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潮》 作者:不问三九   文案:   “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   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陈潮初中时在老家住了三年。对那片染着泥土和青草味道的土地,他一直没爱起来。   回到那儿的第一天,卡车上载着他们全家的行李,经过了一片棉花田。   棉花田里站着个小姑娘,半长头发被风吹乱,手上沾满了泥。他当时穿了条不合身的长裙子,又白又干净。        直男小帅哥和老实人小漂亮。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情有独钟成长   主角:陈潮,苗嘉颜┃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立意:寻找自己,爱自己。 第1章   腊月二十三,小年了。   外头下了老厚的雪,外面不知道谁的自行车倒了,已经被雪埋得只剩下半边支起来的车把。片状的雪花一层一层铺下来,打在棚布上沙沙响。   苗嘉颜拖了个装花苗的泡沫箱过来坐,手托着下巴,好半天都没动过,要不是眼睛还眨巴,看着就跟睡着了似的。   棚里已经没人了,这个时间都回家过节去了。   婶婶们干活儿总得配着话,这家那家的闲事儿不管唠过多少遍,只要起了头都跟新的一样,说激动了还得扔下手里做的事比划比划。常年伴着话音的花棚这会儿难得空了,除了下雪声以外什么都没有。   还挺清净呢。   苗嘉颜已经在这儿坐了小半天了,上午吃了饭就戴着帽子过来了。快过年了,家里人很多,比起那一屋子人,他更愿意在这儿看花。   他们家是种棉花的,暑假苗家颜更多的是去棉花田,只有在冬天不种棉花的时候,他才会来花棚。   这一棚里都是四季海棠,是很便宜的花,不值钱。他们这儿没有贵的花,贵的卖不出去,只有这种花市里最常见的四季花是最好卖的。   他不是很喜欢来棚里,这里湿度大,空气总像是黏黏的。   “哎哟我的妈啊——”突如其来一声喊,把好好发着呆的苗嘉颜吓得直接站了起来。   “妈呀是小颜啊!”林婶手上攥着两只棉手套,深灰色围巾在头上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张脸。她另一只手还拍着心口,连声念叨着,“你可吓死我了,你这孩子坐这儿怎么不出声呢!往这儿一坐也没个动静!”   苗嘉颜也被她吓得挺狠,站起来猛了泡沫箱都给碰翻了,这会儿也很是无辜:“我自己在这儿出声干什么啊……”   “那我进来你倒是给个动静,你看这把我吓的!”林婶拍了拍手套,往里面走了,边走边问,“你咋还不回家?没叫你回去吃饭?”   苗嘉颜把泡沫箱扣回去,答说:“没呢。”   “早点儿回去吧,我过来取仓房钥匙,让我给落这儿了。”林婶絮絮地边走边说话,沿着一排排的花盆边找她的钥匙。   苗嘉颜手揣在兜里,看着她找。   钥匙就在她之前干活的位置,林婶捡起那串钥匙,问苗嘉颜:“你跟我一起走啊?”   苗嘉颜看着她,摇摇头,说:“我先不回。”   “大过节的你在这儿坐着干什么,这小受气包样儿,”林婶话音一顿,声音压低了问,“你爸妈都回来了?说你了?”   苗嘉颜摇头,说“没”。   林婶跟奶奶很熟,对他们家的事也都了解,看着苗嘉颜,走过来拍拍他胳膊,叹了口气说:“你在这儿蹲着算怎么回事儿,你爸妈你姑姑都回来过年了,该回家你得回家。”   苗嘉颜一直是个老实孩子,没什么脾气,也不大声说话,棚里这些婶子们其实都疼他。   “反正过了年就都回去了,说你什么你就当听不见,”林婶嘱咐他,“别跟你爸妈犟嘴,再招他们拾掇你。”   林婶说完也不再管他,急着回去帮忙做饭,只说:“那我不管你了,你早点走,别等家里来人喊你。”   苗嘉颜刚要出声答应,听见林婶又念叨着:“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老大个车,不知道是不是陈家那爷俩儿回来了——”   苗嘉颜站在原地,猛地扭过头去看林婶。   “应该就是他们爷俩儿,不然还能谁家。”林婶戴上手套,又把围巾拉起来挡住脸,“我走了啊,别忘锁门。”   林婶推门走了,苗嘉颜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瞪得微圆。   手心在兜里出了汗,变得潮乎乎的。苗嘉颜再顾不上家里那些人,也分不出神想旁的乱七八糟,满脑子就剩下了一件事——   陈潮回来了。   “谁啊?”陈家院子里,陈奶奶从房门迈出来,手上还拎着棵没摘完的白菜,“谁敲门?”   “我,奶奶,”门外男生答,“陈潮。”   “哟,我孙子回来了!”陈奶奶忙去拉开了铁门拴,看着门外比她高出一头还多的男孩儿,笑得高兴极了。   陈潮手上搬着两个箱子,老太太要接,陈潮侧了个身躲了,边进门边说:“我拿。”   “你爸呢?”老太太稀罕地用没拎白菜那只手拍拍孙子的后背,“咋就这么高了?”   “停车呢。”陈潮把东西放在房门边,转身又往外走,“车里还有东西,我去拿。”   老太太穿着小棉袄也要跟着去,被陈潮拦下了:“冷,挺远的。”   房子这边都是小胡同,车得停在挺远的一个空场子上。陈潮过去的时候他爸已经停好了车,正从车上搬东西下来。   “你爷奶在家没?”陈广达问。   “没看见我爷,”陈潮又搬了三个箱子,背上背着他自己的书包,问他爸,“还有什么要拿?”   “剩下的我拿,走吧。”陈广达关了后备箱,拎着东西走在陈潮后头,说,“还行,刚才没走丢,我以为你得找不着呢。”   陈潮回头看他一眼,他爸不等他说话,先笑着说:“也是,这地儿现在你比我熟。”   这个地方陈潮在这儿住了整三年,去年夏天才搬走。   在那之前陈潮回来的次数都数得过来,他几乎没怎么回来过。他是城市里长大的小孩儿,刚回来的时候跟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这一片区以前可是爸的地界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这儿我说了算。”陈广达近来微微有点发福,陈潮搬着东西都没喘,他跟在陈潮后面说话倒听着不那么稳。   陈潮随口一接:“现在顶峰坠落了?”   陈广达把拎着的东西换了个手,喘着气笑说:“现在我那些小弟好多都不在这儿了,要都在我还好使。”   “过年不得回来么?”陈潮走进奶奶家那条胡同,今天看来情绪不错,还挺有心情跟他爸瞎扯,“大哥都回来了,小弟不得在家等着?也没个规矩了。”   陈广达边走边笑,走到院门口喊了一嗓子:“爸!拿不动了,接我一把!”   “你爸没在家,别喊了!”老太太又穿着小棉袄出来了,要去接陈广达手上东西,陈潮说:“别让奶奶拿。”   “你孙子不让,”陈广达刚才笑得都没劲儿了,强把东西拎进院子,往小石桌上一放,长舒着气,“太沉了。”   “我现打电话说的,不让你们拿东西回来,你们吃的那些东西我和你爸都吃不惯!你们也吃不了几口,等你们一走,往冰箱一塞得压一年。”奶奶忙忙叨叨地在儿子孙子跟前儿转,嘴上还不停地念叨着,只是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我爸呢?”陈广达把东西搬进厨房后边的小仓子里,累得直喘。   “买鱼去了,说先前买的不够大。”奶奶又转头去看陈潮,那股骄傲劲儿都压不住,说了句,“我孙子太俊了。”   “就那样吧,比我小时候差点儿。”陈广达在旁边接话。   陈潮和奶奶都没搭理他。   陈潮的房间还跟之前一样,没人动过,乱七八糟的杂物也都没往他屋里放,二叔小姑他们回来住奶奶也不让进这屋睡。   这次他回来前奶奶特意给收拾的,床单被罩都给换的新洗的,柜子桌子都给擦得干干净净的。   陈潮把自己书包放在桌子上,这动作就跟以前每一天他放学回来一样。   “前两天小滔还来问呢,问你今年回不回来,说来找你玩儿。”   小滔是丁家那个淘小子,初中跟陈潮一个班上学,他俩天天一块儿走。   陈潮问:“他上高中了吗?”   “念着呢,”奶奶笑着说,“三天两头他爸打他,在学校不好好念书,搞对象儿,老师给抓住了。”   陈潮也笑了,没说什么。屋里有点热,陈潮把外套脱了。   “小苗也问了你两三回,后来不怎么问了,”奶奶说,“那孩子不爱说话。”   陈潮把外套搭椅子上,听见外面门响,爷爷回来了。   “我爸回来了,我看看我爸买多大条鱼。”陈广达推门出去,接过老爷子手里拎的黑袋子。   “你爷爷特意去给你买的大黄花,晚上我给蒸上。”奶奶跟陈潮说。   陈潮说“好”,放好东西就搭着奶奶肩膀一起出了房间。   “谁给我爸买的小红棉袄,真能整。”陈广达嗓门大,站院子里说什么屋里都能听见。   爷爷像是对他的红棉袄挺满意,笑呵呵说了句:“显得我多精神啊。”   “我爸本来也精神。”陈广达眼神往门口一瞟,问,“谁家小孩儿?”   苗嘉颜一路走得很快,这会儿气喘得有点凶。冬天的风吸进肺里会有点疼。   他半边身子还掩在门口,往院子里瞧的眼神带着怯生生的试探。   爷爷回头看了眼儿,说:“苗儿啊,进来。”   苗嘉颜本来想打招呼叫人,可刚一张嘴,高高的男生和陈奶奶从屋里走了出来。苗嘉颜的眼神瞬间便被吸走了。   “潮……陈潮。”苗嘉颜声音里含着喘不匀的气,扒在门边朝里看。   陈潮本来没看见,这会儿听见了叫他,视线往这边一扫,看见苗嘉颜。   那眼神里明晃晃的疏离让苗嘉颜没打完的招呼噎了回去。   他眨眼看着陈潮,呆愣愣的。刚才走得急,头发被吹乱了,有细细的几根头发没秩序地落下来,从额角斜斜地搭在鼻梁上。他的嘴巴被风吹得很干,嘴唇上有小小的裂口。他的唇膏被小弟踩碎了。   眼神落在陈潮身上好半天,他的眼睛里渐渐漫上了失望。   陈潮没说话,甚至没多看他。   “来,小苗,进来待会儿。”奶奶招手叫他。   苗嘉颜看看奶奶,看看陈潮,抿了抿嘴唇,轻轻地替他们关上院门,跑了。 第2章   “跑了呢?”陈广达看向陈潮,“找你的?在这儿还交小女朋友了?”   陈广达自己不着调,奶奶一猜他就想歪了,“嗨”了声说:“隔壁你苗婶儿的孙子。”   “苗婶那小孙子?这么大了?”陈广达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已经关上了的院门,挺惊讶地问,“头发留那么长干什么?”   奶奶说:“从小就这么打扮,长得也秀气,第一眼看着像小姑娘。”   “他家咋想的,”陈广达失笑,“刚才我真以为是个女孩儿。”   “小时候都当小姑娘养的,大了板不过来了,”奶奶说,“挺好的孩子。”   “他爸不管啊?”陈广达想起苗建,觉得不可思议,“就他爸那臭脾气,能受得了?”   “可不受不了么,管也管不住。”奶奶想想上次苗嘉颜被他爸硬拎着给剪了头发,挣得脖子都被剪刀划了道口子,挺心疼地说,“总这样爸妈也不待见,孩子平时就扔在你苗婶这儿,没人管。”   陈广达跟苗建差不了几岁,也是从小一块玩儿起来的,陈广达打小就好脾气总笑呵呵的,苗建经常拉着张脸,动不动就跟谁打起来了。   “都这么大了,不好管了。”陈广达随口说了句。   “有什么好管的。”陈潮刚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在旁边开了口,“闲的,头发长短也管。”   苗嘉颜跑回自己家院子的时候,两个弟弟放的摔炮刚好摔在他脚边,崩起来的小炮打在苗嘉颜小腿上。   小弟觉得自己闯祸了,眼神里透着点心虚,但他们平时都不怎么跟苗嘉颜说话,这会儿绷着小孩儿的面子,闭着嘴不道歉。苗嘉颜往旁边让了让,也没看他们,直接进去了。   “回来了?”小姑看见他,问了句。   苗嘉颜回了个“嗯”,越过一屋子人,直接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墙壁隔不住音,暖气管道的空隙把楼下小厅的话音都传了上来。   “这都高中了,还这样?”小姑问。   “这不完了吗?”大姑边择着菜叶子边说,“以后咋找工作?咋成家?谁家能把闺女许给这样的……”   “还成家呢……”小姑不知道又说了句什么,话音放得极低,听不清楚。   “等会儿苗建进来你别说这个,大过年的,别让他又发火收拾孩子。”大姑嘱咐道。   “谁敢说,我连提都不敢提,”小姑年纪最小,也有点怕苗建,“昨晚吃饭我这心一直提着,就怕他在饭桌上又说这事儿……”   两个姑姑说了几句就说别的去了,苗嘉颜也没想听她们的话,那几句是透过墙壁自己钻进耳朵里的。   他在小桌前面坐下,蹲坐在椅子上,在外面回来身上的厚衣服还没脱,这样坐着显得鼓鼓囊囊的。   桌子就在窗户底下,苗嘉颜胳膊搭在膝盖上,看着窗户外面。   二层楼的窗户视线很好,能看见别人家的二楼露台,也能看到一楼的楼顶。有的人家楼顶上放着很多菜干,用布罩着,一团一团规规矩矩的。苗嘉颜平时就喜欢坐在这儿,夏天树都绿起来,很多人家会在二楼的露台上养花,偶尔下起小雨来,那真是漂亮极了。   陈家和苗家住隔壁,是很多年的老邻居了。   苗嘉颜的窗户正对面是陈家二楼的小窗户,陈潮的房间。陈潮房间从来不拉窗帘,能把房间里看得清清楚楚的。苗嘉颜不一样,他的窗帘偶尔会拉起来。   苗嘉颜侧脸趴在自己胳膊上,这样坐了会儿。   直到楼下在喊开饭了,苗嘉颜才起了身。离开之前犹豫了下,拉开窗户,把窗台上的一个空的小花盆放到了外面去。   “潮哥你可回来了!哎妈呀,可把我想死了!”丁文滔扑到陈潮床上,一脸兴奋地跟陈潮说。   陈潮回来第三天,丁文滔一早上就过来捶门,奶奶给开了门,他一股风就跑楼上去找陈潮。   八点钟没到,陈潮还睡呢,让他这么一砸给砸醒了。丁文涛一百六七十斤,沉甸甸砸在陈潮身上。陈潮睁眼推他,丁文滔兴奋得像条离水的鱼,在陈潮床上直扑腾。   “起来……”陈潮皱着眉,“吓我一跳。”   “不起!我都想死你了!”丁文滔把脑袋往陈潮被子上一拱,“你一走一年多都不回来!”   陈潮推不动他,只能翻了个身,不然胸腔压得喘不上气了。   “一身凉气都蹭我身上了,”陈潮嫌弃地说,“下去。”   丁文滔也不听,只知道“嘿嘿”乐。   陈潮去洗漱,丁文滔自己坐他床上等着。等陈潮搭着毛巾回来,丁文滔神秘地从兜里掏出手机,跟陈潮说:“潮哥我也有手机了!你快把你号码告诉我!”   “哪来的?”陈潮边擦头发边随口问了句。   “我小叔给我买的,我爸不知道!”丁文滔笑得眼睛眯成条缝,“赶紧的,加上Q,这样我天天都能找你。”   陈潮说:“那你不得烦死我。”   “我不吵你!”丁文滔自己从桌子上摸过来陈潮的手机,“我自己打了啊?”   陈潮“嗯”了声。他手机没有密码,丁文滔拨了号,还顺便在陈潮手机上给自己号码存上,备注了个“滔滔”。   陈潮在这儿的时候,丁文滔经常往这边跑,对陈潮家熟得跟自己家似的,有时候晚上不爱回家了就直接在陈潮房间打个地铺睡了。   这会儿坐在陈潮椅子上,打量房间,感叹了句:“我都一年多没来了。”   陈潮擦完头发,找了身衣服换,丁文滔侧着头看他换,说:“你又长个儿了!你现在好像比我高了。”   陈潮把换下来的睡衣搭在椅背上,问:“在学校还打架吗?”   “不怎么打了,没人惹我。”丁文滔晃着腿,“立棍儿了。”   一个“立棍儿”直接把陈潮给逗笑了,丁文滔一直这样,土得极坦然。   “起来了,棍儿。”陈潮踢踢他小腿,“下楼吃饭。”   “你自己吃吧,我吃完来的。”丁文滔站起来,眼睛扫到对面小窗户,淡黄色的窗帘刚拉开。   苗嘉颜有点惊讶的表情正好被丁文滔看见。   丁文滔很凶地瞪了对面一眼。   “棍儿”虽然在陈潮面前跟个二愣子似的,但是身为“棍儿”的威严还是有的,竖起眉眼睛一瞪,表情很能唬人,平时胆小的老实学生都躲着他走。   苗嘉颜还站在那儿,也没把窗帘再拉上,他反应总是慢半拍,偶尔看着就会有点呆。   “干什么呢?”陈潮看见丁文滔在那儿瞪,问了句。   丁文滔指了指对面,说:“那是个没良心的,你走了再就没跟我说过话,见面了也不打招呼,跟不认识我似的。”   陈潮说他:“赶紧下楼,你是不闲的。”   “都白瞎帮他打的仗了,”丁文滔很看不上地说,“小niang……”   陈潮出了个声,回头看了他一眼,丁文滔没说完的话于是咽了回去。   苗嘉颜看着对面丁文滔瞪他,还指着他朝旁边说话。他一直没动,直到对面窗户前面没人了。   苗嘉颜看不清口型,不知道别人说了什么。但他知道说的不是好话。   每当过年家里人全回来,家里会有十几口人,吃饭时围着好大一张圆桌,人挤着人坐。别人注意不到他的时候,苗嘉颜就不上桌吃了,他会等人都吃完了再去厨房随便吃点什么。   这样是最舒服的,但也有风险。万一在饭桌上谁注意到了他不在,被特意叫过来的话会受到更多关注,还会挨说。   院子里有两排厢房,一边是厨房和一个很大的洗澡间,另外一边是仓房,堆东西用的。这个时间两个小弟都还没出来,大姑小姑都在各自房间给孩子穿衣服洗脸,院子里只有他爸在刷牙。   苗嘉颜从他身后走过,声音很轻地叫了声“爸”。   他爸听见了,看了他一眼。   苗嘉颜在他爸眼皮底下进了厨房,奶奶正掀开蒸屉盖子,热气蒸腾着往上涌,奶奶看见他进来,朝他招手:“小颜,来。”   “来了。”苗嘉颜走过去,从灶台边放的盘子里捏了根咸菜条放嘴里。   “别吃那个,看奶奶给你蒸的。”苗奶奶凑近了跟苗嘉颜说,怕人听似的,那眼神又神秘又神气。   奶奶说着掀开第二层屉,边把上层端走边吹风把白气吹开一点,苗嘉颜一眼看到一堆馒头最中间有一颗粉紫色的大爱心。   苗嘉颜一下子笑出了声:“奶奶这什么啊……”   “小点声儿!”奶奶拍了他胳膊一下,“让你俩姑姑听见该挑我理了,我就蒸一个,没给你那俩弟弟弄。”   苗嘉颜于是配合着把声音放得极低:“那就切成两半分给他俩得了,省得他俩看见了哭。”   奶奶就跟听不见他说似的,还继续说自己的:“我给你小姑带回来那火龙果榨汁了,就剩一个了,你偷着吃。”   “我不吃也行,”苗嘉颜边笑边说,“等他们都走了你再给我蒸,家里这么多人呢,我偷着吃不了啊。”   “不给,就你吃,这里头我还放了奶黄馅儿呢,你不是爱吃吗?”奶奶把那颗大爱心从笼屉上捡出来,拿了个盘子装好了放在碗柜里,“一会儿别人不注意我放你房间去。”   苗嘉颜赶紧拦着她,笑得不行:“别别,让我大姑小姑看见成什么了,别闹。”   “看见能怎么的,我偏心眼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奶奶说得还挺理直气壮,“她们那孩子天天要这要那的,不招人稀罕。”   “嘘嘘,”苗嘉颜赶紧示意奶奶别说了,“都是你外孙,你好好的。”   苗嘉颜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的,奶奶最疼他。每次他爸打他,爷爷奶奶都拦着,他爸妈其实心里也有怨气,觉得苗嘉颜变成今天这样,都是爷爷奶奶惯的。   “等他们都走了就好了,”奶奶还继续跟苗嘉颜说话,“都在家又吵又烦人。”   苗嘉颜说:“难得都回来陪陪你,你高高兴兴的。”   “我用她们陪什么,”奶奶不乐意,“一个个就能针对你。”   “没事儿。”苗嘉颜笑了笑。   “他们说话你就当听不见,不搭理他们。”奶奶嫌弃地说。   奶奶拉着他的手,俩人在厨房里悄悄地说了半天话。爷爷后来也进来了,问:“说什么呢你俩?”   苗嘉颜压低声音说:“开小灶呢。”   爷爷于是回头往院子里瞅一眼,小声催促道:“都下来了,先藏起来。”   苗嘉颜让他俩逗得不行,尖尖的下巴竟然笑出了一小层双下壳。苗奶奶可爱看他笑了。   说他笑起来漂亮,眼睛会说话。 第3章   那颗心形大馒头可把苗嘉颜难坏了,奶奶装在一个保鲜袋里,藏在苗嘉颜房间的抽屉里面。   那么大一个馒头,苗嘉颜就是一天不吃饭三顿都吃馒头也够了。   奶奶说大的好看,喜庆。   苗嘉颜从小喜欢留长头发,喜欢穿裙子,喜欢那些小女孩儿爱玩儿的东西。如果说世界上有谁是真的对他这样没有任何偏见和议论,那就只有爷爷奶奶。   奶奶不但不管他,还纵容着他的那些小喜好,会给他挂女孩儿喜欢的淡黄色的窗帘,给他铺天蓝色的床单,还会像这样偷着给他做一个粉色的桃心馒头。   所以尽管苗嘉颜因为不寻常的喜好受了很多议论和白眼,甚至连爸妈都不想要他,可他依然是个幸福的小孩,有很多很多爱。   在奶奶家的小楼里,他有着属于自己的梦幻世界,这里又静谧又美。   苗嘉颜揪了块馒头放进嘴里嚼,奶奶蒸的馒头总是有点甜,因为加了奶黄馅,还有一丝温柔的香。但他实在吃不了了,揪了一个角就又把保鲜袋拧上口,放回抽屉里。   关上抽屉的时候一抬头看到了对面的小窗户,是陈奶奶上来开窗户通风。那个房间总是不拉窗帘,坦坦荡荡的。   其实还有个人对苗嘉颜的那些“不正常”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偏见和不在意。那是苗嘉颜遇到过的,除了爷爷奶奶以外的唯一一个。   陈潮小叔一家是腊月二十七那天回来的,二叔家小弟比陈潮小两岁,还在上初中。陈潮他爸和二叔这哥俩是很像的,但是陈潮和小弟长得半点不像。   陈潮长得有一半像妈妈,小弟是完全像小婶。小弟脸很圆,眼睛很大,处处都圆圆的。   二叔一家回来那天,陈潮去停车的地方接人。他低着头从家门口出来,正好撞上要去花棚的苗嘉颜。   苗嘉颜看见他明显吓了一跳,先是愣了两秒,接着往后一躲,让了个路。   陈潮看了看他,没说话,脸上不带表情地从他身边过去了。   这是自从陈潮回来,苗嘉颜看见他的第二面。第一面他好歹叫了声“陈潮”,第二面苗嘉颜连嘴都没敢张。   小弟跟陈潮脾气也不像,小弟外向,之前陈潮在这儿住的时候他很喜欢过来玩。丁文滔也外向,这俩外向的凑到一块儿,终于把陈潮解放出来了。棍儿带着小弟四处溜达,陈潮能消消停停在家躺着,或者画画。   陈广达晃晃悠悠地来了陈潮房间,陈潮正盘腿坐在床上看本书,陈广达进来往他床上斜着一躺。   “你干什么来了?”陈潮问。   “躺会儿。”陈广达哼呀着长舒口气,抻了个懒腰。   “你上我这儿躺什么?”陈潮往旁边挪挪,嫌他爸挤,“回你自己屋躺。”   “我哪有屋,你当我是你呢?还有个屋。”陈广达脑袋挪挪,枕着陈潮的腿,“我们都得挤着睡。”   “我让你跟我睡你不听。”陈潮说。   “我可不跟你睡,你事儿太多。”陈广达嗤笑一声,“挤着了碰着了这那的,得罪不起。”   陈潮倒是没反驳。   陈潮长相一半随妈,脾气也随了一多半。事儿多,脾气差,不随和,从小就不是招人待见那种小孩儿。   陈广达挺沉的脑袋一直压着陈潮的腿,这可受不了。没多一会儿陈潮就拿了个枕头把腿换了出来。   陈广达眯了半个多小时,到了晚上陈潮才知道为什么陈广达要在他这儿睡觉。   晚饭时候奶奶提起了话头,问陈广达:“你跟姜荔就这样了?到底还过不过了?”   陈广达第一时间看向陈潮,陈潮垂着眼喝汤,没管他。   “你看你老说我这事儿干什么?”陈广达应付着,“再说吧。”   “几年了?”奶奶这次明显没想让他糊弄过去,“你都四十来岁了,你怎么还没点正事儿啊?”   小叔和小婶在旁边跟着笑,就知道老太太不会不提。陈广达用膝盖碰碰陈潮,陈潮碰了回去,没帮他。   “你不用看孩子,你看他干什么。”奶奶虚虚地朝这边挥了下胳膊,不让陈广达捣乱,“之前孩子在我这儿还好,现在他回去了,都上高中了,谁照顾啊?”   “他都这么大了用谁照顾,”陈广达看看自己儿子,不在意地说,“我像这么大的时候也没用你们还照顾啊。”   “你滚蛋!”奶奶瞪他一眼,隔着俩人伸手过来打他胳膊,“说的什么话?现在的孩子跟你们那时候一样?”   “哪不一样了,不都是孩子?”陈广达嬉皮笑脸的,“我儿子省事儿。”   陈广达和姜荔离婚四年多了,近两年每次奶奶看见了都会问这事儿,把陈广达都问怕了。他到底怎么想的他没说过,陈潮也没问过他。   陈潮无所谓他爸妈还复不复婚,不在意。这个话题他也不想参与,所以吃完饭就上楼了。   腊月二十八那天,陈广达和苗建两个发小还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喝了点酒。苗建自己过来的,俩人坐在奶奶家的小厨房,喝了半个下午。酒倒是没喝多少,多数时间都在聊。   陈潮从门口路过的时候,听见苗建沉着声音说:“我也不想管他,管了也没用,但我看着是真闹心……”   陈广达劝道:“实在管不了就算了,说不定长大了自己就不这样了。”   “那要是还这样呢?”苗建搓了搓脸,叹了口气,“成什么了……”   “那你不然还能怎么,你就是钻牛角尖儿。”陈广达自来惯孩子,所以他其实不太能理解苗建的愁,在他看来虽说奇怪,但也不算什么天大的事儿。   “早上我听你们院闹吵吵的,你是不打孩子了?”陈广达不赞成地说,“别打,打了以后跟你不亲,到时候跟你隔着一层。”   “没打,就说了几句,我爸妈护着。”苗建说,“本来也不亲,怕我。”   “不怕你就怪了。”陈广达说。   其实这顿饭是陈广达故意叫苗建来的,也是陈奶奶让的,怕他在家脾气上来了打孩子,过年呢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的不好。   苗嘉颜一早上被他爸说了,起因是早上吹风机坏了,苗嘉颜顶着半湿的头发下楼,正要去花棚,被他爸从外面回来看见了。   苗嘉颜低着头走过去,被他爸拎着胳膊肘扯了回来,手上力气用得有点大,苗嘉颜被那力道带得一耸,在门上磕了一下肩膀。   “你干吗!”苗奶奶听见声音从厨房里赶紧出来,“你别动他!”   苗建忍了这么多天,这会儿也是有点忍不下去了,盯着苗嘉颜说:“今天去把头发剪了,晚上我要看你还没剪,那你就等着我给你剪。”   苗嘉颜肩膀疼得厉害,但在他爸眼皮底下也没伸手去揉,只是低着头站在那儿。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苗建拎了拎苗嘉颜的衣领,“你聋了?”   奶奶跑过来拍开苗建的手:“你松开!大早上的你抽什么风!”   “苗嘉颜,我快忍你到头了,你别惹我收拾你。”苗建瞪着人,还要再说点什么,被奶奶连推带搡地给弄走了。   奶奶回头冲苗嘉颜使眼色,让他赶紧走。   苗嘉颜于是在小花棚里待了一天,晚饭前爷爷拎了两个保温饭盒过来,让他晚点再回去。   他在花棚里一直待到十点,满棚的潮气沾了一身,连呼吸都是潮的。   第二天一早,苗嘉颜早早起来,把冰柜里冻的大馒头拿出来蒸了,拎着就走。   出门的时候家里只有奶奶起了,奶奶说吃饭的时候还让爷爷给他送,让他别跟他爸打照面儿,等过了年他们就都走了。自己说着说着眼睛还有点红了,说:“明年过年奶奶不让他们回来了。”   “没事儿,”苗嘉颜搂着她肩膀,笑笑,“我挺愿意在花棚待着的,昨天育了一箱苗呢。”   “他们都在家好吃好喝的,给我孙子逼得没地方待,饭也吃不上。”奶奶说着擦了擦眼睛,“明年都给我滚蛋。”   “干吗啊奶奶……”苗嘉颜弯下身,跟奶奶平视着看她,“怎么了啊……我在哪儿待着都一样,别不高兴。”   “高兴什么高兴,”奶奶极不乐意地说,“明年谁也别回来,就咱们仨在家过年。”   苗嘉颜笑着哄她:“行行,你说了算,高兴点儿,我走了啊,一会儿我爸起来了。”   “快走,咱不看他!”奶奶推推他,“走吧。”   苗嘉颜拎着他的切片馒头走了,外面天才刚亮,胡同里连个人都没有。   刚蒸好的馒头还冒着热气,苗嘉颜从袋子里拿了一片,边走边吃。现在吃还是热的,等他走到花棚就得凉透了。   路过陈潮家门口,苗嘉颜侧头看了一眼,大门还关着,这个时间陈潮还没起呢,他有点赖床。   苗嘉颜嚼着馒头走着,身后门响起来的时候,苗嘉颜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这一眼让他脚步顿了下。   苗嘉颜手里还捏着半片馒头,回过头把嘴里嚼着的咽了下去。   陈潮是出来去给小弟取药的,小弟有点发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苗嘉颜边走边吃馒头,脚步慢慢的,也不敢回头。胡同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站那儿。”   陈潮突然出声,苗嘉颜吓了一跳,脚步瞬间就停住了。   他赶紧回头看,陈潮几步走过来,面无表情问了句:“不认识我啊?”   苗嘉颜眼睛瞪圆了,嘴里还有一口馒头没咽,含含糊糊地回说:“没……不认识啊。”   “吃什么呢,一口一口的。”陈潮说。   “馒头……”苗嘉颜把手里剩的一块放嘴里,打开拎的保鲜袋递过去,“你吃吗?”   陈潮伸手撕了个角放嘴里:“什么色儿这是。”   “火龙果,我奶奶蒸的。”苗嘉颜声音很小,带着点拘谨。   陈潮迈开步子,苗嘉颜顿了下,还是跟上了,走在他旁边,也不敢说话,只悄悄跟着。   “我以为你不认识呢,”陈潮没看他,“见着了也没个话。”   苗嘉颜抬眼看他,隔了两秒才说:“我不敢。”   “你怕什么,”陈潮扫他一眼,“我怎么你了?”   “第一天我叫你……你没理我,”苗嘉颜眨着眼睛,小声说话的模样窝囊中还带着点无辜,“再就不敢了。”   “你叫我了?”陈潮挑起了眉,帅帅的一张脸,他做这样的表情时总会跟平时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叫了啊……”苗嘉颜看着他,低声说。   “叫什么了?”   “叫你名字了。”苗嘉颜答。   被陈潮突然伸手夹住脖子的时候,苗嘉颜整个人都是蒙的,陈潮胳膊圈着他脖子,还反手捏着他下巴让他仰起脸,凶巴巴地问:“陈潮也是你叫的?”   苗嘉颜过了足足十几秒才反应过来,眼睛慢慢地就亮了起来,笑着叫了声:“潮哥。”   “我走一年回来跟我在这儿‘陈潮’,‘陈潮’是你叫的吗?”陈潮这么圈着苗嘉颜走路,凶他。   苗嘉颜被掐得脸都变形了还在笑,眼睛微微弯出个浅浅的漂亮弧度,声音里都带上了笑意,又小声喊了遍:“潮哥!”   “没大没小。”陈潮又乱胡噜了两把苗嘉颜的头发,这才放开了他。   “我以为你不想理我了。”苗嘉颜摸摸头发,有点不好意思。   已经走到了路口,陈潮食指中指一扣一弹,在苗嘉颜脑袋上弹了一下,说了声“矫情”,说完往卫生所那边走了。   剩下苗嘉颜拎着他的馒头袋儿,走几步一回头,慢慢悠悠的,看起来很高兴。 第4章   陈潮第一次回到这儿的时候是个夏天,那年夏天格外热。   陈潮坐在一个放倒的皮箱上,背靠着砖墙,腿边是另外一个巨大的箱子,以及三四个手拎袋。   那条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毛毛狗再次从胡同那头晃了过来,边走边到处嗅嗅。晃到陈潮腿边的时候像是想要过来,陈潮收了下腿,小狗以为要踢它,头一躲迅速颠了几步,跑了。   头顶太阳晒得人眼晕,墙根儿有半片阴影,陈潮缩在那半截儿阴影里,阴影能遮住腿却遮不住脑袋。他从旁边的手拎袋里随手掏了件衣服,往脑袋上一罩,衣服上还带着股他们家衣柜里的樟脑球味儿。   这应该是他爸的衣服,陈潮屋里衣柜没放这个,他闻这味儿恶心。   他爸把他扔在胡同口就走了,陈潮坐在卡车里颠了一路,颠得他有些晕车。这会儿坐在奶奶家门口,困得睁不开眼。   奶奶家里没人,陈广达送他回来之前没跟爷爷奶奶打招呼,他们也不知道陈潮今天会带着这么多行李回来。   陈广达自来不靠谱,他干出什么事儿来都不奇怪。   头顶衣服被人轻轻掀起来一角,陈潮烦躁地睁开眼睛,瞪出了很凶的双眼皮。   外面的人跟他对上视线,往后缩了下肩膀。   是个小姑娘,这小姑娘陈潮刚才在来的路上见过。   那会儿陈潮在破卡车上颠了一下午,加上车里陈旧的味儿,让陈潮想吐。车窗外是连片的棉花田,绿色的田地里搀着星星点点的白,没有陈广达说得那么漂亮。   陈潮开了车窗,破卡车匆匆而过,陈潮跟外面棉花田里站着的一个小姑娘短暂地对上了半刻视线。   小姑娘不大,穿着条又大又长的白色裙子,端着胳膊,呆愣愣地站着,像个稻草人。   “你是谁?”小姑娘惊讶地问。   陈潮又难受又困,脾气上来了,皱着眉很不耐烦地反问:“你谁?”   “我是苗嘉颜。”小姑娘还挺老实,人家问就好好答,把名字都报出来了。   陈潮懒得理,烦躁地又把眼睛闭上了。   苗嘉颜见他又要睡,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叫他:“哎……”   陈潮没理他,当没听见。   外面正是热的时候,苗嘉颜晒得脸和脖子都红了,就这么弯腰撅在那儿掀着陈潮头上衣服的一角,像在掀盖头。   “你别在这儿睡啊,你是谁呀……”苗嘉颜有些不知所措。   陈潮转了转头,倚着墙一直不睁眼。   这很有点棘手了,胡同那边小狗又颠颠地跑来了,在苗嘉颜脚踝边蹭来蹭去。苗嘉颜左手摸了摸它,右手继续轻轻扇了扇拽着的衣服角:“你别睡了……”   两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撅着地僵持着,陈潮心情极差,苗嘉颜不知所措。   他没完没了地晃陈潮那衣服,晃着晃着那衣服就被他给扯了下来。   陈潮眼睛一睁,苗嘉颜害怕地往后一躲。   “不是故意的。”苗嘉颜小声解释说。   “你有病?”陈潮脸色很难看。   苗嘉颜热得鼻尖上都冒了汗,无辜地说:“我想回家……我渴了。”   “我不让你回家了?”陈潮烦得快炸了,声音听着好像要打人。   苗嘉颜又往后缩了点儿,指指地上那堆东西,以及被陈潮挡上了的半扇门,终于也皱了点眉,小声反驳说:“让你挡上了……”   陈潮猛地一回头看看大门,又回过来看苗嘉颜:“这是你家?”   “是啊……”   陈潮胳膊拄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问:“这不是陈家?”   苗嘉颜指了指隔壁的大门,答说:“在那儿。”   陈潮往隔壁看了看,又看看自己脚下这一大堆东西,半晌才说:“对不起啊。”   “没关系,”苗嘉颜赶紧晃晃头,“没事儿。”   陈潮挪开皮箱,挪了个空出来让苗嘉颜进去了,苗嘉颜进去之前还把刚才的衣服叠了下放进了旁边的手提袋里。陈潮自己倒腾着剩下的东西,过会儿苗嘉颜又探头出来,轻声问:“陈奶奶和陈爷爷都在地里呢,你要进来待会儿吗?”   陈潮刚才的凶劲儿已经没了,半大孩子这会儿还有点放不下脸,闷声说:“不了,我等会儿。”   “啊好,”苗嘉颜想了想又问,“那你喝水吗?”   “不用了,我有。”陈潮说。   苗嘉颜轻轻地“嗯”了声,缩回去了。   撇开在路上匆匆见过的那一眼,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   那会儿还都是小孩子,陈潮小学刚毕业,被他那不靠谱的爸坑得家都没了,带着大包小裹地被送回了奶奶家。苗嘉颜长得瘦瘦小小,喜欢穿裙子,还没有变声。   陈潮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苗嘉颜是个女孩儿。   男孩儿和女孩儿之间向来有壁,玩不到一块儿去。陈潮刚来这儿,处处不适应,每天拉着脸不高兴,苗嘉颜倒是每次看见他会跟他打招呼。   有次陈潮在院子里坐着,苗嘉颜从门口路过,看见了他,对他笑了下。   陈奶奶从屋子里出来,看见苗嘉颜,叫他:“苗儿,进来。”   苗嘉颜进来了,打招呼叫“陈奶奶”。   “见没见过呢?这是我孙子,叫陈潮,”奶奶和他说,“比你大一岁,你得叫哥哥。”   苗嘉颜乖乖地叫:“哥哥。”   陈潮虽然没什么心思跟小姑娘在这儿小哥哥小妹妹的,但因为第一天见面的尴尬,陈潮也没好意思拉着脸,“嗯”了声。   “以后你俩一块玩儿,都差不多大,正好。”奶奶笑着摸了摸苗嘉颜的头。   苗嘉颜手里拿了根黄瓜,问陈潮:“吃吗?哥哥。”   陈潮让他这“哥哥”给叫得直起鸡皮疙瘩,但也不好说什么,摇头说:“不吃。”   “哦。”苗嘉颜点点头,也不在意,自己咬了一口,嚼得脆生生的。   站着没一会儿一根黄瓜吃完了,剩个啃得很干净的黄瓜根儿,扔给旁边溜达的小鸡了。   陈潮都没回来过老家几次,每次就偶尔过年时回来匆匆住个几天就走了。他是实打实的城里小孩儿,从小养得娇,像这么生啃黄瓜陈潮从来没见过,也不能理解。他们家只有他爸偶尔这么啃,还得被他妈嫌。   当时陈潮听着苗嘉颜“咔嚓咔嚓”把一根黄瓜啃完,被农村小孩儿土得心都麻了,一脸麻木地坐在台阶上,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几年得怎么过。   苗嘉颜说话走路都有点慢,挺老实的一个小孩儿,陈奶奶的一句“比你大一岁,你得叫哥哥”,让他接下来每次看见陈潮都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叫“哥哥”。陈潮被小姑娘“哥哥”叫得浑身难受,有一次说:“你别这么叫我。”   苗嘉颜微张着嘴,过了两秒问:“那叫什么?”   “叫我名字就行了。”陈潮说。   “哦。”苗嘉颜点点头,转身走了。   苗嘉颜虽然实诚,但也并不笨,陈潮不喜欢跟他一起玩儿,这还是能感觉到的。   所以虽说是以后叫名字,但从那之后苗嘉颜也再没叫过,见面没那么主动打招呼了。不过两家住得近,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的,苗嘉颜独来独往惯了,陈潮不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习惯了。   陈潮对他倒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跟这儿的人也一样。   老家这边很多人家都种棉花,都是被苗爷爷带起来的。   夏天只要下过大雨,家家都得去地里打沟排水。陈潮跟着去过一次,爷爷奶奶怕他扛不住晒中暑,让他在树荫下站着,什么都不让干。陈潮只要一伸手他们就过来拦,反倒耽误事儿。   苗嘉颜也不是每次都去,有时候会留在家里做饭,等爷爷奶奶回来吃。太复杂的做不了,煮面炒菜这些简单的都可以,还会把陈家的份儿也带出来。在他们这儿,这种邻居关系是比亲戚还近的。   陈潮不太好意思这样,所以在一次苗嘉颜一个人在院子里收拾准备做饭的时候,主动过去了。   “我帮你干点什么?”陈潮问。   “你不用,”他过来了苗嘉颜很意外,愣了下马上摇头,去给他搬了个凳子,“你坐着就行。”   “我帮你吧,你还有什么没弄的?”陈潮有点别扭地问。   苗嘉颜四处看了看,才说:“那要不,要不你帮我洗菜吧?我摘完你洗。”   陈潮说“行”。   一个小男生和一个小女生一块儿洗菜做饭,这场面其实让陈潮很不自在,这么大的小孩儿总是更在意这些性别界限。但是也没别的招儿了。   看得出来苗嘉颜也有点放不开,动作都是轻轻的,往陈潮面前的洗菜池里放东西的时候都很小心。   苗家颜去院子一角鸡笼子那里,蹲下身探进胳膊去摸,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跟陈潮解释,说着:“拿两颗鸡蛋打个汤。”   他穿的还是最初见面那天的白色吊带裙,这裙子对他来说不太合身,有点长,陈潮经常见他穿。   这会儿苗家颜蹲在地上,裙摆散开垂在地面,散成圆圆的一朵花。   陈潮提醒了句:“你衣服沾土了。”   苗嘉颜这才注意到,“啊”了声,过来把鸡蛋放在水池里,弯着腰开始搓裙子边。   洗菜溅了水,又带上点土,搓不干净了。   苗嘉颜一直在轻轻搓,缩着下巴,微微皱着眉。他确实很爱干净,每次见他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   陈潮说:“你去换件衣服吧。”   苗嘉颜手上动作停了下,低着头,慢慢地说:“我没有裙子了,我只有这一件。” 第5章   后来苗嘉颜进去换了身短袖短裤,看起来利索多了。   换完衣服可能想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莫名其妙地说了句:“那是我姐姐的裙子,她不要了。”   陈潮哪是能跟小姑娘聊这个的小孩儿,太奇怪了,所以没吭声,没回应。   苗嘉颜也没再说话,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好在也没尴尬多一会儿,苗嘉颜拿了个小铁盆,去后院摘了十几个鸡蛋那么大的小柿子。   “你吃不吃?”苗嘉颜问陈潮。   陈潮摇头:“不吃。”   苗嘉颜把柿子全洗了,自己留一个吃了,剩下的用塑料袋装了起来。   陈潮看着他往水井那边去,把井里的水梢吊了上来,柿子装进水梢里,又放了下去。   “干什么?”陈潮问。   “这样能冰一点儿,”苗嘉颜回头笑着说,“我奶奶吃不了很冰的东西,不能放冰箱,用井水拔一拔就刚刚好。”   陈潮问:“有用吗?”   “有用啊。”苗嘉颜说着,把水梢又转了上来,倒了一点水在小盆里,端过来,表情笑滋滋的,“你摸。”   陈潮伸手进去碰了下,那水冰冰凉,甚至有点扎手。   这让城里小孩儿很意外,苗嘉颜解释说:“井水就是很凉的。”   陈潮奶奶家没有水井,他也没见过,那冰凉的手感在酷热的夏天着实很舒服。陈潮伸手又一摸,苗嘉颜在旁边笑了下,说:“明天我冰了西瓜给你送过去。”   陈潮赶紧说:“不用。”   “你不吃陈爷爷陈奶奶也要吃的,他们也不能吃很凉的东西,夏天都是我放井里凉过再切了给他们。”   陈潮坐那儿抬头看了苗嘉颜一眼,说“谢谢”。   苗嘉颜用力晃了两下头,晃得头发都跟着甩了,笑得很实在:“不用,陈爷爷陈奶奶对我可好了。”   其实苗嘉颜长得不算好看,在陈潮眼里甚至长得有点“薄”,很寡淡的长相,是学校里不会很惹小男生们注意的那种。很瘦很小,脸上也没什么肉,眼皮儿薄薄的。   刚才他实实在在笑着摇头的这一下,陈潮突然发现苗嘉颜长得有点像男孩儿。   这话说了未免太伤小女生自尊,陈潮很讲究地没有提。   帮人洗了菜,中间有一句没一句地也聊了,陈潮身上那点疏离劲儿自然也跟着散了一些。   他平时不爱理人倒也不是刻意端出来的,这点像他妈。当初陈广达就是被姜荔身上那股不搭理人的劲儿给迷上了,追了两年才给追上,姜荔说她这也是随她爸了。陈广达这么多年都不爱去陈潮姥姥家,陈潮姥姥姥爷都是文化人,姜家从前就是城里大户,这一家子人身上都有股端着的劲儿,陈广达在那边就显得极不和谐。   陈潮从小就没像别人家小孩儿似的在外面疯淘过,不爱跟人玩儿。陈广达说陈潮除了长相遗传了他三分英俊,其余处处不像他。   第二天苗嘉颜抱着半个西瓜送到陈家的时候,陈潮正被满身的蚊子包折磨得快崩溃了。   苗嘉颜一迈进院门看见他一张皱着眉极暴躁的脸,愣愣地停住了脚步。   陈潮烦得没心思说话,看他一眼算是打招呼了。   “你……”苗家颜抱着西瓜,怯怯地问,“咋了呀?”   陈潮站在那儿,掐着胳膊肘上的一个大包,说“没事儿”。   陈奶奶拿着肥皂盒出来,看见苗嘉颜在,招呼他说:“苗儿来了?”   “嗯,吃西瓜,陈奶奶。”苗嘉颜走过去,把西瓜放下,又回头看陈潮。   “又给奶奶冰西瓜了?”陈奶奶对他笑着说,“等会儿切开一起吃。”   “我吃过了,你们吃。”苗嘉颜小声说。   苗嘉颜还是有点怕陈潮,见他那样就不敢说话。   陈奶奶招手叫陈潮过来,要给他抹肥皂。   苗嘉颜声音更小地问陈奶奶:“他咋了?”   “昨晚嫌热没挂蚊帐,让蚊子叮了。”陈奶奶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的,脾气很好,很随和。   陈潮臭着脸走过来,穿着短袖和短裤,露出来的胳膊和小腿上眼见着得有十几个包。走近了再一看,下巴和脖子上还有好多。   苗嘉颜一个农村小孩儿也被这阵仗吓到了,没忍住惊叹地发出了一声“妈呀”。   “这么多……”苗嘉颜眼睛都瞪大了点。   “开窗户睡的,他不知道咱们这儿晚上蚊子多凶。”陈奶奶自然心疼孙子,可一边往他身上涂肥皂水一边还有点想笑,“怎么这么招蚊子呢?你爸小时候蚊子都不爱咬他。”   肥皂水根本就不管用,涂上了该痒还是痒,反而还不方便挠了。刚抹了一条胳膊,陈潮就心烦得直吸气。   苗嘉颜说:“陈奶奶你别抹了,我回去拿那个……”   也不知道他是要拿什么,跑着去了。   “苗儿是个好孩子,你平时多跟他玩玩,别老一个人闷着。”奶奶跟陈潮说。   陈潮已经被蚊子要疯了,只想快点离开这儿,也不知道奶奶说话他听进去了没有。   “明天让爷爷给你装个风扇,晚上可千万不能开窗户了。”奶奶吹了吹陈潮后脖子上的包,心疼地说,“都给我们咬烂了。”   苗嘉颜又跑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小罐,边跑边说:“我被咬了我奶奶给我涂这个,冒凉风儿。”   他拿的是一小罐清凉膏,拧开里面是绿色的膏。   陈潮看了一眼,那绿色的一坨要往他身上抹有点不能接受。   “挺好使的,冒凉风儿就不那么痒痒了。”苗嘉颜说着用手指蘸了下,站在陈潮身后用手指在他脖子上点了一下。   陈潮被碰了下脖子,回头一看是苗嘉颜,猛地往旁边一躲。   苗嘉颜见他不让碰,伸手想把整罐都递给他。   陈潮以为他还要再来,“哎”了声,往旁边躲了好几步远。   苗嘉颜见他嫌弃得这么厉害,只得有点不解地问:“比肥皂水好用,你不冒凉风儿吗?”   那不是冒不冒凉风的事儿,那还能让小姑娘给自己抹脖子?陈潮第不知道多少次震惊于这里小孩儿的不计较。   陈潮那一脸暴躁都尴尬得退了下去点,看着苗嘉颜,只说:“……挺凉的,谢谢。”   “那让陈奶奶帮你抹吧,我回去了。”苗嘉颜把清凉膏给了陈奶奶,跟陈奶奶打了招呼要回去了。   走了一半回头说:“这个你留着用吧……你真招蚊子。”   陈潮闻不了蚊香味儿,平时都是挂着蚊帐睡觉,昨晚天气实在闷得厉害,窗户开着也透不进风,只能把蚊帐也打开了。这一宿对于陈潮来说如同一场灾难,盖上薄毯子热得睡不着,掀开毯子就像要被蚊子埋了一样。   陈广达做生意赔了,家里房子和车全没了,这些陈潮没在意过,小孩子不在意这些。姜荔受不了了跟陈广达离婚,这对爸妈一本正经地坐他面前,说他们离婚了,让他选跟谁。陈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跟我爸。   陈潮从小骑着陈广达脖子长大的,他要星星陈广达不给月亮。所以哪怕陈广达不靠谱把家都赔没了,陈潮还是跟了他。   但是在他快被蚊子吃了的这一宿,陈潮半夜两点从书包里摸出好几天没开过机的手机,给他爸发了条短信。   —你俩重离一次吧,我重新选。   陈广达凌晨五点半回复他:咋了儿子?   陈潮后来被咬疯了,也不管了,随便咬吧。他爸回他短信的时候他刚睡着,后来醒了看见也没回。   苗嘉颜这罐清凉膏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陈潮的烦躁,让他舒服多了。只要觉得痒了就抹一点,小小一罐很快就用掉了大半。   他们俩的房间窗户正对着,这事陈潮又过了好几天才知道。   有天晚上下了点小雨,难得空气里带一丝凉风,下雨天没蚊子,陈潮开着窗户站在窗户边吹风。   过会儿对面的窗帘也拉开了,一只手在里面摘了窗纱,推开了窗户。   俩人对上视线,陈潮没想到是他住这房间,有点意外。苗嘉颜主动打招呼,扬声问:“没睡呀?”   陈潮说:“还没有。”   “今天凉快,你挂着蚊帐吧。”苗嘉颜笑着说。   这不用说,从那宿之后陈潮的蚊帐白天都挂着。   尽管他们现在比之前熟了些,但陈潮还是没话说,没说上几句话俩人就各自去睡了。   陈潮就像是个来这儿规规矩矩做客的小客人,相对的,在很多时候,苗嘉颜就像个生疏地帮大人招待着客人的小主人。   夏天地里活多,爷爷奶奶们时常不在家。每当家里没人的时候,苗嘉颜会主动过去照看着陈潮,偶尔陈潮也会过去帮他摘点菜。   当然苗嘉颜本身就是个小孩子,比陈潮还小一岁。他再懂事儿心再细,毕竟也就是个小孩儿,会有些时候照看得不那么好。   苗嘉颜去后院摘菜摘得满手都是泥,赶上今天停水,只能陈潮去井里帮他打水洗手。   水井那儿两个台阶,陈潮打过几次水,这没什么不会的。满满一桶水吊上来得摇半天,陈潮倒出半盆水,还剩大半桶。他把桶放回井里,合上井盖,去端水盆。   苗嘉颜站在洗菜池那儿等着洗手,一抬头吓得连忙喊了声:“哎!”   但是明显来不及了,辘轳上的摇把反转回来,正好抽在刚起身的陈潮脸上。陈潮被抽得往后猛一仰头,手差点没端住盆。   “天!”苗嘉颜赶紧跑过去,陈潮已经被抽蒙了,眼前发黑。   “我看看我看看,”苗嘉颜接过陈潮手里的盆放在地上,抓着陈潮手腕,拿开他捂着眼睛的那只手,“抽到哪儿了啊?”   陈潮眉骨眼眶处已经迅速红了起来,还能看到略肿了些,估计之后会肿得更厉害。   陈潮说不了话,微微俯着身,手背按着那处,疼得只能干吸气。   “桶里有水你得往下送送,或者躲远一点,不然它有劲儿。”苗嘉颜还是头一次说话这么快,急得也跟着俯着身去看陈潮的脸,“是不是可疼了?”   苗嘉颜也顾不上满手的泥,托着陈潮胳膊肘让他坐在井边的台阶上:“你别捂着,给我看看……”   最初剧烈的疼劲儿缓过去点了,陈潮说:“没事儿。”   苗嘉颜吓坏了,俯身看他的眼睛,想碰碰手又脏,也不管干不干净了,在衣服上蹭蹭手,指着陈潮右眼问:“刚才磕到眼睛了吗?你这只眼睛现在特别红。”   他离得太近了,几根头发都垂下来扫着陈潮的脸了,陈潮往后让了让,说:“没事儿,好点了。”   这个距离实在让人不好受。陈潮都疼成那样了,心里还是止不住想着,农村小孩儿到底怎么回事,她能不能离我稍微远点。 第6章   农村小孩儿可不知道他们城里小孩儿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思,只顾着担心害怕,陈潮说了很多遍“没事儿”,苗嘉颜还是放不下心,后来就在陈潮旁边坐下了。俩人一起坐在水井边的台阶上,一个脸上挂着彩,一个满脸担心忧愁。   “这不完了吗。”苗嘉颜自己喃喃地说着。   陈潮没听清,问:“什么?”   苗嘉颜于是重复道:“我说我完了。”   “什么完了?”陈潮又问。   “陈奶奶走之前让我帮着照看你,你现在都破……”苗嘉颜侧过头去又看了眼陈潮,眼睛里的忧愁都装不下了,“破相了。”   陈潮下意识又摸摸眼眶,这会儿已经不疼了,只是又热又胀,陈潮说:“没事儿,破破吧。”   苗嘉颜看他一眼,表情看起来有些惊讶。   他确实有点意外。陈奶奶这个城里回来的孙子娇得很,这不吃那不吃,脾气也大,苗嘉颜刚才还以为他会发火。   发火还真不至于。陈潮平时虽然事儿多,但大部分是由于不适应环境才起的烦躁,磕这么一下犯不着发火,他都没放心上。   苗嘉颜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陈潮没发火,陈奶奶也没怪他。陈奶奶就回来看见了问了一句,还跟苗嘉颜开玩笑说:“小哥哥是不是笨?”   苗嘉颜赶紧摇头。   陈奶奶两手托着孙子的脑袋,看了看,放开了笑着说:“没事儿,都没破皮儿,明天就得变成独眼熊猫。”   陈奶奶一语中的,第二天一早,陈潮眼眶连着眼皮高高肿起,还泛着青紫,看起来滑稽中还带点可怜。   男孩儿磕磕碰碰都正常,陈潮他爸小时候时常鼻青脸肿地回来,不管是跟人打架了还是翻墙头摔的,陈奶奶后来连问都懒得问。儿子自然不比孙子,孙子磕了奶奶还是心疼的,所以给抹了点消炎的药膏。   因为这一磕,苗嘉颜时常过来看看陈潮。来了直接往陈潮脸上瞄,陈潮让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还疼不疼了?”苗嘉颜第不知道多少次问。   陈潮沉默了会儿,之后说:“不疼。”   虽然陈潮这么说,可他的脸看起来实在吓人,苗嘉颜心里觉得他磕成这样自己得占很大关系。然而在陈潮心里这事儿跟苗嘉颜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自己没注意磕的,邻居家小女孩儿每天一脸担忧地关心和问候,这实在让他接受不能。   这太肉麻了,简直要了这个年纪中二少年的命了。   俩人各自揣着心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陈潮说:“我没事儿了,你别再问了。”   苗嘉颜没吭声,只是微蹙着眉看着陈潮的眼眶。   陈广达往陈潮手机上打了好几次电话,陈潮平时不用手机,就放书包搁着,已经没电了。陈广达电话打到家里来,是陈爷爷接的。   陈爷爷在楼下喊陈潮:“孙子,你爸电话——”   陈潮听见了,站楼梯口喊:“他什么事儿?”   陈爷爷又喊:“你爸想你了——”   陈潮喊了声:“不接,让他别想了!”   陈爷爷利索转达:“别想了,不接。”   陈广达在电话里不太有底地问:“跟我生气了?”   “不知道,”陈爷爷说,“我们平时聊不起你。”   “……”陈广达在电话里沉默了会儿,只得挂了电话。   陈潮的脸彻底恢复已经是八月了,天气一天热过一天,快把陈潮蒸熟了。   他以往在家过夏天都是空调设置室内恒温23度,没遭过这罪。   陈爷爷也研究过能不能给孙子装个空调,但人说他们这种老房子的电线扛不住空调的大功率,有隐患。而且不知道孙子住多久,陈广达也没给个话,万一刚装完陈广达就给接走了,这空调就没用了,老人用不上。后来陈爷爷往孙子房间里支了两台电风扇,一个立式的远远对着陈潮的床,一个小台式就放在桌子一角避开枕头方向摇头吹。窗纱也给钉上了,这样就可以成宿地开着窗户。   老家这边虽是不直接沿海,但距离海边也就二十多公里,空气潮得很。晚上睡觉风扇吹来的全是热风,还吹得浑身都很干,这又干又潮的感觉几次让陈潮半夜盘腿坐在床上,回想以前的恒温23度,感觉在做梦。   陈潮后背起了成片的痱子,打从记事起他就没怎么起过这东西。   痱子痒起来直钻心,跟痱子比起来,蚊子包那点痒都不算什么了。   奶奶给弄了罐痱子粉,每天一早一晚地往孙子后背上拍。拍了也没用,陈潮一天得冲好几次凉,都冲掉了。   有天苗嘉颜过来送东西,陈潮正光着膀子被奶奶拍痱子粉,苗嘉颜一进来闻到痱子粉独有的味儿,嗅了嗅问:“你起痱子啦?”   苗嘉颜走路轻,刚才陈潮和奶奶都没注意到他,这会儿突然听见他说话,陈潮不等回头先猛地抓起衣服往身上套。   “可不,他受不了热。”陈奶奶回头跟苗嘉颜说。   陈潮穿好衣服才转过来,见苗嘉颜毫不避讳地眨巴着眼睛盯着自己看,一时间有点没话说。   苗嘉颜其实看见陈潮拍痱子粉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想笑,但他很理智地没真笑出来,只说:“我小时候也抹这个,如果不出汗很快就好了。”   陈潮已经没脾气了,出去上院子里的小凉棚坐着去了。   陈潮再接到他爸电话那天,难得下了点雨。陈潮很舒适,连带着心情也很舒畅。电话一响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了。   “找谁?”   陈广达听见是儿子接的,乐了:“找你。”   陈潮:“不认识,挂了。”   陈广达笑着说:“别挂,爸正想你呢。”   陈潮都已经沦落到因为一场小雨就能高高兴兴的地步了,还能对他爸的想念回应出什么来。没直接坐车离开去姥姥家吹空调,已经是一个儿子对父亲最深的爱了。   “你怎么样啊儿子?”陈广达在电话里竟然还能问出这个来。   “挺好。”陈潮平静回答,“活着呢。”   陈广达问:“你待得适应不?”   陈潮在那儿站了两秒,甚至有点不知道咋回。   陈广达:“喂?”   陈潮:“还行。”   “那你就在奶奶家先住着吧,爸这边一时半会儿回不去。”陈广达话说到这儿,刚才的轻松劲儿没了点,顿了两秒问,“你想你妈不?你要在奶奶家住够了,不然去妈妈那儿待几天?”   陈潮没考虑,说:“不用,我不去。”   陈广达于是又笑了下,问他:“你是不是挺怪爸的?”   “没有,挂了,你自己注意。”陈潮说完就真不聊了,等陈广达说“那先这样吧”,陈潮说“嗯”,就挂了电话。   陈潮是个很怕腻歪的人,不会说也不爱听腻歪人的话,这对他来说很折磨。   陈广达偶尔发短信给他问他“你想爸没有”,每次把陈潮烦死了,手机一扔不愿再看。   这电话接完陈广达能挺一周不找儿子,陈潮也能消停一周。   小雨连着下了好几天,陈潮最近心情都不错,整个人带着一股平和的气质,眉眼间甚至看着都很温和。   苗嘉颜有时候路过看见他,都奇怪地多看他几眼,觉得他说不上来哪儿比原来顺眼了。   跟陈潮每天臭着脸比起来,苗嘉颜就是个自在的农村快乐小孩儿。家里地里那些活儿他都干得很顺手,没事儿往井里泡点水果给周围邻居们分分,隔几天穿着那条白裙子赶着家里的小鸭小鹅去草甸子上放放,再捡一小兜野鸭蛋回来。天热的时候会带个大宽檐儿的草帽,或者把头发扎起来。   陈潮经常能看见苗嘉颜扎头发,皮套绑在两根手指上,用手随便拢拢头发,在脑后绑个乍乍乎乎乱七八糟的小尾巴。之前学校里长头发女生要么绑辫子,要么就是规规矩矩的马尾,这么稀里糊涂绑头发的真没有。   陈潮有时候觉得苗嘉颜太野了,在村里自由长大的那种粗糙的散漫,乱绑头发,跟男生没距离。但看多了竟然也能接受了,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但快乐小孩儿也不是一直快乐,陈潮第一次看见苗嘉颜父母回来,当天晚上隔壁就乱哄哄地吵成了一团。当时陈潮已经躺下准备睡了,她第一次听见苗奶奶发脾气。苗嘉颜他爸听起来也很生气,吼起来很凶。   第二天一早,陈奶奶跟陈潮说:“上午你去叫小苗儿过来,别让他在家待着,看他爸火上来了再打他。”   陈潮问:“打她干什么?”   陈潮没挨过打,他们家没人爱动手。他这当儿子的都不挨打,苗嘉颜一小姑娘挨打,陈潮挺不理解。   “唉,”陈奶奶叹了口气说,“看不上他留头发呗。”   陈潮扬起眉,感觉自己没听清:“什么?”   “小苗儿可犟了,怎么说也不剪头发,因为这事儿他爸每次回来都发火。”陈奶奶又跟陈潮说了一句,“等会儿你去把他带出来玩儿。”   陈潮彻底不能理解了:“不剪头发就打?”   陈奶奶又叹了气,没说什么。   因为不剪头发挨打陈潮头回听说,不知道是自己有病还是谁有病,反正肯定有个人有病。   陈爷爷偶尔会出海,他从前是个渔民,爷爷小时候住海边,他们家是后来才搬过来的。现在不指着出海为生了,可陈爷爷还是放不下,时常跟着船出海下网。   陈爷爷昨天给陈潮带了些鱼片回来,说小孩子都爱吃这个。陈潮偏就是个例外,他不爱吃这些,嫌腥。   上午陈潮拎着鱼片去隔壁了,陈奶奶让他直接借由头把小苗儿带出来。   陈潮来了这么长时间,跟苗爷爷苗奶奶已经熟了。苗奶奶见是他来了,赶忙问:“找小颜吧?小颜在楼上呢,快去吧!”   陈潮没想去,他上人房间干什么啊。   “我不上去了,那我先回去了,这个给她吃。”陈潮放下东西就要走。   “没事儿,你上去玩儿!”苗奶奶很热情,没让陈潮走,挨近了他小声说,“让他爸给打了,我没拦住,你帮奶奶上去看看,别再气坏了。”   陈潮一听这话也没法走,只得上了楼。   他没进过几次苗家屋子,大部分来的时间只在外面院子,上楼这更是头一次。   他跟苗嘉颜是因为住得近平时才走动多,要说多熟真没有,陈潮就不是能跟小姑娘混得很熟的性格。陈潮边上楼边别扭,打算上去叫了苗嘉颜就走。   苗家跟陈家的格局都差不多,当时是先后盖的小楼,两家帮衬着先盖这家再盖那家。两家房子都很大,楼上是两室一厅,加上一个小洗手间,房顶上装着太阳能热水器,小洗手间能洗澡。   陈潮清了清嗓子,叫了声:“苗嘉颜?”   苗嘉颜房间门关着,没出声。   陈潮走到他房间门口,刚要敲门,没想到旁边的门先响了。陈潮下意识一扭头,当时脸“轰”地一下就红了,整个人马上背过去,说:“对不起对不起……”   苗嘉颜也愣了,顶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光着全身站在那儿。   “你咋来了呀……”苗嘉颜没有衣服能换,他衣服都在卧室呢,这么站着也挺不得劲的,于是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就过来了。   陈潮快疯了,脸和脑袋都快炸了。苗嘉颜的行为突破他认知下限了。   “找我吗?”苗嘉颜又问。   陈潮这个位置很绝望,他要想走一转头就能看见苗嘉颜,他要不走苗嘉颜也已经过来了。就在陈潮破罐子破摔打算闭着眼睛绕过苗嘉颜直接下楼的时候,苗嘉颜已经迅速从他旁边推开门进了房间。   进去了也没关门,只说“你等我一会儿”,就开始找衣服穿。   然而这会儿陈潮已经愣了。   刚才苗嘉颜过去那一瞬间,陈潮没防备一眼扫到了他。苗嘉颜从洗手间出来第一眼其实陈潮什么都没看到,意识到怎么回事儿就赶紧转过去了。   但是刚刚那一眼陈潮的确好像看见点什么。   “你……”陈潮也不知道这话问了合不合适,他现在已经蒙了。   苗嘉颜已经穿上了小裤衩,正在套短裤,闻言向后仰着往外看,问:“我怎么了?”   他穿衣服裤子的状态太坦然了,开着门当着陈潮的面一件件穿。   陈潮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看着苗嘉颜问:“你是男孩儿女孩儿?”   苗嘉颜眨眨眼睛,没想到陈潮能问出这个来,显然也蒙了。   俩人大眼对小眼地看着彼此,过了好半天苗嘉颜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是男、男孩儿啊……” 第7章   俩人坐在苗嘉颜床边,谁也不看谁,相对无言。   苗嘉颜头发还滴滴答答往下滴溜水,刚穿的短袖没一会儿后背就让头发弄湿了。然而陈潮坐在这儿,他头一次来自己房间串门,苗嘉颜也不好干别的去,只能这么干巴巴地陪着。   “你是男孩儿你不说?”陈潮突然问。   苗嘉颜轻轻地转头看他:“我以为你知道,你也……没问。”   陈潮:“我问这干什么?”   苗嘉颜心想那我说这干什么啊。但他嘴上没敢说。   陈潮觉得这事简直莫名其妙,说:“算了。”   他站起来,苗嘉颜也跟着站起来,陈潮又回头问:“你留这么长头发干什么?”   苗嘉颜下意识摸摸自己头发,摸了一手水,抿了抿嘴唇,小声说:“我喜欢。”   “也喜欢穿裙子,是吧?”陈潮又问。   苗嘉颜更轻地点了点头,说“喜欢”。   陈潮没什么说的了,只能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看见苗嘉颜耳朵下面连着下颌骨的位置红了一片,没多问,说:“你跟我走吧,别在家待着了。”   苗嘉颜抬头看看他,说“好”。   俩人一前一后地从苗家出来,陈潮领着苗嘉颜回了自己家院子。爷爷正在院子里收拾渔网,丝线乱糟糟地团成一坨,得把它们尽量捋开晾干。   渔网上面还挂着些已经死掉了的小鱼小虾,和成串的不丁点儿大的海虹海蛎子。   苗嘉颜主动过去帮忙,很熟练地抻起渔网的一角,摘下上面的小海蛎子扔进旁边的垃圾盆里。   陈潮碰不了这东西,他都没法走近,闻不了那腥味儿。   “苗儿,今天在爷爷家待着,晚上爷爷给蒸鱼吃。”陈爷爷跟苗嘉颜说。   苗嘉颜笑着点头,他明明不胖,可一笑起来就能看见点双下壳。以前陈潮总觉得这小姑娘笑的时候有点憨,现在想想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憨。   陈潮坐在一边墙根儿的小花坛边,看着他爷和苗嘉颜抻渔网,天热,苗嘉颜的头发已经晒得快干了。   “昨天打到很多鱼吗?”苗嘉颜问。   “不太多,”陈爷爷坐着个小板凳,悠闲地和苗嘉颜说话,“打到两条大黄花,还挺好。”   苗嘉颜又问:“昨天海上下雨了吗?”   “下了点儿,没起风。”   苗嘉颜能就着打鱼的话题跟陈爷爷一直聊,看得出来他时常这么帮着收拾渔网。后来头发彻底干了,苗嘉颜用手腕上戴着的黑色小皮筋把头发绑了起来。   从刚才知道了苗嘉颜的性别,到现在陈潮还不太适应,看着苗嘉颜总有种错乱感,印象里还觉得这是个女孩儿。   这种错乱感使得陈潮时而盯着苗嘉颜看一会儿,搞得原本很坦然的苗嘉颜被他盯得都不太自在了。   傍晚天不热了,苗嘉颜又把头发放开了,揉了揉刚才绑头发的位置,让头发能顺一点地散下来。他动作极熟练,黑皮筋又戴回了手腕上。本来每天都在做的事情,陈潮平时也没像这么看过他。   “你老看我干什么……”苗嘉颜都让他给看虚了,拽了下自己手腕的皮筋,再看它轻轻弹回去。   陈潮问:“你热不热?”   苗嘉颜说“不热啊”,想了下才“啊”了声,说:“你问头发吗?”   陈潮说“嗯”。   “热就绑起来,”苗嘉颜说话声音很小,可能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习惯了。”   看得出来苗嘉颜说起这个的时候没那么轻松,不像他平时说话那么利索,声音又小语速又慢。   陈潮没再接着问,苗嘉颜就低着头溜溜达达地去厨房帮陈奶奶洗菜。   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还悄悄回头看了陈潮一眼,陈潮没在看他了。苗嘉颜摸摸自己头发,嘴唇抿起来,表情看着有点执拗,也像是有点难过。   “怎么了苗儿?”陈奶奶正在切葱花,问他。   苗嘉颜“哎”了声答应,回过头迈进来,问还有什么没弄的。   “你帮奶奶把豆角掐了。”陈奶奶指指旁边的袋子,和他说。   “来了,”苗嘉颜走过来蹲下,“马上就好。”   苗嘉颜在陈家待了一整天没回去,直到天黑。他也不跟着陈潮,这个地方他比陈潮待得自在。小时候苗爷爷苗奶奶去地里干活都不在家,就把他放在陈奶奶这儿,甚至晚上都直接睡在这儿。   所以苗嘉颜在陈家算不上小客人,他熟悉得很。陈潮上楼画画他就自己在楼下跟陈奶奶聊天,陈奶奶问他困不困,要不要在这儿睡。   “不了,”苗嘉颜摇摇头,“那样我爸会更生气。”   “不管他,反正他待不了两天就走了。”陈奶奶说。   苗嘉颜还是说:“不了,不惹他生气。”   陈奶奶摸摸他的头,怜爱地看着他。周围的这些邻居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小苗儿又听话又懂事,只是爸妈都不疼他。   以往每次苗建管孩子苗奶奶只是拦着,不会像这么激烈地跟他吵。   这次之所以苗奶奶反应这么强烈,是因为苗建说要把苗嘉颜带回市里去,让他在那边上学。   苗嘉颜当时听了第一时间看向奶奶。   奶奶的态度就是完全不能沟通,这事儿不可能。苗建也是本来看苗嘉颜就上火,愁得慌,话赶话地就吵了几句。   然而不管他怎么提,奶奶都是同样地拒绝,没有商量余地。   “你觉得你这是护着他啊,妈?”苗建后来压着脾气,想再劝劝,“你得让他接受教育,这儿的学校不行。”   “怎么不行?你们小时候不都是这么读出来的?”苗奶奶反问他,“怎么就不行了?”   “年代不一样了,妈。”苗建很头疼,“你这是坑他。”   “我认坑了,我孙子也让我坑,不怪我。”苗奶奶看着自己儿子,没人比当妈的更了解儿子,苗奶奶说,“孩子到了你手还有好日子过吗?”   苗建跟老太太简直说不到一块去,皱着眉说:“我是他亲爸,我能怎么他?”   “就是亲爸才容不下呢,别跟我在这儿来这一套,你少打他了?”苗奶奶摆摆手,不想再说了,“总之你想把他带走绝不可能!”   “妈,你讲点理!”苗建脸色很难看,又说。   “我不讲理,”苗奶奶站起来就走,“我跟你爸不管怎么也能把他拉扯大,用不着你们。孩子各有各的命,用不着他有多大出息,不上你们市里那中学去。”   苗嘉颜他妈妈是市里重点中学的教师,教数学的。他们想把苗嘉颜带回去,就让他妈带。   不管孩子有什么毛病,在亲妈眼皮底下这么盯三年也都扳过来了。   苗奶奶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她什么不知道。亲妈自己带肯定好,但那是对别人家来说。她孙子跟别家小孩儿不太一样,苗奶奶也明白。   苗建回来一趟,攒了一肚子火,小的管不了,老的说不通。   临走前的那天晚上,吃完晚饭苗建按着苗嘉颜的肩膀,拿剪子强行把他头发剪了。   那院子开始吵起来的时候,陈家这边正围坐着石桌吃西瓜。陈奶奶手上还有半颗石榴,剥出来的石榴籽儿都放在小碗里,晚上放冰箱,明天给孙子和小苗儿吃。   “又闹起来了。”陈奶奶往那边看了一眼,有点担心。   “闹不起来,苗小子犟不过老太太。”陈爷爷倒没担心,还在慢悠悠地吃西瓜。   直到苗嘉颜尖叫着哭起来,陈奶奶立刻放下手里石榴,站起来就要过去。   “你别去,”陈爷爷拦着她,“人家爸管儿子,有你邻居老太太啥事儿。”   苗嘉颜还在哭,陈潮来了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他哭过。苗嘉颜哭起来撕心裂肺的,不像平时轻声细语的那个小孩儿。   “再给打坏了,”陈奶奶担心得不行,“那孩子瘦。”   苗嘉颜被他爸按着肩膀扣在桌沿边,他爸一剪子下去,苗嘉颜头发就没了一把。   苗嘉颜跺着脚哭,胳膊推着桌沿,又挣不过他爸。爷爷奶奶见他爸是真生气,也不敢硬拦,怕激得他更生气再打孩子,现在只是剪头发,出不了大事儿。   苗家颜趴在桌上,一手攥着自己剩下的大部分头发,哭着喊“爸”。   他爸喘着粗气,红着眼睛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苗嘉颜只知道哭,也答不上来,捂着头发一声声叫“爸”。   苗建眼眶都红了,像逼问,也像是真的不明白:“你是个小伙子,你非留着头发干什么!”   苗嘉颜哭得嗓子都哑了,苗奶奶在一边也直抹眼泪,拽着苗建的胳膊不让他剪了。   “妈!你怎么什么都不让?你想让他成什么样啊!”苗建说,“这是我儿子!”   陈潮推开铁门进来的时候,苗嘉颜还在护着头发躲他爸的剪子,又反抗不了。   铁门发出声响,都朝他看过来。   “我找苗嘉颜。”陈潮看着苗嘉颜他爸,挺平静地说了句。   “快去吧,领他玩儿去!”苗奶奶过来扯着苗嘉颜胳膊把他拽出来,往陈潮那边推,“去跟小哥哥玩儿!”   陈潮是隔壁陈家的孙子,是陈广达儿子,苗建再怎么也不好再说什么。   苗嘉颜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眼泪糊了满脸,头发也沾得哪都是。他朝陈潮跑过去,哭得还在抽气。   陈潮攥着他手腕给扯了出来,牵回了自己家,大门直接落了锁。   陈奶奶听着苗嘉颜一路哭着过来的,心疼坏了,搂着给擦脸,问:“你爸打你了?”   苗嘉颜摇头,一直抽气缓不过来。   陈奶奶摸着他胸口后背给他顺气,苗嘉颜另外一只手还攥着头发,攥不住的另半边头发只到耳朵根儿了。   他哭得实在可怜,陈奶奶心疼地搂在怀里哄。   “不哭了,咱这几天都不回去了,就在奶奶这儿住。”陈奶奶看见了他被剪了一截的头发,伸手摸了摸,“很快就长回来了。”   苗嘉颜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地不哭了,只时不时地抽搭两下。抽气的时候下嘴唇跟着哆嗦着,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陈潮把陈奶奶刚才剥的那小碗石榴推过来,说:“吃石榴,别哭了。”   苗嘉颜眼皮厚厚地肿着,摇了摇头。   摇头的时候长头发都搭在肩膀上,被剪了的那一半头发搭不住,在脸边跟着晃。   苗嘉颜抬起手捏了捏头发梢,又把手放下了。   这晚苗嘉颜就在陈家睡的,陈奶奶让他跟陈潮一块儿住,小哥俩住一屋。   陈潮跟别人睡不了,他从小就自己住,但苗嘉颜都这么可怜了,陈潮也不可能给撵出去。最后陈奶奶在地上铺了个褥子,陈潮睡地上,苗嘉颜睡床。   苗嘉颜洗漱完穿着陈潮的拖鞋回来了,看见陈潮已经躺好了,蹲在旁边叫他。   “哥……”话音刚起个头就想起来了,咽回去又换了一个,“陈潮。”   陈潮看他:“怎么了?”   苗嘉颜指指床,嗓子哑了所以声音听起来比平时小:“你在你床上睡吧,我住地上就可以。”   “不用,”陈潮说,“没事儿,睡你的吧。”   苗嘉颜于是去关了灯,回来坐在床边,两只手放在腿的两侧,安安静静的。   过了一会儿,陈潮听见了两声压抑的类似小动物的声音。就着窗户外面的光,陈潮看见苗嘉颜在用手背抹眼睛。   陈潮说:“别哭了。”   苗嘉颜放下手,轻声地说:“哥哥,我不想剪头发。” 第8章   陈潮就是再不喜欢腻歪,此刻苗嘉颜又乖又安静地坐在这儿,带着点无助和依赖地倾诉,都让陈潮有点心软。   他坐了起来,看着苗嘉颜,问:“你为什么不想剪头发?”   苗嘉颜把手从眼睛上拿了下来,虚攥着放在自己腿上,低声回答说:“我就是不想。”   陈潮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也不凶:“为什么?”   苗嘉颜先是没出声,过会儿慢慢地说:“我不知道……我很害怕剪头发。”   “你怕什么?”陈潮又问。   “怕变成短头发,”苗嘉颜像是不知道怎么说,视线定在陈潮脸上,风扇每一次转过来,都会把他的头发吹起来一些,“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我就……就应该是这样的。”   “那长大以后呢?还这样吗?”陈潮伸手把桌子上的风扇推了个角度。   “我不知道,”苗嘉颜摇摇头,“……我没想过。”   在陈潮还以为苗嘉颜是女孩儿的时候,连话都不怎么和他说,像这样单独坐在一起说话更是不可能。然而在知道他是个小男生之后,那些别扭就没有了,现在看着苗嘉颜,可以把他当成一个弟弟。   陈潮问他:“你要不剪一次试试?”   苗嘉颜立刻摇头,说“不要”。   陈潮再没别的话能说了,也没话能劝。   苗嘉颜过了一会儿,说:“你睡吧。”   陈潮“嗯”了声,又坐了几分钟,苗嘉颜老老实实的,也没再抹眼睛。   陈潮先睡着的,这一宿睡得很没有幸福感,在地上睡尽管铺了褥子也还是又硌又硬,好在还挺凉快。苗嘉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的,早上陈潮起来他还没醒。   睡觉姿势看着还挺老实,板板正正地盖着毯子,手放在身体两边。   陈潮站起来直接把地上褥子枕头卷了起来放在床脚,苗嘉颜睡得挺沉,眼皮还肿肿地合在一起。   等陈潮洗漱完出来,苗嘉颜已经坐了起来,头发乱乱地披散着,正在捋自己那半边被剪短了的头发。   他看见陈潮,打招呼叫了声“哥哥”。   陈潮没去纠正他,一个小男孩儿,他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苗建让这一家里一老一小气得没话说,早上起来就走了。   苗嘉颜也不再哭了,这样一半长一半短实在是丑,被奶奶把剩下的一半长头发也剪了,后来又被苗爷爷带着去镇上的理发店修了修,原来齐肩的头发就变成了半长不短的,碎碎地盖着耳朵。   虽然没有原来好看了,可看了几天之后看惯了也觉得挺顺眼的。   苗嘉颜从那晚过后,就开始又管陈潮叫“哥哥”,以前没有事不会专门过来找陈潮,现在偶尔会悄么声儿地溜达过来,跟陈潮待在一起。   陈潮也不撵他,反正苗嘉颜也不多话,不烦人。   陈广达不知道在外头忙什么,把陈潮扔在这儿,一整个夏天没回来过。   陈潮倒不想管他去哪儿了,但是到了八月中旬,陈潮还是跟他爸通了个电话。   陈广达估计这段时间也是忙飞了,电话里听得出来声音挺疲惫的。   陈潮先是跟他聊了几句,陈广达说:“你是不想爸了?爸过几天回去一趟,肯定回。”   陈潮说:“你回不回来无所谓,但是八月份了,爸。”   陈广达心里没一点数,竟然还说:“啊,热劲儿快过去了。”   陈潮有些无奈地说:“我得上学。”   前天陈潮他妈姜荔打电话过来还问这事儿,问陈潮什么时候回去,是小学直升本部初中还是他爸给他报别的学校了。   陈潮说不知道。   姜荔让他赶紧回她那儿,别在奶奶家继续住了。   陈广达像是到现在才想起来这回事,没忍住发出一声“我cao……”   当爸的是真把这事儿忘了,刚开始还想着,后来真忙忘了。生意赔得底儿掉,外面还欠着七位数的债,事儿多压得向来没个正型儿的人都沧桑了很多。   陈广达在电话里连声说着:“爸尽快回,尽快回!爸真给忘了!”   陈潮打电话,苗嘉颜就盘腿坐他旁边,一边帮陈奶奶剥豌豆,一边听陈潮说话。   滚圆的小豆子剥出来几颗几颗放在小铁盆里,再把豌豆皮儿的透明膜撕下来,剩下软塌塌的豌豆皮儿留着跟肉丝炒酱吃。   有颗豆子崩飞了崩到八仙桌上去,陈潮看了一眼,用没拿着电话的那只手捡了回来,随手扔进苗嘉颜腿上小铁盆里。   “你是不一时半会儿忙不完啊?”陈潮问他爸,“我开学之后你回得来吗?”   不知道他爸在电话里怎么说的,陈潮说:“打了。”   “不去。”   苗嘉颜明显感觉到陈潮不高兴了。   陈潮好半天没说话,只皱着眉,再之后问:“你是因为没时间,还是就不想要我了啊?”   这个电话打完,陈潮的脸就一直臭着。苗嘉颜在他旁边不敢说话,安安静静地剥豌豆。   快到一袋豌豆都剥完,苗嘉颜才小声问:“你是要走了吗?”   陈潮看他一眼,没答。   苗嘉颜低头看手里豆子,用手背刮了刮下巴。   当然了,陈潮没有走。   人家都是农村小孩儿拼了命地往城里送,挤破了脑袋往好学校进。到了陈潮这儿,好好一个城里小孩儿,硬是落到镇里初中来了。   小地方的初中跟陈潮原来上的学校自然没法比,不管是师资还是同学。   陈潮在刚进学校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跟周围的同学们都没有共同语言。班里几十个学生,他就是最不爱说话独来独往的那个。   因为上学的事儿,姜荔还特意来过一次。   这些年姜荔很少回来奶奶家,这次来给爷爷奶奶带了很多东西,但彼此之间其实都带着点尴尬。虽然姜荔还叫着“爸妈”,可毕竟她和陈广达已经离了。   她那次来就是要接陈潮走的,想把陈潮接到姥姥家去,在那边上学。   陈潮到底也没跟他妈走。   姜荔走的时候很生气,说陈潮跟他爸一样,干什么心里都没数。   学校在镇上,离家大概步行半个多小时。有校车,不过陈潮没坐。车上一群农村小孩儿唱着乡土网络歌曲,敞开嗓门儿聊着他听不下去的话题,时不时再夹着几句脏话。   开学头一天陈潮坐在车里,看着外面连片的棉花田,不知道自己在过什么生活,心如止水。   那天之后陈潮再没坐过,天天都是走着去走着回,每天放学的时间太阳还没落,开学才没多久,陈潮就已经晒黑了两个度。   苗家颜头发还没留长,扎不起小尾巴,手腕上也用不着戴个小皮筋了。   只有洗脸的时候头发碍事,才会把前面的刘海绑起来,在头顶扎个揪。   因为陈潮放学晚,陈家晚饭时间比原来晚了些,苗嘉颜已经吃过了,端着个盆过来送玉米。陈潮刚回来,去厨房洗了把脸,也没擦干,脸上还滴着水。   苗嘉颜有几天没见着他了,这一见挺惊讶,说:“你黑了好多。”   陈潮看他一眼,看见他头顶的小揪,给逗笑了。   陈潮卷起身上短袖在脸上随便擦了一把,食指中指夹着苗嘉颜那揪抻了抻,没使劲儿。   苗嘉颜跟着他的力气歪了歪头。   “好像个道士。”陈潮笑着说。   他笑的时候不多,臭着脸的时候倒不少。苗嘉颜也抬手到头顶摸摸,小声解释说:“不扎起来不好洗脸。”   陈潮又薅了两下,苗嘉颜也不生气,很大方地给薅。   如果学校里的农村小孩儿都能跟苗家颜似的,陈潮上学也不至于上得这么痛苦。   学校管得不严,从前上学那些规矩现在好多都没有了。不规定每天必须穿校服,也不限制在教室里吃零食。陈潮受不了有人在教室里吃东西的味儿,周围一有人吃东西陈潮就闹心。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他身后天天有个人吃辣条。   那股又腥又辣的劣质油味儿,在夏天闷热的教室里弥散,吃完辣条的包装袋不知道被塞在哪个角落没扔,导致那股味道一直不散,最终把这个城里来的事儿多少爷给折磨疯了。   “以后吃东西出去吃。”陈潮沉着脸回头跟那个吃辣条的胖子说。   胖子估计在小学也是个校霸级别的,天天在教室作大哥状,有人公然挑衅大哥权威,那必然不能忍。   胖子挑起眉,带搭不理地回了句:“你跟谁说话呢?”   陈潮说:“跟你。”   胖子“嗤”地冷笑一声。   当天下午,胖子又撕开一袋辣条,特意过来坐在陈潮身边吃。   陈潮看了他一眼,胖子挑衅地咂咂嘴,朝这边吹了口气。   这事儿后来每次说起来丁文滔都不让提,谁在他面前提这事儿他就捂谁嘴。   学校就这么大,上学的这些人还都是小学那些人,就算当时不是一个班的可也都见过。只有陈潮不是,陈潮是这个镇上的全新面孔,带着一点在他们看来有点装的气质,挺多人都看他不顺眼有一阵儿了。   丁文滔早就想找机会收拾收拾他立个威,这次陈潮自己送上来,丁文滔心想这正好,由头都不用找了。   具体经过不提,当晚放学丁文滔捂着肋巴,走路都不稳当。   在陈广达做生意还没这么忙的那几年,爷俩在小区对面的武馆练了三年跆拳道。那阵子市里男孩儿都流行学这个,陈广达就凑热闹也带着陈潮去了,他自己就当健身锻炼,一屋子半大孩子里面掺了个陈广达。   丁文滔还挺有大哥的志气,至少挨打了回家没告状,也没让小弟们跟老师说。初中开学第一次立威就折在陈潮这儿了,吃了个哑巴亏,丁文滔倒也没记仇,后面也没再找陈潮麻烦。   周围不再有人吃东西,闻不着怪味儿,这让陈潮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好过多了。   天气终于凉快下来了,一场小雨下完,空气里那股燥热劲儿就散了很多。陈潮晚上睡觉不用再开风扇,只要开着窗户就能睡得挺好。   只是屋里蚊子还是不少,尤其他晚上要开着灯写作业,蚊子从窗纱缝里寻着光钻进来,落在陈潮身上就是一个包。   陈潮挠了挠胳膊,痒得心烦。   苗嘉颜也开着灯,窗帘遮着,不知道是在写作业还是干什么。   陈潮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朝外面喊了声“苗儿”。   两边都开着窗户,陈潮马上听见苗嘉颜喊:“哎!”   过了两秒苗嘉颜拉开窗帘,掀起窗纱,探头出来问:“你叫我吗,哥哥?”   陈潮问他:“清凉油你还有没有了?”   “有,你又挨咬了吗?”苗嘉颜回答。   村里晚上很静,说话都带着回音的,他们俩不用喊就能互相听得很清楚。   陈潮说:“你出来开门,我过去拿。”   苗嘉颜摆摆手:“你等着我,我去给你送。”   说完就缩了回去,窗纱也放下了。   过了两分钟都没到,苗嘉颜推门进来,穿着一套蓝色印着青蛙的睡衣,手上拿着罐新的清凉油。   他把清凉油给陈潮,问:“你屋里有蚊子?”   陈潮说:“多了。”   苗嘉颜说:“你写作业,我帮你打。”   “打不着,算了。”经过了这么一夏天,陈潮已经被咬出来了,听蚊子嗡嗡都免疫了。   “能。”苗嘉颜把桌上陈潮喝完的水瓶拿起来,拧开盖子,“你写吧,我给你抓干净。”   苗嘉颜仰着头贴着墙找蚊子,陈潮一边往蚊子包上抹清凉油,一边看他。苗嘉颜身上的睡衣应该是去年或前年的,裤子有点短了,露着脚脖,看着像更小孩儿。   “你作业写完了?”陈潮问他。   “我没有作业,”苗嘉颜手指摆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吵,轻声回答,“六年级了作业很少。”   陈潮心想这又是什么农村习惯,六年级为什么不留作业。   “我找着个蚊子。”苗嘉颜轻声陈述,拿水瓶慢悠悠去扣蚊子,扣住了一挪一晃,就把蚊子晃晕了。   “这能扣住?”陈潮挺意外。   “能,我都是这么抓蚊子,”苗嘉颜笑笑,“可好用了。”   苗嘉颜在陈潮屋里待了半小时,给抓了六只蚊子,最后拧上瓶盖儿带走了。   “我回去了哥哥。”苗嘉颜打了个哈欠,说。   陈潮打算送他出去,苗嘉颜却已经跑走了。出去了还能从门上小方口里熟练地伸手进来把门叉上。   过了没几分钟对面就关了灯。   来这儿短短几个月,陈潮把过去一些年没体验过的都体验了个遍,并且逐渐适应。   比如痱子粉,比如清凉油。他已经在这个环境里待得越来越平静了,可能陈潮对自己城市少年的身份最后的坚持,就是黄瓜一定要切了才吃。   十一国庆的时候,陈广达回来了一次,虽然还在维持着他嬉皮笑脸的人设,但依然看得出来他很疲惫,待了两天就走了。小叔一家也回来了,小弟见了陈潮刚开始有点羞答答的,不敢跟他说话,过了没一会儿就开始粘人。   小弟看见苗嘉颜,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叫了声“姐姐”。   陈潮当时坐在石头凳子上,用膝盖点了点他,说:“叫哥哥。”   小弟回头看他,不明白。   苗嘉颜也有点不自在,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他头发长了一点,已经能盖过脖子了,手腕上又戴上了细细的黑色皮筋,偶尔绑头发用。   “为什么是哥哥?”小弟还是很蒙,等人走了问。   陈潮说:“不为什么,本来就是哥哥。”   小弟来了后苗嘉颜很少再过来,他就像有点怕生,陈潮身边有人的时候他就不怎么敢说话。   小叔回来,有朋友过来串门,给小孩子拿了两桶冰淇淋。这还是陈潮从前在家常吃的,这边镇上没有的东西,镇上超市只有平价雪糕。   小弟盛了两碗上来,陈潮打开窗户,朝对面喊:“苗儿。”   苗嘉颜答了一声,打开窗户问:“啊?”   “过来。”陈潮叫他。   苗嘉颜犹豫了下,问:“什么事儿?”   平时都是一喊马上就来了,这还矜持地问问什么事儿。   陈潮:“过来。”   苗嘉颜:“……来了。” 第9章   身边有人在的时候,看得出苗嘉颜十分拘谨。下巴总是有点缩着,也不说话,表情显得冷冷清清的。   他把自己熟悉的那一小圈人划分得很明白,圈里舒适放松,圈外防备拘谨。   小弟在这儿的几天陈潮不叫他他不会来,等小弟走了,苗嘉颜笑呵呵地啃着柿子过来了。   一只手拿着柿子放在嘴边啃,另外一只手还拿着一个。   陈潮看他一眼,让那巨大的柿子给逗笑了,说:“赶上你脸大了。”   “这个更大。”苗嘉颜举着西红柿递过来给陈潮,手上还带着刚才洗柿子的水,湿淋淋的。   陈潮再怎么堕落也不会拿着这么大个西红柿啃,跟黄瓜一样道理。   “很甜,你尝尝吧,”苗嘉颜还有点不死心,劝道,“真的。”   陈潮只说:“你放那儿吧,晚上炒了吃。”   “炒吃浪费了,”苗嘉颜拿着巨大的柿子在陈潮眼前晃晃,“你就尝尝吧。”   他自己啃得哪都是,都吃脸上了,陈潮一看他吃成这样更不可能吃了,摇头说:“不。”   苗嘉颜一脸可惜,转头拿着走了。   陈潮在房间背单词,一个单元还没背完,苗嘉颜又回来了。   推门进来,自己那个柿子还没啃完,另只手端个盘子。   “吃吧。”苗嘉颜从身后把盘子放陈潮手边,里面柿子切成瓣儿,还插着根牙签。   陈潮抬头,苗嘉颜站旁边垂眼看他,不带表情地说了句:“你事儿真多,哥哥。”   陈潮笑出了声,苗嘉颜扫他一眼,坐在了他床边。   柿子确实甜,陈潮也承认它甜,他又用手捏了一瓣儿放嘴里,苗嘉颜指指盘子说:“有牙签儿。”   陈潮看着他,眉毛一挑:“都敢在我这儿开嘲讽了?”   苗嘉颜表情很茫然,啃着柿子看陈潮。   陈潮看着他无辜的眼神,也没话能说,苗嘉颜眼皮薄,一眨一眨的时候能看到他眼皮上细小的青色血管,看着莫名就带着点老实和可怜。陈潮在他脑门上一弹,接着背单词了。   那柿子是苗嘉颜家后园子接的,自己家种的肯定比买的好吃,最后两棵秧埋在最里面,一直没看见,也就漏下了没摘。过季了秧都已经蔫了,好在柿子还新鲜,四五颗柿子偷偷长成这么大。   苗家算老家这片的大户人家,苗爷爷有很大一片棉花田,苗奶奶把日子经营得可好了。苗家后院的园子很大,里头还有一棵海棠树,一棵李子树。园子里菜垄一排排的,什么菜都有。苗家还有个花棚,里面育观赏花供给花市,花棚旁边去年苗爷爷又新扣了个棚,里面不养花。那是苗奶奶去年做垄下的草莓籽儿,明年差不多就能长出草莓了。   苗嘉颜从初夏开始就能陆续摘自己家东西吃,能抻抻悠悠地一直摘到秋天呢。到了深秋菜都结完了,园子最外边儿还留着一排甜杆儿和瓜子,苗嘉颜到了冬天就抱着朵大向日葵花,一粒一粒抠瓜子。   当然了,陈潮那么讲究,他不可能跟苗嘉颜抠瓜子,也不会站在园子里剥甜杆儿。苗嘉颜已经习惯了他,都不去问了,直接把甜杆儿皮给他咬着剥下来只留芯儿,再把最上面自己咬到的地方掰下来。   尽管这样,苗嘉颜捏着甜杆儿的底递过去,陈潮还是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吃。”陈潮说。   “剥完了都不吃?很甜。”苗嘉颜又往前递递,“你尝尝。”   “我吃过,”陈潮摇头,表情还是很嫌弃,“拿走。”   苗嘉颜其实不太能理解他的那些规矩,问他:“甘蔗你也不吃吗?”   陈潮说:“吃。”   苗嘉颜更不懂了,在拎的塑料袋里吐掉嘴里嚼完的甜杆儿渣,问陈潮:“甘蔗就比甜杆儿洋气吗?”   “……”陈潮说:“超市里甘蔗都是切好装盒,不带皮。”   苗嘉颜晃晃手里的甜杆儿:“我这不也给你剥完了吗?不带皮你也不吃。”   陈潮实在答不上来他的问题了,只得说:“你自己吃吧。”   刚开始是陈潮只觉得苗嘉颜土,等后来看多了,也上学见到了其他同学,渐渐觉得苗嘉颜也没那么土,或者说土得不一样。   跟学校那些唱网络情歌吃辣条的同学比起来,苗嘉颜的土更天然,纯粹很多,也更直接。   陈潮觉得那是一种……干干净净的土气。   苗嘉颜根本不知道陈潮心里把这儿的土还分出了等级,而他自己据守着最高等级,守得稳稳的。   他只知道陈潮规矩多,嫌这嫌那。一声“哥哥”实实在在地叫了一年多,直到后来他也上初中了。   初中了早上走得更早晚上回来得更晚,苗嘉言就不让苗爷爷送了,来回都自己坐校车。   他也不跟陈潮一块儿走,在学校碰见了都不怎么跟陈潮说话。   陈潮好几次在学校看见他,苗嘉颜都低着头走过去,装作没看见他。   苗嘉颜头发又能搭着肩膀了,初中开学前苗建两口子都回来了,想把孩子带走。两口子本来打定了主意的,可赶上苗奶奶一整个夏天心脏都不舒服,血压也高,俩人抻了几次话头,苗奶奶一捂心口,夫妻俩也不敢硬来。   最后苗嘉颜还是被奶奶给留住了。苗建两口子一走,苗奶奶搂着苗嘉颜,笑着摸他的头,顺着头发从后脑勺捋到肩膀,慈爱地说:“我们小颜就在奶奶这儿高高兴兴地长大,自由自在的。”   苗嘉颜还是担心奶奶身体,不敢放松。   “奶奶跟他们装呢,”苗奶奶跟他说,“怕留不住你。”   “真的啊?”苗嘉颜不太相信,奶奶演得很像。   “真的,”苗奶奶哈哈笑着,“吓唬他们。”   苗奶奶倒真没骗他,最开始是真有点不得劲儿,到后来就是装的。   她不能让苗嘉颜跟他爸妈走,可能某些方面讲是老太太过于溺爱孩子了,但是在她这儿孩子能好好长大比什么都强。   这对爸妈她这当奶奶的没法深说,有些事儿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别再回头说没用的,但她不能让他们把孩子带走难为孩子。老太太什么都不图,用不着他有多大出息,当个平凡人过好他自己那一生就够用了。   苗嘉颜在强大的奶奶的保护下,能够继续过他快乐的日子。虽说初中了课多了作业也多,玩儿的时间一下子缩减了不少,可他依然是自在的。   九月十月陆续收棉花了,国庆几天苗嘉颜全泡在棉花地里,戴着他的宽檐儿草帽,变成了一个小棉农。   今年收棉花陈潮也去了,天气不热也不晒了,陈爷爷陈奶奶也不用再怕他晒坏。   陈潮哪会摘什么棉花,爷爷奶奶也不教他,压根儿就没想让他干活,最后把他托给了苗嘉颜,让苗嘉颜带着他。   “哥哥。”苗嘉颜朝他招手,“你来我这儿。”   苗嘉颜的脸被草帽遮了大半,陈潮走过来,掀开他帽檐儿,苗嘉颜跟着仰起脸看他。   “你跟着我。”苗嘉颜就着这个姿势从帽檐底下仰脸说话。   “你教我吧。”陈潮说。   苗嘉颜往陈潮身前系了个大口袋,在身后往他腰上系了个结。   “这是花兜儿,”苗嘉颜主动解释说,“摘了棉花你就放这个兜里。”   陈潮低头看着苗嘉颜给自己系上的这个大口袋,像个巨大的围裙。   “太丑了吧。”陈潮生无可恋。   “方便,”苗嘉颜系完了带子,往前推了推陈潮,“你就像这样,摘下来就可以了,但是你要注意不要割到手。”   苗嘉颜手指轻轻一落一捏,就摘了两朵棉花下来,用手指点了点棉托的部分:“这个东西能把手割破,你小心一点。”   苗嘉颜从小就在棉花地里玩儿,他做这个格外熟练。在他还没有棉花高的时候,奶奶就给他缝了个很小的花兜绑在他腰上让他摘着玩儿。   他摘的速度很快,手里能抓着很多朵,再一起放兜里。身前的兜没多一会儿就鼓鼓的。   “哥哥。”苗嘉颜回头找陈潮。   陈潮手上刚刚割了个小口,苗嘉颜把自己手上戴的手套摘了下来,说:“你戴着这个就不刮手了。”   陈潮没要,让他自己戴。   “我不戴也行。”苗嘉颜走过来要给他戴上。   陈潮抬了下手,没让苗嘉颜给他戴,说:“干你的活吧。”   苗嘉颜只得又把手套戴上,时不时回头看看陈潮。   这活儿真不是刚搭手就能干好的,陈潮尽管已经很努力了,可他那点完成量基本也就忽略不计了。   苗嘉颜一条线刷刷刷从前到后摘完了,再窝头回来去接陈潮的那条。   走到陈潮那儿的时候,苗嘉颜问:“你累吗?”   陈潮说还行。   累倒不是很累,就是得一直弯腰,时间长了窝得难受。   苗嘉颜从身上那个大兜里又掏出了一个兜,把现在绑着的这个差不多装满了的兜解了下来,系严实了。   系好了的花兜在手里拍平拍匀称了,苗嘉颜往地上一铺,坐了上去。自己只坐了一半,仰头看陈潮,拍拍剩下的一半:“咱俩坐着摘。”   陈潮被他一套动作下来都看呆了,实在太专业了。   “咱俩把这一圈摘完,再换下一圈,这样就不累了。”苗嘉颜笑着说,“第一兜棉花能当小垫儿。”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陈潮看着苗嘉颜,再一次感受到了苗嘉颜身上那种“自然又干干净净的土气”。   陈潮看着他乐了,苗嘉颜也不知道他笑什么,嘴角也跟着勾起个漂亮的小弯弯,边摘棉花边跟陈潮说话。   说手摘的棉花很干净,棉花又白又软,说别人收走能做毛巾。   棉花地一片连着一片,绵绵延延的,一眼忘不到边。   两人坐在棉花地里,周围都是半人多高的棉花杆儿,像不当心迈进了一片软白的丛林。   丛林里两个半大男孩儿,他们后背贴着后背,各自摘着眼前的棉花。   棉花一小团一小团的,像蓬松的胖星星。 第10章   陈潮在棉花地里泡了几天,国庆结束再上学的时候两只手上都是被棉托和叶子割的小口,少爷一双总是干干净净的手现在看来极狼狈。   丁文滔凑过来,瞅了一眼:“下田干活了?”   陈潮回头,看见丁文滔叼着根棒棒糖,跟歪着头探过来跟他说话。   “嗯,”陈潮转回来,接着拿起根笔在手指间转,“离我远点。”   “离远点我怕你听不见,”丁文滔笑嘻嘻的,“你耳朵好像不咋好使。”   “耳朵好使,”陈潮说,“没想搭理你而已。”   丁文滔也不生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抖了抖腿。   初中生也是挺逗,或者说是丁文滔这人挺逗,他当初让陈潮给撅了面子,在教室里就把他收拾了,过后丁文滔不但没寻仇,还主动跟陈潮说话缓和了关系。   初中小男生好像很向往力量,能打的才是大哥。丁文滔算是被陈潮打服了,最初的别扭劲儿一过,就天天喊着“潮哥”往上凑,主动去贴乎人家。   陈潮每天往教室一坐不怎么说话,丁文滔坐他身后,跟陈潮说话总嬉皮笑脸的。   有次陈潮跟他爸打电话说起丁文滔,陈广达问:“他爸是不是丁伟啊?当初那可是我小弟。”   陈潮也没问丁文滔他爸是不是丁伟,听过就忘了。倒是过段时间有天丁文滔高高兴兴进教室,跟陈潮说:“潮哥,我爸跟你爸认识!”   小镇就这么大,这家那家多多少少都认识。到了丁文滔嘴里,那就是“我跟陈潮是世交”。   陈潮跟乡村土校霸无法产生亲密友谊,在这儿一年多了,陈潮还是没能很好地融入到这个环境里。倒也不是陈潮瞧不上谁,他就是跟丁文滔玩不到一块儿去,他俩爱好的东西就不一样。   丁文滔喜欢出风头打架,爱招惹小姑娘,喜欢去台球厅网吧泡着,这些陈潮都不喜欢。   他就喜欢一放学就回家,这儿的任何场所他都不感兴趣。   苗嘉颜坐校车回来,每天能比陈潮早回来二十分钟,陈潮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苗嘉颜恰好推门出来。   “你回来啦。”苗嘉颜打招呼说。   陈潮问他干什么去。   “买醋,”苗嘉颜从兜里掏出个红彤彤的秋海棠放陈潮手里,“洗过了的。”   “洗过了你揣兜里?”陈潮十分不理解地看着苗嘉颜,“那你洗它的意义是什么。”   苗嘉颜已经猜到陈潮会这么说,他已经习惯了陈潮的那些讲究,陈潮话音一落他就笑了:“那你还给我吧。”   陈潮还他,苗嘉颜直接脆生生地咬了一口,边吃边买醋去了。   晚上苗嘉颜拎着个白色小塑料袋,里面放了四个秋海棠,给陈潮送了过来。   还顺便带了自己作业来的,搬了个凳子在陈潮旁边,挨着他写作业。   苗嘉颜的手就不像陈潮那样都是小口子,他只有几个指尖上有点小伤口,其他部分都好好的没带伤。摘棉花那几天苗嘉颜又一直穿着长袖长裤,戴着宽檐儿大帽子,所以也没有晒黑。   俩人坐在一块儿胳膊挨着胳膊,陈潮比人黑了好几度。   “你走神儿了,”苗嘉颜用笔的背面敲了敲陈潮的手,“你没看书。”   陈潮被手上一堆小口子蛰得心烦,说疼也没多疼,但始终提醒着,陈潮索性笔一扔,手空着放在一边。   苗嘉颜愣了下,小心地问:“咋了啊?”   他抬眼看了看陈潮,也跟着放下笔,抓着陈潮手腕轻轻两面翻着看看,说:“明后天就能好啦。”   陈潮说:“写你的。”   苗嘉颜问:“那你咋不写了?”   “我写完了。”陈潮合上书,卷子叠起来随手往书里一塞扔书包里,说,“快写。”   苗嘉颜很听陈潮的话,基本上让干什么干什么。陈潮每次一喊他他就笑着答“哎”,一声“哥哥”喊得真心实意的。   所以当不知道第几次苗嘉颜在学校门口看见陈潮,低着头装不认识的时候,被陈潮一把扯住了衣服。   苗嘉颜被扯得往后仰了一下,陈潮一抓一扽,苗嘉颜就仰头跟他对上了视线。   苗嘉颜轻启嘴唇做了个“哥”的口型,没叫出声就又把嘴闭上了。   “没看见我?”陈潮挑起眉,问。   苗嘉颜没出声,眼神也不跟陈潮对视,像是很不习惯在学校里和陈潮说话。   陈潮也不是真非让他打招呼,就是恰好离得近在手边,就扯过来逗了一把。   正是午休学生陆续回来的时间,周围有几个人看过来,苗嘉颜怕陈潮生气还有点没敢直接走,低着头在他身前站着。   他头发还是跟之前一样绑了个乱七八糟的尾巴,陈潮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说:“去吧。”   苗嘉颜抬眼看了看他,这才转身走了。   因为这事儿当天晚上苗嘉颜没来找陈潮,小窗帘早早就拉上了,之后两天也没来。   陈潮刚开始没注意他,要不也不是天天来,等陈潮意识到的时候回头想想都好几天没看见了。   生气了?陈潮心里想。   窗户开着,陈潮站起来喊了声“苗嘉颜”。   对面窗帘马上掀起一角,苗嘉颜开窗户答应:“啊?”   陈潮没再说话,苗嘉颜过会儿喊着问:“叫我了吗?”   没听见陈潮的回音,苗嘉颜犹豫着关上窗户。   五分钟之后,陈潮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苗嘉颜探头进来,试探着问:“哥哥?”   陈潮回头看他。   “你刚才叫我了吗?”苗嘉颜还趴着门缝,头发垂下来一片,发梢晃晃悠悠的。   “过来。”陈潮说。   苗嘉颜马上走过去,身上穿着最近新换的睡衣,还是蓝色的。   “跟我生气了?”陈潮拖了下旁边椅子示意他坐下,问。   苗嘉颜吓了一跳,都不敢坐了,站在陈潮旁边摇头说“没有”。   “别别扭扭的干什么,”陈潮语气平平常常,“生气了你就说。”   “没有没有,”苗嘉颜惊得眼睛比平时瞪大一圈,“我是怕你跟我生气。”   “我哪来的气?”陈潮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格外有耐心,一边划拉单词一边一句一句地跟苗嘉颜在这儿你问我答。   苗嘉颜像是有点不敢说:“我在学校不跟你说话。”   “不说拉倒,这也至于我生气?”陈潮不在意地说了句。   苗嘉颜听了这话瞄他一眼,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陈潮就是想问苗嘉颜是不是生气了,问完就没别的事儿了。   苗嘉颜坐在他旁边椅子上,也没走,又多待了一会儿。   陈潮见他打哈欠了,说:“回去睡吧。”   苗嘉颜站起来,要回去睡了。站起来却没马上走,又叫了陈潮一声。   陈潮:“嗯?”   苗嘉颜说:“你在学校……别跟我说话吧。” 第11章   陈潮不解地抬头:“为什么?”   苗嘉颜不太想说,也不看他。   “你们老师不让?”陈潮问。   有的班主任不让学生跟其他班或是高年级的学生混在一起,而且管得挺严。陈潮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苗嘉颜刚开始没回话,陈潮又问他才点头说“是的”。   “知道了,”陈潮没当回事,说,“睡觉去吧。”   苗嘉颜成绩不算很好但也不坏,中等偏上。他不是很爱学习,天天回家把作业写完就不再学了。   陈潮比他能学习,他本来底子就跟这边学生不一样,在这边上初中显得他格外拔尖儿。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用姜荔的话说,这反而让人更不踏实。   陈潮倒没不踏实,他一直处于一种游离在外的状态,就像一个借读生,并不真正属于这里。   姜荔对这父子俩很失望,她来看过陈潮几次,每次来都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态度。   陈广达心大,什么事儿都觉得不是事儿,把孩子往老家一扔他自己跑了,撒手不管。好好的附中学位不去,来乡下小镇中学,当妈的快气炸了,但是她谁也管不了。陈潮坚持不回去,愿意就留在奶奶家上学,姜荔其实知道他怎么想的。   这爷俩不靠谱到一块儿去了,拿学业开玩笑。   陈潮在有些方面还是像他爸,总在一些不该坚持的方向上坚持。   陈广达隔几个月能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会给家里老人和陈潮带很多东西。陈潮那些穿惯了用惯了的东西当爸的心里还是记着的。   “学习能跟上不?”陈广达问陈潮。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问出这么个问题来,陈潮都懒得答。   “我孙子比你强一百倍,”陈爷爷在后面说,“半点儿不像你。”   “那是,比我强多了。”陈广达刚才去楼上冲了个澡,这会儿累得眼皮都耷拉下来了,坐在陈潮旁边直打哈欠。   陈潮说:“你睡会儿。”   陈广达于是歪下来,头枕着陈潮肩膀。陈潮坐直着让他靠,陈广达说:“肩膀宽了。”   陈潮没出声,也没嫌他爸脑袋沉。   陈广达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叫了声“儿子”。   陈潮:“嗯?”   “爸好累。”陈广达长长地舒了口气,枕着陈潮肩膀,闭着眼睛说,“爸没不想着你。”   陈潮侧头看他,只能看见他爸的头顶。他们家基因还是挺好的,爷爷到现在头发都很浓密,陈广达脑袋顶上头发也厚厚实实的。   “不用想着我,”陈潮抬起另一边手,在他爸脑袋上随手抓了抓,说:“加油。”   小孩子长大是个又漫长又短暂的过程,经常像是一眨眼就那么大了。   陈广达每次回来都觉得儿子又长大了。   初中本来就是成长最快的阶段,每隔几个月,看起来跟上一次见都不一样了。   陈潮在长大,隔壁的苗嘉颜也在长大。   在他爸妈的眼里他也是每一次看着都比上次大了不少,个子越长越高,那种童真的稚气也在一次次跟着减。   所以他的头发,他的那些喜好,也就一次比一次更刺眼。   元旦苗建自己回来了,苗嘉颜妈妈没回来。这几天里苗建没跟苗嘉颜说一句话,甚至不怎么看他。   苗嘉颜也不敢跟他打照面,每次碰上了都低着头小声叫“爸”,他爸不理他,苗嘉颜就贴着边无声地走了。   冬天开窗户屋里冷,叫个人不像夏天那么方便。   陈潮打开窗户,捡了颗小石子儿掷过去,打在苗嘉颜窗框上。   苗嘉颜很快开了窗户,声音不太大地问:“怎么啦?”   陈潮问:“你爸打你没?”   苗嘉颜探头出来往前面院子那边看看,看不着,不知道他爸在不在,也不敢说话,只摆摆手,做口型说“没有”。   “打你了你就喊。”陈潮告诉他。   苗嘉颜笑着摇头。   “没逗你玩儿,”陈潮说,“你得能让我听见。”   苗嘉颜还是摇头,笑得眼睛弯弯又亮亮的,看着陈潮。   苗建每次回来,苗嘉颜都尽量降低存在感,巴不得谁都注意不到他。放学放假在家门都不敢出,只待在自己房间里。等什么时候他爸走了才能恢复自由。   他爸一走苗嘉颜连走路都轻快了,溜溜达达的。   溜达到陈家喊声“哥哥”,陈潮从窗户往下看,问他“干什么”。   苗嘉颜仰头笑着说:“我爸走啦。”   “啊。”陈潮应一声表示知道了。   苗嘉颜于是又转身溜达回去了。   初中这么大的孩子是最烦人的,踩在青春期的起点上,对什么都新鲜,在很多事情上开始逐渐启蒙。   初中男孩儿之间也开始多了很多私下里的悄悄话,总有一些幻想和感受需要分享。   丁文滔迫切地想有个人听他分享,学校里那些又看不上,只能揪着陈潮说个没完。   陈潮偏偏又不听他说,丁文滔揣着一肚子话找不着人说,憋得心难受。   为了跟陈潮说话,丁文滔也不骑自行车了,天天放学跟陈潮一块儿走着回家。   “潮哥,你就没有那种感觉吗?”丁文滔胳膊肘碰碰陈潮,凑近了问他。   陈潮说:“离我远点说话。”   “我怕让人听见。”丁文滔看看周围几个也在走路的学生,小声说,“回头出去乱传我。”   陈潮心想你是什么名人还乱传你。   “包袱还挺重。”   “那你看了,”丁文滔故意耍帅撸了把头发,“好多小妹儿对我有意思。”   陈潮被他的动作土得难受,又往旁边走了一步,不想挨着他。   “我说真的,潮哥。”丁文滔过会儿又凑过来,神秘地问他,“你不做梦吗?”   陈潮把兜里的mp3掏出来,戴上耳机,拒绝再跟他交流。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丁文滔还在问,“我上次看你跟三班的那个谁说话了,你喜欢她啊?她长得也挺漂亮的,但是我不喜欢那种,我喜欢脾气软绵绵的。”   陈潮也没听清他说话,耳机里音量开到很大。   “我上次做梦,你猜我梦着谁了……”丁文滔也不管陈潮能不能听见,他太需要倾诉了,不说出来快把青春期少年憋死了。   陈潮耳机里“轰轰轰”地放着音乐,耳机外头丁文滔没完没了地分享他的少男秘事。   陈潮在这种魔音贯耳的环境下,还能分神背了篇今天学的课文。   “前面那个哪班的。”音乐切歌的间隙,陈潮听见丁文滔说。   抬头随意看了一眼,陈潮挑了下眉。   苗嘉颜手揣着兜慢慢走着,下巴缩进拉链里。肩膀上挂着书包,头发搭在衣服上有点起静电了,一小部分头发乱七八糟地支着。   刚才下车的时候没站稳,崴了下脚。脚腕有点疼,但是疼得不厉害。   听见突然有人在身后叫他,苗嘉颜动作顿了下,转过头。   “靠,”丁文滔本来还以为是哪班的小姑娘,苗嘉颜一回头,丁文滔没忍住说了句,“是小变态啊。”   陈潮原本看着苗嘉颜,听见丁文滔说话,诧异地转过来看他,像是没听清:“嗯?”   “你不知道他吗?”丁文滔还没察觉到什么,跟陈潮科普,“咱们学校的小变态,你看着他跟个小姑娘似的,其实是个男的,心理有病。”   苗嘉颜早已经迅速转了过去,急急走了几步,越走越快。   陈潮看着丁文滔,表情甚至有点难以置信,问:“管他叫什么?”   “小变态,都这么叫。”丁文滔说,“看着就怪膈应的。”   “都这么叫?”陈潮重复着问了一次。   “对啊,”丁文滔还挺莫名其妙,“这不就是变态吗?”   这是陈潮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直观感受地到自己跟这里的巨大差距。陈潮意识到这不是丁文滔或者某一个人的看法,而是在这个环境里具有普遍性。   陈潮得有十几秒钟的时间没说出话来,想做的很多种反应挤在一起,反而呈现出一种空白状态。   陈潮把耳机缠起来揣进兜里,喊了声:“苗嘉颜!”   苗嘉颜像是没听见,已经快走到路口了。   陈潮又喊了一次,苗嘉颜还是没停。   “查仨数你给我站那儿!”陈潮朝前面又喊了句。   苗嘉颜脚步短暂地停了下,之后还是走了。   “怎么回事儿啊,潮哥?”丁文滔已经蒙了。   陈潮没搭理他,往前跑了过去。   丁文滔在后面扬声问:“你认识他啊?”   苗嘉颜被陈潮扯住书包带的瞬间,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细细浅浅的青色血管在薄薄的眼睑上脆弱地颤着。   “我叫你你听不见?”陈潮拽着他的书包带把人扯到自己跟前。   苗嘉颜睁开眼睛,眼睛里有点儿红。看着陈潮的视线透着股战战兢兢的无措和难过。   陈潮被他那眼神一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抓着苗嘉颜的书包带,说:“叫我。”   苗嘉颜抿了抿嘴唇,在陈潮很凶的视线下还是很小声地叫了“哥哥”。   “你跑什么?”陈潮黑着脸问他。   苗嘉颜不回答,陈潮也用不着他回答,只抓着他书包不让走。   丁文滔已经走了过来,叫了声“潮哥”。见陈潮像提溜小鸡崽一样拎着苗嘉颜的书包,以为陈潮要动手,问:“他惹你了?”   苗嘉颜往后挣了挣,没用很大力,没能挣开。   陈潮又把他往前提了提,说:“叫我。”   苗嘉颜嘴巴紧紧地闭着,陈潮声音又冷了很多,垂眼看着他:“叫。”   三个人都站这儿,两个僵持着的,一个不明情况蒙着的。   苗嘉颜到底还是怕陈潮,也挨不过陈潮那脾气,最后反手过去攥着陈潮手腕把他手拉下来,轻轻地加了声:“哥……”   不是平时软乎乎像小孩儿一样的“哥哥”,是在外人耳朵里听起来十分正常的单音节。   “我靠……”丁文滔在旁边吸了口气,一脸呆滞地看看苗嘉颜再看看陈潮。   陈潮放开了苗嘉颜,剩下的这俩人他谁也没理,转身大步走了。 第12章   陈潮很明显在生气,苗嘉颜不敢凑上去,只能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慢慢往家走。   脚腕很酸,每踩下去一步都有点疼。   丁文滔见陈潮发脾气也不敢再跟,而且心虚,刚才他一口一个“小变态”,他有点儿怕陈潮跟他生气。他打也打不过陈潮,再说也不想打。   苗嘉颜一路跟着陈潮回了家,陈潮推开陈家的院门,门磕在墙上,“当”的一声。   陈爷爷正在钉个小板凳,见陈潮黑着脸回来,问:“咋了?跟人打架了?”   陈潮说“没”。   陈爷爷看见苗嘉颜站在门口,不敢进来,问:“苗儿,咋了?”   陈潮已经进屋子上楼了,苗嘉颜说:“没事,陈爷爷。”   “你俩吵架啦?”陈爷爷小声问苗嘉颜。   “没有。”苗嘉颜摇摇头,又看看陈潮房间的窗户。   陈潮那个臭脾气,苗嘉颜从陈潮来这儿的第一天就见识过了。从那之后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苗嘉颜也见过几次他生气,平时陈潮只要脸一拉下来,苗嘉颜就不敢说话。   那之后的几天,陈潮连话都不跟他说,苗嘉颜跟个受气包一样在后面跟着,偏偏嘴又笨不会哄,只能像个沉默的小尾巴。   周六中午,陈奶奶在院子里晾衣服,陈爷爷去花棚了。   苗嘉颜从隔壁慢慢转悠过来,进来先在院子里扫视一圈,没看见陈潮。   “在楼上呢,去找他玩儿吧。”陈奶奶笑着跟他说。   苗嘉颜也笑笑,过来帮陈奶奶把衣服晾好,才上了楼。   楼梯口旁边鞋架上摆着陈潮很多双鞋,各式各样的球鞋帆布鞋摆了满架子,小厅沙发背上搭着陈潮几件衣服,一件摞着一件堆在一起。苗嘉颜先过去把衣服叠好摆在旁边,才过去轻轻推开陈潮房间的门。   陈潮正在床上闭眼躺着,一条腿支着,一条腿放平,很随意的姿势。   苗嘉颜走过去,脚步落地都尽量不发出声音来。走到陈潮床边看了看,像是睡着了。   陈潮没睁眼,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   苗嘉颜试探着叫了声:“哥哥?”   陈潮不理他。   苗嘉颜微微俯下去,探身过去看陈潮的脸,又叫一声:“哥哥?”   陈潮眼睛都不睁,伸手往后一推,把他推开。   苗嘉颜被推开了也不敢再往上硬凑,也不知道找点话说,只能在床边干巴巴地站着。   这个时间屋子里挺冷了,陈潮身上只穿着一件长袖T恤,连毛衣都没穿。苗嘉颜站了半天,也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怕他睡冷了,从陈潮头顶抱起被子,展开了搭在陈潮身上。   陈潮也没撵他,过会儿苗嘉颜站累了,在陈潮腿边搭着床边坐下了。   晚上苗嘉颜就在陈家这边吃的饭,饭桌上几次想找话跟陈潮说,都没能说成。   陈爷爷陈奶奶也看出来孙子生气了,笑呵呵地当乐事儿看。苗嘉颜没有哄人的经验,爷爷奶奶不和他生气,爸爸妈妈生气了他也不敢凑上前,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朋友,可以说长这么大苗嘉颜根本就没怎么遇到过现在这种情况。   而且还一碰就碰到了十分难搞的陈潮。   场面一时间非常棘手。   丁文滔在学校也不敢往陈潮身边贴了,还挺尴尬的。   刚开始他以为苗嘉颜跟陈潮真有什么亲戚关系才叫的“哥”,后来回家一打听才知道他俩就是邻居。知道只是邻居他就放松多了,邻居多个啥,他跟陈潮还是世交呢。   “潮哥,你还真因为那个小……孩儿跟我生气啊?”丁文滔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及时收住话头。   陈潮跟他没生什么气,观念不同而已,顶多是没有共同语言,生气犯不上。   “我原来也不知道你俩认识,再说我也没欺负过他啊,”丁文滔也挺冤的,“我都没跟他说过话,也没吓唬过他。”   丁文滔虽然也挺爱打架的,但是跟有几个“校霸”比起来还是有底线的。他不欺负老实学生,顶多只跟同类叫叫嚣,不是无差别攻击。   陈潮没道理强迫别人跟他一样正常看待苗嘉颜,别人也做不到。   “既然都没说过话,他也没惹过你,”陈潮拉上书包拉链,“以后就别那么叫了。”   “你要不爱听我就不叫了呗,”丁文滔笑着说,“都那么叫我才跟着叫的。”   还有十分钟才打下课铃,老师没在,教室里乱哄哄的,陈潮已经收拾东西准备走了,丁文滔见他要走也跟着站了起来。   陈潮说:“我去楼上一趟,你跟不跟我去。”   “干吗去?”丁文滔抓起书包就跟着走了,“去去去!”   三楼是初一的楼层,他们去年就在三楼,今年才搬去二楼。丁文滔一头雾水跟着陈潮上了楼,站在一年三班门口,往教室里看。苗嘉颜个子小,坐在第一排靠墙的位置。   老师没在的教室都是同样的乱,学生们只等着下课铃了,苗嘉颜书包都背好了,见着门口有人无意间抬头看了眼。   看见陈潮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坐直了。   陈潮好多天没跟他说话了,苗嘉颜在这儿看见他真的很意外。   陈潮表情冷冷地冲他招了下手。   苗嘉颜没动,班里同学都在教室坐着,看得出来苗嘉颜很挣扎。   丁文滔在陈潮旁边露了个脑袋,前排的同学看见他了,都往班里那几个爱打架的刺儿头身上看,不知道他是来找谁打架的。   陈潮只盯着苗嘉颜,教室里有一些同学随着他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   苗嘉颜眼巴巴地看着陈潮,他的眼睛这么看人的时候总显得有点可怜。陈潮不管他可不可怜,冲苗嘉颜比了个“三”。   苗嘉颜还没看明白,陈潮手势又换成了“二”。   不等陈潮的“一”比出来,苗嘉颜顾不上别的,“腾”一下站了起来。   苗嘉颜出来,陈潮搭着他肩膀把他带到靠窗户的那侧,苗嘉颜无措地看着陈潮,陈潮也不跟他说话,只让他站着。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从教室里陆续出来,就看见陈潮和丁文滔倚着窗台,陈潮的手放在苗嘉颜头上,给他捋了捋头发。   “以后我叫你你痛快点儿,”陈潮垂眼看着苗嘉颜,“别跟反应迟钝似的。”   苗嘉颜很拘谨,站得板板正正的。走廊的学生都看着他们,有的看见丁文滔,主动过来打招呼。   陈潮推着苗嘉颜的后背,带着他一起下楼。   “不会说话?”陈潮皱着眉,问了句。   苗嘉颜让陈潮无视了这么多天,这会儿陈潮说什么他都不敢违抗,只得马上说:“会。”   “会你不说?”陈潮表情还是很凶,手一直搭着苗嘉颜后背。   苗嘉颜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怕陈潮生气,只能一眼一眼去瞄他。   陈潮那天没让苗嘉颜坐校车,就这么一路带着回了家。路上丁文滔还跟平时一样在旁边嘟嘟囔囔说个没完,苗嘉颜一直被陈潮抓着书包带,想走也走不了。   头发起电,陈潮的手被苗嘉颜的头发凌乱地盖着,偶尔觉得痒陈潮会在苗嘉颜书包上蹭蹭手背。   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会往他们这边看,苗嘉颜被陈潮攥在手里,陈潮和丁文滔都是大高个儿,腿长,苗嘉颜走一会儿就跟不上了,陈潮就会提着他书包把他往前带带。   路边的棉花田早已经收完了,现在地里空空的,只有一层很薄的若有似无的雪。   陈潮一直把他拎到家门口才松了手,自己进了门。   苗嘉颜被扔在门口,看着陈潮,觉得他好像没那么生气了,但也不是很确定。   于是书包都不回去放了,也跟着陈潮进了门,陈奶奶叫他:“小苗儿。”   “哎。”苗嘉颜答应着。   “晚上在这儿吃,奶奶做糖醋排骨了。”陈奶奶说。   “好的陈奶奶,”苗嘉颜笑着说,“我都闻着香味儿了。”   陈奶奶给了他一盘水果,让他端上去跟陈潮一块儿吃。   苗嘉颜端着水果上楼,陈潮还是跟之前一样不理他。   “哥哥。”苗嘉颜小声叫他,“吃水果。”   陈潮刚换完衣服,回头扫了他一眼,问:“干什么来了?”   苗嘉颜没好意思说是来看你还生不生气了,想了想说:“来找你一起写作业。”   陈潮下巴朝旁边的椅子侧了侧:“写。”   苗嘉颜赶紧把书包放下,脱了外套坐下了。   陈潮站在旁边,从盘子里捡了颗橘子剥,还没洗手也没摸橘子瓣儿,剥了一半的皮就直接咬了两瓣吃了。   “下次我喊你还跑不跑了。”陈潮说。   苗嘉颜赶紧摇头,看着陈潮的眼神像只小狗。   “我说查仨数你站那儿,当没听见,是吧?”陈潮边吃橘子边说。   他真的很记仇,苗嘉颜还是不够机灵,这个时候陈潮就是想听软话,可苗嘉颜脑子不知道怎么想的,小声说了句:“可是你没查……”   陈潮没想到他还能顶嘴,嚼东西动作一顿,橘子瓣儿给脸都撑起了一点弧度,挑眉问:“那怎么的,还非得我查到一?跟我练查数呢?”   苗嘉颜又不敢说话了,声音可小了说“没有”。   陈潮把橘子吃完了,要去洗手,走过苗嘉颜身后的时候顺手按着苗嘉颜的头把他按在桌面上。   苗嘉颜的脸扣在作业纸上,鼻子都被压扁了,闷声求饶:“哥哥我错了。”   陈潮抬了手后还把苗嘉颜都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的,说了句:“跟我装不认识,把你能耐的。”   说完陈潮去洗手了,苗嘉颜却仍侧脸贴在作业纸上,在桌子上趴了会儿,眼睛眨巴眨巴的。   这是陈潮的房间,陈潮的桌子,在一个全都是陈潮气息的地方,入眼全是他的东西。 第13章   如果换个人天天在这儿“哥哥”长“哥哥”短的,陈潮早就受不了了。但可能是听苗嘉颜这么叫已经听习惯了,并不觉得别扭。苗嘉颜刚开始这么叫的时候个子矮矮的,就是个小孩儿。再加上他本身那种天然感,这个称呼从他嘴里叫出来并不让人觉得违和。   苗嘉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叫“哥哥”了呢?   这事儿还得赖丁文滔。   寒假里有一天,丁文滔实在无聊,带着游戏机过来找陈潮。陈潮这楼上没有电视,游戏也玩儿不了,最后实在没招儿了,丁文滔从兜里掏出个掌上游戏机来。   苗嘉颜不知道陈潮这里有客人,端着小铁盆来了,上楼了喊陈潮。   “哥哥?”   推门一进来,苗嘉颜一下愣了。   屋子里陈潮正歪靠着床头打电话,一腿屈着膝盖靠墙,丁文滔斜着躺在床脚那头,举着掌上游戏机玩俄罗斯方块。   苗嘉颜穿了一身白色绒睡衣,相当厚,上面还印着粉色小象,脚上穿了双陈奶奶给做的棉拖鞋。陈潮第一次见他穿的时候笑了半天,说像从前的棉袄棉裤,苗嘉颜也跟着笑,说“我觉得挺可爱的啊”。这会儿愣在门口,手上还端着小盆。   丁文滔看向门口,眼睛都没看着游戏机,还能“啪啪”地按着键。   “我不去,我还在这边过年。”陈潮跟电话里说着,看见苗嘉颜进来,冲他侧了侧下巴,示意他进来。   “还‘哥哥’,”丁文滔怪声怪调地学,视线又落回游戏机上,“真肉麻。”   苗嘉颜缩着下巴,脚不明显地往后退了点,想走。   陈潮“嘶”了声,踢了丁文滔一脚,看着苗嘉颜,用眼神让他赶紧进来。   苗嘉颜两只手托着小盆,过来放在桌子上。   “没不想,我就是不想折腾。”陈潮往小盆里看了一眼,里面是山楂罐头。   “你忙你的,妈,我真不去。”陈潮说。   苗嘉颜一直在旁边站着,丁文滔游戏机的声音总是“biubiubiu”的,听起来很吵。   陈潮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问苗嘉颜:“什么?”   “罐头,昨晚我和奶奶做的,”苗嘉颜小声说,“你的这些我都去过籽儿了。”   陈潮靠过来,拿勺尝了一个,入口酸酸甜甜,陈潮说:“好吃。”   “什么东西,”丁文滔凑过去,“我尝尝!”   苗嘉颜只打了一个勺,丁文滔舀起一个的时候苗嘉颜下意识张嘴喊了声“哎”。   可惜没能拦住,丁文滔已经放进嘴里了。   苗嘉颜看了眼陈潮,俩人对视上,苗嘉颜抿抿唇,转头走了。   “确实挺好吃,酸溜溜的。”丁文滔没心没肺,还在边吃边点评。   陈潮捡起刚才丁文滔玩到一半的俄罗斯方块,玩了起来。   “给你,”丁文滔还打算跟陈潮分享着吃,把勺递过来,很自然地说,“你再吃会儿。”   “你吃吧。”陈潮没接,“我不爱吃酸的。”   “哦,”丁文滔信了,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比买的好吃。”   “那你都吃了吧。”陈潮说。   苗家颜过了几分钟又来了。   手上拿了个小碗,里面又装了个勺,拿过来递给陈潮。   碗里装的还是跟刚才一样的山楂罐头,这次苗嘉颜都没往桌上放,直接放陈潮手里了。   陈潮那些乱七八糟的穷讲究,苗嘉颜都记得很清楚。   “你吃了吗?”陈潮问。   “我那儿还有好多,”苗嘉颜回答说,“我留了。”   “你不不爱吃酸的吗?”丁文滔傻了吧唧的还在问。   “所以我吃小份儿的。”陈潮说。   “那你从这里面少吃点儿不一样吗?”丁文滔看了眼陈潮手里的碗,“还非得盛出来吃?”   陈潮嫌他吵,说:“你哪儿那么多话。”   这天苗嘉颜的头发是绑起来的,厚厚的绒睡衣棉拖鞋,加上绑起来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显得特别乖,也比平时还要像个女孩儿。   