条件:优秀的外貌、良好的声带形态、极强的感受能力……甚至他有点小孩子个性也是种优势,因为就表演来说小孩子最有慧性,他们不会去怀疑别人设定的情景,能在表演中投入最真实的情绪。   但这种将自我与角色交融的演法,对演员来说非常痛苦,因为他们消耗的是自我,出戏也会比一般演员更困难。   出演比较普通的人物还好,如果接到特别的角色,比如像“小狗”这样的杀人犯,那拍完后演员就会真的有杀人的错觉,像祝夏下午又哭又呕,就是产生了负罪感和恶心感。   但祝夏现在的演技还不成熟,近乎本能,方戎又尽力控制他本色出演,他和角色的关系是代入大于交融,只要电影里的特定氛围一消失,他就能回到日常生活中。   祝夏沉默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答道:“我现在觉得拍电影有点儿恐怖,但我还是想试试做个演员。” 第二十二章   人活在世界上,每天都在做选择题,有些选择无关紧要,有些选择会改变一生。   傅泽明对自己的未来存有疑虑时,不会向别人提问,当别人在做选择,他也不想给出建议。   但这个别人似乎不包括祝夏,傅泽明最近发现,从认识祝夏开始,他就没拒绝过对方。   意识到这种不寻常后,傅泽明认真分析,罗列出几点原因:一是祝夏提过的要求都很简单,没有拒绝的必要;二是他们相处融洽,谁都会对自己欣赏的人宽容;第三点比较复杂,不知道为什么,祝夏似乎认定了他很厉害,不是粉丝崇拜偶像,更接近少年人追随父兄或是玩伴里的领袖。   追随者真诚而热情,叫他不自觉走到兄长的位置,然后发现自己竟然还有一些虚荣心。   凌晨两点,祝夏和傅泽明坐到飘窗上,讨论祝夏以后做一个演员的可行性。因为白天睡太多,现在两人精神抖擞。   傅泽明说:“要入行很容易,这一行永远需要新鲜面孔,你条件好,《请神》拍完后肯定会有经纪公司联系你,哪家公司靠谱卢老师很清楚,我现在呆的星火就不错,你回学校之后是念高三?”   “嗯,高三上。”   “那可以开始备考电影学院,你之前是跟屈教授上的表演课,联系他问问能不能继续带你。”   “考电影学院……”祝夏有些迟疑。   傅泽明以为他不想念电影学院,便说:“读普通大学也可以做演员,但在电影学院里能学到有用的相关知识,打牢基础,你的形体和台词基本功还有的练。”   祝夏说:“我能不能考上电影学院先不说,我其实没想去念大学,我只打算参加高考。”   傅泽明愣了一下。   祝夏在网上瞥到过一眼,傅泽明虽然是艺考生,但当年高考文化课分数也很高,这么一比显得他更不学无术……他摸了摸鼻子道:“我不想念大学,我和舅舅商量过,本来等我高考完满了十八岁,我就准备去到处打工。”   傅泽明能想通祝夏为什么不念大学,但想不通他干嘛还要高考,问:“你既然不想念大学,为什么要参加高考?”   “新鲜啊!”祝夏一脸理所当然,“对很多人来说,高考一辈子就一次,多难得的体验。”   谭萍杀青那天晚上,祝夏问过傅泽明自己能不能当演员,当时他说他做事三分钟热度,现在看来真是一点不错,连高考都爱个新鲜。   傅泽明皱起眉,问:“你确定想做演员?如果和经纪公司签了约,但约满之前就不再想干下去,要付高额甚至天价违约金才能脱身。”   祝夏看傅泽明这么认真地帮他考虑,心里怪高兴的,笑道:“我想好了,我之前不想念大学,是因为真的腻了读书,而且也不知道以后要干嘛,就想到处打工,尽可能多地试以前没做过的事,但现在我觉得方导的话没错,没有什么比拍电影更有趣!你看,如果我想做一个侠客,那有人找我演武侠片,就可以实现愿望,哪还有这么好的事?”   傅泽明如实说:“武侠电影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这几年连武侠电视剧都没什么水花,你想拍部好武侠片比较难。”   祝夏想了想,说:“那等我以后赚到钱发了财,自己组剧组拍武侠电影,找你一起演,你来不来?”   拍电影是比演电影还麻烦百倍的事情,钱、权、期、人、时、事、地、物,每一项深究下去,都琐碎地能把人逼疯。但这次傅泽明没分析什么,他看了祝夏一会,说:“行,到时候叫我。”   都怪祝夏太能扯,说着说着两人就跑题,傅泽明努力把话题正回来,继续讨论祝夏做演员的可行性。   两人说的口渴,傅泽明接了两杯水过来,递了一杯给祝夏,说:“你刚刚说不念大学是想去到处打工,但你现在已经决定做演员,还是去考电影学院吧,系统地学习表演会有很大用处。”   祝夏想起刚刚傅泽明说过他的形体和台词基本功,在屈老师那儿上的两个月课比较像速成班,着重培养他进入角色,基本功讲得不多,这玩意一朝一夕也练不成,所以祝夏对基本功没多少概念,他问:“我的台词很差?但拍电影的时候,我觉得我说台词还凑活?”   “不能说差,也不算好。”傅泽明直白地回答,“语气情感是对的,因为你声带先天条件不错,台词都是重庆方言,方言天生就生动,也一定程度掩饰了你台词功底不好,但用你不熟悉的语言,或者就用普通话,明显能听出你没有受过声音训练。”   “声音训练完有什么效果?”祝夏握着杯子问。   傅泽明喝口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说:“你听我笑。”说完,傅泽明脸色一冷,低低笑了两声,声音又干又涩,像砂纸刮擦,明显是垂暮老人的声气。   祝夏瞬间呆住。   傅泽明停了一下,神情变为意气风发,朗声大笑起来,声音雄浑有力,是个豪迈的中年人音色。这还不算完,他再停一下,神情变得有点怪,然后尖声细气地笑起来,是影视剧里太监的常见笑法。   祝夏目瞪口呆地鼓掌。   傅泽明又喝口水,神情变得自然,不再笑了,说:“电视剧对声音要求不严格,因为有配音演员,但你想演电影,就必须练好声音条件,电影配音也是演员自己配自己的角色。”   祝夏看着傅泽明,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怎么能这么厉害啊?他是真的腻了读书,不然也不会老逃课,但傅泽明露了这一手,他想学校里是学这个的话,那读书也没关系。   祝夏内心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又有点担心自己考不上,又想着傅泽明还没大学毕业想跟他做校友,问:“傅泽明,你是哪个学校的?”   傅泽明答道:“我是北电的,你考进来就是我的学弟。”   作者有话说:   这章竟然写超时了……明明没有多少字   请好孩子不要向祝夏学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祝夏和傅泽明是两种类型的别人家孩子。   傅泽明是:你看人家傅泽明,再看看你!   祝夏是:你知道老祝家的那小孩儿吗?幸好我们家孩子不像那样…… 第二十三章   祝夏和傅泽明天快亮了才睡,文嘉仪则是彻夜未眠,她从那场杀人戏中得到了一些想法,收工回酒店后,先跟自己剧组的主创开了几小时视频会议,又找方戎聊她的新电影。   文嘉仪那部百合片的暂定名是《遗物清单》,讲的是一个男人打算与交往三年的女朋友分手,却收到女友意外身亡的消息,葬礼结束后,女友的父母将部分遗物交给男人,男人的姐姐和女友非常要好,主动和男人一起整理这些遗物。清点过程中,男人为女友的死感到痛苦,一边迷茫于自己是否还爱着女友,一边和姐姐共同回忆与女友有关的往事,最后却从往事中拼凑出女友和姐姐相爱的事实。   文嘉仪找了三个编剧写这个剧本,剧本正在改第二十六版。女演员倒是已经定下一个,让王莱演“姐姐”,王莱今年二十七岁,是国内大花里的头一号,有长相有实力人也拼,撑“姐姐”这个角色肯定没问题。“女友”是谁演还没有定,但文嘉仪心里已经有大概人选,只是男主一直想不好找谁。   这虽然是部百合片,但男主不是打酱油的角色,他是一场恋情的参与者,又是另一场恋情的见证者。   方戎早就知道文嘉仪要拍百合片,但他一直为《请神》忙得要死要活,哪有空管文嘉仪拍什么,今晚还是第一次知道剧本内容,这个本子用文嘉仪那种细腻美丽的手法表现出来,成品值得期待。   方戎端着咖啡杯饶有兴趣地评价:“‘女友’这个角色最好演,因为她已经死了,人会在回忆里把逝去的亲人爱人无限美化,所以‘女友’只需要完美的像个假的,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主?”   “我本来想找一个,能演得很多缺点、惹人讨厌,但让观众恨不起来的人。”文嘉仪说。   方戎不客气地泼冷水:“祝夏你就别想了,真没戏。”   文嘉仪一脸遗憾,说:“我现在不考虑他,十六岁还是太小,长得不够老相扮不了青年,卢云波也不会同意让他来拍我的戏。”   白天那场杀人戏,文嘉仪看得很过瘾,两个演员彼此带动,情绪节节升高,最后一刀干脆收尾,表演张力十足,真是导演们梦寐以求的效果。   但祝夏的短板也很明显,他还不会控制表演,在表演中感性固然重要,但理性也不可或缺,否则怎么跟光、走位、对着黑洞洞的镜头说台词?而且文嘉仪是有名的不管演员死活,只要能让演员进入她想要的状态,她什么法子都会试,可演员能不能从状态里出来,她不去想也不会管,典型的管杀不管埋。   成熟的演员经得起文嘉仪折腾,像祝夏现在这个状况去拍文嘉仪的戏,弄不好能把人拍废,文嘉仪不在乎演员废不废,她只管自己的片子好不好,可要找祝夏,一定绕不开卢云波。   方戎想了想,建议:“李君瑞怎么样?”   文嘉仪摇摇头,她也想过这个人,说:“李君瑞能让人恨不起来,但王莱压不住他。”   方戎现在对这部百合片真的挺有兴趣,喝了口咖啡就继续帮忙想人选。   其实文嘉仪最先考虑的是傅泽明,毕竟他单凭那张脸,就足以让女性观众与部分男性观众毫无恨意。但这几天她看过傅泽明几场戏,发觉他不适合这个人物,或者说在这个剧本里,让他演那样性格的男主很可惜。   房间里变得安静,文嘉仪凝眉思索一阵,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说:“我明天回北京,跟编剧们一起开个会。”   方戎以为她要再问问编剧对人选的意见,却听文嘉仪又道:“我想找傅泽明,他和这个剧本,有很多东西可以挖。”   第二天文嘉仪回了北京,她走的悄无声息,祝夏愣是三天后,才发现文嘉仪已经离开剧组,但也没把这事儿放心上,毕竟他跟文嘉仪没说过几句话,而且现在满脑子都在琢磨考北电的事情。   祝夏打算等卢云波空闲的时候,跟舅舅说自己想考北电,但他是不剩几场戏就等杀青,卢云波作为第一男主还有大把戏份,根本抽不出空。祝夏只好等,一等就等到九月十七,他在《请神》里的戏份全部杀青。   十七号当晚,还是在酒店的小宴会厅聚餐,祝夏八月二号进组,在《请神》剧组里呆了一个月又十五天,他人生里的第一部 电影,竟然就这样拍完了。   方导站起身,语气伤感地宣布:“让我们欢送剧组里最便宜的演员。”宴会厅中顿时笑成一片。   “最便宜的演员”是剧组里一个梗,演员们来演戏肯定有片酬,但谁不会把片酬拿出来到处说,祝夏是唯一一个自爆片酬的演员。原因是有一天方戎在片场脾气特别坏,祝夏又一直演不好,方戎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祝夏被骂急眼,扔了道具说:“老子不拍了!”   方戎哪怕他这个,干脆地说:“行,你照合同赔违约金,赔了再走。”   祝夏怒道:“我他妈又没拿你一分钱!”   方戎继续嘴毒:“早知道你演成这操性,你贴钱我都不用你。”   剧组里的人这下全知道祝夏是来白打工,在旁边津津有味地围观导演和男三吵架,这可是剧组的大乐子。毕竟导演一上工就不是人,大家对工作型方戎积怨已久,碍于他是导演又不能反抗,只有祝夏脾气爆起来是真爆,大概也因为没拿钱手不软,被骂火了就和方戎翻脸。虽然他骂不过方戎吧,但只要看到有人呛方戎,大家就快乐。   祝夏明天就走了,有些工作人员想到,接下来看不见他和方戎呛声,笑完还有点失落。   跟方戎吵架的时候,祝夏气得想殴打长辈,但现在想起那些骂架,祝夏也觉得好笑,自嘲道:“送就送吧,还欢送,行了,知道您可想让我走,毕竟我倒贴钱您都不想用我。”   “我原来说过这话?”方戎一脸惊讶地装失忆。   摄影师迅速拆台:“说过,我都听见了。”韩国欧尼也补刀:“对,我也听见了。”   方戎不装了,明明白白地耍不要脸:“哦,那是我瞎说呢。”   满桌人都嘘他,祝夏嘘得最狠。   方戎笑眯眯地等大伙儿嘘完,才对祝夏说:“真是瞎说,你演得挺好的。”这次大家没嘘。   祝夏怔了下,他拍《请神》被方戎从头骂到尾,被骂到后来简直和方戎较上劲,刚刚那句自嘲是真自嘲,他心里也带了情绪,不甘心地想:我就没有一个镜头算还行吗?   方戎说了,不是还行,是“挺好的”。   这顿饭吃到十点多,祝夏端着可乐被敬了一圈,因为回学校后就是高三生,大家基本都叮嘱他要好好学习,祝夏这两天也意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连连点头称是。   热闹结束后,傅泽明找祝夏一起回房间,祝夏摇摇头,说:“我去找舅舅说大学的事。”傅泽明会意,拍了拍祝夏的肩膀,祝夏对他挥挥手,转身三两步追上卢云波,两人并肩走出宴会厅。   傅泽明一个人回了房间,他在玄关换拖鞋,忽然接到经纪人的电话,何雅晴问:“小傅,文嘉仪是不是去《请神》剧组探过班?”她的语气还算冷静,但更像是故作冷静。   “嗯,前几天才走。”傅泽明一边答一边往卧室走,心里推测着经纪人为什么要打听文嘉仪。   手机另一头的人的声调已经有点飘:“文嘉仪那边今天联系我,她想找你演她的新片,是男主角!”   傅泽明停在卧室里,没有接话。   短暂的沉默后,何雅晴意识到不对,从堪比中六合彩的兴奋中冷静下来,迟疑地问:“你不想演?”她虽然不能天天在片场陪着傅泽明,但会问元元傅泽明的状态,照元元的说法,傅泽明拍《请神》拍得很愉快,她还以为傅泽明打消了解约养老的念头。   “也不是。”傅泽明认同做演员极有趣味,觉得电影万分迷人,可这种迷人不可控,还难捉摸,他虽然打算继续做这行,但要真正决定时,也会有片刻的忐忑。   何雅晴听见他最后回答:“我想演。” 第二十四章   “我想考北电。”   卢云波听到祝夏这样说,饶是他已经习惯外甥的善变,也顿了几秒才问:“为什么忽然想考北电?”   祝夏坐在卢云波对面,低着头说:“我想以后做演员,电影学院里能学和演戏有关的东西。”虽然知道舅舅不会生气,他仍为自己的出尔反尔感到抱歉。   观察是演员的基本功课,卢云波打量着外甥的坐姿,祝夏以前喜欢整个人陷进椅子的姿势,因为舒服,但今天他坐地很靠前,两手自然地扶着椅子边,这是属于“小狗”的坐法,方便迅速起身逃跑,方戎要求祝夏拍摄期间一直这样坐,他喜欢让演员从行走坐卧的小细节中理解角色。   祝夏的戏份已经拍完,但“小狗”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却不知道要多久才会消失。   卢云波双手在身前交握,问:“一定要做演员吗?”语气很柔和,完全是商量的态度。   但祝夏上一次听见卢云波用这样的态度说话,是他初中帮人打架受了伤,卢云波问他:“要不要交些新朋友?”祝夏回学校后,跟那几个老找他帮忙打架的同学断绝来往。   祝夏还是低着头,嗫喏道:“也不是一定要……”说完又补一句:“就是非常想。”   非常想就难办了。   卢云波看着祝夏,八年多时间也只像一眨眼,抓他衣角的豆丁忽然就长得这么大,他对祝夏的所有期望,只是想这孩子一直自在快活。他问:“你为什么把微博给刘默管?”   祝夏不明白话题怎么跳到这儿,老老实实回答:“有人在我转发评论里吵架骂人,看着烦,我本来想销号,方导说得留着转发电影官博的消息,我就把那个号拿给刘哥管了。”   卢云波说:“做了演员就要在显微镜下生活,不只是有人骂你,还会有人把你的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挑出来研究,断章取义给你找罪行,让更多人骂你,越有名气就越不能犯错,但没有名气,又没人找你拍戏。”   祝夏哼了声,不忿道:“我不看微博,不是怕人骂,只敢在网上逼逼骂我的怂包我才不在乎,把他们提溜到我面前,看他们敢不敢说半个字儿吧。”他本来就有点匪气,演了“小狗”后匪气更重。   卢云波好笑地问:“你还要打他们?”   祝夏小声嘀咕:“有几个跑到我微博来骂你的,真让我撞见是谁,绝对给他们治治嘴贱的毛病。”   卢云波立刻明白,祝夏不看那个微博,不是受不了骂,是受不了被骂的人是他。   祝夏心里有点急,他是真的想做演员,昨晚和傅泽明的讨论让他确定了这件事,今晚方戎的夸奖则坚定了他的信心。但如果卢云波斩钉截铁地拒绝,他也没办法反对。   祝夏憋出一句:“舅舅,下个月二号,我就十七了。”   卢云波记得这件事,只是今年祝夏生日那天他得在组里拍戏,肯定不能一起过。   祝夏继续说:“我今年过生日许愿,就许我想考北电。”他的手指在揪椅子座垫。   卢云波沉默了好一阵,终于还是妥协:“那去考吧。”   接下来讨论了一些细节问题,比如为什么考北电不考中戏(卢云波是中戏毕业的),祝夏觉得给傅泽明做师弟没啥,给舅舅做师弟就很奇怪,还是坚持要考北电。去考电影学院就是艺考生,艺考生对文化课要求较低,祝夏的成绩虽然不是顶好,但每次考试前抱抱佛脚还是可以考到班级中游,那么主要备战的是专业课程,卢云波说会联系屈教授辅导他。   更多细节来不及今晚讨论,已经十一点多,卢云波明天早上要拍戏,祝夏的机票订在明天上午十点二十,他现在还没收拾行李,祝夏和舅舅道别,回到自己的房间。   回房后傅泽明刚好从浴室里出来,一起住了一个多月,终于有一晚傅泽明比他先洗澡。傅泽明一看祝夏神采飞扬的精神头,就知道他一切顺利。   果然也如此,祝夏笑着说:“我舅答应让我考北电了!”这高兴劲好像已经拿到北电的通知书。   不过傅泽明理解祝夏为什么这么高兴,卢云波的支持对他来说很重要。   刚进组时,傅泽明好奇过祝夏为什么从来不和父母通电话,而且和卢云波说是舅甥,关系却更接近父子。但他好奇心不重,那阵和祝夏也不熟,好奇一下就算了。   后来他和祝夏关系变亲密,元元跟他八卦了下祝夏家里的情况,傅泽明听完,觉得这小弟的身世略像哈利波特,不过没遇到佩妮姨妈,他有个好舅舅。   祝夏报完信去浴室洗澡,洗完回卧室拖出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他把衣服随便揉两下就往箱子里塞,看得傅泽明强迫症发作,主动帮忙叠衣服,把衣服沿线缝折地整整齐齐。   祝夏没事干了,就蹲在箱子边看傅泽明,傅泽明因为话少,在公众前的形象一直是高岭之花,虽然现在脸上也没有表情,但他穿着宽松的烟灰色的家居服叠衣服,冷脸也显得温柔有烟火气,粉丝们看到大概会尖叫或者流鼻血。   祝夏感慨:“我就说你是个仙女嘛。”   傅泽明懒得和他计较,只当听不见。   祝夏看傅泽明不理他,也不恼,喜滋滋地看傅泽明收拾箱子,把这个人在心里的排位从前五升到第二,除了舅舅谁能比仙女好?但祝夏也知道,感情需要去维持,他有过很多朋友,但也一直在换朋友,每换一个环境,自然就会和一些朋友分开,开始想保持关系,但久了共同的话题变少、认识了新人,就和以前的朋友渐行渐远。他觉得没什么可惜,大家都是这样,他交新朋友也永远很容易。   但傅泽明不一样,虽然说不好到底不一样在哪儿,反正他不想拍完这部电影,离开这个房间,就和傅泽明关系越来越远,有一天打通对方的手机发现没话聊,挂断后决定再也不联系。   傅泽明把一件短袖放进行李箱,开始叠下一件,祝夏忽然喊他:“傅泽明。”傅泽明“嗯”了声,低头看蹲在地上什么也不干的人。   祝夏说:“你是下下周杀青吧。”   “是。”   “你拍完《请神》忙不忙?”   傅泽明想了下行程,虽然答应了文嘉仪的邀约,但那边剧本没改完,演员也没找全,离正式开拍早得很,何雅晴短期内确定的工作只有一支TVC广告、一个杂志拍摄、几个视频专访、几个品牌活动。   “不怎么忙。”傅泽回答。   “那来我家玩呗。”祝夏蹲在箱子边上眼巴巴地说。   傅泽明不只一次觉得他有点像狗,现在这种感觉格外强烈,只是说不好品种,如果单论国籍算,肯定是中华田园犬,还是田园犬里难得不靠燃烧颜值长大的。   “行,回北京我给你打电话。”傅泽明忍着没有去拍祝夏的头,上次拍了一下,祝夏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得出不太乐意。   “那你妈妈请我去你家玩,你看什么时候方便?”祝夏立刻得寸进尺。   傅泽明想了两分钟才想起这件事,说:“我不工作的时候都方便。”   祝夏满意了,一个人闷头高兴,傅泽明继续叠衣服。   第二天早上七点两人起床,一起吃完早饭,刘默给祝夏打了个电话催他下楼,要送他去机场,祝夏说:“我回家了。”然后把门卡放在客厅的桌上,穿着来重庆那天的衣服,拖着行李箱离开。   傅泽明把他送到门口,一个人回到卧室,窗帘开着,今天天气很好,玻璃外是海一样的天色,阳光照在两张床上,傅泽明忽然觉得屋子里有点空。 第二十五章   祝夏九月十八到家,回北京后只去学校呆了一天办手续,就去屈教授家谈校考冲刺辅导的细节。   艺考和高考不太一样,高考是每年六月举行,艺术生不只要参加高考,还要参加联考和校考。联考相当于对艺术生专业成绩检测的小高考,一般在十二月到一月之间举行;校考则是各大艺术院校选拔学生的专业水平考试,表演专业的校考常在每年二月开始。   祝夏想考的北电表演专业,只认校考成绩。   而北电的表演专业有多难考?有一年差不多九千人参加考试,但只录取七十五人,真正是百里挑一。   祝夏本来想,自己都真正演过电影了,算赢在起跑线吧?结果屈老师把他一顿好批,说人家打算考电影学院的人,早准备的从小钻研,晚准备的也从今年七八月开始备战,他快十月了才准备考试,已经落后别人一个身位。   祝夏顿时充满危机感。   屈老师订好时间表后,祝夏每天天一亮起床去老师家,先从吸气开始做整套发声训练,然后是表演元素训练、即兴小品、朗诵技巧、台词基础、形体基本功……晚上十点之前不能回家,还要做文学作品赏析、剧本内容分析。   祝夏跟方戎拍电影时,累起来是通宵达旦、昼夜颠倒,可他戏份少,累一天能歇一天。现在跟屈老师上课,一周六天从早练到晚,就星期日能休一天,屈老师本来连星期日都不想让他休,还是卢云波打电话说情,一周才放了一天假。   但十天下来,祝夏没瘦反胖,因为现在一天三顿都在屈老师家吃,师娘做饭手艺挺好,她和屈老师的孩子比祝夏大几岁,在国外学建筑,一腔母爱播撒不到千里之外,就让祝夏沾光,每天变着法儿给他做饭吃。   今天吃完师娘做的晚饭,屈老师看了眼天气预报,说北京今晚有雨,就提前半个小时放祝夏回家,师娘还给他一把伞备用。祝夏一路走到地铁站没用到伞,但再出站雨已经下得很大。   九月底北京的暑气已经快散光,早晚都比较凉爽,这场雨一下,潮湿的水汽扑在脸上,更让人觉得秋天到了。祝夏撑起伞往家里走,忽然想起重庆的雨,他跟傅泽明骑着单车在城市里到处逛,也是这样湿漉漉的天气。   他有点想给傅泽明打个电话,吹吹水,聊两句。   剧组今晚九点四十收工,傅泽明上车坐好,车子发动时,他接到了祝夏的电话。   “是元元还是傅泽明?”祝夏的语调很轻快,听起来心情很好,不过他的心情总是很好。   傅泽明“嗯”了声,示意接电话的是自己。   “是你啊,你今天休息?”   “不是,刚刚收工。”   “哦,我这儿下雨呢,重庆最近下不下雨?”说完祝夏应该在把手机往伞顶举,雨滴噼啪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变大了。   “没有。”傅泽明记得祝夏前两天发微信,跟他说屈教授很严格,便问,“现在跟屈教授上课习不习惯?”   “习惯了,反正再怎么样,都比在教室里读书好玩,我觉得做了这段时间发声训练,我声音有进步,今晚的剧本赏析是《恋爱的犀牛》,我现在背一小段马路的独白给你听?”祝夏兴致勃勃。   刚好元元问了一句:“是祝夏的电话?”   傅泽明还没回答,手机那头祝夏听到元元的声音,很想炫耀自己的进步,就说:“你开外放,让元元也听听看。”   傅泽明把手机开了公放,示意元元准备听,元元有些不明所以。   片刻后,少年明亮清朗的声线从手机传出来:“你是不同的,唯一的,柔软的,干净的,天空一样的,我的明明,我怎么样才能让你明白?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不少人练习过这段台词,大家用各自的理解读出不同的语气,祝夏的声音开始轻飘高远,后来越来越低,满怀悲伤。   元元慢慢瞪大了眼,她看了看傅泽明,又看了看手机,小心翼翼地问:“何姐知道了吗?”   傅泽明没懂元元什么意思,电话那头的祝夏也茫然地问了声:“啥?”   元元脑子里一团浆糊,现在完全是凭本能在开口说话:“老板,我签的合同就是照顾你听你的,我肯定不会往外说,但你们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何姐不知道吧?”   傅泽明看元元的眼神顿时变得非常古怪。   祝夏明白过来元元误会了什么,心想这姐姐的脑洞可真够大的,问:“元元,你没看过《恋爱的犀牛》?”   元元一愣,一抹红色迅速从她脖子根儿蹿到耳朵尖儿,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语无伦次地说:“对对,别理我你们别理我,这是《恋爱的犀牛》里的台词,你们在练台词,我今天太累了没睡好,说的都是梦话,你们俩继续聊,不要理我,真的不要理我。”说完把脸转到另一边,拒绝面对残酷的人生。   虽然元元表现的很奇怪,但人人都有脑子短路的时候,祝夏和傅泽明没把这事放心上,继续通话。   祝夏不指望从正在装死的元元那里得到评价,问傅泽明:“我的声音有没有变化?”   他的发声训练才进行十天,就算有变化也微乎其微,人耳听不出来。傅泽明不想昧着良心说有,也不想扫祝夏的兴,便答非所问:“这段说得非常好,元元都当成真的表白了。”   祝夏觉得傅泽明的思路很厉害。对啊!元元的态度,不正肯定了他以假乱真的台词功力吗?   两人又聊了一会,祝夏到家,便挂掉电话。傅泽明看了元元一眼,见她把身子侧向另一边在狂按手机,应该正在和朋友们倾诉尴尬,便体贴地保持沉默。   傅泽明猜得不错,元元的确是在找人宣泄情绪,她手机屏幕上,一个叫“夏明/明夏可逆不可拆”的四人小群里,消息刷得飞快。这个四人小群的组成人员分别是:傅泽明的助理、方戎的副导演、化妆师、宣发组的官博管理。   元元噼里啪啦打了一长串讲了今晚的乌龙。   渣浪至尊VIP:你是不是傻……   ⚪:生无可恋.jpg   我是一只粉刷匠:就算记不起是话剧台词,你想祝夏说话也不可能是这个调调。   ⚪:生无可恋.jpg当时脑子糊了,而且祝夏念哪个剧本不好,非要念《恋爱的犀牛》,那话剧的女主角就叫明明,不怪我误会。   人性被方戎吃了:甜!大晚上打电话念爱情台词,妈呀这是什么浪漫的偶像剧情节?   渣浪至尊VIP:我同意这门亲事!   我是一只粉刷匠:我觉得虐啊,元元问他们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两个人没反应,是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吧,念着爱情的台词,也没有恋爱的心意。   ⚪:……   渣浪至尊VIP:……   人性被方戎吃了:……   两分钟后,化妆师看到消息提示:你已被“⚪”移出群聊。 第二十六章   化妆师锲而不舍地发了十分钟入群申请,元元终于又把她放进群里,毕竟磕这对的可能全世界就她们四个,元元和副导演站明夏,化妆师跟官博管理员站夏明,对家都能在一个群里和平共处,那只有拆CP才是不可触犯的原则性错误。   女孩子们萌RPS虽然认真,但也不是那么认真。就拿群里四个人来说,上个月剧组拍完“小狗”在警局受审的夜戏,元元往群里发了张照片,是傅泽明穿警服祝夏穿黑背心旧军裤,两人坐在一起听方戎讲戏,照片上祝夏在打哈欠,大半个身子靠着傅泽明,傅泽明则转头看他,长长的睫毛被灯光染成金色。   群里当时就炸了,四人小群愣是刷屏出百人大群的气势,激情讨论咱们家小伙儿为什么这么好看、照片上的两个人怎么还不结婚、他们俩结婚自己随多少份子才合适。   但祝夏和傅泽明会结婚吗?群里每个人都知道不可能。   祝夏明显喜欢女孩子,在剧组里常逗漂亮姑娘玩,闲聊时也提过几句以前的女朋友。傅泽明一直绯闻不多,现在没有女朋友,但他年初上过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问他想什么年纪结婚,按理说他那么年轻,完全可以推说还没考虑,傅泽明却回答:“三十岁左右吧。”   主持人马上追问:“心里是不是已经有理想的人选了?”傅泽明摇头:“还没有。”   “那为什么想在三十岁结婚?”主持人问。   傅泽明有条不紊地说:“早几年也行,我希望在三十岁之前遇到心仪的女性,和她一起组建家庭抚养子女,如果再晚几年,太太的年纪就可能达到高龄产妇,我不想孩子影响她的健康,但我又喜欢小孩儿,所以三十岁左右结婚比较合适。”   刚满三十岁的主持人,看着差一点二十的傅泽明,一时不知道到底谁才是而立之年的大人,但她到底是职业的,很快把话题顺下去:“你很有规划啊,那我替广大迷妹问一问,你对心仪的女性有什么标准?”   傅泽明抱歉地笑笑,说:“要等我先遇到了,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元元当然看过这个访谈,另外三个人也看过,所以她们很清楚这两个人不会谈恋爱。但没关系,她们萌真人CP,就像小孩子看童话,是为了获得快乐和满足,把自己喜欢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从各种迹象里推测他们的亲密关系,好像玩一场游戏,揭开一个秘密,最享受的永远是参与的过程。   而化妆师是那种会时不时真情实感的姑娘,大家本来正痛快磕糖、醉生梦死,她冷不丁思考一下真实人生,兜头给大家泼一瓢冷水,搞得元元每隔五天要踢她出群一次。   化妆师再回到群里,大家的话题已经进行到傅泽明接下来的工作,毕竟后天他就要杀青离组。而今年有一个挺火的综艺节目,叫《逃出生天》,走密室逃脱路线,已经确定下一期的特别嘉宾是傅泽明,昨天官博正式发布消息。   元元前几天就已经收到何雅晴的通知,不过工作归工作,萌CP归萌CP,她一直没在群里提过这件事,现在官博发了消息,她总算能跟人聊聊,因为这档节目的常驻嘉宾之一是梁宇啊!   梁宇比傅泽明小一岁,也是一位新晋流量,和傅泽明颇有孽缘。他是偶像男团出道,因为团队整体颜值高,成员能唱会跳,刚开始火了一把。但现在唱片市场低迷,国内连个像样的打歌平台也没有,做男团就是捆绑销售,团里总有人垫脚有人出头,那个团破事贼多,才一年就单飞解散。   梁宇在团里名声最差、人气最高,单飞后接的第一部 电视剧,就是和傅泽明搭档演仙侠片,傅泽明在戏里演师兄,他演师弟。那部剧昨年霸屏整整一个暑假,两人都吸了一堆少女阿姨粉,师兄弟CP也在腐向大爆。   余琳琳本来想找梁宇演“小狗”,但他的经纪人用没有档期回绝,不然后来也没祝夏的事儿了。   人性被方戎吃了:@渣浪至尊VIP 我记得你之前站明宇?   渣浪至尊VIP:是啊,所以爬墙后从热圈变四人圈……我要是没爬墙,现在应该在张嘴等《逃出生天》里明宇发糖吧。   ⚪:假的,都是假的,拍《炼道》的时候,我老板跟梁宇场下交流不超过十句,他们俩不熟。   渣浪至尊VIP:!!!你等等,当时有个路透视频,梁宇和傅泽明靠着墙说话,说着说着梁宇还笑了,视频里都说了不只十句吧!我就是那个视频入坑的。   ⚪:哦我记得,是不是转了八千多条那个?拍的人角度找得好,墙把关亦欣挡住了,梁宇是在和关亦欣说话,我记得有人解释,但解释那条好像转了不到一千条。   渣浪至尊VIP:吐血.jpg 幸好我爬墙了……   我是一只粉刷匠:说起梁宇我想吃个瓜,他是不是真要退学了?   梁宇还在男团里就有脾气大、跟队友不合的传闻,走的又是年少轻狂的路线,出道后一直黑红黑红的。他大学念的也是北电,但开学后就没怎么去学校上过课,四月份还流出打同学耳光的视频,不过后来证实被打的人先撩者贱,而且事件影响扩大之前被兜住了。这下圈里都明白,有人看他不顺眼想整他,这位也真有些背景不好惹。   人性被方戎吃了:肯定是假消息,出勤率不足的那么多,退学也轮不到这位少爷。   渣浪至尊VIP:我听说不是学校退他,是他自己想退学。   ⚪:符合人设,我信了。   我是一只粉刷匠:他想退公司也不能让他退吧?不然黑子肯定乐疯,咬死是他丢人显眼、学渣废物被学校退学。   渣浪至尊VIP:感觉经纪人管不住他,如果管得住,他的黑能少一半,求求我的崽崽不要闹了,家里人快劝他,不要退学啊啊啊啊!!!!   人性被方戎吃了:我们祝夏弟弟要考的也是北电,那他们三个以后是校友。神秘的微笑.jpg   ⚪:噗,感觉哪里怪怪的……   我是一只粉刷匠:大众接受的官配和不为人知的真爱(。   渣浪至尊VIP:朋、朋友们,我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大三角嗑吗?   ⚪:……   我是一只粉刷匠:……   人性被方戎吃了:……   一分钟后,官博管理员看到消息提示:你已被“⚪”移出群聊。 第二十七章   九月底,傅泽明杀青回北京,本来他拍完《请神》后有几天空闲,跟祝夏说好十月二号去他家里玩。但《逃出生天》节目组要做国庆特辑,预备国庆七天每天换一位特别嘉宾,原定人选中有一位得了急性阑尾炎,做完手术后一周才能出院,不能来上节目。节目组编导紧急联络何雅晴,请傅泽明来救场,因为这个综艺一直挺火,傅泽明拍电影这几个月曝光率也略低,何雅晴便痛快答应编导,录制日期正好是十月二号。   日子撞得这么巧,傅泽明只好跟祝夏打电话改期,祝夏接到电话后有点失望,但注意力很快被《逃出生天》吸引,他看过这个综艺,觉得挺好看的,问傅泽明录的那一期什么时候播。   “十月七号。”傅泽明回答。   祝夏算了算时间,七号正好是周末,觉得这日子也挺好,便说:“那你十月七号有空不,那天来我家吧,刚好周末屈老师给我放假,还能一起看你录的那期节目。”   七号傅泽明没事,但他从祝夏的话里听出来点不对,皱起眉问:“我那天有空,但屈教授不是每周只给你放一天假?是周二放还是周末放?”   祝夏顿了下,二号是他生日,屈老师答应给他一天假,不过既然发傅泽明当天有工作,生日这事儿还是不说的好,他含混道:“一般是周末放……屈老师催我去上课,我挂了啊。”   傅泽明记得祝夏提过他在学校经常逃课,猜想本来约的二号可能是祝夏想逃课,那二号约不成也好,免得这小子被屈教授收拾。   十月二号,傅泽明去录《逃出生天》的国庆特辑,综艺节目都有台本,不过要是台本框得太死,嘉宾没有发挥余地也没意思。《逃出生天》这一点做得不错,台本给三分主要走向,剩下七分细节嘉宾自己填补,当然这对嘉宾的要求就比较高。   娱乐圈就这么大,傅泽明和几个常驻嘉宾都合作过,录制前大家聊了几句天叙叙旧,就各自去化妆间准备。傅泽明收拾好出门,正好撞见梁宇从对面化妆间出来,梁宇看到他,略一犹豫,喊了声:“傅师兄。”   傅泽明停住脚步,有点意外,既意外梁宇叫住他,又意外这声“师兄”。按理说两人是同校,傅泽明高梁宇一届,梁宇叫他一声师兄理所当然,但他们虽然一起拍过电视剧,还是不少小姑娘心里的官配,彼此却觉得气场不合,说不上讨厌对方,反正不想往来。   梁宇的助理和元元看到主动梁宇搭话,都露出见鬼的表情,   傅泽明客气地问:“有事吗?”   梁宇喊了那句“师兄”也一脸不自在,喊完自己先皱了下眉,努力用跟傅泽明一样客气的态度说:“听说师兄刚拍完《请神》,还顺利吧?”   傅泽明心里莫名其妙,面上还是客套:“顺利,这次电影没能合作挺可惜的,希望下次有机会。”   梁宇正要再问点什么,工作人员已经过来催他们,这古怪的对话被打断,两人去录节目。   傅泽明这次是来救场帮忙,节目组礼尚往来,在介绍特别嘉宾时,主持人专门提了他新拍的《请神》,现在虽然不是宣传黄金期,但有宣传总比没宣传好。他这一期是国庆特辑里的大轴,节目组设计的游戏是“逃出镜子迷宫”,不得不说电视台是真财大气粗,场地做得相当精致,嘉宾们到现场后,看到的就是一座玻璃和镜子搭成的小型迷宫。   游戏规则是常见的分红蓝队,让两队从两个入口分别进入迷宫,先走出迷宫的一队胜利。迷宫内有一些机关,可以凭节目组事先发放的提示破解,成功破解机关会得到正确的方向,但最后一个提示是两个队各持半句,所以必须从对方手里得到另外半句,而迷宫的墙壁有些是普通镜子、有些是双向镜、有些是不透明玻璃、有些是透明玻璃,在迷宫里有很多机会发现对手的踪迹。   常驻嘉宾里有一位女超模和傅泽明传过绯闻,梁宇又是他的腐向官配。现成的话题不用白不用,于是照台本上的安排,两边先商量自由组队,组队后抓阄决定队长,双方队长可以从对方的队伍里挑一个人走,进行一场队员交换,傅泽明和梁宇本来都在蓝队,梁宇是蓝队抓阄出的队长,但红队抓阄选出的队长是女超模,节目组安排她故意挑走傅泽明。   本来编导担心梁宇那边不配合做效果,但傅泽明被挑走后,梁宇还真表现出一点犹豫和矛盾,让编导大感欣慰。除了梁宇,编导也担心傅泽明,这一位颜正、脾气好、风评佳,但平时的画风太高岭之花,做综艺嘉宾最忌放不开。   但录制开始后,编导发现自己又是白操心。傅泽明虽然沉默,但玩游戏很认真,属于实干派,他和队友的互动是不太够,不过他找机关时眼快,破机关时手稳,这种不逼逼只做事的人设很有观众缘,队友们又是综艺老手,能把气氛活跃起来,剪出来效果差不了。   按照台本,傅泽明所在的红队最后输了,傅泽明作为特别嘉宾,任务失败后不与队伍一同受罚,但要接受单独的特殊惩罚。这个惩罚内容台本里没有,是要傅泽明自己抽签决定,按惯例惩罚不会太过分,只是为了好玩。   男主持把抽签的盒子拿到傅泽明面前,傅泽明摸出一张卡片,见上面写着:请嘉宾与手机中的最近联系人通话,告知对方你怀孕了,孩子是他/她的。注意!需严肃表演。   傅泽明登时一怔,感觉自己太久不上综艺,跟不上时代变化,现在都这么玩了?   男主持从傅泽明手里接过卡片看了一眼,“噗”地一声笑出来,然后将卡片展示给其它人和摄像机看,大家集体喷笑。前几期节目输掉的特别嘉宾也要抽惩罚卡,但内容基本是喝恶心的混合果蔬汁、吃芥末之类,傅泽明抽到的惩罚其实算轻松,只是跟他一贯的形象差得太大,谁能想象傅泽明说这种话?   不过这样多半会很有娱乐效果,众人起哄要傅泽明交出手机。傅泽明也没有偶像包袱,他回忆了一下最近联系人是谁,难得有了恶作剧的兴趣,拿出手机交给女主持。   通话记录里的最新一条显示着“祝夏”,女主持人提前做过《请神》的相关功课,知道这是电影里的男三,做顺水人情又提了电影一句:“最近联系人是祝夏,听说在《请神》里你们有相当多对手戏,看来在戏外关系也很好啊?”   梁宇蓦地看过来。   傅泽明不想多聊私事,便笑笑,拿出标准答案:“是朋友。”   祝夏忽然在饭桌上打了个喷嚏,他正和郑艺博在簋街吃小龙虾。   今天他生日有假放,中午吃了师母一顿大餐,晚上出来跟朋友聚会。祝夏本来筹划生日在家里吃饭,就既能请傅泽明来玩,又和朋友一起过生日,一举两得。但傅泽明临时有工作,那他想请的人在北京的只剩郑艺博,而郑艺博在他家早玩腻了,俩人还是出门撒欢。   说起来,他们上次一起吃饭,还是上学期祝夏告白被拒后的那顿烧烤,祝夏跟郑艺博从头细论,发现告白这事是祝夏拍电影的源头:如果不是齐美心说她喜欢傅泽明,祝夏也不会跑去看傅泽明,如果不去工作室看傅泽明,也就碰不上方戎,碰不上方戎,当然就不会拍电影。   两个人顿觉世事难料,大发感慨,这么边吃边聊边喝,一不小心喝大了。   傅泽明的电话打过来时,祝夏和郑艺博都醉到七八分,他俩酒品不错,是不吐不闹的类型,郑艺博喝多了犯困,祝夏喝多了是腿走不动路加脑子转不过弯。   手机铃声响了一会儿,祝夏摸出手机接听,口齿不清地问:“喂,谁呀?”   手机那边传来的声音很悦耳,是凉浸浸的好听:“我。” 第二十八章   傅泽明的声音很有辨识度,祝夏听出是他,莫名就很高兴,说:“哦,哥啊。”他一直觉得自己如果有亲哥,顶天好也就是傅泽明这样,但他们俩又不沾亲,祝夏不好意思上赶着叫人“哥”,现在喝醉脑子想不了太多事,反倒随便叫出来。   电话那边静了静。   《逃出生天》的录制现场,女主持人把傅泽明的手机开了外放,还把麦克风凑近手机喇叭,现场的人都听到这声“哥”,梁宇从电话接通后一直盯着手机看,现在转向傅泽明,表情颇为复杂。   傅泽明对这个称呼没有任何表示,表情自然地好像他一直被这样叫,如果他表现出丁点的惊讶和意外,那节目播出后,一定会有人黑祝夏抱大腿。   现在还在工作,傅泽明将注意力转移到惩罚内容,惩罚卡上要求严肃表演,但“我怀孕了”这句话本身很荒诞,要达到严肃表演的效果,得先设置出一个相对合理的情景。傅泽明思考片刻,在脑中大概推演出流程,才对手机问:“你现在在哪儿?”   祝夏打了个酒嗝,带着醉意乐颠颠地说:“我在簋街吃饭,你过来不?”   现场有个嘉宾笑点低,听到这个酒嗝差点笑出声,迅速捂住自己的嘴。   傅泽明在演戏时很少笑场,他皱起眉,用不耐烦的语气说:“不去了,我打电话来是想问问你婚期定好没有,你几月结婚?”   “结婚?”祝夏懵了,“我不结婚。”   录制现场的围观群众也有点懵,大家本以为傅泽明会开门见山,直接跟祝夏说“我怀孕了孩子是你的”,没成想人家不走套路剧本,另辟蹊径。   傅泽明沉声道:“不结婚?这是你做的决定?你不是小孩,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对方怀孕了,你决定不结婚,那是想怎么处理这件事?”他现在的言辞语气,俨然是面对有了孩子却不想负责的弟弟,感到恨铁不成钢的兄长。   手机另一边的醉鬼明显被傅泽明义正言辞的语气唬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十分迷茫且很不甘心地嘀咕:“可我还没跟女孩子睡过觉啊……”   这次有好几个嘉宾都在憋笑,那个笑点低的嘉宾扶着身边的人憋到浑身在抖。   傅泽明不紧不慢地挖坑,说:“我没说是女孩儿。”   祝夏很不明白地问:“那谁怀孕了?”   傅泽明终于有点绷不住笑,女主持人拿着手机,站得离特别嘉宾最近,她看见眼前的青年低下头,用指腹蹭了下鼻尖,是在掩饰翘起的嘴角。傅泽明之前在节目里也会笑,他一笑摄像机就对准他,常让女主持暗叹美色煞人,但现在这个笑与之前都不同,让人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才十九岁的年轻人。   傅泽明一本正经地说:“我,孩子是你的。”   到这里惩罚其实已经完成了,但录制现场还是没人出声,都在等祝夏的反应。   祝夏应该被这个惊天大雷劈糊了,大家听到他小心翼翼地说:“哦哦,这样,但我们俩也没睡过吧?”   傅泽明不再忍笑,他现在就是在逗人玩儿,偷换概念道:“有,我们在一间屋子里睡过。”   祝夏无可辩驳,他干巴巴地道:“是啊,那你生,我养,你等一下……”   扬声器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有酒瓶碰撞的声音、衣物摩擦声,另一个年轻男孩子困倦地“嗯”了两声,问:“推我干嘛?几点了?”   祝夏的语气跟梦游一样:“郑艺博,他怀孕了,我有小孩了。”   “怀孕?”困倦的声音瞬间变得精神,郑艺博震惊地问:“怎么回事儿?”他是喝多了就想睡,但睡一会儿能醒酒的类型。   祝夏继续梦游:“我也不知道,他打电话说怀孕了。”   郑艺博犹疑地说:“不能吧,你哪有这能耐,我记得你进展最好的一次,也是打个啵就被甩了,哪个妹子怀了,我认识吗?”   祝夏持续梦游:“不是妹子,是我哥怀孕。”   手机里安静了几秒。   郑艺博怒道:“……你喝傻了?你一个独生子女哪来的的哥?这他妈接的是骚扰电话吧?手机给我。”又是一阵响动,“叮叮叮”几声应该是在按音量键,随即喇叭里传出少年人火气十足的声音:“怀孕?怀你奶奶个腿儿!有病得治,早点去安定医院挂个号!傻逼!”   电话挂断了,只有那句响亮的“傻逼”回荡在录制现场。   这个惩罚任务的发展实在峰回路转、画风清奇、不走寻常路。   按照正常流程,应该是傅泽明打电话过去说惩罚内容,对方要么哈哈笑要么吓一跳,然后录制现场的围观群众忽然出声吓对方一大跳,嘻嘻哈哈地解释我们在录节目,对方表示理解理解,再聊几句和嘉宾的友情、夸一下你们节目真好看,齐活。   但今晚先是傅泽明认真发挥起演技,接电话的小子又是个喝多的醉鬼,如果就这么发展下去也好,偏偏还有路人甲横插一杠,用一句“傻逼”收了尾。   不过不算录制事故,节目效果虽然诡异了点,也还怪萌的……   等节目录制结束,傅泽明本来想给祝夏打个电话说今晚录综艺的事,但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祝夏今晚喝那么多,现在应该已经回家睡下,就先不打这个电话,傅泽明跟主持人和其它嘉宾道完别,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他和元元一路走到地下停车场找到停车位,拉开车门准备上去,斜对面的车忽然按了一声喇叭,车上跳下来一个人,大步流星地往这边走。傅泽明视力很好,认出来人是梁宇,他略略一想,站在原地不动。   元元也看到人了,她想起节目录制之前,在化妆间门口梁宇奇奇怪怪的表现,小声嘀咕:“他今天到底想干嘛呀?”   梁宇走过来,喊了句:“师兄。”   这句一出,元元立刻紧张起来,因为这声“师兄”和化妆间门口那句不一样,梁宇声音里全是敌意。   傅泽明微微皱起眉,一言不发。   梁宇是偶像男团出身,身高颜值自然不差,挑起眼时更是盛气凌人,他站在傅泽明的面前,用挑衅的语气问:“傅师兄,你是Gay吗?”   元元瞬间变了脸色,这家伙今天真是来找事的!她讽刺道:“怎么没听说您转行去做狗仔了?”   梁宇不理她,就看着傅泽明。   娱乐圈里Gay多,傅泽明在圈子里呆了这么多年,也碰到过不少明示暗示表白约炮的,有几个“开门见山型”,来表白的第一句台词就跟梁宇一样,问他是不是Gay,但梁宇这架势又不像要表白。   傅泽明懒得多想和废话,直接用了拒绝表白的专用句式:“不是,不约,先走了。”说完他让元元上车,自己再上车关上车门。 第二十九章   老话讲喝酒误事,这话一点不虚。   祝夏和郑艺博各自回家后睡了个昏天黑地,第二天上课都迟到了,一个在屈教授家挨骂,一个在教室门口罚站,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即将上电视。祝夏的体质是喝醉后睡一觉,醒来啥也不记得,郑艺博则以为昨晚只是接了个骚扰电话,就没和祝夏提电话的事。   于是下午傅泽明打电话过来说录节目的事,祝夏直接愣了:“节目连线?昨晚你上节目有给我打电话?”   傅泽明说:“是,你不记得了?”怪不得现在“哥”也不叫了。   祝夏对昨晚最后的记忆,就是盘子里有一大堆小龙虾壳,说:“我一喝多脑子就断片,你上节目为啥给我打电话啊?”他心里挺美的,等傅泽明回答“节目组让打给最好的朋友”之类的话,唉,虽然对不起郑艺博,但谁让他不会做饭也只是一般帅?祝夏在剧组第一次吃到傅泽明做的夜宵时,就决定把傅泽明扶正,郑艺博从此只能屈居第二好朋友的位置。   傅泽明哪知道祝夏脑子里转着什么幼稚想法,如实道:“是节目里的惩罚环节,让我打给通讯录里的最近通话人。”   一听不是打给“最好的朋友”,祝夏语气平平地“哦”了声。   傅泽明想到昨晚那通电话,就觉得好笑,问:“你不问昨晚连线我们聊了什么?”   “你不要剧透。”祝夏听傅泽明语气这么轻松,觉得昨晚肯定没聊坏事,浑不在意地说,“反正七号你要过来玩,到时候一起看呗,剧透了多没意思。”   祝夏不想听剧透,其实傅泽明也不是很想说,他想看到时候祝夏的反应,便笑着说:“行,我七号下午到晚上都有空,几点去你家?”   祝夏想说十二点过一分,但想想也知道傅泽明说的下午不是这意思,就问:“两点行不行?”   傅泽明说可以,两人又随便聊会天,屈教授赶祝夏去背书,电话挂了。   傅泽明这会儿正坐车赶去拍TVC广告,他收起手机看向车窗外,又笑了笑,觉得逗小弟真是挺好玩的。   元元从他们打电话开始就在旁边暗搓搓地听,吃糖吃地正快乐,但瞅见傅泽明这个笑,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忙默念三遍群训:真情实感地磕RPS都是要遭报应的!   虽然祝夏的作息已经被屈教授扳正,但仅限于周一至周六,周末放假他还是一觉睡到十一点,等爬起来洗脸刷牙叫个外卖吃完,看看表差不多要十二点。祝夏把外卖盒扔到厨房,迅速冲上楼开始收拾自己房间。   打扫屋子的阿姨每周来两次,上一次来是三天前,家里总体来说保持得挺干净,就祝夏自己的房间已经乱成狗窝。祝夏费劲巴拉把床单被套全换了新的,然后将旧床套和脏衣服一起塞进洗衣篮,再三下五除二把满地乱扔的玩具、书、零食归置好,等他收拾得差不多,门铃也响了。   祝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下楼开门,就见傅泽明戴着帽子和口罩,扛着一个大果篮站在门口。祝夏一看就乐乐,他还是头一次遇到有朋友来玩送果篮,边给傅泽明拿拖鞋,边笑话他道:“来玩你还这么客气,上门带点儿礼,带礼吧你又不是上医院,给我拎这么大一果篮,我舅没回来,我一个人得吃到哪天去?”   傅泽明对去朋友家做客没什么经验,只知道第一次去别人家里拜访不能空手,但也想不到该带什么,干脆订了个豪华大果篮。他看祝夏一边抱怨果篮大,一边笑地露出虎牙,觉得自己这果篮应该没买错。   其实祝夏会笑和果篮一点不沾边,他就是高兴傅泽明来家里。他虽然朋友多,但里面一大半人是浮云情意,聚就玩散就算,只有特别喜欢的他才往家里带,这么多年来他请到家里来玩过的人,加上妹子也两只手可以数清。   两人在客厅里坐了不到十分钟,祝夏给傅泽明拿了瓶水,傅泽明喝了两口,祝夏就拉他满屋子转,恨不得把自己家犄角旮旯都让傅泽明看看。   傅泽明由他带着自己逛,两人呆地最久的地方是影碟收藏间。这栋房子是祝夏爸妈留下的,父母出事后祝夏不想搬,卢云波就住进来,他的行李中最多的是碟片,就腾出一间客房改成影碟收藏间。后来祝夏喜欢上看电影,和卢云波一起收藏碟片,这么多年下来,收藏间里的置物架增加了两个架子。   傅泽明也在买碟,他的碟片比祝夏多,但跟卢云波比是小巫见大巫。收藏室里,卢云波的收藏按国别、导演、风格分门别类放置,整理得井井有条,国外的碟片有费德里科·费里尼、让-吕克·戈达尔 、黑泽明、弗朗索瓦·特吕弗、谢尔盖·爱森斯坦等导演的全集;国内的更全,《神女》、《野草闲花》、《恋爱与义务》这样的默片有,《火烧红莲寺》、《侠女》、《新独臂刀》这样的武侠片有,《爱奴》、《唐/朝/豪/放/女》这样的风月艳情片也有。   祝夏和傅泽明在收藏间里玩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   把家里逛地差不多,两人去祝夏房间玩,一起打游戏、看书、吹水聊天,他们在重庆时,只要不拍戏,经常这样一整天只在房间里玩,完全不会觉得闷。