他就坐在椅子上看陈潮吃,这边差不多快吃完了苗嘉颜抽了张纸递了过来。   丁文滔在旁边“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你这打扮特别像那个什么,”丁文滔看了苗嘉颜两眼,笑着说,“特别像电视剧里面那种小媳妇儿。”   苗嘉颜本来认真听他说话了,结果说出这么一句来,苗嘉颜又把脸转开了。   “就老爷们儿出去干活,晚上回来家里不都有这种穿着小棉袄给端饭的媳妇儿吗?”丁文滔自己被逗得直乐,停不下来,“潮哥你说像不像!”   “像个槌子,”陈潮没理他,“吃你的得了。”   “哥……”苗嘉颜本来要叫出口的称呼临时咽了回去,不太自在地叫了声“潮哥”。   丁文滔就是这么叫的,这样听起来很正常,不像“哥哥”那么让人笑话。   陈潮抬眼看他,苗嘉颜说:“我回去了。”   陈潮问他:“作业写多少了?拿这儿写?”   苗嘉颜摇了摇头,端着空碗走了。   不知道是因为丁文滔作怪学的那一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从这天开始苗嘉颜不再叫陈潮“哥哥”了。   从软塌塌黏糊糊的“哥哥”,变成了很平常的“潮哥”。   对此陈潮没什么感觉,就是一个称呼,什么都一样。   除了这个称呼之外苗嘉颜一切都还和之前没有不同,还是时常往陈潮这儿跑,只不过来之前会先往陈潮窗户这边看一会儿,看看丁文滔在不在,丁文滔要是在他就不来了。   这一年春节苗建两口子都没回来,苗嘉颜平安度过又一个冬天。大姑小姑带着弟弟们回来了,弟弟们都不跟他说话,苗嘉颜也不在意,他反正也不怎么在家待,一般都在隔壁院子里。   这一年春天苗嘉颜的头发过了肩膀一大块儿,苗奶奶和他一起去镇上的理发店,苗奶奶烫了个时髦的羊毛细卷儿,苗嘉颜的头发也修了形,头发细软亮滑,长长地搭在后背上,苗奶奶连声说“漂亮”。   修完头发回来苗嘉颜站在自己窗户边上喊“潮哥”,陈潮背单词没站起来,喊了声:“干什么?”   苗嘉颜:“你看我头发好不好看啊?”   陈潮喊:“看不着,上这儿来我看。”   苗嘉颜“噔噔噔”跑过去,头发被理发店吹得很柔顺很飘,走路的时候风一吹边上的几绺就跟着扬起来。他手腕上还系着一条刚才在镇上奶奶给买的灰格发带。   陈潮夸他:“好看,像香港电影里面女学生。”   苗嘉颜于是笑了,多尖溜的下巴笑出双下壳来都显得笨:“不像吧,我没那么漂亮。”   陈潮实在地说:“笑就不像了,笑起来太憨。”   苗嘉颜就一条白裙子,当初陈潮刚来的时候看他穿还又大又长,现在已经合身了。   裙子不像当初那么白了,依然很干净,变成了一种很柔软的乳白色。   没有白色不会变黄,时间走过都有痕迹,无论快慢。   这一年雨大,连着一个星期的雨让村里的各家都忙了起来,不管地里种的什么,这么下雨都保不住。   苗家陈家都得排涝,两家人穿着雨衣雨靴,每天都要去地里。苗家地多,尽管雇了工也还是忙不过来,陈潮那几天都在苗家帮忙。他已经不像最初那么生疏了,现在地里很多活儿他都能干明白。   苗嘉颜每天把头发绑个小揪藏在雨衣的大帽子里,帽子一摘,就像个哪个神仙家看门的小仙童。陈潮说他这样把额头都露出来显得额头特别圆,苗嘉颜就摸摸自己额头,笑着说:“我们家都是鼓耶了盖儿。”   陈潮让他一个“耶了盖儿”差点土一跟头,往后稍了一步说:“好好说话。”   苗嘉颜还是笑,笑得帽子都掉了下去一点,雨点溅在鼻梁上。苗嘉颜用手背抹了,问陈潮:“两年了你学会方言了吗?”   陈潮一脸麻木地说:“我闲的学这个。”   这年夏天开学,陈潮就初三了。   他晚上学习的时间逐渐变长,好久都不关灯。苗嘉颜还是班里中上游的成绩,不好不坏。   陈广达的生意好像有了起色,每次打电话听着声音都挺神气。   他在电话里跟陈潮说:“儿子你中考放开了考吧。”   陈潮问他:“不准备让我当留守儿童了啊?”   陈广达就“哈哈”地笑着,说:“爸尽量争取。”   初三开学早,暑假总共就放了半个月,最热的那段时间没能躲过去。   有前两年的酷暑垫着,这一年的夏天陈潮内心已经相对平和了。两个风扇都开着,窗户也开着,时不时冲个凉,晚上也没有那么难熬。   两只蚊子在耳边“嗡嗡”个没完,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陈潮还是无法跟蚊子达成和解。   陈潮扬声一喊:“苗儿!”   苗嘉颜刚洗完澡出来正在擦头发,毛巾还搭在头顶,赶紧应了声:“哎!”   “我有蚊子!”陈潮喊。   苗嘉颜毛巾往脑袋顶一系:“好的我来搞定!”   陈潮又喊了声:“它咬我!”   “来了来了!”苗家颜关了灯关了门,拿了矿泉水瓶就去了隔壁院子。   推开陈潮房间的门,陈潮正光着上身做题,苗嘉颜说:“我来了我来了。”   陈潮其实刚才已经喊了好几遍了,苗嘉颜洗澡去了没听见,陈潮打又打不着,早就被“嗡嗡”得极心烦了。   苗嘉颜问:“你开窗纱了?”   “没开,门缝钻的。”陈潮皱着眉说。   苗嘉颜头发绑得跟个阿拉伯小少年一样,晃晃水瓶说:“马上就好!” 第14章   陈潮白天上学,苗嘉颜就开开心心在家里消暑。吃着西瓜吹着风扇,也不怕晒黑。   男孩子初中长得快,苗嘉颜这一年好像长了不少,陈潮现在一七六左右,苗嘉颜头顶到他鼻尖。   在男生里不算高,但是从后面看,就是个很标致清秀的姑娘了。   这种性别上的错乱感也开始偶尔会给他带来点麻烦。   比如在路上走的时候,会被身后的辍学男高中生搭讪。   苗嘉颜穿着他那条裙子,从花棚朝家走。太阳大,他又戴上了一顶大草帽子。草帽其实就是乡里人干活戴的东西,但是搭着他的长头发和裙子看,就像女孩子夏天戴的遮阳帽一样。   身后有人对他吹口哨,喊了声“妞儿”。   苗嘉颜直愣愣地走着,没有意识到是在叫他。直到被人突然攥住胳膊,苗嘉颜才吓了一跳,猛一回头。   “干什么啊?”苗嘉颜皱着眉,往外抽自己的胳膊。   抽了一下没抽开。   “哥哥喊你怎么不答应呢?”男生笑得很讨厌,攥着他胳膊不松手,一手的汗沾了苗嘉颜满胳膊。   苗嘉颜感觉被这样湿乎乎地抓着胳膊很恶心,但又挣不脱,只能又问一次:“你要干什么啊?”   对方暧昧地说:“交个朋友呗,妹妹。”   苗嘉颜看着他,也不挣了,只稍微仰了仰头让对方看自己脖子。   男孩儿发育了,已经有了点小喉结。   苗嘉颜指着自己脖子,说:“我不是妹妹。”   那男生明显已经愣了,一时间像是分不出真假,不知道是不是苗嘉颜在唬他。   苗嘉颜又问:“听声你还听不出来吗?”   换声都还没换完,这会儿听起来确实不像女孩儿,对方傻了,赶紧甩开手。   “操……”男生也觉得有点膈应,“真的假的?”   被他攥过的胳膊还黏糊糊的,苗嘉颜也烦得够呛,眼神不耐烦地一挑:“那要不我脱了给你看看啊?”   跟陈潮待久了,那眼神有八分像陈潮。新潮心烦时眼神就那样,又冷又搭带不理的。   现在最膈应的肯定不是苗嘉颜,那男生不停地往裤子上蹭手,好像觉得刚才摸了苗嘉颜一下都很脏。   “那你他妈穿成这样?”男生简直无法接受,“你二倚子啊?”   “我愿意啊,”苗嘉颜眼神比刚才还更冷了点,“我喜欢怎么穿就怎么穿。”   男生朝地上吐了口吐沫,边骂人边走了。   苗嘉颜回家先洗了个澡,洗完换上背心,盘腿往自己床上一坐,脸上看得出情绪不高。   其实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硬气,虽然每天跟陈潮一块儿待着不免染上一些陈潮说话时的态度,可实际上他没法真正像陈潮那么坦荡。   陈潮是一个在学校周围人都指指点点朝他们看的情况下,依然能浑不在意胳膊圈着苗嘉颜脖子走路的人。   身高的增长和稚气的退减带来的体态的变化,导致这种膈应人的麻烦事儿发生的频率也随之增加。   陈潮对此并不了解,他没遇上过,苗嘉颜跟他一块儿走的时候也碰不着这种事儿。   陈潮背着书包放学回来,到了自己家门口没进去,往后仰着往苗家院子瞄了一眼,见苗家颜正坐在小板凳上发呆。   陈潮舌头打了个响儿,苗家颜回头看过来,看见陈潮回来,笑了:“潮哥你回来啦。”   “干什么呢?”陈潮问他。   “没干什么,”苗嘉颜站起来走过来,端起地上用玉米叶盛着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走了过来,递给陈潮,“给。”   陈潮嫌弃地往后一退,没接。   “烧鸽子,你上次吃过的。”苗嘉颜知道他会嫌弃,也不在意,托着玉米叶跟着陈潮回了陈家。   陈潮不记得自己吃过,这种黑了吧唧糊成一团的东西他不可能吃过。   夏天回家第一件事先冲澡,一天教室待下来汗都出了好几轮。陈潮在有些方面穷讲究,但在有些方面又是典型的什么事儿都不在意的男生。   洗完澡经常穿着平角裤衩就出来了,丁文滔晚上住这儿也这样,俩人都只穿条短裤,男生之间没那么多计较。   苗嘉颜虽然从来不在陈潮面前这么穿,但他看陈潮这样已经看习惯了,不觉得什么。   “你后背怎么青了一块儿,”苗家颜惊讶地看着陈潮肩膀,“打架了吗?”   陈潮脑袋往后转着看看,看不着:“磕窗户上了。”   苗嘉颜已经把鸽子给收拾了,最外面糊着的烧焦的黑毛剥掉了,胸脯上的肉撕成一条条的放在一边,两条腿撕下来摆着,剩下的骨架和黑灰都扔了。   这么看着就很有食欲了,苗家颜两只手弄得黢黑,摊开给陈潮看,笑着说:“我现在要是摸你一下你都得疯。”   “那你可以试试,”陈潮扬扬眉毛,在苗嘉颜脑门儿上弹了下,“看看会有什么后果。”   “我不试,”苗嘉颜乖乖地去洗手了,边走边说,“我怕你生气。”   陈潮说反话:“我可真能生气。”   苗嘉颜心说嗯嗯,嘴巴却闭得严严的,只是笑。   等到暑假补课结束,初三正式开学以后,晚上加了两节晚自习,要比之前晚两个小时放学。   苗嘉颜不能跟陈潮一块儿放学了,只能每天自己往家走。他早就不坐校车了,车上的人总是挤对他,阴阳怪气地说很难听的话。   从前都是三个人一块儿走,陈潮是全校都知道的尖子生,丁文滔是学生都认识的刺儿头,这一路上都没人招惹他们。现在苗嘉颜又落了单,总会有那么几个无聊的人放学路上拿他解闷儿。   苗嘉颜把陈潮身上那股气质学了几分,谁说话他也不搭理。从前苗嘉颜是低着头快速走路,现在是跟没事人一样目视前方,只当听不见别人说话。   陈潮不让他低头,平时苗嘉颜如果低头走路陈潮就会扯他领子,问他是不是记不住抬头。   “你到底算男的还是女的?”有人在旁边像只聒噪的苍蝇,问苗嘉颜,“你自己分得清吗?”   “哎你长胸了吗?”烦人的男生继续问。   “你到底为什么非当个变态啊?你是不是心理有病?”   苗嘉颜一路连眼神都没给过他们,手揣着兜不停走着,有人在前面故意挡他的路他就面无表情地绕过去。   这些话他从小就在听,小时候的小孩儿是从大人嘴里学的,小学时的那些同学虽然都不爱跟他玩儿,也会带着些疏远和敌意,但是毕竟年纪小,没有那么坏。   上初中以后接收到的恶意确实比以前多了很多,小孩子受到的教育各不相同,有的在成长中越来越包容,有的渐渐长成了恶魔。   在一个相比城市来说要更闭塞落后的乡镇,包容性不会强到哪里去。   陈潮晚上回来天都黑了,洗完澡坐在桌前正要学习,一抬头看见对面苗嘉颜正趴在窗户边上朝外面看。   陈潮于是走到窗户边上,隔着窗纱问:“干什么呢?”   “等你。”苗嘉颜回答。   “有事儿?”陈潮问。   “没有,苗嘉颜趴在那里,下巴抵在胳膊上,安静地说,“潮哥。”   夜晚的村庄是没有灯光的,唯一的光亮就是天上的那个月亮,如果是个阴天,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那就是彻底的漆黑。周围除了他们俩房间的灯光以外看不到别的光亮,爷爷奶奶们都已经睡了。   两个窗户像两片小小的光源,在漆黑的夜里画出两个明亮的圈。蚊虫都寻着难得的光去,小飞虫“劈劈啪啪”地撞在窗纱上,还能听见蛾子扑打翅膀。   “干什么跟个小傻子似的,”陈潮用手背在窗纱上敲敲,怕那些小飞虫从网眼儿钻进来,“谁惹你了?”   苗嘉颜不会把那些无聊的事儿跟陈潮说,所以只趴在那儿,说:“没人惹我,我就是看看你。”   陈潮觉得这晚的苗嘉颜有点低沉,问他:“你爸回来了?”   “没没,”苗嘉颜听见“你爸”这俩字就紧张,摇头笑,“你可别吓我了。”   陈潮皱了下眉:“到底怎么了,问你你就说。”   苗嘉颜不敢惹他不高兴,可也不想拿破事烦他。他说话的时候下巴抵着胳膊,头一动一动的,像小时候看的木偶人动画片:“有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   陈潮听他说完,松了口气说:“我当什么事儿,这么晚不睡觉往这儿一趴。”   “有什么一样不一样的,谁跟谁都不一样。”陈潮完全不当回事儿,“我跟丁文滔一样吗?”   苗嘉言赶紧摇头,那肯定不一样。   陈潮跟谁都不一样,陈潮就是陈潮。   “那不就得了。睡觉去,琢磨那些没用的。”陈潮撵他,“我学习了。”   苗嘉颜于是站起来答应着:“好的。”   “你要嫌没意思就自己带枕头上这儿来打地铺,”陈潮说,“不来就赶紧睡觉。”   他一训人苗嘉颜下意识就绷紧神经,嘴上连忙说:“就睡了!”   “明早跟我一起走,收拾完过来等我,”陈潮下了指令,又问,“明早你洗不洗头?”   “明早不洗。”苗嘉颜回答。   “不洗正好,洗头还得等你十分钟。”陈潮坐下,拿了本练习册出来,“睡觉去。” 第15章   乡里人晚上睡得早,清晨起得也早,爷爷奶奶们每天五点多钟就起来了,陈潮天天都能在家吃完早饭才上学。   苗嘉颜不一样,他如果赶上早上要洗头发的话就来不及吃早饭了,奶奶会给他装点东西让他去学校吃。不过一般苗嘉颜在路上就吃完了,不等走到一半就吃得利利索索的了。   陈潮手插兜走在一边,苗嘉颜边走边吃豆沙包,一只手拿着豆沙包,手腕上还套着装豆沙包的袋子。   “你吃吗?挺好吃的。”苗嘉颜问。   “不吃。”陈潮看都不看,他就不可能边走路边吃东西。从小姜荔就不允许他在外面吃东西,如果非要吃就找个地方坐下,吃完再继续走。   “尝尝?”苗嘉颜撕了一块儿递过来。   陈潮脑袋往后一仰:“不尝,拿走。”   苗嘉颜也不在意,不吃算了。   丁文滔从后面跑上来:“等我一会儿,潮哥!”   陈潮脚步没停,回头看了一眼。   丁文滔追上他俩,呼哧呼哧地喘,问:“你俩吃啥呢?”   苗嘉颜看看他,刚要把自己手腕上的袋子递过去,陈潮伸手一挡:“吃你的。”   “我不吃,在家吃过了。”丁文滔对豆沙包明显不感兴趣,跟陈潮说,“等会儿给我抄抄作业,我还没写。”   陈潮笑着调侃他:“出息了啊?还要交作业?”   “这不是莎莎收作业嘛,我不得支持一下工作?要不到我这儿交不上来,别人的她还怎么收。”丁文滔把自己都给感动了。   自从上了初三,每天早上作业都是副班长收,副班长是个女生,丁文滔最近的追求对象。小丁最近一改之前的喜好,不再喜欢软绵绵了,开始喜欢有脾气的,厉害的。   陈潮对他那些少男心事丝毫不感兴趣,他有那闲工夫不如做两道题。   苗嘉颜从来不掺和他俩说话,在旁边消停地吃,吃完了就在陈潮旁边安静地跟着走。   有不少外向的小姑娘通过丁文滔打听陈潮,想让丁文滔牵线,还有的让丁文滔帮忙递信物。   丁文滔时常拿这事儿调侃陈潮,但心里还是有数的,一般都他这儿都直接替陈潮给拒绝了。   “昨天五班英语课代表还拐弯儿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丁文滔用胳膊肘碰碰陈潮,暧昧地笑着,“这个是真的漂亮啊。”   陈潮说“你无不无聊”。   “我说别惦记了,你们都没戏,”丁文滔说到这儿夸张地仰头笑两声,“哈哈,我说人潮哥有媳妇儿了。”   陈潮先是淡淡地扬了扬眉,随后也乐了。苗嘉颜在旁边乖乖地走着路,被陈潮搭上肩膀,陈潮带着笑意把他往自己这边一搂:“嗯哼。”   苗嘉颜刚才走神儿了,不知道他俩在说啥,这会儿蒙蒙地抬头问陈潮:“什么?”   陈潮圈着他脖子的手就近拎拎他耳朵。   “说什么啊?”苗嘉颜问。   “说你是他媳妇儿,”丁文滔替他解惑,嫌弃地看着他俩,嫌肉麻,“你俩我可真是服了。”   苗嘉颜都被他说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被陈潮这么搂着走其实有点压头发,苗嘉颜也不说。   “你羡慕啊?”陈潮问丁文滔,“羡慕你也找一个。”   丁文滔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可找不着。”   这句话本来挺正常,但是配上丁文滔的语气,就带了点别的味儿。苗嘉颜没表现出什么,倒是陈潮看向丁文滔,给了他个眼神。丁文滔也感觉自己有点说错话了,在嘴巴前面比划了下,示意拉链拉上了。   苗嘉颜垂着眼睛往下看,陈潮看他一眼,抬抬胳膊肘把苗嘉颜脸圈起来,说:“羡慕你也找不着,是不是,媳妇儿?”   苗嘉颜让他一声“媳妇儿”叫得晕乎乎的,点头应承:“嗯……对。”   男生之间开起玩笑来没什么分寸,陈潮在这方面有点像他爸,大大咧咧的。在陈潮这儿苗嘉颜除了发型不一样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他们都在一块儿玩了两年了,是陈潮在这个小乡镇里除了爷爷奶奶之外最熟悉的人。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苗嘉颜的存在让陈潮的这两年乡村生活变得有意思很多,也柔软很多。陈潮每天嫌这个嫌那个,却不嫌苗嘉颜,已经习惯了把他当成一个妥帖会照顾人的弟弟。   陈潮一声“媳妇儿”里有逗小孩儿的意思,余下的是两个男生之间没外人的亲近。这个年级的中二少年一声“媳妇儿”喊得又傻气又坦然。   从那之后陈潮偶尔就喊声“媳妇儿”,苗嘉颜对此一点意见都没有,怎么叫他他都是马上答应。   有次陈潮踩在梯子上帮奶奶把东西放在房顶上晾,苗家颜端了盆水出来往院子里一泼,陈潮在梯子上看见他,叫了他一声。   苗家颜循声看见他,见他踩在梯子上,赶紧说:“你小心点儿,潮哥。”   陈奶奶听见陈潮喊的那一声,忙笑着说:“瞎喊什么呢这是?”   陈潮说:“喊着玩儿。”   陈奶奶递菜给他,扶着梯子小声说:“跟小苗儿别这么玩儿。”   陈潮问:“怎么?”   “让你苗奶奶听见了再多心,”陈奶奶拍拍陈潮,说,“觉得你是寒碜人,拿小苗儿当女孩儿看。”   陈潮不管那些,也不往心里去:“哪有的事儿。”   这的确是陈奶奶多心了,苗奶奶听见的时候还乐了好一会儿,说小孩儿闹起来真有意思,瞎胡闹不害臊。   在亲近的人眼里他们还都是孩子呢,可初二初三的孩子,跟从前比起来又确实长大了。   苗嘉颜从前是个小孩儿,是别人嘴里的“小变态”。长到初二了,各种意义上跟小学时都不一样了。   他的这种不寻常,给别人带来的性别上的混淆感,除了时不时会被认错成女孩子搭讪以外,还会招来一些别的。在一个落后的小乡镇,苗嘉颜没有同类,而一些其他的不被大众接受的群体,也同样没有同类。   而苗嘉颜的不寻常彰显在外,初中的男孩儿已经发育了,他就是人群里显眼的靶子。 第16章   苗嘉颜房间桌面上有个陈旧的台灯,上面带着个小闹钟,绿色塑料的,上面的秒针每一秒都在“喀哒喀哒”地走。   晚上八点,闹钟“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苗嘉颜书本一合,穿着背心短裤下了楼。苗奶奶和苗爷爷在房间里看电视,听见他下来,问:“去陈家啊?”   “啊,你们睡吧奶奶,等会儿我自己开门!”苗嘉颜在门口换了鞋,轻轻关了门。   最近天气太热,头发披在肩膀上闷得出汗,苗嘉颜这几天晚上洗澡都是把头发绑起来。他先去厨房找了个小盆,拿着去了水井那儿。   井里有苗嘉颜傍晚就洗好装起来的草莓和小柿子,装了满满一小袋。还有一弯西瓜,也隔着袋凉着。   每天晚上苗嘉颜都这么给陈潮镇水果吃,井水的凉比冰箱要天然很多。而且陈潮太挑,嫌冰箱有味儿,水果从冰箱拿出来他就不爱吃。   反正有人挑就有人伺候,苗嘉颜也不嫌麻烦,放学回来吃饭前经常这么往井里放一袋水果准备着。   陈潮拎着书包走进胡同,苗嘉颜正好端着水果出来,看见陈潮远远就小声喊:“潮哥。”   院子大门边上的小灯还亮着,是陈爷爷每天特意给陈潮留的,怕他晚上回来黑。灯边上围着零零散散的蚊子和小飞虫,陈潮走过来拎着苗嘉颜的胳膊肘让他进去:“别站这儿喂蚊子。”   “我没那么招蚊子,”苗嘉颜说,“一般有别人就不咬我。”   “那个别人就是我。”陈潮面无表情地说。   “哈哈,”苗嘉颜笑笑,边跟着走边说,“我下午回来路上去给你摘草莓了,草莓可甜了,就是特别小,不知道为什么。”   自己家种出来的草莓跟买的味儿都不一样,吃着口感特别实,甜得很自然。苗嘉颜已经是挑大的摘了,可最大的也没有手表盘大。   苗嘉颜是很喜欢夏天的,尽管特别热。但是夏天很漂亮,园子里瓜果蔬菜都陆续会接出来,还能穿裙子。   陈潮学习苗嘉颜就拄着脸坐在床边看他写,突然指指陈潮拿笔的手,说:“你写字的时候这个骨节支起来好高。”   陈潮做题的手没停,只是不在意地回了句:“谁写字不都这样。”   “别人没有这么高,”苗嘉颜食指在陈潮中指下面那个骨节处轻轻点了下,又点了点手背上的筋,说,“你的跟别人不一样。”   陈潮往手上扫了眼,苗嘉颜手白,尽管夏天会比冬天黑点,那跟自己晒到没人样的手还是对比很明显,苗嘉颜那根手指在自己手边显得白到发亮。   陈潮说:“拿走,显得我更黑了。”   苗嘉颜于是笑着缩回手,说:“我已经晒黑了。”   陈潮把刚解出来的结果在草纸上一圈,又回去看题干确认,说:“显摆。”   看得出苗嘉颜心情不错,其实他是个挺爱笑的小孩儿,只要没人故意惹他一般都能笑呵呵的,也不爱生气。   所以他只要不说话了开始发呆,就说明他心情不好,要么是有人说了很难听的话,要么就是心里装着事儿了。   陈潮是过了几天发现苗嘉颜不对劲的。   话少,逗两句也不笑了。   陈潮刚开始以为他又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了,问了两句苗嘉颜没说,陈潮也没再问。苗嘉颜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小孩儿,他通常自己就能把自己捋顺了,他不爱说陈潮也没深问。   早上苗嘉颜站在门口等他,陈潮一开门出来看见苗嘉颜蹲在墙根儿愣神,陈潮在他头上拍拍,说:“走了。”   苗嘉颜这才回神,站了起来。   “没睡醒?”陈潮问。   苗嘉颜回答得也不是很走心,“嗯”了声。   陈潮看他一眼,苗嘉颜没注意到。他不想说话陈潮也没再跟他聊,俩人就这么各自沉默着到了学校。   苗嘉颜这副心不在焉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天,晚上连陈潮这儿都不来了。   陈潮白天体育课碰上他,俩人都快脸对脸撞一起了,苗嘉颜愣是没认出来。丁文滔在陈潮旁边抱着个篮球,看见苗嘉颜,说:“你小媳妇儿。”   “苗嘉颜。”陈潮叫了声。   苗嘉颜有些茫然地抬头,看见陈潮,赶紧叫:“潮哥。”   “你怎么回事儿?”陈潮问。   苗嘉颜摇摇头,低声说:“我没看见。”   “晚上等我。”陈潮说。   苗嘉颜问:“在哪儿等?”   “还能在哪儿?”陈潮费解地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   苗嘉颜看起来有点无措,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陈潮本意是让苗嘉颜像平时一样在家等他,然而晚自习下课,陈潮在学校大门口看见了苗嘉颜。   他一个人坐在校门口花坛架子最底下一层,远远看着就像蹲在那儿,像一个孤独的小朋友,也像只小狗。   从放学等到现在,这太离谱了。这脑子是在想什么,陈潮有点生气,但也有些哭笑不得。   丁文滔看见苗嘉颜也觉得很惊讶,跟陈潮说:“这咋在这儿等你啊?”   听见初三的放学了,苗嘉颜侧过头朝教学楼这边看,正好看见陈潮出来,俩人对上了视线。   陈潮眼神凶凶地瞪着他,苗嘉颜有点心虚,却也觉得踏实。   “我让你在这儿等我了?”陈潮问。   苗嘉颜已经站了起来,视线虚虚地垂下去,睫毛在灯光下遮着眼睛。   “脑子怎么突然变笨了,”陈潮皱着眉,“走。”   苗嘉颜什么都没解释,一路上贴着陈潮走路。陈潮被他挤得时不时就得往旁边挪一点,苗嘉颜还是贴得很紧。   身边路过个人,苗嘉颜突然窜到了陈潮另外一侧,走到了陈潮和丁文滔中间去。   三个人走路的时候向来是陈潮走中间,丁文滔和苗嘉颜互相不挨着,苗嘉颜突然挤进来丁文滔还挺纳闷,垂眼看他好几次。   “跟我凑什么近乎?”丁文滔问,“你干吗?”   苗嘉颜也不回话,只是一个劲儿地贴陈潮的胳膊。陈潮并不傻,他很聪明,苗嘉颜的反常他在脑子里一过就有了个猜测。   三个人离得很近,走得挤,陈潮往外让了两步,苗嘉颜马上跟着,胳膊贴着陈潮胳膊。   “你害怕?”陈潮突然问。   苗嘉颜动作有一个不明显的卡顿,他不会说谎,从来都是问什么说什么,不想说的就不说,但是不会撒谎。   陈潮心里有数了,问他:“有人找你麻烦?”   苗嘉颜抬眼看他,那眼神明显在示弱,却不想说。   陈潮本来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却还是没开口,让苗嘉颜走在他跟丁文滔中间,穿过那条两边都是棉花田的乡道。   丁文滔比他们先到家,一个路口之后丁文滔拐了,现在只剩下他们俩。   苗嘉颜另外一边没人了,他无意识地离陈潮又近了些。   “苗儿。”陈潮出了声。   苗嘉颜像是有点紧张,陈潮突然开口都吓了他一跳:“……哎。”   “有事儿跟我说。”陈潮伸手搭上苗嘉颜肩膀,环着他走,“谁找你麻烦了?”   苗嘉颜先是沉默了几秒,之后小声说:“我不认识。”   “不认识?”陈潮又问,“学校的?”   苗嘉颜想了想,说:“应该不是……”   “怎么你了?”陈潮问。   这句苗嘉颜却没答,怎么都不肯说。   苗嘉颜今天就是故意在学校等陈潮,他甚至放学之后先去电话亭给奶奶打了电话,说今天跟陈潮一块儿回去,让她别担心。   那之后的一个星期,他每天都在学校等陈潮晚自习结束跟着一起回。   丁文滔晚上放学又看见苗嘉颜,小声问陈潮:“他咋了?”   陈潮只说:“嫌回家没意思。”   “这……”丁文滔一时有点无语,“这还怪黏糊人的。”   陈潮出了个声,苗嘉颜抬头,沉默着走过来。   “走了。”陈潮说。   三个人一起走,这条放学路就显得没有那么长。   “我困死了,刚才晚自习我都睡了一觉了。”丁文滔打了个哈欠说。   陈潮被他勾得也想打哈欠,说:“你打了半小时呼噜。”   前面路边停了辆摩托,村里人很多靠摩托代步。摩托边上坐了个人,如果不是烟头的红光一明一灭的,根本注意不到。   苗嘉颜突然紧张地贴紧了陈潮,手心汗漉漉地攥住了陈潮手腕。   陈潮哈欠打到一半,被苗嘉颜的动作打断了。苗嘉颜太紧张了,陈潮眯着眼往摩托那边看了看。   苗嘉颜攥得陈潮手腕都有点疼,旁边丁文滔不知道在那儿说什么,陈潮忽然说:“这么晚谁停个摩托在这儿。”   丁文滔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说到这儿了,迷茫地说:“啊,不知道。”   “吓我一跳。”陈潮说。   他说话的时候苗嘉颜紧紧地攥着他,陈潮安抚地晃晃手腕说:“有毛病,蹲这儿装鬼呢。”   丁文滔是真蒙了,问他:“咋了啊……”   摩托车边上那人也没吭声,也没动,只是又点了根烟。   苗嘉颜的头发蹭在陈潮胳膊上,陈潮用闲着的左手随意地给他拢了下头发,苗嘉颜整个人都呈现着一种不自然的僵硬状态。   陈潮搂过他肩膀,低了点头,在苗嘉颜耳朵边上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边走边像是很不在意地说了声:“没事儿,不用害怕。” 第17章   陈潮知道苗嘉颜平时会遇到些心烦的事儿,但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学校那些嘴欠的学生,除此之外的陈潮没遇到过,也没想到。   今天看见路边抽烟的那个男的,陈潮当时表现得很淡定,像是一点儿不当回事儿。   但其实陈潮心里也吓了一跳,确实有点吓着了。   天太黑,摩托车又挡了多半,陈潮其实没怎么看清,但是大概看到的一些让他心里打鼓。那个男人很明显不是学生,身型也不是,蹲坐在那儿抽烟的形态,眼看着就是一个成年男人,身上穿的衣服也像是这边人干农活时常穿的汗衫。   这让陈潮心里没底,不踏实。   让他不踏实和害怕的并不是那个男的,而是这种人为什么会盯上苗嘉颜。   “是他吗?”苗嘉颜被陈潮直接领了回去,没让他回苗家。两人上了楼,陈潮放下书包,回头问。   苗嘉颜脸色还泛着不自然的冷白,看着陈潮,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你怎么惹着他了?”陈潮又问。   苗嘉颜摇头,声音还有点发颤:“我没惹过他。”   “那他堵你干什么?”陈潮实在想不明白,唯一能想到的也就一个,“把你当女生了?”   苗嘉颜低着头,不看他。   “你没说你不是女生吗?”陈潮摘了他书包,往椅子上一扔,问。   “我说了……”苗嘉颜声音倚着墙,像一个被罚站的小学生。   “那到底怎么回事儿?”   苗嘉颜眼圈慢慢红了,嘴巴张了又闭,说不出来。   陈潮看着他,莫名有些不忍心问了。他皱着眉,烦躁地呼出口气,问:“你今晚还回去睡吗?”   苗嘉颜摇了摇头。   “那去洗澡。”陈潮说完没再管他,去柜子里拿了被褥和枕头往地上一扔。   苗嘉颜不是第一次在陈潮这儿住,有时晚上陈潮屋里有蚊子又一时间找不着,苗嘉颜就直接在他这儿住,什么时候蚊子出来了什么时候现起来抓。苗嘉颜还挺喜欢在陈潮这儿打地铺的,晚上关了灯还能聊天。   他洗完澡出来陈潮已经给他找了身夏天穿的睡衣,姜荔买的,拿过来陈潮就没穿过,他夏天睡觉只穿着裤衩。   姜荔还说他来这儿待两年已经越来越野蛮了。   苗嘉颜绑着头发,脖子边还落了一撮,刚才沾湿了,这会儿正在滴滴答答地淌水。   陈潮说:“换睡衣吧,你衣服扔这儿,明天穿我的上学。”   苗嘉颜先是点头,又说:“我明早回去换就行。”   “不管你,”陈潮去洗澡了,“写作业,写完了就躺下吧。”   陈潮被这事儿闹得也没什么心思学习,作业都在晚自习的时候做完了,洗澡出来苗嘉言已经躺好了,褥子就铺在他床边,躺得很老实,头发规整地放在一侧。   “你睡床?”陈潮问。   “不用,”苗嘉颜说,“我在地上就行,你在地上睡不好。”   陈潮于是关了灯,也躺下了。   俩人谁都没睡着,苗嘉颜呼吸轻轻的,像是怕打扰陈潮,一点声音都不出。   陈潮心里有事儿,想不明白苗嘉颜能怎么惹着一个成年,或者说中年男性。他一个不起刺儿也从来不招惹人的小孩儿,别人堵他干什么。而且从苗嘉颜当时的紧张程度来看,他非常害怕。   “苗儿。”陈潮还是开了口。   苗嘉颜神经一紧,往陈潮的方向看了看:“嗯?”   “他堵你几回了?”陈潮问。   “两回。”苗嘉颜侧躺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声音也有一半收进了枕头,听起来声音很小,“之前我也看到过他,但他……跟我说话只有两回。”   “说什么了?”陈潮紧接着问。   夏天还没彻底过去,晚上房间里还是有点热的,但是不用开风扇了。窗户开着,时不时会有一阵微弱的凉风吹进来,吹在身上很舒服。外面蝈蝈在墙根儿底下没完没了地叫,但是听起来并不吵,他们早就听习惯了。   这样的晚上,苗嘉颜又睡在陈潮这儿,本来应该是高高兴兴的。   可现在苗嘉颜把一只眼睛藏在枕头里,呼吸渐渐变得重了一些,叫了声“潮哥”。   “嗯。”陈潮答应了声。   苗嘉颜说得很困难,在一个闭塞的小镇里长大,有些事情说起来并不那么轻松。这种不轻松并不完全由于青少年对一些话题的避讳,同时也因为他们甚至觉得这是可耻的。   “他摸……”苗嘉颜声音断了一下,又接上,“摸我。”   陈潮在黑暗里倏然翻了个身,探头出来看着苗嘉颜,问他:“摸你哪儿?!”   “就……”苗嘉颜把脸又往枕头里埋了埋,声音很低,“腿……”   陈潮脑子差点炸了。   他不会说脏话,但在他沉默没说出话的那几秒钟里,陈潮只想骂人。   苗嘉颜头都不敢抬,也不敢看陈潮,说完话就把自己缩在那儿,不敢再动。   “耍流氓?故意欺负女孩子?把你当女孩儿了?”陈潮一连问了三句。   陈潮虽然从市里来的,但有些东西他来之前也没见过,小学里他也见不着。所以在他有限的思想下能想到的只有这些,更多的他也不懂。   苗嘉颜却老实回答:“没有……他知道。他是……同……性恋。”   苗嘉颜还有好多话没有说,那些他实在说不出口,尽管听他诉说的人是陈潮,苗嘉颜还是没法说出来。   说不出那个人像个动物一样过来闻他,把粗重难闻的气息都喷在他身上,也说不出那人单手就能抓住他的两只手,苗嘉颜使尽全身力气都挣不开,在那条没人的路上,那个人双眼瞪得通红,说“你别躲,咱们是同类,咱们都是变态”。   那对苗嘉颜来说简直像噩梦。   第一次那人只是朝苗嘉颜走过来,苗嘉颜觉得不对,直接跑了。   第二次苗嘉颜没能跑掉,那人一手抓着苗嘉颜,一手解开裤子,疯狂地撸动。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太紧张或者激动,很快就结束了。苗嘉颜紧紧地闭着眼睛,一眼都没往下看过。他当时几乎是绝望地拼命挣扎,那是他第一次真正觉得害怕。   “同性恋”这个词刺进耳朵,陈潮呼吸一顿,猛地坐了起来。   在今天之前,这三个字对陈潮来说只是个遥远的概念词,没在他的世界出现过。苗嘉颜把这三个字说出来,对陈潮的冲击是巨大的。   他低头看着苗嘉颜,苗嘉颜却封闭起来,不敢面对他。   陈潮问:“他盯上你了?”   苗嘉颜反正已经说了这么多,破罐子破摔,几乎是有些自暴自弃地说:“他觉得我是同类。”   “放屁!”陈潮脱口而出。   这么粗鲁的词陈潮从来没说过,现在却只觉得不解气。   从这天开始,苗嘉颜就差被陈潮绑身上了。陈潮还特意在班级最后一排留了个位置,让苗嘉颜每天上教室里写作业等他。陈潮作为尖子生,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苗嘉言每天放了学直接过来,坐在教室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写作业。班里有人偶尔回头看看他,看个两天也就不新鲜了,没人再看。   丁文滔问陈潮:“怎么回事儿啊?”   陈潮说:“没事儿。”   “有事儿你就说。”丁文滔回头看看苗嘉言,“遇上啥了你们?”   “遇上点恶心的。”陈潮这几天脸色都不好看,心里那股气没撒出去,一直堵在那儿不痛快。   但这几天那人一直没再出现,陈潮这点脾气也不知道往哪儿撒。   苗嘉颜觉得陈潮不高兴起因都在自己,心里有点内疚,却不知道能怎么办,小心翼翼地不敢说话。   教室的窗户是没有纱窗的,每天晚自习开着窗户,什么虫都往教室里飞。   陈潮坐在苗嘉颜前面一排,时不时拿卷子一抽,有虫子在周围飞,烦得他闹心。   苗嘉颜早上特意带的花露水,这会儿从书包里掏出来,悄悄地往陈潮两边胳膊喷。   安静的教室里这两声按压喷头出水的小声音就变得格外明显。   周围坐得近的都转过来看他,苗嘉颜低着头有点不太好意思。陈潮回头看了眼,说:“拿来给我。”   苗嘉颜伸手递过去。   陈潮拿来“呲呲”几声喷在自己穿着短裤的腿上,前桌说:“借我也用用。”   陈潮和苗嘉颜平时就这种相处模式,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一旦换了个环境,到了人群中,就显得他们俩之间这种默契格外亲近。   陈潮做题的时候不喜欢被分散精力,有人发作业过来,陈潮攥着笔的手随意往后一扬,课代表没看明白。   “给我就行。”苗嘉颜小声说。   课代表看他一眼,把陈潮的作业递给他。苗嘉颜接过来,装进自己书包。   陈潮的水喝完了,靠在椅背上手朝后一伸。   苗嘉颜把刚发的作业塞他手里。   陈潮没接。   苗嘉颜想想,又把自己水杯拿出来放他手里。   陈潮接了过去,拧开喝了半杯。   喝完了又把杯子从前面递了过来,苗嘉颜放回了书包,放书包的时候摸到个棒棒糖,敲敲陈潮后背,从旁边递了过去。陈潮低头看了眼,拿过来撕开糖纸放进了嘴里。 第18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潮当时说的那几句话,总之很长时间内那辆摩托车和那个人都再没有出现在那条乡道上。虽然陈潮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但他那几句话会让人觉得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一个猥亵初中男孩的中年男人,在这种小乡村里,只要有人说出去他就不用活了。   对方可能是没想到苗嘉颜会把这种事情跟别人说,毕竟像这么大的孩子都是对这种事情有恐惧的。所以陈潮当时尽管并没说什么,可仅仅是关于“已经有人知道了”的猜想,就足够让对方产生顾虑。   陈潮每天把苗嘉颜绑身上带着,虽然那人再没来过可也并没让人觉得多安心。   苗嘉颜父母都不在,平时家里只有爷爷奶奶,他自己本身又瘦瘦小小的,是个十足的弱势者。陈潮刚开始的生气劲儿过了,很多事情就慢慢意识到了。   苗嘉颜本身的特别使他在未来里遇到这种麻烦不可避免。   “苗儿。”陈潮看看在旁边抠纸上商标的苗嘉颜,叫了他一声。   苗嘉颜后背猛地挺直,开小差被抓了包,有点心虚地说“嗯”,低头接着写作业。   陈潮在他作业上敲了敲,问:“写完了吗?”   “还差点儿……”苗嘉颜低头做认真状,“马上了。”   “马上什么马上,你总共也没写几个字。”陈潮戳穿他,掀开他第一张卷子看底下,下面还压着好几张空白的作业卷。   苗嘉颜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写作业本来也不专心,而且这才周六上午,还不着急呢。   “写错了,”陈潮在他上一道大题上点了下,“你能不能走点心。”   苗嘉颜一看,推算结果明明算出来“1”,到最后写了个“-1”。   “哦哦,”苗嘉颜赶紧勾了重新写,“抄错了。”   苗嘉颜把那个小小的“-”勾了,陈潮说:“别勾一半,全勾了重写。”   “好好。”苗嘉颜只得全勾了又重新写了“1”。   陈潮叫他本来也不是因为这个,看苗嘉颜在这儿迷迷糊糊的模样,陈潮说:“要不你回你爸妈那儿吧。”   苗嘉颜都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愣了,抬起头:“……啊?”   “你在这儿跟个留守儿童似的。”陈潮说,“你没爸妈谁都欺负你。”   “我有……有爸妈啊……”苗嘉颜很无辜地说。   “你有爸妈但是他们不在这儿,”陈潮又说,“没区别,别人欺负你没人给你撑腰。”   苗嘉颜看着陈潮,没有说“我有你”这样的话,因为他们都知道陈潮不会一直在这儿。   他从来就不属于这里。   “你总不能一直在这儿,早晚也得有离开的一天。”陈潮说。   苗嘉颜本来并不爱听关于这个的话,但这是陈潮在和他说,苗嘉颜还是听得进去。   “等我走了你上学怎么办?”陈潮想想那条很长的两边都是棉花田的乡道,整条道上都没有几处灯,明年苗嘉颜也要开始上晚自习了,到时候只有他自己。   苗嘉颜被“等我走了”这几个字轻轻地刺了一下,睫毛不明显地颤了颤。   “到时候有人堵你你说你怎么办?”陈潮皱了下眉,“你害不害怕?”   “害怕。”苗嘉颜诚实地说。   “你越来越大了,你又不想剪头发,到时候什么样的人都找上你。”陈潮又说。   “我可以坐校车……”苗嘉颜低着头,轻声说。   “那你现在怎么不坐?”陈潮直接问。   苗嘉颜就又不说话了。   校车上不管他坐在哪儿,他的旁边都空着,没人跟他坐一起,宁可跟别人挤着坐。车上的学生总是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地说些难听的话,第一次陈潮在路上看见苗嘉颜,就是因为苗嘉颜在车上实在坐不下去了,只能下了车。   “市里学校其实也这样,不一定能比这儿好,”陈潮倒是也没对市里的学校抱什么期望,“只是不至于有人堵你招惹你,你安全很多。”   陈潮给人的感觉一直像个很靠谱的哥哥,虽然他也才初三,但他身上始终有种跟这儿的孩子的“不一样”。他这样耐着性子跟苗嘉颜说这些,苗嘉颜也很认真地回答他。   “我不想离开爷爷奶奶,也不想要去我爸妈那儿,”苗嘉颜低声说,“我妈妈有点讨厌我,我爸也是。”   “那你可以住校,”陈潮说,“平时不回家。”   苗嘉颜没回应。陈潮自己说完突然也觉得让苗嘉颜那样离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熟悉的地方,去到一个陌生的冷漠环境里,那样或许也并不是真的比现在好。   夏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等到冬天下起雪来,这样隔着窗户喊人就又听不见了。   陈潮经常捡几个小石块放窗台上,想叫人了就拿小石头敲对面窗户,只要窗户一响苗嘉颜就知道了。   有天陈潮一个寸劲儿过去,苗嘉颜窗户裂了个纹。   苗嘉颜看着那道斜纹,开窗户小声跟对面说:“你给我窗户打坏了。”   陈潮说:“不可能。”   “真的,”苗嘉颜胳膊伸出来比划着那条纹,“裂了。”   陈潮眯着眼仔细看看,冲着光还真有条细纹。陈潮哭笑不得,苗嘉颜冲他比了个“嘘”。   从那之后苗嘉颜就往外面摆了个空花盆,让陈潮往花盆里扔着玩,这样就算投不准小石头磕磕碰碰的反正也能听见。   时间长了花盆里铺了浅浅一层底,里面都是小石头。   村里供暖都是自己烧,陈爷爷总是怕陈潮冷,到了冬天就烧得很足。即便这样一天里也只有下午过后才开始热,早上和上午都是冷的。早上起床时外面天都还是黑的,屋里又冷,陈潮一到冬天就变成起床困难户。   苗嘉颜早起头发都洗完吹干了,收拾完过来等陈潮一起上学,陈奶奶说:“还没下来呢。”   “嗯?”苗嘉颜往墙上的挂钟上看了眼,很意外,这个时间平常陈潮应该已经快吃完早饭了。   苗嘉颜背着书包上楼,见陈潮还在睡觉,赶紧叫他:“潮哥!”   陈潮睁眼,一下子反应过来,“扑棱”从床上坐起来。   “你怎么了啊?”苗嘉颜伸手去摸他额头,“不舒服了吗?”   “没有,睡过了。”陈潮站在地上,边说话边往身上套衣服。   苗嘉颜把裤子拿来递给他,问:“你还不穿秋裤吗?很冷了。”   “不穿,我没有秋裤。”陈潮已经穿好了,跑去洗手间,站在马桶前跟苗嘉颜喊,“书包装上!”   “好!”苗嘉颜帮陈潮把书包装好,装英语书的时候从里面掉了个信封出来。信封是天蓝色的,上面还画着卡通的小云朵。信封上的胶还没有撕开,明显还没被打开过。   陈潮向来招人喜欢,经常收到女生的情书。   苗嘉颜赶紧把信封夹回了书里,一起装进书包。   陈潮迅速洗漱过之后就下了楼,苗嘉颜拎着他的书包跟着。   吃早饭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陈奶奶特意一早起来烙的糖饼,让他俩吃完再走。   “时间不够了,晚上回来吃。”陈潮说。   “那装两张带着啊?”陈奶奶问。   苗嘉颜连忙说:“带着吧,路上吃,他不吃我吃。”   “我都装好了,你俩的我分开装的,放书包里等会儿到了教室吃啊?”陈奶奶装了两袋烙饼过来,递给他们。   陈潮已经走了,苗嘉颜在后面还跟陈奶奶说饼的事,陈潮远远地催了声:“快点儿!”   “来了!”苗嘉颜拎着两袋饼和陈潮的书包跟了上去。   陈潮在路上本来是不吃东西的,但苗嘉颜在他旁边吃得实在很香,一口饼一口豆奶,糖饼的香味儿在冬天的早上显得格外柔软。   苗嘉颜撕了个角递到他嘴边:“尝尝吧?”   陈潮下意识一仰头躲开,苗嘉颜说:“周围都没人,没人看你。”   可能是这句话起到了一定作用,也可能是苗嘉颜吃得太香了,总之陈潮最后把那块饼给吃了。   这是他来这儿两年半,苗嘉颜第一次见他在外面走路吃东西。苗嘉颜笑着问他:“是不是很香?”   说着又把豆奶也递了过去。   第一步反正已经迈了,之后的也无所谓,陈潮稍一低头,咬着吸管喝了一口。   不过陈潮能接受的最多也就是这样了,自己不拿,得苗嘉颜递过来,好像这样就能比自己拿张饼啃稍微洋气一些。苗嘉颜很乐意顾及他潮哥的城里架子,自己吃一口就记得扯一块递过去,一条乡道走完俩人就都吃饱了。   苗嘉颜每天被陈潮带着早出晚归地上学,日子变得平静而缓慢。   渐渐旳他们都快忘了那回事,那个小插曲再没被提起过。   直到有天放学他们又在那条路上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苗嘉颜还没反应过来,就一把被陈潮扯到了他跟丁文滔中间去。   苗嘉颜这才反应过来,攥住了陈潮胳膊。   “没事儿。”陈潮说。   结果这次真的只是别人路过,骑摩托车的是个婶婶,从娘家刚回来。   摩托车过去之后陈潮搓了搓苗嘉颜的头发,说:“等我走了你就坐校车吧。”   苗嘉颜没说话,反倒是丁文滔问:“上哪儿去?潮哥你上哪儿去!”   “上学啊。”陈潮说。   “你要走啊?”丁文滔看起来像是很失落,“你不在这儿上高中?”   “不,”陈潮手揣回兜里,说,“高中我就得走了。”   对于陈潮要走这件事,丁文滔的反应比苗嘉颜大得多。   他每天吵吵嚷嚷地不让陈潮走,说陈潮走了他就没朋友了。   陈潮让他磨得很无奈,说:“我这还没走呢。”   “那不是快了吗!”丁文滔一脸不高兴,“你走了我咋整!我天天干啥!中午谁跟我一起吃饭啊!”   陈潮说:“我在这儿也没跟你干什么。”   “那不一样!”丁文滔坐在陈潮后桌,晃着桌子说,“你走了我没朋友了!”   “你朋友不是遍地都是吗?”陈潮随意一接。   “那你看我和他们一起吃饭了吗?”丁文滔用手指敲敲桌面,“不都是咱俩一起吃吗?”   陈潮本来没再说话,他也安抚不了校霸大哥的失落情绪。过了几秒却回又头叫了声“小滔”。   “干吗?”   “我走了你帮我看着点儿啊?”陈潮问。   “看着点儿什么啊?”丁文滔拉着脸问。   陈潮说:“我小弟。也不用你干什么,你跟他一起走就行。”   “你媳妇儿啊?我不。”丁文滔利索地摇头,“你走了我不跟他一块儿走,别人怎么想我啊?再说我跟他一起走心里不得劲儿。”   丁文滔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愿意还是因为陈潮要走带着脾气才这样说,总之没答应。   陈潮问他:“一起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还觉得他有问题?”   丁文滔说:“我是觉得他挺正常的,但我觉得没用啊,别人还是觉得他是bian……”   一个字的音还没发完,丁文滔及时收了口。   但是陈潮还是因为他没说完的这个词,想到了那天晚上苗嘉颜躺在他房间地板上,闷闷地说“他觉得我是同类”。   在这个小镇里,苗嘉颜好像永远也摘不掉“变态”这个身份,尽管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留着长头发,夏天偶尔穿裙子。   下过雪的路面很脏,雪化了后地面上会有泥水。   苗嘉颜穿着小白鞋,走路小心翼翼的。陈潮走路不注意,鞋底甩泥甩得自己满裤子。   苗嘉颜尽管已经离他两步远了,还是被甩到了裤脚。   他看了看自己裤子上被崩上的泥,没说什么,只是又往外让了一步。   陈潮不知道他想什么,还问:“干什么?”   苗嘉颜没说你甩我身上泥了,只说:“地上太脏了,走近了溅泥。”   “我都一身泥了,”陈潮还说,“不差那一点儿。”   苗嘉颜只当陈潮是叫他回来,于是又挪了回来,还说:“没关系,我给你洗。”   陈潮看着苗嘉颜在他前面一步一步迈着走,鞋都还是干干净净的。苗嘉颜其实真的又懂事又听话,比别人家的“正常”小孩儿懂事很多。   陈潮突然伸手在他头上按了按,抓抓他头发。   苗嘉颜仰头看看他,见陈潮没想跟他说话,又安静地转了回来继续走路。 第19章   丁文滔在最初的失落和气愤之后,每天反倒哼哼唧唧地比之前更爱跟着陈潮,寒假放了一周多,他几乎天天都来。如果不是冬天地上太凉,他可能晚上干脆就不走了。   天天这么在人家待着也不是回事,尤其丁文滔又能吃,一顿得吃三碗饭。后来丁文滔他爸妈不让他来了,那也拦不住他偷着往陈家跑。   丁文滔他爸特意买了好多东西过来看望陈爷爷陈奶奶,陈爷爷陈奶奶说他太见外了。丁文滔他爸上学那会儿跟陈广达就跟现在的丁文滔和陈潮一样,也是天天一块儿待着。那时候丁文滔他爸就经常在陈家吃饭,现在他儿子又给续上了。   丁文滔把家里小叔给他买的笔记本电脑都端过来了,还带了好多碟片来。碟片也是小叔带回来的,一箱子里全是电影碟,什么片子都有。小叔有朋友是卖影碟的,隔一段时间就能拿一箱回来。   以前丁文滔他爸不让他看,说里面有不该小孩儿看的,后来把那些过滤了一次,剩下的就让看了。   有时候苗嘉颜也在,会跟着他们一起看电影。   他在看电影这方面和他们看不到一起去,丁文滔和陈潮喜欢看香港枪战片,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类型。苗嘉颜不太喜欢看那种,觉得吵也觉得乱,时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他更喜欢看安静一点的,温柔的。   陈潮每天都学习,姜荔给他送了很多附中的学习资料,还有月考和期末考的试卷,陈潮寒假里会把它们都做完。姜荔原本并不相信陈潮真这么能学习,他小学那会儿没这么坐得住,作业写完就合上书包,一眼也不会多看。   真在这儿住了两天才发现陈潮变化还是很大的,跟小学时候简直像变了个人。   陈潮学习丁文滔就自己在那儿看,声音放小点。   有天陈潮刚做了张卷子,答案还没对,就被丁文滔拉过去看电影。丁文滔看的是个恐怖片,自己不敢看,一直在等陈潮写完。   苗嘉颜上来的时候,电影里正放到吓人镜头,推门的声音跟电影画面合在一起,那俩人都吓了一跳,丁文滔还脱口而出一声:“妈呀——”   他一嗓子给苗嘉颜喊愣了,见那俩人都瞪着眼看自己,站在门口有点不敢进了。   “……怎么了?”苗嘉颜问陈潮。   陈潮呼了口气说:“看鬼片儿呢,吓一跳。”   “啊。”苗嘉颜合上门走过来,习惯性地坐在陈潮床上,找了个空靠着墙坐。   陈潮把他往身边拽了拽,让他挨着自己。   苗嘉颜问:“潮哥你害怕啊?”   陈潮没说自己害怕,只说:“坐近点暖和。”   苗嘉颜在这方面跟他俩也不一样,他根本就不相信鬼啊神的,恐怖片完全吓不到他。那俩人看得屏息凝神的时不时被突然出现的惊悚镜头吓一哆嗦,苗嘉颜却只觉得造型很假。   后来就变成了陈潮挤着他坐,苗嘉颜还偶尔平静地安慰他一下,说:“别害怕,都是假的。”   丁文滔诧异地看看苗嘉颜,问:“你一点儿都不害怕吗?”   “不害怕,”苗嘉颜说,“只是有点无聊。”   “你胆儿真大。”丁文滔说了句。   苗嘉颜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害怕的。   陈潮肩膀倚着他,周围都是苗嘉颜洗发水的味道。被屏幕吓一跳了苗嘉颜就拍拍他,像拍小狗一样。   有天丁文滔随便抽了张碟片,包装上两个男主角都是熟悉的演员,还以为也是枪战片,就放了进去。   电影看得一头雾水,迷迷糊糊。   看了会儿之后觉得剧情越来越怪,后来那俩男的还抱着亲到一起去了。甚至不是意思意思那么亲,而是一个摞着一个,带着男性的粗喘和带有明显暗示的动作。   “我靠!”丁文滔已经蒙了,一面觉得自己的眼睛遭了罪,一面视线又粘在屏幕上没能移开。   陈潮没至于像他反应这么强烈,但看着屏幕的表情也是微皱着,明显带着点讶然和不适。   苗嘉颜也很意外,嘴巴都微张着,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的不可思议。   鬼使神差地,他们最后竟然把那部电影看完了。   丁文滔一边看一边时不时发出声“我靠”,其实这电影对他们来说有点太晦涩了,都看不明白。然而那种隐晦的禁忌感和猎奇心态,还是让丁文滔尽管心里一直膈应又难受,可还是没有停下来。   电影结束时,丁文滔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完了,难受死我了……”   “同性恋的人到底怎么想的啊我去,”丁文滔赶紧把碟片退了出来,换了一张搞笑电影进去,“他们还亲呢,我天爷……”   “同性恋”这三个字让陈潮又再次想到了之前的事。   陈潮看了眼苗嘉颜,见他没什么反应,跟丁文滔说:“别回味了,你消停会儿吧。”   “不行我确实得缓缓,”丁文滔感觉生理心理都有些不适,“太刺激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到同性题材的电影,之前看过的电影里也带着一点,不过都是刻意扮丑的搞笑部分,里面多以“不男不女”的形象示人。通常都化着很丑的妆,穿着大粉大紫的衣裳,掐着嗓子说话勾引男人。这也是大众对“同性恋”的普遍印象,是区别于“正常人”的“娘娘腔”。   然而电影里这两个男主角却都是极阳刚的男性,他们都拍过电影,也都演过男生们爱看的枪战片警匪片。   他们穿着很平常的背心短裤,抽烟的样子看起来很帅,他们会激烈地亲吻和上床。   这跟他们印象里的“同性恋”都不一样。   电影里的同性恋并不丑陋,他们体面又有尊严。   可现实生活里遇到的却不是那样。   腊月二十三,小年送灶神。家里人通常都赶在这天回来,苗奶奶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忙,蒸大馒头,卤了满满一大锅的肉。   家里蒸馒头的面只剩一小袋了,苗奶奶让苗爷爷下午去拉一袋回来,免得这几天不够用,粮油店春节又不开门。   但是昨天花棚的棚杆塌了一根,爷爷白天得去花棚。苗嘉颜说:“我去吧,让他们送过来。”   “冷着呢,你别折腾。”天气不好,苗奶奶舍不得让他去。   苗嘉颜戴上奶奶给他织的毛线帽和围脖,说:“没事儿,不冷。”   镇上粮店人很多,方方正正的一个小店铺都快被人挤满了。   苗嘉颜订了一袋白面一桶油,让给送到家里去。老板娘拿着本子记上了,苗嘉颜拉拉围脖,转身要走。   人太多,出门时跟人撞了一下,对方捏了下他的胳膊。   苗嘉颜侧身一躲,对方松了手,苗嘉颜离开前不经意地抬眼一扫,一时间却连呼吸都停了。   那人也正在看着他。   其实当时惊慌之下苗嘉颜并没有看清对方的脸,衣服也不一样了,可苗嘉颜还是看一眼就知道是他。   那眼神直勾勾的,透着些疯狂的偏执念头,盯着人看让人从头到脚地觉得冷。   苗嘉颜特意没直接走那条乡道回家,而是在各种小店里转来转去,在镇上多待了一个多小时。   回去的一路上苗嘉颜几乎是跑着回去的,毛线围脖替他过滤了一道冷风,可风吸进肺里还是很凉,苗嘉颜却不敢停下来。   身后摩托车的声音远远地响起来,苗嘉颜脑袋里“嗡”的一声,跑得更快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在道上跑,这样如果有人经过了就能看见他,还是应该朝摩托车骑不进去的地里跑。   摩托车声音越来越近,苗家眼心脏跳得快要从嘴里吐出来了。   幸运的是摩托车照直开了过去,骑车的是个五六十岁的大伯,没有见过。   苗嘉颜站在原地喘了几秒,刚才那一段他跑得腿都快没力气了。   然而苗嘉颜气都还没喘匀,摩托车的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眼,刚从心里卸下去的恐惧又再次爬了上来。   他没有连续两次都幸运。   苗嘉颜不敢往更深的地里跑,那样被抓住了就离道太远了。可如果不朝垂直方向跑,人就不可能跑过摩托。   被抓着头发扯住的一瞬间,苗嘉颜疼得喊了一声。   对方抓他用了蛮力,直接把苗嘉颜困在自己身边,急切地说着:“你别跑,你别跑……求你了,你别跑!”   苗嘉颜使出了所有力气去挣,也挣不过一个常年干着农活的成年人。   那人把他往摩托车上拉,想让他上车。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苗嘉颜没有浪费力气说话,他只是拼命地挣,把摩托车踢倒了。   “我不会怎么样你,你别害怕……你别乱动……”那人口齿不清地念着,“想死我了,我不会伤害你……”   苗嘉颜身上穿的棉袄都被扯开了,拉链从中间破开,拉链头却还卡在脖领处。   苗嘉颜脸挣得通红,嘴唇却是白的。那人分神想去摸苗嘉颜因为挣扎露出的肚子,被苗嘉颜踢开,苗嘉颜几乎是尖叫着喊了句:“我跟你不一样,你放开我!”   “一样的,一样的……”那人双眼猩红,脸凑过来去贴苗嘉颜的耳朵,像动物一样嗅他,“你看你多漂亮……一样的……”   陈潮和丁文滔是谁喊了句什么苗嘉颜没有听清,那人抓着他的衣服最后一扯,拉链头卡着脖子,苗嘉颜有那么几秒钟没喘过气来。   丁文滔扯着那人脖领边骂边揍,陈潮踹在那人肚子上。   “你他妈是哪个村的变态!”丁文滔着实被恶心了够呛。   其实对方力气很大,如果不是陈潮和丁文滔俩人都在,可能还真打不过他。他们毕竟是学生,村里人干活练得一身蛮劲儿,丁文滔如果不骑在他身上揍就让他挣脱了。   “你不是同性恋吗?你不想摸吗?”陈潮捶在那人脖子上,说,“你摸我啊?我也是男的。”   那人没想跟他俩纠缠,只是想跑。路上现在没人,等真有人了这事就闹开了。   苗嘉颜在一边吃力地喘了会儿,没能弄开拉链头。他过来扯扯陈潮的袖子,指指自己的脖子。   陈潮黑着脸帮他弄拉链,人在情绪激烈时手都是抖的。弄了几下没弄下来,陈潮直接手往领子处一伸,蛮横地把衣服扯开了,拉链头崩了出去。   苗嘉颜嘶哑地叫了声“哥哥”。   陈潮在他脑袋上用力按了一把,那力道把苗嘉颜推到了旁边,说:“边儿等着。” 第20章   这是陈潮第二次跟人打架,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还有过一次。那次是跟初中部一个欺负人的刺儿头,打架没吃着亏,回家让姜荔给罚了一通。   姜荔明令禁止陈潮打架,说这样不文明,像野蛮没家教的孩子。   准确地说这一次也算不上打架,对方没怎么还手,只是想走。陈潮和丁文滔摁着人揍,那人捂着脸干嚎,在这种情况下,裤裆处竟然还支起来了。   丁文滔恶心得差点吐了,一拳砸在那人肚子上,说:“你个死变态!”   他俩在这儿泄愤一样地打人,对方却被他们打硬了,这事儿实在恶心人。   后来俩半大小子是被路人给拦下来的,苗嘉颜也一直拖着陈潮的胳膊,怕他们真把人打坏了,那就成犯罪了。   路人问因为点什么把人打成这样。   丁文滔口无遮拦:“他他妈变态!他……”   “他摸我了。”陈潮打断他的话,抢先说。   老乡还有点没听懂:“啥?啥叫摸你?”   “冲我耍流氓,”陈潮说,“冲我脱裤子。”   那人也不反驳,只是捂着脸,躺在那儿跟死了一样,只不过还能看见一直在呼吸。   “弄岔了吧?”老乡看起来不是很相信,还说,“你个大小伙子他冲你耍什么流氓?”   丁文滔还要再说,陈潮看了他一眼。   “反正你们也别再打了,把人打坏了你们还得赔。”老乡看样子不想多牵扯,骑上摩托就走了。   陈潮气还没喘匀,蹲在一边黑着脸看着那人。他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一道子,有血丝渗出来。苗嘉颜伸手过去,没直接碰伤口,扒开他领子看了看。   陈潮问那人:“你怕不怕别人知道?”   对方竟然也很诚实,手一直没从脸上拿开,说:“怕。”   “怕你以后别招他,不然我就报警,让警察去你家抓你。”陈潮踩着他的小腿,前后蹍了两下,接着说,“让你们全村都知道你是变态,你爸妈会让村里人用口水淹死,你要是有老婆有孩子,让她们全跟着你挨骂,你儿子,或者是你姑娘,永远都是变态的孩子。”   “现在就报警吧!”丁文滔还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说着又往那人肚子上踹了一脚。   “他跟你不一样,他也不是同性恋,你别再吓唬他。”陈潮又说,“你们不是同类,别坑别人家小孩了。”   苗嘉颜被陈潮攥着手腕领着走,浑身还在控制不住地微颤。一个是因为刚才吓的还没缓过来,一个是因为冷。他衣服拉链扣不上来,这么敞着怀儿走路,一直往身上灌风。   丁文滔在旁边始终骂骂咧咧的,骂人的话半天都不重样。   “还算不缺心眼儿,知道打电话。”陈潮问苗嘉颜,“哪儿疼不疼?”   苗嘉颜说“没有”。   陈潮又说:“你就应该站那儿等我们过去接你,你明知道他看见你了还自己走?”   他声音可凶了,气的,也是吓的。不管怎么说也才是个初中生,遇见这种事儿现在想想还是后怕。   苗嘉颜从镇上回来之前是往陈家打了电话的,陈潮接的,苗嘉颜不好意思地说想让他出来顺着这条道迎迎自己。到时候如果没碰上什么也不至于让陈潮走太远折腾他,万一真碰上了,苗嘉颜只要拖着时间就能等到陈潮来。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这种事情如果跟爷爷奶奶说了老人会害怕会上火,还会把事情闹得十里八村都知道。苗嘉颜从小被人吐着口水长大的,到时候别人只会说出更难听的话。   如果没有陈潮,现在的苗嘉颜只会更绝望。   “你是不是还害怕?你晚上去我那儿住,等会儿回家换个衣服就过来吧。”到了家门口,陈潮跟苗嘉颜说。   “我也想住,我也不回去了。”丁文滔在旁边说。   苗嘉颜有点犹豫,说:“我爸妈今天回来。”   陈潮皱了下眉,又说:“那算了,那你在家待着吧。”   苗嘉颜看看他,显得有点呆愣愣的。陈潮怕他被吓傻了,叫了声“苗嘉颜”。   苗嘉颜本来都要推门进去了,听见叫他又回头。帽子和围脖脏得不能看,一路在手里拿着回来,脸上红肿着,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敞着。苗嘉颜看起来狼狈极了。   陈潮嘱咐他:“别瞎琢磨,过去了就拉倒了。”   苗嘉颜轻轻点头,说:“谢谢潮哥。”   说完又看向丁文滔,说:“谢谢丁……”   “别谢我,我就是随手帮个忙。”丁文滔看起来很不自在,挥了下胳膊说,“千万别谢我。”   苗嘉颜进门之后,陈潮跟丁文滔说:“别跟别人说这事儿。”   丁文滔说:“我知道,我又不欠。”   俩孩子好好的出去的,回来这一身架势眼看着就是打架了。陈奶奶吓了一跳,忙问:“咋了这是?你们打架了?闹别扭了?”   “没有,奶奶,我俩疯玩儿来着。”丁文滔嬉皮笑脸地说着。   “哎哟这得疯成什么样啊?这脖子都划坏了,拉锁划的?”陈奶奶问。   “没事儿,他非撵我。”陈潮说。   陈潮不像他爸小时候三天两头打架,孙子比儿子强一百倍还多,自从陈潮来这儿陈奶奶都没怎么跟他操过心,唯一需要费点儿心的就是孙子太挑,讲究多。然而老人从来也不会觉得自己家孩子事儿多有什么,他们都乐不得地伺候着。   别人家儿女这会儿都回来了,他们家还得几天,估计得腊月二十七八才能都回来。   旁边苗家陆续都回来了,苗嘉颜的爸妈也到家了。   陈潮和丁文滔回来都换了衣服,陈潮找了件自己穿着宽松的衣服给丁文滔。换完衣服陈潮开窗户捡了几颗小石头往对面花盆里扔,全扔没了苗嘉颜也没出来。   “估计愣神儿呢,吓完了都。”丁文滔说。   陈潮关上窗户,想苗嘉颜估计在洗澡,那小孩儿爱干净。   然而这个时候的苗嘉颜正在经历这一天里的第二次恐惧。   苗嘉颜当时院门一推,正好跟他爸对上视线。四目相对,苗嘉颜那一身狼藉在父母眼里就是胡闹跟人打架了。   苗嘉颜嘴巴闭得很严,他什么都没说。   他很久没看见他爸妈了,他爸妈其实并不想看见他。妈妈扫了他两眼就进房间躺着了,说身体不舒服,晕车。他爸积攒了多年的火气在这一天里莫名爆发了,说苗嘉颜在这儿整天混得“人不人鬼不鬼”。   话音一顿,后半句到底也没收住,耷着眼皮说:“男不男女不女的鬼样子!”   苗嘉颜一直沉默着承受他爸的怒火,可他爸觉得他这是在较劲,更生气了。连爷爷奶奶都没能拦住,他爸动手打了他。   苗奶奶一边打苗建一边扯着胳膊拦他,苗爷爷也吼着不让他打。苗嘉颜妈妈从头到尾没出过房间,没有过问。   “你滚回去!滚回你们自己家!”苗奶奶一边哭着一边说,“别一回来就上我这儿当爹妈来,早你们干什么去了?!”   苗嘉颜胳膊上腰上之前被那人抓着的地方,现在被他爸一打,全都火辣辣地疼。苗嘉颜也不躲,眼睛里没什么神采,随他爸打。   “有些话我从来不说,我这当妈的当婆婆的够可以了!”苗奶奶的情绪也被激了起来,搂着苗嘉颜直哭,“孩子你们不待见,我跟你爸给带大的,我们用着你们什么了?你们一年回来打一回,心里那点怨气也别只往孩子身上撒!孩子小时候一口一个‘姑娘’,那都是谁叫的?!小辫儿都是谁梳的!”   苗爷爷咳嗽一声,不让说了。   苗奶奶喊起来声音也很尖利:“你不用咳嗽!一个个现在觉得孩子有毛病,不正常!我孙子生下来那也是好好的带把儿的,你们非给穿裙子当姑娘,到现在了又说我孙子男不男女不女!话都让你们说了!”   “从今往后!谁再敢动我孙子一下,都给我滚出去!永远别再回来!”苗奶奶一边胳膊搂着苗嘉颜,一边胳膊随着话音来回比划着。   冬天门窗都封得严,苗家这么大动静陈家那边什么都听不见。   苗奶奶闹了一通之后,擦了把脸,红着眼眶把苗嘉颜送去了陈家。陈奶奶一看她这样,连忙问怎么了。   苗奶奶又抹着眼泪哭了一通。   陈潮听见声音从楼上下来,见苗嘉颜缩着肩膀在沙发上坐着,站在楼梯上叫了他一声。   苗嘉颜没反应,陈潮皱了眉,又叫了一遍。苗嘉颜还跟听不见似的,陈潮迈下来,拍了拍他肩膀。   苗嘉颜这才抬起头,看向他。   丁文滔被他爸抓回去了,家里人都回来了他还不着家成什么样子。   苗嘉颜习惯性地坐在陈潮的床上,陈潮拉着桌前的椅子过来坐。   刚才丁文滔用笔记本玩游戏了,这会儿电脑还没收起来,陈潮扣上屏幕,问苗嘉颜:“你爸说你了?”   苗嘉颜点点头,说“嗯”。   “因为什么?”陈潮声音冷冷地问。   苗嘉颜空洞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他回家的样子太狼狈了,也可能还是因为头发。   陈潮说:“我真是服了。”   苗嘉颜可能是这一天里刺激太过了,反应很慢,也不爱说话。只是一直跟着陈潮,上楼下楼干什么都跟着。   陈爷爷陈奶奶都有点担心,说怕孩子被他爸打傻了。   陈潮回头看看,在苗家颜脑袋顶上摸了两把,说:“没事儿,不能。”   冬天地板不能住,苗嘉颜从柜子里把自己打地铺的褥子抱了出来,陈潮又给塞了回去。   “进去睡。”陈潮抬抬下巴,示意苗嘉颜进去,“咱俩挤挤吧。”   苗嘉颜摇摇头说:“你睡不好。”   “别管我了,”陈潮在他头上弹了下,“我事儿多也分时候。”   苗嘉颜于是上了床,贴着墙躺下了。   陈潮躺下之前,苗嘉颜把自己头发捋成一束,放在靠里的一侧。尽管这样陈潮躺下还是觉得脸痒,有几根长头发蹭着他的脸。   苗嘉颜很瘦,穿着之前陈潮给他的一套睡衣,这么躺着其实也没占多少地方。   “太瘦了你,也不知道饭都吃哪儿去了。”陈潮说。   苗嘉颜没吭声,连呼吸都是轻轻的,他今天一直是这个状态。   “苗儿。”过了会儿,陈潮在黑暗中叫他。   苗嘉颜侧过头来,答应道:“嗯?”   陈潮看着他,平静地问他:“为什么一定要留着头发?”   苗嘉颜保持着胳膊搭在胸前的姿势,安安静静地想了半天。   “我就是害怕……”眼角一滴眼泪滑下来洇进枕头里,苗嘉颜慢慢地说,“我小时候一直是这样的,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大家就都不愿意了,非让我剪头发。”   “我觉得很害怕,不知道是怎么了。”   苗嘉颜侧身过来,抓着陈潮的袖子,颤着声音说:“我害怕剪了头发就不是我了……”   苗嘉颜搓搓陈潮的袖子,问:“我会消失吗?潮哥。”   陈潮说“不会”。   “可万一哪天又有谁想让我做别人,所有人都变了脸说我不应该是那样的……”苗嘉颜轻轻地问,“我又应该是什么样的?” 第21章   苗嘉颜的出生是个意外。   他妈妈当时刚毕业不久,在学校实习,并没有想要那么早生小孩。刚得知怀孕那段时间,她根本没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苗建虽然想留,可媳妇儿不想生他也没办法。   差一点儿苗嘉颜就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了。   差的这“一点儿”就在于当时在医院做超声检查的时候,年轻的女医生多嘴说了一句:“看着像女孩儿呢。”   那时候怀孕还不到六十天,胚胎还没成型呢,也不知道是怎么看的。   苗嘉颜妈妈当时迟疑了下,快掀开帘子走出去前,回头问了一句:“……是女孩儿啊?”   “看着像。”女医生说。   女孩儿多好啊,女孩儿跟妈妈都亲。那个年代其实还有好多人家更喜欢男孩儿,传宗接代的观念自古传下来的,都想生小子。可他们家不一样,苗嘉颜妈妈因为这一句“看着像女孩儿”,最终把他留下了。   一切都是该着,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其实也去过诊所看过,看诊的是个医院里退休的大夫,她当时指着机器上的屏幕笃定地说:“你看,是个小闺女。”   苗嘉颜妈妈怀孕折腾得不但没见胖反而还瘦了不少,她当时抚着自己的肚子,感觉到里面小家伙在翻身。   她温柔地笑了下,说:“小闺女好。”   因此当护士在产房里跟她说“是个男孩儿,六斤四两”,苗嘉颜妈妈震惊地说:“不可能啊……”   护士笑着把紫红色的小孩儿抱了过来,皱巴巴丑丑的小孩儿眼睛还没睁,嘴巴很小,“啊啊”地卖力哭着——的确是个男孩儿。   给准备的小衣服小玩具都是照着女孩儿的样式准备的,就连名字都起的是女孩儿名。生下来的却是个男孩儿,这把一切都打乱了。   苗嘉颜的太姥姥那时还在,可高兴坏了,抱着小家伙稀罕得不行。一边劝着苗嘉颜妈妈:“嗨呀可不敢哭!月子里哭以后眼睛就不好了!你稀罕女孩儿你就当女孩儿养就得了,都一样的!”   苗爷爷当时说不然把名字改了,叫“苗嘉言”看着就像男孩儿了。苗奶奶说:“‘嘉颜’也好,看着听着都好,叫什么都好。”   最终户口上还是落了“苗嘉颜”。她妈妈真按着太姥姥的话来的,给他留长头发,绑小辫儿,每天戴着五颜六色漂亮的小发卡,叫他的时候也是一口一个“姑娘”。   苗嘉颜长得很秀气,眼睛不算很大,有点内双,长得像妈妈。皮肤又很白,扎着两个羊角辫儿,穿着漂漂亮亮的小裙子,活脱脱一个可爱小姑娘。   苗嘉颜妈妈在家带了他两年半,之后才回了市里工作。刚开始苗嘉颜很依恋妈妈,每次妈妈走了都哭。那时候农村不兴上幼儿园这回事,苗嘉颜就这样一直长到五岁多。   要上学前班了,苗建让奶奶带着把头发剪了,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苗嘉颜妈妈当时还不愿意,可也没说什么。   没想到向来听话的苗嘉颜却说什么也不肯剪头发,两只小手攥着小辫儿,哭得气都喘不上来了,他还从来没哭成这样过。苗奶奶没忍心,又给抱了回去。   刚开始大人只当他是不愿意剪头发,等到真的意识到小孩儿有点“不正常”之后,苗建尝试了各种各样的办法,软的硬的都试过,甚至带去市里的儿童医院看过病,最终也没能把他这“毛病”给扳过来。   苗家从来没有人在苗嘉颜妈妈跟前埋怨过什么,可不知道她出于什么原因,就是慢慢对孩子越来越不亲近了。   这一天里苗嘉颜先是在路上被吓了一通,接着回家又挨了他爸的打,连着折腾下来显得精神都不足了,看着愣愣的。   陈潮睡前提起头发的事,原本是想劝他不然把头发剪了吧,可苗嘉颜后来说的那些,让陈潮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后来陈潮只说:“不想剪别剪了,留着吧。”   苗嘉颜流了几滴眼泪过后就再没哭了,尽量贴着墙不挤陈潮。   半夜里他总是做梦,一惊一惊的,陈潮几次被他弄醒,后来睡糊涂了翻了个身,腿压上苗嘉颜的腿,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在一定程度上让睡着的苗嘉颜感觉到安全,总之后半宿没再惊着了。   苗嘉颜在陈潮这儿睡了好几天,直到陈潮他爸和小叔他们都要回来了才走。   这几天里,苗嘉颜一直格外黏陈潮。他们干什么都在一起,苗嘉颜总是安安静静地跟在陈潮身边。   这个年过得很不怎么样,苗家气压一直很低,苗奶奶始终没露笑模样,苗建两口子也都不怎么说话,初一下午就走了。   大姑小姑也没再多待,第二天也走了。   家里人都走了,按往常苗嘉颜应该会觉得轻松又快乐,可他看起来却没有多高兴。   他时常趴在自己的小桌子前,脸枕着自己胳膊,呆呆地看着一个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广达本来说好过年要回来,却临时变了卦,说不折腾了,买不着票了。   陈潮问他在哪儿过年,陈广达说在朋友家。   除夕夜陈广达喝了酒,往家里打电话,陈爷爷陈奶奶都看着电视没空理酒鬼,只有小叔和他聊了几句,然后把电话给了陈潮。   陈广达在电话里醉醺醺地说:“儿子,当初把你放在奶奶家爸心里就想,我得什么时候能再把我儿子接回来。爸跟你说……房子爸都买好了,就在附高旁边儿,你撒手考……考不上咱花钱也去附高!”   “你喝了多少啊?”陈潮无奈地问他,“舌头都直了。”   “没喝多,这才哪到哪儿啊?”陈广达接着说,“这两年爸一直害怕,怕再起不来了……对不起我儿子。”   陈潮最怕这些肉麻兮兮的话,尤其他爸一喝多了更黏糊人,陈潮说:“快行了行了。”   陈广达又絮叨了半天才把电话挂了,陈潮陪爷爷奶奶一直把春晚看到唱《难忘今宵》。   这是陈潮在奶奶家过的第三个年,他的初中只剩最后一学期了。   和刚开始来的时候比起来,陈潮现在住得已经没那么不适应了。这栋小楼的二层堆的全是他东西,在这儿他有了朋友,还有了个苗嘉颜。   苗嘉颜唯一的那条裙子已经不能穿了,它实在太旧了。   他在天气渐渐暖和下来的春天,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穿了穿。柜门上的一条镜子,里面映着少年渐渐抽长的身形,镜子里的苗嘉颜披着软软的头发,眼神里依然天真透亮,可是裙子不好看了。   这个学期里,丁文滔与莎莎单方面的爱情无疾而终,莎莎明确地拒绝了他。   人高马大的少年小丁陷入了伤痛的失恋情绪中,整天唉声叹气。   陈潮的房间现在经常装着三个人,一个坐在桌子前写作业的,一个搭着桌子角写作业的,还有一个不写作业的。   丁文滔用力地叹了口气,靠在墙边继续他的忧愁。   陈潮和苗嘉颜对视一眼,陈潮笑了下,苗嘉颜不敢笑。丁文滔看看他俩,说:“没同情心。”   苗嘉颜一张卷子写了半小时了,他有点写不进去。陈潮看了眼,是直接从练习册上扯下来复印的卷子,质量不怎么样,陈潮说:“不想写别写了。”   “明天要交,”苗嘉颜收心继续做题,“不写作业哪能行。”   “抄答案。”陈潮指指卷子最上面跟着一起印出来的页眉,“你不有这本书吗?”   陈潮不想写的作业想来都是抄答案,不浪费时间。苗嘉颜却从来没这样过,在他心里就没有抄答案这回事。他看着陈潮摇摇头,不敢。   “一根筋。”陈潮说完就不管他了。   丁文滔一直看着他俩,等他俩这边说完话,突然冒出一句:“潮哥,你说我不会是同性恋吧?”   “噗——”苗嘉颜当时正在喝水,大水杯捧起来在脸边,丁文滔这句话一出来苗嘉颜直接呛那儿了,水杯拿开,咳得撕心裂肺。   水呛进气管了,呼吸都有了障碍。   陈潮让苗嘉颜喷了一身水,手边卷子上也都是,先是嫌弃地在苗嘉颜衣服上擦了擦手,才回头问丁文滔:“你是不是有毛病?”   “你说我看你俩在这儿说话,我怎么心里不得劲儿呢?”丁文滔倚着墙,木着张脸说,“我吃醋。”   “你吃错药了。”陈潮说。   苗嘉颜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陈潮看看卷子上的水,一时间也不太想碰了,站起来开了窗户,等吹干。   苗嘉颜用袖子给他擦,陈潮说:“别擦了,晾着吧。”   丁文滔又待了一会儿就走了,苗嘉颜当时咳得那一阵好像把喉咙咳坏了,一直不舒服,时不时就咳嗽两声。   陈潮做着题,突然问:“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苗嘉颜眨眨眼睛:“啊?”   “啊什么?”陈潮算题的手一直没停,跟他说话。   陈潮本来以为苗嘉颜是对“同性恋”这词有阴影了,一听见就条件反射地紧张。   苗嘉颜没出声,在旁边坐得直挺挺的。   陈潮视线从草稿纸上挪开,往苗嘉颜身上瞥了一眼。   “我一直还没问过你,”陈潮又继续做题,岔开话问,“你喜欢谁没有?”   苗嘉颜原本就坐得挺直了,这会儿后背又下意识一绷,吭吭哧哧地没说出话来。   陈潮和苗嘉颜都不像丁文滔,整天把这点事挂嘴边说,他俩从来不提这个。苗嘉颜一时间不太适应这个话题,也不好意思,他本来就很内向,不爱表达,陈潮一个问题把他问得脸涨通红。   “脸红什么?问你你就说。”陈潮见他一直没动静,说。   “我没、没有啊……”苗嘉颜只得回答。   陈潮抬手用笔杆在苗嘉颜头顶敲了下,说:“支支吾吾的。” 第22章   五月还没到,天气就已经渐渐暖了起来,有几天热得像是夏天要来了。   难得陈潮这天没学习,歪在椅子上看了个电影,本来是跟苗嘉颜和丁文滔一起看的,后来丁文滔出去跟人打球了,苗嘉颜睡着了。   陈潮看完电影一扭头,看见苗嘉颜睡得微张着嘴,以一个看着就不舒服的姿势侧躺在他床上。不管什么人,睡觉只要像这么张着嘴,都会显得滑稽。   陈潮笑笑,去了趟厕所,回来的时候苗嘉颜听见了脚步声,睁开眼睛看着他。   “睡得真香,”陈潮在他腿上拍了拍,“往里点儿。”   苗嘉颜原本没脱鞋,所以小腿搭在床外面,陈潮这么一说他于是把拖鞋蹭掉了,往里挪了挪。   陈潮坐上来,手机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乱七八糟一堆消息,靠着床头边看边删。   苗嘉颜睡得迷迷糊糊,换个姿势闭上眼睛就又睡了。床不是很宽,陈潮偶尔一动胳膊就能碰到他的脸。苗嘉颜睡觉轻,碰着脸就醒,醒了睁眼看看,再闭上接着睡。   他睡得太舒服了,陈潮原本不困,看他几眼也看困了。   手机往桌上一扔,把落在这边枕头上的长头发团吧团吧往苗嘉颜头顶一放,也躺下了。   窗外有小风断断续续地吹进来,陈潮睡冷了,胳膊挨着苗嘉颜。   苗嘉颜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看看他,陈潮皱着眉“唔”了声,蜷了蜷腿。苗嘉颜支起身,把被子拉下来给陈潮盖上,才接着睡了。   苗嘉颜是柔软的,他就像一块布,像一杯水。他总能温和地包裹住陈潮的那些棱角,再妥善留存。同时他依赖着陈潮,如果说苗嘉颜是一颗脆嫩嫩的细芽,那陈潮就是他旁边那颗挡风的石头。   这种依赖是相互的,三年下来,尽管陈潮是个那么不爱腻歪的人,可在初中的最后两个月里,他依然表现出了很多对这个地方,对爷爷奶奶,以及对苗嘉颜的不舍得。   苗嘉颜晚上写完作业要回去了,陈潮打了个哈欠说:“别回了,在这儿睡吧。”   “啊,”苗嘉颜没有拒绝,转头又回来了,说,“行。”   天气不冷了,苗嘉颜又能在地上睡了,睡地上其实很舒服,跟睡床的感觉不一样。   陈潮洗澡回来,苗嘉颜已经在地铺上躺好了。陈潮一屁股坐下,一歪身靠着苗嘉颜屈着的腿,头往后仰着枕苗嘉颜的膝盖。   “苗儿,”陈潮叫他。   苗嘉颜说:“哎。”   陈潮问:“我走了谁伺候我啊?”   苗嘉颜笑笑,说:“到时候你该谈恋爱了,丁文滔说高中都要谈恋爱。”   “跟那有什么关系,”陈潮莫名其妙地说,“再说谈恋爱了也没人伺候我,我不伺候别人不错了。”   “你怎么伺候别人啊?”苗嘉颜想象不出来,“我潮哥只会挑毛病。”   “我不伺候,”陈潮一脸不感兴趣的表情,“我也不谈。”   苗嘉颜没说话,只是笑。   “你也别瞎谈。”陈潮过会儿跟苗家颜说。   “谈什么?”苗嘉颜天真地问。   “恋爱。”陈潮说。   苗家颜赶紧说:“我不、不会的。”   “别在这儿谈,”陈潮动了动脖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跟苗嘉颜说,“这儿太小了,你得去外面看看,好好上学。”   “你就是外面的人,”苗嘉颜躺在那里,视线垂下去看陈潮,轻声说,“你跟这里的人都不一样。”   陈潮说:“我往多了说只算个外面的小孩儿。”   苗嘉颜没说话,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像是想摸摸陈潮的头发,最后又没有摸。   春夏交际的时节总是下雨,雨大得连学校都放了假。   苗家颜的生日在五月十五号,他出生那年的这天就是个雨天。   这一年又赶上暴雨,风很大,把村里一根电线杆刮到了。村里连着片地停电,下着雨又没法检修。那天从下午开始一直到晚上都停着电,家里黑漆漆的。爷爷点了好多根蜡烛,奶奶给煮了面,还滚了鸡蛋。本来每年都会在镇上订个小蛋糕的,但是这两天都在下雨,镇上蛋糕店没开门。   陈潮开着窗户喊人,苗嘉颜扯着雨披就跑了过来。   陈爷爷陈奶奶已经躺下准备睡了,苗嘉颜把雨披搭在门口,摸黑上了楼。   “什么事,潮哥?”苗嘉颜推开门问。   “你今晚在这儿睡?”陈潮说,“雷太响了我害怕。”   苗嘉颜一下就乐了:“你别逗我了。”   “真的。”陈潮又说,“风都吹出什么声儿了,听着我都害怕,还停电,太黑了。”   苗嘉颜笑得不行,陈潮说:“多吓人,别笑了。”   “好好,”苗嘉颜边笑边说,“今晚我在这儿睡,我下楼去把门叉上。”   “一起去吧。”陈潮也跟着站了起来。   苗嘉颜从小就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农村停电了还赶上刮风下雨确实挺恐怖,可苗嘉颜在这方面胆子奇大,这就跟他看恐怖片不害怕一样。   叉完门回来,上楼的一路苗嘉颜都在前面攥着陈潮地手腕,牵着他上楼。   “小心台阶,”苗嘉颜温声提醒,“别踩空。”   陈潮走得小心翼翼,下雨天停电实在黑得太彻底了,好在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多多少少还能看见点东西。   房间里好歹还有两根蜡烛,陈潮关了门,呼了口气。   苗嘉颜不敢笑出声来,只敢偷偷地弯着嘴角。   外面的风刮得有些放肆,吹得窗户都劈劈啪啪地响。   苗嘉颜坐到床边去,刚要说话,手边碰到个东西。   他摸了摸,是个手拎袋。   “你拿回去吧。”陈潮守着蜡烛坐在桌前,跟苗嘉颜说。   “什么啊?”苗嘉颜惊讶地问。   “就当生日礼物吧,”陈潮说,“潮哥要走了,送你的。”   苗嘉颜伸手进去摸了摸,还是个袋子。   “为什么送我东西……”苗嘉颜眨眨眼睛,“你不是考完才走吗?”   陈潮嫌他啰嗦,说:“我又没说明天就走。”   苗嘉颜不说话了,抱着硬壳手拎袋坐在床边沉默着发愣。   陈潮本来想看看他,但是这种天气里,配上房间里两个蜡烛染出来的这点寒碜的光线,苗嘉颜脸白,头发又那么长,说实话陈潮有点不敢看他。   苗嘉颜又伸手进袋子里摸了一遍,还低头看,看不清楚。   “裙子,别摸了。”陈潮说。   苗嘉颜慢慢瞪圆了眼睛,看着陈潮的表情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陈潮转过去一下就马上转回来,说:“你别这么看我,我害怕。”   苗嘉颜小声问:“为什么……给我买裙子啊?”   陈潮说:“不为什么,有什么为什么。”   苗嘉颜低着头,抱着礼物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很乖的小朋友。   “你给我买的吗?”苗嘉颜又问。   “我买不着,”陈潮说,“我让我妈上回带来的。你别一直低着头。”   原本陈潮也不至于这么害怕,也赖丁文滔弄了太多恐怖片,所以现在看见这种黑长直的头发就下意识有点发毛。   苗嘉颜只得抬起头,冲着陈潮。   陈潮:“……”   陈潮:“你也别看我。”   苗嘉颜不知道得怎么办了,最后用手腕上的小皮筋把头发扎了起来。   这瞬间就清爽多了,陈潮整个人仿佛连神经都放松了不少。   “谢谢潮哥。”苗嘉颜声音小小的,轻轻的。   陈潮像往常一样随意地摸摸他的头,说“不客气”。说:“别人说什么不重要,穿裤子自在穿裙子漂亮,乐意穿什么穿什么,别人管不着,对吧。”   苗嘉颜不说话,只看着陈潮,嘴巴微微抿着。   外面风猛一刮,窗户一响,陈潮的手从他头上拿下来放自己腿上,深吸口气说:“别看我,你要不睡觉吧。” 第23章   自从苗嘉颜上了小学, 就再也没收到过自己的新裙子。   他爸不让给买裙子了,觉得他这样是心理有问题。爷爷奶奶再宠他惯他,也只能是偷偷纵容, 没法再明着给买裙子穿了。而且从前的衣服都是妈妈从市里给买的,镇上卖的只有薄纱的花裙子,不好看。   唯一那条白裙子是大姑家姐姐的, 有次暑假她过来住, 之后就留在这儿不要了。   这是苗嘉颜很多年以来, 收到的唯一一条属于自己的裙子。   苗嘉颜很想看看, 可当时太黑了, 看不清楚。   而且陈潮也不让他拿出来, 手摁着手拎袋不让苗嘉颜动, 说:“你可千万别说想试试,我不可能让你试。”   开玩笑么, 黑头发白裙子,要人命了。   苗嘉颜说:“我不试。”   “乖。”陈潮这才拿开了手。   前半宿一直打雷,本来看的那些恐怖片陈潮都没记得什么, 这天全想起来了。各种片段接连往脑子里挤,陈潮时不时得往苗嘉颜那儿看看, 看苗嘉颜安静地睡着就觉得安心多了。   第二天一早, 陈潮一睁眼, 苗嘉颜已经收拾利索了, 正坐在他床边抱着袋子发呆。   陈潮用膝盖碰了碰他。   “潮哥你醒了?”苗嘉颜回头看他。   “没有。”陈潮又把眼睛闭上了。   苗嘉颜伸手轻轻晃晃他的腿,试探着问:“我能看了吗?”   陈潮还困着呢:“看。”   陈潮前半宿根本就没怎么睡, 他这觉只睡了一半, 要想睡到自然醒还得至少仨小时。   回笼觉刚续上, 感觉到有只微凉的手又在晃自己。   陈潮皱着眉, 不耐烦地哼出个声。   “潮哥……”苗嘉颜虚攥着陈潮手臂,还不敢晃得太使劲。   陈潮睁眼,见苗嘉颜蹲在床头,搭着个床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干什么?”陈潮没睡醒的样子总是显得凶。   苗嘉颜倒不怕他了,带着一点点不好意思:“你看我好看吗?”   陈潮困得都睁不开眼睛,努力睁了睁:“我看看。”   苗嘉颜站起来,往后站站,让陈潮看他。   这是陈潮想得到的,姜荔会买的样式。   陈潮好像就没怎么看过姜荔穿色彩鲜艳的衣服,她就不喜欢那些特别明烈的颜色。   苗嘉颜穿着的这条裙子跟之前那条乍一看有点像,都是白色的吊带裙,盖到小腿。肩带处两条窄窄的带子打了两个结,裙摆有极细的绿色线条简约地点缀着。   苗嘉颜头发规整地披在后背,小皮筋绑在手腕上,像戴的小手绳。这会儿光脚站在地上,脚腕因为瘦,骨节很明显,夏天还到还没来得及晒黑。   “好看。”陈潮虽然困,然而夸得真心实意。   苗嘉颜许久没穿裙子,看得出稍微有点拘谨。   陈潮实在扛不住了,眯了眯眼,又重复了一次:“好看。”   今年的棉花田陈潮没有去过,陈爷爷陈奶奶不让他去,怕他中暑。   苗嘉颜也不让他去,跟陈爷爷陈奶奶站在一队,到了六月,几乎不让陈潮出门。反正陈潮本来也不想出门,他夏天不爱动。   那条裙子苗嘉颜一直没拿出来穿,放在柜子里藏着,自己也不怎么拿出来。   陈潮问他怎么不穿。   苗嘉颜拄着胳膊说:“我不舍得呢。”   “有什么不舍得。”陈潮说,“穿不坏。”   “我怕穿脏,”苗嘉颜轻轻地笑着,“那么白。”   “穿脏了洗。”   “经常洗会变黄。”苗嘉颜说。   中考之前姜荔请了一周假,提前过来了。   苗嘉颜见了姜荔,打了招呼,说“阿姨好”。   姜荔之前就见过他,跟他问了好。   “谢谢阿姨给我买的……衣服,”苗嘉颜中间停顿了下,还是没说“裙子”,“很漂亮。”   陈潮听他说这个,还意外地挑了下眉毛。苗嘉颜并不是个能主动跟人说话的人,何况是说这个。   “我也觉得漂亮,干干净净的。”姜荔笑着说。   姜荔说起这个很平常,仿佛给苗嘉颜买的是一件衬衫。她也没有主动去提“裙子”,而且话语间没有视线的回避,也不会显得多么热络,而是一种熟悉的不刻意的自然感,和陈潮很像。   陈广达一直到现在都还没露面,姜荔天天说他不靠谱。陈广达给陈潮打电话,姜荔接过来,问他:“你还好意思问呢?”   陈广达在电话里受了姜荔一顿数落,陈潮在一边听,听得直想笑。   姜荔训人很凶,陈广达以前经常挨训。有时候爷俩一起闯了什么祸,就在家一起挨说。姜荔在那边说,爷俩都各自听着,不敢对上视线,只要眼神往一起一对,就总想笑。   “陈广达,你这辈子就没靠谱过,你心里有数吗?你儿子快中考了。”姜荔说着都理解不了,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么当爸的。   “那你说得对,确实你儿子优秀,你儿子稍微不优秀点就扔这儿了。”姜荔看看陈潮,“你儿子什么都不像你,就这一根筋全随了你。”   “还当美事儿呢,”姜荔损他,“我看你现在都不知道好赖了。”   姜荔说话不让人,得说解气了才行。陈潮现在不怎么学习了,晚上不会学到太晚。陈奶奶送水果上来,姜荔刚要说的话看见陈奶奶收了回去,再怎么也不能当着老人面数落人儿子。   “行了,挂吧。”姜荔说。   镇里学校不能考试,没有监考环境,考生都要去市里参加考试。   临考前两天,陈潮就得跟着姜荔回市里。陈潮让丁文滔跟他一块儿住,丁文滔他爸妈没让,到时候他们带着去。   回市里前一天晚上,苗嘉颜来了一次。   他过来给陈潮送清凉油。   “你别忘了带这个,你还有吗?”苗嘉颜拿了新的一罐给他,“你记得涂。考场可以带吗?”   “不能吧,”陈潮说着塞进书包侧面的口袋,“不知道宾馆有没有蚊子,我带着。”   陈潮没在学习,而是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地转笔。姜荔在楼下,没在陈潮房间。   苗嘉颜没马上走,而是坐在陈潮的床边。他洗完澡过来的,头发还没擦干。   “东西都收拾好啦?”苗嘉颜问。   “嗯,没什么收拾的。”陈潮说。他没什么带的东西,就带身换的衣服,书也不打算带了。   苗嘉颜点点头,安静地坐在旁边看他。   陈潮笑了下,转头问:“看我干什么?”   苗嘉颜也跟着笑笑,问:“你还回来吧?潮哥。”   “回啊,我东西都在这儿呢。”陈潮伸手搭在他头上,“考完回来。”   苗嘉颜顺着他的手劲儿低头,说“嗯好”。   陈潮知道苗嘉颜很失落,这几天姜荔来了之后苗嘉颜就没怎么过来。他们这几天见的不多,但是每次见了面苗嘉颜都笑呵呵的,今天是他第一次把他这种失落不明显地表现了出来。   陈潮说:“这不还有个假期么?”   “嗯嗯,”苗嘉颜又点点头,“是的。”   陈潮说:“考完就回来了。”   然而陈潮却没能考完就回来。   他自从去了奶奶家就基本没怎么来过姥姥家,这都回来了不去待两天说不过去了。   陈潮虽然本来也不是皮肤多白的孩子,可之前绝对没有现在这么黑,在农村待了三年,现在浑然已经一个农村黑小子了。   姥姥姥爷看见他边笑边嫌弃,说太黑了。   他们对陈广达意见很大,话里话外总是透着一股明显的不喜欢。姥姥姥爷一向觉得姜荔和陈广达不门当户对,现在离了,他们觉得这是必然结果。   陈潮虽然不至于挂着脸摆出不高兴来,可也不太想听。   这三年陈潮和爷爷奶奶每天在一起生活,没有听过他们说姜荔一句不好。   苗嘉颜过来给陈奶奶送馒头,问:“陈奶奶,潮哥今天回来吗?”   “没打电话呀,”陈奶奶在围裙上擦擦手,接过小盆说,“他姥姥姥爷不让走,可能还得留他多住几天。”   苗嘉颜点点头,帮陈奶奶把土豆削了皮才回去。   陈潮一周了还没回来,苗嘉颜每天早上起来都会站在窗户前,往对面的房间看。   陈潮如果回来了在房间里一走动他就看得见。   苗嘉颜这几天放学都是坐校车回来的,现在车上人说什么他已经不在意了。校车窗户都开着,开起来会兜进风来,把苗嘉颜的头发吹起来。身后有人在故意发出“呕”的声音,夸张又滑稽,苗嘉颜就像听不见一样。   跟之前比起来,现在他的冷淡不像从前一般是在人前刻意绷出来的保护层,而是从陈潮身上学来的发自内心的不在乎。   校车一直停在村口,苗家颜走不了多远就能到家。   苗奶奶已经做好了晚饭,苗嘉颜放在书包,去洗手吃了饭。   “是不是快要放假了?”苗爷爷问。   “还有一周。”苗嘉颜想到放假就会有点开心。   “放假了好,”苗奶奶也高兴,老人总觉得孩子每天早出晚归地上学很辛苦,“放假了早上能多睡会儿。”   吃过晚饭帮奶奶洗了碗,苗嘉颜才上了楼。   对面房间还是没开灯,苗嘉颜书包放在一边,坐了会儿。   直到窗户外面有清脆的“喀哒”声传进来,苗嘉颜才猛地一抬头。   陈潮正站在对面,开着窗户往他这儿扔石头。   苗家颜“扑棱”一下站了起来。   陈潮笑着看他:“还不过来?”   “来了!”苗家颜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来一把拎起书包,带着一起走了。   苗奶奶在外面刷鞋,苗家颜拎着书包跑出去,苗奶奶问:“干吗去啊?”   苗嘉颜边关门边说:“去陈奶奶家,晚上不回来了!” 第24章   苗嘉颜在陈潮那儿住, 丁文滔也总是过来挤。   地铺睡不下两个人,丁文滔来了就得苗嘉颜和陈潮挤着睡床,苗嘉颜怕陈潮嫌挤, 只得回去。   陈潮说:“没事儿。”   三个人又开始看恐怖片,丁文滔坐在地铺上,倚着床边。   苗嘉颜和陈潮坐在床上靠着墙, 苗嘉颜看得很无聊, 剩下那俩总吓得一蹦一蹦的。   “要不别看了吧?”苗嘉颜见陈潮又吓一跳, 说。   剧情正到紧张处, 他一出声那俩人又是一抖。   “……”苗嘉颜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害怕还要在这儿看, 却又不敢再出声了。陈潮害怕了就往他身上靠, 苗嘉颜有股洗发水味儿。很淡, 还挺好闻。   他靠过来苗嘉颜就拍拍他,丁文滔一回头看见他俩, 不干了。   “你俩别搂了!!”丁文滔吼,“都一样害怕凭什么我自己坐着!”   “那你什么意思。”陈潮眼睛还看着屏幕,说。   “要不你也搂着我!”丁文滔提出诉求。   陈潮毫不犹豫拒绝了:“你滚。”   中考完这个暑假很爽, 又长,还没有作业。   丁文滔基本上在陈家常住了, 每天就是跟陈潮一块儿待着, 明明什么都不干, 也不觉得无聊。   苗嘉颜考试去了, 剩下两个初中毕业的高大男生,丁文滔神神秘秘地从电脑包里掏出张碟, 放了进去。   苗嘉颜考试回来, 跟爷爷奶奶说了声就来了陈家。   陈潮房间门关得严严的, 苗嘉颜敲了敲:“潮哥?”   “进。”陈潮应着。   “哎等会儿!”丁文滔急急地跟了句。   “他没事儿。”陈潮说。   “那也不行啊, 多别扭……”   可丁文滔说“等会儿”的时候已经晚了,苗嘉颜已经推开了门。   只见丁文滔慌忙扣下了电脑屏幕,清清嗓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直接去了厕所。   陈潮倚着墙坐,盘着腿看起来很正常。   苗嘉颜愣愣地看着丁文滔出去的方向,问:“怎么了啊……”   “没事儿。”陈潮笑着说,“不管他。”   这个年纪的男生,是个裤子穿得稍微紧点儿都能升旗的年龄。   丁文滔弄过来的“神神秘秘片子”把自己折腾了够呛,在厕所里半天都没出来。   苗嘉颜刚开始不明白,等过会儿不当心看见了陈潮的反应,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脸“腾”的一下就红透了。   “要不我、我出去吧,”苗嘉颜已经站了起来,说着就要走,“我是不是打扰你们看……电影了?”   “回来,”陈潮哭笑不得,“看完了。”   苗嘉颜回头又看见他,只觉得手足无措:“我还是先、先走吧……”   “往哪儿走。”陈潮踢踢他腿。   苗嘉颜只得又坐下,眼睛都不敢往陈潮那边瞟。   丁文滔从厕所回来,脸上透着股一看就很舒适的红。   苗嘉颜脸比他还红,两只手都放在自己腿上,坐姿如同在上课。   “这咋整的?”丁文滔诧异地看了眼陈潮,“你给他看了?”   “没有。”陈潮说。   丁文滔往地铺上一坐,长长地舒了口气,闭着眼一脸回味。   苗嘉颜在这个房间里感觉自己快着了。丁文滔还想再看,陈潮说:“你行了,还没完了。”   “那算了,”丁文滔于是放弃了,回头瞥了眼苗嘉颜,“来个坐这么直的在这儿我也不太有感觉。”   苗嘉颜再次站了起来:“我……”   “你什么你,”陈潮笑着说,“坐下。”   因为这个事儿,苗嘉颜接下来几天看着陈潮都有点不自然。   陈潮觉得他逗,还问:“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苗嘉颜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什么来。   陈潮问他:“你发育没呢?”   苗嘉颜“哎!”了一声,往旁边一转:“你问这干、干什么啊?”   “问问,”陈潮还在笑,“咋这么放不开。”   苗嘉颜都这样了竟然还老老实实回答:“……发了。”   “发了?”陈潮都笑出声来了,“说的跟中彩票了似的。”   苗嘉颜脸都涨成什么色儿了,陈潮还在逗他:“做过梦啊?”   在陈潮眼里苗嘉颜就是个乖弟弟,这会儿他像个没正形的坏哥哥。   苗嘉颜说什么也不回话了,搓着自己的裤子觉得很崩溃。   后来陈潮不逗他了,在他头上抓抓头发:“苗儿也长大了。”   苗儿当然也会长大的,他一直在随着陈潮一起长大。   他那条裙子暑假里苗嘉颜穿的次数很多,他有一条绿色的头绳,很细的皮筋带子系了个结,垂下两条绳,看起来跟裙子像是一套的。头绳要么绑在头发上,要么绑在手上,都很搭。   陈奶奶夸他,说:“小苗儿越来越好看了。”   被熟悉的人这样夸苗嘉颜不会不自在,会高兴地笑一笑。   苗嘉颜经常穿着裙子,自然晒黑了不少。两条细瘦的胳膊不那么白了,却还是每天高高兴兴的。   时间入了八月,陈潮马上就要走了。   他不可能在这儿住到开学,他得提前回去适应。陈潮之所以现在还没走,完全是因为他爸还没回来。   可最迟八月中旬陈潮也得走了,得准备不少东西,也得收收心。   其实原本的计划这个暑假陈潮是要出门转转的,可最终他哪儿也没去,就一直在奶奶家了。   陈奶奶偷着抹了几次眼泪,孙子在她这儿住了三年,这会儿要走了,奶奶肯定不舍得。   乐观的陈爷爷也难得地唉声叹气,可他们却都知道没法再留。   苗嘉颜绝口不提陈潮要走的事,只是经常看着他。   陈潮收拾着他的那些东西,不知不觉东西已经多得一次带不走了,陈潮有好多东西都没收,留着给苗嘉颜了。   “衣服你留着穿吧,有的我穿着小了。”陈潮把两箱衣服推给苗嘉颜,和他说。   苗嘉颜摇头。   “真小了,我长得快,我来的时候还没到一米七。”陈潮说的是事实,他这三年长了十厘米还多。   那些书陈潮也都没拿,只拿了几本字典,剩下的也都给了苗嘉颜。   “笔记和书你都留着看,”陈潮蹲在地上看着桌子底下那些乱糟糟的书,“好好学习。”   他说什么苗嘉颜就点点头表示听到了,但是却什么都不想说。   陈潮说:“别傻了吧唧闷头写作业,没用的作业你就抄答案。”   苗嘉颜还是点头。   陈潮抬眼看看他,顺手把苗嘉颜裤子上的小飞虫掸走了。   陈潮当初来的时候是在夏天,现在他要走了,也还是在盛夏。   他走的前一天,苗嘉颜穿着裙子,去棉花地里排水。昨夜下了暴雨,怕地里水排不出去。空气闷得像个蒸锅,汗一滴滴顺着额头往下淌。   陈潮也跟着去了地里,这个时间棉花上已经有豆虫了,今年的豆虫很多,打了几次药却还是没杀干净。   苗嘉颜伸手拿掉陈潮后背上的一条虫,陈潮回头问:“怎么了?”   “没怎么,”苗嘉颜已经把虫扔掉了,“有片小叶子。”   来的时候只是空气很闷,有点阴天,等到都收拾完了,天却开始下起了雨。   苗爷爷和陈爷爷都开三轮车来的,苗爷爷先拉着两个小的先走了。   两个人坐在三轮车的后车斗里,陈潮有点窝腿。   “你放我腿上。”苗嘉颜说。   陈潮也不计较,直接腿伸直了压着苗嘉颜的腿。   苗嘉颜也很自然地把手搭着陈潮腿上。   “明天潮哥要走了,”陈潮靠近了一点,跟苗嘉颜说,“我得回去上学了。”   苗嘉颜侧过头,看着他,几秒之后才“啊”了一声。   雨噼里啪啦落下来,陈潮脱了防晒服,遮着他们俩。   苗嘉颜说:“你不会再回来了。”   陈潮没有反驳,他知道苗嘉颜说的不是假期探亲似的回来。   像这样长期地在一个地方生活,陈潮确实不会再回来了。   回了陈潮的房间,两个人都换了身衣服。   每天都有人住,地上的褥子就没收,陈潮冲了澡出来坐在地上,苗嘉颜穿着陈潮的短袖短裤,盘腿坐在床上。   “你长个儿怎么那么慢,”陈潮说,“我穿小那么多,你穿还是松。”   苗嘉颜说:“是因为我太瘦了。”   “我也不胖啊,”陈潮拍拍自己的腿,“我也挺瘦。”   苗嘉颜说“嗯”。   他的失落有点藏不住了,可陈潮却没什么话能安慰他。   “上学放学别自己走,坐校车,或者去找丁文滔。”陈潮说,“他要不理你你就在后边跟着他。”   苗嘉颜低着头,说“嗯”。   陈潮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塞进苗嘉颜手里:“手机我用好几年了,留给你用,旧了不值钱。你就用我这张卡吧,等我换了号给你发短信,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苗嘉颜不想要,可陈潮还是往他手里塞,于是苗嘉颜还是说“嗯”。   “不会说话了?”陈潮坐他腿边抬着脸看他,笑着说,“在这儿‘嗯嗯嗯’的。”   苗嘉颜眼睛已经红了,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高中要上,大学也要上。”陈潮胳膊搭着苗嘉颜的膝盖,靠着跟他说,“这里很小,外面世界很大。你得出去看看,我也一样。”   这话是陈潮第二次和他说了。   “你爸回来你就上这儿来住,打你你就跑。”   陈潮抬手摸摸他头发,卷在手指两圈慢慢转了转:“头发很好看,但是也有很多麻烦,你得想办法护着自己。”   苗嘉颜连“嗯”都不说了,一直低头。陈潮从底下看他的眼睛,问:“哭了?”   苗嘉颜没应,也没摇头。   “你要不是实在让我有点儿不放心,我就不用在这儿腻歪了。整得好像我在训你。”   苗嘉颜这次却开了口,声音听着很轻,说:“没训。”   陈潮说:“三年比我想的过得快。”   苗嘉颜抬手,用手背蹭了下鼻子。   “虽然这儿蚊子很多,夏天太热,土也多。”陈潮笑着说完,又续上,“但是习惯了就也还行。”   “来这儿之前我以为我得臭着脸三年,过完马上就走。现在一晃过去了,我又多待了一个半月。”   陈潮很帅,虽然初中毕业的男孩儿还没彻底长开,但已经能看清轮廓了。眉骨鼻梁都很高,嘴唇也很好看。苗嘉颜看着他,这会儿陈潮一点也不凶,是个很温柔的邻家哥哥。   “这三年过得没我想的那么不容易。”陈潮说。   苗嘉颜眼泪落了下来,薄薄的眼皮到底还是兜不住了。   “我事儿这么多,还能过得挺舒服的。”陈潮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苗儿。”   又有两滴眼泪落了下来,苗嘉颜用力闭了闭眼。   带着潮湿凉意的两瓣嘴唇哆哆嗦嗦地印在自己脸上,陈潮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因为他被扑面而来的湿头发给扑蒙了。   等反应过来之后一口气噎在那儿,瞪着苗嘉颜,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苗嘉颜站起来没敢再看他,留了句颤抖着的“谢谢潮哥”,推门跑了。 第25章   陈潮一走一年半。   苗嘉颜没有问过陈奶奶几次关于陈潮的事, 他知道陈潮不会回来。   陈潮本来就是这里的一个矜贵的小客人。他在夏天来,又在夏天走,给这里留下了一段带着夏日气息的梦。   上一年的春节陈爷爷陈奶奶被陈家小叔接走了,全家在小叔那儿过的年。那年春节苗建两口子回来, 年二十九, 苗嘉颜被他爸按着, 要剪掉他的头发。苗嘉颜挣的时候划伤了脖子, 最后推开了他爸。   这一年的夏天, 苗嘉颜初中毕业了。中考前被他爸带回了市里的家, 四天里父子俩和平共处,苗建没说他。中考结束那天,苗嘉颜从到家就说累了,饭都没吃就躺下睡了。第二天爸妈都上了班, 苗嘉颜一天都没耽搁,直接打车去了客车站,回了奶奶家。   也是这个夏天,苗嘉颜考上了镇里的高中, 没用花钱,并且成绩高出了分数线好几十分。秋天苗嘉颜边成了一名高中生, 并且在最好的那个班里。   高中里有一些从县里市里落下来的考生,报考学校没考上, 又花不起市里学校的择校费, 就只能随机分到周边的乡镇中学。或许是因为他们, 也或许是因为当初的学生们都长大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总之上了高中之后, 周围的环境好像突然就变得没那么刻薄了。偶尔会有女孩子主动跟苗嘉颜说话, 平时发作业和值日的时候, 会有同学和他正常交流。   甚至有那么几个女生,还跟苗嘉颜聊过天。语气里虽然带着明显的好奇,却能听得出来她们没有恶意。   可苗嘉颜却还是不习惯和人交朋友,在一个并不能让他觉得安全的环境里,他的防备几乎是种本能。   他没有那么爱说话,也不爱表达。对他来说,最舒服的就是坐在房间里,坐在小桌前,看着外面发呆。   “苗儿?”苗爷爷拎着饭盒进来,没看见苗嘉颜。   “哎!这儿呢。”苗嘉颜从边上一个杂物堆站起来,手上还端着个塑料花盆。   “我以为你上哪儿去了。”苗爷爷把饭盒放在泡沫箱上,走过来看。   苗嘉颜这两天待在花棚里,把接下来的活都干得差不多了。苗爷爷说:“嘿呦,真勤快儿。”   “反正闲着也无聊。”苗嘉颜笑着说,“被我弄坏了一个,根给碰断了。”   “没事儿,”苗爷爷催他,“撂下吧,先吃饭。”   苗嘉颜为了躲他爸,这几天都打算待在花棚里。按原本的打算,苗嘉颜会一直在棚里待到天黑,最好是大家都准备睡了。然而今天他却不想待到那么晚。   “你早点回来,趁他们都不在厅里你就悄悄上楼。”苗爷爷坐在苗嘉颜对面,看着他吃饭,“爷爷帮你拖住你爸。”   苗嘉颜正啃着一截玉米,被爷爷逗笑了,配合着说:“好,到时候我在门口整点声音出来,你听见了就帮我叫住他们,我快点上楼。”   “明白明白,”苗爷爷比了个“OK”的手势,“你看爷爷的。”   苗爷爷嘴上答应得好,然而等真正实践的时候却掉了链子,完全把这事忘干净了。   苗嘉颜回来从门缝看了眼,房间里都没点灯,只有厅里灯亮着,明显都在厅里呢。苗嘉颜捡了块小石头在门上砸了下,弄出个不大不小的动静。苗爷爷靠在椅子上喝着茶,半点没反应过来。   苗嘉颜试了三回,苗爷爷坐得相当瓷实,杯子里的茶水喝没了又续了一杯。苗嘉颜手揣兜站在门口,往隔壁楼上看了一眼,二楼房间亮着灯。   他不死心地又拿小石头试了一次,这次声音稍微大了点。   苗建朝门口看了过来,大姑叨咕:“谁干什么呢?”   苗爷爷仍然没想起来,吹开热气吸溜了口茶叶:“谁知道哪家孩子淘气。”   苗嘉颜干等也不见爷爷开门出来,心里想,老苗再也不会得到我的信任了。   就在苗嘉颜打算干脆直接推门进去的前几秒,隔壁门突然开了。   苗嘉颜往后退了半步,像是吓了一跳。   “干什么呢你?”陈潮看着他,问。   苗嘉颜因为早上已经和陈潮说过了话,显得没那么拘谨了,小声答:“我叫我爷爷。”   “叫爷爷干什么?你不敢进去?”陈潮问。   “我不想我爸看见我……”苗嘉颜回答,“怕他发火。”   陈潮看看他,转身进去了。苗嘉颜站在原地,看着陈家的大门。   “能不能进来了?”陈潮不耐烦地在里面问,“进来带上门。”   如果是以前的话,苗嘉颜早溜溜地跟进去了,这会儿却没动,说:“我不……不用了吧,我等会儿。”   “行。”陈潮皱了下眉,说。   “小旭还烧不烧了?”陈广达伸手摸摸侄子脑门,“退烧药吃了吗?”   “等你问早烧傻了。”陈潮听见了,接了一句。   “我这不是才倒出空问么,”陈广达嘿嘿两声,“我看着挺精神的。”   陈潮问小弟:“烧不烧了?”   “好了哥。”小弟答说。   “你就不像你哥,你哥身体比你强,从小就不怎么发烧感冒。”陈广达拍拍儿子后腰,那动作像拍个牲口,“你妈把你养得太精了,你看你哥多皮实。”   “别闹了大伯,”小弟就算发着烧也不能接受这种拉踩,“我哥是咱们家最讲究的,他皮实可不是你们养得糙。”   “他讲究那是他矫情,你抵抗力差那是娇生惯养,你俩……”陈广达看着外面犹犹豫豫迈进来的小孩儿,问陈潮,“找你的?”   陈潮回头看了眼,苗嘉颜看着他,叫了声“潮哥”。   陈潮示意他进来,陈广达站起来把位置让出来:“来坐,你们玩儿吧,我待着去。”走前还跟侄子把话说完:“你俩磨人的样式不一样,都那么烦人。”   小弟跟苗嘉颜打了声招呼,他以前来玩过,还记得。   苗嘉颜坐在那儿,听陈潮和小弟说话。后来小弟被叫去吃药了,厅里一时间只剩了他们俩。   两人谁都没说什么话,陈潮看手机,苗嘉颜安静坐着。   后来苗嘉颜叫了声“潮哥”。   “不叫陈潮了?”陈潮没抬头,只挑了挑眉。   苗嘉颜说:“我叫错啦……”   陈潮没吭声,显然还不是很高兴。   苗嘉颜又说:“你又长高了,潮哥。”   “你长了吗?”陈潮转头,看看他,“长点儿不多。”   俩人视线对视上,苗嘉颜抿抿嘴唇,对他笑了下。陈潮问他:“手机你没用?”   “我没怎么打开过。”苗嘉颜实话实说,“电池没电了我总不记得充 。”   那手机苗嘉颜只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开过机,后来就没再打开过了。   他不可能主动给陈潮打电话,也没有理由。   时间长了手机对他来说就没用了,开不开机都一样。   一年半不见,曾经再亲近的关系也都免不得变生疏了。   两个人都有点没话说,苗嘉颜看着地面上的一点,盯着看个没完。陈潮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坐那儿也没个声。俩人各坐各的,也不聊天。   陈奶奶从厨房出来,看见苗嘉颜在,笑着说:“苗儿来啦?这次你潮哥回来你俩还没说说话呢,我还想呢,怎么还不过来。”   苗嘉颜应着,叫了声“陈奶奶”。   “你俩上楼玩儿吧,楼下多冷。”陈奶奶撵他俩上楼,“楼上暖和,去房间玩儿。”   然而她话说完那俩人谁都没动,也没人站起来。   苗嘉颜说:“我等会儿就回去了,陈奶奶。”   “在这儿玩啊,回去干什么?”陈奶奶还继续留他,“你就在这儿跟你潮哥住,省得你爸又说你,别回去。”   “不、不了,”苗嘉颜站起来说,“这就回去了。”   陈奶奶笑着说:“生分了,你俩以前多好啊。”   “没生分,”苗嘉颜不当心跟陈潮对上视线,又慌忙转开,“我走了潮哥。”   陈潮说:“等会儿吧,等你爸睡了。”   “应该睡了,”苗嘉颜摆了摆手,“我去看看。” 第26章   陈广达不愧是亲爸。   侄子肠胃感冒了上吐下泻, 自己儿子没染上,白天跟侄子一顿神吹,小旗帜在地上插了一个又一个, 明晃晃的。陈潮要是不跟着烧一通, 好像都对不起他爸为他插的旗。   当天晚上, 陈潮先是觉得不太舒服, 头疼。到了晚上睡前开始觉得胃里烧得难受, 怎么躺都睡不着。在床上翻了半天,难受劲儿压不住, 冷一阵热一阵的, 最后还是坐了起来, 去开了灯。   这时候楼下都已经睡了, 到处都安安静静的。小弟每次在奶奶家住都不适应农村的晚上,觉得太静了害怕。但陈潮很能适应, 甚至刚回市里的时候到了晚上九点多外面还灯火通明的,他还不太习惯。   陈潮想去楼下小弟那儿拿点药吃,又懒得折腾, 浑身肌肉泛着酸疼,陈潮坐在床边, 低头想着白天他爸念叨的那几句身体好, 一时间觉得这很滑稽。   胃里那股烧灼感持续不断, 反胃劲儿一直顶到喉咙,后来陈潮去厕所吐了一通, 漱了口再回来躺下,觉得比刚才好点了, 自己用手背试试温度, 觉得不烧了。   睡了能有半小时不到, 始终也没睡踏实,胃里还是难受。等到又烧起来了,陈潮躺着呼吸都不顺畅,只得又坐了起来。陈潮脸色难看得很,一半是因为难受,一半是因为睡不好的脾气。   就那么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地折腾,生生折腾了半宿。去厕所吐了好几次,到后来实在没东西吐了,吐的都是胆汁。食道和喉管被胆汁刺激得火辣辣地疼,陈潮一遍遍地漱着口,每次吐完都能消停一会儿,他现在只想睡觉。   从厕所回来,关了灯刚要躺下,听见窗户外面不轻不重的一下“喀哒”声,隔了几秒又有一声。   陈潮往窗户那边看了看,他这角度什么也看不见。   窗外再次响了一声,陈潮起身穿了拖鞋,走过去开了窗户。   对面苗嘉颜刚准备扔下一颗小石子儿,见窗户被推开了,收回了手上动作。   陈潮被外面冷风一打,脸色更难看了,发着烧再被冷风一罐,只觉得冷得直钻心。   “你怎么了潮哥?”苗嘉颜微皱着眉,看起来有点担忧,压低了声音问。   陈潮吐得嗓子都哑了,清清嗓子说:“让我弟传染了。”   “你发烧了?”苗嘉颜问。   “不知道。”陈潮裹了裹身上的睡衣,“估计是。”   “那你吃药了么?”苗嘉颜也又点冷,声音冻得打着颤。   “没吃,不愿意下去了。”陈潮说。   这样开着窗户压低声音说话,好像瞬间把时间拉回了从前,无形间把俩人之间那些若有似无的别扭劲儿打散了不少,寒风夜幕下,一切都那么熟悉。   “我这有药,我扔给你,你能接住吗?”苗嘉颜问。   “接不住,你扔不过来。”陈潮有点站不住了,说,“不吃了,明早再说。”   “那不行吧?”苗家颜有点犹豫,却又明显不太放心,停顿了下,问,“楼下门锁了吗?”   “干什么?你给我送?”陈潮拒绝说,“别来,太冷了。”   如果是从前的苗嘉颜,这会儿估计早都已经坐在陈潮房间里了。   可这晚的他却只能在自己房间里,看着陈潮的灯亮一会儿暗一会儿,前后犹豫了好半天,才起身站到窗户边问一问。   陈潮说不让他去,苗嘉颜就不敢去了。   陈潮已经不住在这儿了,他们一年半没有见过,再见面苗嘉颜就没有立场再随便过来敲他的门了。   可在陈潮又起来折腾了两次之后,苗嘉颜还是过来了。   伸手进来拉开门,陈爷爷站在房间里警惕地问:“谁?”   苗嘉颜在窗户边小声说:“是我,陈爷爷,我上楼找潮哥。”   陈爷爷说:“是小苗儿啊,去吧,门没锁。”   苗嘉颜拉开门,轻手轻脚地上了楼,他上去的时候陈潮还在厕所,正站在洗手池边漱口。   苗嘉颜没直接过去,上了楼先远远地弄出声音,叫了声“潮哥”。   陈潮没听见,苗嘉颜于是走近了点叫了一次,紧跟着马上说:“是我,苗嘉颜,你别吓一跳。”   陈潮发烧反应慢半拍,还没来得及下一跳已经听见了后面的话。陈潮哑着嗓子诧异地问:“你还没睡?”   “没,你把药吃了吧……我看你一直折腾。”苗嘉颜抱着保温杯,手腕上套着装药的塑料袋,轻声说。   这茬病毒感冒苗嘉颜之前也得了,才刚好了没几天。   他带过来一盒退烧药,还有一盒冲剂。   用保温杯盖冲了半杯,苗嘉颜边晃边说:“不知道水还够不够热了,应该能冲开。”   陈潮围着被子坐在床边,这么裹着看起来很傻,一看就是个病号,看起来还挺脆弱。   苗嘉颜睡衣外面直接套了件羽绒服,穿着棉拖鞋。晃了半天的冲剂递过来,陈潮从被子里伸出只手接过来,喝了。   杯底还有些没冲开的颗粒,苗嘉颜又倒了个杯底的水,晃晃让他喝了。   “这次感冒特别难受,你这几天别乱吃东西了。”苗嘉颜拧上杯盖,和陈潮说,“药和水都放你这儿吧,你要是不舒服就喝点热水,能好些。”   陈潮折腾得已经没精神了,脸色泛着病态的白,坐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苗嘉颜看着他把药吃完了,说:“你赶紧睡吧……我回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陈潮开口说:“别折腾了,你就在这儿吧。”   “我不、不了……”苗嘉颜结巴了下,回头却没敢看陈潮,“你快睡吧潮哥。”   苗嘉颜是真的没想多留,开门就走了,陈潮喊了声没叫住他。   苗嘉颜在两个院子间来回开门锁门轻车熟路,夜里十二点多,他带着满身凉气回到房间,脱了羽绒服赶紧钻进被窝。被窝晾了这么半天已经凉透了,苗嘉颜把被子在自己身上严严实实卷了个被筒,一直遮到鼻尖。   小腿和脚踝冻得冰凉,苗嘉颜呼了口气,今年冬天真的很冷。   第二天一早陈广达晃晃悠悠来儿子房间叫起床,眼看着儿子这状态不对,陈广达俯身盯着陈潮的脸,问:“儿子你咋了?爸看着怎么这么憔悴呢?”   虽然清楚这事儿跟他爸并没有什么关系,但陈潮现在还是不怎么想和他爸说话。   “你别是让你弟传染了吧?”陈广达伸手摸摸陈潮额头,“还行,没烧。”   他手冰凉的就往人头上摸,凉得陈潮扭头一躲,说:“我再睡会儿。”   “我看你好像真不舒服,你感觉咋样?”陈广达一屁股坐在陈潮床上,“等会儿爸给你找体温计量量啊?”   “不用,我吃药了。”陈潮闭着眼说,“你让我躺着就行了。”   “你在哪儿整的药?早上起来了?”陈广达往儿子身上一歪,一早上不让人睡觉,东问西问的,“哪来的大杯子?”   陈潮翻了个身,冲着墙,困得含含糊糊地说:“我小弟的。”   “没见用啊。”陈广达说。   陈潮没再说话,过了两分钟就又睡着了。   年三十儿这天,苗嘉颜没出门去花棚,要是今天再出去感觉像是他有意在跟他爸较劲。   他在自己房间没怎么下楼,楼下大人连着小孩儿热热闹闹地过着节,苗嘉颜在自己的房间安然地待着,时不时地往对面看看。   不知道陈潮还烧不烧了,他前半宿几乎没怎么睡。   苗嘉颜坐在椅子上发呆,恍惚间听见楼下大姑在喊他。   “小颜——”大姑喊了好几声。   苗嘉颜应了一声。   “找你呢,你下来啊?”大姑喊道。   苗嘉颜不知道谁找他,下了楼,站在楼梯上一看,是陈潮小叔家的弟弟,说找他过去玩儿。   苗嘉颜一脸茫然地跟他走了,小弟说:“我哥说把你叫过去,让你去我家待着。”   小弟性格外向,不等苗嘉颜说话,他自己又说:“大过年的谁想跟他玩儿,这不闲的吗?”   陈潮难受得厉害,早上什么都没吃,根本就不起来。奶奶也不敢让他吃,怕他吃了再吐。陈潮除了躺着也没别的事儿干,家里没人管他,就让他睡。   小弟把苗嘉颜带过来就去玩游戏了,让苗嘉颜自己上楼找陈潮。   苗嘉颜上了楼,陈潮还在睡着,估计睡得不舒服,那表情一看就很烦躁。苗嘉颜伸手想试试他额头温度,却没有真的碰到他。   “在家待着等你爸发脾气啊?”陈潮睁眼看见苗嘉颜,说。   他语气不怎么好,苗嘉颜没想到他醒着,站在一边,问:“你还烧不烧了?”   陈潮说:“不知道。”   苗嘉颜这才摸了摸他的额头,动作轻轻的,小心翼翼的,之后说:“不烧了。”   陈潮睡不好觉就没什么耐心,跟苗嘉颜说:“你待你的,我睡觉,你自己找事儿干。”   苗嘉颜说“好”。   陈潮闭上眼睛准备睡觉,苗嘉颜拎着保温杯去楼下灌水。再上来的时候陈潮像是已经睡熟了,苗嘉颜把保温杯轻轻放在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第27章   农村的年味儿总是比城市里浓。   从下午开始各家各户炊烟不断, 蒸馒头的,卤肉的,地锅一直不断火。外面小孩儿揣着摔炮划炮, 走几步扔一个, 有的淘孩子还故意往别人家院门上扔, 听个响儿就迅速跑走。院子里姑姑婶婶们和家里老人一起收拾着肉和菜, 边收拾边聊天。   厨房里的卤肉味儿漫得满院满屋子都是, 油滋滋的肉香味儿馋得家里小孩儿一遍遍往厨房跑,直到能从锅里尝着肉了才算消停。   陈潮躺在奶奶家属于他的这个小房间里, 漂上来的肉味儿却不让他觉得香, 反而很煎熬。昨晚吐了半宿, 这会儿身体在睡梦里还本能地觉得反胃。   梦里陈潮跟着陈爷爷一起出了海, 小小的渔船上,渔网和打上来的鱼堆了满船, 陈潮被挤得坐在个小角落,小船在海上飘飘忽忽地晃得陈潮直发晕。渔网上的水沾湿他的腿,陈潮嫌弃地往旁边又挪挪, 有点嫌弃。   旁边伸出一只细瘦的手臂,利索地把渔网往前推空出地方来, 笑得眼睛弯着, 乐乐呵呵地用眼神安抚陈潮。   陈潮闻到他身上的洗发水味儿, 带着一点点橘子味儿的清爽味道。那若有似无的轻浅味道在这方令人窒息的渔船上实在治愈,陈潮下意识追随着那味道, 细软的长头发被海风吹着扑上陈潮的脸。陈潮伸手拂开,苗嘉颜看看他, 问:“刮着你了?”   陈潮没说话, 苗嘉颜于是用手上的皮筋把头发绑了起来。   爷爷在那边笑着说打了条好大的鱼, 苗嘉颜绑完头发高高兴兴地过去:“我看看我看看!”   “哇好多海虹,”苗嘉颜一边帮陈爷爷扯渔网一边笑着说,“又能煮熟了晾海虹干儿了。”   陈潮仿佛鼻息间已经闻到了那股煮海鲜的腥味儿,一时间晕得更厉害了。   陈潮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睡醒前梦里最后的画面就是苗嘉颜和爷爷搞了满船黑压压的海虹,快把陈潮埋上了。   刚睁眼还不清醒,楼下飘上来的卤汤味儿和梦里的渔网味道混得分不清,陈潮脸色难看地坐起来,苗嘉颜趴在旁边桌上,问:“你不舒服吗,潮哥?”   陈潮看向他,苗嘉颜好像也睡着了,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睡眼蒙眬的。   梦里的他比现在小,应该是他们更小一点的时候。陈潮想到梦里那个干瘦的小孩儿,笑得傻里傻气,眼睛又黑又亮的。好像那个时期的苗嘉颜确实是那样,总是脆生生的。   “怎么了?”苗嘉颜坐了起来,脸被袖子上的褶硌出了两道红痕。   陈潮看着苗嘉颜,在这一瞬间忽然莫名地有些心软。   这次见面以来,两个人对视的次数都很少,好像都在刻意回避着。   这会儿两个人都刚睡醒,糊里糊涂地对视上,苗嘉颜回过神刚要转开眼,却因为陈潮突然笑的那一下而怔住了。   “梦见你了。”陈潮说。   苗嘉颜有些惊讶:“……啊?”   “你和我爷爷弄了一船的海虹。”陈潮想想梦里那黑黢黢一片都要窒息。   苗嘉颜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那你呢?”   “我也在船上。”   苗嘉颜于是笑了,脸上两条印子笑起来更显滑稽:“你这个梦不成立,你那么讨厌海虹。”   陈潮不喜欢吃海鲜,海鲜里又格外讨厌海虹和海蛎子,可能因为陈爷爷每次出海回来渔网上都缠着一串串脏兮兮的海虹和海蛎子。他觉得这种附着在什么东西上成串生长的海生物给人感觉很脏,又丑。   “你们一网一网地往船上扔,快把我腿埋上了。”陈潮掀开被子下了地,边朝洗手间走边说。   