傅泽明忽然从漫画和画册中翻到一本相册,问祝夏可不可以看。   祝夏看到相册愣了一下,很快想到相册应该是之前收拾房间和画册混一起了,相簿里有他小时候很多可笑的照片,祝夏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你看吧。”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翻相册,头几页是祝夏的婴儿时期,很多张都是被父母抱着,照片上的夫妻还很年轻,英俊美丽又神采飞扬,可以看出祝夏既像爸爸又像妈妈。傅泽明很快翻过这几页。   再翻下去,照片上的祝夏进入幼儿园时期,被大人抱着的照片大大减少。他小时应该很不安分且不爱穿衣服,照片上不是光着屁股到处跑,就是露着小鸟神气活现,还有一张被大人恶趣味地扑了腮红、涂了口红、点了红色的眉心痣,看着活脱脱一个年画娃娃,不过这个年画娃娃在口水滴答地吃蜡笔。祝夏自己尴尬得不行,不停催促:“你快翻快翻。”   傅泽明其实想再看会儿啃蜡笔,但见祝夏马上要急眼,便好笑地继续往后翻。接下来是小学阶段,豆丁从三头身进化到五头身,已经能从五官中清楚地看到现在的影子,相册里卢云波取代年轻夫妇频繁出现,他带祝夏出门玩、一起参加学校的活动、给祝夏过生日……看得出是在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家长。   傅泽明看到一张过生日的照片,应该是祝夏十岁左右拍的,照片上的小孩儿戴着金色的小皇冠,手里端着一碟蛋糕,鼻尖和脸颊上沾了一些奶油,站在电视旁对着镜头快乐地笑。   祝夏看傅泽明盯着生日照看了好一会儿,不明白地问:“怎么了?”   傅泽明指向照片上的电视机,有一点不确定地说:“电视上好像是我?”   “你等等!”祝夏忙把照片从相册里取出来,拿到眼前细看,他从小到大看这照片,没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但从没注意过电视上在放什么,现在仔细一看,电视机上是一个少年在剥果冻。   祝夏看看照片,又看看傅泽明,奇道:“好像真的是你。”   傅泽明想了想,说:“我初一的时候拍过果冻广告,应该就是我。”   两人神情奇妙地对视了一会儿,都忍不住笑起来。   祝夏觉得缘这玩意儿还真是妙不可言,把照片塞回相簿里,又稀奇又快活地说:“那拍《请神》不是我们第一次同框,这才是,我明儿把这照片拿去再洗一张,送你留着玩。”   傅泽明本来没想要照片,听祝夏这么说,再看照片上的小鬼被蛋糕敷地花脸猫一样,忽然想要了,应道:“好啊。” 第三十章   等翻完所有照片,室内开始变暗,祝夏看看时间已经快七点,拿出手机准备点外卖,被傅泽明拦住。   傅泽明知道祝夏不会烧饭,今天到他家一看屋里也没别人,就做好了煮晚饭的准备,他站起身,边戴帽子边说:“现在去买菜也来得及,你想吃什么?”   祝夏在重庆好意思让傅泽明做饭给他吃,但在自个儿家不好意思让客人下厨,不过现在是客人主动提出做饭,祝夏也不矜持了,问:“寿喜锅行不行?”   傅泽明戴上口罩,点点头。   祝夏一骨碌从地毯上爬起来,抄上钥匙、手机、钱包跟傅泽明一起出门。   傅泽明刚成年就考了驾照,今天开车过来的,现在载着祝夏去最近的超市。这个点儿超市里人不算多也不算少,两人迅速选好食材,傅泽明先回车里等着,祝夏去排队结账。   到家七点二十,八点还要看《逃出生天》,傅泽明争分夺秒开始做饭,祝夏努力在旁边打下手,虽然他不会做饭,但比傅泽明熟悉自己家厨房,知道哪件东西放哪里。如此乒乒乓乓折腾到七点五十,总算把寿喜锅准备好,傅泽明把小锅端到客厅,祝夏在茶几上放下两碗鸡蛋液,两人坐下打开电视,一人端一个碗,看了两分钟广告,《逃出生天》的节目标志出现在屏幕上。   祝夏夹了片肥牛在蛋液里滚了一圈,问:“给我打电话在哪个部分?”   “在最后。”傅泽明回答。   祝夏便捧着碗边吃边看,他本来就爱看这个综艺,每期都追,看到可乐处就哈哈哈,偶尔夸夸这个嘉宾聪明吐槽那个嘉宾太笨。   傅泽明听他夸了梁宇两三回,问:“你喜欢梁宇?”   祝夏说:“说不上喜欢,不过他真是常驻嘉宾里玩游戏最厉害的。”   傅泽明看着节目,也认同祝夏这话。梁宇能靠《逃出生天》爆红不是没道理,他身手不错也敢玩会玩,就拿这期来说,台本上要求梁宇那队赢,但没有具体到怎么赢,得嘉宾自己发挥,梁宇那队能赢就是靠梁宇带。但录节目那天,梁宇在停车场问他是不是Gay特别莫名其妙,傅泽明对这人没有好印象,也不爱说人是非,沉默地把这话题过了。   锅子里的菜吃完,傅泽明往锅里下乌冬面,节目也终于进行到惩罚环节,祝夏满怀期待地看傅泽明抽出惩罚卡,主持人笑着把惩罚卡的内容展示给镜头,白卡片黑字清清楚楚写着:请嘉宾与手机中的最近联系人通话,告知对方你怀孕了,孩子是他/她的。注意!需严肃表演。   祝夏期待的表情僵在脸上,心里只剩不好的预感,而预感这玩意儿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节目继续放,电视里傅泽明打通了电话,祝夏听到自己傻不愣登地喊了一声“哥”,脸上立刻有点热,但这声“哥”只是开胃小菜,后面紧接着的“可我还没跟女孩子睡过觉”、“那你生,我养”、“郑艺博,他怀孕了,我有小孩了。”就是一套组合九天雷劫,劈得祝夏头晕眼花还耳鸣。   这可是今年国内最火的综艺啊!今晚这么一播,那明天舅舅、方戎、剧组的朋友、班上的同学就算自己没看节目,十有八九也能从别人那儿听说……祝夏已经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惩罚环节在郑艺博那声响亮的“傻逼”里结束,祝夏把筷子往碗上一搁,心如死灰地瘫在沙发上,他有点恼,虽然知道这是综艺环节赖不着傅泽明,可傅泽明在旁边看着节目竟然还笑了,妈的气得他肝疼!   傅泽明真不是故意要笑,二号他录节目的时候就觉得这段可乐,今天播出经过剪辑后期的完成版,加上效果更可乐,而且祝夏在旁边的表现特别有意思,他没忍住。   祝夏脸上挂不住,但对傅泽明也说不出难听的话,说了个“你”字就憋住了。   傅泽明看祝夏憋红了脸,知道自己那几声笑伤了人面子,他用手指蹭了下鼻尖,不太自然地开口:“我不是笑话你,哥给你赔不是。”   祝夏听到那句“哥”就成了泄气皮球,他憋出一句:“我也不是冲你……”为了增加言语的说服力,他还拿起遥控器换了台,忿忿道:“我是冲这垃圾综艺,什么破节目,以后再也不看了!”   然而垃圾综艺真的特别火,这一期国庆特辑还火爆了,收视率破2,话题度超高,连路人甲郑艺博的名字都短暂地爬上了热搜。抖音里还有人还把祝夏跟郑艺博的对话编了Rap,在榜单上居高不下。郑艺博专门打电话给祝夏表达谢意,因为学校里好多漂亮的女同学跟他打招呼要联络方式。   郑艺博尚且如此,祝夏更不用说。他第二天去上课,屈老师当着他保持严肃,但背过身就和师母两个人哈哈笑。刘默也发消息跟他说他微博粉丝涨了五十多万,这次大多是哈哈哈和夸他帅的,骂他的很少,问他要不要把微博拿回去自己管,祝夏听到这个增长数目觉得不可思议,心想世界上闲人真不少,但他已经玩惯新号,就回复不管,让刘默记得转电影官博圈他的消息就行。   其实这波热度除了《逃出生天》和傅泽明自带,还有余琳琳下场助推。节目播出后余琳琳看此处大有可为,先买水军通稿推了一手,又让官博适时放出一些相关物料。元元以前拍的夜戏照,韩国欧尼也拍过一版,她是专业的,拍出来的效果比元元强多了,放出来之后被轮了一波大的,“明夏/夏明”从此脱离四人圈时代,风头之劲隐隐有干掉“明宇/宇明”成为新任美帝的架势。   毕竟傅泽明和梁宇关系到底好不好大家不确定,但傅泽明和祝夏的关系明显是真的好。   二号录完节目,元元就在四人小群里叮嘱大家一定记得七号看《逃出生天》。七号一过,网上炸了,群里也炸了,又开始激情讨论咱们家小伙儿为什么这么好看、祝夏和傅泽明怎么还不结婚、他们俩结婚自己随多少份子才合适。等澎湃的心潮慢慢平复,大家终于能冷静地聊天。   渣浪至尊VIP:余姐这波操作真的6,我今天登上微博,被消息提示闪死了。   人性被方戎吃了:也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咱们明夏熬出头,再也不是查无此CP!   我是一只粉刷匠:夏明谢谢。   人性被方戎吃了:……   说起来群里其实是两家站明夏,两家站夏明。   ⚪:……跳过这个话题,来看图!傅泽明低头笑.gif   人性被方戎吃了:啊啊啊啊死了死了,咱们明明到底为什么这么好看???   我是一只粉刷匠:昨晚看到他蹭鼻尖那个小动作真的巨他妈可爱!说好了不真情实感,但我真的忍不住啊,明明跟我们祝夏弟弟讲电话时状态完全不一样,特别真特别可爱!可我又知道他们没有可能,现在越甜我就觉得越虐……   ⚪:冷静,冷静,抬头看群训,不然送你出群冷静十分钟。   我是一只粉刷匠:给嘴巴拉拉链.jpg   渣浪至尊VIP:先说好憋踢我,我不是明宇也不站大三角,我就想聊聊昨晚梁宇的状态,真的好奇怪。   人性被方戎吃了:是挺奇怪的,后来他脸色特别臭,我记得游戏结束时还好好的,我不带CP脑地揣测,梁宇和傅泽明真没有过节?   ⚪:没有,他们俩真的不熟。 第三十一章   刘默管理的那个账号粉丝数稳定在一百一十万,和剧组公开演员时的小打小闹不同,祝夏这次实打实火了,在地铁上被路人认出过四五次。不过他现在说破大天也就是个网红,没有作品傍身,自然不会有真心实意的粉群,所以在地铁里认出他的人,不是卢云波的影迷就是傅泽明的粉丝,笑哈哈地夸过他“你那天好可爱”、“你长得很帅”,就开始和他聊卢云波或傅泽明。   祝夏倒不失落,他喜欢舅舅和傅泽明,当然巴不得全世界都喜欢这两个人,而且这次涨粉他又不觉得高兴,谁想用这么丢脸的方式红……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十一月,《请神》终于彻底拍完,全剧组收工回北京,约好时间一起吃杀青宴。   吃饭当天,祝夏往席上看,哪些人提前离组哪些人奋战到底一瞥便知。比如他和傅泽明、谭萍是提前离组,现在精神好气色也佳,他自个儿还胖了几斤;而舅舅、方戎、摄影师、韩国欧尼他们奋战到底,则眼圈青黑、面容憔悴。   拍电影真的苦,祝夏只有三十三场戏,在剧组里一个多月都被折腾地够呛:闷在四十多度高温的摄影棚里干活、去摔一跤就是三级烫伤的大马路上演追逐、大雨天在室外淋到浑身湿透,用几小时磨一场戏……舅舅他们吃的苦只会多不会少。   但一起吃过苦就会格外有感情,这个剧组氛围很好,没什么拖后腿的幺蛾子,大家都为《请神》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散席时好多女孩儿在抹眼泪。摄影师一个五大三粗的东北汉子,喝多后跟韩国欧尼抱头痛哭。祝夏看他们俩一个哭着嚎东北话,一个哭着嚎韩国语,鸡同鸭讲却似乎沟通无障碍,觉得又伤感又搞笑。   杀青宴后没两周,祝夏被通知去给自己的角色配音,他跟屈教授请假去录音棚,然后被卢云波、谭萍、傅泽明联手轰成了渣!   差距太大,真的差距太大。祝夏现在才真正明白,傅泽明为什么说他台词功底不行,以及屈老师那句“声音是另一种表演”的含义。   在片场有杂音和设备的影响,祝夏虽然能听到自己和别人的声音,但远没有在录音棚里听到的清晰明了,极细微的吐息与情感都会在监听耳机里反馈出来,嗓音的质感也会被凸显,祝夏第一次在耳机里听到自己念台词,简直要被雷死!别人开口是大片质感,他开口特像三流电视剧。   而且现场拍戏时,祝夏还能从环境和氛围上得到情绪,把台词自然而然地讲出来,现在在配音棚里重新再来,他很难找回当时的心境。谭萍他们的情绪管理无比熟练,像水龙头,开了就有,关上就收;祝夏的情绪比较像即食罐头,当时打开是新鲜的,放一阵回头再看已经过期,得再开一罐新的。   四天后其它人都结束配音工作,只剩祝夏被扣在配音棚里反复虐,一周后他才半死不活地爬出录音棚,方戎还只是勉强满意。   “终于配完了……”祝夏躺在车子后座,有气无力地跟傅泽明打电话,“配音怎么比演戏还难,我现在想到配音室就腿肚子转筋。”   傅泽明宽慰他:“我第一次配音也是这样,多练,以后就好了。”   说到以后,祝夏的思维发散到即将到来的校考,又跟傅泽明扯到考试的话题,直到傅泽明那边有事要做,两人才挂了电话,祝夏继续在车子后座挺尸。   刘默在前排开车,他回北京后,不止一次听到祝夏跟傅泽明打这种毫无重点的电话,忍不住感慨:“傅泽明的脾气真好。”   祝夏乍听傅泽明被夸还附和:“对,他人就是特好。”但附和完迅速反应过来,从座位上翻身爬起,在后视镜里看刘默,皱眉问:“等等,你几个意思?”   刘默给卢云波当了六年多助理,也算看着祝夏长大的,对他那点破毛病比本人还清楚。祝夏在人际交往上就是小孩儿水平,好恶一目了然,他喜欢谁就一门心思对谁好,把真心高高捧起毫不遮掩,巴不得天天和对方在一块儿玩。   他交朋友时还好,拿真心换真心,谁不喜欢对自己好的人?而且朋友之间也难腻歪。但谈恋爱不一样,恋爱是会侵入双方私人领域的亲密关系,女孩子们可能刚开始觉得,祝夏对她好、性格有趣、长得好看,愿意和他交往,但时间一长,发现这小子简直是502成精,过于黏人还幼稚,也无法给人安全感,不甩他甩谁?   祝夏大概是最近忙得没机会撩妹,黏人劲儿无处施展,竟然拿新朋友开刀,屁大点事儿都要打电话给傅泽明聊会儿天,刘默觉得要是自己被这么烦,早把他拉进黑名单清醒两天。   “你自己想想事。”刘默看了眼后视镜里的少年,一边开车一边无奈地说:“傅泽明工作这么忙,你有正事找他没问题,朋友间偶尔聊闲天也可以,但你这么见天打过去说废话,人家忍你到现在可不是好脾气?我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你以前的女友有没有说过你烦。”   当然有,不止一个,每任都说。   祝夏又躺倒在后座,跷起脚看向车顶,不服气地嘟囔:“我怎么就烦了?”但他心里其实明白,自己有时候是挺烦人,父母过世后,从不说他烦的只有舅舅和傅泽明,傅泽明是个很礼貌很客气的人,他如果觉得谁烦,也不会说出来吧。   回家后,祝夏翻了翻手机的通话记录,惊觉自己真的给傅泽明打了好多电话,傅泽明则没给他打过几个。他不认为这段交情是自己一头热,但自我反省,他的确经常打电话过去只扯淡,祝夏查了查傅泽明的行程,光是官方放出来的部分,就看得出对方很忙。   年底大家都忙,余琳琳、方戎、卢云波忙着电影的后期制作和发行,傅泽明有各种工作。祝夏自己也得为校考努力最后一波,便决定除了有正事和过节,每周只给傅泽明打一次电话。   如此过了二月,祝夏参加完北电校考,每天望眼欲穿地等成绩公布,去屈老师家蹭饭时因为太萎靡不振,被老师痛批没出息,让他去查卢云波和傅泽明当年校考的成绩。   祝夏一查,舅舅和傅泽明分别是各自那年的本校第一!查完他更萎了,要是成绩一出他连考没考上,还有什么奔头?   卢云波看外甥这么没精打采,大年初一专门带他去雍和宫烧香。   北京有句老话叫“男雍和,女红螺”,是说男女要祈福,去这两个地方最灵验。大年初一雍和宫的香可不好烧,因为排队的人实在太多,祝夏和卢云波不打算抢头炷香,八点才从家里出发,但到达雍和宫时,入口处的队伍还是排着几百米长。   大年三十下了整晚大雪,现在还没有停,祝夏跟在舅舅身后排队,把被挤歪的耳罩戴正,再捏捏自己被冻红的鼻头。队伍前进的不快,每走一步都能听到积雪被踩踏发出的清脆声响,排在他身后的是个年轻女孩儿,一直在打视频电话。   祝夏忽然想跟傅泽明聊天,但就一周一次来说,昨晚他已经打过了,不过现在还在过春节,节日要另外算,所以到底打是不打?   身后的女孩子鄙夷地对视频里的人说:“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雪花落在祝夏的睫毛上,他摸出手机拨通了傅泽明的电话,耳边很快响起熟悉的声音:“喂?”   祝夏把围巾向下拉了一点,露出嘴巴,在外面不方便叫名字,他说:“哥,新年快乐啊!”其实昨晚十二点整他们已经拜过年。   傅泽明说:“新年快乐,你那边有点吵,在外面玩?”   “我跟舅舅来雍和宫烧香,你在干嘛?”   “在外公家拜年,雍和宫现在是不是很挤,你的声音不好听清。”   说话时有白烟不断从口中散出,祝夏看着那些白烟弥散,闷闷地问:“听不清吗?”   “你说什么?”   “我之前每天找你聊废话,你是不是觉得我特烦?”   “……”电话那边静了一下,看来这次听清了。片刻后,傅泽明说:“我要是觉得烦,会告诉你。”   睫毛上的雪化了,祝夏眨了眨眼,声音一下子变得轻快:“我一直觉得你是那种不会直接说的人。”   傅泽明似乎对他挺无语的,解释道:“不用直接说,我不想接的电话,要么让元元接,要么不接。”   祝夏彻底放心,边排队边尽情地跟傅泽明聊了一堆废话,从担心自己校考考不上到自己要是考上了想怎么玩,一直聊到自己的手机快没电,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傅泽明坐在沙发上,四岁的小表弟和五岁的小表妹扒着他的小腿,努力往他膝盖上爬。傅泽明收起手机,把表弟表妹一左一右抱上膝盖,两个孩子立刻高兴起来,小表弟先亲了亲他的左脸颊,小表妹不甘示弱,马上亲他的右脸颊。   傅泽明揉了揉两个小孩的头发,稍微有点大力,小表妹被揉乱了美美的发型,委屈地瘪瘪嘴,“哇”一声哭了,傅泽明脸色大变,急忙找糖来哄。 第三十二章   三月份,北电校考成绩公布,祝夏的专业课分数排名全国第四。卢云波平时没有晒孩子的爱好,但在网页上查到祝夏的成绩后,二话不说先截图,发完朋友圈发微博,然后给屈教授打电话报喜。   祝夏这段时间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有时候觉得自己发挥很好应该没问题,有时候又担心是自我感觉良好。今天看到分数,他心里终于放下一块大石,高兴之余忍不住翘尾巴,觉得自己真是了不起。他正要跟傅泽明打电话自吹自擂,先接到了方戎的电话。   这段时间方戎一直很忙,杀青之后祝夏没怎么找他聊天,不过俩人都是自来熟的个性,聊两句就找回了不正经的节奏。   方戎聊着聊着忽然喷笑:“哈哈哈哈哈哈!你快去逛逛老卢的微博!”   祝夏听方戎笑成这样,把平板拎过来看舅舅微博,发现晒成绩那条微博下面,评论一水儿的“欣闻令甥登科之喜,我等迷妹/迷弟遥祝佳音”,已经刷了两千多条。   祝夏不是很懂,问:“他们是属复读机的,怎么就刷这一条?”   方戎笑哈哈地说:“因为老卢只回了这条。”   祝夏把评论仔细翻了翻,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卢云波是个作风略老派的人,在微博上的画风是典型老干部,也很少回复评论,他今天难得秀秀家里的小孩,迷弟迷妹们当然捧场。开始评论都比较正常,就是“啊啊啊恭喜卢老师!”、“郑州人民发来贺电!”之类的,有妹子图好玩留了一条“欣闻令甥登科之喜,我等迷妹遥祝佳音”,卢云波今天是真高兴,看这条留言比较规范,回复了“谢谢”。   八百年不回一次粉丝评论的人忽然回复了,迷弟迷妹群情鼎沸,纷纷复制粘贴那位幸运粉丝的评论,还有路人来掺和,就有了现在的盛况。   祝夏尾巴都翘到天上了,叹息道:“不怪我舅秀,我要是有一个像我这么出色的外甥,我也要跟人秀秀。”   方戎看祝夏极度膨胀,想敲打敲打他,“你舅舅是他那年的中戏校考第一。”   祝夏早知道了,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傅泽明也是第一,他们就是比我厉害,我现在想开了,干嘛钻牛角尖,想一步登天跟他们较劲?我就好好学好好练,说不定哪天还能赶上他们。”   方戎顿了顿,像是随口一问:“大外甥,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祝夏被这么一问,也想起自从那个网恋的大姐姐结婚,到现在他快单身满一年,还是既没追人也没人追的状态。他开玩笑道:“没,您找我拍电影的时候我刚被甩,要不您给介绍一个?”   “行啊。”方戎一本正经地应下了,“你说说你的理想型,叔叔要是遇见合适的,就给你介绍。”   “您说真的?”   “那还有假?”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祝夏真有点想谈恋爱,他认认真真思考了会儿自己的理想型,扳着指头把条件数给方戎听:“我喜欢长得好看的,越好看吧越喜欢;性格要温柔点;岁数别比我小,但也不要大太多,我上个女朋友大我十岁,刚开始都挺好的,后来她就嫌我年纪小不能结婚;希望她跟我有共同爱好,比如电影或者游戏,大家能天天一起玩不嫌对方;她要也是学表演的就好极了,那还能一起工作。”   “……”方戎半天没说话。   祝夏越想越美,坐在沙发上嘿嘿直乐,要是真有这么一个姑娘,那他就奔着结婚去。他等了又等不见方戎开口,就“喂”了两声。   那边“啪”一声听着像打火机响,接着是吐出烟雾的气音,方戎没好气的声音传过来:“听着呢,你这说太细了,叔叔可没法给你私人定制一个。”   祝夏失望地往沙发上一靠,只好说:“那我删两条。”他细细一想,又觉得哪条都挺重要的,舍不得删。   方戎轻轻叹口气,说:“甭删了,对象自己找去,你个烦人玩意儿。”说完把电话挂了。   祝夏拿着手机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惹着他了。这时铃声又响,是傅泽明打电话过来,祝夏把方戎抛到九霄云外,高兴地接电话。   校考尘埃落定,祝夏接下来得专心对付文化课,他这几个月落下的课程太多,回学校也跟不上同学的复习进度,卢云波便没让他销假回学校,请了私教来家里补习。   祝夏是真的讨厌念书,每天在家里背书刷题生不如死,如此过了一个月,他从舅舅那里听到《请神》定档的消息。电影在五一正式上映,考虑到他马上要参加高考,也对拉动人气作用不大,余琳琳和方戎只要求他参加首映式,路演完全不指望他。   祝夏既想从书山题海里松口气,又想看自己拍的电影,好几晚上都梦到电影的首映礼。   五月一号当天,祝夏白天还得在家教的监管下刷题,晚上终于能扔开作业跟卢云波去参加首映式。   进入放映厅,祝夏左手边坐着余琳琳,右手边是傅泽明,说起来,祝夏上一次见傅泽明是四天前,傅泽明难得空闲去他家玩,到了之后看到祝夏摆在桌上的数学卷子,顺手拿起来看了看,就皱起眉给祝夏讲了一晚上数学卷子……   现在银幕上还在放广告,放映厅内吵吵嚷嚷。祝夏想到马上就要看自己人生的第一部 电影,又兴奋又紧张,忍不住开始抖腿,被余琳琳瞪了一眼不敢再抖,但还是挠心挠肺地慌,就一个劲儿跟傅泽明说话,直到影片开始播放才闭嘴。   所有人安静下来。   银幕上浮现出余时制作有限公司、方戎工作室的标志,紧接着,有节奏的鼓点响在每个人的耳边,狭小逼仄的审讯室正中,一名穿着黑背心旧军裤的少年坐在钢椅上。镜头推进,祝夏饰演的小狗忽然抬头,帅气的脸上青青紫紫,嘴唇干裂起皮,他定定望着镜头,用极度疲倦的神情哑着嗓子说:“烦死球了,莫得人指使,就是老子杀的。”   场景定格,出品方、出品人、监制、协助制作的相关单位名的中英文对照陆续出现。   画面变为一条明亮的走廊,几个人一边交谈一边向前走,打头的人西装革履、面容英俊、极有派头,他身后的一人将一叠资料递给他,语气无奈地说:“老板,那小子软硬不吃,警察也拿他没办法,他的社会关系都在这些资料里,除了钱刚他只听他妈的话,可他妈都死了好几年了!”   卢云波饰演的吕培民接过资料不耐烦地翻了翻,可翻到一张年轻女性牵着小孩的照片时,他双眼蓦地睁大。   与此同时,屏幕上浮现出导演的名字。   高跟鞋“噔噔噔”用力踏地的声音合上了鼓点,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从走廊另外一头大步流星地走来。吕培民望见她,神色立刻转为哀戚,他快步迎上前,做出伸手要拥抱她的姿势,低声道:“玉珍……”   “啪!”谭萍饰演的成玉珍重重甩了吕培民一个耳光,资料哗啦啦掉了满地,一张照片落在最上方,照片里是两尊摔坏的染血神像。   画面一黑,银幕上像是有人用毛笔挥洒出两个大字——请神。 第三十三章   祝夏没想到第一个镜头就是自己,当镜头拉到特写,他可以看清自己每一分表情变化和脸部细节,银幕上的人明明是他,但神态举止又和他平时的状态大相径庭,这让祝夏莫名尴尬,既想看下去又觉得自己特别雷。   万幸特写很快结束,祝夏松了口气。   片头节奏极快的倒叙拉出故事的悬念,将观众的胃口高高吊起,但片名出现后,急促的鼓点淡去,故事被带回原有的时间线。   一间九十年代风格的办公室内,吕培民坐在沙发上,游刃有余地跟一名胖胖的官员讨论买地的事,他举止风度翩翩,看起来极有魅力,但每个观众都能从他的眼神、微笑中觉察到一种违和感。   交谈中,吕培民的大哥大响了几次,每次都被他迅速挂断。胖胖的官员忍不住操着一口重普说:“老弟,你这个电话紧到响,你还是接一哈子?”   吕培民皱了下眉,眼中流露出不耐烦,这个瞬间他身上的违和感忽然消失了,所有观众立刻明白,这才是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吕培民恢复成彬彬有礼的样子,向胖官员叹气道:“老哥别见笑,是我太太打来的,之前她非要跟我一起来重庆,我劝她留在上海,她不但不听还把孩子也转学过来,现在孩子成绩下降了,她又天天找我闹。”   胖官员会意,笑着说:“女人嘛,就是求心安,弟妹平时拜不拜神?罗汉寺那边住了个老师傅,刻的像多灵验,让弟妹和娃儿去请尊文曲星君,她心安了就不得闹了。”   吕培民掩饰好眼底的不以为然,道:“那我带她去试试,希望她能消停。”   胖官员正色道:“老弟,你不信就莫一起去,请神这个事不是耍的,信才得灵,举头三尺有神明。”   吕培民瞥了眼桌上的一个盒子,里面是胖官员已经收下的贿赂礼物。   祝夏看到现在完全忘记了尴尬,被电影剧情和卢云波的表演所吸引,当初在片场他就领教过舅舅的演技,但现在的震撼更加强烈,电影明明是假的,演员却可以让观众相信,这些就是真的。   接下来,吕家人的支线与地头蛇钱刚的支线交替出现,吕家人的内部矛盾与买地时遇到的不顺利被一一抖出,方戎适度穿插入重庆的风貌:总是起雾的清晨、江面上来来去去的渡轮、山城里爬不完的石梯……电影前二十分钟的气氛潮湿又暧昧,配乐也较为和缓,每个角色都心怀鬼胎,所有人都将真容藏住。   剧情进展到罗汉寺的第一次相遇,祝夏看到自己出场又出戏了一下,但因为已经把电影看进去,他的尴尬比刚刚少了很多。   罗汉寺里,“小狗”和另一个混混先跟老师傅订好关二爷的神像,吕家人晚一步到,傅泽明饰演的吕恩和小狗打了个照面。吕恩穿着白衬衣、牛仔裤和球鞋,容貌俊美到无可挑剔,他和吕培民一样风度翩翩,任谁都瞧得出他们是亲父子,但吕恩没有吕培民那种精明市侩,反而有种灰暗的郁气。   祝夏看到小狗和吕恩出现在同一个画面,心里有点郁闷,和吕恩一比,穿着黑背心、旧军裤和布鞋的小狗连脸都没洗干净,就像大街上邋里邋遢的流浪野狗。而且方戎拍他们俩很喜欢用特写,少年之间的对比就更加强烈。   野狗当然看不惯家犬,小狗离开罗汉寺时,故意快步跑出去,狠狠撞了吕恩一下,成玉珍把儿子往自己身边一拉,用上海话骂那个撞人的小鬼:“个小赤佬,眼乌珠瞎脱啦!”和小狗一起来的大混混却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看成玉珍一副阔太太样,忙上前赔笑道歉。   吕恩自己则没什么反应,只皱起眉拍了拍衣服,回头看了小狗一眼,小狗也边跑边在看他,还冲他翻了个白眼。吕恩转过脸,几秒后,他又回头,脏兮兮的少年已经跑得没影。   祝夏在片场拍这段的时候,翻完白眼就出镜了,不知道后面吕恩还回头了一次,剧本里没写有两次回头,这里是傅泽明的自由发挥。在影片里看,第一次两人回头看对方,有一种同父异母的兄弟相会的宿命感,第二次吕恩的独自回头,则给这个角色增添了值得推敲的细节。   祝夏转头想问问傅泽明为什么这么处理,傅泽明却先凑过来,放低声音说:“你的脸很适合拍特写。”   祝夏很意外,他借着银幕上反射出的微光看傅泽明的脸,小声回道:“你的脸才适合吧,我一看到自己的特写就出戏。”   傅泽明也在端详祝夏,大概是因为从一开始学表演就被打击,祝夏有时候很不自信,他轻声说:“从旁观者角度看自己,初期是会不习惯,你的三庭五眼标准,五官经得起放大,情绪的处理很细腻,拍出的特写就不会空。”   祝夏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傅泽明肯定不会说谎。   《请神》之前放出过一个官方预告,当时最大的噱头是两场床戏,一场是成玉珍和大混混的偷情戏,一场是小狗的自`慰戏,真正放映时,这两场戏是被剪到一起的。   银幕被分为双画,左边是小狗走进破旧的房间,右边是吕恩站在阳台上注视隔壁的窗户。电影能够过审,尺度当然不会大,成玉珍那边只有两个一晃而过的激情镜头,其它都是吕恩窥探时的表情变化,小狗也用被子遮住了腰部以下,只露出上半身。   但这一段开始时,放映厅里鸦雀无声,婉转煽情的配乐盖过了喘息与呻吟,半遮半掩本就比一目了然更撩动人心,玻璃窗里不断晃动的白色纱帘、小狗在轻轻发颤的赤裸肩背、吕恩绷到极点的下颌线条……   这场欲`望的戏码里,成年人纵情,少年人隐忍。看这场戏时祝夏不觉得害羞,平心而论这场拍的氛围相当美,但不管是吕恩还是小狗,对情`欲的认识都太过痛苦。   电影画面越来越明亮,潮湿的雾气被炙热的日光取代,所有人都撕开画皮露出真容,钱刚和吕培民斗到势成水火,成玉珍也偷情事发,回上海准备离婚的事。   故事终于进行到高`潮,吕恩兜里揣着水果刀,怀里抱着装神像的木盒,从罗汉寺一直跟踪小狗到四方街。鼓噪的蝉声刺激着每个观众的耳膜,转进小巷时,吕恩加快脚步,将木盒砸向了小狗的头。   消失已久的鼓声再一起响起,急促的鼓点这一次合上人的心跳,小狗本来就狠,吕恩也被血激出凶性,两个少年扭打在一起。原版这段斗殴有三分钟,但送审时被认为血腥暴力镜头过多,最后剪成一分多钟。但两人扼住彼此的咽喉,抓住对方的头发用力往砖墙上撞时,还是有承受能力差的人低头不看。   直到鼓点声和心跳声一起停止,低头的人抬起脸,正好看见小狗把刀捅进了吕恩的胸口,被杀的人垂下手看向行凶者,目光没有片刻偏移,而杀人者明明是条恶犬,现在却一脸怔忪,是要哭出来的表情。 第三十四章   《请神》总时长一百一十八分钟,祝夏和傅泽明的剧情集中在影片的前半部分,少年人的惨剧谢幕,成年人的较量开始,小狗也只是一个被争抢的筹码,没有多少戏份。   吕培民斗赢了钱刚,却被成玉珍拿到金融犯罪的证据,公司被查一败涂地。故事里最大的受益人竟然是那个胖官员,因为吕培民买地不成,查贪腐时胖官员躲过一劫,钱刚被抓还成了他打黑的政绩,叫他升了官。   而小狗坐了十五年牢,出狱后跟哑巴老师傅做学徒。   电影的最后一段,卢云波化了一个显年轻的妆,出演三十出头的小狗,清晨在院子里锯木料,轻缓的钢琴声切入,镜头越拉越远,俯瞰整座雾里的城市,氛围又变得潮湿暧昧。   画面全黑,钢琴声里加入了女声哼唱,白色的字幕向上滚动:   总制片 导演 编剧   余琳琳 方戎 徐子良   领衔主演   吕培民 卢云波   成玉珍 谭萍   吕恩 傅泽明   特别演出   钱刚 陈志新   小狗 祝夏   ……   灯亮了,祝夏眯了下眼,一时间竟然有种梦醒的感觉。后排有观众开始鼓掌,接着观众们接连起身向前排的主创人员鼓掌致意,祝夏跟其它主创一起站起来,转身向后排的观众鞠躬致谢。   主持人想过来继续首映式的流程,字幕结束后银幕上却又出现了画面,是电影彩蛋。拍摄时韩国欧尼天天扛着摄像机在片场转来转去,剧组的彩蛋素材应有尽有,剪辑师剪了他觉得最好玩的几段幕后花絮。   前面是卢云波和谭萍拍戏时的口误NG,两人在电影里一个油滑市侩一个歇斯底里,但口误时都蠢萌得不得了。后面有傅泽明给祝夏出头打牌,祝夏站在他身后满脸小纸条、拍夜戏时有个工作人员睡着了呼噜打地震天响……还有一段是方戎和祝夏在片场吵架,工作人员们一脸习以为常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祝夏吵着吵着渴了,傅泽明给他递了瓶矿泉水,他咕咚咕咚喝两口,继续跟方戎吵,方戎还心理不平衡,问怎么没人给他递水。   彩蛋放完,这次放映厅里一片笑声。祝夏看完电影,觉得像是再进入了一遍角色,感受到当初演“小狗”时的种种情绪起伏;看完彩蛋,则觉得是回顾了昨年的暑假生活,一个是梦,一个是现实,梦现在彻底醒了,现实也是向前进的。   看完电影还有对主创们的访谈活动,余琳琳和方戎一唱一和把演员们大夸特夸,听得祝夏简直心虚。   到和观众互动的时间,一个年轻女孩被抽中可以向主创们提问。   女孩子的事前功课明显做得很好,她问:“听说电影开始的选角很不顺利,傅泽明是吕恩的救命稻草,而祝夏是方导从休息室里捡来的?”   方戎今晚恢复了衣着考究的商界精英摸样,可惜他坐在卢云波和傅泽明中间,本来算帅哥,但对比产生平平无奇。他回答:“是这样,要是小傅不想接接,或是祝夏那天没来我工作室,这部电影可能就拍不成了,他们俩是我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   年轻女孩点点头,转向傅泽明,问:“你为什么会接下《请神》?”   “拍这部电影之前,我在一个凝滞不动的状态里。”傅泽明说,“我想有所改变。”   女孩子马上问:“你得到想要的改变了吗?”   傅泽明沉吟片刻,然后笑了笑,说:“得到了。”   女孩子被他笑得有点脸红,转向祝夏提问:“方不方便说一下,你那天为什么会去方导的工作室?”   祝夏不习惯这种场合,所以余琳琳事先教过他哪些话不能说,这个问题没什么好瞒的,他如实答:“我那天是去看傅泽明试镜,因为我那会儿在追的姑娘说喜欢他,我不服气,就想去看看真人。”   傅泽明还是第一次听祝夏说起这件事,诧异地看向他。   提问的女孩子没想到祝夏这么实诚,似乎有点激动,立刻追问:“那天你们见到了吗?”   祝夏回忆起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竟然能想起许多细节,他点点头,说:“在走廊里见了一面。”   女孩子更激动了,继续问:“你们现在关系好,是不是当时就一见如故?见到傅泽明时有什么想法吗?”   方戎坐在旁边表情微妙,卢云波没什么特别反应,余琳琳理了理裙裾。   祝夏觉得这些是和电影无关的小事,这个女孩子执着的点也太偏了,但观众问了他还是配合地回答:“不是一见如故,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没说话,他试完镜就走了,至于想法……”祝夏看向傅泽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我又不瞎,肯定觉得帅,不过当时也只觉得帅,没想到以后还可以一起拍戏、交上朋友,现在倒是觉得很奇妙,明明只是想见一面,却好像改变了我以后的人生。”   那女孩子强作镇定地说:“谢谢,我没有问题了。”她把话筒交还给主持人。   之后还有余琳琳的影迷抽到提问机会,问了余琳琳几个问题,有一个问题是:“余老师,我一直非常喜欢您,很希望能看到您再次出现在影视作品里,我想知道,这次您为什么不以演员的身份参与《请神》?”   祝夏听到这个问题,立刻凝神细听,他也好奇这件事很久了,其实成玉珍这个角色余琳琳可以演,不是说谭萍演得不好,而是余琳琳肯定也能演好。   余琳琳伤感地对那名观众笑笑,回答:“谢谢您多年的支持,之前我也考虑过参演,可惜这几年我身体状况大不如前,难以负担拍电影的工作强度。”   这个说法很合理,但祝夏怎么听怎么不信,余琳琳虽然不经常呆在片场,但在剧组时和演员的工作时间也差不了多少,难以负担工作强度只是个借口。   首映礼结束,导演和主演接着还要去一个节目做宣传,余琳琳不用参加宣传节目,祝夏也可以回家,余琳琳就开车带他一程。   车里很安静。祝夏在副驾驶正襟危坐,连掏出手机都不敢,觉得是冒犯了余琳琳。他小学有一个班主任是性格严肃、气场强大的女性,祝夏小学实在太调皮捣蛋,被那位老师教训了很多次,搞得他现在仍然对这种女性发怵。   不过他对余琳琳的尊重并不都是来源于怕,也有敬重,余琳琳当年拍过段敏导演的《食日》,她是女主,卢云波是配角,祝夏本来是为了舅舅去看,最后却被余琳琳的美貌和演技折服。他正在心里猜测余琳琳为什么不拍戏了,忽然听到对方问:“我听方戎说,有经纪公司找过你?”   祝夏被余琳琳问话,不自觉用报告班主任一样的语气回答:“是,不过我没签。”他成了网红之后,有两家小公司和一家大公司的经纪人联系过他。   余琳林点点头,语出惊人地问:“考不考虑签给我?余时虽然不是什么大公司,但规模还可以,公司里你这个年龄段的艺人还很少,竞争小,你要是签给我,资源肯定会侧重给你。”   祝夏愣了一下,余琳琳亲自跟他谈签约的事,他觉得受宠若惊,可跟舅舅商量之后,他已经决定大学毕业前不签经记公司。   “北电这两年有新规定,本校学生毕业前不能签经纪约。”祝夏拉学校出来拒绝。   “你还没入学,这个规定只针对在校生,进校之前签的合约学校不限制。”余琳琳的心眼比祝夏多几百个,瞥他一眼就知道这小孩儿在想什么,她好笑地摇摇头,“你怕我什么?你不签给我,我也不会把你从车上扔下去,只是你好好想想,我那个年代跑单帮可能会出头,但现在小红靠捧大红靠命,就算你有大红的命,也得先有人捧你到小红吧?你不要说你已经是小红,走在街上几个小时也没人认得你,算什么红?你不红,哪有人找你拍戏?”   前面一大段都不重要,最后一句戳到了祝夏的要害,他沉默片刻,问:“我能不能问您一件事?”   余琳琳看祝夏像在看囊中之物,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挂起亲切的微笑:“你问。”   “您现在为什么不拍电影了?”祝夏终于把憋了一路的问题问出来。   余琳琳的笑容淡了一些,她会想签祝夏,一方面是觉得祝夏的条件出色,另一方面,是觉得这孩子有些像她十来岁的时候,她第一次拍段敏的戏,只比祝夏大一岁,年轻人永远天真、热情,有不断迸发的灵感。   “拍电影就像场梦,你同意吗?”余琳琳问。   祝夏当然同意,这是他今晚看完电影的最深体会。   余琳琳已经不笑了,她握着方向盘看向前方,让祝夏想起《食日》中女主将车开入海中的画面,她说:“导演是造梦的人,演员是做梦的人,观众是买梦的人,能做梦也是一种能力,做梦的人不能太清醒,我已经不会做梦了。” 第三十五章   余琳琳只说了一句便打住话头,继续和祝夏聊签约:“你拿不定主意,就回去跟你舅舅商量,我和他这么多年交情,凭他的面子,虽然不能少抽你的成,但也不会亏待你。”   祝夏低头想了半天,最后说:“还是算了。”   余琳琳满脸意外,她有把握卢云波会同意,没想到祝夏会直接拒绝,挑起眉道:“为什么?”   祝夏像有多动症一样,一下下地扒拉安全带,余琳琳的提议他其实挺心动,但仔细一想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他说:“您刚刚说不红就没戏拍,理是这个理,但也分是什么戏,您看我舅舅,我微博现在都有一百多万粉,他才四十万,但他一点都不缺戏拍,还有话剧演。”   余琳琳不以为然地笑笑,说:“你和你舅舅比还太早了。”   祝夏知道余琳琳是笑他不自量力,他也笑:“我知道没法比,我台词功底弱、形体也得练、情绪控制差得远,所以我才去考北电,您现在签了我,傅泽明说新人合同一般是五年,他还说大一大二都是基本功训练,课比较满,您不可能五年里一半时间不怎么给我安排工作吧?”   当然不可能。余琳琳想签祝夏,除了看他条件好、有点像自己,还有一个考量,前段时间《逃出生天》带来的热度尚有余温,看今天首映式的观众和媒体反应,电影上映后口碑不会差,她借这阵东风推一把祝夏,十拿九稳能把他捧起来。   但人气需要经营,尤其是新人更要持续经营,别说一两年不怎么安排工作,有三个月曝光率不够,祝夏就能在大众里查无此人。   而祝夏在旁边越想越明白,破罐破摔地跟余琳琳摊牌:“我没想过像傅泽明那么火,傅泽明工作特忙,经纪公司还让他别谈恋爱,我受不了人管,也管不住自己,到时候您签了我,我还给您惹麻烦,那多不好?”   余琳琳似笑非笑地横他一眼:“哟,你想惹什么麻烦?”   祝夏敢跟方戎吵架,但被余琳琳一看就怂,忙摆手道:“不不,我就是这么一说……”他的五官偏细致秀气,全靠眉形凛冽和飞扬跳脱把撑起帅气,现在眉毛耷拉下来,怂兮兮的倒有点可爱,是会讨异性喜欢也不容易被同性针对的类型。   余琳琳心里可惜,她有自信能把祝夏捧成一棵摇钱树,但话说到这份上,是人各有志,大家各从其志,劝也没用。   车里安静了两分钟,余琳琳忽然说:“你舅舅对你很尽心。”   祝夏心想这可不是废话吗,但面对余琳琳只能干笑着附和:“是啊。”   余琳琳的声音非常冷静:“你从小到大过得很顺吧?没真正吃过苦、不被人欺负、你舅也不可能揍你,你想做的事情他会支持,不过他应该有适当管制你。”   祝夏听余琳琳的语气,知道她说这段话肯定不是为了讨论教育。   “所以你体会不到机遇有多重要,得到很容易,放弃就变得更容易。”余琳琳的语气变得轻蔑,“听你的意思想走演技派的路,可惜做演技派你也欠野心,和你舅舅一样就满足了?卢云波现在的演技,也赶不上当年我在《食日》里的发挥,你要想把梦做长,总有一天得去找。”   “……找什么?”祝夏愣愣地看着余琳琳的眼睛。   “不能割舍的欲`望。”   祝夏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余琳琳话里的意思,可那些都是以后的事,人为什么要考虑遥远又不确定的将来?但就算抱着这种念头,回家之后他也躺在床上半宿没睡着,总是想起《食日》中余琳琳将车开入海中的画面,那一幕是深蓝色的,海水淹过了车顶,车里的女人闭着眼毫不挣扎地向下沉。   祝夏依稀察觉到自己心中有惧意。未来是不可预知的,假使他还没有腻掉演员这个职业,先丧失了所谓的“做梦的能力”……祝夏不耐烦地啧了声,他是真不乐意想这种烦人的事儿。   接下来是没完没了的高考复习,但就算天天被家教按着背书刷题,祝夏也要趁家教老师去喝口水、上个厕所的工夫,争分夺秒地关注《请神》的票房。   《请神》的成本是六千万,首日票房三千多万,这几年国内电影票房突飞猛进,这个成绩不算什么,而且同期撞上一部粉丝基础雄厚的国外大片抢档期。不过电影的口碑相当不错,是同期上映的片子里最亮眼的,猫眼、淘票票的评分稳定在8.5分—8.7分,豆瓣评分一开始是8.3,后来被竞争对手的水军刷到7.9,最后被电影的粉丝刷回8.1。   到《请神》下映时,电影的总票房是五亿八千万,不仅收回了成本,还赚了一笔,剧组群里大伙欢天喜地狂发红包,跟过年一样喜庆。   电影上映期间,祝夏白天偷偷摸摸关注票房,晚上蒙头在被子里用笔记本刷各大电影论坛和网站上的影评,把评论自己的全部加进收藏夹慢慢看。《请神》的剧本就很捧小生,现在国内又小生荒,大多数影评对他和傅泽明都是夸赞,有一个豆瓣长评叫《双杀——少年人永远是牺牲品》,祝夏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每看一次都乐得在床上滚,这个影评人文笔特别好,对剧情的分析极其到位,评价演员表演时把两个少年拉出来大书特书,说祝夏是“雏凤清音,一鸣惊人”,说傅泽明是“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祝夏还发现微博上有自己的粉丝后援会了,虽然人数还不是很多,但任意点进一个粉丝的微博,都能发现几条对他表演情真意切、激昂澎湃的吹捧。   等祝夏刷完一众好评,都产生了种错觉——自己是不是马上就能拿金马、夺金像、抱金球、闯戛纳、脚踩梁朝伟、拳打德尼罗、干掉宋康昊……   美梦总是比较短暂,没过几天,因为晚上刷影评睡眠严重不足,白天复习时祝夏总打瞌睡。家教心里起疑,把这件事告诉卢云波,卢云波夜袭外甥房间,把刷影评的祝夏逮了个正着,从此每晚一过十二点,他就收走外甥所有电子设备,直到高考结束才停止。   北京的春天一向过得很快,南方三月初就能窥见春踪,北京要到三月底才能见到春信。卢云波好莳花弄草,祝夏家房前的小院栽有晚樱、梨花、西府海棠……但只在三月底和四月间热闹地开一阵,如云堆锦招蜂引蝶,到五月就叶多花少,六月则不见芳踪。   六月底,祝夏查到自己的高考成绩,五百挂边,在艺考里算高分,加上他的校考成绩,闭着眼都能上北电。   这下总算能安心享受快乐暑假,祝夏给傅泽明打电话约他玩,但傅泽明这段时间在参与一个大制作历史剧,演少年时期的朱棣,他要在剧组里呆一个月,祝夏约了一次又一次,傅泽明总不得空。   傅泽明拒绝了祝夏六七次,眼看暑假一天天过去,不想小弟陪他耗时间,便说:“你去找别人玩。”   祝夏不情不愿地说:“可我就想跟你玩。”   傅泽明现在还穿着戏服在片场,他其实很擅长拒绝人,但听到祝夏这么说,心里忽然有点说不出滋味,像被什么轻轻软软的东西撞了一下,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最后只能说出:“这个电视剧还要拍十来天。”   手机那边的少年满不在乎地笑道:“没事,你忙我闲呐,那我不约你了,等你闲了来约我吧,不管你什么时候约我,我都有时间。” 第三十六章   六月下旬,傅泽明腾出了时间,跟祝夏商量好旅行的地点,两人便收拾行李一起去了西安。说是商量,其实完全是祝夏的想法,因为祝夏问傅泽明想去哪儿,傅泽明回答:“随便,你想去哪儿?”   祝夏想了好一阵,问他:“去山里行不行?”   傅泽明当时猜测大概是什么度假景区,无所谓地说:“可以。”   现在是早上七点,车子行驶在盘山公路上,从车窗里向外看,会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雾,远处的青山在烟云中冒出个尖。开车的是一个看起来颇和气的中年人,祝夏管他叫“谢叔叔”,是卢云波的朋友。   今天起了个大早,祝夏上车后一直在打瞌睡,傅泽明偏头看着他,有些无聊地推测到底会去什么地方。傅泽明其实对出来玩没什么兴趣,工作时总是要出门,所以假期他更愿意呆在家里,这次来玩纯粹是将就小弟,但祝夏一直对目的地表现得神神秘秘,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明显不是度假景区,倒让傅泽明提起些兴致。   车子从公路开上土路,道路变得坎坷不平,祝夏随着车辆的颠簸晃来晃去,头时不时磕上椅背或者窗户,终于被磕醒,谢叔叔也踩了刹车,回头说:“咱们在这里下,之后的路开不了车。”   这里不算终南山深处,但也已经是一般游客不会涉足的地方,前方的土路被一条窄窄的溪流横穿截断,眼前依然是连绵不尽的山,山脚地势较为平坦,房屋零星散落,看起来是个小村庄,只是附近明显经过人工平整的土地上作物寥寥无几,不像还有人群居在此。   祝夏揉揉眼,看到窗外风景顿时精神起来,他和傅泽明一起下车,去后备箱拿行装。除了他们自己的装备,还有一些谢叔叔准备的行李,傅泽明看有防潮垫、应急药品之类的东西,心里大概有了数。   三人分好行装,下车步行趟过溪流,从一条隐蔽的小路往山上爬,十来分钟后,傅泽明从烟云中望见一座瓦房坐落在半山腰。   祝夏卖了一路关子,现在终于忍不住对傅泽明笑着炫耀:“看到了吧,那就是咱家的大别野!”   大别野其实没多大,里外就四间屋,外表还很陈旧,但走进去一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完全可以满足基本生活需求。傅泽明有在山里过夜的经验,是为了拍戏,那时住在一间环境极差的旅店里,祝夏这栋“别野”屋里白灰刷墙、水泥平地,屋外院子里铺满青条石,打了一口井,院子边栽着几棵梨子树,已经好过那破旅店数倍。   谢叔叔帮他们把行李拿进屋子,约好来接人的时间,就走进未消散的晨雾里下山去了。   祝夏把行李往屋子里一扔,兴奋地绕着院子走了两圈,看看水井又摸摸果树,跟傅泽明感叹:“我有两年没来过这儿了。”   傅泽明站在屋子正门前,也在打量这里,他单手撑在木柱上,摸到一条粗糙的刻痕,他往柱子上一看,这种刻痕不只一道,刻痕之间都隔着一段距离,刻痕边还分别标着数字,分别是8、10、11、13、14。   傅泽明问:“柱子上刻得是你小时候的身高?”   祝夏一听就从果树那边蹦跶过来,摸摸几道刻痕,摸完就笑,说:“嗯,我那几年个子长得很快。”   傅泽明问:“你小时候常过来住,这是你们家祖屋?”   “不是,我们家祖屋早塌了,这屋子以前是本地村民的,我外公是信佛的居士,我八岁那会儿他到山里来隐居,赶上这里的村民迁户,就把这房子买下自己住。”祝夏又爱惜地摸摸木柱,说,“我小时候常跟舅舅来看他,不过前两年外公过世了,我就一直没再过来,老房子没人住就要垮,幸好谢叔叔时不时来住住,房子才能保持成这样。”   傅泽明看着柱子上的刻痕,倒像看见一个小小的祝夏一节节地长高,他看过祝夏的相册,祝夏小时候长得相当可爱。傅泽明心血来潮,就近捡起了块石头,说:“过来站着,再给你在柱子上刻一道。”   祝夏乖乖走过去,背靠柱子站得笔直,叮嘱道:“记得要刻年龄。”傅泽明伸出手掌平平推过祝夏的头顶,在柱子上比出他现有的高度,拿石子在柱子上用力地划下一道白线,然后在划痕边刻下数字17。   今天不能光玩儿,必须得把房子收拾干净,之后才能做饭睡觉。两人先进屋把各自的行李整理好,再拿扫帚把屋子扫了扫,就去院子里打水。   院子里的水井不是老式的吊桶,而是铁铸的压水井,因为长期不用有点生锈,两人费了老大工夫才把机关弄活络。压水的是傅泽明,拿盆在出水口接的是祝夏,祝夏看水半天不出来,忍不住凑到出水口拍拍管子,结果一拍水猛地冲出来,水柱被他的手掌一挡,水花溅了两人一身!   祝夏比较惨,头发和上衣基本湿透,傅泽明则是裤子湿了大半截儿,明明是件倒霉事儿吧,但不知道为什么,俩人看着对方都挺乐的,回房换了干衣服,又出来跟压水井作战。   等其它都折腾完,就得开始铺床。瓦屋里一共四间房,其中两间是卧室,祝夏和傅泽明一人一间正好。但考虑到山里的夜四季都凉,而且收拾屋子真的好麻烦,两人还是凑活凑活挤一间,把防潮垫压在最下面,再从柜子里翻出谢叔叔用真空袋装好的棉被往床上一铺,晚上总算能睡人了。   中午为了节省时间尽快收拾好屋子,两人午饭将就吃了顿自热盒饭。到晚上,傅泽明用煤气灶下了两碗面,用酱拌了拌,两人坐在正屋高高的门槛上吃面。   今晚的月亮高且明亮,柏树和梨树的影子投在条石地面上,山峦在月光下连绵起伏,延伸至远处成为深蓝色天幕下的一抹痕迹。两人吃饱饭在院子逛了逛,看见山脚的村落有一间屋子里也有光。   傅泽明问:“村子里还有人住?”   祝夏说:“应该也是后来搬过来隐居的人,终南山里特别多隐士,大峪那一片简直快隐成农家乐,这边人倒是不多,我外公有个朋友住在隔壁山头,改天我们去找找,看他还在不在那里。” 第三十七章   白天做了很多事,晚上困得就很早。收拾干净的卧房里有一张木架子床,从床顶垂下白色的蚊帐,两个大小伙子睡在床上不算挤,但也没有余裕,被子下的肢体多多少少会有碰触。   