苗嘉颜视线跟着他动,陈潮出了房间他就看不见了,苗嘉颜说:“我不会的。”   一年半没见的两个男生,不可避免地有些生分了,然而这种生分又随着昨夜以及今天的互动和对话很快消散了大半。   陈潮洗漱了回来,精神了不少。   苗嘉颜问他:“好点儿了吗?”   “还行。”陈潮说。   “那你一会儿吃点东西。”苗嘉颜说。   陈潮摇了下头,说:“吃不下去。”   手机铃声响,丁文滔打电话过来,说要过来玩儿,家里没意思。   陈潮说:“你快算了,你爸还得来抓你。”   “家里都顾不上我,他们打麻将,我待不住了!”丁文滔趴在自己床上说。   “待着吧。”陈潮还是没让他来。   苗嘉颜还坐在椅子上,脚踩着椅子边,下巴搭着膝盖。   “你怎么不跟他说话?”陈潮把手机放一边,问苗嘉颜。   苗嘉颜抬头看看他,又把下巴搭回去,没出声。   “烦他?”陈潮问。   “没。”苗嘉颜低声回答,“我也没不跟他说话。”   陈潮挑了挑眉。   “他挺好的。”苗嘉颜说。   丁文滔其实人并不坏,虽然有时候烦人,但总体来说并不是个讨厌的人。他就像这个环境里小部分男生的普遍缩影,小时候淘气,上学了混日子,长大了才知道奋斗顾家。   陈潮走了之后,丁文滔很热情地去找过苗嘉颜,从高中特意回初中这边,很扎眼地站在苗嘉颜教室门口,把苗嘉颜叫出来,大哥罩小弟一样和他说话。   说以后你上学放学都跟我走,有事儿了就跟我说。   在陈潮没走以前,丁文滔很少和苗嘉颜说话,总别扭着。不知道是因为陈潮走前让他照应着,还是因为这几年他们仨毕竟没少在一块儿看电影,总之陈潮一走,丁文滔就把照看苗嘉颜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了。   可苗嘉颜却不识好歹地没有接受。   这极大程度损伤了校霸大哥的面子,大哥罩着你这得是多有排面的事儿,别人求都求不来,你还不稀罕。   从那之后丁文滔再没跟苗嘉颜说过话,碰见了扫一眼,俩人连招呼都不打。   “他说潮哥走了他管着我。”苗嘉颜的头发一半搭在背上,一半垂下来,他胳膊搭在膝盖上,侧脸枕着胳膊。   陈潮笑了下说:“这不挺讲究么?”   苗嘉颜看看他,突然把头转了过去,朝着另一边趴着,圆圆的一个发旋对着陈潮。陈潮听见他转过去之后说:“我不用别人管着我。”   “啊,这么厉害。”陈潮玩笑说。   苗嘉颜没有转回来,慢慢地眨了下眼睛,低声道:“你在这儿的时候你就是你……你走了我也不需要别人替你。”   他这句话说得像是带了点执拗的小脾气,这让陈潮很意外。苗嘉颜是个没脾气的小孩儿,总是软绵绵的。   这应该是陈潮这次回来,苗嘉颜说的最“出格”的一句话了。   陈潮却没有回应他这句话,只笑了下,手指敲敲他的椅背说:“别钻牛角尖。”   苗嘉颜只说了那一句,就再没说过跟这相关的话了。   每家的年夜饭都是热热闹闹的,陈奶奶包了三种馅儿的饺子,下午苗嘉颜下去帮着擀了皮。他不会包,只会擀皮。苗奶奶过来叫他回去吃饭,陈奶奶没让。   包饺子的时候,陈奶奶感叹了一句:“连小苗儿都高中了。”   苗嘉颜笑笑,说:“长大啦。”   “可不,”陈奶奶看着他,有点怅然地说,“我总感觉你还是小不点儿样呢,连你都上高中了。”   苗奶奶也经常会说同样的话,小孩子的成长在老人眼里总是一晃就过去了。   “把我们都混老了。”陈广达进来找吃的,跟着掺和了一句。   农村春节不禁燃,家家都会凑个热闹放一挂鞭。小叔拉回来很多烟花,他从小就喜欢鞭炮这些东西。晚饭过后,家里这三个男孩儿都穿上外套去外面看小叔放花。   “爸你要不摆一排都点上得了,那么放好看。”小弟说。   “那不一下子就看完了吗?咱不得抻悠着看吗?”小叔说,“我们小时候我跟你大伯一挂鞭都舍不得一气儿放完,我俩得拆成一个一个的,揣兜里慢慢放,放完的小炮里面的面面儿我俩都撕开倒出来攒着。”   “哎妈真心酸,别在这儿忆苦思甜了,快点吧。”小弟催着。   苗嘉颜站在陈潮后面,陈潮比他高一头,把他挡得严严实实的。   隔壁院子里,苗建也在带着两个外甥玩手摇花。俩小孩儿嘻嘻哈哈的,听着可高兴了。   “子鑫你把帽子好好戴着,再冻感冒了!”大姑吼了一声。   “我热!”小孩儿好像都不爱戴帽子,“不能感冒!”   这边小叔已经把烟花点上了,“砰砰”的声音断续响起,把隔壁院子的话音隔断了。   烟花在天上四散炸开,有一个小碎片落下来崩在陈潮肩膀上,陈潮把苗嘉颜往也墙边扯了扯。   一组烟花放完,小叔走过去要点另一组。   小弟回头说:“不咋好看,还是老样式。”   隔壁院子的两个小弟也欢呼着等新一轮烟花放出来。   点火的间隙,听见大姑问苗建:“能看出男孩儿女孩儿不?”   苗建说什么没听见。   大姑又说:“明年过年应该都能抱回来了。”   陈潮低头看苗嘉颜,苗嘉颜感受到他视线,也抬头看他。   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跟陈潮对上视线还没心没肺地朝他笑了下。 第28章   苗嘉颜在很多事情上敏感细腻, 可在一些事情上又确实会显得没心没肺。   比如刚才他爸和大姑说的话,苗嘉颜其实听见了,而且比陈潮听见的还多。   陈潮问他:“你爸妈要生二胎了?”   苗嘉颜摇头, 带着点茫然和不在意的态度:“我不知道, 可能是的。”   小叔又点燃了烟花, 在头顶“砰”的一声炸开,银白色的花火大片地铺开,隔壁院子两个小孩儿跳起来拍手,连苗嘉颜都没忍住小小地“哇”了一下。   陈潮看着他,都这时候了还有闲心看烟花, 这是真的傻。   苗嘉颜跟他说:“这个真好看。”   陈潮问:“这两年镇里元宵节不放花了?”   “不放了,”苗嘉颜摇摇头说,“去年没放,今年好像也不放了。”   以前镇里每年元宵节的晚上都会集中放烟花,在小广场上。全镇一大半的人晚饭后都会过去,人挤人地看。那时候陈潮不爱去,苗嘉颜总拉着他去,攥着他手腕给拖走,还哄着说看一会儿就回来。   苗嘉颜抬头问陈潮:“你能待到十五吗,潮哥?”   “待不到,”陈潮说, “我初四走。”   “啊。”苗嘉颜应了声, 又点点头, 表示知道了。   那些烟花小叔抻悠着放了二十分钟, 隔壁院子苗嘉颜那两个小弟没看够, 还吵着要看。小叔在这边喊了一嗓子:“没有了!明年看吧!”   苗嘉颜说要回去了, 陈潮下巴朝隔壁院子侧了侧, 苗建还在陪孩子放花,顺便和大姑说话。   “你再等会儿。”陈潮转身先进了屋,示意苗嘉颜也进来。   苗嘉颜于是又跟着陈潮上了楼。   丁文滔从家拎着笔记本电脑过来的时候,陈潮在洗漱,苗嘉颜正站在洗手间门口和他说话。   不知道在说什么,表情笑呵呵的。   丁文滔上楼看见苗嘉颜,瞪了他一眼。   “跨年夜你不在家待着?”陈潮漱完口,吐掉嘴里的泡沫说。   “这不也有不在家待着的吗?咋就我不能来?”丁文滔反问。   “谁不让你来了,”陈潮说,“你爸不管你就行。”   “我爸喝多了,睡了,”丁文滔进房间把电脑拿出来,“我上你这儿跨年。”   陈潮白天睡得多,这会儿也不困。丁文滔说想看电影,陈潮觉得也行。   电脑里装的都是游戏,打开个视频播放器都卡了好半天。以前放电影都用的碟片,现在丁文滔提前用迅雷下载好了,一个文件夹里全是恐怖片,自己平时又不敢看。   “看这个吧,我听说巨吓人。”丁文滔想看还有点怵,回头问陈潮,“我一直想看没找着人陪我。”   陈潮笑了下说:“只要你敢自己回家就行。”   “我靠我不敢,”丁文滔马上说,“我晚上在你这儿住。”   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是喜欢聚堆儿,丁文滔好像特别喜欢在陈潮这儿打地铺。苗嘉颜还站在门口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回去了,陈潮回头看他:“进来啊,站那儿干什么?”   苗嘉颜只得跟了进来。   他一进来丁文滔又瞪了他一眼,说:“没良心。”   “你差不多得了,”陈潮踢了踢椅子腿儿,“你有点棍儿的样子。”   “我不跟他一起看,你让他走吧。”丁文滔一边插电源线一边说。   苗嘉颜靠在墙边,抿了抿唇。   “这心里怎么还没数了呢?”陈潮笑出了声,看了眼苗嘉颜,说,“过来坐这儿。”   苗嘉颜听话地走过来,丁文滔瞥了他俩一眼,气哼哼地使了个动静。   陈潮跟苗嘉颜说:“别搭理他。”   “本来人也不搭理我啊,”丁文滔酸溜溜地说了句,“不认识我。”   “这是棍儿哥,以后见面打招呼。”陈潮说,“你不主动打招呼棍儿哥没面子。”   苗嘉颜学得倒快,看着丁文滔张口就来:“棍儿哥。”   “滚滚滚,都滚,”丁文滔知道陈潮是故意寒碜他,一挥胳膊,“那么烦人呢。”   这样挤在一起看恐怖片,时间好像回到了两年前。只是那时候苗嘉颜总是让陈潮靠着,现在苗嘉颜一个人坐在床的最边上,离他们都远远的。   陈潮中途看了他几次,苗嘉颜都没看他。丁文滔吓得缩在陈潮旁边,一到紧张情景就把眼睛往陈潮身上埋。   苗嘉颜小声打了个哈欠,之后睁大着眼,强打着精神。   “困了?”陈潮问。   苗嘉颜回答:“还行。”   “困了你就睡。”陈潮扔了个枕头过去。   “没困。”苗嘉颜说。   后来苗嘉颜抱着陈潮的枕头,坐着睡着了。脸贴在枕头上睡得很实,一副没防备的样儿。   陈潮和丁文滔看完了恐怖片又放了个喜剧电影,他俩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就不知道了,吵闹闹的喜剧自己放到完,一切就都静了下去,只剩下了苗嘉颜和陈潮平稳的呼吸,以及丁文滔的呼噜声。   陈潮的小床装三个高中生属实是难为床了。   冬天天亮得晚,过年了各家的大公鸡全被杀了吃肉了,早上也没有鸡叫。   天光大亮时已经八点多了,楼下倒是早热闹了起来,陈爷爷陈奶奶早饭都吃完了,小叔和小弟也起来了。   苗嘉颜因为昨晚最先睡的,而且还靠着墙,他占的地方最大,贴墙侧躺着,大半身体都在床上。陈潮个子高,又睡得稀里糊涂的,膝盖以下还是垂在地上的姿势,头挨着苗嘉颜的肩膀。丁文滔最惨,一个小床被苗嘉颜竖着占了三分之一,剩下的部分被陈潮斜着占了三分之二,只给这个胖子留了小床九分之二的空,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艰难地蜷缩着。   苗嘉颜最先醒的,是被冻醒的,半条腿冻得冰凉。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拉过来垫在身后了,隔着墙还不至于太冰,可惜被子只盖了他半身,不然应该还能睡一会儿。苗嘉颜想坐起来,一动身却没能起来——他的头发被压住了。   之前刚睁眼还不清醒,这会儿苗嘉颜看着眼前陈潮的头发,才意识到他们离得实在过于近了。   陈潮可能睡冷了,头挨着苗嘉颜,枕在他胳膊和前胸的空里。苗嘉颜穿的本来就是绒睡衣,这么挨着特别热乎。苗嘉颜看着陈潮,又抬头看看丁文滔,他俩睡得晚,这会儿都还没醒。   大年初一,一年的新开端。   苗嘉颜的后背和腿都冻得冰凉,可还是没起来,也没换姿势。   他又重新闭上眼睛,轻轻地呼吸着。脑子里并没有多复杂的念头,只是觉得这一刻很难得,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有。周身都很冷,只有心口的那片位置被陈潮均匀平稳的呼吸晕染得暖洋洋的。   这如同回忆般的短暂的重逢和亲近,像是时间送给质朴真诚的孩子一份温柔的礼物。   外面有人家在放春节的鞭炮,初一迎新年。   苗嘉颜心想,这一定会是幸运的一年。   陈潮睁眼的时候苗嘉颜已经起来了,回去换了身衣服,洗漱过头发扎了起来,陈潮下楼正好看见苗嘉颜拎着个大铁通迈进院门。   陈潮“哎”了声喊他:“干什么呢你?”   苗嘉颜朝他笑得亮堂堂的,眼睛弯着,说:“你吃药了吗?还难受吗?”   “不怎么难受了,不吃了。”陈潮说。   “那你饿吗?”苗嘉颜又问。   “饿。”陈潮摸着肚子,他昨天几乎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快饿塌腔了。   “那你等我,”苗嘉颜用手背蹭开垂下来的头发,袖子撸到手肘,拎着大桶挪到院子边上,“很快。”   苗嘉颜那个铁通沉甸甸的,里面有半桶都是干泥。陈潮搞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只能看见苗嘉颜来来回回取这个取那个地生火。   “你是不是又觉得我土?”苗嘉颜蹲在桶前,仰头笑着问陈潮。   陈潮只笑,不说话。   苗嘉颜转回来自己说:“你总嫌我土,土就土吧。”   “后来没有了,”陈潮在他头上弹了一下,解释说,“后来看习惯了看不出来。”   “你后来只是不说出来了,”苗嘉颜戳穿他,“但你表情里面很明显。”   陈潮挑眉问:“什么时候?”   苗嘉颜说:“我啃柿子滋出水的时候。”   陈潮一下子就乐出了声。   不知道为什么,陈潮觉得今天的苗嘉颜跟这几天的他都不一样。   今天更像从前那个农村小孩儿。   陈潮想摸摸他的头,手揣在兜里却没伸出来,只是一起蹲了下去,说:“你不土。”   苗嘉颜手上都是灰,还是只能用手背蹭蹭碎头发,看得出来他今天很高兴。   “你不爱吃煮饺子,昨天还剩的馅儿,我给你做个饼。”苗嘉颜生起了火,把木条和炭块都塞进铁通底下的小洞里,站了起来,“很快!”   陈潮问:“用我帮你干点什么吗?”   “不用,你不会。”苗嘉颜进了厨房,扬声喊,“你帮我看着点火别灭就行了。”   铁桶是苗爷爷夏天闲着没事给苗嘉颜做着玩儿的,爷俩看电视里面人吃锅盔,苗爷爷就给苗嘉颜自制了个锅盔的炉子。   破铁通把爷俩稀罕了够呛,包子饺子都不好好吃了,得放炉子里贴,非得烤梆硬了才吃。苗奶奶嫌他俩烦,后来也不给他俩包了,和了面和馅往那儿一放,让他俩自己折腾着贴大饼。   苗嘉颜夏天攒的一身本事这会儿可用着了,没多一会儿从厨房端出个大盖帘,上面铺着几张薄薄的馅饼,上面还粘着芝麻。   “你别烫着。”陈潮看着苗嘉颜伸手进去贴饼,总怕他手腕碰上桶边。   “不能,没事儿。”苗嘉颜都贴完了,盖帘放在一边,蹲下拄着脸说,“你肯定爱吃这个,你就喜欢吃脆脆的东西。”   陈潮没说话,苗嘉颜又说:“爷爷先前说这个炉子不好了,说要扔了明年重新做。”   “幸好我没让,”苗嘉颜转头笑着看陈潮,“你看这不就用上了嘛。” 第29章   饼贴进去后, 过会儿苗嘉颜从兜里掏出一个巨大的手套戴上,是个粉色铺满小花的隔热手套。   苗嘉颜伸手进去给饼翻了个面。   他细瘦的胳膊在桶沿和大手套的衬托下显得更单薄了,手臂内侧隐隐的青色血管透出来, 陈潮说:“我总怕你烫着胳膊。”   “不会的!”苗嘉颜利落地翻好饼, 手拿出来,拍了拍手套,问:“手套土吗?”   陈潮回答:“这是你现在身上最洋气的东西了。”   “哈哈哈,”苗嘉颜认同地说, “我也觉得是, 我看别人都戴着这种手套烤小蛋糕。”   人家戴着烘焙手套进烤箱, 苗嘉颜戴着伸炉子里翻饼。   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连话都多了起来。   陈潮蹲在炉子边吃饼, 苗嘉颜问他:“潮哥, 你在学校累吗?”   “就那样, ”陈潮被烫得直呵气,热气从嘴里呵出来, 白乎乎一团散在空气里, 看着就很暖和, “哪儿的高中都一样。”   苗嘉颜点点头。   陈潮问他:“你呢?成绩能跟上吗?”   “能,”苗嘉颜回答得还挺肯定的,没怎么谦虚,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但是跟得有点累,我不知道高二高三会不会跟不上。”   “尽力了就行。”陈潮边吹气边转圈咬,外面酥脆, 里面肉馅很香, 最外面一层芝麻烤得稍微带点糊, 焦香焦香的。   苗嘉颜从炉子里拿出另外一个,放在旁边的盖帘上,说:“先晾着等下就不烫了。”   陈潮昨天没吃东西,现在吃着热腾腾的脆锅盔,满足感很强。   苗嘉颜又问他:“潮哥,你现在有很多朋友吗?”   陈潮让他给问笑了:“你说呢?”   “我不知道,”苗嘉颜回答得很诚实,“我说不好。”   陈潮看了他一眼,接着吃饼,答说:“有几个朋友,没有很多。”   苗嘉颜像个好奇的小孩儿,对陈潮现在的生活,他的学校,都问了些问题。   陈潮没不耐烦,苗嘉颜问他什么他说什么,没嫌苗嘉颜问得多。   苗嘉颜也拿了张饼,两只手拿着啃,看着陈潮,又问:“那你谈恋爱了吗?”   陈潮看向他,苗嘉颜很自然地回看着,视线简简单单的,什么别的意思都没有。   “没有,哪有时间。”陈潮回答说。   苗嘉颜笑笑,咬了口饼,酥酥脆脆的饼渣掉在地上,苗嘉颜说:“班里好多同学都谈恋爱了。”   “你也想谈?”陈潮挑眉,有意逗他。   “我不想,”苗嘉颜摇摇头说,“一点儿也没有。”   “没有就好好上学。”陈潮说。   苗嘉颜点头说“嗯”:“我记着呢。”   丁文滔打着哈欠下楼的时候,饼已经快被吃完了,还剩最后两个。   “你俩开小灶啊!”丁文滔指着他俩,“不叫我起来!你俩蹲这儿吃!”   陈潮从那两张里面又拿起一张,咬了口说:“叫了,你没起来。”   “不可能!别骗人了,你俩就是开小灶。”丁文滔过来捡起最后的那张,问,“还有没有了?”   苗嘉颜摇头:“就这些了,没有馅儿了。”   他俩蹲了这么半天,陈潮腿都有点僵了,他站起来,伸手递给苗嘉颜,苗嘉颜拽着他的手跟着站起来。陈潮跺了跺腿,跟苗嘉颜说:“晚上我还想吃这个。”   “好的。”苗嘉颜把手套叠了一下揣回兜里,“那炉子就先放这儿。”   昨天除夕夜,苗嘉颜从白天到晚上都没在家,早上回来取个铁桶就又走了。   然而意外的是苗建竟然没找他麻烦。白天看见了也没多说他,扫了他两眼,没开口。   苗嘉颜捋着墙边走,为了避开他爸,绕了大大一圈。   苗建今年回来对苗嘉颜已经相当宽容了,除了那天早上有了点发火的苗头,还被奶奶给压住了,除了那天之外并没怎么说过他。   苗建初二就走了,去苗嘉颜姥姥家那边。也就是说这个年苗嘉颜基本已经安然地度过了。   苗奶奶也松了口气,小声跟苗嘉颜说:“今年出息了。”   苗嘉颜也小声说话,家里人一多,苗奶奶和苗嘉颜说话就总像是在说悄悄话:“你别总是瞪他。”   “他烦人我怎么不瞪他?”奶奶说着还是觉得生气,“他小时候没这么讨厌。”   苗嘉颜笑着说:“那可是你儿子。”   “我不要儿子,我有孙子够了。”苗奶奶一只手上拿着东西,用空着的那只手搂了下苗嘉颜,苗嘉颜已经比奶奶高不少了。他拍了拍奶奶的背,说:“等人都走了你要歇几天,这几天很辛苦。”   “要不说呢,他们回来有啥用,累人。”苗奶奶低声抱怨着,“我还得伺候他们。”   苗嘉颜这天没躲出去,一直陪着奶奶在厨房了。下午奶奶做饭,苗嘉颜在个小角落里剁馅儿。   葱姜都煮水出来借点味道,馅儿里没放葱末姜末。   馅儿会调,面却实在不会和,最后还是求助了奶奶,帮着给和了块面。   “这待遇……”晚饭前陈广达看了眼外面蹲着吃饼的陈潮,感叹了句,“这比我当年混得都开,还有上门来给贴饼的小弟。我那时候称王称霸了也没这规格啊。”   “那你比不了,”陈爷爷叮叮梆梆地钉着凳子腿儿,“你小时候你们一群臭鱼烂虾光知道打架。”   “怎么就臭鱼烂虾呢?”陈广达不乐意地“嘿呦”一声,“我学习不也挺好的吗?”   小叔在旁边无情地戳穿他:“你都是抄的。”   屋子里说什么外面都听不见,陈潮只知道吃饼。   他现在这副样子可半点不像城里高中生,往炉子前一蹲,浑身的气质与这个院子协调得很。   苗嘉颜笑话他,陈潮挑眉说:“我发现你现在比以前胆儿大了。”   “因为你马上要走啦,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生气。”苗嘉颜低头,浅浅地笑着说。   一年半的时间虽然不算特别长,可小少年们还是长大了不少。上一次苗嘉颜还会因为陈潮要走而在他面前掉眼泪,这次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了。   苗嘉颜每天乐呵呵地在陈潮周围转,眼睛总是弯着。   上一次哭是因为害怕他走,这次高兴是因为本来也没想过他会回来。   苗嘉颜是个并不贪心的小孩儿,他想要的从来也不多。   到了陈潮真要走的那天,苗嘉颜过来送他。   陈潮就一个包,没什么要收拾的。   苗嘉颜没说什么话,只安静地陪着他。早上应该是刚洗了头,披在肩上看着有点乱。   “明年你还回来吗?”苗嘉颜问。   “现在还不知道,”陈潮拉上背包拉链,“定不下来。”   “好的。”苗嘉颜点头。   “下次回来还不跟我说话啊?”陈潮在他头发上胡乱抓了一把,问他。   苗嘉颜忙说:“不了,这次是没敢,下次好好说。”   陈潮笑了下,苗嘉颜没说为什么不敢,陈潮也没问。   苗嘉颜一直送陈潮到车上,走了挺远一段路。   陈潮每次回头的时候苗嘉颜都抬头看他,眼神坦坦荡荡又很简单。   “知道我手机号吗?”陈潮问。   苗嘉颜心想我都会背。   “我之前发你手机上了,不知道你收到没有,等会儿我再给你发一次。”陈潮想想苗嘉颜那个从来不开机的手机,说,“回去充电开机。”   “好。”苗嘉颜答应着。   “行了回去吧。”陈潮和他说,“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苗嘉颜想看他上车再走,所以站在原地没动。   陈广达已经坐进车里了,正看着他俩,觉得挺有意思。   陈潮低着头用手机给苗嘉颜发了条短信,发送成功之后冲苗嘉颜晃了晃手机,转身上了车。   苗嘉颜看着他们走了才慢慢回了家。   年过完家里人都走了,屋子里一下空了起来。   苗嘉颜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开了机,过了几分钟后果然进了短信,还是两条。   显示发信人是“潮”。   —开机回我。   —下次再管我叫陈潮你试试。   苗嘉颜没想到他能发来这个,先是惊讶地眨了眨眼,之后眼睛里带了软软的笑意。   手机在手里攥了会儿,来回看着陈潮发的那两条短信。过了几分钟,苗嘉颜回了一条,犹豫了会儿才点了发送。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第30章   “我看小孩儿还挺舍不得你, ”陈广达边开车边侧头看了眼儿子,开他玩笑,“我以为你在这儿三年交不下什么朋友呢, 没想到啊,挺有我年轻时候的架势。”   “那不能, 跟你比不了。”陈潮拿了瓶水拧开,递给他爸, “咳嗽了就少抽点儿烟。”   他爸就着陈潮的手喝了一口, 说:“丁伟那儿子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米八二百斤。”   “他没那么胖,到不了二百。”陈潮想想丁文滔那壮身材, 改口说,“倒也差不多。”   “他爸那时候二百二, 有回我俩跳墙头, 他一脚跟跺我脚上,当时我以为我脚趾头没了。”陈广达想起那时候, 笑着骂了一句,又说, “妈的我在家躺了两天,走不了道了, 瘸了得有半个月。”   那时候人也皮实, 放现在就得去医院拍片,说不定真是骨头裂缝了。   “那你不知道躲,”陈潮话说一半, 手机在兜里响了, 他从兜里掏出来, “跳墙头你就站那儿等?”   “我刚跳下来还没来得及走呢!”陈广达说。   “明年回来吗?”陈潮看着手机问。   “想回就回呗, ”陈广达不在意地回,“那还不是你说了算。”   陈潮低头回复:过年可能回。   苗嘉颜早上起得早,这会儿人都走了,抱着枕头趴在床上,闭着眼睛有点昏昏欲睡的意思。   手机短促的两下震动,有短信进来了。   苗嘉颜摸过来,放在眼前看。   看完下巴支在枕头上,两只手慢慢按着键盘,他没怎么用过手机,按键打字不是很熟练。   —那还要一年。   陈潮看着屏幕上的新消息,回了个“嗯”,锁了屏。   “我看苗家那小孩儿挺随和的,一点儿也不像他爸。”陈广达开车无聊,一直找话跟儿子聊。   陈潮说:“脾气好。”   “小孩儿看着不错。”陈广达评价道。   陈潮没回应,陈广达看向他,问:“是不?”   “很好啊。”陈潮答得理所当然,平静道。   “那我看刚开始你俩不说话,还以为你俩不好呢。”陈广达说。   “好,”陈潮看着窗外,说,“那是我小弟。”   苗嘉颜抱着枕头睡了一会儿,趴在被窝里睡了舒舒服服的一觉,还做了一个软塌塌的梦。   醒来又看了看陈潮之前发来的那几条短信,看完把手机收了起来,抻了抻胳膊,打了个醒盹儿的哈欠。   陈潮在寒假里短暂地回来的这一趟,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无形中让很多东西有了变化。   春季学期开学,苗嘉颜一早起来收拾完,头发扎起来,拎着书包出门。   “我走了啊,奶奶,”苗嘉颜扬声说,“上学去了!”   “去吧,晚上想吃什么?”苗奶奶问。   “吃面!”苗嘉颜答说,“热汤面条就可以了,不用做别的了!”   “知道啦。”苗奶奶应声答。   学生们放了个假回来,一早上好多来补作业的。   后桌男生拍拍他后背:“英语作业给我抄抄!”   苗嘉颜从书包里拿出来,后桌说:“谢谢!”   有女同学跟他打招呼,苗嘉颜笑笑,回声“早上好”。   苗嘉颜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在小学和初中里,这种没有存在感是被迫形成的一种状态,被孤立、被排挤,只能独来独往。而现在是来自于他的安静和淡然,他好像很多时候都在旁观,哪怕现在环境对他已经友好了很多,可苗嘉颜的这种状态却依然保持着。   然而从这学期开始,苗嘉颜笑得比之前多了,看起来没那么防备和“高冷”了。   好像每天都心情不错,是一种明显的更积极的状态。   “这题你会吗?”前桌女生拿着物理卷回头,问苗嘉颜。   苗嘉颜说会,又问她是哪里不懂。   “加速度我一直学得不好,重力加速度我总是做错。”   苗嘉颜把自己的答案给她看过程,说:“你先看看。”   女生看了眼他卷子,眉眼一僵:“你这字也太……”   苗嘉颜笑了,说:“挺乱的。”   “跟你形象反差很大,”女生把卷子还他,“你应该写得秀气一点。”   这话有点没法接,苗嘉颜笑了下,没回话。   “你真的很漂亮,”女生夸得真情实感,“很……不一样,你千万别改。”   座位是这学期新调的,之前苗嘉颜没有跟这个女生说过话,女生是从市里转来的,一个很活泼的小姑娘。   苗嘉颜其实不太适应这么跟人聊天,可别人给出的明显的友好和善意还是让苗嘉颜心里觉得感激。   “我是认真的,”女生认真强调,又问他,“有人跟你说过你好看吗?”   苗嘉颜本来想说只有家里的几个长辈说过,可开口之前却想到了什么,于是说:“有过。”   “有眼光。”女生冲着外面,手指小小地比划了一圈,压低声音说,“我以为你们这儿都很……嗯,不能接受别人的不一样。”   俩人对上视线,女生没再继续说,苗嘉颜知道她的意思,两个人心照不宣,苗嘉颜眼里带着笑意说:“他不是这里的。”   苗嘉颜这段时间每天都开着机,放学回去都会看看。虽然再没收到过陈潮的消息,可苗嘉颜还是很听话地没有再关过。   手机就放在抽屉里,偶尔会有没用的短信和打错的电话,苗嘉颜生号从来不接。   这东西对他来说实在没用,苗嘉颜每次打开都不知道能用来干什么。   陈潮的下一条消息是在四月发过来的。   苗嘉颜已经习惯了每次短信提示音都是垃圾短信,所以消息刚过来他并没有点开看,还在闷头做题。   电话铃声有些突兀地在抽屉里响起来,苗嘉颜做题被打扰了,不知道这又是哪个打错电话的。他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拉开抽屉拿出手机。   屏幕上明晃晃的“潮”却让苗嘉颜愣住了。   “……喂?”苗嘉颜按了接听键,不确定地出了个声。   “我。”陈潮在那边说。   苗嘉颜呼吸里带着一点点不明显的颤,说“我知道”。   “你找我?”陈潮问他。   “嗯?”苗嘉颜迷茫地说,“我没有啊……”   陈潮说:“我还以为是你怎么了。”   苗嘉颜一头雾水,坐在桌前,茫然地看着窗户外面,可这个时间的外面早就一片黑了,陈潮的房间也不亮着灯,苗嘉颜往窗外看就只能看到窗户上反光映出来的他自己。   陈潮像是在走路,能听到走路时的呼吸声。   苗嘉颜说:“我没怎么……我写作业呢。”   “短信也不回。”陈潮说,“你们没有晚自习吗?”   “有。”苗嘉颜回答说,“我没去上,晚上回家太晚了,我不想让爷爷每天这么晚接我。”   陈潮听完“嗯”了声说:“那就别上了,放学早点回家。”   当初苗嘉颜被人堵在路上占便宜的事儿他们都记着,苗嘉颜现在比那时候又长大了一些,比那会儿高了,比那时候结实,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苗嘉颜也更漂亮了。   他已经彻底不像个小孩儿了,身高和长相里抽掉了那股小孩子的稚气,童年时期的可爱渐渐变成了另外一种不一样的漂亮。内双的眼睑到眼尾画出柔和的弧度,鼻梁微挺,鼻梁上有一个浅浅支起来的小骨节,嘴唇不是那种极薄的唇形,嘴唇下缘兜出一条浅淡的圆弧唇线。   这个时期的苗嘉颜,长得和他妈妈年轻时有七分像。   “你刚放学吗?”苗嘉颜抱着膝盖,轻声问。   “对,晚自习十点半下课。”陈潮边走路边说话,声音听起来挺轻松的,“丁文滔说有人找我,我以为你呢。”   苗嘉颜连忙说:“不是我,潮哥。”   他在电话里一问一答的,听着很乖。   陈潮声音里带了点笑意,说:“行,不是你,知道了。”   苗嘉颜听出了他的语气,用指腹刮了刮膝盖上的布料,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可难得接到的电话,又舍不得挂。   “你每天都是这个时间下课吗?”苗嘉颜又问。   “是。”陈潮不知道跟谁打了个招呼,说了声“拜”,又跟苗嘉颜说,“就差住教室里了,要不是必须得放我们回去睡觉恨不得把我们锁教室里。”   “你们真辛苦。”苗嘉颜感叹地说。   “就那么回事儿吧,都这样。”   自从陈潮走到现在又两个月了,除了走的那天两条短信,俩人没再联系过。   可这天晚上的一个电话却没像过年见面那样互相生分,反而说起话来很熟悉。陈潮误会之下打来的电话,索性就着聊了起来。苗嘉颜提了很多问题,每一个问题都能引着聊几分钟。   陈潮从学校回家正常走十五分钟差不多了,这天边打电话边走路,走了二十多分钟还没到。   “你还没到家吗?”苗嘉颜说,“离得真远。”   “到楼下了。”陈潮抬头看了眼,陈广达在家呢,家里亮着灯。   “那你上楼吧,潮哥。”苗嘉颜侧脸枕着胳膊,说。   “嗯,我上楼了。”陈潮说。   苗嘉颜捏着已经有点发热的手机,轻声说:“很晚了,你早点休息。”   陈潮说“嗯”。   苗嘉颜说:“那你挂吧。”   陈潮接着“嗯”了声,上楼的呼吸声很明显,说“睡吧”,之后挂了电话。   这个电话来得莫名其妙却令人欢欣,苗嘉颜手机只剩下最后一格电了,拿了充电器出来去充上了。   电话里的陈潮说话语速不快,带着一点轻松感,两个人慢慢地说着没什么意义的话,让这个夜晚变得宁静柔和。   苗嘉颜胳膊拄着脸发了会儿呆,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笔。过了一小会儿之后才把刚才没写完的作业继续写完。   丁文滔确实很陈潮说了有人找他。   他连着给陈潮发了三条消息,在qq上。   —潮哥。   —潮哥有人找你!   —潮哥!   陈潮上晚自习没看手机,放学了看见都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陈潮回了个“?”,丁文滔再就没回。   陈潮刚开始没当回事,手机揣起来就没再管。然而出了校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却给苗嘉颜打了个电话。   这事也是赶得寸,丁文滔倒也不是发完故意不回,而是晚自习玩手机被老师抓住了,直接给没收了。   接下来好几天丁文滔每天都去老师那儿商量,老师也没还他。学校不让上学带手机,尤其丁文滔这种刺儿头,更不可能还给他。   丁文滔整个手机天天跟个大宝贝儿似的稀罕着,现在被没收了,看起来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苗嘉颜在学校操场碰见他,主动打招呼:“棍儿……”   丁文滔不等他第二个字音落下,瞪了他一眼。   苗嘉颜赶紧改了口:“滔哥。”   丁文滔收回瞪人的眼神,又切回没精打采的神情,从嗓子眼儿里哼出个声算是应了。   苗嘉颜低着头要走,丁文滔恹恹地叫了他一声:“哎。”   苗嘉颜回头:“嗯?”   丁文滔问:“有人欺负你没有?”   苗嘉颜没想到他问这个,顿了下,摇头说:“没有。”   “哦。”丁文滔挥了下手让他走,“走吧。”   丁文滔在学校的架势和在陈潮家吃吃喝喝的邋遢状很不一样,人现在好歹也算高中部“大哥”之一,风风火火拽兮兮的。   他话跟陈潮说了一半就没动静了,陈潮那边早就忘了,丁文滔还惦记着是回事儿。但是惦记也没办法了,他现在联系不上陈潮。   苗嘉颜一般中午在学校吃完午饭会在座位上趴着睡会儿,教室里人并不少,走读学生一般中午都不回家。   这天中午他刚睡着,听见有人叫他。   苗嘉颜坐起来,看见门口有人正在问:“哪个是苗嘉颜啊?”   是一个男生,苗嘉颜并不认识。   “你是啊?”男生跟他对视上,扬起眉毛问。   苗嘉颜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男生长得很高,穿着牛仔裤和球鞋,下巴上有条疤。苗嘉颜走到门口,男生问他:“苗嘉颜?”   苗嘉颜表情淡淡的,应了声“是”。   教室里有人在看着热闹,苗嘉颜站在教室门口,虽然也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又惹着谁了,可视线坦坦荡荡,一点也不躲。   “你认识陈潮?”男生问。   苗嘉颜一直到现在才见了点表情,有点惊讶地看着对方。   “问你话,不说话呢?”对方微微皱着点眉,看起来不太高兴。   苗嘉颜打量着他,没答他话,反问:“你找他干什么?”   “有事儿。”对方不想和他多说,“你把他号给我。”   “我没有。”苗嘉颜站得直溜溜的,开口说。   “这么费劲呢?”男生“啧”了声,“赶紧给我得了。”   苗嘉颜不可能把陈潮的联系方式随便给别人,而且他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为什么要找陈潮。   不论这男生怎么问苗嘉颜就是说找不着陈潮,后来那男生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哭笑不得地问:“你不是以为我要找他打架吧?”   苗嘉颜不回话了,只看着人。   “不打架,以前那可是我邻居。”男生说了半天感觉苗嘉颜油盐不进,只得说,“这么吧,你回去问问他,我叫姜寻,你看他怎么说。或者你直接把我号给他……”   苗嘉颜打断了他,又说了一次:“我联系不上他。”   男生摆手说:“可得了,别跟我扯了,我在八班,你要想找我就上我班来。”   他说完话就要走了,苗嘉颜问:“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他?”   “丁文滔让我找你的啊,要不我哪知道。”男生说完扬了扬胳膊,走了。   苗嘉颜想去问问丁文滔怎么不直接把陈潮号码给他,可一直也没碰上他。   晚上放学回去,拿出手机给陈潮发了条短信。   —潮哥,有个叫姜寻的找你,你认识吗?   陈潮回得挺快的,过了没几分钟苗嘉颜手机就响了。   —认识,他在你们那边上学?   苗嘉颜慢慢打字回:是的,他说是你邻居。   潮:以前是。他怎么找你那儿去了?   苗嘉颜回:丁文滔让他来问我,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没告诉他。   陈潮那边晚自习还没上课,趁着这点时间跟苗嘉颜发了几条消息,自习铃响,陈潮发了条:没事儿。上自习了。   第二天一早姜寻又来班门口找苗嘉颜,苗嘉   颜看见他,低头从笔记本上撕了张纸,把陈潮的电话号写给了他。   姜寻还开他玩笑:“不是说不知道吗?”   苗嘉颜跟外人不爱说话,也不解释。   姜寻直接掏出手机把号存了,跟苗嘉颜说:“我俩从穿开裆裤就在一块儿玩了,你不用以为我要找他麻烦,我俩玩儿的时候还不认识你呢。”   苗嘉颜心想原来是发小儿。   可姜寻和陈潮看起来并不很像,陈潮看起来一点都不痞气。   “行了,谢了小妞儿。”姜寻晃了晃手里的号码纸,说完转身走了。   这一声“小妞儿”听着可有点侮辱人了。男生和女生说话声音不一样,都高中了就算看脸和头发认错了,但只要听说话就肯定能听出来苗嘉颜是个男生。“小妞儿”明显不是因为把他认成女孩儿了,这就是叫他。但看对方完全不在意的模样儿看起来也不是故意的,苗嘉颜于是也没当回事。   那会儿苗嘉颜跟姜寻不熟,甚至根本不认识。姜寻本来就是个爱招猫逗狗的人,有时候闹起来没分寸。   这一点他和陈潮也完全不一样,陈潮几乎不主动和外人说话,说的时候也是疏离高冷。   只有跟他熟了之后才能知道,臭脸之下那其实是个温和的人。   五月的一天,苗嘉颜早上刚睁眼就听见抽屉里手机响了一声。   他起身去看,是陈潮。   潮:苗儿?   苗嘉颜:潮哥。   他不知道陈潮这么早找他干什么,以为他有事。拿着手机站在原地等了会儿,消息又来了。   苗嘉颜点开,是一行看起来就莫名觉得欢快的字——   潮:生日快乐,快长快大。 第31章   突如其来的一句“生日快乐”, 苗嘉颜恍惚了下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   陈潮让他快长快大,苗嘉颜以前从来没听别人这样说过,却莫名觉得这四个字很可爱。   —谢谢潮哥, 我会快点长大的!   陈潮在手机上看到他的回复,笑出了声,又发:就那么一说,倒也不用急着长。   苗嘉颜说:急急急。   快点长大是每一个小孩子的愿望, 盼着长大, 去做一个独立的大人。苗嘉颜比别人都想长得更快点儿。   这一年好像真的过得很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中的时间本来就过得快, 每天很充实地上课学习,周末只休一天, 放四次假一个月就过去了。   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 苗嘉颜在班里考了第十五名,他们学校每年能考走二十多个一本, 十几名还是挺有希望的。   苗嘉颜小学和初中就是中等成绩,他不是特别聪明的小孩儿,高中能排进前十几名, 这挺不可思议。   陈潮在电话里问他考得怎么样, 苗嘉颜跟他说了,陈潮夸了句:“好样儿的。”   他们不是经常联系,没什么事儿可能一个月都联系不上一回。手机电池不好用了,充满电放着也扛不住一天,苗嘉颜自己去镇上的手机店买了块电池换上,这样就不用每天都充电了。   高中了暑假也要补课,夏天陈爷爷陈奶奶被陈广达接去市里住了一段, 他来的那天是个周日, 苗嘉颜正戴着草帽要去地里。   陈广达攥着车钥匙走过来, 苗嘉颜讶异地看着他,叫了声“陈叔”。   “哎,你好,”陈广达笑呵呵的,说,“长高了。”   苗嘉颜慌忙地往陈广达身后看,陈广达看出他什么意思,笑着说:“别找了,陈潮没回来。”   失望瞬间把苗嘉颜卷了起来,点点头说“哦”,跟陈广达说了再见,走了。   陈爷爷陈奶奶被接走住了半个多月,陈广达想让他们就定在市里算了,老两口没同意。他们在这里已经住惯了,到了市里处处不方便。   他们走的那些天苗嘉颜时常放学回来帮陈奶奶浇浇花和菜园子,还每天帮着喂小鸡小鸭。   等补课也结束了,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时间就到来了。   一个大晴天,苗嘉颜从衣柜里翻出陈潮送他的那条裙子穿上了。长裙子短了几公分也看不出来,这么看着还是很合身,只是腰那里很窄,显得苗嘉颜很瘦。   宽宽的帽檐遮住脸,路过的人不会多看他。   棉花已经打苞了,最近有人来他们这儿看棉花,苗家一半的棉花都被订走了,定钱给得很大方。苗嘉颜在棉花地里看见了那伙人,他之前一直没说过话,只沉默着干活,有个人就站在他旁边,无聊了跟他搭话。   那人叫了声“小姑娘”,问:“我怎么没看见你们这儿做滴灌呢?你们没埋管道?”   苗嘉颜本来弯着腰给棉花掐顶,听见了抬头看过去。   他这一抬头那人愣了下,看着苗嘉颜的脸,视线微微下移看向他脖子。   苗嘉颜说:“有滴灌,那不是有机井么?”   他往前面指了指,指着那所小红房子,说。   对方三十左右,看着挺年轻的。他看了苗嘉颜半天,才感叹着发出了声表示震惊的语气词。   苗嘉颜身上穿着长裙子,长长的头发垂下来,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   “绝了。”这人来回观察着苗嘉颜,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   苗嘉颜想走了,站直了转身就要走。   “你还上学吗?”那人问。   苗嘉颜说:“上啊。”   “给你拍张照行不?”那人说完赶紧补充,“我不是坏人啊,别多想。”   苗嘉颜干脆地说:“不行。”   “我就随便拍一张,拍个背影,”这人还在说,“你不用露脸。”   苗嘉颜一脚迈得更远了,边摇头边一脸防备地说:“不行。”   苗嘉颜迅速离开了,到底也没让那人拍照。   因为有一半的棉花都被买走了,并且不用他们收,所以今年没上机器,全部都人工采的,人工采的棉更干净。   买棉花的那伙人是花商,他们买走当观赏花搭着卖的,夏天搞了次活动棉花不够卖了,才临时在周边收。他们的棉花都是自己收,不用人管,也不是一次收完,隔几天来收一批。   国庆假期苗嘉颜帮着爷爷奶奶收棉花的那两天,又赶上那伙人来剪枝。上次那个男的还在,这次又多了个年轻姐姐,二十五六岁,她看着好接受多了。   她跟苗嘉颜说了半天话,又跟爷爷奶奶解释了很半天,拿着手机给他们看。爷爷奶奶不觉得这算什么,说看我们小颜想不想的。   于是那一天,苗嘉颜穿着旧衣服,腰上绑着大大的花兜,里面装了半袋棉花,他跟往常一样干着活,只是在人说“看这儿”的时候抬个头。   他脸上一点妆都没打,干干净净一张脸,额角还带着汗。他眼神里始终带着点茫然,刚开始还稍微有点紧张和局促,后来就忘了。   一天活干下来后来已经忘了有人在拍照,太阳落山苗嘉颜要回家了,姐姐给了他两千块钱。   对方说他们是运营卖花的,开网店,说以后还想找他拍。   苗嘉颜说:“还拍我采棉花吗?采没了,今年没有了。”   对方说:“不拍棉花了,拍别的花。”   “我没有别的花,”苗嘉颜老实地说,“我们家只有棉花。”   “不用你有,我带你去拍。”姐姐看着他的眼神竟然很慈爱,“你跟着我就行。”   “去哪儿拍?”苗嘉颜一听要被带走,摇头拒绝说,“我不拍了。”   “哈哈,你太可爱了,”姐姐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怕被拐走吗?姐姐看着像坏人?”   苗嘉颜也不回话,反正不拍了。   这两千块钱苗嘉颜回去都给了奶奶,奶奶没拿,说让他留着当零花钱。   苗嘉颜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他平时花钱也不多,最后放抽屉里放了好长时间。   后来那个姐姐还打了电话过来,说要传照片给他看看,问他有没有邮箱,苗嘉颜说没有。又问他有没有QQ什么的,苗嘉颜也说没有。   “那你爸妈有没有啊?”对面的姐姐已经无奈了,“你怎么才能收到?”   苗嘉颜说:“我收不着,我不看了。”   “那你自己去店里看?”姐姐跟他说了个名字,说,“你能上网的话自己去搜这个店,点进去就能看到。”   苗嘉颜其实还是想看看的,他有点好奇自己在照片里是什么样的。但他没上过网,家里也没有电脑,他看不着。陈潮留给他的手机已经是好几年前的款了,能上手机网页却看不到图片,只能看到简单的文字。   姐姐说:“我强烈建议你看看,你拍的图都不用怎么修。弟弟,你太漂亮了。”   对农村小孩儿来说,别人越热情看着就越像骗子。   苗嘉颜任对方把嘴皮子磨破都没答应再让他们拍照,说了不拍就再不改口。   后来姐姐只得无奈地说:“姐姐真的不会坑你,你给姐姐当模特,姐姐给你钱,多少学生巴不得的事儿,到了你这儿你看把你吓的。”   哪个骗子也不会直接说自己是骗子,她热情得令人慌张,苗嘉颜后来连她电话都不接了。   学校附近有好几个网吧,苗嘉颜都没进去过。   他当然不会为了看看照片进去,在那时候学生心里网吧跟台球厅游戏厅一样,是个不良少年聚集的地方。   后来苗嘉颜就把这事给放脑后了,想不起来了。   “哎!”   苗嘉颜刚吃完饭,正从食堂回教学楼,听见身后有人喊了声,回头看。   是姜寻,他手上拍着个篮球,问他:“上哪儿去?”   “回教室。”苗嘉颜答说。   “看我打球去啊?”姜寻挑挑眉,痞里痞气,“看寻哥投三分球。”   “不去。”苗嘉颜摇头,不感兴趣。   “不去拉倒吧。”姜寻也就随口一问,摆了下手自己去操场了。   因为陈潮的关系,苗嘉颜和姜寻现在也渐渐熟悉了。他们都跟陈潮关系好,这就变成了“自己人”。   他俩见得多,都是高二的,在一个楼层,丁文滔高三跟他们不在一块儿。有时候中午吃饭在食堂碰着了会坐在一起吃饭,偶尔也聊起陈潮。   苗嘉颜也是后来才想到可以用他的手机看看照片。   姜寻这学期新换的苹果手机,午饭时翻出来个图片给苗嘉颜看,问他:“看这俩哪个帅?”   两款套头T恤在苗嘉颜看来都一样,只能说:“看不出来。”   “估计你也看不出来,你个小村妞儿。”姜寻轻笑一声说。   他总这样叫,苗嘉颜习惯了,也不和他生气。看着他一直用手机看图,才突然想起来。   他问姜寻:“你手机可以搜店铺吗?”   “能啊,你要买什么?”姜寻问。   “不买东西,我就看看。”苗嘉颜把店铺名字告诉他,又跟他说了照片的事。   “哟,厉害啊,”姜寻边搜边说,“我看看拍的什么照片。”   苗嘉颜以这样的方式看到照片里的自己,很有些不适应。   照片里的他和印象里的自己很不一样,画面里的人显得十分陌生。他站在连片的棉花田里,用直愣愣的眼神直视着镜头,一只手上捏着好几朵刚摘下来的棉花。脸边的头发有细细的几绺被汗沾湿,其余的头发披在脑后,并不十分整齐。   这是最大的一张照片,果然一点进店铺就看得到。苗嘉颜和照片里的自己对视着,看了会儿说:“这不像我。”   “挺像的了,”姜寻点评说,“拍得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别人都能看到吗?”苗嘉颜又问,“他们不会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姜寻笑着说他,“少见才多怪,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姜寻点进几个有棉花的商品里,又看见了其他的几张。   苗嘉颜又看了会儿,把手机还给了他。   苗嘉颜没有跟陈潮说过这事,是因为他们这段时间没联系过。上次打电话还是陈潮问他期末考试成绩,之后再就没有过了。   这天晚上苗嘉颜早早写完作业,坐在床上在看一本闲书,打算看会儿睡觉了。   手机在桌面上响了一下,苗嘉颜探头去看,显示陈潮发了短信。   他放下书,把手机拿了过来。   —拍什么照片了?   苗嘉颜好久没收到他短信了,有点小小的高兴。   他坐直了打字回复:说让我拍照片,给了我两千块钱。   陈潮:什么照片?   苗嘉颜:就是我摘棉花的照片,你能上网吗,潮哥?   陈潮:能。   苗嘉颜把店铺名称发了过去。   过会儿陈潮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苗嘉颜看了眼时间,他晚自习下课了。   “谁让你拍的照片,怎么说的?”陈潮直接问。   苗嘉颜很喜欢听他走路时说话的声音,回答说:“就是过来收花的人,他们是卖花的。”   陈潮又问:“照片都干什么用?”   苗嘉颜说:“他们说就这样贴在这里,不干别的用。”   “他们说?”陈潮语气听着像是有点生气了,苗嘉颜已经能想到他皱眉的样子,“签合同了?落纸上了?”   他问的这事苗嘉颜根本就没概念,答不上来。   苗嘉颜听出他不高兴,也不敢再说这个,只小心地问:“怎么了啊……潮哥?”   他向来都怕陈潮生气,不想陈潮发脾气。   陈潮也没太凶他,只说:“他们应该也不能干别的,但是下次你长点脑子,不能他们说什么是什么。”   苗嘉颜是失落的,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接到陈潮的电话,却只挨了顿说。   苗嘉颜坐得没刚才那么直了,肩膀塌下去,低头轻声说:“……知道了。” 第32章   苗嘉颜因为照片挨了顿说, 说他的还是陈潮,这对苗嘉颜打击可不小。   从那之后更不想拍照片了, 他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合同不合同的,也不明白陈潮说的落纸上是什么意思。苗嘉颜彻底不接找他拍照片的电话了,这样一了百了。   陈潮还不知道他一个电话给人打得失落了两三天,他已经高三了,学习学得没白天没黑夜。   这一年对苗嘉颜来说还有件大事儿。   ——他有了个弟弟。   预产期过了大半个月还没生,最后还是做了剖宫产。苗奶奶有一周多的时间都在市里,照顾苗嘉颜妈妈。这个年纪生孩子算是高龄产妇了, 身体肿得厉害, 妊娠反应也把人折腾得够呛。整个孕期她没有见苗嘉颜,苗建说她有点孕期抑郁, 这一年她没回来过,苗嘉颜也没往跟前凑去坏他爸妈心情。   奶奶回来了,苗嘉颜问她:“弟弟可爱吗?”   “可爱,可好玩儿了。”奶奶摸着他的后背, 看着苗嘉颜的眼神有藏不住的心疼,“看着你小弟弟我就想到你小时候, 那时候奶奶天天抱着你。”   “长得和我像吗?”苗嘉颜又问。   奶奶说像,说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苗嘉颜先是笑了笑,又低声说:“别像我。”   奶奶看着他, 轻轻地叹了口气。   家里添个孙子,对老人来说怎么看都是个好事儿。可苗奶奶当着苗嘉颜面没说出来, 苗嘉颜白天上学了,苗奶奶在家悄悄跟苗爷爷说:“你说我这个当奶奶的, 我怎么就好像有隔阂似的呢, 我对那孩子怎么就没那么喜欢呢……”   苗爷爷坐在门口躺椅上晃悠悠地眯着, 说:“正常。”   “我在那儿住着,我浑身不自在,以前也没这样啊……”苗奶奶一边给苗嘉颜织围脖一边和苗爷爷说话,“我看那孩子吧,就跟看别人家小孩儿似的,说喜欢也挺喜欢,可就没有对自己家孩子那股稀罕劲儿……唉。”   “你那是对儿子儿媳妇儿有意见,把孩子也带上了。”苗爷爷说她,“打从最开始你就没打算稀罕这小孙子,心里都垫这底儿了,防备着呢。”   苗奶奶先是赶紧否认说:“我可没有。”   苗爷爷也不和她犟,过会儿苗奶奶自己又说:“那本来这孩子他们要来干吗的,还不就是不想管小颜了,说难听点儿这孩子她们早都不想要了,这才又要了一个。你让我咋能待见他们?”   她说完苗爷爷晃悠着说:“你看,这不就得了。”   “反正他们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孩子也用不着我稀罕着,有爸妈有姥姥姥爷的,不差我一个奶奶了。”苗奶奶也不知道是说给苗爷爷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小声念叨着。   苗爷爷都快睡着了,又被苗奶奶给拍醒。   “他们回来你别就顾着小的顾不上大的,别天天抱着捧着新孙子,”苗奶奶嘱咐他,“你听见没有?”   苗爷爷都让她给说笑了:“这说的什么话,都是你孙子,不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苗奶奶眉头一竖:“你别给我来这套,小颜是咱们带大的,你别给孩子整伤心了。”   苗爷爷闭着眼睛不说话,苗奶奶又拍他说:“孩子无辜,我是不应该把脾气往孩子身上带,可我们小颜无不无辜啊?爹不疼妈不爱的,我告诉你老苗头儿,你心里有点儿数。”   苗爷爷本来没想说什么,可苗奶奶在旁边嘟嘟囔囔地没完,苗爷爷后来只得用嗓子眼儿哼哼出了一句:“这不废话么……”   苗嘉颜都不知道家里爷爷奶奶计较着亲疏远近呢,这确实是苗奶奶多想了,苗嘉颜不可能会计较这个。   他都十六了,苗奶奶心里却还拿他当个小孩儿呢。   高二春季开学那会儿苗嘉颜选了文科,倒不是对文科多喜欢,他也并没有多喜欢其中哪一科,历史细碎的知识点也挺让人头疼的。苗嘉颜高一时理科成绩还过得去,但他知道自己不是智商特别高的学生,怕到了高二高三物理化学跟不上。   到了文科班老师找他谈了两次话,第一次正式点,问他留头发是不是打算学艺术,苗嘉颜说没有。第二次没那么正式,把苗嘉颜叫到办公室去,拿着他的语文卷子,说你这字必须得练练了,文科生写这破字高考你还考不考了。   老师之所以还挺关注他,是因为苗嘉颜成绩不错,文科学生本来就少,苗嘉颜还是从高分班出来的,那班里就没出来几个文科生。   苗嘉颜几乎每天都临两张楷体字帖,到了冬天学期过了大半,他的字确实好看了不少。他以前字其实还行,后来总不好好写,就越来越难看了,练练好多了。   他一直不接电话,网店那边联系不上他,后来开车特意来了一次。   苗嘉颜放学回来看他们在自己家,以为他们又要收花。   上次的姐姐也在,看见他亲切地过来跟他打招呼,说:“你怎么不接姐姐电话啊?”   苗嘉颜说:“我不拍照。”   女生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说:“你到底怕什么啊?上次的照片你看到了吗?”   苗嘉颜说看到了。   “你自己说好不好看!”姐姐说着有把手机掏出来,从相册里翻照片,给他看,“就是普通的广告图,你看姐姐这儿有这么多呢,她们都是模特。”   苗嘉颜往后退了一步,说:“那你找她们拍。”   “你不一样。”姐姐看着他说。   “她们更好看。”苗嘉颜客观地说。   “但是她们拍不出你的效果,”姐姐认真地说,“她们有她们的风格,你是你。”   苗嘉颜不信她的话,陈潮上次说他了,让他长点脑子,所以苗嘉颜现在满脑子只有三个字:别骗我。   苗嘉颜穿着奶白色高领毛衣,微低着点头,下巴埋进领子里半截,不太好沟通的状态。   姐姐拉他在椅子上坐下,给他讲自己的工作,讲营销,讲为什么要拍图。还给他看以前拍过的各种各样的图。   “咱们家图拍出来跟谁家都不一样,姐姐上次给你两千对吧?别家你拍一天挣不着五百块钱,姐姐没有坑你。”女生喝了口奶奶给她倒的水,苦口婆心地跟他说,“姐姐是良心商家,不会骗你。”   客观地说,她很真诚,而且她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苗嘉颜,说几句就要夸一次。   苗嘉颜其实并不讨厌拍照,甚至还有一点点喜欢。照片里的他和本身的他有些不一样,这种陌生和反差令苗嘉颜觉得新奇。有人看有人喜欢,对于一个从小不被接受的小孩儿来说非常难得。   苗嘉颜差点就要松口了,女生又说:“姐姐拍出来的图经常有杂志买走的,好看的照片谁不喜欢,对吧?”   听到“杂志”和“买走”,苗嘉颜脑袋里“嗡”的一声,想起陈潮说他的话,差点站起来直接走了。   “你不是说不会放在别的地方吗?”苗嘉颜警惕地问。   “你的不卖,姐姐都答应你了,说话算话的。”女生“哈哈”地笑着,“宝贝儿你咋这么逗。”   女生后来把自己都给说笑了,又喝了口水说:“姐姐自己都觉得好像骗子。”   苗爷爷苗奶奶在旁边听着,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就像苗嘉颜小时候拍的生日照被照相馆做成大相框摆在门口一样。别人觉得好看拍照当广告,不就这点事儿。   苗嘉颜后来终于被劝动了,答应可以再拍。   不等对方开口,苗嘉颜马上说:“但是我要签合同。”   女生可能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个来,愣了下。   “不能签吗?”苗嘉颜问。   “能签,”对方笑着问,“你想怎么签?”   苗嘉颜茫然地看着她:“……”   陈潮他们今晚的自习被占了,考了次理综模拟卷。两个多小时考下来,脑子一直在飞速运转,放学了才觉得有点累。   手机在兜里振动,陈潮摸出来,看见显示的备注,接了。   “喂?”   苗嘉颜叫了声“潮哥”。   “嗯。”陈潮应了声,“怎么了?”   苗嘉颜听见他声音,顿了下,忘了自己要说的话,轻声问:“潮哥……你是不是好累啊?”   陈潮清了清嗓子,说:“考了个试。”   “你听起来没精神。”苗嘉颜握着手机,说。   “明天就好了,今天考试考晕了。”陈潮深吸了口气,问他,“找我有事儿?”   苗嘉颜已经不想说了,只说:“我没有事儿。”   “不可能,”陈潮皱了下眉,“说。”   苗嘉颜不敢对他撒谎,只得把他们来家里找他的事说了。   “那你想不想拍?”陈潮问他。   “我挺想的。”苗嘉颜诚实地说。   “那就拍吧,没事儿,把合同签了。”陈潮说。   “她问我怎么签。”苗嘉颜小声说。   陈潮拧着眉:“怎么签她问你?你没签过他们也没签过?”   苗嘉颜这个电话正好打在了陈潮状态不佳的时候,是个稍一点火就能变成炮筒的时机。   “明天你让她给我打电话吧,中午一点前,”陈潮看了眼表,“或者现在这时间。让她直接跟我说,我发给我爸律师过一眼,别在你那儿忽悠小傻子。”   苗嘉颜一听,觉得太麻烦了,刚要说不用,陈潮见他半天不说话,笑了声:“说你是小傻子不高兴啊?”   “没!”苗嘉颜忙说,“没不高兴,我不想拍了。”   “拍。”陈潮语气听起来比刚才轻松了些,“上回拍得还挺好的,这次在哪儿拍?”   苗嘉颜答:“她说去云南拍,去她们种植基地。”   “……”陈潮得有十秒没说出话来。   “潮哥?”苗嘉颜看了眼手机,以为挂断了。   陈潮刚才那点好脾气已经烟消云散了,问苗嘉颜:“你知道云南在哪儿吗?”   “可远了。”苗嘉颜一个文科生,中国地图在脑子里记得相当清楚。   “知道可远了那你就让她们就近拍,爱拍拍不拍拉倒。”   陈潮这个炮筒终究还是炸了:“两千块钱给她拍个广告还得上趟云南,她要给五千是不是得去美国拍了?给一万上南极?” 第33章   陈潮炸了最害怕的就是苗嘉颜, 在电话这头马上做得板板正正,一副准备好挨骂了的模样。   “你答应了?”陈潮又问。   “没有,”苗嘉颜连忙说, “我说我得问问才能答复她。”   陈潮听见这个好歹算没继续燃烧, 问:“说什么时候拍了吗?你不上课了?”   “没说呢, ”苗嘉颜小心回答着,“什么都没说呢。”   苗嘉颜现在穿的睡衣是陈潮之前留下的旧衣服,那时留下的不少衣服苗嘉颜到现在都还在穿。这会儿穿着陈潮的衣服,听着他在电话那边发火,明明有点胆战心惊的,却还是莫名觉得很踏实。   “明天她给我打电话我再问她。”陈潮语气还是不怎么好,问苗嘉颜, “最近考试了吗?考怎么样?”   苗嘉颜说:“没考,期中考试也没正式考,就卷子发下来随堂考随堂讲了, 没交上去批分。”   “是真没考还是你没考好啊?”陈潮严肃地问。   “没考, ”苗嘉颜急急地说,“我不骗你。”   苗嘉颜本来也不会骗人, 好像天生就没点撒谎的技能指数。   第二天苗嘉颜把陈潮的手机号给了那个姐姐, 还反复强调了两次,让她在中午十一点半到一点间才能给他打电话,或者晚上十点后。   姐姐问:“这是谁啊?”   “我……”苗嘉颜顿了下, 之后接着说, “我哥哥。”   “哥哥啊,”女生想到苗嘉颜反复强调的时间, 问, “哥哥工作很忙?”   苗嘉颜说:“他上学。”   敢情这是从一个小孩儿这里转到另一个小孩儿那里去了, 姐姐让他逗得不行,哈哈笑着说:“行,姐姐知道了。”   然而另一个小孩儿却一点都不好对付,比苗嘉颜难缠多了。   苗嘉颜是尽管防备心很重,但别人说什么他都是在听的,这个“哥哥”就不一样了,你跟他说什么他就跟听不见似的,只抓着他自己提的问题,你要不给他个答复出来他就要挂电话,说那不拍了。   对这些苗嘉颜都不知道,他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在想对方有没有给陈潮打电话,会不会影响他午休。   之前前桌的女生现在还跟苗嘉颜在一个班里,他们俩现在是朋友。   女生叫谭心艺,现在不坐在苗嘉颜前桌了,可离得也不远。她挺喜欢聊天的,在班级里人缘很好。   “我昨晚看了篇漫画,那里面男孩子跟你很像,”课间休息时女生坐在苗嘉颜旁边,和他说,“你有QQ吗?昨晚看的时候我就想发给你了,但我看班级群里没有你。”   “我没有,”苗嘉颜不止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了,可他真的没有,“我不上网。”   “那等你有QQ了记得加我,到时候你告诉我就行。”女生看着苗嘉颜,说,“我要第一个加你,当你列表里面第一个好友。”   女孩子总是有这种奇奇怪怪又没什么用的小关注点,苗嘉颜当时都不明白加好友什么的,可后来等他有了QQ有了微信,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好友列表里只有陈潮。   跟那边的合同磨了好几天,后来陈潮也不管了,都扔给了他爸的律师。陈广达现在生意做得大,平时合同往来多,他当年就是吃亏在合同上,所以后来一直很重视这些,合同都有专门的律师给看。   有天晚上苗嘉颜已经准备睡了,收到了陈潮的短信。   —合同我让她们寄给你了,你自己也再看一遍。   苗嘉颜赶紧回复:谢谢潮哥。   这是苗嘉颜人生中的第一份合同,之前只有在电视里看见过。他自己签了字,爷爷也帮他签了字。合同里好像每句话都要明明白白地讲清楚,细致得令人惊讶。苗嘉颜看了一遍,太细碎了什么都没记住,只记得说要连着拍三组照片,一共八千块钱。   拍照时间在寒假,在那之前苗嘉颜该干什么干什么,课还得好好上。   苗嘉颜每天认认真真地上课,笔记都记得很仔细。一天两张字帖也没落下过,每晚都描。   期末考试苗嘉颜的成绩果然不错,在班里考了第六。   文科班每年能考出去几个一本,前十名都是有希望的。苗嘉颜主动给陈潮发了短信,把自己考试成绩发了过去。   陈潮回他:挺好。   苗嘉颜把最近新学会的符号表情发了过去:^^   他都放寒假了,拍照那边却一直没动静,也没说什么时候去。   苗建打电话说过段时间会回来住几天,过年就不回来了。苗嘉颜判断不好现在有了弟弟,他爸对他是会更宽容还是一如既往,他想在他爸回来的那几天出门拍照。   对方联系他的时候,苗嘉颜正在花棚里育苗,电话在兜里响,他满手是泥,大概擦了擦才去摸手机。   “姐姐这段时间要忙死了,都没顾上你,”女生问,“最近没什么事儿吧?咱们下周去?”   苗嘉颜疑惑地问:“去哪儿?”   “去基地啊,不是说好了吗?”姐姐加大了声音,“宝贝儿你不是没看过合同吧?”   苗嘉颜说:“我看了啊……”   但是苗嘉颜看到的是就在本市拍,没说要去云南。   女生跟他说:“看的是第三页?你应该是漏看了。”   苗嘉颜还不等问漏了什么,对面又说:“我问过你哥了,他定的下周,姐姐再跟你确认一下就要订票了,你不晕机对吧?”   晕不晕机苗嘉颜不知道,他没坐过飞机。但他现在本人倒是挺晕的,让对方给说迷糊了。   “到时候你就先去你哥那儿,姐姐让人过去接你们去机场。”女生说,“姐姐在这边等你哈。”   苗嘉颜跟她的电话打得一头雾水,挂了电话正准备找出合同再看一遍,手机就又响了。以为还是刚才的姐姐,然而却是陈潮。   “潮哥。”苗嘉颜接了起来。   陈潮先是“嗯”了声,又说:“我放假了。”   苗嘉颜第一反应是他要回来过年了,语调有一点点压不住地扬起来:“你要回来了吗?”   “我不回。”陈潮说。   苗嘉颜还没等失落感卷上来,又听见陈潮说:“你直接上我这儿来。”   “嗯?”苗嘉颜有点蒙。   “收拾好东西,带套衣服换。”陈潮和他说,“我去车站接你。”   苗嘉颜在这种时候总是反应慢半拍,他过了半天思路才渐渐清晰起来,难以置信,甚至有点不敢问:“潮哥……你是要跟我一起去吗?”   陈潮也愣了下,反问他:“那不然我跟你在这儿说什么呢?”   苗嘉颜一时间心情复杂得理不清,手扣着桌子角,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自己去我怕你让人卖了找不着家,”陈潮笑了声,“要把咱俩都卖了我好歹还能找回来。” 第34章   合同里面细碎条款太多, 反正是陈潮帮他定的合同,苗嘉颜当时稀里糊涂地看完,就记住了在省内拍三组八千。   他看漏了前面那页写的, 如果去云南基地拍, 要去六到十天,拍四组主题照,食宿机票以外,还要给苗嘉颜一万六。   当然这次的照片不只贴在详情页当广告用,合同里放宽了授权, 这些苗嘉颜都没细看,看也看不明白, 好多词他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对苗嘉颜来说, “陈潮”这两个字就代表着最安全,他看过的东西苗嘉颜闭眼签就可以了。   苗嘉颜没出过门, 从小到现在还没出过省。陈潮让他提前一天过去, 第二天起早他俩就得去机场。   让陈潮跟他一起出门那么多天,苗嘉颜觉得给他添了很多麻烦。他很不好意思, 可又不能一直跟陈潮说谢谢。   说多了显得虚, 陈潮也用不着他说谢。   苗嘉颜出门只背了个书包, 里面装了一套换洗的衣服,还带了套睡觉穿的。手机, 充电器, 钱,身份证,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拿。   他在头一天下午坐车出了门, 下车前陈潮打电话给他, 问他到了没有。   苗嘉颜说:“还没有, 但是应该快了。”   “我不知道你在哪儿下,我在车站对面商场门口等你。”陈潮那边人很多,电话里听着特别乱,车声人声混在一起。   “好的,”苗嘉颜看着车窗外面,说,“好像到了,现在在车站附近。”   “行。”陈潮说,“东西拿好。”   苗嘉颜又说“好的”。   车在出站口停好,苗嘉颜下车之前突然有些紧张。   他好久没见过陈潮了,这一年里他们的联系也只有那么几次短信和电话。去年陈潮短暂回家的那十天,还没等苗嘉颜熟记他那时的样子,他就又走了。   所以在苗嘉颜的印象里,他更多的还是初三走时的模样,稍显单薄高高瘦瘦的初中少年。可他现在已经高三了。   苗嘉颜穿着白色短棉服,领子遮着下巴,头发散散地披在背后。他背着书包,手里攥着手机,顺着人行道跟着人流过了巨宽的马路。   对面商场人很多,可苗嘉颜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陈潮。   陈潮估计没想到他这么快能到,正站那儿看小孩儿哭。他旁边不远有个小孩儿吵着要吃肯德基,妈妈不给买,小孩儿正撕心裂肺地作呢。   苗嘉颜恍惚间觉得陈潮跟他印象里比变化很大,眉眼都长开了,头发很短,下颌线很明显,这样从侧脸看过去非常帅。   苗嘉颜都走到他旁边了,陈潮还在看小孩儿哭。   “潮哥。”苗嘉颜叫他。   陈潮这才回头看,看见苗嘉颜正笑盈盈地看着他。陈潮说:“我没看见你过来,我想看他妈什么时候才能忍不住揍他。”   “现在不让打小孩儿。”苗嘉颜说。   陈潮带着他往前走,身后小孩儿还在尖叫着哭,走过肯德基门口陈潮突然问苗嘉颜:“你想吃吗?”   苗嘉颜于是又笑了,问:“你是怕我也这么哭吗?”   陈潮也笑了,说:“让你这么哭你都不会。”   苗嘉颜从小就是乖小孩儿,不乱要东西,也不哭。陈潮认识他的时候苗嘉颜尽管也五年级了,可看着还很小。   陈潮话说完了才想起苗嘉颜也是这样哭过的,那年头发被他爸一剪子剪没一半,苗嘉颜就是这么哭的,在隔壁院子听着都让人心惊。   不知道苗嘉颜自己还记不记得了,总之他没刻意提起来去提醒陈潮的不严谨,只笑道:“哭谁都会的。”   又这么久没见,跟去年不一样的是这次他俩见面并没见生分,都很自然,没有谁别别扭扭的,好像他们还是跟从前一样,每天在一块儿。   陈潮后来还是去给苗嘉颜买了个全家桶,苗嘉颜一路都只能抱着个红桶走,很有点哭笑不得。本来陈潮提肯德基就是因为那小孩儿哭才随口一问,等他俩走了一段,不知道为什么陈潮突然又折回去买了个桶出来,还同时拿了个冰淇淋。   苗嘉颜没有吃过,这一路都在闻着那股油腻腻但是很香的味道,只是一直担心纸桶会透油蹭到衣服上。   大冬天在外面吃冰淇淋真有点傻,苗嘉颜边吃边觉得冷,但还是坚持着吃完了,这毕竟是陈潮给他买的。冰淇淋很细腻,除去冷点儿之外,它确实很好吃。   老实小孩儿还不知道这是套餐带的,只当陈潮特意买的。   陈广达也在家,晚上带着他俩出去吃了饭。苗嘉颜抱了一路的桶还没来得及吃,只得又抱了出去。   这是苗嘉颜长这么大第一次在别人家住,他连在自己爸妈那儿住的时候都少。尽管他只住一晚,明天就跟陈潮一起走了,陈广达还是往家里买了好多东西,零食水果酸奶,完全把苗嘉颜当成了个小孩儿。   “苗儿厉害,高中没毕业呢就能挣钱了,我看还挣得不少。”陈广达穿着套格纹睡衣,坐在客厅跟苗嘉颜说话。   苗嘉颜坐得后背绷溜直,有点拘谨,说:“还没挣着呢。”   “拍完不就挣着了吗?”陈广达是真觉得挺厉害,问他,“你爸妈知道吗?”   苗嘉颜摇头:“不知道,没有跟他们说。”   陈广达看着苗嘉颜清清秀秀一张小脸,感叹说:“你跟你爸可太不像了,你爸大脸盘儿。”   苗嘉颜说:“我奶奶说我爸小时候也挺漂亮的,说我小时候和他小时候可像了。”   “可拉倒吧!”陈广达脱口而出,“你爸小时候长什么样儿我知道,你奶奶这可真是不客观了哈。”   苗嘉颜笑了起来,陈潮在房间里收拾东西,也让他爸夸张的一声“拉倒吧”给逗乐了。   陈广达是个让人发自内心感到轻松的长辈,他一点儿长辈的架子都没有,也不端着,说话说着说着还躺下了,腿往沙发背上一搭,指着茶几上的眼药水说:“苗儿,眼药水递给我。”   苗嘉颜递了过去,问:“眼睛不舒服吗?”   “长了个疙瘩,磨得慌。”陈广达躺那儿扒着眼皮滴眼药水,喊陈潮,“你咋还不出来?”   陈潮拎着书包出来,放在门口,跟苗嘉颜说:“你要累你就洗澡去躺着,不用在这儿陪他聊。”   苗嘉颜赶紧说:“是叔叔陪我聊。”   “他那是憋的,平时没人跟他说话,得着个人说起没完。”   “那不然咋整,”陈广达闭着眼说,“你也不搭理我。你看看苗儿跟我你一句我一句地多亲近。”   “那是他不敢走,”陈潮拿了新毛巾往苗嘉颜脑袋上一搭,“去吧。”   苗嘉颜看看陈广达,有点不好意思走,陈潮拎着他胳膊拎起来:“赶紧去。”   苗嘉颜这才站起来走了。   苗嘉颜自己在陈潮家客房睡得还挺香,第二天闹钟响的时候苗嘉颜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醒过神来想起自己现在在陈潮家,赶紧起了床。   陈潮也已经起来了,他平时也经常起早起来背东西,起床不费劲。这跟初中时有起床气的他可不一样了,那时候睡不好就黑着脸。   陈广达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说:“不着急,你俩慢慢收拾,一会儿我送你们去。”   “不用你,我打个车就行,你睡你的。”陈潮说。   “我不困了,送你们正好回来办点事儿,顺路。”陈广达又转头问苗嘉颜,“昨晚睡好了吗?”   “挺好的,叔。”苗嘉颜刚睡醒头发还乱糟糟的,衣服也还没换。   陈广达笑着说:“那你平时放假了就过来玩儿啊,别老在家待着。”   苗嘉颜笑了下,说好的。   陈广达把他俩送到机场,苗嘉颜一路跟着陈潮,坐在飞机上夹在陈潮和一个陌生人中间,陈潮和他说:“得坐挺长时间,睡会儿。”   “我不困,你睡吧。”苗嘉颜轻声说。   这一天对苗嘉颜来说,有点乱糟糟的。   几个小时飞机下来,马上又是三个小时的高铁,下了高铁有人来接他们,接下来又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的乡道。   苗嘉颜看着车窗外偶尔才有一辆车经过的乡道,心想这还真有点像要把人卖了。   到后来路边开始能看到花了,车里也能闻到花香味儿,这才算有了点过来拍照的实感。   司机是当地人,说着一口方言,什么都听不懂。到了地方他自己下车了,把他俩连车带人往那儿一放,走前说了句什么他俩也没听懂。   在这么陌生的地方,苗嘉颜不太有安全感,贴得陈潮很近,几乎一直挨在一起。   之前一直联系他们那个女生过了一会儿才来,招呼说:“是不是挺远的?姐姐也才到,路上耽误一会儿。”   苗嘉颜跟他打了招呼,又介绍陈潮说:“这是我哥哥。”   “我知道,”女生笑着说,“他很不讲理。”   苗嘉颜心想不可能。   女生来回打量着他们俩,问:“亲哥哥啊?亲兄弟?”   苗嘉颜摇头,没说话。   女生于是笑了,分别又看看他们俩,暧昧地说:“这样啊,姐姐懂。”   苗嘉颜不知道她懂什么,也没去问。女生没再跟他们闲聊,而是开始聊起了工作。   苗嘉颜明天早上要去试衣服,顺利的话下午就要拍第一组,就在这儿拍。   前两组在这边拍,后两组在另外一个市,开车要四个多小时。   女生说:“今天就住基地吧,这边有房间住,也很干净,她们来拍照都住这儿。”   她安排什么苗嘉颜都没意见,都是说“嗯”或“好的”。   直到听见女生说:“明天给你剪剪头发,现在太长了。”   苗嘉颜猛地一顿,问:“要剪头发?剪多少?”   “剪到这儿?”女生伸手在苗家颜肩膀上比了个位置,“行吗?”   “不行,”苗嘉颜很干脆地摇头,“我不剪。”   他下意识伸手去找陈潮,握着陈潮的胳膊,陈潮回头看看他。   “就剪一点没事的呀,”女生说,“不然一直不剪也不好看是不?”   苗嘉颜摇头。   陈潮说:“你剪太多了,快给剪没了。”   女生都让他俩给弄得哭笑不得,只得问:“那总得修修吧?宝贝儿你这自然生长的没形,修修更好看。”   苗嘉颜是真的有点慌,无措地看着他们。   “没不让你修,是不让你剪。”陈潮说着伸手在苗嘉颜后背上比了一下,“最多到这儿。”   说完问苗嘉颜:“到这儿行?”   苗嘉颜连连点头。   “他不让动头发,从小留的。”陈潮平静说,“你们修图方法多的是,别难为人。”   女生本来也没想难为他,最后无奈地笑着说:“你俩太逗了,别把我放在对立面啊,姐姐带你们赚钱的。”   陈潮说:“没放对立面,不剪头发就行。” 第35章   其实苗嘉颜并不是不能接受剪头发, 他不能接受的只是“被迫”剪头发。对方提起工作上来就说要剪他头发,这会让苗嘉颜非常没有安全感,好像为了拍照就要做出妥协。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心里会抗拒得很厉害, 会把防备的小刺都竖起来。   陈潮在他背上比了一下定了个标准,就会让他觉得有人还跟他站在一条线上, 帮他留着头发替他说话。其实这个时候哪怕陈潮跟女生刚才比的同一个位置,苗嘉颜也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只要陈潮定了位置他就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晚上苗嘉颜和陈潮住一个套间,是用以前这边的民宿改的。这边和他们那里温差很大, 对他俩来说外面有点热了, 但房间里很冷, 而且可能因为经常没人住, 很潮, 也有一点点霉味儿。但是收拾得很干净, 苗嘉颜没在外面住过宾馆,这比他想象中的平房强多了。   房间里有个浴室, 俩人分别冲了澡换了套衣服, 他们都只带了一套, 苗嘉颜洗完澡直接把他们的衣服都洗了。去外面问人要了瓶洗衣液,没用洗衣机,两套衣服很快就用手搓出来了。   后来热水用完了,水有点凉, 洗完衣服两只手都是红的。   “会不会不干啊?”苗嘉颜感觉以房间里的温度来说, 一宿肯定干不了。   陈潮找了个插口把手机插上充电, 蹲在旁边在回消息, 闻言抬头四处看了看, 说:“挂空调风口。”   苗嘉颜本来都用衣撑挂起来了, 又摘下来用力拧拧,才重新挂起来。   “潮哥,你晚上是不是没吃饱?”苗嘉颜问陈潮。   晚饭跟这边的人一起吃的,陈潮吃饭挑,这边的菜和他们那儿口味差很多,苗嘉颜都没见陈潮吃几口东西。   陈潮说:“还行,我本来也不饿。”   他现在就是饿苗嘉颜也给他弄不出吃的来,而且他们住的这边是个小村子,也没地方弄吃的。苗嘉颜想明天如果碰到小超市要买点饼干香肠放包里,等陈潮饿了吃。   敲门声响起来,陈潮去开门。   苗嘉颜听见外面女生的声音在问:“你们还没睡呀?”   陈潮说:“还没,怎么了?”   “吃泡面吗?姐姐带的泡面,如果饿了跟姐姐说。”   苗嘉颜赶紧说:“有多的吗?有多的给我一个吧。”   姐姐马上笑了,声音扬起来一点点和他说:“姐姐带了十桶,这边东西吃不惯,我每次都自己带粮食!”   苗嘉颜在心里“哇”了一声,想说这也太艰苦了吧。   过会儿女生送泡面过来,她也已经把衣服换了,现在穿着大T恤和睡裤,妆也卸了,头发随便在脑后绑了一下。   “给你拿了两桶,你俩吃完早点儿睡哈,尤其是你,颜颜,明天如果拍的话状态得好点儿。”她说完又补了一句,“唉不过也没事儿,你们这年纪扛造,十六七岁,一夜不睡拍照也不显。”   苗嘉颜说:“你也很年轻。”   “哈哈哈姐姐已经开始在衰老了!”女生大大咧咧地甩了下手,“姐姐也是红过的,以前好多人拿我当qq头像,姐姐高中的时候可是非主流女神,明天我拿朵大花叼嘴里你可能就觉得眼熟了。不对,忘了你不上网,算了。”   她胳膊上有大片纹身,苗嘉颜第一次看她露胳膊,也是第一次看见纹身,女生于是抬起胳膊给他看,说:“好看吧?”   在当时的苗嘉颜眼里,他还欣赏不了这个,只觉得看着有点吓人。   “姐姐腿上也有呢,夏天你就能看见了,行了我回去啦,吃完早点儿睡吧。”女生说完挥了挥手,要走之前又跟苗嘉颜说,“别跟你……你哥哥闹太晚哈。”   苗嘉颜不明白什么闹不闹的,点了点头说:“不会的。”   在苗嘉颜印象里关于“云南四季如春”的印象,在这一晚破裂得稀碎。他半夜冻醒了好几次,空调开了一宿,干巴巴的热风吹得脸很难受,可还是觉得冷。   陈潮在隔壁房间里也睡得不好,早上苗嘉颜起得很早,在陈潮房间门口看他睡得还熟,没叫他,在自己房间又坐了半小时。   陈潮睡醒了出来,边走边喊:“苗儿?”   “哎,潮哥,”苗嘉颜赶紧走出来说,“我在这儿。”   陈潮以为他自己出去了,见他还在就没再说话,去洗手间了。   昨天折腾了一天,晚上又睡得不好,陈潮这天看起来就有点臭着脸。但苗嘉颜倒是不觉得害怕,陈潮还在老家住的时候苗嘉颜就已经不怕他的起床气了,也敢在他睡觉时叫他。   上午剪头发,陈潮坐在苗嘉颜身后,苗嘉颜从小小一块方镜子里看他,陈潮闭着眼睛打盹儿。   姐姐应该是特意说过的,造型师刚开始真没怎么剪,就一直在修。   后来见苗嘉颜没那么防备了,才问:“再剪一点可以吗?小帅哥。”   苗嘉颜点了头。   陈潮睁了眼睛看过来,苗嘉颜跟他对视上,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这次拍照跟上次在家里拍他采棉花很不一样,没那么轻松了。   这次苗嘉颜得换衣服,得化妆,现场布了打光板,一堆人看着他拍。   “穿裙子可以吗,颜颜?”姐姐试探着问。   苗嘉颜想了想,说可以。   “真乖。”女生摸摸他刚弄完的服帖光亮的头发,说,“不过咱们不会都穿裙子,姐姐不会把你拍成女孩子,要让你当漂亮的男孩子,信姐姐。”   苗嘉颜说好的。   苗嘉颜虽然在之前很防备人,可真拍起照来相当配合,怎么安排他就怎么拍,来来回回地拍也不会生气。   跟上次一样,刚开始苗嘉颜拍出来效果并不好,很僵硬。本来第一套衣服是条裙子,但姐姐估错了尺寸,苗嘉颜穿不合身,拿大了一号。   于是又换了条短裤,上身是宽袖口的细线白色薄毛衣,下身是条到膝盖以上的短裤,毛衣不长,走起路来有时会露出很窄一截腰上的皮肤。   这搭配陈潮觉得有病,毛衣搭短裤。   “腿必须得露出来,底下都是花,有花的地方衬上裤腿显low。”女生解释说。   陈潮心想那你倒别给穿毛衣。   女生替苗嘉颜把头发放到后面去,说:“会有点儿冷,只能辛苦颜颜,早点儿拍完姐姐带你去吃东西。”   苗嘉颜说“没关系”。   今天拍的是郁金香,明艳的黄色连着片,然而今天阴天,光也特意没打得很强,就是要的稍微灰点的调。   本来今天不是在这儿拍,赶着阴天特意挪的,郁金香在晴天拍会显得更艳,也更显俗。只有阴天里搭上白色的小男孩儿,才会看起来更“干净”。   苗嘉颜听着指令一会儿走一会儿坐,笑一点收一点,虽然配合却一直没进状态。   摄影师脾气不太好,看得出来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小声说了句:“没灵气。”   “放屁,你知道什么叫灵气。”姐姐声音也很小,嘴唇都不动地哼哼着说话,“你拿他跟拍熟了的网红比呢?你好好给我拍,别给我摆臭脸。”   摄影师估计跟她很熟了,说:“拍不出来,太硬了。”   “那是你的问题,”姐姐说,“胚子放这儿了你不会磨。”   “我没觉得多好看,还不如去年那个。”摄影师低头看着照片,说,“我看你白费劲。”   “你会看个屁。”姐姐“嗤”地一声笑了,“上次拍他小荣拍的,没你这些废话。”   “他那是图省事儿,今天还那么拍?那你给他带这儿来干什么,找个花市儿穿身破衣服拍算了。”   姐姐不跟他说了,扔了句“别废话”就走了。   他们说话苗嘉颜听不见,他还茫然地坐在刚才的位置上,不知道下一步又要让他干什么,眼睛茫然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安安静静的。   他坐在地上,半个身子都被花挡着,从陈潮这边看他就只能看到肩膀和脸。   苗嘉颜在那边听不见别人说话,陈潮是能听见的。刚才拍了那么久,没有能用的片,摄影师不满意,姐姐虽然没不满意可这么半天调不出来,多多少少也有点着急。   陈潮看着听人话刚站了起来,拍拍手上的泥又拍了拍屁股的苗嘉颜。   却觉得一棵颤颤巍巍长大的小花苗要打骨朵了。   苗嘉颜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他们也换了不少地方,郁金香几个颜色都拍全了。   换衣服的时候姐姐给他拿了块超大的布,让陈潮举着把他围起来,苗嘉颜就在布里换。平时拍男生都是直接换,反正有内裤,男生也不怕看。姐姐照顾苗嘉颜胆小内向,才特意给他准备的。   他换衣服陈潮问他:“累不累?”   “还行,我也不用干什么。”苗嘉颜又说,“就是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拍照那个哥哥都不跟我说话了。”   “别理他,爱说不说。”苗嘉颜从布里钻出来,陈潮放下胳膊,和他说。   苗嘉颜在冬天里这么来来回回地换衣服,而且一直是短裤,冻得都有点哆嗦了,抬头跟陈潮笑了下说:“嗯嗯。”   “行了别说悄悄话了,最后一组拍完咱们就走了,姐姐带你们去吃好的。”姐姐过来说。   “好的,”苗嘉颜跟她过去,问,“还在昨天那儿吃吗?”   “不了,咱们开车出去吃,昨天我看你俩都没怎么吃。吃不惯对吧?”姐姐笑着问。   “我哥哥不喜欢。”苗嘉颜说。   女生看着他,说:“宝贝儿你好甜哪。”   苗嘉颜没听懂:“嗯?”   “好喜欢他,是不?”她一副过来人的表情,示意“姐姐懂”,又说,“你俩是挺配的。”   苗嘉颜被她的话吓住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姐姐混网络的,什么没见过?”   他不敢说话了,回头去看陈潮,陈潮见他回头,挑了挑眉,在问“怎么了”。   苗嘉颜赶紧摇摇头,转了回来。 第36章   拉一个敏感内向的农村小孩儿来拍照, 让他在打光板旁边自然地摆姿势,在镜头前要笑得好看,下巴要抬到合适的高度, 眼神要不软不硬,这属实是难为他。   第一天拍下来姐姐虽然一直说“很好很好”,可从摄影师看照片的表情来看,拍的效果应该并不好。   苗嘉颜换回自己的衣服,终于暖和多了。   晚上姐姐开车去城里带他们吃石锅鱼,可能为了让苗嘉颜跟摄影师之间没距离, 吃饭也带上了摄影师。   “这个哥哥叫小狄, 你们就叫狄哥。”姐姐指了指摄影师, “别被他臭脸唬住,这就是个逗逼,除了干活时间都很和蔼,你们可以一起打游戏。”   苗嘉颜被他凶了一天,有点怕他。   “说话,别装。”姐姐在狄哥后背上用力一拍,他原本在喝饮料,被这么一拍喷了自己一身。   “你是不是有病啊!”狄哥脸都黑了, 站起来抖搂着衣服。   姐姐趴在桌子上乐得哈哈哈的,苗嘉颜递了纸过去,狄哥接过来, 说“谢谢”,低头擦自己身上的水。饮料沾在身上很黏,擦了会儿狄哥看起来更生气了。   “哎哟笑死我了, 你丢透人了!”姐姐还在笑, 转头跟他俩说, “别让他唬住,他生气也不会怎么样。”   苗嘉颜挨着陈潮坐,总感觉摄影师会一抬屁股走了,可他擦完却黑着脸又坐下了。   “你是不是怕他?”姐姐问苗嘉颜。   苗嘉颜没敢说是,姐姐转头跟狄哥说:“你别吓唬小孩儿,你是夜叉啊?”   狄哥让服务生拿了个新杯子,给自己倒饮料,说:“我就长这样我有办法?”   姐姐带他们吃饭本来是想拉近一下关系,所以一直想让狄哥接地气一点儿,可作用不大,那俩小孩儿就低头吃饭,也不参与。陈潮不爱吃鱼,苗嘉颜就总给他盛椰子鸡,陈潮喜欢吃里面的椰肉条。   陈潮跟着拍了一天的照片,虽说什么都不用干,可也折腾了够呛,白天坐地上睡了会儿,也挺难受。   吃差不多了抽了张纸擦嘴,说:“不赖狄哥,苗嘉颜胆小。”   姐姐说:“怎么不赖他,死鱼眼一耷拉,烦人。”   陈潮说:“应该的,他不懂怎么拍,得听狄哥的。”   陈潮话说得好听,可表情却是冷淡的,没有半点恭维的意思。姐姐笑着问狄哥:“你听出来没有?人家哥哥也嫌你凶了。”   狄哥竟然也笑了,说:“听出来了。”   苗嘉颜在底下轻轻碰碰陈潮胳膊,示意他别说了。   陈潮说:“你们找他拍也能猜到他的状态,你们拍的不就是这个吗?不然就直接找模特了。”   他这一天都没说什么话,不搭理人,这会儿吃饱了开始说了。   “他挺听话的,你们想要什么就跟他说,骂两句也行,他不会生气,也不记仇。”陈潮扫了眼苗嘉颜,接着说,“但是也别一直吓唬他,今天都蒙了,他一蒙你们更拍不好。”   陈潮这会儿就很像个哥哥,因为小弟今天看了一天的脸色,不乐意了。   狄哥和姐姐都笑了,狄哥靠在椅背上看着陈潮,问他:“你多大了?”   陈潮平静回答:“十七。”   狄哥点点头,说:“你好像十七八岁的我。”   “现在的你也挺像,你当你长大了呢?”姐姐知道陈潮脾气不好,有心理准备了,这会儿倒不意外,“你现在也就是比你十七八岁又拔拔高,本质上没变。”   狄哥看着陈潮,还挺感慨,说:“那还是不一样的,搁那时候的我现在已经走了,再不济我得损几句。”   陈潮白天看苗嘉颜穿着短裤冻得哆哆嗦嗦在那边看人脸色,该怎么拍也没人告诉,无措地隔着距离远远地往这边看,他心里这点气窝一天了。   “行了我知道了,小哥哥,”狄哥还挺买账,跟陈潮说,“明天我送点温暖。”   “谢谢狄哥,”陈潮冲他点点头,说,“添麻烦了。”   “我知道你心里骂我呢,可别谢了。”狄哥笑笑说。   “那不至于,真没有。”陈潮摇摇头,真诚地说。   狄哥说了明天送温暖,第二天真就和蔼了不少,苗嘉颜昨天被磨了一天,眼见着状态比昨天好了很多。   拍了一小会儿之后狄哥看着刚才拍的图,夸了句:“不错。”   苗嘉颜不知道他是真夸还是敷衍着意思意思,也没当真,昨晩陈潮回去又说他了,不让他一直没脾气,那样别人要欺负他。   第二天拍得挺顺利的,很多事情一旦进入状态就会进步很快。苗嘉颜其实只要忽略镜头就很好了,他昨天只是没学会把注意点放在镜头之外的地方。   但是昨天拍的照得重新拍,他们还得继续在这儿留着。   陈潮没意见,没拍好重新拍应该的。   这天结束晚上回来苗嘉颜冲了个热水澡,这两天冻得腿疼,洗完澡出来陈潮正在打电话。   通话的是陈广达,问他俩在这边怎么样。   陈潮一边聊电话一边冲苗嘉颜招手,示意他过来。苗嘉颜进去了,坐在陈潮床上,等他打完电话。   房间里很冷,苗嘉颜洗完澡只穿着睡衣,两只胳膊拄着床沿,看起来十分单薄。陈潮聊着电话,扯了被子给他,苗嘉颜就拿陈潮的被子把自己围了起来。   “还得几天,”陈潮跟陈广达说,“到时候我提前给你打电话。”   苗嘉颜裹得像颗蛋,洗完澡头发绑了个揪,看着陈潮的眼神简简单单干干净净,陈潮笑了下,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个响儿。   “这么拍照你喜欢吗?”陈潮挂了电话,去插上充电器,问他。   苗嘉颜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没有觉得讨厌,也没有觉得很喜欢。他照实说了,陈潮又问:“下次如果还找你拍,你还拍不拍了?”   苗嘉颜想了想,说:“应该会的。”   “为什么?”陈潮看着他,问,“因为给钱?”   “就是……”苗嘉颜想了想应该怎么说,“就是没有不喜欢这个,也没觉得累,除了有点冷之外都还好。然后能让我觉得我是有用的。”   陈潮又说:“你本来也挺有用的。”   苗嘉颜于是笑了,陈潮说他:“拍照别这么笑,太傻。”   “拍照我都笑不出来,”苗嘉颜苦着脸说,“我笑啥啊。”   俩人围着被这么聊天,陈潮后来也觉得冷了,苗嘉颜把被子展开一点盖上陈潮小腿。陈潮的脚就挨着苗嘉颜的腿,这个姿势像他们初中时一样,坦荡又亲密。   后来苗嘉颜坐累了,就躺了下去,侧着脸隔着半张床看陈潮。   他眼神很柔软,很安静地一直看着。   陈潮问:“这么看我干什么?”   苗嘉颜于是转开头,脸朝着门的方向,浅浅笑着说:“愣神儿了,不看啦。” 第37章   苗奶奶每天会给苗嘉颜打个电话, 问问有没有吃好,在这边顺不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苗嘉颜每天都说一切都很好。   事实上也确实都很顺利, 除了第一天没找着状态以外, 后面的进展都很顺。   这边的几组照片拍完, 得转去别的市了, 要坐四个多小时的车。   苗嘉颜和陈潮一起坐在后座, 俩人都有点困了。陈潮倚着车窗昏昏欲睡,车一颠簸他的头在车窗上磕得“梆”一声响。苗嘉颜听见了睁开眼, 坐得直了些。陈潮头在车窗上磕了下也磕醒了,苗嘉颜拍了拍自己肩膀, 说:“你靠着我。”   陈潮于是靠过来,枕着苗嘉颜的肩膀又闭上了眼睛。   苗嘉颜把头枕在后座两个椅背枕中间的小空里, 陈潮枕着他。苗嘉颜怕头发搔着陈潮的脸,把头发都顺过来放在另一侧。他肩膀很薄,可这样枕着也不会觉得硌。鼻息间都是苗嘉颜早上洗头留下的洗发水味道,闻着带一点点香。   姐姐在副驾上回头看他们, 苗嘉颜和她对视上, 姐姐朝他笑了下。   苗嘉颜也对她笑了下,说:“你也睡会儿吧。”   姐姐说:“我都睡好几觉了。”   路不是很平,时不时就会有那么一段很颠簸。遇到坑坑洼洼的路段,车会颠得厉害,这么颠来颠去陈潮睡得不安稳,头还会颠得从苗嘉颜肩膀上歪下去。后来一到了不平的路段苗嘉颜就伸手轻扣着他的头,让他能一直好好枕在自己肩膀上。   陈潮有时醒了就睁眼看看, 动动姿势再继续睡。   苗嘉颜的头发有一些从那边肩膀落了回来, 刺软地盖在陈潮脸上。陈潮“唔”了声, 含糊地说:“头发。”   “嗯。”苗嘉颜微侧了侧头看他,把头发又都顺到左边去。   快到地方了陈潮睡醒了,坐了起来。   苗嘉颜肩膀脖子这一小块皮肤因为陈潮一直枕着,两人相贴的地方有一小层薄薄的汗,随着陈潮坐起来而变得微凉。   “快到了。”苗嘉颜说。   这边基地离市区不远,就在城市周边,不像上次是在村子里。车停在加油站,前面还有几辆车在排队,他们趁着加油这点时间下车站了会儿。   陈潮拿了瓶水喝,喝完抻了个懒腰。   苗嘉颜看着他笑,陈潮问他:“刚才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苗嘉颜说,“也睡了挺久的。”   “你俩都睡得挺香,我不困了想找人聊聊天,你们都睡觉,把我闷的。”姐姐在一边说。   苗嘉颜笑着说:“一会儿不睡了。”   “废话,都要到了你可不不睡了。”姐姐说,“你俩能不能有点出来干活的样子!我好歹也是你们的金主姐姐,你们就不能巴结巴结我?嗯?哄哄姐姐开心?”   她这么多年接触过大把的漂亮模特,一般分两种,一种是特别高冷能装的,一种是巴结讨好的。苗嘉颜和陈潮既不高冷也不热情,这俩一个没接上神经,一个不可能讨好别人,就他俩天天说小话,干什么都在一块儿,也不带着别人一起说。   姐姐反正也习惯了,看着苗嘉颜说:“不哄不哄吧,你给姐姐好好拍照就行了。”   苗嘉颜拍照很努力了,一天换好几套衣服,让光脚踩在地上就光脚踩,让穿吊带裙子就穿吊带裙子。   孩子鼻子尖儿都冻红了,在镜头底下牙齿打颤,基地虽说暖和,可穿吊带一直冻着也真是够呛。   脚下的土很凉,苗嘉颜脚趾头都缩了起来,一只手轻轻搓着胳膊。   “这儿。”狄哥出声示意他。   苗嘉颜拍了几天已经被训练出条件反射了,边回头边收着下巴看向镜头。   镜头里的他身体明明还没准备好,表情和眼神已经就位了。给狄哥整得心软了,笑了笑说:“看给孩子折腾的。”   苗嘉颜自己反应过来也没忍住笑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缩了下肩膀。   狄哥一直在拍他,把他这一连串反应都给拍了。   拍完翻翻照片,说:“你还是挺灵的。”   今天拍的是月季基地,苗嘉颜穿着吊带白裙子站在红艳艳的花田里,像是被谁丢在纯粹记忆中的少年爱人。   明烈的一片或深或浅的红色中一个光着脚的背影,瘦瘦的手臂,冷白的脚腕处骨节小小地凸起,脚趾头缩起来,像是觉得脏,也像是觉得冷。裙子遮到他膝盖下两寸,白色的裙摆边沾了一点点泥土。   他不带杂念地回头看你,目光是沉静的。   而你朝他笑笑,他就抬着下巴笑起来,刚才的疏冷一扫而空,眼睛里多了温度,变得感性和温柔。   狄哥让他站在原地不动,自己来来回回找角度拍了他很多张,拍完又回头去看前面的,说:“你确实是个好胚子。”   他不让动苗嘉颜就一直站着没动,姐姐从外面过来,狄哥叫她过来看照片。   姐姐凑着头过来看,“啊啊啊”地表示喜欢,抬头看看苗嘉颜,跟他说:“你真是姐姐好宝贝儿。”   苗嘉颜觉得她有时候说话有点肉麻,农村小孩儿不知道网络上大家都比较开放,姐姐天天“宝贝儿宝贝儿”地叫,苗嘉颜其实有点不自在,可也不好说什么。   “我就说他不一样,你是不是能明白一点了?”姐姐问狄哥,又说,“他身上气质很特别。”   狄哥还在看照片,“嗯”了声说:“沉默的包容性。”   “不太对。”姐姐摇了摇头,却也想不出怎么形容合适。   陈潮也被叫过来看照片,他抱着苗嘉颜换下来的衣服,先扔了件外套过去。苗嘉颜想他们应该还得研究一会儿,就把外套披上了。   “像不像个小女朋友?”姐姐问陈潮。   陈潮看着照片里的苗嘉颜,说:“不像。”   “不像吗?”姐姐笑问,“多像个白月光少女。”   陈潮当时没说话,心里却觉得苗嘉颜拍出来没有少女那么俏,他要更清利一些。不辨性别的中性气质,让苗嘉颜有一种独属于他自己的区别于其他人的模糊暧昧感。   “小哥哥帮着拍几张。”狄哥突然跟陈潮说。   “我?”陈潮挑眉问。   “对,你,”狄哥抬下巴朝苗嘉颜的方向侧一侧,“帮搭一下。”   陈潮不等说话,苗嘉颜先说:“别。”   姐姐问:“怎么啦?”   “他不拍,”苗嘉颜像是有点着急,皱着眉说,“他不拍这个。”   “这个怎么呢?”姐姐听出他语气里像是觉得拍照这事不太好,有点惊讶他的反应。   苗嘉颜看着陈潮,朝他摇头说:“潮哥不拍。”   狄哥于是说:“那我找别人跟你拍?我要几张有别人的。”   苗嘉颜仍然微蹙着眉,想了想说“行”。   狄哥又问:“那不让他露脸呢?”   苗嘉颜又看向陈潮,陈潮问狄哥:“你想怎么拍?”   “就搭一下,很简单。”狄哥跟姐姐说,“你给他收拾下头发,换身衣服。”   “收拾头发?不是不露脸?”苗嘉颜这几天里第一次表现出执拗的坚持。   “答应你了就不会骗你,放心。”狄哥跟他说。   陈潮倒挺配合,他对这个无所谓,露脸都没什么,不是很在意,发出去谁认识他。   头发给剃得更短了,让他穿了件灰黑纯色T恤,衣服稍宽松,领口开得大,袖子也微长,乍一看觉得衣服有点垮。   陈潮没穿过这种衣服,嫌弃得很。   苗嘉颜远远地看见陈潮走过来,又跟姐姐重复着说了一次:“不要拍他的脸。”   姐姐先是说“好的”,又问他:“为什么不想让他拍?”   苗嘉颜像是不太想说。   姐姐试探着问:“你是觉得我们拍这个不好?”   苗嘉颜看着陈潮越走越近,没直接回答,只轻声说:“他成绩很好的。”   “不冲突啊,”姐姐哭笑不得,“你是不是把自己当成坏孩子了啊?好孩子不能像咱们这么拍照片?想什么呢宝贝儿,姐姐模特里还有清华的呢。”   苗嘉颜不说话了,陈潮走过来,问狄哥:“怎么拍?”   打光板挪得远了些,姐姐也走开站远了,狄哥说:“随便。”   “……”陈潮突然知道了苗嘉颜第一天拍照的感受。只不过体现在苗嘉颜脸上是平静的迷茫,到了陈潮这儿就是无语。   “我不会随便,随便不会拍,你说。”陈潮看着狄哥,“你不说我走了。”   狄哥从镜头里看他,捏了两张陈潮不耐烦皱眉的照片,说:“你俩随便干什么。”   陈潮现在就想倒回去三天前,把第一天拍照说苗嘉颜没灵气的狄哥再呛两句。   鬼知道你要拍什么。   苗嘉颜见陈潮要上来脾气了,过来拉住他手腕,抬头看他。   镜头就在旁边架着,陈潮于是也低头看苗嘉颜,从他黑亮亮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苗嘉颜喉结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说点什么,可这么被陈潮盯着看,他又忘了自己能说什么。   阴沉沉的天空下一片看不到头的“玫瑰”花田,少年和他的爱人对视彼此,小爱人脸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眼睛里晕着柔柔的情意,包裹着他英俊的爱人。   姐姐在一边心想绝了绝了,自己拿手机拍了好多张。   “小哥哥往前走。”狄哥说。   陈潮抬腿就走。   “光脚走。”狄哥又说。   陈潮回头问:“你能拍着脚?”   狄哥说能。   陈潮于是把鞋和袜子都脱了,苗嘉颜弯腰拎起来给送到镜头以外的地方,跟自己衣服放在一起,又匆匆跑回来。   “手牵上。”   陈潮把手伸过来,苗嘉颜握住,陈潮还没拍一会儿,手还很热,苗嘉颜拍了一阵子了,冻得手指冰凉。   陈潮换的也是条纯色裤子,裤腿有点长,脱了鞋裤腿后面就挨着地了。月季有刺,陈潮尽管站在两排花的中间也还是偶尔被刮着脚,苗嘉颜一直光着腿拍,都不知道被刮多少次了。   高高的短发男生大步往前走着,身后跟着他牵着手的小爱人。小爱人跑起来裙摆微扬,两只手都攥着男生的手,怕自己跟不上。   “回头,颜颜。”   苗嘉颜听见了马上回头,牵着陈潮的两只手都没松,还在跟着他走。   狄哥已经不管打光板了,随他俩走。   “手放开。”狄哥说。   苗嘉颜松开了手,站在原地看着陈潮。   陈潮回头看了一眼,继续走了,后背直挺挺的,背影很帅气。   苗嘉颜一直看着他,眼睛里不急不躁,站在原地,始终是柔和的。   狄哥拍他已经拍上了瘾,他看着陈潮,狄哥拍他。   陈潮走很远了没听见狄哥叫他,再走估计都拍不着了,于是自己又回去了。   回去了发现狄哥始终在拍苗嘉颜,心想我走那么远的意义是什么。   “还用不用我了?”陈潮光着脚走了这半天,脚都走凉了。   “用,没拍完呢。”狄哥说。   “那拍。”   陈潮说。   狄哥绕到陈潮身后去,拉开一点距离,出声提示:“颜颜。”   苗嘉颜站在陈潮身前,这样全被陈潮挡住,拍不到。他往旁边挪了一步,从陈潮旁边露出来。   狄哥说:“回去。”   苗嘉颜很迷茫,一步又迈了回去。   狄哥又说:“颜颜,看我。”   陈潮:“……”   苗嘉颜却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抬头看了看陈潮。陈潮拍得都没脾气了,觉得苗儿这钱挣得也真不容易。   苗嘉颜比陈潮矮,陈潮这个子窜起来没个完,苗嘉颜现在也就一米七出头。   他突然伸手环住陈潮的脖子,跷着脚贴上来,把下巴搭上陈潮的右肩。头发软软地披下来,也蹭着陈潮地下颌线。   “漂亮。”狄哥说。   狄哥走近了点,苗嘉颜拿掉了一条胳膊。他平静地看着镜头,右手搭着陈潮肩膀,左手垂在身侧。   从陈潮肩膀以外能看到他一点轮廓,肩膀上挂着细细的白吊带。   跷脚一直站着站不住,苗嘉颜累了,把胳膊收了回来。   狄哥说:“小哥哥坐下。”   陈潮问:“还拍多久?”   狄哥说:“最后一组。”   陈潮于是原地坐下,狄哥单手拎着架打光板过来,支在稍微远点的距离上。   陈潮是盘腿坐的,狄哥说:“后背不用挺那么直,好像打坐。”   没脾气了的陈潮把肩膀塌了下去,后背也放松地微弓着。   狄哥满意了,示意苗嘉颜:“坐。”   苗嘉颜也盘腿坐了下来,跟陈潮膝盖顶着膝盖。   “你不用弓着,你挺直点儿。”狄哥说。   苗嘉颜把后背绷成一条线,直溜溜的。   “OK,看他。”   本来就阴天,又因为时间晚了,这会儿天色很暗了。   苗嘉颜凑近了去看陈潮,和他对视。   陈潮感到苗嘉颜挨着他的腿在发抖,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   一个挺直一个微弓,他们此时完全平视着。苗嘉颜鼻梁上凸起的小骨头变得有些明显,陈潮在这种暗度下,看见了苗嘉颜脸上有几颗小小的痣,分散在各处。有一颗就在嘴巴下面,离他的下唇线可能只有半厘米。   他们本就亲密,这种程度的亲密并不算什么。   “再近点儿。”狄哥说。   苗嘉颜于是又往前探了些,他的手拄在地上,正按住一株月季的花茎上,小刺戳近手心,苗嘉颜的睫毛轻轻地颤了下。   他们像是能触碰到彼此的呼吸了。   苗嘉颜不敢再继续往前了,他有点害怕。   “眼神别飘。”镜头离得很近。   苗嘉颜却不敢再看陈潮,他慌张地想站起来,手心里的小刺进得更深,苗嘉颜差点失去平衡。   陈潮伸手在他后背一拦,苗嘉颜抬眼看他,两人再次对视上。   狄哥连着按下好几张。   陈潮在镜头声里,突然想起了初中毕业那个夏天,侧脸上潮湿模糊的亲吻。 第38章   这一天照片拍下来, 姐姐那个16g内存的手机都变卡了。   “姐姐恨不得现在就发出去,你就是我今年的大惊喜。”姐姐来回翻着手机上她拍下来的那些照片,说, “要不是天黑了实在拍不了我估计你们狄哥还得接着拍, 他很久没这么拍过谁了。”   她在副驾上兴奋地说话, 后座俩小孩儿各自看着车窗外, 都沉默着。   苗嘉颜冻了一天, 现在把衣服穿上了也还没缓过来,一直有点发抖。车还没开进市区,车窗外黑漆漆的,偶尔路过一片小村庄, 会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这样的小村庄让苗嘉颜想起了家,这个时间爷爷奶奶应该都在看新闻。   “小哥哥你也挺绝的,你很上镜。”姐姐放大一张照片,她离得远,只能模糊拍到陈潮拉着苗嘉颜的手站起来,陈潮胳膊抬起的弧度, 膝盖弯曲的弧度,整个身体伸展得很健朗帅气。   苗嘉颜想看看照片, 但又不敢。   从拍完照片到现在他一直很慌, 心跳得很快。陈潮一声不吭,苗嘉颜就也不敢说话。他的勇气像是在拍照的这一天里都用光了。   姐姐看照片已经看入迷了, 也无暇顾及他俩说不说话。   今晚的狄哥格外热情, 吃饭的时候主动挨着苗嘉颜坐, 姐姐笑话他, 跟陈潮说:“你看你们狄哥多现实。”   狄哥明显对苗嘉颜比前两天都亲切, 四人座的桌他挨着苗嘉颜, 姐姐挨着陈潮。   点完菜狄哥问苗嘉颜:“还想吃什么?”   苗嘉颜心想我不想吃什么了,你坐回去把潮哥换回给我吧。   “你什么时候开学?”狄哥问。   苗嘉颜说:“三月一号。”   狄哥默默地算着时间,姐姐问:“你还想拍他?”   “可以回去拍一次。”狄哥说。   姐姐损他:“不没灵气吗?回去找个花市儿穿破衣服拍啊?”   狄哥也不理她,问苗嘉颜:“回去你还有时间吗?”   苗嘉颜刚想说有,开口之前及时收住,看向陈潮。   陈潮问:“拍什么?”   狄哥说:“拍雪景。”   “雪景也像今天这么拍?”陈潮想想白天环着他肩膀那只冰凉的胳膊,以及顶着他的颤抖的膝盖,说,“你要回去还让他光脚拍,那就真冻出毛病了。”   姐姐“哈哈”地笑着,说:“小哥哥心疼了。”   苗嘉颜直直地看着她,眼神里很热切,姐姐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以为苗嘉颜是不好意思。其实苗嘉颜是想让她别说了。   陈潮没接这个话,狄哥说:“穿雪地靴拍。”   “给钱。”陈潮说。   这次狄哥和姐姐一起笑了,姐姐笑得趴在桌子上,说:“我真是服了你了。”   既然这边能住在市区,自然用不着再委屈着住基地了。   姐姐白天自作主张给他俩订了一间房,不知道是房间有限还是姐姐过于“体贴”,给他们订的还是间大床房。   苗嘉颜一推门就蒙了,赶紧回头想叫人,可人都各自回房间了。   “没事儿,就这样吧。”陈潮拎着包进去,把背包放椅子上。   “你睡不好。”苗嘉颜微蹙眉,陈潮不爱跟人一起睡,苗嘉颜始终记着。   “没那么矫情。”陈潮脱了外套,折腾了一天很累了,只想赶紧洗澡睡觉了。   苗嘉颜只能犹犹豫豫地关了门。   俩人分别洗了澡,苗嘉颜跟每天一样把衣服洗了,吹干头发出来。   陈潮已经睡着了。   苗嘉颜轻手轻脚地挂好衣服,关了灯,借着安全出口提示灯的光,轻轻地挨上空着的这边床。   陈潮的呼吸平平稳稳,让人觉得很安心。   苗嘉颜把头发绑在头顶,怕睡着了散开扫着陈潮的脸。他躺下后什么都没做,本本分分地占着自己这一小块地方,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自己肚子上。   房间里开着空调,吹脸很难受。苗嘉颜很长时间都没能睡着,最后只得无奈地翻身侧躺,把脸埋一半在被子里。这样他的手就没办法像之前一样交叠着,过了好久之后,苗嘉颜一只手把着被子边,另外一只悄悄地往前伸了伸,在被子里轻轻慢慢地摸索,最后碰到了陈潮的指尖。   苗嘉颜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像是紧张,也像是怕自己吵到陈潮。   他的手指往前勾了勾,拇指和食指虚虚地捏住陈潮的小指关节,让它搭在自己的指腹上。   陈潮的手很好看,苗嘉颜从前就爱看他写字。写字的时候手背上几条筋绷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帅气。   那时候的苗嘉颜还不明白,那种他形容不出的帅气叫“性感”。   苗嘉颜只这样碰了一会儿指尖就满足了,前后没有一分钟,他就很轻地把手抽了回来。   陈潮从始至终没醒过,苗嘉颜偷偷地做了一小会儿出格的事,满足地蹭了蹭枕头,闭上眼睛睡了。   苗嘉颜睡觉很老实,他这一宿都没怎么动过。   陈潮睡得很实,中间有一次一胳膊砸过来,苗嘉颜被他砸醒了。睁眼反应了两秒,而后托着他胳膊从自己胸口上挪了下去,继续睡了。   合同里原本签的只有四组照片,可他们实际拍的远比这多。苗嘉颜不懂这个,陈潮也没太计较,既然都来了,多拍几组也没什么,一万多块钱并不少,苗嘉颜不算吃亏。   苗嘉颜这些天得换了几十套衣服,什么样的都有。中间有两天甚至都不是狄哥拍,换了个更年轻的摄影师,也不像狄哥要求那么高,苗嘉颜随便摆摆就行。   陈潮看着苗嘉颜一上午工夫换了五套衣服,问:“你还卖衣服?”   姐姐知道陈潮应该猜到了,倒也没骗他,诚实说:“我朋友店里的。”   “照片给他们用?”陈潮问。   “嗯哼,”姐姐笑了,“要加钱吗?但我得提醒你,合同里这次可是没限定网店的哦。”   陈潮皱了下眉,说:“第一天看你那一车衣服就猜到了,你不能直说吗?非得拐弯儿糊弄人?”   “姐姐哪有糊弄你们。”她并不在意陈潮语气不好,说,“我并没压你价格,你要翻倍我直接给你翻倍了。但你也得站在姐姐角度考虑考虑,两万多拍次图对我来说成本太高了,我合不上。多出来的钱我一点都没扣,全给你们了。”   陈潮看着苗嘉颜在那边被机械地拍拍拍,想要过去拉着他走了。   但最后还是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边跟女生说:“你可以从最开始就直说,他挺相信你的,别坑他了。”   “姐姐真的从来没想坑过你们,”女生很认真地跟陈潮说,“我干这行很多年了,不是靠坑人做起来的。”   “那你不用跟我说。他给你拍一回照片,你别让他今天在你这儿卖花,明天在你朋友那儿卖衣服,后天又再谁那儿卖项链,大后天卖头绳洗发水就行了。”陈潮显然已经不高兴了,脸上冷冷淡淡的。   “不会的,颜颜是我打算常用的,你让我那么搞我也不会。”姐姐递给他一瓶水,“消消气小哥哥。”   陈潮接过来喝了口,不再说话了。   “你俩真的很互补,各方面都是。”姐姐过会儿说。   陈潮现在不想说话,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也不回应。   苗嘉颜拍完了照片过来,姐姐和他说:“你哥哥跟我生气了,快帮姐姐哄哄。”   “嗯?”苗嘉颜连忙低头看陈潮,问他,“怎么了潮哥?”   陈潮问:“今天拍完了?还有没有?”   “还有几套,拍完咱们就走。”姐姐赶紧说。   “摄影师去洗手间了,歇会儿。”苗嘉颜蹲下去,贴着陈潮的腿,蹲在他旁边,说,“我今天有点儿困。”   这俩小孩儿里明显陈潮是更难对付的那一个,苗嘉颜什么都听他的。他生气了低气压苗嘉颜就也跟着不说话。   姐姐哭笑不得:“真这么生气啊?”   陈潮其实没什么生不生气的,他就是不想让这事儿轻飘飘就过了,那就还得有下次。   拍花跟拍衣服虽然都是拍照当模特,但区别还是有的,就不是一回事儿,这次要是默许了估计以后每次拍的照片都得拿去卖衣服。   苗嘉颜身上像是装着感应陈潮的雷达,他感觉到陈潮不太高兴,对于这方面他向来敏感。   他本能地想要哄哄,蹲在那儿两只手搭上陈潮的膝盖,下巴支上去,仰着脸跟陈潮说话,像个小朋友,也像只小狗。   陈潮嫌他傻,手往他脸上一扣,按着给推下去。   苗嘉颜就又搭上来,陈潮看着他说:“傻子似的。” 第39章   这边的照片马上要拍完了, 姐姐本来想带他们在这边玩几天,俩人都拒绝了。这么多天下来他俩都挺累了,而且苗嘉颜从来没离开家里这么长时间过, 他想爷爷奶奶了。陈潮更不用说, 他不可能愿意跟不熟悉的人在外面玩。   明天是最后一天, 晚上他们拍完再住一晚, 后天上午就直接去机场了。   苗嘉颜跟奶奶打电话的时候说后天就回去, 奶奶可高兴了。   然而第二天的工作却没能顺利结束,他们也没能顺利地离开基地。   天气预报说这天有阵雨,这些天也下过几次雨,都是下一会儿就停了。最后一天他们拍的是室内基地, 外面下雨对他们影响不大。   然而天气阴得厉害,影响了光线,靠打光打出来的光感和自然光还是不一样, 狄哥拍得不是很满意,说回去再修。   苗嘉颜换回自己衣服, 他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跟陈潮说:“潮哥我终于拍完啦。”   陈潮也快累死了, 这几天明显折腾瘦了一圈。   东西都收拾好装在车上, 这些天苗嘉颜穿过的衣服姐姐说都送他了,苗嘉颜不要。姐姐说:“拍完本来就送给模特了,你留着穿。”   苗嘉颜还是摇头, 说:“这些我平时也穿不了, 我不要了。”   姐姐没拗过他, 最后只得说:“行吧, 那我送给别人了哦。”   苗嘉颜点头说:“好的。”   本来想等雨停了再走, 一行人等了两个多小时, 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陈潮有点困,靠在椅子上半睡不睡的。苗嘉颜坐在他旁边,趴在椅背上睡着了。   这些天里还是头一次下这么大雨,姐姐有点担心室外的花。基地这边技术指导倒是说没事,本来在室外的就是不娇气的。苗嘉颜睡了一觉醒来,外面的雨还没停。   这么等下去没完,最后他们还是决定顶雨回去。反正离市区就几十公里,开慢点也没什么事。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车顶,在雨天里开车会让人觉得心里发慌。今天狄哥也在他们车上,所以后座上除了苗嘉颜和陈潮,还有个姐姐。他们仨都瘦,这么坐着也不挤。苗嘉颜和陈潮挨着,尽量留更多空间给姐姐,也尽量避免碰到她的腿。   姐姐和狄哥说着话,苗嘉颜看着车窗外面的雨。这种天气必然开不快,车以四十迈的速度缓慢行进,雨不见小,速度也提不上来。   最后他们却没能走成。   车行至一半,前面停了不少车,都开着双闪停着。   “前面出事故了?”姐姐问。   司机说:“不知道,估计是。”   司机拿了把伞下车,去前面问了。过了十几分钟他回来,身上已经浇透了,一上车就说:“封道了。”   “啊?”姐姐追问,“为什么封?”   “说是前面滑坡了,今天估计走不成。”司机说。   往市区去要经过一小片山区,公路两边都是山。去市区就这一条路,这边封了就走不了了。   “那怎么办?”姐姐显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点蒙。   “没别的办法,出不去。”司机是本地人,平时就在基地这边,明显更有经验,安慰说,“不一定是真的滑坡,有山的地方都小心,雨大就封路,停了就通了。”   姐姐有点不死心,说:“那等会儿?”   他们已经走了一半了,而且现在被夹在路中间,前后都有车,不等也没办法。   现在停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外面景也没什么看头,雨没半点转小的趋势。车停了不能一直开着暖风,司机把火熄了,车厢里渐渐冷了下来。   外面气温也就六七度,这种温度下不开暖风车里很快就凉透了。苗嘉颜和陈潮坐得近,他俩挤着倒还好点儿。   “冷不冷?”陈潮低头问苗嘉颜。   “还行。”苗嘉颜回答。   他伸手从后备箱里拿了两件这两天穿过的外套,一件给了姐姐,一件大的展平了盖在他和陈潮身上。   陈潮挨着车门,侧面透风,苗嘉颜又从后备箱拿了件衣服,把侧面给挡住了。   路不开这么一直等着也不是办法,后面渐渐开始有车陆续掉头了。   姐姐也等得没耐心了,决定先回基地,等路开了再走。万一今晚都不开了他们总不能在这儿等一宿,冻都冻死了。   所以他们从基地走了几个小时,又回到了这儿。   这边倒是也有几个空房间,不过跟上次基地的比不,来这边一般都去市里住了,所以空房间也没怎么收拾。   姐姐有点随遇而安的性格,嫌弃了一通房间,最后说:“既然已经这样了,咱们将就将就吧。但是也别窝囊着了,我去安排,晚上咱们嗨起来。”   晚饭都是她张罗的,用厨房现成的食材做了一桌子菜,还让人去村里买了不少东西。   苗嘉颜帮她打下手,姐姐问他:“你会做饭?”   “会一点。”苗嘉颜说。   “厉害。”姐姐边切菜边和他说话,“不过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什么都会做了,我有两个弟弟妹妹,我爸妈上班,我得给他们做饭吃。”   苗嘉颜干活很利索,只是不爱聊天。   外面雨还没停,他们把桌子支在花棚一角,又暖和又亮堂。虽然这一天有点糟心,可这会儿倒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姐姐还系着围裙,妆已经卸了。她搬了箱啤酒进来,沉甸甸地砸在地上,说:“累死姐姐了,来陪姐姐喝酒。”   狄哥说:“姐姐自己喝吧,小弟困得不行,着急吃完回去睡觉。”   “不喝你就别吃。”姐姐问陈潮,“会喝酒吗,小哥哥?”   喝酒没什么会不会的,陈潮拿了一听出来,打开了。   “颜颜会不会?”姐姐又问苗嘉颜。   苗嘉颜从来没喝过,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不会。”陈潮说。   苗嘉颜跟着说:“我不会。”   姐姐“扑哧”一下笑了,直接给他开了一听,说他:“你怎么那么听你哥哥的。”   这是苗嘉颜人生第一次喝酒,在几千里外的地方,和陈潮,还有几个陌生人。   姐姐很能喝,她说是这几年练出来的。   她跟苗嘉颜讲了很多她刚开始创业时候的事儿,也给他讲了些其他模特的故事。苗嘉颜喝了半听啤酒,晕晕乎乎的。   陈潮看看他,苗嘉颜就回望过去,陈潮问他:“晕不晕?”   苗嘉颜看着他摇头,觉得在这里的光线下,他英俊得晃眼。   “姐姐真的很喜欢你,你是我挖到的,我不好好对你你早晚得被别人挖走。”姐姐跟苗嘉颜说,“所以你们不用怕我坑你们,姐姐虽然是个商人,但也没那么坏。”   她看起来很真诚,苗嘉颜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能被坑的。   “你会火的,宝贝儿。”她摸了摸苗嘉颜的头发,说,“我想让你从我这儿出去,而不是别人家。”   陈潮很冷静地看着她,她笑着说:“小哥哥你也别看那么严,你看不住,他早晚会被别人看见。”   “那挺好的,”陈潮点点头,垂着视线说,“不被坑就行。”   姐姐喝了不少酒,看了他们一会儿,突然说:“我见过很多像你们这样的。”   陈潮没搭话,苗嘉颜倒是好奇地问了句:“我们什么样?”   “很好,”姐姐想了想说,“很纯粹。”   他不由得再次看陈潮,还不等他说话,就听见姐姐又说:“后来都分开了。”   苗嘉颜愣了下,不明白。   “你们现在的纯粹,一半因为干净,一半因为站在天真的年纪上。” 姐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慢慢地说,“后来年纪过了,见的多了,也没那么干净了,自然也就慢慢都变了。”   她又说:“我见过太多个‘你’了,颜颜。”   苗嘉颜不太能听得懂,她说:“干干净净地出来,不过多久就能把自己身上的干净抹得一点不剩。”   陈潮看了苗嘉颜一眼,没说话。   姐姐其实一直很注意分寸,跟苗嘉颜没有过什么过近的接触,并没有让人觉得轻视他。这会儿可能是喝多了,她抬起手摸了摸苗嘉颜的头发,眼神很亲近,也很柔和,说:“姐姐希望你不要那样,你要纯粹得时间久一些。”   苗嘉颜没有见过许多人,他都没怎么出过那个小镇。   他现在还不明白。   狄哥早就回去睡觉了,后来就剩下他们仨。他们只剩下一把伞,一个雨披。陈潮让苗嘉颜先坐着,他去把姐姐送了回去。   陈潮回来的时候苗嘉颜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苗儿。”陈潮站旁边叫他。   苗嘉颜第一次喝酒,喝了一听半,刚开始陈潮看他没什么反应也就没管他,男生喝点酒没什么。   这会儿苗嘉颜看起来像是喝多了。   陈潮蹲下,问:“醒着没?”   苗嘉颜“唔”了声,趴在那儿看他,叫“潮哥”。   “嗯,起来。”陈潮把身上湿漉漉的雨披脱了下来,让苗嘉颜穿上。   苗嘉颜很听话地坐了起来,把雨披穿上了。陈潮去门口把伞也拿了过来,塞进苗嘉颜手里,说:“等会儿出去你打开。”   说完再次蹲了下去,说:“上来,背你回去。”   如果是平时的苗嘉颜现在一定会说不用,可这会儿他沉默了几秒,却静静地伏了下去,贴在陈潮的背上。   外面有灯,不会很黑。苗嘉颜被陈潮背着,一只手抱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打伞遮在陈潮头顶。   他一直睁着眼睛,有时看路,有时侧脸看陈潮。   这样背着他在泥泞的路上走,陈潮的呼吸稍微有一点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姐姐晚上讲的那么多个没有好结局的故事。苗嘉颜被陈潮这样背着走,听着他的呼吸,突然觉得非常难过。   他的头发软软地贴着陈潮的侧脸和脖子,苗嘉颜几乎是迷恋地把脸贴在陈潮肩膀上,他在不是很清醒的状态下,眼神里的一切情绪都不加掩饰地释放出来。   “苗儿。”陈潮开口叫了他一声。   苗嘉颜贴着他,轻轻地应着:“哎。”   “伞抬高点儿,我快看不见了。”陈潮说。   苗嘉颜抬了抬手腕,说:“好。”   苗嘉颜不重,这么背着不会觉得吃力。陈潮每一步都很稳,手也很稳地托着他的腿。   苗嘉颜看着他的侧脸,在隐隐约约的光线下能看到他的轮廓,和俊朗的眉眼。   “苗儿。”陈潮又叫他。   苗嘉颜又答:“哎。”   “你会一直干干净净的,不会像她说的那样,不用害怕。”陈潮说。   苗嘉颜说:“嗯。”   “你会遇到很多人,很多很多。”陈潮停顿了下,继续说,“会有你喜欢的,会有喜欢你的。”   苗嘉颜没有出声。   房子还有十几米,他们的路还剩下一小段。   “你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论女生还是男生。”陈潮把他往上托了托,过了十几秒,才说,“你会遇到最好的一个。”   苗嘉颜在雨伞遮住的这小小一方空间内,睫毛颤来颤去,最后他闭上了眼睛,贴着陈潮的肩膀,轻声说:“好的,潮哥。” 第40章   “我受不了了, 我快要热死了。”邹逾趴在床上,半边身子从床上探下来,手悬在半空中一捞一捞的。   陈潮洗完澡出来,穿了条短裤, 上身光着, 身上的水都还没擦。   “练什么功呢?”陈潮把洗完的衣服晾在阳台, 问了句。   “我想喝水。”邹逾还在那捞,头朝下好像要掉下来。   陈潮甩了甩头上的水, 走过来拿了桌上的水递给他:“你是不是热得精神不好了?”   “快了, 我已经快熟了。一条熟了的鱼怎么会有思想呢?”邹逾喝了口难以下咽的温水, 快要流泪了,“这几天为什么这么热啊!”   陈潮说:“你去冲个澡,然后躺着别动。”   “我今天已经冲了三次了, 可我还是觉得本小鱼快脱水了。”邹逾脑袋顶上一层汗, 看见陈潮在穿衣服, 问他, “潮哥你要干什么去?”   “打球。”陈潮换上球鞋,开门就要走。   “你是疯了吗?”邹逾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陈潮,“这种天气你要去打球?运动?出汗?”   陈潮说:“有空调。”   “那我看你也是不正常, 在宿舍躺着睡觉多好啊。”邹逾完全不能理解,陈潮都关了门他还觉得这些爱运动的男生都是有点毛病。   他冲着关了的门喊:“回来给我带瓶饮料, 凉的!”   陈潮大二那年短暂地进过一段校队, 后来时间太紧了也没时间训练比赛什么的, 就又给退了,但基本每周也会打一次。上了大三以后时间就更有限了, 连每周一次都实现不了了。   一起打球的这些人关系都不错, 有几个跟陈潮很熟, 从大一就经常在一块儿。   那会儿他们都是刚军训完的大一学生,现在一晃大三都要结束了。除了陈潮以外这些人里不少下学期开始都要去实习,之后可能就不怎么回学校了。   场馆空调开得很足,可真在球场上跑起来开不开区别并不大。男生们跑了一身汗,球服都湿透了。   陈潮上两周跟系里一块儿出去写生了,他有半个多月没这么跑过,一场球打下来汗出了个透。   “哎,潮,我听说你们暑假要去哪儿来着,还去不去了?”旁边一个朋友问。   陈潮喝了半瓶水,坐在场边地板上,拧上瓶盖说:“去。”   “我问小凯让他带上我,他不带。”朋友拿毛巾擦着头上的汗,跟陈潮说,“正好我不知道干吗去呢,我跟你们凑个热闹得了。”   陈潮坐那儿歇着,累得不想动,说:“那你得问小凯。”   “他不乐意,小心眼儿怕我分他的课题分。”北方男生说话语速很快,毛巾搭在脖子上说,“再说吧,说不定到时候我又有别的事儿了。”   陈潮说:“你先把试都考过再说。”   陈潮回去的时候正赶上下午第二节 大课结束时间,满学校都是人。   邹逾发微信给他:啊啊啊潮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鱼要渴死了!   陈潮回他:就回。   鱼:要冰凉的甜水儿谢谢潮哥!   陈潮:知道了。   鱼:你要是方便的话可以帮我把饭也带上来。   陈潮:知道了。   宿舍楼里没空调,男生寝室有的又没那么讲究,所以一进宿舍楼里就有股味道,类似汗味儿。陈潮在这儿住了三年还是没习惯,到了夏天一进楼里就心烦。   邹逾听见门响,“扑棱”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潮哥你再不回来就没有鱼了!”邹逾光着膀子,在床上生躺了一下午,后背上硌的都是凉席的印子。   “下来吃饭。”陈潮把东西放他桌上,说。   “你给我递上来吧,我不能离开这个风扇。”邹逾回头看看自己床头的小风扇说。   “在床上吃?”陈潮没理他,边走边脱了衣服,要去冲澡。   邹逾只得从床上爬了下来,把桌子上简单收拾了一下,给自己腾出了个吃饭的地方。   他们宿舍另外俩人嫌热出去开房了,顺便复习。这几天都只有陈潮和邹逾在,陈潮是懒得折腾,邹逾是觉得浪费。   反正还有半个多月就放假了,可以将就。   “潮哥,下学期的课你选了院草的没啊?”邹逾边吃边问。   陈潮三分钟冲了个澡,洗手间关着门也听不见他含含糊糊说的什么。邹逾于是喊着又问了一次。   陈潮答说:“没选上,被踢了。”   “不是他让你选的吗?被踢了你跟他说了没啊?”邹逾有点酸溜溜地说,“我们想选都选不上,人家还指定让你去上。”   他说的院草是他们学院副院长,因为年轻时长得很帅所以大家私下里都这么叫。陈潮之前上过他的课,也跟过他的写生。有次他问陈潮想不想读研,这可把邹逾羡慕坏了。院草这几年已经不带硕士了,他这么一问就是想带的意思。   但陈潮当时没说想读,只说还没想过这个。   “不知道下学期还能不能再补选一次了,我还一次他的课都没上过。”邹逾叹了口气说,“希望给鱼留个位置。”   陈潮前两年暑假都没回家,寒假也就只回家待十天左右就走了。陈广达有时候来这边出差就顺道看看儿子,就是离得太远了。当初报考的时候陈广达没参与,陈潮在千里之外学建筑,陈广达想儿子归想儿子,但他也觉得男孩子就应该在外面闯闯。   晚上十一点半,陈潮已经睡着了,陈广达电话打过来。   陈潮被吵醒了,眯着眼看屏幕,接了。   陈广达那声音一听就是喝酒了:“你睡没,儿子?”   陈潮看了眼时间,说:“你猜。”   “我猜没睡,你肯定打游戏呢。”陈广达说。   陈潮说“嗯”,又问:“怎么了?”   “没怎么,想你了给你打个电话。”陈广达每次喝酒都想儿子,一喝了酒就黏黏糊糊地打电话。   陈潮笑了下,说:“你喝了多少啊?”   “没喝多少,还挺清醒。”陈广达笑了两声,“真喝多了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哭了。”   这已经是陈潮大一那会儿的事了,陈广达喝多了说想儿子,在电话里说着说着就变声音了。陈潮当时就让他给整不会了,在走廊里哭笑不得地说:“行了啊爸,你干什么。”   邹逾白天躺了一天,晚上睡得晚,在那边摸黑玩手机。   室友没睡觉陈潮就能陪他爸说会儿话,他爸絮叨了半个多小时,陈潮也没提起要挂断,后来陈广达打哈欠了,陈潮才说:“你去洗漱赶紧睡吧。”   陈广达说“行”。   人就是很奇怪,当初陈广达一走三年把陈潮扔在奶奶家,也一样一年见不着几天,那时候他就没这么惦记,没像现在似的三天两头就得打电话。   邹逾在那边说:“你跟你爸关系真好啊,潮哥。”   陈潮说:“我俩一直挺好的。”   “我跟我爸就不行,他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邹逾晃着腿,吹着小风扇说。   晚上并不会比白天凉快,一样很热。陈潮刚才睡着了被电话吵醒,一时也睡不着了。   打开手机随便翻翻,这个时间对大学生来说其实并不算晚,朋友圈里还很热闹。陈潮看了几条就关了,他现在就处于一种又困又睡不着的状态,有点心烦。   微博上乱七八糟什么都有,陈潮看了两眼,退出之前随手一刷新,刷出了一条新微博。   —我的月季晚上偷偷开花了。   还配了张图,图上苗嘉颜盘腿坐在一盆小月季旁边,低头高兴地看着花。小小一盆花里面有三四个花骨朵,其中有一朵已经开了,浅黄色的小花朵从叶子中间含蓄地探出头来。苗嘉颜从小笑起来就看着傻,长大了笑着的时候也没能变得更有气质。   评论第一条就是:那么问题来了,谁拍的照?[doge]   刚发了这么会儿功夫就已经有几十条评论了,陈潮随手点了个赞,锁了屏。   “你怎么还不睡觉?”苗嘉颜穿着条裤腿宽宽的睡裤,上面穿了个背心,外面随便套了个很薄的防晒服挡蚊子。刚才拍照穿的就是这身,评论里都在夸好看,说很仙。   “不困,这才几点。”姜寻看着刚发上去的微博,把几条难听的评论删掉。   “那我去睡啦。”苗嘉颜没有想陪他的意思,打了个哈欠说,“你早点休息,寻哥。”   姜寻叫他,说:“哎你等会儿。”   苗嘉颜回头:“嗯?”   “明天吃饭你去不去?”姜寻问。   苗嘉颜赶紧摇头:“我不去。”   “那行,睡觉去吧。”姜寻挥了下手,说“晚安”。   苗嘉颜账号上现在粉丝已经有不少了,他发微博不算多,发了也不经常去看评论。   评论里总会有人说得很脏,看多了就免疫了。可尽管这样他还是不怎么喜欢看,粉丝们太热情会让他觉得有点慌,两年多了他还是没有适应网络上这些没来由的爱恨。   当初高考苗嘉颜考得不错,过了一本线。很多人给他提意见,让他学营销,学新闻,学传媒相关。   苗嘉颜却谁的也没听,最终报了个农业。   现在已经大二了,还在高高兴兴地在本省重点院校里面学种菜种花。 第41章   比起跟人打交道, 苗嘉颜更喜欢跟植物打交道,小花小草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姜寻总嫌他话说得不对,要不就是语气太柔和了, 要不就是踩坑里了。苗嘉颜虽然不笨, 但他确实听不明白很多话里的额外意思, 有时候别人在嘲讽他他也听不出来。   因为这个他也吃过亏, 别人几句话就能把他套进去。好在方方姐那儿能帮他挡一道, 姜寻这儿再拦一道。   上次有人说他“扮猪吃老虎”, 姜寻还跟人说:“他还用扮吗?他本来就是猪,也没想吃老虎。”   猪别说吃老虎了,猪什么都不想吃,猪只想种地。   第二天的饭苗嘉颜不去姜寻得去,得过去打个转。   约饭的是个公司经理,底下签着大把红人,对方不止一次提过想签苗嘉颜, 他们这边都没松口。苗嘉颜热度不错,而且成长很快, 不少人想捧他, 但直到现在苗嘉颜还是网上一个小散户, 只专注卖花, 偶尔接点广告。   这两三年下来苗嘉颜也赚了点钱, 虽然没有人家赚的多, 可对他来说已经很够用了。   苗嘉颜想过自己以后考上大学出去工作赚钱,也想过一直陪爷爷奶奶种棉花赚钱。但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像现在这样靠着网络挣钱。   当初在云南拍的那组图芳芳姐发出去就火了,二十四小时转了两万多条。明烈的红色花朵里一个穿裙子的他, 强烈的视觉冲撞对比下, 他的姿态、他的眼神又是天真而温柔的。   他专注深情地看着对面的男生, 眼神里的情意藏不住。   方方姐也是真的没藏着,当时就让苗嘉颜开了微博建了号,没舍不得热度。   苗嘉颜什么都不会,最初建这个号就是姜寻帮他弄的。那时候苗嘉颜还没有智能手机,还是后来方方姐给他买了个手机,苗嘉颜一直用到现在。   —颜颜,你去跟大钟吃饭没?   方方姐的微信发过来的时候,苗嘉颜正在上课。校选大课,阶梯教室里估计有几百个人,苗嘉颜来得晚没有好位置了,坐在第三排。毛概老师说话有口音,而且口音很重,他说话苗嘉颜经常听不清楚,语速又慢,会让人很困。   苗嘉颜正强挺着没趴在胳膊上睡觉,感觉到手机振动,从兜里拿出来看了一眼。   他回复:没有,我上课呢。   方方:别签他,他那儿太乱了,不适合你。   苗嘉颜:好的。   讲台上老师坐在电脑那儿,还在以不变的语调讲着课,一排排的学生相继倒下,苗嘉颜胳膊拄着头,觉得自己也快挺不住了。   身后有人轻轻碰碰他,苗嘉颜回过头,是个笑眯眯的女生,递了杯冷饮给他。   苗嘉颜赶紧摆手,小声说:“不用,你自己喝。”   “我这儿有呢,给我室友买的,她没来上课。”女生还要递给他,说,“我关注你好久啦,你越来越好看了。”   苗嘉颜猝不及防被课上同学给夸了,他还是不怎么会面对生活里的这种突如其来的小善意,显得有点无措,笑了下说“谢谢”。   “你拿着喝,不然下课了我拿回去也不凉了,温的就难喝了。”女生很真诚地想给他。   苗嘉颜没再拒绝,接了过来,又在自己书包里摸了半天,奈何实在没什么能回赠的,书包里能吃的只有剩下的半包三加二饼干。于是只得放弃,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了一条:毛概课给同学买饮料。   苗嘉颜从小被人孤立着欺负着长大,进了大学才知道为什么当初陈潮跟他说外面的世界很大。   大学里的同学们从全国各地来,跟从前只有苗嘉颜是异类不同的是,大学里好像没有谁和谁之间有明显共性,大家都不一样。生活习惯不一样,说话方式不一样,校园里面能看见穿汉服的,身上有纹身的,以及染红头发蓝头发绿头发的。苗嘉颜掺在这些看起来是“特别”的人群里,没有人多看他们。   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异样的眼光了,但显然包容的视线更多。   这跟他出来之前以为的不一样,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好。   可他依然几乎每周都回家。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奶奶这两年血压经常会高,苗嘉颜如果周末没事的话都会回家。   奶奶有时嫌他太折腾,不让他回,苗嘉颜嘴上答应着,还是会一下了课就去坐车。   他给爷爷奶奶也买了手机,让他们平时给自己发视频。爷爷经常晚饭过后坐在竹椅上晃悠着给他发一个,奶奶也会凑过来说几句话,问问吃饭了没有,明天上什么课。   “明天全天都有课,晚上要上到八点呢。”手机支在旁边,苗嘉颜一边洗脸一边跟奶奶说话。   “这学期就是课多,像上学期都没听你说晚上有课。”奶奶可喜欢看苗嘉颜洗脸了,稀罕地看着屏幕。   苗嘉颜洗脸的时候会拿个发圈往头上一勒,后面的头发随便一扎,把一张脸都露出来。他涂着洗面奶,脸抹得白刷刷的,说:“本来这学期也没有,有节课的老师调时间了。”   “一洗脸就像小花猫。”奶奶笑着说。   苗嘉颜低头冲水,不方便说话,听见奶奶在叫陈奶奶过来看他。   “我看看小苗儿?”陈奶奶的声音传过来,“下课啦?”   “这儿呢。”苗嘉颜赶紧抬起头,叫了声“陈奶奶”。   “哎,快洗吧快洗吧,”陈奶奶见他一脸没冲干净的沫子,忙说,“别流眼睛里。”   苗嘉颜洗完脸还得贴个面膜,这都是别人让的,让他夏天面膜不能断,身上得大面积涂防晒,脸上防晒更得随时补。这都是因为大一军训那会儿他什么都没涂,军训第一周刚结束方方姐见他差点眼泪都流出来。   “宝贝儿你别吓姐姐,你晒得跟个煤球蛋儿似的咱们怎么拍啊!”她捏着苗嘉颜的下巴,绝望地看着他晒透了的那张脸,以及军训帽檐遮出来的那条明显的黑白分界线。   苗嘉颜当时说:“我以前夏天都是这么过的。”   “以前是以前,以前你在田里种地谁管你?”方方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现在靠脸吃饭呢,这是你饭碗,你就这么糟践啊?”   那年夏天苗嘉颜的照片全靠化妆和精修,从那之后到了夏天谁都提醒他要防晒。   “又整这个啦?”奶奶看着屏幕里苗嘉颜往自己贴面膜,哈哈笑着问。   苗嘉颜贴着面膜张不开嘴,含糊地说:“这周可能要拍照。”   “拍完记得发你爷爷手机上,”奶奶说,“你的照片我们都留着呢。”   苗嘉颜眯着眼睛说“好”。   敷完面膜洗下去,又涂了点东西,苗嘉颜看着洗脸台上面柜子上那一堆东西,看了半天突然叹了口气。   心想挣钱真不容易。   从前苗嘉颜都是用香皂洗脸的,一早一晚抹点香皂沫扑棱扑棱就行了。   现在左一套右一套的,有时候也记不清,真把人难死了。   姜寻打来电话,问苗嘉颜要吃东西不。   “不吃,我晚上吃饭了。”苗嘉颜揪掉了花盆里两片不太好了的叶子,说,“什么都不用帮我带。”   姜寻说:“知道了。”   过会儿姜寻敲门过来,苗嘉颜去给他开门,姜寻拎了两个纸袋。   苗嘉颜看了眼,姜寻说:“大钟给你带的。”   苗嘉颜赶紧摇头说:“我可不要。”   “那我也不能不收啊,我还能让他拿回去?”姜寻坐椅子上拆盒子,一盒护肤品,另外一盒拆开是个双肩包。   “还行,加一块儿两三万块钱吧。”姜寻说。   苗嘉颜吓得往后躲了一步,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不要。”   “你不要咱也不能扔了啊,”姜寻把护肤品拆出来,盒子扔了,“不要白不要,给你你拿着就完了。”   “我不拿,我不认识他。”苗嘉颜连连摇头,坚定地说,“为什么给我这么贵的东西。”   “礼貌而已,他总不能空着手,都这样。”姜寻没怎么当回事儿,跟他说。   “他是礼貌了,我拿完我就不礼貌了。”苗嘉颜很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把东西往前推推。   姜寻都无奈了,最后笑着说:“那回头买点东西给他寄过去,你就当这是你买的吧。”   苗嘉颜一听,皱皱眉,心想天啊我为什么要花两三万买它们。   虽然他现在有了点小钱可也没这么花过,但这也比白收了强,买就买了吧。   陈潮在外面待了一天,晚上回来邹逾已经躺下了,听见他开门,邹逾探头出来,招呼道:“回来了潮哥?”   “嗯,睡你的。”陈潮说。   “我睡不着,热。”邹逾躺回枕头上,摊成个大字型,“鱼脱水了。”   陈潮回宿舍第一件事永远是洗澡,夏天他平均一天得洗四五次澡,南方的夏天和冬天他都很难适应。   冲个澡出来,手机上有两条消息。   一条是小凯问他订票了没,用不用帮他订了。   一条是姜寻,问:哪天回来,潮?   陈潮分别回完了,邹逾在上面说:“我从来没遭过这罪哪。”   “前面都过了两年了。”陈潮拆穿他。   “我是说来这儿上学之前。”邹逾补充说。   陈潮本来想说“谁不是”,不等说又收了回去,想起他初一夏天那满后背的痱子,和那罐印着小孩儿屁股的痱子粉。   微信又来了消息。   姜寻:潮你订票没啊?赶上暑假不好订。   陈潮:订完了。   姜寻:订的五号?那我要是没出门就去机场接你,还定不下来出不出门。   陈潮:不用接我,我们挺多人,打个车就走了。   姜寻:我必须接,咱俩都多久没见了!想你了宝贝儿!   陈潮笑着回了条:你正常点儿。   姜寻:哈哈哈哈,本来就是么!   姜寻:行了不说了,我睡了啊。   陈潮:睡吧。   姜寻:Mua!   陈潮又笑了声,直接发了条语音给他:“你能不能稍微正常点儿,我受不了你了。”   “我要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姜寻跟苗嘉颜说。   “好的寻哥。”苗嘉颜应道。   手机在兜里响,姜寻见是条语音消息,直接点开了。   陈潮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来,苗嘉颜回头问:“潮哥啊?”   “啊,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姜寻回答说。   “那什么时候啊?”苗嘉颜问。   “五号。”姜寻锁了屏,揣起手机说,“到时候不出去的话我去接他,顺便吃个饭。”   说完问苗嘉颜:“你去不去?”   苗嘉颜想了想,说:“五号我有考试。”   “啊,行,那我自己去吧。”姜寻说,“我忘了你有考试的事儿了,你们定下来那科五号考了?”   “没呢,猜的。”苗嘉颜答说。   “那到时候再说。”姜寻抬了下胳膊,摆摆手,“睡吧。” 第42章   为了还大钟的礼, 苗嘉颜被迫花了钱,这钱花得心疼了好几天。   双肩包他本来想给姜寻的,但是姜寻不喜欢, 整这么个又贵又不实用的东西在手里, 为了不让钱白花,苗嘉颜往里头装了几本书, 自己背上了。   大夏天的整个那么大的包背着, 有时候热得后背都出汗了。   出汗也得背着,这是苗嘉颜花两万七千九买的书包,得一直背到它漏。   在这之前苗嘉颜买过最贵的书包就是大一那会儿买的一个,花了四百, 一直到现在出门的时候还背呢,能装两套衣服。   苗嘉颜从最开始被人看见就是穿着最普通的衣服, 衣着打扮都很普通, 甚至第一次在棉花田里拍的那套就是拍的干活。直到现在他照片里也没出现过奢侈品, 没有很贵的东西。方方姐说他这个人设挺好的,苗嘉颜不懂什么人不人设的,他根本不可能花那么多钱买东西。   平时用的护肤品都是合作方给的, 或者别人送方方姐的, 让他自己花几千块钱买一套抹脸的苗嘉颜无论如何不可能买。   某些方面来看他就跟个小貔貅似的, 只知道挣钱,却又不会花。   一天晚上,苗嘉颜的小月季又开了花。他给拍了两张照片,发条微博。   ——给你们看小花。   热评第一:[doge]今天这个视角是自己拍的,所以今天是某人没在家吗?   下面回复:哈哈哈哈哈看破不说破啊姐妹。   苗嘉颜没看评论, 发完就退了。他最近复习任重可重了, 考试时间挨得很近, 有时候一天里要考两场。他从上大学之后还没挂过科,虽然成绩也没好到能拿奖学金,但已经挺努力了。   陈潮五号回来,姜寻早早去机场等他。   —潮,7号出口等你啊。   陈潮飞机还在滑行,开机了回复他:我还得等会儿。   姜寻:不着急,你先去取行李。   “潮哥,等会儿你不跟我们一起走,是不?”   陈潮他们同行一共八个人,都是他们学校的。章凯是陈潮关系很好的朋友,他俩很熟。   “嗯,不一起。”陈潮说。   “那我们不等你吃饭了,你晚上是不得挺晚回来?”章凯问他。   “不用等我,我不知道得什么时候。”陈潮低头跟姜寻发着消息,说,“你们吃完直接去办入住就行。”   “行,我饿死了。”章凯拿手机屏幕当镜子照照,弄弄头发说,“我有个高中同学在这边上学,她还约我见一面呢。”   陈潮随口一问:“在哪儿见啊?”   章凯说了个地方,陈潮说:“离住的地方相当远。”   “那我还见吗?我本来想着晚上吃完饭去转转,喝个咖啡什么的。”章凯想想说,“那不去了。”   陈潮不管他,他不用取行李,下了飞机跟他们说了声就先走了。   姜寻在出站口外面等他,陈潮背着包出来,姜寻抬起胳膊喊了声:“潮!这儿!”   陈潮看见他,笑着走过来,姜寻跟他撞了下肩膀,说:“我潮咋这么帅。”   陈潮不等说话,他又说:“就是黑了点儿,你天天在外面跑啊?”   “总得出门,”陈潮跟着他走,“我们就这样。”   “那跟我差不多。”姜寻说完笑了下,“但我有时候喷点防晒,哈哈哈。”   他俩上次见面还是前年冬天,一年半没见了。他们小时候是邻居,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玩儿,一直到陈潮他们家搬走,是实打实的发小儿。   姜寻想吃肉想吃好几天了,苗嘉颜跟他吃不到一块儿去,陈潮回来姜寻可找着人陪他吃了。   “我自己出来吃饭还没意思,苗儿也不吃。”姜寻吃了块牛腩,觉得相当幸福,“我们学校那点饭我都吃腻腻歪歪的了。”   陈潮一个在南方上学的还没说腻,他这个守着家的说腻了。   陈潮都笑了,说他:“别矫情了。”   “真不是我矫情,”姜寻边吃东西边说,“什么饭天天吃都腻,不过我有时候能回家,反正离得也不远。”   在本地上学就这点好,想回家就能回。   饭吃到一半,手机振动声响起来,听见声音俩人都看了眼桌上各自手机。姜寻放下筷子,拿起手机说:“苗儿。”   陈潮收回视线,继续吃饭。   姜寻接了起来。   “喂?   “接到了啊,我俩吃饭呢。   “你过来吗?   “也不远,你打个车,半小时差不多了。”   姜寻说完看了眼时间,说:“反正这个点儿可能堵车,你不然看看地图。”   不知道对面说什么了,姜寻说:“那行吧。”   姜寻挂了电话,陈潮看了他一眼,他说:“不过来了,学校那边堵。”   陈潮“嗯”了声,问:“你们最近忙吗?”   “还行,考试月留时间了,没什么安排。但是之后要忙,每年暑假都闲不下来。”姜寻把手机放一边,说,“去年暑假最热的时候一直在外边跑,把我俩全折腾中暑了。”   陈潮跟他们离得远,平时联系也不多,关于他们工作上的事儿陈潮不了解,也说不上什么。   他这次回来算是帮小凯个忙,小凯学传媒的,毕业设计打算拍个纪录片。   他拟了好几个题材,来这儿拍的是其中一个,拍三个省份的乡土人情。陈潮不会在这儿陪他拍到完,把他们带过来让他们自己拍,陈潮待个一周左右估计就走了。   “你毕业什么打算啊?回来吗?”姜寻问他。   “还两年呢。”陈潮说。   “两年还不一晃就过啊?”姜寻看着陈潮说,“我感觉你不会回来。”   陈潮没说话,给他倒了杯水。   一顿饭边吃边聊,吃了挺久,饭后姜寻回学校,陈潮回家。   他没提前跟陈广达说自己要回来,这会儿陈广达晚上在外面吃完饭,回家冲了个澡,正准备给儿子发个视频。   开门声一响,陈广达吓了一跳,原本歪着斜靠在沙发上,一下坐直了。   陈潮开门进来,陈广达眼睛瞪溜圆看着他。   “干什么这么看我,”陈潮换鞋进来,把背包随手放一边,“蒙了啊?”   陈广达才回过神,走过来搂了陈潮一把,难以置信:“你咋回来了儿子?”   “放假了啊。”陈潮笑笑,“你也没问我回不回来。”   “我哪想到你能回来啊,你一放假就出去,”陈广达这才真正笑起来,眼睛笑成一条缝了,“爸正想你呢,要给你发视频,你竟然开门进来了!”   陈潮去洗手,问他:“你吃饭了没?”   “吃过了,我晚上有个饭局,你吃了没呢?”陈广达捏捏儿子胳膊和肩膀,说,“结实了。”   陈潮说:“跟姜寻吃的。”   “小寻啊?”陈广达问,“我前两天还跟他爸遇上了,说了几句话。”   陈潮回来他爸显然兴奋坏了,都半夜了自己还不去睡觉,也不让陈潮睡觉。   陈潮困得眼睛都快闭上了:“你不困吗,爸?”   “我不困,你也别困,跟爸说话。”陈广达拍拍儿子的腿说。   “明天再说不行吗?”陈潮说话都不想张嘴了,“你儿子早上六点多就起来了。”   陈广达不上当:“明天你不得走吗?”   陈潮说:“我去我奶家,你也一起不就得了。”   “明天我看看的。”陈广达打了个哈欠,也有点困了,“我要能安排开我就跟你一起回。”   陈广达没能安排开工作,公司还有事儿,他不能说走就走。   陈潮提前很久就跟爷爷奶奶说过了,奶奶老早就在等着他们。   奶奶家住不开这么多人,小凯他们装备带得很全,还带了帐篷,说要直接在院子里支帐篷睡。两车年轻小伙人大包小裹地下来,带着他们的帐篷以及拍摄器材,把陈奶奶的小院子都堆满了。   陈奶奶高兴坏了,见着孙子稀罕得不行,搂着胳膊一直看也看不够。   陈潮单手环着她,说:“你不用太照顾他们,让他们自己活着,咱们给他们提供场地拍就不错了。”   小凯在旁边赶紧点头说:“是的奶奶!我们自己能活!”   陈奶奶让他俩的话逗得笑了半天,说:“哪能呢!奶奶天天给你们做好吃的,你们爱吃什么都跟奶奶说。”   “您做什么我们都吃!”小凯长的一张笑面,看着挺讨人喜欢。   “这么多东西啊?能放下不?”苗奶奶过来看看,说,“放不下就放我们院儿去。”   陈潮打招呼叫了声:“苗奶奶。”   苗奶奶答应着,看着陈潮说:“每次见都觉得你又长高了。”   “这两年都不长了。”陈潮笑着说。   “你奶奶天天就等着呢,终于把你给等回来了。”苗奶奶跟陈潮说,“让你的这些小同学小朋友的,想吃什么就去苗奶奶后院摘。苗儿不在家都吃不过来了,柿子都熟透了,等会儿你去摘了给你同学尝尝。”   小凯听见赶紧喊:“谢谢奶奶!”   “谢什么,”苗奶奶“嗨”了声,摆手道,“算不上什么,随便摘着吃。”   小凯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人拿着手持摄影机在录了,小凯说:“没收音,拍了效果也不行。”   陈潮问苗奶奶最近血压稳不稳定,身体怎么样。   “好着呢,”苗奶奶毫不在意地说,“苗儿给我买的降压药,我吃了几天降下去了再就没高过,我这只要不上火不着急就没事儿。”   说完想起来又问:“你回来苗儿知道不?”   陈潮说“知道”。   “那怎么没回来呢,”苗奶奶感叹说,“小时候他跟你最好了。”   “他忙,”陈潮说,“别折腾他了。”   小凯见了这边连片的棉花田,兴奋坏了。   苗家现在不只种棉花,也有了二百多亩的种植基地,扣的大棚,里面种的都是鲜花。   “你们这边还种花啊?”小凯挺纳闷地问,“这种鲜花不都是在南方吗?”   “也能种。”陈潮说。   “这都是玫瑰?”章凯拍了几张照片,脖子上挂着相机来回拍。   陈潮说:“月季。”   章凯伸手摸摸茎上的小刺:“这不是有刺吗?有什么不一样?我感觉玫瑰就长这样啊。”   陈潮想起高三那几片不同颜色的月季花海,说:“两种东西,花型和刺都不一样。”   “你咋知道?”章凯蹲着问。   陈潮捡了根小棍把棚杆上的蜘蛛网卷走,说:“见过。”   “这儿就只有苗奶奶家种花吗?家里是有开花店的吗?”小凯问。   陈潮没跟他说过苗嘉颜,只说:“有渠道销售,你别拍这个,拍花可以。”   “为什么?什么渠道啊?”小凯随口问。   “——潮哥?”   身后声音突然响起来时,陈潮还没回答小凯的问题,回过头朝声音来处看。   苗嘉颜站在花棚最外面门口处,探着头朝里看。他刚过来声音还不稳,带很轻微的一点点喘。他穿着宽松的长衣长裤,头上戴着遮阳的棒球帽。头发顺着他的动作滑下来,看起来很柔顺。   陈潮抬了下手,说:“在这儿。”   苗嘉颜于是站直了,背着包走进来,摘了帽子,轻轻笑了笑:“我看了好几个棚,你都没在。”   “这是?”章凯看苗嘉颜已经看愣了。   “苗嘉颜。”陈潮介绍说。   “我是章凯,你叫我小凯。”章凯顾不上看着苗嘉颜的眼神有点不礼貌,控制不住地看着他。直男没有别的意思,单纯就是惊讶,觉得他这样的打扮很“特别”,却又奇妙地和他整个人不违和。   苗嘉颜笑了下:“欢迎你来。”   “你是苗奶奶的……”章凯本来想说“孙子”,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没说出来。   苗嘉颜点头说:“是的,那是我奶奶。”   小凯反应过来,问他:“所以这些花都是你种的吗?”   “我奶奶帮我种的。”苗嘉颜在外面走了会儿,脸上热得有点红了,他伸手到后面从背包里掏了半瓶水出来,拧开喝了一口。   章凯还要再问,陈潮打断他:“你查户口?”   “我这也是工作……”小凯嘿嘿笑着,倒也没再继续问。   陈潮问苗嘉颜:“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可能明天还得走。”苗嘉颜用帽子在脸边轻轻扇了扇。   “折腾。”陈潮说,“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苗嘉颜抬眼看他,带着一点笑意说:“潮哥回来我还是要看看的。” 第43章   苗嘉颜本来是没打算回来的, 昨晚视频苗奶奶问回不回来,他还说最近应该回不去,好多事情。他今天回来算是临时起意。   “这次待多久, 潮哥?”三个人出了这个花棚,走进下一个, 苗嘉颜走在陈潮旁边, 问他。   “一周吧。”陈潮回答。   章凯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问苗嘉颜点问题。他不问的时候苗嘉颜就和陈潮慢慢聊着天。   走到外面苗嘉颜把帽子又戴上了,陈潮看着他, 苗嘉颜解释说:“怕晒黑。”   陈潮点点头, 苗嘉颜笑着说:“你黑了好多,潮哥。”   陈潮本来没觉得自己多黑, 这次回来谁见他都说他黑, 陈潮抬起自己胳膊看看, 笑了:“我感觉还行啊。”   “不……太行。”苗嘉颜眼睛弯弯的,“你以前夏天再晒也没这么黑。”   陈潮说:“可能那边光更强点儿。”   苗嘉颜小声说:“刚刚远远的我都没敢认。”   陈潮挑眉:“那么夸张?”   苗嘉颜笑着点头说“嗯”。   章凯听着他俩聊天, 偶尔回头看一眼。他们俩就像很亲近的, 许久没见的朋友。   “嘉颜,你学什么专业?”章凯问。   苗嘉颜答道:“属农学类。”   章凯的表情很意外,发出了个惊叹的语气词, 说:“我以为你是艺术生,音乐美术或者表演什么的。”   “没有,”苗嘉颜笑笑说, “我是种地的。”   “看不出来你学这个, ”小凯感觉这个专业说起来和他很不搭, 想不到一起去, “你气质不太……农业。”   苗嘉颜走着走着蹲下把旁边一块落下去的棚布支起来, 陈潮说:“那是你看的时间短。”   “嗯,”苗嘉颜弄好了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跟小凯说,“潮哥总嫌我土。”   “你还土?”小凯说,“别闹了。”   陈潮只笑了下,没说话。   小凯拍了很多照片,打算正式拍摄的时候过来取景,几个人往回走着,小凯回头看看苗嘉颜,跟陈潮说:“潮哥,我有个不成熟的想……”   陈潮打断他:“不成熟就别想了。”   小凯还想再争取一下:“你让我问问!”   苗嘉颜眨着眼睛看他们,小凯问:“嘉颜,我能采访你吗?”   “我?”苗嘉颜愣愣地看着他。   “我想做一期关于你的课题。”小凯其实这一道都想半天了,听着他跟陈潮说话脑子里都已经在琢磨课题名字了。   苗嘉颜不等说话,陈潮开口说:“不能。”   “潮哥!”小凯简直想用胳膊肘把他推开,“我也没跟你说话啊!”   陈潮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很明显是不能商量的态度:“跟谁说也不能。”   于是苗嘉颜顺从地接着他的话说:“那就不能。”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笑的,像是有点开玩笑的意思,小凯一时间摸不清他是不是真的拒绝。   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小伙子,陈爷爷陈奶奶在厨房忙活着,苗奶奶也过来帮忙。苗嘉颜跟着陈潮回来,先回了自己家一趟,跟爷爷说了会儿话,再来的时候端了一盆水果过来。   除了小凯以外别的同学还没见过他,显然有点蒙。   苗嘉颜把水果放在院子中间石桌上,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说:“欢迎你们来玩儿。”   男生们赶紧跟他问好,苗嘉颜说:“你们尝尝水果,自己种的比买的甜。”   陈潮从楼里出来,听见有个男生说:“我看你特别眼熟……”   苗嘉颜没说话,那男生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说:“我好像看过你直播。”   “啊?”小凯问,“什么直播?”   “我女朋友喜欢的一个博主,”男生越看苗嘉颜越觉得像,“我忘了叫什么,我问问。”   他说着就低头发微信给女朋友,苗嘉颜站在原地没动,说:“可能是我。”   “真的是你?!”男生有点激动,说,“我老婆超级喜欢你!”   男生叫“老婆”叫得太自然了,苗嘉颜本来想说“谢谢你老婆”,但又觉得很怪,最后只能说:“谢谢你女朋友……”   “她在上课,她不知道她错过了什么。”男生都替他女朋友可惜,“这不得哭吗?”   苗嘉颜哭笑不得,赶忙说:“不会的,我今晚都在的。”   苗嘉颜明天一早就得走,工作什么时候能结束还不知道,有可能陈潮走之前他都回不来。   所以就像他说的,他这次回来确实是为了看看潮哥。   不算陈潮还有七个男生住,家里的空房间能装下四个,剩下三个要在外面支帐篷。苗嘉颜跟陈潮说去他们家住,男生们没去,觉得在外面睡帐篷更自在。   那个男生的女朋友刚给小朋友上完家教课,看见微信上的留言,果然快哭了。   苗嘉颜还没走,在跟陈潮说话,男生开着视频过来,镜头没直接转过去,先问他:“可以视频吗?”   “好的。”苗嘉颜点点头说。   男生于是把耳机线拔了,站到苗嘉颜旁边去,让镜头照到他。   “啊啊啊啊颜颜!真的是你吗!”屏幕里是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短发圆脸,激动得一直在喊。   “你好你好。”苗嘉颜坐得很直,肩膀都绷得直溜溜的,朝着手机挥了挥手。   “天啊啊啊啊啊,我在做梦吗!我还没醒吗!”女生兴奋得不知道怎么办好,捂着脸看苗嘉颜,“我为什么会在我老公的手机里看见我老婆啊!”   女生还在走路,从家教上课的地方回住处的路上,她激动得走几步停几步,苗嘉颜温声提醒:“小心,看路。”   “好的好的。”女生和他说,“颜颜我们都爱你,你加油啊!”   苗嘉颜笑着说:“好的。”   苗嘉颜一本正经地和女生说话,虽然一直是被动回应,可都认认真真的。陈潮侧头看着他,室外环境里想听清视频里说话需要很专注,苗嘉颜没有注意到陈潮的视线。   男生拿着手机走了,又把耳机插上继续跟女朋友聊天了。   苗嘉颜呼了口气,有点无措地看了眼陈潮,朝他笑了下。   陈潮问他:“紧张?”   “也不是紧张……”苗嘉颜放松了些,肩膀不那么端着了,“就是不习惯。”   “还没习惯吗?”陈潮按了按手背上的一个蚊子包。   “我总是怕说错话。”苗嘉颜想了想,说。   “说错就说错,”陈潮问,“说错怎么了?”   苗嘉颜回答说:“说错了会有人骂我。”   “骂了,然后呢?”陈潮歪着头,挑眉问他。   苗嘉颜仔细想了半天,没有想到什么,摇了摇头,说:“没有然后了。”   陈潮手背上那个包被他按成了三横三竖的方格,他低头看了眼,说:“所以你怕什么。”   苗嘉颜最后笑了下,双下壳若隐若现的,眼睛里映着院子里的小夜灯,看着陈潮说:“好的,潮哥。”   院子里几个男生挤在最大的那顶帐篷里打扑克,喝啤酒。   苗嘉颜问陈潮:“潮哥,你毕业了会留在那边吗?还是去别的地方?”   陈潮向来是个有规划的人,他要做的事情他心里总是有数的。苗嘉颜知道他一定有打算。   “接着读。”陈潮说。   “保研?”苗嘉颜问。   陈潮没说话。   “你要出国吗?”苗嘉颜眨了下眼睛,问他。   陈潮说:“可能。”   “那还回来吗?”   “回。”陈潮肯定地说。   “那你还要读好久,”苗嘉颜笑着说,“我毕业了就不读啦。”   陈潮也笑了,跟他说:“你不用读了,还真去钻研农业啊。”   陈潮就像个梦里的人。   他总是在伸手摸不到却又不是很远的地方,他永远可以相信,永远充满力量。   苗嘉颜和他说话时不用坐很直,也不用管头发乱了没有,笑得好不好看。   那晚他们好像也没说很多话,低头一看时间却已经十点半了。   他们这几年很少联系,也没有见过,可见了面又很奇妙地能一直说话,说什么都不觉得唐突。   小夜灯底下蚊子和小虫子围成一圈又一圈,偶尔撞在灯罩上,会发出轻轻的一声“啪”。   “我走啦,潮哥。”苗家颜说。   “嗯,”陈潮说,“我也要睡了。”   “不知道你走之前我能不能回来,我尽量快点拍。”苗嘉颜和他说。   “没事儿,”陈潮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上被咬了好几个包,他随便划拉着胳膊,说,“忙你的,我待几天就回去了。”   苗嘉颜点点头:“你这儿住不下你就让朋友去我家住,我家还有空房间呢。”   “他们喜欢,不管。”陈潮说。   苗嘉颜压低了声音,偷着跟陈潮说:“你怎么不好好招待朋友。”   “麻烦。”陈潮也低声说。   后来苗嘉颜回去了,陈潮也上楼了。   外面一群男生还在帐篷里闹,还知道压低声音不打扰家里老人休息。   俩人几乎是同时开了灯,对着的两扇小窗户相继亮了起来。苗嘉颜撩开窗帘朝这边晃胳膊,陈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没过多久两边又相继关了灯,只剩下楼下男生们帐篷里的小灯。 第44章   苗嘉颜早上五点多就从家里走了, 得赶去机场,上午十点半的飞机。   陈潮难得放假还这么清闲,一觉睡到快中午。中间小凯上来看他几次, 见他睡着也没打扰,男生们自己出去拍了。   陈潮不让拍苗嘉颜,小凯想采访苗爷爷和苗奶奶。好容易等陈潮睡醒,小凯问能不能拍, 陈潮说:“谁管你。”   “那你昨天不让拍。”小凯说。   陈潮边往洗手间去边说:“昨天你说要拍苗奶奶了?”   “拍他咋就不行嘛。”小凯耍赖说。   “拍他你要问什么。陈潮挤上牙膏, 说。   小凯没马上答,过会儿说:“就正常采访呗。”   “问他为什么留长头发,为什么那么打扮,是天生的还是后天造成的, ”陈潮扫了小凯一眼, 接着说, “再问问因为这个有没有遭受过什么, 以后还会不会继续这样坚持自己。”   陈潮说完开始刷牙, 小凯被他看了个透, 笑着“靠”了声。   “无聊。”陈潮含糊地说了一句。   “不让拍拉倒,”小凯撇撇嘴, 说陈潮, “你最不够意思了, 这么长时间你都没告诉过我你认识这么一位,你就看着我因为没有好题材发愁。”   “怎么一位?”陈潮看他, “别人特别就得当你课题?”   “小抠,”小凯“哼哼”两声, “除非你让陈爷爷拉我出海我才能承认你是我好兄弟。”   陈潮笑了声, 咬着牙刷说:“你自己跟我爷说去。”   “说就说。”小凯边走边“哼哼”地下楼了。   苗嘉颜本来时间是来得及的, 九点半之前到机场值机足够了。然而路上出了点状况,出租车司机没走高速,走的是一条平时没什么车的路线,说这样更近,他平时都是这么走。   谁知道那条路上有一起事故,有一辆大货车侧翻了,把路差点封死,只留了一条车道的空。堵了很久,过了事故区域只剩二十分钟就停止值机了。   姜寻打电话问他:“你到哪儿了啊?”   苗嘉颜说:“我也不知道。”   姜寻都无奈了:“你还能赶上了不?”   苗嘉颜问司机:“我能赶上吗?”   司机正在极速飙车,后仰着说:“我尽量,应该能!”   苗嘉颜转述:“应该能。”   姜寻:“我真是服了你了。”   苗嘉颜还挺淡定,平静地说:“要是我赶不上你就先去,我坐下一班。”   “下一班下午五点,你得在机场等一天,你长点心吧,妞儿。”姜寻问他,“还多少公里?”   “还多少公里?”苗嘉颜问司机。   “四十二。”司机看了眼导航说。   苗嘉颜:“四十二。”   姜寻:“……”   姜寻:“行,你尽量吧。”   苗嘉颜觉得这一早上太波折了,自己想想竟然还笑了出来。   司机那可真是拼尽全力了,一路飙去机场,他内心也很愧疚,如果不是他说这么走更近也不至于赶不上飞机。   最后苗嘉颜踩着停止值机的时间去的值机台。   姜寻带着他去安检,说他:“你说你这人,叫你去吃饭你不去。”   苗嘉颜差一点就赶不上了,也觉得很不好意思,解释说:“我本来没想看。”   “那你还回去?”姜寻把身份证和机票递给安检台,苗嘉颜在他身后等着。   等俩人都过来了苗嘉颜才轻声说:“应该看看的。”   “应该看你还不去吃饭,不去又后悔了。”姜寻嫌他拧巴,在他帽子上弹了一下。   他和陈潮之间的感情别人是不明白的,苗嘉颜也不会说,只有他们清楚。   苗嘉颜这次出去是狄哥约他,狄哥老早就要拍他,苗嘉颜因为要考试一拖再拖。   给狄哥拍照是很累的,他要求高,总是这不满意那不满意。有时候一组照片得拍好多天,直到拍到他满意。所以苗嘉颜每次来给他拍照都预估不好时间,运气好的话一天就拍完,运气不好一周都回不去。   苗嘉颜好久没直播了,这个月还没播过,得直播混混时长。   所以苗嘉颜在拍照时把直播开了,让姜寻给他拿着手机,给大家看他拍照。   狄哥拍苗嘉颜也拍了三年了,这三年里他在苗嘉颜身上的风格偏好和审美取向就没变过。   这次他让苗嘉颜穿一条黑色的吊带裙,简简单单一块布剪裁出来的,像睡裙,没有任何花纹点缀。白白瘦瘦的肩膀和后背都露出来,头发半湿半干地自然披着,光脚踩在地毯上。狄哥拍他很少让他穿长裤,要么短裤要么吊带裙,小腿一定要露出来。   有回方方姐说狄哥就是直男审美,喜欢的永远是这一套。   狄哥当时说:“他身上最出色的就是这种气质,不拍这个拍什么。”   “能拍的多了,你就不能换换。”方方姐很嫌弃地说。   “不换。”狄哥说,“我就拍这个。”   “我站着还是坐着?”苗嘉颜问狄哥。   “随你。”狄哥向来不管他,不给提示动作,但是做得不好还不乐意。   苗嘉颜摸不清他想要什么,只能问:“狄哥,你想要什么?”   狄哥从相机里看他,贴着他的脸捏了一张,说:“**。”   狄哥随便给了个词,他俩那边该拍拍该怎么怎么,滚屏这边却已经疯了。   屏幕上滚的全是“啊”。   姜寻本来开直播不说话的,他就是个手机支架的作用,这会儿却也没忍住说:“你们吵到我眼睛了。”   滚屏里又是一连串的“啊啊啊”。   —寻哥你终于说话了啊!   —有生之年我还能等到你们同框了吗!   —你给我们看看你!   “看我干什么,看你们颜颜。”姜寻说。   苗嘉颜这个号最初建就是姜寻帮建的,后来姜寻也一直帮他打理。号上粉丝对他并不陌生,虽然没见过脸,但是也知道苗嘉颜身边一直有这么个人,直播的时候能听见他们说话。   有不少粉丝觉得他们是情侣,只是不愿意公开。苗嘉颜刚开始直播的时候解释过几次,说了也没人信,后来就不说了。   苗嘉颜嘴上涂了很淡的口红,不是很明显,几乎看不出来,但是能让嘴唇质感看起来更偏哑光。   头发上的水滴在锁骨和后背上,有几滴洇进了裙子布料里。   他直直地看着镜头,眼神并不热烈,却很专注,隔着镜头和他对视上,让人转不开视线,只想安静地看他的眼睛。   “漂亮。”狄哥说。   苗嘉颜后来把头发扎了起来,半湿着高高地扎个马尾,脖子后面还有一绺没扎上去的松松地落下来。   —我要怎么才能亲到我老婆啊!   —颜颜就不是一眼美,但是真的耐看,架得住细看!   —绝美老婆是我的呜呜呜。   ……   —怎么不是一眼美啊?我觉得乍一看就很美啊,并不是浓眉大眼的才叫美,好吧?   ……   —我也觉得,淡颜才是真的绝。   ……   —你们客观点可以嘛,大家都喜欢颜颜但颜颜确实不是一眼惊艳型的啊,也不用这么无脑吹捧吧。   姜寻隔一会儿没看屏幕,滚屏上浓颜淡颜党已经吵起来了。   “审美这么随心的东西就不要争了吧?”姜寻笑着说,“你们吵出花来也说服不了对方。”   狄哥在看照片,苗嘉颜正好歇着,听见姜寻说的话,往这边看了眼,说:“怎么啦?不要吵架。”   “你们要我告诉他因为什么在吵不?”姜寻问。   屏幕一水儿的“不不不”。   能来看直播的大部分都是喜欢苗嘉颜的,少数部分路人点进来,可能会说不好听的话,姜寻要是看见了就拉黑,屏幕滚太快看不见就算了。   直播间里的小姑娘们都很可爱,总是在鼓励他,也会可可爱爱地互动。   “手机要没电了啊,说不定什么时候下播了就是没电了。”姜寻说。   —可是我们还没看够老婆啊!   —换个手机播,你们那么多人呢不信没有其他手机了!   —不要下!!!   “还剩百分之六了。”姜寻提示道,“随时有可能关机。”   苗嘉颜在那边看狄哥的脸色,觉得他不是很满意,主动说:“再来一次。”   狄哥没说话,姜寻趁空叫他:“苗儿。”   苗嘉颜看过来,用眼神问“怎么了”。   “跟大家说再见,快没电了。”姜寻说。   苗嘉颜马上摆摆手,要说“拜拜”,想想还是过来了,他拍照是光脚的,这会儿光着脚跑过来,拿手机把镜头翻转过来,跟大家说:“今天一直在拍照,没能跟你们聊上天。”   公屏炸了一样地滚,都让他再说说话。   苗嘉颜小声说:“狄哥脾气很差的,今天要好好拍照。”   又说:“下次跟大家聊天。”   公屏问下次是什么时候,他好久不播一次。   苗嘉颜确实有点愧疚,说:“下周吧,下周一定播,到时候跟大家说话。”   苗嘉颜陪她们说话说到手机关机,说了好多次“再见”。他向来脾气好,公屏说什么也会认真看,很平和的态度。   这次真没带充电宝出来,姜寻从包里拿充电器把手机放一边充电,问苗嘉颜:“还得拍多久?”   苗嘉颜回头看看狄哥,悄悄说:“不知道呢,应该还得一会儿。”   狄哥对片子满不满意全凭心情,有可能今天怎么看怎么不喜欢,明天再看突然又觉得完美。   今天显然狄哥是不满意的一天,又拍了一会儿,跟苗嘉颜说:“不拍了,吃饭去。”   苗嘉颜说“好的”,又问:“明天还来这儿吗?”   “再说。”狄哥还没想好,“今晚早点睡。”   他就是不说也会早点睡,拍狄哥的照是万万不敢晚睡的,状态要是不好狄哥会骂人。   陈广达又过了三天才回来,陈潮本来已经收拾东西打算后天走了,陈广达说什么也不让,说想儿子。   “那你跟我走得了。”陈潮说。   “我也就是走不了,不然我就跟你去。”陈广达现在公司做大了,事儿多,不像以前自在。   陈潮机票都订完了,说:“我寒假回来。”   “你再待两天!”陈广达往他腿上一躺,不挪地方,“你陪陪爸!”   陈潮只能把票退了,问他爸:“那我订哪天的?”   “订下周的。”陈广达倒也没说得太不靠谱,“爸这一周都没事儿,时间都挪出来了,你陪爸一周。”   陈潮说“行”。   苗嘉颜在狄哥那儿一拍就是五天,等狄哥发话让走了苗嘉颜立刻就订了当晚的票,多一宿都不住,怕他又反悔。   姜寻留在市里,苗嘉颜自己回了家。   本来以为陈潮肯定已经走了,结果回去了看见陈潮正端着盆在他们家院里用井水洗柿子。   苗嘉颜恍惚间愣在门口,陈潮听见声音看过来,问:“回来了?”   “潮哥你还没走,”苗嘉颜走进来,摘了背包放在石桌上,说,“我以为你已经走啦。”   “没呢。”陈潮把盆里水倒了,苗嘉颜过去帮他倒水,陈潮说,“下周走。”   “那挺好的,”苗嘉颜笑着说,“陈奶奶肯定很高兴。”   陈潮问他:“工作都忙完了?”   “狄哥的拍完了,后面还有别的,还没约时间。”苗嘉颜说。   “他现在还那么凶?”陈潮又问。   苗嘉颜连忙摇头,笑说:“不凶了。”   “凶你你就罢工,不拍了。”陈潮和他说。   苗嘉颜不敢说“好的”,他好像都不怎么会发脾气,也学不来。   苗家陈家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两个孙子都在家,家里还来了那么多年轻人。   他们每天出来进去的,拍拍这里拍拍那里,小凯主意很多,看什么都想拍,打算都拍了回去再剪。他拍得还算顺利,就是中途收音坏了,录不了声音,等新设备来的时间就空了两天。   陈爷爷带他们出海,小船装不下太多人,只能前一天带几个,后一天再带几个。男生里面有从沿海省份过来的,对海并不陌生,还能帮陈爷爷一块捞网。   陈潮和苗嘉颜坐在最靠边的地方,捞上来的渔网和海鲜被扔过来,陈潮虽然脸上没显出来,苗嘉颜还是笑着往前推了推。   “你在那边习惯吃海鲜了吗?”苗嘉颜问他。   陈潮面无表情地说:“并没有。”   苗嘉颜看着他嫌弃地往前踢了踢跳到这边的一条踏板鱼,心里觉得有点好笑,脸上没敢笑出来。   回去收拾渔网,苗嘉颜还开了会儿直播。   他戴着大大的遮阳帽,蹲着给她们看网上来的收获。内陆人对出海总是好奇的,觉得很好玩。   苗嘉颜蹲在陈爷爷装鱼获的桶边捞鱼给她们看,还给她们讲解这是什么鱼,怎么做好吃。   “看这只虾是不是很大?”苗嘉颜从桶里拎了个虾出来,拎着虾须给她们看,“我拿着手机没法给你们比了,它有我手这么长。   “这个是海鲫鱼,它很好吃,很鲜。跟淡水鲫鱼不太一样。   “这个是针鱼,你们看它嘴巴像针一样,又长又尖,我小时候被它咬过,很疼。”   苗嘉颜从小到大跟陈爷爷出海的次数并不算少,对海鲜相当了解,随便捡一条都能说半天。   陈潮过来递了瓶水,见他手不方便直接拧开了给他,镜头里照到了他的手,苗嘉颜接过来喝了一口。   “是问这个吗?”苗嘉颜拎起绳子上缠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个就是你们平时说的生蚝,我们叫海蛎子。它就是附在什么东西上长的,不是在海里游的。”   他说话的时候没看公屏,等再看的时候发现公屏都在刷“看寻哥”。   苗嘉颜茫然地说:“寻哥没在这儿啊。”   陈潮坐在凉棚底下喝水,看他爷爷拾掇渔网,听见苗嘉颜蹲在那边小声说:“那是潮哥,不是寻哥。”   公屏上又在刷“那看看潮哥”。   苗嘉颜声音更小了,把镜头牢牢对着桶,说:“你们还是看鱼吧,潮哥不能看的。”   屏幕上一水儿的“看看”,苗嘉颜背对着人,悄悄说:“你们不看鱼我就下了啊……潮哥不给看的。”   陈广达睡了个午觉,从小楼里迈出来,晃晃悠悠先走到苗嘉颜那儿,问:“拍什么呢,小苗儿?”   苗嘉颜抬头看他,说:“陈叔,我直播呢。”   “哟直播哪?”陈广达也蹲下了,往他屏幕上看,“我看看。”   苗嘉颜把手机往他这边歪了歪,给他看。   “看陈叔,”陈广达读出来,笑着问,“她们这是要看我啊?”   “是,周围有谁她们就想看谁。”苗嘉颜说。   “陈叔相当帅气了,”陈广达自己说,“但是陈叔不出镜了,你们还是看鱼吧。”   陈广达说完站了起来,晃悠到老爸那里看会儿网,最后晃到儿子旁边坐着。   “这种生活也挺好的,是不?”陈广达问儿子。   陈潮“嗯”了声。   陈广达舒服地抻了抻胳膊,说:“我小时候就这么过的。”   “不用显摆,”陈潮说,“我初中也这么过的。”   提起初中陈广达心里总有点不得劲儿,觉得那时候心也是真大,把孩子往这儿一扔就不管了。可那时也实在没办法,压力太大了。   他俩在这儿聊着天,苗嘉颜那边把鱼都讲完了,打算下播了。   今天算是临时播的短短一下,不算上次答应的陪她们聊天的直播。   “我下啦,”苗嘉颜站了起来,穿着长衣长裤这么晒着实在是热,“这两天晚上我找时间和你们聊天,白天真的很热。”   公屏上又在说“看潮哥”。   苗嘉颜轻轻地“嘘”了一声,摇头说:“不可以的。”   又说:“我们不要打扰他。”   说到这儿他回头看了陈潮一眼,发现陈潮正在看他,于是赶忙收回了视线。 第45章   陈潮在家都待了这么多天了, 就算他不说,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丁文滔气哼哼地回来,回来了横冲直撞去找陈潮,找着的时候陈潮正跟小凯坐在一块儿吃西瓜。小凯拿着老大一条西瓜啃着吃, 陈潮手里有个小果盘, 里面西瓜都是挖好的球,拿牙签扎着吃。   陈潮听见声音一抬头, 看见丁文滔拧着眉就冲来了。   “薄情寡义!”丁文滔边喊边砸在陈潮身上。   好在陈潮平时打球, 手稳,不至于被他这一扑把西瓜扣一地。陈潮另一只手在地上支了一下,咳嗽着说:“好汉饶命。”   “不饶!”丁文滔胳膊勒着陈潮脖子, “你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出去玩了?”陈潮把手里果盘递给旁边小凯,怕等会儿洒一身,“你爸跟我爸说的。”   “我还玩一辈子啊!”丁文滔早回来了, 嫌回家没意思, 在学校住了两天, 早上听他爸说陈潮回来了才知道。   丁文滔在一家民本学物流管理, 他们家都以为他上不了大学呢, 能考上个大专读都不错了, 没想到高考时他还挺争气, 打了三百多分。   陈潮上次回来他见着了, 他、陈潮和姜寻一块儿吃了顿饭。这仨人很有意思,每两个人之间都有朋友关系。   “丁文滔, ”陈潮跟小凯介绍他, “这一片区的管理者。”   苗嘉颜正好从门外走进来, 听见这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凯倒很上道, 顺着陈潮说:“大哥你好!我是章凯, 你叫我小凯或者凯凯就行!”   丁文滔长大了终于没那么非主流了,跟陈潮说:“你咋这么能寒碜我。”   苗嘉颜走过来,陈潮抬下巴示意他打招呼。   苗嘉颜果断地叫了声“棍儿哥”。   “……”丁文滔回头看他,问:“你就不能跟他们学点好的?”   “这不是讲礼貌吗?”陈潮又把西瓜盘端了起来,扎西瓜球吃。   “一个你,一个姜寻,”丁文滔说,“把苗嘉颜教坏了都。”   陈潮是丁文滔初中的好友,他走了丁文滔郁闷了好长时间,后来姜寻续上了。姜寻和陈潮从一个小区来的,他俩身上有某种气质很像,都很吸引丁文滔。   难得人这么齐,丁文滔撺掇姜寻也过来,让他回来热闹热闹。姜寻在家正闲着,让他一撺掇,说明天来。   姜寻穿着工装短裤来的,背着个包,最滑稽的是还打了把伞。   一帮人看着他打伞进小院都蒙了,这好娇一个寻。   “现在这么精致的吗?”丁文滔愣愣地问。   姜寻把伞收了,递给苗嘉颜,说:“苗儿的伞,落我这儿了。”   “那你背着过来不行吗?还非得打过来?”丁文滔质疑地问。   “这不是晒吗?”姜寻笑着说,“我正好遮遮太阳。”   苗嘉颜坐一边在那叠伞,他旁边还有个石凳,姜寻直接坐下,看见有人端着相机在拍他。   “嘿,”姜寻朝那边问,“拍什么呢?”   对方拿开相机“嘿嘿”一乐,说:“拍点素材。”   姜寻好久没来这儿了,两年多的时间。   人多坐不下,晚饭时分开吃的,小凯他们一桌在外面吃,姜寻陈潮他们四个在屋里吹风扇吃。老房子还是没装空调,陈潮不在这儿住也没必要装。   陈奶奶给他们蒸了好多海鲜,还炒了好几盆海丁海螺小花蛤,让他们吃着玩。陈潮也不是所有海鲜都不吃,几种不那么腥的鱼他也能吃。他喜欢吃奶奶蒸的大黄花鱼,也只吃奶奶蒸的,外面做的不一样味儿。   正经饭吃完,剩下的都被丁文滔端楼上陈潮房间去了。苗嘉颜拖了地板,   又拿了张秋天盖秋菜的塑料布擦得干干净净的铺在褥子上。   他去洗手间送拖把,回来的时候这仨人已经坐下了。   陈潮和姜寻坐在靠床的一头,丁文滔坐在他俩正对面的中间,苗嘉颜想坐下可以插空坐在丁文滔的左边或是右边。   左边是陈潮,右边是姜寻。   苗嘉颜在丁文滔身后顿了下,刚要往左边去,丁文滔仰头看了一眼,屁股往左边一挪。   苗嘉颜沉默着坐下,姜寻把放那儿的手机拿了起来,陈潮往自己这边又让了让,给他们让了点位置。   丁文滔戴着手套捏小花蛤吃,问姜寻:“再回这儿来啥感觉?”   姜寻在剥虾,听见了掀起眼皮,嗤笑了声,说:“没感觉。”   “这可是你伤心地。”丁文滔欠嘴闲不住,突然想起来陈潮还不知道这事儿,转头跟陈潮说,“你是不还不知道呢?你寻在咱们这儿高中让人开除了。”   姜寻踢了他一脚,问:“你咋这么烦人?”   陈潮确实挺惊讶,完全没听说过:“怎么回事儿?”   姜寻垂着眼睛,看起来毫不在意:“年纪小不懂事儿。”   丁文滔暧昧地看看他和苗嘉颜:“寻哥好样儿的,为了保一个把自己给闹开除了。”   想想当初干过的傻事儿,姜寻摇头笑了笑,说:“自己闹出来的可不就得自己收拾么。”   丁文滔说的是事实,姜寻在这边确实高中没读完,高三春季学期就被学校给开除了。   而且闹得相当难看。   姜寻本来也不是老实人,他跟陈潮不一样。陈潮在这儿的时候是个学霸,也不打架,没人招他。姜寻脸上挂着条小时候在外面玩划出来的疤,看着就不像好人,性格也没陈潮那么踏实。   来这儿没多久姜寻就被老师列为了重点监管对象,高一高二两年虽然偶尔打架,但也没闯大祸。   直到高三那一年,有人午休听见姜寻在男厕所跟人“干脏事儿”,拿手机录得清清楚楚,还能听见对方叫他名字,几声“姜寻”很明晰,姜寻的声音也都录了下来。   说“脏”其实也没那么脏,没有真的做什么,但互相喘息着说话,那声音听起来暧昧得很。   跟姜寻打过架有过节的男生迅速把录音给传开了,最后传到了校长那儿。   这行为过分恶劣,老师校长轮番问他另外一个是谁,姜寻咬死了没说。这种乡镇中学,说管得严倒没那么严,如果不是姜寻那副态度说不定家里过来好好说说,再表示表示,背个处分也就过去了。   但姜寻当时鼻梁都被他爸打折了,也没张嘴说出个名字来,说的就一句:“爱开除不开除,我不念了。”   这个事在学校里传了好长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说另外一个是苗嘉颜,姜寻为了保他被学校开除了。   那时候每个人看着苗嘉颜的视线都是暧昧探寻的,那之后丁文滔还因为这事跟人打了好几次架,嫌他们说话难听。   丁文滔那会儿一句都没问过,怕他俩伤心,自认为是个善解人意的知心哥哥。这是现在大家都长大了,事儿也过去好几年了,他俩现在也天天在一起,才翻起来当个笑话提。   “我那时候真不想念了,反正我成绩也没说好成什么样,”姜寻把剥下来的虾壳扔进装壳的盆里,说,“早点出去闯闯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也以为你不念了,”丁文滔接话说,“我都没敢问你。”   当爸的就算快气死了恨不得把儿子抽死,也不能真不管他。托关系拿钱,最后把姜寻弄回了市里的学校,这种在乡镇中学被开除的学生没有学校收,姜爸为了他这最后的一个高三,砸了大几十万进去,把他扔进了一个破烂学校。   “现在回头想没别的,就是对不起我爸。”姜寻说,“我爸头发都愁白了,那时候是真不懂事儿。”   “搁现在你能怎么的,”丁文滔问他,“你能把另一个咬出来?”   姜寻笑着骂了一声,最后说:“搁现在我就把你咬出来,让你跟我一起扛。”   “哎妈呀你可别,”丁文滔嫌弃地往边上靠靠,“你别恶心我。”   说完想想苗嘉颜还在旁边坐着呢,感觉话说得不对,又跟了一句:“没有说同……那啥恶心的意思,单纯是我自己不能接受。”   姜寻拿了个海丁壳打他身上:“解释个屁。”   苗嘉颜从始至终没说过话,盘腿坐着一直在安静地吃海螺。陈潮看了他一眼,丁文滔注意到他视线,欠欠地说:“潮哥,你小媳妇儿跟人跑了。”   苗嘉颜没反应过来,还在那儿吃。   姜寻倒是反应过来了,却也没说话,只斜斜笑着跟陈潮说:“你要还你。”   陈潮靠着床坐着,没接这茬儿。   苗嘉颜吃了半天,才发现没人说话了,抬头看看发现剩下几个都在看他,于是呆呆地看看他们:“啊?”   “吃你的吧。”姜寻说。   陈潮嫌弃他们吃的一股海鲜味儿,一退再退,后来腿都没地方搁了。   丁文滔看着这个房间,感叹着说:“我好久没来了,我看这儿可太亲切了。”   苗嘉颜摘了手套,站起来,兜着塑料布把这些东西一起端走。陈潮终于能把腿伸直了,苗嘉颜问:“吃水果吗?”   “我不吃,你问他俩。”陈潮说。   “人家本来也没问你,找不着自己定位呢?”丁文滔又说,“人问人寻哥呢。”   陈潮:“……”   姜寻在旁边乐得不行,跟苗嘉颜说:“我也不吃。”   “我吃,苗儿。”丁文滔举举手,“我有点吃咸了,随便给我整点啥水灵的就行。”   “你吃你自己整,别使唤我苗儿。”姜寻跟苗嘉颜说,“咱不给他整。”   苗嘉颜兜着一堆垃圾穿上鞋下楼了,姜寻说:“我们好歹小网红,谁听你使唤。”   “刚才他自己问的。”丁文滔说。   “问也不是问你。”姜寻往后靠着,跟陈潮一样的姿势胳膊肘搭着床。   “那我好歹罩了他三年呢。”丁文滔想想又说,“初中我也算罩了,那会儿我天天跟潮哥在一块儿,干啥都我们仨一起。”   丁文滔回忆起来没完没了,开始感叹岁月如梭,把自己惆怅了够呛。   苗嘉颜拿了两根黄瓜上来,给丁文滔。   丁文滔手上还都是刚才吃海丁透的油,站起来去洗手了。苗嘉颜顺势坐下,这次挨着陈潮。   陈潮低头看着手机,苗嘉颜跟姜寻对上视线,姜寻冲他扬扬眉毛。苗嘉颜抿了抿唇,陈潮放下手机抬头正好看见他俩在那儿眉来眼去。   苗嘉颜因为没那么坦荡,所以很多时候不敢说话。   这在陈潮眼里看着就是其他意思的别扭。   这一天的陈潮似乎不是很高兴,虽然面上并不显,但是熟悉他的人能够感觉到。   苗嘉颜挨着他坐,看他更近,本来也是这里面最了解他的,所以感受得更明显。   丁文滔和姜寻说话的时候,苗嘉颜时不时看看陈潮。陈潮有时跟他碰上视线,有一次不带表情地问:“看我干什么?”   苗嘉颜摇了摇头,转了回来。   “你是打算以后开公司吗?”丁文滔问姜寻。   “有这个打算。”姜寻说。   丁文滔离他更近点儿:“那你带上我,咱俩一块儿干。”   “不带,”姜寻一点面子没给,“丑拒。”   “你们公司招人还看脸?我当幕后还不行吗?”丁文滔问。   “偶尔直播也能露着脸,你看现在苗儿直播我要不小心露个脸人家还能磕磕cp。”姜寻看着丁文滔那张大脸,“回头镜头一歪看着你了,人都得把苗儿取关,直接幻灭了。”   丁文滔瞪他:“滔哥减减肥颜值也是很可以的好吗?”   苗嘉颜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陈潮没想看他手机,只是因为手机响的一个下意识动作,还不等陈潮反应过来收回视线,苗嘉颜却先微侧了侧手,不明显地挡了一下。   陈潮站了起来,丁文滔仰脸问:“干什么去?”   “厕所。”陈潮说。   丁文滔晚上肯定是要住在陈潮这儿的,就要在陈潮房间地板住,说这样能找着回忆。   苗嘉颜回自己家,问姜寻:“寻哥你怎么住?跟我回去还是在这儿?”   姜寻说:“我可不跟他挤。”   “啧啧啧还找理由,”丁文滔一副很懂的样子,“赶紧走吧。”   姜寻也不解释,他自来心眼儿多,似笑非笑地穿上鞋跟苗嘉颜走了。   苗嘉颜答应了小粉丝们的那场直播定在第二天晚上。   白天下了点雨,晚上天气很好,小凯他们支着帐篷要去野营,说要去草甸子上住。这个岁数的半大小子最能折腾,也不嫌蚊子咬。   姜寻也要跟着去凑热闹,苗嘉颜边走路边开着直播。   “他们要去搭帐篷住,我们跟着逛逛。”苗嘉颜举着手机支架,和直播间的人说话,“晚上吃了什么啊……吃了我奶奶蒸的大包子。”   “就吃了一个,那个包子非常非常大,你们女孩儿饭量小点儿的可能一个都吃不完。   “为什么不卖花……因为我的花还没有长好,你们想要花可以去方方那里买,她那里一直都有的。   “收到花都蔫了……收到花要醒花的,深水醒花,之后每一两天换换水,能开很久。   “明天生日……生日快乐呀,又长大一岁了,开心快乐。   “ 剪头发了吗……没有剪啊,可能天黑你们看不清,没剪的。”   苗嘉颜絮絮叨叨地不停说话,之前女朋友跟苗嘉颜视频说话的那个男生回头说:“我老婆也在看直播。”   “谁在说话……一个朋友。我知道你们要说看看,今晚你们要是来一个就要看一个的话就看不过来了,这里现在有很多人。   “寻哥?寻哥今晚在的,他过来玩儿。   “别看了,他们都在搭帐篷。   “什么时候再跟寻哥同框……什么同框?   “玫瑰花田初恋太绝了……你们说的同框就是这个吗?”   “直播挺费嗓子啊?”丁文滔跟姜寻说,“这一直说一直说。”   “那你以为呢。”姜寻回头看了一眼。   苗嘉颜因为在直播,不能走太快,所以落在最后面。离他最近的是陈潮,时不时回头看看他。中间公屏说要看看环境,苗嘉颜一边说天黑看不清,一边转着手机给她们看了看,等再走的时候发现陈潮也在不远处站着。   “怎么了?”陈潮见他不动了,扬声问。   “没!”苗嘉颜赶紧走了几步。   这次他们俩一起走的,从苗嘉颜镜头里能看见陈潮一点点肩膀。   公屏上开始刷屏说“寻哥好”。   苗嘉颜冲他们摇摇头,说“不是”。   小姑娘们倒是转得很快,马上开始滚屏。   —潮哥好!   —陈叔好!   —海鲫鱼好!   苗嘉颜被她们逗笑了,说:“海鲫鱼过分了。”   白天刚下了雨,草甸子上并没那么好走,有可能不当心会踏进小水洼里去。   苗嘉颜一脚踩进去“哇”了声,陈潮伸手托了他胳膊一下,皱眉说:“你看点儿路。”   “好的。”苗嘉颜应着,又说,“还好我穿了拖鞋。”   陈潮长衣长裤,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苗嘉颜没他那么招蚊子,又喷了驱蚊水,所以穿着短裤人字拖就出来了。   “好凶……凶吗?”苗嘉颜看着公屏都在说刚才说话的人听起来好凶,“他就是这样子的。”   陈潮只要一张嘴小姑娘们自然就听出这不是姜寻了,寻哥说话总是笑呵呵的,话音里带着点天然撩。   —啊啊啊不许凶我老婆!   —旁边的谁啊走开!换寻哥回来!   —不喜欢他!!!   苗嘉颜心想刚才你们还“玫瑰花田太绝了”,现在就不喜欢了。   他笑着说:“他真的不凶,一直就是这样的。”   陈潮就在他旁边,苗嘉颜没法说太多,也没法说他多好,那样像是说给陈潮听的。   公屏不买账,不许别人凶老婆。   陈潮听过了半天了还有人在这儿凶凶凶的,突然说:“好好聊你们的得了,带什么节奏。”   苗嘉颜没想到他能说话,都有点愣了。   “凶不凶的也没凶着你们,别没完没了。”陈潮又说。   苗嘉颜都笑了,冲着手机说:“完了你们惹着潮哥了。”   公屏上说什么的都有,有说粉丝玻璃心的,有说这个潮哥脾气不好的。   后来苗嘉颜坐在一个铺好的帐篷垫儿上,她们说看不清他,苗嘉颜就把带来的补光灯支上了。   —一看颜颜这么盘腿坐我就能想起那张图。   ……   —上面说的是坐腿的那张吗?   ……   —坐腿吸溜吸溜!   苗嘉颜不敢把这个念出来,陈潮在外面跟小凯他们说话,苗嘉颜看着他的背影,说:“你们都很喜欢那套图吗?”   —当然啊那是白月光!   —11111   —那套图让你变成我永远的老婆。   姜寻这一晚上都没管苗嘉颜直播的事儿,这会儿闲下来没事干,开了直播偶尔看一眼。   丁文滔问他:“你为什么想干这个啊?”   姜寻一笑说:“能看美人儿啊。”   丁文滔撇撇嘴:“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理由。”   姜寻和他坐在另一张帐篷垫上,手机里苗嘉颜的直播当背景音,加上身后他的现场版,还能弄出混响来。   过会儿陈潮也来了,坐下说:“这儿跟家里院子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开阔吗?”姜寻躺下去,下完雨天上云朵全散了,空气又干净,星星很明显。   陈潮低头看了眼姜寻开着直播的手机,问:“得播到几点啊?”   “等人数少点吧。”姜寻说。   公屏上都在说那套照片的事,陈潮放下手机之前看见最上面有一条发言说——   眼神骗不了人哦老婆,你喜欢他。   苗嘉颜说:“我们不说这个了吧?说点别的。”   陈潮放下手机,也躺了下去。垫子不够长,他和姜寻的腿都在草地上。丁文滔一看他们都躺了也想躺,可是没有地方了。   草地上的水沾湿了裤子,潮湿的触感让陈潮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刚才公屏上都在说的照片。   两人坐在月季花田里对视,狄哥说好是最后一组。   苗嘉颜在陈潮眼前哆哆嗦嗦地抖,他们离得很近。   “再来一组。”狄哥显然还没有拍尽兴,跟他们说。   “不拍了。”陈潮不配合,想要站起来。   “最后一组最后一组,”狄哥坚持道,“拍完就走。”   陈潮于是强忍着脾气又坐下了。   苗嘉颜回头看狄哥,不知道他要什么。   狄哥的脸挡在镜头后面,什么也没和他说。   刚才这一路拍下来的轨迹,狄哥是要求他们越来越近的。   苗嘉颜犹豫了下,起身闭着眼侧坐到陈潮腿上去。陈潮盘着腿,苗嘉颜坐在他一边。   “脚。”狄哥提醒。   苗嘉颜于是把脚收了进去,踩在陈潮的内脚腕上。从陈潮的正面拍过去,苗嘉颜微弓着背,安静地被男生容纳在怀里。他小小一个,身上有种脆弱并从容的矛盾气质。   “看他。”狄哥说。   苗嘉颜于是抬起头,专注地看着陈潮。   他们离得很近,足够近。   苗嘉颜的肩膀贴着陈潮的胸前,陈潮感觉到他在抖。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真的发出声音来。用口型来看,他叫了声“潮哥”。   他的眼睛里像是容纳着海水,澄澈,深刻。   陈潮原本看着他的眼睛,却在十几秒之后转开了眼。   “漂亮。”狄哥用一个夸他们词结束了这一天的工作。   苗嘉颜低着头起身,陈潮站了起来,沉默着转身先走了。   那是陈潮第一次接不住苗嘉颜的视线。 第46章   姜寻和丁文滔这俩也算是对付了, 脸大不知道害臊,赖在别人家里不走了。   丁文滔天天在陈潮床底下打呼噜,把陈潮烦得半夜踢他, 丁文滔翻个身接着睡, 还哼唧着说:“谁踢我。”   陈潮本来就是个对睡眠质量要求高的人,睡不好就容易脸黑。苗嘉颜一早上端着油饼过来, 上楼见床上那个胳膊挡着眼睛躺着, 地上那个仰脸朝天呼噜打得很响。   这呼噜声谁能睡得着……   苗嘉颜心里想着, 放轻脚步走过去, 蹲下推推丁文滔。推一次没推醒,苗嘉颜又加了点劲儿。   丁文滔睁开眼,先看见的是苗嘉颜的长头发,登时眼前一黑,吓得“妈呀”一声。   “你别喊……”苗嘉颜嘘他,“你翻个身,你别打呼噜了。”   丁文滔好半天才回神, 瞪苗嘉颜:“我睡正香呢你推我干什么?”   苗嘉颜瞄瞄床上的陈潮,低声跟丁文滔说:“你今晚跟我走吧, 去我家睡。”   “我不去, ”丁文滔翻身,含含糊糊地说,“你们俩亲亲密密的, 我跟过去算咋回事儿。”   苗嘉颜自来是脾气最好的, 几乎看不到他生气, 这会儿却在丁文滔侧身朝上的胳膊上稍用力地一拍。   丁文滔睁眼看看他, 困得不想说话, 马上又闭上了。   苗嘉颜无声瞪了他两秒, 才绷着脸站起来下楼了。   陈广达中间回市里两天,处理完公司的事儿早早就回来了。   一回来就在院子里喊:“儿子!”   陈潮在楼上打电话,听见喊他下了楼,站在门口冲他爸指了指手机。   陈广达“啊啊”地点头,也冲陈潮指指自己刚才拖进来的丝袋子。   陈潮挑眉,在问他是什么东西。   陈广达做口型说“羊”。   北方男人少有不爱吃羊的,陈广达特意从开牧场的朋友那儿挑了两头小肥羊收拾好了带回来。   陈潮就是这个少有的北方男人,不喜欢吃羊肉的膻味儿。   陈爷爷把苗爷爷那口能移动的地锅给推了过来,满满一铁锅的羊骨头汤。家里现在十来个大男孩儿,除了陈潮之外没有不爱吃羊肉的。   陈广达亲自下厨爆炒的羊杂,青椒炒羊肉,还用砖搭了简易炉子,支上筛网给小伙子们烤大片羊肉。   香味儿飘了满院子,陈广达脖子上系着毛巾,忙忙活活地热出一脑袋汗。小凯拍得相当痛快,他素材拍得差不多了,一伙人已经订了后天的机票,但小凯是真有点没待够。   “我想住这儿,我不想走。”小凯在陈潮旁边的小板凳上坐着等吃,“潮哥,我想在你家当废物。”   “谁不让你住了,反正你回去也没事儿。”陈潮被满鼻子的膻气要折磨死了,“待你的。”   “你不是要走了吗?”小凯胳膊支着下巴,闷闷地说,“你走了我自己住?”   陈潮没说话,他确实要走了。   陈潮这个专业就注定待不住,他不可能放假了跟别人一样在家待着,他得出去走,去看。总不能只靠纸上东西研究,领域内优秀的东西和眼界都在外面,陈潮这几年假期都是这么过的。   苗嘉颜刚开始在厨房帮忙,后来没什么能用上他的了,就回了自己家。   陈潮半天没看见他,院子里看了两圈,都没有。   “苗嘉颜呢?”他问姜寻。   姜寻失笑说:“我哪知道啊。”   男生们都在吃肉,陈潮吃了两块就不吃了,吃着又膻又腻。   陈潮转了两圈,正要晃悠出门去,苗嘉颜端着大碗进来,俩人差点撞上。   “吃饭了,”陈潮皱了下眉,又问,“你干什么去了?”   “我去给你拌了个面,”苗嘉颜低头示意自己手里的大碗,“我怕你吃不下羊肉。”   陈潮跟在他后面又回了院子。   “他俩开小灶!”丁文滔眼尖,冲着姜寻说,“苗嘉颜给潮哥开小灶了!”   姜寻从凳子上站起来,走过来扫了一眼陈潮的碗,“哟”了声:“你这个一看就解腻。”   陈潮去抽了两根筷子,端着碗吃他的凉面,没表现出要分享的意思。姜寻问苗嘉颜:“为什么我没有?”   苗嘉颜支支吾吾,卡壳了,“唔”了下说:“潮哥不吃羊肉。”   姜寻故意阴阳怪气地:“嗯嗯嗯。”   苗嘉颜站在旁边,看陈潮坐着吃面。   姜寻说:“我不管,我也要一碗。”   苗嘉颜还不等说真的就剩这一袋了,就听陈潮先开口说:“大热天你少折腾人。”   “你是不是有点无耻了啊,”姜寻简直哭笑不得,问陈潮,“你自己折腾你怎么不说?”   陈潮不理他,低头挑面碗里的黄瓜丝吃,跟苗嘉颜说:“吃饭去。”   苗嘉颜过去给自己盛了碗饭,坐下吃东西。陈潮惬意地把一碗凉面全吃了,姜寻说:“看你那无耻的样子。”   陈潮也不搭腔,自己去把碗洗了。   陈潮要走了,小凯他们都要撤了,姜寻和苗嘉颜也来了新的工作,等他们都走了他俩也就走了。   这儿到时候就又剩下丁文滔自己,本来每个假期都这么过,将就将就也就过去了,可这热闹过了再回归平静,就让人格外无法接受。   “等你们都走了我也回学校。”院子小夜灯下面,丁文滔郁闷地说,“你们把我自己留在这儿,我待不下去了。”   “回学校不也是你自己?”姜寻很没有同情心地说,“反正在哪儿都没人陪。”   “学校有考研的,好歹能看见人。”丁文滔趴在桌子上说。   “你们学校也有考研的吗?”姜寻问。   丁文滔点点头:“当然了,什么学校都有考研的,越不好的学校越想改变。”   “找个女朋友吧。”姜寻给他出主意。   丁文滔看起来有点提不起兴趣:“没意思,老是吵架了再哄,处多了很没劲,吵架都吵够了。”   陈潮本来在一边剥毛豆吃,姜寻突然把话题引到他身上,问:“潮呢?交女朋友没?”   突然被问到,陈潮抬头,说:“没有。”   “怎么不找?”姜寻看着陈潮说,“我潮应该相当抢手啊。”   “那是了,初中那时候就有人给他送情书,都从我这儿经手。”丁文滔说。   陈潮接着低头剥毛豆,说了句:“没时间。”   男生八卦起来也没完没了,丁文滔问:“潮哥,你喜欢啥样的?”   陈潮说“不知道”。   苗嘉颜在旁边趴在桌子上刷朋友圈,侧着手指从下往上滑啊滑的。   他穿了件短袖,白白的胳膊贴着石桌,胳膊肘上被蚊子咬了个包。手机上来了条消息,苗嘉颜点开看。陈潮注意到他稍微有点支起胳膊,挡着他的视线。   陈潮沉默着侧过身,有点背对他的意思,让苗嘉颜不用觉得没有安全感。   “寻哥,方方姐找你。”苗嘉颜说。   姜寻说了个“啊”,掏出手机看。   苗嘉颜锁了屏,又趴了回去。他发现陈潮跟刚才坐的姿势不一样了,于是侧脸枕着胳膊看陈潮。   陈潮感受到他的视线,问:“聊完了?”   “完啦,”苗嘉颜回答说,“她有事儿找寻哥。”   连丁文滔都表现出来很不舍,可在苗嘉颜身上却看不出来。   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对陈潮说,平静地接受着分别。可能因为他们原本就很久不见面,这次如果不是陈叔把他留下来,他应该已经走了。   他们各有各的生活,且迥然不同。   陈潮订了后天的机票,要飞去贵州。苗嘉颜和他说:“潮哥你别穿短袖了,那边现在应该很热,一直晒会晒伤。”   “嗯,我有防晒服。”陈潮答说,“而且我去的山上,没那么热。”   “那就好。”苗嘉颜用手指按着手机一角,在石桌上转圈。   过会儿苗嘉颜又问:“有人陪……有人跟你一起去吗?”   “有。”陈潮说,“设计院去了不少人在那儿。”   苗嘉颜没有其他的话说了,就趴在那儿看着陈潮笑,眉眼弯弯的。   短暂的一次夏天相遇又要结束了,好像自从陈潮初中毕业离开这儿,他们的每次见面彼此的变化都不小。   一时间没有人知道,等到下次见面的时候,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的。   苗嘉颜的头发柔顺地披在后背上,发尾微弯,有几绺小小地翘起来一个尖儿。   陈潮不知道在想什么,伸手捏起翘得稍厉害的一绺搓了搓发尾,把那绺头发给塞到其他头发底下去了。   苗嘉颜感觉到他在碰头发,回头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继续趴着。   如果事情一切如常发展,他们会各自回到他们应该去的地方。陈潮去贵州,丁文滔回学校,姜寻先回市里,过两天苗嘉颜再跟他一块儿去找方方姐。   他们会在时间中沉默着疏远,又会在下一次见面时重新恢复默契。   这在他们中间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循环的圈,总在重复着这个模式。   然而不知道是天意如此还是事在人为,在既定好的安排之外,陈潮没能走成。   一个滑稽的意外把他留了下来,而且短时间内他都走不了了。 第47章   小凯他们第二天上午就收拾东西走了, 小凯还恋恋不舍地说没待够,说以后还想来,陈奶奶送他们到路口, 说欢迎他们放假再来玩儿。   小凯之前跟陈潮说过钱的事,刚起个头陈潮说他有病给岔过去了。小凯也没再多提, 他和陈潮的关系在这儿, 心里记着以后再找机会还呗。   陈潮当天晚上也走了,他第二天的飞机, 到时候直接从市里去机场更方便。陈广达车上拉着他, 拉着姜寻, 拉着丁文滔, 把他们都拉回了市里。   走前姜寻跟苗嘉颜说话, 让他在家待两天就得去找他,他俩也得干正事儿了。   苗嘉颜点头说“好的。”   说完他又去看陈潮,问:“过年回来吗,潮哥?”   “回。”陈潮回答。   苗嘉颜就也跟他说了一次“好的”。   他们时常分别,因此也没有什么嘱咐对方的话, 苗嘉颜把这一车都给送走了。   陈奶奶有点上火了, 家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这不是还有我呢,我先不走。”苗嘉颜搂着她的肩膀,和她说,“等会儿叫上张婶和王婶, 还有我奶奶,你们打牌啊?”   陈奶奶摆摆手说:“心情不好, 玩牌肯定输。”   苗嘉颜笑着说:“不会的, 我帮你看着, 肯定能赢。”   陈奶奶想了想, 最后有点活了心思,说:“那也行。”   “那我等会儿去叫张婶,”苗嘉颜突然想起来,笑呵呵地问,“上次她欠你三十块钱还了吗?”   “还啦。”陈奶奶也笑了,“她不还我我和你奶奶再不跟她玩儿了,我俩牌搭子有的是。”   苗嘉颜在家陪了几个老人两天,她们玩牌他就在旁边帮忙看着。岁数大了有时候跟不上,别人打牌看不见。   两天之后他也走了,苗奶奶陈奶奶觉得没趣儿,一起去花棚里干活。孩子们都不在家,两家人连饭都不用怎么做了,到时间了随便做点什么就够四个人吃。   老人们以为孩子们各忙各的去了,都回到了各自该去的地方。   殊不知市里还有这么一对父子,正双双处于水深火热,人仰马翻的焦灼状态。   ——字面意思上的人仰马翻。   陈潮躺在病房的床上,听着旁边那位小朋友每天十个小时起的嘹亮哭声,内心格外平静。   不烦躁,也不想发火。是一种心如死灰式的平静。   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又一次想回到九年前,回到他爸妈离婚之前的那个春天,选择跟姜荔过。   陈广达躺在他旁边靠窗的那个病床上,上半身扭成侧躺的姿势,看着手机上不知道哪来的无聊段子,发出嘿嘿乐的声音。   这事儿还得回溯到陈潮走的前一天傍晚。   陈潮洗完澡出来,光着上身穿着条大短裤,去沙发陪他爸坐着。陈广达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个小灯,问陈潮:“好不好看?”   挺有设计感的一个小灯,陈潮看了眼,说:“好看。”   “你给爸换上,”陈广达冲他招招手,“我都放这儿老长时间了我不爱动弹,正好你回来了,你帮爸换了。”   陈潮就去把电闸推了,拿着那灯研究了会儿,跟他爸说:“给我搬把椅子。”   要换的是个玄关小灯,陈广达去阳台搬了个塑料凳子来。   陈潮指指餐厅的椅子说:“给我搬那个。”   “那个太沉,你就踩这个吧,”陈广达往陈潮腿边一放,说,“爸把着你腿,你整就完了,怕啥。”   陈潮也没跟他多说,去拿了黑胶带过来,这么一个小灯绑两根线也就完事儿了。   陈广达真是亲爹,特意去阳台搬了这么个六年高龄的凳子。当初买的时候那店主二百斤双脚离地踩着凳子都结实得纹丝不动,六年过去它诚然已经变了。   陈潮站在上头接他爸递给他的钳子,一弯腰,只听“咔嚓”一道破裂声,陈潮当时神经一紧,想赶紧跳下去。   然而他爸抱着他腿抱得相当牢,嘴里还喊着“哎哎没事儿”。陈广达剩下半句“爸把着你呢”都没等说出口,那凳子已经彻底碎了,陈潮连个借力点都没有,跳也跳不开,扶也没得扶,结结实实摔了下来。   亲爹心疼儿子,那可真是宁可伤着我不能摔坏我儿子,到底没松开手,陈潮摔下来的时候他也跟着倒了,一百好几十斤的儿子砸在他小腿棒子上,一个寸劲儿就又听见一声“咔嚓”。   陈潮在病床上,侧过头看他爸。   他爸感受到他视线,也看过来,刚才乐的劲儿还没收回去,笑着问:“干啥,儿子?”   “……”陈潮面无表情地转回脸,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到了现在这境地。   陈潮从小自认体面,穷讲究,姜荔教导他不管到什么时候不能丢了仪态,得有气质,得有样儿。   三四天过去了,陈潮到现在都没法回想他们父子俩是怎么来的医院,又是怎么双双瘸着腿挂的急诊。   他爸那小腿当时就动不了了,陈潮比他强,疼,但是还能走。   陈广达坐在地上问:“咱俩咋去医院?”   陈潮彻底没了脾气,平静地说:“我现在背不了你。”   后来陈广达叫了个住得近的朋友来,把他俩给送来了医院。陈潮瘸着腿自己走,他爸得靠人扶着单腿蹦。   这一路蹦过来陈广达那腿肿成个棒槌,陈潮脚碗也肿得老高。陈广达当天就急诊进了手术室,小腿下了三根固定的钢钉。陈潮没那么重,韧带拉伤,得静养。   第二天果篮就源源不断地往病房送了进来,医院床位紧,俩人都能有病床已经相当难得,就别要求单人间双人间的了。陈广达的朋友来看他们,慰问苦难父子,伴着旁边小孩儿的洪亮哭声,坐会儿就走了。   后来陈潮不让陈广达再见客了,自尊实在受不了。年纪轻轻的,要脸。   “咱俩回家咋整啊?”陈广达问儿子。   陈潮闭着眼睛不说话,假装睡着了。   “哎,跟爸说说话,腿疼。”陈广达躺了好几天躺得难受,叫陈潮,“咱俩这生活都不能自理,要不雇个护工?”   陈潮还是没睁眼,只问:“你就没有个女朋友什么的?能照顾你的。”   陈广达失笑:“我要有不就跟你说了吗?这我有什么瞒着你的。”   陈潮先是被他坑,又跟着他丢人这么多天,那点父子情谊快散没了,只说:“你自己想办法。”   苗嘉颜在方方姐那儿待了四天,见了一些人,谈了点合作。   中间给陈潮打了次电话,问他到贵州没有。   陈潮只说:“没,有点事儿。”   他明显没想多说,苗嘉颜也就没问。   姜寻给苗嘉颜拍了张在飞机上睡觉的照片,眼罩扣在眼睛上,露出来的下半张脸显得格外秀气。   回来之后姜寻闲着没事给发上了微博。   下面评论刷刷刷就开始了。   —老婆好乖,老婆亲亲[亲亲][亲亲]   —我老婆这嘴天生就是用来亲的!   —拍照的那个寻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拍出什么好东西。   苗嘉颜抱着个肯德基桶下的车,上车之前觉得饿,特意去买的桶,上了车也没好意思在车上吃,等一路晃悠回来,就没那么饿了。   苗嘉颜这些天工作忙,也没跟奶奶视频太久,每天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就挂了,这会儿他回来奶奶还不知道。   一回到这儿苗嘉颜就觉得极放松,这里是他的家,是他自由自在长大的地方。   苗嘉颜用纸巾垫着,从桶里拿了块炸鸡,边走边咬着吃。在外面从来不走路吃东西,回了这儿那些规矩全没了,手里拿着东西就想吃。   “苗儿回来啦?”路上苗嘉颜碰见张婶,张婶远远地和他打招呼。   苗嘉颜手上拿着东西也没法摆手,只能笑着叫了声“张婶”。   苗奶奶在厨房炖汤呢,苗嘉颜背着包进来,问:“炖什么呢?”   “炖点骨头汤。”苗奶奶见他回来高兴了下,给他看锅里的汤,“我让你爷爷去等着的,最新鲜的大骨头,我炖一个小时了。”   “夏天怎么要喝骨头汤?”苗嘉颜问。   “给你陈叔炖的,”苗奶奶和他说,“你陈叔爷俩都摔坏了,在你陈奶奶这儿养着呢。”   苗嘉颜吓了一跳:“陈爷爷摔了?!”   老人摔跤不是闹着玩儿的,年龄大伤筋动骨不好恢复。   “没有没有,”苗奶奶赶紧说,“不是陈爷爷。”   苗嘉颜放心了,先是“啊”了声,松了口气。   过了两秒刚松的那口气又猛然提了起来,眼睛瞪圆了看着奶奶:“那是谁啊?”   跟陈叔是“爷俩”的,去掉陈爷爷,还剩谁了啊?   苗嘉颜不等苗奶奶回答,放下手里抱着的桶就跑了出去,背包都没来得及摘下来。   刚进院子,苗嘉颜就听见陈叔笑嘻嘻的声音:“儿子你剃头真帅,有我当年的风采。”   苗嘉颜推开门跑进去,循着声进了一楼的房间,一手油都顾不上擦,进了房间当场蒙在原地——   陈潮和陈广达一人躺在一张床上,脚都高高地垫了起来。只不过陈广达的打了石膏,陈潮的没有。   这爷俩都剃成了圆寸,脑型一模一样。俩人听见他跑进来,都朝门口看。   陈广达还笑着跟他打招呼:“苗儿回来了?”   陈潮看他一眼就把视线垂下去了,接着看手机。   “怎么了啊?”苗嘉颜拧着眉,慌张地问,“怎么弄的?”   “小意外,小意外。”陈广达安慰他,“没啥事儿,就是需要养养。”   苗嘉颜先看看陈广达明显更严重的腿,问了他几句。陈广达一直是那副没正经的样子,也看不出来他难不难受。   他跟陈广达说话的时候视线经常隔着陈广达落在陈潮身上。   “你呢,潮哥?”苗嘉颜跟陈广达说完话,走到这边来,坐在陈潮床边问他,“你怎么样?”   陈潮说:“还行。”   苗嘉颜看他肿着的脚碗,眉头一直皱着:“一点儿也不能动吗?得躺……得养多长时间啊?”   “看情况,”陈潮回答说,“过一个月看看恢复什么样。”   苗嘉颜坐得只搭了个床边,远远地避开陈潮的腿,怕碰着他。   “还磕着哪了吗?”苗嘉颜担心地问。   陈潮说:“没有了。”   打从陈潮记事起,这么丢人的状况似乎还没有出现过,这对城里酷哥自尊上的打击是巨大的。陈潮一边回答着苗嘉颜的问题,一边刷微博正好看到苗嘉颜的照片。   底下评论说这说那,乱七八糟的。   苗嘉颜还忧心忡忡地看着陈潮的脚,陈潮却突然开口说:“开美颜了?”   “啊?”苗嘉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脑子还没转过来。   陈潮退了程序,锁了屏,手机随手扔在一边说:“痣都没了。” 第48章   苗嘉颜没跟上他的思路, 愣愣地问:“什么痣?”   陈潮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侧身躺着,背对着苗嘉颜。   苗嘉颜没经历过这事儿, 也没照顾过腿伤的病人, 坐在陈潮的床边一时间不知道能做点什么,只是担心地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手足无措。   陈爷爷端着两个大水杯进来,往两边床头一人放了一杯,跟苗嘉颜说:“没事儿, 苗儿, 别管他们。”   苗嘉颜问陈潮:“你喝水吗,潮哥?”   陈潮说:“不喝。”   “那你想喝什么吗?西瓜汁想喝吗?”苗嘉颜又问,“橙汁呢?”   “不想喝。”陈潮又说。   “你别管他,”陈爷爷碰碰苗嘉颜胳膊,“他俩啥用没有,多余搭理他们。”   苗嘉颜仰着脸看陈爷爷, 看起来还挺难过的。   “别理他们, 晚上咱们包饺子吃。”陈爷爷真心实意地嫌弃儿子和孙子, 在家换个灯能换成这样, 属实是不中用。陈爷爷一辈子又出海又种地, 手脚灵巧得很,他根本没法理解他俩是怎么能笨成这样。   陈奶奶虽然也很担心, 上火了, 但其实内心多多少少也有点嫌弃,被陈爷爷挂在脸上的情绪给传染了。   那俩在床上躺着的没人管, 老两口叫上苗嘉颜, 人家仨人去包饺子了。苗嘉颜实际上并不想去, 他心都挂在陈潮身上,不落地。   “我去告诉你奶奶一声晚上别做饭了,吃饺子。”陈奶奶说着出了院子,往隔壁去了。   苗嘉颜心不在焉地在那儿擀饺子皮,眼神都不知道落到哪儿了。   “我都没见过这么笨的人。”陈爷爷在旁边自己念叨了一句。   终于把饺子包完,苗嘉颜擦擦手就出去了,陈爷爷烧着水想跟他说话,一回头人都不在厨房了。   苗嘉颜进门的时候,陈潮还是之前的姿势侧躺着,陈广达正在用大茶杯喝水。   “陈叔,你有什么事儿就叫我。”苗嘉颜说。   “苗儿正好你来了,”陈广达叫他,“给叔再拿个枕头,我脖子累得慌。”   “哎,来了。”苗嘉颜四处看看,没见哪有枕头,就先把陈潮头顶一个闲着的给拿过去了。   “舒服多了,谢谢小苗儿,”陈广达舒了口气,躺得百无聊赖的,“明天我得让我爸给我装个电视,这太没意思了。”   苗嘉颜抿抿唇,没出声。心里偷偷想,陈爷爷看起来并不是很想理你……   他给陈广达弄好枕头,就绕到了陈潮那边,蹲着看他。刚才以为他睡着了,一看发现他睁着眼睛呢,视线往下落,沉默看着床单上的花。   “你要什么吗,潮哥?”苗嘉颜这样蹲着,几乎跟他是平视的。   陈潮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苗嘉颜轻声问:“你是不是疼啊,潮哥?”   陈潮不说话,也没摇头了。   在这一瞬间陈潮突然很像个委屈的小朋友。他很少这样的,他总是自律又强大,很少把他的脆弱这样直观地表露在外。   他这样苗嘉颜就更慌了,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伸手过去碰了碰陈潮的手腕,安慰地晃晃。   陈潮沉闷安静的样子让苗嘉颜非常心疼。   “那怎么办,你看个电影分散一下注意力?”苗嘉颜看着他问,“我去把平板给你拿来?”   陈潮摇头。   “要不你睡会儿呢?”苗嘉颜把着床边,说话声音小小的。   陈潮又看他,还是摇头。   苗嘉颜心里难受得不知道怎么好了,也想不到办法。陈潮什么话都不说,苗嘉颜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不那么疼。   陈广达往这边瞄两眼,偷着撇撇嘴。   他这个骨折下钢钉的都没怎么的,年轻人还是不扛事儿。   苗嘉颜没什么心情吃东西,陈潮没吃饺子,他也没吃。苗嘉颜怕他俩热,把楼上和他们家的风扇都搬过来了,放在两边摇头吹。   陈潮这一天几乎都没怎么说话,他不说话苗嘉颜也不说,就在旁边安静地坐着。陈潮有时候会看看他,有时候看会儿手机,还接了几个电话。   到了晚上那会儿他可能疼得轻了,看起来有精神多了,起来坐了会儿。   他多的那个枕头已经被苗嘉颜拿走给陈广达了,陈潮回头看了一眼,跟陈广达说:“还我。”   “不还,你让你奶奶再给拿一个。”陈广达说。   苗嘉颜这会儿没在,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爷爷奶奶也都在院子里,陈潮没喊,直溜溜地坐着。   过会儿苗嘉颜抱着枕头和褥子毯子过来,见陈潮在坐着,先把枕头和毯子垫在了他背后。   “你干什么?”陈潮问他。   “我怕你和陈叔晚上有事儿。”苗嘉颜回答说,指指中间的地面,“我睡在这儿。”   陈潮想都没想:“不行。”   陈广达也说:“晚上你陈爷爷跟我住,你别管了,苗儿,回去睡你的觉。”   “陈爷爷年纪大了,还是我在这儿吧?”苗嘉颜看着陈潮,“你叫我不是更方便点儿吗?”   “不用,”陈潮说,“你回去睡。”   苗嘉颜还想再说话,陈潮皱眉看了他一眼,苗嘉颜就不敢说了,抿着唇在旁边站着。   这房间里两张床,一张是原本就有的双人床,另外一张是陈潮现在躺的这张后加的单人床。这两天都是陈爷爷睡在陈广达床上,陈潮自己睡。苗嘉颜要想在这儿住只能睡地上,但是一楼不比楼上陈潮那房间,楼上是地板,一楼是地砖,地上睡不了人。   陈潮不让他住,苗嘉颜也不敢硬留,最后只能又一脸放不下地抱着毯子回去了。   “你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苗嘉颜走前和陈潮说,“我明天早上就来。”   陈潮点头,“嗯”了声。   他看起来真的很乖。苗嘉颜又看了他一会儿,才走了。   这爷俩也不太折腾人,尤其陈潮,他基本上没什么诉求,晚上睡前轮椅推着他去趟洗手间,这一宿他就没别的事了。陈爷爷推他的时候很和蔼,也不凶。等到推陈广达的时候,就能听见这爷俩一路都在说话。   “爸你慢点儿!”   “你别净事儿,你要不自己去,我能伺候你都相当够意思了。”陈爷爷暴躁又冷漠地说。   “那你既然都伺候了你就伺候好点儿得了呗?”陈广达说。   “你赶紧的吧,平时这个时间我早睡觉了!我都快七十了我还得在这儿伺候你吃喝拉撒!”陈爷爷念叨着。   陈广达问:“你咋不说你孙子,你就能说我。”   “我稀罕我孙子,我乐意伺候他,”陈爷爷把他轮椅往马桶边一放,“我稀罕你吗?”   苗嘉颜第二天很早就来了,过来的时候甚至院门都还没开,他自己摸进来开的。   陈爷爷和陈广达都还没醒,陈潮却已经醒了。苗嘉颜看见他睁着眼睛还很意外,陈潮一般早上都睡得晚。   “你醒啦?”苗嘉颜走过去,声音压得极低,用气音说话。   陈潮点点头,问他:“你起来这么早干什么?”   苗嘉颜没好意思说没睡好,只说:“我醒了就起来了。”   陈潮说:“不用来这么早,好好睡你的觉。”   苗嘉颜没回他这话,坐在他床边轻声说:“你再睡会儿吧?还早呢。”   陈潮就把眼睛又闭上了,苗嘉颜把他有点歪了的枕头正了正。   人好像一旦被困在方寸之间,动也动不了,又没有事做,就会显现出一种沉默的服从态度。   困在床上的陈潮像是突然没有了脾气,变成了一个话少的听话小孩儿。   谁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总是很配合,好像知道自己给大家都添了麻烦。苗嘉颜每天早上来晚上走,一直在陈潮的视线内。有他在陈爷爷和陈奶奶省心很多,苗嘉颜几乎不用他们做什么,他比陈爷爷更温和,也不凶陈广达。   苗嘉颜自从回了家就一点动静都没了,姜寻这天给他打了个电话。   “干什么去了你?”姜寻问他,“我以为你丢了呢。”   苗嘉颜刚给陈潮榨了杯西瓜汁,拿杯子进来,苗嘉颜说:“在家呢。”   “那你没个声儿,”姜寻问,“回市里待几天啊?”   苗嘉颜说:“我不回。”   “你在家不无聊吗妞儿?”姜寻估计在那边打游戏,键盘“哒哒”的,“在家有啥事干?”   陈潮不愿意别人知道他在家,苗嘉颜说:“陪我奶奶。”   姜寻找他也没什么事,说了几句就挂了。   陈潮坐着喝西瓜汁,陈广达说:“给我喝一口。”   “那我再给你弄一杯,陈叔。”苗嘉颜忙说。   “不用,苗儿,我就尝尝,我不爱喝这些。”陈广达说。   陈潮把杯子放床头柜上推过去,说:“刚才问你你不要。”   “你要有事儿就去,”陈潮抬头跟苗嘉颜说,“不用一直留在家里。”   苗嘉颜赶紧说:“我没事儿啊,还没开学呢。”   “你自己的事儿呢?”陈潮问,“最近不拍照吗?”   “不拍啊。”苗嘉颜说完沉默了几秒,才又开口慢慢说,“潮哥……你别总赶我。”   陈潮先是看向他,又挪开眼,说:“没赶你。”   “你跟陈叔都需要养,我就想让你们好好恢复。”苗嘉颜背对着陈广达,看着陈潮的眼睛和他说话,“哪怕你没在家,只有陈叔在我也会这样的。”   苗嘉颜像是想解释什么,又没办法把话说得太透,而且旁边陈叔还在。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想了想,又说:“我没有想别的,你也别……别觉得我怎么。”   陈广达感觉气氛有点不对,朝这边看过来,然而却不明白他俩是从哪儿开始就别扭起来了。   苗嘉颜最后跟陈潮说:“我就是普通邻居,你别赶我了……潮哥。” 第49章   普通邻居说完话就走了, 之后一下午都没再来。   “咋整的?”苗嘉颜走了一会儿后,陈广达把西瓜汁推回来,看热闹没看明白, “你咋给人苗儿整生气了?”   陈潮也不说话, 皱着眉坐在那儿,看着也不是很高兴。   “苗儿还会生气呢?”陈广达觉得还挺新鲜的,这么多年也没见这小孩儿发过什么脾气。   陈潮显然没心情和他说话,拧着的眉心好半天都没松开。   陈潮躺一会儿坐一会儿,天都黑了也没见苗嘉颜再来。   陈奶奶进来把蚊香片给他们点上, 陈潮问奶奶:“苗嘉颜呢?”   “没看见呢, ”陈奶奶也挺纳闷的,“这小半天都没在。”   “他俩吵架了。”陈广达在另外一边接话说,“你孙子把小苗儿气走了。”   “啊?”陈奶奶非常意外,“怎么吵架了?因为啥呀?”   陈潮说:“我没吵。”   “他俩从来不吵架,没见他们吵过啊,小苗儿性格可好了。”陈奶奶跟陈广达说, “你别在那儿欠, 瞎说话。”   陈广达说:“我可没欠。”   陈潮和苗嘉颜那也不算吵架, 陈潮甚至都没说话, 两个人各有各的心思, 没想到一块儿去。   这一宿蚊子特别多,把陈潮烦得前半宿几乎没怎么睡, 脚疼也不能乱动, 翻身得折腾半天也闹心。   早上陈奶奶起来了去给他们做早饭,陈爷爷起得也早, 陈潮后半夜才睡着, 早上睁眼已经快七点了。外面陈爷爷陈奶奶在说话, 陈潮抬了抬脖子,在屋里环视了一圈,什么也没看见,屋子里只有他爸在那边睡觉。   陈潮又躺下去把眼睛闭上,胳膊盖在眼睛上,像是又睡了。   苗嘉颜一早上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看奶奶蒸馒头。   苗奶奶蒸的馒头最好吃,面发得时候刚好,馒头蒸出来不软不硬,还特别香。村里总有人让苗奶奶帮蒸一锅馒头,冻在冰柜里留着慢慢吃。今天这份也是帮别人蒸的,发了满满一大盆面,膨胀了的面糊把盖帘都顶开了。   “今天怎么还没去隔壁呢?”苗奶奶见苗嘉颜一直在这儿坐着,问他。   苗嘉颜撑着脸,胳膊肘拄在腿上,听见奶奶问,沉默着叹了口气。   他从小到大没像昨天那样跟陈潮说过话,一声“普通邻居”说出来,陈潮听着刺耳,苗嘉颜自己也扎心。   这句话实在说得过格了,当时情绪上来一个冲动,苗嘉颜其实说完就后悔了。   可说了就是说了,后悔了也收不回来,苗嘉颜从昨天到现在都有点不敢面对陈潮。窝窝囊囊一个苗嘉颜,说了两句觉得不合适的话,没等陈潮怎么,自己就先后悔完了。   陈潮被爷爷推去洗手间,解决完自己的问题,又顺便坐轮椅上把牙刷了,脸洗了,甚至还洗了个头。坐着洗头难度太高,半洗半擦地折腾了自己一身水。   苗嘉颜过来的时候,陈潮刚换完衣服,折腾了半天碰了好几次脚,控的时间也长了点儿,这会儿疼得直吸气。   苗嘉颜走进来,陈潮听见有脚步声,睁眼看了看,看见是苗嘉颜,又把眼睛闭上了。苗嘉颜见他不说话,手背擦了擦下巴,也没出声,在旁边站了会儿,搬个小板凳坐下了。   平时他都是坐陈潮床上的,今天把他在厨房坐的那个小矮凳给搬来了,就坐在两张床的中间。   陈广达和他说话,问:“吃早饭了吗,苗儿?”   “我吃过了,叔。”苗嘉颜先回答,又问,“你们吃过了吗?”   “我们也吃过了。”陈广达小声跟他开玩笑,问,“还生不生气了?”   苗嘉颜很不好意思,连忙摇了摇头。他有点心虚地回头看陈潮,陈潮没睁眼。   陈广达笑了声,拿手机跟别人说话去了。公司的事儿攒了一堆,也有合同等他签,今天得有人过来送合同。   过了一会儿,陈潮翻身过去,背对着这边。   苗嘉颜看着他,陈潮翻过去了苗嘉颜就更不敢说话了。   两个人一个躺着脚疼,一个坐着郁闷,看着都挺难受的。苗嘉颜后背靠着床头柜,安安静静地坐着,也不玩手机,也不跟人说话,坐得非常老实。   陈广达躺累了,坐了起来。苗嘉颜过去把枕头立起来靠在他背后,陈广达说:“谢谢苗儿。”   苗嘉颜以为陈潮睡着了,轻声问:“够高吗,叔?”   “够了,”陈广达和他说,“我这么坐着就行。”   苗嘉颜于是又坐了回去,陈潮躺得不舒服,又翻了个身,这次冲着苗嘉颜这边。他那脚得架高,这次翻过来脚动了下,快要落下去了。苗嘉颜站起来托着他小腿,轻轻给放了回去。他脚肿得有点厉害,苗嘉颜把盐袋插上电加热,垫在他脚下面。   都弄完苗嘉颜又坐了回去,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潮是什么时候睁眼的,什么时候开始看着他的,苗嘉颜都不知道。他始终一个姿势坐着,两只胳膊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很乖,也莫名有点孤独。   陈潮侧身躺着,上面那只胳膊动了动,伸到床边,手指勾起苗嘉颜一绺头发。   刚开始苗嘉颜不知道,等他察觉到了看了一眼,发现陈潮在玩他头发。   苗嘉颜愣了愣,看向陈潮的脸。   陈潮也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搓着他一绺头发梢,捻在指尖搓得“沙沙”的。   这么玩头发会有点痒,可苗嘉颜一动不动。   陈潮玩了会儿放开了,就那样侧躺着,苗嘉颜不敢和他说话,也不敢看他。   过了几分钟,陈潮又捡起一绺搓,还在手指上卷了几圈。   “我没赶你。”陈潮突然说。   苗嘉颜慌忙地点点头,说:“我知道的。”   陈广达往这边瞅瞅,笑了声又转了回去。陈潮抬眼看了看他爸,视线重新落下去,跟苗嘉颜说:“找你有事儿的话你就去,没事儿你就不去。”   “别因为我……”陈潮说到这儿卡了一下,补充说,“……和我爸影响你自己的事儿。”   苗嘉颜还是点头,低声说:“我明白的。”   “谁赶你了,”陈潮看着他,又说,“我赶你干什么。”   苗嘉颜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像个挨训的小学生。陈潮看起来也没多高兴,仍然低气压,最后说了句:“谢谢你照顾我,普通邻居。”   苗嘉颜马上把视线抬起来,有些着急地去看陈潮,眼睛明显已经红了。   陈潮本来还想说话,看见他眼睛都红了,又把话咽了回去,翻身转了过去。   陈广达心想现在这年轻人处个朋友咋这么黏黏糊糊。   但是心里吐槽归吐槽,陈叔还是很懂事儿地没有转过来,安静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如果今天把苗嘉颜换成丁文滔,陈广达肯定得跟着掺和,苗嘉颜没那么大大咧咧的,陈广达怕他尴尬。   就摘掉他们俩之间若有似无朦朦胧胧的那一层,这俩人之间也怎么都算不上“普通邻居”。   初中那三年是一天天实打实地过来的,他俩好着呢。陈潮怎么也不会在高三寒假补课的时间请一周假陪哪个普通邻居去云南拍照片,苗嘉颜也不会那么在意哪个普通邻居爱吃这个不爱吃那个。   陈潮故意说这个把苗嘉颜难受得快哭了,轻轻碰碰陈潮胳膊,他没回头,苗嘉颜于是搬着小板凳绕到另外一边去,绕到陈潮视线范围内。   “对不起潮哥……”苗嘉颜轻声说,“你别那样说。”   陈潮绷着脸,明显还是不高兴。   苗嘉颜嘴笨,而且也不好意思当着陈叔面多说话,急得眼泪兜在眼眶里晃晃悠悠,显得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   他趴在陈潮床边,脸埋在胳膊里,就在陈潮胸前的位置。头发上洗发水淡淡的青橘味儿扑过来,陈潮一低头下巴就能碰到他头发。   陈潮摸摸他头,顺着头发从头顶捋到后背。   苗嘉颜趴着问他:“你是不是脚疼,潮哥?”   陈潮不出声,只玩他头发。   本来一个小小的别扭,俩人都消解完了,一个玩头发一个老老实实给玩头发,都已经和好了。   然而好兄弟姜寻不知道什么毛病又给苗嘉颜打电话。   手机在兜里嗡嗡个没完,苗嘉颜只能接起来。   姜寻一声“妞儿”利索地传过来,陈潮玩头发的手立时就停了。   “怎么了寻哥?”苗嘉颜问。   “你干什么呢?”姜寻在电话里问。   “没有干什么啊,”苗嘉颜说,“有什么事儿吗?”   “我没意思,你啥时候回来?”姜寻说,“你想去新疆吗?咱俩去新疆转转?”   陈潮的手已经收了回去,苗嘉颜遗憾地看了看他,一边跟姜寻说:“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一起去啊,我自己去有什么意思。”姜寻笑了声,说,“去新疆拍几组照片,回来卖给方姐。”   苗嘉颜没有心思和他说这些,视线一直落在陈潮身上,说:“我不去,我挂了啊?”   姜寻说:“行吧。”   苗嘉颜挂了电话,陈潮已经又转了回去,后脑勺看着溜溜圆。 第50章   姜寻一个电话把人家好容易搞起来的气氛整稀碎。   苗嘉颜无助地看着陈潮后背, 等了半天陈潮也没转回来,苗嘉颜只得又搬着小板凳,起来装模作样先去给陈广达倒了点水, 回来顺势坐在中间,坐在陈潮眼皮底下。   陈潮侧躺着一只手玩手机, 也不看他了,也不玩头发。   苗嘉颜站起来要出去, 陈潮问:“干什么去?”   “喝水,”苗嘉颜条件反射一样回头马上回答,“我忘带杯子了。”   陈潮扔了个“嗯”出来,苗嘉颜问:“喝西瓜汁吗?”   “不喝,你别整了, 麻烦。”陈潮说。   苗嘉颜点点头要走, 陈广达在那边回过头来:“我想喝。”   陈潮挑着眉看他爸:“?”   “那天我尝你的还挺好喝的, 冰凉儿,”陈广达笑嘻嘻地说, “苗儿给叔整一杯行不?”   “啊好的。”苗嘉颜忙说。   “不给他整。”陈潮说。   苗嘉颜笑笑,转身走了。   “你不是不喝吗?”苗嘉颜走了之后陈潮问他爸。   “甜滋滋儿的, 比外头的好喝。”陈广达说。   苗嘉颜在厨房切西瓜, 切成碎块扔进榨汁机里, 还从冰柜里拿了袋冰块, 扔了点进去。榨汁机嗡嗡地工作,苗嘉颜心里想着刚才陈潮摸他的头发,和陈潮说的那几句话。   其实陈潮暴躁的表相下是个温柔的人, 他从小就是。   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爱生气, 他会纵容别人的小情绪, 也会沉默着以他的方式包容下来。在苗嘉颜有限的几次跟他陷入僵局的情境中, 都是陈潮先打破的。   潮哥还是坦荡多了,苗嘉颜心里想。   苗嘉颜端着两个杯子回去的时候,陈广达那儿已经来了人,一个三十多的男人正在跟他说话。苗嘉颜把两个杯子都放在他们俩那儿,空着手回来,跟陈潮说:“没有西瓜了。”   陈潮正坐着看本书,也没抬眼,只说:“我不管。”   刚才他自己说不要,这会儿苗嘉颜把他的送人了他又不干。苗嘉颜试着问:“要不橙汁?橙子也可甜了。”   陈潮翻了页书,淡淡地说:“不爱喝橙汁。”   苗嘉颜说话还得顾忌着那边的人,离近了陈潮小声说:“那没有西瓜了……你喝水吗?”   “人家喝甜的我就得喝水,”陈潮掀起眼皮扫他一眼,“我咋那么受气。”   他这明显逗小傻子玩儿,小傻子却不明白,无辜地问:“那怎么办啊?”   陈潮只说:“不知道,我不管。”   苗嘉颜在这方面反应慢,心眼儿实,后来都要出去上别人哪个婶婶家借个西瓜了,被陈潮给叫住了:“回来。”   “嗯?”苗嘉颜回头。   陈潮终于笑了,下巴指指自己的床:“消停坐着吧。”   苗嘉颜看他笑了,知道陈潮这是逗他,也笑了,说:“我以为你真生气了。”   “我那么爱生气?”陈潮扬扬眉,“我闲成那样?”   “没有没有,”苗嘉颜笑着问,“那你喝橙汁吗?”   陈潮说:“不喝,别折腾了,待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苗嘉颜的错觉,还是他多想了,好像自从这一次他俩小小的算不上别扭的别扭,陈潮好像比之前话多了。这种话多体现在跟苗嘉颜的对话上,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沉闷了,而且好像……更黏人了。   苗嘉颜早上过来,陈潮已经醒了,睁着眼睛正在看他。   苗嘉颜冲他笑笑,陈潮清了清嗓子,朝他招手。   “怎么了?”苗嘉颜走过来,问。   陈潮问:“几点了?”   苗嘉颜看看手机,说“八点十七”。   “才睡醒?”陈潮问。   苗嘉颜愣了下,抓了把自己垂下来的头发说:“洗头发了。”   陈潮也不再说别的,苗嘉颜在他那待了会儿,问:“我走了啊,潮哥?”   “干什么去?”陈潮问。   “我去花棚看看,我的花快能卖啦。”苗嘉颜小声说。   陈潮垂着眼说:“去吧。”   苗家颜自己那二百多亩月季第一批已经长成了,方方姐怕他卖不出去,说要是最后卖不动了就她那边搞活动给清了。方方姐让他这几天开场直播,干点正事儿。   苗嘉颜其实没什么心思开直播,他天天那点心思都用到别的地方了。   “你谈恋爱了?”方方姐在电话里问他。   苗嘉颜赶紧否认:“没有。”   “没有你干什么呢,找你也找不着,正事儿也不干?”方方姐狐疑地问,又说,“谈恋爱了跟姐姐说。”   “真没谈。”苗嘉颜蹲着自暴自弃地说,“谁跟我谈啊。”   孩子也二十了,要说谈个恋爱也应该,方方姐并没说不让他谈,以前是怕他让人骗,现在没管他了。   “没谈你赶紧直播,爱情没有不能连钱也没有,好好搞钱。”方方姐冷漠又客观地说。   “哦,好,”苗嘉颜答应着,“你有什么要卖的吗?我一起卖?”   “我没有,我断货了,你就卖你自己的得了,”方方姐才起来不久,脸上还贴着面膜,“别卖太多,你没发过货,先整二百束感受一下,有什么状况也好处理。”   “好的,”苗嘉颜摸摸一个刚要开花的小骨朵,“知道了。”   开场直播卖二百束花,听起来跟闹着玩儿似的。粉丝刚开始以为这是什么套路,说二百束一会儿加加加能加到两千,谁知道苗嘉颜就真只卖二百束,卖完拉倒再也没上过。   认认真真发条微博说要卖花,十秒钟不到结束了。   —老婆你再上点儿吧,刚才那二百个里面会有退款的。   —加加加加,买买买买。   —[笑cry]卖货不是这么卖的,老婆啊。   苗嘉颜为了卖花,特意在花棚里支了灯,搬了张小桌,架势摆得足足的。   他学不会那些卖货的套路,以前帮方方姐卖东西都是人家做好链接,也是人家上架,苗嘉颜只在旁边念念价格和库存,有多少是多少。   二百束卖完了也不好直接下架,苗嘉颜就坐在花棚里跟人聊天。   “什么时候发货……明天就发,不知道二百束能不能发完,发不完剩下的就后天发。   “能不能挑颜色……可以挑,备注上就行。   “寻哥在不在……寻哥不在,只有我自己。   “什么时候开学……九月一号开学,大家应该都是九月一号开学。”   苗嘉颜一个人在这儿直播,旁边连个助手都没有,好在他也不用干什么,每种花准备了一小束样品,还没等样品出场货都卖完了。   “下次什么时候播……我还不知道。   “失恋了好痛苦……会过去的,往前看吧。”   苗嘉颜又好多天没直播了,直播间人数很多,而且一直没有往下掉的意思。他想早点回去,可大家都很热情,他也不好直接下播。   刚才说失恋的那个女孩子在公屏上又问:颜颜有喜欢的人吗?   苗嘉颜没看到她这条,倒是公屏上其他人回复她好多条。   —喜欢寻哥啊!   —当然有啊你忘了玫瑰花田了吗姐妹!   —寻哥is watching you。   苗嘉颜看她们又在提寻哥,打断了一下说:“我跟寻哥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那是哪种关系?   —哪种关系 2!   “就是好朋友关系。”苗嘉颜解释说。   节奏一旦带起来了就不好下去,公屏上全是问情感生活的,快把苗嘉颜淹了。   “有的,”苗嘉颜坦诚地回答说,“有喜欢的人。”   “谁啊……不能说,”苗嘉颜腼腆地笑笑,“这个真的不能说。”   —是潮哥吗?   —上次那个巨凶的潮哥?   苗嘉颜没读这两条,当作没看见。屏幕上零星有提潮哥的,苗嘉颜都选择跳过。   “没有在一起,”苗嘉颜摇摇头,认真地说,“他不喜欢男生。”   —喜欢直男好辛苦,心疼颜颜!   苗嘉颜笑着说:“倒也没有好辛苦。”   “喜欢多久……好多年了。”苗嘉颜胳膊拄着脸,在没人的花棚里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说话声,却并不会觉得孤独。   “是什么样的人……”苗嘉颜想了想,慢慢地说着,“是温柔的人。”   “有没有表白过……你们怎么刨根问底的啊?”苗嘉颜笑笑,转开头不看屏幕了,“别说这个了吧,咱们换个别的吧?”   直播起来没有两三个小时不算完,挺晚了苗嘉颜也没回去。   另外一个手机在兜里响,苗嘉颜接起来,陈潮在那边问:“回来了吗?”   开着直播苗嘉颜不敢叫他,不然公屏又该带节奏了,只说:“还没。”   “几点了还不回,”陈潮问他,“就二百束花还没卖完?”   “卖完了,聊会儿天。”苗嘉颜回答说。   “那你边走边聊,聊到后半夜去你今晚还住那儿了?”陈潮又凶了起来,“非得半夜了再自己走着回来?”   “我这就走。”苗嘉颜跟直播间的人说,“我拿着手机和你们聊吧,我得回家了。”   苗嘉颜快走到家的时候下了直播,回家之前先进来看陈潮。灯都已经关了,陈爷爷睡着了,陈广达和陈潮一人一个手机。苗嘉颜进来,走到陈潮那边,小声问他:“你要什么吗,潮哥?”   “不要,睡觉去吧。”陈潮拨开苗嘉颜落在他脸上的头发,说。   “那我回去啦?”苗嘉颜声音轻轻的。   “嗯。”   苗嘉颜起身要走,陈潮问他:“明天去发货?”   “是的。”苗嘉颜点头说。   陈潮又问:“那你明天来吗?”   “来啊,”苗嘉颜回答他说,“发货应该很快的。”   “哦,”陈潮锁了屏,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忙就不用来了。”   苗嘉颜虽然不是反应很快,可这时候竟然也感觉出了这话似乎不是真心的,笑着说:“我来的。”   陈潮又把他垂到脸上来的头发推开:“回去睡吧。” 第51章   或许是因为这么在床上躺着哪儿也不能去, 离开这张床范围外的事情就需要别人的帮助,陈潮又是个自尊心极强且习惯独立的人,天天这么躺着不免让人的心理防线一退再退。   苗嘉颜是除了爷爷奶奶和陈广达之外,陈潮每天能看到的唯一一个人。   当陈潮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能看见他, 要哪天没看见就感觉处处不对, 没着落, 不自在。   苗嘉颜前一天卖了二百束花, 去掉十多个没付款的, 还有几个退货的,最后只要发一百八就行了。花剪下来包根,打捆包纸装盒, 三个婶婶动作非常利索,速度很快。苗嘉颜刚开始伸手帮着剪了几枝花, 后来发现根本用不上他什么,就在旁边只看着, 把他觉得不行的花挑出来重新放一枝。   天热,苗嘉颜胳膊腿不敢露, 怕晒黑。只能穿很薄的长衣长裤,连脚腕都不敢露。之前因为脚脖晒黑了,被狄哥好一阵嫌弃,说小腿没气质了。   前几天苗嘉颜晚上洗澡发现自己脚腕黑了点, 吓得赶紧把脸上贴过的面膜给裹脚脖上了,又把袋子里剩的一些精华都挤了出来抹在脚腕, 不然下次拍照还得挨骂。   苗嘉颜去别的花棚里看花, 花种的批次不一样, 有的花苗还没打苞呢。有几十个棚里都是进口花种, 也更娇, 苗爷爷和苗奶奶盯得可仔细了。   苗嘉颜看了一圈棚,回来货已经发得差不多了,他一直在那等到快递车来看着他把一百多个纸盒拉走,才戴着大帽子回去。   陈爷爷不知道从村里谁家给陈潮借了支拐,他伤得没陈广达重,偶尔拄着拐走几步是可以的,只是不能走多,脚不能控得时间太长,也不能用劲儿。   苗嘉颜回来看见陈潮拄着拐在地上挪,魂都快吓飞了。   “潮哥你要上哪儿啊?”苗嘉颜过去托着他另外一边胳膊,眉头皱紧了,“不让下地呢。”   “回来了?”陈潮“嘘”了声,“小点声,爷爷睡着了我才下来走走。”   苗嘉颜听他话习惯了,刚开始确实压低了声音问:“你现在就下地能行吗?”   陈潮像是不在意地说了句“没事儿”。   苗嘉颜不说话了,闷了半天转头说:“我给你告诉陈爷爷去,陈爷爷就得把拐收走。”   陈潮连忙拉住他,攥着他手腕笑着说:“哎哎,别去。”   苗嘉颜觉得他不听医生的话,不想和他说话了,只说:“一会儿陈爷爷醒了我就告诉他。”   “还会告状了?”陈潮觉得挺有意思,“我就去个厕所。”   苗嘉颜小声说:“晚上肯定要脚疼。”   现在下地还是早了,就走这么几步去个厕所的工夫,陈潮的脚踝就又肿了。苗嘉颜嫌他不听话也不理他,陈爷爷把拐收走了,说下周再拿给他。   苗嘉颜坐那用手机在不知道什么群里说话,一直在忙他自己的事。   陈潮脚疼都是自己作的,也不能说。苗嘉颜头都不抬地坐在旁边,陈潮伸手卷了他一绺头发,苗嘉颜像是聊天太认真了没反应过来,随手就给捋到了前面来。   陈潮:“……”   方方姐让苗嘉颜下周再播一场,这片基地苗嘉颜投了不少钱,这几年挣的钱一半都在这儿了。他自己不着急挣钱回本,方方姐替他愁。   群里都是方方姐团队里的人,苗嘉颜现在的客服也是她借的人,直接把售后挂她们那边了。   方方:你咋不知道愁啊?你那点儿钱再整赔了,本来也没多少。   苗嘉颜心想,我感觉挺多了啊……已经很满意了。   苗嘉颜:你别着急,姐。   方方:姐姐怕你这几年挣点钱再赔了,闹个白折腾。平时让你挣钱你也不好好挣,年纪轻轻不多挣点钱干什么。   基本上她说一句苗嘉颜内心就要反驳一句,她说完苗嘉颜心想,我已经很努力了。   苗嘉颜:我还有点钱。   方方:你可快算了。   方方:就你那点钱我还没数啊?   苗嘉颜心想,那得有多少算多啊。   陈潮脚疼,书也看不进去,手机也不想玩,平躺着累,侧躺着硌肩膀。   来回翻了几次,苗嘉颜才注意到他,转头问:“不舒服吗,潮哥?”   陈潮问:“忙完了?”   “没有呢,”苗嘉颜回答说,“还在说话。”   “哦,”陈潮躺平着看天花板,“那你忙。”   他俩平时也不是一直说话,都不是话多的人,经常就是各自待着,偶尔说一句。苗嘉颜跟方方姐她们说了很久,陈潮翻来翻去,后来陈广达也无聊了,开始找儿子唠嗑。   苗嘉颜被方方姐团队拉着上课,也没顾上听陈叔和陈潮在聊什么。   “小苗儿跟谁说话呢,头都不抬的。”陈广达往这边看了眼,问。   “不知道。”陈潮说。   “明天你小叔他们回来,说要看看咱俩。”陈广达说。   陈潮皱了下眉:“你告诉的?”   “我可没有,人家本来就要回来看你爷爷奶奶的,你奶奶才告诉的。”陈广达不像陈潮那么觉得丢人,小叔一家要回来他还挺高兴,省得无聊。   陈潮想想被小叔一家围着关切问候的场面,只觉得头疼。   苗嘉颜终于聊完,陈爷爷也过来要推那俩去洗手间收拾了,通常这个时间苗嘉颜就要回去睡觉了。   这一天下来他们俩都没说上几句话,苗嘉颜说:“那我走啦?”   陈潮不带表情地“嗯”了声。   苗嘉颜嘱咐说:“你晚上别一直翻身,脚别总是动。”   陈潮说:“知道了。”   苗嘉颜就准备回去了,陈潮抬眼看看他,又转开眼。   “明天上午去花棚吗?”陈潮问。   “不去啊,”苗嘉颜说,“明天没有事情。”   陈潮于是点点头,又说“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苗嘉颜六点就来了。陈潮睡觉睡得额头上有一层薄汗,苗嘉颜去把风扇开了。   陈潮瘦了很多,没人天天这么躺着还能看着健康,陈潮很明显比放假刚回来时瘦了两圈。这是苗嘉颜从认识陈潮到现在,看到他最没有精神的状态。   苗嘉颜坐在小板凳上,趴在陈潮床边看他,脸贴在自己胳膊上一直看着,就看得心疼了。   陈潮睡醒一睁眼,看见苗嘉颜在旁边,眼神定了下,问:“来了?”   苗嘉颜朝他笑笑,轻声说:“早上好潮哥。”   陈潮看着他说:“一早上就笑,憨。”   苗嘉颜于是收起笑出来的双下壳,问他:“你还睡吗?”   陈潮摇摇头,坐了起来。   他心情看起来不错,像是有点高兴,又表现得不是很明显。   苗嘉颜推着他去洗漱,陈潮要洗头,苗嘉颜没让他去够水龙头,而是给他围了条毛巾,打了小半盆温水放他腿上。   每次陈潮洗头都得整一身水,苗嘉颜站在他旁边说:“你别动,我给你洗。”   陈潮被他围着毛巾,这样抱着水盆坐着,就像个幼儿园小朋友。苗嘉颜在他头顶搓泡沫,他自己头发那么长,每次得用好多洗发水,一下子换到陈潮这种长度,没控制好量,泡沫越搓越多。   后来苗嘉颜自己边搓边笑,泡沫扔了一把,还能再搓出一把。   陈潮被人这样搓磨,也没见发火,带着无语的表情一直坐着。泡沫顺着额头流到眼眶,陈潮抬手用毛巾擦了一下,苗嘉颜问:“怎么啦?”   他边说话边探身过来看,弯着腰跟陈潮视线平齐,看见陈潮半个脑门都是泡沫,一下乐出了声。   苗嘉颜边笑边给陈潮擦脸,说:“对不起,我没整好。”   陈潮面无表情:“没关系。”   苗嘉颜还是笑,眼睛微微弯成两道弧,柔柔地看着陈潮。   他的双眼皮不大,都说看人七分看眼睛,苗嘉颜的眼睛长得很温柔。陈潮总是能在他柔和的视线下,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虽说泡沫产量有点失控了,但是洗头洗得相当舒服,陈潮平时都是拿水随便冲冲,今天洗漱出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但还是坐着时间有点长了,脚疼。   “我听陈奶奶说今天小叔他们要来?”苗嘉颜问陈潮。   陈潮“嗯”了声:“下午。”   “家里人多,我在这儿不太方便了。”苗嘉颜想了想问,“那我下午就先回去,你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陈潮躺那儿也不知道听见没有,也不说话。   说不方便也没有,两家这么熟,也没什么不能听的。但是小叔一家都回来,一家人说话屋里坐着个邻居小孩儿,苗嘉颜确实别扭。   所以小叔他们到了苗嘉颜就回去了,走前在陈潮旁边和他说:“我就在家的,你有事儿就叫我。”   陈潮侧脸看着另一边,答应了声:“嗯。”   苗嘉颜跟陈奶奶打了声招呼,回了自己家。   他刚走小叔他们推门进来,陈潮眼睛一闭躺了回去,装睡着了。   小叔小婶加上小弟,这仨人围在陈广达床边,关切的问询之下还带着压不住的笑意,陈潮眼睛都没睁,直到这个话题全聊完又过了会儿才睁眼。   小弟过来歪在他床上,说:“哥你可不帅了啊。”   陈潮:“没那些需求了,我现在只想下地。”   小弟放肆地笑了好半天,陈潮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苗嘉颜。   苗嘉颜秒回:哎。   陈潮:你来。 第52章   苗嘉颜刚回来这才两个小时。   —咋了呀?   苗嘉颜问。   他把陈潮最近这种黏人和小别扭归结于卧床病人的心焦, 苗嘉颜并不讨厌陈潮现在的状态,甚至还有点喜欢。这是陈潮初中毕业后到现在他们俩相处最自然也最紧密的一段时间。   苗嘉颜笑笑,又发:你需要什么吗?   “哥, 那你能洗澡吗?去厕所怎么办啊?”小弟毫不掩饰他的笑意, 在笑声里关切问道。   陈潮低头回消息给苗嘉颜:我不想被慰问。   “你是不是从摔了到现在还没洗过澡啊?”小弟哈哈笑着, 往陈潮这边凑凑,“那你不得臭了啊?”   陈潮人早上刚洗的头, 这会儿清清爽爽的洗发水味儿。陈潮伸手把他脑袋推开,不搭理他。   “还怪香呢。”小弟闻闻说。   陈潮现在这个身体条件, 说天天洗澡的确不现实,但人咋也不至于这么多天没洗过, 前天还洗了。洗澡得借助许多外物力量,比如塑料凳子,陈潮现在看塑料凳子有阴影,每次坐下前都心里打怵。   “晚上我帮你洗洗啊?”小弟毫不吝啬地传递着自己的热情。   “不用,管好你自己就行。”陈潮说。   —小叔他们问几句就不问了。   陈潮不方便挪动的腿又往边上少让了点位置出来, 小弟往这儿一歪让人不怎么有安全感。他看着手机回复:从回来问到现在了。   苗嘉颜帮他想着办法:那你要不然睡觉呢?   陈潮:我刚睁眼。   苗嘉颜能想象到陈潮被关切问候时的表情,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了,不管谁来了都不可能不问这父子的腿。苗嘉颜安慰着发了个系统自带的抱抱表情, 发完觉得有点不合适, 犹豫了下又撤回了。   小弟从小就比陈潮话多,一下午把陈潮烦得心都麻了。小弟盯着他的腿问起没完, 陈潮后来说:“你让我清净清净。”   “我这不是陪你呢吗?”小弟一边在手机上跟小女朋友聊微信,一边嘴不闲着, “陪你说说话。”   “我不想说话。”陈潮真诚地说, “你离我远点儿就行。”   “哥你咋这么孤僻呢, 你这不健康。”小弟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眯笑起来相当帅, “这几天我肯定好好陪你。”   陈潮不买账:“你赶紧回家。”   小弟哈哈笑着往他身上倚:“不回,我陪你。”   园子里的杏儿有熟的了,苗嘉颜搬个小梯子去摘了一小盆。这棵杏树是他小时候种着玩的,没想到还真活了。不过他们都不怎么爱吃杏,但是可以晾干了腌杏肉。   苗嘉颜在梯子上没听见消息,等他摘完看见都过了快一个小时了。   手机上陈潮孤零零的一条消息:话题还没过去。   苗嘉颜回复问:现在呢?   陈潮:现在笑累了。   苗嘉颜知道陈潮现在肯定非常无语,于是问他:你要吃杏吗?   陈潮:不吃。   他们俩这么用手机说无聊的闲话,好像还从来没有过。高中时偶尔会发发短信,但是一般有事儿了才说几句,这样你来我往的闲聊,对他们俩来说都是一种陌生的体验。   陈潮:你晚上吃什么?   苗嘉颜:拌面?太热了吃不下什么。   陈潮:那我也吃这个。   苗嘉颜一边放水洗杏子一边回:好的。   他俩隔一会儿发一条,苗嘉颜干什么的时候旁边都放着手机,他这样隔着屏幕好像比当面说话稍微放开一点儿,要更活泼一些。   小弟跟小女朋友刚谈上不久,正是黏糊糊的时候,小弟给陈潮看照片,小声显摆:“昕昕好看吧?”   陈潮看了一眼,也没怎么看清,敷衍地“嗯”了声。   “我看看你的。”小弟往他手机上瞄。   “看什么?”陈潮问。   “别装了,你不也聊着呢吗?”小弟怕被那边说话的他爸和大伯听见,压低声音,“给我看看。”   陈潮听出他什么意思,放下手机,不自在地皱了下眉:“我这不是,别乱说。”   小弟撇撇嘴,上一边接着聊他的去了。   还有二十天陈潮要开学了,他在那之前肯定得走,还不知道到时候他能恢复什么样,但不管什么样他总不能一直在家躺着。   苗嘉颜过来送面的时候陈潮正在看机票,看见是他进来,放下手机坐了起来。   小弟跟苗嘉颜打招呼,问:“什么好吃的?”   “拌面,有点清淡,你可能不爱吃。”苗嘉颜笑笑说。   他今天不用出门,在家穿得很随意。下午冲了个澡,换了件宽松的蓝色短袖,下面穿着短裤和拖鞋,透着股清清爽爽的自在。   “我有同学是你的粉丝。”小弟真心地夸他说,“你现在真的好看。”   直男夸人总那么坦荡,让人连不好意思都省了,这么熟的关系苗嘉颜也用不着说谢谢,于是老实地说了句“还行”。   陈潮问:“你吃了没?”   苗嘉颜回答说:“我晚上不吃了,不饿吃不下。”   小叔一家和陈爷爷陈奶奶去吃饭了,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仨。   苗嘉颜和陈潮发了小半天的微信,这会儿却又没了话,苗嘉颜坐在床边他那小板凳上看着陈潮吃,陈潮时不时看他一眼。   他吃完苗嘉颜就带着碗走了,走前问陈潮:“我走啦?”   陈潮嗓子哼出个声算是听见了。   小叔小婶有工作,不能一直在老家待着,待了两天他俩就走了,把还在放暑假的小弟留下了。   小弟反正在哪儿都是待,在这儿还能帮爷爷奶奶照顾两个伤员。他回来了苗嘉颜好像突然没了立场天天在陈潮床边晃悠,伤员都不下床,哪用得上那么多人。   小弟每天往陈潮或者陈广达床上一歪,要不打游戏要不聊天,护工做得相当称职,要不是陈潮让他赶紧滚蛋,他能连澡都帮陈潮洗了。   苗嘉颜下午要直播,早上去花棚前来陈潮这儿看了一眼。陈潮刚起来正在换衣服,换下来的放在一边,要穿的还没穿上。小弟也刚醒,上半身光着,下半身只有条睡觉穿得大裤衩。   他过来屋子里这兄弟俩都挺淡定,小弟还跟他打声招呼。   最不自在的就是苗嘉颜,他没往房间里进,站在门口跟陈潮说:“潮哥我去花棚了。”   陈潮问:“今天卖多少?”   “今天要卖好多,和方方姐那边的一起卖,不知道卖不卖得完。”苗嘉颜和他说,“我晚上可能挺晚才回来,要是太晚我就不过来啦?”   陈潮说“行”。   “你忙你的呗,有我呢。”小弟每天都极热情,“你好好卖你的花,一会儿我去拍一单支持一下。”   “让快递拉走再送过来吗?”苗嘉颜说,“你别捣乱了。”   “瞧不起我呢,我没人能送吗?”小弟挺神气地说,“买了送昕昕。”   “那你买吧,”苗嘉颜笑着说,“你还可以备注要送昕昕,我剪玫瑰给她。”   苗嘉颜在门口站了会儿,说了要走却还不走,看着陈潮,问:“要我帮你洗个头吗?”   “我洗就行!”小弟冲他摆摆手,“你快走吧,去准备你那花去,还洗头,你可真有闲心。”   苗嘉颜:“……”   “那……行吧,”苗嘉颜抿抿嘴唇,只能说,“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小弟说,“加油。”   苗嘉颜走了,陈潮说:“你小时候好像没这么欠。”   “嗯?”小弟套上衣服,“我怎么欠了?”   陈广达本来没睡醒,让他们说话给说醒了,捡了个药盒扔在小弟后背上,说:“你是够欠的,你闭上嘴一会儿。”   小弟说:“行行,你睡吧。”   下午直播姜寻也来了,上次就卖二百束花苗嘉颜自己播着玩,正式播还是得有人跟他一起,他自己播来回拿东西上链接都不方便。   粉丝们在直播间里听见他声音,热心地提示他。   —寻哥你再不来老婆就没啦!   —报告寻哥上次颜颜说喜欢别人!   姜寻看见公屏上的字,“哟”了声说:“还有这事儿呢。”   —有!!!   —我作证他真的说了!   —寻哥我不信,我磕的cp不可能不是真的。   今天要卖花,不能让节奏一直在这个上面,姜寻没再说话,把镜头对着花。   陈潮放着直播当背景音,一边看着书。   他上午自己走着去的洗手间,伤脚没用力,这会儿脚有点发胀,却并没有特别疼。   年轻还是恢复得快,把陈广达都给羡慕完了。   “爸啥时候能下地?”陈广达惆怅地问。   “你早着呢。”陈潮说。   “你们买一束就行了,别买太多。”苗嘉颜在直播间里劝粉丝说,“一束十二支,足够了,别浪费。”   公屏上有两个人说买了十束。   “十束太多了……十束不给你发货。”苗嘉颜说,“你退了重买吧,十束很浪费。”   人粉丝就想多买他东西让他挣钱,苗嘉颜认认真真地在那儿不让多买,后来链接里让姜寻给设了限购。   “我知道你们支持我,但是我更希望这些花种出来是真的让你们能看到,不然就没有意义了。”苗嘉颜拿着束包好的小月季给她们看,“这么好看的花,买多了你也顾不过来,买了就是为了扔多可惜。”   陈广达在那边都听笑了,说:“孩子这么实诚呢。”   陈潮看了眼屏幕,说:“不好吗?”   “好,”陈广达说,“实实在在的,踏实。”   陈潮“嗯”了声,手机接着当背景音,在一边看书。 第53章   苗嘉颜怕他这边发货供不上, 没敢卖太多,感觉卖的数量差不多了就不再上链接了,剩下的时间一直在卖方方姐那边的花。方方姐花型很多, 都是搭好的小花束,漂亮得很。   他一直帮方方姐卖东西, 两边配合得很好, 都用不着方方姐那边再派人来现场跟他播了。   姜寻在那儿摆样花的时间, 苗嘉颜就闲聊,他卖东西节奏总是很慢, 边卖边聊, 时间线拉得很长。   后来嗓子说话说得有点哑了, 公屏上一直刷让他喝点儿水。   苗嘉颜旁边放着个一升的大水杯,这是他直播的时候专用的, 要不然水不够喝。苗嘉颜端起大杯子喝了一口,方方姐来电话说不让卖了。   “咋了?”苗嘉颜问。   “回去歇着吧宝贝儿,今天就播到这儿得了。”方方姐在电话里说。   苗嘉颜说:“我感觉还行啊, 没特别累。”   “那也不卖了,”方方姐心疼孩子,“我让她们把链接撤了,留个周订链接你最后上一款跟她们聊几分钟就下播。”   她那边链接已经撤了, 苗嘉颜只得说:“那行吧。”   他打电话直播间都是能听见的, 都在问为什么不卖了。   姜寻说:“说你们今天买太多了, 发货压时间,今天就到这儿得了。”   公屏开始带节奏说方方她们一直打压苗嘉颜,定好的品说不给就不给了, 链接也说撤就撤, 都不跟人商量。   粉丝们多多少少都带点玻璃心, 稍微有点小事儿就觉得自己喜欢的人是被欺负了。   苗嘉颜赶紧说:“那不是的,方方姐看我嗓子哑了。”   —屁嗓子哑,她就是看你卖得多,怕你起来太快。   —那女人心眼儿多着呢宝,别傻了。   —别跟她干了啊老婆,她就是牵着你鼻子走!   苗嘉颜哭笑不得,往往到这时候他越解释她们就越上头。姜寻伸手在镜头前比划了下打了个响指,说:“别带节奏,美女们,没你们想的那么多利益关系,你们要想买现在链接我可以都挂上你们自己随便拍。”   直播要一直像苗嘉颜似的软软乎乎不知道回嘴,那直播间就乱套了。一般这时候姜寻会压下声音说几句,总有个人得拉下脸,姜寻又说:“知道你们都护着颜颜,美少女们,但是别挑拨,别那么玻璃心,关系好着呢。”   苗嘉颜觉得一本正经解释这个事情有点滑稽,不知道她们的想法都是怎么来的,姜寻严肃说话他就得保持安静,看着跟一起挨训似的。   姜寻该凶的时候也不含糊,但粉丝偏就吃这一套。节奏也不带了,也不说方方姐坏话了,转头又去磕cp。   接下来半小时的直播,给方方姐卖了三百份一个月的周订,其他时间屏幕上全在说没用的,说最多的还数苗嘉颜的情感问题。   苗嘉颜把一升的大水杯都喝空了,笑着说:“我不讲,我要回家了。”   其实他还是吝啬的,自己心里藏着的那些小情绪不舍得经常拿出来分享。公屏上说寻哥来了他就不敢说了。   姜寻笑道:“看破不说破,那就别问了美女们。”   他俩在一块儿这么长时间,也不怪粉丝磕他们。这俩人不管怎么看都挺配,一个硬一个软。   她们说颜颜真的太软了,就得配个厉害的,要俩人都温温柔柔的就得让别人欺负,窝囊,凶点儿行。   苗嘉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垂着眼睛,笑说:“你们有点双标了,怎么说什么的都是你们。”   姜寻本质上就是情商高,性格很好的,他其实根本不凶。   有真凶的。   这段时间苗嘉颜每天陪个臭脾气别扭小孩儿,今天除了早上看了一眼还都没见着呢。苗嘉颜心里有点惦记,但姜寻在呢,苗嘉颜还摸不准陈潮意思,万一他不想让别人知道那又得发脾气,而且不知道这个时间他睡了没有。   姜寻这么晚了也不回市里了,而且明天还有事儿,他今晚得在苗嘉颜这儿住。   苗奶奶给他们留了吃的,俩人回去先简单吃了口,吃完姜寻去洗澡,苗嘉颜去对面房间给他铺床单。   手机响了一声,苗嘉颜赶紧摸出来看。   陈潮:还没回来?   苗嘉颜速回:回来了,跟寻哥一起,他今晚不回市里了。   陈潮翻了个身,小弟刚才一直以为他睡着了呢,这会儿他突然一翻把小弟吓了一跳。   “咋?干啥?去厕所?”小弟问。   陈潮说:“关灯。”   “哦,正要关呢,先前你不让关么不是。”小弟趿拉着拖鞋把灯关了,去陈广达旁边躺着。   陈潮手机锁了屏放得远远的。   过会儿手机在安静的空间里响了一声。   陈潮隔了几秒才拿过来看——   苗嘉颜:潮哥,可以让寻哥知道你在家吗?我想去你那里,我没敢。   陈潮刚才不明显拧着的眉心好像莫名舒展了,枕着胳膊侧躺着慢慢敲了小句子发过去。   陈潮:那你来。   苗嘉颜原本准备洗澡,头发都在头顶扎了起来,这会儿拿着手机突然跑了。   姜寻洗澡出来屋里人都没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苗嘉颜边下楼边问:都睡了吗?   陈潮:没呢。   苗嘉颜:好嘞。   他推开门进去,陈叔和小弟没睡着他就不用那么小心,苗嘉颜摆摆手跟他们打招呼,然后去陈潮那儿。   陈潮背对着门躺着,苗嘉颜走过去在他后背上轻轻点了点。陈潮没转过来,苗嘉颜膝盖在他床边点了下,探身过去笑着看他。   窗户透进来的光让人在房间里足够把人的眉眼看清楚,苗嘉颜笑滋滋地轻声问:“你要睡啦?”   他嗓子哑了,这么小的声音说话说不清楚,尾音都吞没了,听着又乖又可怜的。   陈潮说:“你那有含片吗?等会儿含两片。”   “好的,我有。”苗嘉颜清清嗓子,说,“没事儿,我习惯啦,明后天就好了。”   小弟探着脖子支起身看他俩,说:“你俩这么晚都得唠嗑吗?”   苗嘉颜不好意思了,直起身说:“就回去了。”   陈潮回头说:“你这么晚都不能闭上嘴吗?”   小弟把脖子缩了回来,苗嘉颜朝陈潮指指门口,示意自己要走啦。   陈潮指指床头那书,手指随便一翻,从里面摸出张叠着的纸,随手递给苗嘉颜。   苗嘉颜接过来问:“什么?”   陈潮说:“画着玩儿。”   苗嘉颜迷茫地捏着张纸回去了,姜寻都躺下了,听见他上来了在隔壁房间扬声问:“去哪儿了啊?”   “出去一下。”苗嘉颜回答说。   他回了自己房间,打开那纸,被纸上的内容给惊讶住了。   纸上画的是他,穿着白天直播那身衣服,头发散下来,手里拿着束小花。   纸好像是从书上撕的最后一张空白页,笔就是普通中性笔。陈潮从小就经常画画,他画画很好看的。他画下来的苗嘉颜眼睛很从容地看着镜头,微微张着嘴,像是要说话。   旁边还写了行小字:十束太多了……十束不给你发货。   苗嘉颜看见那行小字没忍住笑了出来,当时不觉得,现在看着怎么这么傻。   纸的背面还有笔迹,苗嘉颜翻过来看,一角有一棵简单几笔随手勾出来的不知道什么苗儿,   已经长得很高了,隐隐约约打了个饱满的骨朵。   苗嘉颜反反复复地看着这张画,后来小心地叠了起来,放在了自己枕头上。   他抱着膝盖坐在床边,侧脸贴着胳膊,安静地坐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姜寻刚睡醒,正在刷牙,收到陈潮的消息。   —起来了吗?   姜寻还挺纳闷陈潮怎么这么有心情,边刷牙边回了条语音:“刚起,咋了潮?”   陈潮:过来看我。   姜寻:??   陈潮:苗嘉颜呢?   姜寻:……没起来呢。   陈潮:还没起?   姜寻:???   姜寻真有点蒙了,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苗嘉颜从房间出来,头发还是昨晚的造型,在脑袋顶扎着,像个道士。   姜寻吐掉嘴里的泡沫,叫他:“苗儿。”   “怎么了?”苗嘉颜走过来。   姜寻把手机递给他:“这啥意思。”   苗嘉颜看了看,把手机还给了他,说:“潮哥在家呢。”   姜寻彻底不会了:“哪个家?这儿??他不是走了吗?我们一起走的啊!”   苗嘉颜“唔”了声,说:“有点小状况。”   这点小状况来个人就得笑一次,姜寻坐在苗嘉颜平时坐的那个小凳,笑得趴在陈潮床上:“是不是啊,兄弟,你从凳子上就能把韧带摔伤了?”   “那还有个没踩凳子还骨折的,”陈潮往他爸那儿看一眼,说,“要笑赶紧的。”   “咋整的啊,叔,”姜寻跟陈广达那是熟得不行了,“让他砸的?你咋不躲啊?”   陈广达当时别说躲了,只要他能松松手他们父子俩都不至于造成这惨剧。陈广达脸皮厚不怕人笑,悠闲地说:“我这不是找个机会放放假吗?清净清净。”   “啊,是这意思。”姜寻笑完又转头回去问陈潮,“现在什么样了?能走不?”   陈潮说:“能,就是不能走多。”   “我真是服了你,小时候我翻墙滚下去胳膊吊着环,那让我爸给我揍的。”姜寻现在想起来都意难平,“说我太淘,就你老实,让我像你似的有点儿样。我真应该给你拍个照发给我爸,我小时候因为你多挨多少揍。”   姜寻后来还掏手机把这事儿告诉了丁文滔,快乐自然要分享的,苗嘉颜没早点把这事儿告诉他们那是相当不够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那幅画,这天的苗嘉颜有点不敢面对陈潮。   虽然他表现得不明显,但陈潮还是感觉到了。   苗嘉颜不怎么跟他对视了,陈潮盯着他看,苗嘉颜不太敢抬头。   陈潮问:“嗓子好了没有?”   “好多了!”苗嘉颜回答说,“我含着含片呢。”   陈潮点点头,他和姜寻说话的时候视线不时落在苗嘉颜身上,苗嘉颜偶尔和他对视上,就会把眼神错开,飘飘忽忽的。   姜寻眯了下眼睛,突然笑着问:“你老看我苗儿干什么?”   个别用词让陈潮挑了挑眉。   “我说最近没动静呢,敢情是你在家了。”姜寻看看苗嘉颜,又转回来看陈潮,“我们一小网红,值钱着呢,就在家伺候你。”   房间里人多,他爸和小弟在那边各自玩手机,陈潮也不说话,靠在那儿坐着。   这房间里其他人这会儿都低着头,只有姜寻和陈潮说话,姜寻看着陈潮,冲他眨了下单边眼睛,没出声,带着笑意用口型和他说了句:你要还你。 第54章   别人都没注意到他俩之间的动作, 陈潮没坏的那条腿支着,胳膊搭着膝盖,看着姜寻。   姜寻那笑里起刺儿看热闹的意图略有些明显, 他显然什么都知道。   陈潮垂下视线,突然轻笑了声,扔了句:“我用你还。”   苗嘉颜没听见姜寻前半句, 只听见陈潮后半句,抬头看他俩。   姜寻乐得更开了,“哟”了声, 说陈潮:“狂什么呢在这儿。”   苗嘉颜听不懂他们说什么,陈潮眼里笑意还没收回去, 扫了他一眼。陈潮笑着看人的时候非常帅气, 苗嘉颜嘴里还剩薄薄一小片的含片被他的牙齿一下子磕断了。含片清爽的凉意瞬间弱弱地爆发了一下,顺着舌头尖儿一直凉到喉咙。   苗嘉颜在这一瞬间, 在陈潮染着笑意看似漫不经心的视线下, 觉得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无处遁形。   更多的话姜寻不能说了, 陈叔还在那边呢, 再多说等会儿听出什么来了。而且今天还有正事儿呢,今天发货发得多, 现场得有人。   姜寻坐了会儿就跟苗嘉颜一起走了,走前叫苗嘉颜:“走了,苗儿。”   苗嘉颜跟着站了起来,姜寻说:“挣钱去。”   陈潮当时正在手机上跟别人说话, 学校那边有点事找他。苗嘉颜走过去和他说:“我走啦, 潮哥?”   “去吧。”陈潮抬头看他一眼, 问, “就穿这身去?”   苗嘉颜身上穿的就是早上起来随便套的, 在家穿的短袖短裤和拖鞋。苗嘉颜今天心思一直有点飘,反应慢:“怎么啦?”   陈潮提醒说:“太阳大。”   苗嘉颜这才反应过来,忙说:“我回去换衣服,要穿防晒服。”   “嗯,”陈潮眼神很柔和,和他说,“去吧。”   苗嘉颜这一夏天过得都小心翼翼,防晒服,遮阳帽,遮阳伞,这些都不离手。人不让他晒黑苗嘉颜就敬业地好好防晒,但今天慌慌张张的,要不是陈潮提醒他可能真忘了。   要真这么出去晒一天回来,晚上苗嘉颜就完了,八成得把自己泡面膜里,这一夏天防晒都白做了,到时候去摄影师那边还得挨骂。   苗嘉颜从院子里迈出去的时候,心脏还在砰砰跳。为什么跳他也说不清,可能是因为昨晚那幅小画,可能因为陈潮那带着笑意的一眼,也可能是因为刚才陈潮平静从容地提醒他防晒。   他总觉得今天的陈潮不一样,可回头想想,这段时间的他明明都是这样的。   “妞儿。”苗嘉颜站在后面看人打快递单,姜寻叫了他一声。   苗嘉颜“哎”了声回头。   姜寻走过来,说:“哥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苗嘉颜问。   姜寻说:“别那么愣,机灵点儿。”   苗嘉颜没听明白,姜寻又说:“你别跟块小木头似的,多动点脑子。”   苗嘉颜也不是笨,就是什么事儿不会拐弯,心眼儿实。他都不知道姜寻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   姜寻在他头顶弹了一下,“噔”的一声,说:“你想要什么你得想办法拿。”   苗嘉颜马上说:“我没想要什么啊。”   姜寻让他噎得脑仁疼,跟苗嘉颜说话稍微拐个弯儿都听不明白。但这事儿姜寻也不想说得太明白,稍微提示一下,就不说得太透了,留着直男和小木头自己悟。   小木头悟没悟出来不知道,估计是够呛,但直男肯定是快了。   这天发的货下午被车拉走,晚上苗嘉颜和姜寻回来,发现房间里只剩下陈广达了。   “叔,潮哥呢?”苗嘉颜惊讶地问。   陈广达指指楼上,说:“人家腿能下地了,人回自己房间了。”   苗嘉颜眼睛都瞪圆了:“上楼了?”   “啊,”陈广达长长地叹了口气,“嫌楼下蚊子多。”   苗嘉颜转身就走,陈潮那腿不能使劲儿,上楼动作太大了些。苗嘉颜跑上楼,陈潮在床上靠坐着,小弟站在窗边戴着耳机跟昕昕打电话。   “回来了?”陈潮听见他上来,和他打招呼。   “你怎么上来了啊?”苗嘉颜看他的脚,“上楼能行吗?”   “没事儿,”陈潮不太在意地说,“楼下蚊子快把我吃了。”   姜寻晃悠上来,说:“那我晚上在你这儿住。”   陈潮说“行”。   苗嘉颜想说那我也住,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陈潮上来了,小弟也不用再跟陈广达挤着睡,他睡陈潮之前那单人床。   姜寻睡在陈潮床边地上,晃着腿叹息说:“这也太舒服了,我头一回发现睡地上这么舒服。”   “丁文滔最喜欢的床位,”陈潮看着手机,跟姜寻说着话,“他要在你都挤不上。”   “他回不来,出去玩了,不然你当他还不回来笑话你啊?”姜寻笑了声,“凑热闹的事儿还能少了他。”   陈潮手机上看的是苗嘉颜的朋友圈,他发状态频率非常低,三两个月能发一条不错了。发朋友圈跟发微博不一样,朋友圈里照片不多,就算有也就是拍点吃的拍拍风景,很少有他自己的照片。   陈潮随意地往下滑着,刷了个遍之后打开苗嘉颜聊天框,发了条:明天还去发货吗?   苗嘉颜秒回:去的,但是不用一直在那儿,过去看一眼就行了。   “你这儿比楼下凉快,还有点小风,”姜寻脚抬起来搭在陈潮床上,惬意地说,“我说丁文滔那么愿意住你这儿呢。”   —知道了。   陈潮在手机上回复了发过去,跟姜寻说:“那你就多住几天。”   “不行啊,还有事儿呢。”姜寻说,“我陪你两天就得回去,一堆事儿。”   苗嘉颜在微信上回了陈潮个“嗯嗯”的表情,小青蛙憨憨地点头。   陈潮说:这么傻的图。   苗嘉颜:!   苗嘉颜:不是挺可爱的吗?   陈潮过了好几分钟,也发了个“嗯嗯”的表情图,是简笔画的小粉兔。   苗嘉颜坐在床上,当时就被击倒了。   苗嘉颜马上回:还是你可爱。   陈潮跟姜寻说了句话,说完低头看手机。   —苗嘉颜撤回了一条消息。   苗嘉颜:还是你这个可爱!   陈潮:撤回什么?   苗嘉颜:打错字啦。   陈潮晚上上楼睡觉,白天在楼下陪他爸,陈潮要是下来晚了陈广达就打电话叫他。   这几天晚上都是姜寻跟陈潮一起住的,表面上苗嘉颜自己在家住,实际上这俩人暗渡陈仓,天天晚上在微信上互相说话。   他俩过去几年加起来也没说过这么多话。   姜寻明天得走了,比预计多待了好几天,再不回去不行了。   “再有十多天开学了,开学之前不把一堆事儿办了又不知道压倒猴年马月了。”姜寻翻着手机上备忘录,“苗儿我估计不能跟我走,我自己去吧。”   手机上来了消息,陈潮低头看。   苗嘉颜:潮哥你什么时候走?   两边一结合,陈潮仿佛那个耽误了正事儿的拖油瓶。   心情一时间相当微妙,陈潮回了个:……   苗嘉颜在那边算着日子,还有半个月不到就开学了,潮哥那脚不知道能不能坐飞机,而且到了学校宿舍那床来回翻,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看见陈潮发的“……”,苗嘉颜毫无所觉,还继续问:潮哥你订票了吗?开学时间机票很难订。   陈潮看着这条,面无表情,又回了个:。   他的不高兴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了,然而那边的苗嘉颜还陷在自己的愁绪中,尽管感觉到陈潮有点点冷淡,却也没多想,主要是他也不知道那边姜寻正在说要走的事儿。   苗嘉颜在这些年里早就习惯了跟陈潮的分别,可这次却格外难过。   两个人谁都没再发什么,原本每天晚上都进行的聊天环节在这一晚暂了停。一个臭着脸看机票,一个很舍不得地数时间。   第二天姜寻走了,苗嘉颜晚上自觉地回去抱了枕头被子过来,陈潮却没有要上楼的意思。   苗嘉颜只能抱着枕头坐在陈潮床边,陈叔和小弟已经在那边床准备睡了,苗嘉颜才小声问:“今天不上楼吗?”   陈潮耷着眼皮,也不说话。   苗嘉颜摸不准他什么意思,只觉得今天的陈潮好像一直不十分高兴。   “你上不上去啊?”小弟在那边打了个哈欠,说,“你要上楼我就等你一会儿,你要不上了我可在这儿睡了啊。”   苗嘉颜看着陈潮,想问不敢问。   陈潮没吭声,沉默着抬手把床边充电器拔了,慢慢卷了起来。苗嘉颜马上站起来,拿起了陈潮手机,并朝他伸了手。   他本意是要接过充电器,没想到陈潮看看他的手,顿了一下,随后伸过去握住,攥着他的手坐了起来。   一直到已经顺利上了楼,陈潮站在洗手间洗漱,苗嘉颜还觉得刚才被陈潮握着的那只手隐隐发着热。   陈潮单腿站着刷牙,这么站着很累,他闲着的那只手拄在洗手池边,手上骨节分明,食指随意地敲了两下。   等到苗嘉颜洗漱回来,陈潮还保持着坐在床边的姿势,还没躺下。   苗嘉颜赶紧说:“别坐了啊,潮哥,脚控的时间太长了。”   苗嘉颜扎上去的头发又没扎全,落了小小一绺在脖子边。他刚洗完脸,周围碎碎的几绺头发都湿着。陈潮看着他走来走去,突然开口说:“我订完票了。”   苗嘉颜动作一顿,过了好几秒才出了声:“啊……好的。”   陈潮不明显地皱了下眉,问他:“你想让我早点走?”   “我没有,”苗嘉颜慌忙抬头否认,“怎么可能。”   陈潮说话的声音明明挺冷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还怪委屈:“我下周五走。”   苗嘉颜低着头,应了声“嗯”。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沉重,关了灯俩人彼此沉默着,房间里太安静了,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凉不凉?”陈潮问。   苗嘉颜回答:“不凉,我铺了两层褥子,也不硬。”   陈潮就又不说话了。   苗嘉颜翻了个身,变成面朝着陈潮的方向侧躺着。陈潮也侧过身,低头看着他。   “你有没有话要跟我说?”陈潮清了清嗓子,问。   苗嘉颜先是不明白地“嗯?”了声,过了一小会儿,轻声说:“没有。”   聊天聊到这儿就彻底聊断了。   陈潮后来转了过去,背对着外面。苗嘉颜也变成了平躺,盖着毯子躺得平平整整。   陈潮好半天没动,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苗嘉颜或许根本就没有明白陈潮在问他什么,他就是有点难过。   又过几分钟,陈潮的手机在床边振动了下。   陈潮拿过来看了一眼。   苗嘉颜的头像上有个小小的红色提示。   苗嘉颜:你睡着了吗,潮哥?   陈潮回复:还没有。   苗嘉颜抿着嘴唇,慢慢地敲字发送了条:你走了还回来吗?   他发完把手机攥在手里,直到手机振动了下,拿起来看。   陈潮带着点小脾气,倔不唧地回了条:废话。 第55章   八月的夏夜, 外面连蝉鸣听起来都带着无力和疲乏,拖得长长的。   苗嘉颜发完这两条也没再发别的, 在底下看着陈潮的方向,静悄悄的。陈潮也很长时间没睡着,轻浅的呼吸声证明两个人都没能很快入睡。   半夜外面下起了小雨,从窗户吹进来的小风变得凉快了不少,苗嘉颜起身去把陈潮床尾的小窗户关上了。   他一起身,陈潮问:“怎么了?”   苗嘉颜一愣,回答说:“我关窗户……”   陈潮又问他:“你怎么还不睡觉?”   苗嘉颜关了窗户回来,小声回答:“我还没睡着。”   陈潮凶巴巴地说:“快睡。”   苗嘉颜点点头,说“嗯嗯”。   俩人都想起之前互相发过的表情包,苗嘉颜心想他真的可爱。陈潮声音也软了下来, 扔出一句:“睡吧。”   苗嘉颜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掐头去尾,陈潮还能在家待一周时间。   苗嘉颜什么类似挽留和不舍的话都不说,他说了也没用, 陈潮不能不去上学。苗嘉颜从第二天就开始帮陈潮收拾东西,表现得还很主动。陈潮不是很配合,问他什么他也不爱回应,冷冷淡淡的。   整个家里表现得最不舍的就是陈广达, 唉声叹气的, 发自内心地舍不得儿子走。   “你走了剩爸自己躺这儿了,爸不得哭吗?”陈广达眼巴巴地看着陈潮, “你爷还那么烦我。”   “你要早找个女朋友还至于今天?”陈潮过去坐在他爸床边,拍拍他, “你找一个吧。”   “我就算找那不也得等能下地啊?我现在上哪儿找, ”陈广达哭笑不得, “现在爸没能力啊。”   陈潮看着他爸,问他:“你跟我妈还有联系?”   陈广达说:“偶尔。”   陈潮问:“那你怎么想的?”   陈潮很少过问他爸的情感生活,从他爸离婚之后陈潮就没太问,不愿意干涉他爸这事儿。陈广达也不提这个,父子俩就没聊过这个。   这次陈潮腿摔坏没跟姜荔说,打电话一直瞒着了,姜荔都不知道他在奶奶家。这也是陈广达的意思,虽然他没直说,但是陈潮还是默契地感知到他爸并不想让姜荔过来。姜荔如果过来了就不可能走,陈潮是她儿子,她不管陈广达也不能不管陈潮。真照顾了这一暑假,她和陈广达亲不亲远不远的,有点儿尴尬。   陈广达没直接答陈潮的问题,反问:“你呢?你想让我们复婚不?”   苗嘉颜原本在房间里,觉得自己在这儿不太合适,站起来悄悄出去了。陈潮看了他一眼,回答他爸说:“我没想法,随你们。”   陈广达不说话了,陈潮在他爸支着的腿上划拉着拍了两下,像是安慰。   “别纠结,你不是最痛快了吗?”陈潮笑了下,看着他爸说,“随心。”   陈广达不管什么时候总是带着笑,这会儿笑着叹了口气,问:“要是你呢?你怎么说。”   陈潮二十出头,他还是没法代入他爸回答这问题,最后说:“我不知道,你就随心。”   陈潮身上很多方面都像他爸,他非常了解陈广达。   陈广达看着大大咧咧不靠谱,很多事儿他不在意,但他本质上其实还是有传统男性特质,甚至在一些方面有一点大男子主义的坚持。   当时陈潮宁可在奶奶家住三年也没犹豫过要跟他爸,就是因为他知道陈广达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看得开。   姜荔在陈广达最挫败的时候离开了他,那会儿的陈广达除了还有个儿子之外一无所有。   当年陈广达把劲儿使足了追上姜荔,追到手了也没对不起当初追求时费的心思,结婚那十多年陈广达很顾家。年轻时确实做生意没经验,赔过几次,但在事业之外陈广达没对不起老婆儿子过。   陈潮待在老家的那三年也是陈广达最难的三年,一个男人因为做生意赔得家都没了,这个男人听起来多无能。   陈广达骨子里相当要强,骨头硬。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找,心里肯定还是放不下姜荔,陈广达长情。可心里的坎儿也同样过不去,姜荔放弃过他。   这事儿陈潮给不了什么建议,也替他做不了决定。   而且他现在自己的事儿还没整明白。   苗嘉颜积极地把东西都快给收拾好了,陈潮本来东西就不多,回来的时候一个背包,走的时候一个包也就都装下了。   陈潮垂着眼睛,淡淡地说:“你急什么。”   “没急,”苗嘉颜低声回答,“我就先收拾完放着,怕到时候临时收拾落东西。”   陈潮问:“落了不能寄?”   苗嘉颜回话说:“怕你回去了缺东西用着不顺手。”   他话也不多,一直都是这样的,陈潮要走之前他从来不会多说什么。苗嘉颜有时走来走去拿东西,有时候就坐在哪儿不动,陈潮看着他的视线苗嘉颜不敢碰。   晚上陈潮洗完澡躺回他的小床上,苗嘉颜回去取东西了,房间里开着灯,陈潮在看书。   过会儿苗嘉颜回来了,说:“我去洗澡了,潮哥。”   “洗吧。”陈潮应了声。   苗嘉颜有个很大的T恤,他平时当睡衣穿,下面再套个短裤。洗完澡出来套着宽宽大大的T恤,露出一截脖颈和锁骨,袖口一直垂到胳膊肘,显得他又瘦又小。   他头上绑了根发带,把头发乱七八糟地勒到头顶去,一张脸全露出来。   陈潮原本无意间抬头看他一眼,视线却顿了下,盯着苗嘉颜脸上的面膜看了半天。   陈潮看别人敷面膜看得还是少,平时接触不着什么女孩子,他爸妈离婚之前姜荔也很少用。眼睛和嘴巴处圆圆一个窟窿,露出两只眼睛和嘴巴。睫毛上还沾着面膜上带的精华液,嘴巴说话时不太敢张,苗嘉颜还不是特别薄的那种嘴唇,这样限在一个圈里看,更显得他嘴巴有点圆嘟嘟的。   陈潮低下头,没忍住笑了下。   苗嘉颜看见他笑了,心里也觉得有点小小的放松,说:“你笑话我。”   “没有。”陈潮否认。   “你笑了。”苗嘉颜敷着面膜不能低头,坐到地上都小心翼翼地,他问陈潮,“你要来一个吗?”   陈潮赶紧说:“不来。”   俩人离得很近,陈潮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苗嘉颜头顶被发带勒上来的乱乱的碎头发。   苗嘉颜手机放在一边,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微侧了侧身。   陈潮移开视线,接着看手上的书。前两天姜寻回来,有时苗嘉颜手机来了消息都是姜寻直接回,他要是手上拿东西不方便看,会说“寻哥你回吧”。   陈潮想到姜寻,把书放到一边,干巴巴地坐着。   他看着苗嘉颜低头回着消息,又想起高考前,那会儿因为合同的事,关于苗嘉颜的什么事方方都直接找他。方方说想让苗嘉颜开微博,陈潮快高考了经常看不见手机,他有天晚上给姜寻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陈潮说让姜寻帮着开个微博。   姜寻当时笑着问:“弄个微博号有什么不会的,你就让他自己开呗。”   “他没有手机,”陈潮边走路边说话,“也不会上网,整不明白。”   姜寻说“那行”。   陈潮又说:“平时有事儿你看着点儿。”   姜寻又笑了两声问:“你俩什么关系啊,还至于你特意给我打个电话说。”   陈潮说:“我小弟。”   小弟姜寻真帮着照看了,照看到现在直播间粉丝都只认寻哥。   陈潮半天没出声,苗嘉颜放下手机,抬头看他。   低头了半天,脸上面膜都掉了,只剩下半部分还在脸上挂着,额头和半截鼻子上的都掉了下来。   陈潮本来想着别的,一看苗嘉颜的脸,就忘了想的什么,被他滑稽的面膜纸给逗笑了。   苗嘉颜抬手摸摸,本来想贴上,一摸反倒下面的也给弄乱了。他想站起来去洗手间贴,还没起身,陈潮却出了声:“过来点儿。”   苗嘉颜于是往前凑凑脸,离得陈潮更近些。   陈潮没弄过这个,微俯身,揭开折在一起的面膜纸,指尖冰凉滑腻的触感让他有些不适应。苗嘉颜的脸因为沾着精华,触感也差不多。   苗嘉颜一直仰着脸,胳膊搭着陈潮的床沿,老老实实地让陈潮帮他。陈潮的动作很轻,苗嘉颜被他弄得有些痒。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苗嘉颜刚开始是看着他的鼻子和嘴巴,后来忘了分寸,就去看他的眼睛。   陈潮手指顺着面膜纸的边缘画了一圈,让它能贴得更牢靠。   苗嘉颜看愣了神,忘了收回视线。   陈潮放下手,指尖还留着刚才的触感,带一点凉。   隔着面膜看不到表情,但苗嘉颜眼睛里传递出的情感却是柔柔的。上一次他专注地看着陈潮,陈潮挪开了眼。   这次陈潮却迎着他的视线看了回去。   “看着我干什么?”陈潮突然问。   苗嘉颜这才回过神,略显慌张地往后一退,后背挺得直直的。   陈潮没让他退得太远,手拦了下他的胳膊。   苗嘉颜睫毛垂下去遮着眼睛,看着惊慌又无助。   “苗嘉颜。”陈潮叫了他名字。   苗嘉颜走也走不了,可也不敢坦荡地去看陈潮,只得看着地面,轻声应了声“哎”。   陈潮问:“你为什么那个眼神看我?” 第56章   陈潮的一句问话让苗嘉颜慌得想要站起来走开, 他根本就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人的感情藏不住,离得近了见得多了,总有不当心的时候, 眼睛就会把人心底的那点小秘密都讲出来。   苗嘉颜被陈潮抓着胳膊, 嘴巴紧紧地闭着。他的眼睛慢慢红了,叫了声“潮哥”。   陈潮“嗯”了声回应, 看着苗嘉颜的眼神里有种平静的温柔。   苗嘉颜却什么都不能说出来,那些丑陋的、难堪的、不能见人的心思, 只能烂在心里。   陈潮等了他半天, 什么也没等出来。   陈潮都等笑了:“你……”   苗嘉颜不敢看他, 陈潮问:“你那么怕我吗?”   苗嘉颜摇了摇头, 没有说话。   陈潮想要跟他说点什么,可苗嘉颜已经缩起来了,像只小鸵鸟。陈潮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走向,哭笑不得, 叫了声“苗嘉颜”。   “嗯。”苗嘉颜小心地低头出声。   陈潮把手放他后脑勺上, 使劲儿揉了揉。   苗嘉颜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潮无奈地说:“怎么了啊,干什么这么可怜。”   苗嘉颜声线都不稳了,小心翼翼地看着陈潮:“你还有几天就走了,等你下次回来就什么都正常了, 我……保证。”   他的眼神里甚至带了些脆弱的乞求。   陈潮皱了下眉,苗嘉颜的眼神和他说的话,让陈潮心里像是被抓了一把。   有人心疼了。   “我用你保证个鬼。”陈潮声音又变得凶巴巴的。   苗嘉颜不等他再说话, 站起来把面膜摘了:“我去洗脸, 潮哥。”   说完转身就走了, 在洗手间好半天都不回来, 后来还是陈潮去给抓回来的。   从这晚开始,苗嘉颜似乎就又退回到了他们俩之前的状态,说生分不算生分,可说亲近又没那么亲近。苗嘉颜不再跟陈潮发微信了,跟他也没有那些若有似无的身体接触了,就天天规规矩矩地在他周围,不盯着他看,也不多跟他说话。   陈潮几次想留住他说话,都让苗嘉颜给躲了。   这还是陈潮第一次发现苗嘉颜这么不好抓,晚上早早往枕头上一躺,开始装睡,白天家里始终有人,也没法多说什么。苗嘉颜躲他躲得拼尽全力了,陈潮想跟他说话都说不着。   “给你们看看我的园子。”苗嘉颜拿着手机,用后置镜头拍给她们看,“我这儿什么都有。”   苗嘉颜开着直播闲聊,上次有好多人说想看看他的小园子,苗嘉颜今天要摘海棠,就开着直播给她们看看。   “这棵是樱桃树,很小的那种樱桃,不是你们平时吃的车厘子。”苗嘉颜蹲在地上,来回拨着小小一棵樱桃树,好容易才从中间找到两颗小樱桃摘了下来,“看,就是这种。我们小时候都是吃这个,没有很大的车厘子。不一样味儿,这个酸甜,但是很有樱桃味儿。”   小樱桃已经过季了,之前小凯他们在这那会儿就都摘得差不多了,仔细翻才又从树上摘了几个。   “哪个好吃……我觉得这种小的更好吃,也可能是我们吃惯了,但是大的更甜。”苗嘉颜边说话边手心里托着那几颗小樱桃,走到墙边阴凉处,伸手递到陈潮眼前去。   陈潮原本坐在那儿拿平板看几张设计图,苗嘉颜伸手递过来他原本下意识要躲,这都没洗。   “不脏,”苗嘉颜小声说,“以前给你吃的也都没洗。”   陈潮猛地抬起头,震惊了。   苗嘉颜有点要笑的意思,跟他说:“这个小樱桃一洗就破了,我从来没给你洗过。”   “真的假的?”陈潮已经失去了表情管理,“那你说你洗了。”   “我说不洗你就不吃了。”苗嘉颜坦白说。   直播间公屏已经疯了一样地轮起了“哈哈哈”,满屏的“哈”快速滚动着。   苗嘉颜又把手递过去,手心里一共六七颗,陈潮捏了一半走,勉强克服心理障碍放嘴里了。苗嘉颜把剩下的吃了,嘴里含着籽儿,回答公屏说:“我从小就这么吃,不会吃坏。”   陈潮把三颗籽儿一颗一颗噗出去,苗嘉颜觉得他面无表情地做这种动作可爱,弯着眼睛无声地笑了笑。   “我再给你们看看杏树,”苗嘉颜转身又回去,“杏子被我摘了好多,留着腌杏肉了。”   “杏子小……对,这棵树结的杏子一直不大,小小的。   “还有什么树……还有海棠,一会儿给你们看。”   “刚才是谁……刚才啊,”苗嘉颜笑笑说,“不告诉你们。”   苗嘉颜在这边直播,陈潮就在不远处陪着,苗嘉颜今天什么敏感话题都没聊,公屏上的问题他也没读。   —老婆我为什么觉得你今天不敢说话!   —颜颜你要是被挟持了你就眨眨眼!   —是因为那个吃樱桃的吗?   “摘点东西看看……行,那我等会儿要再摘点海棠,不然都掉了,我把你们放旁边啦?”苗嘉颜忽略公屏上的问题,自顾说着。   苗嘉颜把手机放在一边,去拿了小盆和梯子过来,笑着说:“你们是不是暑假太无聊了,摘东西也要看。”   手机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靠着,苗嘉颜正打算去拿支架,陈潮走了过来,直接把手机拿走了。   苗嘉颜有点担心他的脚,陈潮低声说:“没事儿。”   苗嘉颜犹豫了下,还是把手机给了陈潮,说:“你们别乱说话哈。”   陈潮一只脚不能用力,他倚着另外一棵树,帮苗嘉颜拿着手机。   屏幕里苗嘉颜踩在小梯子上,端着小盆摘海棠。   这些他驾轻就熟,单脚踩着梯子去摘更高的海棠,陈潮皱眉提醒他:“你小心点儿。”   苗嘉颜扬声说:“没事儿!”   —我靠这谁啊!   —不是寻哥!   —你是谁你跟我老婆什么关系啊?   陈潮都没看公屏,他一直在看苗嘉颜。   苗嘉颜摘了一小盆海棠,从梯子上下来,陈潮把手机还他,苗嘉颜和他说:“你别站着了,潮哥,你回去躺会儿吧,一直站着不行。”   陈潮问:“你呢?”   苗嘉颜说:“我等会儿洗完这些就下播了。”   陈潮确实坐着站着时间有点长了,脚腕发胀,但是也没走,只说:“我坐那等你会儿。”   苗嘉颜只得说:“好,那我快点洗。”   他俩都没看公屏,苗嘉颜去水池那边洗海棠,才往公屏上看。   —潮哥!!   —刚才颜颜是不是叫了声朝哥!   —我记得这个朝哥!凶了吧唧那个!   —我靠别啊!我要寻哥!!!be了???   苗嘉颜已经把画面调成了前置镜头,他冲着手机比了个“嘘”。   他都躲了陈潮两天了,肯定不会当着陈潮面说任何关于感情的话题。   苗嘉颜晚上挺晚了还没过来,陈潮站起来往窗户外面看了眼,苗嘉颜房间的灯还亮着。   陈潮已经没脾气了,他还从来不知道苗嘉颜能躲他躲成这样。   —不来了?   陈潮发消息过去。   苗嘉颜很快回复:马上!   陈潮:你躲我干什么。   苗嘉颜:没!   苗嘉颜又过了会儿才来,来的时候已经换好了睡衣,也洗完了澡。   陈潮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扫了他一眼。   苗嘉颜来了就要睡觉,问陈潮:“我关灯了,潮哥?”   陈潮说:“关吧。”   灯一关,屋子里瞬间黑了下来,陈潮放下手机,就只剩下了月亮从窗户透进来的光。   苗嘉颜躺在他的枕头上,毯子拉上来盖好,一点声音都不再出。   陈潮翻身过来,看着苗嘉颜的方向。苗嘉颜背对着他,头发扎在头顶,躺得老老实实的,好像睡着了。   “苗嘉颜。”陈潮叫他。   “嗯。”苗嘉颜肩膀不明显地一颤,小声应了。   “你怕我什么啊?”陈潮无奈地问他。   苗嘉颜没转过来,回答说:“没怕。”   陈潮躺在床边,伸手过去,手指点了下苗嘉颜后背。   苗嘉颜藏了那么多年的心事,是他自己的秘密。能跟陈潮保持着像现在这样的关系,苗嘉颜很知足。有些话一旦戳破了就没法再继续保持现状了,与其说苗嘉颜怕的是陈潮,不如说他怕的是这个。   苗嘉颜这几天拼命想把陈潮走前的这几天挨过去,就是怕陈潮温柔地跟他说一些话。上次以后他们三年没怎么联系过,苗嘉颜怕这次再一说,可能以后就都那样了。   陈潮点点他后背,苗嘉颜没转过来,陈潮又在他肩膀上敲了敲。   “这两天我就想跟你聊聊,你老躲着我。”陈潮一只手枕在脸下,跟苗嘉颜说。   苗嘉颜这次没有再沉默,而是低声说:“我不想聊,潮哥。我们就像现在这样行吗?”   陈潮的话还没等起好头,又让苗嘉颜噎了回去。   “你……”陈潮想发脾气还没那么生气,想笑又笑不出来,“我要说不行呢?”   苗嘉颜用毯子遮着半张脸,说话声音听起来都闷着一层:“潮哥,我真的只想这样,我没想过更多。”   陈潮果断地说:“我想了。”   俩人思路根本都没在一条线上,陈潮知道,苗嘉颜不知道。   他吓得不敢翻身,藏在毯子里不敢吭声。   陈潮也不愿意再吓唬他,感觉跟苗嘉颜没法正常聊了,他根本不听。   于是陈潮看着他,干脆地问了一句:“你还喜不喜欢我了?”   苗嘉颜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了,脸埋在枕头里,几乎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   他话还没落地,被陈潮沉声打断:“想好再说。”   苗嘉颜攥着毯子的手指都在抖,眼泪洇进枕头里,想说不喜欢了,却张不开口。   就是喜欢啊。   陈潮清了清嗓子,有些话实在有点说不出口,他们原本太熟了。   “我现在……”陈潮又伸手轻轻碰了下苗嘉颜的肩膀,苗嘉颜紧张地一缩,陈潮别扭地说,“咱俩好吧。” 第57章   陈潮一句“咱俩好吧”, 让画面如同静止了。   苗嘉颜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地面,好半天都没出声。陈潮每次点他后背他都往前再躲躲, 躲到现在陈潮已经够不着了,再往前快掉地上了。   陈潮索性坐了起来。   苗嘉颜终于回了头, 在黑暗里眼睛亮晶晶的,还挺明显, 他眨着眼睛问陈潮:“怎么……好啊?”   陈潮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 要不是因为苗嘉颜这几天躲他躲的,陈潮也不会一个冲动现在就说出来。现在苗嘉颜这样问他, 陈潮不知道话得怎么说才能不腻歪人。   苗嘉颜呼吸都轻轻的, 没有明白陈潮的意思, 也像是不敢明白。   他也坐了起来, 仰脸看着陈潮,声音更轻了:“你是……什么意思,潮哥?”   “在一起, 谈恋爱, ”陈潮低头看着他, 感觉每个字都烫嘴, “这种好。”   毫不夸张,苗嘉颜被陈潮几个词吓得整个人往后一仰, 脑子里所有神经像是都断了。他完全在状况之外,不明白陈潮为什么会说出这个,连这几个词的意思都不明白了。他甚至觉得这像陈潮开的一个玩笑, 调侃他们俩在这段时间里“反常”的密切联系。   苗嘉颜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他看着陈潮的视线里甚至有一点点探寻和防备, 对他来说一切都太突然了。   陈潮看着他的反应, 也不知道得怎么办了。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个,也没有经验啊。   “你别那么害怕,”陈潮一时间愁得慌,“我怎么说什么都能吓着你。”   苗嘉颜也不吭声,只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睛在夜色里水汪汪的,睁得溜溜圆。   俩人一直是一高一低地坐着,陈潮跟苗嘉颜说话得低头,这样真的挺别扭。陈潮脚腕又不能回弯,只能跟苗嘉颜说:“我下不去……你上来坐着?”   苗嘉颜倒是听话,沉默着坐了上来。   俩人终于变成了平视,这就舒服多了。   “我本来没想现在和你说这个,但你天天慌慌张张的……”两个人中间隔着差不多一米远,像两个学生一样坐着说话,陈潮说,“现在说都说了,也收不回来了。”   苗嘉颜坐那儿听着,看着听得挺认真,也不知道都听进去了没有。   “我没谈过恋爱,我也不知道得怎么谈,”听得出陈潮已经尽量让自己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可还是有一点不明显的拘谨,“我可能会做得不好……我是说刚开始的时候。”   苗嘉颜听得手心都凉了,大气都不敢喘。   “我哪儿做得不好你跟我说。”陈潮说这点只言片语已经费尽心思了,还是吭吭哧哧的。   苗嘉颜坐在一边,陈潮看他紧绷着的模样,不知道得怎么说才能让他放松,能想到的词刚才都说完了。   陈潮略带挫败地问:“我是不吓着你了?”   苗嘉颜第一时间摇头。   陈潮也说不出更多的了,于是空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苗嘉颜才出声,试探着叫:“潮哥。”   陈潮看过来:“嗯?”   刚才陈潮那一句句的话就是在苗嘉颜本不清醒的脑子里持续地灌,这会儿苗嘉颜才回过神来,轻声问:“你……为什么这么说啊?”   陈潮说:“这有什么为什么。”   苗嘉颜隔了会儿又问:“是因为我……喜欢你吗?”   陈潮刚开始没明白,反应过来后看着苗嘉颜,反问:“因为你喜欢我我就说这些?”   苗嘉颜轻轻抠着床单布料,听见陈潮说:“非得听肉麻话。”   还不等苗嘉颜回神,陈潮几乎是有点凶地说:“因为我天天看着你心里就越来越不对劲儿,一天看不见你心难受,行不?”   苗嘉颜心跳错了一拍,陈潮话音落地那一秒钟,心脏像是被什么动物给吞掉了。   陈潮用凶巴巴的语气掩饰自己的紧张和不自在,苗嘉颜在旁边数自己的心跳。   这是陈潮人生中第一次表白,表白对象是自己从小认识的苗嘉颜。   然而这第一次表白最终却失败了。   陈潮后来碰了碰苗嘉颜的手,手指敲敲他手背,问:“跟我好吗?”   苗嘉颜把手抽回来,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行啊,潮哥。”   陈潮一口气吸进去好半天才吐出来,可也没强逼着他,过会儿说:“不行不行吧,是我欠考虑了。”   苗嘉颜声线哆哆嗦嗦的,听起来还是有点慌,却也听着难过:“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会说这个,但我觉得你现在……不清醒。”   陈潮刚要说话,苗嘉颜又说:“是我让你为难了吗?”   他抬手抹了下眼睛,轻声说:“潮哥,我真的只想这样。”   他一抹眼睛自然有心里难受的,陈潮一晚上豁出去地说了一堆,可最终什么也没成,搞砸了,这会儿看着苗嘉颜缩着肩膀说自己什么都不想要,这会儿心里让人掐着似的。   陈潮抬手在他头上弹了一下,不想折腾他了,说:“那就先这样,你别天天躲我就行了。”   苗嘉颜连连点头。   陈潮呼了口气,说:“睡觉吧。你还愿意在这儿睡不?我去楼下睡也行。”   苗嘉颜连忙说:“不用,潮哥。”   陈潮腿蹲不下去,也没法说让苗嘉颜睡床,俩人只得维持原状。   这注定是谁都睡不着觉的一宿,又都装着睡了。陈潮脚腕疼,却没翻几次身。苗嘉颜一整夜心脏都没恢复正常频率,始终跳得很快,天亮之前苗嘉颜心想,我是不是心脏出毛病了。   苗嘉颜答应了陈潮不再躲他,接下来的几天果然没再躲,每天都在陈潮眼皮底下。   这一宿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了点微妙的变化,像是隔着一层都有点别扭,可无意中对视上的眼神又分明好像更近了,多了点若有似无的复杂意味。   陈潮确实是坦荡的,而且之后的几天也没逼苗嘉颜去思考这些,他都没再提过这事儿。那晚属实是冲动之下欠考虑了,苗嘉颜说了不行,陈潮没再勉强他。   陈潮走的前两天,丁文滔回来了。   他跟朋友去西藏玩儿了,回来仿佛晒成了一坨泥。陈潮现在不用在床上垫脚躺着了,丁文滔看着他就跟正常人一样,所以也没能笑话成。   但陈潮现在走路基本上得靠慢慢挪,走快了跛脚。丁文滔问他:“你以后还能不能打球了啊?”   陈潮说:“能吧。”   “你回学校了也好好养,没课你就躺着。”丁文滔说。   “嗯,”陈潮看了眼刚从外面进来的苗嘉颜,“我不躺着也不行,坐不住。”   “寻哥呢?”丁文滔问苗嘉颜。   苗嘉颜回答说:“我不知道啊。”   “你咋能不知道,”丁文滔还一门心思地觉得当初姜寻豁出被开除也要保着的那个小男生是苗嘉颜,“你老跟我欲盖弥彰。”   苗嘉颜脸上都写上问号了:“我们这两天没联系。”   丁文滔还转头跟陈潮说:“也不知道他俩瞒啥,都这些年了。”   陈潮伸手去桌上拿了盒抽纸,扔在丁文滔身上,说:“别说胡话。”   “什么胡话?”丁文滔接住抽纸,抽了一张,剩下的扔回去,“我早八百年就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陈潮在苗嘉颜身上扫了一圈,苗嘉颜看着他,眼神有点无辜。   陈潮伸手叫他:“过来坐。”   苗嘉颜于是过来坐在椅子上,挨着陈潮。   苗嘉颜虽然那晚理智地说了句“不、不行”,可这几天每天垂着视线眉眼温柔,看着很乖,又听话。   陈潮把水果盘子递给他,看他拿牙签扎菠萝吃。   “他早八百年就知道你们好了,”陈潮不带表情地问,“你俩好了?”   苗嘉颜赶紧说:“我可没有。”   “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丁文滔说。   “你可别在这儿瞎说八道了,”苗嘉颜看着丁文滔,又转头看看陈潮,摇头说,“我俩没好。”   “嗯,没好。”陈潮逗老实小孩儿说,“那你跟谁好了?”   苗嘉颜哪能受了他这么逗,话怎么说都不是,抱着菠萝盘子不敢说话。   “吃你的。”陈潮说。   丁文滔神经向来粗,或者也是缺心眼儿。   可再缺心眼儿也觉得他俩这气氛有点怪,却也说不上来哪儿怪。   看了半天,瞄来瞄去,问:“你俩干啥啊?”   “干啥了?”陈潮问。   “你俩坐那么近干什么啊?”丁文滔咋看咋不对,“咋回事儿啊。”   这真有点冤枉人了,苗嘉颜就是正常坐,丁文滔找不出来哪儿怪,就说他俩坐得近。   苗嘉颜往旁边挪挪,陈潮问他:“菠萝吃不吃了?”   “不吃了。”苗嘉颜摇头说。   陈潮从他手里拿过盘子往丁文滔腿上一放:“吃水果吧,少说话。”   丁文滔这么多年霸占着陈潮床底下的床位,可这天楼上这俩人根本没有想留他的意思。   晚上不等丁文滔走,苗嘉颜褥子都铺好了。   丁文滔要坐下,陈潮拦了一把,让他坐椅子。   “为啥不能坐?”丁文滔费解问道。   陈潮说他裤子穿一天了,不让往床单上坐。   “你有毛病了?”丁文滔都在陈潮床上坐一天了,也没见他不让,“再说晚上不也是我住吗?”   “我住,我住。”苗嘉颜坐在自己床单上,把地方占上了,“我住好多天了。”   丁文滔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就去了趟西藏,回来气氛就这么奇奇怪怪的。   “那我走了?”丁文滔问。   陈潮“嗯”了声,说:“明天别一早上就来,我早上睡觉。”   丁文滔:“……”   “知道了。”丁文滔边走边叹着气说了句,“这是淡了。” 第58章   第二天周四, 陈潮周五的飞机。   早上醒了苗嘉颜看了眼时间,先看到了日期和“星期四”,悄悄叹了口气。   陈潮睡到快八点, 睁眼看见苗嘉颜坐在自己床脚,低头看手机不知道在跟谁发消息。苗嘉颜坐着的时候后背总是挺得很直,这会儿头发绑起来,微低着头看起来脖子很漂亮。   “苗嘉颜。”陈潮刚睡醒,咕咕哝哝地叫了一声。   苗嘉颜视线从手机上挪过去看陈潮:“醒啦?”   陈潮也不起来,闭着眼说:“没醒。”   苗嘉颜笑了下,说:“那你再睡会儿。”   “热。”陈潮掀开身上搭着一角的毯子, “睡不着。”   楼上的风扇搬楼下去了, 这会儿也没得吹。苗嘉颜四处看了看,从桌子上拿了个广告小册子,坐回来慢慢地扇风。   柔和的小凉风吹在陈潮身上,陈潮睁开眼睛, 看着苗嘉颜。   苗嘉颜很自然地一只手扇风,另一只手还继续回着微信, 有时打字分神了, 扇风的手会停一下,消息发送过去再继续扇。陈潮看着他他也不知道,专心致志地回消息。   陈潮坐了起来,把苗嘉颜手里的广告册子拿下来放回桌上,说:“好好回复吧。”   苗嘉颜一愣,解释说:“是我室友,跟我说选课的事儿。”   陈潮下了地, 站起来说:“不用解释这些, 你跟谁说话都行。”   苗嘉颜跟着站了起来, 陈潮回头看他,笑了下说:“你不用这么听话。”   “嗯?”苗嘉颜没听懂。   “可以不用这么听话。”陈潮回手揪了下苗嘉颜头顶扎的头发。   这样的话有点暧昧,苗嘉颜没法接。陈潮自顾去洗漱了,刷牙都刷了半天苗嘉颜才过来,倚在门口陪他。   陈潮咬着牙刷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苗嘉颜回答说:“周日回。”   陈潮出个声表示知道了,吐掉嘴里泡沫漱口,又说:“我回去可能要忙一段时间,压了好多事儿,你别东想西想的。”   苗嘉颜赶紧说:“我不会的!”   陈潮漱完口洗掉嘴边泡沫,失笑说:“……那倒也不用这么笃定。这是打算回去都不联系了?”   他俩之前本来也不联系,苗嘉颜没想过这次陈潮回去之后他俩会是什么相处模式,只能说:“没有……”   陈潮开始洗头了,说他:“别到时候让我找不着你就行。”   苗嘉颜忙说:“怎么可能,不会的。”   从那天晚上过后,陈潮偶尔会像这样开个小玩笑逗逗他,但是不会说太过界的话。苗嘉颜就像个警惕的小动物,没有安全感有点无所适从,陈潮没想再吓着他。   最后一天假,姜寻自然也过来了。   丁文滔从上午来就拉着脸,跟他说话也不怎么搭腔,时不时愣神。   “怎么了这是?”姜寻背着包,弯下去撅那儿看他脸,“谁惹你了?”   丁文滔说:“我去西藏喜欢上个女孩儿。”   不等他说完,姜寻说:“人家没看上你?”   陈潮在另一边说:“又失恋了?”   丁文滔摇摇头:“都不是。”   姜寻问:“那怎么的?”   “昨晚人在朋友圈晒照片了,她有男朋友。”丁文滔又叹了口气,“没看上我我还能争取争取,这有男朋友我还能咋的?”   他在这边一脸挫败和郁闷,那边姜寻陈潮和苗嘉颜仨人都商量上晚上要吃什么了。   不是兄弟不在意他,实在是丁文滔从初中到现在因为情感问题郁闷的次数太多了,问题同质化比较严重,兄弟已经顾不过来了。   丁文滔以这个名义提出要喝酒,陈潮和姜寻原本没搭理他,后来看他实在难受,臊眉搭眼的也挺可怜,勉为其难陪他喝。本来还要叫着小弟一起,但是小弟急着陪昕昕,不想陪滔滔。   苗嘉颜不喝酒,他第一次喝酒是在云南,那次喝酒给他留下唯一的记忆点,就是潮哥背着他,走的每一步都沉稳从容,说他会一直干干净净的,会遇到很多人,说他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论男生还是女生。   苗嘉颜侧过脸去看陈潮,陈潮在剥煮花生吃,见他看过来,直接把壳里的两颗花生倒在苗嘉颜手上。   苗嘉颜捏着吃了,陈潮又剥了一颗给他,苗嘉颜摆手说:“我不吃了潮哥。”   陈潮于是从三粒花生里捏走两粒,随手扔嘴里。   苗嘉颜看着陈潮,想到那年的他,那时的他比现在要多一点单薄的少年气,棱角也更多。   那年苗嘉颜在他背上,听着他说你会遇到最好的一个。   他连拒绝都温柔。   陈潮被旁边这安静持续的小眼神盯着,趁那俩人说话的空,转过头低声问他:“怎么了?”   苗嘉颜摇头说“没怎么”。   “那你一直看着我,”陈潮问,“心里有事儿?”   “没!”苗嘉颜见对面丁文滔在看他俩,站起来去给自己拿了瓶水。   他们喝酒陈广达也想参与,被陈爷爷给骂消停了。   陈广达心里不得劲儿,儿子又要走了,一走不定几个月看不着。   虽然喝酒陈广达没能参与进来,但是酒是人家给提供的,下午市里来人找他签字,陈广达特意让人去取了酒一起带过来的,估计几个小孩儿得喝。   酒度数不低,陈潮和姜寻根本没喝多少,可看着还是没那么清明了。   丁文滔更别提了,他喝得最猛,酒劲儿上来“哇啦哇啦”说个没完。   “我这一生怎么情路总是多坎坷,”丁文滔拧着眉,一脸不解,“我之前都对谈恋爱没兴趣了,好容易激活了,这又完了。”   陈潮两个胳膊肘搭在桌沿,在那儿无意识地玩筷子。   “寻就算了,他都已经那样了,”丁文滔问陈潮,“潮哥你呢?你下次能带回个女朋友吗?”   陈潮先是笑了下,低头想了会儿,说:“不一定。”   “听着有苗头啊。”丁文滔这工夫反应快起来了。   苗嘉颜在旁边看着他们,陈潮说:“我确定不下来。”   丁文滔还要再问,姜寻在一边碰了下他胳膊肘,说:“说你自己的事儿,说我潮干什么。”   陈潮从来不主动提这些,问起来也都是没情况,今天难得有点松了口,搞得丁文滔还挺好奇,可是更多的陈潮也不说了。   他们仨都喝了酒,丁文滔不回家,非赖在这儿。   姜寻想把他拖走,没能拖动。后来还是叫了楼下小弟上来,一起把丁文滔给整出去了。   总不能仨人一起住地上,而且怕丁文滔喝多了作。   苗嘉颜有点担心陈潮的脚腕,正常没恢复好之前是不让喝酒的,但是偶尔喝这么一次应该也没事儿。   陈潮很安静,眼睛有点红红的,呼吸声音也比平时重,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喝多了吗?难不难受?”苗嘉颜弄了个毛巾来,给陈潮擦脸。   “还行,没感觉。”陈潮说。   明天陈潮就走了,今天是苗嘉颜能和他待在一处的最后一晚。   陈潮坐在椅子上,略低着头。苗嘉颜说:“潮哥你躺下吧,别一直坐着了,晚上脚疼。”   “嗯。”陈潮答应着,却没动。苗嘉颜也不催他。   时间其实还早,天刚刚才黑透,还远没到睡觉的时候。   陈广达给陈潮发消息,说如果没意思的话可以下楼待会儿。   陈潮回:来了。   他站了起来,苗嘉颜问:“去洗手间吗?”   “去楼下。”陈潮说。   苗嘉颜也跟着站了起来,陈潮和他说:“你不用那么紧张,我没喝多。”   “我知道,”苗嘉颜笑着看他,“我没紧张。”   喝这么点酒还不至于让陈潮喝醉,苗嘉颜只所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并不只是担心他喝多。陈潮明天就走了,苗嘉颜嘴上不说,表现得也正常,可心里还是舍不得。   陈潮还没走到房间门口,转过来突然问:“我把机票再改签两天?”   苗嘉颜一愣,赶紧说:“别吧,不是有好多事儿吗?”   陈潮其实也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这根本不现实,改了两天也还是要走。他在门边停了下来,微微皱着眉。   苗嘉颜见他不高兴,有心想哄哄,嘴又笨不会说。   陈潮现在是柔和的,软乎的。   他靠在墙上,就像一个闹脾气的臭小孩儿。虽然也没说什么话,但是表情和眼神都在表达着“我不高兴”。   苗嘉颜心里软软的,像秋天花兜里的一团沾着露水的棉花。   陈潮倚墙,苗嘉颜就站在他面前,两个人距离不远。   苗嘉颜还在想着怎么能哄他高兴,陈潮站直了他也没想到要躲。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突然拉得很近,陈潮原地站了两秒想等苗嘉颜退开点儿,苗嘉颜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没能反应过来。   陈潮握住苗嘉颜的手腕,他掌心有点热,可能是因为喝了酒。   苗嘉颜这才发现他们的距离过近了,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酒精的关系,陈潮的眼睛有一点发红。   苗嘉颜离这么近看他,满眼都是他。   陈潮被他这眼神看着,突然抬手抱了他一下。苗嘉颜不躲不闪的,在陈潮怀里轻轻地呼吸着。   “你慢慢想,不着急。”陈潮的声音里混了酒精,变得有一点点发沉发哑。   苗嘉颜心尖一小块像是被人掐着又放开,放开又掐紧。   陈潮下巴挨了一下苗嘉颜的头发,就把他放开了。   苗嘉颜依然看着他,陈潮喝了酒和平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平时他的眼神没有这么热,想要和苗嘉颜说点什么的时候也比这拘谨。   苗嘉颜依然看着他,陈潮和他在很近的距离内,互相能触碰到彼此的呼吸。   陈潮摸了摸苗嘉颜的头发,从脑后顺到后背,说:“别害怕。” 第59章   陈潮总说让他别害怕, 其实苗嘉颜没那么害怕。猛然听到陈潮说一些在苗嘉颜看来这辈子也不会听到的话,慌张无措是肯定的,但也不至于到现在了还动不动就害怕。   他哪有那么胆小, 与其说是害怕, 不如说是不敢回应。就这么安静地看着陪着已经很难得, 对于一个从来没想要过任何东西的小孩儿来说, 突然把心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渴望双手托着送到他面前,他根本就不敢伸手去拿。   只敢退后一步珍惜地看着,可能什么时候控制不住了再伸手摸摸,让他直接拿走揣兜里,那肯定是不敢的。   苗嘉颜心里那个有棱角却包容的男孩儿, 那个臭脾气却有温度的哥哥,像高高远远的月亮。苗嘉颜没有一次想过要弄脏它, 它该永远干净高洁,温润疏朗。   陈潮走的那天,姜寻开车送他去机场,苗嘉颜跟着一起。   陈潮坐在副驾跟姜寻说话,苗嘉颜坐在他后面。   “你这腿能行啊?”姜寻问他,“你回去先别住宿舍了,去宾馆住或者租个房,宿舍那个床你怎么上?”   陈潮确实没怎么恢复好,正常来讲他现在都应该继续躺着养, 但是条件不允许。也就是平时体质好, 年轻恢复得也快, 勉强能走路。   “回去看看再说吧, ”陈潮也很无奈, “麻烦。”   “别不当回事儿, 哪次你下床一蹦脚不吃劲儿再摔一次,那完了。”姜寻小时候骨折过,对这事儿有心理阴影。   “应该不能那么点儿背吧。”陈潮自己想想都要笑了。   “反正你自己注点意,你真在那边又摔了可没人伺候你。”姜寻眼神往后瞟一眼,“是不,苗儿?”   “啊,”苗嘉颜突然被点名,往前坐了些,两只手扣着陈潮椅背上的靠枕,“是的,你自己小心点儿,潮哥。”   陈潮说:“知道了,没事儿。”   陈潮自从上了大学就没在家待过这么长时间,这次不大不小的意外强行把陈潮留在了家,这么一个夏天过后,好多东西都变了。   陈潮往后仰了仰头,后脑勺蹭上了苗嘉颜的手,苗嘉颜没拿回来,手背被陈潮倚着。   陈潮说:“你俩也别太累。”   “不累是不可能的,那么大一片田呢,”姜寻说,“花得卖啊。”   苗嘉颜这一夏天总共没播几场,微博更新得也不多,姜寻也没管他,知道他心思没在这上面。现在陈潮要走了,他也该收收心了。   “等你走了有的小网红就得补作业了,”姜寻笑了声说,“清闲日子到头儿了。”   苗嘉颜本来也不嫌累,倒无所谓这个。只是这会儿他心情有点低落,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他坐在陈潮正后面,陈潮回头也看不见他,便伸手往后碰了下苗嘉颜的胳膊。   “累了就不补了,”陈潮说,“作业总写总有,差不多就行。”   姜寻被他不讲理的发言给整无奈了:“你这种放家长群里都得让老师给踢出去。”   “踢就踢吧,”陈潮拨了下出风口,不在意地说,“我们家向来惯孩子。”   “好孩子都让你惯完了。”姜寻往后看了眼苗嘉颜,转回来说。   姜寻这次回来一直没问过他俩的事儿,丁文滔还在那儿犯二什么都看不出来,姜寻可没像他那么傻,只是看出来了也没问。   到机场的时间有点早,离登机还有一会儿。   苗嘉颜送他进去,姜寻说要停车去,嫌远不过来了,让苗嘉颜等会儿直接去停车场找他。   陈潮先没进安检,俩人在大厅里找了个位置坐着等时间。   “落地给你打电话。”陈潮跟苗嘉颜说。   “好的,”苗嘉颜说,“你今天起得早,一会儿在飞机上睡一觉。”   他一说睡觉陈潮还真觉得有点困,打了个哈欠,上身往下滑滑,头枕上了苗嘉颜肩膀。   像这种程度的靠近,在他们之间原本也算不上什么。苗嘉颜很自然地挺直了点,让陈潮能靠得更舒服。   陈潮闭上眼睛,鼻息间闻到的都是苗嘉颜身上一点点的香味儿。陈潮咕哝了声,说:“不想走。”   苗嘉颜手放在自己腿上,手上拿着陈潮刚取的机票和他的身份证轻轻搓着,手腕上还带着细细的皮筋。陈潮伸手过去在小皮筋上一勾,皮筋轻轻弹回苗嘉颜手腕。   不想走也留不下了,马上他们就都开学了。   苗嘉颜他们学校通常都是开学了再选课,室友已经把大概率不会被踢的课圈了起来发给苗嘉颜。苗嘉颜在学校也是有宿舍的,只不过他申请了走读,宿舍床位一直空着给室友放东西用了。   苗嘉颜提前一天回学校登校园网选课,网页卡得每动一步都得一分多钟。   —热。   陈潮的消息过来,苗嘉颜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网页还卡得一动不动,苗嘉颜回消息:冲个澡呢?   陈潮:还没回去,在学院办公室。   苗嘉颜:办公室里也没有空调吗?   陈潮:坏了。   好容易网页有了反应,苗嘉颜忙把选修课代码填进去,点了提交。   苗嘉颜找了半天,发了个小风扇吹风的表情包过去。   陈潮还在学院办公室里等开会,刚才被一个电话叫过来,副院长叫了几个学生过来开会。   屏幕里的小风扇又Q又呆,陈潮也试图找个表情发回去,实在没能找着,找表情包对直男来说太难了。   这段时间因为跟苗嘉颜聊天聊得多,表情库已经比之前丰满了许多,苗嘉颜发的表情他都随手存下来了。   陈潮在老家住了一个暑假,再回来学校这边的温度对他来说着实很难承受。   以前热了都是沉默着去冲澡,现在虽然也冲,只是多数时候不沉默了。   陈潮刚冲完澡出来,听见手机响,过来接了起来。   “喂 ?”他之前让苗嘉颜回去了给他打电话,苗嘉颜刚一进门就打了电话给他。   “我到家了潮哥,”苗嘉颜刚搬了东西,现在说话还有点喘,“你要睡了吗?”   “刚洗完澡,”陈潮一边拿毛巾擦着他那还很短的头发,一边问,“才回来?”   “对,我选了十二个小时的课。”苗嘉颜被学校选课系统折磨了一天,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还不知道都选上没,有可能还会被踢出去。”   他隔着手机说话要比当面说放松,语气软乎乎的:“潮哥你晚上吃什么了?”   “晚上没吃,热。”陈潮光着上身坐在床边,“寻呢?”   “我不知道,寻哥今天没找我。”苗嘉颜把手机开着免提放一边,拿了把刀过来拆快递,里面是他买的一顶棒球帽。   他俩现在经常这样用手机瞎聊,每天晚上几乎都得打个电话才睡觉,有时候微信语音。   苗嘉颜在学校待了一天,晚上洗漱洗澡的时间长,他洗个头发再吹干就得将近半个小时。等他都收拾完都已经十一点多了,这个时间陈潮应该已经睡了。   苗嘉颜就没敢再给他打电话,只发了个“小怪兽晚安”的表情包过去。   陈潮的语音隔了几秒发了过来。   苗嘉颜躺着接起来:“潮哥。”   陈潮“唔”了声,一听就是很困了,含含糊糊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怕你睡着了再让我吵醒。”苗嘉颜戴上耳机,这样就像是声音离得更近。   陈潮用困极了的声音说话:“说了等你。”   苗嘉颜知道他明早要起早,说:“你快睡吧潮哥,明早记得吃点东西,早饭要吃。”   陈潮闭着眼睛说:“知道了。”   苗嘉颜想让他早点睡觉,不再出声了。   两个人都没挂断语音,陈潮手机开了扬声放枕头边上,能听见一点苗嘉颜的呼吸。陈潮叫他:“苗嘉颜?”   “在,”苗嘉颜连忙应声,“睡吧。”   陈潮每隔一会儿就叫他一声,苗嘉颜后来轻笑说:“我不会挂的,你好好睡。”   “嗯。”陈潮翻了个身侧躺着,很快睡着了。 第60章   寻哥提前放话了, 小网红得补作业,那可真是没少补。   小网红从前工作的时候一天都不拿手机,现在就连拍照片手机都得放旁边。摄影师嫌碍事脚轻轻一碰给踢走了, 苗嘉颜探身过去给拿了起来。   “你放下。”摄影师说他。   “放下行,”苗嘉颜放在另外一边凳子上, 敢怒不敢言地说, “那你也不能踢啊……”   摄影师拍他一年多了,很熟了,这会儿笑了:“踢坏了?我赔你一个?”   苗嘉颜不吭声, 姜寻本来在那边吃苹果,听见了嚼着苹果说:“现在不是你赔不赔的事儿,踢坏了漏消息看不着你赔不起。”   “踢不坏, 我也没使劲踢。”摄影师指指那边的椅子让苗嘉颜坐过去,“等会儿天黑了, 赶紧的。”   苗嘉颜听话地过去了, 边走边在手机上回一条:拍照了潮哥。   陈潮正在看图纸,设计院那边的一个活儿,副院长拿着给他看得上的几个学生练手, 之后用不用不一定,就算用了也得领导给大修。   陈潮之前也跟别人一起接过小项目,跟几个硕士学长一起做过小活儿。暑假因为他脚伤了贵州那边他没去上, 有两个小项目也没跟,只出了张图纸。   不管干什么放下时间长了都手生,陈潮最近画图就有点没状态, 数值都填错两次。   过段时间还有个建模竞赛, 陈潮得准备材料做模型了。他这段时间非常忙, 每天都闲不下来。   苗嘉颜消息过来, 陈潮放下铅笔看了眼手机,说:知道了,好好工作。   他俩现在天天联系,苗嘉颜怕陈潮找不着他,或者有消息回不到,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那边要干什么了就会提前跟陈潮说一声。   陈潮本来想跟他说不用什么事儿都报备,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可苗嘉颜每次说这个都特别乖,陈潮就没说。   他最近没回宿舍住,第一天尝试了下,腿确实不方便上下床,踩不了梯子。在学校外面租了个公寓,拿了点日常用的东西短暂住一段时间。等开始做模型了在外面住也更方便,宿舍桌子摆不开,而且宿舍太热了,坐不住。   姜寻拍了个苗嘉颜在那边工作的照片,给陈潮发了过来,还附赠了条短视频。   陈潮视线还在纸上,伸手拿过手机扫了一眼。   苗嘉颜光着脚,穿了条裤腿及地的裤子,上身穿了件短衣服,坐那儿能露出一小条腰。他往后仰着头,头发梢刚好能挨到衣服边儿。视频里姜寻喊了他一声,苗嘉颜回头看过来,脸上没有表情。姜寻说:“我可给你潮哥拍呢啊,你看你要不要给点儿表情。”   苗嘉颜先是愣了下,反应过来马上痛快地抬起手到头顶比了个很傻的剪刀手,还配上一点憨里憨气的笑。   陈潮给姜寻回了个:[拇指/]   姜寻:这是夸我啊?还是夸苗儿啊?   陈潮笑了,咬着铅笔回复:夸你呢。   姜寻一个苹果吃完又端着果盘吃葡萄,拎着一小串葡萄咬着吃,回复说:那是,你寻还是非常上道的。   陈潮一边画图一边跟姜寻说话,邹逾过来找他,给他拎了杯冷饮。   “下课了?”陈潮问。   “嗯呢,热死了,我上你这儿蹭会儿空调。”邹逾张嘴喘气,问陈潮,“潮哥你看我像不像条狗。”   陈潮对他的话感到无语,没回应他。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模型啊,潮哥?”邹逾坐在椅子上,把下巴搭在椅背。   “过几天,材料还不全。”陈潮把空调又给他降了两度。   邹逾一脸希冀地看着陈潮:“我能也来你这儿做吗?潮哥救救孩子。”   陈潮无所谓说:“做呗。”   邹逾家里d条件一般,陈潮平时挺照顾他,之前做项目也带过他。但是邹逾基本功一般,前三年花了太多时间在手绘上,到现在软件还没会多少。   他看着陈潮的图,感叹着夸了句:“真漂亮。”   陈潮又回了姜寻一句:我画图了,让苗嘉颜拍完给我打电话。   姜寻:[ok/]那还用我说吗?完事儿了第一时间就得找手机。   陈潮脸上挂着点笑,放下手机接着干活。   邹逾在旁边看着他画,时不时问点问题,陈潮边干活边答他。   陈潮这儿只有一张双人床,要放以前陈潮可能会留邹逾一起住,俩男生还是室友,在一块儿睡也没什么。但现在陈潮毕竟不一样了,不管他跟苗嘉颜好上没有呢,苗嘉颜也是个男孩儿,陈潮在这方面就注意多了。   晚上邹逾哼哼唧唧地走了,陈潮没留他。   —潮哥我拍完了,现在准备去吃饭。   苗嘉颜发了消息来,陈潮才放下笔,捏着脖子站起来给苗嘉颜打了个电话过去。   “潮哥?”苗嘉颜接了电话,叫他。   陈潮问:“才拍完?”   “对,一直拍了。”姜寻在那边问吃什么,苗嘉颜说,“吃什么都行,我饿了。”   “一直没吃东西?”陈潮站在窗户边问他。   “没,中午不让吃,说吃完怕肚子鼓。”苗嘉颜回答说。   陈潮让他逗笑了:“那得吃多少啊,肚子能吃鼓了。”   “能的,”苗嘉颜认认真真地解释说,“稍微吃点胃那里就不瘪了,如果穿紧身衣服就能看出来鼓,不好看。”   陈潮想想那画面,觉得可爱吧唧的,没说话,只在这边又笑了会儿。   “有一回拍狄哥的图,去之前寻哥带我去吃火锅,我说我不吃,他非说没事儿没事儿。”苗嘉颜想想那次,心有余悸地说,“我让狄哥骂了一下午,说我肚子鼓得像青蛙,问我到底是去拍照的还是去吃饭的,还想不想干了。”   “该吃吃你的,”陈潮边笑边说,“别吃那么多。”   “我不敢,”苗嘉颜小声说,“摄影师骂人可狠了。”   摄影师在他身后路过,“啧”了一声:“别告假状,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苗嘉颜没想到他在身后,不敢接着说了。   陈潮让他逗得画了一下午图也不觉得累了,苗嘉颜在那儿说饿,陈潮也觉得饿了。   他不喜欢吃外卖,什么东西闷着一路送过来都软塌塌腻乎乎的,陈潮拿了钥匙出门吃饭去了。   两个人没在一起,可天天又都是热恋期状态。   这俩都没谈过恋爱,不知道就连有些情侣都没他俩腻歪人。   苗嘉颜打电话比见面放得开,发消息又比打电话放得开,有些话用文字敢说,打电话就有点不好意思。   比如陈潮有天满课,中午又被叫到办公室看图,一天下来俩人都没怎么联系。   陈潮这边没时间,苗嘉颜也不打扰他,只在中午的时候给陈潮发了条消息。   陈潮晚上下了课,边出校门边给苗嘉颜打电话,苗嘉颜晚上陪姜寻出去吃肉了,刚进小区。   “你下课啦?”苗嘉颜问。   “嗯。”陈潮说,“我这边下雨,你那边天气怎么样?”   苗嘉颜:“我这儿没有,那你带伞了吗潮哥?”   陈潮:“没带,下得不大。”   两边一人一句的,都没什么重要的事儿。苗嘉颜该进电梯了,但是一进去信号就断了,于是在外面转转悠悠地不进去。   陈潮听出他声音应该是进了单元门,问他:“要进电梯了吧?”   苗嘉颜说:“是的。”   “那先挂了吧,我去取个快递。”陈潮说。   苗嘉颜先是说了声“好”,犹豫了下又问:“那一会儿还打吗?”   陈潮理所当然地说:“打啊,睡觉前不都打吗?”   他说得太自然了,本来挺暧昧个事儿让他说得怪坦荡的。苗嘉颜又说“好的”,陈潮说:“不打我睡不着。”   这就更暧昧了,苗嘉颜不好意思接他的话,可陈潮的语气自然得都分不清他是故意这么说还是真的觉得没什么。   到底苗嘉颜没能接出话来,陈潮也不非让他说什么,说:“进电梯吧。”   他们俩现在很有意思,既有那么些若有似无的暧昧,可又没那么刻意,陈潮从来没说过什么有意撩拨的话,不知道是不想让苗嘉颜觉得在催他,还是因为根本就不会。   总之他们一天比一天更亲近,又亲近得非常自然,好像本来就是这样。   打了半个多月的电话和语音,有天晚上陈潮拨了视频过去,苗嘉颜没注意,还以为是语音,接起来才发现有画面的。   陈潮刚洗完澡,上半身还光着。   他头发长了点,之前脚伤剪的寸头到现在才长回来,修了型之后很清爽帅气。   苗嘉颜对着视频有点放不开,但还是冲着陈潮笑笑,说:“好帅呀。”   陈潮另外一只手还在用毛巾擦头发,闻言把手机抬起来点,故意说:“我也觉得,所以才发个视频给你看看。”   苗嘉颜也刚洗完澡,他周末回家了,这会儿坐在自己的小床上,靠着墙跟陈潮视频。   “今天陈叔还跟我说想你呢,”苗嘉颜想起陈广达来,说,“你等会儿要不要也给他发个视频,我看他有点躺不住了。”   “我晚上给他发过了,这会儿估计他都睡了。”陈潮擦完头发把毛巾随手搭一边。   苗嘉颜白天在陈家陪了陈广达一下午呢,说:“陈叔可真好。”   “是挺好,”陈潮说,“分你一半儿。”   苗嘉颜失笑:“怎么分啊?”   陈潮没说话,只挑了挑眉。   苗嘉颜才听明白了,一下子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支支吾吾的。   “我有的都给你一半儿。”陈潮说。   苗嘉颜一直不出声,陈潮也不在意,给他看自己的模型材料。   “我这段时间会很忙,要做这个。”陈潮给他讲,“做一组办公楼模型,做完给你看。”   苗嘉颜说:“好的。”   陈潮又说:“我这个专业就是闲不下来,总是很忙,一闲着就手生了。”   苗嘉颜说“嗯嗯”。   “所以我可能不像别人有那么多时间陪自己的……”话说到这儿停顿了下,现在这个状态说个确定身份的词还不合适,“陪小朋友。”   一句话说得苗嘉颜脸都快红了,这声“小朋友”属实有点烧耳朵。   陈潮现在类似于解释的话,苗嘉颜有点受不起。别说他们现在还没有在一起,真在一起了苗嘉颜也不可能是那种需要时刻陪着的对象,他不会因为没人陪着就有情绪。   所以苗嘉颜说:“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潮哥。”   陈潮却有点误会了他的意思,顿了下说:“行,那不说这个了。你要睡了?”   苗嘉颜敏感地察觉到陈潮情绪下去了,小心翼翼地看着屏幕里的他。   陈潮被他给看笑了,问:“看着我干什么?”   苗嘉颜没直接回答,过了半天,磕磕绊绊地说:“就算以后真……怎么样,我也不用陪。”   他说得挺困难的,但是看着陈潮的眼神很真诚:“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不用跟我……不用解释。”   陈潮盯着他,苗嘉颜垂下视线,慢慢道:“我希望你永远都是自由的。” 第61章   苗嘉颜几句话说完, 陈潮好一会儿没出声。   他不出声搞得苗嘉颜心里打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话说得太唐突了。   他抬眼看向屏幕里的陈潮,陈潮刚好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上, 陈潮突然问:“你还怕我吗?”   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问句把苗嘉颜问蒙了,眨眨眼睛,答:“没、没怕啊。”   陈潮“嗯”了声, 再说话的时候语调突然变软了一点点, 房间里暖光映进他眼睛里,柔柔的。他趴在桌子上, 下巴搭着胳膊, 问:“那你什么时候答应我啊?”   苗嘉颜哪能扛得住这个, 他下意识吸了口气, 心尖尖像是被小动物咬了一口。   陈潮在别人印象里其实一直都是**的,他的温柔藏在里面,得亲近的人才能发现。自从腿伤之后, 他时不时会露出一点脆弱,很偶尔会软软的,像个小男孩儿。   然而此刻他的行为实属犯规了,镜头里面他趴在那儿看着又乖又帅, 眼睛眨一下苗嘉颜心就被他扫一下,直男真是要人命了。   “我……”苗嘉颜一说话声都变调了,赶紧清了清嗓子, 问陈潮,“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潮哥?”   陈潮说:“废话。”   “我是说真的……喜欢, 那种喜欢。”苗嘉颜缩在床上坐着, 抱着膝盖, 和他说,“我怕你后悔。”   陈潮说:“我有什么后悔的。”   “你是因为这次腿伤了我照顾你,所以才……”苗嘉颜停顿了下,才接着问,“才觉得要在一起,是吗?”   陈潮诚实地说:“我不知道,或许是。”   苗嘉颜抿了抿唇,低声说:“你不用的。”   陈潮没明白,苗嘉颜很艰难才说出那个词:“同……性恋很辛苦,我不想你是,也不想你后悔。”   陈潮皱了下眉:“我为什么后悔。”   他一皱眉苗嘉颜就不继续说了,怕他生气。陈潮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什么意思,气笑了都:“因为你照顾我我才想和你在一起,我就得后悔?你当我让你跟我好是报答你呢?”   苗嘉颜不吭声,陈潮坐起来:“因为习惯产生的喜欢就不算喜欢了?”   苗嘉颜见他真要生气了,有点慌。   “喜欢非得分那么清吗?”陈潮眉心还是皱着,但看苗嘉颜不敢说话了,还是放轻了语气,“我不否认可能是因为我习惯了你每天陪我,那从这儿来的感情就不值钱了?你是一直没信我?觉得我习惯了所以拿你将就?”   苗嘉颜不知道得怎么说,一到这时候就不会解释,只得干巴巴地说了个“没有”。   两个人没对上线,陈潮理解不了这个思路,但是看苗嘉颜眼睛好像都红了,闭了嘴没再继续说。   视频没挂断,可两边也都没再说话。视频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两个人都沉默着。   苗嘉颜半张脸缩在自己胳膊里,刚刚气氛还那么好,都被他搞砸了。苗嘉颜吸吸鼻子,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陈潮别生气了。   陈潮听见他吸鼻子,问:“哭了?”   苗嘉颜连忙抬起脸给他看,说:“没!”   虽然没哭,但是眼睛鼻子都红了,反正有看了心疼的。   陈潮看着他的脸,呼了口气,过了几秒别别扭扭地说:“我说急了,别跟我计较。”   “没有!”苗嘉颜赶紧摇头,“是我说错话了。”   陈潮又仔细看了看他,说:“你可别哭。”   “我不能!”苗嘉颜都有点哭笑不得了,“又没吵架。”   陈潮“嗯”了声:“没吵。”   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气氛比平时稍沉了点。   陈潮过会儿问:“你困吗?”   苗嘉颜说:“我还行。”   “那睡吧?”陈潮过去躺下,问,“你还陪我吗?”   “陪啊……”苗嘉颜笑了下,“你睡着了我再挂。”   陈潮也笑了,把脸埋半边进枕头里。   这天晚上的事儿并没有在他们之间产生什么隔阂,第二天醒了还是跟每天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直男恋爱之前都这样,反正陈潮表现得跟以往差别很大。晚上睡觉得哄,白天热了也得哄。   正好赶上苗嘉颜也愿意哄,他性格就这样。   陈潮刚下课回来,走了一路说热。苗嘉颜要上课不能陪他说话了,远程给订了份冰沙和冷饮外卖。陈潮正做着模型呢,外卖小哥打电话过来问具体门号,陈潮说:“打错了。”   “没打错啊,”外卖小哥看了眼单子又看看号码,问,“你是潮哥吗?”   “……”陈潮说,“我是。”   陈潮以为是邹逾订的,他有时候过来会点这些东西。   苗嘉颜在那边上课上得昏昏欲睡,也没和陈潮联系,下课了才和陈潮联系上。   俩人打着电话,陈潮肩膀夹着手机说话。   苗嘉颜问:“还热吗,潮哥?”   “好多了,冲了个澡,开空调了。”陈潮手上都是乱七八糟的小零件,放不下,只能这样夹着,“刚才吃了份冰沙。”   苗嘉颜问:“好吃吗?你喜欢吗?”   陈潮心里想着暑假在家偶尔苗嘉颜给他做的西瓜冰沙,客观地回答:“还行吧,不怎么好吃,太甜了。我室友订的,就是降温管用。”   “啊……”苗嘉颜试探着问,“芒果冰沙?”   “嗯。”陈潮一边粘材料一边漫不经心地答,“不是新鲜芒果。”   苗嘉颜弱弱地说:“……我订的。”   陈潮:“……”   苗嘉颜:“……”   陈潮:“其实好吃。”   苗嘉颜说:“下次我换一家。”   “其实真的不错,”陈潮补充说,“我就是拿你做的西瓜冰沙比的,不跟你做的比就挺好吃。”   “你不要再说了,”苗嘉颜笑起来,“不好吃就不好吃,没事儿。”   陈潮说:“主要我吃的时候心情不一样,影响我判断了。”   陈潮现在说什么也补救不回来了,苗嘉颜笑了好半天,陈潮说:“我想吃你做的。”   苗嘉颜说:“那下次你回来我给你做。”   等陈潮下次回去不知道这一竿子支到哪儿了,十一他根本没时间回去,就算不回去时间都不够用,等他回去估计得过年了。苗嘉颜最近要直播两场,十一得出趟门,平台的一个活动,姜寻和方方姐都说他得去露个脸,平台还是不能得罪的。   俩人一时半会儿都见不上面,各有各的事儿忙。   因为现在弄了月季基地了,苗爷爷苗奶奶现在都忙这个,种的棉花没以前多了,秋天也没精力采棉,就都包出去机器采了。这段时间发货都会送两支棉花,棉花很好的,干了之后也不会像鲜花那样枯萎,白绒绒的一小团一直都那样,插在笔筒或者随便什么小瓶子里,都很清新漂亮。   直播的时候有人专门让他上棉花的链接,苗嘉颜说:“我没留那么多,都已经采完了,只剩了一点点,只够送的。”   —你上一点让我们抢抢。   —你傻呀宝,你从别地方收了发货啊!你能不能不那么实诚气死妈妈了!   —老婆你只管上你的,货你找方方姐帮你!那个女人有的是办法!   “对我可以收点儿,我们村还有没采的。那明天吧,明天我问问能不能在我们这儿收着点了,收着了我给你们上一块钱的链接你们拍。”   “九块九……不用九块九,一块钱一束给你们拍着玩儿。   “上多少……看我能收着多少吧,能收着的话上一千?   “赔好多……没事儿,只上一千个没关系。”   苗嘉颜坐在花棚直播,现在播熟了,也不用姜寻在旁边帮着递花了。姜寻搬个椅子在他旁边坐着,帮着上上链接,闲着没事儿还能玩手机。   “寻哥呢……寻哥玩手机呢。   “为什么不说话……他玩手机太专心了。   “是不是谈恋爱了……那我不知道,哈哈。”   苗嘉颜怕她们又把节奏带起来,牵他和姜寻的cp,于是没再怎么读跟姜寻相关的。   另外一个手机在兜里振动,苗嘉颜低头偷着看。   陈潮:下课了。   苗嘉颜:嗯嗯,那你去吃点东西。   他这么低着头搞小动作,公屏上都在抓他。   苗嘉颜发完消息抬头,看见公屏上一水儿的“他玩手机我看见了”。   “你们怎么这么严格……”苗嘉颜货也卖的差不多了,剩下时间就聊聊天,所以也不着急。   “跟谁说话……”苗嘉颜犹豫了下,还是说,“跟潮哥。”   他这一声“潮哥”节奏必然得起来,苗嘉颜没再回其他的问题,岔开话题说别的去了。   陈潮回家进直播,苗嘉颜已经在说拜拜了,陈潮连尾巴都没抓住。   过会儿苗嘉颜打电话过来,陈潮一听他声音,问他:“带含片了吗?”   “带了,我含着呢。”苗嘉颜笑眯眯的,“ 潮哥你要睡了吗?”   “没,”陈潮问,“你要回去了?”   “正在走。”苗嘉颜说。   “你自己 ?”   “和寻哥,”苗嘉颜回答,“寻哥也在的。”   陈潮说:“那行。”   苗嘉颜刚才直播完东西都没收拾就要回家,姜寻问他急什么。   苗嘉颜吭吭哧哧没好意思说。   姜寻还劝他:“苗儿,你得给潮留空间。”   苗嘉颜“唔”了声,说“好”。   当时他也不好解释,其实不是他不给留空间。   就像这会儿陈潮都这么晚了还准备做模型,苗嘉颜和他说:“你别做了啊潮哥,你明早不是还有课吗?”   陈潮平静道:“我等会儿。”   苗嘉颜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小声问:“这不是打着呢么?”   陈潮一边摆弄小材料一边说:“我要视频。”   苗嘉颜劝他:“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陈潮说 ,“我看不着。” 第62章   所以说空间这个东西……就弹性挺大的, 得分怎么看。   苗嘉颜到家就冲澡,也顾不上管姜寻太多,姜寻现在常来,也用不着苗嘉颜招待他。   苗爷爷苗奶奶这个时间正常早都睡了, 苗奶奶听见他们回来, 披着衣服上楼给姜寻找了条稍微厚点的被子,上次盖的毯子是夏天的, 现在盖有点儿凉了。   “你怎么还起来了, 奶奶,”苗嘉颜搂了她一下,“一会儿我就找了。”   苗奶奶笑呵呵的:“我怕你不记得找。”   “我记得呢, 你快去睡。”苗嘉颜哄她下楼, “等下精神了又半天睡不着。”   “没事儿,奶奶最近睡眠挺好的。”苗奶奶时常想孙子, 苗嘉颜上大学这两年多不像从前每天都能看到了,所以现在每次苗嘉颜回来苗奶奶都看不够他。   苗嘉颜俩手托着奶奶的脸搓搓,笑着说:“你听话, 明天我陪你去打麻将。”   “打什么麻将, 一堆活儿呢,”苗奶奶笑着挥了下胳膊,“有点正事儿!”   “哎,好嘞!”苗嘉颜答应着, 笑眯眯的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连苗奶奶都发现这段时间苗嘉颜总是笑, 比以往活泼很多。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苗爷爷苗奶奶都很高兴。   苗儿慢慢长大的这些年很不容易, 从小就不爱说话, 在外面也没那么爱笑, 苗奶奶之前很怕他长大了融入不进社会去。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小事业,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喜欢他,每天高高兴兴的,苗奶奶就很知足。   可这么好的孩子爸妈就是不疼。   苗嘉颜得有一年多没看见过他妈妈了。倒是见过两次他爸,苗建偶尔回老家来赶上苗嘉颜放假他俩能碰上,妈妈和小弟苗嘉颜确实很久没见过了。   他妈妈从来不带小弟回老家,本来跟老人也没多亲,最主要的还是怕遇见苗嘉颜。   小弟正是渐渐开始接收认知的年纪,他妈妈怕见了苗嘉颜这个“哥哥”再把小弟给带偏了。   家里已经偏了一个了,总不能俩都这样。   苗嘉颜平时也不怎么提他爸妈和小弟,确实感情很淡。爷爷奶奶觉得苗嘉颜现在拍照片做直播卖卖花是很好的事儿,有那么多人喜欢苗儿。但他爸妈不这么想,他们只觉得苗嘉颜这干的不是正事儿,卖弄他的“不正常”给别人看,挣的这钱也不是什么坦荡的钱。   好在现在苗嘉颜已经长大了,他们就是再看他不顺眼也管不着了,不会再像苗嘉颜小时候那样按着他剪头发。   第二天苗嘉颜过去陪陈广达说话,陈广达两个多月躺下来人看着有点憔悴。苗嘉颜回来把他稀罕坏了,终于能有人陪他聊天了。   他俩先是聊到陈潮,陈广达说他儿子从小就不可爱,不像别人家小孩儿那么爱说。   苗嘉颜弱弱地反驳:“我觉得挺可爱的……”   “那是你不知道。”陈广达以为苗嘉颜是不了解,“我看你俩关系挺好的,他跟你还有点话说。要没那么熟的他就内向,烦人,不像我。”   手机响了声,苗嘉颜低头看一眼。   —我又粘错胶了,我好像手残了。   苗嘉颜回了个“摸摸头”的表情包。   陈潮回了个打滚的小狗,之前从苗嘉颜这儿存的。   “真的……挺可爱的。”苗嘉颜抬头看着陈广达,又重复了一次。   陈广达只当他是不了解。   聊完陈潮他俩又聊起苗建。   苗嘉颜心想这个我现在确实不是很了解了……   “你爸小时候烦人,你不像他。”陈广达想想苗建小时候天天拉着脸那样儿,笑得不行,“那会儿我跟你丁叔总跟他打起来,我们有时候看不惯他那上纲上线的样儿。”   苗嘉颜想了想,认同地说:“你们确实不一样。”   “他从小就那样,一本正经的。”陈广达也知道苗家这情况,苗嘉颜坐在他旁边,陈广达手抬起来在他头上拍了拍,“你爸也不是就针对你,他就那性格。”   苗嘉颜“嗯”了声,点点头说:“我知道的。”   客观来说,苗嘉颜并不恨他爸妈,这没什么恨不恨的,苗嘉颜在爷爷奶奶的爱里长大,他不缺爱。但对他爸妈苗嘉颜也喜欢不起来,小时候可能还有点憧憬,现在都这么大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憧憬早就没了。   他们就像常年不联系的远房亲戚,见不着互相也不会想念。   有天和陈潮视频的时候苗嘉颜说:“十一我爸妈可能会回来。”   陈潮想都没想:“那你别回去了。”   苗嘉颜笑了下,点头说:“我也这么想。”   “你不是要出门吗?”陈潮问他,“你去几天?”   “应该也就两三天,方方姐可能也去,她要是去了就再多待一天。”苗嘉颜回答说。   “回去还有事儿没?”陈潮又问。   苗嘉颜先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摇头:“没有啦。”   陈潮看了眼桌上买东西送的台历,说:“知道了。”   陈潮自从回了学校天天很长时间都在坐着,这免不了,他得画图,得做模型,还得去上课。好在这段时间没有写生,不然他现在这腿脚出趟门也是够遭罪的。   即使没出去天天这么坐着也够呛了,每天晚上睡觉前脚腕和膝盖连着片地疼。   他洗澡出来,苗嘉颜还在视频那边看书等他。   陈潮问:“看的什么书?”   苗嘉颜拿起来给他看封面:“我们一个专业课老师写的书。”   陈潮每天洗完澡出来都不穿上衣了,他之前在家也这样。他初中那会儿睡觉就不穿上衣,夏天都是只穿条短裤。苗嘉颜看他早看习惯了,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俩人状态跟之前不一样了,苗嘉颜看着看着就有点儿不好意思。   陈潮见他不抬头看自己,问:“怎么了?”   苗嘉颜只说:“没有,我看书呢。”   “专业书看那么认真,”陈潮脖子上挂着毛巾,说他,“晚上看书灯开亮点儿。”   “不看了。”苗嘉颜放下书,板板正正地坐着。   他坐得跟个上课的小学生似的,洗完脸发带还在头顶勒着,把一张小脸全露出来了,还有他那鼓溜溜的额头。   陈潮觉得他这样好玩儿,低头笑了下。   他一笑苗嘉颜又觉得他俊朗帅气,好喜欢他。   俩人隔着屏幕,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的,都不说什么话。后来陈潮拿着热熔胶条在镜头前晃了下,叫了声“苗嘉颜”。   “嗯?”苗嘉颜看他。   “你留两天给我吧。”陈潮突然说。   苗嘉颜先是不明所以地说了声“好的”,又问:“怎么留?”   陈潮说:“你忙完我去找你。”   苗嘉颜这才反应过来陈潮说的是十一假期,心倏然开始怦怦跳。   “行吗?”陈潮带一点点询问的语调,看着苗嘉颜问。   “行……行,”苗嘉颜哪可能拒绝他,答应完想起陈潮的模型,担心地问,“那模型怎么办啊?”   陈潮:“没事儿,我赶赶。”   陈潮不是只有个模型,他还有两个图要画,苗嘉颜怕他太辛苦。可也没敢说你别来了这样的话,要真说了他怕是扛不住直男失望的眼神和小表情。   有两次苗嘉颜想让他别赶了,刚一开口,说:“不然……”   陈潮“嘘”了声打断他:“不许说。”   苗嘉颜只能闭嘴。   陈潮那边事儿多,苗嘉颜这事儿也不少。   “你穿什么啊?”姜寻扒拉着苗嘉颜衣柜里的衣服,问他。   苗嘉颜不当回事儿:“随便啊,我穿什么都行。”   “又拍照又拍视频,那儿争奇斗艳的,你也不能太寒碜。”姜寻从柜底下拿了两包还没拆的快递,“这谁家寄过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忘拆了。”苗嘉颜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他之前没有去过什么场合,都是姜寻帮他去。他根本没考虑过穿什么的事儿,没这个概念。   “明天咱俩出去买两套啊?”姜寻问,“明天你有课?我去给你买?”   苗嘉颜问:“买贵的吗?”   姜寻:“咋也得差不多啊,咱也不能真出去还当村妞儿。”   苗嘉颜乖乖点头:“好的。”   这方面还是得听姜寻的,苗嘉颜一直很听他的话。   晚会当天拍照拍视频苗嘉颜还是穿的平时合作的原创小众设计,不贵,也不露logo。纯色黑短t,腿上穿长长的蓝牛仔裤,短t掖进窄腰带里,搭着双小白鞋,显得腿两米长。他谁也不认识,也不主动和别人搭讪说话,往那儿一坐脸上冷冷淡淡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有点小高冷。   他拍照必须得朴素点,苗嘉颜没有什么人设,一直都在做自己,真穿多贵的别人一看这是飘了。但是镜头之外这几天苗嘉颜也得见人,太寒碜说不过去。   有不少人过来找他说话,好多人苗嘉颜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但也还是礼貌地加了不少微信,有人要加他他就把码拿出去让别人扫。   这种场合里自然什么人都有,只有他想不到的,不会有见不着的。   有个男生长得很高,也很帅,他两次过来跟苗嘉颜说话。第一次姜寻在,互相打了个招呼加了微信,男生走了之后姜寻说他现在很红,人气相当高。   苗嘉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但咱用不着巴结谁,自己玩自己的,”姜寻告诉他,“别跟谁太热络,你分不清谁跟谁都哪一伙的,别掺和。”   苗嘉颜坐在这儿本来就有点不自在,赶紧说:“好的我知道了。”   “颜颜,等会儿出去吃个饭?”男生第二次过来的时候,问苗嘉颜。   苗嘉颜觉得他有点自来熟,只抱歉地说:“我晚上有事儿。”   “那明天?”男生是标准的桃花眼,笑起来眼睛会很勾人,眼尾很漂亮。   苗嘉颜不知道这种场合应该怎么应对,他很局促地回头找姜寻,姜寻被人叫走了。   “你别怕啊,我不是坏人。”男生好像很喜欢他,看起来很亲切,安慰他,“第一次出来有点紧张是吧?没事儿,熟了就习惯了。”   男生看起来明明比苗嘉颜大不了几岁,可他看着很自在,跟好多人也都很熟。   身边坐着一个不熟悉的人让苗嘉颜更加拘谨,男生问他:“刚才一直陪着你的是男朋友?”   苗嘉颜回答说不是。   “我看着也不像,”男生又问,“颜颜单身?”   苗嘉颜虽然看不明白别人那么多弯弯绕绕,可也并不笨,他随着直觉摇了摇头。   “有男朋友啦?”男生惊讶地笑了下,“真的假的?”   苗嘉颜也笑了下,没说话。   姜寻回来的时候,男生正体贴地把苗嘉颜乱了的一绺头发给顺正了。苗嘉颜不明显地躲了下,又说“谢谢”。   姜寻回去坐着,那男生和姜寻又说了会儿话。   他走了姜寻问:“都跟你说什么了?”   苗嘉颜说:“没说什么有用的,乱七八糟的。”   姜寻回头扫了一眼,说:“离远点儿,他想泡你。” 第63章   苗嘉颜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泡的, 把他扔现在的人堆儿里都看不见了。   应付这种场面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群魔乱舞的场合里,苗嘉颜表面高冷, 其实内心小小地慌乱着。   “寻哥, 咱们什么时候能走啊?”苗嘉颜小声问。   “得等会儿,来都来了你咋也得把晚会坐完。”姜寻本来挺忙的, 但是把苗嘉颜自己扔这儿他还不太放心,这里有的人都能把苗嘉颜吃了。   苗嘉颜一个没公司的自由人, 好多家都想签了他。   这是苗嘉颜现在还没彻底红起来, 再过段时间他要真红了那几家大公司再签不上他估计就该出仿版了。   能签当然还是签了好,签不着再弄个这风格的对他们来说也并不难。   所以方方姐想让苗嘉颜快点红,在仿版出来前让更多人先认识他。   姜寻倒是没太担心这个,姜寻说:“头发能留,眼神洗不了,谁也整不出来第二个苗儿。”   “你别天真, 现在这小孩儿有什么不会的。”方方姐没那么乐观, “不张嘴说话都一样。”   “那能一样么?”姜寻当时看了眼在那认认真真看种植农学论文的苗嘉颜, 说,“我们这土里长出来的, 土都渗进去了。”   苗嘉颜听见了, 抬头抗议地看了他一眼。   姜寻笑笑说:“再说他也没追求, 有点空间卖他那点儿花就得了。”   姜寻就没担心过这个, 在他看来苗嘉颜是复制不出来的。苗嘉颜本来靠的也不是脸,客观地讲苗嘉颜清秀漂亮,可也没美到多了不得的程度, 他就是气质不一样。   所以苗嘉颜觉得他自己扔在这里面看不着, 肯定不是的。   陈潮之前设计院那张图让领导给打了回来, 一大半都给否了,得大修。   本来这种图让学生出就是给学生练手的,一般到领导这儿觉得不行拿回来就完事儿了。但领导也没别的,只让他回去改。这个程度的改基本等于重画,连结构都得大改。   好在这个没那么急,不然陈潮真连睡觉时间都没有了。   邹逾这段时间也在陈潮这儿做模型,餐桌归他了,陈潮在床边的电脑桌上做。   “潮哥我快瞎了。”邹逾揉揉眼睛,扬声喊陈潮,“我不想做了。”   陈潮开着吹风机在吹曲线,吹风断断续续的听不清他说话。   邹逾趴这儿一下午,坐得脖子疼,站起来去陈潮那转转。陈潮在烤雪弗板,板底下垫了个圆笔筒慢慢调整板的弧度。他这样专心低着头弄材料,脖子弯下去能看到一节小骨头,隔着衣服肩胛骨也能看到一点。   邹逾在他旁边床上坐下,胳膊拄着床,看陈潮烤弧度。   “你能拿奖。”邹逾肯定地说。   陈潮分不了神,稍一走神能把板子吹黑了,说:“不一定。”   “你肯定能,太漂亮了。”邹逾看着陈潮的模型,感叹说,“都一样三年多学出来的,为什么你那么强啊。”   陈潮关了吹风,拿着吹好的曲线在模型上比了下,拿回来用尺子顶着裁切。陈潮在这方面倒不用谦虚,谦虚就假了。他在专业上非常拔尖儿,他大二建模就拿过奖了,那时候大部分学生还在晕晕乎乎地练手绘呢,陈潮已经玩起木片了。   “我不想参加了,我就是给你们虐菜用的。”邹逾趴在桌子一角说。   陈潮裁着纸板说:“你练练吧。”   “我好像就是学错专业了,”邹逾叹了口气,一脸仰望地看着陈潮,“每次看完你的我都觉得我啥也不是。”   陈潮笑了声,问他:“整到哪儿了?”   “主结构还没整完呢,也不知道是我尺子有问题还是我手有问题,老是对不准。”邹逾趴那儿说话,脑袋一动一动的,“鱼不想做了。”   陈潮说:“早晚得练。”   邹逾晚上得回去睡觉,毕竟陈潮这儿不留宿。   陈潮洗澡回来也没睡觉,一边粘材料一边等苗嘉颜。   苗嘉颜十二点多给他发消息,说:潮哥你先睡。   陈潮问:还没完事儿?   苗嘉颜:没呢。   陈潮:我不困,你回去了告诉我。   苗嘉颜:好的。   苗嘉颜坐在那儿本来已经昏昏欲睡了,后来开始偷着跟陈潮发消息才精神了点儿。   陈潮一边裁纸板一边陪苗嘉颜说话,给苗嘉颜拍了张他的模型。   苗嘉颜:哇。   陈潮:我快做完了。   苗嘉颜:真好看,那么小的窗户怎么切呀?   陈潮看着消息笑了下,回复:抓不住重点?   苗嘉颜:什么重点?   陈潮:我说我快做完了。   苗嘉颜得反应一会儿才能明白,回复:啊!   模型做完陈潮就能走了。   苗嘉颜在让人拘束的环境里突然不拘束了,但是又换成了另外一种紧张。   陈潮见他好半天都没再说话,放下东西问:你不会反悔吧?   发完又跟了个小狗趴桌。   他现在这表情包用得可挺顺手。   苗嘉颜赶紧回复:没没。   他每次这样叠着字陈潮都觉得好玩儿,还显得莫名的乖,像小时候的他。   苗嘉颜要在那边留两天,方方姐后来也来了,带着他见了些人。   “大钟是不又找你们了?”方方姐在车上问。   “那还能不找,昨天晚上死活要一起吃饭。”姜寻打了个哈欠,说,“你今天要不来我都推不过去了。”   “那一起吃吧,”方方姐说,“正好我也要跟他谈点事儿。”   苗嘉颜半年多没看见方方姐了,觉得她憔悴了些,脸色不好。   “你最近没睡好吗?”苗嘉颜问。   “还行,”方方姐摸了摸脸,笑了下说,“姐姐老了是不?”   苗嘉颜说:“没。”   “没有办法啊,都会变老的,”她在眼尾点了点,“有细褶了。”   “美着呢,”姜寻冲她打了个响指,“气质拿捏得死死的。”   “那必须!”她“哼哼”了两声,“姐姐好歹也是QQ空间女神来着。”   其实要正常安排时间,苗嘉颜还得需要两天。   但是这两天他肯定不再用了,得留着呢。   “那你哪天回来啊,潮哥?”邹逾问。   陈潮说:“七号。”   “噢。”邹逾说,“你不在家我不能来吹空调了。”   “我走了你就在这儿待着吧,”陈潮从抽屉里拿了把钥匙扔给他,“赶紧做模型。”   邹逾接了,说:“好的吧,我给你看家。”   陈潮机票是后天中午的,这两天再赶点时间,后天一早就能走了。   连着好多天晚睡,陈潮在视频里看着明显没那么精神。   苗嘉颜问:“今天能早点睡吗,潮哥?”   陈潮说:“今天不能,明天应该能。”   苗嘉颜侧躺着看他,小声说:“你这段时间好辛苦。”   “暑假压的东西太多了。”陈潮不说他是为了赶时间要走,只说是因为暑假没干活。   苗嘉颜看他好半天,也不说什么话,陈潮抬头看他一眼,问:“困了?”   “没。”   “困了你就睡,”陈潮说,“晚睡影响你状态。”   “没关系,反正也不拍照。”苗嘉颜小声说。   其实陈潮那个模型也不是非得在这几天交上去,但不弄完心里总惦记是回事儿,走了心里不踏实。这样弄完了再走就不用想着它了,自在很多。   这一宿陈潮基本就没睡觉,从天黑弄到天亮。   早上出去吃了个早饭,回来又收收尾,彻底弄完是中午,陈潮往床上一躺,没几分钟就睡熟了。   按他原本打算,这一觉直接睡到明天早上,睡足了起来收拾去机场。   陈潮租的公寓就在学校附近,周围来来回回都是学生。放假了好多回家了或者出去玩了,不然会比这还多。   天已经黑透了,小区楼下有小男生在玩滑板车。   苗嘉颜已经坐在花坛边上,看他玩了两个小时了。   陈潮缺觉缺得多,睡得很熟。苗嘉颜只给他打了一个电话,陈潮那边没接,苗嘉颜也就没再打,知道他应该是在睡觉。   等到陈潮睡醒睁眼已经八点多了,他本来没想起,就是中途醒了看眼手机上有没有消息,打算接着睡。   摸过来一看有未接来电,也有消息。   未接来电除了苗嘉颜的还有快递的,消息就很多了,又是群又是单人消息,一共二十多条。   陈潮还没睡醒,动作和脑子都慢。   打开苗嘉颜的聊天框,看见他三个小时前发了两条消息。   —潮哥你在睡觉吗?   —我到你住的小区了,我不知道你在哪栋。   接着一个小时前又发了一条。   —滴?   陈潮只有半截神经醒着,剩下的都还在昏睡。   字看完得过了三秒钟脑子才接收,又过了三秒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陈潮猛地睁开眼,“扑棱”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一边给苗嘉颜打电话一边抓了钥匙穿鞋直接出了门。   电梯里没信号,出来了也得半天才能打出去电话。   还不等这通电话打出去,陈潮已经看见苗嘉颜了。   苗嘉颜戴着棒球帽,背上背着包,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看小男孩儿玩滑板。可能是感受到了陈潮的视线,他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苗嘉颜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陈潮跑得太急,跑过来气都喘不匀,看着苗嘉颜说不出话。   苗嘉颜站起来,眼里带着笑意地看着他。   “什么时候到的?”陈潮盯着他问。   苗嘉颜回答:“下午。”   陈潮这会儿被很多情绪激着,可又什么都不想说。不想问苗嘉颜为什么来,也不想问他为什么不打电话。   这时候好多话都多余。   苗嘉颜老老实实地站着,被陈潮瞪了半天。   直到后来陈潮手伸过来牵起他,苗嘉颜就顺从地跟着走了。   陈潮手心非常热,苗嘉颜被他牵着,没挣也没躲,甚至还轻轻地回握了一下。 第64章   陈潮一路没松开牵着的手, 哪怕是在电梯里。   电梯里还有个女生,苗嘉颜有点心虚地想收回手,陈潮感觉到了, 没转头,只是攥着他又紧了些。   出了电梯, 穿过长长的走廊,陈潮拿钥匙开门。这一路他们都没说过话,苗嘉颜只是一直老老实实地跟着陈潮, 从偏后半步的位置看陈潮的侧脸。   侧脸很帅, 下颌线条尤其好看。   陈潮推开门, 牵着苗嘉颜的那只手往前一带, 让苗嘉颜先进了门。   单人公寓并不大,一目了然。苗嘉颜还不等看清什么, 陈潮也已经进来了,反手关了门。   “潮……”苗嘉颜一声“潮哥”刚起了头, 就被打断了。   ——陈潮抱住了他。   陈潮什么话都不说,把脸埋在苗嘉颜肩膀上,深深地呼吸着。   苗嘉颜蒙了,直直地站着不动。   “……怎么了?”苗嘉颜抬起手, 摸摸陈潮后背, 轻声问。   陈潮鼻息间全是苗嘉颜橘子味儿的洗发水味道,他低声说:“我抱会儿。”   苗嘉颜没吭声, 陈潮胳膊又收紧了些,问:“行吗?”   “……”苗嘉颜回答说:“好、好的……”   苗嘉颜拒绝在前,陈潮再做过于亲密的动作就不合适。所以从陈潮稀里糊涂一句“咱俩好吧”到现在, 过格的动作只有这两次。一次是陈潮开学之前抱的那一下, 一次就是今天。   陈潮本质上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不会让苗嘉颜觉得不被尊重。不管谁先喜欢的,也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拒绝了就是拒绝了。   陈潮从来没有在动作上让苗嘉颜觉得他有侵略性,不会手上没规矩,苗嘉颜不管什么时候在他身边都是有安全感的。   哪怕现在抱着也是稳稳地抱着,两只手都搭在他后背上,没有乱动。   苗嘉颜的头发有一些被陈潮按着,还有些轻扫在陈潮手背上,随着苗嘉颜的呼吸软软地拂着他的手指。   “你为什么过来。”陈潮这样低着头说话,声音都闷闷的,听着竟然还有那么点委屈吧唧的。   苗嘉颜仰着头,把脖子边这点空间都留给陈潮,轻声说:“我不想让你折腾……你最近好辛苦。”   陈潮深吸了口气,说话时嘴唇能碰到苗嘉颜的头发:“万一我直接睡到明天早上呢?”   “应该……不能吧?”苗嘉颜想了想,“你会醒的。”   “为什么?”   陈潮问为什么,苗嘉颜没好意思直接回答。他们现在每天晚上都要通话的,到了平时联系的时间陈潮总会告诉他一声自己睡了,睡得再熟也不至于一宿都不醒。   苗嘉颜很瘦,这么隔着衣服抱他,能隐约感觉到他后背上的小骨头。   陈潮又抱了他一会儿,长长地呼了口气,才放开了他。   苗嘉颜被抱了半天,这会儿眼神还相当平静,和平时一样温温柔柔的。   “你今天是不是还没吃东西啊,潮哥?”苗嘉颜问。   “早上吃了。”陈潮这儿没有多余的拖鞋了,一共就两双,一双他的,一双是邹逾自己带来的。陈潮把他拖鞋给苗嘉颜穿,自己弯腰从鞋柜里拿了双外穿的运动拖鞋,光脚去洗手间刷鞋底去了。   苗嘉颜看着旁边那双拖鞋,问:“这个不能穿么?”   “我室友的。”陈潮说。   苗嘉颜说“哦哦”,摘了身上背包放在小沙发上,走过去站在洗手间门口看陈潮。   陈潮从镜子里看他,苗嘉颜感觉到了,也看镜子。   两个人的眼神在镜子里交汇,苗嘉颜情不自禁朝他笑,笑完才有点不好意思。   “你想吃什么?”陈潮问他。   “我都可以。”苗嘉颜见陈潮冲完鞋底,把纸巾递过去,陈潮抽了几张吸水。   “我饿了。”陈潮本来不饿,刚才出去跑了一圈又抱了会儿,现在感觉什么神经都醒了,回头跟苗嘉颜说,“饿。”   “走走,去吃饭。”苗嘉颜安抚地摸摸他胳膊。   苗嘉颜基本上也一天没吃东西了,俩人就近吃了饭,还去了趟超市。   陈潮那儿他自己东西都没多少,更别提来人备用的了。回去路上陈潮拎着东西,还闲了一只手。   苗嘉颜两只手都闲着,在那儿随着脚步晃晃悠悠的。   之前牵上了那是直男脑子一热,现在时机没了,各自闲着手也牵不上了。   “用我帮你拿点儿吗?”苗嘉颜问。   “不用。”陈潮另外一只手插着兜,回头跟他说,“你看路。”   “我看着呢……”苗嘉颜小声说。   时间有点晚了,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路灯把他们俩的影子拉得稍长。   苗嘉颜走路总是习惯在陈潮后面一点的位置,陈潮时不时就得回头看看他。   到了路口,陈潮胳膊往后挡了他一下,示意他躲车。   苗嘉颜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以为他还要牵,犹豫了下,还看了陈潮一眼。   陈潮刚要说话,苗嘉颜手抬起来,把陈潮手给攥住了。   陈潮:“……”   苗嘉颜:“……”   既然都这样了,陈潮就顺势牵着走了。   “洗手间门锁不好使,锁不上,你进去把门关上就行。”陈潮把牙刷毛巾那些都放在洗漱台上,跟他说,“先调水温。”   “好的。”   “洗头吗?”陈潮问他。   苗嘉颜点头:“我想洗,今天一直在外面了。”   “洗吧。”陈潮去桌上把吹风拿过来,“吹风我就用着吹过材料,没吹过头发,温度挺高的。”   “好,”苗嘉颜问,“这么晚吹头发能行吗?”   “怎么不行?”陈潮问。   苗嘉颜指了指墙说:“隔壁。”   陈潮笑了,按了下苗嘉颜的头,出去了:“吹你的,没事儿,旁边没人住。”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不用通话不用视频的晚上。   苗嘉颜洗完澡头发吹得半干,陈潮已经换了新的床单和枕套,正坐在床边看手机。苗嘉颜走过来,陈潮站起来去洗澡,说:“累你就躺下睡吧。”   苗嘉颜折腾了一天,其实是有点累的,但是还不想睡。   陈潮洗完出来就看见苗嘉颜已经在床上躺好了,盖着被子,正在打哈欠。陈潮往他床边放了瓶水,问:“给你关灯?”   苗嘉颜说:“我都行,你要是还不困就先不用关。”   他打完哈欠眼睛水润润的,这么躺着说话的样子非常乖,让人心里软塌塌的。   “睡吧。”陈潮看着他说。   苗嘉颜先是“嗯”了下,又问:“你呢?”   陈潮探身拎起空着的那个枕头,下巴朝外面侧了侧,说:“我睡沙发。”   苗嘉颜愣了,坐起来问:“为什么?”   这问题让人没法答。   要没有他俩现在这层关系,那他俩睡一张床完全没问题,从小也没少这么睡。可加上现在暧昧着的不清不楚的关系,陈潮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坦荡了。   苗嘉颜看看旁边的床:“这不是……够睡吗?”   “不了,”陈潮还是说,“你自己睡。”   苗嘉颜没想到还会有这事儿,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个。见陈潮拿着枕头真要走,拽住他说:“沙发太短了,潮哥。”   陈潮低头看他拽着自己的手,觉得有点滑稽。   “你就睡这儿啊,或者我去沙发,”苗嘉颜说着就要下地,“我去吧。”   陈潮“哎”了声,伸胳膊拦他,失笑:“大老远的让我们小网红睡沙发来了?”   苗嘉颜抬眼看着他,沉默了几秒,低声说:“潮哥,我没有在意那么多……我要是在意就不来了。”   陈潮拎着枕头,等着他继续说。   苗嘉颜低着头,摸了摸耳朵,说:“不用这么生分的。”   当两人一人占着一边躺在双人床上,陈潮被苗嘉颜的头发扫了脸。   苗嘉颜用手腕上的小皮筋把头发绑在头顶,陈潮能明显地闻到洗发水味儿。这次他们用的都是一样的,从前陈潮并没有觉得这味道好闻,今天却觉得有些不一样。   陈潮白天睡过了,这会儿根本不困。   而且他俩这么躺着,陈潮心也没那么大,说睡就能睡着。   “潮哥你机票退了没?”苗嘉颜突然想起来。   “没呢,我忘了。”陈潮说。   “快退,能退吗?”苗嘉颜后知后觉开始心疼钱,“你这个退票扣多少啊?”   “我不知道,买的时候也没想着要退。”陈潮摸过手机,开软件退机票。   退改签扣一半,陈潮在这儿申请退票,苗嘉颜脑袋凑过来一起看。   “扣这么多!”苗嘉颜皱着眉说。   “你来之前想什么了?”陈潮说他。   苗嘉颜说:“那我也要来的。”   他们俩现在离得可有点近了,苗嘉颜脑袋上扎的头发能顶上陈潮的脸。   苗嘉颜还在一无所知地算钱,直到陈潮突然清了清嗓子,说:“回你那儿躺着。”   他这才回神,发现自己过了界。主要是他们曾经太熟了,这种程度的靠近根本不算什么。   苗嘉颜于是板板正正地躺回自己那一边。   “苗嘉颜。”陈潮叫他。   “……哎。”苗嘉颜回应。   陈潮停顿了几秒,才又开了口,一张嘴就直接来了个狠的。   “我现在想亲你,也想抱你。”陈潮侧过头看他,接着说,“这不是我龌龊,这是本能。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反正我是。”   苗嘉颜连呼吸都忘了,直直地看着他。   “我知道就算现在我亲你一口你什么都不会说,你只会像现在这么看着我,咱俩的事儿也就定了。”陈潮慢慢道,“但我不会的,我不能这么让你跟我好。”   苗嘉颜心脏跳得扑通扑通的,不知道心跳声会不会传到外面来。   陈潮停了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变了个调,听着无奈又有点无措:“但你也别太勾我啊。” 第65章   陈潮几句话把苗嘉颜彻底整没声了。   “亲你”“抱你”这种词, 就是哪怕他现在说得全然不带任何撩拨和暧昧,可依然每个字都带着小软刺扫着耳膜。   苗嘉颜不说话,陈潮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得有些过了。   他俩之间一直是走纯系路线的,从来没有直观地说过这些关于亲密的话题。这样半夜往一张床上躺, 气氛把陈潮脑子烘得不清醒了, 不然他也不会说这个。   陈潮伸手过来, 想摸摸苗嘉颜的头, 但是他头顶上绑得乱七八糟的,陈潮手没地方落, 最后只曲起手指,用手指背面在他脸上轻蹭了蹭。   “睡吧。”陈潮拇指刮刮他的脸, 说 。   苗嘉颜夏天为了不变黑, 面膜用得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他脸上皮肤很软很滑, 吹着空调还有点凉,指尖碰碰很舒服。   陈潮手已经拿回去了, 以为苗嘉颜让他吓着了,刚要再说点什么补救一下,突然听见苗嘉颜开了口。   “潮哥。”他声音虽然轻,可听着还挺平静的,并没有慌。   陈潮:“嗯?”   苗嘉颜 侧过头来, 在并不算黑暗的夜里看着陈潮。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陈潮的。   这个问题苗嘉颜在这些年里想过很多很多遍, 也没能想出个结果来。每想到一个节点, 都觉得从那个时候 就已经在喜欢他了。   陈潮在苗嘉颜还没进青春期的时候就在那儿, 在苗嘉颜还没开事儿的时候就稳稳地在他身边。陈潮给苗嘉颜的一切感受, 别人都给不了。   在年少时那些惊惶的年月里, 苗嘉颜就像颗发不出芽的种子,陈潮像他的土壤,也像他旁边的一棵小树。   苗嘉颜看着他的轮廓,能跟记忆里最初的他对得上。他对苗嘉颜来说是安定,安全,是暖洋洋的、治愈的梦。   “你……”苗嘉颜说话时含着一点点气音,“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陈潮眼皮一跳,没想到苗嘉颜能说出这个来。   苗嘉颜眼神很认真,在努力表达自己:“我也喜欢的。”   他今天实在是太敢说了,陈潮意外地看着他。   “你对我做什么事情,我都不害怕。”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会儿,陈潮能看见他的眼晴,却因为黑暗不能把他的情绪看得那么清楚。   等苗嘉颜再开口,声线就没那么稳了:“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喜欢我,我连这样的梦都没做过,潮哥。”   