他们从懂事后几乎都没有和别人同床的经历,这跟同住一间屋子不同,睡在一起是更亲密的行为。   祝夏听着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心里相当快活,就算傅泽明对人再有礼貌,也不会随便就和哪个人睡一张床吧?他们俩现在同一个戏拍过了、同一桌饭吃过了、同一份卷子做过了、同一张床也睡过了,亲兄弟也就到这份上。   外公这间老屋对祝夏来说其实算私人领地,就算他跟郑艺博那么好,他也不会带郑艺博来,以前的交过的女友,他都没有带来玩过(被甩太早,也没机会带来玩)。   但他想带傅泽明来这里,他觉得这里特别好,他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好东西都拿给傅泽明看,让对方能一直跟他玩下去。   余琳琳对他看得很准,他的确一直过得太顺利,眼前的好像都可以抓牢,让他没有意识去考虑背后的真意。   山里的昼夜温差极大,睡到半夜,傅泽明被冻醒了。外面在下雨,他清晰地听到雨水打在瓦檐、草木上的绵密声响,感觉自己身上冻出一层鸡皮疙瘩,祝夏还在睡,但应该也觉得冷,蜷成一团紧紧挨在他身边,他们两个身上都没有盖被子。   窗外闪过一道电光,紧接着,沉闷的雷声响彻天地,借着短短几秒的光亮,傅泽明发现棉被堆积在床尾。他头疼地想起:是了,这小子有踢被子的毛病。   大晚上睡得好好的被冻醒,傅泽明心里多少有点火气,但祝夏踢被子他自己也不能控制,傅泽明只能把床尾的被子拉起来盖在两人身上,躺下准备继续睡,但很快又想到祝夏可能还会踢被子。   傅泽明再次起身,将一侧被角掖进身边的人的身下,然后侧身躺下,伸出一只手压在祝夏身上,防止他夜里乱动。这是一个无限接近拥抱的姿势。   身边的少年上身只穿了件薄背心,手搭过去时,他的手臂和手掌不可避免地碰触到一些裸露在外的皮肤肌理。棉被可能真的厚了,傅泽明觉得有点热。   下雨天最好睡觉,山里的雨天尤其如此。祝夏舒舒服服地从梦里醒来,正看见傅泽明站在床前,背对着他换衣服。傅泽明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斯文客气,在工作时他穿着服装师搭配的方案,突显出斯文与疏离的气质,让别人觉得他是高岭之花;他的私服则基本是宽松简单的样式,穿上就只是个特别英俊的宅男。反正无论哪一种形象,都让人觉得他不会打架。   但床前的傅泽明扯起睡衣从头顶脱下时,肩背起伏的肌肉形状相当漂亮,祝夏自己在练拳,一眼就能分出哪些是花架子哪些是练家子,傅泽明这线条像流水一样,协调性不可能差,爆发力也应该很强。   祝夏愣是看精神了,他盯着一头睡乱的头发爬起来做好,对傅泽明赞赏地吹了声口哨。   傅泽明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将另一件套头衫穿在身上,问:“早饭想吃什么?”   祝夏想了想他们拥有的食材,说:“喝粥吧。”   傅泽明无可无不可地应声:“行”,他走出卧室去洗漱,祝夏也下床换衣服。   粥煮好后,两个人坐在门槛上一边喝绿豆粥一边啃面包。雨还没停,但越下越小,触目所及都是被洗得青翠可爱的绿色,空气里有一股湿润的草木气味,山岚从林间缓缓升起,与雨雾相连,风一吹,便在半空中或聚或散,像是有神仙要从雾里驾临。   吃完饭,祝夏去打水洗碗,然后他抱出一堆书出来让傅泽明选着看。按昨天的安排,今天本来要去拜访祝夏外公的旧友,但那位旧友住的地方离这里比较远,天气好都要走一个半小时才能到,雨天山路会变烂,就更难走了。现在谁都不想动,就坐在门口看看书、吹吹风,也是很舒服的。   傅泽明翻了翻祝夏抱来的书,有一些是平装的漫画和小说,另一些竖排的是线装书,那几本漫画小说他都读过,就拿起几本线装书翻看。   这几本书一看就属于祝夏的外公,大多是什么《妙法莲华经》、《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只有一本《诗经》混在里面,显得与众不同。傅泽明对佛经不感兴趣,便开始看那本诗经,发现书里夹着很多张薄薄的纸,纸张都很旧,发黄发脆,每一张上面都有人用稚拙的笔迹抄录了《诗经》里的某一篇。   傅泽明想,虽然一看就是小孩子练的毛笔字,但在小孩子里,这字也真够丑的。   祝夏正在重温《哆啦A梦》第六卷 里《大雄未来的新娘》这一话,他瞥到傅泽明从书里拿出好多张纸,凑过去看了眼,忍不住说:“我小时候字竟然写得这么丑。”   傅泽明觉得这话没法接,附和不太好,说不丑又简直是闭着眼睛说瞎话,   祝夏从傅泽明手里那叠纸里抽出一张看,除了感慨自己的字真他妈丑,还发现这张纸上抄的诗里有两句特别好,祝夏把那两句反复看了很多遍。   下午太阳出来了,祝夏带傅泽明去近处一个风景很好的小庙逛逛。终南山自古就是仙都福地,山林深处藏着无数小小的道观庙宇。   山里的晴雨一变换,完全就是两个世界,饱含水汽的白色烟云散去,现出山林的本来面目。因为昨夜的大雨,路上遇到的溪流小河都水位猛涨,还遇见了两处小瀑布,这种瀑布会因为一场大雨出现,也会因为一个晴天消失。   过一座用三颗树扎成一排的桥时,下面的水已经和桥面一般高。为了安全起见,而且山里也没有其它人看见,无所谓丢不丢脸,两个人拽着手一前一后地过桥。   爬到山顶看见那座破破烂烂的小庙,两个人出了一身汗。   那座庙真的极小,比祝夏家的“大别野”还小,只是多个二层楼,孤零零一座耸立山巅。虽然破得朱漆剥落、匾额不存,但檐角飞挑、傍云而建,很有几分世外之地的意思。   可庙门上挂了把大铜锁,锁上锈迹斑斑,显示这座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祝夏不死心地敲了敲门,当然不会有回应,他丧气地说:“我上次来这里还有人,是个不爱欢说话的师傅,他还请我喝茶。”   傅泽明说:“可能下山了吧。”   他们同时想到另一个可能性:也可能和祝夏的外公一样过世了。   但谁也没有把这个可能说出来。   在山里,隐士的死亡和落下一片叶子没有区别,只是回到根系,如果在山外没有亲人,那谁也不会注意掉树叶什么时候掉落。   两人在崖顶上找了块大石头坐着休息,祝夏热得也不管形象了,捞起短袖下摆给自己扇风,扭脸看到傅泽明正在喝水,一滴汗珠从他下颌滚落,滑过喉结没入衣领。   祝夏直勾勾盯着傅泽明看,风都忘了给自己扇。   傅泽明水喝到一半,发现祝夏不错眼地盯着他看,问:“怎么了?”   “哥,你可真是帅得能动摇直男性向。”   傅泽明想:行吧,比夸他是个仙女强点,虽然也挺怪的。但他心里没来由地一动,说不出为什么。   祝夏诚心诚意地夸完人,又问:“你得喜欢个什么样的姑娘啊?”   那一瞬的动念没了,消失之快让人来不及捕捉,或者说他也不想去捕捉。傅泽明拧紧瓶盖,说:“顺眼就可以。” 第三十八章   回瓦屋的路上两人走了大运,碰上一位道长在树林里捡菌子,祝夏忙用背包里的饼干和面包跟对方换了一些鸡枞菌与野菜,拿回去给晚饭加餐。   今晚是无云夜,月亮照进窗户,在白色的蚊帐上印下栏杆的暗影。为了防止祝夏踢被子,傅泽明还是半抱着他,祝夏仰面躺着,呼吸平稳绵长,已经睡熟了。傅泽明比祝夏高一些,他侧身时,旁边人的鼻息一直拂在他的颈侧,很痒,让他迟迟无法入睡。   傅泽明感觉到一些焦躁,在白天可以不去细想,但不能入眠的深夜将这种焦躁无限放大。这感觉并不陌生,傅泽明仔细回忆,记起上一次这样失眠,是和曾经的女友分手。他的恋爱经历虽然远不如祝夏丰富有趣,但也不至于一片空白,他谈过一次恋爱,是跟一位女明星。   当时他们合作了一部校园偶像剧,制作方在推他们的绯闻,他们也会适当配合,慢慢有了暧昧的火花。有一天那位女明星主动向他表白,他们就在一起了。   这场恋爱只进行了三个多月,制作方推他们的绯闻都还没有推完,这场恋爱就结束了。分手也没有什么特殊原因,虽然彼此喜欢,但在片场人多眼杂,他们不方便有亲密举动,而平时两个人又太忙,拍完校园偶像剧后只约会过三次。   那时两人对彼此的喜欢还不深,又总是见不到面,感情自然自然地淡下来,傅泽明觉得当时的状况还好,但对方并不想谈这种恋爱,便提出了分手,傅泽明也没有挽留。   由于这场恋爱关系过于短暂,连双方的经纪人和助理都不知道,而粉丝们也基本认为是一场炒作。   后来在各种场合,傅泽明和那位女明星见过几次,双方都是友好一笑点点头,谁也不知道他们交往过。   傅泽明仍然欣赏那位女明星,觉得对方很优秀,但那种恋爱的情绪已经消失了。喜欢这种感情就是这样,只要放着不管,慢慢就会淡化,然后消失不见。   祝夏忽然带着鼻音“嗯”了声,大概是做了什么梦。傅泽明低下头,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他的脸。和清醒时不一样,睡着的祝夏显得非常乖,让人发觉他的长相原来很细致,甚至可以称得上秀气,不会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也不会翻白眼腹诽别人,更不会皱起眉想跟人打架。   但无论什么时候看,这张脸的五官轮廓都是属于男性的。   寂静中,傅泽明轻轻呼出一口气,女孩子可爱、柔软、令人心动,他确定他们都喜欢女孩儿。   傅泽明腾出来的假期只有一周,来要花一天,去也得花一天,那真正呆在山里的时间只有五天。剩下的时间里,俩人摸黑起床打着电筒爬到山顶等日出、去赶玉皇山的庙会、拜访了祝夏外公的旧友……总之尽兴地玩了个痛快。   要离开终南山的前一天,刚好是小暑节气,他们起了个大早,祝夏说要带傅泽明去看一棵树。   终南山里到处都是树,漫山遍野、举目皆林,那棵树必定有特别之处,才会让人将它跟其它的树木区分开来。虽然做好了这种思想准备,可真正看到那颗树时,傅泽明还是震惊地忘记了语言。   这时他们离到达树下还有一段路,但就算隔得这么远,也能望见那棵树高高向四周撑开的树冠。傅泽明难以置信地想:终南山里竟然也有巨杉?   走得越近,越觉出那棵树的巨大与繁茂,它的根系必定深深扎入地底,才能支撑起如此庞然的身躯,傅泽明几乎觉得,这棵树的脉动和大地一致。生长周围的树木受这棵树荫蔽,不易受风雨摧折,同时也被这棵树挡走了阳光,以致长得不成气候。   直到走到大树面前,傅泽明才辨别出这棵不是巨杉,巨杉不会有这样伸展四散的枝叶,而且走近细看,这棵树的躯干还是比巨杉小上一些,凭他对树木的浅薄了解,无法分辨这棵树的种类。   大树裸露在外的根系以及较低矮的枝条上,挂满了无数红绸,有新有旧。现在来到树下的也不只傅泽明和祝夏,有一位年轻姑娘和一位中年男性各站一边立在树前,手中都拿着一段红绸,向大树祝祷了什么后,把绸布缠在树上,年轻姑娘缠完就走了,中年男性还拿出三根线香对大树拜了拜,才转身走开。   祝夏走到树前,伸手摸了摸树干,回头向傅泽明笑道:“很了不起吧!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在念四年级,看到这棵树整个人都傻了,我那会儿还相信世界上有孙悟空呢!觉得这棵树肯定是这个山头的山神,不过也差不多,不仅这个山头,住在这一片儿的人都把这棵树当山神,心里有点什么事儿就来求求拜拜,灵不灵不知道,反正大家都说灵。”   人类对巨大的东西天生有敬畏感,对长寿的生物也容易迷信崇拜,这棵大树不知道在山中生长了几百、几千年前才长成现在的样子,自然天工造物,应该有不只一代的附近山民将它当作山神供奉。   傅泽明抬起头望向树冠,现在是早上九点,太阳已经出来了,但只有两三点碎光从叶片间漏到他的脸上,可见枝叶稠密到何种地步。   傅泽明心悦诚服地道:“了不起。”   “了不起就行。”祝夏从背包里翻出两段红绸,拿了一段给傅泽明,“了不起我们也搞搞封建迷信,我小时候其实每次来看外公都要过来拜拜,也有几年没拜过了。”   傅泽明想起这两段红绸是他们在玉皇山赶庙会时祝夏买的,他接过红绸,觉得又荒唐又好笑,问:“你不至于现在还信有孙悟空吧?”   祝夏忍着没翻白眼,说:“我九年制义务教育又不是白学的。”   傅泽明想:多得是小孩幼儿园一毕业就不信有神有鬼了。   祝夏犹豫了一会,问:“我说哥,你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啊?”   傅泽明怔了一下。   祝夏的神情变得烦恼,他玩着手上的红绸说:“感觉你这几天玩得应该挺高兴,但有时候又像不高兴,你有烦心事不跟我说,那我应该不能给你解决,不管这棵山神灵不灵,你好歹别把烦心事往心里憋。”   傅泽明定定地看着祝夏,他的神情称得上冰冷,甚至可以说是厌憎,祝夏没有被他用这种目光看过,有点愣。很快傅泽明转开目光望向大树,他握住红绸微微低头闭上眼,应该是在默念祝祷。   祝夏还是很想知道傅泽明这几天到底在烦什么,特意在旁边提醒道:“可以说出来,刚刚那两人就把愿望说出来了。”   但傅泽明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沉默地把红绸缠在大树上。   气氛变得有点奇怪,现在应该祝夏许愿缠红绸了。祝夏努力想从傅泽明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他不是余琳琳,不是方戎,不是其它任何人,如果他擅长看懂别人的想法,就不会被各种女朋友甩很多次。   祝夏看看手里的红绸,觉得自己真没什么愿好许,便道:“我能许的愿望小时候都许过了,今年也考上了北电,感觉目前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我给你许个吧,祝你……”他平时不常说吉祥话,一时半会不知道祝点什么,忽然想起最近看过两句特别好的诗,还很应现在的景,只是开口时他莫名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才说:“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树冠顶应该有风吹过,沙沙的声音在枝叶间层层荡开。   傅泽明记得这一首,夹在《诗经》里的那一叠丑陋练笔,祝夏抽走写着这句的纸张看了很久。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每一声不受控制的心跳都是一根丝线,经纬交错织成无边无际的罗网,他分不清疼痛与甘甜哪一种感觉先蔓延开,或者它们本就是共生的。   傅泽明最后看向祝夏的眼睛,从里面看见了自己。   卷一 见神 完    卷二 碎玻璃 第一章   “你目前在和谁谈恋爱吗?”文嘉仪啜了口茶,语气随意地问。   这个问题对艺人来说比较敏感,傅泽明不再低头看剧本,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人。文嘉仪很快意识到这个问法不太对,补充道:“不是打听你的私生活,我又不是娱记,你看了新修的剧本,该明白爱欲是这部电影的大主题,我们现在聊聊你的角色,也需要聊聊你,你现在有没有谈恋爱?”   傅泽明还没有把剧本看完,但就看过的部分来说,爱情的确占了很大篇幅,他如实说:“没有。”   女导演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失望表情。   文嘉仪的这部电影之前的暂定名是《遗物清单》,是一部同性题材的电影。傅泽明手上的剧本是几经修改的最终版,电影名已经变更为《吹玻璃》,讲述了一个男人的女朋友去世后,男人和自己的姐姐一起整理女友的遗物,却从和遗物相关的一桩桩往事中发现姐姐和女友相爱的事实。   傅泽明的角色就是那个失去女友的男主角——沈越。据经纪人的消息,文嘉仪选定傅泽明后,跟编剧开了无数次会,根据傅泽明的情况一改再改了男主角的性格。但看了修改完的剧本,傅泽明很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因为男主角沈越傲慢、易怒、善妒、独断专行,傅泽明并不认为自己的脾气有这么差。   “你现在没谈恋爱……”文嘉仪放下茶杯,想了想又问,“那沈越这个人,你觉得他的性格怎么样?”   傅泽明用较为客气的措辞说:“就我看过的那部分剧本来说,不太讨喜。”   文嘉仪笑了笑,道:“不用说的这么委婉,直说吧,沈越这个人简直惹人厌是不是?我解释一下,这个角色性格这么糟糕,不是因为这是部女同电影,需要个恶人男主做陪衬,而是因为爱情本身并不是许多人构想中的那么美丽,你以前总谈过恋爱吧?”   傅泽明想起前女友秀丽的面容,迟疑地点了下头:“谈过一次。”   热烟从茶杯中袅袅升起,文嘉仪的语调相当从容:“不管怎么美化爱情,这都是一种充满占有欲与排他性的感情,起码大部分人是这样,恋爱时会妒忌、会不安、会患得患失,哪怕再亲近,也因为无法看透对方的想法,既想拥有又怀疑;因为恋爱,不少人还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演技,学会扮演一个对方期待的恋人角色,并把这称之为改变。”   “初版剧本里沈越的性格是自负和自我中心,易怒、嫉妒之类都是后面添加的。”文嘉仪解释道,“因为他的确为情所困,也不善于伪装自己,他的爱欲与喜怒都是赤裸且真实的,爱又和性息息相关,所以这个人物必须有强烈的性吸引力。”   傅泽明微微皱起眉,他演过不少关于恋爱的戏,和前任女友也是在十七岁时拍的一部校园偶像剧里相识,文嘉仪对爱情戏的要求和他过往的经验大相径庭。   文嘉仪说完一大段话,喝了口茶,总结道:“反正,既然你谈过恋爱,那就把你恋爱时的情绪调动起来,你用什么方法我不管,但正式开拍时,我要看到不加掩饰的欲`望,今天就先到这里,你回去读读剧本,等主要演员齐了,我会通知你们再来开会。”   玻璃落地窗大开着,初秋的风从窗外吹进,带着一点热意拂过两人的发丝,庭院里矮灌木的树叶沙沙作响。傅泽明起身告辞,文嘉仪忽然想起了什么,不抱希望地多问了一句:“对了,没有恋爱对象,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正转身离开的人步子一顿,然后回答:“没有。”   到家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傅泽明一开门,就看到玄关倒着一双不属于他的短靴。他换好拖鞋,一路走到客厅,果然看见沙发上睡了个人。   祝夏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睡得正香。他上大学之后长的那点个子全长在了腿上,一条长腿架在沙发背上,长裤向下滑了一截,露出踝骨与小腿线条,另一条腿自然向内屈起。因为睡姿太差,祝夏的卫衣下摆向上翻起,一段腰身被晾在外面,幸好傅泽明养的那只叫发财的金渐层也趴在他肚子上睡觉,让他不至于着凉。   虽然已经很习惯看到这副场景,但傅泽明还是感觉到了轻微的烦躁。   这间公寓是傅泽明刚上大学那年买的,为了工作方便和上课方便,他大部分时间睡这边,休假才回去和父母一起住。祝夏昨年考上北电以后,方戎拍《请神》挣了不少,给祝夏补发了片酬,卢云波知道外甥一向手散存不住钱,干脆再添一笔钱给他在学校附近置了套房产,方便他上学又是个不动产。祝夏便愉快地搬到傅泽明楼下,天天跑到楼上吃楼上睡,楼下的房子基本是个摆设。   猫远比人警醒,发财察觉到有人靠近,睁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过来,发现是傅泽明,它立刻嗲嗲地“咪”了一声,在祝夏肚子上借力一蹬跃下,轻巧迈步到傅泽明身边,爱娇地蹭了蹭主人的腿。傅泽明弯腰把发财抱起来。   祝夏在梦里被蹬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翻身坐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没感觉到什么异样,脸一转看见傅泽明,睡眼惺忪问:“回来啦,现在几点了?”   傅泽明看了眼表,说:“六点过八分,怎么不回屋睡?”自从祝夏搬到楼下,他家客房完全成了祝夏专属。   祝夏一头短发睡得乱糟糟的,眼白里还有红血丝,他揉了揉眼睛,哈欠连天地说:“大作业收尾拍了一个通宵加一个上午,太困了,沙发近,我本来就想躺躺,结果一躺就睡着了……我们班那帮人真不是东西,拍大作业都来找我,该上街写人物观察笔记了就全躲着我,明儿又只能我跟梁宇组队去写笔记。”   傅泽明失去了继续谈话的兴趣,他没有将不快表现出来,只是放下猫挽起袖子,一边向厨房走一边说:“我去做饭。” 第二章   傅泽明在流理台前切菜,祝夏和发财一前一后地溜达过来,祝夏在餐桌边坐下,发财跳上他的膝盖,一人一猫直勾勾地盯着傅泽明看。祝夏其实还有点想睡,但现在已经六点多,八点他得去学校排话剧,再睡怕睡过头。   餐厅和厨房之间没有隔断,餐桌正对着流理台,祝夏又打了个哈欠,问:“哥,你下午干嘛去了?”   发财跟着“喵”了一声,像是也在传达疑问。   傅泽明说:“拿新戏的剧本,顺便和导演聊聊角色。”   祝夏现在对傅泽明的工作行程倒背如流,他想了想新戏是哪部,问:“文导那个百合片儿?终于要拍了?什么时候进组?”   傅泽明切完葱和蒜,开始收拾大龙趸,准备做个葱香石斑鱼,他随口答道:“还不清楚,但估计最迟就是年底。”   现在是九月,那还有两三个月傅泽明就要进组,文嘉仪拍电影是出名的墨迹,她拍得最快的一部电影都拍了七个月,拍得最慢的一部则足足拍了两年。本来祝夏挺为傅泽明高兴,因为傅泽明虽然很红,但以他现在的资历年纪,能做文嘉仪电影的男主,不管拿不拿奖,行情都会水涨船高。可一想到傅泽明进组之后,那他们起码半年不怎么见面,祝夏的高兴劲儿一下就散了。   他没精打采地在桌子上趴了会,想着傅泽明进组之后,自己一个人住在这边怎么过,回家没人一起玩,也没饭吃了。他念大学之前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卢云波工作忙,这些年在剧组和在家的时间五五开,祝夏不喜欢家里有生人,自己又是厨房杀手,舅舅不在家的时候就只能出门吃或者叫外送,同学朋友也不会天天来家里玩,一个人呆着的时间总是很多。   所以他谈恋爱时女朋友总嫌他黏人,因为一个人呆久了真的没意思。   鱼下锅了,食物的香气从锅中散出,发财立刻跳上餐桌,目光炯炯地望向厨房。   祝夏忽然说:“哥,要不我跟你进组当助理,给元元放假。”   傅泽明一听这个提议就知道祝夏没过脑子,头也不抬地问:“你跟元元抢饭碗?你也不上课了?”   祝夏的确是突发奇想,稍微一考虑就知道不现实,他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指望指望我以后能红,有机会再跟你拍部电影。”   傅泽明把锅盖盖上,不耐烦地问:“那我结婚你也跟着?”   祝夏愣了一下,不知道话题怎么跳到结婚上了,他还差点满十九岁,觉得婚姻遥远得像下辈子的事情,迟疑着说:“……你才二十二,干嘛急着想这个。”   那点不耐烦被收敛起,傅泽明说:“随便说说,反正早晚要想。”   结婚这事儿的确早晚得想,祝夏谈过恋爱,知道有对象和没对象真不一样,现在傅泽明没对象自己能天天跟他混,人有老婆了自己还天天来混,就是大电灯泡讨人嫌。他心里觉得怪没劲的,但也不可能不让傅泽明处对象,不占情也不占理,祝夏想了一会儿,说:“那我也去结婚吧。”   意料之中的回答。傅泽明想起下午文嘉仪的问题,觉得刚刚在等待答案的自己,实在有点可笑。   吃完饭祝夏去洗碗,傅泽明去看剧本,祝夏洗完碗,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准备去学校排练,他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折回来走到傅泽明面前。   傅泽明今年测出轻度近视,平时不会戴眼睛,但在家里看剧本会戴一副无框眼镜,祝夏一直觉得他戴眼镜的样子非常好看,不过他也没有不好看的时候。   傅泽明看祝夏折回来,扶了扶眼镜,疑惑地问:“怎么回来了?”   祝夏从兜里摸出两张票,递给傅泽明:“你这周五有空吧?我们班排的话剧这周星期五首演,在黑匣子剧场,晚上七点开场,你来看呗。”   傅泽明知道祝夏最近忙着排话剧,但还不知道是什么剧目,他接过票看了一眼,票面上写的剧目名称是《暗恋桃花源》。   祝夏眼下还有这段时间熬夜熬出的黑眼圈,又得意又不好意思地说:“我演男主江滨柳。”   北电大大小小的剧场表演多得很,一般都是以班为单位组织的。但这种剧场表演虽然多,票却不好拿,一是因为这种以班为单位组织的表演,多在小剧场里进行,容纳不了太多观众;二是因为剧场票要班级内部先发一拨,这个同学要两张,那个同学分几张,也就不剩多少了。   祝夏分到两张票,但首演那天卢云波在外地,祝夏就把两张票都给了傅泽明。   傅泽明也没其它人能送票,首演当晚干脆把元元带上捧场。   周五,快到七点,傅泽明和元元赶到表演学院三层的黑匣子剧场。他们来得较晚,电影学院这种地方虽然艺人满地走、明星多如狗,学生们的追星热情异常低,但为了避免各种不必要的麻烦,傅泽明和元元还是错开高峰期入场。   门口检票的同学是大三的姑娘,在学校里呆了三年算久经风浪,看见傅泽明虽然明显有点激动,但仍然认真履行检票员的职责。傅泽明刚要拿出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傅泽明?”   傅泽明回头一看,诧异地道:“文导?”文嘉仪站在后面,身边还有一位身材高挑、戴着黑超、十分眼熟的女人。   双方相见都很意外,互相打了招呼,文嘉仪身边的女人摘下大墨镜,露出一张充满风情与自信的美丽面容,她笑了笑,态度略显冷淡。是王莱,国内大花里的头一号,已经确定会在《吹玻璃》中扮演女主——也是就“沈越”的姐姐“沈真”。   饶是检票的姑娘再有职业道德,眼前忽然同时出现当红小生、知名导演、头号大花,为了控制自己别要签名求合影,她已经耗尽自制力,只求这三位大佬速速进场。   幸好话剧马上要开场,他们没有过多寒暄,很快入场。   观众席上的灯已经关上,文嘉仪和王莱摸黑找到座位,傅泽明和他的助理坐在她们的右前方。   这场话剧的票,是文嘉仪在北电当老师的朋友给的,她前两天找这位朋友拿一些学生资料,选选有没有能用的演员,老朋友顺手附送两张话剧票,说:“这个送你了,系里有个班要演《暗恋桃花源》,给我送了票,那班上有几个孩子相当不错,我那天有事去不了,反正你要挑人,有空可以去看看,这周五晚上七点首演,就在B楼表演学院三层黑匣子剧场。”   文嘉仪拿了资料和票,想想周五的确没事,票又有两张,便给王莱打了个电话约她看话剧,她们以前就有合作,颇有私交。   倒没想到今晚能遇见傅泽明,而且文嘉仪立刻察觉到,王莱很看不上傅泽明。   “你看‘你弟弟’不顺眼?”文嘉仪饶有兴趣地问。   王莱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她脸上带着妩媚的笑容,放低声音说:“这么装模做样的人,你要他演‘我弟弟’?看来现在人够红、有张脸,就能拍你的戏了。”   文嘉仪没有生气,她问:“你觉得为什么他比你同年龄的时候要红?”   王莱皱起眉。   文嘉仪没理会她的不愉快,继续说:“因为他一直是个标准品,不越界、不出格、在安全范围内,符合大多数人的心理预期的产品,自然会被大众买单。”   王莱轻嗤一声,问:“那你还找他?”   文嘉仪微微一笑,她年纪不轻,五官并不美,除了一头白色短发,外貌上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她说:“因为我在别人那里看到了,他不标准的地方。” 第三章   舞台上的灯光慢慢亮起,文嘉仪和王莱停止交谈,周围的说话声也迅速消失,话剧开场了。   “你是晴空的流云,你是子夜的流星……”   灯光聚焦舞台中央立着的一架秋千,穿着旗袍的姑娘坐在秋千架上,男孩单手拉着秋千的链条,一边看着女孩一边唱歌,虽然因为低头面容隐没在阴影里,但他的声音清亮舒缓,足以令观众精神一振。   秋千旁立着路灯道具,柔和的灯光笼在两人的身上。   女孩子感慨道:“好安静啊,从来没见过这么安静的上海,感觉上整个上海,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刚才的那场雨下得真舒服。”她站起身向观众走了两步,闭上眼嗅了嗅,面上露出沉醉的表情,回头对男孩说:“这空气里有一股,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滨柳,你看那水里面的灯,好像——”   男孩从阴影中抬起脸,观众终于看到他的样子,这张脸年轻、英俊、气质文雅,注视心上人时眼里满是含蓄的柔情。   观众们在看他,他只看情人,慢慢接话道:“好像梦中的景象。”   王莱“啧”了声。   文嘉仪看着台上的祝夏,有片刻的惊讶,同时明白过来,为什么会在剧场门口遇上傅泽明。祝夏上大学这一年多,没再拍过戏也没上过什么节目,除了个别长情粉,大众早不记得他是哪根葱哪瓣蒜。虽然文嘉仪去《请神》剧组探班时对祝夏印象不错,但她见过的好苗子太多了,跟卢云波交情也一般,《请神》下映没多久,她就把这小孩忘了。   《暗恋桃花源》的剧情简单讲,是两个即将演出的剧团,因为种种原因得在同一个场地一起排练,这两个剧团一个要演出的剧目叫《暗恋》,一个演出的剧目叫《桃花源》。《暗恋》的故事,是祝夏饰演的江滨柳与台上女孩饰演的云之凡,因为动荡的大时代,最终没能在一起的爱情悲剧。   文嘉仪对祝夏的印象,还停留在《请神》里的少年杀人犯,那时的祝夏青涩、稚拙、完全不懂把控、台词也差,全胜在演员形象与角色契合,并且感情丰沛、充满爆发力。   可这些不适合江滨柳,江滨柳是经历过战争年代的民国文人,斯文儒雅、内敛长情。   让文嘉仪惊讶的是,祝夏饰演江滨柳竟然没有违和感,虽然脸对这个角色来说还是嫌嫩,但听得出他说台词时改变了腔调,少年气减弱,便稳重许多。   台上进展到男女主角约会结束,将要分别,云之凡要离开上海回昆明过年,两人将分别一段不短的时间。   年轻女孩看了眼手表,焦急地说:“我真的要走了,再晚房东又要锁门了。”说完,她提起纸袋,向秋千后走去。   “之凡。”祝夏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留恋地念了一声她的名字,女孩回过头。   乐声适时插入,祝夏伸出一只手,女孩拉住他,两人向对方走近。祝夏的目光望向台下,“再看一眼吧。”他看起来如此惆怅,眼中所见仿佛不是观众,是数十年前刚刚下过雨的上海。   女孩问:“滨柳,我回昆明之后,你要做些什么?”   祝夏说:“等你回来。”   “还有呢?”   “等你回来。”   “然后呢?”   舞台上的灯光慢慢变暗,祝夏看向身边的人,温柔地笑了笑,最后一点光落进他的眼里,台上的灯光完全熄灭。   ……   《暗恋桃花源》全长两个多小时,九点一刻演员们出来谢幕,台下掌声雷动。王莱立刻拿出大墨镜戴上,和文嘉仪一起最先离场。   走出大楼,两人去取车,初秋微凉的晚风掠过皮肤,风里传来早红丹桂的香气。文嘉仪的心情相当不错,笑着问身边的人:“你认不认识那个演‘江滨柳’的年轻人?”   《请神》上映的时王莱没看,《逃出生天》这种综艺她更没空追,她混到现在的咖位平时工作当然很忙,今天有闲跟文嘉仪来看话剧,完全是因为文嘉仪对拍她的电影的演员有个要求:进组前最少三个月内不可以接其它工作,全心全意准备角色。   换个导演可能没人愿意,但她是文嘉仪,所以没有演员不愿意。   王莱从皮包里摸出一支女士烟,点燃抽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不认识,是哪家公司签的新人?圈子里的十八线那么多,我哪有美国时间一个个认识他们。”   这话里明显带刺,文嘉仪奇怪地问:“你看那小孩也不顺眼?”   “是啊。”王莱说。   文嘉仪觉得有点好笑,说:“你怎么看谁都不顺眼,你说傅泽明装模做样就算了,那小孩是怎么惹到你了?”   王莱慢慢说:“科班出身、比我年轻、有迷人的天赋……还因为以上几点被你关注,我当然看他不顺眼,这种年轻人的存在就是提醒我——我早晚会过气、总会有人来取代我。”   文嘉仪沉默片刻,略有无奈地说:“你这两年的攻击性怎么越来越强?不管是傅泽明还是那小孩,都是男的,又不可能跟你抢角色,更不可能跟你竞争最佳女演员。”   “角色分男女,演技不分。”王莱吸了一口烟,嫣红的嘴唇吐出淡色的烟雾,自然流露出性`感,“你们导演分男女,拍出来的电影又不分。只要把两个演员放在一起,观众一定会比较我们,刚刚那场《暗恋桃花源》,演‘云之凡’的女孩明明也还行,但满场的观众包括你,不是都只注意‘江滨柳’?天份就是这种玩意儿,引人注目,令人嫉妒……而且你多上上网吧老阿姨,现在不一样了,男明星也要卖美颜盛世人设,女明星还成群结队地走老公路线,都是争粉群,哪儿分什么男女?”   真·不怎么上网的老阿姨抱歉地笑笑,说:“那真是对不起你,开机后你得和看不顺眼的两个人搭戏,请你到时候多忍耐。”   “我就知道。”王莱吸了最后一口烟,随即掐灭烟头,说:“行,来啊。” 第四章   “祝师兄!”   祝夏抱着一堆花束走出更衣室时,被两个女孩子截住了,叫住他的女孩笑嘻嘻地问:“师兄,听说你还没有女朋友?”   更衣室里瞬间探出四五个脑袋,都是刚刚和祝夏一起演话剧的男同学,有个男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笑道:“没没没!小师妹,你祝师兄是没女朋友,但有男朋友,我旁边这几个货都是他的后宫,只有我还冰清玉洁呀!”   祝夏怀里抱着花腾不出手,便抬脚踹上更衣室的大门,门板“哐当”一声砸进门框,四五个脑袋迅速回缩,门内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哎哟!”、“老子的头!”、“我英俊的高鼻梁!”   两个师妹愣愣地看着祝夏。刚刚台上的“江滨柳”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穿着熨烫整齐的旧式西装,笑时温文尔雅,像从民国画报上走下来的温柔绅士;而现在台下的祝夏,穿着印字母的黑色大T恤和破洞牛仔裤,稍长的短发有些凌乱,因为抱着好几捧花双手放在前面,可以看到左边手臂上纹了一只《神奇宝贝》里的小火龙,连喷火龙都不是,是小火龙!   祝夏踹完门,对两个师妹笑笑,说:“行了,你们继续说。”   两个师妹对视一眼,那个叫住祝夏的女孩先回过神,结巴了一下:“就,就是问问,师兄是不是没有女朋友。”   祝夏怎么听这都是表白前奏,他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问:“没有,所以是你们俩谁喜欢我?”   两个师妹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先叫住祝夏的女孩将身边的朋友向前推了推,那个姑娘的脸瞬间通红,她看起来个性比较害羞,不好意思说“是我喜欢你”这种话。   但祝夏已经明白了,他将手里的花束往身侧移一些,好让自己可以低头看人,然后态度热切地问:“你喜欢我哪里?”   害羞的师妹脸越来越红,她声音变得很轻:“我看了师兄刚刚演的《暗恋桃花源》,觉得非常感动……”   祝夏扫兴地抬起头,他的情绪如此不加掩饰,让师妹立刻打住自己的话,有些手足无措。   “我说师妹,你这不是喜欢我。”祝夏失望地说,“你喜欢的是‘江滨柳’啊。”   “不是不是,我是觉得师兄的演绎非常棒!”   祝夏说:“我不是台上演的那个样,‘江滨柳’会四十年都爱着一个不确定死活的女朋友,我的话,四十天差不多够移情别恋了。”   害羞的师妹一脸震惊,她犹豫着还想说点什么,却发现面前的男孩忽然把目光落向她身后,表情在这一瞬间明朗起来。   祝夏将怀里的花束递到师妹面前,他的目光仍落在后方,快活地说:“总之谢谢你喜欢我演的‘江滨柳’,选一枝,我送你。”   小姑娘被堵住话头,被动地从花束里抽走一枝黄玫瑰。   祝夏立刻向她身后走去,她忍不住用目光追逐他,看见他脚步轻快地走向走廊尽头的一对男女。女孩子脸圆圆的,样子称得上可爱,但她先看到的是那个戴着口罩和黑框眼镜的男人,个子高挑、仪态近乎标准、身姿挺拔而利落,即使看不到脸,这也是个十分引人注目的人。   祝夏将怀里一半的花分给那个男人,单手搭上那人的肩膀,高挑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他们一起离开了。   更衣室里又探出四五个脑袋,一个揉着鼻子的男生很怜香惜玉,见不得小师妹这么失落,玩笑道:“唉,都跟你说你祝师兄有男朋友了嘛,怎么没人考虑我呢?”   另一个师妹没察觉这是个玩笑,吓了一大跳:“祝师兄真的有男朋友?!”   “……假的。”   花束们堆积在空余的座位上,车里充满了新鲜的芬芳。元元开车送傅泽明和祝夏回家,祝夏还在哼那首《追寻》:“你是晴空的流云,你是子夜的流星……”   元元听他哼了一路,感觉自己都要被洗脑了,忍不住说:“能不能切歌?”   祝夏哈哈笑了两声,放过元元的耳朵不再唱下去,眉飞色舞地问:“今晚的演出超棒吧?我演得是不是超级好?”   元元这一年多跟他抬杠抬成习惯,虽然真的觉得祝夏今晚的表演很棒,但看他这么得意,一点也不想夸他了,无语地说:“你怎么那么自恋呐?”   祝夏也不是很在乎元元夸不夸他,他很快转向傅泽明问:“我的‘江滨柳’演得怎么样?”   傅泽明刚刚走神了,他走神时会显得非常冷淡,被祝夏一问才回神:“什么?”   祝夏又问了一遍:“我演得怎么样?”他期待地看着傅泽明,像小孩在讨要一颗糖果,似乎只要得到一个人的肯定,其它人的意见便不再重要。   傅泽明没有立刻回答,他被这样的目光看了一会儿,还是笑了笑,说:“很好。”   元元在前面开着车,痛并快乐地觉得自己吃了一吨狗粮。   车子开进小区,祝夏上楼前分了束百合给元元,然后抱着剩下的花又跑去傅泽明家睡觉。他上大学之后,进步最大的除了演技,就是看傅泽明心情到底好不好的本领,毕竟傅泽明拍了这么多年戏,对情绪管理很厉害,他从不和人争吵,平时很难看出他是否在不高兴。   但祝夏的确可以看出傅泽明的心情究竟好不好,这一点连元元也甘拜下风,像最近,傅泽明的心情就一直不怎么样。   洗澡的时候,祝夏认真思考傅泽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情变差的,经过仔细回忆,应该是前几天去见过文嘉仪后,他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洗完澡,祝夏用干毛巾随便擦了擦头发,出浴室去找傅泽明。   傅泽明正在给文鸟扫笼子换水,见祝夏凑过来,傅泽明便把停在手指上的文鸟递给他,说:“你陪它玩会儿。”   白色的文鸟长得活像个糯米糍,身体温热羽毛柔软,摸起来手感好极了,祝夏从傅泽明手里接过小鸟后立刻沉迷撸鸟,忘了自己到底来干嘛的。   傅泽明扫完笼子换好食水,把文鸟放回去,看祝夏头发还湿着,叮嘱他:“你睡觉之前把头发吹了。”   祝夏“哦”了一声,正要去找吹风,忽然觉得不对劲,想起自己到底过来干嘛了,忙道:“等等,哥,我有个事儿问你。”   傅泽明把笼子关上,随口应道:“你说。”   祝夏问:“你那天去文导那儿拿剧本,文导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傅泽明说:“说角色,怎么了?”   祝夏往前凑了点,认真地研究傅泽明的表情,他的眼睛很亮,瞳仁也黑,这样的眼睛适合拍特写,因为看人时很容易显得专注。   傅泽明被看得不自在,他皱起眉要退开点,祝夏自己先退回去了,他说:“我看你这阵子心情不好,想是不是那天去拿剧本有什么事。”   傅泽明一时没说话,那天去拿剧本有什么事?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这一年多积压的烦躁被这个问题掀起,他没有对文嘉仪说实话,因为承认就代表选择,他并不想做这种选择。   傅泽明说:“快进组了吧,我有压力。”   祝夏想想也是,毕竟是文嘉仪的电影,有压力才正常,不过进组之后他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找傅泽明玩了,他有点丧气地说:“你们晚点开工就好了。”   傅泽明比较希望早点开工。   元元回到家后,迅速摸出手机在四人小群里发了一堆照片。   ⚪:舞台上祝夏拉小姑娘手.JPG   ⚪:祝夏和演员们一起谢幕.JPG   ⚪:祝夏和傅泽明一人抱一半花束.JPG   ……   我是一只粉刷匠:!!!!元大佬您回来了!   渣浪至尊VIP:卧槽,我们祝夏弟弟扮江滨柳这么帅的吗?现场好看吗?   人性被方戎吃了:你是不是傻.jpg肯定好看啊!呜呜呜呜呜我好想看现场啊!   前两天,元元一拿到傅泽明分给她的话剧票,立刻拍照在群里大肆炫耀了一番,把群里的其它三个人嫉妒地满屏血字。毕竟祝夏上大学之后就不拍戏也不上节目,基本不出现在公众视野。   这一年多,祝夏、傅泽明、梁宇之间的西皮格局也有了巨大的变化。最早“明宇/宇明”是圈中美帝,因为《逃出生天》的电话乌龙,“明夏/夏明”横空出世后吸走一大批粉,《请神》电影的上映,“明夏/夏明”彻底蹿红成为新任美帝。   可惜好景不长,祝夏拍完《请神》,事业竟然就没动静了。而且祝夏考上北电之后,还发生了一件事,梁宇昨年因为缺课太多,一直有要被北电退学的传闻,但到了新学期,他没退学,而是留级了,正好和祝夏一个班,还被分在一个寝室。开学当天,梁宇微博发了一张全寝室的合照,他跟祝夏站最近。   两家半(祝夏的粉太少,只能算半家)粉丝炸了一波,彼此吵得不可开交。而粉丝终究跟着作品走,祝夏开学之后没再跟傅泽明合作过,在学校里跟梁宇因为经常一起做作业,倒被同学拍了不少照片。于是“明宇/宇明”再次成为圈中美帝,“下雨/梁祝”屈居第二,“明夏/夏明”风光不再。   四人小群能支持到现在,全靠元元内部掌握一手资料,源源不断向群内输出。   ⚪:我们祝夏弟弟真的长大了,他演的江滨柳把我虐哭了……老母亲落泪.jpg   渣浪至尊VIP:弟弟收了好多花啊,真好,真好,快来位大导发现我们弟弟这块良材美玉,让他去拍个戏吧!   我是一只粉刷匠:+1,我是弟弟的事业粉,真的好想看他拍电影!期待的眼神.jpg   人性被方戎吃了:让我说个最近从方导那儿听来的消息,当初余姐想签祝夏,他没签。   我是一只粉刷匠:喷血.jpg   渣浪至尊VIP:他……高兴……就好……   ⚪:你们等等,我跟老板今晚在剧场碰到文导和王莱了。 第五章   渣浪至尊VIP:是我,想的那个,文导和王莱吗?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个文导和王莱。   我是一只粉刷匠:民咕咕疑惑.jpg她们俩怎么会一起去看话剧?   人性被方戎吃了:她们俩是好朋友啦,私下一起吃饭都被拍到过好几次,王莱就是二十一岁拍文导的电影拿了奖大红的,文导和其它演员只合作一次,但《吹玻璃》都是王莱第三次上她的戏了。   我是一只粉刷匠:哦哦哦,但这两个大佬去北电的小剧场看学生话剧?还是很怪吧?   人性被方戎吃了:也是,她们俩去哪儿看不行,干嘛去看一群学生演。   渣浪至尊VIP:可能是一时兴起,但也可能……   我是一只粉刷匠:忽然兴奋.jpg   ⚪:@人性比方戎吃了 文导有没有找方导谈过她的电影?   人性被方戎吃了:不知道啊,他人在俄罗斯还没回来,不过《吹玻璃》开机以后他肯定要去探班。   渣浪至尊VIP:做个白日梦,疯狂奶我们祝夏弟弟能演文导的电影!锦鲤大神.jpg   ⚪:这个饼真的,要是咱们弟弟能啃上一口,就算只出场五分钟都是极好的。   我是一只粉刷匠:求求你们别这样,我都要当真了!!!【已经打开微博开始转发锦鲤   人性被方戎吃了:有梦想谁都了不起!【也打开微博开始转发锦鲤   渣浪至尊VIP:有勇气就会有奇迹!【跟从大众开始转发锦鲤   ⚪:朋友们,你们转的哪家锦鲤,圈我一下。   小姐姐们为祝夏操碎了心,祝夏在演完“江滨柳”后,也和梁宇开始为新一周的人物观察手记操心。   所谓的人物观察手记,是大一、大二学生的固定作业。要求学生上大街观察来往行人,把他们的特征与自己的心得体会写成笔记,既是为表演累积生活素材,也是为编小品作业积累人物素材,交小品作业时老师会看观察手记,看学生是不是胡编乱造。   祝夏刚念大一上那会,和傅泽明的CP还火着,《请神》的余热也在,而且跟梁宇分到一个寝室拍了张合照,正是势头旺的时候,走在街上被人认出来的频率迅速升高,所以同学和他搭档写观察手记的意愿也急剧降低。   梁宇比祝夏火得多,脾气还出名的差劲,更没人愿意和他搭档,两个被嫌弃的人同病相怜,就结成固定搭档做这个作业,搭档久了祝夏发现梁宇脾气也没传闻里那么糟糕,两人便交上了朋友。   祝夏拉开汽水罐的拉环,听到一声清脆的爆裂声,白色的泡沫从罐口快速涌出,顺着罐身流到地上,祝夏喝了口汽水,说:“梁宇,你想没想过什么时候结婚?”   梁宇也打开一罐汽水,莫名其妙地回答:“我脑子又没进水,为什么要想这个?”   这是周六的下午,公园里游人不少,祝夏和梁宇坐在树荫下的长凳上,正在观察往来人群写笔记,梁宇戴了顶帽子挡住为了新专辑染的红发,还戴了大眼镜黏了假胡子遮掩自己。   祝夏膝上放着记笔记的本子,右手无聊地转笔,说:“反正早晚得想,而且要结婚得先恋爱,恋爱了才能做爱。”   梁宇随口说:“约炮也可以做爱。”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高,但也没有刻意压低,长椅上还坐着一位母亲,年轻的母亲用古怪的目光看了两个男孩儿几眼,起身推着婴儿车去另一处树荫下的长椅休息。   祝夏没有注意年轻母子的离开,继续说:“不一样嘛,做爱都叫做爱了,还是有爱做起来比较快乐。”梁宇的脾气虽然没有传闻中那么差,但也说不上好,和祝夏偏好的温柔类型大相径庭,他们能成为朋友,除了老一起做作业,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两人的性格都很我行我素,跟对方交谈时毫无顾忌。   梁宇说:“那你去谈恋爱、做爱,然后结婚,生不生小孩随便。”   祝夏仰起头看着枝叶间漏下的日光,茫然地说:“我也想啊,明明以前喜欢上一个姑娘特别容易,但上了大学之后,我到现在一个妹子都没喜欢上,总不能随随便便去谈,随随便便去谈怎么结婚?”   附近没有人注意这一角,梁宇掀起墨镜偏头看向祝夏,这是个帅气的年轻人,但侵略感过强,容易令同性`感到威胁与不快。他问:“祝夏,你不是Gay吧?”   祝夏“噗”一声喷出正在喝的汽水,看向梁宇时满脸写着“你脑子真的进水了”。   梁宇把墨镜推回眼前,挡住眼睛他身上的侵略感便减弱许多,他说:“你自己说的,喜欢不上妹子。”   艺术院校里有各种各样的人,同性恋没什么稀奇,隔壁摄影系有一位才华出众的师兄,大家都知道那位师兄的缪斯是他的枕头,人送外号枕头师兄。祝夏把梁宇的话当玩笑听,也玩笑着回答:“那我得去跟枕头师兄作伴了,我也没喜欢上男的啊。”   梁宇说:“我们班有一半同学,认为你暗恋傅泽明。”   这一次祝夏直接捏爆了汽水罐,碳酸饮料喷洒一地,他震惊地问:“为什么?!”   “你从大一就嚷着想谈恋爱,现在都没谈一个。”   祝夏无语地说:“这算什么鬼理由,我刚刚说了,都没喜欢上怎么谈。”   “蒋筱是傅泽明的粉头,她吹傅泽明都没有你吹得恶心。”   “……我什么时候吹得恶心了?朋友你是不是找事儿?”   “《暗恋桃花源》最后一场的庆功宴,老张问你是怎么去揣摩江滨柳,结果你吹了一个小时傅泽明。”   事儿倒是有这么一件事,当初《暗恋桃花源》定祝夏演江滨柳,其实他一开始演得有不少问题,是一场场排下来才越演越好。庆功宴的时候,班主任问他怎么揣摩角色,他就实话实说,一是找了各个版本的《暗恋桃花源》来看,研究别人的“江滨柳”,二是模仿傅泽明,他自己和“江滨柳”天差地别,但傅泽明和这个人物却有一些共通之处。   祝夏拿纸巾擦掉手上的汽水汁,皱着眉说:“我那不算吹吧,是客观陈述。”   梁宇露出被恶心到的表情,他问:“照你的那些客观陈述,傅泽明难道是神吗?”   “那不至于。”祝夏理所当然地说,“但我哥就是很优秀,没有缺点。”   梁宇满脸写着“你他妈傻逼吗”,但他按捺住没有说出来。   手机铃声响起,祝夏掏出手机,发现是陌生来电,他滑到接听键,“喂”了一声。   电话里传来年长女性温和的声音,她的声调里有一种让人舒服的优雅韵律:“请问是不是祝夏?”祝夏对温柔系的人与声音都特别有好感,哪怕这是个骗子电话,他也愿意和对方闲聊两句:“我是,请问您是?”   电话里的女性笑着说:“我是文嘉仪,我们前两年在重庆见过,你也许知道我在筹备一部电影,关于电影里的一个角色,我想当面和你聊聊,请问你是否有空?可不可以约个时间?” 第六章   这是祝夏第二次见到文嘉仪。她坐着落地窗前,穿着一身质料柔软的衣服,有一头应该是后天染成的纯白短发。她一定不年轻了,也没有精心打理自己的容貌,眼角有明显的细纹、皮肤光洁却不细致紧绷,可祝夏并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到明显的衰老,因为她的眼睛还保持着年轻时的明亮,只是比年轻时更加冷静。   这里是文嘉仪在北京的住所,祝夏有些拘谨地在文嘉仪面前坐下。   刚刚打电话的时候,文嘉仪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他想都没想就说了“立刻就有”,过后思考这表现得也太沉不住气,而且他什么都没准备,要是文嘉仪让他现场试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有人来送了茶,文嘉仪跟祝夏短暂的寒暄后,将剧本推向对面,态度亲切和善地说:“本来想先把剧本发给你读一读,但既然今天我们都有空,就干脆请你到家里来了,你现在看看剧本,边看我们边聊,我想跟你聊的角色叫‘周雪生’,有什么问题,随时提出来。”   祝夏之前就看过傅泽明在家里读剧本,不过那时候他忙着排话剧,也没怎么和傅泽明讨论过剧情,他对这部电影的内容只知道个梗概。接过完整的剧本时,祝夏感觉非常兴奋,但他想在文嘉仪面前尽量表现得沉稳靠谱,便压下兴奋,镇定地说了一句:“谢谢您。”然后翻开剧本开始阅读。   文嘉仪端起杯子,吹散升起的热气,慢慢喝了口茶。   《吹玻璃》的男主已经定好是傅泽明,这个“周雪生”当然是男配,不过无所谓,就算文嘉仪告诉他这个配角只有一场戏,祝夏都愿意演。   剧本的开篇是一场葬礼,男主沈越是一个作家,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吴小曦。   葬礼结束后,吴小曦的父母将女儿和恋人有关的遗物都交给沈越。沈越和姐姐沈真共同整理这些遗物,他发现有一些东西的确是自己送的礼物,但还有一些物品与他没有关系。