苗嘉颜手指轻轻搓了搓床单布料,慢慢道:“我有点忐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一直想,你会喜欢一个很漂亮很优秀的女孩子,你们谈恋爱,然后结婚。   “你会一直在那里,离我不远也不近,你每次回来我都能见见你。不见也可以,你一直在那儿。”   他声线颤颤悠悠的,话里带着浓重的情感,让陈潮听得皱起眉。   “现在我们这样,我每天都像做梦一样……”苗嘉颜一直看着陈潮,所有感情都从眼睛里传递出来,“我想和你好,想和你做很……亲密的事情。可是那样的话……”   苗嘉颜静静地呼吸着,过了几秒才说下去:“可是等有一天我醒了,我就彻底没有你了。”   他把半边脸埋进枕头里,闭上眼睛说:“……你不会在那儿了。”   苗嘉颜今天实在出息了,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把自己都表达清楚了。   他把自己心里藏得最深的话都说了出来,他一边渴望陈潮,一边不敢触碰。   陈潮安静地听他说完,苗嘉颜说完就缩在那儿不抬头,陈潮看了他好半天,苗嘉颜一股劲儿使没了就萎靡了,都不敢迎着陈潮眼睛看回去。   有敢说的就有心疼的。   苗嘉颜看着又可怜又难过,陈潮一颗从前没开过窍的心这会儿被揉搓得稀巴烂。   “我刚说完不动你。”陈潮叹了口气。   他突然翻身过来的时候苗嘉颜吓了一跳,睁眼看着他。   陈潮挨着苗嘉颜,趴在他旁边,苗嘉颜一睁眼恰好和他对视上。这样两个人就离得很近了,胳膊挨着胳膊。   苗嘉颜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有点紧张,眼睛一眨一眨的。   陈潮拄在那儿,眉眼间带一点点笑意:“那么喜欢我啊?”   苗嘉颜倒是老实,说“喜欢”。   陈潮两只手捏着他的脸来回搓,苗嘉颜被他搓得“唔唔”的,也不伸手推。   “一辈子那么长,别提前操心明天的事儿。”陈潮手还扣着他的脸,把苗嘉颜的脸只露出一小条,“说不定哪天你发现我并没那么值得你喜欢。”   “我……唔……”苗嘉颜要说话,被陈潮把嘴给按住了。   “你对咱俩有点儿信心,”陈潮故意凶他,“你想点儿好的。”   苗嘉颜被堵着嘴也说不了话,只能眨了下眼睛,表示知道了。   陈潮又捏了捏他才放开,也没再回去,直接翻身躺在苗嘉颜旁边,挤着枕在一个枕头上。   苗嘉颜要往旁边让让,挪点地方给他,被陈潮给捞了回来。捞回来了直接抓着没放,扣住了。   “我要没记错的话你刚才说这些你也喜欢,”陈潮抱着他,确认一遍,“那我可就不克制了。”   苗嘉颜老老实实被陈潮的胳膊搭着,后知后觉才开始为刚才的有些话感到不好意思。   “收是收不回去了,”陈潮握着他的手说,“我都记住了。”   苗嘉颜点头说“嗯”。   陈潮侧身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说:“睡吧。”   小情侣一样抱着睡了一宿,一直没放开过。陈潮睡觉那么多事儿,一会儿嫌热一会儿嫌挤,这也不嫌了。早上天亮他起来去拉了窗帘,把房间遮得暗暗的,回去继续睡。   昨晚他俩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又过了好长时间才睡着,这一觉他俩都睡得相当沉。房间挡了窗帘后光透不进来,睡得毫无时间概念,外面门锁响的时候两人才同时醒了。   苗嘉颜愣愣地看着陈潮,摸不清状况有点慌。   陈潮也先愣了两秒,才猛地从床上翻身起来,隔着苗嘉颜膝盖在床沿点了下跳下去。   这都中午了,邹逾吃了午饭过来准备接着做模型,以为陈潮应该早走了。   门一开恍惚看见床上有人,窗帘也挡着,邹逾吓一跳,以为陈潮睡过头忘时间了。   陈潮从床上下来,邹逾张嘴刚要问他是不是忘了要赶飞机,就看见床上还有个人。   “我天……”邹逾下巴都快惊掉了,瞪着陈潮问,“谁啊潮哥……”   陈潮把他往外推:“别看,你先出去。”   “什么情况?”邹逾问。   “这两天你别来了,我不走了。”陈潮开门把邹逾推出去不让他看。   “啊?”邹逾被推出来也迷茫着,“可我模型怎么办啊!”   陈潮回头看了眼,乱七八糟的材料一堆,装箱都装不下。陈潮说:“你不差这两天了,之后再做。”   “那我做不完啊!”邹郁还是很蒙。   陈潮说:“我帮你一起做。”   “那可以!”邹郁很痛快同意了,走之前小声又问,“潮哥那是谁啊?”   陈潮低声说:“我老婆。”   “我靠……”邹逾再一次惊掉下巴。   陈潮关门之前说:“钥匙。”   邹郁赶紧上交:“帮我给嫂子带好,冒犯了!鱼不是故意的!”   鱼不管是不是故意的,人俩睡得正香都被他给打断了。   陈潮随手把钥匙扔在鞋柜上,回来苗嘉颜已经坐起来了,头发睡得乱乱的。陈潮解释说:“我室友。”   苗嘉颜笑了下,说:“吓我一跳。”   “你怕什么,”陈潮兜了下他的下巴,“我又不是早恋。”   苗嘉颜被他兜得有点痒,缩了缩脖子,他还不能面不改色地适应这些亲密的小举动,会不好意思。   “那也不太好,”苗嘉颜坐在那儿,问,“室友要来吗?我出去住吧?”   陈潮挑了下眉毛。   苗嘉颜赶紧改口:“那我们出去住吧?”   陈潮这才笑了:“我能用你给别人腾地方?”   苗嘉颜知道室友有时候会过来做模型,还要再说什么,陈潮躺回去,顺手把苗嘉颜也捞了下来。   “再睡会儿。”陈潮闭上眼睛说。   苗嘉颜其实已经不困了,只是这样很舒服,于是往下挪了挪,小小地调整了下姿势,想陪陈潮再躺会儿。   他一动陈潮往旁边后撤了一点点,没碰着他。   苗嘉颜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以为陈潮在给他挪地方。   等明白过来了脸“腾”一下红了。   陈潮闭着眼都不知道苗嘉颜这些心理活动,攥着苗嘉颜的手,一门心思只想单纯睡觉。   他的呼吸都喷在苗嘉颜脖子肩膀上,潮潮的,热热的,苗嘉颜那一小片皮肤都变热了。   “再睡半小时,然后带你去吃东西。”陈潮说。   苗嘉颜先说“嗯”,又问:“你还困吗?”   “不是很困,”陈潮咕哝着说,“我就是不想起。”   “那我能看看手机吗?”苗嘉颜申请道。   陈潮拒绝地出了个声,说:“你不能,你陪我睡觉。”   “好的。”苗嘉颜也不坚持,乖乖地说,“那不看。”   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乖的小孩儿,陈潮胳膊又收紧了点。   “再陪我躺十分钟就让你看手机。”陈潮说。   “我不看也行,”苗嘉颜主动说,“真有事儿就打电话了。”   陈潮本来就是逗他,结果自己却笑了,捏捏他手心说:“不用这么听话。” 第66章   苗嘉颜自来就听话, 他从小就听陈潮的,那可是陈潮初中就叫过的“小媳妇儿”。   等陈潮躺够了起来苗嘉颜才把手机拿起来,上面有几条消息, 他低头看了会儿。   陈潮去洗漱, 出来头发还带着水, 问苗嘉颜:“今天洗头吗?”   苗嘉颜把扎在头顶的头发放下来,捋捋说:“昨晚洗过了,今天不洗。”   刚洗完就这么扎着睡了一宿,头发放下来都弯弯的, 像烫过。   陈潮伸手帮他顺了顺,说:“也挺好看的。”   苗嘉颜没烫过头,也从来没染过, 一个发型始终没换。只有几次为了拍照临时做的造型, 之后马上洗掉了。他习惯了黑长直, 他坚持留着长头发就是因为习惯,如果要改变他这种习惯就跟让他剪头发是一样的。   陈潮的手穿过苗嘉颜的头发, 发丝从指间滑过,陈潮玩得有点上瘾。   苗嘉颜回头看看他, 问:“我要起来啦?”   “起吧。”陈潮这才把手放下,不玩了。   苗嘉颜来得突然,他们什么准备都没做, 十一期间周边能去玩的地方这会儿都去不了,早满了。他们只能在市里转转, 或者当天能来回的周边。   陈潮把能去的几个地方都给苗嘉颜念了一遍,问他想去哪儿。   苗嘉颜先是问:“你想去哪儿, 潮哥?”   陈潮说:“我问你。”   苗嘉颜才小声说:“我不想出去……”   陈潮看着他, 苗嘉颜盘腿坐在小沙发上, 手指捏着自己的皮筋慢慢转着玩。苗嘉颜本来也没多喜欢出门,比起去外面挨挤,他更想要这样跟陈潮待在家里。而且最主要的是陈潮的脚腕,苗嘉颜不想让他走太多路。   “那就不去,”陈潮把手机扔在一边,“你在家陪我。”   苗嘉颜“嗯嗯”地点头。   他俩起来就中午了,收拾完出去排队吃个饭,吃饭的地方正好在市区商圈,吃完直接在那边随便逛逛。   到了人多的地方陈潮突然发现了苗嘉颜跟人少时的不一样。   他不会离陈潮很近,跟以往一样会落后半步,陈潮要跟他说话总得回头。他像是在刻意回避,让他们在人群里看着没有那么亲密。这有点像小时候的他。   排队给他买奶茶的时候,苗嘉颜也站在他后面,陈潮要说话,侧了侧头没看见人。陈潮于是反手背到后面去,拽着苗嘉颜的胳膊给他拽了出来。   “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陈潮问他。   苗嘉颜问:“怎么啦?”   “我问你喝什么。”陈潮说。   “我都行。”苗嘉颜回答说。   陈潮把手机给他:“你自己点。”   身后有小姑娘在看他们,毕竟他们俩在人群里还是相当显眼。陈潮是个帅哥,苗嘉颜长头发并且很漂亮。   苗嘉颜又回陈潮身后去,陈潮看出他不自在,随他去了。   苗嘉颜那手机隔一会儿就响两声,刚开始他还低头回,后来就再不回了。   陈潮问:“寻?找你有事儿?”   “不是。”苗嘉颜摇摇头,“寻哥没找我,他知道我在你这儿。”   苗嘉颜没多说,陈潮也就没再接着问。   他们俩现在这关系,像是好了,可也没全好。   陈潮几次牵了手,苗嘉颜倒也不挣,只是不能让他得了空拿回去,放下了陈潮就不好再牵了。   又一次陈潮拿手机的空,苗嘉颜把手抽了回去。陈潮再想抓起来却抓了个空,苗嘉颜又跑他后面去了。   陈潮失笑:“我在这抓你玩儿呢?”   苗嘉颜对他笑了下,说:“人好多。”   “人多怎么了,”陈潮倒没说他,眼神很平和从容,“不用管别人,做你自己。”   其实苗嘉颜并不怕被看,他这么多年又拍照又直播的,见了那么多人,也早不怕别人看他。他只是不想在人前暴露他和陈潮的亲密。   陈潮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只当他还跟小时候一样,在人前会拘谨。   路过个小花店,陈潮说:“在这儿等我。”   苗嘉颜一看卖花的,赶紧说:“潮哥我不要花!”   然而他没能拦住,陈潮已经进去了。苗嘉颜徒劳地“哎”了声,小声说:“我真不要!”   苗嘉颜好歹二百多亩地的小花农,而且在自己种花之前也一直在卖花,对他来说出去花钱买花简直离谱。   过会儿陈潮出来,手上托着个小花束,伸手过去给苗嘉颜看:“可不可爱?”   苗嘉颜低头一看,陈潮手上的小花束圆圆的一朵一朵,绿色的小花芯儿,叶子尖是白的,花苞花骨朵满满的,看着非常清新,也很夏天。   “可爱,”苗嘉颜笑得真心实意,“真好看。”   陈潮抬了下手没给他,说:“我拿。”   陈潮还是很懂苗嘉颜的,没给他买玫瑰,他自己那儿什么玫瑰都有。陈潮直接在店里挑了个小盆栽,连盆带土让人给包上了,所以拿着的时候得托底。   这么小的荷兰菊方方姐那儿平时都是当配花用,从来没单独卖过它,而且绿色也并不常见。苗嘉颜越看越觉得可爱,回去了摆在小书桌上拍了几张照片。   —给你们看看我的小花。   他还挑了两张发到微博上去,结果评论里都以为他是要上新品种了,都催他赶紧直播。   苗嘉颜刚发完微博手机又响了两声,弹出了两条微信消息提醒。   他没点开看,直接推了上去。   陈潮冲完澡出来,苗嘉颜仰头看着他,陈潮见他拍照过来把模型挪挪,苗嘉颜只觉得这个角度看他更英俊了。但也没好意思一直盯着看,看了两眼就站起来去洗澡了。   今晚天气凉凉的,开着窗户就不用开空调,窗户吹进来的自然风要比空调舒服很多。   苗嘉颜穿着陈潮的短袖短裤,站在洗手间门口问:“拖把有吗,潮哥?”   陈潮仰头问:“怎么了?”   “地上都是水,我拖拖。”苗嘉颜说。   陈潮说:“等会儿就干了,你不用管。”   苗嘉颜又问:“拖鞋湿了,我光脚出去可以吗?”   “不行,地没擦。”陈潮放下手机,走出来说,“鞋脱了。”   苗嘉颜于是听话脱了,光着脚踩在地上。   陈潮走到他这儿,什么都没说,直接探身一兜,右胳膊夹着苗嘉颜的腿给抱了起来。   这过于出乎意料,苗嘉颜吓了一跳没忍住低喊了声“妈呀”,过于惊慌以至于声都变调了。   陈潮被他夸张的一声惊呼给逗笑了,笑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苗嘉颜被他勒着,他一笑让人更紧张了。   苗嘉颜被陈潮放在床上,陈潮说:“躺着吧。”   说完转身出去擦水了。   苗嘉颜坐在床边,微微探身,勾着脑袋去看他。   陈潮以前睡觉都光着上身,这两天都穿衣服睡的。俩人都是短袖短裤,非常合规矩。   但是规矩这东西也挺有弹性,衣服上挺守规矩,可手也牵了,抱也抱了。   薛定谔的规矩。   陈潮躺下之后先是很礼貌地问了句:“我抱会儿?”   “啊……”苗嘉颜犹豫了下说,“这不用问吧……”   陈潮把他抱过来,搂进怀里,满足地用下巴在他额头上蹭蹭。苗嘉颜的手机在枕头底下又不合时宜地振动了两下,他也没有要看的意思,被陈潮这么抱着他不想动。   陈潮过会儿清了清嗓子,问:“什么时候答应我啊?”   苗嘉颜有一点意外,没想到陈潮还在执着这个。他抬起脸来看陈潮,心里想的什么脸上都写着了。   “那不行,”陈潮手放在他后背上,“你得给我句话。”   这让人怎么说……   苗嘉颜吭哧了半天,陈潮都等笑了,问:“我给你起个头儿?”   苗嘉颜闷声说“不用”。   陈潮摸摸他头发:“行了,不想说先不说了。”   苗嘉颜哪是不想说,主要是这没头没尾的让人不好开口。   手机还在那儿振动个没完,苗嘉颜到底还是伸手拿了出来,打开聊天框再次开了消息免打扰。   陈潮说:“我看找你一天了。”   苗嘉颜“嗯”了声,说:“寻哥不让我拉黑,让我别理他。”   “找你干什么?”陈潮问。   苗嘉颜把手机交出去,给陈潮看。   “谁?”陈潮看了两眼,脸上没表情地问了句。   苗嘉颜说了个名字,陈潮手指在屏幕上往下一划,在消息中间看见对方上面发的一条:颜颜太干净了,人总是想弄脏干净的东西。   苗嘉颜见他脸色沉下来了,自己看了眼,赶紧按了退出。   页面退到主屏幕,苗嘉颜一个没防备,主屏幕照片被陈潮看个正着。   画面里两个少年都十七八岁,他们在灰调的镜头里静静地对视着。浓烈明艳的红“玫瑰”在周围野蛮生长,一个少年控制不住,情意从眼神里露出来,不安地递了出去。另外一个分明都看懂了,那双眼睛里是平静的包容。   这跟当时发出去的照片是不一样的,苗嘉颜当时说了不让陈潮露脸,狄哥剪掉了。   苗嘉颜这张是没剪之前的,少年是冷静的,也是温柔的。   陈潮把手机拿了过来,扔在床头。   苗嘉颜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微信生气了。   陈潮肯定生气。   因为“弄脏”。   都到现在了,陈潮还卡着苗嘉颜一句话,除了抱他什么都没做过。“弄脏”这俩字实在扎眼睛。   苗嘉颜小声地叫“潮哥”。   陈潮“嗯”了声。   苗嘉颜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他不愿意陈潮看到这些,这是他平时接触到的不干净的一部分,可又不想瞒着。   被陈潮再次抱住的时候,苗嘉颜的呼吸短短地停了一瞬。   “答应我吧。”陈潮把脸埋进苗嘉颜脖子间,鼻尖碰了碰他。   苗嘉颜怕痒地缩了下,说“好的”。   陈潮闭上眼睛,明显还带着点脾气,嘴唇从脖子慢慢移到苗嘉颜下颌骨的线条,说:“我想亲你。”   苗嘉颜耳朵周围那片皮肤起了一层小颗粒,陈潮嘴唇碰了碰他,在他耳边含糊地叫了声“嘉嘉”。 第67章   窗帘只拉了一层纱, 外面那层遮光帘没有挡。他们在小区最里面一栋,窗对面没有住宅,只有一片还没盖楼的空地。   奶白色的纱随着风飘飘悠悠地荡, 有时会被风吹起来,软软地挨上床边, 再轻轻落下去。   两个从来没跟任何人亲密接触过的男孩儿, 此刻分享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苗嘉颜很敏感,陈潮仅仅是在他耳边呼吸就能让他不停地战栗, 手心贴着床单, 无措地望着陈潮。   陈潮沿着他的脖子亲到下颌线,亲了耳朵,亲了侧脸。   苗嘉颜看起来有点紧张, 呼吸很浅,带一点点急促。   陈潮在亲他嘴唇之前, 先亲了亲他嘴唇那面那颗小小的痣。   苗嘉颜睫毛一颤,嘴唇边感受到的那一点点湿意, 让苗嘉颜从耳朵边一点蔓延开一片酥麻, 神经像苏醒了一样传导着通了电。   那里离嘴唇太近了。   陈潮最后吻上了他的嘴,那瞬间苗嘉颜慌张地把眼睛闭上了,甚至不敢呼吸了。   陈潮抱着他,亲吻他。   苗嘉颜过了很久还是不敢睁眼, 陈潮一下一下的啄吻很温柔, 在他们中间弥散开炽热黏腻的气息。陈潮轻扫了下他的唇缝, 苗嘉颜尽管闭着眼睛, 也看得出来他睫毛在颤。   嘴唇又被轻轻啄了啄, 这次苗嘉颜乖顺地张开了嘴, 同时抬起手, 抱上了陈潮的腰。   陈潮衣服已经不平整了,苗嘉颜这一抱手直接落在陈潮腰上,没有隔着衣服。他手心热热的,软软地贴着陈潮,陈潮被他手心烫得动作一顿,接着咬了一口苗嘉颜的嘴唇。   苗嘉颜没想到这样的时候他会咬人,被他咬得“唔”了声。   那之后陈潮亲得就没那么温柔了,一只手捏着他下巴,咬他的嘴唇和舌尖。   咬得都不重,也不疼,咬完还会安抚地扫过去。苗嘉颜格外敏感,陈潮的亲吻激得他一层一层地冒小疙瘩,一波一波地战栗。   明明没开空调,苗嘉颜却会觉得冷。他在陈潮怀里发抖,眼尾红通通的。   两个人这么紧贴着,谁的反应都藏不住。   苗嘉颜想支起腿,却被陈潮压着动不了。苗嘉颜慌乱地拍拍陈潮的腰,觉得难堪。   “没事儿……”陈潮手放在他头上,拇指安抚地刮刮额角,喘着粗气说,“别害怕。”   苗嘉颜并不是害怕,他只是觉得难为情,不知道怎么说。   陈潮紧紧地抱着他,头埋在他锁骨边,陈潮的每一次呼吸苗嘉颜都能听得见。他甚至感觉得到陈潮的脉搏和心跳,每一下都强有力地透过皮肤显露出来。   苗嘉颜动了动,陈潮嗓子里出了个声,沉声说:“别动,让我抱会儿。”   他声音都哑了,男人在有些情况下染上的沙哑总是烧人的神经。   “你……”苗嘉颜的手轻轻动了动,在陈潮后背轻抚,“潮哥……”   “别叫我,”陈潮额头顶着苗嘉颜锁骨,“等会儿就好了。”   一个直男,亲个嘴儿把自己亲成这样,浑身烫得快着了。二十出头本来就是个容易冲动压不住火的年纪,他难受当然有心疼的。   苗嘉颜的手指掀起陈潮衣服边儿,陈潮警告地从喉咙发出个声音,示意他不要动了。   苗嘉颜也不吭声,只是偷偷亲了亲他的头发。 第68章   早上苗嘉颜是被陈潮给亲醒的。   陈潮先醒了, 却没彻底醒,蒙蒙眬眬地睁眼,看了苗嘉颜一会儿。苗嘉颜枕着他的胳膊睡得安安静静, 眉眼间是他一直以来的平静柔和。这会儿在睡梦里侧脸依恋地贴着陈潮胳膊,完全信任地放松自己,睡在陈潮怀里。   陈潮亲了亲他的额头,自上而下又亲了亲他的鼻尖,嘴唇, 和下巴。   苗嘉颜本来睡得正熟, 陈潮亲他亲了半天, 弄得他有点儿痒。苗嘉颜在睡梦里迷迷糊糊地往后躲了下, 用手背蹭了蹭下巴,蹭完后手就放在自己脸前, 搭在陈潮的肩膀上。   陈潮被他不清醒时的小动作给逗笑了,低头过去亲了亲他的手。   苗嘉颜后来还是醒了,迷茫地睁开眼, 被闹醒了也没脾气, 只是眨着眼睛看陈潮。两人已经那么亲密过了,苗嘉颜想起昨晚, 神经一跳,不敢看陈潮了。   陈潮见他把脸躲起来, 笑了下,把人又往自己怀里捞了捞。   短暂地醒了这几分钟, 俩人又都睡了会儿, 这次没怎么睡实, 苗嘉颜只要一想到旁边的人是陈潮, 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陈潮睁眼时苗嘉颜正看着他, 眼神里带着情感,陈潮醒了他没防备,愣了下。   他总是反应慢慢的,有时候看着呆,陈潮觉得他可爱,手在他腰上抓了抓。   赤裸相见过的小情侣自然是不一样的,两人之间的气场都变了,他们都是彼此的第一个恋人。   陈潮总是喜欢抱着,苗嘉颜又软又听话,陈潮每次抱他他都会给点回应,要不就是主动挨近一点,要不就是胳膊抬起来也回抱过去。   恋爱把二十出头的男孩儿卷进潮水里,他们迷恋对方,包括感情和身体。   然而苗嘉颜能留在这儿的时间是很有限的,一共就三天时间,假期结束前他就该回去了。   让热恋期的小情侣分开着实困难,两个人都不提回去的事儿,可时间就摆在这儿,就算不提他也得走。   走的那天陈潮送他去机场,路上两人坐在后座,苗嘉颜的手被陈潮牵着放在自己腿上。苗嘉颜安慰地刮刮他手背,陈潮还是拧着眉,看起来不高兴。   前面还有司机,没法说什么话,苗嘉颜只能无声地晃晃陈潮的手。   姜寻在微信上问苗嘉颜几点下飞机,用不用接。   苗嘉颜回复说不用,打车回。   来的时候一种状态,回去的时候就是另一种状态了。   苗嘉颜没急着进安检,而是跟陈潮在大厅坐了会儿。两个人都戴着口罩,互相只能看到眼睛,陈潮的视线总是向下垂着,坐在那里也不说什么,看起来莫名有点像幼儿园放学后家长没能及时接走的小朋友。   “我下飞机了给你打电话。”苗嘉颜哄他说。   人多苗嘉颜也不给牵手,陈潮手上随意玩着一截用广告纸搓成的纸条,在手指上缠来缠去。   之前一直在手机里见,习惯了也就那样了,现在抱过也亲过,再让恢复成每天只能在手机上见见,那肯定不乐意。陈潮搓纸条玩也不说话,反正就是失落。   苗嘉颜不知道得怎么哄他高兴,小声叫“潮哥”。   陈潮说“嗯”。   “你别不高兴,我有空就过来找你。”苗嘉颜和他说。   “不用,”陈潮说,“我回去找你,你别折腾。”   其实他们俩时间都不多。苗嘉颜平时有课,周末要不就是回家看爷爷奶奶,要不就是出去有事儿。陈潮更不用说,他时间总是不够用。   快到登机时间了,苗嘉颜得进去了。   陈潮站起来,说:“去吧。”   苗嘉颜也很不舍,犹豫了下,还是抬起胳膊抱住了陈潮。陈潮被他抱着,在他耳边有点委屈地说:“回去就又剩我自己了。”   “我视频陪你,”苗嘉颜和他保证说,“我一下飞机就打电话给你。”   “那我摸不着,”陈潮说,“我也抱不着。”   陈潮明明是个性格挺冷的男生,没想到谈起恋爱是这样的。然而这一面也只针对苗嘉颜,不在苗嘉颜身边的时候陈潮还是陈潮,该什么样就什么样。   陈潮送完苗嘉颜回去,邹逾已经在门口等了。   两天过去了,他依然对潮哥的老婆充满了好奇,之前从来没听陈潮提过他有老婆,这么突然就让他给撞见了。   邹逾问:“嫂子走啦?”   陈潮说“嗯”。   “嫂子从哪儿来啊?她下次还来吗?”邹逾换了拖鞋,跟在陈潮身后进了屋,不停问着,“嫂子多大了啊?”   陈潮现在没有任何心情闲聊,邹逾问得他闹心。陈潮斜着躺在床上,两条腿搭在床外,闭着眼说:“你消停会儿。”   邹逾坐在自己那堆乱七八糟的材料中间,点头说:“好的好的。”   苗嘉颜当时直接去找陈潮,把姜寻自己留在那儿,挺不够意思。不过也是姜寻让他走的,他在那儿也没什么用,出来见见人露个脸已经算完成任务了。   而且苗嘉颜太招人,把他拎到人堆儿里有点沾麻烦,他走了姜寻也省心。   微信上那个苗嘉颜屏蔽了之后收不到消息了,两个号都让苗嘉颜给开了免打扰。   “对,扔那扔着,你不用搭理。”姜寻跟苗嘉颜说,“这种人勾搭两天勾不上自己没劲了就拉倒了,你一拉黑激他一下,后面更没完没了。”   对方现在正红,苗嘉颜粉丝数和他不是一个量级。他们走的也不是同一种路线,苗嘉颜就是安安分分地卖花,对方今年接了好几档综艺,眼见着要往圈里进了。   敷衍着冷处理总比撕破脸强,得罪人不是什么好事儿。苗嘉颜毕竟是吃这碗饭的,都在一个地界,谁也没法过分拔高自己。   陈潮答应了帮邹逾一起做模型,就真帮着做了。邹逾本来正愁得慌,潮哥愿意帮他那就太好了。   跟陈潮自己的比起来邹逾的就简单多了,没那么多复杂的结构,方方正正的一个楼群,没什么太难做的设计。这种送出去竞赛也就是练练手参与一下,拿奖肯定是拿不着。   陈潮给他改了点东西,主结构没动,微调了一点柱网和形态,更多的也没时间改了,而且更难的邹逾做不出来。   “我给老八校丢人了,”邹逾一边剪纸板一边惆怅地说,“我就是咸鱼。”   陈潮这几天都话少,干活儿的时候更是没话说。   手机在一边响起,陈潮先找了耳机连上,接了起来。   “潮哥?”苗嘉颜刚下课,回住处的路上给陈潮发了语音过来。   陈潮只有跟他说话时声音才是软的,问:“准备回去了?”   “嗯嗯,”苗嘉颜边走路边和他说话,问陈潮,“你在忙吗?”   陈潮说:“不忙。”   他这语气对邹逾来说相当陌生,虽然也就是这种短句子,可听着就不一样。   陈潮在跟苗嘉颜说话的时候,眉眼间的弧度和平时都不同。   这还是邹逾在,要不然还会更明显一些。   等邹逾走了,陈潮趴在床上看屏幕。   苗嘉颜刚洗完澡,头上发带还没摘。十月偏北方的地区已经有点凉了,苗嘉颜穿着成套的长袖睡衣,配上他白色发带,看起来可真是乖。   陈潮趴在那儿,苗嘉颜听他半天没说话了,一边往脸上不知道在抹什么东西,一边低头看屏幕。   “潮哥?”苗嘉颜叫他。   陈潮出个声答应。   “你怎么啦?”苗嘉颜笑笑,问他。   陈潮侧脸枕着自己胳膊,看着虚空的一点,面无表情道:“我想我老婆。” 第69章   苗嘉颜怎么也没想到陈潮能整出句这个来, 一时间都没能跟得上,好几秒才低声喃喃着说了个:“天呢……”   陈潮说完自己还非常平静,丝毫没显出半点不平常来。   苗嘉颜不知道怎么接, 他连脸都忘了擦, 只呆呆地看着陈潮。   陈潮说完那句也不说别的了, 趴那儿跟要睡着了似的。   因为跟陈潮的关系变了, 再回去看见陈奶奶一家,苗嘉颜都有些心虚。   陈广达收拾东西这几天就准备走了,他总这么躺着也躺不住, 虽然还没到时候,也还是打算拄着拐天天正常上班了。压的事儿太多,心里天天都被催得毛毛躁躁的。   苗嘉颜拿着花进来, 陈广达正坐在床边弯腰捡拐。   “我来。”苗嘉颜赶紧过去捡了起来,放在一边摆正。   “苗儿回来了?”陈广达见他过来, 笑着和他打招呼, 示意他坐。   苗嘉颜去把花插在花瓶里,有点担心地问:“你这么早下地能行吗, 叔?”   “能不能行也得回去了, 再待下去我要抑郁了。”陈广达两个多月瘦了得有十多斤,看着相当憔悴, “得回归正常生活了, 不然你陈爷爷也快把我撵走了, 他烦我。”   苗嘉颜被逗笑了, 说:“陈爷爷就是说着玩儿的。”   “他真烦我,我小时候他就看不上我。”陈广达还挺有自知之明, 说, “他稀罕你小叔, 我弟弟,他听话。”   陈广达非常喜欢苗嘉颜,陈潮不在家都是这个邻居小孩儿经常过来陪他,苗嘉颜就是那种最招大人喜欢的小孩儿,懂事儿听话。他跟陈潮是两种孩子,自己儿子倔脾气性格冷,苗嘉颜没脾气软软乎乎,陈广达都待见。   “最近跟陈潮联系了吗?”陈广达闲聊随口一问。   苗嘉颜心里小小地紧张了下,打量他的表情,回答说:“有的。”   “他挺忙吧?”陈广达说,“早上我给他发微信他没回我。”   “他上课忘带手机了,”苗嘉颜替陈潮解释了一句,说完又补了一句,“……可能是。”   陈广达也不在意,说:“也说不定就是没搭理我,晚上估计能给我打电话。”   苗嘉颜马上说:“他……应该就是没带手机。”   话音刚落,陈广达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眼。陈潮回复他:手机忘拿了,谁让你帮忙?   陈广达直接语音发给他:“你栗叔的儿子,让我问你这成绩能不能考上你们学校。”   他说话的时候,苗嘉颜手机也响了。   —下课了,手机没拿。   苗嘉颜回复:[小狗贴贴.jpg]   陈广达手机又响了,陈潮也回的语音,陈广达点开前笑着跟苗嘉颜说:“还真是没带手机。”   苗嘉颜:“嗯嗯。”   陈潮的声音从陈叔手机里传出来:“这才一次月考上哪儿看啊,也没说专业。”   陈广达又发:“要是你们专业呢?”   陈潮的声音听起来像在走路:“看排名够呛,不过月考也看不出来什么。”   陈广达说:“那等一模了你再给看看,你栗叔总跟我念叨,说孩子就想去你们学校,你栗叔不盖房子的嘛,非想让孩子也学建筑。”   陈潮:“高考分不出看什么都没用,着什么急。”   苗嘉颜手机上,陈潮也发了条语音过来,苗嘉颜没敢点开听,长按转了文字。   潮:正准备去吃饭,你中午吃什么了?   苗嘉颜:我在陈叔这儿陪他说话,中午陈奶奶给我煮馄饨吃。   潮:你在我爸那儿啊?   苗嘉颜:嗯呢。   潮:那他说我坏话你别听。   苗嘉颜:陈叔没说,你哪有坏话能说。   陈广达跟陈潮来回发消息,他见苗嘉颜也在低头看手机,却不知道他们聊的都是一个人。   苗嘉颜吃了陈奶奶的小馄饨,下午要去花棚。苗爷爷说有两棚里面生小蛛了,而且还生得挺厉害,总得喷药。下午会有农科院的人过来给看看,看是哪儿出的问题,不然大面积都生虫下一季度花就跟不上了。   姜寻没跟着一起回来,他今天满课,在老师那儿都记过一次缺课了,再缺一次这学期就要挂科了。   苗奶奶见这次他没来,还问:“小姜没来?”   “没,他上课。”苗嘉颜说。   苗奶奶说:“上次他说要吃饼,我早上和面了发着呢。”   “那没事儿,我回学校的时候给他带回去就行。” 苗嘉颜笑着说,“我也想吃。”   苗奶奶笑眯眯地站起来,用手腕把苗嘉颜脸上蹭的一点灰给擦掉,说:“奶奶给烙。”   奶奶一下午聊到好几次姜寻,还问:“小姜有对象吗?那么俊的男孩子少不得人稀罕吧?”   苗嘉颜答说:“他还没有对象呢。”   “没有啊?”奶奶看了看他,过会儿又问,“有时候视频我看挺晚了他还在你那儿,你俩一起住吗?”   “不一起住。”苗嘉颜突然反应过来,奶奶今天一直在打转聊姜寻,他看着奶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苗奶奶却没有再说这个,聊别的了。如果是以往苗嘉颜肯定会问奶奶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然后直接解释清楚。可现在他却没办法提,没有底气了。即便不是姜寻,可他也没法骗奶奶说他是正常的。   两个小忙人凑在一块儿,想见一面非常难。都从秋天到冬天了,这对确认了关系就异地了的小情侣,再都没能见上。   陈潮最近出门写生,没在学校。他住的地方信号很差,每天晚上视频一会儿都费劲,Wi-Fi信号断断续续的,想视频就不能离门口太远,如果躺在床上基本就卡死了。   苗嘉颜看着视频里陈潮反跨着椅子坐在门口,胳膊搭着椅背,打了个哈欠。   “你去躺着吧潮哥,你困了。”苗嘉颜侧躺着,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张脸。   “我等会儿,”陈潮说,“好不容易现在不卡。”   陈潮穿着厚卫衣,嫌房间里又冷又潮,他把衣服上的帽子扣在头上。   连帽卫衣是深蓝色,胸前有白色字母logo,苗嘉颜很喜欢看他穿这种衣服,有种很阳光的俊朗。   苗嘉颜笑得弯了弯眼睛,看着屏幕里的陈潮,觉得心里满满涨涨的喜欢。   “笑什么呢?”陈潮问他。   苗嘉颜也不说,把下巴和嘴都藏进被子里,只露着鼻子和眼睛,笑盈盈的。   网恋两个多月了,天天只能这么从视频里看,扛过最初那一段时间,后面已经渐渐习惯了。可偶尔还是会觉得这么看着很不满足,比如现在。   “我想亲你。”确认关系后陈潮向来直接,心里想什么说什么。   他这么说苗嘉颜还是笑眼弯弯的,只是把被子又往上拽拽,鼻子也遮住了,只剩一双水亮亮的眼睛。   在这样的晚上,陈潮时常会想起抱着热乎乎苗嘉颜睡觉的那几晚。更多的就不能想了,二十出头小伙子,想多了睡不着。   苗嘉颜见他不说话了,眨眨眼,把被子掀开,脸都露了出来。   陈潮不吭声,苗嘉颜在那边消消停停的,过会儿用手指轻敲了敲屏幕。   陈潮:“嗯?”   苗嘉颜抿着嘴唇,突然小幅度地“啵”了一下。   陈潮很意外,没想到今晚苗嘉颜怎么这么出息。   “干什么了你,没看清。”陈潮故意说。   苗嘉颜已经又把被子扯了回来,挡着半张脸,笑着说:“没看清也没有了。”   陈潮让他再来一遍。   苗嘉颜摇头,说:“你快睡觉吧潮哥,明天你还得早起出门。”   陈潮让他这一下给“啵”得心都乱了,趴在自己胳膊上,叫了声“老婆”。   苗嘉颜乖乖地“哎”了声。   陈潮只是想叫他一声,也并没有什么话想说。   住处又冷又潮,陈潮夏天伤了韧带,白天如果走多了晚上会脚腕疼。   床上信号差,也没法继续视频,陈潮躺下之前就得挂掉,苗嘉颜声音轻轻地说“潮哥晚安”。   陈潮这段时间就没怎么消停,他明明本科都还没毕业,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事儿。章凯他哥以前是院长学生,跟陈潮也算得上是师兄弟,他今年弄了个工作室,做建筑布光的,陈潮不上课不出门的时候都在他那儿。陈潮和小凯关系好,和他哥也熟。   工作室一共就六七个人,都很强。几个人里有一半是学建筑的,还有一半学的跟建筑不搭边,是做灯具的。有时候那几个哥忙不过来就让陈潮帮盯现场,和施工磨。   上课,写生,画图,去现场。陈潮基本没什么清闲的时候,他能空出时间苗嘉颜那边也有事儿,寒假之前估计他俩都见不上面。   苗嘉颜那盆小花一直在陈潮那儿养着,陈潮如果出门写生时间长的话还得让邹逾过去给浇浇水。   这次出门前跟邹逾说了一次,中间也说了,邹逾答应得好好的,转头给忘了。   等陈潮回来小花全蔫儿了,最外面一圈有的都已经枯了。   陈潮认真地给苗嘉颜道歉,皱着眉看着心情很差。   “没事儿没事儿,”苗嘉颜连忙说,“你给它浇水浇透,还能行。”   陈潮看着那花,说:“我刚才都浇了,没什么变化。”   “得等一会儿呢,没那么快。”苗嘉颜安慰他,“再说就一盆小花,没关系。”   苗嘉颜从来也不会生气,尤其是和陈潮。   陈潮本来晚上要出去一趟,这也没出门,在家看着那盆花。   苗嘉颜一直在说“没事儿”“没关系”,好像真的不在意。陈潮不像他那么不在意,他之前把小花照顾得可好了,按时浇水,还给兑过两次肥。   养花苗嘉颜还是更有经验,浇了水过两个小时果然恢复了大半,最外面一圈已经枯透了,陈潮只能拿剪子都给剪了,还剪掉了那些枯掉的叶子。   本来生机勃勃一盆小花,这会儿看着稀稀落落的,没什么生气了。   “没关系潮哥,”苗嘉颜安慰他,“慢慢养还能养回来,这个小花每个叶子上都是小骨朵。”   陈潮听了他好多遍“没关系”,这会儿垂着眼睛问:“为什么没关系?”   苗嘉颜看着他:“嗯?”   “我把你的花养坏了你不在乎吗?”陈潮摸了摸一片小叶子,又问。   “我没……”苗嘉颜顿了下,接着说,“……没不在乎。”   “那你怎么不生气啊?”陈潮看着他说。   苗嘉颜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他并没有那么不在意。   陈潮拍给他看,苗嘉颜当时就心疼极了,那是陈潮给他买的花。   苗嘉颜小心地问:“你生气了吗,潮哥?”   “我没有。”陈潮说,“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生气,或者把你的情绪表达得更直接。”   苗嘉颜到了这时候就不会说话,只能安静地看着陈潮。   陈潮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过了会儿说:“老婆对不起。” 第70章   他一说对不起苗嘉颜就揪心, 条件反射一样又要说“没关系”。   “没……”刚说了一个字连忙收住了,怕陈潮不高兴,改口说, “还能养好……你也不是故意的, 潮哥。”   苗嘉颜一边心疼花,一边心疼男朋友,离这么远哄也只能用嘴说,可苗嘉颜最不会的就是说话哄人。他刚才哄了半天眼见着陈潮更不开心了,还差点生气, 苗嘉颜只能干巴巴地叫“潮哥”, 也说不出什么好听话。   陈潮手指搭在花盆上, 看着蔫唧唧的小花,整个人也跟着蔫儿了。   邹逾模型做完了,现在天气也没那么热了, 他平时不上陈潮这儿来, 要不然也不至于给忘了。   那天他就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事儿, 想来想去也没想起这个。陈潮过后也没问他,邹逾还是有天过来取东西看见了才猛地想起来。   “天哪潮哥我忘了!”邹逾马上转去看陈潮, “我忘了我真忘了!潮哥我错了!”   陈潮刚开始不知道他说什么,后来见他视线落在花上, 淡淡地说:“没事儿。”   “我有罪我是废物!”邹逾“呜呜呜”地过来跟陈潮道歉, “就这么点事儿我还给忘了。”   陈潮当时都没问他为什么没来, 现在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只说:“还活着呢, 没事儿。”   “下次你走了我天天来, 早一遍晚一遍, 我就住这儿帮你养花!”邹逾也看得出来人那花原来比这茂盛多了, 内心十分自责,“鱼脑子不行,潮哥你别生我气。”   陈潮说:“赶紧拿着东西上课去,别磨叽了。”   陈潮并不是个会过后指责别人为什么没帮他的人,过去了就过去了,自己的事儿本来也不该别人管。   苗嘉颜听他说寒假回家要把花也拿回来,哭笑不得问:“你怎么拿?不方便啊……”   “我做了个盒,到时候装里面背回去。”陈潮最近两天抽空在那做盒子,大小正好可着花来的,里面还粘了个托固定。毕竟平时做模型练出来的,做这么个小盒可以说相当轻松,随便粘粘就有了。   苗嘉颜还是觉得回家拿盆花太夸张了,听说过带宠物的,没听谁带过花。   “那不然怎么办?”陈潮问,“我找个寄存?跟小猫似的找个寄养店,每天给点寄养费?”   苗嘉颜被他逗得在屏幕那边笑,说:“你放楼下超市什么的就行,一盆小花他们肯定会帮忙浇浇水。”   “我不,”陈潮有点信不着别人,“反正也不沉,我还是自己带着。”   苗嘉颜心想这大冬天的折腾盆花,一不小心再冻着可就完了,可也没打消他的积极性,只说:“那你在外面不要拿出来,别吹风。”   “好,知道了。”陈潮说。   还有机票已经订完了,还有半个月就能飞回去了。这个冬天他什么都没安排,就是要单纯地放个假。工作室几个哥哥有心想让他跟着一块儿出国一趟,有个设计展,算上来回路上得十天,陈潮没说要去。   如果是以前这种他肯定去,但这次确实没想走。他回去一共就二十多天时间,再从中间拿走十天的话,一个假期就给拆得前几天后几天了。   苗嘉颜在那边正在写个期末小论文,打开了几篇硕士论文,没看懂又给关了。陈潮看着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的,看了眼时间,越到放假前时间过得越慢。   “不会写?”陈潮问。   “不会,我都看不懂。”苗嘉颜觉得愁,说,“我会不会挂科啊,潮哥?老师也没讲过什么,就让写论文。”   “选修课没事儿,你交了论文他都不一定看,这种不考试的课一般都不会挂。”陈潮安慰他说。   “好的。”苗嘉颜点点头,放心了点,接着看别人都是怎么写的。   陈潮准备睡觉了,叫他:“别看了,睡觉了。”   “来了。”苗嘉颜正好看得眼晕,电脑一扣拿着手机马上就躺下了。   难得看见他动作这么快,陈潮还没动,苗嘉颜已经躺好了。   陈潮笑了会儿,苗嘉颜把头发顺到一边去,说:“潮哥晚安。”   “晚安,”陈潮手指碰碰屏幕,“睡吧。”   小情侣三个多月没见着,这真是难为人了。表面上两个人都很平静,实际内心已经非常焦灼了,是每天睁眼就要先数时间的焦灼。   当然还有更焦灼的。   姜寻最像个学生的时候就是每学期考试月,寻哥一改平时潇洒状态,开始到处找人划重点复习背题。苗嘉颜泡了两杯茶,放他旁边一杯。   两个人一个用餐桌一个用茶几,都在复习。   姜寻端起茶要喝,苗嘉颜赶紧叫住他:“烫!”   “啊,”姜寻又给放下了,“没注意。”   苗嘉颜平时上课挺认真的,所以复习压力并没有那么大。他坐在小沙发上休息,看着姜寻焦头烂额在那儿背题,问:“能过吗?”   “不知道啊,看运气了。”姜寻说,“可别让我再挂科了,要不还得被叫过去谈话。”   姜寻大二上学期期末考试一起挂了四科,被学院叫去谈话了,还说他如果还这样就要找家长谈谈,屡教不改就要劝退。虽说是吓唬人的,但被叫到学院去听谈话也挺闹心。   苗嘉颜还无情地补了个刀:“你这学期有两科是重修的,那两科要是挂了不能补考,明年还得继续重修。”   “……好了哥知道了,”姜寻面无表情地转回来接着看书,“跟你小男友玩儿去吧。”   苗嘉颜小男友画图呢,人男友从来没挂过科,年年都拿最高奖学金。苗嘉颜打开聊天框发了个小猫探头的表情,不等陈潮回复,又发了个小狗贴贴。   陈潮看见的时候笑笑,工作室林哥看见他笑,说了句:“一看就是恋爱呢。”   苗嘉颜他们放假比陈潮早,本来陈潮回来他要去机场接,可那天他有场直播,陈潮下飞机的时间他走不开。   陈潮电话里说:“我自己坐车回,你别来。”   苗嘉颜想去也去不了,他之前问能不能改时间播,但要改也是往后挪,那占的也是陈潮回来后的时间,还不如那天播完了。而且他这几天直播排得很密,快递要放假了,得在那之前把货都发走。   直播间里,苗嘉颜低头看了好几次手机,时不时就要拿起来看一眼。   —这位小同学你怎么屡教不改呢?   —老婆你能不能专心挣钱!库存都没有了,别玩了!   —我老婆没有在溜号,我老婆也没有玩手机。   这个时间陈潮应该已经到机场了,可还一直没有消息过来。苗嘉颜发了消息给他,还没收到回复。   “没有库存了刚刚那个,”苗嘉颜视线回到屏幕上,回答说,“就那么多。”   寒假了,最近直播间人比平时多,库存也准备得多,可还是不够拍。今天上了几个方方姐那边的链接,后面还有两个链接要上,之后苗嘉颜聊会儿就可以下了。   小网红心都飞了,能坐这儿好好播全靠一颗朴实的敬业之心。   陈潮下了机给苗嘉颜回消息:我到了,飞机晚点了。   苗嘉颜低头回复:好的。   后面还跟了个星星眼的表情包。   苗嘉颜还是比陈潮先回的家,他下了播直接就回去了,去陈奶奶家等着。   陈奶奶知道孙子今天回来,已经在准备晚饭了,锅里炖着排骨,还蒸了大黄花。   苗嘉颜想帮忙,陈奶奶说用不上他,他只能溜溜哒哒地去陈潮房间待着。   房间陈奶奶已经打扫过了,干干净净的,床单枕套也换了新的,苗嘉颜在床边坐了会儿,这个房间他太熟悉了。   听见楼下陈奶奶在说话,苗嘉颜站起来要下楼,心脏开始“扑通扑通”。   陈奶奶在问“是不是饿了”。   “饿,中午就没吃,等着晚上回来吃。”话音里带着笑意,这声音这几个月来苗嘉颜每天都听。   苗嘉颜踩着台阶快速下楼,第一段台阶还没下完,已经看见了背着包的陈潮。   陈潮眉眼间的笑意还在,抬头看着他,问:“上哪儿?”   苗嘉颜眼睛亮晶晶的,叫“潮哥”。   陈潮一步两个台阶迈上楼,苗嘉颜站在原地等他,这个位置楼下已经看不到他们了。   陈潮走上来直接伸手一扣,一步没停,托着腿把苗嘉颜抱起来回楼上了。   苗嘉颜勉强压住差点脱口而出的一声低呼,手搭着陈潮的肩膀,紧闭着嘴巴怕自己出声。   陈潮抱上楼也没放下,直接回了自己房间。   房门一关,苗嘉颜才被放了下来。陈潮笑着看他,苗嘉颜一颗心跳得没有分寸了。   “可算让我抱着了。”陈潮低声说着,又把苗嘉颜搂过来,侧脸贴了贴他额头,贴了一下放开。   苗嘉颜眼神柔柔地包裹着陈潮,说“嗯嗯”。   他用这个眼神看自己的恋人,任谁都受不了。   陈潮带点凶地吻上他的嘴,苗嘉颜手搭着他的后背,青涩地给着回应。他的头发散在后背,软软地缠着陈潮的手指。 第71章   苗嘉颜被陈潮困在方寸之间, 呼吸都被抢走了,后背和腰被陈潮狠狠扣着,眼尾开始染上了一点点红。   “潮哥……”苗嘉颜胳膊没什么力气了, 抱不住他,两只手虚虚攥着陈潮的外套下摆。   “嗯?”陈潮和他鼻尖相抵,轻啄他的嘴唇, 嗓音里夹着气音, 听得苗嘉颜耳朵热。   陈潮身上外套还没脱,本来是带着凉气的,抱着亲了这么半天,已经不凉了,变得温温的。两个人都不平静,呼吸不稳。   男生有了反应藏不住, 俩人现在是小情侣,也亲密过了,用不着藏。   苗嘉颜红着脸说:“等会儿还要下去吃饭呢……潮哥。”   “知道。”陈潮深吸了口气, 侧脸贴在苗嘉颜肩膀上,声音低哑,“没想干什么……想你了。”   苗嘉颜手抬起来, 摸了摸他的头。   陈潮鼻息间都是苗嘉颜身上淡淡的香味儿, 不知道是头发上的还是衣服上的。   陈奶奶在楼下等了半天, 饭桌都摆好了, 他们俩才从楼上下来。   陈潮把厚外套脱了,只穿了件毛衣。   “等会儿菜都凉了,再不下来我可要喊你们了。”陈奶奶分好碗筷, 笑着和他们说。   他俩在楼下洗完手下来的, 陈潮直接坐下, 苗嘉颜坐在他旁边,陈潮说:“我快饿抽了。”   “那你磨蹭这么半天!”陈奶奶给他盛了碗汤,又给苗嘉颜也盛了一碗,“刚才你一说饿,我赶紧收收汁儿给盛出来了,你再不下来就得回锅再热热。”   陈潮不吭声,只笑。   “我爷又整件小红毛衣啊?”陈潮看着陈爷爷穿的还挺潮的红毛衣,袖口和下摆还露着窄窄小白边,夸了句,“太时尚了。”   “苗儿给我买的,”陈爷爷挽起袖子,摸摸前襟儿,问,“显得我精神吗?”   “相当精神了。”陈潮夸得真心实意的,“好看。”   陈奶奶说:“苗儿过元旦给买的,总给我们买东西,我说不用,他也不听话。 ”   苗嘉颜头发掖在耳后,正在咬一条小排骨,闻言笑笑,没说话。   陈潮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买就买吧,不用跟他客气。”   苗嘉颜连忙点头。   陈奶奶笑说:“这说的什么话呢!”   陈潮抬左手摸了下苗嘉颜的头,眼里带着笑意:“没事儿,我们小苗儿有钱,想买就让他买。”   苗嘉颜附和地说:“嗯嗯。”   苗嘉颜算是陈爷爷陈奶奶疼着长大的,家里两个老人,隔壁两个老人,苗嘉颜从小到大这么些年来自长辈的疼爱都是他们给的。从苗嘉颜能挣钱了就经常给他们买东西,看见什么有用没用的都买回来给他们。   陈潮当然不会管他这个,陈奶奶不知道人俩什么情况,还怕苗儿觉得陈潮心里没数。   苗嘉颜吃饭吃得专心致志,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觉得陈潮刚才那声“我们小苗儿”有点甜甜的。   苗爷爷苗奶奶晚上在基地吃,那边有人做饭。苗嘉颜晚上还得去看看,而且方方姐那边还有事儿找他。所以苗嘉颜晚饭过后一边戴耳机打着电话,一边往花棚走。   陈潮跟在旁边陪他,牵着苗嘉颜的手。   小道上没人,苗嘉颜很放松地被陈潮牵着,也不躲,走路胳膊还微微地晃悠着,和陈潮晃着手。   “我不要钱,你怎么总要给我钱,” 苗嘉颜有点无奈地说,“你最近是怎么了啊?”   方方姐最近又和一个自己公司的模特闹掰了,来回拉扯闹得还挺难看的。苗嘉颜平时帮她卖东西很少要钱,也没有卖货提点这一说,他们之间从来没讲过这个。但是方方姐这么多年并不会真的亏待苗嘉颜,而且也一直很护着他。   那个模特跟苗嘉颜的情况差不多,一涉及到钱的事儿撕起来就会显得很难看,两边都有得说。从那事儿之后方方姐就每次都打钱过来,苗嘉颜非常无奈。   “你怕我也和你吵架吗?”苗嘉颜说,“我不会的。”   “知道你不会,但我心里踏实点儿,姐姐已经让人折腾得心力交瘁了。”方方在电话那边说。   “那你就休息休息,别想太多。”苗嘉颜安慰她说,“你别在意。”   一片一片的花棚走不到头,腊月的冬天夜里还是很冷的,牵着手走一会儿就冻手了,陈潮攥着苗嘉颜揣进自己外套兜里。   苗嘉颜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抓抓陈潮,和他玩儿。   “反正给你钱你就拿着,就当让我心里踏实点儿,我真是怕了。”她在那边吃着面条,一边说着话,“小孩子们心眼儿多了就烦人了,满心想的都是利益和钱。”   苗嘉颜没有接这话,知道她是拿他当自己人才和他说,但苗嘉颜对别人和别的事也不了解,所以没什么能说的。   “姐跟你说,凡是我从最开始就防着的,还都消消停停的,”她抽了张纸擦嘴,才接着说,“反倒是我从最开始就信的,才最能捅我刀子。今天还拉着手甜甜蜜蜜呢,明天反手就能给我一嘴巴。”   苗嘉颜说“嗯”。   “行了,你歇着吧,”方方姐长舒了口气,说,“我等会儿去洗个澡,收拾收拾脸,明天出门。”   “去吧,出门化漂亮点儿,”苗嘉颜笑了下,说,“别不开心了。”   “还是你甜啊,颜颜。”她在那边感叹说,“你和别人都不一样,姐姐最喜欢你。”   这她说的是实话,苗嘉颜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小孩儿,本本分分没有野心,不会有那么强的目的性。   挂了电话,苗嘉颜把耳机和手机一起揣进兜里,陈潮伸手把他衣服上的帽子扣上来。   苗嘉颜问:“冷吗,潮哥?”   “不冷。”陈潮捏着他手指肚,说。   快到地方之前俩人把手分开了,自己插着自己的兜,这么晚了还有很多人在打包发货,年前都得这么加班加点地发出去,尽量不压到第二天。   苗爷爷苗奶奶其实可以不用在这儿的,但老人总是别人干什么都不放心,总要自己盯着。苗嘉颜来了就把他们替了回去,让他们回去休息。   陈潮那盆花到底还是背回来了,刚才吃饭前从背包里拿出来摆在桌子上。这会儿看人棚里的花长得好,想想自己那盆稀稀疏疏的花,问:“我拿这儿来寄养一个月行吗?”   苗嘉颜笑着点头:“行啊。”   “我可以给寄养费,一天十块。”陈潮逗他。   “好的,”苗嘉颜倒也不客气,“要是养得好希望多给一点儿。”   陈潮喜欢极了他高高兴兴笑着的模样,这儿人多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捏了捏他的耳朵。   等俩人从花棚回去已经挺晚了,苗奶奶给苗嘉颜留了门,苗嘉颜没进去,轻轻给院门从外面关上了,手还从小方块伸进去把门叉好。   他今晚是不可能回去了,别说他自己不想回,他就是想回也得看陈潮让不让他走。   陈爷爷陈奶奶已经睡了,他俩上楼没开灯,牵着手上去的。   “你先洗?”陈潮上了楼问,“还是跟我一起?”   一起洗澡这事儿有点引人遐想,他们之前一起洗那次发生了什么两人同时想了起来。   苗嘉颜顿时有点口干,说话都带着小结巴了:“我先、我先洗吧……”   “行,”陈潮知道他不好意思了,松开他的手,手搭了下他后背,“去吧。”   苗嘉颜没带睡衣,陈潮房间的柜子里有套他夏天放这儿的,只不过是短袖短裤,不是现在穿的。苗嘉颜过去找了拿进浴室,陈潮看了说:“别冻着你。”   “不能……”苗嘉颜关上浴室门,说,“我不洗头,很快的。”   陈潮失笑:“不着急。”   苗嘉颜把头发绑起来冲澡,几分钟就冲完了,冬天穿短袖睡衣不可能不冷,从浴室出来赶紧跑回卧室,陈潮站在床边掀了被子,苗嘉颜直接钻了进去。   他冻得哆哆嗦嗦的,陈潮蹲下看着他,这个高度正好和他平视。苗嘉颜眼睛眨巴眨巴的,陈潮笑了下过去亲他,亲了亲他嘴边小痣。苗嘉颜以为要接吻,专注地看着陈潮的眼睛,结果落点落歪了,苗嘉颜还有点意外。   “一会儿回来,”陈潮摸摸他的头,拇指刮刮额角,说,“不许睡觉。”   “不睡。”苗嘉颜小声答应。   答应了不睡的小孩儿何止是不睡,陈潮洗完回来他连姿势都没变过,离挺远陈潮就看着他睁着眼睛在看着自己。   陈潮一路关了灯,他回来苗嘉颜往里面挪了挪,陈潮掀开被子进去,已经被苗嘉颜焐暖了。   陈潮胳膊一伸,苗嘉颜就落进了他怀里。   苗嘉颜还不等找好姿势,已经被陈潮吻住了。   陈潮身上还带着刚才洗澡的潮气,潮湿的温热的气息笼罩上苗嘉颜,他闭着眼睛,微仰起脖子,陈潮在亲吻他的脖子。   “老婆……”苗嘉颜听见陈潮在他锁骨处咕哝着叫了一声。   苗嘉颜抱着他,轻声答应着。   上次两个人都青涩,刚刚确认关系,也都放不开。   这次曾经的小直男已经开了窍,知道了亲密接触的正确打开方式。   苗嘉颜是完全不会躲闪抗拒的,无论陈潮做什么,他一副任凭索取的状态抱着陈潮。他很害羞,又很纵容。   窗外的月亮高高地挂着,宁静的乡村夜里,一对小情侣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那么亲密。   苗嘉颜咬着嘴唇,怕自己发出声音来,虽然他们在楼上发出点声音楼下也是听不见的,可总还是心虚。他想抱抱陈潮,可手伸到背后去也抱不到。   黑暗里也看不到苗嘉颜的眼睛有多红,和布料的摩擦激得他一阵阵发冷。   陈潮拨开他的头发,在他脖子后面亲了亲。   苗嘉颜小声地哑声叫“潮哥”。   陈潮吻了吻他的耳朵。   冬天的老房子还是冷的,暖气没那么热,到了晚上更是冷得厉害。   陈潮怕冻着苗嘉颜,用被子把他盖得严严的才下了地。   苗嘉颜不敢盖,怕自己弄脏床单和被套,坐了起来。   陈潮拿着温毛巾回来,见苗嘉颜整个人都晾着坐那儿了,皱着眉说:“冻着你。”   苗嘉颜声音还没彻底平静下来,听起来有一点点发抖:“没事儿。”   陈潮拿被子盖着他后背,亲亲他,问:“能开灯吗?”   苗嘉颜即使还不那么放得开,可也还是点了头,说:“好的。”   苗嘉颜是真的乖,他在面对陈潮的时候,好像根本就不会拒绝。   陈潮拿毛巾给他擦干净,苗嘉颜眼尾红通通的,可能害羞得快化了,却也胳膊向后拄着,老老实实的。   蹆根磨红了,看着非常可怜。   “疼不疼?”陈潮轻声问。   苗嘉颜紧闭着嘴巴,摇了摇头。   陈潮吹了口气,刚要说话,苗嘉颜伸手把他嘴捂住了。   “你别……别说话了,潮哥。”苗嘉颜清了清嗓子,看着真快哭了,“你快点,咱俩睡觉吧。”   陈潮把毛巾翻了个面,又在他蹆间擦了一遍,摸摸他的脸说:“完事儿,躺着吧。”   陈潮关了灯,又去了趟洗手间,回来苗嘉颜已经把睡衣穿好了。   陈潮也穿好,重新抱住苗嘉颜。   苗嘉颜贴着他,把脸扣起来,陈潮抱着他,亲亲头顶,说:“别不好意思。”   “嗯……”苗嘉颜出声回应。   几个月都是隔着屏幕看着,终于能抱着睡了,小情侣满足了。   陈潮过了好半天发现苗嘉颜竟然还有点发抖,他挑了下眉,摸摸他胳膊肘,又摸摸后背,问:“冷?”   苗嘉颜低声回答:“不冷。”   “那怎么了?”陈潮轻声问。   “没……怎么,”苗嘉颜脸扣着不起来,声音听着也闷闷的,“你快睡吧……潮哥。”   苗嘉颜真没怎么,他就是太敏感了。   刚才刺激到的发抖,到现在还没彻底平静下来。陈潮稍微一碰他他就反应很大,虽然完事儿了可余韵还没过。   陈潮估计也猜到了,没继续问,他要再问两句苗嘉颜估计真哭了。   小情侣抱着睡了一宿,早上有点醒不过来,被窝里热乎乎的。   陈爷爷陈奶奶不知道苗嘉颜晚上在这儿睡的,苗嘉颜天亮的时候醒了一次,担心陈爷爷或者陈奶奶要是上来看见他俩睡在一起,想要起来。   “干什么去,老婆?”陈潮睡得迷迷蒙蒙的,眯着眼问。   苗嘉颜小声说:“我把衣服穿上。”   陈潮“唔”了声,胳膊一捞把他揣过来,塞进被子里抱着,不让他起。   这么抱着过于舒服了,陈潮的身体热烘烘地贴着他,苗嘉颜也再没起来,闭上眼睛就又睡了。   一宿睡得神清气爽,等陈潮自己睡够了已经快十点了。   陈爷爷陈奶奶知道他放假了起得晚,早饭没想着叫他,根本没往楼上来。   苗嘉颜竟然也跟着睡到快十点,每次睁眼一会儿却还是再次睡着,一直没彻底醒过来。直到被陈潮给亲醒了,苗嘉颜摸过手机看了眼,惊觉都这个时间了。   陈潮从背后抱着他,亲他的脖子和耳朵,用刚睡醒半哑的嗓音问他:“疼不疼?”   苗嘉颜迷茫地接了句:“什么?”   “腿。”陈潮说。   苗嘉颜脑子“嗡”的一声,坐起来从陈潮身上翻了出去,说:“不疼……”   说完跑着去洗手间了。   陈潮回来四人小群又热闹起来了,丁文滔说今天下午回来。   姜寻在群里说:“其实你不用着急,你不回去也行。”   丁文滔:咋呢?我潮哥需要我。   陈潮:不需要。   姜寻:“我潮现在真不是很想看见你。”   丁文滔:???   丁文滔:为啥?淡了??   姜寻:“不是,丁儿,跟你没关系。”   丁文滔听不懂了,再往群里说话也没人理他。   苗嘉颜回去换了身衣服,换了件奶白色高领毛衣,头发扎着,看起来像个听话的学生。   陈潮在院子里帮陈爷爷搬东西,苗嘉颜进来看见了说:“我来,潮哥,你脚还是注意点。”   “不用你,”陈潮下巴抬了抬示意他进去,“穿那么白给你蹭脏了。”   苗嘉颜只得过去厨房帮陈奶奶,陈奶奶问:“今天没工作啊,苗儿?”   “下午去,”苗嘉颜回答说,“不着急。”   苗嘉颜在陈家跟在自己家一样,今年他爸妈和弟弟要回来过年,在自己家怕是都不会这么自在。   陈潮这次是带电脑回来的,人回来了好多事儿也带了回来。下午苗嘉颜直播陈潮就在不远处支了个小桌画图,这儿还挺暖和的,陈潮一边听直播当背景音一边画图,效率还挺高。   中间苗嘉颜站起来去给他送了瓶水,陈潮顺势握了他的手一下。   苗嘉颜不敢多说话怕被听见,只得笑笑赶紧回去了。   “过年放假好多天看不见我……不会的,不卖花我也开直播跟你们聊天。   “今天买的花年前发还是年后发……今天的花明天就发出去啦,不会等到年后。   “眼睛为什么总往旁边看……”   苗嘉颜读到这条卡了壳,没能马上回答上来,过会儿接着读下条了。   陈潮在直播间基本上是不会拥有姓名的,一直到现在刷屏的都还是“寻哥”。   她们好像对“寻哥”这个事非常执念,每次直播都会刷几次屏。苗嘉颜没念这个,过会儿她们也就不刷了。   丁文滔下午真回来了,先回家打了个转,让他爸妈知道他回来了,接着就背着包直接来了陈潮家。   人俩直播回来看见他在,还一副晚上不走了的架势,苗嘉颜迷茫地看着他。   陈潮就直接多了,和他说:“晚上你回家住。”   “为什么?我在这儿的床位呢?”丁文滔问。   “你床位冬天住不了,暖气坏了。”陈潮面无表情地说。   “啊,”好在丁文滔倒也没太执念,“行吧,那我回去住,省得我爸说我不着家。”   苗嘉颜点头说:“对。”   丁文滔偶尔跟他俩待在一起,之前那种怪异感就又回来了。   总觉得这俩人奇奇怪怪的,眼神动作间总像是有点问题。   这么多年丁文滔一直认定姜寻和苗嘉颜是一对儿,就是因为当年高中厕所的事儿。那事儿苗嘉颜当时已经默认了,所以在丁文滔眼里姜寻就是为了他退学了。   丁文滔自认跟陈潮和姜寻都很铁,这要真出了什么麻烦事儿他夹在中间可挺难受。   这种难受在某天早上他来找陈潮,在陈潮床上发现了苗嘉颜的发带,而达到了最高点。   “咋回事儿啊,潮哥?”丁文滔探头过去小声问。   苗嘉颜在洗手间洗漱,听不见他们说话,丁文滔声音又压低了点儿:“你俩睡一块儿啊?”   陈潮在手机上回消息,说:“啊。”   “不是……你干吗啊,”丁文滔有点替姜寻生气了,“都是兄弟。”   陈潮猜到他在那儿脑补什么了,却没解释,只笑了下。   “你跟寻哥可是发小儿啊,”丁文滔难受坏了,想劝又觉得这事儿没法深说,“你俩多好啊,你咋想的啊潮哥……”   “不是我咋想的,”陈潮有点服他的脑回路,“是你都想点什么。”   “我觉得你这事儿不讲究,”丁文滔话没说完,苗嘉颜已经洗漱完出来了,见他已经来了还愣了下,丁文滔更觉得他心虚了,“你俩反正挺……算了我不说了。”   苗嘉颜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陈潮示意他没事儿,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   丁文滔也生他的气,拉着脸问苗嘉颜:“寻哥对你不好吗?”   苗嘉颜让他吓一跳,往后仰了点,答说:“好啊。”   “那你这么干?”丁文滔都无语了,“你对得起寻哥?”   苗嘉颜觉得他今天好像不太正常,转头看了眼陈潮。陈潮拉他胳膊把他扯了过来,让苗嘉颜在他旁边坐着,拿手机拍了张丁文滔怒气冲冲的脸,直接发到了群里。   陈潮:@姜寻   陈潮:[图片]   姜寻:这是咋了?   陈潮:内心焦灼拉扯,这一波是站你还是站我。   姜寻:站什么?   陈潮:我和苗儿绿了你。   姜寻:。。。。   姜寻:哈哈哈哈哈哈!   姜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丁文滔 哎哟我的丁儿。   丁文滔手机一直在响,看得出来丁儿是真的很在意这个群,都没开免打扰,谁发消息他这儿都响。   掏手机看下来整个人已经蒙了,看看群看看陈潮,往群里弱弱地发了个“?”。   苗嘉颜坐在旁边跟陈潮看一个手机,这会儿也已经看明白了,虽然哭笑不得,还是跟丁文滔解释说:“我跟寻哥真没有。”   丁文滔彻底不会了。   “你俩没好吗?”他费解地看着苗嘉颜,“当初你俩不是在厕所……那啥了吗?”   苗嘉颜说:“不是我啊。”   “那你当时为啥不否认??”丁文滔又问,“那会儿全校都说是你,那么磕碜的事儿要不是你你不吭声?”   苗嘉颜没直接回答这问题,只是不太在意地说:“说就说吧。”   丁文滔到今天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配错了,苗嘉颜确实和他兄弟好上了,却不是他以为的那个兄弟。   倒是没人担心他说出去,丁文滔还是有数的,不该说的不会说。   姜寻这几年一直帮着苗嘉颜,虽说肯定也挣钱了,可挣的钱怎么也没有干的事儿多。他这么帮苗嘉颜,一个是因为当初陈潮让他帮着照看,另外一个也是因为那年全校传得那么脏的事儿,苗嘉颜一句话都没说。   在那个时候的乡镇高中,这种事儿算是巨大丑闻了,学生回家都会跟家里说,没多长时间就能传得哪里都知道。即便这样苗嘉颜也没开口,那些龌龊的暧昧的猜想,他都帮着接下来了。   所以姜寻对苗嘉颜是真的照顾,处处帮他。   姜寻在家闲着没事儿,也要来他们这儿待几天。   丁文滔看见他还觉得憋气,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姜寻胳膊夹着他的脖子,揉乱一脑袋头发,说:“看我丁儿多向着我。”   “那是的,”苗嘉颜说,“那天早上吓我一跳。”   “以前我都不知道你这么爱我。”姜寻捧着丁文滔大脑袋,作势要往他脑袋上亲,丁文滔赶紧嫌弃地躲了。   “不是,那要不是你俩,那是谁啊?”丁文滔想不通,“一个乡镇高中,能整出这么多同性恋?”   “你管呢。”姜寻斜斜笑着说。   当初学校只抓住了姜寻自己,并没能抓住另外一个。   那会儿都说另一个从窗户溜走了。   所以学校从姜寻这儿问不出什么来,哪怕传苗嘉颜传得再多,也不能真的拿他怎么样,毕竟没有证据。   其实那天从厕所出去的人还有一个,只不过所有人都默认排除了,甚至还客气地问他有没有看见谁。   那年他们学校新招了一个硕士在读的实习数学老师。 第72章   丁文滔搭错线这么长时间, 现在知道了回头再捋捋,又觉得这么搭好像更合理。想想确实苗嘉颜跟寻哥之间这些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氛围,反倒是每次潮哥回来,这俩人都怪怪的。   姜寻感觉他蠢兮兮的挺可爱, 过去两天了还感叹说:“看我们丁儿天天跟潮贴乎贴乎的, 我当你俩更近呢。没想到啊,偷摸儿的这么护着我。”   丁文滔现在对这仨人都烦, 拿胳膊肘推他:“起开, 我跟谁也不近。”   自从丁文滔知道了他们俩的关系,在陈家说话都很紧张。在楼上几个人还好, 到了楼下有陈爷爷陈奶奶在他都很谨慎, 怕自己哪句话给说漏嘴了。   简直比那对小情侣还要紧张。   放假之前苗嘉颜还有最后一场直播, 播完就要放假了。正好姜寻在, 能陪他一起。   丁文滔凑热闹说:“我也要去。”   “去呗, ”姜寻低头回着消息,不在意地说,“潮也去。”   “潮哥干活儿,不能搭理我, ”丁文滔问苗嘉颜,“你需要助手吗?我看别人都有个助手, 你雇我吧。”   苗嘉颜摇摇头, 说:“没有钱雇你。”   姜寻夹着丁文滔的脖子说:“寻哥雇你。”   陈潮收拾好电脑放背包里,走过来低头问苗嘉颜:“收拾完没, 走不?”   苗嘉颜从椅子上站起来, 点头说:“走。”   他们走前陈奶奶问:“晚上回来吃饭吗?”   “回来吃, ”苗嘉颜答说, “用不了多长时间, 陈奶奶。”   出了院门,走挺远了丁文滔才小声问:“你俩不怕被发现啊?”   陈潮看向苗嘉颜,苗嘉颜没答上来。   “刚才我都紧张死了,”丁文滔回头瞅瞅,凑近了说,“你俩不紧张吗?”   “不紧张,”陈潮胳膊搭着苗嘉颜,把他帽子推正,“知道就知道了。”   “我靠,那不世界末日了?”丁文滔想都不敢想,这要是放他身上他爸能把他打死。   “不至于,”陈潮手放在苗嘉颜帽子上,手心搭着他的后脑勺,“别在这儿吓唬他了,本来就不敢。”   苗嘉颜仰头看看陈潮,陈潮和他说:“别听他说。”   苗嘉颜确实不敢,他没法像陈潮那么坦然,事实上就像现在这样,在丁文滔面前坦诚他和陈潮的关系,苗嘉颜都不太敢。   但是这几个人都很自然,无论是陈潮姜寻还是丁文滔,都平常得仿佛本来就该这样。丁文滔意外的只是他配错了人,除此之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他们这么放松的状态让苗嘉颜也没那么紧绷了。   “人俩家里情况和你不一样,你可别在这儿替人慌了。”姜寻笑笑说,“你看陈叔打过儿子吗?”   “那也对,也对。”丁文滔羡慕地叹说,“一般人没我爸那么暴力。”   丁文滔他爸收拾起儿子来可毫不手软,陈潮没受过这种教育,从小到大只有姜荔管他稍微严厉点儿,可也没动过手。   但这里也并不是再没有打儿子的爸爸了,苗嘉颜从小到大挨过的收拾也不少。苗建打苗嘉颜虽说没丁家那么下得去手,可从前每次他要剪苗嘉颜的头发,对苗嘉颜来说都宁可挨打,剪头发要比挨打恐怖多了。   苗建一家三口是在除夕前两天回来的,那天苗嘉颜没来陈潮这儿,奶奶也说让他在家等等。他爸妈有段时间没回来了,尤其这次还是带着孩子,苗嘉颜要是不露面不好看。   苗嘉颜已经这么大了,不用再害怕他爸。他在家里帮奶奶忙,穿着件黑色的短棉外套,利利索索的。   小朋友奶声奶气的一声“爷爷奶奶”,让家里几口人都同时间往外看去。   院门开着,   戴红帽子红围脖的小团子迈进来,一双大眼睛里透着一点点好奇和害羞,还是大声问:“爷爷呢?奶奶呢?”   “哎,爷爷在这儿呢。”苗爷爷过去把他抱起来,小朋友抱着爷爷的脖子,手上还戴着棉手套。   奶奶也从小厨房走了出去,看见小孙子很高兴,也要抱抱。   苗嘉颜也出来了,小朋友从奶奶的肩膀处好奇地看着他,抿了抿唇,很小声地叫了下“哥哥”。   苗嘉颜冲他笑笑,摸了下他的脸。   苗彦淇很少回老家,他对这儿非常陌生。城里小孩儿回农村总是处处新鲜,爸妈在后面拿着东西,他就自己先跑走了,走前还像那么回事儿似的问问爸爸是第几个门。   苗嘉颜上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才不大点儿呢,话还说不利索。那时候小孩儿还很怕生,看见苗嘉颜直往后躲。这次虽说对苗嘉颜也没多亲近,多数时间还是不和他对视也不跟他说话,可不至于害怕地躲了。   同一天回来的还有大姑一家,这次连大姐都回来了,也抱了个宝宝,刚一岁多。   苗嘉颜和大姑家的姐姐见得不多,但是在印象里这是个温柔的姐姐,苗嘉颜小时候穿了好几年的那条裙子就是她的。   “小颜太厉害了,我刚才回来看路边那么多花棚,你大姑说都是你的。”大姐也有几年没回来过了,这次回来觉得老家变化很大,这种变化得有一多半来自苗嘉颜。   一大家人都坐在一起,苗嘉颜没什么话能说,这种场合里他总是话最少的一个。   “我有时候还看你直播呢,还给你小外甥看,”大姐抱着怀里的宝宝,说,“现在能冒话儿了,一看见你就说‘舅’。”   可能因为听到妈妈在说什么,宝宝朝着苗嘉颜,发了个“diu”的音。   奶奶和大姑同时笑了,苗嘉颜也笑笑,伸手过去碰碰小孩儿胖胖的脸。   苗嘉颜爸妈也在这儿,但是没怎么搭话。只有苗建问了他几句学校的事儿,他妈妈还是没和他说话。   苗彦淇会偷偷看哥哥,被发现了再转开视线,他长得很漂亮,和苗嘉颜小时候有一点像,比苗嘉颜那时候要更好看,眼睛大。   苗嘉颜在对面拍了张他的照片,发给了陈潮。   潮:你弟?这么大了?   苗嘉颜:嗯嗯!   潮:跟你不像。   苗嘉颜:还是有一点像的,鼻子嘴巴,眼睛不像,他眼睛像我爸。   潮:你爸妈说你没?   苗嘉颜:[鸭鸭摇头.jpg]   陈潮看了一个小时图的,一直找不到问题在哪儿,苗嘉颜消息过来正好休息会儿和他说话。   陈潮说:他们要说你你就过来,不听。   苗嘉颜:嗯嗯。   家里回来这么多人,有个房间的暖气坏了,苗嘉颜顺理成章把自己房间让了出来,给大姐和宝宝睡。   大姑问:“那你去哪儿睡啊,小颜?”   苗嘉颜答说:“我去隔壁,陈奶奶家有地方住。”   “他们家人还没回来呢?”   苗嘉颜点头说:“明天回。”   大姑还挺不好意思的,好像因为她们回来了把孩子给挤走了。苗嘉颜解释说:“真的没关系,我跟陈奶奶家很熟。”   那不是一般熟,别说现在他和陈潮的关系,就是从前他还小那会儿,过年他爸妈回来他也会在陈奶奶这儿住。   苗嘉颜终于完成了一天的任务,裹着外套就过来了。   陈奶奶见他来了,问:“今天家里还好吧?”   “挺好的,”苗嘉颜知道陈奶奶问什么,说,“我爸没说我。”   “那挺好,大过年的谁想挨批评。”陈奶奶拍拍他衣服上蹭的一点灰,   说,“上去吧。”   苗嘉颜答应了声,小跑着上楼了。   陈潮靠在墙边,苗嘉颜跑上来,刚踩上台阶最后一节,被陈潮一胳膊给挡了,胳膊一收直接卷了过来。   苗嘉颜吓了一跳,差点喊出来。   陈潮笑着亲了亲他,苗嘉颜被吓一跳也不生气,自己也跟着笑笑,觉得自己傻。   陈潮带着他回房间,手还放在他头上,苗嘉颜问他:“图弄好了吗?”   “没,”陈潮说,“明天接着改。”   苗嘉颜除了早上来待了会儿,这一天都没再过来,晚上他穿着睡衣被陈潮抱在怀里,陈潮鼻尖顶着他的后脖子,很喜欢闻他头发的淡香味儿。   苗嘉颜被他弄得有点儿痒,缩了缩脖子。   两个人昨晚折腾了会儿,今晚没想干什么。苗嘉颜的手覆着陈潮放在他肚子上的手背,陈潮问他:“你弟乖吗?”   “还是有点儿淘气的。”苗嘉颜想了想,回答说,“我妈很惯着他,不怎么管,所以有时候淘气,不过是可爱的。”   “爱哭吗?”陈潮问。   “没哭,真的挺可爱的。”苗嘉颜想想白天他们俩几次对视上,小朋友再慌张地挪开视线,笑了下说。   陈潮“嗯”了声,说:“性格不像你。”   “不像的,”苗嘉颜轻声说,“他一看就是男孩儿。”   这句之后陈潮有一会儿没说话,苗嘉颜以为他困了。   房间里有些冷,苗嘉颜翻身过来,确认陈潮肩膀盖好了没有。   “你不像男孩儿吗?”陈潮开口问他。   苗嘉颜扯完被子缩回手,低声回答:“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是‘女孩儿’。”   “我说的是性格,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个?”陈潮的声音听起来很好听,让人觉得安全。   “我也说的是这个,他是男孩儿性格……”苗嘉颜说不明白,解释着,“我不是,我更像小姑娘。”   “谁说的啊?”陈潮都要笑了。   苗嘉颜看着他,小声说:“我本来……就没那么像男孩儿。”   “男孩儿什么样,女孩儿什么样。”陈潮问,“谁规定了?”   这问题苗嘉颜答不上来,陈潮也不是真的想让他答。   苗嘉颜看到弟弟,说到底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不正常。   他的这种情绪即便不说出口,陈潮也还是感觉到了。   “你就该是这样的。”陈潮摸摸他的头发,说。 第73章   苗嘉颜小学那会儿, 苗嘉颜被苗建按着要给他剪头发,陈潮推开院门把他带了出来,那是陈潮第一次看到他哭。晚上苗嘉颜坐在陈潮的床边, 悄悄抹着眼泪, 慢慢地说:“我就……就应该是这样的。”   之后的这么多年,陈潮再没听他说过了。   现在陈潮摸着他的头发, 又和他说了这句话。   苗嘉颜在黑暗里看着他, 今晚对面住了人,房间侧面的小窗帘拉起来了, 只剩下桌前的一扇窗户,快到除夕了, 月亮只剩一弯小月牙, 房间里很暗。苗嘉颜并不能完全看清他, 他抬起手摸摸陈潮的脸,沿着他的轮廓线轻轻点着摸。陈潮亲亲他的手心, 嘴唇触感有种轻柔的软。   苗嘉颜拇指摸摸他的鼻尖, 觉得特别爱他。   今年是个难得的热闹年。   大姑家的姐姐回来了,小姑一家第二天也回来了。热热闹闹的小院子人满满的, 小孩儿也不少,苗彦淇没见过几次小姑家的小哥哥, 他平时接触的人不多, 现在又有哥哥又有个一岁多的小外甥,觉得很新鲜。   陈潮那边小叔一家三口也回来了, 小弟头发剃得比上次还短, 还挺帅气。   小弟和昕昕恋爱谈得还挺稳定, 几个月过去了还在热恋期, 拿着手机黏黏糊糊的。   “哥你腿咋样了?”小弟平时就总在微信上问候, 见了面第一件事就是问陈潮这个。   “还行,挺好。”陈潮回答。   陈潮剥了一小碟榛子,闲着没事剥着玩儿,被小弟给捏走了一半。   “还挺香哈?”小弟把剩下的都倒在手上,倚在那儿一粒一粒往嘴里扔。   陈潮拿着工具嘎嘣嘎嘣地夹,夹出来的都让小弟捡走吃了。陈潮看他一眼,顾及着暑假被小弟照顾了好几天的情分,没拦着。   苗嘉颜用奶奶卤肉的汤煮了点小细面,里面切了几块儿卤肉,还放了点西兰花和小生菜,上面铺了个煎得大大圆圆的煎蛋。   午饭前苗嘉颜双手捧着碗面去陈家,正好碰见刚回来的陈广达。   苗嘉颜笑呵呵地叫“陈叔”。   “哎,苗儿!”陈广达看见他相当高兴,一声“哎”答应得非常洪亮。   苗嘉颜有点烫手,用毛衣的袖子隔着碗托着,手指还搭着双筷子,陈广达看见了,说:“看着就香,陈叔也想要一碗。”   都已经那么熟了,苗嘉颜和他说话也没那么拘束,摇头笑说:“没有了,就煮这么多。”   “真能给他开小灶,你多煮点儿不行?”陈广达能下地了之后人看着精神多了,体重也恢复了不少,头发一收拾衣服一换,又是个精神抖擞的帅叔叔。   苗嘉颜“嘿”了下,端碗进去找陈潮。   人俩小情侣刚才发微信来着,苗嘉颜说在给他煮面,陈潮说我剥榛子,等会儿给你吃。   苗嘉颜面煮好给送来了,陈潮这儿碟子里只有三颗。   俩人对视上,苗嘉颜哭笑不得地看着空荡荡的小碟子:“这、这么慢吗……”   小弟去房间里给手机充电了,这会儿没在。陈潮说都让他吃了,苗嘉颜点头说:“哦哦,他爱吃给他吃。”   陈潮笑了下,从果盘后面又端了个小碟子出来,上面铺着满满一层榛子仁儿。   “给老婆。”陈潮仰头跟苗嘉颜用口型说。   苗嘉颜没忍住笑出来,小声问他:“你怎么还偷藏?”   “这是他回来前我就剥好了的,我要不藏起来都让他吃了。”陈潮说。   两个大学生谈起恋爱来仿佛都变成了小学生,整天幼稚吧唧。   苗嘉颜得回自己家吃饭,跟陈潮说了两句话就回去了。   陈家这边饭桌上别人都吃米饭,就陈潮吃面。小细面浸满了肉汁,陈潮自己吃独食,也没主动说要分给谁。陈广达坐在他旁边说:“这吸吸溜溜的。”   “你想吃啊?”陈潮说,“下次让苗儿给你煮一碗。”   “我吃过。”陈广达在家里躺了那么长时间,苗嘉颜给他做过不少好吃的。   陈潮手机响了一声,屏幕跳出了一条微信消息提醒。   陈广达胳膊肘碰碰他,说:“手机。”   陈潮手机在桌上,他扫了眼,伸手一扣,把手机拿了起来。   手机里是小凯发的一条消息,没什么正事儿。   陈潮回复完锁了屏,揣进了兜里。   陈广达在跟小叔说话,说完转头过来问陈潮:“什么时候走啊?”   陈潮说:“十七号。”   陈广达又问:“跟我回去待几天不?”   陈潮笑了下说:“不是很想。”   “不想拉倒吧。”陈广达看了陈潮一眼,说,“你一直主意正。”   陈潮先没说话,过会儿撞撞他爸肩膀:“我爸惯的。”   “起开,烦你。”陈广达说。   陈广达和陈潮这对父子,他俩的关系是陈潮从小到大都被同学朋友们羡慕的。   陈潮饭后没上楼,就在楼下跟他爸待着,躺在他爸没坏的那条腿上,说他说话。   “这干什么啊?”陈奶奶失笑,拍拍孙子的腿。   陈广达看着手机说:“谁知道了。”   小弟吃多了,他又枕着陈潮没坏那条腿,也挤着躺下。小叔过会儿也来了,想躺发现没位置了。   陈潮往旁边挪挪,小叔于是找了个空,也挤了进来。   苗嘉颜晚上挺晚才过来,怕陈爷爷陈奶奶睡了,轻着脚步上来,一上楼正好碰见来楼上冲澡的陈广达。   “苗儿来了?”陈广达怕吓他一跳,先跟他打招呼。   “陈叔……”苗嘉颜看见他愣了下,这么晚过来,一时间心虚地不敢开口说别的了,解释说,“我家里住不下了。”   “你家人多,住不下你就上这儿睡。”陈广达说完又问,“你爸妈都回来没?”   “回来了,还有大姑小姑。”苗嘉颜回答。   陈潮在房间里叫他,陈广达说:“去吧。”   苗嘉颜睡衣放在这儿,他洗完澡换上毛茸茸睡衣,带来的皮套刚才洗澡扎头发的时候弄断了,头发简单绑了绑,洗澡有点沾湿了。   他洗澡回来陈潮把门反锁上,房间里没开灯,陈潮抱着苗嘉颜亲他。   苗嘉颜乖乖地回应,胳膊轻轻地环着陈潮。   他以为陈潮要做什么,轻声问:“要躺下吗?”   “躺下睡觉,”陈潮搓搓他半湿的发梢,问,“用不用吹干?”   “不用,放头顶就行。”苗嘉颜钻进被窝里,挪到里面靠着墙。   陈潮躺下后把他往自己这边挪挪,贴着墙太凉。苗嘉颜一天都在自己家,只送面过来的时候看了陈潮一会儿,现在穿着绒睡衣被陈潮抱着,觉得幸福感咕嘟咕嘟地冒上来。   他想跟陈潮说点什么,可又不能准确地把自己此刻的情感表达出来。他枕着陈潮胳膊,脸贴在陈潮锁骨胸口处。苗嘉颜就着这个姿势,在陈潮心口上轻轻吻了吻。   “干什么呢?”陈潮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问。   苗嘉颜没说话,脸贴着他的心口,满足地闭上眼睛。   陈潮早困了,下巴抵着苗嘉颜头顶,也睡了。 第74章   难得的一个安宁的除夕夜, 可能是因为苗嘉颜真的长大了,苗建也没有立场再管他。他做什么,怎么生活, 谁再看不惯也管不了了。   苗嘉颜给几个小孩儿都准备了红包,大姑家的弟弟没回来, 小姑家的弟弟没怎么和他说过话, 不好意思收,苗嘉颜揣在他兜里了。大姐家的宝宝还小,苗嘉颜给他红包,大姐让谢谢, 小宝宝两只手合在一块儿比划了下。   苗彦淇倒是没推, 苗嘉颜蹲着给他, 他伸手接过, 垂着眼睛慢慢说:“谢谢哥哥。”   苗嘉颜摸了摸他的头, 笑了下说:“不客气,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苗彦淇去看他的眼睛, 还有点怯怯的,“哥哥。”   苗嘉颜揣着兜里剩下的最后一个红包, 往隔壁去了。   一家人都在楼下跨年,陈潮也在,苗嘉颜一天都来了好几遍了, 转转悠悠的也没人拿他当外人。大家都在陈爷爷陈奶奶的房间挤着坐, 苗嘉颜扒在门口往里看看, 见没地方坐了, 自己出来搬了个小板凳进去。   陈潮本来跟他爸倚在一块儿, 坐起来朝他伸手, 叫他过来。   苗嘉颜冲他摆摆手,又指指小凳,示意我坐这儿就行。   陈潮也没太叫他,又倚了回去和他爸挨着。他最近天天跟他爸起腻,别人都不知道他这是咋了,以前也没见他这么黏过他爸。   陈广达晚上陪陈爷爷喝了点酒,陈潮还给泡了壶茶,看春晚的时候陈潮一会儿给续一杯。   后来他爸说:“别倒了,等会儿都把我泡肿了。”   陈潮问:“那吃点水果?我给你剥点核桃?”   “你赶紧离我远点儿,”陈广达冷笑一声,“临上轿现扎耳朵眼儿啊?”   陈潮笑着往他那边又挤挤,也不说话。   别人都听不懂他俩在说什么,就这父子俩知道。   苗嘉颜打了好几个哈欠,好容易等到跨年,可以去睡觉了。   陈爷爷陈奶奶年龄大了熬不住,也早就困了,开始撵人。苗嘉颜站在门口听小叔和陈广达一人一句在那儿和陈爷爷顶嘴,觉得很温馨。   陈潮出来,问他:“困了?”   “还行。”苗嘉颜一听到“困”就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和陈潮一块儿朝楼梯走,却被刚出来的陈广达给叫住。   “苗儿。”陈广达叫他。   苗嘉颜回头:“怎么了,陈叔?”   陈广达过来,他这两天一直穿着陈爷爷的小棉袄,这会儿从兜里掏出个一看就挺厚的红包,过来塞在苗嘉颜帽子里,说:“陈叔给压岁钱。”   “不用不用,”苗嘉颜往后伸手掏,没能够着,“我都多大了叔,我不要。”   他没拿出来有点着急,把帽子抓到前面来才够着了:“真不用,陈叔。”   “瞎客气,”陈广达“啧”了声,用胳膊把他推回去,“咱俩不铁了啊?”   “不是一回事儿,叔。”苗嘉颜捏着那厚度实在不敢要,眉都皱起来了。   “都给了,他俩也有,”陈广达冲他笑着说,“明天给叔煮碗面吃,这两天吃得太油了,给叔整清淡点儿。”   苗嘉颜还要说话,陈潮说:“说谢谢就行了。”   “谢……”苗嘉颜下意识要听他的话,想想却还是不行,“我不能要,潮哥,太多了。”   陈潮搭着他肩膀给带走了,走到楼梯上跟他爸对上视线,他爸说:“咱俩的事儿明天说。”   陈潮冲他爸点头,说“好的”。   陈广达红包里给包了一沓,一万整。这个红包是早就打算好要给他的,父子俩夏天在家养腿,苗嘉颜一个邻居小孩儿照顾得比谁都多,虽说人那是冲陈潮,可陈广达也是真心实意待见这小孩儿。加上平时苗嘉颜总给老人买东西,陈广达心里有数。   苗嘉颜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边,说:“潮哥,我不能收。”   “你跟我爸客气什么,你俩都多好了。”陈潮刚洗完澡回来,见苗嘉颜还在愁那个红包,摸摸他的头说。   苗嘉颜也知道红包推不回去了,于是递给陈潮。   陈潮不收,说:“给你的。”   苗嘉颜又从自己外套兜里掏了一个出来,连着这个一起又递了过去。   陈潮坐在他旁边,把苗嘉颜新拿出来那个抽走了,问:“什么啊?”   “红包。”苗嘉颜这才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说,“我给小弟和小外甥都准备了……给你也准备了一个。”   陈潮放手上拿着,挑了挑眉,眼里带着笑意:“我是你弟?”   苗嘉颜赶紧摇头。   “那我是谁?”陈潮边把红包揣起来,边问。   苗嘉颜回答说:“是我潮哥。”   说完自己主动又说:“我就是想小朋友都有,就……也想给你。”   陈潮不说话,苗嘉颜柔柔地笑着看他。   陈潮把红包揣好,站起来去抽屉里也拿了个红包出来。苗嘉颜一只手上还拿着陈叔给的红包,另外一只手安安分分地放在自己腿上,陈潮过来蹲在他身前,把红包放在他手里。   他的红包有点大,捏着很厚,但好像不那么规整。   苗嘉颜看着陈潮,问:“我可以打开吗?”   “可以啊。”陈潮说。   苗嘉颜于是低头打开,小心地拿出来慢慢展平,是三张缩印的图纸。   一张是建筑外型,剩下两张是内部结构。苗嘉颜并不能看懂多少,但能大概看到形状。   陈潮依然蹲在那儿,手搭在苗嘉颜腿上,和他说:“以后拿它跟我换房子。”   “以后”这种词太动人了。   苗嘉颜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他把三张图纸小心翼翼地重新叠好装回红包里,珍惜地放回枕头底下去。他突然想要把自己刚才给的红包收回来,觉得不够用心。   陈潮不可能给他。   他们在房间里亲吻,苗嘉颜迷恋地抱着陈潮,想把自己有的都给他。   陈潮不舍得弄他太过,苗嘉颜在这儿放不开,总怕动作太大弄出声响,又怕自己忍不出会出声。最后陈潮抱着他,苗嘉颜在他怀里止不住地发抖,陈潮吻了吻他的耳朵,苗嘉颜额头顶着自己的胳膊,失神地叫他。   那年春节,高中的苗嘉颜在这张小床上醒来,陈潮就在他旁边。丁文滔被挤得扭着睡在床角,外面的饭香味儿飘了满鼻子。那时的苗嘉颜因为挨着陈潮睡了一宿,就高兴得整颗心都飘了起来。如今他属于陈潮,他们那么亲密。   苗嘉颜抱着陈潮的脖子,一颗心涨得满满的,爱意兜不住,从眼睛里泄露出来,又融进那一声声呢喃着的“潮哥”里。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苗嘉颜就起来了,换了衣服要走。   陈潮扣着不让,苗嘉颜轻声说:“家人都在呢,我在这儿不好。”   昨晚睡得晚,这才没睡多一会儿,陈潮还没睡好。苗嘉颜在他鼻子上亲了亲,哄着说:“我上午过来。”   然而陈潮这个早觉到底也没能睡消停,陈广达八点多就上来了。   陈潮那会儿还睡着,苗嘉颜走了就没再锁门,陈广达直接进了房间,坐在陈潮旁边。   苗嘉颜换下来的睡衣还叠在那儿,陈潮知道有人来了,睁眼看了看。   “还睡啊?”陈广达拍了拍他的腿。   陈潮“唔”了声,掀被子坐了起来,说:“我先去个厕所,爸。”   陈潮洗漱回来,陈广达正歪在床边看陈潮的手机屏保。   屏保的照片跟苗嘉颜一样的,上次苗嘉颜去他那儿的时候就换上了。十七八岁的一对少年,在热烈的花田里温柔地对视。   陈潮手机锁一直都用的一个,他爸是知道的,然而陈潮也知道他爸不会翻他手机。   “你不打算跟我说点儿什么吗?”陈广达扫了眼陈潮,问他。   陈潮坐下,先给他爸扣了个高高的帽子:“你是我见过的最包容的人,爸。”   陈广达不吃他那一套:“说。”   陈潮下巴指指手机,示意就是这么回事儿,你看到的这样。   苗嘉颜在自己家吃完早饭,见小弟在数着昨晚收到了几个红包,于是想到了自己的那个红包还在陈潮的枕头底下。   担心陈潮还没醒,苗嘉颜放轻脚步上楼,一上来就听见了陈叔的声音。   “你跟我闹呢?”陈广达声音是难得的严肃,苗嘉颜第一次听见陈叔这个语气说话,“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惯着你把你惯得心里没数了?”   “我有数,爸。”陈潮说。   “你有个屁数,”陈广达甚至都说了粗口,“那是个男孩儿,隔壁你苗爷爷的孙子!”   陈潮没出声。   陈广达又问:“你俩是好上了?”   “嗯。”   “没!”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陈广达和陈潮都抬头看过来。   苗嘉颜连嘴唇都白了,走进来跟陈广达说:“没有,陈叔。”   陈广达也没想到苗嘉颜能来,说:“叔没针对你,苗儿,我说他。”   “不是潮哥……不是他的事儿,”苗嘉颜站在陈广达面前,哑声说,“他不是同……”   “同性恋”三个字太难说出口,苗嘉颜无措地看着陈广达,最后只能说出:“……他没有。”   “没有什么?”陈潮皱着眉看他。   苗嘉颜脸色白得像纸,他吓坏了。   陈潮却直勾勾地盯着他,问:“我不是什么?不是同性恋?”   “不是同性恋我跟你玩儿呢?” 第75章   苗嘉颜怎么可能扛得住陈潮的怒气, 他站在那儿什么都说不出来,一双眼睛看看陈广达,又看看陈潮, 两个人他都怕生气。   陈潮这一口一个“同性恋”,陈广达只觉得脑仁儿快炸了。   他伸手拍了陈潮脑袋一巴掌:“你闭嘴吧!”   陈潮甚至不顾他爸在旁边,只盯着苗嘉颜。   苗嘉颜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用力搓着另一只的手腕,红着眼睛望着陈潮。他什么都不敢说, 眼神里又慌张又害怕。   “咱俩没好,是不?”陈潮盯着他, 问。   苗嘉颜手腕都被自己搓红了,可当着陈广达的面他张不开口, 只能无助地看着陈潮。   陈潮面无表情:“说话。”   苗嘉颜一声“没”,只做出了口型,声音没能发出来。   “没?”陈潮确认地问了一次。   陈潮是个温柔的男朋友,自从他们恋爱开始,他从来没发过脾气。可这不代表陈潮脾气好,谈个恋爱就真的把性格都变了。   苗嘉颜几乎没听陈潮用这种语气说过话,那声音里都带着冰碴儿的, 听声音就知道他有多生气。   苗嘉颜在陈潮的视线下站了好半天,到底也没能再张开嘴说一声“没”。可陈广达还在这儿,苗嘉颜绝望地僵立着, 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这屋里现在最无语的是陈广达, 坐在这儿毫无存在感, 一场谈话谈稀碎, 还被迫乱七八糟地看了个热闹。   “他说我俩没好, ”陈潮突然转头和他爸说, “那就没好。”   陈广达闹心地扬了下胳膊,说:“滚蛋!”   “我不是同性恋,我也没喜欢哪个男孩儿,”陈潮和他爸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落在苗嘉颜身上,看着他说,“没跟他谈恋爱。”   苗嘉颜肩膀不明显地一晃,睫毛颤了两下,低着头好久都没抬起来。   “你给我滚蛋,别跟我在这儿扯犊子,”陈广达有气没地方撒,站起来走了,“你给苗儿叫来跟你演我来了?”   陈广达下楼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俩。   陈潮坐在床边,苗嘉颜在他面前站着,一直也没抬过头。   “站这儿干什么?”陈潮冷冷淡淡地问了句。   苗嘉颜手还背在身后,像个罚站的小学生。手腕都快被他搓破了,也感觉不到疼。   “你跟我都没关系了,还在这儿干什么。”陈潮抬起手,把桌上小花掉的一片叶子捡起来放进花盆里,问他,“我爸要真拦着不让,你就真把我推走摘干净,是吗?”   苗嘉颜一到这时候就不会说话,这么多年了都这样,平时陈潮小小闹个别扭他都不知道怎么说,更别提现在陈潮真的生气。   “那行。”陈潮点点头,说。   陈潮本来还想说两句,后来还是没说。   苗嘉颜在他眼前发着抖,看着那么脆弱。   陈潮皱了下眉,看着他问:“哭了?”   苗嘉颜抬手蹭了下脸,他身上还穿着短款的小棉衣,这会儿头发在身上蹭得起了电,乱糟糟的。   陈潮探身,扯着他胳膊把人拽了过来。苗嘉颜被扯得坐下了,狼狈的一张脸也都露了出来,眼睛鼻子都是红的,脸上还挂着眼泪。   他看起来又难过又绝望,红红的眼睛哀哀地看着陈潮。   陈潮心脏都让他那眼神给烫个窟窿。   “哭什么!”陈潮拧着眉用拇指和手背给他擦脸。   苗嘉颜什么也说不出,只是那样看着他。   “别看我,”陈潮语气很凶,“不心疼你。”   苗嘉颜也不知道是嗓子哑了还是情绪压的,一声“潮哥”没能叫出来,只发出点气音。   “干什么。”陈潮捏着他的下巴把他脸擦得干干净净,苗嘉颜一眨眼又是一滴眼泪,陈潮刚要说话,苗嘉颜连忙自己抬手给抹了。   “使那么大劲干什么?”陈潮看他眼角都蹭红了,瞪着他说。   苗嘉颜这个时候要是能说出几句好听话哄哄,说不定也就过去了,有人都心疼半天了。但这时候要能说出这么管用的话,那就不是苗嘉颜了。   他除了那声“潮哥”一句话都没说,把陈潮堵得一口气下不来,憋得慌。   后来小弟上来叫陈潮吃饭,眼看着这屋气氛不对,好奇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苗嘉颜蹭了蹭脸,站起来低头走了。   “他怎么啦?”小弟朝着他走的方向,小声问陈潮。   陈潮站起来把被一扬一叠,扔在床角:“不知道。”   苗嘉颜走了这一天都没再过来,手机也一点动静都没有。陈广达也不搭理陈潮了,看他就烦。   陈潮吃了晚饭,在院子里堵着他爸,把他爸领小厨房去了。   这会儿厨房没人,都在房间里歇着呢。爷俩一人一个小板凳,他俩腿脚其实坐矮凳都不是很方便,但还是都费劲地坐了下去。   陈广达往还没熄火地灶坑里扔了个地瓜,放边上熏着。   “你烦死我了,我现在想揍你。”陈广达说。   “你也就想想吧,你不舍得。”陈潮裹着外套,吸了吸鼻子说。   “我现在就后悔,以前我要打你几回你也不至于现在这么不怕我。”陈广达突然很想抽烟,但他们家没人抽烟,摸摸兜里也没什么能代替的。   陈潮从兜里摸出个泡泡糖给他,小时候那种方块形状的,还是那天去村里小超市买电池随手找的零。   “苗嘉颜快让你吓死了,你俩那么好,别吓唬小孩儿了,”陈潮碰碰他爸胳膊,说,“啊,陈叔?”   “我吓唬人家干什么,”陈广达嚼着泡泡糖,烦躁地说,“我就是觉得这事儿乱套了,你这不胡闹呢吗,陈潮?”   “我没闹,”陈潮很认真地跟他爸说,“你儿子什么样你应该知道,我不图新鲜。”   “那你图什么?”陈广达表情很严肃,问他,“你跟我说说你这是图什么?”   陈潮说得理直气壮:“我图感情啊。”   陈潮是陈广达的儿子,他俩很像。   陈广达知道很多事儿拦不住他,可让陈广达就这么答应下来那也不可能。这事儿就扔在任何一个家里,当爸的都不可能痛痛快快就答应了。   “我俩都好快半年了。”陈潮主动坦白说。   “你是不看人苗儿长头发,性格也软绵绵的,你就不好好儿的?”陈广达皱着眉,还是觉得这事儿别扭,“你拿人当男孩儿了吗?”   “废话,爸,我跟他一起长大的。”陈潮说,“我知道他是男孩儿。”   父子俩在小厨房坐了快俩小时,冻得鼻涕都快出来了,后来灶里的火灭了,地瓜到底也没能烤熟。   聊了那么长时间也没聊出个什么来,陈广达没说同意,陈潮也没说分。   手机上还安安静静的,苗嘉颜连半条消息都没发过来。   陈潮想想上午苗嘉颜哭得小花猫似的一张脸,心烦地把手机扔在一边。 第76章   楼下陈广达和小叔小弟仨人一块儿斗地主, 在陈广达和陈潮躺了一夏天那个房间。陈奶奶在旁边看热闹帮小孙子,帮着赢他爸和大伯的钱。   陈潮本来上楼了,这又晃悠了下来, 搭着个床边坐着, 时而看看他们打扑克, 时而看看手机。   “玩吗, 哥?”小弟往后倚倚,仰在陈潮身上,“带你一个啊?”   “不玩,你们玩吧。”陈潮说。   小弟也不非得拉他一起玩, 意思意思问问他,问完就不管了。   这都晚上九点了,苗嘉颜一天没个动静, 不知道上哪儿去了。陈潮不想理他, 可苗家没地方住,陈潮也不能真不管了。   那边小叔和陈广达一伙儿, 给小弟炸得直喊, 陈潮让他们吵得脑仁疼, 站起来上门口站着去了。   “我哥咋了?”小弟在自己输得心都滴血的时候还能分神惦记他哥,已经很够意思了。   陈广达往那边扫了一眼, 说:“有病,别理他。”   “我哥惹你了?”小弟又问。   陈广达说:“他什么时候不惹我。”   “我孙子从来不惹事儿,别胡扯。”陈奶奶不乐意了, 推陈广达一下,“我孙子还不省心?”   陈广达点头说:“是是, 你孙子最省心。”   九点半了, 隔壁苗家院子里灯都关了, 陈潮还是稳不住了。   他过去挤小弟,说:“我帮你玩一把,你去隔壁一趟。”   小弟一脸问号:“为什么?”   “把苗嘉颜叫来。”陈潮坐在他旁边说。   “你咋不去啊?”小弟迷茫地看着他。   “我闹心,你帮我去一趟。”陈潮把他牌接过来,说,“你去吧,哥帮你赢他们。”   小叔在旁边幽幽地说:“真能吹。”   小弟是个好小弟,穿上鞋就去了。陈潮也真没坑他,两把牌的工夫,打了两把春天,第一把就炸得翻了八倍。陈潮一脸平静地赢他爸和小叔,扔牌扔得无聊。   “厉害啊哥!”小弟转了一圈回来见自己刚才输的都回来了,震惊道。   “别处攒的气上这儿撒来了。”陈广达说。   陈潮抬头看看,问:“苗嘉颜呢?”   “没在家啊,”小弟转述说,“苗奶奶说在你这儿呢。”   “……”陈潮把手里牌扔完,站起来说,“你自己玩儿吧。”   这个时间没回家,也没在他这儿,尽管陈潮猜到他应该是去花棚了,可陈潮还是心里没底。而且现在不比从前了,苗嘉颜从小一挨他爸说了就往花棚去,那时候也好找,就那两个棚,不在这边就在那边。   现在二百多亩,让陈潮一个个找得找一宿。   陈潮上楼拿了厚外套穿上,边下楼边给苗嘉颜打了个电话。   苗嘉颜没接,陈潮拧着眉给姜寻拨过去一个。   “潮?”姜寻接起来,笑着问,“想我啊?”   陈潮问:“苗嘉颜说他在哪儿没?”   “嗯?”姜寻听蒙了,“我不知道啊,怎么了?”   陈潮边走边说:“没事儿,我找找吧。”   “咋了这是?”姜寻听出来陈潮情绪不对,“你俩吵架了?”   陈潮“嗯”了声,拉开门:“他惹我。”   陈潮走得急,跟外面人“砰”的一下撞在一起,手机差点撞掉了,对面人让他撞得往后退了两步。   “回来了,” 陈潮跟电话那边的姜寻说,“先挂了。”   苗嘉颜被撞得头晕,捂着鼻子站在一边。   他穿的还是上午那身衣服,薄薄的小棉衣里面只有件在家穿的T恤,在冬夜里显得特别单薄。   “潮哥…   …”苗嘉颜声音又哑又抖,听着哆哆嗦嗦的。   陈潮见着人也不着急了,倚墙站着:“干什么去了?”   苗嘉颜眼睛还肿着,嘴唇也干干的,低声回答说:“去棚里了。”   “不接我电话?”陈潮看着他,问。   苗嘉颜愣了下,低头掏出手机,看见刚才的未接来电,忙说:“我没听见……刚才在走路。”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怎么,苗嘉颜声音抖得厉害。陈潮不想在外面冻着他,挑着眉问:“跟不跟我进去?”   苗嘉颜不敢肯定回答,只轻声问:“我……可以吗?”   陈潮没出声,直接拎着他胳膊肘把他拎了进去,苗嘉颜回身还把门关上了。   屋里打扑克的还没打完,听见陈潮刚出去就又进来了,小弟往外瞄了一眼。苗嘉颜听见里面有陈广达的声音,下意识脚步一停,又被陈潮拉走了。   陈潮把苗嘉颜给带上了楼,之后就没再管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当他不存在。苗嘉颜被扔在一边,毫无存在感地站着。   陈潮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想理他,一句话也不跟他说。   这是他们自从确认关系以来第一次闹别扭,还闹得这么厉害。白天陈潮话说得像是要分了,这段关系一气之下他不想要了。   苗嘉颜站了半小时,陈潮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脸色始终冷冰冰的。   就在昨天晚上,他们还在这个房间里拥抱亲吻,做情侣间最亲密的事情。一天而已,昨晚的旖旎已经全没了,屋子里的气氛又冷又沉。   苗嘉颜视线随着陈潮移动,陈潮目不斜视。   终于在陈潮洗完澡回来要去睡觉的时候,苗嘉颜还是伸了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陈潮回头看他,又低头看他的手。   苗嘉颜抿着嘴唇,松开了陈潮的胳膊,却没真的放开他,而是轻轻地抬起手,抱住了陈潮。   他不知道陈潮还让不让抱,也不敢抱得太实,就那么虚虚地环着,抬着视线小心地看他。   “干什么?”陈潮垂着眼,和他对视,苗嘉颜嘴唇干得起皮儿,眼睛也红,小可怜儿一样。   苗嘉颜把脸轻贴在陈潮锁骨处,半晌之后开口说:“潮哥对不起……”   他用额头顶着陈潮的锁骨,感受着陈潮的温度,艰难地说:“我就是……害怕让你面对那些。”   “哪些?”陈潮没动,微低头问。   “那些……”苗嘉颜闭上眼睛,慢慢道,“所有不好的事情。”   哑巴小孩儿难得开口了,这一天对他来说像噩梦一样,先是被陈叔知道了他和陈潮的事儿,然后又惹陈潮生了气。苗嘉颜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他不想让陈潮生气。   他冻得跟块小冰坨似的,手和脸都冰凉,不知道在外面待多久了。陈潮端了这么半天,这会儿也端不住了,抬手不温柔地揉了揉他后脑勺。   “还行,晚上知道回来。”陈潮冷声说,“出息了。”   苗嘉颜被他这么一摸头,鼻子猛地一酸,哑声说:“怕你担心我。”   “行,我夸夸。”陈潮听出他声音不对,低头看他,“挺听话。”   陈潮语气并不软,就是淡淡的,甚至有点凶。   可苗嘉颜知道他没那么生气了,也或者是不想跟自己计较了。   他拿了睡衣去洗澡,洗完抱着自己换下的衣服回来,轻轻钻进被子里。平时都是他睡里面,如果他后洗澡的话就从陈潮身上一跨就进去了。然而今天他们俩这不尴不尬的状态,苗嘉颜不敢。   陈潮没有要往里面挪的意思,苗嘉颜还是得进去。他慢慢起身,腿跨到陈潮身上去,上身也贴着他。   正准备往下一滚翻下去,却被陈潮扣住了腰,把他拦在自己身上。   苗嘉颜立时就不动了,被陈潮捏着腰,老老实实地贴着。   陈潮一只手搂着他,另外一只手往上扯了扯被子,把苗嘉颜肩膀盖严实。   “还冷不冷了?”陈潮问。   苗嘉颜小声回答:“洗完澡不冷了。”   “不冷手脚那么凉?”陈潮手伸进他衣服里碰了碰他的腰和后背,“身上也不热乎。”   苗嘉颜闭上眼睛,在黑暗里依恋地靠着他。   “该我面对的事儿我躲不了,我也不想躲。”陈潮平静地说着,“我不会因为要面对些事儿就说你和我没关系,我说不出口。”   听得出来其实他并没有真的消气,声音听着还挺倔:“你和我没关系吗?你是我老婆。”   “老婆”这个词平时都是两个人之间的小称呼,这会儿放在这个情景里却只让人心酸。苗嘉颜在陈潮身上蹭蹭眼睛,又怕自己头发弄得他痒。   “所以下次别再说不该说的话,”陈潮继续说,“我现在也不是不生气了,只是你第一次犯的错误我可以教教你,但是不能有第二次。”   苗嘉颜很认真地听他说话,也都听进去了,过会儿开口说:“我记住了……潮哥。”   不管怎么说,小孩儿认错态度还是非常端正的。   俩人冷着一天互相没说话,有难受的有心疼的。陈潮说完那几句就没再说别的,没再理他,可抱着他的胳膊也没放开,焐了半宿,一点点给重新焐热乎了。   苗嘉颜心里装着很多事儿,他睡不着。陈潮身上热烘烘的,苗嘉颜后背贴着他,觉得自己被温暖包裹着。   被温暖包裹了一宿,这也并不代表陈潮彻底跟他和好了。   臭脾气小帅哥真生气了可不好哄,苗嘉颜早上睁眼看见陈潮已经醒了,那表情一看就是还在别着劲儿。   苗嘉颜叫了声“潮哥”。   陈潮嗓子哼出个声算是答应了。   苗嘉颜伸手,用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勾了勾。   陈潮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看着他手腕问:“怎么弄的?”   苗嘉颜自己看了眼,手腕内侧有几处淡淡地泛着青。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茫然地摇头说:“我不知道。”   “疼不疼?”陈潮轻按了按。   苗嘉颜诚实地说:“按就疼。”   这不知道在哪儿磕着了,昨天还没有,陈潮本来还想生气,这也气不起来了。别扭地放嘴边贴了一下,坐起来说:“不省心。” 第77章   陈广达既然已经知道了, 苗嘉颜就不敢在陈家多待,早上起来洗完脸就要走。陈潮开了电脑要收个文件,回头看见苗嘉颜蹲在床前伸手在枕头底下摸。   手摸来摸去, 什么也没摸到,又把两个枕头都掀了起来。   “干什么呢?”陈潮转回来,像是随口一问。   苗嘉颜看向他, 轻声问:“我的红包呢,潮哥?”   陈潮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知道啊。”   苗嘉颜坐过去,离得陈潮很近。陈潮看着电脑屏幕目不转睛, 苗嘉颜过了几秒碰碰他胳膊。   “干什么?”陈潮问。   苗嘉颜说:“给我吧……”   “给你什么?”陈潮似乎真的不在意,就只是在收文件的时候敷衍地和他说话。   苗嘉颜认真回答:“红包。”   陈潮这才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了回去:“不给。”   苗嘉颜有点着急, 想要, 又不知道怎么能要回来,皱着眉憋了半天, 最后只憋出一句:“我错了,潮哥。”   陈潮确实把人红包收起来了,也真的没想给他。   可苗嘉颜坐这儿一本正经地道歉, 也过于让人心软了。陈潮伸手兜着下巴捏了捏他的脸,却还是说:“不给。”   苗嘉颜真着急, 手心无意识地搓着自己的裤子。   “我前一天给你,你转头就能说我没跟你好, 看来你也没当回事儿。”陈潮淡淡地说, “你没明白我给你的是什么。”   苗嘉颜去抓他的手, 晃了晃, 他都明白的。   陈潮说了不给就真的没给, 任怎么说他都没松口。苗嘉颜没法在这儿多留, 他得趁着楼下都没起来就回去,最后只得沉默着走了。   小姑她们吃完午饭就回去了,大姑和大姐下午也要走,这样苗嘉颜房间也倒出来了,他就没理由再去陈潮那儿住。   而且他也不敢去,他没法面对陈叔。   姜寻上午打电话过来,问昨天怎么了。   苗嘉颜也不瞒他,简单和他说了说。   “陈叔知道了?怎么知道的?”姜寻没想到他俩能没瞒住,一时间很惊讶,“不应该啊。”   “我不知道。”苗嘉颜情绪低落,说话听着也没什么精神。   “还谁知道了?就陈叔?”姜寻问。   “嗯,”苗嘉颜抱着膝盖,侧脸枕着自己胳膊,“应该是。”   姜寻松了口气说:“那没事儿。”   苗嘉颜并不觉得没事儿,昨天陈叔跟陈潮说话时的语气很严肃,不然苗嘉颜也不至于那么害怕了。   “陈叔不没怎么吗?顶多也就说潮几句,他俩没事儿,铁着呢。”姜寻感叹着说,“陈叔又不打人,也不会拎到爷爷奶奶面前去说,之后等开学了更没事儿了,陈叔不会难为人。”   苗嘉颜并不是害怕陈叔打人,可能比起发火打人来说,苗嘉颜更怕的是陈叔会对陈潮失望。   苗嘉颜后两天没再往陈家去,每天都去花棚干活,晚上直接回自己房间睡觉。陈潮能跟没事人一样在陈广达面前晃,苗嘉颜不能,他再往那儿去是挑衅呢。   苗嘉颜没什么事干,开了场直播。   除夕那天晚上其实也开了会儿,聊聊天,之前答应了的。   最近这段时间都没什么人直播,大家都放假去了,苗嘉颜刚开了一小会儿就好多人。   “别刷礼物,不要刷礼物给我,”苗嘉颜总是在强调这个,隔一会儿有人开始刷礼物了就要提醒一下,“别花钱刷这个。”   直播间里以前经常有人刷礼物,最开始的时候苗嘉颜还不清楚每种花样都多少钱,以为差不多都是抢红包送的,直到有一次发现账户里有那么多钱,整个人都震惊了。从那之后他得时常提醒不要花钱给他刷礼物,时间久了常来直播间的刷得就不多了。   —想给老婆花钱,又不喜欢花,老婆要不你卖点别的吧!   —嘿嘿过年了我好有钱。   “有钱自己留着吧,别给我,”苗嘉颜很认真地说,甚至眉心有点皱着,“别刷了,再刷我下啦。”   这种类似打赏一样白给的钱,苗嘉颜始终没办法坦然地收,看他直播的多数都是女孩子,有的年龄还很小,刷礼物就像胡闹一样。   —颜颜你是不懂我们追星girl,我们平时花的钱就多啦,给你刷点小礼物真的不算什么!   —老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实在了!   “你追星买东西再贵至少也是买东西了,你这么刷礼物有什么呢?”苗嘉颜坐在小板凳上,手机支架摆在旁边,腿上盖了个小毛毯和她们聊天,“而且我也不是明星,也不需要你们花钱帮我排名,我就是个卖花的。”   —那叫打榜!   —宝那叫做数据,不叫排名。   —追星狗到处被骂,现在一沾上追星就=无脑……   苗嘉颜不追星,参与不上她们的话题,公屏上竟然自己就聊起来了。   —挨骂 1,现在追星“人均小学生”。   —我也没想让他属于我啊,给我我也不要啊,我给他花钱,他给我力量,各取所需老娘愿意。   —各取所需真实了!   苗嘉颜看着屏幕上刷刷滚着她们给自家花的钱,震惊得不行了。   “你们现在都这么有钱吗?我上学的时候都不花钱,反正我们这儿农村,也没有花钱的地方。”苗嘉颜实在没忍住,被她们说的数字惊到了。   “所以你们更别刷礼物了,留着钱吧,你们开销那么大。”苗嘉颜劝说道。   —虚伪,吐了。   —主播越说别刷越有人刷,都是套路,心机。   —这是男的女的啊?我看不明白。   公屏上也并不都是和谐评论,偶尔会夹着几条不那么和谐的,苗嘉颜早就习惯了,不会当回事儿。这会儿过年放假直播的少,有不少路人从广场上点进来,所以今天直播间显得比平时乱。   —平时去男厕所还是女厕所?   —这不是二倚子吗?   乱七八糟的话说得越来越多,公屏也不聊追星了,开始清屏,让他把说脏话的拉黑。   “我拉黑不过来,没事儿,你们聊你们的。”苗嘉颜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并不生气,也不会气急败坏地去骂人。   —你是蹲着尿还是站着尿啊?   这条在公屏上一闪而过,有其他人看不过去帮他骂回去,苗嘉颜伸手把那人踢出去了。   —宝别生气,这种人就是生活不圆满到处刷存在感!   —摸摸老婆,不要跟臭虫烂蛆一般见识。   —呜呜呜气死我了为什么总有这样的人啊啊啊!   “我没生气,”苗嘉颜笑笑,说,“我习惯啦。”   陈潮原本在家画图,听着苗嘉颜直播当背景音,后来画不下去了。   这两天苗嘉颜没来,见面都是陈潮出去和他见的,今天他俩还没见上。   陈广达上来的时候陈潮正拉着脸在那儿打字,陈广达在他后脑勺弹了个脑瓜崩,问:“跟谁说话呢?”   陈潮低声答了个“傻逼”。   陈广达“嘶”了声警告他,推了他脑袋一把:“素质呢?”   陈潮没说话,艾特了刚才公屏的上一个人,骂了句。   陈广达往他手机上瞄瞄,见是苗嘉颜在直播,说:“这两天怎么没来?”   “不敢来,”陈潮回答说,“有点儿怕你。”   “怕我干什么,”陈广达感觉自己也非常无辜,“我也没批评他啊。”   陈潮看公屏看得直皱眉,“嗯”了声说:“他胆小。”   这个事儿属实是冤枉陈叔了,他从头到尾都是只针对陈潮,跟苗嘉颜没说过重话。   “我就知道他胆儿小,我都挺注意了,”陈广达哭笑不得地说,“这可真有意思,我说你你不怕我,我没说苗儿把他吓那样儿。”   “让他爸吓的,不知道正常家庭有事儿能好好谈。”陈潮看着屏幕里苗嘉颜盖毯子坐着,说,“以为都跟他爸似的,想不到还有你这样的。”   “可别在这儿给我戴高帽儿,咱不吃你那套。”陈广达冷笑了声,“这天天把我哄的,哄得我直迷糊,从小到大没见你跟我这么好过。”   陈潮笑笑,说:“咱俩不是一直很好吗?”   “滚蛋吧,平时把你高冷的。”陈广达又推了下他脑袋,沉默了会儿才说,“我肯定是不支持,但你这么大了,我也拦不住你,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陈潮仰头看他,陈广达又说:“我现在想想以后有一天你妈知道了我都头疼。”   陈广达摸摸陈潮的后脑勺,两只手搓搓他头发,叹了口气说:“儿子,我没法儿跟你妈交代,这事儿怎么看都是赖我,不是我的话没这事儿。”   陈潮皱了下眉,要说话。陈广达接着说:“所以爸也没资格说你什么,谁说你我都不能说你,你是为了爸才回奶奶家住,才认识的苗儿。”   陈广达挺平静地说这些,让陈潮心里挺难受的,他拍了下他爸的手,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爸明天得回市里了,你跟我回去吗?”陈广达问他。   陈潮想了想,陈广达又说:“你回不回都行。”   “我倒是想回,”陈潮笑着说,“我回去得领着苗儿,反正你能接受就行。”   陈广达骂他:“滚蛋!”   陈潮还是笑,陈广达不跟他聊了,转身要下楼。   出房间之前又回头,叫了陈潮一声。   陈潮回头:“嗯?”   “啥事儿也影响不了咱爷儿俩关系,不用觉得跟爸有隔阂。第一道在我这儿我肯定不同意,你这事儿太胡来了。”   陈广达停顿了下,又说:“但要是有第二道第三道,爸照样护着你。你是我儿子,别跟爸站对立面儿上。”   “我没有,咱俩对立什么。”陈潮站起来,拎着外套走过去,搂了他爸一下,说,“谢谢爸。”   陈广达是最好的父亲,陈潮是在他的无条件纵容下长大的。   陈潮刚才跟他爸说话把手机静音了,但是直播间没关,他看见直播间乱糟糟的公屏了。   过年人太闲了,直播间里什么人都有,多脏的话都能看见。   苗嘉颜从小就是跟这些没来由的恶意捆绑着长大的,别人根本不认识他,就能把脑子里搜罗得到的最难听最肮脏的话砸在他头上。   直播间人越多节奏越乱,什么样的节奏都被带起来了,苗嘉颜说:“我给你们上点儿链接吧,等快递能发货了给你们发出去。上两千个,当过年的小礼物吧好不好?”   公屏让他设置只给粉丝才能拍,又说让他只给买过花的发货,万一今天路人进来捡个便宜太亏了。   “好的,都听你们的,”苗嘉颜提前没做链接,得现弄一个,说,“我还设置成一块钱,每人只能拍一个,上完链接我就下了哦,人多吵吵闹闹的。”   陈潮走过来的时候苗嘉颜链接刚上去,陈潮直接走到他身后来,苗嘉颜本来没看见他进来,等陈潮走近了他第一时间抬手先挡住镜头,可还是没来得及,刚才一晃而过已经有些人看见了。   不过好在苗嘉颜现在是坐着的,手机架得低,没拍着脸。   他仰脸看着陈潮,小声问:“怎么啦?”   “没事儿,播你的。”陈潮也搬了个凳子过来,就坐在苗嘉颜旁边,镜头能拍到他胳膊和肩膀但是拍不着脸。   直播间公屏疯了一样刷“寻哥”,在那儿说“寻哥过年好”。   陈潮说:“寻什么寻,寻哥回家过年去了。”   公屏又一水儿的都是:那你是谁!!   苗嘉颜连忙说:“别问了,不告诉。”   这么一来都在问是谁,说乱七八糟话的觉得没趣出去了,陈潮说:“聊你的吧,我陪你播。”   苗嘉颜问:“你图画完了吗,潮……”   “潮”刚起个音就吞了回去,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个“潮哥”。   “画不完,晚上再说。”陈潮听着还是凶巴巴的,直播间的老粉儿已经想起来了。   “我今天也当把喷子,我看看还有没有嘴欠的。”陈潮看了半天直播看得一肚子火。   苗嘉颜又上了五百个链接让她们抢,说:“等快递恢复了给你们发小花。”   然而公屏上的节奏拿小花已经压不下去了,苗嘉颜突然看见公屏上有一条。   —帅哥你来,让我看看下巴! 第78章   刚开始只有一个人在说看下巴, 后来有好几个人都在说,苗嘉颜一脸问号地看着公屏,不明白怎么就突然说这个。   苗嘉颜往旁边靠了靠, 挨近了小声问陈潮:“你刚才露下巴了, 潮……”   一声“潮哥”刚起个头, 连忙收住了。   陈潮当然不清楚, 说:“没有吧, 不知道。”   苗嘉颜在直播的时候对陈潮向来是能不提就不提, 别说下巴了,头发都得捂严实。所以现在他虽然不明白,也还是拒绝说:“不给看的。”   —就看一眼!嘴巴以下(含嘴巴)!   —姐妹们都懂23333!   —颜颜给我们看看这个小哥哥锁骨脖子喉结下颌线耳朵和嘴唇, 头发不看了发型可以变。   “你们要干吗啊……”苗嘉颜防备地看着她们的发言,“看他干什么?”   —不干什么, 就看看,好奇!   —好奇 1!   —不要说!!   苗嘉颜觉的她们神神秘秘肯定不对劲儿, 更防备了,调整了下支架, 往自己这边转了转,这样就连陈潮的胳膊都看不着了。   陈潮觉得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很好玩儿,看了他一会儿。   到底苗嘉颜也没给她们看陈潮,一点儿都没给露, 而且吓得都不敢播了,心里毛毛的,又上了五百个链接给她们送小花就赶紧下了。   随便聊个天送出去三千束花, 加上除夕送的, 苗嘉颜把现在能发货的花都给送了。   第二天姜寻听见脑子“嗡”一声, 难以置信:“送三千??”   苗嘉颜说“嗯嗯”。   “你差不点儿要给棚里薅秃了, ”姜寻简直哭笑不得,“妞儿啊,过年不挣钱就在这儿往外散财是不?”   苗嘉颜这会儿倒不抠了,不在意地说:“没事儿。”   苗嘉颜平时不带货,就专心致志地卖花,他并不像别人挣钱那么多。鲜花利润还行,但是去掉平台费物流费人工和包装费,卖束小花也挣不了太多钱。虽然现在也有别的鲜花基地找他帮卖花,不像以前只卖月季玫瑰了,可跟别人比起来还是挣得少。   “送三千没什么,关键后面一场直播的花供不上了,你上哪儿薅啊祖宗?”姜寻头都大了,“我不说让你送一千吗?”   “有人带节奏压不下去,我就上链接了。”苗嘉颜这会儿才意识这个问题,竟然还能笑出来,试探着问姜寻,“要不少播一场?”   “那不然呢!”姜寻说,“不然你得从别人那儿收,回头再说吧!”   苗嘉颜又配合地“嗯嗯”。   姜寻训他半天,苗嘉颜认错态度非常端正,姜寻后来不说他了,问:“你俩不来市里转转?就在家待着啊?”   苗嘉颜没听陈潮说这个,回答说:“我不知道。”   陈广达要回市里了,苗建他们也要回去了。苗彦淇小朋友早上起来就悄悄上了楼,往苗嘉颜枕头边放了个小小的奥特曼。苗嘉颜那会儿已经醒了,问他:“给我的吗?”   苗彦淇手指放在嘴边,长长地“嘘”,低声说:“不要告诉妈妈。”   苗嘉颜坐起来,拿起那个手掌长的奥特曼,笑了下问:“你还有吗?”   “有,我有一盒呢,不过在家里,我只带回来一个。”苗彦淇还是很紧张,时不时回头看看,但说起奥特曼又挺开心的。   苗嘉颜摸摸他的脸蛋,问他:“你喜欢奥特曼是吗?”   “喜欢。”苗彦淇看着苗嘉颜摸他的手,轻轻地回答。   这会儿还挺冷的,苗嘉颜还没出被窝,苗彦淇只穿着小毛衣看着也不热乎,苗嘉颜拿自己外套给他裹上,和他小声地聊着天。   “你还喜欢什么呢?”   “喜欢超人,还有蜘蛛侠,”苗彦淇给苗嘉颜数着他的那些玩具,“还喜欢飞机和小汽车。”   全都是男孩子的玩具,苗嘉颜又摸了摸他的头。   苗彦淇回来这么多天了,他们俩其实没怎么说过话,多数时间苗嘉颜不在家,就算在家他们也不说。他大清早地上楼来,苗嘉颜非常意外。   苗彦淇怯怯地伸手,像是想摸摸苗嘉颜长长的头发,又不太敢。   “哥哥,你为什么是长头发?”苗彦淇站在苗嘉颜的床边,小肚子顶着床沿,过了会儿才犹豫着慢慢地问。   苗嘉颜没回答他,只是对他笑了笑。   苗彦淇终于还是伸出手,在苗嘉颜发梢虚虚地抓了抓。   苗嘉颜问他:“害怕吗?”   苗彦淇摇头,过了好半天,才看起来有些害羞地低声说:“哥哥,你真漂亮。”   苗嘉颜顿了下,想说“这不漂亮”,却还是收住了口,没有说。   苗彦淇手还在抓着他的头发,松开又握住,一松一握地玩。   当天苗彦淇跟着苗建两口子回去了,走前偷偷和苗嘉颜摆了摆手。小朋友本性善良柔软,在临走的这天早上给苗嘉颜留下个小小的奥特曼,让苗嘉颜的心里也跟着软软的。   苗嘉颜出门正好碰上要走的陈广达,俩人差点撞在一块儿,陈广达说:“吓我一跳。”   苗嘉颜赶紧后退一步,叫“陈叔”。   “哎,”陈广达答应了声,笑说,“这跟我也不好了,说给我煮面也没给煮。”   苗嘉颜没预料到陈广达会是这样的态度,愣愣地看着他。   陈广达在他肩膀上拍拍,说:“别一惊一乍的,没事儿。”   陈潮在陈广达身后,走出来问苗嘉颜:“一起回去待两天?”   苗嘉颜震惊地看着他,陈潮看他睁圆眼睛像只小狗,笑了下问:“怕我爸啊?”   这问题让人没法答,苗嘉颜说“没”,陈广达在前头说:“怕我干什么。”   等苗嘉颜抱着自己的背包坐在车后座上,他都没能回过神。   陈潮坐副驾,陈广达开车,前面父子俩聊着在聊陈潮姥姥家的事儿,说陈潮这几天得过去一趟。   苗嘉颜闭着嘴听他们聊,在后面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陈潮一点他的声音都听不着,回头看看,见苗嘉颜跟小学生上课一样抱着包板板正正地坐着,陈潮边和他爸说话边往后伸手把苗嘉颜的包给拿了下来放在旁边。   “你困就睡会儿。”陈潮说。   苗嘉颜赶紧推他的手让他快拿回去,同时说:“我不困。”   陈潮被他推开手腕,挑了下眉。   苗嘉颜不敢出声,只能用眼神哄他。   “小胆儿。”陈潮笑了声。   陈潮就是故意的,好多事儿其实一直顺着下来也就那样,越别别扭扭的时间长了就越难接受。所以他压根没想过避着他爸。   然而借一百个胆子给苗嘉颜,他也不敢真跟着回去住,刚一到市里就主动说要回他自己租的小房子去。   陈潮回头看他,问:“要拿东西?”   苗嘉颜说“嗯”。   陈广达还能看不出来他那点小心思,他再怎么的也不至于让孩子自己回租的小房待着,这年都没过完呢,哪能给孩子整那么可怜。   “拿什么拿,别拿了。”陈广达说。   苗嘉颜并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他高中就来过了,去云南之前的那天。   然而这两次的心情完全不同,上次稍微有点拘谨,这次更完了,坐着站着都不对劲儿。   家里就俩能住的房间,陈潮把苗嘉颜东西扔在自己房间,问他爸:“家里还有牙刷了吗?”   “还有一套新的,上回你一起买俩,我就用了一个。”陈广达去给找了出来,扔给陈潮。   苗嘉颜自己带睡衣了,陈潮冲他包里给拿了出来放在床上,充电器也给放在了床头。   陈广达问:“晚上怎么住?”   陈潮回头看着他,没答。   苗嘉颜连忙说:“我睡沙发。”   陈潮笑着和他爸说:“我跟你住。”   陈潮说和他爸住,晚上洗完澡真过去了,往他爸旁边一躺,要睡觉。   陈广达看着手机,往旁边挪了挪。   “晚上少看手机。”陈潮说。   陈广达不搭理他,忙完关灯要睡觉。   陈潮也不说要走,陈广达也不撵他,爷俩跟那么回事儿似的,各自都准备睡了。   陈广达翻身,陈潮说:“别挤我。”   他自来睡觉事儿多,他小时候谁要挨着他睡觉就发脾气。陈广达心想老家那小床那么窄巴,倒不嫌挤了。   苗嘉颜洗完澡穿着睡衣,自己睡在陈潮的房间,被子裹得严严的。   对面房间像是都睡着了,听不见说话。   苗嘉颜轻轻把另外一侧的枕头拿了起来,塞进被子里抱着。   半梦半醒间枕头被人抽走,苗嘉颜在黑暗中睁开眼,不等说话就被人亲了下嘴巴。   “潮哥……”苗嘉颜惊讶地叫他。   陈潮咬他下嘴唇,咬完又吸吸,叼在齿间轻轻磨牙。   苗嘉颜嘴唇有一点肉感,陈潮最近经常喜欢这么咬着玩儿。   有时候咬疼了苗嘉颜就“唔”一下提醒,或者摸摸他的后背。   这会儿苗嘉颜就被他咬得有点儿疼,于是主动去亲他,亲着就不咬了。   苗嘉颜嘴唇被陈潮玩得莹莹润润的,抱着他的脖子,安抚地拍他的背。   陈潮没想做什么,知道苗嘉颜不敢在这儿太过格,可也还是想咬嘴巴。   苗嘉颜舌尖软软柔柔的,被咬疼了也不吭声,用舌尖轻轻扫陈潮的嘴唇。   他的柔软像是没有尽头,层层叠叠地将人包裹住。咬他一口他会温柔地把自己递出去,露着细瘦的脖颈,说我还有更多。 第79章   陈广达第二天睡醒, 苗嘉颜和陈潮都已经起来了。苗嘉颜正在厨房做早饭,陈潮穿得板板正正在餐桌那边坐着,拄着胳膊看他。   “都起了?”陈广达打着哈欠, 打了声招呼。   俩人都看过来,苗嘉颜和他问好, 陈广达问:“做什么好吃的呢?”   苗嘉颜回答说:“煮个面。”   “家里有面?”陈广达平时自己都不做饭,家里基本上什么都没有。   陈潮背对着抬了抬手, 举起张纸:“我去买的。”   纸上是苗嘉颜给列的小纸单,上面写了都让他买什么,还挺长一溜。刚才苗嘉颜在家洗头,陈潮自己穿衣服去了趟小市场。   “这么多?”陈广达失笑,“这一早上是要做啥。”   苗嘉颜不敢说陈潮早上说想吃他做的饭, 所以没出声。   陈广达又问陈潮:“什么时候去你姥姥家?我送你去?”   “我自己去, 你忙你的。”陈潮说。   现和面来不及,苗嘉颜在纸单上写了饺子皮,早上用买回来的饺子皮包了几十个小饺子,煎了一锅脆底儿的煎饺。还煮了些面,牛肉切成丁跟西红柿炒出红汤, 上面盖了个煎蛋。   陈潮就是身为男朋友故意撒娇, 非要苗嘉颜给做饭吃。陈广达跟着蹭完饭,蹭完满足地出去办事儿了。   陈潮得去姥姥家,他走了之后苗嘉颜自己也出去逛了逛, 去给朋友们买礼物。   方方姐最近状态很差,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堆, 苗嘉颜花了好多钱给她买了个手镯。刷卡的时候没心疼, 买完出来拎在手里都觉得烫手,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才觉得肉疼。   买个镯子要花那么多钱,苗嘉颜心想现在的生活可真浮夸。这是他买过的最贵的东西了,在这之前是上次的包,他现在都还背着。