沈越对沈真剖白内心,说其实意外发生之前,他正打算和吴小曦分手,他觉得女友已经变心很久。   沈真忽然情绪崩溃,绝望地大哭。   祝夏记得傅泽明提过这是一部同性题材的电影,那“吴小曦”真正的爱人应该是“沈真”。   祝夏看入了迷,忘记刚来时的拘谨,他现在对“沈越”这个角色很有兴趣,一个坏脾气的自我中心的男人,被姐姐与恋人双重背叛,他蛮想演,但这个角色已经是傅泽明的。“沈真”也很有趣,背着弟弟、父母和弟妹谈恋爱,还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祝夏忍不住“哎”了一声,文嘉仪看他叹气,诧异地问:“怎么了?”   祝夏脑洞大起来堵都堵不住,他遗憾地说:“我怎么就不是个女孩儿?或者我个子再矮点、长得再白点秀气点,能反串个女孩儿也行,‘沈真’有人演了吗?”   文嘉仪忍俊不禁地说:“‘沈真’第一个确定演员,而且就算你样子能反串,台词难道全部靠配音?”   祝夏一想也是,便把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抛开,继续看下去。   沈越的新书迟迟交不出稿,他无法从吴小曦的死亡中走出来,他再次检查吴小曦的遗物,发现一个玻璃小摆件。沈越告诉沈真自己也许能找到吴小曦的变心对象,他决定暂时放下工作,带上所有遗物回他、沈真、吴小曦共同的家乡一趟,沈真选择和他一起回去。   然后周雪生第一次出场。   祝夏愣了一下,问:“‘周雪生’是聋子?”   文嘉仪“嗯”了一声,说:“后天失聪,”   祝夏不想“沈越”也不想“沈真”了,他现在只想“周雪生”。   周雪生在剧本中台词非常少,但戏份在配角里算很多。   家乡是一个封闭守旧的水乡小镇,沈真和沈越父母在镇上拥有一家做玻璃制品的工坊,但两姐弟对继承工坊没有兴趣,沈父早早收了身世可怜的周雪生做徒弟。周雪生十一岁的时候因为外伤导致耳聋,他可以说话,但耳聋后很少开口。   沈越怀疑过周雪生是吴小曦喜欢的人,后来又打消了怀疑,但也确定吴小曦从少年时代起就喜欢另一个人。他和周雪生、沈真一起一件件回忆旧事,甚至重踏昔日的足迹,往事一件件浮起,沈越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探寻。   离开故乡前,沈越与沈真分别与周雪生独处,他们把秘密说给听不见的人,而死去的人曾经也做过这样的事情。   茶已经冷透了。   祝夏有点走神,他小时候看过一个童话,叫《国王的驴耳朵》,童话里有一位国王长了驴耳朵,不允许别人说出去,有人憋不住对树洞说了,结果有牧童用那棵树的树枝做了笛子,吹出来的声音是“国王长了驴耳朵”。   “周雪生”就像一个树洞,他听不到,所以很安全,沈越、沈真、吴小曦都将秘密倾倒给他。但有一些细节让祝夏很介意,“周雪生”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树洞,他是鲜活的人,剧本里暗示过他会读唇语,所有人的秘密他都能“看到”。他每次知道一个秘密,都会独自去工坊里找一个玻璃花瓶,对着瓶口说出秘密。   “吴小曦”第一次对“周雪生”吐露秘密时,“周雪生”对两个玻璃花瓶说了话,那么有一个秘密是他自己的。   文嘉仪让人换了热茶过来,她问祝夏:“昨天我问演‘沈真’的王莱,如果她以‘沈真’的视角看,这部电影是个怎样的故事?她说是绝望的暗恋,少年时代在封闭守旧的环境里暗中相恋,除了彼此谁也不知道我们相爱,当似乎离幸福近了一步的时候,却只得到了绝望。如果你从‘周雪生’的角度看,觉得这是个怎样的故事?”   祝夏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很久,才迟疑着说:“是两段暗恋?一段是‘沈真’和‘吴小曦’的暗中相恋,还有一段……是除了‘周雪生’谁也不知道的暗恋。” 第七章   九月中旬,傅泽明接到文嘉仪的通知,说“周雪生”和“吴小曦”都确定好人选,让几个演员今天一起去她家开会。电话里没有说“周雪生”和“吴小曦”的人选是谁,傅泽明也没有多问,反正马上就会见面。   走进会客厅时,傅泽明嗅到了浓郁的红茶香气,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五分钟,文嘉仪和王莱正坐在同侧的沙发上说话。   文嘉仪转眼瞧见他,笑着招呼道:“你来了,快请坐。”   傅泽明向文嘉仪和王莱问过好,在她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有人送来香气四溢的红茶,他客气地道谢。   王莱和文嘉仪继续聊天,傅泽明喝了口茶,无法融入女士们的话题,也并不感兴趣,便沉默地坐在旁边。   过了几分钟,会客室的门又开了,听脚步声进来的是两个人。文嘉仪先看过去,她略有些诧异地问:“你们俩怎么一起来?”   清亮愉快的少年音色答道:“我们在大门那儿遇见的。”   傅泽明面上露出愕然,他抬眼看过去。门前站着一对青年男女,女孩子很漂亮,和王莱夺目的艳丽不同,这个女孩的美貌古典柔和,细长的眉目像绢画上的一笔恰到好处的淡墨,她与傅泽明对上视线,两人目光停顿片刻便错开;而男孩子个子挺高、五官帅气,看起来蛮酷,他看到傅泽明,立刻弯起眼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   文嘉仪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这是林韵,这是祝夏,现在人齐了,你们都过来坐啊。”   祝夏在傅泽明身边坐下,傅泽明往旁边让了让,林韵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   文嘉仪用满意的目光扫过这些演员,像商人检阅自己的财宝,她说:“今天找你们几个开会,是让大家见一见,再聊聊剧本、角色、接下来的安排,除了祝夏和王莱,其它人应该见过不只一次?祝夏、林韵都跟傅泽明合作过吧。”   傅泽明看向文嘉仪,眼里潜藏着某种探询,他回答:“有过。”十七岁时他和林韵一起拍过一部校园偶像剧,十九岁时他和祝夏一起拍了电影。   文嘉仪笑着说:“这样好,你们越熟悉对手戏越好拍,那我说说接下来的安排,档期都调整好了?”   王莱比了个“OK”的手势,傅泽明点点头,林韵“嗯”了一声,祝夏……他现在还是学生,不需要推行程调工作,学校那边卢云波和文嘉仪已经处理好了。   文嘉仪继续说:“这件事我之前跟你们分别说过,现在再提一遍,从明天起,你们搬到我这里来住,不能带助理,直到进组为止,可以吗?”   没有人提出异议,这的确是文嘉仪的风格,拍摄前她总会要求演员们提前数月甚至一年推掉许多工作,然后住到她预备的环境里,做一些准备或者直接由她安排学习内容。会来拍文嘉仪的电影,自然就是默认接受这种行为。   文嘉仪看向王莱,这一次她没有用征询的口吻,而是直接警告:“住到我这里之后,别让我看到你抽烟跟酗酒,知道吗?”   王莱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哦,知道了。”   然后是针对每个人的角色讨论与要求。文嘉仪先说起林韵要演的“吴小曦”,她给林韵一张书单,要求林韵住进来之后把书单上的书全部读完,并且每天写读书笔记。   祝夏在旁边听着听着,觉得很有意思,文嘉仪和方戎都是导演,但两个人的风格千差万别。方戎在拍电影的时候脾气极坏,用魔王形容也不为过,但剧组的氛围算得上和谐愉快,他对演员的表演也是放松的,虽然会提出要求,但更多的部分终归要演员自己去寻找。   文嘉仪就不同了,祝夏觉得她应该是不会生气的导演,但她的剧组气氛一定严肃又紧张。她对自己的电影有清晰到每一个细节的构想,她的剧组必须是一台精密的仪器,无论演员、摄像还是化妆师……全都是仪器上的部件,每一颗螺丝要分毫不差地扭紧,每一个零件要打磨成最合适的形状,分厘之差,都是错误。   祝夏想得正出神,忽然被身边的人拍了拍肩膀,他猛然回神,傅泽明收回了手。祝夏见其它人都盯着自己看,意识到话题应该进展到和自己相关的部分了,他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刚刚说到哪儿了?”   文嘉仪不在意地笑笑,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你现在有多少斤?”   祝夏想了想,答道:“上个月称了一回,六十七公斤。”   文嘉仪仔细打量祝夏的身材,要求道:“你很健康,身材很好,但‘周雪生’应该更瘦弱,开机之前,我希望你最少瘦十五斤。”   祝夏看过剧本,他想象中的“周雪生”的确比自己更单薄,便欣然同意:“行,开机之前我会努力减重。”   “还有,因为‘周雪生’继承了玻璃工坊,会拍摄他做工的过程,所以祝夏需要再学习一些吹制玻璃的技法,我会请人来教你,你们四个都需要学手语。”   “嗯。”   “‘周雪生’是一个聋子,你对这方面有没有什么想法?”文嘉仪接着问祝夏。   祝夏还真想过,毕竟这个角色第一个引起他兴趣的点,就是后天失聪,对“周雪生”来说,十一岁之后的世界是无声的。他的表情变得苦恼,说:“我是想模拟一下丧失听觉是什么感觉,但几个牌子的降噪耳机我都试过了,多少还是能听到一点声音。”   文嘉仪对这个回答像是满意,她笑道:“这个不用担心,我之前订制了一副隔音耳机,效果很不错。”她早就决定好了。   祝夏愣了一下,对文嘉仪说谢谢。   会议结束,四人起身告辞,文嘉仪将他们送到大门口。   大门关上,四人向车库走去,王莱离开前没有跟祝夏和傅泽明道别,倒是跟林韵说了句“再见”,林韵也很快离开。   傅泽明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祝夏坐到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车子开出小区开上公路,开车时傅泽明戴着眼镜,车里有种古怪的气氛,祝夏看了傅泽明一眼又一眼,愣是开不了口说话。   车又开了十分钟,傅泽明终于主动开口:“你要演‘周雪生’,怎么不告诉我?”   祝夏松了口气,立刻解释道:“我是上周第一次见文导,她说想找我演‘周雪生’,但当时没彻底定下来,我怕事情会黄就没跟你说,前天我舅从外地回来同意我签合同,这事儿才算稳,文导又说今天演员开会,我前天就也没说,我是觉得这算惊喜。”   说到这里,他简直懊恼起来:“没想故意瞒着你,别生气。”   前面堵车了,傅泽明踩下刹车,玻璃镜片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停顿片刻,像往常一样笑了笑,说:“我没有生气,拿到角色是好事,恭喜你。” 第八章   车子开回他们住的小区,天色完全暗下来。   祝夏忽然想到下午开会讨论“沈越”的部分,被他发呆错过了,他想问傅泽明讨论了些什么,但傅泽明开了这么久的车看起来很累,祝夏便不急着问咽下话头。   明天要搬去文嘉仪那里,祝夏难得没有去傅泽明家睡,老老实实回自己的房子收拾行李。   傅泽明回到家,先给经纪人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文嘉仪接下来的安排。   何雅晴听到祝夏要演“周雪生”,声音里带着惊讶:“我记得男性角色里除了‘沈越’,戏份最重的就是‘周雪生’,不少人盯着这个角色,没想到是祝夏演。”她感慨起来,“你们俩一起拍电影,我都开始期待了。”   傅泽明倒了杯冰水,问:“我们俩一起拍电影,有什么特别的?”   “啊?”何雅晴的那句“期待”,不过是因为知道祝夏和傅泽明关系好随口一说,只要祝夏演得不是“沈越”,她才不关心祝夏演什么。她不防傅泽明会追问,这次认真想了下才回答:“要说特别,是你们俩的对手戏有种感觉很……很难具体描述出来,《请神》我是挺早以前看的了,总之你们同时出现在画面里,会让我觉得这个画面漂亮,你自己拍的戏,应该比我更明白。”   傅泽明没接这个话茬,换了个话题,他们又谈了一会工作,何雅晴让他好好休息,通话结束。   浴室里水蒸气升起成为白烟,热水从头顶浇下,淋湿短发、坠下睫羽。傅泽明闭着眼,周围只剩下水声。今天在文嘉仪的住所见到祝夏和林韵,他其实想过辞演,赔违约金也好被指责不负责任也好,他终于彻底厌烦了胶着的现状,他无意赌上未来的人生,不打算向沼泽迈进。不对,应该说他无意为一个不确定的人堵上未来,不打算独自向沼泽迈进。   他不想再看祝夏,祝夏却看到他,舒展眉宇弯起双眼,视线里不再容纳别人,好像他是特别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承认他不甘心,不甘的情绪就像一只手,拖拽他推搡他继续向前走,或许直到他深陷沼泽才能确定,沼泽中是不是只有他自己。   第二天,傅泽明和祝夏到文嘉仪的寓所报道,文嘉仪亲自给他们开门。门打开的瞬间,他们听到一阵悠扬的乐声。   王莱和林韵已经先到了。大厅里有一架钢琴,王莱坐在钢琴前弹奏,林韵站在她旁边拉小提琴。她们都拥有过人的美貌与不俗的演奏技巧,这个合奏的场景像是电影里的画面,昨天下午她们是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但音乐无疑拥有魔力,让她们在此刻看起来登对无比。   祝夏大概听得出她们在演奏古典乐,可他对古典乐了解浅薄,听不出是哪首乐曲。他转脸便问傅泽明:“这是什么曲子?”   傅泽明奇怪地看向祝夏,说:“我不知道。”祝夏一愣,才想起傅泽明以前说过他对音乐缺乏天分,小时候短暂地学习过萨克斯,父母看他的确不喜欢就算了,只是祝夏习惯性地认为傅泽明什么都会,下意识有问题就问他。   “是《d小调第十二号小提琴奏鸣曲》。”文嘉仪回答,乐声像流水一样缓缓淌来,她望了一眼正在演奏的两个人,“上楼吧,先去选你们的房间。”   乐声被甩在身后,祝夏和傅泽明跟着文嘉仪上了二楼,他们选了两间挨着的屋子,王莱的房间在祝夏对面,林韵的房间在王莱旁边。祝夏拖着箱子进入自己的房间,听着从楼下传来的乐曲,看了眼房间里的独立卫浴,有种其实不是来工作的,而是出门旅游住家庭旅店的错觉。   但不管怎样,他又可以和傅泽明呆在一起拍电影了。   祝夏打开箱子收拾了一会儿行李,听到房门“笃笃笃”响了三声,头也不抬地说:“门没锁,直接开。”   傅泽明拿着一个盒子推门而入,看祝夏还蹲在地上翻箱子,问:“你还没收拾完?”祝夏蹲久了腿麻,站起来活动了两下腿脚,说:“快了快了。”他目光移到傅泽明手上的盒子,开玩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客气,我又不是搬新家,你来我房间串个门还带礼物,让我怎么好意思空手去你房间?”   傅泽明把盒子递给他,自个儿在箱子边蹲下了,说:“这是隔音耳机,刚刚在门外文导让我顺便拿给你,你先看耳机,我帮你收拾东西。”   祝夏其实也收拾烦了,看傅泽明来了犯懒想让他帮忙,但不好意思说,现在一看傅泽明主动开口,乐颠颠地接过盒子去床边坐着拆耳机。   盒子是纯黑色的,没有花纹也没有标志,拆开盒子里面是一副纯黑色的入耳式耳机,看着普普通通,附了使用说明书。祝夏懒得看说明书,直接把耳机戴上,看着有按钮像降噪调节,就按了几下——   世界瞬间安静了!傅泽明收拾东西的声音、楼下传来的乐声像破碎的肥皂泡,一秒消失了。   傅泽明站起身把一件外套挂进衣柜,祝夏摘下耳机转向他,兴奋地说:“这个真的好好用,感觉跟真的聋了一样!哥,我再戴上耳机,你大点声对我说话。”说完他又把耳机塞上,一俩期待地望着傅泽明。   傅泽明便暂停收拾行李,配合地过来陪祝夏玩,问:“听得到吗?”   祝夏看着傅泽明的嘴巴一张一合,而自己什么都听不到,眼前的一切好像变成了默剧,又好像是他忽然被隔离到了外太空。他觉得很好玩,故意说:“你在说什么?”   傅泽明问:“真的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你到底在说什么,再大点声!”祝夏对幼稚的游戏乐此不疲。   傅泽明看祝夏望着他,眼睛很亮、瞳仁也黑,目光因此显得非常专注,他忍不住笑起来,说:“我说,你是个白痴。”   祝夏看傅泽明笑,也弯起眼睛笑,问:“你笑什么呀?”   傅泽明笑着说:“笑你白痴,你笑什么?”其实不是因为这个,他笑,是觉得祝夏现在看起来很可爱。   祝夏听不到傅泽明说什么,自然没办法回答。但他笑,是因为感觉到傅泽明最近糟糕的心情终于变好了。 第九章   祝夏和傅泽明玩了一会儿“你说什么我听不到的”幼稚游戏,楼下的乐曲声停了,有人来敲门叫他们下楼去吃午饭。一起吃过饭,几人又去小会客厅坐着喝茶开会。   会客厅里大家的坐法和昨天下午一样,王莱和文嘉仪坐在同侧沙发,祝夏和傅泽明坐在她们对面,林韵独自坐一张单人沙发。但合奏的确多多少少拉近了两位女演员的关系,王莱和林韵虽然坐得远,但时不时会交谈,气氛说得上融洽。   刚刚那段合奏给祝夏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祝夏多观察了一会她们俩,林韵和昨天区别不大,但王莱今天没化妆,似乎很困在不停地打哈欠,样子看起来略显憔悴,据祝夏的经验,她这状态很像是宿醉之后。   因为文嘉仪昨天让她住进来不许喝酒,所以她趁着昨天喝了个大的?   祝夏正在猜测,王莱撑着脸打完哈欠,忽然倦怠地向这边瞥了一眼。她是真正的美人,饶是现在素面朝天,这懒懒的一眼仍有万千风情。祝夏虽然一向对艳丽美人无感,但还是被这一眼煞了一下。   文嘉仪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张安排表,表上写明了他们之后几个月每天必须要的事情。祝夏看了一遍自己的安排表,周一至周五的减重训练、手语课和周六周日的吹制玻璃课程是固定安排,做完这些事的剩余时间可以自由安排,他有些好奇其它人的安排表是什么样。   文嘉仪见祝夏脖子上挂着那副黑色的隔音耳机,手指绕着耳机线在玩,问他:“耳机试过了?觉得效果怎么样?”   祝夏松开耳机线,服气地说:“简直黑科技,戴上我就聋了。”   “那就好,你打算平时什么时间戴这副耳机?”   祝夏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答不出来。   “这样行不行?从明天开始,上课和睡觉的时候不用戴,其它时间戴着。”文嘉仪自然而然就替祝夏做了决定。   祝夏觉得这样也行,点头说没问题。   文嘉仪满意地结束这个话题,开始细细叮嘱一些零碎小事:“我一会儿要出门,四天后回来,除了上锁的房间你们可以随意走动,房子里的东西也随意取用,就当是自己家;但王莱你离酒柜远点,每瓶酒我都检查过了;饭吃不惯可以自己做,但为了减重祝夏必须按菜单吃;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如果没有,我就准备出门了。”   王莱跟文嘉仪合作过,已经习惯她这种每一个细节都想控制的风格,只在旁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傅泽明对这些事无所谓,林韵虽然略觉不适应,但也没说什么。   祝夏听到文嘉仪要走四天,忙道:“我有事儿问您。”   文嘉仪喝完最后一口茶,问:“什么事?”   “我看完剧本想了好久,还是不确定,‘周雪生’到底暗恋谁?”祝夏一脸疑惑。   文嘉仪看向祝夏,笑容变得微妙:“这部分是你的自由,为什么要问我?”   在座的人没有笨蛋,都听懂了文嘉仪的言外之意。文嘉仪以往的电影,总是感情线突出明晰,剧情线摸棱两可,但《吹玻璃》从剧本看,剧情主线一直很清晰,反而是感情线上诸多留白、暧昧不明。这种不明需要两重填补,第一重是演员对剧本的理解,第二重是观众对演员表演的理解。   文嘉仪继续说:“剧本里没有写,我也不是‘周雪生’,你是,只要能合理地演绎,你希望‘周雪生’爱谁,他就爱谁。”说完这句话,她向会客室里所有人再次道别,就出门了。   “周雪生”喜欢谁这个问题被暂时搁置,祝夏觉得自己现在也不是“周雪生”。在剧本里,关于“周雪生”的描写几乎全是侧写,他的台词很少,也没有心理活动,祝夏目前看他,觉得他就是一个灰白色的影子、一团不成形的雾气,不管再怎么用力去看,也没办法看到影子和雾的想法与情绪。   吃过晚饭,祝夏就带着剧本去傅泽明房间找他说话。要是搁前两天,傅泽明简直烦他得不行,别说聊天,连看都不想看见他,但昨天傅泽明想通了一些事情,祝夏就算今晚睡这儿他都不会说什么。祝夏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仗着刚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在傅泽明床上盘腿坐着,倒是傅泽明侧身坐在床边,简直说不好这到底是谁的房间。   “你说‘周雪生’这种人会暗恋谁?”祝夏越看剧本越迷茫。   傅泽明反问:“你先说‘周雪生’是哪种人?”   祝夏苦着脸往床上一倒:“我就是不知道他是哪种人,‘沈越’、‘沈真’、‘吴小曦’的性格剧本里明明都写得清清楚楚,就‘周雪生’跟个雪堆的、泥捏的一样,完全看不出他自己想干啥。”   这一点傅泽明同意,周雪生的描写的确很薄,从“沈越”、“沈真”回家乡起‘周雪生’出场,但出场后一直被动地陪沈家姐弟寻找与“吴小曦”有关的回忆,他唯一出于个人意志做的事情,就是对着玻璃瓶说出一个又一个秘密。   房间里陷入沉默,两个人忽然同时开口:“顺从。”说完都是一愣望向对方,目光相触时,有莫名的氛围蔓延开来。祝夏第无数次意识到,傅泽明真的特别好看。   “……考虑看看顺从的原因。”傅泽明先开口,奇怪的氛围被打破。   祝夏回神,开了个干巴巴的玩笑:“无理由的顺从不就成机器人了。”   “‘周雪生’特别在后天失聪,从一点去试着理解?”   “哦,好的。”奇怪的氛围仍有残存,祝夏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抓着剧本从床上跳下来,抓抓自己的头发,又说,“明早要上手语课,我回去睡了,晚安。”   “晚安。”   房门被无声地合上。   祝夏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自己房间,冲进洗手间放冷水洗了把脸,他抬起眼看镜子,镜子里的年轻人耳朵发红,一脸心有余悸。   他刚刚鬼迷心窍,竟然差点亲了傅泽明。 第十章   意识到这一点,祝夏先感觉到一些心慌,紧接着是费解与违和。   虽然他时不时会说傅泽明是“仙女”,但他更觉得傅泽明以后的对象会是个仙女。梁宇说他是傅泽明的无脑吹,他后来自我检讨,可能是有点带滤镜看人。   但没有办法,从他认识傅泽明开始,他就没看到对方有缺点,是出色的演员、是好脾气的朋友、是什么都会的兄长。   祝夏想和傅泽明一起拍电影,一直跟他一起玩,追随他景仰他把他向别人炫耀,如果有一天傅泽明有了小孩,必须得认自己做干爹。   夜晚容易滋生出种种奇怪的情绪和想法,太阳再升起时,那些思绪就会像轻烟一样消散。祝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耳朵上的红色已经褪去。   就他妈是鬼迷心窍了吧。   第二天,演员们开始按照文嘉仪的安排表生活。   每天早上的手语课是两个半小时,上完手语课,祝夏回房间拿出隔音耳机戴上,正式开始体验“周雪生”的世界。   第一天的“无声世界”还是挺新鲜的,林韵因为好奇,跟他借耳机戴了一下,而他戴上耳机之后,王莱一时兴起,还试着跟他比今天才学的手语。等吃过午饭,傅泽明去花园看书,林韵和王莱去做合奏练习,祝夏在旁边看了一阵无声演奏,虽然漂亮的人一起弹奏很好看,但听不到乐曲观赏性还是大打折扣,他坚持欣赏了十分钟,决定去花园里找傅泽明。   “我们来试试聊天。”祝夏戴着耳机坐在花园的木质长椅上。突发奇想地提议。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灰蓝高远,有属于秋天的不炙热也不冰冷的阳光。   傅泽明合上书页,转脸看向他,问:“用手语?”他把这三个字说得比较慢,还举起手示意了。   祝夏摇头说:“不用,我刚刚跟王莱试过手语了,咱们就这么交流,能看嘴型看懂就看嘴型,嘴型看不懂就加上比划,连蒙带猜地来吧,看咱们能聊多久。”   傅泽明摘下眼镜,他戴着眼镜会比平常看起来还冷淡,然后点头同意:“好。”   因为祝夏听不到,所以最好由他先发起话题,祝夏随便起了个话头:“你说,‘沈越’和‘周雪生’的关系怎么样?”   傅泽明慢慢地回答他:“应该还不错。”   这句话不长,但祝夏还是要非常努力才能辨别,傅泽明每说一个字,他就跟着模仿同样的口型,然后复述出这句话:“应……该……还……不……错?”说完,他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傅泽明。   傅泽明笑了一下,说:“正确。”这两个字很好辨别。   祝夏觉得受到了鼓舞,话题既然开始,那就认真讨论,他提出异议:“但‘沈越’的脾气特别坏吧,‘周雪生’十一岁之后就住在他们家当学徒,可能就是被他欺负成了这么顺从的样子。”   “你说得也可能。”傅泽明说,“只是我觉得‘沈越’不会这么做,‘沈越’自负,‘周雪生’后天失聪,在他看来是弱者,没有竞争力,也没有威胁,而且他不想继承玻璃工坊,‘周雪生’来做学徒,对他来说是好事,他没必要欺负‘周雪生’。”这是很长的一段话,傅泽明尽力说得慢,但祝夏第一遍仍然读错了很多词,傅泽明重复了五遍,祝夏都要没耐心了,才读对所有字。   终于读出正确的话,两人都松了口气。   祝夏觉得傅泽明说得有道理,他同意这个答案,于是换了个话题:“对了,昨天下午开会,聊‘沈越’的时候我走神了,你跟文导聊什么了?”他今天上午把其它三个人的安排表要来看,发现就傅泽明最轻松,除了手语课其它时间全是自由安排。   虽然因为“沈越”的职业是作家,不用像他一样每周末去学习吹制玻璃,但“沈真”的职业是老师,王莱也还要戒烟、戒酒、和林韵练习合奏,“吴小曦”的职业也是老师。   傅泽明听到这个问题,停顿了一下。   “这几个月我只希望你放松,‘沈越’的所有性格问题,归根结底在他不愿意克制自己,他惹人厌,但他自由,为什么要害怕放纵欲望?人活在世上不得不克制,可表演属于自由,释放和认识都是表演的依托,当你是‘沈越’的时候,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找王莱吵架也行,她很乐意。”昨天下午,文嘉仪这样说。   祝夏看傅泽明没答话,拿胳膊肘碰碰他。   傅泽明回答:“聊得太多了,你不嫌麻烦,我就说给你听。”   祝夏立刻想起刚刚傅泽明把一段话重复五遍的光景,那段话也就六七十个字儿,都搞得傅泽明成了复读机、他跟研究密码的情报人员一样,文嘉仪说得肯定只多不少。他怕麻烦,也怕傅泽明麻烦,忙道:“算了算了,晚上我摘了耳机再聊这事儿吧。”   傅泽明问:“那还想聊什么?”这句话重复两遍,祝夏复述了出来。   祝夏看了眼时间,他跟傅泽明也没说几句话,愣是消耗了二十分钟,他从来没觉得说话这么累过。祝夏放弃地摆摆手,没精打采地说:“不想聊了,我现在真的佩服‘周雪生’,他都学了手语,为什么还想去学读唇语?还学会了。”   这句话一出口,坐在木质长椅上的两个人忽然沉默,然后他们看向对方,从对方眼里读到了相同的疑问,也一齐问了出来:“‘周雪生’为什么要学习读唇语?”   无论是少年时还是成年后,“周雪生”人际关系都极为单纯,需要和他大量交谈的人,都或多或少会一些手语,再加上“周雪生”是后天失聪,本身可以说话,又识字,完全能满足他和别人的日常交流。学习读唇语费时费力,成本极高,他完全没学这个的必要。   这个问题现在无法解答,如果要讨论肯定是长篇大论,他们将这个问题暂时搁置。 第十一章   当隔音耳机戴到第四天,祝夏的新鲜劲儿完全过去,开始觉得不舒服。   世界变得太安静了,就会很无聊,很多事情都不能做。想看电影,只能当哑剧看;想听歌更是不可能;打打游戏,没声音打起来也不带劲。   因为交流起来困难,别人越来越少和他说话。王莱嫌麻烦,现在完全不搭理他;林韵倒是准备了个小本子,祝夏跟她说话,她会把回答写在本子上,但两个人没有共同话题,聊不到几句就相对无言。做饭的阿姨、照看花园的园丁、打扫的钟点工更不会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这让祝夏感觉自己变得多余。   只有傅泽明还像对待正常人一样跟他聊天,但他们俩聊一次也够折腾,祝夏不想折腾傅泽明,就憋着尽量少说话,只是比以前更黏傅泽明,傅泽明走哪儿他跟哪儿。   他开始理解“周雪生”的顺从,不是被欺负了选择逆来顺受,而是他明白自己和其它人不再一样,他变得多余和麻烦,他不想一个人,所以只要有人愿意和他呆在一起,他就愿意顺从那个人。   下午,傅泽明坐在落地窗前跟元元发消息,元元把所有宠物的近照发给他看,他到文嘉仪这儿来之后,家里的小动物暂时交给元元照顾。   祝夏坐在傅泽明对面,趴在圆茶桌上打盹。因为白天戴着耳机什么也做不了,他开始沉迷夜间活动,每晚摘了耳机就熬夜看电影、打游戏,早晨爬起来上手语课,下午做完减重锻炼再找时间补眠,但他补眠的时候也挨着傅泽明。   收到最后一张垂耳兔照片,傅泽明点开看了两分钟,准备退出微信,元元却又发消息问:老板,祝夏现在干嘛呢?   傅泽明看向对面,祝夏闭着眼将半边脸埋入臂弯,稍长的头发向一侧垂落,露出另外半张脸的饱满额头与一段脖颈,还微微张着嘴,隐约可见雪白的牙齿。   这个睡相有点蠢,傅泽明调出手机相机将镜头对准面前的人。   “咔”一声响,不是快门的声音,是房门开了,林韵站在门口,看着傅泽明给祝夏拍照。傅泽明收起手机。林韵走进屋子,她看一眼正在睡觉的祝夏,放轻了声音:“我的耳坠可能掉在这里了。”她的耳朵上只挂着一只耳坠。   傅泽明站起来戴上眼镜,也压低声音说:“我帮你找。”   林韵向傅泽明道谢。他们的态度都疏离有礼,就算有一位清醒的第三人在场,也决计看不出这两个人曾交往过。   阳光铺入半间屋子,傅泽明在窗子这边找,林韵在吧台那边找,祝夏戴着耳机伏在桌上好梦正酣,对一切无知无觉。   沉默维持了五分钟,女孩子轻轻说:“第一次看到你给人拍照。”   傅泽明已经找到沙发附近,闻言望向林韵。   有些人觉得分手之后可以做朋友,但他们并不是这种人。分手后两人都删除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偶尔在工作场合碰面也就是笑笑或者点点头。傅泽明对林韵的搭话有些惊讶,回答:“我不怎么拍照,因为不擅长摄影。”   “是这样啊。”林韵说,“虽然曾经是男女朋友,但我好像不太了解你,你应该也是才知道我会拉小提琴?”   毕竟只交往了三个月。傅泽明真心诚意地称赞:“才知道,你拉琴很好听。”   “我当初没有真心想分手。”   傅泽明翻靠垫的动作停住了。   林韵正在检查地毯,孤零零的坠子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与她的容貌相得益彰。第一句说出来,后面的话就会更容易,她自嘲地说:“因为很少约会,你也不太主动,一次喜欢我都没说过,我想干脆把话说得严重点,让你对我多上心,没想到真的分手了。”   傅泽明沉默片刻,说:“对不起。”   “不用道歉。”林韵觉得尴尬,“我只是……当年说不出口,但一直想知道,你那时候是不是不喜欢我?”   虽然那时的心动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的的确确发生过。傅泽明意外林韵会这么想,他回答:“那时候我喜欢你。”   林韵看起来比傅泽明还意外,但随即释然:“谢谢,好歹我没有一厢情愿。”扒开地毯的长绒,一只耳坠闪闪发亮,她拾起那只坠子站起身,笑道:“找到了,再见。”这个笑容非常客气,是他们已经确立的界限。   林韵退出屋子,带上房门。   四天后,文嘉仪回来了,召集大家开会。过去四天,林韵和傅泽明的状态看起来变化不大,而王莱因为暂时戒烟戒酒,整个人处于一种肉眼可见的不快中,祝夏则萎顿不少。   小会客室里又充满了红茶的香气,文嘉仪连日奔波,在熟悉的舒适环境中流露出了疲惫的神态,她啜了口茶,说:“今天开会谈两件事,一是想知道你们对角色有没有新的想法,第二件关于外景,先聊角色,就从……林韵你先,书单你看到哪儿了?”   林韵手上拿着这几天看书做的笔记,她把笔记本递给文嘉仪,说:“刚刚看完《阁楼上的疯女人:女性作家与19世纪文学想象》。”文嘉仪接过笔记本,一边翻阅一边示意她说下去。   林韵说:“我看到书里有一句话,‘每一位典范女性天使般的谦逊外表之下,都隐藏着无可遁形的根深蒂固的自我’,我猜编剧是不是看到这里,决定写‘吴小曦’。”   “下周三位编剧会一起来开会,你到时候可以问他们,继续说吧。”   “‘沈真’和‘沈越’回忆‘吴小曦’时都是她好的一面,温柔、聪慧、善解人意,是毫无瑕疵的女性范本,但如果她真的那么完美,就不会利用‘沈越’来隐藏和‘沈真’的恋情,她应该胆小、自私,一直在害怕,有一天忽然死了,就解脱了。”   文嘉仪问:“她害怕什么?”   林韵皱了下眉,答案让人不愉快:“害怕别人知道她不一样,她爱女人,然后也被当成疯子关起来。”这是剧本里的一处剧情,沈氏姐弟回乡之后,在探寻过往中得知镇上的一个疯子前几年死了,小时候他们不懂,大人也不会告诉他们,长大才知道那个男人是同性恋,被发现后父母希望把他打改过来,结果改没改过来,人被打疯了。   祝夏看剧本的时候,发现回乡探寻过往这一段好像很温情,“沈越”和“沈真”记忆里都是“吴小曦”的好,但注意一下细节,全在发刀。   文嘉仪也看完了林韵做的笔记,她把本子递回去,笑着说:“非常好。”又转向王莱说:“那你第二个。”   王莱今天和林韵坐一张沙发,她抱着一个抱枕,语气坚决地说:“我想抽支烟。”文嘉仪和她对视片刻,无奈地妥协:“你现在别抽,也只能抽一支。”   王莱肯好好聊天了:“我和林韵之间,她是主导者,虽然看起来我比较强势,但在这段关系里,是我在追随她。”   林韵有些不自在,说:“莱姐,说的时候用角色名吧。”   王莱倒不坚持,无所谓地换了称呼:“‘沈真’的回忆里,是‘吴小曦’先向她表白,‘吴小曦’似乎很迷恋‘沈真’,但一起做老师是‘吴小曦’提出,利用‘沈越’隐瞒恋情,‘沈真’不愿意最后还是妥协了,‘沈真’提出过两次分手,最后都回到‘吴小曦’的身边,她十倍迷恋着‘吴小曦’。”说到这里,王莱轻轻一笑,蔑视地总结道:“可怜。”   文嘉仪只当作没听到王莱最后一句。   接下来是祝夏,他昨晚也熬夜了,往常这个点应该是他补眠的时候,但现在只能强打精神撑起眼皮开会。   文嘉仪看祝夏一脸倦意,关切地问:“昨晚睡得不好?”   祝夏有点心虚地说:“我最近都是凌晨三点左右睡的。”   “怎么这么晚才睡?”文嘉仪的神情里写着明知故问。   看到文嘉仪这样,祝夏反而不心虚了,他如实说:“白天太无聊了,没事做,戴耳机的时候我很麻烦。”   傅泽明看他一眼。   文嘉仪现在的神情是意料之中,她问:“你现在觉得‘周雪生’喜欢谁?”这是电影里的暗线,另外三个人也有些在意这个问题。   祝夏这几天无事可做也不想睡觉时都在想这个问题,而且自觉想出了眉目,他颇为自信地说:“我觉得他暗恋‘吴小曦’,不管‘吴小曦’本身是什么样的人,在回忆里她的确最温柔有耐心,最可能不嫌和‘周雪生’交流起麻烦,所以‘周雪生’会喜欢她。”   文嘉仪笑道:“有道理,那就喜欢‘吴小曦’。”她没有再问傅泽明,开始说外景的事,因为傅泽明的问题不是这些。   这四天文嘉仪去了一趟安徽歙县,“沈越”、“沈真”、“吴小曦”、“周雪生”的故乡就定在新安江边上的一个小镇。这个镇子是文嘉仪花了半年时间,走过江西、浙江、安徽、福建的几十个小镇村落最后选定的地方,是个典型的南方渔业小镇。镇子里都是旧式门板店面,有古色古香的宗祠建筑,镇子边上的紫阳山上还有一间书院,很符合剧本里要求的封闭守旧的南方水乡。   镇子里的大部分居民都在几十年中陆续搬迁,只剩十来户人家留守,文嘉仪没花多少工夫,就把小镇租了下来。剧组已经过去了一部分人布置场景,文嘉仪这次就是去看效果,看完她有了新念头。   “开机时间定在十二月六号。”文嘉仪说,“我想,你们可以提前一个月去那个镇上住一下,感觉会不一样。” 第十二章   那个新安江边的小镇叫群罗,文嘉仪觉得这个名字更好听,便把剧本里的小镇的名字也改成了群罗。   到了周末,祝夏开始去文嘉仪介绍的地方学习吹制玻璃。所谓吹玻璃,简而言之,是将高温下的液态玻璃裹在吹杆上,趁玻璃柔软具有流动性时,将它吹成想要的形状。听起来好像不难,但实际操作起来很复杂,吹气泡的大小、吹气时的气息与速度、造型修正、温度控制……通通会影响到成品。饶是文嘉仪对祝夏的要求不高,他要学的东西也不少。   祝夏第一周做了几个造性简单的玻璃杯,选了一个最好的寄给舅舅,其它拿回文嘉仪那儿送给大家当漱口杯。而最后一周的结业作业,他照着发财的样子做了一只小猫摆件,本来想送给傅泽明,但文嘉仪觉得做得不错,就征用做为“吴小曦”遗物里的玻璃小摆件,电影里用完再还他。   剧本里,“吴小曦”那个玻璃小摆件是她十五岁生日时“沈真”送的,那个年纪的“沈真”对制作玻璃工艺品有一些经验,但说不上是老手,祝夏做的小猫正合用。   对这副隔音耳机,祝夏也从一开始的新鲜到后来的不舒服再到现在习惯了,他最近晚上都不怎么熬夜。   说起来人真是很怪。第一周觉得不舒服时,祝夏认定自己习惯不了漫长的、无声的白天,但他其实是适应力很强的人。熬过不知哪一天后,无声变得没那么难以忍耐,视觉主导了感官,让他热衷起“看”,什么都看。实在找不到事情做,他就跟傅泽明一起背剧本,不是背自己一个人的部分,而是背下剧本的每一页。   “周雪生”之前在祝夏眼里是一个灰白色的影子、一团不成形的雾气,现在他似乎慢慢在凝聚实体,稍稍从雾中成形。   转眼到十一月,花园里的落叶乔木秃了大半,文嘉仪通知大家启程去群罗镇,因为镇子上条件差一些,这次她同意傅泽明他们带上助理。元元收到消息后,先迅速和人交接照顾动物的工作,然后去群里报告喜讯,群里的其它人正在聊天。   渣浪至尊VIP:开门,送新粮贴秋膘了,全部试过毒,朋友们吃叭别客气!   渣浪至尊VIP:[请神][弟兄]霸道弟弟爱上我 #LOFTER链接分享#   [RPS][明夏]光芒万丈 #LOFTER链接分享#   [RPS][武侠AU][夏明]海市令 #LOFTER链接分享#   【请神/弟兄】处处吻 #bilibili链接分享#   人性被方戎吃了:只有一篇明夏,哭到晕厥   ⚪:你的小可爱忽然出现.jpg   渣浪至尊VIP:大佬!   人性被方戎吃了:大佬您来了!   ⚪:同志们好!吱吱今天不在?   渣浪至尊VIP:没看见她说话,在忙叭   人性被方戎吃了:大佬今天有发财的照片吗?磕不到粮想吸猫_(:з)∠)_   ⚪:没有照片,我换工作了。   渣浪至尊VIP:啥???????   人性被方戎吃了:你为什么想不开啊啊啊你不干让我上啊   渣浪至尊VIP:工作调动?转职了?也不对啊前两天还在铲屎,都没提前交接   ⚪:我从后勤宠物饲养员换到前方伺候老板了~天真无邪.jpg   人性被方戎吃了:……   人性被方戎吃了:你TM吓死我   渣浪至尊VIP:= =元妹ball ball you,不要皮,这是要开机了?   ⚪:还没有,是文导让他们去熟悉外景,可以带助理。   渣浪至尊VIP:发财已经看腻了(疯狂暗示   人性被方戎吃了:组织看好你(疯狂暗示   ⚪:请组织放心!   十一月六号,傅泽明他们先坐飞机到屯溪,再转车到歙县歇了一夜,然后第二天继续坐两个半小时车,最后坐船进群罗镇。   练江是新安江的一条支流,水色发碧,坐在船上望向对岸,是一片雪白的墙壁与黛青色的瓦檐。   船头分开水面,祝夏现在没戴耳机,他被元元盯着看了一路,一脸无语地问:“你还没看习惯?”六号和元元在机场见面,元元看他的表情就跟见鬼了一样,当场就掏出手机给他拍了张照片,也不知道是干嘛用了。   元元表情复杂地别开脸,说:“……快习惯了。”   这两个月傅泽明他们跟祝夏天天见面,所以没什么感觉,但元元上一次见祝夏是两个月前的事儿,在机场碰面时她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   第一眼的印象是瘦。与两个多月前比,祝夏轻了应该有二十斤,他戴着耳机坐在傅泽明身边,以前合身的衣服现在成了oversize的风格,他原来的身材很匀称,虽然看着高高瘦瘦,但让人觉得灵活与矫健,现在却只让人觉得单薄。   第二个感觉是白。祝夏容易晒黑也容易养白,他在文嘉仪家里宅了两个多月,只有每周末出门去学吹制玻璃,但那也是室内工作,麦色的皮肤自然便褪成了白色。这种白不会让人有积极的联想,比如牛奶,比如玉石,元元想到的是白色的纸张和骨骼。   她当时本能地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只是单纯想拍,但现在忽然想到这张照片的妙用,把照片发到四人小群里。   群里一直是元元和副导演站明夏,化妆师跟官博管理员站夏明,虽然祝夏比傅泽明矮,不过他上大学后差一点就长到一米八,只比傅泽明矮五公分,化妆师和官博管理员觉得年下健气矮子攻完全没问题!然后她们被元元的新照片重重一击。   ⚪:祝夏照片.jpg弟弟的新照片~@渣浪至尊VIP @我是一只粉刷匠 @人性被方戎吃了   渣浪至尊VIP:我一个五百米加急冲刺抱起弟弟就跑   我是一只粉刷匠:卧槽 卧槽 卧槽 卧槽   我是一只粉刷匠:阿渣,你的图片是不是还没刷出来   渣浪至尊VIP:我现在网烂,怎,怎么了   人性被方戎吃了:这个弟弟???带感!我磕爆!   渣浪至尊VIP:卧槽 卧槽 卧槽 卧槽   ⚪:看来刷出来了~~~///(^v^)\\\~~~   渣浪至尊VIP:文嘉仪对我们弟弟做了什么?晴天霹雳.jpg   人性被方戎吃了:弟弟瘦了好多也白了好多,应该是角色需要?我真的好吃他白皮的感觉!   渣浪至尊VIP:弟弟白皮……怎么……那么……受【×   我是一只粉刷匠:呜呜呜哇妈妈不要他这样!   ⚪:是电影需要啦,电影拍完前不可能让他黑回去,文导拍电影你们知道的,最好也就是明年夏天杀青。   渣浪至尊VIP:不,我要这么想,其实白皮也还是蛮,蛮攻的,放大照片看眼神,眼神很攻啊!【垂死挣扎   ⚪:等一等。   ⚪:傅泽明、祝夏并肩出机场.ipg   人性被方戎吃了:这个体型差我死了_(:з)∠)_是不是我的错觉,这张咱们哥哥和以前感觉也不太一样,以前照片没见过他主动搭弟弟肩,这张好像是第一次?   渣浪至尊VIP:我宣布,从今天开始我站互攻。【放弃挣扎   我是一只粉刷匠:喂喂喂!你再挣扎一下啊!   元元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船靠上青条石砌成的小码头,大家跟着昨天来接机的工作人员从石梯进镇。群罗镇是古徽州的水陆码头,曾经也是沟通南北、贩货东西的要地,规模当然不会小,只是镇子里现在只剩十几户人家,大多数屋宅店铺都破败荒废。   《吹玻璃》三分之二的剧情都要在镇子里拍摄,要用到不少场景,剧组租镇子其实花费不高,大头开销是修补那些店铺老宅。文嘉仪现在还在北京,在群罗镇主持事务的是副导演,他一年前就带人过来做修复和置景工作,到现在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反正电影里沈家的铺子和住房还有吴家的宅子都是拍摄没问题,住人也没问题,只是空调没有暖气也没有。   进镇子之后,副导演亲自来领路送他们去住所,是剧本里“吴小曦”家祖宅,镇子里最好的房子,剧组里现在一大半工作人员都住在那里。 第十三章   “吴小曦”家是座三进大宅,占地一千八百多平米,住全剧组的工作人员也不成问题。但徽州很潮,古建筑的天井又都修得很大,阳光难以照进房间,所以无论哪间房,都会有一股散不去的木头发霉的味道,位置不好的房间就更潮,宅子能住人的卧室要减去三成。   剧组对演员还是很照顾,把几间好屋子留给演员住,祝夏和傅泽明被分到了二进后厅楼上的西厢和东厢,推门往对面一瞧就是对方的窗户。   昨天到今天一直在换乘各种交通工具,祝夏也累,入夜就上床睡觉。   演员们到群罗的第二天,副导演安排了一个工作人员做导游,带几个演员熟悉镇子和周边,第三天就随演员们自己想做什么做什么。   祝夏跟傅泽明去看了两天剧组修祠堂,又去紫阳山上的书院走了一圈,在十七孔桥上遇到过王莱和林韵,又回镇子里到处逛。这里风景虽然好,但太偏了没有游客来,仅剩的十几户居民都是故土难离的老年人。元元是业余摄影爱好者,从箱子里翻出相机跟着老板和祝夏到处走,边逛边拍照。   十一月是秋收季,镇里的老人们开始打柿子、晒辣椒、挂玉米棒子,祝夏和傅泽明闲着没事做,就去帮忙干农活。   今天是个晴天,祝夏和傅泽明一人拿一个小竹箩爬上房顶晒山茱萸和山楂,元元在房下的天井里陪这家的奶奶聊天。阳光实在太舒服,祝夏被晒得犯懒,放完竹萝不想下去,干脆在屋顶上坐下,傅泽明也坐着一起晒太阳。   屋顶上视野极佳,因为地势平坦,一眼望过去,远处的山峦田地河流,近处的马头墙院落天井都尽收眼底。   两人在房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祝夏现在没戴隔音耳机,文嘉仪前两天打电话来,让他减少每天戴耳机的时间,训练自己听到也像听不到。傅泽明就仍用对待和听力障碍者的方式跟祝夏交流,每句话都说得很慢,也配合打了手语。   “我现在又有点拿不准,‘周雪生’是不是喜欢‘吴小曦’。”祝夏说。   傅泽明问:“为什么?”   祝夏减重期间严格控制饮食,现在开机在即,文嘉仪对他的饮食稍稍放松,允许他吃点小零食。他还没吃过生山楂,最近难免犯馋,回答之前没忍住拿了竹萝里一个山楂吃,立刻被酸地流出英雄泪,表情扭曲,半天说不出话。   傅泽明真是服了他,翻翻自己衣服兜,翻出一个大枣递给祝夏。这个枣是他们帮另一家挂玉米,那家七岁的小孙女拿给傅泽明的,小孩儿总是很喜欢他。   祝夏吃完枣子缓过劲,他本来还想拿个山茱萸吃,现在不敢手贱了,老老实实把话题续下去:“这个地方发生个芝麻大点的事儿人人都知道,我之前想‘周雪生’会喜欢‘吴小曦’,是因为‘吴小曦’最有耐心和他说话,读唇语也许是经常跟‘吴小曦’对话学会的,那他们起码应该能常呆在一起。”   傅泽明知道他什么意思了。这几天他们干活时会和老人闲聊,发现他们大多是一个姓,不是一个姓的也沾亲带故,说起别人家的事情熟的跟自己家的一样。徽州旧式民居是家家相连户户可通的样式,谁家有风吹草动,第二天全镇皆知。   傅泽明想了想,说:“‘吴小曦’和‘周雪生’常见的会面,是她来沈家找‘沈真’或‘沈越’,但这样就不会把太多注意力给‘周雪生’。”   祝夏“嗯”了声,说:“我本来想,他们可能私下关系好,找地方聊聊天一起说说‘沈越’坏话啥的,但看现在这个环境,镇子就这么大,还全都是熟人,‘吴小曦’家在镇子上又有头有脸,她和‘周雪生’私下见面被人撞上,有嘴也说不清,像‘吴小曦’这么胆小的人,为‘沈真’都不敢出格,更不可能为‘周雪生’做到这个地步。”   傅泽明拿起竹箩里的一枚山茱萸捏了捏,又丢回去,说:“不是‘吴小曦’,就是‘沈真’或者‘沈越’,让‘周雪生’喜欢‘沈越’?”   祝夏愣了一下,以他的直男思维,之前根本不把“沈越”放进备选名录,现在被傅泽明这么一提,竟然也觉得很有道理,这本来就是一部同性题材的电影,既然没有规定“周雪生”必须喜欢女人,那他当然可以喜欢“沈越”。他越想越通,喃喃自语道:“‘周雪生’当学徒之后就住在沈家,那相处最多的人是‘沈真’或‘沈越’,‘沈真’一门心思扑在‘吴小曦’身上,那男孩子跟男孩子好歹更能玩到一起……合情合理!”   傅泽明眼里带着揶揄的笑意,问:“那决定喜欢我?”   祝夏想了想林韵,不熟,想了想王莱,太凶,叹道:“喜欢你还比较容易。”   两个人又分析了一会儿“沈越”,为“周雪生”喜欢他找依据,假设“周雪生”天生就喜欢男人,那依据简直太好找。虽然“沈越”脾气坏,但他又不欺负“周雪生”,长得也很英俊,演员还是傅泽明,两个角色又算竹马竹马,那日久生情不奇怪。只是这样祝夏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周雪生”要学读唇语,可能性很多,但又都不够有说服力。   按文嘉仪的吩咐,电影拍完之前祝夏都得保持做个小白脸,晒了这会儿太阳也晒够了,两人准备下房顶。老屋后有一棵乌桕树,枝叶与屋顶齐高,树叶经过霜打,已经变为漂亮的红色,祝夏往下爬时在树边停了两分钟,摘了一片叶子。   元元在下面一边系玉米一边陪老奶奶聊天,老人说的虽然是普通话,但带着极重的徽州口音,两个人聊了半天鸡同鸭讲,老人说三句话她只能蒙对一句。   她正腹诽屋顶上那两个人是不是要在上面过年,转脸终于看见他们爬下梯子。元元蓄足火力,准备吐槽他们在屋顶的偷懒行为,然后看到祝夏把一片红色的叶子递给傅泽明,说:“这片好看。”傅泽明伸手去接。   元元闭上嘴,迅速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单反按下快门。破旧院落的一角,斑驳的白色马头墙,地上落了许多红叶。   她没有期望过他们相爱,她只是在给自己寻找快乐。但在这个瞬间,可能是错觉,她按下快门,觉自己捉到了爱情。 第十四章   既然判定“周雪生”喜欢“沈越”,那祝夏这回不仅能演一个残疾人,还能演一个同性恋,而且还是暗恋。   他长这么大真没暗恋过谁,毕竟他六年级就会给小姑娘送糖,每次喜欢上谁都特主动,恋爱进程只有恋爱和失恋两个阶段,暗恋跟他的风格实在不搭。祝夏可以理解暗恋,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表达出爱慕,所以放弃争取这个人,但他理解不了漫长的暗恋。   在没有回应的情况下,爱慕一个人三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明明世界上有这么多选择,一辈子可以去喜欢很多人,为什么偏偏奢求不可能的那个?   假设“周雪生”真的喜欢“沈越”,他明知道“沈越”是直男,却仍然从情窦初开的年纪爱慕对方至今,祝夏想不明白这种感情。   相比之下,演同性恋简单多了,反正就是去爱人,人和人会性向不同,但爱情都是多巴胺,这点没有不同。说起来,他虽然喜欢女孩子,但被怀疑是基佬也不是一次两次,大学同学怀疑他暗恋傅泽明,高中时因为他跟郑艺博玩得好,也老有同学开他们的玩笑。有个女同学用三千块赌他们不敢接吻,郑艺博那几天穷得叮当响,竟然真的为了三千放弃节操,祝夏也不是玩不起,就是觉得郑艺博的脸不符合他的审美,把冲过来求打啵的死党按倒在地。换成傅泽明应该就没问题,傅泽明实在长得没话说,他前阵子鬼迷心窍还想亲他哥。   所以‘周雪生’最难表现的部分,还是那份毫无希望的暗恋。   祝夏先跟傅泽明商量。   