肉疼归肉疼,买还是要买的,方方姐就喜欢这些贵贵的东西,想让她开心点,而且她之前给的钱苗嘉颜也不想要。   还给姜寻买了个手机,买完看看时间,直接打车去姜寻那儿了。   姜寻昨晚在群里聊天说这两天都在他自己那住的,不愿意在家待着,家里人多没地方待。   他和苗嘉颜住同一栋,当时一起租的,苗嘉颜坐了电梯上去敲他的门。   房间里好半天没声音,苗嘉颜刚要拿手机给他打电话,听见门里烦躁地问了声:“谁!”   “我,”苗嘉颜扬声答,“苗儿。”   “苗儿?”姜寻没想到是他,喊着说:“等会儿!”   苗嘉颜又等了几秒姜寻才过来开门,光着上身,下面穿着牛仔裤,光着脚开的门。   “你咋来了?”姜寻看见门外站着真是苗嘉颜,不知道他什么情况,“怎么了?”   “没怎么啊,”苗嘉颜问,“都下午了你还没起来呢?”   苗嘉颜想进去,姜寻“哎”了声,侧身挡了下。   苗嘉颜愣了愣,看着姜寻。   姜寻把苗嘉颜往外带带,说:“站这儿等哥一会儿。”   苗嘉颜那么单纯,他根本没往其他方面想。他跟姜寻熟成那样了,还问:“怎么了?你房间太乱了?”   姜寻说“啊”。   苗嘉颜说:“那我帮你收拾呗。”   这个时候苗嘉颜的一脑子单纯就像装了一脑袋水,毫不在意地就要进去帮姜寻收拾收拾,以前他也时不时帮姜寻收拾房间,习惯了。   姜寻胳膊抬起来又是一横,看着苗嘉颜,突然舔着嘴角笑了下,说:“你就站这儿别动,别进去。”   苗嘉颜茫然地看他。   姜寻弹了下他头顶,笑着说:“都有对象了还那么愣?什么也不懂啊,妞儿?”   姜寻进去穿衣服了,   苗嘉颜站在门口贴墙站着,过了好半天才突然通上神经,瞬间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姜寻穿好了出来,冲他招了下手:“走吧。”   苗嘉颜跟着他回了自己的小屋,关了门才问:“你那儿有人啊?”   姜寻笑问:“反应过来了?”   苗嘉颜脸都有点儿红了,说:“幸好我没直接开门。”   姜寻怕他尴尬,不在意地说:“没事儿。”   苗嘉颜就是来送手机的,姜寻也没着急回去,在苗嘉颜这边待着和他说话。   “你不回去吗?”苗嘉颜还惦记着楼上还有个人呢。   姜寻说:“走了吧。”   苗嘉颜不好意思了,问:“是因为我吗?”   “不是,本来也要走了。”姜寻在那儿换卡,把电话卡装新手机里,“我还想着买一个,还没倒出空,谢了我苗儿。”   苗嘉颜还是催他:“要不你回去吧?”   姜寻不走,歪在床上摆弄新手机下软件,问:“潮呢?”   “去姥姥家了。”苗嘉颜回答。   “哎对了,上回买的鞋到了,你等会儿直接带回去。”姜寻说。   上回姜寻托别人帮着买鞋,苗嘉颜给自己男朋友也买了一双,快两个月了终于到了。   晚上陈潮和陈广达都不回家吃饭,苗嘉颜跟姜寻在外面吃完饭才拎着东西回来。他给陈潮买了件外套,自己也买了件,还有陈潮的鞋,抱了一堆东西回来。   陈潮给他开门见他拿这么多东西,接过来问:“干什么去了?”   “我去给方方姐买新年礼物,她最近心情不好。”苗嘉颜摘了棒球帽,头发在帽子里弄得乱糟糟的。   陈潮放下东西,给他顺了顺头发:“买这么多?你寄给她?”   “没……”苗嘉颜用袖子蹭蹭被头发弄痒的下巴,“别的是你的。”   苗嘉颜给他们俩买了同款外套,没好意思说。陈潮自己看见了,苗嘉颜才局促地笑了下,小声说:“我想和你穿一样的。”   陈潮没说什么,探头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转身出去了。过会儿拿了张卡过来,揣进苗嘉颜口袋里。   苗嘉颜想躲没躲过去,看着陈潮问:“你要给我钱吗?我给你买东西……你还给我钱啊?”   这真有点让人失落,苗嘉颜要掏出来还给他,被陈潮从后面环着胳膊给搂住了。   “想什么呢,”陈潮哭笑不得,“你给我买东西我给什么钱。”   苗嘉颜侧过头想看他,陈潮脸贴着他耳朵说:“想和我穿一样的你就买了寄给我,你平时想买什么就用这张卡买,我自己挣的钱一般都打这里。”   “潮哥我不要……”苗嘉颜摇头,还要拿出来。   陈潮胳膊又收紧了点儿,不让他动:“我挣的钱跟你比起来肯定不多,我们小网红那么厉害,我继续努力。”   陈潮又亲亲他的脸,开玩笑说:“工资卡不都是交给老婆管?”   “那如果你平时要用呢?”苗嘉颜还是不想收。   “我有别的卡,再说给你的卡我也有手机银行。”陈潮说完又笑笑,“实在不行我找你申请。”   苗嘉颜还想再说话,陈潮提醒他:“你要是给我退回来,再想拿可就拿不着了,想想你的红包。”   苗嘉颜连忙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再不说不要的事儿了,小声问:“那能把红包也还给我吗?”   陈潮想都没想:“不能。”   这个红包一直到假期结束之前,苗嘉颜都没能拿着。   不管他怎么讨好怎么哄,陈潮都没松口,看都没让他再看见过。   假期最后两天,他们哪儿也没去,陈潮也没再干活,就在苗嘉颜的小屋里陪他。   苗嘉颜很懂事地没有表现出不想让陈潮走,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经常沉默着看他。   元宵节那天,外面热闹得很,晚上陈潮带着苗嘉颜出去走走,苗嘉颜却在外面说什么都不和他牵手。陈潮回头看了他好几次,后来拎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前面来。   苗嘉颜走着走着就又到后面去了,陈潮站在原地没再走,手插在兜里看他。之后陈潮也再没和他牵手,表情淡淡的。   苗嘉颜有两次伸手扯扯他袖子,被陈潮给躲开了。   “潮哥?”苗嘉颜叫他。   陈潮“嗯”了声。   苗嘉颜用探寻的目光看看他,想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陈潮本来看着前面,苗嘉颜盯着他看了半天,陈潮突然转过脸来,摆出很凶的表情,瞪他:“生气呢,别看我。”   苗嘉颜一下子笑出声,攥着陈潮袖子,轻声和他说:“别生气啦潮哥,我们等会儿……去……买东西。”   买什么东西不言而喻,陈潮挑起眉:“买什么?”   苗嘉颜只笑,咬着奶茶的吸管,眼睛看向别处。   小情侣每天亲亲抱抱,几次差点擦枪走火,最后都收住了。   苗嘉颜说要去买东西,就是往人心上点了把火,小火苗“唰”的一下就燎起一片。   陈潮眼神更凶了,说他:“别招我。”   苗嘉颜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有点害羞,却不害怕。   苗嘉颜洗了好半天澡,还抹了香香的身体乳,是刚才在柜子里现拆的一盒,不知道什么时候谁给寄的了。   一股很淡的茉莉花味儿,有点清新,却不怎么甜。   早上洗了头发,晚上不用洗,但是洗澡沾了点水,边边角角有那么几绺是湿的。苗嘉颜出来的时候散着头发,穿着身夏天的睡衣。丝绸质感的短袖短裤,宽宽大大,黑色的。   陈潮原本坐在床上看手机,见他出来了,把手机锁屏放在一边,冲苗嘉颜张了下胳膊。   苗嘉颜就扑过来,脸上带着湿乎乎的潮气,一只手抱着陈潮的脖子,带一点点笑意看他。   他这么香香软软地往怀里一扑,陈潮接着他,手扣着他的腰,在他脖颈边嗅了嗅,亲了下锁骨说:“真香,老婆。”   呼吸喷在苗嘉颜脖子上,弄得苗嘉颜很痒,笑着缩了缩。   他们已经很熟悉亲吻了,可苗嘉颜依然会因为陈潮的亲吻缩起肩膀,喉咙里时不时会有很轻的小动静。   苗嘉颜很白,陈潮顺着他下颌线亲到脖子,在他的锁骨上咬了一口,不敢太用力,苗嘉颜身上容易留痕迹,可能因为太白了。   睡衣的扣子在亲吻中被解开,陈潮一点点吻下去,苗嘉颜顺着他的痕迹一片一片地麻下去,鼓起小小的鸡皮疙瘩。   “我是谁?”陈潮咬着他嘴唇,问他。   苗嘉颜马上回答:“是潮哥。”   陈潮又问:“你呢?你是谁?”   苗嘉颜眼尾挂着被激出来的眼泪,红通通的,鼻音很重地破碎着回答:“我是苗儿……”   “是谁?”   “是……苗嘉颜。”   “谁的?”   “潮哥的。”   陈潮发狠一回,把嫩苗儿腿根给弄得苦不堪言。   冲澡的时候苗嘉颜没忍住“嘶”了好几声,洗完澡陈潮把他抱回去,说:“我看看。”   苗嘉颜就给他看,不扭捏。   陈潮荒唐事儿干完,爽了却也没彻底爽,本质上和之前他们做的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今天他更凶了一些。这会儿心疼劲儿上来,怪自己刚才太凶。   “潮哥,”苗嘉颜倒什么也不说,还轻声问,“怎么……不做啊?”   陈潮不知道怎么解释他那种一瞬间涌上来的不舍得,恋人之间做爱本来就再正常不过。   陈潮亲了亲他,站起来穿衣服。   苗嘉颜合上腿,又软软地问:“去哪儿呀?”   陈潮把他塞进被子里,说:“出去买药膏,不然明天更疼。”   “家里有……”苗嘉颜思索着说。   “有?”陈潮停下动作,问他。   “有烫伤膏。”苗嘉颜犹豫着说。   陈潮听完接着穿衣服,伸手摸了下他的脸,失笑说:“我知道挺烫的,但咱这不是烫坏的。”   苗嘉颜说:“对付抹抹,半夜不要折腾了,潮哥。”   “这对付不了,你睡你的。”陈潮已经穿好了,亲了亲他的鼻尖,说,“先睡。”   苗嘉颜心想真不用,明天再抹一样的。   陈潮却没听他说,已经走了。   苗嘉颜能把自己有的全给陈潮,陈潮却不舍得拿。   小恋人柔软包容,温和顺从,什么东西都双手捧着递过来。然而他越这样陈潮越想替他留着很多东西。   陈潮那么珍惜他。   陈潮在开学走之前还是把红包给了他。   苗嘉颜马上接过来捂在心口,说:“这次我会好好收着,潮哥。”   陈潮“嗯”了声,摸摸他的头:“收着吧。”   苗嘉颜手里拿着那一沓图纸,觉得难以名状的踏实和安稳。   陈潮得安检了,再不进去来不及了。   “我走了啊?”陈潮不情不愿地说。   苗嘉颜点头:“嗯嗯。”   陈潮趁着苗嘉颜没防备,低头亲了他一口。   苗嘉颜紧张地看着他,陈潮才笑了下,说:“在家等我。”   苗嘉颜又是乖乖地“嗯嗯”。   陈潮转身走了,进去之前回头指指苗嘉颜手里的红包,笑得眉目张扬,说:“去给老婆挣房子。” 第80章   十月下旬, 苗嘉颜穿着条裙子,光脚站在野外林间。   他皱着眉站在那儿,一张脸绷得冷冷的。   “我不拍。”苗嘉颜往旁边又挪了一步,离旁边的男模特远了些。   “别这样, 颜颜老师, 咱们都可以商量。”对面公司的人是个女生, 看着是旁边男模特的助理或是经纪人, 她过来打圆场, “这里面还是有误会,颜颜老师你别生气。”   “别这么叫我。”苗嘉颜很讨厌别人叫他“老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各行各业都开始流行叫“老师”, 有时候这个称呼听起来就像在讽刺人。   “颜颜,”对方马上改口, “颜颜你别生气, 咱们再聊聊。”   苗嘉颜今天是自己过来的,小王把他送这儿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买东西了。   这组野外图是之前就谈好的, 本来定的上个月拍,但是两头都有事儿, 拖了两回拖到现在。   本来刚开始拍得好好的,后来突然说要加个人, 来了个模特小姑娘,妆都化好了。对方说想拍几张三个人的, 苗嘉颜一向好说话, 加就加了, 虽然这事儿别扭, 但也没说什么。   小姑娘没拍一会儿就走了, 对面谢了半天, 夸苗嘉颜温柔善良。   太热情的恭维让人尴尬,苗嘉颜不喜欢和人聊天,更不善于面对这种过于夸张的热情,一口一声“颜颜老师”让人听着不舒服。   这些都没什么,苗嘉颜反正也不聊天,应付过去就算了。   然而刚才拍照摄影师一直让他们靠得更近点儿,更亲密一些。   “亲密”这个词一出苗嘉颜就叫了停。   “我不拍亲密,之前说好的。”苗嘉颜强调说。   对方说“好的”。   后面拍了几组都很正常,苗嘉颜这些年拍照从来不和别人故意去拍一些暧昧照,单人照也从来不搔首弄姿地摆妩媚,合作得多的摄影师都知道。   苗嘉颜刚才调了妆,头发简单弄了下造型,换了身白裙子。   长裙子身前两片交叠,中间开衩,走路和坐着的时候会露出腿。裙子没什么,苗嘉颜配合地穿上,化妆师往他锁骨和前胸打了点高光,显得更白了。   男模特长得很高,身材很棒。他穿了条白裤子,上身光着。   “看着好配啊,”对面的女生兴奋地说,“这画面太养眼了!”   “一个A一个O,是不?”化妆师笑着问。   “对,绝美。”女生过去站在摄影师那儿和他说话。   苗嘉颜看了眼手机,上面小王说买完东西要回来了,苗嘉颜回他:不着急。   刚开始拍得还算顺利,然而拍了几组之后,摄影师又开始让他们亲近点儿。   不刻意暧昧的亲近不至于让人反感,直到摄影师给的姿势让苗嘉颜有点不舒服了,不等他说话,男生探身过来,把苗嘉颜挡在树前,手顺着裙子的开衩摸了他的腿。   摄影师一直在拍,苗嘉颜打开了模特的手,冷着脸推他。   拍下来的画面充满侵略性,却不能说不养眼。苗嘉颜被困在男人和树的中间,显得他无助又单薄。男模特身材很棒,腰背线条性感漂亮。   “起开,”苗嘉颜用胳膊挡开对方,迅速站起身跨一步到旁边去,“我不拍这种。”   苗嘉颜站在那儿不拍了,刚才男模特摸他腿的那一下让他到现在都觉得腿上那片皮肤很难受。   “颜颜,咱们都是为了效果好点儿对不?”女生过来劝他,想让他消气接着拍,估计也是看他脾气好没想到会因为这个生气。   苗嘉颜生气了不理人,眼神冷冷地看着他们,也不吭声。   “大墨肯定没有故意想占你便宜的意思,颜颜,”女生和他解释说,“他是直男的,都是为了效果。”   “我不拍这种图,跟他是不是直男没有关系。”苗嘉颜连眉头都不皱了,话音冷冷淡淡的,“我不喜欢暧昧。”   “没跟你暧昧呀,就是拍照嘛!你不要太敏感,颜颜。”女生笑着和他说,“他不会和你暧昧的,他有女朋友的。”   苗嘉颜说的是暧昧氛围的图,她故意曲解。苗嘉颜也不再开口了,一个字都不说。   他端起脾气的时候和他男朋友一个模样,那劲儿跟男朋友学了个十成十,眼神疏离冷漠,高冷架势足足的。   小王开车回来,见苗嘉颜站那儿和他们僵持着,就知道肯定是有事儿。   “干什么呢?”小王拎着杯热咖啡过来递给苗嘉颜,问他,“咋了?”   姜寻已经早就不跟着苗嘉颜了,寻哥现在可忙了。小王是后来姜寻找的,平时跟着苗嘉颜到处出差,代替以前姜寻的工作。小王是个一米九的体育生,刚来的时候大四实习呢,现在已经毕业了。   姜寻当时找人的时候就是相中他的身材了,踏实。苗嘉颜经常在外面跑,有个小王跟着让人不用太操心。   当天的图还是拍完了,总不可能真的因为这点事儿扭头走了。小王就在旁边盯着,时不时咳嗽两声。   拍完说要一起吃饭,小王拉着苗嘉颜直接走了。   “赖我,我不出去就没这事儿了。”小王开车的时候还在说,“这真是一步不能离。”   苗嘉颜在旁边喝咖啡,说:“没事儿。”   “回头得盯着点他们,别把那图发出来,想贴着你出圈呢。”小王膈应地说。   苗嘉颜说:“回去让寻哥和他们说。”   “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刚看了圈排行,收藏了几家,你拿我手机看。”小王把手机掏出来给他。   “我看看,”苗嘉颜笑了下说,“我早饿了,幸好你给我带了杯咖啡。”   苗嘉颜拍照之前不太吃东西,小王说:“猜你就是饿了。”   苗嘉颜拿他手机看吃的,上面微信弹出来,是小王女朋友发来的。   —滴滴滴,拍完了吗?   苗嘉颜说:“阳阳问拍完没。”   “你回呗。”小王说。   苗嘉颜于是直接发了条语音:“拍完啦,准备去吃饭了。”   —颜颜!怎么样今天顺利不?   苗嘉颜:“还好,就是有点儿冷。”   小王的女朋友是个很可爱活泼的小姑娘,特别喜欢苗嘉颜。小王和她是高中同学,那会儿就在一起了。苗嘉颜和她也很熟了,一边看吃的一边和她说了会儿话。   苗嘉颜正和他说着,手机闹铃响了。   他把自己手机从兜里拿出来,关了闹铃,戴上耳机给陈潮发了视频过去。   陈潮过了半分钟才接起来,镜头一半照着陈潮的脸,一半照着枕头。   “嗯……”眼睛还没睁开,陈潮趴在枕头里应了声。   “起床啦……”苗嘉颜轻声叫他。   陈潮像是又睡着了,均匀地呼吸着。   “潮哥?”苗嘉颜又叫他,见他没反应,笑着一直叫他,“潮哥潮哥潮哥……”   “困,”陈潮闭着眼说,“三点才睡。”   “那么晚啊?”苗嘉颜看着视频里的他,说,“辛苦啦。”   陈潮“嗯”了声,咕哝着说:“辛苦。”   苗嘉颜在屏幕上用手指轻轻摸了摸陈潮脸的位置,说:“那也该起来了,你上午得去开会。”   “我起不来——”陈潮拖着声音,抱着枕头不动。   苗嘉颜业务已经非常熟练了,哄着问:“那得怎么能起?”   陈潮闭着眼无声地笑了下,说:“你猜。”   苗嘉颜捂着耳机,低调地“啵”了一下。小王在旁边嘿嘿乐。   陈潮睁眼看着,眼睛笑得眯起来,耍赖说:“我没听见。”   苗嘉颜手机往旁边稍一侧,给他看小王:“小王都听见了。”   看见小王在呢陈潮知道苗嘉颜不好意思,也不再逗他,低低地笑了几声。笑声从耳机里灌进苗嘉颜耳朵,苗嘉颜右耳朵边起了小小一片鸡皮疙瘩。   “这天天得哄啊?”陈潮起来了,苗嘉颜挂了视频,小王在旁边笑着问。   身边人经常笑他,苗嘉颜都已经习惯了。   “上次见潮哥可看不出来他这样,”小王感慨说,“是不是越高冷的人谈恋爱越黏糊人啊?”   苗嘉颜把耳机收起来揣回包里,说:“别人是不是这样我也不知道啊……”   别人家高冷男朋友背地里什么样真不知道,苗嘉颜只知道自己家这个天天都得哄。出国这两年多比以前上大学那会儿更厉害了,自己不定闹铃,得苗嘉颜天天叫他起床。   “潮哥今年回来吗?”小王问。   “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苗嘉颜想想陈潮平时忙得直哼唧的状态,想了想说,“应该是没有的。”   “你们异国恋真是够难的。”小王这两年每天看着苗嘉颜和陈潮发视频发语音,他俩不觉得累小王都替他们累。   苗嘉颜笑笑说:“还行。”   “吵架都只能用手机吵,吵也吵不痛快,哄也哄着费劲。”小王趁着红灯给女朋友回了条消息,说后天回去看电影。   手机上陈潮发消息来,说今天外面下雨。   苗嘉颜回复说:那你记得拿伞。   陈潮说:知道了老婆。   苗嘉颜看着手机,发了个表情包过去,同时回答小王刚才的话:“我们不吵架的。” 第81章   苗嘉颜还是年轻, 在这儿给自己插小旗子。   小王赶紧提醒他:“这话可不能说。”   苗嘉颜还摆摆手,自信地说:“不会的。”   他俩多长时间没吵过架了苗嘉颜都记不清了。陈潮刚出去那会儿有过几次小摩擦,可能因为他们还没磨合好异国恋的相处方式。   他们从谈恋爱开始就一直在异地, 两个人又都各有事情, 平时见得也不多, 所以从异地恋到异国恋的过渡对他们来说不算太难。   可也只是相对其他情侣而言容易了一点点,实际上突然隔了那么远, 时差十几个小时, 两个人睡觉时间都不一样,磨合期肯定还是有的。但这俩人一个有话说话不憋着,一个好脾气不爱生气, 他们俩连吵架都吵不起来,顶多是各自别扭。别扭完会有一方主动去找另一方道歉认错,不会隔太长时间。   小情侣感情好着呢, 异国恋情侣界楷模。   这次出差回去,苗嘉颜和小王一块儿在姜寻办公室挨批。   “你俩是不是没长脑子啊?我真服了。”姜寻坐在桌子上,看着对面那俩人, 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知道他们都什么人啊?”   他指着坐着的小王问:“是你不怕出事儿啊?”又盯着靠墙站着的苗嘉颜问, “还是你不怕别人让你受气啊?”   苗嘉颜心想我都好长时间没受过气了,谁总给我气受干什么。   心里想的嘴上可不敢说,寻哥现在是寻总了, 凶着呢。   “你干什么去了?”姜寻问小王, “买啥去了?”   “买咖啡, ”苗嘉颜替他答, “他看我没吃东西, 天还冷。”   姜寻看向他:“我问你了?”   苗嘉颜以前出门经常挨欺负, 他这小受气包样儿又不爱吭声,明摆着好欺负。   这几年红了,倒是没什么人欺负他,不像以前到哪儿都怕他受气。但离家十万八千里的陌生地方和陌生合作方,就敢让苗嘉颜自己在那儿拍,姜寻听见脑子快炸了。   “你是忘了以前那些烂糟事儿了?” 姜寻拉着脸瞪苗嘉颜,“觉得自己红了?没人敢惹你了?”   “没……”苗嘉颜认错态度非常诚恳,“我错了,寻哥。”   “你俩是心大还是胆儿大啊?”姜寻从桌子边站起来,感觉脑仁疼,“缺心眼儿。”   这事儿确实赖他俩了,没防备。姜寻训了他们半个多小时,俩人都不敢吭声,苗嘉颜时不时帮小王说两句话,再被姜寻给呲儿回来。   后来小王下班走了,姜寻和苗嘉颜一块儿出去吃饭。   苗嘉颜问:“吃什么?”   姜寻说:“吃肉。”   苗嘉颜老老实实上车跟着,姜寻开着车见他一直没动静,转过来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缺心眼儿?”姜寻又说了他一遍。   苗嘉颜点头说:“嗯嗯。”   现在小王没在,车里就他们俩。姜寻声音听着没那么生气了,皱着眉跟苗嘉颜说:“陌生地方别落单儿,除非有熟人,这还用我告诉你啊?”   苗嘉颜说:“记住了,哥。”   实际上现在环境比以前好多了,或者也是因为苗嘉颜红了,其实用不着像姜寻这么小心,别人或许还会觉得矫情。   但苗嘉颜从来都听话,姜寻怎么说他他也不会生气,态度始终很好。   吃完饭姜寻送他回去,去苗嘉颜那儿待了会儿。他俩现在不住一个小区,姜寻买房了,苗嘉颜没买,一直租房住。   苗嘉颜衣服刚才吃饭让姜寻给他崩上油了,姜寻夹骨头没夹住掉回锅里,一溜油花顺着苗家颜前襟甩了一道。他进去换了睡衣,头发也绑上了,准备等会儿洗澡。   苗嘉颜二十五了,刚认识时身上那股土劲儿已经没了,反而在时间里逐渐变成了一种很温和的柔韧,让人觉得很舒服。他依然是不一样的,他的温和面向所有人,可你看着他,又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和你并不亲近。他又和善又疏离,真正的亲近只给少数人。   他被时间打磨得越来越漂亮,可本质上并没有什么改变,性格还跟原来一样。   “苗儿,”姜寻叫他,“过来。”   苗嘉颜赶紧过来了,坐在旁边,一副准备挨训的模样。姜寻无奈地揉了揉他后脑勺:“现在没别人,就咱俩。你听哥跟你说,妞儿。”   “你说。”苗嘉颜认真听着。   “这次他是占你便宜了,摆个暧昧姿势,咱除了膈应点儿也没真亏什么。”姜寻收了表情,又问,“他要摁着你接着拍呢?尺度再大点儿呢?”   苗嘉颜没出声,姜寻说:“你那儿连一个自己人都没有,他真抓着你你能推动?我不往下说了,但你想想,谁要真脑子穿孔了拍你点不能看的,或者别的,咱怎么整?”   苗嘉颜听明白了,马上诚恳地又道歉:“对不起寻哥。”   “这种事儿咱们就是吃哑巴亏,咱不能像女孩子似的出去维权,说出来就是你矫情,人拍照呢。”姜寻叹了口气说,“他发出去你越吭声他越能贴着你蹭,咱们就给人白吸血。”   姜寻在苗嘉颜这儿坐了一个小时,他俩就聊了一个小时。   话都往严重了说,故意吓唬老实孩子。不至于像他说的那样,可一旦真什么时候有个万一,也确实不好办。苗嘉颜本来心里就清楚,他平时处处小心,已经防备得够多了。   陈潮发视频过来的时候姜寻还没走,苗嘉颜接起来,陈潮问他在干什么。   “跟寻哥说话呢。”苗嘉颜回答他。   姜寻凑头过来,挤进镜头里,笑着跟陈潮说:“挨训呢他。”   陈潮挑眉:“训我们干什么?”   苗嘉颜轻轻扯了下姜寻衣服,姜寻说:“跟小王他俩心里没数。”   “怎么了?”陈潮问。   苗嘉颜又扯扯,姜寻看他一眼,说:“不好好干活,不知道都想什么呢。”   “不好好干活啊?那得说,我们虚心接受批评。”陈潮笑了,又说,“但寻总说两句得了,我们心小,能记住。”   “心小?”姜寻坐回去,把镜头还给苗嘉颜,扬声说,“你自己管吧。”   陈潮那边还是上午,他就是抽空发个视频过来,说没几句就挂了。   姜寻问苗嘉颜:“不敢说?怕我告状?”   苗嘉颜摇了摇头,没说话。   “怕他和你生气?”姜寻笑了声说,“生气不至于,顶多说你几句,跟我似的。”   “别说吧,”苗嘉颜浅浅地笑了笑,跟姜寻商量,“要不寻哥你再批评我一会儿?别跟潮哥告我状了……”   “出息。”姜寻站起来,弹了他脑袋一下,说,“回去了。”   苗嘉颜站起来送他,姜寻换鞋走了。   苗嘉颜并不是怕陈潮生气,陈潮不会因为这种事生他气。   寻哥了解陈潮,可他并不了解隔这么远谈恋爱的滋味。   苗嘉颜洗澡收拾完,他睡前陈潮发视频给他。   陈潮那边艳阳高照的,在室外戴着耳机说话,笑着问他:“怎么了啊倒霉蛋儿,挨说了?”   “嗯,”苗嘉颜把脸缩半截进被子里,眼睛露在外面,“是我做得不好,寻哥说我了。”   陈潮问:“你干什么了啊?”   苗嘉颜眨了下眼睛,慢慢说:“我工作态度不端正。”   陈潮被他逗得笑了半天:“我们小苗儿都会‘不端正’了?”   苗嘉颜没再说这个,问:“你中午吃什么了呀,潮哥?”   “热狗,牛奶。”陈潮连着三天中午吃热狗,吃得没脾气了。   苗嘉颜又问:“你晒不晒?下午还开会吗?”   “不晒,没事儿,你闭眼睡吧,我陪一会儿。”陈潮在那边都是自己剃头,头发短短的,笑起来帅帅的。   苗嘉颜看着屏幕里的他,在被子里偷偷叹了口气。   “挨批评了心情不好,是不?”陈潮见他眨巴眨巴的就是不闭眼睛,问他。   “没。”苗嘉颜眼睛看着像是在笑,弯弯的。   陈潮溜溜达达地在外面走着陪他,说:“寻哥说两句没事儿,睡吧,别熬夜。”   “好的。”苗嘉颜又看了他几眼,才闭上眼睛。   陈潮在外面顶着太阳溜达到苗嘉颜睡着了,才挂了视频回去趴着睡会儿。其他组员都在睡,大家都一样缺觉,陈潮拎了个抱枕过来垫在头下面,很快就睡熟了。   姜寻当时说苗嘉颜主要是吓唬他,他跟那边联系过了,那边也没想得罪他们,说照片肯定不发。   其实就几张照片,就氛围有点暧昧了,真发了也无所谓,除了膈应不会怎么。姜寻不好说太多,好像这么几张照片多是回事儿,越表现得当回事儿他们越要做文章。   然而小人还是不好防,那边发出的第一版图里就夹了两张。   那张男模特肩膀快抵上苗嘉颜的就塞在里面,手要摸不摸地离腿很近,摸没摸上也看不清。   第一版图就发了一分钟没到就删掉了,重新发上来的把这两张都拿掉了,换成了三个人拍的图。   苗嘉颜是从来不拍亲密照的,这是他第一次拍出暧昧氛围,自他十七那年的月季田以后再也没有过了。   这么多年头一回,粉丝都蒙了。 第82章   姜寻知道了先给苗嘉颜打过来, 让他别出声别说话。   苗嘉颜当时正跟农科院两位博士研究生研究新品种育苗的事儿,还有基地的几个负责人一起。   一千多亩的花田不再像从前苗爷爷苗奶奶就能帮着照看过来,方方姐当初从云南别的花田基地给挖的人, 专人专干, 现在他们这儿成了周边临近省份的直发基地,附近将近一半的二级花商都是从他们这儿拿货。   当初村里跟着苗爷爷种棉花的那一批人现在好多都开始跟着苗嘉颜种花,但鲜花娇气,缺不了人,还是不适合各家分种,好多最后还是包给了他们集中管理。   苗嘉颜已经彻底成了个小花匠,基地面积还在扩, 也一直在跟农大和农科院合作培育新品种, 好多花种只有他这儿有, 别人那儿拿不到相同的花。   姜寻电话打过来苗嘉颜站起来去旁边接。   “大墨那边发照片了,你先别回应。”姜寻跟他说,“他已经删了,总共没几个粉儿看见的人不多, 咱别上赶着送话题给他抓。”   苗嘉颜都不知道照片的事, 人家研究花呢,说:“好的, 我不说。”   “小王呢?在你那儿不?”   “在呢, ”苗嘉颜招手叫小王过来,把电话给他, “寻哥跟你说话。”   苗嘉颜这会儿心思都在花苗上,旁边还那么多人等着他, 他顾不上照片了。小王就不一样了, 气得头顶冒烟。   “发什么照片?哪来的照片?”小王难以置信, “我当时删了啊!”   姜寻:“没删,发了。”   “不可能,我自己删的。”小王笃定地说,“我肯定删干净了。”   “早传出去了,这边拍那边无线都不知道传哪儿去了。”姜寻和他说,“没事儿,我就告诉你俩一声别出去说话,尤其是你,可别上微博上这儿上那儿说点什么,越给脸越贴。”   小王实在生气,又不能说话,趴在旁边气蔫儿了。   苗嘉颜开完会都两个小时以后了,天都黑了。等会儿还要一起去吃饭,苗嘉颜叫上小王,小王还在那儿刷微博。   “我看看。”苗嘉颜过来坐在他旁边,说。   小王退出评论楼,网上翻翻,热评有个放照片的,他点开给苗嘉颜看。   不得不说男模特挺好看,侧脸非常上相,两个人这样脸对脸拍照,配上身材差肤色差,还挺有那么点意思。苗嘉颜把手机递回去,问:“还有吗?”   “还有一张。”小王又翻出一张给他,“这张没什么。”   这张里苗嘉颜根本没看那模特,他侧脸看着一边,只有男模特专注地看着他。   这张不是苗嘉颜穿裙子那会儿拍的,什么时候抓的他都不知道,这种照片真想拍防不住,怎么都能拍,稍微抓个画面剩下全靠修。   “真他妈恶心,我都反胃。”小王一直在翻评论,几个平台上轮流看,说什么的都有。有那么一小撮人到处在嘲花母过气了单纯人设绷不住了,要开始卖肉了。   苗嘉颜沉默了几秒,才站起来,说:“走吧,吃饭去了。”   人那边一共没发上一分钟就删掉了,后面都是评论区自己传着看的。   一张尺度并不算大的照片,暧昧有,说亲密也算不上,一看就是拗出来硬拍的。苗嘉颜眼睛会说话,他眼神里的冷漠摆在那儿,姿势怎么摆看着都还是差点意思。   毕竟他十七岁那套图里最打动人的就是他那双柔柔的眼睛。   不知道姜寻怎么跟那边说的,后来评论区里发图的几个热评都被删了。   删不删作用也没那么大,想看的怎么都看着了,想嘲的删了也一样嘲。   一个小模特小网红,拍照规矩还挺多,这么多年因为他“矫情”的规矩,早就得罪了不少人,说他咖位不高架子挺大。时间一晃这么多年,苗嘉颜因为他的那些或许并没有必要的坚持吃过不少苦头,还是熬出头了。   一个“干干净净”的纯洁小花匠,早就很多人等着撕掉他那层假单纯的皮了,这两张照片无论多刻意都能让人讨论一会儿。   “我想喷人,哥。”   小王因为照片的事儿一晚上都没睡好觉,第二天起早去找姜寻。   “喷呗,你开个小号,想咋喷咋喷。”姜寻说。   小王着实被恶心了够呛,一口气堵在嗓子下不去,姜寻跟他说:“你自己整个小号啊,你可千万别拿苗儿号乱说话,乱说话我整死你。”   “我缺心眼儿啊?”小王无语地说,“我还能拿大号喷人?”   姜寻看他一眼:“你当你不缺心眼儿啊?”   都已经这样了,回头再指责小王也没用,而且摆明了那边要蹭这一次,就算没有贴着拍的那张也肯定还有别的,人一旦不要脸了就拿他没招儿。   “反正就消停点儿,最近别搭理他们,掰扯起来没完没了,掉价。”姜寻嘱咐他,“之后我找机会恶心回去。”   小王拧着眉说:“知道了哥。”   苗嘉颜没有表现得像小王那么生气,他甚至都没怎么提这事儿,好像没太放在心上,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兢兢业业育苗拍视频。   和陈潮视频的时候他总是笑着的,陈潮在手机那边什么都看不出来,俩人隔着十几个小时,每天能交流的时间只有各自早晚那一会儿。   “最近拍照没?发我看看。”陈潮说。   苗嘉颜摇摇头,说:“还没出片呢,出来了的不好看。”   “不好看?”陈潮笑笑,“不可能。”   苗嘉颜想了想,低声说:“我不喜欢那套,就不给你看啦。”   “那不看了,”陈潮也不非得看,又说,“那等你喜欢的出片了发给我。”   “嗯嗯。”苗嘉颜对他笑着说,“以前拍的我都发给你了。”   隔着这么远,其实每天能说的话真的不多,无非就是常规那些问句,和一点儿生活上的分享。然而能分享的事儿也不多,话题并不是每天都有,他们不是异地一两个月或是一年半载,而且几年都这样。   很多人说异地恋就是干耗感情,原本有那么多,一天一天地消耗下去,要么耗完之前结束异地,要么耗完了结束恋。   然而也不知道是他们俩这对小情侣原本积累太厚,还是他们在常年异地的状态下找到了平衡,反正一直没见感情有什么消耗。   陈潮两个室友都知道他有个漂亮老婆,少年恋人。去年陈潮突然回国一周,手上项目和工作都跟着延误好多天,差点被骂死了,那是他唯一一次在非假期的时间回国,那次好像就是因为他老婆突然生病了没能瞒住他。   照片的事儿苗嘉颜这边一直没说过什么,那组照片他也没发,对方微博关注了他,他们这边也没有回关。   尽管这样还是有很多人都在嗑cp,凭一组照片自行脑补出很多故事,甚至有说当年花田的男生终于要露脸了。   苗嘉颜在有天下午开了场直播,平时多数都是晚上播,这次他特别定的下午两点,说要给她们看新品种的小花。   “看它漂不漂亮?蓝白色的。”苗嘉颜没开美颜,只开着打光灯,给她们看手上的新品种。   “像伊丽莎白玫瑰……不一样的,伊丽莎白也好看,但是颜色不一样,这个是纯白和深蓝,伊丽莎白是粉色。   “像碎冰……也不像的,碎冰是蓝色在外瓣,而且蓝色比较浅,更清新一些,它要比碎冰看起来更纯粹一些。   “什么时候能买……还得过段时间,现在还没长起来呢,就这么点儿我都摘下来了。过两周能长起来一批,不够卖,到时候给你们上链接送,也就三五百盒,你们抽着玩儿。”   苗嘉颜现在直播并不多,有时一个月也就两场,现在花都发给二级花商了,有时候供不上货给他直播了。   但有时候他会挂个直播聊聊天,卖卖花盆花瓶什么的,或者放点链接送。   “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苗嘉颜读这条,笑着说,“你肯定是新来的朋友。”   —颜颜喜欢一个人好多年啦!   —老粉儿都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   —老婆我最近在嗑你和大墨,啊啊啊啊你们是不是真的啊!   “嗑我和……”苗嘉颜没把名字读出来,淡淡地说,“这个就别嗑了,会冒犯别人。”   公屏有在问为什么,有在说那为什么摸着腿拍照。   苗嘉颜说:“误会而已,我们两边没提前沟通清楚,后来说清就好了。”   —啊啊啊我就知道!   —那他发出来秒删是故意的呗?   —没说清楚你让他摸你腿?骗鬼呢??   苗嘉颜没继续说这个话题,再说下去节奏要起来了。但他这样也基本等于说清了,至于别人怎么发散那控制不了,至少别把他俩绑在一起嗑就行。   苗嘉颜去拿了盆小碗莲过来,紫色的小花苞鼓溜溜的,马上要开了。   “你们养过这个没?放水里就行,我把碗和花分开装给你们发货,就一百套,别人给我的。”苗嘉颜做了个链接,说,“更多的我也没有了,就一百个给你们抽着玩儿。”   上一次链接把公屏清干净,苗嘉颜和她们正随便聊聊,突然有那么一波人开始在直播间里带节奏。   —大墨是直男!花母别蹭了!!!蹭直男贱不贱啊!!!   —呕,不男不女还这么多人追捧我真的吐了。   —2021年了装清纯还没装够?人设换换吧。   不知道哪来的这么一波人,公屏突然开始吵得乱七八糟,污言秽语满屏都是。   苗嘉颜看着那些话,既不能下播也没什么回的,他也没想回。   —你们护主的样子多像一群狗。   —早八百年都让人c烂了还在这儿装nm清纯。   苗嘉颜看着这些,每个字他都不陌生。   他的第一反应是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陈潮那边天还没亮呢,睡着呢。   苗嘉颜又开始做链接,留着等会儿上。还订了个比平时叫陈潮起床早半小时的闹钟,得提前下播。 第83章   他低着头在那儿做链接, 任公屏上在那儿狂轰滥炸。   —又开始装忧郁了,一句话不说狗自己就去咬了噗。   —花母我从你这里买的花为什么都带着一股骚味啊?   —花掀子今天喝露水了吗??   直播室小员工帮他拉黑清人,不敢出声。   “别吵架了, 也不要去别人那儿骂人。”等来骂人的被清走一多半了,苗嘉颜链接也做好了,说, “他们就是想发泄,不一定真的是谁的粉丝, 别被带了节奏去骂别人,会有矛盾。”   他拿着手机走到花架那边, 说:“不要生气, 给你们看看之前咱们扦插的月季。”   有一排花架子上都是小塑料盆,托盘装着的一小盆一小盆,里面只有小小的苗:“看, 都长出根了,我上次教你们你们都学会了没?没学会下次等我再教你们一次。”   两个小员工坐椅子上一直在清人, 公屏上这会儿乱骂的已经不多了, 剩下的都是自己人太生气了还在骂。   苗嘉颜看见她们都在说“气哭了”“看我不去骂死他”,说:“真的别去, 我们这么多人,不要‘网暴’别人。”   网络上这些来来回回的套路, 苗嘉颜都是明白的,他不是没吃过亏。有时候人就在套子里,做得越多就绑得越紧甩不开, 想完全甩掉是不可能的。   “不要生气啦, 看看小花, ”苗嘉颜笑着说, “要不我偷偷给你们看个新品种,但是还不确定出花率,可能还不太成熟,你们看完可不能催我要花。”   他又拿着手机走了,从直播室出去。外面有一点点阴天,天空是灰蓝色。   —老婆你手机拿歪了,我看见你腿了!   —哈哈哈颜颜你暴露了你穿的短裤!   —感觉空气好好的样子……   “是的空气非常好,你们平时也可以去郊外或者乡下逛逛,很清新。”苗嘉颜边走路边和她们说话,给她们看绵延的基地花棚,和远处一片室外花海,“不在这个棚,我们还得走挺远呢,这个棚里是下午给你们看的蓝白色那个,我还没有想好名字,齐博士说叫深蓝幻境,我觉得不好听,哈哈,你们觉得呢?”   “什么拖鞋……对我穿的拖鞋,”苗嘉颜不好意思地笑笑,“被你们看到了,花棚里热,我特意穿的短裤拖鞋,反正也不站起来。但是外面现在还是挺冷的。”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很放松,带着点笑意,在花田里慢慢走着,让人也跟着放松下来。   —主播你真的大心脏……   —他在哄我们啊,姐妹们千万不要出去开麦,别被人吸老婆血!   —求求了求求了,别被下套了姐姐们,挨骂的还是他!我真的心疼求求了……   为了给他们看看新品种的花,苗嘉颜得走了一千米,去到那边的花棚。公屏上偶尔还是会有人提刚才的事,但大部分都不提了。   他确实是在安抚她们的情绪,如果刚才在最乱的时候下播了,气疯了的小姑娘们会不管不顾地去对方那边骂人。坚持着着播完接着看花看草,上上链接,等下播的时候她们也就消气了。   苗嘉颜进去那个花棚,走到里面一点的位置,蹲下神秘地说:“给你们看看小黑,看完不能催我。”   他把镜头翻转过去,去拍盆里的一朵花。   黑色的花本身就有种危险的美艳,然而中间几瓣像是被颜料染上了几道紫色,美得很有种勾人心魂的意思。   “美吧?它开花出来我可高兴了。但现在也就成了这一株,还得等着看。”苗嘉颜伸手过去,用自己的手背去衬花朵的颜色,跟他的肤色一对比,更显得那株花颜色的特别。   “其实就是紫色,紫到接近黑,不是真正的黑,现在世界上还没配得出纯黑色的玫瑰,都是深红或深紫。”苗嘉颜手指摸摸花瓣,又白又细长的手指轻轻搭在黑色花瓣上,画面是极漂亮养眼的。   —这手!   —手控一本满足了!   —和lp拉手手。   苗嘉颜把手收回来,说:“小黑也给你们看了,我要下啦?去吃晚饭了。”   快要到时间了,另外一个手机在兜里响闹铃,苗嘉颜拿出来关了:“我真得下了,你们也去吃饭吧,吃完去看剧看综艺,高高兴兴的,不要去骂人。”   他笑着说:“小黑都给你们看了,就别生气了。”   苗嘉颜和她们又说了几分钟,说了“拜拜”,又说有空还直播和她们聊天,这才下了。   下了之后还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好久都没动。眼睛像是在看那盆花,也像是在发呆。   直播室的两个小员工刚才也跟着来了这边棚里,不远不近地站着,等苗嘉颜下播了她俩安静地出去了,回去打单子准备安排发今天抽的那些货。   手机再次响起来的时候,苗嘉颜从地上把手机捡起来,关了闹铃,给陈潮发视频。   陈潮接通视频,还没睡醒,眼睛半睁不睁地看着苗嘉颜,哼哼唧唧地叫了声“老婆”。   “哎。”苗嘉颜轻声答应着。   “我梦见你了。”陈潮笑着说。   “梦见我什么啦?”苗嘉颜清了清嗓子,问。   “我不说……”陈潮睁开眼睛,看着苗嘉颜,暧昧地眨了下,“说了你不好意思。”   他一这么说苗嘉颜就懂了,笑了下,低声反驳道:“也不是我做的梦,我有什么不好意思……你做梦了你才应该不好意思。”   “是吗,那我说了?”陈潮挑了下眉毛,“我梦见我们——”   “停停,”苗嘉颜连忙摆摆手,“我可没想听。”   陈潮躺在那儿低低地笑,苗嘉颜蹲累了直接坐在地上,侧着点头,也带着浅浅的笑意看他。   陈潮洗漱时就把手机摆在架子上,苗嘉颜一直没动,就坐在棚里陪他。小员工离开之前帮他开了灯,苗嘉颜一个人坐在一个空荡荡只有花的棚里,除了手机里的声音之外到处都很安静。   “怎么还没回家?晚上吃什么?”陈潮问。   “等会儿,不着急。”苗嘉颜回答说,“奶奶给我留了饭,一会儿回去吃。”   “那跟我一起走吧,我去学校,你回家。”陈潮看见他穿着短裤,说他,“几月了还穿短裤?这边有长裤吗?”   “有,我早上穿长裤来的,直播之前脱了,那边热。”苗嘉颜确实觉得冷,他摸摸自己膝盖,说,“我等下穿了再回去。”   陈潮凶巴巴地看了他一眼,苗嘉颜讨好地笑笑。   去年苗嘉颜冻着一回,之后发烧两天,高烧不退,第三天急性胰腺炎直接让小王给整医院去了。   那次苗嘉颜病得很重,住了一周多的院,那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住院,小苗儿从小就皮实着呢。胰腺炎很遭罪,疼得把胆汁都吐出来,陈潮在视频里看着他明显就是不对劲,苗嘉颜偏什么都不说。   陈潮没说就飞了回来,一推开病房门,看见苗嘉颜正坐在病床上曲着腿,一只手吊着针,另一只手拿手机回着消息。病号服宽宽松松,显得苗嘉颜那么单薄。   苗嘉颜当时一抬头看见陈潮完全吓傻了,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眼神里都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怎么也没想到生个病会把陈潮折腾回来,陈潮那段时间忙得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他哪有时间回来。   苗嘉颜以前冬天就经常只穿个小棉衣,他从小在家里就那样,习惯了,陈潮也不管他。从那次之后他要是穿得少了陈潮会说他,比如现在陈潮就是真的在瞪他。   苗嘉颜心想偶然事件并不能说明我不扛冻了,当然他并不敢真的说出来。   还没等苗嘉颜回家,直播间的事儿姜寻就已经知道了。   虽然苗嘉颜已经尽力安抚,还是有不少护着他的粉丝去大墨那边骂人了。不过数量并不多,还有很多自己人过去让闭麦不让喷的,所以也没闹起来。   “还真不见得是大墨那边的人,谁知道哪个鬼背后搞的一手,等着两头骂起来看笑话呢。”姜寻骂了两句,说,“大墨他们就是想蹭,不想真撕破脸,真这么整容易把他自己作死。”   等着看苗嘉颜笑话的人多了,有点什么事儿都有人想踩一脚,没事儿那就搞点事儿出来踩踩。   姜寻安慰他:“随他们去,不用看他们喷,网线一拔滚他妈的,当你的农民企业家去。”   “农民企业家”让苗嘉颜笑出来:“我知道,没事儿,哥。”   苗嘉颜还真断了半个月网,安安心心当他的农民企业家。   本来不算多大个事儿,只要他们这边稳住不说话就闹不大。苗嘉颜现在就是维持人气,他现在心思更多的还是在基地这儿,真有天网络待不下去了他就安心种花。   可人毕竟不是动物,苗嘉颜就是再怎么不在意,他也不能真跟没看过那些肮脏的言论一样,内心真的毫无波动。   没来由的恶意会让人透不过气,苗嘉颜对这些非常熟悉。   陈潮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苗嘉颜的一场直播,陈潮早上起来当背景音听,低头随意看了眼公屏,乱糟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东西。他皱着眉看了会儿,越看眉皱得越深。   他关了水龙头,站在那儿看了好半天手机,沉默着搜。   苗嘉颜不知道陈潮是不是在听,平时这个时间陈潮应该已经出门了。他没提关于这个的话题,只说养花的事儿,教她们怎么扦插。   公屏上还有在骂人的,苗嘉颜扫到几眼,小员工已经在那边清人了。   —花掀子今晚在谁的床上?   —你经纪人c得爽还是大墨c得爽?   陈潮电话拨过来的时候,苗嘉颜满手都是土。   苗嘉颜把电话挂了,用旁边的小抹布擦擦手,发消息说:在直播呢呀。   陈潮又打了遍电话,苗嘉颜犹豫了下,还是没敢接。   低头问:怎么了,潮哥?   陈潮:你怎么不说?   苗嘉颜知道他还是看见了,快速地回:就乱七八糟的不开心事情,没什么意义的。   陈潮给他发语音消息,苗家颜转成文字看:所以你和我说话都得筛一遍?挑有意义的说?   苗嘉颜开着直播不能一直看手机,只能说:我一会儿给你打过去,你别生气。   把手上刚才剪了一半的扦插弄完,苗嘉颜又说了几句就下去了。   他手都没来得及洗,去给陈潮打电话。   陈潮接起电话,低低地“嗯”了声。   苗嘉颜不想他生气,开口先道歉。   陈潮说:“我才知道你一直捂着我耳朵。”   苗嘉颜忙说:“我没有的。”   陈潮:“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什么是我不应该知道的,你的标准是什么?”   他已经很生气了,苗嘉颜听得出来。   苗嘉颜有点慌了,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听见陈潮又说:“我当你天天都高高兴兴的,你现在难受都不知道说了?” 第84章   陈潮好久没生过气了, 平时偶尔凶巴巴的样子都是装出来吓唬人的,或者故意逗逗小对象儿,一本正经地生气很久没有过了。   苗嘉颜总是乖乖的, 不作不闹也不会气人, 陈潮让他干什么他干什么,软乎乎一个小男友谁舍得跟他生气。   这会儿陈潮虽然语气不凶, 话音里的情绪却让苗嘉颜很紧张。   “我没有很难受……”苗嘉颜试图向陈潮解释, “就……很无聊的事情,不想和你说。”   陈潮没出声, 电话里只剩下一阵压抑的沉默。   苗嘉颜这话说完自己都知道说得不好, 可也想不到话能补救。在沉默了将近半分钟之后,苗嘉颜轻声提醒:“你该出门了……潮哥。”   陈潮问他:“你没别的要说的了?”   苗嘉颜顿了下, 思考之后说:“你别生气。”   陈潮不可能不生气,他有很多想说的话挤在那儿,一时间都捋不出头。苗嘉颜不会吵架, 只会哄,陈潮的情绪发不出来, 被苗嘉颜两句“别生气”给堵着。   堵了好半天也没个发泄口,最后无奈地倚在墙边,问:“他怎么你了?”   苗嘉颜立刻回答:“他没怎么,就是拍了张照片,发完又删了。”   陈潮接着问:“你想拍的 ?”   苗嘉颜说“没”。   陈潮:“我看手放你腿上了,问你了吗?”   苗嘉颜又说“没”。   “那怎么拍的,”陈潮问,“他摁着你了?强迫你?”   苗嘉颜连忙说:“没有……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拍的, 然后我马上站起来了。”   陈潮说“嗯”。   陈潮该出门了, 可他没有想走的意思, 苗嘉颜有点着急,小心地催他:“到时间了……潮哥。”   陈潮没回应那个,只问他:“当时害怕没?”   苗嘉颜回答:“不害怕,他们也不会怎么样,只是觉得烦……”   这是实话了,他当时一点也没觉得害怕,仅仅是很反感。   陈潮问一句苗嘉颜答一句,陈潮思维太清晰了,给他开个头他就能捋出一条线。   “所以上次你挨说就是因为这事儿,”陈潮用陈述句的口吻,“寻说你了。”   苗嘉颜只能说“嗯”。   陈潮停了两秒,平静地说:“然后你跟我撒谎。”   苗嘉颜指尖一颤,下意识说:“我没——”   陈潮打断他:“你没有吗?”   陈潮音量不大,语气也没有太压制人,却让苗嘉颜不敢说话了。   这一通电话过后,陈潮一天都没再联系他。   苗嘉颜心不在焉地工作,时不时看看手机,陈潮一直没有发消息过来。奶奶打了电话叫他回去吃饭,苗嘉颜收拾好东西,穿上外套回家了。   苗爷爷在陈爷爷院子里,两个爷爷不知道又在钉什么东西,锤子叮叮当当地敲着木板。   苗奶奶让他叫苗爷爷回来吃饭,苗嘉颜于是去了隔壁。   “苗儿回来了?”陈奶奶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呼。   十几只小鸡溜溜哒哒地满院子乱走,这是陈奶奶今年养的小笨鸡,留着两家过年吃。苗嘉颜答应了声,过去拿扫帚扫院子。小鸡放养就比圈在窝里养脏,每天都要扫扫院子。   “你放着等会儿我扫。”陈奶奶和他说。   “没事儿,我顺手就扫完了。”苗嘉颜很利索地扫着院子,扫到两个爷爷那儿的时候跟他爷爷说饭好了。   苗爷爷答应着“知道了”,跟陈爷爷说:“明儿咱俩接着整。”   这两户老邻居挨着住了大半辈子,两家分不开。小叔和陈广达都有心想让陈爷爷陈奶奶搬过去住,觉得他们年纪大了,身边没个人不方便,而且也不想让他们再干活儿。   但老两口离不开这儿,陈奶奶离不开她的小菜园子,陈爷爷也离不开隔得不远的海。陈广达说在城郊给他们买小别墅,带前后小院儿的,一样可以种菜,老两口还是没同意。   好在苗嘉颜还在,他只要回来基本上每天都来。四个老人年纪都大了,苗嘉颜也离不开这里,只要爷爷奶奶还在,他就永远不会离开这儿。   苗奶奶白天去帮人家蒸馒头了,王奶奶家重孙子满月,苗奶奶帮忙去蒸花馒头。在他们这边,苗奶奶蒸的花馒头是最好看的。   苗奶奶拿回来一个蒸的小猪馒头,碗那么大,小猪身上有五颜六色的小花。   “这也太漂亮了,”苗嘉颜看着那小猪都看笑了,“这我都不舍得吃,又有新花样啦?”   “吃呗,你喜欢奶奶还给蒸。”苗奶奶笑盈盈地看着他,说,“给你蒸的是带馅儿的,别人的不带,我怕她们弄混了,一出锅就让我给装起来了。”   苗嘉颜问:“王奶奶没不高兴吧?你把最好看的装走了。”   “跟谁不高兴?跟我啊?”苗奶奶挺了挺后背,“我去帮她忙都不错了,现在别人都请不动我了,我拿个馒头还不高兴?你知道这要出去买得多少钱呢。”   苗奶奶略带着点小神气:“她那儿颜色多我才顺便给你蒸一个拿回来,要不你看我稀罕?”   苗嘉颜笑着点头说“对”,拿起小花猪要掰开,被苗奶奶赶紧拦住了,不让他掰。   “那咬着吃?”苗嘉颜问。   苗奶奶卖关子,指指小猪说:“你慢点儿掰,薄点儿的。”   苗嘉颜于是按奶奶说的掰开一小块,这才发现里面竟然还有小猪。苗嘉颜小心地把外层剥开,里面一共裹了三只小花猪,跟外面的花色一样只是小了很多,小猪仔也就一口一个那么大。   “真能整,这让你琢磨的。”苗爷爷在旁边说,“一个馒头都让你琢磨出花儿了。”   苗嘉颜刚才已经给大花猪拍了照,这会儿又拿出手机给小花猪仔们也拍了一张。   “我就给我孙子蒸带崽儿的,别人我不给。”苗奶奶看苗嘉颜稀罕地拿手机拍来拍去,高兴地说,“我看你爷爷手机上视频学的,下回我再给你蒸小老虎的。”   苗嘉颜把照片发到微博上去,配文:奶奶给我蒸的小猪馒头,不舍得吃啦。   他都二十五了,苗奶奶还拿他当小孩儿一样,经常给他做些小东西,觉得这样他会开心。苗嘉颜对这些从来都是高兴地接受,不会刻意去跟奶奶强调他已经大了,不是小孩儿了。   对老人来说,疼爱的晚辈长大了是一件恍惚甚至有些残酷的事情。奶奶已经七十二岁了,她时常会感叹时间竟然走得这么快。最担心最疼的孙子现在也已经长大了,有很多人喜欢,自己也能生活得很好。   当初那个瘦弱的,需要爷爷奶奶庇护着的小苗儿,早就已经可以独立了。   老人心里是清楚的,只是有时仍会下意识拿他当个孩子,像从前一样,用一些小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来哄他高兴。   一直到苗嘉颜睡前,陈潮都没发消息过来。   每天睡前他们都会打个电话,实在没空也会发个消息,苗嘉颜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气,主动发了消息过去。   —你生我气了吗?潮哥。   陈潮五分钟之后回复他。   —对。   陈潮从来不会刻意不回消息,尤其在他出国之后。无论他那边怎么忙,或者像今天这样生气了,也不会故意晾着,把苗嘉颜的情绪吊在那儿。   苗嘉颜收到他的回复,尽管只有一个字,可一直悬着的心还是稍微落了地。   —你现在忙吗?   我可以给你打个电话吗?   陈潮:打。   陈潮半天没理他,苗嘉颜自己一直在想。这会儿要给陈潮打电话,他把白天想到的又顺了一遍,才拨了语音过去。   陈潮接了,没出声。   苗嘉颜声音小小的,直接说:“你别生我气了,潮哥。”   陈潮:“怕我生气你早想什么了?”   苗嘉颜从来也不会绕圈子哄,陈潮问了他就开始检讨:“我早想的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些讨厌的事,我怕你心烦。你那边事情多,我想让你……高高兴兴的,不要因为这些无聊的事烦心。”   不等陈潮出声,苗嘉颜马上又说:“别生气了,潮哥……我们和好吧?”   陈潮过了几秒才说:“跟和不和好没关系,用不上这词。”   苗嘉颜听出他语气有点软化了,又轻声哄:“那你原谅我吧,我们别吵架……行吗?”   苗嘉颜谈了四年恋爱,还是长进了。   他一声声小心翼翼的“好吗”“行吗”的问句,软软地持续递过来,就像在拿温水往人心上浇。   陈潮到底还是让他给问心软了,反问:“我跟你吵架了?”   “没没,”苗嘉颜赶紧说,“没有吵。”   “那你在这儿可怜巴巴的干什么?”陈潮语气凶了起来,“又‘和好’又‘别吵架’的,我怎么你了?”   他一凶就说明事儿有缓了,苗嘉颜回答说:“是我害怕。”   陈潮在电话那边皱着眉:“别人欺负你你不害怕,我说你两句你在我这儿害怕?”   苗嘉颜“嗯”了声,慢慢说:“他们不重要。”   一个吵架时不长嘴的小朋友,能表现成这样已经是相当优秀了。   因为超出陈潮的预期,以至于陈潮心理防线被猝不及防地戳出了小窟窿,气也气不起来了。   “要睡了?”陈潮问。   “还不困,”苗嘉颜说,“还想和你再说会儿话。”   陈潮语气像是不想理他,开口却说:“说吧。”   苗嘉颜想起来,给陈潮发了两张照片,笑了下和他说:“潮哥,我奶奶今天给我蒸了好漂亮一个馒头,小猪的,你看看。”   他不发这个还好,一发这个陈潮声音又凶了:“全世界都看完了,现在才想起来我啊?” 第85章   陈潮这清奇的关注点让苗嘉颜一愣。按平时拍了照肯定直接就给陈潮发过去了, 但今天他俩这状态,苗嘉颜没敢。这会儿陈潮的一问让苗嘉颜不太好回答。   反正陈潮也不是真的想让他答,说了一会儿就让苗嘉颜挂电话睡觉了。   这么一次不大不小的别扭, 最终没能闹起来,这得归功于苗嘉颜的长进, 比从前会哄了, 至少知道说话了。   以前陈潮生气了他嘴都不会张,说他什么他只会安静地听。如果现在要还是那样就真完了,陈潮不在他面前, 俩人差点隔着半个地球,他要真一声不吭, 随便一个别扭都能闹一阵。   然而陈潮其实也没那么好哄, 表面上是没再生气了, 但他俩之间也没完全恢复得跟之前似的。   这次的事儿陈潮没再问苗嘉颜, 后来直接去问姜寻了。   姜寻和他简单说了下过程, 之后说:“没事儿,就一点恶心事儿, 闹不起来。”   陈潮以前没听过,现在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有过还是他不知道,问:“经常有?”   “那不至于,”姜寻说,“不至于经常。”   苗嘉颜这几年过来, 教训吃过很多了。陈潮知道的很少,苗嘉颜像是很抗拒被陈潮知道这些, 他总是把陈潮和这些分得很开。   “我就知道早晚你得生气, ”姜寻心里什么都明白, 笑着说, “苗儿就是觉得你干净,你就得永远那样儿。”   陈潮“嗯”了声。   “你看他脾气软绵绵的,其实一根筋,相当犟了。”姜寻既了解陈潮,也了解苗嘉颜。   陈潮跟姜寻说:“以后再有事儿你告诉我一声。”   “那不行啊兄弟,”姜寻给拒绝了,“你别看咱俩近,但这事儿我还是得听苗儿的,你俩的事儿得你们自己解决,我在外头掺和就不对味儿了,一码是一码,潮。”   “小事儿不用说,大事儿告诉我。”陈潮退了一步,无奈笑着问,“这行了吧,寻总?”   “那行。”姜寻感叹着说,“我也难啊兄弟,我知道你俩因为这事儿迟早得闹,但我跟苗儿一起工作,我不能让他连我都信不着了。”   陈潮说:“明白。”   他们之间的关系分不出远近,陈潮和姜寻是发小儿,从穿开裆裤那么大就在一起玩儿,苗嘉颜和姜寻又在一块儿工作这么多年,没什么谁远谁近。   但苗嘉颜不让说的姜寻就不能背着他去和陈潮说,不然工作没法干了。   远距离恋爱就是这样,闹一次别扭要好久才能恢复回来。   这俩人都忙,陈潮在那边天天和人吵架,都说中国学生和外国学生从方案到思路都有壁,某些方面讲壁确实很厚。团队要出一套超高层设计方案,中国学生和外国学生明显分成两个阵营。外国学生天马行空,方案一套比一套能唬人,但就是不落地,陈潮他们几个中国学生比起对方显得中规中矩,但方案是绝对可行的。   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各推各的方案。   陈潮每天被一脑子科幻白日梦的外国同学烦得不想说话,不管说了多少都是废话。   苗嘉颜刚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等有一天陈潮说了句“累了”就直接说“晚安”睡觉了,苗嘉颜才发现陈潮已经好长时间没和他说过烦心事了。   以前陈潮心情不好都会跟他说,哪怕苗嘉颜并不能听懂他们设计上的事儿,甚至好多名词都不明白。   这段时间陈潮什么都没说,和他说的都是生活上的小事儿,今天下雨了,中午吃什么了,晚上洗澡热水器坏了。   苗嘉颜握着手机,回想了十多分钟最近他们的说话内容,越想心里越沉。陈潮已经睡了,他俩今晚甚至没聊上两分钟,陈潮像是特别累,并不想说话。   第二天苗嘉颜要见一个邻省的苗圃负责人,对方想跟他们谈合作,有心想要一起培育新品种。苗嘉颜每年花在这上面很多钱,新品种并不那么好配,成功率很低,大部分都配不成,配成了出花率也低。但有人来谈合作苗嘉颜也不太愿意,他还是能投得起,这种合作有点麻烦。   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负责人,之前和他联系的本来不是苗嘉颜,但基地负责人临时有事儿走不开,只能苗嘉颜去见见他。   对方见了面先和苗嘉颜握了手,客套说:“你好你好,汪总和我说了,他那边忙,是不?他就和我说老板来,我没想到老板这么年轻,还是个姑娘。”   “你好,”苗嘉颜礼貌地淡淡笑了下,说,“不过我不是姑娘。”   其实苗嘉颜虽然清秀,头发也长,但他平时毕竟不化妆,也不修眉什么的,还是能看出是个男生。再清秀的男生和女生也还是有区别,本来骨架和轮廓都不一样。只有拍照时化妆修了图才会让人觉得分不清。   只是有时别人不仔细看脸,远远瞧见长头发和清瘦的身形,就先在心里把他定成了女孩儿。   苗嘉颜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觉得尴尬,他已经很习惯了。   但今天这人可能没有见过苗嘉颜这种的,说话时一直盯着他头发和脸,眼神里有着点猎奇和琢磨,让人很不舒服。   苗嘉颜没和他多说,说了十几分钟就把人打发走了。   晚上和陈潮视频的时候说起这事儿,陈潮说:“别理他,少见多怪。”   苗嘉颜洗完了澡,头发绑起来,往脸上拍了点保湿的水。手心往脸上拍,拍得脸蛋上的肉跟着一弹一弹的。鼓溜溜的额头全露着,在灯光底下看着甚至有点反光。   陈潮蹲在外面空荡荡的马路边和他视频,笑了几声。   苗嘉颜知道他笑什么,看他一眼,又往手上倒了点水,拍在额头上,故意逗他:“你又笑我鼓耶了盖儿。”   上了大学之后苗嘉颜说话已经不那么土了,这么土的词陈潮好久没听他说,现在乍一听被他土得不行,笑了好半天:“气质崩塌了,小网红。”   “塌就塌,”苗嘉颜脸上拍得湿乎乎水润润的,摘下发带说,“我本来就是农村的。”   “嗯,”陈潮配合地说了句,“我们可是土生土长的。”   从小陈潮就嫌他土,苗嘉颜也不觉得有什么,小时候他土得坦坦荡荡的。   今天陈潮像是挺高兴,苗嘉颜也跟着开心了不少,刚想问他今天忙不忙,听见陈潮说:“你收拾完就睡吧,我得回去接着磨了。”   苗嘉颜问:“今天忙吗?”   “忙。”陈潮说。   苗嘉颜于是说:“那你也去休息会儿,下午喝杯咖啡。”   “好,”陈潮笑笑,“知道了。”   陈潮明明没有生气,语气都正常,也笑呵呵的。可苗嘉颜还是敏感地感觉到他们像是没有之前亲近了。   到了陈潮那边的晚上,苗嘉颜听着他洗完澡,又把今天穿的衣服都洗了。陈潮把手机放在架子上,苗嘉颜戴着耳机和他视频。   陈潮刚回来不久,累得从洗手间出来就直接躺下了。   “室友回来了吗?”苗嘉颜问。   “早睡了。”陈潮说。   两个室友都是中国学生,有一个跟陈潮同专业,另外一个室友是这个室友的高中同学,他们仨合租一个三室三卫的公寓。陈广达本来想让陈潮自己租一个,陈潮嫌贵。这边房租贵得头疼,陈潮觉得浪费。   “今天累吗?”苗嘉颜小声问。   陈潮回答说:“烦。”   “怎么了呀?”苗嘉颜看着他,“又吵架了吗?”   陈潮闭上眼睛,只说:“没事儿。”   他显然什么都没想说,没跟以前似的说些什么等着苗嘉颜哄。   陈潮洗完澡就直接光着上身躺下了,没有穿睡衣。他那边窗户还开着,能听见风把桌子上的书页吹得哗啦啦的。   “潮哥……”苗嘉颜轻声叫他,“别睡,你起来去把窗户关上。”   陈潮没动,含糊着说:“不想动。”   “这么吹一宿不行啊,”苗嘉颜说,“你那儿好像风挺大呢。”   陈潮“唔”了声,翻身起来去把窗户关上了。   再回来躺下就没闭眼,而是睁着眼睛看手机里的苗嘉颜。   苗嘉颜那边是个大晴天,他不知道在哪儿坐着,头顶的天湛蓝湛蓝的,一片云彩都没有,干净透亮。   他见陈潮没睡,犹豫了下,小声问:“潮哥,你是不是还跟我生气?”   陈潮像是不明白:“嗯?”   苗嘉颜顿了一下说:“你好像……不愿意和我说话了。”   陈潮说:“哪来的结论。”   苗嘉颜自己琢磨出来的结论,能说出来已经很不容易,让他细致地跟陈潮讲讲自己说不出口的小心思,他也讲不出来。   其实他说得并不准确,陈潮没不愿意和他说话,就是不像之前那样什么都说。   苗嘉颜胳膊搭在自己曲起来的膝盖上,脸又枕着胳膊,问陈潮:“你不是原谅我了吗,潮哥?”   陈潮说“是啊”,又说:“没和你生气么不是。”   苗嘉颜又问:“那你怎么不和我说了……”   陈潮反问:“说什么?说我为什么烦?”   苗嘉颜说“嗯嗯”。   陈潮说:“以后你说一次我说一次,要不就谁都别说。”   苗嘉颜抿了抿唇,把脸扣在自己胳膊上。   陈潮笑了声,说:“装可怜也没用,我铁石心肠。别跟我在这儿双标,苗嘉颜小朋友。” 第86章   陈潮是真知道怎么治他。   苗嘉颜软乎乎的外表底下其实很犟, 从头发的事儿上就能看出来。他上次认错道歉哄陈潮,态度非常端正诚恳,然而却从头到尾都没保证过以后怎么做。   他做不到的事儿不会轻易承诺, 所以人压根儿就没说。   陈潮要看不明白这个就白当他四年男朋友了。   陈潮要规整他,苗嘉颜就只能受着。   小王一个长期听电话的都听出不对了,平时电话黏黏糊糊能打好半天,最近两天都是几分钟就挂断了。   苗嘉颜摘下 耳机揣兜里, 小王问:“最近咋不哄了呢?”   这问题怪让人不好回答的,苗嘉颜又不爱和人说自己的事儿, 只能说:“最近比较平常。”   这说得怪含蓄的, 小王看看他,没再多问。   苗嘉颜觉得他眼神像是欲言又止,上次他还跟人显摆来着, 于是过会儿补充了句:“我们没吵架。”   小王看他一眼,转回头说:“啊。”   苗嘉颜嫌他“啊”得七拐八绕的,笑着说:“真没吵, 你怎么阴阳怪气的。”   “我没有,我正常语气,”小王说,“是你想多了!”   小王性格挺逗的,跟苗嘉颜也合得来,过会儿开玩笑说:“老板别拿我撒气,你这是情感生活不顺利就看我不顺眼。”   “我没不顺利。”苗嘉颜哭笑不得, “我非常顺利。”   陈潮刚才说准备睡了,也不知道现在睡着了没有。   苗嘉颜转头就朝人男友告状了, 给陈潮发消息问:潮哥你睡了吗?   陈潮很快回他:没, 怎么了?   苗嘉颜:小王说我感情不顺利。   底下跟了个【小老虎忧郁jpg】。   陈潮在那边笑了半天, 回他:小王哪来的结论?你偷着哭了啊?   苗嘉颜:没!   苗嘉颜:他自己瞎猜的。   陈潮过会儿直接发了条语音消息过来,声音里能听出来他还在笑。   “小王儿别造谣啊,感情顺着呢。”   苗嘉颜直接点开的,小王听见了,坐直了往旁边一歪:“妈呀还告状?!”   苗嘉颜也不说话,只笑。   —你睡吧潮哥。   苗嘉颜说:明天是不是可以不用早起?   陈潮没再发语音,打字过来:我想抱你睡。   苗嘉颜看着那行字,抿了抿唇,回了三个不一样的“抱抱”表情包。   陈潮:这个没用。   苗嘉颜也知道没用,但他只有这个。   苗嘉颜:你圣诞能回来吗,潮哥?   陈潮:费劲。   苗嘉颜抿了抿唇,回复说:你不要太赶时间,回不来就等下次,或者我有时间了去找你。   陈潮好半天都没再回复。   远距离恋爱就是这样,有时候会很无力,他们这四年大部分时间都是这么过的。   陈潮总是在外面,从国内到国外,他没停下来过。苗嘉颜不吵不闹地在原地等他,也不会因为距离隔得远有什么不满。异地情侣或多或少总会有些因为长期见不着而产生的怨念,在苗嘉颜这儿从来不会有。   所以他们才能异地这么多年还保持着感情不被消耗。苗嘉颜一边包容一边等,同时尽可能去降低远距离造成的无力感。   陈潮过了快十分钟又发了一条:我的花还好吗?   苗嘉颜立刻回:好呢!等你回来我能还你半个花棚!   他的话和他轻轻松松的语气让陈潮笑了下,说:这么厉害啊?   苗嘉颜:嗯嗯。   陈潮当初出国之前把苗嘉颜那盆绿色小花放基地寄养了,说按每天十块给寄养费。   那原本是苗嘉颜的花,不知道怎么就变成陈潮的了。   苗嘉颜是干什么的啊,人专业养花育花的。那小花可比月季好养多了,当初在陈潮那儿给养得半死不活,到了苗嘉颜手里现在占了直播室半个架子,分栽成了十多盆,每个小花盆里都郁郁葱葱,挤得快装不下了。   这还是没真花力气,不然等陈潮回来能直接给它分出个棚,当商品花卖。   陈潮会治苗嘉颜,苗嘉颜也真会哄。   他总能不动声色地把情绪抚平,像潮水一样。   姜寻和他一块儿吃饭,说起最近那些还不消停的评论。   先是从一张照片开始的,随便抓个什么事儿节奏就能带起来,那么一小撮人没完没了乐此不疲。大墨那边上周又发了套和女模特的照片,那才是真暧昧。有一组图女生穿着长衬衫,大墨光着上身把她压在沙发上,捞着她的腿。   这照片一发更是摆明了人家的直男身份,这直得帅气硬朗,男性荷尔蒙溢满屏幕。   但姜寻上次谈过之后那边一直没再贴过来,还算消停。   “膈应人,不用搭理他们,”姜寻边吃东西边和他说,“你美你的就得了。”   苗嘉颜现在吃不了油腻的了,他以前也不特别爱吃,去年生病之后更不吃了。他在那边吃一碗藤椒面,看姜寻吃肉。   “你明天有事儿没?”姜寻问他。   “下午有,下午去陈叔那儿一趟,他让我过去。”苗嘉颜说。   “啥事儿啊?”姜寻问。   苗嘉颜回答:“让我取东西。”   “那你上午陪我看家具去?下午我送你去陈叔那儿。”姜寻一块骨头没夹住掉自己裤子上,直接就是两点油,他抽了张纸擦了擦。   苗嘉颜无奈地说:“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吃东西不掉身上……”   姜寻笑了声说:“你潮掉身上你就‘没事儿回去洗’,我掉身上就这态度,你能不能行了小苗儿。”   苗嘉颜笑笑:“那你也不归我管啊。”   姜寻扬了下眉,没搭腔。   陈广达给苗嘉颜打电话,说明晚一块儿吃饭。   苗嘉颜过去的时候还拎着给他买的外套和绒裤。   陈广达从公司下来,苗嘉颜就在楼下等他。陈广达见他拿着东西,问:“什么啊?”   苗嘉颜说:“上回看见感觉你穿会很帅,叔。”   陈广达从袋子里拿出外套直接往身上一套,边走边问:“又拿东西收买我啊?整这么贵的我不得拿人手短?”   苗嘉颜赶紧笑着摇头:“没有。”   “帅吗?”陈广达低头看看,“挺板正。”   苗嘉颜说:“帅。”   陈广达是个帅叔叔,陈潮像他。   当初陈潮和苗嘉颜的事儿陈广达嘴上说不同意,然而这么多年也没做过什么实际的事儿阻止,就用嘴说。   他就是个纸老虎,陈潮从最开始也没拿他的拒绝当回事儿。   陈广达到现在有时还逗苗嘉颜,“不同意”总挂嘴边。   “那又是啥?”陈广达往另外一个袋子瞄瞄。   苗嘉颜说:“绒裤,你冬天穿,叔。你那腿得穿。”   “我那腿?”俩人坐进车里,陈广达说,“让你说的好像我腿怎么的了。”   苗嘉颜笑笑:“陈奶奶让我带来的。”   陈广达就是没正形儿,不是个严肃的人。他跟苗嘉颜本来就关系好,知道苗嘉颜和陈潮的事儿之后也没针对过谁,苗嘉颜刚开始很怕他,后来又不怕了。   俩人一块儿吃了晚饭,陈广达把苗嘉颜送了回去。   后备箱有几箱吃的,别人从新疆寄来的核桃大枣葡萄干儿什么的,陈广达叫苗嘉颜来就是要给他这个,让他拿去跟小同事们分分吃了。   “还在这儿住呢?”陈广达帮他搬上楼,在电梯里问。   苗嘉颜点头:“这儿还挺好的,楼上楼下都不吵。”   “我就说让你搬淮领那边去,你非不干。”陈广达说他,“那边正适合你住,都装修现成的。”   “不用,叔。”苗嘉颜跟着出了电梯,在后面说,“我在这儿就行。”   陈广达说:“太小了,东西多都没地方放。”   苗嘉颜还是说“没事儿”。   “有现成的房空着你不住,非租这小不点儿。”陈广达抱着两个箱子,走路有点喘,“外外道道的。”   苗嘉颜只笑不吭声。   陈广达说的那套房是个大平层,装修得可好了,当初是人栗叔给儿子买一套,陈广达脑子一抽也给儿子买一套。   买完想想陈潮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以后回不回来还不知道,就算回来了留哪个城市也不一定。但也没舍得卖,总撺掇苗嘉颜去住。   苗嘉颜不去,陈广达就隔三岔五提提。   晚上苗嘉颜和陈潮说起跟陈叔一起吃饭了的事儿,陈潮问:“又让你去淮领住了吧?”   苗嘉颜说:“对。”   “你去,”陈潮一边吃汉堡一边和他说,“搬过去住,你要觉得不自在潮哥给房租。”   苗家颜笑着摇头。   “你这儿确实太小了,周围都是学生,喝多了半夜喊一声吓一跳。”陈潮吃汉堡吃得毫无感情,机械地嚼完咽下去,噎得喝了口水。   “我不去。”苗嘉颜还是说。   陈潮知道他是在想什么,低头看着苗嘉颜,眼睛带着柔软弧度:“就干等啊?”   “嗯呢。”苗嘉颜侧躺着看他,“我等着的,我不着急。” 第87章   苗嘉颜租的这个小房子现在看来确实很小, 但他住着觉得也还行。他对吃住向来没什么追求,很随遇而安的一个人,本质上还是当初那个农村小孩儿, 什么都不挑。   所以这些年苗嘉颜挣钱一直不积极, 他挣钱都不知道干什么花,除了给长辈们和朋友们买点东西之外, 他都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这两年钱基本都投在基地了, 反正留着也没打算, 这就导致基地一直在扩,规模越来越大。   方方姐嫌他挣得少, 都那么红了天天就知道卖花, 白浪费人气,除了花以外也就卖点花盆花瓶利润稍微大点儿,剩下都是白搭, 跟人家卖衣服卖化妆品的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姜寻对此就很看得开,说:“这就挺好, 你看他挣钱有什么用。”   就像他现在尽管有钱了,生活上和从前也看不出什么变化。姜寻有一次说他就跟农村小媳妇儿似的,丈夫出门务工, 他就安安分分守着家里那点农活儿。   出门务工的和在家务农的都很辛苦,很久都见不着面, 并且短时间内这种状况并不会改变。   苗嘉颜被陈潮教了一段时间, 现在有什么话已经知道知道说了。偶尔会慢悠悠地跟陈潮说一点自己的心情, 这么听话的小恋人谁能不喜欢,陈潮可喜欢了。   难得陈潮休息, 早上起来吃了个早饭干了点活, 上午又躺下睡了会儿。苗嘉颜发消息过来问他有没有在忙, 陈潮被振动声叫醒,看了眼,直接把视频拨了过去。   苗嘉颜刚洗完澡,正在吹头发,陈潮发视频了他就把吹风关了,不然手机里听吹风声会很吵。   陈潮一个回笼觉睡得舒舒服服,眼睛还眯着,看着屏幕里苗嘉颜穿着身绒睡衣,慢慢在那儿收吹风机的线,头发潮呼呼地垂在身上,可乖了。   “老婆。”陈潮趴在枕头上,叫他。   “在。”苗嘉颜收好吹风,拿着手机去床上,边走边问,“你还在睡?我吵醒你了吗?”   “睡够了。”陈潮看着苗嘉颜钻进被窝,睡衣和床单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听着并不令人心烦,反而有种莫名的舒服。   “你一直在睡吗?”苗嘉颜看着他笑,“睡了好久。”   陈潮抓抓枕头,说:“睡傻了都。”   “没傻。”苗嘉颜说,“你就是太累了。”   像这么俩人都在床上的时候非常少,跟从前在国内时两人每天同步睡觉不一样,有了时差之后总是一白一黑,一个快睡了,另一个正忙着。   这会儿他们俩都在被子里,苗嘉颜头发没干不敢躺,就抱着个枕头坐着和陈潮视频。   陈潮看他一会儿,突然笑着问:“老婆你是不是胖了?”   苗嘉颜愣愣:“胖……了吗?”   陈潮手指在他脸上点点,说:“脸上好像鼓了点儿。”   苗嘉颜伸手摸摸,没什么感觉啊。   去年折腾生的一次病把苗嘉颜折腾得瘦了好几斤,后来一直也没再长回来。现在陈潮说他胖了,苗嘉颜疑惑地下床去称了个体重,回来说:“是胖了两斤多。”   “那不算胖,之前的都没回来呢。”陈潮脸在枕头上蹭蹭,“胖点儿抱着不硌手。”   苗嘉颜又是一愣,眨了眨眼睛,半天才问:“之前……硌手了?”   “啊,”陈潮反问,“瘦成什么样儿了自己没数?”   苗嘉颜摸摸自己肚子,心想这不也还行?   陈潮看见他动作,说:“你往肚子上摸肯定不硌手,就剩这么一个软乎地方了。”   苗嘉颜让他说得心里直画魂儿。虽说现在俩人见都见不着,别说抱了,可陈潮特别喜欢把他放身边圈着抱着,苗嘉颜想想自己这身材也确实没什么好抱的了。   这还怪担心呢。苗嘉颜抿抿唇,琢磨着等陈潮回来之前得想办法再胖点,就是不知道到了摄影师那儿会不会又挨说。   陈潮看他在那儿眨眼琢磨,在一个瞬间突然特别想亲他。   “潮——”苗嘉颜刚一开口,两人声音同时发出。   “空调开了吗?”   苗嘉颜看了眼空调,老实地回答:“没开。”   陈潮说:“开,温度调高。”   进了冬天了,房间里到了晚上会有点冷,苗嘉颜本来想说盖着被子不冷,但陈潮让他开,他还是探身拿了遥控器乖乖打开了。   “多少度?”   “二十七。”苗嘉颜回答说。   陈潮“嗯”了声,看着他说:“我想看你。”   都这么多年的小情侣了,他语调一变苗嘉颜就明白了。   异地四年多,好多事儿他们都并不陌生。苗嘉颜搓搓怀里的枕头边,也就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安静地把枕头拿开了。   他把手机别进床头的支架里,自己换了个方向往后挪了挪。   接着开始默默地低头解睡衣扣子。   他就连在这种事情上,都顺从得不像话。   第一次这么来的时候,把老实孩子臊得从脖子红到脸,眼尾都红通通的跟快兜不住眼泪了似的,可还是陈潮每句话他都听,让干什么干什么。   现在虽然还是脸皮薄,可有时如果陈潮想他或者难受了,苗嘉颜甚至会主动结结巴巴地问:“潮哥你想……想看看我吗?”   陈潮看着他一颗颗解了扣子,把睡衣脱了放在一边,潮湿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罩着半面肩膀和前胸。   陈潮呼吸有点重,问他:“冷不冷?”   苗嘉颜摇摇头,把头发都拨到了身后去。   他们好久没这样过了,陈潮忙得不行,俩人时间总对不到一起去。   苗嘉颜也很想他,他看着屏幕里的男朋友,咬了咬嘴唇。   有点点肉的嘴唇咬起来口感很上瘾,陈潮低声说:“咬着。”   苗嘉颜本来刚才已经放开了,听他说完就又咬上了。   虽然不好意思,可苗嘉颜却并不扭捏,他愿意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展露在陈潮视线下。   他这么多年用他的温柔和仿佛没有下限的包容顺从织了一张网,将陈潮细细密密地裹着。   陈潮心甘情愿地溺在他的海里。   苗嘉颜大半夜的还得起来洗澡换床单,绕着床转了好几圈才把床单铺平整。   陈潮那边没这么麻烦,人抽几张纸擦擦就完事儿了。   苗嘉颜换完床单可怜巴巴地躺下,被子一直遮到鼻子,只露一双还红着的眼睛。   “干什么啊?”陈潮笑笑,“躲起来?”   苗嘉颜闷声说:“我要睡觉了……”   “出来,等会儿憋着了。”陈潮说。   苗嘉颜于是被子往下扯扯,鼻子露出来。   “你怎么那么不禁逗,”陈潮笑着说,“还跟……”   “哎!”苗嘉颜连忙打断,“潮哥嘘……”   “行,不说。”陈潮现在只想把他拎过来抱着搓搓,但是够不着,只能搓搓枕头。   两人当初第一次亲密接触,苗嘉颜因为陈潮一声喘就能自己she出来,一直到现在依然这样。刚才第一回 他自己都没碰,就看着陈潮,听他说了几句话,后来竟然就又……了。   孩子脸皮薄,陈潮也没再逗他,又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去睡觉了。   苗嘉颜有点累了,闭着眼睛很快睡着了。 第88章   第一次视频做这事儿之后好几天苗嘉颜都没敢再视频, 突破孩子下限了。到现在已经适应了,睡一觉起来不管心里什么样,至少脸上已经能面不改色了。   他睡醒陈潮那边是晚上, 他正跟朋友一起吃饭,在一家中餐厅。   陈潮把菜拍照发给他,中国厨师做的湘菜, 品相看着有模有样的。   一个基本天天面包热狗汉堡的人,现在随便给他几个中国菜都觉得好吃。陈潮从小数他事儿多, 这不吃那不吃,现在这些毛病都没了。   苗嘉颜等会儿要出门,起来洗漱换衣服,问陈潮:味道好吗?   陈潮:当然。   苗嘉颜笑着回:那你可以经常去,离你远吗?   陈潮吐槽:贵。   苗嘉颜一边刷牙,一边二话不说转账过去。   陈潮跟朋友说着话, 看了眼手机, 突然话音停顿, 笑了下。   朋友问:“怎么了?笑什么?”   “没事儿。”陈潮收完转账, 放下手机接着说话。   “一看就是和对象儿说话, ”朋友撇撇嘴,酸溜溜地说, “无耻,在这儿秀。”   陈潮挺冤的:“我秀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   “你笑了啊。”朋友因为出国跟女朋友分手了,都分了快一年了,这会儿看着陈潮就来气。   周围这些异国恋的也就陈潮最安稳,陈潮本来不想跟他们多说, 他还非往上凑:“我笑一下就是秀了?”   陈潮把聊天界面调出来朝向对面:“我说中餐贵我老婆就给我转账我秀了吗?”   朋友看着一万块钱这一转一收的记录, 愤恨地转开头:“不看, 拿走!”   陈潮笑着收回手机,锁了屏。   陈潮当时给的那张卡一直还在苗嘉颜那儿,小两口转来转去都是玩儿。   在国外上学他时间占得太满了,但陈潮还是能从这里面挤出时间来接点小项目,去年拿奖了还得了一笔不大不小的奖金。   他今年最后一年硕士了,后面正常还有三年工作签。   三年太久了。   出来学建筑如果不是为了要个学历镀个金,要真想学东西,那在外面工作几年可比在学校里学东西有用多了。在他们这儿的留学生基本都会留下来,毕业直接回国的很少。   陈潮原本的打算就是三年上学三年工作,他一直是个很有规划的人,目标明确而且坚定。他从来不怕吃苦,也没那么多讲究了。这方面他跟他爸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甚至比陈广达还更多了点从妈妈身上遗传下来的心气儿。   他总是在很积极地向上,他的心是辽阔的。   男生这样很迷人,无论是他对自己的高心气儿,还是他为了达到某种高度而从不停下来的那股劲儿。   可从另一方面讲,这种积极也必然会使恋人觉得疲惫。他总是不会停下来,尽管这种忙碌是正向的。   然而苗嘉颜并不疲惫,他好像从小就不会要东西,到了现在依然提不出任何要求。一个奉献性人格的小孩儿,你有的他不要,他有的你都可以拿。   成天靠着手机谈恋爱,苗嘉颜不累,身边人看着都累。   姜寻晚上喝多了,家里门锁没电了,来了苗嘉颜这儿。苗嘉颜给他开门,一看他就是喝酒了。   “你自己回来的?”苗嘉颜让他进来,给他拿了拖鞋。   姜寻换了鞋,晕乎乎地坐在沙发上:“给哥泡杯茶。”   “行,我烧水。”苗嘉颜给他弄了条毛巾,“你先擦擦脸。”   姜寻仰着靠在沙发上,接过毛巾按在脸上,闷在毛巾底下说:“我今晚在你这儿住,等会儿给我找个被。”   “行。”苗嘉颜去烧了水,找了茶包出来放杯子里。   他戴着耳机,头发长遮着耳朵看不出来,姜寻以为他在那儿自言自语。   “念叨什么呢?”姜寻问他。   苗嘉颜回答说:“跟潮哥说话。”   姜寻扬声喊了个“潮”。   苗嘉颜说:“潮哥让你早点休息。”   “想我潮了。”姜寻问,“我潮什么时候回来?”   “早呢,”苗嘉颜说,“他今年不回来了,忙。”   “靠……”姜寻骂了声,“你咋总这么忙啊,潮!”   苗嘉颜索性摘了耳机,把手机调成免提让他俩直接说话。   “你不也忙么?”陈潮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带着笑意听起来温润疏朗,“寻总这不才刚应酬完。”   “我忙我也能看见人啊,”姜寻喊道,“你这抓不着人影儿,这要搁从前没手机那会儿你都失联了。”   “不至于。”陈潮笑了两声说。   苗嘉颜泡了茶端过来,放茶几上晾着,手机也放在一边。   姜寻今天是有点儿喝多了,不然他平时不说这些。人喝多了就容易伤感,还容易话多。   “你俩总这么两头抻着,不是那么回事儿啊,”姜寻看着苗嘉颜,说,“这成什么了。”   苗嘉颜摆手示意他“嘘”。   “苗儿不让我说。”姜寻说,“他跟我比划。”   陈潮笑着说:“不管他。”   “你俩打从好上也没在一块儿待过几天,就拿手机处。”姜寻靠在那儿,替他俩上火,“我说让苗儿上你那儿去,他不干。”   “他走不开,”陈潮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   “嗯,他走不开,你回不来,”姜寻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干耗,等你回来你俩都快三十了。”   如果说有谁希望陈潮和苗嘉颜好好处好好生活,感情别出什么问题,就算只有一个人那都得是姜寻。   他是亲眼看着他俩一步步走过来的,最开始只有他知道苗嘉颜偷着喜欢陈潮是有多喜欢。   除了姜寻之外没人管他们这事儿,再就丁文滔偶尔还挺关心地问问。   陈潮没回应这个,只笑着说:“让你操心了,寻总。”   “反正你俩也不太让人操心,不作。”姜寻此刻就像一个感慨的老父亲,又愁又欣慰的,“你俩好好的就行。”   陈潮“嗯哼”了声。   “一股外国调,”姜寻把手机往苗嘉颜那边推推,“你俩聊吧,我歇会儿睡了。”   苗嘉颜又把耳机戴上了,给姜寻找了条被子就不管他了。   姜寻说得其实没错,等陈潮回来他们真的就快三十了。   苗嘉颜等得毫无怨言,他这边是一点压力都不给。   可时间这么一年年走,走过去了就没有了。等真过去了回头想想,应该还是遗憾的。   这年冬天陈潮没能回得来,他连一周时间都挤不出来。两个室友也都没回,春节那天几个中国学生白天忙完晚上一起去中餐厅吃了饺子。   时差夹在中间,小情侣连跨年都跨不到一起去,所以每年他俩跨年都得跨两次。   苗家人多,过年都回来了又没地方住,过年那几天苗嘉颜都是在陈潮房间住的。初一陈广达又往苗嘉颜帽子里塞了个红包,苗嘉颜现在不推了,笑眯眯地收下,说:“谢谢陈叔。”   陈广达故意摆出高冷的样儿:“别跟我嬉皮笑脸的,一码是一码。”   “嗯嗯,”苗嘉颜点头,“行。”   现在苗嘉颜偶尔和陈广达时也挺皮的,都是跟陈潮学的。陈广达说他跟陈潮不学点好的,苗嘉颜说:“好的也学了。”   陈潮还跟爷爷奶奶小叔他们聊了会儿,用的苗嘉颜手机。本来就是他俩在聊,正好苗嘉颜在陈家,陈爷爷看到了过来说话,后来手机就从苗嘉颜手里拿走了。   老人想孙子,聊了好半天。   后来快聊完了,听着已经在收尾了。苗嘉颜还在那边跟小弟说话,陈广达叫了他一声,示意他去拿手机。   苗嘉颜见陈奶奶还恋恋不舍的,也没急着拿回来。   “行了妈,让他该干啥干啥去。”陈广达说。   陈奶奶于是说:“那你忙吧,奶奶挂了啊?”   陈潮笑着说“好”。   陈广达又看了苗嘉颜一眼,给他个眼神让他去拿。   苗嘉颜听着聊完了,站起来去陈奶奶那儿拿手机。陈潮刚才说手机给苗嘉颜就行,可陈奶奶说完话就习惯性给挂断了。   陈奶奶挂完才想起来,笑着说:“哟我还给挂……”   她把手机递给苗嘉颜,话音突然停顿了一下,两秒之后才看着苗嘉颜说:“我给挂了。”   “没事儿,陈奶奶。”苗嘉颜揣起手机,说,“我们也没什么事说。”   陈奶奶没说话,点点头,坐下了。   陈广达过去她旁边坐着,跟她说点没用的话,问问村里这家那家的事儿。   地上都是刚才小叔和小弟嗑的瓜子壳和榛子壳,苗嘉颜去拿了苕帚扫地。   陈奶奶视线落在他身上,看着这个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苗嘉颜从不大点儿的时候就乖,爷爷奶奶去棉花地里干活儿,把他放在她这儿,那么点儿一个小孩儿,坐在小板凳上帮她摘豆角剥豌豆,小手指头被染得绿绿的。   后来小苗儿长大些了,陈奶奶最疼他,好吃的给陈潮一份,给苗儿留一份。再后来陈潮回去了,就都留着给苗儿。   苗嘉颜又懂事又孝顺,四个老人他都在一样照顾着,不分亲的远的。   “问你呢妈,”陈广达用胳膊肘碰碰她,“愣神儿呢怎么?”   陈奶奶这才回过神,看向他:“问我什么了?”   “问你钱叔那孙子结婚没呢?”陈广达又重复一遍。   “人孙子才十七八,你是不是在这儿没话找话呢,”陈奶奶心烦,不想和他说话,挥手说,“别在我这儿坐着,上一边去。”   陈广达笑嘻嘻的,搂着她肩膀往他身上一倚:“我不上一边儿,我就在我妈这儿。”   陈奶奶嫌他烦人,推他。   苗嘉颜什么都没察觉到,在那儿心无旁骛地扫地,干果壳收了挺大一堆,没扔,留着陈奶奶明天做饭时添火,这些东西是最好烧的。   陈奶奶一直看着他,苗嘉颜一回头和她撞上视线,还愣了下。   “怎么了?”苗嘉颜见她有点不自然,眼圈似乎红了,放下东西走过来蹲下,轻声问,“怎么了,陈奶奶?”   陈奶奶低头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苗嘉颜很担心,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想潮哥了呀?再跟他说会儿话吗?”   陈奶奶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89章   苗嘉颜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就没往有些方面想,也不明白陈叔怎么就突然开始跟陈奶奶黏糊糊的。   他还帮着安慰陈奶奶,以为她是想陈潮了。   陈广达和他说:“没事儿,你上楼睡觉去吧, 苗儿。”   苗嘉颜有点放不下心, 蹲在那里晃晃陈奶奶的手。   陈奶奶攥着他的手, 眼睛红红的。   苗嘉颜被陈广达撵上去睡觉了,走前又哄了陈奶奶好一会儿。   他走了之后陈奶奶起身去了另外的房间,还拍拍陈广达肩膀,把他也叫了过去。   “怎么了妈?”陈广达跟在后头, 揣着明白装糊涂。   陈奶奶回手关了门, 招手让陈广达跟她一块儿去里面的小床上坐。   “这还神秘兮兮的。”陈广达说。   “你……”俩人一起坐下, 陈奶奶拽着陈广达胳膊,欲言又止,“你不许说孩子, 别发脾气。”   “我说孩子干什么啊, ”陈广达失笑,“孩子那么听话。”   “是听话。”陈奶奶红着眼睛,连连点头。   “到底怎么了?”陈广达问。   陈奶奶本来要开口了, 又给咽了回去, 看着陈广达说:“你先保证, 保证你不闹孩子。”   “我保证,不管啥事儿我不闹他。”陈广达哭笑不得地说, “你有话就说吧, 妈。”   陈奶奶再开口时声音压得更小了, 说悄悄话一样。   “我刚才用苗儿手机, 我不当心给挂了……”她实在难开口, 不知道这话得怎么说,“我就看见吧……看见他俩上边说过的话……”   陈奶奶连忙补充一句:“我不是故意看的,我就一低头,也可能是我没看准……”   陈广达没吭声,等着她说。   “我就看见吧……”陈奶奶支支吾吾的,实在说不出口,“反正看见他俩说话不对劲儿,小潮管苗儿叫那啥……”   她既怕陈广达太生气,又怕他听不明白:“反正就是两口子之间的称呼。”   “叫‘媳妇儿‘啊?”陈广达问道。   陈奶奶皱着眉:“差不多吧,反正就这意思。”   陈广达“嗨”了声:“闹着玩儿呢吧,现在小孩儿开玩笑都没轻重。”   陈奶奶摇头,说:“不像啊……”   “谁知道他们了,可能说着玩儿的,”陈广达安慰着她,“你别多琢磨。”   陈奶奶并没有那么好糊弄,这俩孩子从小就关系好,也经常一块儿住,后来陈潮上大学了更是天天一起住。那会儿当奶奶的没觉得有什么,小孩儿关系好起腻也正常,丁家那小子也常来。   可这会儿从后往前捋着回想,就觉出不对了。   这好得有些过了。   “那要是真的呢?”陈奶奶生怕别人听见,凑近了跟陈广达说话,“苗儿从小就跟个小女孩儿似的……那要是他俩玩儿着玩儿着,就歪了心思呢?”   陈广达脸上还是笑着的,却看着陈奶奶,反问她:“你怎么说,妈?”   “我哪知道!”陈奶奶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我问你呢。”   “你要问我啊,”陈广达停顿了下,说,“要我说就不管了。”   “那哪行啊!”陈奶奶着急地接他的话,“那怎么能行?那成什么了啊……苗儿就是再像女孩儿,再秀气,他也是个小伙子啊……”   陈广达说:“年代不一样了,妈,现在年轻人很多都这样,随他们去吧。”   “你说什么呢!”陈奶奶被他的话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震惊地看着陈广达。   陈广达本来想先给对付过去,让她自己慢慢适应,但眼见着这糊弄不过去了。   他收起之前那副没正形儿的样儿,坐正了跟陈奶奶说:“那不然咱还能怎么的,你是能管了你孙子还是能管着苗儿?妈,苗儿是个好孩子。”   “我比谁都知道他是好孩子,”陈奶奶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那跟我自己孙子有什么区别,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可他再好他也不能当孙媳妇儿啊!”   “就正常去找个媳妇儿,这年代谁还能保证过几年啊?”陈广达自嘲地笑了声,“你看我不就得了。”   “你那也过了十多年呢,你还生了个儿子呢!”陈奶奶反驳说。   “现在这年轻人结婚了不要孩子的多了去了,哪天过不下去了就离。”陈广达说,“没区别,就那么回事儿吧。”   陈奶奶跟他简直聊不下去了,本来心里是慌得不行了,想找他商量商量,没想到他能是这么种不在意的态度。陈奶奶心里那点慌张和无措这会儿都转到陈广达这儿了,让他气得胸口都发闷。   陈广达又开始哄她,陈奶奶让他这么一打岔,情绪稀里糊涂散了多半儿,从开始又急又气变成现在只剩下愁。   苗嘉颜之后几天都觉得陈奶奶不太对劲儿,像是有点躲着他,也不怎么和他说话。   他不明白原因,可也感觉到陈奶奶不太想和他相处,虽然陈奶奶并没有对他冷着脸,看着还和之前一样的,但苗嘉颜和她相处的时间太久了,他能很敏感地捕捉到这一点情绪上的变化。   这还是头一回这样,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连苗奶奶都感觉到了,跟苗嘉颜说:“你陈奶奶怎么别别扭扭的,我跟她说话她直躲我。”   苗嘉颜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再问问她,怎么的了呢。”苗奶奶纳闷地说。   苗嘉颜和陈潮说起这事儿,陈潮都听笑了:“不能,你多想了。”   “我奶奶也这么说,”苗嘉颜默默地回想着,没想出什么来,“陈奶奶不想理我。”   “不可能,她不理我也不能不理你,”陈潮完全不信,“好端端的不理你干什么啊。”   苗嘉颜也没和他再多说,自己在那儿琢磨。   “这愁的,”陈潮说,“你不然就直接去问问,自己越想越多。”   苗嘉颜没有头绪,叹了口气。   苗嘉颜从小到大得到的爱就这么多,来自这么有限的几个人。   除了自己的爷爷奶奶之外,很长一些年里最疼他的就是陈奶奶和陈爷爷,他们对苗嘉颜来说太重要了。   苗嘉颜去问也没能问出什么来,他因为自己心里不坦荡,因此面对着陈爷爷陈奶奶本来也心虚,后来就不敢问了。   他是在有天和陈潮视频之后突然想明白的,一瞬间就把事情都通上思路了。   苗嘉颜看着聊天界面的背景和上面陈潮刚发的“老婆晚安”,颤着手指去翻聊天记录,看到那天视频之前陈潮发的“老婆我醒了”,他有将近五分钟的时间完全没动。   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手心冰凉。   陈潮本来已经睡着了,他白天太累了。   苗嘉颜的视频再次发过来,陈潮摸过手机接起来,问:“怎么了老婆?”   “潮哥……”苗嘉颜声线都是颤的,看着陈潮说,“陈奶奶好像知道了。”   “知道什么?”陈潮问。   “我们的事儿,”苗嘉颜眼睛睁得圆圆的,像个慌张的小动物,“初一那天视频,她应该是看到屏幕了。”   陈潮想了几秒,说:“看就看见了,没事儿。”   “所以陈奶奶才不理我了,”苗嘉颜说,“她看到了的。”   苗嘉颜眉头紧紧地皱着:“陈奶奶性格那么好,对我很好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想不到别的了。”   “知道了也没事儿,你别慌。”陈潮坐起来说。   陈潮和苗嘉颜的身份不一样,角度也不一样。陈潮并没有苗嘉颜那么慌,如果不是因为苗嘉颜一直瞒着不让说,陈潮可能早跟家里说了。   “之前你不是说没不理你吗?就是有点别扭。”陈潮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奶奶可能一时间接受不了,需要点时间。”   苗嘉颜微信上和人说事儿说到一半,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手机一直在弹消息。   “我问问我爸,你等会儿。”陈潮和他说。   陈潮电话直接打给他爸,陈广达这会儿正在去机场路上,要出几天差。   “几点了你不睡觉?”陈广达接起电话直接问。   陈潮更直接:“我奶奶知道了啊,爸?”   陈广达这儿一堆事儿呢,本来就心焦,一听他问这个脑仁都疼。   “废话,”陈广达说起这个就无奈,“你要跟你爷爷奶奶视频你不会从我这儿发?”   “不是故意的,”陈潮问,“我奶奶生气了?”   “也没有,就是不知道怎么办。”陈广达懒得替他理这个,“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管你。”   “你别不管我啊,”陈潮笑了声,“你得帮我,爸。”   陈广达说:“我帮你哄了,那我也不能一直在家待着帮你哄,我这马上出门了。”   陈潮先笑着说“谢谢爸”,又说:“你倒告诉我一声。”   “我看你奶奶也没想说出来,我就别告诉你俩了,闹大了我更头疼。”陈广达来电话了,说,“我不跟你说了,有事儿呢,忙。”   陈广达说完就挂了电话,陈潮给苗嘉颜拨了回去。   苗嘉颜还是跟之前一样地坐着,姿势都没变过。   “奶奶确实知道了,但也没生气。”陈潮和他说。   “生气了的。”苗嘉颜说,“不可能不生气。”   “别这眼神儿看着我啊,”陈潮失笑,“别这么愁。”   苗嘉颜那点可怜兮兮的真正疼他的长辈,他从来不想让他们伤心难过。   “真没多大事儿,别害怕。”陈潮说,“潮哥现在就给解决。” 第90章   陈潮说给解决, 那就是一天都不拖,觉也不睡了,坐那儿给奶奶打电话。   苗嘉颜不让他打, 觉得这样太冲动了, 也怕陈奶奶被他气着。   可这么往后拖也不是陈潮的性格, 他还是给奶奶拨了过去。   陈奶奶冬天事情不多,平时这时候应该已经跟苗奶奶和别的老太太一块儿打麻将了, 老人们岁数都不小了,出牌慢,玩个一圈就得两三个小时,打发时间很快的。   最近她都没去玩儿,不知道怎么面对苗奶奶,本来就愁,看见苗爷爷苗奶奶这愁就加倍了。   手机响起来,陈奶奶去接。   “奶奶?”陈潮先出了声。   陈奶奶一下子就听出他的声音, 吓了一跳:“小潮?怎么打电话过来啊?怎么了?”   陈潮赶紧说:“没事儿。”   “那你怎么没往你爷爷手机上发视频呢?这么打电话不得花电话费吗?”陈奶奶问,“你是有事儿啊?你要不然发视频给你爷爷?”   陈潮说:“我怕我爷出去遛弯儿了。”   “你爷爷是出去了, 手机在呢, 你打过来吧!”陈奶奶从一边拿了陈爷爷手机,忙挂了电话。   陈潮还什么没等说呢电话就被挂了,他哭笑不得地往爷爷号上发了视频。   奶奶这次接起来就没有心理压力了, 不然这跨国电话她都不敢说话, 心疼电话费。   “你自己在家吗, 奶奶?”陈潮问。   “自己在家, 你爷爷不知道去哪儿逛去了。”陈奶奶看着视频里的孙子, 想起他和苗儿的事, 眼睛又红了。好好的两个孩子, 非得弄这让人指指点点的事儿。   陈潮于是说:“奶奶你帮帮我。”   “怎么了呢?”陈奶奶连忙问,“奶奶帮你什么?你怎么了?”   陈潮相当直接,和她说:“我和苗儿好了。”   陈奶奶怎么也没想到他要说这个,一下子被噎住,愣愣地看着他。   陈潮从小就主意正,他定的事儿很难改,脾气又倔又犟。当奶奶的肯定了解孙子,陈潮把话说出来这事儿就是定了。   陈奶奶红着眼睛,说:“你这是什么糊涂事儿啊……”   “我也没办法……奶奶。”陈潮看起来挺可怜的,趴在桌子边上,“我就想跟他好。”   陈潮很少示弱,不管是跟家里人还是对外。这会儿往那一趴,跟奶奶说“我没办法”,陈奶奶好多情绪夹杂着,然而这会儿众多情绪里,心疼得占最大一头儿。   “女孩儿那么多,你非抓着苗儿干什么呢……”陈奶奶实在不能理解,“你找谁不好?”   “我就想找他,”陈潮看着奶奶,说,“我非让他跟我好的。”   “你这是胡闹!”陈奶奶压着声音说他,“你怎么跟苗爷爷苗奶奶交代啊?人好好的孙子……你给弄咱们家,这怎么说啊?你苗爷爷不得急吗?”   “所以你得帮我,奶奶……”陈潮说,“没人能同意我俩的事儿,我爷,我爸,苗爷爷苗奶奶,都不会同意。”   “我也不同意,”陈奶奶不跟他站一边,“你这就不是正经事儿……”   陈潮好半天都没说话,侧脸枕着胳膊,静静地趴着。   陈奶奶心里也难受,说不出来别的。   陈潮过会儿才开口,低声说:“那我怎么办啊……奶奶?”   陈奶奶哪能看了他这样,心疼坏了,声都哽咽了:“你就不能跟苗儿分开?”   “不能,分不开,”陈潮想都没想,“我当初费好大劲才让他跟我好的。”   “人苗儿那么好的孩子,你干什么这样,”陈奶奶一边说话一边眼睛还时不时往窗户外面看看,怕陈爷爷回来了听见,“苗儿愿意跟你好吗?”   “他想得多,怕你们不同意,也怕你们伤心。”陈潮说话声音越来越低,看着更可怜了。   陈家本来就有个惯孩子的传统,陈奶奶性格非常温柔,在家庭里是个老好人,也不发脾气。陈广达小时候她就没轻惯着,到了孙子那辈儿肯定是更惯着的,只不过陈潮也用不着惯着什么,那是个很听话的孙子,不淘气不惹祸。   这基本是陈潮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表达出“奶奶你帮帮我”的需求,陈奶奶其实早就心软了。   “还谁知道了?”陈奶奶问。   陈潮回答说:“我也不知道,时间长了肯定瞒不住。”   “我上次和你爸提了一回,我看你爸也没想管着。”陈奶奶认认真真地想着,一边念叨着说,“你爷爷我先不告诉他……”   陈潮说:“我爸也就那么说,实际他未必会同意,肯定还是得拦着我。”   “我慢慢渗透他们,”陈奶奶安慰着电话那边的孙子,“你苗爷爷苗奶奶什么态度我猜不着,但是咱们家里奶奶尽量帮你稳着……你别上火。”   陈潮沉默了会儿,才轻声说:“谢谢奶奶。”   陈奶奶摆了下手,又说:“你在那边好好上学,别惦记这些,别上火。”   陈潮“嗯”了声,说:“我踏实多了。”   长辈拗不过小辈,长辈的爱是包容的,无限的。   陈奶奶让陈潮给拉到他的阵营里了,这从心态上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帮两个孩子瞒着秘密,是他们的“自己人”。这从心理上就更亲近了一大截儿,虽然有时候想想也还是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可跟之前的情绪还是不一样了。   苗嘉颜不知道陈潮都和陈奶奶说了什么,等他再回去的时候,陈奶奶就又跟从前一样了,没再刻意躲着他。   “穿得这么少可不行,”陈奶奶见苗嘉颜就穿了件毛衣回来,说他,“这时候冻人不冻水,毛衣风一打就透,不抗风。”   苗嘉颜面对着陈奶奶还有些忐忑,连连点头。   “带衣服回来了吗?这儿还有你衣服呢。”陈奶奶说。   “家里有,”苗嘉颜听话地说,“我等会儿回去就穿上。”   陈奶奶看着苗嘉颜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苗嘉颜是临时回来的,他本来最近都有工作,一直在市里住。   他今早给爷爷打电话的时候,听说奶奶昨晚突然头晕了,这才回来要带她去市里做个检查。   苗奶奶嫌苗爷爷多嘴,不高兴了,一上午都没怎么跟苗爷爷说话。   苗嘉颜把工作都推了,直接就回来了,小王开车送他。   “别大惊小怪的,人岁数大了,小毛病都正常。”苗奶奶不配合,不想去做检查,“你爷爷越老越多嘴。”   “血压测了吗?”苗嘉颜坐在她旁边问。   “180,140,”苗爷爷在旁边说,“刚刚才测过。”   “高了,”苗嘉颜皱着眉,“昨晚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我要打了,你奶奶生气拦着,我怕气着她。”苗爷爷把苗奶奶小棉袄拎了过来,“去检查检查。”   “拿开,烦人。”苗奶奶挥开苗爷爷的手,“我哪儿都不去。”   老人就跟小孩儿一样,得顺着哄。苗奶奶不听苗爷爷的,但架不住苗嘉颜哄,最后还是哄着给她穿上了外套,让苗嘉颜给带去市里了。   苗奶奶身体并不算好,近两年血压得靠吃药稳定着,头部主干血管旁边有两处毛细血管有钙化点。   医院做检查的人多,苗嘉颜和小王分别排队,一项一项检查做下来苗奶奶已经很累了。有的结果今天出不来,让大夫看诊得明天。   今天不想折腾奶奶回去了,苗嘉颜问她:“你晚上去我那儿住?还是想去我爸那儿或者大姑小姑那儿?”   苗奶奶说:“我在哪儿都一样的,看你方便。”   苗嘉颜笑着说:“我都方便,你是不是想小淇了?去我爸妈那儿?”   这说到苗奶奶心里去了,她晃晃苗嘉颜的手,问:“你想去吗?你要不想看见他们咱们就不去。”   “我也想小淇了,”苗嘉颜环着她,说,“那我打个电话。”   苗嘉颜很懂老人的心思,奶奶这两年很惦记苗建,岁数大了总是想儿女。   苗建听说苗嘉颜带奶奶来市里做检查,当时就要从单位出来接他们,又问还有什么检查要做。   “都做完了,不用接。”苗嘉颜说。   苗嘉颜很多年没在他爸妈家住过了,这里根本就没有他的房间。一个三居室,爸妈一间,苗彦淇一间,还剩一间书房,同时也是苗彦淇的玩具室。   苗彦淇看见奶奶和哥哥非常高兴,拉着苗嘉颜进他的玩具室,给哥哥讲他的变形金刚和飞机模型。   “哥哥你身上有点香。”苗彦淇坐在苗嘉颜盘着的腿上,嗅嗅他头发说。   苗嘉颜笑笑,没说话。   “你来我真高兴,”苗彦淇小声和他说,“哥哥我想你的。”   苗嘉颜抱着他,摸摸他的头。   苗彦淇沉甸甸一个小胖墩儿,没一会儿就把苗嘉颜腿坐麻了。   陈潮发视频过来的时候,苗嘉颜正皱着脸等着缓过劲儿。   “怎么了?”陈潮刚睡醒,看见他的表情,还愣了下。   苗嘉颜说:“腿麻……”   苗彦淇的脑袋从旁边凑过来,镜头里能看到他凑近了的半张脸,陈潮挑了下眉,认出他来,故意问:“你谁?”   “我是苗彦淇呀,”小胖墩儿一激动又重新坐回苗嘉颜腿上,“陈潮哥哥你不认识我啦?”   苗嘉颜腿上麻劲儿本来就没过,被苗彦淇这一屁股坐得没忍住“啊”出声,苗彦淇吓了一跳,弹了起来。   陈潮让这兄弟俩逗得不行,问苗嘉颜:“去你爸妈那儿了?”   苗嘉颜点头说:“带奶奶来做检查,她想来这边住。”   “怎么了要做检查?”陈潮问。   从苗嘉颜上午接电话,到下午体检这些,过程中都是陈潮的睡觉时间,他都不知道,时差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得跟明显。   苗嘉颜说:“就做个体检,你别担心。”   陈潮又问:“结果明天出?”   “对。”苗嘉颜回答。   苗彦淇是个挺活泼的小孩儿,这几年里见过陈潮两三回,小孩子对人际关系有种直观地敏感。他知道哥哥和陈潮哥哥关系很好,所以很热情地跟陈潮哥哥打招呼。   他有点黏人,一个被爸妈爱着长大的小孩儿,有种直率可爱的天真。他喜欢谁就下意识想往人身上坐想让抱着,他隔一会儿就要坐到苗嘉颜身上去。   妈妈还没下班回来,苗彦淇现在亲近哥哥没有负担。   “陈潮哥哥,你怎么还不起床?”苗彦淇问。   陈潮说:“因为我懒。”   “懒就能一直睡到晚上?”苗彦淇手指头朝着窗户指指,看向苗嘉颜,“天都黑了,哥哥。”   苗嘉颜把他的手指头收回去,和他说:“陈潮哥哥逗你呢,他那边是早上。”   苗彦淇点头表示知道了,还“哦哦”地出着声:“那他……”   外面门响,苗彦淇听见妈妈的声音,“扑棱”一下从苗嘉颜腿上站起来,跑到书桌那里假装写作业去了。 第91章   苗嘉颜还没反应过来, 被苗彦淇迅速的动作弄一愣,陈潮先问:“他妈回来了?”   苗彦淇远远地冲苗嘉颜连连点头。   “嗯,”苗嘉颜唯一的感觉就是想笑, 觉得刚才小胖墩儿吓一跳的样子挺好玩儿的, “下班了。”   “一猜就是。”陈潮嗤笑一声。   苗嘉颜说:“那你收拾起床吧,潮哥。”   “你别出去找不痛快,你就在这屋待着。”陈潮和他说。   苗嘉颜笑笑, 点头说:“好的。”   苗嘉颜已经这么大了,他早就不在意爸妈的态度了。只是有时候想起来还是会觉得不理解,他妈妈从来没想过要和她自己和解。她那么厌恶苗嘉颜, 多一眼都不想看, 也不知道她厌恶的究竟是这个孩子, 还是她自己。   她在外面和奶奶说了会儿话,等到过来看的时候苗嘉颜正低头看手机, 苗彦淇专心致志地写着作业。   她仿佛没看见苗嘉颜,径直走进去,问苗彦淇:“写多少了?”   苗彦淇回来就在跟奶奶和哥哥玩,耽误了好一会儿, 作业并没有写多少。这会儿妈妈问起来他有些心虚, 小声说:“只写了一点儿。”   她没有太多表情,“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苗嘉颜一直坐在另一边的地毯上, 没有什么存在感。妈妈站在旁边看苗彦淇写了会儿作业, 时不时指导一下。她本来就是老师, 讲起小朋友简单的题目显得温柔又有耐心。   苗嘉颜听着这些, 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非常平静。   苗奶奶在客厅朝这屋望望, 挺欣慰地小声对苗建说:“待了这么半天呢, 我以为进去就得出来呢!”   苗建给苗奶奶削着苹果,没说什么。   “你媳妇儿这是年龄大了,脾气也没那么犟了,”苗奶奶感叹说,“毕竟是自己孩子啊。”   “吃苹果,妈。”苗建把削好的苹果切了一半递给苗奶奶,“顺其自然吧。”   “你别在这儿含糊我,”苗奶奶没什么胃口吃东西,苹果接过来还是放在了盘子里,“你在中间缓和缓和,你是当爸的,还能让他妈真就不要这孩子了?当没生过?”   苗奶奶摆摆手,自己又说:“哪能呢,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管怎么说也连着心呢。”   苗建“嗯”了声,说:“慢慢就好了。”   苗奶奶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低,悄悄和儿子说:“我和你爸都这把岁数了,你们都过得好好的,不用我们惦记。就小颜我们放不下,那是我们心头肉,命根子。”   老人说这样的话总是让人听着心里不得劲儿,苗建看看她:“说这干什么,妈。”   “我不说你们心里真没数啊,”苗奶奶生怕那屋里儿媳妇儿听见,好像当婆婆的在挑拨,“就不回头说你们事儿做得对不对了,没必要。现在我和你爸都活着呢,还能陪着他,有一天我们没了呢?你们真断绝来往了?”   苗建皱皱眉:“什么没不没的,妈,别说这些。”   “我七十多了,倒退十年我可不什么都不说,”苗奶奶拍拍他的胳膊,“小颜我们给你带大了,现在我和你爸都老了,我们就一个要求。”   苗建依然皱着眉,不爱听这些。   苗奶奶说:“万一有天我们走了,你照应着点儿,别真让我小颜活得跟个孤儿似的。”   她这句话让苗建彻底听不下去了,苗建当爸当得不好,作为儿子还是挺孝顺的,这会儿苗奶奶说的话一句句都是往人心上戳的话,苗建挥了下胳膊,不让苗奶奶继续说:“妈你别老想着这些,现在人都长寿,七十多算什么岁数大?”   “我有数。”苗奶奶也不再继续说这个,只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你当爸的多缓和缓和。”   人到老了就是总想看家里团圆,一家人和和气气。   苗爷爷苗奶奶还是觉得苗嘉颜委屈着了,哪怕他现在都已经二十多了,不再需要父母关爱着长大了。苗奶奶今天要上这儿来也有这么一层意思在,想让苗嘉颜多和父母弟弟多接触。   其实对现在的苗嘉颜来说,这些真的不怎么重要。然而不管他怎么说他不在意,老人还是觉得他心里在乎,只是嘴上不说。苗嘉颜解释不清,越说越显得他在意,所以就不解释了。   苗嘉颜晚上没在那儿住,把奶奶留下了,他回了自己的小房子。   第二天一早,苗嘉颜自己先去了医院,把所有检查结果都打了出来,挂号等看诊。他没带奶奶过来,排队得排一上午,把奶奶折腾过来怕她难受。   苗建发消息给他:结果出来了吗?   苗嘉颜回:出了,等叫号。   苗建:看完告诉我一声,需要奶奶过去的话我带她过去。   苗嘉颜:好。   苗嘉颜不是第一次陪奶奶检查了,爷爷奶奶他每年都会带着过来体检。   然而这次的检查结果却并不像以往那么理想。   苗奶奶一直有点“三高”,还有轻微动脉硬化。昨天不是空腹采血所以指标可能不是很准,但昨天做的脑部核磁显示主干血管旁的毛细血管有两处栓塞,跟之前的两处钙化点位置不同。   对于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脑血管疾病可以说是非常危险。   大夫同时也宽慰说:“但也不用过度紧张,这也算老年人常见病之一了,平时多注意,少吃油腻多锻炼,别惹老人生气,一般也没什么事儿。”   苗奶奶先回不去了,她得留在这边住院,打针溶栓。   她本来不同意,说什么也不肯留下,说真要发病打什么针用都没有。后来被硬拦着不让走,苗奶奶又说要开药回去打。这种药开不出来,就算开出来村里小卫生所也没人敢给她打。   苗奶奶除了偶尔头晕以外没其他症状,整个人精气神儿十足,让人看着也不会感到特别紧张。   苗嘉颜把爷爷也给接了过来,省得他自己在家担心。   “人老了就是麻烦,”苗奶奶穿着自己的睡衣,只在手腕上绑着病历条,坐在病床上吃着香蕉,“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还偏要被留这儿住院。”   苗奶奶不喜欢穿病号服,觉得本来没病,穿上就像真有病了一样。   “打几天针再做个检查就回去了,可别抱怨了。”大姑哄着她,“再说你在哪儿不是待,在这儿我们天天都来陪你还不行?”   “我不用你们陪我,你们该干啥干啥去。”苗奶奶把香蕉皮用纸包着递给大姑,“我谁都不用,让你爸在这儿就行,或者让小颜在这儿。”   苗嘉颜这几天一直都陪着她,所有工作都推了。基地那边他不去也都有人管着,其他事儿姜寻也没给他安排。姜寻和小王来过好几次医院了,苗奶奶每次见了姜寻都热情地招呼他过来坐。   苗嘉颜没瞒着陈潮奶奶住院了的事儿,他每天在医院待着也瞒不住。而且奶奶这次只是听着吓人,实际上就像大夫说的,很可能之后并不会发病,所以也没必要瞒。   晚上奶奶已经睡着了,苗嘉颜会裹上外套,去走廊坐着和陈潮视频一会儿。   陈潮问他:“还有几天针?”   “四天。”苗嘉颜小声说。   “什么时候再做检查?打完针?”   “嗯,对,”苗嘉颜说,“都打完再做核磁看看状况。”   “奶奶今天心情怎么样?”陈潮又问。   苗嘉颜笑了,回答说:“心情可好了,白天我和爷爷陪她摸牌,还被护士给批评了。”   陈潮也笑了下,说:“下次小点声。”   苗嘉颜每天都住在医院,虽然也是什么都不缺,可医院这地方还是搓磨人,看着比平时要憔悴一些。   陈潮看着屏幕里裹着外套的他,说:“我下……”   话刚开个头,有人在身后喊他过去。   陈潮扬声说等会儿。   那边催得急,陈潮应了一声,边跟苗嘉颜说话边走回去。   “你去忙吧,潮哥,”苗嘉颜说,“我要去睡啦,等会儿护士姐姐又要来说我了。”   陈潮有心想和他再说会儿话,但那边一直催,他刚才是放下手里的活临时出来跟苗嘉颜视频的。   “那早点睡吧,”陈潮又问,“病房里冷不冷?”   “不冷,还有点儿热。”苗嘉颜轻声说。   好容易胖那两斤,在医院几天就掉没了。陈潮心疼了,手指点了点他的脸,说:“你自己别冻着,别感冒。”   “嗯嗯。”苗嘉颜点头。   “有什么事儿都告诉我。”陈潮说。   苗嘉颜乖乖答应:“好的。” 第92章   苗奶奶住了一周院, 一周的针过后又做了次检查,其实并没有太明显的治疗效果,可也不建议再继续打针了, 只能回家慢慢养着,多注意饮食和休息。   其实医生建议再住几天院观察观察,不过住着也没什么治疗了, 而且苗奶奶待不住。她哪是能这么待着的人, 让她每天在医院这么躺着实在憋坏了,后来两天眼见着不爱说话了。   “赶紧走,我得回家,”苗奶奶衣服都换好了,怕让她还住院,“医院哪是什么好地方, 好人在这儿都待完了。”   苗建不想让她回去, 还要再劝。   “我不跟你说,我跟我孙子说。”平时怎么都行, 一到住院就看出远近了, 苗嘉颜在医院陪了一周,苗奶奶一直说让他该忙就去忙, 谁在这儿都一样。可明显苗嘉颜在身边她就更踏实一些,偶尔苗嘉颜回去洗澡洗头离开两个小时,苗奶奶心里就像没着落一样,哪怕是大姑小姑也不行。   “你在哪儿还不是待啊?”苗建皱着眉,“你回去了真有什么事儿来不及, 再说回去你也不能再干什么活儿了, 就在这儿待着吧。”   两个姑姑也劝, 拦着她不让回家。   苗嘉颜去跟医生说话了, 这会儿没在病房里,苗奶奶挥胳膊往后推推站在面前的苗建,说:“我不跟你们说。”   小姑哭笑不得:“我们还能害你啊?”   “你们管你们自己小家就行了,我不用你们管。”苗奶奶收拾着东西,油盐不进。   苗嘉颜拿着出院手续进来,问:“怎么了?”   “他们不让我走,非把我圈在医院里。”苗奶奶见他回来了,忙朝他招手,苗嘉颜走过来了苗奶奶抓着他的手,说,“咱们赶紧回家。”   苗嘉颜捏捏她的手,点头说:“回。”   大姑还是不放心:“回去能行吗?太远了点儿吧。”   剩下的话就没直说,怕真发什么病了现往医院赶耽误时间。   苗嘉颜说:“没事儿。”   奶奶的病说到底不是什么急病,也没到非要住院的程度,住院连药都不给用了住着干什么。虽说如果哪天突然发病了会很危险,但她总不能之后都在医院里了。   在对奶奶的事儿上,苗嘉颜是掌握着话语权的。奶奶只听他的,除了他之外不管是他爸还是姑姑们,说的话奶奶都半听不听的,什么事儿都必须要苗嘉颜点头才行。   好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完成了家长和被保护者的交替轮转。从前苗嘉颜在爷爷奶奶的保护下长大,现在他反而变成了爷爷奶奶的小伞。   奶奶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放,生怕苗嘉颜被劝动了要把她留在医院里接着住。现在的奶奶就和小学毕业时害怕被苗建接回去上初中的苗嘉颜一样。   那会儿奶奶装着身体不舒服,装血压高,把苗嘉颜给护下来了。   现在她担心被留下来,苗嘉颜帮她收拾着东西,坚决地说要带她回家。   老人似乎都不喜欢医院,对他们来说那不是个好地方。不知道是心理暗示还是什么原因,好多老人明明去医院之前精气神儿可足了,在医院打个转出来就真成了个病人。   苗奶奶倒还好,还是精神很足,自己觉得自己没事儿。   现在什么都不让她做了,就在家做做饭,没事儿出去溜达溜达,去花棚里看看花。苗家种了那么多年的棉花,现在棉花地已经没有了,都变成了苗嘉颜的花棚。   既是因为苗嘉颜花棚要扩规模,也是因为苗爷爷苗奶奶年纪都大了,已经种不动棉花了,全得靠雇工。那就还不如把地都给苗嘉颜,让他去种鲜花。   陈奶奶已经偷着抹好几次眼泪了,之前因为两家孙子的事儿,陈奶奶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苗奶奶,两个奶奶好像都没之前那么亲近了。   可苗奶奶这么一病,那点小别扭瞬间就变得不值一提,老姐妹相处了大半辈子,彼此之间都没有过秘密,家里什么事儿都能互相分享劝慰。这次苗奶奶回来,陈奶奶每天都和她待在一块儿,又恢复成了原来那样儿。   苗奶奶问她是怎么了,陈奶奶还是没说。现在苗奶奶不能生气不能激动的,陈奶奶更没法开口了。   “我不害怕,咱都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我还怕啥。”苗奶奶在这方面很看得开,不像别人家老太太有个病痛自己先怕得不行,“该吃的苦吃过了,该享的福也享着了,不亏了。”   陈奶奶听不了这个,摆摆手不让她这么说。   两个奶奶远远地坐在一边,看苗嘉颜直播。他有些天没播了,现在他哪儿也去不了,回来之后一直在这边,直播倒是有时间了。   “我就是放不下他,”苗奶奶凑着头小声和陈奶奶说悄悄话,“我想想要是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到时候连家都没了。虽说还有他爷爷,可他爷爷也没法像我这么照顾他,好多事情都注意不到。”   “你能不能说点儿吉利的,”陈奶奶心里难受得很,“你好好儿的,老苗也好着呢,家怎么能没呢?”   苗奶奶叹了口气说:“不早晚得有那一天吗?”   “早着呢。”陈奶奶说。   苗奶奶声音更小了,还无声地“嘘”了下,才说:“其实我今年打过了年就感觉不好,我没和谁说。”   陈奶奶一惊,问她:“你觉得不舒服?”   “头一直昏浆浆的,不清亮。”苗奶奶抬了下右手,攥了攥拳头,给陈奶奶看,“从年前我这胳膊就没劲儿,有的时候手也不好使,筷子夹不住东西,总掉。”   陈奶奶眼睛马上就红了,急急地问:“那你怎么没说啊?”   “我说啥说,”苗奶奶指指自己的头,“堵着呢。”   “现在呢?”陈奶奶追问。   苗奶奶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没用。”   苗嘉颜在那边直播,看见奶奶们头挨着头背对着他在那儿说悄悄话,笑了下说:“嘘……给你们看看奶奶。”   他把手机镜头翻转了下,两个奶奶的背影入了镜。   “哪个是奶奶……”苗嘉颜读出来,回答说,“都是。”   “她们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说悄悄话,不给我听。”苗嘉颜笑着把镜头转回来,“是不是很可爱。”   公屏都在说奶奶们可爱,有人问奶奶是不是特别爱颜颜。   “是的,”苗嘉颜点头说,“爷爷奶奶给我很多爱。”   两个奶奶没注意这边,陈奶奶抹着眼泪,安慰苗奶奶,也是安慰自己:“这病都靠养,你看老赵之前都不能走了,现在这不也跟没事儿人一样?别说你这还这么轻,慢慢就吸收了,到时候就通开了。”   “谁知道呢,”苗奶奶看着自己虚攥着的手,自嘲着感叹说,“麻利了一辈子,老了老了的,偏让你得这不利索的病。”   “这不还没病呢吗,”陈奶奶转过头到一边,过会儿才抹了把眼睛转回来,说,“往后我天天跟你一块儿走圈,咱俩从家走到这儿来,再走着回去。”   苗奶奶说:“我自己走就得了,你跟着走什么,这冷天你走多了还咳嗽。”   陈奶奶拍拍自己戴着的细羊绒围脖,说:“我给脸围上,小苗儿给我买的这围脖可抗风了。”   苗奶奶笑着说:“那行。”   姜寻又过来看苗奶奶的时候,正好苗奶奶和陈奶奶刚走圈回来。   苗奶奶远远看见姜寻拎着东西走到路口,忙朝他招手:“小姜来了啊?”   “哎,奶奶!”姜寻小跑着过来,俩奶奶他都熟,直接挤到她俩中间去,一边挎一个,“你俩这干啥去了啊?”   “我俩走走,没事儿么。”苗奶奶每次见了姜寻都很热情,很喜欢他,“你又拿东西来?闲的你,外外道道的。”   姜寻笑得很阳光:“那我回家看我爷我奶也没空着手啊,我看是你们跟我外道。”   陈奶奶笑了声,拍拍他后背。   姜寻每次过来给苗爷爷苗奶奶买东西,也没忘了陈爷爷陈奶奶,苗嘉颜和陈潮两头他都近,哪边都没落下。这些年陈叔帮过他好几回,后来开公司陈广达也没少照应他。   姜寻先去隔壁把东西放陈奶奶小厨房,苗奶奶偷着跟陈奶奶说:“我可待见小姜了,真招人稀罕。”   “是招人稀罕,”陈奶奶赞同说,“会来事儿,还能拼能闯的。”   “虎头虎脑儿的,机灵。”苗奶奶是真喜欢,攥着陈奶奶的手,把俩人距离拉近了,在陈奶奶耳朵边上说,“他跟苗儿一直好着呢。”   陈奶奶不做他想,还说:“跟小潮也好,他俩是发小儿。”   苗奶奶一顿,“啧”了声,用胳膊肘碰碰陈奶奶:“你咋不明白呢?”   陈奶奶是真没明白,问:“什么?”   “是那种好,”苗奶奶冲陈奶奶眨眨眼,“那种的。”   陈奶奶还不等再说话,姜寻放完东西出来了,出来一手搂着一个奶奶的肩膀,一块儿进屋了。   陈奶奶是进了屋才“呼啦”一下转过弯来,猛一抬头去看苗奶奶,苗奶奶正热热乎乎地跟姜寻说着话。   “小颜在花棚呢,你去找他不?”   姜寻说:“不着急,我不找他,我过来看你们的。”   “你去找他呗,晚上你俩一起回来吃饭,奶奶给你炖鱼吃。”苗奶奶说。   陈奶奶彻底反应过来了,一时间思绪有点乱。   苗奶奶以前从来没说过这个,对苗嘉颜的性向问题她没直接问过,跟姜寻的事儿也是她自己猜的,这么多年心里一直这么想的。自己孙子什么性格,喜欢什么,苗奶奶都清楚。