傅泽明思考之后,说:“也可以解释,‘周雪生’的性格内向,不主动接触陌生人,群罗镇非常封闭,所以‘周雪生’交际圈很窄,他喜欢的是同性,但他见过的同性里比‘沈越’出色的太少了。”   “也有道理……”祝夏还是皱着眉,“不过‘沈越’高中就去市里念了,每年就回来两次,大学之后更是几年才回来一次,就算再喜欢,这么一直见不着感情也该淡了吧。”   傅泽明可以回答“每个人的恋爱观不同”,但这句废话对祝夏理解人物没有帮助。   演员们诠释人物各有方法,但分一下大类的也就是常说的三种——方法派、表现派、体验派。傅泽明自己倾向于表现派,擅长拆分、设计、模仿、拿捏尺度。祝夏则从第一部 电影开始就本能地贴近体验派。体验派着重自我,用“我”去理解人物、感知情境。   这像在演员与角色之间修筑桥梁,你每相信自己和角色有一个共同点,你就向桥梁的另一边走一步。这种相信可以靠刻意的行为取得,比如祝夏减重变白,令自己在外形上成为“周雪生”,但也依赖电光火石的灵感,在某一瞬间忽然抓到它。   抓不到的时候,就只能等待。   十二月二号,文嘉仪带着大队人马从北京到群罗镇,修葺好的民房里住进群众演员和新来的工作人员,冷清的小镇一下变得热闹。   五号早上,祝夏被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和搬东西的声音吵醒,老宅子的隔音效果不行。他烦躁地爬起来地套了件衬衣加毛衣,再穿上裤子,推开门正要下楼,就看见几个人搬着箱子往楼上走,卢云波走在最前面。   卢云波知道祝夏瘦了很多,但乍见外甥的新形象,还是有些不适应,他最后问:“出门怎么不穿外套?”祝夏从惊讶中回神,抓抓自己头发,喊了一声“舅舅”,便开心地冲过去帮忙搬东西。   祝夏之前跟卢云波通电话,提到这边不好买东西,镇子上只有一个小卖部,卖的东西还大多是过期产品。镇子上也没有快递点,在网上买的东西只能送到县上,等剧组每周一派人去县上拉货时顺便带过来。   卢云波的话剧巡演完毕,这几天抽出空来剧组探班,顺便给外甥带冬天的衣服、零食还有一些日用品。   箱子都搬进房间,卢云波和祝夏一起拆箱子,归置各种东西。他们俩舅甥一样地不擅长家务,但1+1>2,两个人一起弄了半天还是整理出来了。俗语说“外甥似舅”,其实祝夏和卢云波的长得不是太像,只是在饮食习惯和性格上的某些方面,祝夏像极了卢云波。   几个箱子都腾空,祝夏把一半零食装进其中一个箱子,准备分一箱给傅泽明。   卢云波收拾完东西有点热,脱下大衣挂好,坐在椅子上看祝夏蹲着装零食,忽然笑起来。   祝夏莫名其妙地回头看舅舅。卢云波摆摆手,说:“没什么,只是想起上次看到你这么白,还是你念初一,黑了这么多年,一时没看惯。”   祝夏初一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初三的师姐,跑去找人家表白,结果师姐说:“我不喜欢小白脸。”祝夏跑回家问舅舅怎么迅速变黑,放假时卢云波带他去海边玩了一个假期,祝夏晒得黝黑黝黑地回学校,当然师姐并没有回心转意,祝夏也不喜欢她了。   祝夏知道舅舅肯定是想起这件糗事才笑,悻悻道:“我知道,我现在是小白脸。”   手机响了一声,卢云波笑着低头看手机,祝夏继续往箱子里装零食,好像很多年前在家里,卢云波坐在沙发上看新闻,五头身的祝夏往玩具箱里装自己的玩具。   卢云波第二天就得走,剧组也正好是第二天开机,今天晚上全剧组在镇上的晒谷场上聚餐,还把那十几户本地居民也邀上凑个热闹,后勤组从隔壁村请了能做流水席的老师傅做饭。   卢云波虽然不是剧组的演员,文嘉仪也请他一起来聚餐,卢云波当然给这个面子。   当晚打谷场上摆了十来张张饭桌,架起灯,大家就像在乡下过节或者吃婚宴一样,一桌人吃完换一桌新菜,再坐一桌新客人。   桌子都是从镇里到处搬来的,一桌顶多坐七八个人,主创团队拆了三桌。祝夏这桌除了他,还有文嘉仪、卢云波、王莱、傅泽明、林韵、制片人,颜值严重溢出。   傅泽明现在面对卢云波,心里总有些不自在。他认识祝夏之前就和卢云波有过合作,双方的合作很愉快,他那时候叫卢云波“卢老师”;后来他跟祝夏熟了,常去他家里玩,和卢云波见面的机会更多,关系亲近不少,他改口叫对方“卢叔叔”;现在他想跟祝夏谈个恋爱,如果顺利,他们考虑更长远的关系,那总有一天要和“卢叔叔”谈到相关问题。   一想到这件事傅泽明就有点尴尬,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本地产的米酒。   卢云波对傅泽明的印象一直很好,浑然不觉这位小朋友在想奇怪的事,主动跟他碰了一杯。   元元坐在隔壁桌,她看卢云波、傅泽明、祝夏三个人坐坐在一排,时有互动,心里挠信挠肺底地痒,但在桌上不好拿出手机拍照,吃完饭后立刻找了个视野好的角落蹲着,边拍边聊天。   ⚪:王莱凑到林韵耳边说话.jpg 明天开机,今晚聚餐~\(≧▽≦)/~   渣浪至尊VIP:刷出照片的瞬间以为我进错了群?不过美人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   我是一只粉刷匠:光看照片这一对也好好吃,不敢相信我竟然和她们一样都是人类QAQ   ⚪:我就是觉得漂亮才照的~   人性被方戎吃了:emmmmmmm   渣浪至尊VIP:@⚪ 请把欲言又止有料不爆的人踢出去   人性被方戎吃了:干嘛这么狠!   渣浪至尊VIP:@⚪   人性被方戎吃了:等等等等,据说王莱男女通吃   ⚪:切   我是一只粉刷匠:无聊.jpg   渣浪至尊VIP:= =这种烂大街的料你在欲言又止什么劲?   人性被方戎吃了:晴天霹雳.jpg 我上周才知道!   ⚪:傅泽明和卢云波碰杯,祝夏伸筷子夹菜.jpg 卢老师来探班啦!   渣浪至尊VIP:让我再说一遍,美人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   人性被方戎吃了:寡人今天是去祝贵妃那儿,还是去傅贵妃那儿,或者和卢皇后就寝吧!   ⚪:小猪佩奇扇巴掌.jpg 皇上,大清亡啦!   人性被方戎吃了:朕醒了,明晚再做梦,他们这算见家长吗?   我是一只粉刷匠:早见过了,昨年中秋卢老师不在家,弟弟去哥哥家过的节。   人性被方戎吃了:哦对,我金鱼脑。   渣浪至尊VIP:我舔了二十遍照片之后,觉得脸还是我们哥哥最能打,但论迷人……啊啊啊啊卢老师好迷人想睡他!!!   我是一只粉刷匠:这种成熟男人的风度,我们哥哥弟弟还不到年纪,弟弟完全是少年气,哥哥倒是算稳重,但也是少年老成,不是卢老师这种真正的大人的成熟,我记得卢老师还没结婚!   渣浪至尊VIP:好的,从今天起我是弟弟的舅妈。   人性被方戎吃了:emmmmmmm   ⚪:我踢你了啊【磨刀霍霍   人性被方戎吃了:卢老师差点和他上一个助理结婚   渣浪至尊VIP:卧槽?现在去应聘助理还来得及吗?   ⚪:真的假的?怎么知道的?   人性被方戎吃了:好几年前的事,今天不说我都快忘了,方导给卢老师挑过结婚礼物,卢老师当时也没怎么瞒,只是最后没结婚,大家就以为是假消息。   我是一只粉刷匠:我想起来了,是听过这么一回事,那怎么没结啊?   人性被方戎吃了:这我不知道。 第十五章   六号,卢云波参加完开机仪式就启程回北京,祝夏倒没觉得舍不得,舅舅以前进剧组,他们也常常几个月不见面,只是这次进组的人变成他而已。   既然选在群罗镇开机,那最先拍的当然是“沈越”和“沈真”回故乡之后的戏份。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早上起来天色也阴阴的,于是文嘉仪安排的第一场戏就是雨天回忆杀,王莱和林韵天不亮就爬起来化防水妆。剧本里,这段剧情是“沈真”和“沈越”来到河边,“沈越”对姐姐说起自己第一次向“吴小曦”表白就是在河边,“沈真”同时回忆起,“吴小曦”第一次向她表白,是一个下雨天,也是在河边的大树下,她们接吻了。   第一场只拍“沈真”回忆里的部分,傅泽明和祝夏都不用出场,今天一天都没有他们俩的戏份,但文嘉仪希望他们在场。   九点多的时候果然开始下雨。工作人员们在河边搭好遮雨棚,架设各种设备,十二月的雨水温度和冰水也差不了多少,王莱和林韵贴完发热贴,拿着剧本坐在一处对最后一遍台词。   祝夏和傅泽明在一排坐着,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开拍。祝夏知道今天两个女主角要拍吻戏,还挺期待的,他算不上百合控,但的的确确是个颜控,林韵和王莱接吻的画面必定赏心悦目。   终于各部门准备完毕,开始正式拍摄。两位女演员先去十七孔桥的另一边,拍一个她们淋着雨跑过桥的镜头,在监视器里看,远山近水烟雨迷蒙,女孩子们抱着书本跑过长桥,是非常漂亮的景色。   这是个远景,十七孔桥全长一百六十多米,第一次跑的时候,林韵踩到青苔摔了一跤,NG重来。然后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文嘉仪让王莱和林韵在桥上反复跑了十一次,找一个她满意的构图和节奏。两个女演员的体力虽然不错,在长桥跑了十一次也筋疲力尽,文嘉仪说了“过”后,她们裹着大浴巾回到遮雨棚下休息。   祝夏从各种采访八卦里听说文嘉仪拍戏龟毛听说了好多年,今天终于亲眼见识到了,刚刚那个跑的镜头在电影里应该只会出现不到二十秒,但拍出来却要花三个多小时。   到吃午饭的时候,后勤组从镇里送饭过来,全剧组暂时休息。吃过饭,化妆师给王莱和林韵补妆,准备拍下一镜的吻戏。   说实话,上午那个镜头的拍摄过程真的无聊,文嘉仪拍戏的时不像方戎会一直骂人,她很沉默,只会说“过”和“卡”,偶尔多说几个字也就是“好,再来一遍”,整个剧组的氛围都沉默而严肃。傅泽明本身就话少觉得没什么,祝夏则看得一度想打瞌睡,想到接下来终于要拍吻戏,他揉揉脸强打精神。   雨越下越大,休息时间结束。场记打了板,王莱和林韵抱着书一前一后地跑入镜头,镜头跟着她们推移。跑到大树前时,林韵被石头绊了一下,人没有摔倒,怀里的书却摔在泥水地里。   王莱已经跑在前面,林韵一边蹲下捡书一边喊道:“沈真,等等我!”   王莱停步回头,镜头给了她一个特写。她就快满三十岁,被化妆师精心修饰后的脸要扮演十来岁的少女只能说勉强合格,但她这一回头,神情明媚而快活,不管谁去看她,都会觉得她正处于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青春之中。   祝夏的瞌睡虫飞了,他认真地看着王莱。   王莱跑回林韵面前,帮忙捡书,女孩子们被倾盆大雨淋得浑身湿透,湿淋淋的黑发垂落在一处,捡书时细长的手指也碰到了一起,她们同时看向对方。   林韵的妆容强调了她本身古典柔和的美貌,她扇动了一下湿漉漉的睫毛,拉住王莱的手,轻轻说:“在这儿坐会儿吧。”   书本堆在野草上,女孩子在树下并肩而坐,林韵帮王莱把淋湿的长发编成一股,她的指尖发颤,然后侧过头,鼓起勇气吻上王莱的唇。   “咔。”文嘉仪说。   林韵迅速松手后撤,王莱瞥了她一眼。   刚刚那一段画面很美,也没有工作人员失误,但祝夏知道文嘉仪为什么喊“咔”,因为林韵的紧张已经超出角色本身会有的程度。   文嘉仪当然不会满意,她把刚刚那一段回顾了一遍,说:“林韵,‘吴小曦’是胆小,但她爱‘沈真’,爱一个人,渴求一个人,那种渴望或许伴随恐惧,但不能被恐惧压倒。”   林韵对自己的发挥也有些懊恼,她深吸一口气,说了句抱歉。   文嘉仪摆摆手,道:“从编头发开始重来。”   王莱和林韵重新并肩坐下,文嘉仪正要说“action”,王莱忽然侧过头亲了林韵一下,第一下只是相触,林韵明显吓了一跳往后一退,王莱却执着地凑上前又碰了一下,林韵似乎反应过来了,这次不闪不躲。   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   这在模拟一个笨拙的初次亲吻,先是嘴唇碰到,温柔胆怯地试探,然后伸手抚上对方的侧脸,闭上眼睛,舔舐、探索、追逐、索取,欲望温情而赤裸,渴求胆怯又贪婪。   雨声覆盖了触碰黏膜时会有的细微声响,现场鸦雀无声。   祝夏也是鸦雀无声中的一员,他觉得自己的脸微微发烫,他猜自己现在有点脸红。明明只是接吻而已,他长到这么大,不说看过的A片,就是家里收藏的风格最含蓄的风月艳情片,随便挑一个镜头也比眼前这一幕尺度大。   他确定自己真的不是百合控,也对王莱和林韵都没有其它意思,这一幕会令他脸红心跳,是因为两位女演员在这个吻中,对彼此表现出的情欲,本身就有一种性的原始煽动力。   王莱忽然结束了这个吻,睁开眼退出舌尖,问林韵:“会了吗?”神情平常地好像刚刚只是抽了根烟,喝了杯酒。   林韵脸红地快要滴出血,她神情尴尬地点了点头。   看到她们亲完,祝夏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扭脸想看看傅泽明有没有脸红,傅泽明也正转头看向他,两个人莫名其妙地脸更红了。 第十六章   群罗镇连着下了三天雨,头三天只拍了两场戏。第一天那个“沈真”和“吴小曦”跑过长桥的镜头,文嘉仪隔天看又不满意了,于是王莱和林韵只能再在桥上一遍遍地奔跑。   祝夏彻底明白,文嘉仪是怎么把一部电影拍上半年甚至两三年,一个字——磨。   林韵和王莱被折腾地够呛,电影里这场戏的时间线也是冬天,对演员来说本来是好事,不用在寒冬腊月穿着短袖演戏。但这几天拍的全是雨里的戏,女演员们穿着厚厚的冬衣在大雨里一站就是半天,衣服湿透了穿太多反而是累赘,她们在镜头前一脸明媚,等文嘉仪喊完“咔”,两人立刻喷嚏连天瑟瑟发抖。   祝夏看着她们心有戚戚焉。   第四天雨终于停了,林韵可以短暂地休息,今天上午拍“沈真”和“沈越”刚刚回到家乡,“周雪生”到码头撑船接他们过河,不用“吴小曦”出现。这场戏在清晨拍摄,文嘉仪想要水面上缭绕的晨雾,所以必须在太阳出来雾散之前拍摄完毕,否则就只能等第二天起雾时再拍。   冬天亮得晚,凌晨四点天色还是漆黑,祝夏、傅泽明、王莱已经爬起来化妆换戏服。“周雪生”的妆最简单,祝夏第一个化完妆,换好衣服后去拿早饭,一边吃一边看傅泽明和王莱化妆。今天拍的剧情是现在进行时,王莱的妆不用刻意化得年轻,而是要凸显憔悴;而傅泽明则被改动了眉形等一些小细节,给人的感觉一下子从冷淡变得阴郁,他这样仍然很好看,只是感觉脾气变得很坏,像一个随时都可能发怒的英俊青年。   文嘉仪看过演员们的妆觉得满意,大家便启程去码头。到码头边是五点多,天色从漆黑变做深蓝,天光微弱,码头边停了一艘小船,船篷顶上垂下一个小灯泡,散发着温暖的黄色光芒。   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准备,祝夏、傅泽明、王莱坐在文嘉仪车上听导演讲戏。文嘉仪拿一个大保温杯喝了口茶,她什么时候都不紧不慢,祝夏怀疑她根本不在乎今天拍不拍得完,反正大不了明天接着拍。   果然,文嘉仪开口第一句就是:“‘沈真’的状态,‘沈越’的状态,‘周雪生’的状态,你们现在找的还不够,我们今天主要看问题。”   祝夏心想:行吧,那明天多半还是四点起。   灯光、摄像、道具准备完毕,开始拍摄。祝夏撑着船行驶在水面上,开机前一个月,他跟当地一位老渔民学过撑船,现在的架势算像模像样。小船分开水流,灯光照亮周围的雾气与船尾拖出的水纹,祝夏穿着大棉袄,鼻尖、耳朵与手指都被冻地通红,一名摄像师扛着相机在另一条船上跟拍他撑船行进的画面,王莱和傅泽明在河对岸等他。   祝夏努力将自己投入“周雪生”,可他对这个身份感到茫然,河对岸的两个人和他一起长大,其中一个更是他爱慕多年无法得到的人,自己见到他应该是什么心情?愉快?难过?或者习惯现状心如止水?   祝夏更茫然了。年轻人苍白的皮肤被灯光镀上暖黄,镜头记录下他心不在焉的表情,反馈到监视器里,文嘉仪看着屏幕,双手握着保温杯,指尖在杯壁上规律地敲击。   这个镜头拍完,文嘉仪什么也没说,只让继续下一镜。   下一镜属于岸边的王莱和傅泽明。王莱坐在行李箱上,长长的卷发已经拉直扎了个低马尾,脸侧的碎发被晨风拂动,美丽的面容因为一个人的死亡显得憔悴,她疲惫地说:“还是算了吧,在老家住两天看看爸妈就回去工作,日子总要过下去,现在追究小曦喜欢谁有什么意义?”   傅泽明望着水面上的白雾,眉宇间堆积着痛苦和愤怒,声音却很冷漠:“做事一定要有意义?大家最后都要死,活着也没意义,还不是有那么多人不去死。”   王莱被“死”字刺痛,仅有的一点精神迅速流失,她的脸色灰败,不再开口说一个字。   小船从雾中滑出靠岸,祝夏踏上青石台阶,帮傅泽明和王莱把行李箱搬到船上。王莱用手语对祝夏比了谢谢,傅泽明上船时随手拍了下祝夏的肩,算是打招呼,祝夏对他们点点头,神情淡淡的,拾起船篙继续撑船。   这一场文嘉仪从头到尾没有喊“咔”,拍完时,天空已经从边界翻出灰白色。这一场没过,文嘉仪也没有说再来一遍,她通知工作人员收设备,然后让演员们上车开会。   歙县这几天半夜到清晨的温度在0℃左右,祝夏在江上吹了三个多小时冷风,身上穿的棉袄还算厚,但两只手完全冻僵了。他一上车就占领傅泽明旁边的座位,把手揣进傅泽明的大衣兜,抖抖索索地说:“口袋借我捂捂,我衣服口袋是冷的。”   “沈越”今天的服装配了手套,傅泽明摘掉手套揣进兜摸了摸祝夏的手,感觉像在摸冰。祝夏碰到傅泽明温暖的皮肤,立刻握住傅泽明的手指,傅泽明本来想把手抽出来,但祝夏的手太凉了,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动,两个人的手就在衣服里握在一起。   王莱坐在对面看了一阵,忽地一笑,对文嘉仪说:“我手冷,你衣服兜儿让我揣揣?”   文嘉仪开了车里的空调,让助理拿暖手宝过来,车里很快温暖起来,祝夏把手从傅泽明兜里拿出来揣进暖手宝,王莱接过文嘉仪递给她的暖手宝,轻轻“嘁”了声。   导演助理又给他们分热饮,文嘉仪开始评价早上这场戏:“今天这场,你们演得很刻意。尤其是岸边见面,祝夏对傅泽明的回避太明显,傅泽明也是,‘沈越’和‘周雪生’是少年玩伴,而且他现在明明在怀疑‘吴小曦’是不是喜欢‘周雪生’,你却刻意忽略他,你们对‘周雪生’暗恋‘沈越’这条线太注意,反而失衡了。”   祝夏和傅泽明对视一眼,默认了这个评价。刚刚拍完戏,文嘉仪把那场戏回放了一遍给他们看,祝夏和傅泽明看到了自己和对方的表现中的不自然。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他们演得不像是暗恋者和怀疑者,反而像余情未了的前男友。   文嘉仪说完问题,也不说怎么改,只告诉他们之前的安排表作废,明天会给他们出一份新表,今天上午收工后放假,等新安排表出来再继续拍戏。   放假通知一出,所有人收拾好东西从码头回大宅。今天四点钟就起床化妆拍戏,吃完午饭祝夏跟傅泽明聊了会闲天,两个人都开始犯困,祝夏懒得回房间,就在傅泽明房间睡了一觉。吃晚饭的时候元元想叫他们,可看他们头靠着头躺在床上,闭着眼睡得正香,她默默退出房间,让厨房给他们留饭。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睡醒时屋子里一片漆黑,傅泽明爬起来开了灯,从桌上拿起手机看了眼,已经是晚上八点,元元发消息说厨房里有给他们留饭。傅泽明把祝夏叫醒,两个人下楼吃了饭,白天睡太多现在也不可能再睡着,就去河边散步消食。   河边当然没有街灯,但今晚有月亮,柔和的光芒披覆大地,水面上闪动着银芒。祝夏带了个手电筒,但不照着前方,反而举向天空,好像是他接住了空中落下的一束光。   两人顺着河流向上游方向走了十分钟,祝夏忽然关掉了手电筒,前方有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正在打电话,语气激烈,明显是在跟人吵架。 第十七章   祝夏的手电筒关得不够及时,前方的人看到亮光,立刻挂了电话转身看过来。于是,皎洁的月光下,美丽的河流边,祝夏、王莱、傅泽明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祝夏觉得尴尬,他刚刚虽然只听到两三句,但从王莱的说话的语气和内容判断,王莱应该是在和男朋友吵架,不不不,按照圈内传闻这位姐姐男女通吃,也可能是女朋友……王莱对媒体公布的恋爱情况是单身,被他们撞到这个场面心里大概很不爽。   傅泽明也有些尴尬,不过只是为听到别人的隐私电话尴尬,他对王莱交男朋友还是女朋友不好奇也不关心,所以脑洞没有发散到祝夏那个程度。   王莱用审视的目光瞧他们了一会儿,露出失望的表情,她从衣服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问:“你们没听到?”开机之后,文嘉仪对王莱的烟酒管制放松了,王莱反而开始主动克制自己,祝夏只偶尔看见她抽烟,现在这支是他看见的第二次。   祝夏迟疑地问:“呃,我们该听到什么?”   王莱吸了口烟,一脸没意思地说:“没听到就算了,你们俩是连体婴?出来散个步也要搭伴。”   祝夏听王莱语气嘲讽,就不太想理她了,傅泽明还维持着客气,说:“没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祝夏伸手搭着傅泽明的肩膀,两人绕过王莱,准备再向河流的上游走一程。月光将两个年轻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影子也在勾肩搭背。   王莱盯着那两道影子看了片刻,说:“祝夏。”   祝夏和傅泽明都回头。   王莱提议:“让‘周雪生’喜欢‘沈真’怎么样?”   “啊?”祝夏觉得自己真的跟不上这位姐姐的脑回路,他问:“凭什么?”   “因为我喜欢别人都喜欢我。”王莱理所当然地说。   祝夏无语地说:“……姐姐,你也不是人民币。”   王莱竟然没对祝夏这句小嘲讽生气,反而笑了笑,只说这一笑,让祝夏这个没立场的颜控转念觉得,她就算不是人民币,也有资格说刚刚那句话。   “还是女人比较好吧?”王莱认真地说,“在电影里的群罗镇,喜欢同性会被当成疯子展示给其它人看,与众不同必须不幸,才会令其他人遵守规矩。如果我是‘周雪生’,我愿意轻松如意地活着,只是我没得选择,只能爱‘吴小曦’,你既然可以选,为什么不让‘周雪生’爱女人?我这么漂亮,和‘周雪生’也是青梅竹马,‘周雪生’完全可以喜欢我。”   祝夏微微一愣,想要说话,傅泽明却先开口:“你这么漂亮,电话里的人也喜欢你?”就他们刚才听到的那几句通话来猜测,王莱很可能是被甩了或者在单相思,祝夏还是第一次听到傅泽明刻薄人,惊讶地看向他。   王莱被这句话戳到痛处,瞬间变了脸色,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祝夏本来以为按王莱的脾气,会开足火力骂人,没想到她竟然偃旗息鼓。他看着王莱走远,忽然有了一个猜测——和她打电话的是女人。   刚刚王莱说“还是女人比较好”的时候,表情认真、语气诚恳,其说她是在劝“周雪生”喜欢“沈真”,不如说她是在开解自己,她劝自己“还是喜欢男人比较好”、去“轻松如意地活着”,但又说“我没得选择”。也许她只是对“沈真”入戏太深,也许是因为和她通话的对象是女人,是一个不管王莱多么漂亮美丽,也不会爱她的女人。   在这个瞬间,祝夏终于抓到一些“周雪生”的想法,他或许也想过“还是喜欢女人比较好”、去过更轻松的人生,但真正的“周雪生”和“沈真”一样,并不能选择。   第二天吃完早饭,文嘉仪给大家发了新安排表,祝夏领了表一看,发现文嘉仪把所有回忆杀都提到前面先拍,“吴小曦”死后的戏只有承接回忆杀的那几场。按照这个表,全剧组要花费的时间精力起码要多三分之一,因为少年回忆杀的时间跨度较大、场景也比较分散,拍摄难度自然会提高。   祝夏看到回忆杀里有两场是需要拍春天实景的戏,思考了两分钟到春天前的空余时间要怎么办,全剧组在镇上耗着?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按文嘉仪的拍摄速度,回忆杀拍完也差不多就到春天了。   王莱则算彻底跟祝夏和傅泽明翻脸,其实之前祝夏就感觉到她不怎么待见自己和傅泽明,但大家起码还做做表面功夫,见面打个招呼问个好,偶尔说两句没营养的废话,现在王莱则直接当他们俩是透明的。   把回忆杀提到前面之后,演员们的表现比之前好很多,大家很快进入状态,不同于成年之后的压抑和绝望,少年时代虽然充满了谎言,但每个人都在谎言的庇佑下得到了眼前的快乐。   新安排表里的有一场戏是“沈越”、“沈真”、“周雪生”、“吴小曦”去县上送货,“沈越”去的时候撑船,回来的时候则由“周雪生”撑船。   这是一场黄昏戏,按文嘉仪的美学强迫症,这场戏拍了四天还是不行,祝夏和傅泽明撑船撑得手上都磨出血泡,每晚收工回去元元拿针给他们把泡挑破、消毒、喷药,第二天又磨出新的。   祝夏和傅泽明暂时不去纠结暗恋线,演起少年竹马来自然默契,他们在戏里虽然少交流,但一个手势、一个眼神,简单的几个字,就能领会对方的意思。   拍到第五天,剧组好运的遇到一大群越冬水鸟,鸟群飞过时,“沈越”、“沈真”、“吴小曦”都抬头去看,而“周雪生”背对着鸟群,也听不到扑翅声,“沈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   “周雪生”便也抬起头,大片白鸟从船后的水面掠过,拍打翅膀飞向赤色云霞,雪白的羽翼上跃动着夕光,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沈越”,又转头去看水鸟。   文嘉仪注视着监视器,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这一场最后过了。 第十八章   天气越来越冷,演员们轮流发烧感冒,不少工作人员长了冻疮,剧组终于在新年之前拍完了三分之二的回忆杀。几位戏份不多的配角老师已经杀青,离组回家过年,其它人今年就只能在剧组过除夕了。   年二九拍完夜戏,文嘉仪就宣布暂停拍摄,让大家准备过节。第二天,后勤组的工作人员起了个大早,倾巢出动去县上采买年货和拉快递。   昨晚的夜戏拍到今天凌晨四点收工,祝夏快五点才睡下,反正今天放假,他打算一觉睡到下午两点。但十点多的时候楼下忽然变得很吵,他拿枕头蒙住脑袋都阻挡不了杂声入耳,起床气升到顶点,祝夏忍无可忍地从床上跳下来,抓起大衣往身上一披冲出门去,满心暴躁地对楼下说:“能不能小声点儿!”   同时,住在后厢二楼的王莱推门而出,冲楼下怒道:“别他妈吵了!”   后厢另一间房的门打开,林韵走出来,问:“怎么了?”   傅泽明也从东厢房出来,睡衣的第一二颗扣子没有扣,满脸疲倦。   楼下,有几个人在往天井里搬东西,方戎则正往祝夏这边的楼上走,他手里举着个自拍杆,杆上架着的手机屏幕显示着直播界面,从他现在这个角度,摄像头正好能将林韵、王莱、傅泽明三个人纳入画面,林韵和王莱还是素颜。   方戎:“……不好意思。”眼看着直播间的人数迅速增长,屏幕上的留言疯狂滚动,直播间卡到连操作退出都不行,方戎果断将调转镜头,直播画面瞬间变成顶着乱发、穿着小火龙睡衣、一脸怒气的祝夏。   王莱眼尖,大概瞥到方戎手机上的界面,立刻把林韵推回房间,自己也回房“啪”一声摔上门。   祝夏看到方戎,火气一散,揉揉眼确认自己没眼花,疑惑地喊了一声:“方叔叔?”   方戎终于把巨卡的直播间关掉。   中午全剧组陆续起床,文嘉仪和方戎去谈事情,其它人吃过饭,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在宅子门口晒太阳和刷微博。之前方戎虽然镜头转得快,但也没有网友截图的手速快,直播截图在首页上迅速扩散,#方戎 直播#还上了热搜。   照理说没有推手,扩散速度不该有这么快,但方叔叔今非昔比,在导演界只说得上新锐导演,在直播界却闯出一片天地。导演这种工作本来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歇三年,他拍完《请神》后对新电影有想法,但只是个模糊的雏形,就一直四处采风找灵感补全,一时兴起玩了玩直播,他的颜值虽然在演艺界垫底,在导演界真是青年才俊,人也的确有趣,竟然火了,所以这次事件才扩散得这么快。   “怎么就我的截图最傻逼。”祝夏不爽地地滑手机屏幕。   “我爆粗口管他什么事?有这个闲心怎么不去给太平洋加盖儿?”王莱咬牙切齿。   祝夏又翻到一条评论,简直要服了这届网友的脑洞:“我是方导和文导的私生子?姐们儿你这么能编该去写小说,做吃瓜群众真是浪费你的才华。”   他们俩现在还有起床气,你一句我一句疯狂吐槽,其它人坐在旁边刷着微博、磕着瓜子听他们吐槽,听得有滋有味。   祝夏和王莱吐槽了一阵,忽然发现接话的人不对,自从王莱彻底跟祝夏和傅泽明翻脸,祝夏决定公平一点也不理她,除了拍戏和开会他们都不说话。意识到是和讨厌的家伙一唱一和了半天,两人立刻噤声,祝夏把凳子一转面对傅泽明背对王莱,王莱嗤笑一声,低头继续刷评论。   下午后勤组从县上回来,今晚就是除夕夜,大家收拾完屋子,开始准备年夜饭。方戎这次过来也有正事,他昨年去俄罗斯参与一个纪录片拍摄,前段时间终于工作结束,回家歇了两天,就扛着俄罗斯特产来《吹玻璃》剧组探班,顺便直播剧组过年。他这次直播虽然是由个人发起,但平台方有参与,也经过文嘉仪同意,算是一个宣传活动。   入夜之后,剧组又在镇上的晒谷场上搭了防风棚,挂起很多装着灯泡的灯笼,摆了十来张桌子,架起今天刚从县上拉回来的露天播放设备投放春晚,也请了镇上留守的十几户居民一起来凑热闹,大家一边吃饭一边看节目。   吃饭前,方戎从行李里拆出来摄像机和编码器装好,拿专业设备全程直播剧组过年的画面。本来王莱和林韵应该跟方戎一桌,但她们已经对方戎的直播有阴影,最后祝夏和傅泽明换过来坐。   方戎带了一个助手帮他扛机器,他看了看直播的留言区,艰难地从一堆“明夏女孩冲鸭!!”、“我竟然在直播里看别人用银幕看春晚”、“剧组壕到我质壁分离”的留言中,挑出稍微正经一些的留言:“来,小傅,有网友希望你能说几句新年祝福。”   傅泽明刚刚跟祝夏喝了点酒,两人都不算醉,但傅泽明容易上脸皮肤又白,很明显能看出脸红,他想了想,说:“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新的一年,祝大家身体健康、学业进步、事业有成。”   留言一片“2333333”,还有人留言“出现了!群发怪傅泽明!”,前几年也有一些新年访问之类的活动请傅泽明说新年寄语,他每年说的祝福语,都像是大家会收到的群发短信。桌上有一位小姐姐是傅泽明的粉,今晚喝高了,忍不住插了句嘴:“傅老师,我每年都看您的新年祝福,现在身体健康、学业结束、事业稳步上升中,但母胎SOLO第二十七年,您今年能不能祝两句跟恋爱有关的?”   这次留言变成“请傅老师祝我睡到傅泽明!”、“臣附议”、“我是男的,也想请傅老师祝我睡到傅泽明”、“情敌们拔剑吧!”……   祝夏正在傅泽明旁边吃饺子,忽然“诶”了声,往盘子里吐出个东西。大家都看过去,方戎的助手也把机器对过去,只听“叮”一声响,餐盘里躺着一枚熠熠生辉的钻戒,怎么看都不是假货。   祝夏差点没被这戒指把牙崩掉,捂着腮帮子震惊地说:“你们玩这么大?塞硬币其实就可以了,塞戒指要是我真的吃了怎么办?”   这枚钻戒一出,同桌的姑娘们先传了一圈,确定是真货,隔壁桌都过来看,有个女孩子惊叫道:“这肯定是赵姐的戒指,下午包完饺子她说戒指丢了,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失主来认领走戒指,这事就算了结,但直播间里的观众认准祝夏是新任锦鲤,留言要求他祝大家睡到傅泽明。   祝夏今晚心情好,对镜头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说:“这也太难了,傅泽明就一个,不够你们分,我还是祝大家在春天结束前都脱单,能和喜欢的人谈恋爱。”   傅泽明望着银幕,似乎在专心看春晚,他翘着嘴角。   方戎看了眼祝夏,又看了眼傅泽明。前两年在《请神》剧组,他隐约觉得这俩小年轻的氛围不太对,但看后来的状况,他们俩肯定是没谈恋爱,他们俩要是谈了,祝夏那种个性,亲近的人一个都瞒不住,方戎就觉得自己以前应该是想多了。但现在看着,他又拿不准这俩年轻人到底是什么状况。   年夜饭吃完,大部分人留在晒谷场上继续看春晚,方戎直播结束,和一些工作人愿带着一群镇上的小孩去河边放烟花,祝夏、傅泽明也一起去看。   他们走到半路,傅泽明接到父母的视频电话,就放慢速度脱离大部队和父母聊天,祝夏去傅泽明家玩过好多回,也特意放慢脚步,跟傅泽明的父母拜了个年,才跑到前面去跟舅舅打电话。   傅泽明的父亲傅仰宁性格较为古板沉默,祝夏每次去傅泽明家玩,都挺怵傅仰宁,但他又特别喜欢傅泽明的妈妈关怡秋,所以去傅泽明家玩对他来说是痛并快乐着。傅仰宁听儿子拜完年,也说了几句群发短信一样的勉励话语就走开了,只剩关怡秋跟儿子聊天。   关怡秋也挺喜欢祝夏,她觉得自己儿子好是好,就是话少这点太像他老子。她对儿子玩笑着抱怨道:“你爸那个人天天板着个脸,从来不招小辈待见,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哪有问题,上个月瑶瑶来家里玩,又被你爸吓哭了。他还跟我说他什么也没做,小孩怎么就哭了?小夏一看就想和我说话,看见你爸也跑了,我看了刚刚的直播,还想跟他说,要是你春天结束之前找着对象了,我就找他还愿。”瑶瑶是傅泽明八岁的小表妹。   傅泽明“嗯”了声。   关怡秋相当了解自己的儿子,无奈地问:“怎么了?宝宝,你可别学你爸,有话不说,闷着让人猜,谁能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呢?”   傅泽明用指腹蹭了一下鼻尖,关怡秋知道,这是儿子不好意思的时候会有的小动作。他说:“春天结束之前,差不多。”   关怡秋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语出惊人:“是林韵?你们复合了?”   傅泽明愣住了,脸上清楚地写着疑问,他和林韵交往的事情根本没告诉家里。关怡秋自知失言,摆摆手道:“妈妈绝对不会查你手机,是你们拍那个偶像剧,我去探班,看到你们悄悄拉手了。”   傅泽明和林韵一直以为他们那段恋爱瞒得很好,没想到早就被家长知道了,不过现在这件事也不是重点,傅泽明否定道:“不是。”   关怡秋想了想《吹玻璃》剧组的另一位女主角,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地问:“是王莱?”   傅泽明沉默片刻,说:“都不是,别猜了。” 第十九章   关怡秋猜测可能是剧组里的某位工作人员,心里更加好奇。傅泽明从小就很有主见,做事也沉得住气,按关怡秋对他的了解,只有已经明确的稳定恋爱他才会通知家里,这次他先说“春天结束之前差不多”,听起来很有把握,但完全不提对方是谁,又像是没有把握。   或许傅泽明没有察觉,关怡秋作为母亲却看得很清楚,自己的儿子其实有一些自负,和先天条件有关,和后天的环境也有关。他说得上聪明,所以这些年安排好了自己的学习、工作与生活;而早早地进入演艺圈,万人瞩目活在镁光灯下,又在成长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爱意和恶意,让他冷淡处理别人的情感,同时自己不会过多投入。   这种不那么自信的状态对傅泽明来说很少见。   关怡秋的声音温柔了许多:“你很喜欢她?担心她会拒绝你?”   傅泽明不习惯和妈妈讨论这种事,他回避了第一个问题,答道:“我会在有把握的时候告诉他。”   关怡秋问:“你都准备告诉她了,还没把握?你觉得对方喜欢你吗?”   “他喜欢更理想化的我。”傅泽明皱起眉,暂时忽略掉性别问题,不太愉快地承认了另一件事,“我并没有那么优秀。”   关怡秋挠挠怀里发财的下巴,好笑地看着儿子,终于觉得他像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她也放心了很多,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将他美化成理想,关怡秋觉得,春天结束之前,她应该能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   河流上游有一片开阔的空地,大家决定在那里放烟花。祝夏跟舅舅打完电话回头看了一眼,见傅泽明好像还在和父母视频,就不去打扰他,先跑去空地跟大部队会合。   几名工作人员正在给烟花摆位置,七八个小孩手里拿着燃烧的仙女棒跑来跑去,围绕着方戎追逐嬉戏,今晚天上没有月亮,小孩子手里却有星星。   方戎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大把仙女棒,有个小孩子的仙女棒灭了,就跑到方戎面前伸手再要,方戎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支仙女棒拿给小孩,一抬眼看到祝夏,乐道:“大外甥,过来坐。”   祝夏在方戎身边坐下,方戎点燃一支仙女棒递给他,祝夏接过,看一团细细的银线在手中散开,称不上火树,但的确是银花。   方戎看傅泽明没和祝夏一起,奇道:“怎么就你,小傅呢?”   祝夏拿仙女棒画圆玩,说:“在跟傅叔叔和关阿姨视频,马上过来。”   他们俩虽然有一年多没见面,但平时有空当也常聊个天,现在一见面照常吹牛打屁,方戎先嘲笑了一把祝夏的小白脸新形象,祝夏反嘲他好好一个导演跟主播抢饭碗。他们扯了两句淡,忽听有哨音响起,烟火腾空,轰一声向四周炸开无数道彩色的丝线。   祝夏此时却没瞧烟火,他看到傅泽明远远走在小径上,忙冲傅泽明招手。   傅泽明在祝夏身边坐下,立刻像个吸铁石一样将周围的小孩凝聚过来,方戎吸引小孩还要靠仙女棒,傅泽明出个人就够了。有个小女孩还把方戎给她的巧克力高高举给傅泽明,要请他吃,傅泽明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接过巧克力剥掉包装纸,把糖喂给小女孩。   河边的烟火放了一波又一波,有几个姑娘熬不住先回宅子里,几个小孩的家长也找过来,带孩子们回去睡觉。但大多人没走,他们要在河边放着烟火守岁跨年,反正后勤组买的烟花管够,放不完留着也没用,当然要放完再走。   祝夏和傅泽明今天没睡够,坐了一阵都开始犯困,祝夏已经靠着傅泽明的肩膀打瞌睡,烟花炸一声他醒一下,炸完他接着瞌睡,傅泽明也打了好几个哈欠,强撑着不睡着。   方戎见周围的工作人员频频回头,看他们俩靠在一起睡觉,心情万分复杂。一方面觉得他们俩能这么不避讳,应该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另一方面又觉得你们俩能不能注意点儿?他忍不住推推傅泽明和祝夏,说:“别在这儿睡,你们守不住就回去休息吧。”   傅泽明说:“我还好。”他低头问祝夏:“你回去吗?”   祝夏狠狠搓了两下脸,说:“不回,现在回之前不就白守了?”他扒着傅泽明的肩膀坐直了,问方戎:“方叔叔,有烟吗?”   方戎从兜里掏出烟盒,正准备打开,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想起在重庆时被这俩人同抽一支烟所支配的恐惧。但烟盒已经拿出来了,也不可能再塞回去,方戎不动声色地将烟盒转了个角度,将开口对着自己打开,看到里面还有三支烟,顿时松了一口气,说:“有,刚好够我们一人一根。”说完从烟盒里取出三支烟,自己抽一支,另外两支递出去。   祝夏和傅泽明拿过烟,等方戎用完火,傅泽明接过打火机打燃,祝夏叼着烟凑过去和傅泽明额头相碰,两只烟头凑在一簇火苗中被点燃,细细的烟雾缭绕在他们之间。   方戎在旁边看得愣了两秒,随即转开脸,在心里呕着血想:我日。   傅泽明将打火机还给方戎并道谢,方戎沉默地接过,祝夏吐出一口烟,觉得精神多了。   就快到十二点,河边的其它人将剩下的烟火都搬出来,大家开始倒数十秒跨年,数到五的时候,在烟花边的人点燃引线迅速跑开,巨大的爆裂声瞬间盖过大家倒数的声音,七彩的流光充斥头顶的天空。   祝夏在心中数玩一,便立刻拉住傅泽明想要说话,却看到傅泽明也转向他,此时空中炸开的是金色的花朵,傅泽明的脸庞蒙上一层明亮的颜色,他笑着在压倒一切的爆炸声中说了一句话。   祝夏没有听到,但也弯起眼重复了一遍:“新年快乐!”   河边有人在爆炸的间隙中大声吼出自己的新年愿望:“我要中两亿!”好多人都在笑,然后祝福身边的每一个人。   祝夏作为新任锦鲤,刚祝完方戎新年快乐,就被一群女孩子拉走,要他接受大家对他许新年愿望。祝夏很愉快地同意,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确有一些好运,可以大方地分给别人,他正在拍一部喜欢的电影,身边的人是喜欢的朋友,最喜欢的舅舅也一切都好。   他没有新年愿望,他觉得现在特别好,什么也不要改变。   河边的烟火镇子里也能看见,文嘉仪推开木窗欣赏了很久,直到感觉身上的披肩也阻挡不了凉意,才放下窗户准备休息。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文嘉仪拿起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滑倒接听键“喂”了一声。   耳边传来的是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能被分辨出的醉意:“喂,新年快乐。”   文嘉仪温和地回应:“谢谢,也祝你新年快乐,喝了酒就早点休息吧。”   文嘉仪听到了风声,电话里的人应该没有关窗,她的声音在风声中如同梦呓:“现在是新年的第一天,你亲我一下,亲完我就去睡。”   “我记得你没有喝那么多。”   “这是我的新年愿望,我只要你隔着手机亲我一下。”   文嘉仪的语气没有变化,但一成不变的温和本就与冷酷无异:“你今天不是没睡好吗?现在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只要不闹出事,你想睡林韵、祝夏还是傅泽明都可以,但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第二十章   新年期间,和《吹玻璃》剧组有关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先是方戎的直播事故上了热搜,然后是除夕夜的剧组过年直播引起影迷讨论,而大年初一的凌晨两点,剧组的女主角王莱又发了一条奇怪的微博:20~13...99,,17。   王莱今年三十岁,论拿奖论商业价值,她都不是同阶段女星中最优秀的,但将拿奖实绩和商业价值综合评判,王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平常随随便便转个代言,转发评论都是六七万。这条古怪的微博一发,粉先摩拳擦掌把这条微博分析了一遍,黑又闻风而来开始捕风捉影。现在王莱微博下的评论众说纷纭,有人把这串数字和符号当密码来解,有人觉得就是王莱被盗号了,还有人觉得这是日期。   于是大年初一的早上,剧组的工作人员们又集体找地方晒太阳刷微博,林韵也不能免俗,和助理坐在一起看微博上的各种猜测。   林韵看热评里的分析看得正入神,忽然嗅到一股香气,是水质调的清淡味道,身后随即传来悦耳的女声:“你在看我的微博?”   林韵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王莱正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手里拿着手机应该是正在通话,周围的工作人员有意无意地看向这边。林韵心存一丝侥幸,立刻放倒手机,希望王莱刚刚是在和手机里的人讲话,王莱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对手机说:“没和你说话,等一会儿。”然后俯身凑到林韵身边,伸手将她的手机立起,退出热评滑倒最上,说:“让我看看我发了什么。”   冰凉的发丝瀑布一般垂落,林韵感觉到有几缕蹭到了自己的侧脸,水质调的香气在这个瞬间馥郁到不可忽视,她听到王莱在耳边慢慢念道:“2013917。”   林韵猜想王莱应该是在和自己的团队通话,短暂地忽略看八卦被正主抓包的尴尬,好心地提醒:“漏了一个9,是20139917。”   王莱没有改口,站起身对手机那头的人说:“反正不重要,你们看着办。”说完她挂掉电话,也没走,似乎是想找个坐的地方。   这个剧组咖位最大的除了导演就是王莱,林韵的助理起身请王莱坐,自己走开,王莱也没客气坐下了。   于是林韵才被正主抓完包,就得跟正主排排坐,但现在马上起身也太刻意,她是个脸皮薄的人,只好在位子上如坐针毡。   倒是王莱自个儿刷了会儿微博下的评论,被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逗笑了,没事人一样跟林韵聊天:“这些人真是……胡说八道地我都要信了。”   林韵看王莱的态度满不在乎,终于找回了一些平时和对方相处的模式,她们这段时间一直聊得不错,说得上是朋友,甚至林韵心里对王莱有些羡慕。   应该有很多女星会对王莱现在的状态羡慕或嫉妒,王莱才三十岁,就已经和不少知名导演合作过,跟文嘉仪更是合作第三次,拿到过不少人一辈子都不能触碰的奖项,观众可以讨厌她,但也会知道她,光环加身让她有底气活得任性。   明星明明是最不能任性的职业。   林韵笑着说:“看评论还是很有意思,什么密码、日期、盗号,我猜你只是醉的时候随便按几个键,不小心就发了。”   王莱头也不抬地刷着评论,不在意地说:“2013917,是日期,不过的确喝多了,手抖输错几个字符,不是经纪人打电话,我都不记得半夜有发微博。”   林韵微微一怔,虽然王莱的态度随意,但内容已经涉及到一些较为私人的信息,保险起见,她应该保持沉默或者另起一个话头。   距离让水质调的香气变得若有若无,林韵脸上自然地流露出惊讶,说:“日期这个说法被反驳地最多,因为一三年的九月好像没什么特别。”   王莱转头看向林韵,目光在她的脸上停顿,这让林韵莫名紧张。王莱欣赏着年轻女孩不常见的古典美貌,问:“林韵,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林韵答道:“中戏。”   “科班出身。”王莱点点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说,“我以前是学油画的,这几年画得少手生了,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画一张肖像。”   王莱不是学表演出身,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但她以前学油画就没什么人知道了。林韵产生了一些好奇,她把话题接下去:“谢谢莱姐,莱姐后来怎么会来拍戏?”   王莱想了想,笑容里有几分自嘲:“因为我运气特别好?”昨晚残存的情绪突然翻涌起来,让她有了强烈的倾诉欲,忍不住对身边的人多说了几句:“一三年我还在都灵学画,经常跟朋友去圣卡罗广场的咖啡厅,九月十七号那天——”   九月的都灵干燥温暖,阳光洒满整个城市,王莱和女朋友常去一家咖啡厅,面对面坐在靠窗的座位,一边闲聊一边看着广场上来往的人群画速写。   二十一岁的王莱漂亮得就像都灵的阳光,夺目耀眼,从玻璃窗边走过的人常常为她驻足,觉得她是玻璃框住的一副美丽画像。女友是个开朗大方的意大利美人,会对这种景象吃醋,但更多的时候是得意。   九月十七号的下午,她们和往常一样在咖啡厅的老位子坐下,窗外走过许多人,王莱选择性地画下一些,忽然听到“咚咚”两声,是有人敲了她身边的玻璃。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她不耐烦地抬起头看向窗外,随即愣了一下。   窗外是一位高个子的东方女人,有一头银白色的短发,但并不算老,打扮简约得体,说不好是三十多岁还是四十多岁,她长相普通,不过气质很好,怎么看也不该是会做出那种轻佻举动的人。   白发女人凝神注视王莱,她的眼神是一种纯然的欣赏,让王莱几乎要觉得自己真是一副被玻璃框住没有生命的画像。片刻后,白发女人满意地笑笑,然后从店外走了进来,直奔王莱这桌。两人简短地交谈几句确定了双方的国籍,白发女人得知王莱是中国人,愉快地换了中文交流,她看着王莱的画本问:“我可以看看你的画吗?”   王莱觉得这是个怪女人,不过并不让她讨厌,她把画本递给对方。   白发女人接过,一页页地认真翻看,最后她合上画本,对王莱说:“你以后顶多是个二流画家。”   王莱瞬间变了脸色,她抓起手边的咖啡杯,准备泼这个神经病一脸,但白发女人很快说了下一句:“但我能让你成为一流的演员,你好,我是文嘉仪。”   ……   “其实我当时不关注电影导演,根本不知道谁是文嘉仪,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谁都该认识她。”王莱嗤笑一声“当时我真的觉得文嘉仪有病,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接了她的名片。”   林韵听得入了神,忍不住赞叹:“你和文导这个见面很特别,简直像是在拍电影。”   王莱忽然不说话了,林韵奇怪地转脸看她,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方向,林韵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傅泽明、方戎、祝夏正从街的另一边走过来,今天方戎兴致勃勃地要逛群罗镇,祝夏和傅泽明给他当了一上午的向导。   林韵不知道王莱是在看谁,但王莱的目光专注又奇怪,她的声音轻不可闻:“这算什么特别?不爱你的人永远觉得你不够特别,在他们眼里,你永远是消耗品。” 第二十一章   年初三文嘉仪给所有人发了开工红包,表示短暂的假期结束,剧组正式开工。开工之后方戎也没走,就留在剧组里看拍戏。   回忆的部分还剩三分之一,演员们对少年阶段的人物心理已经拿捏地很好,文嘉仪似乎相当中意祝夏,她平时在片场惜字如金,竟然称赞过祝夏两次,有一回甚至提了一句下部电影的邀约。   片场所有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王莱难以置信地看向文嘉仪。   许多导演在电影方面都会有自己的一些小癖好,比如诺兰的男主要死老婆、昆汀恋足、吴宇森避不开放鸽子、徐克喜欢拍百合……文嘉仪则不喜欢和同一个演员合作两次,迄今为止只有王莱是特例。文嘉仪邀请一个演员再次拍摄自己的电影,就是她最高的褒奖。   祝夏本来就不经夸,这下更是特别来劲,就差在剧组里横着走。   “老文,你有点怪啊。”方戎说。   今天拍一场在祠堂祠祭的戏,虽然是大场面,但过程意外挺顺利,比预想中要早收工。祠堂离大宅不是很远,方戎难得没跟祝夏和傅泽明一起走当电灯泡,而是和文嘉仪同行回住处。   文嘉仪问:“什么?”   这几天天气正冷,方戎穿着羽绒服双手插兜,说:“你对祝夏夸过了吧。”   “有吗?”文嘉仪说,“你觉得他演得不好?”   方戎没这么觉得,祝夏对少年“周雪生”的处理很到位,和三年前拍《请神》的时比,可以用脱胎换骨形容。但《请神》和《吹玻璃》是不同类型的影片,他方戎和文嘉仪也是不同类型的导演。说句有自知之明的话,在调教演员方面他不如文嘉仪,他们的要求不一样,他追求故事的流畅与爽快,演员能达到八十分他就心满意足;而文嘉仪不,她近乎偏执地追求尽善尽美,就算做不到一百分,她也要让演员无限接近那个数字。   祝夏的少年“周雪生”是好,但以文嘉仪的标准来说,也只是好而已。   方戎皱了下眉,他隐隐觉得不安,但又说不清是哪儿不对,只好道:“算了,我提醒你,祝夏这小子可会越夸越飘。”   文嘉仪笑了笑,用笃定的语气说:“没关系。”   二月十九号,群罗镇下了场大雪,剧组终于能拍少年时期的雪景戏。电影里设定“沈真”的年纪最大,比“沈越”和“吴小曦”大两岁,比“周雪生”大三岁“,“沈越”和“吴小曦”则同岁,“沈真”在十九岁的寒假带了男朋友回家,她和“吴小曦”第一次闹分手,并且是在“周雪生”的面前。   这一场是回忆杀中的高潮,主要演员全部在场观看,这段时间一直是这样,不管某个演员有没有戏,文嘉仪都会让演员在场。方戎则不知道图什么,大雪天不在被窝里舒舒服服躺着,也早早地爬起来看拍戏。   上午不用祝夏出场,主要拍摄林韵到沈家找王莱,想跟她单独谈谈,两个人离开沈家在大雪中行走。戏里她们俩一人撑一把伞,林韵饰演的“吴小曦”走在前面,王莱饰演的“沈真”落后几步,雪天群罗镇的街道人烟稀少,洁净的新雪上留下足迹。   祝夏和傅泽明撑着一把伞在镜头外看这一幕。祝夏现在虽然讨厌王莱,但不得不承认,王莱真的是一个好演员,对细节的处理能力极强,雪中行走是一段长镜头,没有台词也不会拍摄她们的表情,但细看雪地,“沈真”一直踩着“吴小曦”留下的脚印向前走,她拒绝和她并肩,却始终不肯踏出自己的足迹。这已经昭示了这场谈话的结局。   祝夏小声说:“真的厉害。”傅泽明没有接话。   下午剧组转移到镇郊,沈家的玻璃工坊建在这里,远离民居靠近河流,是考虑到安全问题与方便运货。“沈真”和“吴小曦”在镇子里找不到一个能让她们放心谈论分手的地方,“沈真”又拒绝和“吴小曦”离开太久,“吴小曦”最后将“沈真”带到了玻璃工坊。   机器架设完毕,文嘉仪坐在监视器后,傅泽明和方戎坐在她的身边。   祝夏换好戏服,独自在玻璃工坊里将产品装箱。玻璃碰撞和刮蹭的声音让人难受,一般人在处理玻璃时都会格外小心,但“周雪生”听不到,并且对这种工作已经很熟练,他飞快地将各种玻璃制品放进纸箱,偶尔产生的刺耳刮蹭声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然后林韵和王莱一前一后地入镜,还在低头装玻璃花瓶的祝夏没有发现。   林韵收起伞放在门边,说:“我们就在这里谈。”   王莱双手抱臂,看向门外,一脸冷淡:“你想谈什么?”   林韵说:“真真,你能不能和他分手。”   王莱飞快地看了祝夏一眼,皱起眉问:“你确定要在这儿谈?”   “阿生又听不到,他也不关心我们说什么。”林韵抿着唇,为难地说,“你要是不愿意在这里,那你说去哪儿?”   王莱短促地笑了一声,说:“连谈分手都要偷偷摸摸,这真的没意思,吴小曦,我们俩才该分了。”   祝夏低头太久觉得脖子酸,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颈,忽然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人,他明显愣了一下,又很快明白这两个人不是来找他,转身去拿桌子上的胶带。   林韵上前一步想拉住王莱的手,但想到“周雪生”还在这里,她生生止住了动作,小心翼翼地说:“你在说气话,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王莱看着林韵把手放下,她搭着手臂的五指用力到发颤,反问:“那你呢?你难道喜欢沈越吗?”   祝夏漠然地撕出一段长长的透明胶带,空气中响起“嘶啦”一声,他动作利落地贴好纸箱,然后低头咬断胶带。   傅泽明听见方戎轻轻说了句:“不行,林韵垮了。”   文嘉仪等这场演完才说话:“林韵你来一下。”林韵坐到文嘉仪的面前,两个人谈了五分钟,文嘉仪让她回去,所有人再来一遍,仍然没有过。这一场“吴小曦”的戏很难,开拍前林韵的心理压力就很大,重来了四次她仍然没有找到方向,状态慢慢在下滑。   按照文嘉仪的一贯风格,大家猜想今天大概会就此收工,然后文嘉仪会跟林韵在晚饭后进行长谈。但文嘉仪问:“王莱,你能不能背‘吴小曦’的台词?”   王莱和文嘉仪对视,干脆地说:“我可以。”   文嘉仪又看向林韵:“你呢?能背‘沈真’的台词吗?”林韵咬了下唇,白着脸说:“可以背。”   文嘉仪点点头,说:“你们交换角色来一次,林韵,你看王莱的处理。”   这下祝夏都忍不住替林韵尴尬,文嘉仪的意思很清楚,林韵对这场戏的表达不能让她满意,她让林韵模仿王莱的处理。拍戏时老演员带新演员是常事,但带戏和学戏是两个意思啊!这差不多就是被啪啪打脸,不过祝夏也挺好奇王莱会怎么处理,这姐姐整个人的感觉和“吴小曦”就不是很搭。   反正只是一次示范表演,女演员交换了角色但没有改变妆发。文嘉仪让她们从即将吵架开始,祝夏换了一个新的纸箱放在面前,他的位置也是最佳观众席。   各部门准备完毕,林韵和王莱交换站位,场记板落下。   大门敞着,雪花被风卷进门扉,又很快融化,祝夏坐在小马扎上,将纸箱封口。   模仿是演员的基本功,林韵是科班出身,基本功肯定扎实,她模仿王莱说“沈真”的台词:“你不敢不结婚,我们也不能结婚,那你就去找别人,我也会去找别人。”她顿了一下,王莱看着她,美丽的脸上是令人爱怜的哀求神色,林韵别开脸,继续说:“你也快点和沈越分手,别再耍我弟弟了。”说完,她转身向门外走。   王莱追上去拉住了她,林韵用力甩开了手,指尖不小心抽到了王莱的脸。这是一个剧本之外的失误,但文嘉仪没有喊咔,祝夏顺势站起身,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似乎以为她们吵架吵到打起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韵收回手,脑子里飞快地思考,这里按“沈真”的性格,是否会说对不起,但她先听到王莱用哭腔说了一句:“我错了。”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风拍打大门发出的响声。王莱用双手捂住了脸,慢慢跪下去,她一边喘息一边哭泣,眼泪从指缝中淌出,她哭着又说了一遍:“真真我错了,可你不能这样,求求你……你不能留我一个人。”王莱放下手望向林韵,满脸泪水和绝望。   祝夏愣愣地看着王莱,此时此刻,他无法讨厌王莱,他被这场表演里传达出的痛苦所吸引,真诚的毫不伪饰的痛苦,已经袒露出自己的灵魂,似乎失去另一个人就无法活下去。   这是热烈到可怕的爱情,几乎令祝夏感觉到畏惧。   监视器后,文嘉仪满意地笑了笑,她看一眼身边的傅泽明,确定自己终于绷紧了所有弓弦。 第二十二章   大雪入夜后也没有停止,大家收工回老宅。白天留下的脚印被新雪覆盖,雪地又是一片平整无暇的白色。   元元走在前面,一边跟何雅晴通电话一边打电筒照路,祝夏和傅泽明默默地走了一段,祝夏忽然问:“哥,我这几天是不是挺丢人的。”   傅泽明偏头看过去,光线昏暗,他看不到祝夏表情,但从声音里可以听出他的茫然和低落:“以为自己了不起,像个白痴一样得意,刚刚王莱瞟了我一下……”祝夏停顿了一下,在脑海中回忆起那个眼神,有点恼火地说:“她看不起我。”   “她没有。”傅泽明说。他记得王莱那一眼,那的确是个讨厌的眼神,有毫不掩饰的敌意,谁也不会对自己看不起的人有敌意。   最近所有工作人员都很有压力,因为剧组的氛围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这种紧张主要发生在演员之间,与其说大家是在拍摄,不如说是在较量。林韵频繁地和编剧通电话,祝夏和傅泽明空闲时在房间里讨论对戏,王莱则开始失眠,并且加倍敌视祝夏。   而到目前为止的较量中,王莱是胜利者,她有天赋,也拥有近十年的经验,她吃的NG最少,进状态也最快。祝夏还是讨厌王莱,但他开始花更多时间注意她,学习她怎么处理细节,甚至是有些沉迷她诠释的痛苦。   祝夏未曾有过那样的体验,不能体会这痛苦的来源,但他隐隐察觉,“沈真”的痛苦与“周雪生”的痛苦,并无不同。   剩下的少年回忆剧情比预想中更快拍完,那回忆就还剩成年后的三场。但拍到第一场,傅泽明和祝夏频频NG。这场是“沈越”和“吴小曦”在老家摆酒订婚,“沈真”和“周雪生”作为亲人和朋友参加。   当天提前结束拍摄,下午文嘉仪请傅泽明喝茶,在安徽她也入乡随俗,沏了本地的祁门红茶。   文嘉仪将茶杯放在傅泽明面前,提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小傅,你会画画吗?”   傅泽明如实说:“不会。”   “承认不会,好像让你不高兴了。”文嘉仪说。   傅泽明其实不喜欢听文嘉仪讲戏,她剖析角色之前,总爱先剖析一遍演员,他答道:“有一些,我对这方面不擅长。”   文嘉仪点点头,评价:“你和‘沈越’最大的相同点,是你们都高傲而诚实,我喜欢这点。”   傅泽明没说什么,但在心中疑惑地思考,自己什么地方给文嘉仪留下了高傲的印象。   文嘉仪也不解答,又说回画:“你不会画画,那有没有喜欢的画家?”   傅泽明在记忆中检索,勉强提了一个:“有段时间喜欢布格罗。”   “传统典雅的代表。”文嘉仪似乎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我一直认为,如果你学画,应该会画得不错,大多数学画的人,初期都在临摹写生,是为了学习正确的形状、正确的光影、正确的骨骼肌肉……因为正确会美,起码令人习惯舒适,就像大家习惯天是蓝色,云是白色,你的表演也很正确。”   “这有什么问题?”   “你在用正确给自己设限。”   傅泽明忽然说不出话了。文嘉仪观察他的表情,声音变得柔软了一些:“这很正常,很多演员会本能地给自己设限,林韵也是,这是演员对自我的一种保护,但还有很小的一部分演员,从来不懂什么是限制,他们一般被称做天才,比如祝夏和王莱。”   傅泽明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我不是天才。”他忽然明白文嘉仪为什么认为他高傲,他不是天才,没有那么优秀,更不是神,只是承认这样的事实,他竟然感觉到挫败。   文嘉仪说:“如果你不是,你就拿不到‘沈越’这个角色。”   傅泽明的脸上终于有了外露的情绪,他诧异地看着文嘉仪。   “正确很不容易,它是履行和控制的结果,能把握好正确已经是一种天赋,但有时候失控和错误更为轻松迷人。”文嘉仪脸上的笑容很淡,也很笃定,她看着傅泽明,“接下来的问题你不用回答我,你只需要诚实地告知自己——”   “你曾因为感到快乐反而憎恨谁吗?”   “你深深地嫉妒过别人吗?”   “你对某个人有过欲望吗?”   傅泽明避开文嘉仪的眼神,他看向窗外,乌桕树的枯枝横斜,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   文嘉仪心中正大为可惜,但她随即听到青年的回答:“是的。”   河边的有一排乌桕树,干枯的叶子在枝头摇摇欲坠。因为下午傅泽明被文嘉仪找去开会,林韵也和王莱在一起讨论,祝夏没人能对戏,今天又NG太多次心里发闷,便和方戎去河边钓鱼。祝夏这些日子已经恢复了以前的食量,但看起来比刚到群罗时又瘦了点,他将细细的鱼线垂入河中,然后看着水面上的小小漩涡出神。   上午NG的最后一遍,文嘉仪问他:“‘沈越’和别人订婚,你怎么会是这样的表情?”他看了那些NG镜头的回放,看自己表现出各种样子:伤心、轻松、了然。   但文嘉仪仍然问他:“你怎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祝夏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方戎“日”了一声,怒道:“我刚要拉线啊!鱼都让你吓跑了!”祝夏摸出手机看了眼,是文嘉仪的电话,也不管什么鱼不鱼了,接起来“喂”了一声。   电话里的人说:“祝夏,你现在能不能来我这儿一趟?”   祝夏无端松了口气,回道:“行,我马上过来。”说完挂了电话拔腿就跑。   方戎忙叫住他:“等等等等,你干嘛去?”   祝夏头也不回地边跑边说:“方叔叔你帮我把鱼竿带回来,文导找我去开会。”   方戎看祝夏一溜烟已经跑出老远,不耐烦地“啧”了声,想了想,还是丢下钓竿跟上去。   文嘉仪的房间原来是老宅旧主人的书房,分里外两间,里面是卧室,外间改造成客厅,平时需要开小会大家就到这里来。   文嘉仪问方戎:“我好像没有请你一起来?”   “我就顺便过来喝口茶,你们不用理我。”方戎覥着脸说。   文嘉仪给他倒了杯茶后,当真不再理他,她转向祝夏和傅泽明,这间屋子虽然增添了一些家具,但仍然简陋,可这两个年轻人坐在这里,那些陈旧与简陋就变成了岁月恩赐的痕迹。   文嘉仪说:“我希望你们接个吻。”   方戎一口茶喷了出来。 第二十三章   傅泽明和祝夏都怔了一下。   方戎放下茶杯,狼狈地咳了几声,狐疑地看着文嘉仪,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祝夏的脑洞总是在不对的地方特别大,他犹豫了一下,问:“文导,您……应该没在磕我和傅泽明的西皮吧?”   祝夏知道现在的女孩子追星和以前不一样,表达喜爱的方式新增一项,是脑补自己喜欢的两个演员谈恋爱。他发现有人萌他和傅泽明,还是刚拍完《请神》那会儿,祝夏虚荣地在微博上搜自己的名字看好评,无意间点进一个女粉丝的微博,结果被那姑娘转发的东西刷新了世界观:全是他和傅泽明的各种采访、MV剪辑、同人图、同人文!那个姑娘站的西皮是夏明,他当时手贱,点开一篇同人文瞅了眼,立刻被“含羞带怯的傅泽明”笑得在沙发上打滚,最后摔了个马趴……   真的不怎么上网的老阿姨·文嘉仪难得露出茫然的表情,反问:“你和傅泽明的什么?西皮二黄?嬉皮文化?”   祝夏其实也觉得文嘉仪不像是会磕西皮,他就是没憋住才问了问,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您怎么想起来让我们接吻?”   “这个要求让你们很为难?”文嘉仪问。   祝夏看了傅泽明一眼,傅泽明正注视文嘉仪,皱着眉头神情抵触。   祝夏抓抓自己的头发, 有点尴尬地说:“倒也不是为难,就是不太明白。”   傅泽明问:“我们为什么要接吻?”   文嘉仪回答:“刚刚说了你的问题,现在要解决祝夏的问题。”   祝夏伸出食指在自己和傅泽明身上点了点,问:“我们俩接吻能解决我的问题?”   文嘉仪反问:“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   祝夏摇摇头。   文嘉仪的态度总是冷静而自信,让人觉得她永远能控制全局,绝不出错,她说:“你没明白,‘沈越’对你很重要。”   祝夏对文嘉仪一向很信服,但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反驳道:“不可能,就算咱们不说‘周雪生’和‘沈越’,我和傅泽明这么好,他就是我很重要的人了。”   傅泽明的目光从文嘉仪转移到祝夏。   文嘉仪从容地改口:“抱歉,我刚刚的说法不够准确,现在更正,‘沈越’是‘周雪生’最重要的人,祝夏,傅泽明是你最重要的人吗?”   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不是。”祝夏莫名觉得有点对不住傅泽明,但还是说,“我舅舅最重要。”   “这就是问题,祝夏,你代入自己足够多,现在你该忘掉自己了。”文嘉仪温和地说,“少年时期是感情发生的阶段,暧昧不明的处理动人又有说服力,但成年后的‘周雪生’非常清楚,‘沈越’是他最重要的人,是他唯一爱的人,你是‘周雪生’,我给你一个吻‘沈越’的机会,这个吻引发的一切情绪,你都要好好地感受。”   房间里的沉默持续了一阵,方戎的脸上浮现出怒意,但他按捺住没有开口。   像是有人突然敲碎了眼前的一面玻璃,崭新的风景与空气立刻夺取了祝夏的注意,以致于他忽略了满地尖锐碎片带来的不安。   祝夏虽然觉得跟傅泽明接吻会有一点奇怪,但让他亲肯定是没问题的,只是想起傅泽明刚刚抵触的表情……祝夏迟疑地对傅泽明说:“你要是觉得恶心,那还是算了。”   傅泽明在确定自己的心意后,偶尔也思考过他跟祝夏可能会在什么情况接吻,但不管是哪种可能,他都没想过会是现在这种情况,这是个错误的时机。祝夏藏不住事,傅泽明没有在剧组里表白的打算,文嘉仪的剧组风气已经算很好,但多少八卦都是剧组里传出去的,他不想冒险,谨慎总没有错。   这么想的是挺好的,但祝夏用了一个错误的词,傅泽明顿了顿,回答:“我不觉得恶心。”   这个吻自然不会在文嘉仪和方戎面前完成,文嘉仪只要求他们接吻,其它一切好说,她让祝夏和傅泽明散会走人。   房间里只剩两个人,文嘉仪一边收茶具一边问方戎:“你还有事?”   “老文,你做过头了。”方戎的表情是少见的认真,“那俩小孩是什么状况,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那又怎么了?”文嘉仪的语气很轻松。   方戎的火气已经遏制不住:“不管那他们以后怎么着,都该是他们自己顺其自然地发展,你凭什么干预别人戏外的感情和人生?”   文嘉仪把手里的杯子放下,笑了一下,说:“除了看演员的眼光,你这种地方也比我像段导,对演员的责任心?或者说是保护态度?你看余琳琳,段导去世后她就放弃演戏,你认为段导有没有干涉到她的人生?”   方戎从座位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文嘉仪:“这是两回事,你在故意混淆演员感情和角色感情,在电影里做上帝做不够?电影之外你难道会对他们的人生负责?”   “当然不会。”文嘉仪理所当然地说,“我明白你为什么生气,这是我们对导演职能的认知不同,你赞同段导,觉得导演对演员有责任,而我认为段导错了,导演只需要对电影负责,至于演员,我挑选他们成为某些角色,他们信任我或者喜爱这个角色来参与演出,那我能给他们的,除了片酬,就是用一切办法,让他们呈现出最好的状态。”   文嘉仪的话听起来好像没有问题,但她的话建立在一个前提上,她完全否定了演员在角色之外的存在。方戎忽然觉得烦躁和无力,文嘉仪不可能被他说动,他也做不了别的,因为这里是文嘉仪的剧组,每个导演都是自己剧组的国王,文嘉仪就是这个电影国度里高高在上的暴君。   方戎最后百思不得其解地问:“王莱怎么会跟你合作三次?”   文嘉仪静了片刻,语气如常地说:“应该没有第四次。”   今天剧组提前收工,傅泽明也被文嘉仪找去开会,元元暂时没活儿干,去傅泽明房间里扫了扫地,就找了个椅子坐下,在四人小群里跟朋友们聊天吹水。   ⚪:祝夏把乌桕树的叶子递给傅泽明.jpg   ⚪:祝夏跟王莱吵架,所有人在旁边冷静围观.jpg   ⚪:河上拍戏,傅泽明、祝夏、王莱、林韵看水鸟群.jpg   ⚪:过年看烟火,祝夏靠着傅泽明睡着了.jpg   ⚪:方戎、祝夏、傅泽明三个人在河边排排坐钓鱼.jpg   ⚪:整理相册清一波存货,大家自取,还是声明一下,严禁外传啊朋友们!文导的剧组这方面管得有点严。   渣浪至尊VIP:全部右键!猫咪比心.jpg   我是一只粉刷匠:弟弟怎么比进组的时候还瘦?哥哥也瘦了,我的宝贝们啊!!暴哭.jpg   ⚪:正常,我都瘦了,拍文导的电影真的累。   人性被方戎吃了:元妹最近累得聊天都不爱用表情包……我记得剧组是十二月初开机,那现在拍了快三个月,不是说弟弟的戏份最少吗?他是不是要杀青了?   ⚪:对哦,他就剩成年后的戏了,早就三月初迟就三月末杀青吧。   我是一只粉刷匠:希望他俩拍完戏都好好补补,不过吃这个苦也值,我现在在做梦都是哥哥和弟弟这部戏能拿个奖啥的,文导的电影有希望吧?   渣浪至尊VIP:他们现在太年轻,我觉得不好说,赶上小年的话有希望?   人性被方戎吃了:年轻哪算问题,王莱封后的时候比哥哥现在还小,就看这部电影能把他们磨到什么份上,我还是有信心!YCY施法.jpg   ⚪:等等,他俩回来了。   元元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傅泽明和祝夏进屋,两个人难得没有勾肩搭背,而是规规矩矩地前后进来。   傅泽明说:“元元,你先出去。”   按照以往的经验,开完会后,祝夏和傅泽明会讨论下剧本或者对对戏,一般是让她在旁边听听、看看、提提意见。元元奇怪了一下,但她很快找到解释,大概是开完会累了,他们今天打算补眠,元元应了一声,退出房间。   门被轻轻合上,俩人一时半会都没说话。祝夏的脸皮一贯比傅泽明厚,这个吻也是傅泽明帮他的忙,他正打算主动一点上去就亲,但忽然想起上午吃了别人给的辣条,立刻警醒道:“哥,我先去刷个牙!” 第二十四章   洗手间里,祝夏和傅泽明一起挤在镜子前刷牙,牙膏是柠檬味的,两个人都满嘴白泡泡。   祝夏刷着牙,乱七八糟地想各种事情。他谈了好几次恋爱,这当然不会是他的初吻,不过祝夏对自己的吻技没啥自信,因为他有一次失恋,就是打啵之后被女孩子甩掉的,那姑娘是个直脾气,亲完之后干脆地说:“你吻技怎么这么烂。”   祝夏看一眼镜子里的傅泽明,心里有点犯嘀咕,傅泽明拍过一些吻戏,反正看那些电视剧的时候感觉他吻技很棒。祝夏虽然清楚傅泽明肯定不会笑话他,但他也不想在傅泽明面前暴露自己吻技烂的事实。   “祝夏。”傅泽明漱掉口里的泡沫,喊了一声祝夏的名字。   祝夏紧张地吞咽了一下,问:”怎么了?”   傅泽明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他现在也很紧张,不如平时想的周到体贴,脱口道:“……你把牙膏水咽下去了。”   祝夏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满喉咙柠檬的味道,他脸立刻红了。两人对视十秒后,祝夏镇定地转开头,假装无事发生过,接了杯水漱漱口,说:“我刷完了,出去吧。”   傅泽明用指腹蹭了下鼻尖,说:“嗯。”   房间里的窗户开着,上午天气阴阴的,下午出了太阳,元元刚刚来扫地时顺手打开窗子通风。傅泽明将木格窗关上,阳光仍从窗格间的透明玻璃照进,光里分散着细小的金色灰尘。   祝夏紧张地一手汗,看傅泽明关上窗,问:“哥,那咱们是到床那边去,还是就在桌子边坐着?”   傅泽明说:“就在桌边坐着。”   祝夏“哦”了声,把桌边的两把椅子摆成面对面的位置,自己先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规矩端正地像第一天入学的小学生。傅泽明看他这副样子特别想笑,倒冲淡了几分自己的紧张感,他在祝夏面前坐下。   俩人都盯着对方的脸看,祝夏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怪,除开婴幼儿时期,他这辈子第一次要和一个同性接吻。但除了怪,还有一些燥,祝夏看着日光从窗外照进,金色的光斑映在傅泽明近乎没有瑕疵的脸上,他忽然觉得自己是要吻一尊神像。   祝夏想:我要先亲他,先动作的人会显得更有经验。   但下一秒,傅泽明凑过来亲了亲祝夏的唇。这是一个很轻的吻,有些凉,很柔软,带着淡淡的柠檬气息。   傅泽明拉开一点距离,但两个人仍然近到呼吸相闻,祝夏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和颜色偏浅的瞳孔。傅泽明问:“怎么样?适应吗?”   祝夏有点懵,说:“还,还好。”   傅泽明笑了笑,说:“那行。”他搭上祝夏的肩,又一次亲上去。   吻技这种事情,一看天赋二看锻炼。祝夏在这方面是没啥天赋的,他虽然有很多机会锻炼,但初中谈恋爱的时候比较纯情,大家不好意思舌吻,高中的时候终于能舌吻了,又被那个批他吻技烂的姑娘沉痛打击,搞得他不怎么乐意再接吻。   而傅泽明的天赋不错,在家里逗小表妹小表弟们玩时,表演过用舌头给樱桃梗打结。后来拍各种吻戏,导演也指点过要拍出美感该怎么吻,拍出激烈感又该怎么吻,这种技巧性知识他总是能举一反三。   不过拍戏得时候大家演得再热烈,也都是适可而止与模式应对,和喜欢的人接吻是不一样的。   傅泽明搭着祝夏的肩,祝夏也不自觉握住傅泽明的手,相同的柠檬气息在唇齿间交换,傅泽明含住祝夏的舌尖,轻轻咬了一下。   祝夏的脊背瞬间一麻,他按住傅泽明的肩膀向后退开,两个人都略显急促地喘息。   祝夏的唇上还有水光,他调整完呼吸,还是心跳得厉害,忍不住“草”了一声,问:“哥,你怎么这么会啊?”   傅泽明亲的时候没脸红,听祝夏说了这句反倒脸红了,他问:“文导让你体会‘周雪生’,你刚刚有什么感觉?”   祝夏回忆了一下,只记得最后被咬舌尖的脊背一麻,他服气地说:“你也太会了,我刚刚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是懵的。”   傅泽明又低头用指腹蹭了下鼻尖,像是随口一说:“可以再试一次。”   元元的房间在大宅的第三进,从傅泽明的房间走回去要七八分钟,她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准备掏包拿钥匙,才发现自己把皮包落在老板房间了。   元元拍了一下自己脑门,认命地往回走去傅泽明房间取包,边走边拿着手机在群里聊天。   ⚪:烦,没带钥匙,又要跑老板房间一趟。   我是一只粉刷匠:摸摸元妹。   渣浪至尊VIP:┑( ̄Д  ̄)┍真是奢侈的苦恼,我什么时候才能拥有频繁去哥哥房间去到烦的苦恼?   ⚪:这么说起来,想到马上要看到哥哥和弟弟一起睡午觉的样子,我一点都不烦了!   渣浪至尊VIP:他又去哥哥房间睡啊……   我是一只粉刷匠:干脆搬到一起住吧……   人性被方戎吃了:有句讲句,这些问心无愧的直男,真是大直似基 关爱直男的眼神.jpg   ⚪:对,我有时候都觉得……不过他们越表现得这么天然基,反而越觉得他们真没啥,每天默念三遍群训保持理智。   聊到这儿,元元已经走到傅泽明房间门口,门是她刚刚带上的,没有锁。老宅子的隔音效果差,她站在门口听了一下,屋子里安安静静。元元彻底确定傅泽明和祝夏正在睡午觉,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傅泽明和祝夏正在接吻,门打开时没有声音,但阳光从门外照进,屋子里明亮许多,两人立刻分开看向门外。   傅泽明:“……”   祝夏:“……”   元元:“……………………”她动作僵硬地低下头看手机。   ⚪:我最近应该是真的太累了。   渣浪至尊VIP:咋了?   人性被方戎吃了:元妹,你身体不舒服?   ⚪:我产生幻觉了。 第二十五章   发完消息,元元揣好手机,掐了自己手背一把,会痛,她抬眼再看,祝夏和傅泽明还在。元元感觉自己的灵魂分成了两半,粉头元元正在脑子里尖声大叫、载歌载舞、天女散花!可另一个助理元元却绝望抱头,想到未来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简直要挠秃头皮……   祝夏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脸尴尬地要解释:“元——”   元元抬手打断祝夏的话,她深吸一口气,分裂的灵魂合二为一,粉头元元和助理元元一起发出震耳发聩的质问:“你们为什么不锁门???????”   自然是因为刚刚太紧张,两个人都忘了。   傅泽明和祝夏花了十分钟,向元元解释清楚这个吻的前因后果。元元一开始紧张兮兮,听着听着松了一口气,但听到最后,心里又不禁涌上淡淡的失望,说:“哦……文导让你们亲的……”失望完她的助理魂占了上风,皱起眉道:“那也要关窗锁门,老板,这推门要不是我,换个人进来,今晚的头条就是你们俩了,哪怕文导这边出面解释,也是八卦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祝夏平时老跟元元抬杠,现在老实闭嘴,傅泽明也懊恼自己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沉默地自我反省。   幸好没出事,俩人也不是真的。元元半是庆幸半是遗憾,粉头魂悄咪咪冒个尖,她清咳一声,说:“不过没出事就好,你们记得锁门,我拿上包就走。”   祝夏脸皮再厚,被元元撞上这么一回,在这屋里也呆不下去了,看元元拎起包要闪人,眼睛满屋子乱瞟,就是不好意思看傅泽明,说:“那我也走了。”   傅泽明也没看祝夏,就“嗯”了声。   从傅泽明屋子出来,祝夏和元元往楼下走。屋外的冷风拂面,让祝夏觉得心中那股躁意稍退,他看元元又在按手机,想起刚刚元元一进门就低头看手机,好奇道:“你每天到底跟谁聊得那么起劲?”   元元心虚地收起手机,惯性和祝夏抬杠掩饰自己的心虚:“你能不能把自己的事先管管好?”   祝夏以为元元还在说忘锁门的事情,悻悻道:“不就是锁个门吗,以后我肯定记得了。”   元元转脸看向祝夏,她是话赶话蹦出这么一句,但说出口后,她忽然想起些事,想跟祝夏提,心里又犹豫。   元元虽然老跟祝夏抬杠,但肯定还是喜欢他的,不然也吃不了他跟傅泽明的西皮。四人小群里经常吹哥哥弟弟的彩虹屁,大家一致认为,傅泽明的萌点和苏点主要是自律,而祝夏和他相反,祝夏讨人喜欢的地方,是他自在。   只图一个快乐,就活一个高兴,不用思考什么责任义务,其它人的眼光和看法他没在理,多少人能这么自在呢?   干这行压力大,元元看祝夏一天到晚玩得高高兴兴,觉得特别减压。她只是个普通人,做不到像傅泽明这么自律,也活不成祝夏这样自在,她喜欢他们,有时候是喜欢一种理想,一种遥不可及。   祝夏看元元不说话,就盯着他瞧,顺手弹了一下元元的脑门,问:“看什么呢?”元元比他大好几岁,但脸长得偏小,性格也开朗,两个人平时的相处方式就是没大没小、嘻嘻哈哈地拌嘴。   元元刨开祝夏的手,还是把话说出口:“我没说锁门,我的意思是,在外面的时候,你跟我老板稍微注意一下。”   祝夏看元元难得一脸认真,莫名其妙地问:“注意什么?”   元元说:“《吹玻璃》让你拿了四番,知不知道有些人恨死你了?”   这祝夏知道,《吹玻璃》剧组刚公布选角的时候,他又经历了一回《请神》公布选角时的扒皮,方戎不能跟文嘉仪比,上次扒皮的声势当然也不能跟这次比。虽然文嘉仪一向喜欢用年轻演员,但祝夏的履历表跟傅泽明、林韵的履历表放在一起,太不够看了。   所以上次方戎来剧组直播,有人编料说祝夏是文嘉仪和方戎的私生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但世界上傻子太多,真有人在信。   祝夏秉持眼不见心不烦,那段时间卸了社交软件,住到文嘉仪家去,虽然知道有这么个事儿,但没啥感觉。他不在乎地说:“恨就恨呗,又打不着我。”   他们俩已经走到天井里,元元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在,仍然放低声音:“圈里恨我老板的更多,前阵子有人在鹅组开贴扒你们俩在谈恋爱,还有营销号搬帖,是何姐反应快,把这事儿压下去了,那帖子我有存,你要不要看看?”   祝夏觉得怪好玩的,兴致勃勃地说:“来来来,我看看他们怎么编。”   旁边的廊檐下有几把竹椅,两人在椅子上坐下,元元拿出手机翻到那个八卦贴,也不转给祝夏,直接把手机给他看。   祝夏接过手机看,帖子的标题是《某F姓男星应该是gay。。。》,他一看就乐了,问元元:“这样爆料也行?连名字都不说全。”   元元翻了个白眼:“人家又不傻,要是一上来就指名道姓,那帖子三十秒被粉丝占领,一分钟被举报删除,还爆个屁啊!你先看。”   也是这个理,祝夏低头继续看帖。   发帖人走连载风,在主楼不清不楚地说了几句F男星的概况,跟女星传过两次绯闻、现在是单身、演过皇帝。如果祝夏不知道这在说傅泽明,还真猜不到F是指谁,尤其是那个演过皇帝,祝夏想破头才想起来,傅泽明在一部古装电视剧里演过少年时期的朱棣,勉强算是演过皇帝吧,底下回帖也都是看热闹催楼主更新的。   后面楼主开始说一些细节,F男星和Z姓男星是在拍戏时认识,关系变得很好,F男星在综艺里提过Z,Z搬到F家楼下住,俩人一起出门被拍到过好几次,还会一起出门旅游。   爆到这里码已经薄得不能再薄,楼下有人迅速解码:F是傅泽明?他和祝夏???   楼主无视了这层,继续爆料,粉丝闻风而来骂楼主,其它人则把细节一条条往傅泽明跟祝夏身上套。楼里还陆续出现其它爆料人,祝夏看到有人回应楼主,说不确定祝夏和傅泽明是不是住上下楼,但他们的确住一个小区,并爆出了小区的名字。   祝夏往下拉,有人求证一起旅游的实锤,之前爆出小区住址的账号,就又放出祝夏的INS,并贴了两张图。第一张是他在罗马玩时拍的照片,图上的主体是裸男雕像的生殖器,旁边有一只手对生殖器做“请看”的动作,图上被幼稚地P了一行字——就这么DIAO!照片里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手腕上戴了一只黑色的手表;第二张则是傅泽明一张在机场的照片,不是明星工作室发布的那种精修街拍,是接机粉丝抓拍的一张,傅泽明的左手腕上也戴着一只黑色的表。这两张图配的文字是:注意看手表,我查过,是乐高出的成人表,傅泽明竟然戴这种价位和风格,谁送的?   祝夏知道是谁送的,他买了两只送了傅泽明一只。祝夏现在完全笑不出来了。   元元示意他继续看:“你往后翻,还有。”   后面有人爆了两张偷拍照,说是在超市里偶遇他们俩。照片上的确是祝夏和傅泽明,傅泽明戴了帽子和眼镜,祝夏没有伪装,第一张是俩人在挑水果,第二张是傅泽明拿东西的时候眼镜滑了,祝夏伸手给他推了下镜框。拍照的人时机和角度都抓得很好,结合前面的爆料,这两张怎么看怎么暧昧。   祝夏不追星,不熟圈中套路,但他不是傻子,爆料的人是路人是偶遇就有鬼了。   元元说:“没了,到这儿帖子就被删了。”   祝夏看了最后的两张照片一阵,说:“这两张是四月的事儿,我都不知道被拍了,四月文导还没找我。”   元元想了想,说:“那这两张多半是从狗仔或私生饭那儿买的,拍的人主要是拍我老板,你顺带的。”   祝夏积了一肚子脏话想骂,但这儿就一个无辜群众元元,他最后恼火地踹了下柱子底下的石礅,怒道:“谁特么有病啊,搞这么个似是而非的破帖子。”   “要的就是似是而非。”元元无奈地说,“他们又不能趴你床下录音拍照,没指望一个帖能把你们怎么样,就是恶心人,只是《吹玻璃》拍完之后你真得注意点,你跟我老板这两年都单身,电影里你们的戏份又有同性关系,这种传闻传多了对你们俩都不好,炒CP跟真基不是一回事。别觉得你们是直男问心无愧,那个谁也笔直,还不是被人阴了一把,现在还有人以为他是骗婚gay,电影学院里大家不把性向当回事,真到了圈子里,好些人已经透明柜,但再透明也都呆在柜子里,一出柜子前途就毁了。”   祝夏拧起眉不爽地想说些什么:“我就是——”话没有说完,因为他忽然想到刚刚那个吻。 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要重新拍摄订婚这场戏,订婚是一个大场,文嘉仪把这场拆成三部分拍,回礼与订亲宴昨天都拍完了,今天先重拍祝夏之前频频NG的“下定书”。   所谓“下定书”,是徽州婚姻旧俗中的一项,文嘉仪花了大工夫复原徽州古镇的旧貌,订亲流程便也全按徽州的旧俗来,要用鸳鸯礼书写下男方的生辰八字,再准备批书匣,由男方拜托一本房男性亲属和女性亲属带去女方家“下定书”。但沈家是从外地移居到群罗镇居住,在本地没有亲戚,只好让“周雪生”和“沈真”担任“下定书”的人选,为了体现“周雪生”代表“沈越”,媒人让“周雪生”穿上“沈越”的旧衣服。   昨天拍这一场戏的时候,祝夏一直找不到状态,他变化了各种情绪,但都不能让文嘉仪满意。后来祝夏改变思路,想这部电影与这一场戏的真正主角都是王莱,“周雪生”和“沈真”在感情上也有相似之处,他试着去模仿王莱的情绪。   但结果仍然是被否定。   “下定书”就在他们住的老宅拍,等王莱化妆的时候,文嘉仪跟祝夏说戏,她一上来就开门见山:“你们昨天接吻了?”   祝夏正在吃包子,差点没让这个问题给噎死,他拿起水瓶喝了一大口才把包子给哽下去。虽然文嘉仪没说名字,但昨天跟他接吻的还能有谁?他明明觉得自个儿脸皮挺厚的,文嘉仪问的语气也超级平淡,但这个问题就是让他觉得别扭,祝夏“嗯”了一声。   文嘉仪看出祝夏的不自在,便换了切入点:“我换个问题,你对‘最重要的人’的理解是什么?”   祝夏对这种做阅读理解一样的问题特别没辙,想了又想,只能说:“就是谁都没有他重要吧。”   对这种说了跟没说一样的回答,文嘉仪也能深入下去提问:“谁都没有他重要,那么这个人也会比你自己重要?”   祝夏完全没考虑过这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以前没机会想这个问题。”文嘉仪露出了然的表情,她短暂地出神,然后语气如常,“那就现在想想,把自己和对方都放在一个天枰上,当你们的利益有所冲突,当你们的快乐无法并存,当对方的痛苦暴露在你的眼前,你是不是愿意牺牲你的利益、放弃你的快乐、体会对方的痛苦甚至更加痛苦?”   祝夏似乎想到什么,他脸上中常见的轻松神采在此刻消失。   文嘉仪没有一定要等祝夏的回答,她端详着面前年轻人的面孔,提出新的问题:“昨天的吻怎么样?‘周雪生’有什么感觉?”   正值二月下旬,天气稍稍回暖,但清晨的风仍然很凉。祝夏昨年十月在文嘉仪的家里过了十九岁生日,接下来就是二十岁。二十岁常是人生的一个小分水岭,当他思考时,也的确有了青年的样子。这个问题有一个媒介,祝夏如实回答:“感觉很好,很高兴。”   “然后?”   “然后……觉得做错了,我不该高兴。”   几分钟后,王莱化完妆,一切准备就绪,开始拍摄。   祝夏穿着不合身的戏服,捧着装着“沈越”生辰八字的红匣子,跟在王莱与扮演媒人女演员身后,走进吴家的宅子,平时让大家放杂物的正堂今天被重新布置过了,饰演“吴小曦”父母亲人的演员坐在那里。   媒人和父母寒暄客套,王莱是这场戏的第一主角,镜头对准她,捕捉她,将她的隐痛与暗伤在镜头中放大,所有人便能知道她压抑的愤怒与悲伤。   祝夏是配角,接下来只有一个简短的镜头专属于他,在把批书匣交出去时,他要对“吴小曦”的父母念“沈越”的生辰八字,整场戏他只有这一句台词。   “周雪生”平时不怎么开口,不常说话的人吐字会含混不清,但祝夏报生辰八字时没有这样处理,他咬字清楚,只是说得慢,声音也哑,因为“周雪生”一定会对着镜子练习这句话无数次,他也练习了这句台词无数次。   镜头在拍他的脸,祝夏不知道自己说话时是怎样的表情,但这场戏最终过了,他几乎是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吹玻璃》里祝夏是四番,戏份和其它配角比是多的,但和傅泽明他们比肯定是少。“下定书”那场拍完,成年“周雪生”的戏没剩几场,而且他拍完“下定书”后越拍越顺,到三月中旬,他的戏份全部杀青。   在方戎的剧组里,演员杀青的当天必吃个送别宴,文嘉仪对这套则没兴趣,不管演员多大的腕儿,杀青收拾东西离组就是了,剧组照常工作,该拍什么拍什么。幸好祝夏杀青那天,傅泽明没有戏份,俩人还能一块收收东西。   再有几天就是春分,祝夏现在已经不穿厚外套了,平时就套个毛衣到处晃,傅泽明帮祝夏把厚实的衣服打包成一个大箱子,再把一些随身常用的小物件装了一个小箱子,等祝夏明天走人,背个包拉上小箱子就行,大箱子等剧组的工作人员寄到北京去。   两人一边收拾一边闲聊,电影里成年后的剧情特别压抑,祝夏这阵子拍戏越拍心里越闷,今天终于觉得郁气稍解,振作精神地跟傅泽明闲扯。   聊着聊着,祝夏忽然从一堆小玩意里翻出个纸盒,他打开一看,盒子里是个玻璃做的小猫摆件,是他吹制玻璃时照着傅泽明家发财做的毕业作品,本来打算做完送给傅泽明,结果被文嘉仪征用当道具,前几天用完了才还给他,那天拍戏太累,他忘了拿给傅泽明,今天翻到才想起这茬。   傅泽明刚把小箱子合上拉起来,被祝夏拍了一下肩,祝夏把小猫摆件递给他,说:“哥,这个给你玩。”   靠床的墙上有一扇窗,木窗被支起,傅泽明接过小猫摆件对着光细看,猫咪圆圆短短懒洋洋,坚硬透明的玻璃身躯带着浅浅的金色。   他到现在为止,收到来自祝夏的各种奇怪礼物数不胜数,比如祝夏小时候的照片、古怪口味的零食、姜大卫《报仇》的电影海报、乐高手表、栋笃笑的票、一片漂亮的叶子……刚开始他觉得莫名其妙,但有一天他看到一款新出的游戏头盔,顺手多买了一套填了祝夏的地址。   初春的风似暖非暖,带着一点不知名的花朵香气,吹得人心口发热,傅泽明是准备今天表个白。过年的时候他就有这个打算,祝夏不怎么瞒得住事儿,要是在剧组里表白,两个人关系变化相处模式可能也要变化,剧组里人多眼杂,风险太大,但今天表白,祝夏明天就离组,虽然会几个月见不到面,但这个月正好能让他们过渡一下关系再处理一些问题。   他们俩谈恋爱不是简单的事情,要修改各自原有的人生规划、十有八九会让亲人难过、一旦暴露事业必定面临极大压力,甚至放弃原有的事业基础。但只要他们觉得对方值得,那这些问题都可以去解决和面对,他确定自己的心意,也终于觉得祝夏会给他回应。   “祝夏,我有话跟你说。”傅泽明在床边坐下。   祝夏把小箱子拉到墙边靠好,听傅泽明这么说,也走过来也在床边坐下。   傅泽明只谈过一次恋爱,还是别人追他,他是个脸皮挺薄的人,对表白这事又是新手上路,之前准备地好好的,可祝夏认真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那些拙劣的告白就沉甸甸地压在舌尖。   最后他凑过去亲了祝夏一下,然后用指腹蹭了下鼻尖,说:“我就是想说这个。”   房间里没人再说话。   祝夏像是忽然被施了变成木偶的魔法,他和傅泽明对视了五秒,才干巴巴地问:“傅叔叔和关阿姨那儿,要怎么说?”   祝夏主动提到现实问题,让傅泽明觉得愉快,他解释道:“等我拍完这部戏,会跟他们谈谈,顺利的话就再一起正式吃个饭,不顺利只能慢慢来。”   祝夏“哦”了声,又问:“你们公司那边呢?”   傅泽明也考虑过了,回答:“元元瞒不了,我的经纪人最好也不瞒。”   祝夏不能再和傅泽明对视,他最后小声说:“可咱们俩现在,不就挺好的吗?”   光里的烟尘在缓缓移动,时间似乎已经凝固,或者其实是在加速流动,因为春天结束地太快。   傅泽明眼中温柔愉快的神采消失了,他明白了一件事,他会错了意,沼泽中只有他自己。   卷二 碎玻璃 完    卷三 日月光 第一章   关于分手之后能不能做朋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些人觉得分手之后别说做朋友,最好连面都不要再见,祝夏以前不明白,分个手哪有这么严重?人一辈子会谈很多次恋爱,大家都在别人的生活里来来去去,喜欢的时候就在一起,不喜欢的时候当然会分开,谈恋爱之前是什么关系,那分手之后就还是什么关系。   但他现在跟傅泽明不是分手,只是表白不成,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傅泽明说话。   回北京的第一周,祝夏没跟傅泽明联系,傅泽明向来也不主动联系别人。到第二周,他做好心理准备给傅泽明打了电话,谁都没提表白的事儿,简短地聊了几分钟。虽然双方的语气都不太不自然,但祝夏还是很高兴,他乐观地认为,眼下他们可能有点小尴尬,暂时不能自然地交流,但多聊聊等尴尬劲儿过去,总能和以前一样。   做朋友多好,不用思考麻烦的事,不必负担彼此的人生,是除了亲人之外最稳定、轻松、愉快的关系。   抱着修复关系的想法,祝夏继续频繁地跟傅泽明通话。开始傅泽明会接,只是每次聊不了多久,傅泽明就会用要拍戏之类的理由挂断电话;过了半个月,傅泽明接电话的次数渐渐变少,好几回都是元元在接,说演员们在开会,或者傅泽明正在拍戏,祝夏知道自己应该是被嫌了,但还是不死心地保持联系。   转眼到了五月十三号,那天是傅泽明的生日,祝夏卡在十二点给傅泽明打电话祝贺,傅泽明接了,这周他第一次自己接祝夏电话。   祝夏坐在地毯上,对电话说了一声“生日快乐”,电话里的傅泽明对他说“谢谢”,然后两个人一起沉默,听筒里传出对方的呼吸声。   祝夏很擅长说话,只要他想,今晚上的月亮他都能给傅泽明说出朵花来,但前提是对方要愿意听,他已经能预料,自己如果开始说月亮,那大概五分钟后,傅泽明就会跟他说:“十二点了,早点睡。”   沉默持续了一会,傅泽明开口:“明天还要拍戏,我先——”   “哥。”祝夏截断他的话,“咱俩谈不成恋爱,别的是不是也不行了?”   电话里再次安静,不过这一次的沉默很短,傅泽明回答:“我试过,不行。”   屋子里没开灯,窗帘完全拉开,月光铺满了房间。祝夏攥紧了手机,他真切地感觉到了难过,这种情绪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傅泽明语气中的无能无力,那种尝试后带着痛楚的无能为力。   “明白了。”祝夏眼睛发涩,他又说了一遍,“哥,生日快乐。”   傅泽明也轻声重复:“谢谢。”   挂了电话,祝夏去洗澡上床睡觉,但直挺挺地躺了一个小时都没睡着。凌晨一点,他爬起来下楼去翻卢云波的酒柜,决定喝点酒助眠。   卢云波下楼倒水时,看见大厅里月光入室、灯光暗淡,沙发边开了一盏落地阅读灯,昏黄的光芒照亮沙发上的人与茶几上的酒瓶和酒杯。   卢云波顺手开了大灯,对外甥笑道:“开盏小灯喝点小酒,挺有情调,你明早上没课吗?”   祝夏虽然不是偷摸着喝,但也不想让舅舅撞见,放下杯子讪讪道:“没课,舅舅你还不睡啊?”   “没睡着。”卢云波本来是打算喝水,现在看外甥开了酒,便去取了杯子过来坐下,“我也喝一杯。”   祝夏给卢云波倒酒,卢云波端起杯子慢慢晃动手腕,祝夏的品酒知识与习惯是卢云波手把手教的,所以他转杯的姿势很像卢云波。不过郑艺博曾经说,每次看祝夏做这个动作,都感觉他像在装逼,特别想揍他,但卢叔叔这么做就有种范儿,显得很有风度。   卢云波看了祝夏一会,问:“怎么心情不好?失恋了?”   祝夏哈哈笑了一声,问:“我看着那么丧啊?”   卢云波说:“你看起来像是没办法了。”   祝夏的笑容维持不住,他低下头。   卢云波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外甥的头发,说:“你上一次半夜爬起来翻酒柜,都是你六年级的事情了。”   “别冤枉我,我六年级的时候可不爱喝酒。”祝夏想不起有这么回事。   卢云波提醒道:“你每天都送巧克力的那个小姑娘,她最后一次来家里玩,你送了她一本矿石图鉴。”   卢云波这么一提醒,祝夏倒真想起来了。他六年级的时候喜欢过一个长得超可爱的女同学,那个同学应该也喜欢他,受邀来家里玩过,只是没过多久就转学了。六年级的时候祝夏在沉迷《古惑仔》和《热血高校》以及各种武侠小说,平时装得特酷特拽,小姑娘转学那天他白天在学校撑着若无其事,回家之后半夜爬起来翻酒柜,想效仿江湖儿女一醉解千愁,几杯酒下肚醉得七荤八素,失手把酒瓶给打了。卢云波听见动静来看情况,就瞧见满地玻璃渣,小外甥抱着桌子腿哇哇大哭。   祝夏不记得那个小姑娘什么样子,也不记得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更是早就忘了那种让他大哭出声的心情。他觉得哭着抱桌子腿儿挺丢人,抓着头发说:“我都记不清了。”   “那时候你还是小学生。”卢云波笑笑,“我现在也记不住多少,不过半夜爬起来喝酒和你现在这种没办法的表情,和那时候一样。”   “这不一样,我没失恋。”祝夏的声音有点哑。   卢云波的身体向祝夏倾了一些,他耐心地等祝夏说下去。   “我是因为,跟傅泽明绝交了。”祝夏握着自己的手,这不是失恋,他没有失恋。   卢云波神情微变,祝夏低着头看不到舅舅的脸。卢云波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他的手指在酒杯上无声地叩击几下,然后放下酒杯,伸手搭上祝夏弯下的脊背,说:“小傅的脾气很好,你跟脾气好的人吵不了架。”   “我们没吵架。”   “你想跟他和好?”   “我们不准备和好。” 第二章   《吹玻璃》九月底正式杀青,傅泽明和祝夏都没再联系对方。   十月一号是国庆节,全国人民进入假期模式,长假第二天是祝夏二十岁的生日,难得卢云波今年国庆没工作。一号下午,祝夏收拾了两件随身物品,打算离开北电这边的房子,回家跟舅舅一起过生日。   他走到电梯门外,按完电梯按键便戴上耳机,听歌等电梯。午后的阳光温暖舒适,歌曲随机放到Yellow Magic Orchestra的《君に、胸キュン。》,祝夏不自觉地跟着哼:“君に胸キュン,愛してるって,簡単には言えないよ,伊太利亜の映画でも,見てるようだね……”   哼完这句,他忽然出神想到傅泽明,他跟傅泽明有很多共同爱好,但很少欣赏一样的曲子,Y.M.O是难得他们俩都喜欢的乐队。前几年,为乐队成员坂本龙一拍摄的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在国内上映,他们还一起买票去看。   电梯“叮”了一声,祝夏回神。银色的门向两边滑开,门内已经站了几个人,地上放着两个一看就很重大箱子。祝夏一眼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元元,元元正低头看手机没注意他,一个穿着搬家公司制服的男人看祝夏站在外面不动,好心地说:“哥们儿,不会超重,你进来吧。”   元元随意抬眼一瞥,和祝夏对上目光,她的表情有一瞬尴尬,然后往旁边让了一步,祝夏走进去跟她并排站。   元元觉得尴尬,祝夏也尴尬。从四月下旬到五月十三,他给傅泽明打的电话基本是元元在接,开始元元还偷偷问他跟傅泽明闹了什么矛盾,祝夏答得含含糊糊,元元后来就不问了,只是为难地一次次告诉他傅泽明现在有事,接不了电话。   不过再尴尬,两个人这么熟,也不可能不说话。祝夏摘了耳机,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地问元元:“你们回来多久了?”问完他就觉得后悔,《吹玻璃》杀青那天剧组群里发了一宿红包,傅泽明和元元要么杀青当天离组,要么第二天走,稍微动脑子就知道他们回来是四五天,他这话找得也太没水平。   要是以前元元已经开始嘲笑他,今天却态度很好地答道:“回来五天了,今年长假你不回家?”   “正准备回。”祝夏看了眼地上的两个箱子问,“我哥以后不住这儿了?”   元元心中暗暗叫苦,她专门挑今天过来给老板搬东西,就是想着祝夏大概率昨晚就回家过假期,今天遇不着,但墨菲定律诚不我欺,越不想一件事发生它就越要发生。她就是快快乐乐搞个西皮、踏踏实实做好工作,现在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之前住这里是为了上课方便,我老板都毕业了,现在住这边反而麻烦。”元元说。   祝夏盯着光洁的银色电梯门,看着里面模糊的倒影,点点头说:“也是,我明年毕业后也不打算住这儿了。”   电梯停在一楼,元元和祝夏往外走,搬家公司的人也往外搬箱子。祝夏对元元挥挥手:“我先走了,回见。”   元元看着祝夏往前走,祝夏戴上一只耳机,另外一只耳机从他肩头垂下,在空气里孤零零地荡来荡去。她咬咬牙,忽然对正在抬箱子的两人说:“师傅,麻烦你跟我同事说一声,我临时有事,后续请他处理。”   说完,元元快步追上祝夏,说:“你现在急不急回家?不急的话我们找地方坐坐。”   小区对面就有家咖啡厅,现在客人不多,祝夏和元元点完单在角落里坐下。   元元坐在沙发上,摘下圆眼镜揉了揉眼,问:“你跟我老板到底在生什么气?三月还好好的,四月就不对了,从五月到现在还不消火?”   元元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祝夏跟傅泽明怎么能搞成现在这样。他们俩认识也有三年了,三年里元元偶尔会看到他们吵几句,但谁都不是小气的人,一般半天就能把话说开,继续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一样。但这一次毫无预兆,根本没见他们吵,傅泽明忽然开始疏远祝夏。元元不好问傅泽明,傅泽明也不会跟她说,她偷偷问祝夏,祝夏只是敷衍回答。   元元这几个月头都快想破,还是拿不准这俩人怎么了。   祝夏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有点后悔答应元元,可刚刚元元看起来很伤心,现在询问他时,还是那么伤心的表情。   “我们意见不合。”祝夏编不出理由,他拽了几下耳机线,说了句空泛的实话。   元元急得要哭出来了:“你们这么好的朋友,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过不去啊?意见不合求同存异不行吗?”   自从傅泽明说做朋友不行之后,这几个月祝夏无数次想过,答应跟傅泽明谈恋爱会怎么样。他真的特别喜欢他哥,他们接吻的感觉很好,他也不恐同,谈恋爱就是大家高高兴兴地在一起,谈这场恋爱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他谈恋爱不要求一定有结果,心动就可以开始,人应该在有精力与热情时去感觉和尝试。所以迄今为止,真正让他觉得失败的恋爱,只有那个招呼都不打就去结婚的网恋大姐姐,不过他也没气多久。   可他不敢跟他哥试,他哥不是这样的人,家庭、事业、社会压力,傅泽明的开始就是承诺。祝夏拿不出等额的回报,别人的眼光他倒不在乎,可他不敢对舅舅出柜,他怕舅舅难过,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对另一个人的人生负责。   “没法求同存异。”祝夏难得很认真,“我哥做不到,我不能这么不是东西。”   元元看着他睁大眼睛,脑子里“嗡”了一声,这几个月里她有时候会想傅泽明和祝夏疏远,是不是因为某个原因,但每次想完她都觉得自己太恋爱脑,磕CP磕傻了。但就在刚刚,她忽然觉得自己猜对了。   服务生端来了他们点的咖啡,祝夏已经不想再坐下去,他对元元说:“我先回去了。”说完起身离座。   座位上只剩她一个人,元元摸出手机,在四人小群里发了消息。   ⚪:我出坑了。   群里静了几秒,随即屏幕上飞快地刷出一大片问号,但元元没有再回,她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第三章   电影拍完,傅泽明在家里歇了将近两个月,祝夏三月离组,林韵五月离组,他和王莱在剧组里呆了九个多月。离开剧组的时候,文嘉仪建议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傅泽明回家那天,傅仰宁与关怡秋见到自己的儿子都吃了一惊,他们虽然对文嘉仪的拍片风格有所耳闻,但看到傅泽明的精神状态这么差还是很意外。   晚餐时间,傅仰宁硬梆梆地关怀了儿子一句:“工作很累吗?”   傅泽明的话少完全是遗传傅仰宁,如果关怡秋不在家,他们父子可以整整一天不跟对方交流。傅泽明简短地回答:“还好。”   傅仰宁难得想再关怀两句,关怡秋在桌子底下踢丈夫一脚,傅仰宁把话憋了回去。关怡秋心里隐隐有猜测,过年时傅泽明告诉她有喜欢的人,还说春天结束之前差不多,关怡秋以为自己很快会知道那个女孩子的名字,但后来傅泽明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傅泽明不想提,关怡秋也不打算问,失恋让人不愉快,却值得好好体会,人人都想躲避痛苦,但有些痛苦是年轻与还有能力投入爱的证明。   十二月,傅泽明调整好状态复工,《吹玻璃》是边拍边剪,后期也不需要什么特效,饶是文嘉仪这么磨叽,也在十二月把成品做完送审广电。   要是前几年,文嘉仪拍了这么一部同性片根本不指望国内,直接去A类电影节展映刷奖,等片商上门来买发行权回本。不过这几年国内对同性题材略有松动,文嘉仪才决定试试送审,最后审查意见下来,要求剪掉两位女主角的所有吻戏,但已经比文嘉仪预想中的好很多,剪完吻戏之后《吹玻璃》顺利拿到了公映证。   难得好事成双,拿到公映证后没几天,第58届金马奖宣布入围名单,这届金马入围的影片总体质量都不错,但《吹玻璃》有十项提名,几位主要演员都有入围奖项。消息传出来以后,粉粉黑黑很是热闹了一场,不少媒体都为这部电影拿奖造势。几家粉中,王莱的粉最为镇定,毕竟王莱已经有一个柏林影后,足够她在功劳簿上吃一辈子老本;林韵和傅泽明的粉最扬眉吐气,不管拿不拿奖,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入围金马就傲视许多同辈;祝夏那些少得可怜的粉也挺高兴,他还被营销号抓出来当典型狂吹了一番,短时间内吸了不少路人粉。   不提百合片的噱头,《吹玻璃》有文嘉仪与王莱的黄金组合,还有王莱、林韵、傅泽明的三角恋,祝夏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四番……怎么排列组合都很有看点。   有一位娱乐博主曾经是明夏粉,一直没出坑,终于等到傅泽明和祝夏再次合作,跑去《请神》里截了不少“小狗”和“吕恩”的动图发到首页,把不少女孩日回了坑。当然,那些女孩里不包括元元。   元元今天陪傅泽明到黎汉戏剧工作室谈事情,大佬们正在会议室里开会,她在休息室里玩手机。虽然退了明夏坑,但因为跟群里的其它人已经建立起革命友谊,元元没退四人小群,经常跟大家聊聊娱乐八卦、吃吃喝喝,傅泽明和祝夏的单人话题她也聊,但一提到CP相关她就闭麦。群里的另外三个人怎么问都问不出她退坑的原因,只能自我安慰起码元元还双担着。   我是一只粉刷匠:祝夏骑机车图片.jpg 弟弟换了辆新车,车子何人都好好看~   自从元元退明夏坑之后,不再继续往群里发粮食,另外三个人只好自力更生。傅泽明的消息很好找,而且问元元他的近况,元元也会回答,祝夏的消息要难找一些,不过他要去学校上课,同校有他的迷妹开了个微博小号,专门更新祝夏的偷拍照,他的一些同班同学偶尔也会PO跟他的合照。   人性被方戎吃了:这个腰!这个腿!这件皮衣和靴子!弟弟就是今天西土城路上最酷的boy!   ⚪:什么西土城路,是整个海淀区最酷的boy 戴墨镜.jpg   渣浪至尊VIP:丢出大师球,捉捕到一只元妹,你不是从前天开始上班了吗?这个点儿怎么会出现。   ⚪:出来公干啦,大佬们在开会,我划水,我老板可能要接个真人秀o(* ̄▽ ̄*)ブ   我是一只粉刷匠:西子捧心.jpg 这是神听到了我的祈祷!   渣浪至尊VIP:元妹你是仙女吗,一出现就是好消息!什么类型的真人秀啊?   ⚪:还不清楚,不过应该跟话剧有关吧?我现在在黎汉戏剧工作室。   人性被方戎吃了:emmmmmm话剧……想起了前几年那个戏精重生,千万别是这类节目啊,虽然我对黎汉老师还是很信任的……   ⚪:应该不是,炒冷饭又没意思,而且听何姐说,这是档网综,风格还比较正经。   人性被方戎吃了:正经点好,太搞了哥哥也不擅长,那我现在也没有别的奔头了,就指望《吹玻璃》定档上映和哥哥这档网综,我们那不争气的弟弟……拍上《吹玻璃》我还以为终于熬出头,结果这小子这半年到底在干嘛???不用那么热爱学习,出来干点活好不好??   我是一只粉刷匠:他拍电影缺了半年课,不得不热爱学习 ┑( ̄Д  ̄)┍   人性被方戎吃了:跟梁宇弟弟学学嘛,上个月才开了演唱会,学习工作两不误!   渣浪至尊VIP:不不不,朋友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他不干活的主要原因是——没!签!公!司!   祝夏上大学前,余琳琳考虑过签他,他没同意,北电又禁止学生在校期间和公司签署经济合约,所以祝夏大学四年就是个自由人,自由在某种意义上也代表没什么好活干,文嘉仪这部电影纯属天上掉馅饼,祝夏拿到这个机会该去买个彩票。   人性被方戎吃了:所以弟弟当初为什么不签给余姐……说出去简直是个玄幻故事,入围金马男配,然并卵,没活干 吐血.jpg   ⚪:没事啦,男演员战线长,而且他明年也毕业了,肯定能签好公司!YCY作法.jpg   我是一只粉刷匠:唉,其实我挺想弟弟能签星火,跟哥哥一家,合作机会多。   渣浪至尊VIP:别吧,同一家公司,年龄又接近,容易撕资源,就算他们俩好好的,粉也要赶着撕,我还是希望弟弟签给余姐。   元元看她们有要聊CP的趋势,准备关掉群聊。   人性被方戎吃了:卧槽 卧槽 卧槽 卧槽   人性被方戎吃了:文嘉仪和王莱在地下停车场接吻.jpg   ⚪:我的妈!!!!!!   我是一只粉刷匠:是文导和王莱??我没看错???   渣浪至尊VIP:你你哪儿来的图,别是P的吧   人性被方戎吃了:刚刚同事发给我的,你们现在去刷微博,微博都要炸了。 第四章   病房外有人敲门,祝夏玩着掌机头也不抬地说:“进来。”   房门被打开,四五位英俊漂亮的年轻人走进来,有人提着果篮有人抱着花束,走在最后面的男孩戴了鸭舌帽和大墨镜。   打头的小哥看祝夏虽然左腿上打了石膏,但整个人精神气都不错,放下心对祝夏玩笑道:“哎哟,挺精神,学校里都传你是被重型大卡车撞了。”   祝夏放下游戏机,看来的全是班上同学,打起精神笑道:“这瞎话一听就像你编的。”   一名女同学把花束插到床头的花瓶里,几个人坐下,梁宇直接占了床边那把椅子,他摘了墨镜和帽子,露出一头为演唱会染的靛蓝色头发,这种颜色很难驾驭,但他长相是帅得洋气的类型,染出来还蛮好看。   不过好看也架不住脾气臭,另外几个同学明显跟他不是同路来的,多半是在门口遇上,完全不跟他搭腔,都只询问祝夏这次车祸的情况。梁宇也不在乎,看了祝夏两眼就自顾自地低头玩手机。   祝夏说起车祸就觉得晦气,今年过生日卢云波给他送了一辆新机车,他昨天第一次骑新车上路,结果回家的时候被一辆路虎给撞了,事故原因是司机酒驾。祝夏连人带车摔进绿化带,幸好伤得不严重,只是骨裂。   一个女同学问:“腿伤影不影响你下个月去参加颁奖典礼?”   祝夏看了眼自己的石膏腿,说:“没事,下个月就拆石膏了,不过我十有八/九是去陪跑,王莱得奖的可能性挺大。”   他一说到“王莱”,病房里的气氛立刻微妙起来,梁宇都不再玩手机,抬头看祝夏一眼。   刚刚打头进门的小哥笑了一声,用有点古怪的口气说:“也是,金马奖不在乎这个,说不定还是王莱的加分项,老祝,你在剧组里呆了那么久,有没有看出点什么蛛丝马迹?你觉得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女同学拿出手机刷了刷微博,应该没有看到她想看的,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说:“最奇怪的是文导第一时间出来否认,律师函都发了,王莱那边竟然到现在都没动静,这种事情都是明星比导演急吧?”   祝夏大概听出王莱和文嘉仪出了事,闹得好像还挺大?皱起眉问:“王莱怎么了?文导又怎么了?我出个车祸怎么还错过了大新闻?”   几个同学面面相觑,有人反问:“你这两天没上网?”   祝夏说:“我摔进绿化带的时候手机掉了,我舅说下午给我带个新的。”   梁宇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祝夏,祝夏接过来看。   屏幕上是一个营销号的微博界面,配图是两张照片,第一张是王莱搭文嘉仪的肩膀,两个人看起来在说话,第二张就是王莱和文嘉仪接吻,看周围的环境是地下车库,而这两张照片明显是拍照的人坐在一辆车里偷拍的,王莱和文嘉仪的脸被拍得清清楚楚。   这个营销号配的文字更耸动,从王莱、文嘉仪的过往采访与一些小道八卦里里截取了大量片段,从王莱出道拍了文嘉仪的第一部 电影八起,暗示王莱当初被选中并破例拍了文嘉仪的三部电影,是因为两人有某种不正当交易。   祝夏看长微博的时候,那几个同学也聊起了八卦。   那个女孩子滑了滑手机,撇嘴道:“有人开始踩王莱的演技了,说她演的就那样,以前能拿到奖是人设和片子本身有加成,墙头草倒得真快,先不管王莱是怎么拿到角色的,她演出来效果好啊,业务能力没得黑吧?”   一个男生反驳道:“你也是学表演的,不知道导演的作用大于演员?一部片子好不好主要看导演的审美与引导演员的能力,举例说某某,拍金导的电影之前一言难尽,拍完以后脱胎换骨,没有金导他现在能有这个成就?”   另一人说:“王莱的公关团队还没动静,别是打算一直装死等新热点混过去吧?老祝,你在剧组里有没有看出点啥?”   他们的口气或兴致勃勃或漫不经心,表情轻松又充满好奇,这种八卦只是他们对生活的小小调剂。这几个同学平时人都不错,和祝夏能玩到一起去,祝夏进《吹玻璃》剧组拍戏的时候,他们问过祝夏对剧组里其它人的印象,说到王莱时,祝夏形容她“演技好,脾气大”。   祝夏现在也这么觉得,他依然挺讨厌王莱,但听到这些事不关己的闲聊,他先感觉到了愤怒,随之而来的却是恐慌。   祝夏沉默地太久,问话的男生奇怪地看向他,梁宇忽然冷冷道:“关你屁事。”   那个男生本来就看梁宇不顺眼,但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现在乍然被骂,拧眉站起来说:“你再说一遍?”   梁宇从祝夏手里拿回手机揣进兜里,也站起来,挑起眼看那个男生,说:“王莱亲的不是你姐姐,不是你妹妹,更不是你妈,她亲谁关你屁事。”   那男生登时火了,怒道:“老子招你了?你他妈有病吧?”   祝夏暴躁地提高声音:“你们能不能出去吵?”   其它人都是一愣,梁宇耍脾气太常见了,祝夏性格虽然也不软,但跟梁宇那种永远看谁都不顺眼的邪火不一样,他平时嘻嘻哈哈挺玩得起,现在这种认真生气的样子很少见。   另外几个同学看气氛不对,忙上来打圆场,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床上已经躺了一个,你俩可别跟这儿打起来,再去隔壁房间住几天。”说完几个人便跟祝夏道别,半推半拉把那男生带走了。   房门被合上,梁宇回椅子上坐下。   祝夏心里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又无处宣泄,最后只能恼火地骂一声:“草。”   梁宇奇怪地看他一眼,问:“你草什么,你难道跟王莱关系好?”   在班上祝夏和梁宇最玩得来,其它人一走他们俩说话没顾忌多了,祝夏心烦意乱地说:“那你跟她关系好?帮她说话干嘛?”   梁宇跷起二郎腿,说:“不熟,跟她在活动上见过一次,只记得傲得很,从头到尾没正眼看过我,我就是恶心管太宽的。”他出道算早,脾气又差,摔过狗仔的相机,有段时间各种娱乐号变着花样编他的黑料。   祝夏打不下去游戏,对梁宇说:“手机借我一会儿,我打个电话。”   梁宇摸出手机正要递出去,手机铃声响起,梁宇对祝夏做以个稍等的手势,看了眼来电接起电话。电话里的人大概在问他正在做什么,他如实说在医院看祝夏,电话那边又说了几句,梁宇挑起眉,把手机拿远,问:“你和余琳琳熟吗?”   祝夏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莫名其妙地答道:“还算熟。”   梁宇说:“她可能要来探病。” 第五章   “祝夏出车祸?”   余琳琳对手机说出这句话的时,傅泽明蓦然抬眼。   他们在黎汉戏剧工作室,讨论一家电视台和黎汉老师合作推出的真人秀,今天是傅泽明第二次来这里开会,余琳琳是这个真人秀的出品方之一。经过一场拉锯,双方终于敲定合作,刚刚已经互相道别,傅泽明起身要离开,却被余琳琳的一个电话绊住。   何雅晴正在收拾文件,听到余琳琳讲电话,扭脸问傅泽明:“祝夏怎么出车祸了?严不严重?”她不知道傅泽明和祝夏已经半年多没有见面,理所当然地认为傅泽明一定清楚这件事。   但她问第一遍的时候,傅泽明像是没有听到,直到她又问了一遍,傅泽明才脸色难看地回答:“不知道。”   何雅晴有些疑惑,但很快理解为事故是刚刚发生,傅泽明还没有收到消息。下午傅泽明没有工作,何雅晴自觉是个体贴周到的经纪人,听余琳琳后来说要去医院,等余琳琳挂电话便主动问祝夏伤得重不重。   大家都知道祝夏和傅泽明是好朋友,余琳琳见是何雅晴问,会意地对傅泽明说:“据说是摔骨折了,小傅要去医院的话,我们顺路。”   房门“笃笃笃”响了三声,祝夏跟梁宇正在为王莱和林韵比较美争执不休、互骂傻叉。祝夏认为林韵温婉古典直男斩,梁宇则坚称王莱艳丽大气能通吃,他们倒不是多喜欢王莱和林韵,纯粹是不同的审美观在互相鄙视。   门被敲响的时候,祝夏以为是余琳琳来了,说完“请进”又争分夺秒地骂了梁宇一句,但房门推开,傅泽明走了进来,祝夏刚出口一个“傻”字,硬生生把下一个字吞回去。   他们九个月没见面。   祝夏其实觉得这几个月过得也凑活,虽然有时候会想起一些和傅泽明相关的事情,但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去做其它事,让自己不要想。结婚也可能离婚,恋爱也可能分手,跟一个朋友渐行渐远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都没什么了不起。   但傅泽明走进病房的瞬间,祝夏好像真切地看到时间在流动,他莫名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是一条长长的玻璃走廊,有黄昏时的浓重光影,傅泽明看他一眼就漠不关心地转开视线。   现在也是,傅泽明刚和祝夏对上目光,就转开视线看向祝夏的石膏腿,问:“怎么出车祸了?严重吗?”语气并不亲近,但也不算生疏,是面对熟人的分寸感。   梁宇坐在旁边,看了眼傅泽明,又看向祝夏。   这种分寸感敲了祝夏一闷棍,他解释道:“骑机车的时候被酒驾司机撞的,不严重。”他现在脑子有点当机,为了证明伤得不重,还晃了晃石膏腿,但霉运当头刚好抻到了伤处,立刻疼变了脸。   余琳琳把病房门带上,说了他一句:“你可别动了。”   祝夏这才发现余琳琳也进屋了,规规矩矩地喊了声:“余阿姨好。”他看傅泽明还站着,本来想喊“哥”,但话到嘴边改口道:“余阿姨、傅哥,你们坐啊,我给你们削个苹果。”   梁宇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傅泽明在原地站了片刻,去靠窗的椅子坐下。余琳琳找祝夏是有正事,她说:“不用忙,你这腿多久能好?”   祝夏回答:“下个月拆石膏,但彻底好要三个月。”   余琳琳想了想时间,觉得不成问题,便道:“我也不想在病房里跟你说工作,但昨天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都没有接。”   祝夏没想太多,他拍完《吹玻璃》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好好上课,但偶尔会有老师推荐他去某个剧组演一些配角,都是几天就能离组的小角色,有一回他在某个剧组里遇见余琳琳了,当时聊了下天,余琳琳是提过有合适的工作会推荐他。   祝夏“唉”了一声,说:“出车祸的时候手机丢了,对不住,劳您亲自跑一趟,什么工作?”   余琳琳道:“是一档和话剧有关的真人秀,目前在物色嘉宾,因为重头戏是话剧,有部分嘉宾节目组会从演员里找,我觉得有个角色你可以试试。”   傅泽明和梁宇表情都是一变。余琳琳说的这个真人秀,是黎汉戏剧工作室和某电视台联手推出的,目的是希望推进话剧大众化,也是在尝试以新形式宣传他们的新话剧。这档真人秀虽然题材比较冷门,但也不至于请不到好嘉宾,余琳琳是出品方之一,在推荐嘉宾上有话语权,她对祝夏伸出橄榄枝,是个不错的人情。她的意图也很好猜,余琳琳一直很中意祝夏,祝夏现在没公司,明年也毕业了,他还有一个金马男配提名,她推荐祝夏,祝夏签她的公司,她一举两得。   梁宇和傅泽明也是这个真人秀的嘉宾,梁宇是作为编曲嘉宾参与,他大学虽然学了表演,但拍戏一直马马虎虎,属于比上不足比下将就,在编曲作曲上倒颇有名气。傅泽明则是演员嘉宾,他看过话剧剧本,是一个历史题材的故事,黎汉老师认为他应当演曹丕,如果再从剧本挑选一个适合祝夏的角色,傅泽明会想到另一个名字。   “是三国题材的话剧,我认为你适合曹植。”余琳琳说,“说起来你跟梁宇小傅都是朋友,真人秀嘛,也需要一点娱乐效果,你和傅泽明以前在《逃出生天》上就很好玩,朋友之间更放得开,造梗玩梗会比较自然。”她觉得后半句能给天枰加码,但这句话说完后,一时之间,屋子里竟然谁都不开口。   祝夏尴尬地笑了笑,说:“余阿姨,我其实准备申请UCL。”这句话是委婉的拒绝。他也明白,余琳琳给他机会就是想签他,但祝夏要是申请成功,大学毕业后就去英国继续上学了,当然不会跟余琳琳签约。   傅泽明终于看向祝夏,他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在屋子的其它人看来,就像他早就知道。   余琳琳看了祝夏片刻,确定这小子是认真的,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道:“祝夏,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你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机会不会一直等你,你自己好好想想。” 第六章   说申请UCL,其实祝夏还在考虑。他已经大三,身边的许多同学都在为将来的事业和生活打算。他们班有个姑娘,是傅泽明的狂热迷妹,文笔很好,决心以后一定要进傅泽明的工作室干宣传;还有个男生大一跟他分到同一间寝室,正在为毕业后考人艺而努力。   祝夏想不好自己要去哪儿,有经纪公司找过他谈毕业后的签约问题,班主任推荐他进过几个的剧组、做过一个动画片的配音工作。这些听起来都不错,干起来都很好,反而令他加倍迷茫。   祝夏做过最长远的规划,是在十六岁那年,他告诉舅舅他不想高考,毕业之后打算去考一个机车驾照,然后到处打工,做很多份不同的工作,再认识很多不同的人。   他本来是这样打算,然后遇到傅泽明,最后选择考北电。但现在傅泽明不会再给他建议。   申请UCL是舅舅的提议,如果想不好接下来做什么,那不如继续念书,换个环境研究电影与表演,也是一种新尝试。   自从五月十三的那个电话后,他跟他哥不再联系,傅泽明回北京后就从他楼上搬走,他哥行事作风一向干脆利落,这次也一样。所以今天傅泽明来探病,祝夏先是惊讶,然后不免高兴,傻逼一样想削个苹果,心里有了更多期待。   但刚刚余琳琳的邀请一出口,祝夏便看到傅泽明皱起眉。那点期待被连根拔起,高兴的情绪像潮水一样退去,他自觉地回绝余琳琳。   余琳琳对祝夏感到失望,劝了他一句就起身走人。她今天是先给梁宇打的电话,过来一是找祝夏,二是找梁宇,走的时候把梁宇也带走。   病房里变得安静,只有加湿器工作时会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响。   傅泽明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是离病床最远的一个位置。祝夏以前最常看见他T恤、运动服的宅男样,帅肯定还是帅,不过因为打扮得很随意没什么距离感,但傅泽明今天是出门签合同,穿了一身正装,是会在橱窗广告和杂志封面上见到的人,英俊、沉默、仪态标准,像一件昂贵的艺术品。   傅泽明看了眼手表,祝夏以为他要起身告辞,傅泽明的双手却在膝上交握,说:“没听你提过准备申请UCL。”   祝夏没想到傅泽明还愿意跟他聊天,那点高兴又死灰复燃,说:“最近才有的想法,大三了嘛,想不好毕业后做什么,我舅说继续读书也不错。”   傅泽明眉头微皱,似乎因为一些事感到困扰,他说:“之前的事情,你不用在意。”   祝夏愣了一下。   傅泽明说:“如果你想毕业后在留在国内发展,这个真人秀是很好的机会。”祝夏不喜欢上学,跟他比较亲近的人都知道。   祝夏看了傅泽明一会儿,说:“我以为你不想跟我一起工作。”   “不用想的这么严重。”傅泽明解释道,“工作只是工作。”   门口传来把手转动的声音,卢云波开门走了进来,他看见屋里的情形露出意外的表情。傅泽明站起来,跟卢云波问过好就离开了。   卢云波把装着新手机的包装盒递给祝夏,问:“小傅来探病?你们和好了?”   祝夏低头拆包装盒,卢云波知道答案了,拍拍外甥的肩。   祝夏把新手机从盒子里拿出来,按下开机键,屏幕发出的荧光映在他的眼底,他说:“舅舅,我想好了,我还是去英国吧。”   没几天就是金马的颁奖典礼,祝夏终于可以拆掉石膏。这一个月间,对王莱和文嘉仪的猜测八卦层出不穷,因为公众对导演的私德一向比演员宽容,王莱又承担了大部分的炮火。   但王莱始终没有发声表态,因为她消极的应对,不少粉丝脱粉回踩,祝夏听梁宇说,已经有人趁机撕她的代言撕成功了,王莱现在的处境是四面楚歌。   祝夏问梁宇如果拿到影后能不能翻身,梁宇在娱乐圈混得久,对各种套路都熟,说可能会也可能不会,要看王莱团队后续的经营以及怎么澄清那组照片,现在的麻烦是,从那张照片开始扒出的一系列东西都对王莱不利,她还一点作为都没有。   祝夏在医院躺尸那两天会想想王莱,回忆起在剧组的许多细节,他倒不觉得王莱会跟文嘉仪有什么不正当交易,那只能解释她们俩在交往中?祝夏觉得也挺扯的,文嘉仪虽然气质好,但绝说不上是美人,年纪也比王莱大很多,她们俩真没有什么地方登对。   一月四号,《吹玻璃》剧组集体赴台参加颁奖典礼,一般会有很多杂志媒体在典礼前采访各个剧组的导演和演员们。王莱到台湾之后,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邀请,祝夏开始接受了两家采访,但访谈过程中记者老CUE他和傅泽明的交情,让他烦得要死,他虽然拆了石膏,但目前走路还要拄拐杖,干脆用腿伤做借口推了其它采访。   今年男配奖项的竞争很激烈,入围的五个演员里,三位是有名的老戏骨,一位是中生代的实力演员,只有祝夏一个小生。卢云波、文嘉仪、方戎都给祝夏打过预防针,他能入围已经是荣耀,拿奖的可能性太小了,祝夏当然也清楚。   但现在他一个人坐在台北市的酒店里,从窗边看一辆辆采访车在酒店门前开来开走,祝夏发现自己还是想拿奖。他忽然很想找人说说话,翻出手机看了一圈,祝夏最后决定打给方叔叔。   铃声响了几下,方戎一接电话就语速很快地说:“限你三分钟之内把话说完。”   祝夏奇道:“您干嘛呢?”   “和36D的大美女相亲。”   “那您去吧,我挂了。”祝夏准备挂电话。   方戎怒道:“大外甥你缺不缺德?吊了人胃口就跑?有屁快放!”   祝夏长长地叹了口气,丧丧地说:“也没啥,我就是真的好想拿奖啊……”   “不想拿奖才有病呢,奖项是对演员的最高赞赏,哪个演员不想拿奖?”   祝夏问:“方叔叔,你觉得我哥能拿奖吗?”他想拿奖,也想傅泽明拿奖,在曾经朝夕相处的日子中,他们最明白对方为角色付出过怎样的努力。   方戎沉默片刻,语气缓和不少,说:“叔叔也不是评委啊,别想太多,这么着吧,等你从台湾回来,叔叔给你介绍女朋友。”   祝夏想了想,问:“能是英国籍吗?”   “没问题。”   六号下午,各家媒体聚集在金马颁奖典礼的会场外。《吹玻璃》剧组的车队停在会场门口,导演和女演员们先下车,王莱和文嘉仪最近身陷风波,她们一出车门所有记者就疯狂拍照。   助理为第二辆车开门,傅泽明走下车,先从车里拿出一根拐杖,然后伸手把祝夏扶下来,祝夏接过拐杖拄上。   周围的女孩子们莫名激动地尖叫起来。   这么短短一节路,祝夏差点没让闪光灯给闪瞎。文嘉仪、王莱、傅泽明、林韵他们边走边向周围微笑致意,祝夏走红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实在笑不出来,最后以一个残疾酷boy的姿态走完红毯,直到进场入座后才缓过神来。   按正常的座次,王莱该坐文嘉仪旁边,但入座时王莱直接在祝夏旁边坐下,最后文嘉仪左边是傅泽明,右边是林韵,林韵右边是祝夏,王莱反而坐在最边上。   说实话,这种颁奖典礼真的挺无聊的,前面几个奖项也和他们剧组没关系,祝夏眼睛盯着台上,思维已经离家出走到银河系。   现场有很多女性都喷了香水,各种香气混在一起变得无法区分,但一种清淡的香气忽然变得突出,祝夏耳边传来刻意压低的女声:“你跟傅泽明分手了?” 第七章   祝夏用见鬼的表情看向王莱,他跟王莱一直不对付,一听这个问题不免先怀疑王莱是不是想整他,但他们俩也没不对付到这份上。   王莱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但眼神十分幸灾乐祸,低声说:“这是现场直播,周围都是摄像机,控制好你的表情。”   祝夏对王莱挤出一个虚伪微笑,说:“您现在还有闲心造别人的谣?”   王莱了然地说:“看来是分了。”   祝夏心中一刺,小声说:“关你屁事。”   王莱眼里的幸灾乐祸更明显,她优雅地道:“年轻人不要讲脏话,不过今天我原谅你,看到你们分手,我心里就平衡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王莱这么讨厌的女人?长得再漂亮都没用!祝夏简直想给前几天同情王莱的自己俩耳光,但他立刻注意到王莱的用词——平衡。这绝不会是王莱的用词错误,祝夏刚想追问,王莱却微笑着看向台上,提醒他说:“别看我,看台上,颁男配角了。”   旁白男声和配乐一齐响起:“最佳男配角入围的有,张景亮《地球另一边》、谭佑文《侦探先死》、祝夏《吹玻璃》、秦峰《摩罗寺》、王大春《鸟》。”   祝夏一颗心登时提到嗓子眼,八卦之心灰飞烟灭,他立刻看向台上。   旁白念到祝夏的名字,大屏幕上开始放映祝夏在电影里的表演片段。   屏幕上出现一支笔,在纸上用娟秀的字迹写出:我爱你用手语怎么比?下一秒,镜头切到林韵把纸条递给在整理货单的祝夏,他接过纸条看了眼,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林韵微微红了脸,却坚持地小声说:“教我。”   祝夏明亮的双眼注视林韵时,观众也隔着镜头与他对视,少年人沉默地点头,像对某种事实无能为力,他放下纸条,慢慢比了一遍“我爱你”。   《吹玻璃》还没有上映,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段剧情的前因后果,但单看片段,他们都能明白,林韵喜欢的人并不是祝夏,而祝夏一定清楚她喜欢的是谁。这一段放完,场内响起掌声。   不管事前再怎么想得开,但真到了这一刻,祝夏还是紧张地揪住了自己的衣摆。播放片段时,祝夏为了缓解紧张偏头看了傅泽明一眼,看见傅泽明一边看大屏幕一边跟文嘉仪交谈,表情很认真。   祝夏忽然很想知道,傅泽明说了什么。   所有电影片段放映完毕,六台摄像机分别对准了五位演员和台上的颁奖嘉宾,另外四位演员都不是第一次参加三金颁奖,都还能镇定地微笑,只有祝夏眼睛亮亮地盯着颁奖嘉宾,一脸掩饰不了的希冀。   台上的男歌手拆开信封,笑着对台下道:“恭喜各位入围者,本届金马奖最佳男配角的获奖者是——《摩罗寺》秦峰!”   配乐再次响起,全场欢呼尖叫,祝夏的眼神瞬间暗淡,王莱鼓掌的时候动作自然地撞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开始鼓掌。   剧组的摄影师从背后拍了拍祝夏的肩,安慰道:“年轻人嘛,还有前途无量。”   祝夏鼻子发酸,但周围人都在看他,傅泽明也是,他要是哭了就太丢人了,祝夏憋着眼泪用力鼓掌。   接下来《吹玻璃》拿到最佳剪辑和最佳新人,拿到的奖比预想中少。典礼终于进行到最佳男主角。这一届男主角候选人有四个,傅泽明也在列,祝夏刚刚为自己紧张完,现在又掌心冒汗地为傅泽明紧张。   王莱看了祝夏一眼,又看了傅泽明一眼,祝夏比傅泽明本人还紧张。她提前听过点风声,今年的金马影帝是《地球另一边》的白书友,这个消息不一定作准,但可能性极大,傅泽明应该也听过这个消息,心里有准备。   大屏幕上放到傅泽明的电影片段,祝夏发现这是他离组之后拍摄的剧情。昏暗的工作间里,傅泽明和王莱站在摆满玻璃花瓶的桌子边,地上有四五个烟头。一点火星在傅泽明指尖明明暗暗,他夹烟的手指向王莱点了点,问:“所以你们合起伙骗我?”   王莱靠着桌子支撑自己的身体,她几乎是在求饶:“你别问我。”   傅泽明抓起一个花瓶在王莱脚下摔得粉碎,王莱被吓地向后躲闪,傅泽明红着眼睛看她,一身戾气,眼中都是恨意:“姐,不问你,我他妈要去问死人?”   现场一片掌声,王莱轻声说:“你们这辈前途无量。”祝夏完全不听她说话,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所有片段放完,台上的颁奖嘉宾宣布:“第58届金马奖的最佳男主角是——”   祝夏五指微松,大屏幕上实时呈现四名候选人的状态,看起来都很镇定。   “傅泽明!”   《吹玻璃》剧组这边工作人员集体起立,发出一阵欢呼,音乐和介绍旁白响起,全场开始热烈鼓掌,傅泽明明显怔住了,白书友表情一僵,随即开始笑着鼓掌。   文嘉仪拍拍傅泽明,让他站起来,傅泽明终于回神站了起来。祝夏愣愣地看着傅泽明,他说不出现在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他真的高兴,也真的难过,二十三岁的金马影帝够他吹他哥一辈子,可他没拿奖,他们以后连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傅泽明走向祝夏和王莱这边,祝夏从椅子下面拿拐杖,准备站起来祝贺,傅泽明却直接伸手把他扶起来,用力地跟他抱了抱。   这竟然是他们第一次拥抱,祝夏的眼泪忍了又忍没有忍住,他抱住傅泽明的肩拍了拍,笑着露出虎牙和酒窝,说:“哥,恭喜你,真的好,特别好。”   傅泽明眼眶微微发红,在这个最应该高兴的时候,他看起来竟然有一些难过,他松开祝夏,说:“谢谢。”   王莱站在旁边,微笑着准备下一个和傅泽明拥抱。   感谢完剧组朋友的祝贺,傅泽明上台领奖,王莱用费解的眼神看着祝夏:“你们俩这样都能分啊?”   祝夏不爽到了极点,没好气地问:“我说姐姐,到底关你什么事?那你告诉我,你跟文导是不是在谈恋爱。”   王莱今天脾气出奇地好,她说:“不是,我单相思。”   祝夏没想到王莱直接甩出一个王炸,他炸傻了。   王莱反问:“我们不配是吧?”   祝夏愣愣地点头。   王莱看了祝夏一会,轻松地说:“我也觉得不配,能选的话,谁不想喜欢年轻好看又温柔的人,但喜欢谁真的没得选,不过看到你跟傅泽明我就想得开,你们都年轻好看还喜欢对方,可你们也不在一起,我不过是单相思而已,比你们好得多。”   祝夏动了动唇,想坚决地反驳,心脏却猛地收缩了一下,像被一只手穿透胸膛紧紧擭住,心跳牵连着疼痛,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佳男主角奖颁发完毕,就剩今天最后一个重量级奖项最佳女主角。祝夏虽然对王莱的讨厌在现在达到了顶点,但仔细想想与比对过其它竞争对手后,还是希望她能拿奖。   几段影片放完,颁奖嘉宾是今晚的住持,嗓音已经有点沙哑,他拆开信封,目光扫过台下的几名女演员,笑着宣布:“恭喜!最佳女演员的得主是——《吹玻璃》王莱!非常难得,一部戏出了影帝与影后,文导才是今晚的大赢家啊。”   镜头先切到王莱,随即又切了文嘉仪片刻,文嘉仪对镜头笑了笑就看向王莱,她今晚穿了一套黑色的女式西服,银白色短发有重新修剪,她不是美人,但很会修饰,并且对自己的所有修饰都完美契合本人的气质,一种沉静、冰凉、与他人无关的气质。   祝夏撑着拐杖站起来和王莱拥抱,他从王炸里勉强冷静下来,认真地祝贺:“恭喜你得奖。”   王莱对祝夏一笑,难得不带嘲讽轻蔑,是真心实意的笑容,她说:“小老弟,好好演戏,不管拿不拿奖,你们这辈都前途无量。”   说完,她转身和林韵、傅泽明、其它剧组人员拥抱,独独略过文嘉仪,便走上领奖台。   主持人为王莱将话筒调到合适的高度便退到一边,王莱握着奖杯站在话筒前,大屏幕上是她的特写,她今天穿了一件暗红色的礼服长裙,妆发格外精致,称得上是美艳不可方物,任何想在今天看她笑话的人,都一定会失望。   王莱笑着说:“我一三年入行,算到现在,勉强可以说有十年,这十年里得到过很多帮助,收获了很多喜爱,在此我由衷地感谢各位。”说完,她深深鞠躬,台下响起一阵掌声。   王莱起身,目光和台下的某一个人对视片刻,继续说:“最近有一些关于我的传闻,借今天这个机会,我要在此郑重声明,我和文嘉仪导演没有任何不正当交易,我们也不存在恋爱关系,以及我宣布,我与工作室已于半个月前解约,从今天开始,我将终止一切演艺事业,再次感谢所有影迷多年来的支持。”   文嘉仪神情平静地看向台上,林韵的指甲掐入掌心。 第八章   王莱是这届金马影后的大热门,早就为今天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为了避免被记者围堵,她说完感言并不回座位,直接从后台离开会场,她的助理提前从酒店拿了行李,跟她坐车去机场离开台北。   媒体捉不到正主,当然要来围堵《吹玻璃》剧组的其它人,幸好主办方有心,颁奖典礼结束之后,安排《吹玻璃》剧组走员工通道离场,才算躲过一劫。   回到酒店房间已经是十一点,祝夏打开灯,把拐杖放在墙边,坐在床上打开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金马奖颁奖典礼的重播。   祝夏看这个看了一晚上,正准备换台,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祝夏摸出手机按下开机键,今晚有不少人给他发消息,最新一条是来自方戎的微信,方戎发了一张非常漂亮的女孩子的照片,问他:漂亮吧?   无论什么时候,美人总是让人赏心悦目,祝夏看了照片几眼,打起精神回复:超正啊!这是你那个大美女相亲对象?   这条消息发过去不到两分钟,方戎的电话打过来了:“我对象更漂亮谢谢,这是叔叔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托人给你介绍的漂亮姐姐,上次你不是说想要个英国女朋友吗?这个姑娘中英混血、现居伦敦、大你三岁、还是你的粉,你们现在异地可以先聊聊,多了解一下彼此,如果双方都觉得不错,明年你去英国就能奔现。”   “是给我找的啊。”祝夏说。   方戎在电话另一边掰着手指数给祝夏听:“是个美人没错吧?据说性格温柔;年纪不比你小,也不大太多;跟你有共同爱好,是电影发烧友;她虽然不是学表演的,但职业是摄影师,你们有希望一起工作。”   每一条都正中红心,祝夏想了下刚刚那张照片,真的是位美人,女孩子对着镜头微笑,气质恬静,无可挑剔。   方戎说:“你不是想谈恋爱吗?恋爱又不是每天嚷嚷着想谈就能谈,不管你们成不成,可以先聊聊,她很喜欢你。”   祝夏听见自己问:“她为什么喜欢我?”   “不是说了吗,她是你的影迷啊。”方戎无语地回答。   电视里还在放金马奖的重播,外放的声音让祝夏很烦,但他没有关掉电视,这种感觉是好像有暴雨要来。   电话那边的人听不到回话,疑惑地“喂”了声。   祝夏看着电视屏幕,颁奖嘉宾大声念出一个名字,全场响起音乐和欢呼,镜头先切到傅泽明,又短暂地切到了他和王莱那边,王莱偏头对他说话,耳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祝夏觉得照片里的女孩子很好,完全是他喜欢的类型,但他却忍不住问:“方叔叔,你说喜欢谁有得选吗?”   扬声器里传来相同的背景音,方戎也在看颁奖典礼的重播,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祝夏的这个问题,很多人应该会给出肯定的答案,说当然有得选,但如果真的能凭自己的意志自由选择去喜欢谁,世界上就不存在因为感情问题苦恼的人。   电视里传来持续且热烈的掌声,屏幕上的傅泽明站起身,神情中全是喜悦,即使满座星光他在其中也熠熠生辉。和身边的人拥抱完毕后,傅泽明走向坐在另一边的祝夏,祝夏后知后觉地要弯腰拿拐杖,却被傅泽明一把扶起来抱住。   因为摄像机的角度问题,祝夏哭的样子没被拍到,只看到他跟傅泽明分开后,两个人都眼眶发红,祝夏笑着拍傅泽明的肩膀,傅泽明却不再笑了,他转过身大步走向领奖台,镜头没有拍到他那时的表情。   但祝夏记得清清楚楚,那一瞬他看到的是深觉痛楚的神情。这真是最奇怪最莫名其妙的事情,他明明希望傅泽明高兴,却总是他让这个人难过。   祝夏伸手捂住眼睛,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不知道是对谁生气,咬着牙骂了一声“草”。   电话另一边传来方戎疑惑的声音:“大外甥?”   祝夏用手心抹掉泪水,却有新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泪腺里生成,他终于放弃这种徒劳无功的举动,就如同他放弃了长达十个月的自我催眠,祝夏又暴躁地骂了一声脏话,哽咽着说:“对不住,方叔叔,我不找女朋友了。”   方戎没问为什么,也没生气地责怪祝夏耍他,手机里传来打火机响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问:“那你还去不去英国?”   祝夏说:“不去了。”   其实从事业角度考虑,方戎也觉得祝夏现在留在国内会有更好的发展。祝夏除了对表演有兴趣还喜欢电影史,所以想申请UCL的Film Studies,但这个专业偏重于理论研究,而他现在最需要的其实是工作上的历练。   只是方戎一直在努力地给祝夏和傅泽明堵柜门,不仅是作为导演和长辈为这两个年轻演员的未来考虑,还有个原因是为了他的老朋友卢云波。祝夏八岁起就跟着卢云波过,祝夏的妈妈是卢云波的姐姐,卢云波这么多年没结婚,祝夏的身份说是外甥,但感情上说是儿子也没错。娱乐圈里呆久了,大家虽然称得上见多识广,可卢云波今年已经是四十五岁的人,事情落在别人家里能进步开放,真落在自己家,外甥十多年都是直的,说弯就弯了,也难想开。   方戎本来觉着,傅泽明跟祝夏都不是只能喜欢男的,何必为了不一定有结果的心动选难走的路?去英国离远点,各自交些新朋友,时间一久什么都能够忘掉。   但听现在祝夏哭到声音发抖,方戎忽然想到他以前对文嘉仪的那些指责,他觉得自己是长辈,是在为他们好,他是不是也在自以为是地干涉别人的生活?   方戎长长叹了口气,说:“没事,只是介绍女朋友,又不是给你包办婚姻,不成就不成,只是你想好怎么跟你舅舅说了吗?”   祝夏一想到要怎么跟舅舅解释就恨不得出门跳淡水河,他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迟疑地问:“您是不是知道?”   方戎明知故问:“知道什么啊?”   “就我跟傅泽明……那什么。”   “那什么?小伙子说话怎么那么磨叽?”   祝夏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憋出一句:“……有一腿?” 第九章   这次颁奖典礼卢云波没有来,因为他在敦煌拍电影,实在抽不出空。回北京之后,祝夏主动给舅舅打了一个电话。   他房间里的大玻璃窗正对着屋前的小院,昨天刚下过一场雪,因为室内外有温差,玻璃窗上蒙了一层的白雾,隔着玻璃隐约可见院子里的晚樱、梨树、西府海棠都堆雪凝冰,夏天时繁茂的枝叶现在只剩光秃秃的枝干。   电话接通,祝夏跟舅舅互相问侯一番,聊了会甘肃风光和驴肉黄面真好吃,祝夏说了一些参加颁奖典礼的情况,卢云波安慰了他两句,这通电话似乎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在挂断前,祝夏说:“我不想去英国了。”   卢云波没有很当真,他这个外甥想一出是一出的时候多了,他问:“怎么了?”   祝夏把跟方戎商量过的想法说了,他还是喜欢表演胜过做研究,去念一年Film Studies对他来说意义不大,而且《吹玻璃》就快上映,他留在国内明显会有更好的发展机会。   这理由合情合理,卢云波之前建议外甥出国,是因为祝夏当时对未来没目标也没方向,既然祝夏现在决定留在国内发展,那出国就没有必要了。   卢云波沉吟片刻,说:“你想好了就行。”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祝夏以为舅舅是一个永远不会生气的人。父母还在的时候,祝夏觉得舅舅是漫画里的机器猫,只要对他许愿,那下次舅舅来家里一定会带来自己想要的礼物;后来舅舅成为他的监护人,对他比以前还要好,好到近乎忍耐,直到祝夏十岁那年离家出走被警察带回去,才第一次见到舅舅发火,同时他也第一次被别人愤怒地提醒:他又不是你父亲!   祝夏沉默地有些久,卢云波奇怪地“喂”了一声。祝夏答应一声示意自己还在,他的右手一下下地揪地毯上的毛,快把那一小块地毯揪秃了:“舅舅,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卢云波好像走到了室外,扬声器里传来风声,他在风声里问:“是很重要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的缘故,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祝夏伸出手在蒙了白雾的玻璃上划字,因为每一画都很用力,他的指甲前端泛出白色,他觉得自己是要去撼动一座宫殿,祝夏说:“嗯,重要。”   “既然这么重要,那就当面说。”卢云波说,“我两个月以后回来,很急吗?”   祝夏今天酝酿了半天才打出这个电话,但舅舅这么说了,他怕现在出柜影响舅舅拍戏,只好说:“不算很急……”   电话挂断,祝夏看着玻璃窗上划了一半的“傅”字,想跟他哥打个电话,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没打。他现在去找傅泽明表白,傅泽明还会想跟他在一起吗?祝夏不确定,但在跟舅舅说出口前,他实在没有找傅泽明的底气。   祝夏第一次发现恋爱竟然这么难,在二十岁之前,他可以让自己喜欢的每一个人都高兴,但二十岁之后,这为什么会变成难以实现的事情?   出柜暂时出不了,只能在工作方面多上心,祝夏知道余琳琳在生他的气,但还是厚着脸皮打电话过去道歉,求余阿姨再给他一次机会。   余琳琳是有点生祝夏气,但也不至于跟年轻人太计较,祝夏是个什么脾气,当初拍《请神》她就看透了,除了散漫点总体来说挺好拿捏,她对签祝夏还是有意。而且黎汉老师是这届金马奖的评审之一,审片时看过《吹玻璃》后对祝夏很有印象,余琳琳乐得顺水推舟做两边人情,说话时明里暗里敲打祝夏几句,就给他约了周五见黎老师。   学校三天前放了寒假,期末有几个不错的剧组来学校招演员,但祝夏瘸着都不能去,倒是给真人秀把时间全腾出来了。   周五,祝夏在黎汉戏剧工作室见到了黎老师,黎汉是个很高很壮的男人,有一脸络腮胡,但看着不像黑社会,反而让人想起唐传奇里的虬髯客,祝夏现在的净身高是一米七九,穿上鞋过一米八,黎汉竟然还要高半个头。他一看到祝夏就笑起来,笑声洪亮又有感染力,说:“你好啊,‘周雪生’。”   祝夏莫名其妙地跟着笑起来,说:“黎老师,您好您好。”笑完才反应过来黎汉叫的是他在电影里的名字。   两人的话题不由自主被拉到《吹玻璃》上,一聊就是半小时,祝夏才知道黎汉已经看过电影了,他是这届金马奖的评审之一,而且选最佳男配的时候黎汉是投票给他的。等茶都冷了,话题才回到话剧真人秀上。   黎汉跟祝夏脾气挺对,说话都不爱绕弯:“本来找我搞这个什么话剧真人秀,我是不想搞的,话剧就话剧,真人秀就真人秀,这怎么搞成一回事?只是钱难挣屎难吃,之前排《函谷关》赔得要当裤子,现在有钱赚就是我爹,而且电视台那边给出的方案是纪录片式的真人秀,没有太多花里胡哨,只是选嘉宾上就得特别下功夫,演技、热度、人有趣,三个里面起码得占两项。”   “《函谷关》赔了?”祝夏有点意外,“我大二的时候有跟朋友一起看,超棒啊,而且当时身边的同学都在讨论。”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俩人聊到都脱了大衣,黎汉挽起羊绒衫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花臂,终于有点黑社会的感觉,祝夏也觉得热,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小火龙纹身,跟黎汉像黑社会和伪黑社会在唠嗑。黎汉苦笑一声,说:“这说起来是长篇大论,我这么问你,你一年看多少部电影,看多少场话剧?”   祝夏心算了一下,说:“电影能看个一、两百多部,话剧二、三十场吧。”   黎汉摊手道:“就是这么个意思了,你在北京、学的是表演、念的是北电,你和你身边的人是最有可能买话剧票的一批人,但你一年也就看二、三十场,还是在北电的小剧场经常送票的环境下,很多城市根本没有话剧院,就算有,观众的口味也都有地方倾向性,反正钱难挣屎难吃,赚了谢天谢地赔了也没脾气,我起码还做得起《函谷关》这种剧,好多小剧团连试都不敢试。”   因为卢云波常常演话剧,祝夏对话剧还算关注,但他真没注意过哪些话剧赔钱哪些话剧赚钱,现在仔细想想,是有一些剧目演了几次就没见过了。如果这档真人秀真能吸引更多人看话剧,的确是件大好事。   祝夏知道黎汉见他,是想看他能不能演曹植,他问:“您觉得我可以演曹植吗?”   “你怎么问起我来了?”黎汉好笑地说,“你说曹植是个什么样的人?”   来见黎汉之前,祝夏看了一些资料,读了一些曹植的诗,但他的古文一直学得不是很好。祝夏感觉惭愧,他说:“我对三国就看了《三国演义》的书和电视剧,对曹植最深的记忆就是《七步诗》,知道他和他哥哥的关系很不好。”   黎汉笑起来,说:“别紧张,其实我找你,是因为我看了《吹玻璃》后,还找了《请神》看,你和傅泽明真的适合演兄弟,明明长得一点都不像吧,演起兄弟愣是挺像的。”说着,他上下打量了祝夏两眼,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剧本递过去:“不过我认为你也能演得好曹植,我们编剧说,他是个拥有很多的人,多到满不在乎的人。”   剧本是厚厚一叠被装订好的A4纸,封面上打印着两个大字——《日月》。 第十章   傅泽明拿到《日月》的剧本后,先读了三遍。第一遍是粗读,大概了解剧本内容,第二遍是细读,边读边标注出不明白的地方,第三遍则是专门研究要扮演的角色。   他要扮演的是曹丕,历史上的魏文帝,傅泽明不是第一次扮演历史人物,对做这种功课有一些经验。他先查阅了曹丕名字的含义,“丕”字在《说文解字》中的释义是:“丕,大也”,这个字也有尊崇的意思,曹丕是曹操的第二个儿子,在大哥曹昂战死后成为嫡长子。单从姓名来看,他的诞生被父亲寄予厚望,从结果上看,他成为下一任君主,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但从过程来看,他父亲的宠爱总是更多地落在弟弟曹植的身上。   《日月》的开篇有一句曹操的台词:“君王是一个国家的太阳。”   傅泽明却不免思考,曹丕是否真的认为自己是太阳?   剧本读完第三遍的时候,何雅晴请他去工作室开会。   这个会议是为了决定傅泽明接下来的工作方向,一般来说,男艺人的工作寿命要远远长于女艺人,大部分男明星会选在三十岁左右开始转型,一方面是受年龄和外形所限所限,不好再演太多你侬我侬的言情剧,另一方面是资源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应该拓展新路线。   傅泽明现在才二十三岁,照理说是不急转型,不过从拍《请神》开始他就在试着改变路线,这一年多因为拍《吹玻璃》又曝光量锐减,流量上已经拼不过新一批起来的小生们,现在金马影帝在手,他本人也对表演事业更上心,新接的真人秀《话剧制造者》也不是热门类,倒不如就此彻底转型,走逼格路线。   开这个会还有个原因,某大导有部新戏明年开机,男主定下傅泽明,女主也确定了人选。那位女星叫杨笑,目前是准一线还不是稳一线,近几年预备全心拼事业不想谈恋爱,有意跟傅泽明合作假情侣,既可以大家一起炒炒热度增加曝光率,稳固的恋爱关系对他们的长远发展也有好处。   何雅晴觉得心动,杨笑大傅泽明两岁,公众形象一直不错,傅泽明以前跟两位女星因为工作传过绯闻,但时间很短也仅限于绯闻,并没有太大影响,反而傅泽明的腐向CP一直特别火。   搞搞腐向CP炒炒人气没什么,就当玩一样,参与者与围观者谁全情投入谁是傻子,但炒过头被传性向问题就不好玩了,会开了一个多小时,大家认为眼下确立一段恋爱关系对转型更有利。   何雅晴问傅泽明:“你觉得怎么样?”   傅泽明稍微有点走神,不过没错过开会的关键内容,这是和他最有关的事情,但其它人只需要他在最后发言,傅泽明握着咖啡杯沉默片刻,回答:“我没有意见。”   娱乐圈里的假情侣数不胜数,大家互惠互利都是工作。而且在一场失败的尝试后,他应该回到原有的人生规划,傅泽明让自己这样想。   大年初四,也是立春节气,傅泽明和杨笑过年期间私下约会的照片上了头条。   粉丝们或哭天抢地或鉴定辟谣,双担粉则热情地互道“你姐夫”、“我弟妹”,路人们只吃瓜看戏,还讨论起了《吹玻璃》剧组的风水是不是有问题,先是王莱和文嘉仪的一场风波,闹到最后王莱退圈,前阵子林韵和某位男星宣布情侣关系,现在又是傅泽明和杨笑疑似恋爱中,只剩祝夏一个人还坚强地单身着。   有人在祝夏的微博下开玩笑,说他如果再有动静,只能是宣布婚讯,还得是好兄弟傅泽明给他当伴郎。结果第二天评论者发现,凌晨的时候,自己竟然被祝夏删除评论并拉黑了!   这是渣浪前几年新出的一个傻逼功能,如果账号被某博主删除评论并拉黑,会在全站被禁止评论三天。评论者无端遭殃,气得在自己微博上圈祝夏骂了四五条,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大V,这事不了了之。   没过几天,《话剧制造者》开始录制,因为这是个纪录片模式的真人秀,节目组的安排和干涉会比一般的真人秀更少,也就会需要更多的拍摄素材来进行剪辑。祝夏签合同之前,黎汉已经知会他,在节目制作期间,制作单位会安排工作人员跟拍每一个嘉宾的日常生活。祝夏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但拿钱干活就要守规矩,他也不觉得自己平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便痛快签了合同。   虽然已经立春,但北京的二月还是寒风如刀、滴水成冰,录制节目的第一天,祝夏腿伤也好了,准备骑机车去黎汉工作室。跟拍他的摄影师小姐姐劝了他几句,说天气太冷不适合骑机车,祝夏不信邪地坚持要骑,结果等骑到了地儿,他整个人已经冻得发抖。   “你不冷啊?”摄影师扛着摄像机对准祝夏,忍不住地问。   镜头里的年轻人哆哆嗦嗦地把机车停稳,摘下头盔挂在后视镜上,短发被头盔摩擦产生静电,乱糟糟地地支楞着。骑机车按理来说是很酷的事儿,但祝夏这样子只能说是个装酷失败的倒霉鬼,他从背包里翻出纸巾,一边擦鼻涕一边往黎汉工作室的大门走,慨叹道:“冷啊!”   摄影师心想,干这行这么久,这是她拍过最随便的男明星了,她好笑地问:“那你这到底图什么?冬天哪儿适合骑机车?”   在黎汉工作室的门外,祝夏忽然停住脚步,他的目光落向一个地方。大门前的另一边,傅泽明走上台阶,他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口罩、围着深色的围巾,但因为人长的身高肩宽腿长,身姿仍然挺拔利落,在人群中会非常显眼。   摄影师看到祝夏呼了一口气,热烟在出口的瞬间遇冷成雾,弥散在二月的冷风里,他小声说:“我不图什么,我就是想这么做,不管合不合适,我想了就要做。” 第十一章   话说的这么硬气,其实祝夏心里完全没底,傅泽明和杨笑的照片上了头条之后,他气得一宿没睡着,刷微博的时候还拉黑了几个人。   说傅泽明和杨笑在谈恋爱,他心里并不是很信,就他所知傅泽明和杨笑根本就不熟,忽然就好上了十有八九是官方营业。但说这俩人在谈恋爱,祝夏也不是完全不信,一年前傅泽明和林笑是完全不熟,但这一年里他们有很多机会可以变熟悉。   傅泽明和他一样,本来是喜欢女孩子的,傅泽明不喜欢他了,那再喜欢女孩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今天的录制任务比较简单,就是所有嘉宾碰头,然后分组各司其职。毕竟真人秀的名字是《话剧制造者》,除了祝夏和傅泽明这种最后在台前演出的表演嘉宾,节目组还邀请了负责编曲作曲的梁宇、乔柯平,以及几位赫赫有名的设计师负责舞台和服装部分,力求从各个方面展现一出话剧是怎样诞生的。   上午的录制工作结束,大家暂时休息,祝夏去了趟卫生间,洗手的的时候,有人从外面进来,祝夏抬头一瞥,在镜子里跟傅泽明对上视线,傅泽明转开眼,走到一间隔间里关上门。   祝夏心里先是一堵,随即意识到,这里没有摄像机,两个人不用在镜头前扮演好朋友,他也可以问一些不能在人前问的事情。   几分钟以后,傅泽明从隔间里出来,发现祝夏竟然还站在洗手台前满手泡泡地搓手,看见他出来了,装模做样地开始冲泡沫。   急性子的人竟然能洗个手洗五分钟以上,在这儿磨蹭当然是别有用心。傅泽明看祝夏从镜子里偷偷瞄他,有一点想笑,但嘴角刚刚翘起,又被压下去,重蹈覆辙没有意义。   洗手间里只有水声,祝夏抽了张纸擦手,竭力用自然的语气说:“你和杨笑在谈恋爱?她挺漂亮的,我喜欢她演的《青春往事》。”他认识傅泽明这么久,还没有见过对方说谎,傅泽明是个懒得说谎的人。   水声停了,傅泽明关掉水龙头,他礼貌地对祝夏笑了笑,说:“嗯,她如果来探班,我会提醒她带《青春往事》的签名碟片。”说完他擦干手上的水,走出洗手间。   祝夏在镜子前站了好一阵,又洗了把脸。   下午要换戏服试排第一幕,话剧和电影、电视剧的拍摄都不一样,因为所有剧情都只在一个场地里完成,演员们在找人物感觉时,无法从环境里找真实感,对服装和道具就很依赖,古装更是如此。黎汉希望演员们在排练时也一直穿戏服,所以设计师做了衣服提供演员们排练使用,正式的那一套慢慢修改完善。   第一幕是建安十五年的铜雀台。按照导演的构想,开场舞台上要一片漆黑,只在正中打一束光,曹丕与曹植持剑前行,走入光中时拔剑相击,然后舞台全部亮起,背景是高耸入云的铜雀台,台上宾客满座,舞姬从两边翩然而入,曹丕和曹植收剑到宾客中坐下,曹操在主位上举起酒杯,愉快地说:“君王是一个国家的太阳,第一杯当贺天子,如天之寿。”   ……   排练室里,扮演曹操和宾客的演员们已经就位,祝夏跟傅泽明换好宽大袍袖的衣服,提着剑从排练室另一边走到正中。他们都认真练过走路的姿势,在表演里很多演员会忽略这一点细节,不同性格不同时代的人物,走路的姿势当然不会一样。   一旦换上戏服,他们就不再是自己,提剑相击时,祝夏看着傅泽明的眼睛,傅泽明毫不回避,上一次他们这样长久地注视对方,还是在金马颁奖典礼上,那时候的傅泽明是以自己的身份看他,祝夏被那种目光刺痛,觉得难过极了,但难过这种情绪是没有极限的。   扮演舞姬的演员们来到他们身后,祝夏和傅泽明收起剑,坐到和他们交好的宾客中去。   试排结束,要磨合调整的地方有很多,黎汉请历史顾问和编剧给众人讲解相关知识,讲到曹丕和曹植时,编剧问几位嘉宾,清不清楚这两个角色的关系。   梁宇对这段历史不感兴趣,但《七步诗》实在太有名,他随口说:“关系不好吧,曹丕曾经逼他弟弟七步写成一首诗,写不出来就要杀他。”   傅泽明跟祝夏这段时间都看了很多资料,他们一起开口,祝夏反驳道:“这是个假料。”傅泽明说:“《七步诗》的可信度不高。”其它人看过来,他们又不说话了。   编剧姓陈,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今天第一次见到祝夏跟傅泽明还有梁宇就表现得非常激动,跟他们握过手之后还想要签名,被黎汉瞪了一眼才变老实。现在看祝夏跟傅泽明同时说话,她神情莫名地又有点激动,清咳了一声,问祝夏:“祝老师是怎么理解这对兄弟的关系的?”   祝夏还是第一次被叫祝老师,觉得哪儿哪儿都别扭,他不适应地回答:“他们俩后来是不好了,但以前应该也很好过,曹植小时候跟人吵架吵不赢,还会去找他哥告状。”   一位男嘉宾听得笑了起来,说:“我弟弟小时候也经常这么干。”   傅泽明走了一下神,大概是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太足,在让人发汗的热意中,他想起以前的一个夏天。拍《请神》时,祝夏跟剧组的工作人员玩得很好,经常凑在一起玩跟电影有关的打牌游戏,祝夏玩不过他们被贴了满脸小纸条,就跑到他车上找他抱怨,那个时候他心里其实是觉得祝夏有点烦,但还是去帮祝夏玩了几把,让他把脸上的小纸条摘掉。   “那傅老师怎么看?”陈编剧的声音响起,   傅泽明回神,说:“我跟祝夏的看法一样,他们曾经很好,曹丕喜欢上钟繇的玉佩,还会让弟弟帮他去说情,而且他弟弟给他写过一些诗文,比如‘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   陈编剧提出异议:“这句诗作为曹丕和曹植曾经交好的证据,不够有力,因为有一种观点是,这首诗是曹植在讽刺兄长的奢靡无度。”   古人究竟是什么想法很难说清,后人会按照自己的心意给出千百种推论,傅泽明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没人接话,陈编剧准备进行下一个话题,祝夏却忽然插话:“也有其它说法,这是曹植在向曹丕表达尊重和仰慕,我觉得他写这首诗不是为了讽刺他哥。”祝夏的古文并不好,在跟黎汉签合同以后,他跑去找屈教授请教那些难懂的史料诗文,但这句诗不需要别人教,它的用词不晦涩。   他第一次看到这句诗的时候,竟然从一个千年前的古人笔下,读懂了自己曾经的心动。 第十二章   《话剧制造者》的模式是按剧本分季,每一台话剧是一季,一季又分三期,前两期的内容是录制幕后的所有准备过程,第三期则是播出演员们在剧场表演成品话剧,节目组还会在微博上转发赠送三张VIP票。   第一期录制的头几天还好,但录着录着,大家都觉出祝夏跟傅泽明之间不太对劲。   明星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职业,因为媒体热衷于煽风点火,粉丝们又异常敏感,所以每个明星都在努力呈现和别人关系融洽的样子,对不熟的人要表现出友好,跟朋友更要展现出亲密无间,如果两个人不再是朋友,最好也别在明面上显露出来。   可假装亲密本来就比假装敌对更难。   傅泽明和祝夏肯定说不上敌对,他们见面会打招呼,开会的时候也常常讨论,排练的时候更是默契极了。但要说他们亲密,也没有这回事,除了开会和排练,他们很少说话,跟拍日常生活,没见他们约出来玩过,明明祝夏跟傅泽明才是大家都知道的好朋友,可节目录到现在,倒是梁宇跟祝夏在排练结束后去吃过好几回宵夜。   大家当着祝夏跟傅泽明不会说什么,私底下却快凑齐两人绝交的一百个理由,还有不知道哪个工作人员披马甲去网上爆料,说祝夏跟傅泽明是表面兄弟,因为节目还没播出,他爆料也是空口无凭,并没有多少人信。   天气开始回暖,第一期也录到尾声,大家会在剧场实景彩排一次。作为第一期的收尾彩蛋,傅泽明的绯闻女友杨笑专程来做一日飞行嘉宾,并给所有嘉宾和工作人员都带了点心礼物,她来的比较早,祝夏跟梁宇都还没到。   杨笑跟傅泽明之前放出的消息都比较暧昧,这次来做嘉宾,一方面可以暗示他们的情侣关系,另一方面能给真人秀增加看点。   老实说,刚开始跟傅泽明营业情侣的时候,杨笑虽然近两年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但傅泽明在娱乐圈里是出名的神颜,她要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也不科学。不过营业到现在,她看着傅泽明的脸偶尔是会心潮起伏个一下下,对着这个人则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他们交换联系方式也有段时间,私下的沟通基本是她找傅泽明,每次说个两三句就被“嗯”、“知道了”、“谢谢”这三大万能句式中止话题,傅泽明找她只有一次,就是前两天她确定要来做飞行嘉宾,傅泽明请她带一张《青春往事》的签名光碟给祝夏。   杨笑对祝夏都产生了一些好奇,能跟这么无聊的人做朋友也是种本领。   大家开始分点心和礼物,祝夏跟梁宇踩着点来了,门口传来争执的声音,杨笑好奇地看过去,看见两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走进来。   左边的蓝发青年皮肤挺白,五官很洋气,说话时总挑着眉,一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样子,杨笑知道他是这两年势头不错的歌手,叫梁宇;右边青年的肌肤是淡淡的褐色,短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乱的支楞着,长相细看是偏秀气的,但整体给人的感觉却很飞扬跳脱,只能是祝夏。   这俩人一边往里走,一边不客气地互骂傻逼,看地杨笑精神一振,这才是她理想中二十出头的男孩子啊!   有人领着梁宇跟祝夏过来,杨笑顺势起身,正要拉开座椅走过去,傅泽明却站起来主动帮她拉开椅子,姿态自然而体贴,周围的小姑娘心都看酥了,梁宇还“啧”了声。在这点上,杨笑倒很喜欢傅泽明,不管这个人私底下无不无聊,但关于工作,他一定是个面面俱到的合作对象。   出于对跟傅泽明做朋友的人的敬佩,与对好看的男孩子的欣赏,杨笑对祝夏很有好感,她先笑着跟祝夏打招呼,然后把《青春往事》的签名光碟递出去。   祝夏伸手接过光碟,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其中绝不包含愉快这种情绪,但这个表情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对杨笑友好地笑起来,说:“谢谢您,我一直特喜欢这部电影。”   杨笑是个挺爱开玩笑的人,说:“原来是喜欢这部电影,我还以为你喜欢我,是我的影迷。”   按照正常的套路,祝夏该接一句“我肯定更喜欢您”,但他竟然沉默了片刻,杨笑因为祝夏的沉默愣了一下,现场的气氛瞬间尴尬。   旁边有机灵的人已经准备开口救场,祝夏却为难地皱了下眉,他看了傅泽明一眼,也一本正经地开玩笑:“我喜欢您,他不能乐意吧?”   大家立刻一脸揶揄,傅泽明看着祝夏,轻松地笑笑,这个笑容既可以解释成不介意,又可以解释成不乐意。   第一期录完没多久,后期剪辑完毕,《话剧制造者》正式开播,因为纪录片式的真人秀并不多见,官方在大力宣传,请的嘉宾也都靠谱,制作也很精良,第一期上线后点击率十分可观。   除了《日月》这台话剧本身,引起最多讨论的是:“傅泽明的颜真的没谁了”、“祝夏为什么冻死都要骑机车”、“傅泽明和杨笑竟然真的在恋爱”、“梁宇头发的颜色怎么换得这么勤”、“祝夏跟傅泽明到底是不是表面兄弟”。   前几个话题都比较和平,虽然傅泽明和杨笑伤透了他们的女友粉和男友粉,但这是演员转型的必经之路。最后一个话题就不太和平了,傅泽明颇有一批唯粉看祝夏不顺眼,认为这小子一直蹭傅泽明的人气热度,正主们交好的时候,他们能每天骂祝夏五十遍,现在俩人不好了,她们每天能骂一百遍。还有人神通广大,找到了当初被祝夏删评论并拉黑的人,证明祝夏跟傅泽明根本就不好,不然一条让他结婚找傅泽明当伴郎的评论有什么好删的?   理智分析党们则认为这两个人不能说是表面兄弟,之前应该是好朋友,但裂痕是从傅泽明拿奖祝夏没拿产生的,有了一点嫌隙就开始渐行渐远。   明夏CP粉想反驳也无力,毕竟他们也不瞎,拿祝夏跟傅泽明第一期的互动和以前俩人采访片段、《吹玻璃》剧组的过年直播进行比对,这俩年轻人肯定是从拜把子的交情变成了点头之交。   祝夏以前是小透明且没公司,哪家撕他都不费吹灰之力,现在他半条腿已经踩在余琳琳的船上,也有了一些固定粉群,跟傅泽明的唯粉吵得鸡飞狗跳。   最后的大赢家竟然是萌下雨/梁祝CP的朋友们,欢天喜地数祝夏跟梁宇去吃了多少次宵夜。   第一期上线的当天,祝夏一个人在家抱着笔记本看,一边看一边心里难受,看到杨笑跟傅泽明同框更是翻倍难受。看着看着他有时候甚至会讨厌傅泽明,这个人变心怎么比他还要快?   但祝夏也知道这么想的自己是个傻逼。看完了一整期,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呆在家里,如果再呆下去,他就会一遍遍地重看第一期,直到砸了电脑。   祝夏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翻了翻,舅舅还在甘肃拍电影,方叔叔又去俄罗斯了,郑艺博去台湾做交换生……通讯录翻了一圈,祝夏拨通梁宇的号码,问:“出来宵夜吗?” 第十三章   电话接通,梁宇那边的背景音有点吵,听起来像有人在训他,祝夏这个电话来的应该很及时,梁宇一口应下出来吃涮羊肉,先到的点菜后到的请客。   他们要去的那家店颇有名气,祝夏到店里的时候是十点多,已经过了饭点,店里还有很多客人。他以前出门不遮不掩,但前阵子跟同学一起吃饭被人认出来,结果一顿饭都在被围观,时不时还有人来搭话,他跟同学谁都没吃好,现在也学乖,出门会戴帽子和口罩。   服务生把他领到包厢,梁宇已经到了。祝夏摘了口罩帽子坐在梁宇对面,见桌上有瓶酒,已经被喝掉三分之一,奇道:“你怎么自己先喝上了?”一个人喝酒,不是心情太好有闲情逸致,就是心情太差喝闷酒浇愁。   梁宇平时就是一张臭脸,今天的脸色比以往还臭,他从锅里捞出羊肉在芝麻酱里滚了滚,皱着眉说:“我烦。”   祝夏拎过酒瓶给自己倒满一杯,说:“正好,我也烦。”   既然都烦,两人理所当然地碰了一杯,也都想听听别人的烦心事让自己开心开心。但开口问“你烦什么?”,这个也说“你先说”,那个也说“你先说”,最后梁宇先憋不住:“我老子让我去相亲。”   祝夏觉得这事是挺烦的,但也不是很大的问题,家长催婚很正常,幸好舅舅没这爱好,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说:“你爸操心操的有点早,你今年二十几来着?能领证吗?”   “二十二,能领了。”梁宇没好气地道,“他不是为我操心,他是看我岁数差不多,该去联姻了,你又烦什么?”   梁宇是有后台的大少爷这件事,人人皆知,但后台是谁至今不明,他平时几乎不提自己家里人。看梁宇不想多说,祝夏也懒得多问,只回答:“失恋了。”   梁宇吃惊地问:“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没谈。”祝夏含混地解释,“人家之前跟我表白,我没同意,现在我想跟人家好,但他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   梁宇问:“那你想怎么办?”   祝夏说:“我要是知道怎么办,我就不会这么烦。”   梁宇放下筷子,往软软的椅背上一靠,说:“这种事就两个招儿,要么你去抢,既然是对方先表白,那肯定喜欢过你,努力撬撬,万一墙角就松了呢?”   祝夏长这么大,恋爱谈过不少,被别人撬墙角的经验有,撬别人墙角的经验还真没有。先不说道德问题,他觉得撬墙角这个行为就很没必要,人一辈子可以去喜欢很多人,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干嘛要那么麻烦去抢别人对象?   可梁宇这么说的时候,他竟然真觉得心动,这个瞬间恶念疯狂滋长,却在想到傅泽明的时候戛然而止。祝夏端起杯子喝了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入胃,辣的他眼睛发红:“他现在只是不喜欢我了,可我要是这么做,他以后就得看不起我。”   梁宇看着祝夏,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说:“那就办法二,换个人谈恋爱,你跟我试试?”   祝夏的表情像看到有猪在天上飞。   梁宇怒道:“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祝夏觉得自己脑子都不会转了,他难以置信地说:“你是弯的?你不是恐同吗?”   “谁告诉你我恐同?我男女都行。”   “……你有一回问我是不是Gay,表情超不爽,谁被问都得觉得你恐同啊。”   “你他妈傻逼。”梁宇似乎觉得尴尬,因为尴尬更加恼火,“草,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你初中的时候揍过我是吧?”   祝夏初中的时候比较混,因为在练泰拳,经常有人请他去帮忙打架,他哪儿能记住揍过哪些人?祝夏也尴尬,说:“我那时候揍过的人多了……不过既然咱俩以前见过,你怎么不早说啊?而且这个逻辑也太怪了,被我揍过跟找我谈恋爱哪儿来的联系?”   联系是有,但不大。梁宇对自己是个双性恋觉悟得比较早,当年也比较混,有一回被朋友拉去跟隔壁学校的人打架,在隔壁学校里那群小鬼里一眼看到祝夏,因为这小子在人堆里长得最好看,没想到打起架来也最狠,梁宇虽然被揍,但心里有了点意思。后来朋友再找他去帮忙他也去,结果没成想祝夏从此以后都不来了,他也因为惹到他老子被扔出国了两年,对祝夏那点意思也就忘到九霄云外。   后来余琳琳找梁宇拍《请神》,梁宇的公司没接,没想到顶上他的小子长得颇眼熟,让他把往事给想起来,搞得梁宇觉得这么巧都进了娱乐圈,又有点念想,然后祝夏跟傅泽明好地穿一条裤子了。再后来他和祝夏成了同学,对这个人终于有了了解,是个有意思的人,但和当年自己脑补的性格差了很多。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有个特别想要的限量款玩具,当年没能买到,长大以后有机会再买,但已经没那么想要,却又不是完全不想要。   梁宇问:“你就说,要不要试试跟我处对象?”   都在娱乐圈混饭吃,梁宇肯定很帅,但祝夏直了快二十年,除了为傅泽明的神颜弯了这回,还真没对别的同性有过色心。而且就算他是一直都弯,对梁宇这型也不感兴趣,他喜欢脾气好的,梁宇的脾气比他还爆。   毕竟是这么熟的朋友,祝夏想了想,还是用委婉的态度地拒绝:“不是,哥们儿,你爸都逼你相亲了,咱这不合适。”   梁宇古怪地看着祝夏,又是那种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说:“不用想到这份上。”   祝夏微微一愣,对上这种陌生的眼神,他却莫名觉得熟悉。   “我还没去相亲,恋爱也不是谈了就得结婚,我们不就是试试吗?”梁宇说,“你失恋了要谈新恋爱,我又觉得你不错,我们合不来大不了分手做朋友,谁对谁都没责任,试试又不损失什么。”   如果是一年前,祝夏真的有很大可能性答应,反正就跟梁宇说的一样,试试又不损失什么。大多数人十来岁的时候,都会同性产生暧昧不明的好感,他虽然一直喜欢女孩子,但只要谁对谁都没责任,完全可以跟男孩子试试,反正他又不恐同。   可现在他全身的血液冰冷冻结,祝夏终于发现那种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他在梁宇身上见到了自己,他正坐在梁宇的位置,傅泽明则坐在他的座位,初春的风似暖非暖,带着不知名的花朵香气,在缓缓移动的金色尘埃中,他连傅泽明的眼睛都不敢看,只是小声说:“可咱们俩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不是这么回事。”祝夏说,“喜欢一个人不是试出来的。” 第十四章   虽然来的时候全副武装,但祝夏跟梁宇吃饭还是被拍了,因为真人秀正在热播,他们俩吃夜宵又是节目里一个梗,第二天上了热搜,话题里除了明夏/夏明女孩们悲痛欲绝,还有梁祝/下雨姑娘敲锣打鼓,以及傅泽明的唯粉跟祝夏的唯粉大战三百回合。   关怡秋看到这个消息之后,忍不住问傅泽明:“怎么祝夏好久没来家里玩了?”   已经三月中旬,下午的阳光干燥温暖,发财趴在傅泽明的膝上懒洋洋地甩着尾巴,傅泽明正坐在沙发上看历史资料,他放下书,答道:“我们有些想法不同。”   傅泽明说的很平淡,但以关怡秋对儿子的了解,他们想法不同的肯定不是一件小事,虽然她很喜欢祝夏,但作为母亲当然更向着自己的孩子。   关怡秋没再追问,傅泽明表现的也不想再提,她走过来说:“把发财给妈抱吧。”傅泽明站起身把发财递过去,关怡秋抱着猫走开,傅泽明坐下继续看资料。   话剧真人秀第一期结束,第二期要排的那两幕里,傅泽明要扮演三十九岁的曹丕,而曹丕只活到了三十九岁。   人无法预知未来,所以不能准确地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死,但每个人最了解自己的身体,一天天被病痛侵袭,感觉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像一个倒置的沙漏,虽然不知道死去的具体日期,但傅泽明相信曹丕能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而曹丕在死前的最后一个冬天,去雍丘见了自己的弟弟曹植,给弟弟加封了五百户封邑,又将自己的一些衣服送给他。   曹丕是个冷静的人,和因为才华备受宠爱的弟弟相比,他一直很清醒。在少年那些宴饮交游中,他和曹植有过亲密的时候,但后来他们比陌生人还不如,在父亲死后,他几乎将曹植囚禁在了封地,他们心中互相怨恨。   他们之间的遗憾,出于选择,来源于命运,不知道在曹丕死前,他们是不是终于能释然?   傅泽明看久了资料觉得眼睛有点干,他摘下眼镜把书合上。   此时此刻,祝夏正在机场接卢云波,卢云波在甘肃拍的那部电影终于杀青,他下午飞到北京。接到人的时候祝夏吓了一跳,和上一次见面比,舅舅瘦了不少,还老了一些,眼角的纹路也比以前深,鬓边有零星的银发,整个人看起来终于更符合他的实际年龄。   卢云波看外甥有点愣地看着自己,笑着问:“怎么了?”虽然衰老已经无可隐藏,但卢云波笑起来还是风度翩翩、令人侧目。   祝夏也笑,说:“没什么,觉得您真是比我帅多了,看我爹妈照片也比我好看,咱家怎么就我最丑啊?”他曾经觉得舅舅是不会老的,他也想象不出舅舅老的样子,可哪有人会不老?老去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根本不给人准备的机会。   祝夏掌心有点出汗,说笑了一句,他转过头不敢再看舅舅。   回到家,卢云波先去洗了个澡,洗掉一路风尘,然后跟外甥一起在晚饭后闲谈。出于某种心理,祝夏不想先提起两个月前的那通电话,希望舅舅先问他当时想说什么,但已经过了两个月,卢云波似乎忘了这件事,他和外甥聊刚刚拍完的电影,也说祝夏正在排的话剧《日月》,和外甥讨论曹植的个性、成就与失败,从头到尾不提那通让祝夏揪秃地毯的电话。   卢云波今天有点累,聊到九点多,他起身准备回房休息,祝夏握住自己的手,说:“舅舅,我想跟你说件事。”   卢云波看向外甥,祝夏坐在他对面,低着头。卢云波坐回位子,说:“你说。”   “我……”明明才说了一个字,他却好像已经失声,又变成了八岁的样子,巨大的恐慌和愧疚包裹住他,他害怕看到舅舅失望的表情,可那个春日也令他心痛难当。   “我喜欢上一个男人,是想谈恋爱,想结婚那种。”祝夏艰难地说。   室内出现长久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怒气更让祝夏觉得痛苦,他深深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办,只好道歉:“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让卢云波开口,他说:“不用道歉。”然后问:“女孩子不行吗?”语气并不凶,第二句完全是在商量了。   眼泪一下子掉出来,祝夏也不知道自己是为哪句话难过,他哽咽着说:“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喜欢别人。”   卢云波没有想过会从祝夏这里听到这种话,他停顿片刻,终于说:“祝夏,我对你没有什么期望。”   祝夏抬头看向舅舅。   卢云波看起来很疲惫,这种疲惫让他显得更衰老,但他并不愤怒,反而很平静:“如果一定要说有,那我的期望是你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过这非常难,因为这个世界上永远存在一些约定成俗的规则,这些规则可能毫无道理、荒诞可笑,却会刺伤不肯遵守它的人。在这些规则前,我的能力不够保护你不受伤害,所以我一直希望,你的意愿不会和这些规则相冲突。”   祝夏不想再让舅舅看到自己哭,他咬牙不让眼泪往下掉。   玻璃窗上映出晚樱枝条稀疏的影子,才搬到这里时,那些花木刚刚栽下只是幼苗,现在竟然长得比窗户还高。   卢云波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继续说:“我为你的感情烦恼过一阵,方戎认为我很溺爱你,这的确是我的错,让你对一件事总是很难执着也不够认真,甚至把我当成某种规则,但你还是长大了,在二十岁的时候确定自己想做什么事情,学会认真地爱上一个人,谁也不应该限制你。”   祝夏还是憋不住,哭得鼻涕都出来了,他要在傅泽明面前做一个成熟的大人,但在卢云波面前,他可以一辈子都是小孩子。   卢云波抽了纸巾递给外甥,问:“只是小傅不是有女朋友了吗?你们俩现在是怎么回事?”   听到舅舅点傅泽明的名,祝夏惊讶地连哭都忘了,但细细一想,方叔叔都看出来了,舅舅看出来也不稀奇。   上次跟梁宇吃完饭,祝夏对现状有点想开了,梁宇有句话说的挺对,这种情况就两个办法,要么他去撬墙脚,要么他也换个人谈恋爱。   他不想让傅泽明瞧不起他,也不想找其它人谈恋爱,祝夏拿纸擦完鼻涕,说:“是我自找的,不过他才二十三,我不信他谈这一回就结婚,我也才二十,只要我没喜欢上别人,我就耗到他分手。” 第十五章   刚过了春分,天气越来越暖和,今天得开始录《话剧制造者》的第二期。跟拍祝夏的工作人员给祝夏打了电话,然后驱车去他家。   来的时机很好,祝夏正好开门出来,他今天换了稍薄的春装,穿一件连帽衫搭工装裤,最外面罩一件薄外套,看起来特别有学生气。老实说祝夏不是特别会穿,平时的打扮也就是不功不过的程度,但时尚的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九靠脸,他这身还是让戳到了跟拍的摄影师姐姐,夸他帅气又精神。   祝夏被夸得挺得意,还有点不好意思,问:“我今天真这么帅?”   摄影师姐姐想了想,笑道:“很帅,感觉很适合春天。”   到了黎汉的工作室,祝夏停好车走进大门,他跟路上遇见的工作人员们打招呼,发现今天的回头率是比以前高,不少人都多瞅了他几眼。祝夏被看得内心膨胀,觉得今天自己说不准能跟傅泽明打个平手。   走上二楼,祝夏第一个遇到梁宇,俩人打了个招呼。虽然他们搞对象未果,但因为不是多喜欢,所以梁宇一点不记仇,只是心里稍微有点可惜,碰一杯还能继续做狐朋狗友。   梁宇一见祝夏表情就有点怪,瞅了他一会儿,问:“你外套哪儿买的?”祝夏拍拍梁宇的肩膀,叹息道:“算了吧,跟衣服没关系,就算你和我穿一样的外套,烛火也法儿跟日月争辉。”   梁宇的表情更怪了,他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祝夏,忽然不怀好意地一笑,说:“行行行,我是烛火你是日月,日月,走,开会去。”   五分钟后,会议室里,所有人看了看祝夏,又看了看傅泽明。傅泽明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高领毛衣搭深色长裤,还戴了副银丝边的眼镜,他本来就自带“套个麻袋都好看”光环,戴这种细边眼镜更是有种斯文败类式的英俊。   但他还穿了件跟祝夏身上那件一模一样的薄外套。   祝夏总算明白过来,进工作室之后为什么自己回头率这么高,他也想起来身上这件外套是哪儿来的了。不知道别的男艺人平时会不会给自己买衣服,反正祝夏以前没见过傅泽明给自己买衣服,他的衣服全是代言过的各大品牌商赠送的。祝夏刚上大二那会儿,有一家不小心把一样的外套寄了两件给傅泽明,傅泽明身高184cm,祝夏上大学后长到179cm,两人体型接近,穿的尺码一样,多的那件外套傅泽明就顺手拿给祝夏。   他们俩这几年里送对方的东西数都数不清,又都对穿衣打扮不怎么上心,早忘了这件外套对方也有一样的。   要是祝夏跟傅泽明关系还好,其它嘉宾保准已经开始调侃他们穿情侣装,但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两个人关系不好了,那开玩笑不合时宜,假装没这回事又显得太刻意。只有梁宇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口就问:“这外套挺好看,你们俩一块儿买的?”   其它人的耳朵尖立刻竖起来。   傅泽明对这种情况感到不耐烦,这种厌烦在面对梁宇时还要翻倍,但在摄像机前,他还是回答:“不是,不过挺巧的。”不过语气多少有些冷淡。   于是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大家开始理第二期的工作分配与流程。   下午演员们开始排练新的一幕,在话剧舞台上,想直观地表现出时间的流逝,除了旁边和在布景上变动,最方便的办法就是给演员们更换服装。祝夏跟傅泽明在更衣室里见面,更衣室里没有摄像机,祝夏几次想主动搭个话,但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因为这种气氛清清楚楚地表示出,更衣室里的另一个人没有意向和他交流。最后两个人沉默地换完戏服,走了出去。   下午的排练很顺利,导演和编剧都称赞了傅泽明和祝夏,认为他们将曹丕和曹植之间的尺度把握的很好。在雍丘的那一夜,这已经走到尽头的两个人,虽然已经不再继续怨恨,但也没有彻底和解的决心,于是只好尴尬地面对彼此,不想完全如君臣一样恭谨生疏,又无法像亲密的手足兄弟。   录制持续到晚上七点,结束后祝夏跟傅泽明回更衣室,工作室不比剧场,这边的更衣室有限,让他们两个人用一间已经很优待。他们背对着脱下戏服换回自己的衣服,傅泽明先换好,转身拿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祝夏正好双手套进袖子里在穿卫衣,露出线条漂亮的肩背。   昨年拍《吹玻璃》的时候,祝夏为“周雪生”这个角色减重了二十斤,有半年他都很瘦,也白的近乎病态,像一个单薄的影子,现在祝夏增长回正常的体重,又晒成了健康的肤色,傅泽明却忽然有些不明白,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人,哪一个更像影子。他没有继续想下去。   祝夏开始穿外套,傅泽明将外套搭在臂弯,说:“我先走了。”   祝夏走出工作室,看到对面的大厦上有一面很大的广告灯牌,灯牌上的傅泽明脸向右倾,微微低头,神情是一种旁若无人的冷漠。祝夏跟灯牌上的人对视片刻,虽然做好准备要耗到他分手,但现在见个面除了工作连话都说不上两句,真的很让人难受。   摄影师姐姐关切地问:“怎么不高兴?”   祝夏说:“没有。”春夜的风有点凉,他一边往停机车的地方走,一边把手揣进衣兜。   摄影师忽然看到祝夏停住步子,然后从兜里摸出一个钱夹,他皱着眉把钱夹打开,表情瞬间凝固,皮夹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小男孩年纪在十岁左右,戴着一顶金色的小皇冠,手里端着一碟蛋糕,脸上沾着奶油,站在电视机旁无忧无虑地大笑。   摄影师看祝夏一脸惊讶,想拍钱包里有什么,扛着机器往祝夏身边凑,祝夏“啪”一声把钱夹合上,整个人动作极大地往后跳了一步,然后迅速把钱夹揣回兜里。   摄影师有点莫名其妙,跟祝夏两个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她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祝夏回答,他弯起眼笑了一下,露出八颗牙,好像一瞬间心情变得好极了,声调也轻快起来,“我忽然想起有事……姐姐明天见!”   摄影师被这声“姐姐”叫得心口一酥,就看见祝夏拔腿狂奔得不见人影,他片刻又出现,骑着机车在马路上“轰隆隆”地驶远了。 第十六章   今天录完真人秀,傅泽明还要录一个访谈节目,时长六十分钟。等他从电视台出来,上车准备回家,元元把正在响铃手机递给他,说:“刚刚响了三四次,我都没接。”   傅泽明拿过手机准备接听,但看到来电显示立刻一愣,因为来电人的名字是——傅泽明。他再看手机,跟他的倒是同一个牌子同一个型号,但手机壳完全不一样。   元元第一次在自己老板脸上见到这么懊恼的表情。   傅泽明刚刚录访谈的时候,她在化妆间里玩消消乐,听到傅泽明外套里的手机响,就拿出看了眼来电显示,整个人当时就懵了,差点以为自己撞鬼。但仔细一瞧,这手机根本不是她老板的,元元没敢接电话,翻了翻那件外套的兜,翻出一把零钱、一叠小火龙纹身贴、一把工具小割刀、一副耳机。元元看到那叠纹身贴就知道这些东西是谁的,更何况今天祝夏还跟傅泽明穿了同款外套。   铃声还在响,傅泽明划到通话键,跟电话另一边的人简短地说了两句,大意是说好一会儿把衣服、手机等东西换回来。元元坐在座位上假装看窗外的夜景,好像对这通电话毫不关心,其实心情复杂地想哐哐撞玻璃。   车开到傅泽明住的别墅区北门,以前司机师傅都是把傅泽明送到家门口,但今天傅泽明说要走走,在北门就下了车。   元元看傅泽明走进小区,她轻轻拍了下脑门,嘲笑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她二十三岁开始给傅泽明做助理,今年也二十八了,助理的收入再高也有限,元元家里又没矿,不管多喜欢傅泽明也不可能为他做一辈子助理。助理二转一般就是做经纪人,她的经验人脉已经累计到了一定程度,何姐跟她提过,公司打算让她明年去带新人。傅泽明是个好老板,祝夏也是个好玩伴,这几年工作虽然累,但她干得很舒心。她曾经努力地从这两个人身上寻找快乐,现在她更希望这两个人自己能过得高兴。   跟摄影师姐姐告别之后,祝夏骑着机车直奔傅泽明家,他有一年左右没来,不好意思按门铃,拿傅泽明手机给自己的手机打电话又没人接,就给傅泽明家座机打了个电话,捏着鼻子问关阿姨傅泽明回来没有,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他怕在门口等,万一傅仰宁或关怡秋出来不好解释,干脆就蹲到了院中的迎春花丛后。   春夜里的风略凉,祝夏倒不觉得冷,只是这两天蚊虫开始活动,他被虫子咬得有点难受。   傅泽明在花丛后找到祝夏的时候,借着院外路灯的光,正看见他在奋力打蚊子,脸上还被咬了三个包。傅泽明有点想笑,也的确笑了下,只是很快就不笑了。他拨开一片迎春花枝,问祝夏:“怎么不去屋里等?”   祝夏不打蚊子了,他从花枝间钻出来,头发和衣服上沾了几片淡黄色的迎春花瓣,傅泽明看到了,也没给他拍掉。   祝夏挠了一下脸上的包,睁着眼睛说瞎话:“太晚了,怕打扰叔叔阿姨睡觉。”   现在才九点。傅泽明也睁着眼睛说瞎话:“是挺晚的,那把东西换回来,你早点回家休息。”   俩人把衣服换过来,钱包、手机之类的小东西也都在衣服里,傅泽明客气了句:“那我送你出去?”   祝夏不动,就盯着傅泽明看,他的眼睛很亮,瞳仁也黑,看人时容易显得专注。祝夏问:“你跟杨笑真的在谈恋爱?”   傅泽明不想看到这种眼神,他厌恶这种眼神带来的错觉,也厌恶有所期待的自己,从白天积累到现在的不耐让他控制不了态度:“关你什么事?”   祝夏刚刚在花丛里喂了四十分钟蚊子,被咬的一身包满心火,他的个性是谁凶他他凶谁,一个没忍住语气也变得挺冲:“这不是我喜欢你吗!”   真是没见过谁这么凶的来表白。   傅泽明怔了一下,祝夏说完也发觉自己这语气不对,简直是来吵架的。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小声重来一遍:“就是,我那个,喜欢你。”语气认真,谁都不会认为他在开玩笑。   傅泽明已经怕了自作多情这件事,他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但他不能不承认,这一瞬间他还是感觉心跳在变快。   祝夏一直觉得表白是件很轻松的事,但他今天才发现,要把自己心里话告诉另一个人,会那么难以启齿,可他已经说得太晚,不能再晚了:“我上周跟舅舅说了,我喜欢上一个男的。我之前说‘现在挺好的’,是我傻逼,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也不想你跟别人谈恋爱,知道你跟杨笑好了,我一晚上没睡着,拉黑了一堆在我微博下夸你们俩般配的,后来问你是不是跟杨笑在谈恋爱,你承认了,还真的让杨笑给我带电影光碟,气得我回家把碟片给掰了。”   说着祝夏简直有点心酸,他是真的喜欢杨笑拍的《青春往事》,可一看到那张签名碟,他就想到傅泽明跟杨笑站一起是多么金童玉女,立马扎心扎肺地难受。   傅泽明本来听前面胸口发闷,他很清楚卢老师对祝夏有多重要。傅泽明曾经想过,祝夏未必是不喜欢他,但自己表白祝夏开口就问他怎么跟父母说,换位思考一下,那祝夏最顾忌的可能就是卢老师。但听到后面傅泽明忍不住想笑,说:“我们没谈。”   “知道,你跟她谈恋爱,钱包里放我照片?”祝夏说。   傅泽明又抬手蹭了下鼻尖。   俩人忽然都沉默,傅泽明先开口:“这周末,跟我爸妈吃个饭吗?”   祝夏说:“行啊。”他四处看了看,没人,傅泽明家也门窗紧闭,就“咳”了声,问:“接,接吻吗?”   傅泽明把祝夏身上和头上沾的花瓣拍掉,说:“嗯。”两个人就亲了一下。   微凉的风拂过发烫的面颊,好像没有比今晚更好的春夜,祝夏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应该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一句话:“那结婚吗?”   傅泽明看着他,好像也听到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一句话,他笑起来,说:“好。”   他们接了个绵长的吻。   迎春长长的枝条委地,柔软细小的黄色花瓣飞散在春风里,附近不知道哪家的小孩正在练琴,磕磕绊绊地弹一首《爱之梦》。   这是春天结束之前。   作者有话说   不能接受第二人称视角的,请把这章当结局,别看下一章。   主线剧情这是我觉得最合适结局的地方,还有一些番外。   ……今晚真的太抽了,不是我不想按时更新,我真的更不上 第十七章 【第二人称视角   2022年5月21日,你抽中了《日月》的话剧票。   上映日期是三天后,《话剧制造者》的官博在今天下午就将票快递到你手中,你拿到票高兴极了,因为这台话剧的两位主演祝夏和傅泽明你都很喜欢。   你喜欢傅泽明更久一些,在念初中的时候,你就对果冻广告里的他一见钟情,发誓今生今世非他不嫁。但命运这件事从来无常,你那时万万想不到,长大以后你会从想嫁给他,变成天天嚎着让他和另一个男孩结婚。   你喜欢上祝夏,是因为一档叫《逃出生天》的综艺。傅泽明现场连线了他,你从电视里听到那个男孩的声音很好听,也觉得他喝醉了很有趣,更沉迷他和傅泽明交流时两个人自然而然的亲密。   你想尽办法去看了《请神》的首映,因为你有祖传的锦鲤血统,首映礼那天你还被抽中向演员提问,听到祝夏说第一次见到傅泽明的时候就觉得很帅,也听到傅泽明说他找到了改变现状的办法。   从此你在网络上拼命搜索他们的信息,结识了一批和你志同道合的战友,虽然祝夏念大学后消息变得少,但这难不倒你。你关注了祝夏的许多同学,从蛛丝马迹中推断他的生活轨迹,你还凭借自己的聪明智慧找到祝夏的INS,看他有时候发一些关于傅泽明的只言片语。   你知道他们住在楼上楼下,也知道了傅泽明养动物也会偏心,特别喜欢猫咪和文鸟,还会让祝夏给动物换水,祝夏还笑话过傅泽明玩他的游戏账号被爆了装备。你看别的女孩在首页上哀嚎被自己的CP虐的死去活来,总是恨不得冲上去安利你的CP。   不过冷圈没人权,你的安利基本卖不出去。不过想想后来的事情,你觉得还不如卖不出去。   事情应该是发生在你CP一起演完某大导的电影后,大多数人认为,他们的裂缝是发生金马颁奖典礼上。你在网络上看颁奖典礼的直播,为傅泽明扶祝夏下车激动不已,为祝夏没拿奖心痛难过,也为傅泽明得到影帝万分高兴。   可他们拥抱时,你只觉得不安,好像这一抱代表着某种结束。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傅泽明公布女友,他们再一起上了一档真人秀,曾经无话不说,现在无话可说。人人都热衷于那些回避和躲闪,你却从那些微小的举动里看曾经的默契,你看祝夏的INS上不再提傅泽明一句。   你失落地想所有RPS的结局最后都是这样,你看不清有过什么暗涌,你只能看到无疾而终。   2022年5月24日,话剧是晚上七点开场,你拿着抽中的VIP票抱了两束花去。   你追了真人秀的每一期,知道这是历史题材,也从中了解了一些故事剧情。话剧开场后,你看到喜欢的他们完全变样,高冠广袖,提剑前行,像壁画里的古人,但石壁上写意的作品不会描摹出他们这样真实的英俊。   你发现这是一出悲剧。   谨慎的兄长和骄傲的弟弟在少年时友好亲密,但每一个国家只有唯一的君主,他们被命运和身边的所有人推到对立的两边,成为敌人。   你看到曹植的失败,也看到曹丕的寂寥,看到他们再会时已经衰老,臣子向君主行了大礼,两个人之间好像有天堑般的距离。   你忽然很伤心,也发现他们似乎总是在演悲剧,无论《请神》、《吹玻璃》还是《日月》,不同的年代不同的背景不同的人物,每一个他们都不能理解对方,永远也走不到一起。   话剧落幕,全场掌声雷动,所有嘉宾们出来谢幕。其它人冲上台献花时,你也急忙抱着两束花冲上去,把花送给傅泽明跟祝夏。   傅泽明礼貌地谢谢你,祝夏则高兴地弯起眼对你笑,这么近看他们还是第一次,但又让你很熟悉,他们也是你人生的某一部分。   像是为了向这一部分告别,你忍不住问:“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合个影?”   他们对视一眼,欣然同意,旁边的梁宇竟然自告奋勇地要帮忙拍照。   谢幕完毕后,你跟他们去了后台,在杂乱的道具和服装中你站在他们两个之间,庆幸自己今天有精心打扮。   梁宇数了“一、二、三”,你们一起被定格在照片里,然后你看到祝夏自然地搭着傅泽明肩膀去看照片,得意地自我吹嘘:“我穿古装也很帅啊。”   傅泽明说:“你把相机还给人家。”   你愣愣地从祝夏手里接过相机,回家之后终于清醒。你打开相机查看照片,看见站在你身边的两个人都在笑,都有令人侧目的光辉,祝夏还把手伸到傅泽明头顶比了个“V”。   你抱着相机在床上滚了一圈,然后打开微博发布:   我CP是爱情。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这个结局是我想了很久的,很想这么写,但可能会有人不喜欢,所以上一章提醒慎入了。   写这篇文的目的,除了很喜欢电影,还有个给自己创造对CP磕磕看的想法。我希望他们又假又真,我知道他们是假的,但我想把他们写得比较真,他们的生活和工作,他们的朋友,他们存在的世界,他们会遇到的问题。   以致于这篇文后期写起来真的非常痛苦。   现实几乎不可能存在这样的CP,但他们是小说人物,所以他们在最好的时候相爱了,也会去结婚。   这个结尾可以看作是我自己,也可以看作是任何一个读者,谢谢大家!   还会有番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