这么多年苗嘉颜玩儿得好的都是男孩儿,他嘴里好像都没怎么提过女孩儿,没听他说过喜欢哪个姑娘。   他就不喜欢女孩儿,苗奶奶知道。   姜寻被苗奶奶撵去找苗嘉颜了,两个奶奶一起在小厨房准备晚上要做的菜。   陈奶奶心里挺乱的,没想到苗奶奶能这么看得开,可这显然安排错了啊……   “他俩……应该不是那回事儿。”陈奶奶一边用小铁勺利索地刮着鱼鳞,一边犹豫着说。   “怎么不是,他俩都多少年了。”苗奶奶以为陈奶奶是宽慰她,“嗐”了声说,“刚开始我也觉得这不是回事儿,那不正常啊……”   一声“不正常”让陈奶奶心里更难受了,想到自己孙子,手上动作一停。   “可后来我也想开了,人活一辈子,怎么活都是活。”苗奶奶把择完的韭菜苗儿放在一边,又拿起新的一把,“我就想他能顺顺当当地过完这辈子,别委屈着,别受气。”   陈奶奶没吭声,苗奶奶又满意地说:“小姜刚开始我还怕他靠不住,不踏实,没想到这也好几年了,挺靠谱的。”   “……”陈奶奶好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   一边心想这都哪跟哪儿啊,一边想小潮也靠得住,那更知根知底儿。   可陈奶奶也没法开口去纠正,真说了这事儿就算定了,这得是深思熟虑的事儿,不能草率。   两个奶奶各揣各的心思,苗奶奶热情地招待小姜,陈奶奶还得帮着招待。   然而花棚那边苗嘉颜对这些都不知道,他正听齐博士说新品种的事儿,之前的小黑成花率非常低,枝干长得很好,但就是不打骨朵,开不出花来。   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   苗嘉颜干什么都不着急,都是慢慢来。   姜寻过来打了招呼,蹲在苗嘉颜旁边,问:“怎么样啊?”   “出花少,”苗嘉颜说,“也开不出多头,单枝单头现在都供不上。”   “那就贵点儿卖?”姜寻不懂花,随口一问。   “那卖价得比土耳其黑玫瑰还贵,那个已经非常成熟了。”苗嘉颜说。   “慢慢研究呗,你先卖你的,贵就贵,多贵也不会剩在手里,量越少越不够卖。”姜寻说。   苗嘉颜笑笑,说:“那会说我黑心。”   “喷子懂个屁,”姜寻嗤笑一声,“他们看什么不黑?贵了你就只给线下花店,线上不卖了。”   苗嘉颜这段时间外面的工作都推了,未来一段时间他可能也接不了,他现在不敢连着几天出门,怕万一奶奶有什么情况身边没人。   姜寻也没给他安排工作,这段时间都是让苗嘉颜自己拍点东西录小段子更新,尽量别空太久。   “潮那边怎么样啊?”姜寻问。   “他忙,最近和潮哥聊得少,”苗嘉颜回答说,“晚上他回去洗个澡就睡着了。”   姜寻看他俩拿手机谈恋爱看了这么多年了,他都觉得累,在苗嘉颜头上拄了下借了把力,站起来说:“熬着吧。”   苗嘉颜说的是事实,他俩最近联系确实不多。   奶奶住院那一周接视频不方便,两人每天的视频就断了,有时到点儿了互相发几条文字消息,有两天苗嘉颜在医院忙起来,文字消息都没顾得上回。   苗嘉颜这边因为奶奶的病心里总像有事儿抻着,陈潮那边是真忙,前一天直接在工作室熬了个通宵,住处都没回。小情侣各有各的焦灼,时间本来也通不上,最近这几天两人联系得很少。   有时一边发条消息过去,另外一边过好久才能回。   这在以前还没有过。   这天上午陈潮打了电话过来,苗嘉颜正在楼下给奶奶装电疗椅。大姑给买回来的,说得可神了,说她婆婆就用的这个,治百病。   这明显是糊弄老年人的东西,苗嘉颜也没和她多犟,挺贵的既然买回来了,他就还是给装上了,让奶奶坐着玩儿,让她当个积极的心理暗示也行。   等安装完椅子都两个小时以后了,苗嘉颜上楼去找手机,看见陈潮给他拨了个视频,还跟着两条消息。   —这小孩儿又干什么去了?   二十多分钟以后又发了一条。   —你回来给我打,我要是没接可能是睡着了。   苗嘉颜没拨视频给他,发消息回:睡了吗潮哥?   这个时间肯定睡了,陈潮没回。   苗嘉颜看着陈潮那两条消息,突然觉得有点难受。   —我去给奶奶装个椅子,手机落在楼上了。   这条发了出去,之后苗嘉颜把手机攥在手里,在床边坐了会儿。   这些天两人的聊天框里消息不多,每天那么几条。今天原本可以聊一会儿,可他没有接到。   苗嘉颜低头又慢慢在手机上敲了行字发过去。   —晚安潮哥,我想你啦。   天气渐渐开始要暖和起来了,冬天马上就彻底过去了。   然而换季这段时间却并不好过,很多病在开春的时候都是高发期。   陈奶奶每天围着羊绒围巾和苗奶奶出去走圈,两人挽着胳膊,边走边聊。她们总有说不完的话,明明都已经聊了大半辈子了。   苗奶奶走得脸蛋儿红扑扑的,悄悄和陈奶奶说:“我让镇上老李把衣服做了,谁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反正先备着,别到时候没有。”   陈奶奶瞬间就明白了,气得直用胳膊推她:“你做那干什么啊?!谁用得着?!你别往家里放那东西!”   苗奶奶笑话她:“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咋跟年轻孩子似的。”   “我跟老李说,不让给你做,”陈奶奶瞪着她,“赶紧退了,你就添乱!”   “都做完了,在家放着呢。”苗奶奶笑笑说,“人都说早做了好,放家里能镇住。”   陈奶奶气得不想和她说话,一路都闷着回去的。   苗奶奶背着人,偷偷去做了寿衣,藏在地柜的最下面。怕万一真有一天,家里这些年轻孩子没经验,不知道准备衣服。   她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不是因为知道病了就自己吓自己。都说老人对自己的身体是有预知的,苗奶奶今年一直就觉得自己不好,不爽利。   苗奶奶是在一天清晨被送到医院去的。   那天一觉醒来,她突然说不出话了,也不能动。苗爷爷急急地在楼下喊苗嘉颜,苗嘉颜在爷爷喊的第一声就瞬间醒了,睁开眼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跑下了楼。   这个时间不堵车,救护车半个小时多一点就到了,苗嘉颜睡衣外面裹了件羽绒服,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   路上他给苗建和两个姑姑都打了电话,救护车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医院里等着了。   兵荒马乱的一整天,在急诊中心推着床到处去做检查,人挤人的医院里,各有各的焦急。   苗奶奶那么不喜欢医院,讨厌住在医院里,可她还是回了这儿。   大姑小姑哭得满走廊都能听见,苗嘉颜刚开始没理会,忙前忙后地顾不上,后来奶奶先被送进了急诊病房,两个姑姑还在哭。   苗嘉颜走过去说:“别哭了。”   两个姑姑听不见他说话,自顾地哭着喊“妈”,撕心裂肺的。   苗嘉颜皱着眉,提了点音量,又重复了一次。   “你们哭得好像我奶奶怎么了一样,”苗嘉颜声音和表情都很冷,“我知道你们孝顺,但你们能不这么哭吗?”   小姑父走过来,帮着劝:“你俩这么哭不知道的以为咋的了,妈这怎么回事儿还不知道呢,别哭了。”   苗嘉颜听不了她们哭,心里乱得很,被她们哭得头快炸了。   哭丧似的哭法好像把苗嘉颜挤在了医院走廊的角落,让他动不了,把他灵魂给困在了这儿。   像是提前给很多事情都定了不好的结果。   然而幸运的是,最坏的结果并没有真的发生。   这应该是命运对苗嘉颜的眷顾。   在来医院的路上,救护车里的护士说就怕是出血,这是最危险的。   奶奶的血栓急性发作,堵了三条血管,影响了功能,导致现在不能动也说不出话,但好在没有出血点。   这次奶奶得长期住院了,苗嘉颜再护着她也不能把她带回家。   药已经用上了,其他的得等明早会诊定方案,是保守治疗还是手术做支架也得等着看。   手机在口袋里响,苗嘉颜给挂断了。   两个姑姑还在哭,苗嘉颜哭不出来,一天下来他现在松了口气的情绪更多。人的情绪也是有弹性的,早上那会儿已经压到底了,所以后面稍微给点转机都觉得好。   医院夜里只能留一个人,肯定是苗嘉颜留。其他人睡在医院附近的宾馆,这样有事也能很快过来。   爷爷一天打了很多次电话过来,苗嘉颜的顾不上接,他就给苗建打,苗嘉颜答应了明天早上让把爷爷送来。   苗嘉颜身上穿的还是早上那套睡衣,外套放在病房里了,苗嘉颜去打水给奶奶擦脸。   奶奶有一条胳膊已经能动了,只是另外半边还是完全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渴不渴?”苗嘉颜坐在床边,一边给奶奶擦手,一边问她。   苗奶奶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苗嘉颜给奶奶擦着脸,说,“不敢给你乱吃东西,明天我好好问问大夫都能吃什么。”   苗奶奶喉咙里出了个声,模模糊糊的。   苗奶奶很累了,能动的这只手抬起来,搭在苗嘉颜胳膊上,慢慢地一下下安抚地顺着摸。   苗嘉颜一天都没哭,这会儿才沉默着红了眼睛。   “你害怕吗,奶奶?”苗嘉颜低着头问。   苗奶奶又是发出了个模糊的音,眼神里不见慌乱,看起来是从容安宁的。   苗嘉颜手拄在床上,手指挨着奶奶的袖子,他看着奶奶,声音很轻:“我有点害怕。”   奶奶还是轻轻慢慢地搓他的胳膊。   这几天里苗嘉颜谁的电话都没接,他实在没情绪说话。   包括陈潮的。   对陈潮却不是因为没情绪,而是相反的。   陈潮就像最后一道门,苗嘉颜得让自己的所有情绪都关在里头。 第93章   陈潮整两天没联系上苗嘉颜, 如果再算上前面时差那半天,那就是将近三天。   只在第二天苗嘉颜回了他一条:有事,潮哥。   之后他们就再没对过话, 陈潮发的消息都没收到回复,打的电话苗嘉颜也没接。   苗奶奶的血管条件不行,已经不能做支架了,大夫也不建议搭桥,七十多岁的老人医生通常不建议手术,怕术后恢复不好, 感染的几率也更高, 不过家属如果要求搭桥的话也不是不能做。   苗奶奶左半边身子渐渐恢复了,能拿东西,也能翻身。另半边胳膊有时能动动, 有时不能。   苗嘉颜每天都给她做按摩,奶奶偶尔能突然说出短句子来, 但不是一直会说,什么都变成了间歇性的。   有一天苗嘉颜突然发现奶奶不认人了。   苗彦淇来看奶奶,站在奶奶病床边, 有一点儿怯怯的。   奶奶能动的那只手抬起来,摸着他的小手。苗彦淇像是有点儿害怕,肩膀下意识往后端了下,但还是没把手抽走, 站在那儿让奶奶摸他的手。   奶奶翻身冲着他,端详他的脸。苗彦淇不太敢跟奶奶对视,他低着头, 站在奶奶面前。   奶奶问了句什么, 话音像是含在嗓子边, 呜呜啦啦的听不清。   “嗯?”苗彦淇眨眨眼睛,抬眼看看奶奶的脸,轻声问,“奶奶,你说什么呀?”   苗奶奶攥着他的手使了使劲儿,声音稍微大了些,又问了一遍:“爸爸打你了?”   “没有呀……”苗彦淇不太懂,回头看了看爸爸和妈妈。   苗奶奶又说了什么,这次苗彦淇趴下去听,听了好几次也没听清,手抬起来去摸苗彦淇头顶,“呜呜”地说着。   一屋子人都听不清,苗嘉颜从外面进来,看了他们一会儿,站在床脚说:“奶奶说头发。”   苗彦淇不明白,大人是明白的。   “认错了是不?”小姑在里面椅子上坐着,轻声说。   苗嘉颜走过去,蹲在床边,拉过奶奶的手放在自己头上。   “头发在呢,没剪。”苗嘉颜对她说。   奶奶手慢慢在他头上抓了几下,不再说话了。   她现在很嗜睡,手搭着苗嘉颜的头,没一会儿就又睡了。   小王收拾了些苗嘉颜的衣服和日常用品送过来,姜寻也经常来,他们来都不提前打电话,都是到了直接上楼,反正打了也不会接。   苗嘉颜现在话很少,除了跟爷爷奶奶和医生以外都不怎么说话。他总是安静地陪着奶奶,有时会躺在她旁边,浅浅地睡一会儿。   奶奶醒了,侧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之后用左手扯着被子,吃力地往他身上盖。   她一动苗嘉颜就醒了,却也没动,盖着奶奶扯过来的一点被子。下午四五点钟,外面天将黑未黑,不开灯看不清,开灯还早。   这个时间段总是让人觉得冷和荒凉。   苗嘉颜在被子底下轻轻地抱住奶奶,闷闷地说:“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奶奶就笑了,脸上晕出一道道苍老却柔和的纹路,不太清楚地说:“怎么不认识……”   “我是谁啊?”苗嘉颜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   奶奶眼里的笑意还没散去,安静地拍拍他。这是又不会说话了,她说不出来话的时候经常笑。   有时奶奶睡觉了,苗嘉颜夜里睡不着,会翻和陈潮的聊天记录看。从底下一直往上翻,像是在无意识地翻看。陈潮和他说话时真的和平时很不一样,那是其他人都没见过的陈潮。   苗嘉颜从奶奶这次住院到现在,一直不敢听陈潮的声音,也不敢和他说话。   潮哥能让人踏实,让人觉得安全。   苗嘉颜知道他现在一定生气了,可现在却不敢通话哄他。   只发了个“难过”的表情包过去。   打了字删了又写,过了好久才发出一条:潮哥,我奶奶病了。奶奶状态不好,医生说不好治了。我不是想瞒着你,只是我不能听你声音。最近我需要一点独立的空间,去面对这些。   陈潮几乎是瞬间回了他一条消息。   —好。   陈广达之前一直在外地,飞机一落地就先来医院了。   苗嘉颜见了他,打了声招呼叫“陈叔”。   陈广达“哎”了声,走过去时反手拍拍他后背,说:“没事儿。”   苗建也在,陈广达和他说了几句话,又弯腰问苗奶奶:“认识我不?”   苗奶奶笑着点点头。   “这是不认识了,”陈广达笑着说,“认识就叫我名儿了。”   “不认识了,”苗建说,“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的。”   “正常,这病好多都这样。”陈广达说,“看着精神挺好的,没啥事儿。”   陪护床是放开的,没收起来,反正单人病房,不会影响到别人。   陈广达和苗嘉颜一起坐在小床上,和他说着话。陈广达问一句苗嘉颜答一句,陈广达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没事儿”。这是这几天来的所有人里,表现得最放松的一个。   这一刻苗嘉颜突然觉得很踏实。   陈广达大衣还没脱,里面西装笔挺的。他语气和动作都很自然,没有刻意地安慰,就是很平常地说着话,跟这样的人说话会被他身上的淡定和从容感染。   这几天里苗嘉颜最放松的一刻就是现在,陈叔坐在他旁边,苗嘉颜莫名地有了主心骨一样。   不知道是因为陈叔本来就靠得住,是可以信任的叔叔,还是因为他们之间那层比旁人要更近一些的关系。   “吓坏了吧?”陈广达又拍拍苗嘉颜后背,说,“奶奶突然这样了,不能动也不能说的。”   苗嘉颜点了点头。   “肯定的,你才多大,没经历过。”陈广达想想,感叹说,“你们还没挨过生老病死这些。”   苗建下楼去给苗奶奶买小米粥去了,房间里现在就只有奶奶和他们俩。   陈广达笑了下,又问他:“吓得电话都不敢接了?”   苗嘉颜抬头看看他,没吭声。   “陈潮都找我这儿来了,”陈广达无奈地说,“天天给我打,我开会呢也给我打,跟客户吃饭也打。”   苗嘉颜意外地看向陈叔,看起来愣愣的。   “问我什么时候回来,”陈广达笑骂了句,“把我烦的。”   从陈叔嘴里听见陈潮,苗嘉颜突然有种恍惚感。   平时苗嘉颜都不敢经常想到他,今天可能是因为陈广达来了,陈叔带来的踏实感让苗嘉颜觉得没那么怕了。   当那股绷足了劲儿去顶着的恐惧感退了一些,苗嘉颜在这一瞬间突然特别特别想陈潮。   陈广达在医院待到天黑才走,中间管床大夫过来了一次,陈广达和他聊了半天。   苗嘉颜低头给陈潮发消息,发了条:潮哥。   现在陈潮那边是睡觉的时间,苗嘉颜一条消息发过去没收到回复,就没再吵他,只又发了一条:今天陈叔来了,他可真好。   陈广达在一定程度上把这个病房的气氛给拉上来了一些。   大姑小姑每次来了都哭,苗建虽然不哭可也不怎么乐观,他们在病房里几乎不说话,气氛总是憋闷愁苦的。   陈广达来过之后至少在苗嘉颜这儿没这么压抑了,陈广达走前和他说:“回家多准备点被罩吧,一般在床上这么躺着,躺几天烦了一闹脾气该撕被了。”   苗嘉颜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陈广达又说:“我可没跟你闹着玩儿。我二姨夫,陈潮他姨父爷,在床上躺三年,家里得撕碎百来套被罩,天天‘呲儿呲儿’地撕稀碎,故意气人呢。”   苗嘉颜笑了下,陈广达又说:“后来我表姐气得不给他套被罩了,他反正也好了,不用天天躺着了。现在还活着呢,十来年了,天天我表姐领着出去遛弯儿。”   “真好。”苗嘉颜说。   “所以我跟你说了这不算啥事儿,”陈广达说,“好好治好好养,别害怕。”   苗嘉颜就像一个瘪了的轮胎,被陈叔给打进了一管气儿,稍微鼓溜了点儿。   可这点气儿没多长时间又被两个姑姑给哭没了。   奶奶一早起来糊涂了,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什么话,和她说话她也不听。   “这不完了吗?”小姑眼泪来得很快,一下下抹着眼睛,“这都啥也不知道了啊。”   苗嘉颜给奶奶擦完脸,端着盆子去洗手间。   这天是个周末,苗彦淇被他爸妈带了过来,苗彦淇从门口进来,正好撞上从洗手间出来的苗嘉颜,几乎是本能反应地抱了他一下,仰头喊了声“哥哥”。   苗嘉颜手上有水,抬着胳膊答应了声。   苗彦淇越大越表现出对苗嘉颜的亲近,他真的很喜欢哥哥。抱着苗嘉颜的时候手还下意识抓苗嘉颜的头发,在发尾一抓一抓的。   苗彦淇对他的亲近,对他身上的香味和他的长头发的喜欢,看在他妈妈眼里实在惊慌。   “彦淇,过来。”他妈妈冷着脸叫他。   苗彦淇这才反应过来妈妈是在的,忙放开了苗嘉颜。   奶奶还在糊里糊涂地念叨着,苗建在和奶奶说话,问她自己说什么呢。   “你能不能离你弟远点?”他妈妈没看苗嘉颜,但是下巴是朝着这边的。   苗嘉颜顿了下,回头看她。   “或者你看见他的时候,能不散着头发吗?”他妈妈像是很难忍受,皱着眉说。   “行了,”苗建在里面出声打断,“别说了。”   苗嘉颜还是看着她,看着他妈妈。   她长得还是很漂亮,即便是现在没当初那么年轻了,可依然看着很有气质,很知性。   听说她是个很好的老师,对学生很温柔。   苗嘉颜开口,慢慢说:“那你不如别带他来。”   “我带他来看奶奶的,”她好像连这样跟苗嘉颜说话都难受,后退了两步靠在墙边说,“没想让他看你。”   苗嘉颜说:“我就在这儿,你要不想让他看我,你们就别来。或者你别来,眼不见心不烦。”   “你应该自觉。”   苗建叫了声她的名字,却没能拦住她说话。   “他叫你‘哥’,你这么披散着头发让他抱你,你觉得像话吗?”   ——“哎!”   小姑的一声低呼,伴着小铁盆落地的叮铃桄榔声一起响起来。   苗奶奶不知是碰巧还是故意,胳膊肘一甩,把她小饭桌上装着小米粥的铁盆给甩到地上去了,米粥稀稀拉拉洒了一床一地。   ——“他叫你‘妈’才最不像话。”   门外一道声音几乎是和铁盆落地声一起响的。   苗嘉颜先是扭头朝奶奶那边看,紧接着又猛地回头看向门口。   陈潮戴着顶棒球帽,身上背着背包,一身寒气地走进来。   苗嘉颜难以置信地盯着他,陈潮手抬起来直接在他后背上抓了把头发,问:“这不是你给留的吗?”   “你不是喜欢女儿吗?”陈潮直直地看着她,放下头发把苗嘉颜往自己身前一带,又问,“这不是你‘姑娘’吗?你怎么不爱啊?” 第94章   陈潮的突然出现, 这一屋子人都蒙了。   他身上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气裹着苗嘉颜,搭在苗嘉颜肩膀上的手也凉得很。苗嘉颜顾不上别的, 只回头看他。   “你是觉得摆出一副嫌弃厌恶的样儿就能真把他和你的关系割开了?”陈潮没去看苗嘉颜,忽略他的眼神,只问对面苗嘉颜他妈,“你把自己摆那么‘正’,是怕别人怪到你头上啊?说他有今天,这么‘不正常’,都是让他妈坑了。”   苗嘉颜爸妈和小姑都认识陈潮, 隔壁陈家出了国的孙子当然都知道, 可无论是他突然来这儿, 还是现在说的这番话,都让人反应不过来。   “别那么虚伪, 叶老师。他小时候你给他穿裙子梳小辫儿,大了板不过来了又说他恶心。”陈潮冷冷地扫她一眼,“谁恶心啊?”   他这一字一句的,全戳在人的痛点上, 是人最想遮掩和不想面对的那些。   苗嘉颜他妈手都在抖,过了好半天才尽力稳着声线说:“你真没教养。”   “教养?”陈潮平静地说,“我妈好歹教了养了。”   说完这句陈潮就没再理她,摘了背包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子上去看奶奶, 也没跟苗建和小姑打招呼。   他把地上的小铁盆捡起来放在床头柜子上,苗嘉颜过来把被子给抱走,小姑站起来去接。被子是他们从家带来的,没盖医院的, 小姑沉默着把被罩摘下来换。苗彦淇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角, 有点儿害怕, 刚才那些都是因为他抱了哥哥。   苗建拉着苗嘉颜他妈出去了,没说话。陈广达之前才来过,两家关系在这儿,哪怕看着陈广达的面子,不管陈潮说什么,他们都不能跟个孩子较劲。   “奶奶?”陈潮站在床边,微俯着身,温声问,“还记得我吗?”   苗奶奶嘴唇开开合合的,像是在无声地说着什么,眼神浑浊茫然。   “今天应该不记得你……”苗嘉颜一边拿着抽纸收拾着地面的米粥,一边小声和陈潮说,“今天不认人的。”   陈潮看向他,俩人对视上,苗嘉颜眼睛倏然红了。   “潮哥……”苗嘉颜喃喃地叫了他一声。   陈潮眼睛里都是红丝,看起来也憔悴极了。他看着苗嘉颜,“嗯”了声。   陈潮的回来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苗嘉颜。   他之前完全没提过,陈叔来医院的时候也没说他要回来。陈潮那么忙,他怎么可能有时间回来。   病房里还有其他人的时候,两个人就只是挨在一起坐着,膝盖挨着膝盖。他们聊了会儿奶奶的情况,陈潮问得很细,苗嘉颜一一答了。之后就再没说话,小姑全天都在,后来大姑和大姐也来了,满屋子都是人。   苗嘉颜想让陈潮去睡会儿,和他说:“你回去睡一觉吧,潮哥。”   “不用,没事儿。”陈潮说。   苗嘉颜问:“陈叔知道你回来吗?”   “知道。”陈潮答,“我和他说了。”   苗嘉颜点点头,“啊”了声。   倒时差挺难受的,但对这次的陈潮来说还行。他缺觉缺得太狠了,飞到首尔转机前那十几个小时陈潮一直在睡觉,扣着眼罩睡得昏天暗地,只在中间醒了两次吃饭。   所以陈潮现在尽管看着憔悴,实际上并不困,飞机上补得差不多了。   苗嘉颜想让他去休息,提了两次陈潮都没走。他就一直坐在陪护床靠墙的那边,稳稳当当地一直在那儿。奶奶需要什么了苗嘉颜会起身过去,之后再回来,挨着陈潮坐。   中间大夫让推奶奶去做个检查,大姑去护士站推了轮椅来,苗嘉颜把奶奶扶起来,陈潮说:“我来。”   他过来俯身把苗奶奶抱到轮椅上,苗嘉颜给奶奶盖上毯子。   “我们去就行了。”苗嘉颜跟姑姑说。   做检查要去负一层,出了电梯还要走挺远的,要穿过一楼长长的通道,穿过胸痛中心和急诊中心,穿过腹部彩超和心电心彩,再从那边的电梯下楼。   一楼不像住院部那么暖和,苗嘉颜把毯子给奶奶掖好,陈潮推着轮椅,苗嘉颜走在他旁边。   要转个弯,陈潮不知道还继续往前走,苗嘉颜抬起手搭了下他的胳膊:“潮哥,这边。”   陈潮“嗯”了声,推着奶奶又换了个方向。   苗嘉颜的手就顺势往下滑了滑,勾着陈潮的手腕。   他手指有点凉,下楼没穿外套,只穿了件薄的T恤毛衣,不抗风。陈潮身上穿的厚帽衫牛仔裤,刚才在病房里有点热,现在倒是不冷。陈潮手动了动,攥着苗嘉颜的手一起搭在轮椅把手上。   一年多没见面的一对恋人,现在仅仅是牵牵手,都让人心头那处抽两下。   “以后下楼多穿点儿。”陈潮说。   苗嘉颜答应着,说了声“好”。   到了检查室,只能有一个家属陪进去,陈潮把苗奶奶抱进去放在仪器床上,穿着防辐射服在旁边等。苗奶奶中午睡了会儿觉,现在挺精神的。她躺在仪器床上,侧头看着陈潮。   里面医生让把头摆正,陈潮过去替她扶正。   苗奶奶看着他,模糊地说了声“陈”。   “对,陈潮,奶奶。”陈潮笑了笑,说,“做检查了,头别动。”   高高大大的年轻男孩儿,虽然瘦却很结实,来回抱苗奶奶毫不吃力,不用费什么劲儿。   出来之后苗奶奶重新坐回椅子上,苗嘉颜给她戴上毛线帽,盖好毯子。   “不冷。”奶奶说。   “有风呢,”苗嘉颜用手背碰碰她的脸,“别吹着风。”   奶奶点点头,柔柔地笑着。   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下午明显比上午明白多了。   回了病房还问陈潮:“凤琴呢?”   “在家等你呢啊,”凤琴是陈奶奶的名字,陈潮说,“说等你蒸馒头呢。”   苗奶奶又笑了。   “哟,还知道陈婶儿叫凤琴呢,还知道这是陈婶儿孙子。”大姑高兴地搓搓苗奶奶的脸,“小老太太这会儿是真明白啊。”   苗奶奶好用的那只胳膊推开大姑搓她脸的手,大姑笑着说:“嫌我烦人呢。”   陈广达晚上从公司出来直接来医院了,说要一块儿吃个饭。   别人都吃过了,只剩他们仨还没吃。也没走远,就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差不多的餐厅。   “晚上你俩怎么的?”陈广达问,“是跟我回家啊,还是怎么安排?”   苗嘉颜看着陈潮,犹豫了下说:“我不能走……”   “不跟你回。”陈潮说。   “你回去休……”苗嘉颜话不等说完,就被陈潮看过来的一眼给截了回去。   “那你在哪儿住?对面宾馆开个房间?”陈广达问陈潮。   “再说吧。”陈潮吃饭吃得挺专心,没抬头说。   出去快三年了,陈潮挑食的毛病现在全没了,现在但凡给个中国菜吃都行。   苗嘉颜吃不了多少,后来就坐在旁边看着他吃,时不时给添点汤。   “能待几天?”陈广达问。   “不知道,看情况,”陈潮吃了口白米饭,“没订票。”   陈潮小时候吃饭细嚼慢咽,一个有气质的城里小男孩儿。后来上大学到处跑现场,出国以后天天挤时间随便吃东西,早没当年那斯文气质了。   苗嘉颜抬手替他正了正衣服上的帽子,把折进去的一块儿给整理好。   “那你就在这儿多陪陪,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搭把手。”陈广达喝着茶,和他说。   陈潮“嗯”了声。   苗嘉颜在他们俩面前,没再开口说“不用”。他在这一刻突然有了种归属感,这么多天他好像都是一个独立的人,即便是每天跟苗建和两个姑姑一起在病房里待着,但苗嘉颜从来没有过此刻这种觉得有人是“自己人”。   陈广达吃完饭直接走了,剩苗嘉颜和陈潮走着回去。   小路里陈潮双手插着兜,和苗嘉颜并排走,没走几步,苗嘉颜伸手去搭陈潮的胳膊。陈潮让他搭了会儿,苗嘉颜手又动动,往他兜里伸。   陈潮于是把手拿出来,牵上了苗嘉颜。   陈潮看他一眼,苗嘉颜握着他的手,和他贴着掌心,也回看他一下。   “潮哥,”苗嘉颜清了清喉咙,问,“你回来那边能行吗?”   “能,没事儿。”陈潮说。   他们在并不暗的小路里牵手走着路,医院附近就不会有人少的地方,行人来来往往,然而在医院这地方,没人会多看旁人一眼。   他们很久没见过面了,彼此和上一次见面时并没太大变化,除了两人都憔悴了不少。   一路牵着手回去,到出电梯前才放开。   回到病房时大姑正在给苗奶奶擦身,天天这么躺着最好每天都擦洗,勤翻身。   陈潮在走廊站了会儿,直到大姑收拾完拎着包走了他才进去。   苗嘉颜正在给奶奶按摩,奶奶配合地动着胳膊。   “疼不疼?”苗嘉颜问奶奶。   苗奶奶说“疼”。   苗嘉颜笑了:“你疼什么疼,骗人。”   苗奶奶其实都不明白问的是什么,问什么都说是。苗嘉颜边按摩边和她说话,奶奶稀里糊涂地回应着他。   陈潮出去打了半小时电话,再回来时奶奶已经睡着了,苗嘉颜把陪护床也铺好了。   陪护床窄窄一条,睡不下两个人。苗嘉颜放上了枕头,小声和陈潮说:“你睡这儿,我睡奶奶旁边。”   病房正常只让留一个家属,不过单人病房影响不着别人,护士也不管,只要早上查房之前收拾起来就行。   陈潮没说行不行,沉默着去洗手间洗漱,这儿没条件洗澡,苗嘉颜都是隔一两天去对面宾馆洗头洗澡。苗嘉颜坐在小床边,给陈潮拿了件自己的T恤,他穿的厚卫衣太热了,睡觉也不舒服。   陈潮出来换上了,躺了下去。   苗嘉颜洗漱出来,也换了件薄T恤。他先站在病床边看了看奶奶,奶奶睡得很熟。陈潮正枕着胳膊看手机,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看了苗嘉颜一眼。   苗嘉颜抿了抿嘴唇,走过来,搭着个边儿坐下了。   陈潮又发了几条消息,之后把手机插上充电。做完这些之后他换成侧躺的姿势。   苗嘉颜沉默着,看了陈潮一会儿,突然慢慢靠了过去。   陈潮敞开胳膊,苗嘉颜躺下去,把脸贴在陈潮锁骨边。   陪护床那么窄,两人都侧躺着,没说话。   陈潮的气息是温热的,这个位置对苗嘉颜来说非常熟悉。那是最安全的,包容的一处空间。   苗嘉颜一只手环着陈潮,眼睛抵着陈潮的锁骨,手指慢慢收紧,攥住了陈潮后背的衣服。   陈潮下巴挨着他头顶,手在他后背上安抚地顺着摸摸。 第95章   艰难地睡了半宿, 苗嘉颜经常得有半边身子是压在陈潮身上的。   他睡觉老实,也不怎么占地方,给点儿地方就够了。夜里苗嘉颜起来几次去看奶奶, 搀着她慢慢往洗手间挪。等奶奶重新睡了他再躺回陈潮怀里, 让陈潮抱着。   陈潮身上热乎乎的,每次苗嘉颜重新贴上去,都会被那股干燥的暖意给裹着,他很喜欢把脸贴在陈潮身上, 那样会有种把世事隔离在外的安全感。   陈潮会在并不清醒的时间里, 手会下意识地伸进衣服里去摸他的后背。这是他们在一起睡觉时陈潮的习惯, 手喜欢搭在苗嘉颜身上, 时不时搓搓揉揉的,不喜欢隔着衣服。   半梦半醒间苗嘉颜突然想到了小时候的陈潮。   那会儿他挑得很, 不愿意和别人在一张床上睡觉, 嫌挤,哪怕是陈叔也一样。   现在他们两个人挤在这么一张陪护床上, 苗嘉颜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他, 陈潮表情平静安然, 不见一点儿不情愿。苗嘉颜看了会儿,慢慢地抬起脸,在陈潮下巴上亲了一下。嘴唇软软地贴着他,陈潮薄薄的一层胡茬儿有种粗糙的冷感, 有点儿扎嘴。   奶奶醒得很早,苗嘉颜早早就起来了,推着奶奶去洗手间收拾。   等他们俩出来陈潮已经起来了, 陪护床也收了起来。   “醒啦?”苗嘉颜问他, “你是不是没睡好啊, 潮哥?”   陈潮说:“没有,睡挺好的。”   这倒也不是假话,陈潮因为之前太累了,加上一点时差的影响,虽然醒了很多次,可这一觉依然睡得很踏实,也很舒服。   “我怕挤着你,”苗嘉颜笑笑说,“但后来我看你睡得还挺熟的。”   陈潮说:“还行,不挤。”   苗奶奶今天精神挺好的,一早上从眼神都能看出清醒。   苗嘉颜甚至还扶着她在走廊里把着栏杆走了会儿路,这是这些天里奶奶第一天自己走着出病房,不听使唤的右腿今天也能小小地迈步,只是很僵硬,不能回弯儿,还是得靠左腿带着走。   “别着急,慢点儿走。”苗嘉颜和奶奶说。   奶奶笑着点头。   走了挺久,其实也就只走了半条走廊,从病房出去走到头就返回来了。苗奶奶有些累了,医生们过来查房,主任问她话,奶奶还答了几句。虽然说不明白,可也能听懂在说什么。   苗建今天带了爷爷来的,苗爷爷一直在市里,但不是天天都能来。医院待着不舒服,空气也没那么好,家里人都不愿意让他过来。   苗爷爷一进来,苗奶奶看见他就直笑。   “就会傻乐。”苗爷爷说她。   苗奶奶自从这次发病之后常笑,这会儿拉着苗爷爷的胳膊,让他坐在自己床边,稀罕地看着苗爷爷。   “跟个孩子似的。”苗爷爷顺着她的意思坐下,“是不住院住得闷了?”   苗奶奶点头,说:“闷。”   “那你就再好点儿,好能回家。”苗爷爷说。   苗奶奶还是点头,眼睛一直看着苗爷爷。   苗嘉颜得洗头洗澡了,陈潮也得洗澡,这会儿医院这边已经有了人,他们俩就拿了要换的衣服出去了。   医院对面的快捷宾馆里有一间苗嘉颜开的房间,有时家里谁不想回家了会在这边住,苗嘉颜也要过来洗澡。   这次陈潮回来,苗嘉颜和以前很大的不同就是变得坦然了很多,他会主动在外面和陈潮牵手,不吝于展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亲密关系。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从前他总是要落后陈潮半步,很不愿意在人群里表现出他们的“不一样”。   陈潮攥着他的手揣在自己兜里,苗嘉颜老实地被他牵着。   陈潮先进去洗的澡,他冲个澡很快,也就几分钟。他直接换了身衣服,穿得板板正正地出来了。   苗嘉颜洗的时间会稍微长一些,他进去洗的时候陈潮一直在跟人发语音,站在窗户边信号最强的地方,一通语音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   挂了电话陈潮还是在窗边站着发消息,苗嘉颜头发吹得半干出来,衣服也已经穿好了。   苗嘉颜走过去,轻轻地抱住陈潮。陈潮一边发消息一边搂着他,下巴在他头顶点了点。   “你想吗,潮哥?”苗嘉颜问。   “不用。”陈潮胳膊环着他,说。   一年多没见的一对恋人,他们本该做些难舍难分的亲密事,可因为心里都压着事儿,并没有心情去做那些。   后来苗嘉颜抬起脸去亲吻陈潮,陈潮亲了亲他。   医院是个很熬人的地方,奶奶的状况好一天坏一天,苗嘉颜的心情也跟着一起一伏,担心奶奶的病情会继续恶化。   然而还好,过了头几天之后,奶奶糊涂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一般别人问她是谁她都答得上来。虽然还是几乎不能走路,但整个人眼见着要比刚发病那两天好很多。   苗嘉颜每天在医院陪着,陈潮也在。   之前是一个人扛,现在变成了两个,虽然陈潮能做的事情有限,可有个他在这儿,好多事情就让人没那么慌。   姜寻这天过来时,苗奶奶刚吃完半个苹果。   最近吃水果苗嘉颜都有意不给她切块,让她自己拿着咬,刚发病时连咀嚼都吃力,现在自己吃东西已经不成问题了。   姜寻拎着水果进来,苗嘉颜叫了声“寻哥”。陈潮冲他抬了抬下巴,姜寻跟他眨眨眼睛,俩人隔空打了招呼。   苗奶奶抬头去看,见是姜寻来了,高兴地拍拍床边,示意他来做。   “奶奶,”姜寻过来坐下,问奶奶,“认识我不?”   “认识,认识……”奶奶把被子往里面拽拽,让姜寻能有更多地方坐。   “看着好多了啊。”姜寻笑着说。   奶奶这天明显真的知道姜寻,表现得很亲切。   “气色真好,”姜寻说,“跟我前两天来那次可不一样。”   “这两天都不错。”苗嘉颜给姜寻拿了瓶水,过来递给他。   姜寻把水接了过去,苗嘉颜刚要转身,却被奶奶抓住了手。   苗嘉颜回头,奶奶拉着他的手,跟姜寻放在床边的手按在一处。姜寻都没反应过来,没明白什么意思。   奶奶眼睛里还是装满了笑,看看苗嘉颜再看看姜寻,重复说道:“好好的,好好的……”   陈潮在边上站着,挑了挑眉。   过会儿姜寻反应过来,“哎!”了声,忙把手给抽走了。   “奶奶!”姜寻直接站了起来,夸张地喊了声,“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苗嘉颜也有点儿尴尬,他转头去看陈潮,陈潮也正盯着他看。   “奶奶您还挺开明,”姜寻现在哭笑不得地站在陈潮旁边,“但这咱不能乱整,容易引起误会。”   姜寻搂着陈潮肩膀晃晃,说:“兄弟,奶奶糊涂了!”   陈潮当然知道这是个误会,面上却故意不吭声。   苗嘉颜以前倒是知道奶奶或许想过他和姜寻的关系,可也没想到奶奶这会儿都糊涂了,还记着这事儿。他过去牵起陈潮的手,把陈潮从姜寻身边给拉了过来。   苗奶奶看着他们,显然不明白。   “奶奶……”苗嘉颜给她看他和陈潮交握的手,对她说,“我是和潮哥,不是和寻哥……”   苗奶奶愣愣地看着他,又看看陈潮。   陈潮俯身,跟她平视,笑着问:“奶奶,不够意思了啊,我天天在医院陪你,还分不清谁跟谁呢?”   苗奶奶不生病那会儿遇到这种情况八成都不能马上回神儿,更何况现在这样了。   她有好半天都只是盯着他们俩看,说不出话来。   “不是自己家人谁这么陪啊?”陈潮在床边坐下,指指旁边的陪护床,“我连晚上都不走,你想想?”   姜寻在旁边跟着说:“可不么,奶奶你可别瞎安排了。”   “我跟苗儿好了好几年了,奶奶。”虽然不清楚现在苗奶奶能不能听明白,陈潮还是说得挺认真,“以前没敢和你们说,怕你们拦着不让。”   苗奶奶含糊地开口,叫了声:“小潮?”   “哎,奶奶。”陈潮答应着。   苗奶奶坐在那儿自己愣神了好半天,不知道是在吃力地想着什么还是单纯地就是在放空。   护士过来送药,奶奶手上有埋针,直接插上就行了,不用一次次往手上扎针。苗奶奶配合地抬着手,看着护士动作。   “下午就这两袋药,打完就没啦。”护士小姐姐温柔地说。   奶奶笑着抬头看药水。   等护士出去了,奶奶才又看向陈潮。   开春正是刮风的季节,外面的风裹着沙子吹在窗户上,夹着细小的“噼啪”声。   病房里很暖和,风在外面刮得越厉害,就越显得室内有种安宁的温暖。   苗奶奶朝苗嘉颜抬了抬手,苗嘉颜问她:“怎么啦?”   她推着苗嘉颜的胳膊,往陈潮的方向使了使劲儿。   “别害怕。”奶奶的眼神宽和地看着苗嘉颜,和他说,“你别慌。”   苗嘉颜说:“我不慌,奶奶。”   苗奶奶说:“不让爸爸打你。”   苗嘉颜吸了吸鼻子,没说现在他不会打我了,只说:“那你得护着我。”   “护,护,”奶奶点头说,“奶奶护着。” 第96章   以苗奶奶现在的身体状况, 跟她说了她可能睡一觉就不记得了,本来就清醒一天糊涂一天的。   她睡着前一直拉着苗嘉颜的手,没太睡熟的时候会握在手里搓搓, 不知道是在单纯地和他亲近还是在无声地安抚他。   姜寻跟陈潮坐在电梯间的椅子上说话,病房里奶奶睡着呢,不方便说话。   “你什么时候走啊, 潮?”   陈潮说:“还不知道, 应该还能待段时间。”   “怎么有时间了啊?”姜寻靠在椅背上, 看着陈潮, 问, “你天天忙成那样。”   “赶了两个方案, 一直在改,”陈潮笑笑说,“心都快给我搓磨熟了。”   “怎么?他们也那么较真儿吗?”姜寻嗤笑说,“我以为他们不拘小节。”   陈潮耸了耸肩, 说:“哪儿都一样。”   “现在赶完了?”姜寻又问。   “到施工了, 没我事儿了。”陈潮胳膊肘搭着另一边的椅背,说话时整个人看着很成熟安稳,透着股成年人的可靠。   姜寻看着他, 过会儿摇头笑笑说:“我潮还是不一样了。”   陈潮从小在姜荔的严格要求下,看着就比别人家男孩儿稳当, 从来也没毛毛躁躁的。他给人的感觉一直很沉稳,同龄人里他总显得比别人都靠谱。   出国两年多,陈潮上次回来还是一年多以前, 这次他回来姜寻明显觉得他不太一样了。气质上比从前更沉了些, 看着不像学生了。   “有设计师样儿了, ”姜寻满意地说, “起范儿了开始。”   他这句话把陈潮给说笑了,说:“还设计师,现在就是一画图工。”   “不都得有这时候啊?”姜寻一直拿这兄弟很骄傲,出去跟人喝酒都有得吹,“你要还是画图工别人还干不干了。”   “都差不多。”陈潮说。   陈潮肯定是学校那边国际学生最优秀的那一拨里的,他工作一点儿不难着。有的学生可能三年工作签找工作就得用掉几个月半年,陈潮要是想签的话现在都已经签完了。   然而尽管这样,他现在要是回来,去那几家明星事务所设计院的话,进去了也依然就是个底层画图工,熬几年年限,上去了就上去了,没上去就撤出来换地方。跟无数个建筑学留学生一样,除了他拿过奖有过经验以外,跟其他留学生没什么不同的。那几家里面最不缺的就是留学生,拿奖做过超高层也不回让他进去就成负责人,照样画图工开始。   谁都没什么特别的,都是普通人。   这个楼层住的都是脑血管患者,走廊里患者并不多,不像别的楼层可能经常能看到穿着病号服在走廊散步的患者。这楼里一般到了住院这地步的,很少有还能出来走圈儿遛弯儿的了。   从另一边走廊里走过来个大爷,自己推着移动支架慢慢挪着走过来,手背上还打着针。   他旁边有个小孙子跟着,看着也就十岁出头,胖乎乎的。   大爷只穿着病号服,一步一挪,陈潮回身把原本开着缝的窗户给关上了。   “还得多久啊,兄弟?”姜寻手上拿着瓶矿泉水,咯咯吱吱地捏着瓶子。   “半年。”陈潮说。   “我是说彻底回来。”姜寻强调了次。   陈潮看着爷孙俩慢慢走过去,没说话。   姜寻这么多年干这行,早混成个人精,什么事儿打眼一看就看得明白。   他用胳膊碰碰陈潮,陈潮转头看他:“嗯?”   “跟苗儿生气了啊?”姜寻笑着问。   “没有。”陈潮毫不犹豫地答。   “你还是心里有气,要不你不是这样的。”姜寻那么了解这俩人,哪边他都清楚,“虽然我不知道是因为啥,但你肯定不对劲儿。”   “真没,”陈潮都无奈了,“一点儿都没有。”   “我不管你们那事儿,”姜寻手机上来了消息,他低头看,一边说,“我天天焦头烂额的,没闲心管你们。”   “不用你管,兄弟,”陈潮失笑,“真没事儿。”   人长大了好像都会变得很难,成年世界里没那么多天真,多了很多痛苦、无奈和离别。   苗嘉颜不害怕很多东西,真正能触碰到他心里恐惧线的很少。   奶奶的病算是最大的一个。   他从最开始奶奶发病时希望她血管里没有出血点,到后来奶奶稍微稳定了些,希望她能赶紧好起来,恢复得和之前一样,又到现在觉得奶奶哪怕只是一直维持现状都好,只要不继续发展恶化就行。   苗嘉颜那片小小的天空就像是几块湛蓝透亮的布拼出来的,一共就那么点地方那么几块布,奶奶如果不在了,从此苗嘉颜的天都有个窟窿。   陈爷爷陈奶奶来看苗奶奶的那天,两个奶奶手拉着手,各自抹着眼泪。   他们之前就一直想来,苗嘉颜没让,奶奶状态不好怕他们看了伤心。陈奶奶也不太敢来,她怕自己来了忍不住哭起来让别人难受,本来在医院就够压抑了,她一个老太太过来哭实在让人心烦。   陈潮早上回去把他们接过来的,昨天陈奶奶打电话来说想来看看,苗奶奶这两天状态都不错,就让他们过来看看,也省得一直担心。   这是苗奶奶这么多天第一次哭,从发病到现在头一次流眼泪。   “干什么呢这是,”陈潮说她俩,“别哭啊。”   苗奶奶掉了几滴眼泪就停了,还用左手抽了两张纸来,往陈奶奶手里塞,嘴里还说着:“你别……你别!”   陈奶奶拿纸在眼睛上擦着眼泪,哽咽着说话都不是很利索。   “好多了……”苗奶奶抬起不灵光的右胳膊给她看。   陈奶奶又抓住她那只僵硬的手,捋着搓她的手指:“你赶紧好起来,好回家跟我蒸花馒头。”   苗奶奶笑着点头。   这些人里只有陈奶奶知道苗奶奶是连衣服都做好了的,知道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没以为自己还能好起来。   陈奶奶看着大半辈子的老伙伴,从年轻那会儿俩人都还是小媳妇儿那会儿开始做邻居,到现在她们已经都老了。陈奶奶越想越难受,苗嘉颜过来抱抱她,拍拍她的背,哄她说:“奶奶已经好多啦。”   陈奶奶连连点头,怕哭得让苗嘉颜也伤心,拍着他的手说:“你奶奶肯定能好……我是想起别的事儿了。”   “那你想点儿开心的,奶奶,”苗嘉颜往陈潮那边看看,笑着问,“潮哥回来你不开心吗?你孙子都回来啦。”   “开心,”陈奶奶也看看陈潮,又故意别开头说,“也没那么开心,他不听话。”   苗嘉颜知道陈奶奶说的是陈潮和他的事儿,只得讨好地笑笑。   陈潮在另一边笑了声说:“早上不还说想我呢吗?”   陈奶奶哼了声说:“也就那样吧。”   陈爷爷陈奶奶当天没回去,就在市里住的,住在陈广达那儿。陈潮得陪一晚,苗嘉颜离不了医院,陈潮自己回去的。   苗奶奶睡前还是拉着苗嘉颜的手,一根根地捏苗嘉颜手指头。   等到夜里醒了,满屋子看看,找了半天也没看到。苗嘉颜去给她倒水回来,轻声问:“找什么呢?”   苗奶奶看着陪护床地方向,夜里说不出话,呜呜咽咽地示意。   “潮哥啊?”苗嘉颜笑着问,“你还记得啊,奶奶?”   苗奶奶喝完水推开杯子,下巴朝那边侧侧。   “潮哥回家了,你忘啦?”   苗嘉颜给她整理衣领,“今天陈奶奶来看你了,记不记得了?晚上她和陈爷爷没回去,在陈叔那儿。”   苗奶奶仿佛想起来了,点了点头,又躺下了。   “我关灯了?”苗嘉颜问。   苗奶奶应了一声。   苗嘉颜于是重新关了灯,病房里又回归到了一种安宁的黑暗状态。   这是陈潮回来的这几天,头一次两人没在这张小小的陪护床上挤。之前的几个晚上他俩都是挤着睡在这儿,苗嘉颜因为夜里要起来照顾奶奶所以睡在外面,但不会掉下去,陈潮会紧紧地搂着他。   他们一直有默契,即使不说话也能明白彼此是什么意思,动作间总是自然又熟悉。   可不知道是不是苗嘉颜的错觉,这次陈潮回来,他像是沉默了很多。   刚开始苗嘉颜的心思都在奶奶的病上,心里很慌,什么都没发觉。最近两天奶奶越来越稳定了,他才终于感觉到了他们之间像是不太对。   也不能说不对,他们依然是亲密的,陈潮对他亲密得很坦然。现在谁都不用避着了,他俩的关系大部分都已经知道了,至于苗嘉颜的爸爸和姑姑们,他们知不知道影响并不大。   陈潮白天陪着他,晚上抱着他。   苗嘉颜醒了一次就不太困了,他在关了灯的病房里反复回想这几天的陈潮。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又好像哪里都没不对。   恍惚间苗嘉颜突然睁开眼睛,脑子里某根神经一跳——   陈潮这次回来,还一声“老婆”都没叫过。 第97章   客观地讲, 陈潮是个挺爱撒娇的男朋友,平时看着高冷不爱说话,跟对象撒起娇来却跟没下限一样, 总得让苗嘉颜哄着。   苗嘉颜顺着那条神经往下想,才发觉陈潮不是一直没叫过“老婆”,而是他展现出的都是他沉稳可靠的那一面。他像个小男孩儿一样需要被哄着的那一面,他都没表现出来过。   不知道是因为他觉得现在不是时候, 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也不光是不用哄, 这么多天了,他们连一次擦枪走火都还没有过。虽说奶奶的病当前, 他们都没心情。可现在渐渐稳定下来,总不至于连一次念头都没起过。   这让苗嘉颜有点儿没底。   他们很亲密,又好像不够亲密。   第二天上午苗嘉颜去对面宾馆洗头洗澡,他跟陈潮说了, 所以陈潮早上直接来这儿等他。   陈潮来的时候苗嘉颜刚洗完澡, 还没洗头。   “给你带了虾饺和烧麦,等会儿吃完再回去。”陈潮进来, 从里兜把早餐掏出来,还很热乎。   苗嘉颜穿着刚换好的衣服, 过去抱他, 陈潮往后退一步要躲。   “怎么了……”苗嘉颜愣愣地看着陈潮,“潮哥?”   陈潮把外套脱了,一回头看他愣愣的样儿,失笑:“你傻啊?我刚从外面进来。”   苗嘉颜抿着唇看他, 没出声。   陈潮走了两步过来, 张着胳膊把他抱住, 贴贴脸, 在他耳边说:“一身凉气,刚洗完澡冲着你。”   陈潮刚才是把早餐放里怀揣过来的,现在一身早饭味。苗嘉颜吸了吸鼻子,把脸贴在他肩膀上。陈潮在他耳朵上无声地碰了碰。   他们就这么安静地抱着,这样其实也很舒服。   可苗嘉颜今天抱着陈潮的后腰,手却轻轻地从衣服下摆钻了进去。   陈潮挑了下眉,苗嘉颜刚洗完澡,手心热乎乎的。这会儿他软乎乎暖洋洋地贴着陈潮有点儿凉的皮肤,手指在他腰上轻轻点着。   “干吗呢?”陈潮垂眼看着他,问。   苗嘉颜并不说话,手指勾了下他牛仔裤的裤腰,试探着想要钻进去。   陈潮却笑了下,把他的手给捏了出来,同时放开了他,说:“赶紧洗头,洗完把早饭吃了。”   苗嘉颜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搓了搓指尖。   陈潮在他后脖子上捏捏,兜着给送进洗手间去,说:“洗完吹干再出来。”   到这儿苗嘉颜就是再反应慢,也可以确定他们之间是真的出了问题。   他们已经一年多没见过面了,这一年多里连视频那样的次数都不多,每次视频两人都有点扛不住。   然而这会儿都已经贴在一起了,陈潮还是没有半点儿想做些什么的意思。   苗嘉颜洗头的时候都有点儿慌,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想不明白。   然而洗完头发出来,陈潮坐在小桌边等着他。苗嘉颜吃早饭陈潮就一直在旁边看着,眼神很柔和,这样又让苗嘉颜觉得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问题。   陈潮事情还是很多,他就是在医院也得每天不停开电话会议,开着电脑反复收发文件。   苗嘉颜最近更新的都是在医院的日常,没正式拍什么东西,之前答应好的工作全推了,也没直播过。   隔一两天剪出来一个几分钟的短视频发出去,也算是跟别人分享一下生活状态。苗嘉颜拍视频的时候说话声音不大,语调很放松,不会让人看了觉得悲伤和压抑。   评论里都在祝奶奶赶紧好起来,一定会康复。   苗嘉颜挑着在上面的几条表达了谢意,退出了程序。   “奶奶在睡觉,今天陪她走了会儿,右腿迈步还是迈不开,得小步小步地挪,现在她累了,睡得很熟。”苗嘉颜没拍奶奶的脸,只拍了拍她的手。   “小花漂亮吗?小王早上给送来的,我最近都播不了,你们要是想买花就去方方那儿买吧,或者去我店里买。   “今天天气特别好,我下午想推着奶奶出去转转,从住院开始她还没去过外面。”   他站在窗户边照外面,镜头有几次拍到了陈潮,苗嘉颜轻声说:“这儿还有个哥哥在开会,很辛苦。”   陈潮耳朵上戴着耳机,听不见他说话,见他走过来,抬头看他一眼。   苗嘉颜摆摆手示意没事儿,陈潮继续和电话那边说话。   “他好帅,”苗嘉颜笑笑,偷偷说,“我都不敢多看他。”   这有点开玩笑的成分在,他说完自己又说:“看多了心动。”   每天这样拍好几段视频,再剪成一条。这种不用发给公司剪,他自己简简单单剪辑一下就可以发上去了。他把拍到陈潮脸的部分都剪掉了,有几个镜头拍到他半身没拍到脸,这些苗嘉颜私心给保留了。   以前他什么都不给看的,然而这次陈潮回来,苗嘉颜比以前放开了很多。   好像因为奶奶这次一病,让他突然觉得好多事儿其实并没有他以为得那么严重,在真正可怕的事情面前,那些杂七杂八都不值一提。   也或许是因为陈奶奶和苗奶奶对他们俩的事儿都没有特别尖锐地阻拦,都是很宽和的态度包容了他们,这让苗嘉颜觉得心安。   总之他现在不吝于对外表达自己对陈潮的在意,像这样在视频里表述自己的心动,苗嘉颜是坦荡的。   粉丝虽然一大半每天都还是在祝奶奶早日康复,可在这一溜的祝福里,还是有那么一小半人忍不住开始抓重点了。   —这是哪个哥哥啊他天天都在!   —颜颜这肯定是男朋友了吧?!虽然只看到个腿但我已经能看出帅来了!   —我赌这是男朋友,我要是猜对了奶奶明天就康复,我要是猜错了就后天!   苗嘉颜很少看评论的,以前不看,现在在病房没太多事做,偶尔会翻着看看。   他挑着几条悄悄给点了赞。   他现在发的都是医院日常,黑子但凡有点恻隐之心的都不忍心在底下黑他了,所以最近消停了很多。不过也还是有一些不和谐的言论,毕竟黑到一定程度就没有心了。   有说他卖惨装的都是为了洗白,有说他拿奶奶的病作文章捞人气,还有些每天都在说,奶奶都病了还有闲心拍视频呢。   对这些苗嘉颜现在心如止水,勾不起丁点儿水花,就是发自内心的不在意。   从上次陈潮呛了苗嘉颜他妈几句之后,她再也没来过,苗彦淇也再没让领来。   然而她不来可以,苗彦淇毕竟是苗奶奶的孙子,他不过来看不应该,这天让苗建硬给带了过来。   苗彦淇这次来明显不敢像之前那么亲近苗嘉颜了,小孩子是很敏感的,上次因为自己惹了麻烦,这次只能站在一边,不敢往苗嘉颜身上贴,而且也有点儿怕陈潮。   他小时候长得和苗嘉颜不像,他是大圆眼睛,苗嘉颜眼睛没他大,双眼皮也窄。现在长着长着却越来越像了,眉眼间很神似。   陈潮发现他在悄悄地看自己,走过去时在他头顶弹了下,说:“看我干什么。”   苗彦淇吓了一跳,苗嘉颜刚才去楼下超市买东西,顺便买了袋奶酪棒上来,揣他怀里。   苗建陪奶奶去走廊锻炼去了,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个。   “哥哥……”苗彦淇过了会儿才出声,抱着袋子,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苗嘉颜本来在切水果准备给奶奶拌水果捞,听见他声音,看过来。   苗彦淇怯怯地看着他,再开口哭腔就很明显了:“哥哥对不起。”   “怎么了啊,”苗嘉颜放下手边东西,走过来蹲下,单手抱着他,“为什么哭?”   苗彦淇一手抱着奶酪棒袋子,一手轻轻地环上苗嘉颜脖子,把脸在他身上贴贴,小声说:“上次我忘了妈妈在后面……对不起。”   “还想那个呢,没事儿,”苗嘉颜用手腕擦擦他的脸,“回去妈妈说你了没?”   苗彦淇没吭声,只低着头,鼻子尖儿红红的。   苗彦淇更小点儿的时候爱哭,回老家也有点儿淘气。   现在偶尔也淘气,但总体看还是听话的。   陈潮看着他哭唧唧地粘在苗嘉颜身上蹭眼泪,抽了两张纸过去。   “别往你哥衣服上蹭鼻涕。”陈潮逗他说。   苗彦淇抬起脸,吸吸鼻子说:“我没流鼻涕,陈潮哥哥。”   他叫“陈潮哥哥”软乎乎的,配上这一脸可怜巴巴的表情,突然让陈潮想到了小时候的苗嘉颜。   到底是亲哥俩儿,哭起来用手背抹眼睛真是一模一样。   那会儿苗嘉颜被他爸剪掉了半边头发,坐在陈潮床边无声地哭,叫他“哥哥”。   陈潮拎了下苗嘉颜肩膀处的衣服,故意说:“怎么没有,蹭衣服上了。”   苗彦淇有点儿着急地要解释,苗嘉颜笑着抬头,弯着眼睛看陈潮说:“别逗我们了,陈潮哥哥。”   陈潮挑起眉。   苗嘉颜有好多年没叫过“哥哥”了。   当年因为丁文滔,小苗儿把“哥哥”收了回去,这些年再没翻出来过。   这会儿一声“陈潮哥哥”把两人记忆都给勾了起来。   陈潮垂眼看他,苗嘉颜和他对视,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不逗了。”陈潮买了账,摸了把苗彦淇的头。   苗嘉颜站起身,手还搭在苗彦淇肩膀上,他和陈潮离得很近。   当年的小苗儿挂着被剪的半长不短的头发,又瘦又小的,现在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陈潮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说:“你们哥俩儿一个脑形。”   苗嘉颜马上说:“都是鼓耶le……”   陈潮用手背一把挡住他嘴,说了声“嘘”:“把你那词给我咽下去。”   苗嘉颜笑着往后让让。   苗彦淇性格里和苗嘉颜还是有像的地方,敏感,心思细,好哄。   陈潮还挺愿意哄他。   后来苗彦淇要去兴趣班了,被苗建给带走了,苗嘉颜让他把奶酪棒带去兴趣班跟小朋友分分。   人都走了病房里又静了下来,奶奶在病床上坐着转核桃。大夫让平时多练练手,现在右手还不会动,左手要经常练练,等右手如果能动了右手也要天天练。   苗嘉颜去洗手间洗手,陈潮刚去外面打电话进来。   “你好像挺喜欢小弟的,”苗嘉颜和他说,“看你一直逗他。”   “像你小时候。”陈潮说。   “我小时候没他这么活泼,不可爱。”苗嘉颜说。   奶奶在病床看过来,扬着调“嗯”了声,表示不同意。   “可爱,”陈潮扬着眉说,“你虽然不活泼,但是你土啊。”   苗嘉颜瞬间就笑了:“你一直嫌弃我到现在。”   陈潮笑着说“没有”。   他转身要去开电脑,苗嘉颜在他身后抿了抿唇。   “那你怎么不理我啊?”苗嘉颜看着他背影小声说,“哥哥。” 第98章   苗嘉颜这声“哥哥”叫出来, 那肯定不管说什么都好使。   陈潮回头看他,动作得顿了好几秒。   “张嘴就来啊?”陈潮哭笑不得,“我不理你了?”   苗嘉颜绷着下巴“嗯”了声,说得也不是那么有底气:“对……”   “哪儿来的结论?”陈潮还想说什么, 看了眼苗奶奶, 只得又咽了回去, “胡扯。”   苗嘉颜站在洗手间门口, 也探头看了看病床上转核桃的奶奶。   陈潮伸手掐了把他的脸,这是真掐了, 脸上肉都给捏了起来。   苗嘉颜无辜地眨眨眼睛, “唔”了声。   陈潮接着转身去开电脑, 说了他一句:“没良心。”   按正常来讲苗嘉颜现在应该不吭声了,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让陈潮去忙, 不吵他。   然而这次苗嘉颜却没有,他在后头跟着,陈潮坐下开电脑, 他也搬了个凳子在旁边坐下。   陈潮笑了下把电脑直接放他腿上,侧身拿他当桌子使。苗嘉颜踩着凳子腿把腿端得平平的,手还把着屏幕两边给调整了下方向。   陈潮低头拿手机传文件,苗嘉颜说:“我没胡扯。”   “嗯?”陈潮惊讶地抬头看他, 这是真出息了啊。   苗嘉颜毕竟当了四年多男朋友了,他现在比从前敢说话了:“你就是不愿意理我。”   陈潮像是有点故意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苗嘉颜看了眼旁边的奶奶, 往前探了探身,离陈潮近点小声说:“你回来都……没亲我。”   陈潮这会儿是真被他逗得笑了出来, 笑起来肩膀都跟着小幅度地动, 挑眉看着苗嘉颜:“我没亲吗?”   要说没亲肯定不准确, 陈潮亲了。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可是都仅限于温情范围内。   嘴唇挨着嘴唇碰一下,再不就贴贴额角贴贴耳朵,亲近是有的。可情侣之间难舍难分的,嘴对着嘴的,热烈和缠绵的亲吻都没有过。   他们还没接过吻。   苗嘉颜没法再说下去了,陈潮显然是明白他在说什么的,就想让他说。   陈潮也不再逗他,笑了声说:“你现在挺会啊,小同学。”   苗嘉颜不吭声,陈潮抬手拎拎他耳朵,说:“现在比从前聪明了。”   以前苗嘉颜有事儿只会憋着,心里怎么想的也不会说,就闷着。什么时候把陈潮闷得受不了了主动去收拾他把气撒出去,什么时候算完事儿。现在好歹知道问知道说了,还知道开口前先叫“哥哥”,真是聪明了不少。   其实哪怕没有后面苗嘉颜跟过来继续问的这段,就凭他那声“哥哥”,陈潮也已经心软了。   陈潮现在的脾气跟以前比起来是小了不少,几年异地恋给磨出来的。   苗嘉颜的感知是准确的,陈潮的确和他亲密很少,这不是苗嘉颜敏感。   天气已经比之前暖和些了,苗嘉颜要回去取稍微薄点儿的衣服,现在医院和宾馆这边的都还是大冬天穿的。   这是苗嘉颜从来医院开始第一次回自己的小房子,这么多天他就没离开过医院方圆一千米的区域。   今天周末,医院那边人多,苗建和大姑小姑都在,苗嘉颜不着急回,病房里人一多就没地方待。陈潮跟他一块儿回来的,他俩上午回来收拾东西取衣服,下午要去跟陈广达吃饭。   这会儿正是说暖和还没彻底暖和,屋子里又冷又潮的时候。   苗嘉颜先洗完了澡,陈潮进去洗澡,苗嘉颜在外面吹头发。平时头发都差不多吹吹不淌水了就行,今天因为冷,他把头发吹到基本干了才把吹风放下。   苗嘉颜把空调开了,温度调得高高的。   陈潮关了淋浴,抽了条毛巾先擦头发,又擦了擦身上的水。   苗嘉颜推门进来的时候,陈潮才刚穿上裤子。上半身还没穿,肩膀和后背上没擦干的水珠慢慢淌下来,一路蜿蜒而下,在他身上画出一道道小水痕。   陈潮把毛巾随手放在架子上,深邃的眼神盯着苗嘉颜。   苗嘉颜光着脚径直走过来,走到陈潮身前,伸手直接环住陈潮劲瘦的腰。   “潮哥……”苗嘉颜哆哆嗦嗦的,手在陈潮背后扣着自己的手腕。   陈潮胸腔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苗嘉颜贴着他,带着些脆弱的讨好和一点点无助。   “怎么了?”陈潮垂眼看着他,抬手搭在他后背上。   苗嘉颜睫毛簌簌地颤了两下,陈潮的手掌贴在他后背上,有些烫。   ——他不只脚是光着的,什么都是光着的。   陈潮把他摁在洗手台边亲吻时,苗嘉颜配合地仰下腰去,闭上了眼睛。   陈潮只比苗嘉颜多了条裤子,都到这程度了,谁什么样也别装了。陈潮捏着苗嘉颜的腰吻他,凶巴巴地咬他嘴唇。   洗手台冰凉,苗嘉颜被激得脖子上的筋都显了出来,却没推也没躲,而是尽可能地后仰,让陈潮能更痛快。   陈潮手移过去,垫着他,苗嘉颜胳膊上因为冷和受激,泛着一层小颗粒,他环着陈潮的脖子,眼睛水汪汪的。   他们下午跟陈广达吃完饭还得回医院,晚上也得起夜照顾奶奶,苗嘉颜休息不好,也很累,陈潮不会在这时候做什么。   然而毕竟是久没开荤的小情侣,即使不做到底也依然能让整个过程又凶又激烈。   苗嘉颜是个在这时候从来不说拒绝的小孩,让干什么干什么,一切指令和要求他都能心甘情愿地满足。经常一边脸烧得通红,还要哑着声儿老实地问一句:“这样行吗?”   他的这种实诚地纵容就会让人既难以自控地想要更多,又忍不住心疼他。   过后苗嘉颜眼睛鼻子嘴巴都红红的,跨坐在陈潮身上。   陈潮还在尽力平稳着呼吸,苗嘉颜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伏在陈潮身上,安静地听他的心跳。   “长心眼儿了。”陈潮摸着他的头,手插在他发间,从上大下地顺下来。   苗嘉颜这会儿心里踏实了不少,闻言也不反驳,抬起头在陈潮心口处“啵”地亲了一下。   亲完直起身,小腹上还一片狼籍,也顾不上收拾,手拄在陈潮的腹肌上,后背绷直,坐得直溜溜的。   “潮哥……”苗嘉颜因为眼睛鼻子都红,看着还很可怜,他轻声问,“你怎么了啊?”   陈潮的情绪因为苗嘉颜之前那声讨好的“哥哥”和刚才这一通折腾,已经散了个差不多。   他手搭在苗嘉颜腿上,说:“没怎么。”   苗嘉颜问:“你生我气了吗?”   苗嘉颜这几天一直在琢磨,但他摸不准陈潮的情绪具体是从哪里开始。   “没有,”陈潮手指在苗嘉颜腿上画着玩,“生你气我还回来?”   “那你怎么了?”苗嘉颜被他的手指弄得有点痒,抬了抬膝盖,又落回去让他继续摸着玩。   陈潮本来已经不计较了,苗嘉颜又非在这儿“怎么了”。陈潮沉默着看他,苗嘉颜被他看着,有点不敢和他对视。   “非得问。”陈潮伸手去旁边,抓了被子过来,往两人身上一罩。   苗嘉颜眨着眼睛,显得紧张。   “你最近事儿多,我没想和你说这个。”他两只手抓着被子围在苗嘉颜脖子处,把苗嘉颜围得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   苗嘉颜拄在陈潮身上的手虚握了握,没回避陈潮的视线。   “但不是最近也得有一次。”陈潮攥着被子一扯,直接把苗嘉颜给扯了下来。苗嘉颜再坐不住,只得趴在陈潮身上。   陈潮眼神里退去了刚才染着情事的热度,变得严厉了些,看着苗嘉颜,语气却淡淡的,扔出一句:“我是教不会你了吗?”   现在的陈潮跟刚才的他和这些天的他都不一样,现在的他让苗嘉颜有点儿害怕。苗嘉颜从来都很害怕陈潮生气,从小就是。   肚子上刚才沾上的黏稠液体这会儿变得冰凉滑腻,来回蹭在两人之间。   苗嘉颜轻声开口:“是因为我不接电话吗?”   “你觉得呢?”陈潮问。   苗嘉颜就垂下视线,不再说话了。   “我说了没生气就是真的没生气,”陈潮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他把手重新放回苗嘉颜头上,去摸他的头发。   “但是苗嘉颜,”陈潮连名带姓地叫他,皱了下眉,“你让我那么多天找不着你。”   陈潮很少这么叫他,这声名字让苗嘉颜心里一紧。他抬起脸去看陈潮,陈潮也正看着他。   “我有一万个理由不跟你生气,”陈潮摸他头发的动作很温柔,顿了下说,“但是我没理由不难过。”   苗嘉颜呼吸一窒,听见陈潮说:“你让我很难受,老婆。”   陈潮一声“难过”摞着“老婆”,直接让苗嘉颜鼻子一酸,心尖猛地一疼。   “潮哥对不起,”苗嘉颜抱着他,解释着,“我不是想瞒着你,我当时太慌了……我不想和任何人说奶奶病了,一直说这个我会很害怕,因为奶奶当时看起来状态很差。”   “嗯,”陈潮说,“我是任何人。”   “你不是,”苗嘉颜话说得甚至有些急,真诚地看着陈潮,“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我不敢和你说话,我怕一说了我就扛不住了,潮哥。”   苗嘉颜头发滑滑的,还有一点香,陈潮一直在搓搓揉揉,说:“所以我不生气。”   “你也别难过。”苗嘉颜红着眼睛,抱着他说。   “我接受你的理由,我也能猜到,所以后来我不给你打电话了。”陈潮说,“我唯一能找到的就是我爸,他也没在家。”   “苗嘉颜,我丁点儿你的情况都摸不着,”陈潮平静地说,“我跟你隔着半个地球,我知道奶奶对你非常重要,你害怕,慌,难受。但我找不着你,不知道你这儿是什么状况了,你是好好的还是怎么样了,我一点儿知道的渠道都没有。”   苗嘉颜眼泪已经连串地落了下来,他抬手给抹掉了。   “没有这么谈恋爱的,”陈潮放开他,“异不异地也没有。”   陈潮说的没句话都让苗嘉颜难过,这会儿陈潮说没这么谈恋爱的,同时把手放开了,苗嘉颜慌得全然蒙了,紧紧地抱着陈潮,脸贴着他:“是我做得不对……我做错了,潮哥!”   他的慌都露在明面上了,甚至有点儿发抖:“潮哥对不起……你别难过。”   陈潮被他突然的紧张给弄得一愣,拍拍他:“我又不凶,哭什么。”   苗嘉颜怕得都不敢抬头,心跳得很乱:“我能好好谈……潮哥你别放开我。”   对现在的苗嘉颜来说,奶奶病了,虽然状况在一天天稳定了,可依然会在苗嘉颜心底埋下一颗恐惧的种子。他会比平时更敏感,陈潮刚刚就着话音放开他的动作让苗嘉颜觉得自己被放弃了。   “谁放开你了,说什么呢在这儿,”陈潮揉揉他后脑勺,“我都没说几句,哭这么可怜干什么?”   苗嘉颜哭得说不出话,这是从奶奶发病到现在他第一次哭。   之前很多情绪顶着压着,全堆在心里,一点儿都不敢露出来。这会儿苗嘉颜眼泪止不住,多样的恐惧一起从心底深处拱上来,让苗嘉颜这会儿像失控了一样。   “你别放开我,潮哥,”苗嘉颜喃喃地说,“别放弃我。”   陈潮胳膊伸到被子里去,把苗嘉颜整个都圈起来,手一下下摸他的背:“这小孩儿现在这么不扛说吗?说几句就哭成这样?”   “扛说,”苗嘉颜吸吸鼻子,“怎么说都行。”   “我也不敢啊,”陈潮抱着他说,“一说就哭。”   苗嘉颜抬手抹了抹脸,那小模样把人心疼完了。   “擦眼睛你总使那么大劲儿干什么,”陈潮把他手拿开,在苗嘉颜眼尾按了按,“红了。”   苗嘉颜哭的时候并不多,不到真害怕难过了他都不哭,是个很坚强的小孩儿,也犟。   陈潮一直抱着他让他哭完,其实也没多久,就几分钟。   过后他把脸扣在陈潮胸前,不抬起来。   “往我身上蹭鼻涕呢是不?”陈潮问。   苗嘉颜“扑哧”一声笑出来,闷闷地说“没。”   陈潮说:“我松下手。”   苗嘉颜看着他,陈潮探身去另一侧床头那纸巾,抽了几张过来。苗嘉颜接过来擤鼻涕,陈潮低头看看自己,说:“我身上现在得有二两鼻涕。”   “真没有,刚才我都没用鼻子呼吸……没有鼻涕流出来。”苗嘉颜哑声说。   俩人现在都狼狈,还得再去洗澡,可这会儿他们都没想动。   苗嘉颜哭完才有点儿不好意思,用手背擦了擦下巴,说:“刚刚你一放开,我以为你不想和我谈了……”   “都想的什么东西,”陈潮说,“我要给你拿纸。”   苗嘉颜反正丢人都丢完了,也释然了,没什么好说的。   “不哭了?”陈潮问。   苗嘉颜诚实地摇摇头。   陈潮把他从自己身上抱了下去,舒了口气说:“腿都麻半天了。”   苗嘉颜哭起来挂脸,鼻子眼睛红着半天不消。俩人一块儿洗完澡又睡了会儿,再起来苗嘉颜还是一看就哭过。   陈广达看了他两眼,问:“奶奶怎么样了?”   苗嘉颜回答说:“挺好的,早上还出去走了会儿,昨晚都没怎么醒。”   陈广达说:“那挺好。”   陈潮说:“这几天都不错。”   “你俩呢?”陈广达问。   苗嘉颜不明白他问什么,陈潮说:“也挺好啊。”   陈广达抬抬下巴,跟陈潮示意在低头吃饭的苗嘉颜,问:“咋整的?”   陈潮回答得倒坦然:“让我说的。”   苗嘉颜抬头,陈广达不好再说什么,只跟他说:“别老受气,别窝窝囊囊的。”   苗嘉颜愣了一秒,只想到了他爸妈,以为陈叔是在说这个,说:“我不是很在意。”   “……”陈广达一时间也不怎么好接话,他这当爸当叔的也管不着那么多闲事儿,最后只说,“那行吧。” 第99章   亲密接触之前, 有情绪还能憋着自己消化,可亲密事儿一做,就什么都端不住了。   陈潮是一个什么事儿很讲规矩的人, 有时甚至会显得一板一眼的。他心里有事儿, 有话等着跟苗嘉颜谈, 那就什么都不做,否则显得不严肃不端正。   可二十多的苗嘉颜到底是跟十几岁不一样了,比从前主动多了,知道哄人了。他光溜溜地往陈潮怀里一贴, 缩着肩膀可怜巴巴的, 加上前头那声“哥哥”,谁都得心软。   情侣之间一旦亲密过就严肃不起来了,两个人之间气场和先前都不同,每次对视上眼神里都带着那股亲近和暧昧,黏糊糊的。   他们俩下午回去的时候,奶奶刚睡醒,小姑扶着她从洗手间出来, 走到门口正好苗嘉颜进来。   奶奶一抬头看见他,一下就笑了, 朝他抬了抬左胳膊。   苗嘉颜抱了她一下,问:“中午吃饭了吗?”   “吃了。”苗奶奶拍拍他,摸摸他搭在后背上的头发。   “这跟小孩儿似的, 回来还得抱一下。”小姑说苗奶奶。   苗奶奶也不说话,只笑。   “你不在眼睛一劲儿往门口看,睡觉都睡不踏实。”苗嘉颜扶着奶奶, 小姑就松了手, 说, “到这时候就能看出心里老想着谁。”   “就想他。”奶奶边走边说。   看得出来奶奶对小姑气不顺,有点儿倔乎乎的。苗嘉颜笑着问:“怎么啦?”   苗奶奶说:“烦人。”   今天说话听起来还挺清楚,精神也很好,都知道甩脾气了。   “还嫌我烦人呢,你让你大姑娘跟你儿子评评理,我烦人了?”小姑还非跟奶奶顶嘴,“我不让你吃咸菜就是不向着你了?”   中午送过来的午餐赠了一点儿小咸菜条,苗奶奶吃了一口就让小姑给收走了,说大夫让吃清淡的。奶奶当时就一脸不高兴,人生病脾气急,冲着小姑呜呜啦啦地说了好几句。   苗嘉颜听完说:“少吃没事儿。”   “我哪敢啊,”小姑撇撇嘴说,“这是看我不顺眼呢,要是你的话她肯定没脾气。”   “就烦你。”奶奶接着小姑的话说。   苗嘉颜扶她在床边坐下,笑了笑。   小姑说得没错,平时苗嘉颜也经常不让她乱吃东西,苗奶奶从来都没脾气,让吃什么吃什么,今天还是头一次因为吃东西发火。其实跟咸菜关系并不大,苗奶奶就是心焦,也有苗嘉颜不在这儿心里发空的原因。   “别气小姑了。”苗嘉颜让奶奶坐着,支上小桌平板放上去,给她放十年前的刑侦剧看。   最近奶奶很喜欢看剧,可能也是在医院待得闷了。   奶奶拉着苗嘉颜不让他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着,紧紧牵着他的手。   小姑她们走的时候苗奶奶连头都没抬,一副倔老太太样儿。   等人都走了陈潮开始工作了,苗嘉颜坐在奶奶身边抱着膝盖歪头看他,静静的。陈潮抬头看他一眼,苗嘉颜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把脸转开,陈潮笑了笑。   过会儿苗嘉颜又转了回来,依然看着他。   陈潮说的话让苗嘉颜默默地思考了很多东西,不是说过就算了的。   之后的几天苗嘉颜都相当乖,本来就是个乖小孩,这次之后更显得整个人有种很积极的听话。一边照顾奶奶,一边围着陈潮。   “今天和医生聊了会儿,他说奶奶再住一周如果还稳定的话可以先出院了,奶奶听见高兴得一激动说了句十个字的话,而且说得很清楚,哈哈。”苗嘉颜拿着手机拍今天的小视频,拎着外卖在楼梯间慢慢走着,说话有一点点喘,“如果能出院的话就太好了,奶奶整天在医院真的很闷,而且她很想爷爷,爷爷也担心她。”   这两天苗嘉颜上下楼都是走的楼梯,路过一个在楼梯拐角哭的姐姐,苗嘉颜放下手机没说话,走上去了才接着说话,这段之后可以剪掉。   “昨天我看你们在问病房号想来看奶奶,谢谢你们的关心。顺利的话奶奶下周就要出院了,而且奶奶现在说不了很多话不能陪你们聊天,也会打扰到医院里其他人。我知道你们都很担心奶奶,担心我,但是不要麻烦啦,一切都还挺好的。”   苗嘉颜说到这儿顿了顿,笑了下说:“再说还有个小哥哥陪我。”   他出了楼梯间,正好看见陈潮在电梯间打电话,声音里带着笑意说“哥我知道”。   “嘘,小哥哥在这儿呢。”苗嘉颜很小声地说,然后把手机镜头翻转了下,翻转之前还特意把手机放低了点,不拍到陈潮的脸,“给你们看背影。”   陈潮听见他声音回头,冲他抬了下手。他衣服带的少,今天穿的是苗嘉颜的一件T恤,苗嘉颜当bf风穿,陈潮穿着是另一种很俊朗的帅气。   “说远了,哥,我是真没时间。”陈潮跟电话那边说,“我回去之前肯定去。”   “他在打电话,我们先回病房。”苗嘉颜镜头翻转回来,拎着外卖往病房走,“我昨天看到第一条热评说想看脸,竟然有一千多个回复,你们干什么,哈哈,不给看的。”   苗嘉颜进病房,奶奶今天穿小花的开衫,去年秋天苗嘉颜给买的,穿着显得很有气色,苗嘉颜拍了下奶奶:“奶奶在看剧,这个剧也只剩两集了,之后我也不知道还能放什么,你们给我推推剧吧,只要破案题材。”   他这么天天拍小视频粉丝竟然还挺爱看的,而且看着奶奶一天天精神好起来,苗嘉颜也明显每一天都比上一天情绪更高兴,她们也都跟着高兴。   苗嘉颜之前捂着那么久都不说恋爱的事儿,现在不藏了,每次拍视频都带着点男朋友,今天甚至还带了声音。   陈潮声音好听,这条视频底下评论一些说要看脸,一些夸声音。   苗嘉颜看了会儿评论,再看一会儿陈潮,看一会儿奶奶。   奶奶看了一下午电视,吃了晚饭又出去走了会儿,现在已经准备睡了。她躺在那儿叠一沓餐馆塞进来的菜单,不灵光的那只手按着,另一只手费力地叠,叠成一套衣服裤子的形状。   叠完抬起来冲苗嘉颜比比,朝他笑。   苗嘉颜走过去也叠了一套,跟奶奶的放在一起。这是小时候奶奶教他叠的,奶奶会叠很多东西,小时候用雪糕纸给苗嘉颜叠花花绿绿的小青蛙。   陈潮关了电脑放在一边,站起来去洗漱,等他出来时奶奶已经睡着了。   陈潮在家已经待了十多天了,正常来讲他应该准备要回去了。   苗嘉颜有天睡觉时问他:“你还不回去吗,潮哥?”   陈潮抱着他,说:“没事儿。”   “你别耽误你的事情,”苗嘉颜抬脸看他,说,“奶奶出院了你就回去吧。”   陈潮都笑了,问:“撵我啊?”   “你那么忙。”苗嘉颜认真地说,“潮哥你看看票?别临时有事儿没票回不去。”   “再说吧。”陈潮拍拍他,“睡觉。”   苗嘉颜仰着脸还要再说话,陈潮低头跟他顶了顶鼻尖:“又不是你哭的时候了?”   说这个可挺让人难为情,苗嘉颜看着他说:“那不一样……”   陈潮用下巴把他的头给压下去抵着:“睡你的觉。”   陈潮之前明明忙成那样了,这会儿在家待起没完,刚开始还好,时间长了苗嘉颜就开始时不时劝他回去。   然而陈潮也没说什么时候回去,不见他订票。   姜寻搬着水果进来,苗嘉颜去医生办公室了,病房里只有陈潮和苗奶奶在。   陈潮在跟奶奶一块儿叠纸,陈潮不止会叠,他还会剪,当初做模型练出来的。奶奶在叠青蛙,陈潮拿着硬纸剪剪叠叠地搭房子。   “玩儿什么呢?”姜寻进来说。   他又搬了几箱水果过来,陈潮让他放一边,说:“后天就出院了你买这么多。”   “回家了不也得吃水果啊?”姜寻脱了外套搭椅子上,坐下跟奶奶说话,“奶奶,小姜儿来了。”   小姜儿以前可是奶奶眼前最招人喜欢的,可惜现在换人了,不过奶奶还是很热情地拉着他的手。   “现在也不想我了,是不?”姜寻开玩笑逗她,“知道我和苗儿不是对象了,这以后还能给我做好吃了吗?不能管我饭了吧?”   苗奶奶笑着拍他的手,说:“给做,给炖鱼吃。”   “你就哄我吧,到时候还能顾上小姜儿吗?”姜寻故意说,“到时候只顾着给潮换着样儿做吃的,我也就跟着蹭点儿吃的。”   苗奶奶让他逗得一直在笑,攥着他的手说他瞎说。   姜寻和奶奶说了几句话,奶奶接着叠纸去了,姜寻过来挤着坐在陈潮旁边。   陈潮还在做小房子,姜寻拿起来看看,说:“厉害。”   “靠这吃饭的。”陈潮说。   姜寻想起以前陈潮做的那些模型,有时候苗嘉颜会发在小群里,问:“你们现在还做吗?”   “不做了,就上学时候做。”陈潮把刚叠好的两个小方块用双面胶粘起来,“现在哪有时间。”   “你咋还不走,”他说起这个,姜寻问他,“你那边行不行啊?”   陈潮说:“没事儿。”   “你这整天忙忙忙的,怎么现在有时间了。”姜寻说。   陈潮拿起剪子,在纸上剪出几个方方正正的洞,像是小窗户,说:“这学期本来也没选课,学分已经够了。”   陈潮是个无论什么事情都习惯往前赶的人,他总是把自己的时间压缩着用,所以他的忙是一种常态。他是个停不下来的人,一直都这样。   “我说呢,这次这么待得住。”姜寻又问,“那你要不回来本来这学期是打算干什么啊?”   陈潮还在剪纸,说了句:“推了个实习。”   “什么实习,是往后推推还是不……” 姜寻还要再说,苗嘉颜拿着检查报告从外面进来,于是半截话咽了下去,“回来了?”   苗嘉颜点点头,和他打了声招呼。   “医生怎么说?”陈潮抬头问。   “说挺好的,可以正常出院。”苗嘉颜看着他,“后天上午办完出院手续就可以走了。”   “出院了回哪儿啊?回谁家?”姜寻问。   苗奶奶看着苗嘉颜,苗嘉颜说:“回奶奶家吧,她心情能好些。”   以奶奶现在的状况,她要是再发病,如果严重的话,在哪儿都一样。在市里早到医院的那么一会儿,也不见得就更有用。奶奶血管条件不好,很多治疗办法都用不了,只能保守地这么养着。   能回家苗嘉颜肯定让她回家,在她熟悉又自在的环境总比把她关在市里的楼房里强。   出院那天两个姑姑和苗建都一起送奶奶回去的,这次谁也没再拦着她不让回家,没有非把她留在市里。   苗奶奶高兴得一路都在笑,眼睛不停看着外面的风景,苗嘉颜怕她晕车,后来不让她看了。   最高兴的除了苗奶奶就是苗爷爷,爷爷这段时间眼见着憔悴多了,本来是个不太爱说话的老头,这段时间更不爱出声了。   他们都离不开苗嘉颜,儿女可以不在身边,孙子不行。   回来了之后苗奶奶每天和从前一样,跟陈奶奶手拉着手去外面慢慢走圈,有半边身子不灵光,   陈奶奶就慢慢地走着陪他。   天气越来越暖和,苗奶奶穿着毛衣外套,整个人气色都好了很多。   苗嘉颜又开始让陈潮看机票,陈潮订了张下月上旬的。   “你这么着急赶我走干什么。”陈潮蹲下,跟苗嘉颜一起蹲在灶前,递了根木条给他。   苗嘉颜在烧火准备蒸馒头,馒头都是在奶奶指挥下做的,有模有样的。他小声说:“不是赶你……我怕耽误你时间。”   “我不说了么,不耽误。”陈潮胳膊搭在膝盖上,蹲着也帅帅的。   苗嘉颜抿了抿嘴唇,说:“我怕你不说实话。”   陈潮笑了,揪了揪他宽宽的袖管玩儿:“你当我是你啊?”   苗嘉颜最近表现相当好了,闻言无辜地说:“我现在都没那样了……”   “嗯,”陈潮在他头顶摸摸,“乖了。”   这段时间陈潮虽然也并不清闲,每天事儿不断,但人是没离开的。苗嘉颜照顾奶奶和自己的花圃,这段时间没回来攒了好多事儿要处理,还开了两场直播。   两个人白天各忙各的,晚上却都能好好递待在一块儿,这样也有种忙碌之下的安宁。   恍惚间甚至像他们小时候,陈潮还住在这儿那三年,他们白天各上各的学,晚上苗嘉颜从井里把水果捞上来,端着去陈潮那儿一起写作业。   只是跟那个时候比起来,缺了个凑热闹的小丁。   小丁现在也算陈潮半个同行,后来误打误撞做了毫不相关的室内设计行业,现在人也是个设计师呢。虽然人回不来但天天在群里还非常活跃,苗奶奶生病他还托姜寻给带了慰问的红包。   小丁那设计师来得肯定是有点儿水,就是扒方案来回套,每年流行的装修风格就那么多,定个色调挑几个流行元素往里头一贴,看着也像模像样的。一般人家对装修都不懂,看着像那么回事儿就行。   之前还豪情壮志地说,要等陈潮回来之后一块儿干,陈潮搞建筑,建完他装修。   几个人在群里乐了半天,姜寻说:“我潮就是再堕落也不能跟你整一块儿去啊。”   丁文滔当时说:“现在这行已经不行了,都一样难干。”   建筑行业跟十年前肯定比不了了,可什么行业都得分个上中下,塔尖的人受影响总是最小的,陈潮必然得做塔尖那小部分人。   陈潮现在在家,陈广达经常回来。   陈叔最近很有点儿满面春风,不知道是不是搞对象儿了。陈潮问他人说没有,不知道真假,陈潮也不多问。   “我前天有个饭局,你栗叔也在。”陈广达跟陈潮说,“他还问来着,问你愿不愿意上他那儿干。”   陈潮都笑了:“我上他那儿干什么啊?”   “人正儿八经地产公司,琢磨要上市呢,”陈广达说,“他说有自己的设计院,他儿子就在那儿干呢。”   苗嘉颜蹲着在整理晚上直播要用的花,一束束绑好。他最近两次直播都是在家播的,怕晚上他不在奶奶有事儿找不着人。苗奶奶不习惯陌生人照顾她,所以也雇不了人,但她生活可以自理,苗嘉颜自己的事儿还是可以去做。   他回头看看陈叔和陈潮,陈潮问:“包完了?”   “没呢。”   “那还不赶紧的?”陈潮说。   苗嘉颜于是又转了回去。   “他儿子当时考上我们学校了吗?”陈潮接着和他爸说话。   “没考上,差二十多分儿呢。”陈广达说。   陈潮问:“不读个研?”   “不读了,你栗叔说家里就是干这个的,也不愁找工作,不耽误时间了。”   陈潮笑笑,没再说话。   陈广达本来也不是认真说,心里觉得挺逗,笑了声:“他儿子还在里头管着事儿呢,到时候你去了就听你那弟弟安排,天天安排你干活儿,你好好给人画图。”   陈潮“嗯”了声说:“我考虑考虑。”   这爷俩就烦人,笑话人都不直接说,你一句我一句地在这儿损。   栗叔一直有点儿那种气质,像个土大款。   陈广达说:“我说了,等你回……”   陈潮一个眼神扫过去,陈广达话音直接拐了个弯儿:“回他话儿。”   苗嘉颜在陈潮的事情上总是格外敏感,他正在绑花的手突然一顿,之后好半天都没动。   陈潮看着他背影,苗嘉颜虽然没动,可一直也没回头。   “回话告诉他我去不去应聘吗?”陈潮接着说。   “啊,去给你栗弟弟打下手。”陈广达说。   苗嘉颜又继续绑花,收拾好后陈潮过去帮他把花一束束摆在一边。   “潮哥。”苗嘉颜突然叫住他。   陈潮回头:“嗯?”   苗嘉颜像是不太敢问,声音很轻:“你是要回来吗?”   陈潮看着他,没说话。   苗嘉颜摇头,皱着眉说:“不可以的。” 第100章   陈潮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苗嘉颜抓住他袖子,直视他眼睛又确认了一次:“你要回来吗,潮哥?”   陈潮问:“不让回吗?”   “不让, ”苗嘉颜说,“你别回来。”   苗嘉颜很少这么直观地说“别”, 在面对陈潮的时候他说得最多的永远是“可以”“好的”。   这回拒绝得倒干脆。   陈潮挑了下眉毛, 都笑了:“家都不让回了?”   苗嘉颜一点儿没笑, 表情认认真真的,甚至有点儿严肃地点头。   陈潮兜着他后脑勺揉揉,说:“干你的活儿。”   在这件事情上,苗嘉颜表现出了难得一见的坚持。   在之后的几天里, 他总是找机会跟陈潮说这事儿,有时陈潮正和他说着别的, 苗嘉颜思路一转就又聊起这个。   陈潮都无奈了:“你是不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   苗嘉颜拉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跟在奶奶后面走步。   陈潮捏他手指头玩, 摸到他手指上有一处不太光滑, 摸着一条一条的有点儿粗糙。陈潮抬起来看看, 问:“怎么弄的?”   “在架子上蹭的。”苗嘉颜早上搬花手磕在架子上, 手背和手指都刮着了,没破皮,但是摸着能摸到有细小的伤口。   陈潮问:“疼吗?”   “不疼,没……”苗嘉颜本来想说“没感觉”,话到嘴边说一半突然咽了回去,换了句, “……有点儿。”   有的小孩儿不会撒娇, 偶尔来一次还不怎么熟练, 显得实在有些拙劣了。   陈潮抓着他手放在嘴边碰了碰, 低头笑笑。   苗嘉颜知道陈潮是在笑话他,心想下次张嘴之前就得准备好。   现在这么每天待在一块儿各忙各的生活,对这两个长期异地的小情侣来说非常难得,就像是偷来的一小段时间。   这样的生活很好,有种很安宁的自在。   苗嘉颜今天去开了一下午会,晚上回来跟奶奶一块儿吃完饭,给她按摩了会儿。给奶奶收拾完让她躺下睡觉,苗嘉颜上楼前苗爷爷正絮絮叨叨地小声跟苗奶奶说话,苗奶奶点头答应。   苗爷爷原本是个话并不多的老头,可自从苗奶奶病了不像以前一样能经常和他说话了,苗爷爷就变得话多了起来。在家里经常能听见苗爷爷在和苗奶奶说话,过了几十年的老两口,即便是苗奶奶现在有时口齿不清,苗爷爷也依然能从她的眼神和简单动作里明白她在表达什么。   苗嘉颜跟他们说了声,拿着手机上了楼。   陈潮刚关了电脑,正坐在床边回消息,等着回完去洗澡。   苗嘉颜过来把电脑帮他收起来,手机充电器也在床头插好,陈潮抬头看他一眼,伸手一拦,把苗嘉颜扯到自己腿上坐。   苗嘉颜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顺着他的力道坐下,陈潮在他后背上蹭了蹭下巴。   “你忙完啦?”苗嘉颜问。   陈潮单手搂着他,摸他肚子:“奶奶睡了?”   “嗯,快要睡了,和爷爷说话呢。”苗嘉颜侧着头回答。   苗嘉颜并不经常用香水,但头发和衣服上总是香香的。陈潮脸贴着他,一边跟人发消息一边闻他头发上那点儿很淡的香。苗嘉颜老老实实坐着让他抱,不走也不玩手机,就坐着陪他。   很多时候陈潮觉得他像个小动物,抱抱他就安静地给抱会儿,时不时还会回应着贴贴脸亲亲嘴。   让人很容易就能静下来,心里变得很软。   过会儿苗嘉颜想起身,陈潮没松手。   “我沉不沉?”苗嘉颜笑着问,“我怕你腿麻了,要不我换一边坐?”   陈潮腿抬了抬,垫了垫他,不当回事儿:“你才几斤。”   苗嘉颜还是换了另一边坐,低头看陈潮打字。   陈潮也不避着他,一只手迅速打字,另一只手闲着,只抱他。   苗嘉颜看着陈潮短短的头发,抬起手摸了摸。陈潮在国外图方便都是室友之间互相剃头,头发剃了男生们真是全靠一张脸撑,能撑住的就帅得劲劲儿的,撑不住的就完蛋了。陈潮自从出了国一直这个发型,苗嘉颜已经看得很习惯了,并且私心里觉得自己男朋友就是最帅的。   这会儿苗嘉颜从高一点点的位置看陈潮,能看到他的头顶,额角,和一点点鼻梁,很硬朗。   他突然低下头在他能看到的那一侧额角处亲了亲,又用鼻尖蹭蹭。   陈潮只低低地笑了声,并没回应他。   苗嘉颜又歪了歪头,在他脸上亲了亲。   陈潮无动于衷地回消息,苗嘉颜亲完继续坐着看他。   陈潮回完最后一条消息:我先睡了,有事儿明天说。   发完把手机往旁边枕头上一扔。   苗嘉颜刚要站起来,却没防备直接被陈潮给抱了起来。   “干什么呢在这儿一下下的,”陈潮抱着他边走边笑着问,“见我回消息不能搭理你是吗?”   苗嘉颜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心脏还跳得慌慌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我苗儿出息了。”陈潮抱着他走路非常轻松,甚至不怎么喘。   苗嘉颜被陈潮给抱到洗手间去,往外看看,说:“我没拿睡衣。”   “你不用穿,”陈潮把他放在洗衣机上坐着,“等着,我调个水温。”   陈潮很喜欢抱他,每次他们俩如果做完亲密的事儿要洗澡都是陈潮抱着去的。   俩人一块儿洗了个澡,苗嘉颜又被陈潮给抱了回来塞进被窝。   他往里挪挪,给陈潮腾地方。   陈潮上半身没穿,下半身穿着睡裤,过去把灯都关了,回来直接扑在苗嘉颜身上。   黑暗里,陈潮吻了吻苗嘉颜的下颌线,带着一半气音叫了声“老婆”。   苗嘉颜眼睛还没适应黑暗,看不清他,于是闭着眼睛感受着陈潮身上还没彻底干透的潮气。   半干的水气被逐渐升高的体温蒸腾,将苗嘉颜温柔地包裹着。   然而说起来甚至有些不可思议,他们到现在都没有真正地做完过。   连试都没试过,陈潮从开始到现在就没动过那心思,情侣之间情到深处自然自然的需求和渴望,在他们之间没实现过。   苗嘉颜抱着陈潮的肩膀,声音发着颤问他:“潮哥你想不想……?”   陈潮发狠咬咬他的耳垂儿,没吭声。   陈潮骨子里带的那点儿刻板和所谓的“大男子主义”,在这件事儿上也体现得很明显。   在一些时候他并不像现在的年轻人,他有着陈广达和姜荔两个人身上各自的优缺点,以及算不上优缺点的那些特点。   比如给自己施压,比如责任感,比如理性。   也比如他觉得在两个人结束异地之前就不算真正地定下来,那有些事儿就不能做。   如果苗嘉颜是个女孩儿,陈潮肯定结婚了才动他。   苗嘉颜这个土生土长的保守农村小孩儿都比他开放多了,苗嘉颜不止一次,甚至不止十次地做好了一切准备,可没一次成的。   以前都没成,现在两个人住在苗嘉颜的小房间里,那更不可能了。楼下苗爷爷苗奶奶都在,而且苗嘉颜夜里有时还要起来看看,白天也一堆事儿,他们不会闹得太晚。   苗嘉颜拿了湿巾和纸巾红着脸收拾,陈潮去衣柜给他拿睡衣和内裤,苗嘉颜慢慢穿上了。   刚才陈潮其实并没有太尽兴,放不开,后来还是苗嘉颜红着脸在他耳边说了好几句难以启齿的,陈潮才咬着他的肩膀弄在他肚子上。   苗嘉颜换好衣服,小声问陈潮:“你舒服了吗,潮哥?”   陈潮笑着答:“你不都擦了吗?”   “我知道,我没问……这个,”苗嘉颜侧身躺着,看着陈潮的轮廓,“我是说你……”   他有点儿不好意思说,陈潮主动接话:“你是想问我爽了没有。”   苗嘉颜说:“嗯。”   “爽了啊,”陈潮在这个时候笑起来的声音有点烧耳朵,苗嘉颜摸摸耳朵,听见陈潮问,“又琢磨什么呢?”   苗嘉颜于是轻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做完啊?”   陈潮闭着眼睛说:“等我回来的。”   “回来”现在是个敏感词,苗嘉颜听见它就下意识神经竖起。   他眨眨眼,问:“什么时候回来啊?”   陈潮很喜欢苗嘉颜每天晚上这么小声在旁边和他慢慢聊天,让他觉得非常温柔。   “早点回来,好不好?”陈潮问。   苗嘉颜马上问:“为什么?”   陈潮说:“不为什么。”   苗嘉颜说:“不好,潮哥。”   陈潮一直还没跟苗嘉颜好好聊过这事儿。   当初走之前原定的两个三年,现在一个三年还没完成,剩下的三年还没开始。   走前苗嘉颜没有过半点儿阻止的意思,他欣然接受即将要面对的六年异地,没一句怨言。过程里苗嘉颜向来报喜不报忧,话捡好听的说,烦心事儿一概不提。那十几个小时的时差苗嘉颜从来没抱怨过,每天轻声细语地隔着手机哄恋人睡觉。   突然生病住院了也不敢说,看见男朋友推开病房门进来,第一时间不是惊喜,反而满脸写的都是震惊和慌乱。   他好像从来就不会朝人索取东西,无论对方是谁。   最了解他的必然是陈潮。   陈潮在黑暗中叹了口气,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回来?”   苗嘉颜在思考,在想要怎么说。想了半天没想好,最后只微皱着眉,说:“你原本不是这么定的。”   “不让改变主意了?”陈潮问。   苗嘉颜不说话,只摇头。   陈潮能听见他摇头时头发摩擦枕头的声音,觉得很无奈。   他并不愿意在这样的时候和苗嘉颜聊这个,刚亲密过的小情侣就应该抱着睡觉。   “困不困?”   “不困。”苗嘉颜显然并不想就这么睡觉,睁着眼睛一直在看他。   陈潮被他盯得没办法,坐了起来。   苗嘉颜也跟着起身,听见陈潮说了一句:“你这是真心实意不想让我回来。”   苗嘉颜说“嗯”。   陈潮看向他,问:“像这样再过三年也没事儿,几年都没事儿,对不?”   苗嘉颜想了想,说:“是的。”   陈潮让他一句“是的”给噎得不知道怎么说了,过了好久才轻笑了声,说:“真伟大。”   陈潮掀开被子下床去开了桌子上的小台灯,开的最低亮度,不至于晃眼。   苗嘉颜穿着白色睡衣,头发因为刚才他俩这样那样弄得有点儿乱,开灯一看像是有毛边儿,看着有种暖融融的居家感。陈潮伸手替他理了理。   陈潮的情绪苗嘉颜已经很快地感知到了,他带着些局促地仰头看着陈潮。   “异地恋我谈够了。”陈潮站在床边,低头和他对视。   苗嘉颜愣了下,陈潮继续说:“我不想再过三年了,累。”   陈潮一旦真的带了情绪说话,一般苗嘉颜就不敢说什么了。   可这次苗嘉颜在沉默了几分钟之后,主动去拉陈潮的手,和他说:“不行的,潮哥。”   陈潮问:“为什么?”   苗嘉颜抿了抿唇,说:“我们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的么?我以后不让你累,我肯定好好的。”   “你还得怎么好啊?”陈潮摸了摸他的脸,“你连自己生病和奶奶生病都不敢告诉我,还得怎么好?我都替你累。”   苗嘉颜有点儿着急地想解释,陈潮问:“你能不能对我有点儿要求?”   他动作和语气都很温和,可苗嘉颜还是知道他生气了。   “如果我是自己不想待了呢?我熬不动了想回国了,行吗?”陈潮又问。   苗嘉颜想了想,说:“那可以的……”   “回来工作环境不一样。”陈潮说。   苗嘉颜反过来安慰他:“那没关系的……慢慢来。”   陈潮马上笑了。   苗嘉颜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但他有点儿害怕。陈潮这样一句句地问他心里没底,也不知道怎么答才是对的。   他想抱陈潮,陈潮让他抱了。   “所以你怕我回来,跟发不发展什么别的都没关系。”陈潮垂眼看着他,冷静地说,“你就是不想我因为你回来。”   苗嘉颜并没有否认,他甚至还点了点头,说:“是的。”   陈潮又问了一次“为什么”,这是他今晚第三次问了。   苗嘉颜攥着陈潮的睡衣边缘,诚实地说:“我担不起……潮哥。”   在陈潮一句句的逼问下,苗嘉颜把这句“担不起”给说出来了。   这是苗嘉颜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已经都说出来了。   陈潮问:“因为你担不起,所以宁可跟我一直这么谈,也接受不了我往你这儿走一步,是吗?”   苗嘉颜骨子里的固执又冒了头,他在陈潮的视线下,竟然点了点头。   陈潮气笑了,他看着苗嘉颜,生气是肯定的,可他的眼神里也不仅仅只有生气。   他看起来有些挫败,也有些难过,沉声问苗嘉颜:“我要是以后都不回来了呢?”   苗嘉颜呼吸停了会儿,闭了闭眼睛。   “说话。”   苗嘉颜还是没吭声。   “工作三年之后我直接拿卡留在那儿呢?”陈潮问,“你还行吗?”   苗嘉颜眼睛红了,想开口,喉咙又跟被堵住了一样。   “我知道你行,你就不会说不行。”陈潮说。   时间和空间像是同时静止了,窗户外面一片漆黑,像被一块黑布给遮了起来。窗里是沉默着对峙的两个人,一站一坐,房间里只能听到他们俩逐渐不稳的呼吸。   “你什么要求都不提,什么都答应。”陈潮说,“你好得都不真实。”   苗嘉颜听着他说,紧紧攥着他的衣服。刚刚还很很暖和的房间,这会儿渐渐变得冷了,苗嘉颜细细的手腕在微微发着抖。   陈潮皱着眉,和他说:“你让我觉得抓不住你。” 第101章   这次苗嘉颜是彻底把人惹生气了。   其实想把现在的陈潮气成这样并不容易, 尤其是在昨晚,在他们俩刚亲密过,本应该是心里最软最热乎的时候。   苗嘉颜从小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对任何人尤其是陈潮,都没有过要求。他永远柔软而被动。   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你永远都自由。   可这恰恰是陈潮现在最在意的。   苗嘉颜无限的包容和等待之下,同时也是一种不明显的抽离感。自由毕竟是双向的。   陈潮后来摸着他的头发,问他:“我以后不回来了, 行不行?”   苗嘉颜但凡那会儿聪明点儿,动动脑子,也得说句“不行”。他只要抱着陈潮把这俩字说出来这事儿就过去了, 陈潮不舍得和他生气。   可苗嘉颜偏就在那儿认真,会哄人不会撒谎, 低头沉默了半天, 最后给了陈潮一句:“你觉得好就行。”   陈潮看他一眼,直接转身走了。   陈潮回自己房间住的,苗嘉颜走不了,这是陈潮这次回来他们俩第一次分开睡。   大门已经锁了, 陈潮也懒得伸手进去摸, 直接一踩一跳翻进去了。   陈奶奶还是醒了,问:“谁?”   陈潮说:“没事儿奶奶, 我。”   “你咋回来了?”陈奶奶坐起来披上衣服,要出来。   陈潮在房间门口和她说:“别出来了,冷。”   “怎么啦?”陈奶奶看了眼还睡着的陈爷爷, 压低声音问, “生气了?吵架了?”   “没, 挤。”陈潮说, “我上去了啊?”   “我都没给你晒被,不知道你回来呀,”奶奶还是起了身,穿着拖鞋走出来,“床上得潮。”   “没事儿,”陈潮拍拍她,“我习惯了,你快回去睡。”   陈潮说完上楼了,陈奶奶担心地看看他,慢慢往回走。陈爷爷翻个身,咕哝着问:“谁生气了,跟谁吵架?”   “没谁,”陈奶奶忙说,“睡你的吧。”   陈奶奶还一直坚守着跟两个孩子之间的秘密,谁也没告诉。时不时渗透渗透陈爷爷,说点儿相关的打量陈爷爷神色。陈爷爷对别人家事儿也不感兴趣,她说什么陈爷爷也不搭话。   陈奶奶听着陈潮上楼了,躺那儿琢磨,这肯定是闹别扭了,要不然不能这么大半夜地回来。   她还挺惦记着是回事儿,一早上起来就上楼去看了看。陈潮胳膊挡着脸还在睡,陈奶奶在门口探着头悄悄看了会儿,见没有要醒的意思,又轻着脚步下楼去隔壁了。   苗嘉颜一宿睡得零零碎碎,早上醒得很早,下来一看苗奶奶已经把衣服穿好收拾完了,正跟苗爷爷两个人在院子里绕圈慢慢溜达呢。   苗嘉颜推开门,苗奶奶先看见他,笑着朝他招招手。   “这谁给穿的啊?”苗嘉颜看着苗奶奶身上的衣服,问。   苗奶奶拍拍自己:“自己穿的。”   “还美呢,”苗嘉颜失笑,“这都穿反了。”   “反了吗?”苗奶奶抬起胳膊往后瞅瞅。   “昨天怎么穿的忘啦?”苗嘉颜指着她胸前的绣花,笑着问,“这个花不是在后面吗?”   苗奶奶可能是想起来了,先是“哟”了声,接着大笑起来。   苗爷爷在旁边说:“一笑嗓门儿这么大呢。”   陈奶奶走过来时苗奶奶还在笑,还拍拍胸前的衣服和她说:“穿反了。”   “还真是,”陈奶奶也笑了,“领子那儿眼看着就高,这不勒脖子吗?”   苗奶奶笑哈哈地朝屋子里慢慢走,要自己进去换。她现在穿衣服这些都不成问题,有一只手不好用但胳膊也能抬能动,苗嘉颜一般都让她自己练着穿。   “苗儿?”陈奶奶叫他一声。   苗嘉颜应了,低声问:“陈奶奶……潮哥醒了吗?”   “还没呢,我刚才上楼看还睡着呢。”陈奶奶离近了一步,问他,“你们生气啦?”   苗嘉颜没吭声。   陈奶奶也不好多问,只问:“早饭吃了吗?小苗儿。”   “没呢,奶奶。”苗嘉颜回答。   “我们都吃完了,那等会儿小潮起来你们一块儿吃?”陈奶奶说,“我蒸的红糖小发糕。”   “嗯嗯,”苗嘉颜连连点头,“那我一会儿收拾好就去。”   苗嘉颜上楼换衣服,镜子里锁骨边还是陈潮昨晚咬出来的牙印,再旁边是个圆嘟嘟的红痕。咬一口亲一口,咬疼了哄哄。当时陈潮把头埋在他脖子窝,边喘边有点儿委屈地哼唧。   苗嘉颜有点儿想他了。   陈潮是快天亮才睡着的,之前一直气得睡不着,让苗嘉颜一句话给噎得脑仁儿直跳。这一觉睡到九点多,一睁眼睡蒙了,没缓过神儿,不知道怎么在自己房间了。   苗嘉颜早上在他房间里待了会儿,陈潮没醒,最后这早餐也没能一起吃成,苗嘉颜自己拿了块儿小发糕走了,花棚那边找他有事儿呢。走前给陈潮发了条消息,说:我去花棚了,潮哥。   陈潮摸过手机看了眼上面消息,看见苗嘉颜发的这条,手机扔在旁边,起来去洗手间了。   陈潮一旦真正儿八经地生气,苗嘉颜可就不好哄了。   平时那都是不舍得,真给人气着了脸冷下来气场也很低。关键是苗嘉颜也不哄,平时看着软,一到这时候还挺犟,时不时去陈潮那儿刷个存在感,就是不往关键话题上说。   眼看着陈潮都快走了,他们俩就这么僵持着。   “苗儿来了?”陈奶奶站起来问。   “哎,奶奶,是我。”苗嘉颜答应着。   “上去吧,小潮没睡呢。”陈奶奶说。   苗嘉颜“嗯嗯”着跑上楼,苗奶奶刚睡着,苗嘉颜穿着睡衣就跑过来了。   陈潮听见他上来,翻了个身冲着墙。   苗嘉颜走过来,穿着软底拖鞋走路没什么声,走过来站在床边,探身去看陈潮的脸。   陈潮闭着眼睛,装睡着了。   “潮哥?”苗嘉颜轻声叫他,“你睡了吗?”   陈潮并不吭声,眼睛也没睁。   苗嘉颜伸手碰碰他胳膊,又叫:“潮哥?”   陈潮心想你就知道“潮哥”。   苗嘉颜叫了两声没叫醒,在陈潮床上搭了个边儿坐了会儿。他不能一直在这边,怕夜里奶奶有事儿他不在,所以坐会儿就得走了。   他回头看着陈潮,不知道得怎么办。   陈潮翻了个身,从背对着他侧躺变成平躺。苗嘉颜俯身过去,离近了小声叫:“潮哥?”   陈潮皱了下眉,给了个信号示意自己醒了。   苗嘉颜一看他皱眉,顿时不敢再叫他了。闭着嘴在那儿安静地坐了两分钟,给陈潮扯了下被子,站起来关灯走了。   “……”   陈潮又翻身冲着墙,脑仁疼。   这天上午陶瓷厂那边来送了趟货,晚上直播要上的花盆,光样品就铺了一个小厢货。   “质量挺好啊,这么厚呢。”小王往那儿一蹲,随手捡花盆看。   这是他们长期合作的陶瓷厂,这一批是特意赶出来给苗嘉颜直播准备的,本来前两天就应该送来,但厂里工人备错货了,样品刚刚凑齐。   直播组急着做链接,几个人过来拍照的拍照,对价的对价。   一个小男生手一滑没拿住,一个大号花瓶差点落地上,苗嘉颜蹲在旁边直接伸手一垫,说:“小心点儿。”   “哎好的,不好意思!”男生很抱歉,冲苗嘉颜点点头。   “你手上有点儿数,”旁边的小姑娘说他,“一个挺贵的呢。”   “没关系,也不是故意的。”苗嘉颜说。   等他们都走了苗嘉颜看了眼手,小拇指刚才让花瓶底边砸个正着,这会儿已经有点儿要肿了。   “砸手了?”小王问。   苗嘉颜甩了甩手,说:“没事儿。”   今天这场专门上花盆和花瓶花架那些东西,带着上几种观赏花。鲜花最近线下都供不上,不够直播上的。   直播室架子上陈潮的小花占了大半地方,苗嘉颜过去拿着细水管给浇了遍水,浇得水灵灵的。   小王也知道这几天苗嘉颜和陈潮俩人闹别扭了,没问潮哥去哪儿了,怎么没来。苗嘉颜在那儿看直播组给打出来的晚上直播链接顺序,看一会儿拄着脸开始愣神儿。   小王拿着单子在他眼前晃晃,“诶”了声,说:“睡着了?”   苗嘉颜回神,接着看。   “你这就跟我上学时候似的,我一学习就困。”小王一个体育生,说这个没半点儿谦虚成分,真情实感地说,“我每节课都想睡觉。”   “我没困……”苗嘉颜实在不想跟体育生有什么共同感受,反驳说,“我想事儿呢。”   “啊,那你这是愁,我那是困。”小王拿手机在那儿玩俄罗斯方块,说,“反正都是发呆。”   苗嘉颜低头捏捏手指,上午还没怎么,这会儿小拇指和无名指紫了一长条,还有点儿肿,就是花瓶底砸的那一道。   开这种直播场没有平时卖花轻松,厂里货备出来了,得尽量把链接上完,不能像平时慢悠悠边聊边随便上着卖。   苗嘉颜那手搬来搬去也不方便,都是别人给他搬过来。有贵的花盆一个就要几百块钱,上一款得说半天。厂里特意让销售过来的,要不让苗嘉颜这么从头说到尾嗓子都废了。   “收到货碎了怎么办……碎了找售后,补发新的。”屏幕滚得太快了,苗嘉颜看见什么读什么。   “白色好还是绿色好……看要放什么颜色的花,也看你要摆在哪儿,还是白色更好搭。”   “小哥哥呢……”苗嘉颜顿了下,说,“小哥哥今天不在,他生气了。”   小哥哥一天没理人了,苗嘉颜也不敢拿手机拍人家,更新了小视频不敢提,底下评论都在问。   “为什么生气……”苗嘉颜抿了抿唇,说,“因为我性格不好。”   直播时小王在旁边坐着,看有什么事儿他就帮着处理一下。   他有时出声,人一听这儿有个男的,都刷“小哥哥”。   小王看着屏幕,赶紧说:“我可不是,我是壮汉王哥,小哥哥比我得瘦五十斤。”   有人问“小哥哥帅不帅”。   小王笑着回答说:“那必须帅,不是我吹。”   小哥哥来的时候苗嘉颜正用一组很漂亮的小花瓶插花。   “你们别把花都剪得一边高,那不好看的。”苗嘉颜左手拿剪子,小指不太敢动,“鲜花刚收到要用高花瓶,不然你直接剪这么短,那剪两次根就没得剪了。”   陈潮走过来他都不知道,小王冲陈潮抬了下胳膊,陈潮冲他抬抬下巴打招呼。   “好看吧?”苗嘉颜摆弄完小花,放下剪子托起花瓶给镜头看,一抬头看见陈潮了。   “ch……”嘴巴刚一张就反应过来了,把“潮哥”咽了回去,眨眨眼问,“你怎么来啦?”   陈潮问他:“手怎么了?”   苗嘉颜低头看了眼,说:“砸了一下。”   陈潮冲他伸手,苗嘉颜放下花瓶,伸手过去。   “疼吗?”陈潮托着他手,捏捏指根,问他。   苗嘉颜摇头。   陈潮站在镜头背面,拍不到他,但是能听见他声音啊。两句话的工夫直播间就炸了,打眼一看全是“啊啊啊”。   —天哪天哪为什么我觉得好苏!   —有本事你露个脸啊小哥哥,我看看是有多帅。   —疼吗疼吗疼吗疼吗疼吗!妈妈好颜颜你出息了啊!   苗嘉颜扫了眼屏幕,全是要看小哥哥的。   陈潮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他们不远不近的一处,苗嘉颜接着干活儿,陈潮忙自己的。   等下播都已经半夜了,接近零点。   一直到下播前她们都吵着要看人,苗嘉颜哪可能给她们看,抠抠索索地说“走了走了,他早走了”。   下了播小王在旁边吃泡面香肠,问苗嘉颜吃不吃。   苗嘉颜其实也饿了,但是这么晚就不吃了,吃完睡不好。陈潮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正在看他。   苗嘉颜走过去,叫了声“潮哥”。   陈潮问他:“手怎么弄的?”   苗嘉颜朝他比了个“嘘”,回头看了眼直播组那小男生,背对着别人,用口型跟他说:“小林没拿住花瓶。”   陈潮皱了下眉,也压低了声音问:“掉你手上了?”   “没,”苗嘉颜回答说,“我伸手一接。”   “你拿手垫?”陈潮捏着他手腕,看紫了的小指和无名指,“你缺心眼儿?一个寸劲儿能把你骨头砸断了你不知道?”   苗嘉颜蹲下说:“没事儿……”   他俩在这儿叽叽咕咕地小声说话,在别人看来可相当亲密了,不知道是在拉着手说什么悄悄话。   苗嘉颜后来拉着陈潮走了,手指疼不敢牵手,就勾着他一个手指头。   陈潮不跟他勾,把手揣兜里了。   苗嘉颜也不再伸手,就在后面跟着。   正常他们应该开车回去,可俩人谁都没提,就沿着路慢慢往回走。这一路沿途都铺了小灯,深夜里这么慢慢地沿着灯走回去,是一种又疲惫又安逸的舒服。   陈潮今天是看直播才看见苗嘉颜手不对劲儿的,刚开始还以为是手指上蹭的泥,看了会儿才看出那是紫了。   “我第一反应心想应该不是伤着了,你没和我说。”   陈潮侧了侧头,又说:“然后我转念一想也正常,反正你什么都不说。”   “我……”苗嘉颜马上抬头看着他,却看见陈潮眼睛里有一种显而易见的无力感,苗嘉颜心里一惊。   “我习惯了,”陈潮平静地说,“关于你的事儿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正常。”   就砸个手其实不算什么,没伤着骨头,本来也犯不上特意去跟陈潮卖个可怜讨个哄。   陈潮就是在看见他手指紫了要去找他的时候,想到关于苗嘉颜的事儿他不知道这很正常。那一瞬间陈潮突然觉得这个念头很荒谬,甚至都有点儿可笑。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是我不让人信任还是怎么。”陈潮说。   “没有,”苗嘉颜马上说,“不是的。”   苗嘉颜有些紧张,他看着陈潮。这一段的小路灯坏了,有点黑,陈潮伸手拽着苗嘉颜的袖子,直到这一段过去了才放开他。   “这几天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们的关系是这样的。看路。”陈潮指了下旁边的小坑,“别看我,收回你可怜巴巴的眼神儿。”   苗嘉颜仍然看着他,想去拉他的手。   “我在想到底是因为我们一直异地,让你觉得不踏实,觉得我没有实感,还是因为当初在一起太快了。”陈潮问他,“是因为我当时突然就说想跟你好,所以你在这段感情里一直没有安全感吗?”   “不是这样……”苗嘉颜有点着急地想解释,“我没不踏实。”   苗嘉颜其实这几天也没闲着,他也琢磨了。   “我们之前不是一直很好吗,潮哥?”他去握陈潮的手,陈潮手揣在兜里,他就把手搭在他胳膊上,和他解释,“我们之前一直不吵架。”   他们俩是周围所有人里异地恋处得最成功的一对,很少闹别扭,也不吵架,一直保持甜滋滋的热恋期。   “嗯,没事儿的时候都挺好,”陈潮说,“有事儿就把我耳朵一捂,你是你我是我。”   苗嘉颜攥着他的袖子,皱着眉说“没有”。   “你一直把咱俩分得挺清,以前我还没发现。”陈潮笑了下,“我也是这几天才发现,咱俩这恋爱谈得跟网恋似的。”   “你的事儿从来不让我伸手,你甚至不让我知道,所有人都行,就除了我。”陈潮看他一眼,继续说,“我的事儿你也不沾,说你担不起。逼急了我永远不回来都行,只要别沾上你。”   陈潮话音沉沉的,说到这儿又笑了,自嘲地说:“你就是个小孩儿,我像你的风筝。你让我随便飞,多高多远都行,就是不给我线。”   苗嘉颜没陈潮一句一句的话给说慌了,当时他除了苍白的“不是这样”,说不出别的来。   他不是像陈潮说的那么想,可陈潮说的他又没办法反驳。每件事儿出发点都不一样,可结果是一样的。   苗嘉颜不知道得怎么捋清头绪怎么说,急得死死攥着陈潮袖子,攥得手指疼。   陈潮抽出手,苗嘉颜只得松开。陈潮抓着他的手又抬起来看看,又确认一次:“骨头是不是没事儿?”   苗嘉颜现在哪有心思管手,陈潮的语气和眼神真的让他很慌。他胡乱点点头,说:“潮哥我们不是那样。”   两人已经走到家门口了,苗嘉颜一晚上都在直播,他得赶紧回去看看奶奶,不然心不落地。   陈潮临走之前和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能连我永远都不回来都觉得行,我理解不了。”   他盯着苗嘉颜的眼睛,最后问他:“要是我哪天突然和你说分开,你也行吗?”   苗嘉颜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陈潮伸手盖住他眼睛,说:“别这么看我。”   陈潮另一只手推着他肩膀,把他推进院子里去:“想想到底有没有什么是你‘不行’的。”   陈潮说让他想,苗嘉颜认认真真想了半宿,早上安排好奶奶就去了隔壁院子。   然而想好的结果没人听,陈潮走了。 第102章   苗嘉颜找不着陈潮了。   电话打不通, 发消息收不到回复,苗嘉颜除了重复地给他打电话,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在陈奶奶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慌乱和无措, 陈奶奶看着很心疼。   “这几天我就看你们俩不对劲儿, 我天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也不好问你们。”陈奶奶拍拍他后背, 把乱了的一绺头发给捋顺了,“四点多就走了, 我问去哪儿,说去学校。”   苗嘉颜脸都白了, 他茫然地看着陈奶奶,突然间像是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   陈奶奶最初嘴上说着不同意,可后来这么长时间心里那早就接受了, 这会儿看着苗嘉颜白着张脸蒙蒙地站在这儿, 心里可难受了。   “小潮那脾气和他爷他爸都一样,死犟。”陈奶奶小声和他说话,不让陈爷爷听见。   后面陈奶奶又说了什么苗嘉颜就不知道了,甚至不知道陈奶奶还说没说话。他在陈家院子门口站了好半天, 心都空了。   这是苗嘉颜少有的几次找不着陈潮,这些年里陈潮从来不会让他找不着。忙起来顾不上手机是难免的, 有时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可两人不在一块儿这么多年,陈潮几乎没因为这个让苗嘉颜担心过。   每天苗嘉颜叫他起床,陈潮醒了先嘟嘟囔囔把当天行程说一遍,跟汇报工作一样。有说的就有认真听的, 边听边“嗯嗯”地配合。陈潮室友有一次听见了, 说他啰嗦。   陈潮就笑着说:“怕我老婆找不着我。”   室友很无语地说:“人那边都快睡了谁找你。”   陈潮当时看了眼视频里的苗嘉颜, 逗他:“那谁知道了,说不准半夜睡醒了想找我。”   就连半夜睡醒突然想找陈潮都怕他找不着,像这样没提前说就直接走了,甚至连消息都没发一个,这是头一回。   苗嘉颜不敢想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昨晚陈潮提到了“分开”。   陈潮东西就那么多,从来一个背包就足够了,一个包就能把他所有东西都带走。   他本来就不属于这儿。   “打不通。”姜寻挂断电话,摊手给苗嘉颜看。   苗嘉颜坐在小凳子上发呆,胳膊搭在膝盖上,整个人缩在那儿,一小团。   “你怎么惹他了?”姜寻蹲在旁边问。   苗嘉颜眨了眨眼,没话可说。   “这是真气着了,要不他不可能走,回都回来了。”姜寻没看他俩闹过这种程度的别扭,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也有点儿蒙,“真回去了?”   苗嘉颜摇头,他不知道。   “他机票不没到时候吗?”姜寻问。   苗嘉颜还是摇头。   姜寻看了他一会儿,说:“等着吧,说不定在飞机上了。”   姜寻今天本来是带人过来拍点东西,他也正好过来看看苗奶奶。结果一来就见苗嘉颜这状态,整个人跟抽空了似的。   花棚里不冷,可苗嘉颜看着还是像冷一样,裹着一个陈潮穿过的牛仔外套,把自己关在里面。   他满脑子都是陈潮。   从他们这儿飞回去没有直达的飞机,陈潮每次得先飞首尔转机,在首尔机场的时候他会给苗嘉颜打电话,每次到了首尔都是他最黏人的时候。刚分开总是最难受,基本上一路上心都沉着,到地方了赶紧得给苗嘉颜打电话听他哄。   就算陈潮真的改签了,他现在应该也已经到首尔了。可他电话还是打不通,消息一条都没回。   苗嘉颜第一次知道,原来长时间找不着人是这个感受。   他突然想到奶奶刚发病的那几天,他也是这样不接电话,陈潮联系不上他。   苗嘉颜用外套把自己裹起来,鼻息间都还是陈潮惯用的沐浴液味道,还是苗嘉颜给他买的,觉得这股温和又清冽的味道很适合他。   心口空得发疼,没着落。   他不是不能接受陈潮走,如果陈潮的机票就在今天,苗嘉颜对他的离开是有心理准备的话,他会是从容的。   可像今天这样带着情绪决绝的离开,让苗嘉颜觉得自己被放弃了。   觉得自己好像要失去他了。   苗建和小姑一家回来看奶奶,苗家儿女都是真心实意的孝顺,他们一有时间就回来。小姑在厨房做饭,苗建跟苗奶奶说话,苗嘉颜坐在院子的小石桌前发呆。   陈奶奶从门口路过,往里面看了一眼,见苗嘉颜手上虚握着手机发愣,脸色还跟早上一样白。   陈奶奶叹着气回去,见了陈爷爷一拳头捶在他后背上,虽然没使什么劲儿。陈爷爷正端着保温杯吸溜着喝茶呢,让陈奶奶给 捶得没头没脑。   “打我干啥?”   “你们老陈家那破脾气,真烦人。”陈奶奶用胳膊肘把陈爷爷推开,“让开,挡着我了!”   “我有脾气?”陈爷爷都笑了,“我老陈头儿脾气最好,我多少年没朝你发过脾气了?”   陈奶奶说:“你年轻时候 还少发了?”   “那不是年轻啊?”陈爷爷拧上杯盖,把杯子放在一边,“年轻人谁还没点儿脾气。再说年轻那时候吵架也好生气也好,那都是有原因,我不得跟你解决问题?”   “你总有理。”陈奶奶才是脾气最好的那个,年轻那会儿每次他们俩生气了,陈奶奶都做点好吃的菜,再笑滋滋地去挎陈爷爷的胳膊,无声地哄他。   两个人互相照应彼此体贴地过了这么一辈子,是件幸运也很难得的事儿。   陈爷爷踱步过来,矮下肩膀轻轻撞撞陈奶奶后背,陈奶奶回头看他,陈爷爷跟她使眼神儿,陈奶奶笑着说他烦人。   苗嘉颜今天不对劲儿,连苗奶奶都看得出来。   他今天一直没怎么说话,失魂落魄的。苗奶奶现在可能别人的情绪已经感应不到了,她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只是对苗嘉颜的情绪还是很敏感。   她悄悄走到苗嘉颜这儿,摸摸他的手。苗嘉颜回过神看她,苗奶奶问:“怎么啦?”   苗嘉颜抱着奶奶,仰着脸说:“奶奶别丢下我。”   “不丢,”苗奶奶一下一下慢慢地顺着他的头发,温柔地说,“不丢下你。”   苗建和小姑在,姜寻没多待,忙完就回市里了。   走前过来跟苗嘉颜说了声,苗嘉颜说:“好的,哥。”   “我联系上潮了告诉你。”姜寻说。   “嗯,”苗嘉颜点点头,说,“好的。”   “你这两天别忘了拍点儿东西发,几天没发了?长草了。”姜寻提醒他,“让他们随便拍点儿就行。”   苗嘉颜还是点头:“好。”   姜寻看他这样也知道估计是白说,心思都没在这儿,只知道机械地答应。   姜寻最知道陈潮对苗嘉颜 来说意味着 什么。他拍拍苗嘉颜胳膊,说:“没事儿,回头好好说。”   苗嘉颜现在巴不得能和陈潮好好说,可他说不着。   他昨天想了很多,今天也一直在想,他有点儿恨自己不会说。如果昨晚他能表达一些的话,说不定陈潮就不会走了。   苗嘉颜低着头,慢慢在手机上敲出一句。话敲出来在聊天框里停留好半天,苗嘉颜把手机放在一边,看着那句话。后来食指在发送键上轻轻一敲,发了过去。   —潮哥,你能不能别放弃我。 第103章   苗嘉颜一整天没能联系上陈潮, 手机都已经没电了,他上楼给充上电,裹着外套在床上抱膝坐着。   这个房间是苗嘉颜最温暖的地方, 这里装着爷爷奶奶给他的很多很多爱, 装着他从小到大的高兴和委屈,以及那些不能跟任何人说的心事和小秘密。   他从最开始隔着窗户跟陈潮说话, 到后来会坐在桌子前偷偷看他,等着他喊“苗儿”。被陈潮用石头打坏的窗户到现在都没修, 苗嘉颜就让那条裂痕一直在那儿,每次看见都能想到那个时候的他们。   那时的陈潮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他是“外面”的小孩儿。陈潮敲开了苗嘉颜逼仄窄小的门,和他说外面的世界很大。   苗嘉颜喜欢他太久了。   青春期里所有对情感的渴望, 对爱情的幻想,甚至是男孩儿发育时那些浑浊暧昧的梦……都落在他身上。   所以当陈潮说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苗嘉颜不敢接。这对他来说太重了,从来没想过的,他没有一次想过要拥有。他控制不住想接近一个梦,小心翼翼地看,却不敢伸手碰。   陈潮太好了。那时苗嘉颜想的是, 如果有一天陈潮不想和他好了, 他就再也不会出现在陈潮的生活里。让本该耀眼的人回到正确的轨道里继续发光,回归正常的人生。   苗嘉颜从小就不是个贪婪的小孩儿, 也不小气。他从来不朝人要东西,别人拿他的东西他也向来大度。   今天陈潮走了, 按从前苗嘉颜想的, 他现在该安静。等着陈潮联系他, 如果陈潮真的想离开了, 他就安静地接受。   可现在的苗嘉颜变得贪婪了,他平静不下来。他有很多话想说,想抓着不放。   苗嘉颜额头顶着膝盖,偶尔会转头换个方向。额头在裤子上蹭红了,他闭着眼睛,在这个他最温暖的小房间里,在这个睡起来最舒服的小床上,他却只觉得冷。   陈潮的消息是晚上十点多发过来的,手机响了一声,苗嘉颜整个人弹起来去看。   —手机丢了。   虽然只有四个字,苗嘉颜却觉得自己活了。   他直接把电话拨了过去,陈潮没接。   他又发了条语音过去。   “潮哥……”苗嘉颜声音很不稳,他紧紧攥着手机,问,“你去哪里了?”   陈潮:回学校。   苗嘉颜马上问:“那你现在呢?在首尔吗?”   陈潮没再回他,过了半小时发了条:早点睡吧。   陈潮是冷漠的,发的消息都不带什么情绪,冷冰冰的。   这样的陈潮对苗嘉颜来说非常陌生,可尽管是这样,苗嘉颜也还是比之前踏实了些。   空了个大洞的心脏填上了一半,他裹着外套,就像陈潮在抱他。   之后的两天陈潮一直是这样,冷淡疏离。   他不再主动找苗嘉颜了,给他打电话也不接,会回消息。   但是他们之间没有时差,他没回去。   直播室新装修了,打了一组新的架子,工人过来装架子那天苗嘉颜也在。他出去给工人拿水,一出门另一个工人正抱着两片木板进来,木板挡住视线,工人没看见苗嘉颜,手一滑没抱住,两米高的木板一倒,直接拍在苗嘉颜身上。   苗嘉颜用手拦了一下,木板没那么重砸不坏,只是板面没那么光滑,有一些小毛茬儿,苗嘉颜半边脸被蹭到了,从颧骨到额侧一片火辣辣的疼。   工人连连道歉,苗嘉颜捂着脸说“没关系,没事儿”。   小王看见快吓死了,这一片都破了皮儿,全红了。   “你最近怎么老受伤啊!”小王急得不行,“上回砸手这次磕脸,这回头还得肿!”   “我也不知道,”苗嘉颜哭笑不得,“到处挂彩。”   苗嘉颜靠脸吃饭的,脸磕坏了不是小事儿,还好没流血,只有几处渗了点血丝,不担心留疤。小王想想都有点后怕:“我靠这亏了上面没钉子。”   苗嘉颜说:“现在谁还用钉子,别想了。”   “这寻哥又得骂我,”小王哭丧着脸,“你刚才要干吗去你倒让我去啊!”   “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苗嘉颜安慰他说。   到了晚上苗嘉颜半边脸确实肿了起来,倒也不严重,但从眼睛周围还是能看出肿,眼睛都比平时小了。   脸上结了一条条细细的痂,从颧骨到脸。   苗奶奶心疼得直“嘶”,捧着苗嘉颜的脸左看右看。   苗嘉颜晚上对着镜子,给自己拍了张照片。头上绑着发带,把整张脸都露出来,特意仔细拍了下坏的这半张。   拍完给陈潮发了过去。   —潮哥,我今天把脸磕坏了。   苗嘉颜给自己涂上消炎药膏,药膏一刺激到伤口疼得他直眯眼。   陈潮:怎么弄的?   苗嘉颜:磕木板上了,我涂了药。   陈潮:嗯。   如果是以往陈潮会问他疼不疼,还得说他不知道注意。苗嘉颜抱着平时陈潮睡的那个枕头,蹭了蹭没坏的那半边脸。   陈潮看着手机,眉皱得很深。   “怎么啦?”章凯在他对面,问。   陈潮拧着的眉还是没松,把手机扔在一边,烦躁地靠着椅背。   “咱俩都多久没见了,你能不能别看手机了!”章凯敲敲桌子,“你好好跟我吃饭行吗!”   陈潮舒了口气,笑了下问:“我吃什么啊?菜都没上。”   “马上了!”章凯抬手喊服务生,“我们菜给我们催催!等四十分钟了!饿死了!”   服务生答应着走了,章凯看着陈潮说:“潮哥你今天跟我回去住!”   “我不去,我东西都在宾馆。”陈潮不喜欢在别人家住,一般能自己住都自己住。   “那我上你那儿住,我想你呢!”章凯哼唧着说。   “你说话注意点儿,”陈潮笑着说,“我是个gay,不合适。”   “操……”章凯笑着骂,“怕啥,反正我是大直男。”   章凯毕业之后在电视台实习一年,跟了一个专栏,做得还挺好。现在从电视台辞职了,最近在跟朋友们拍东西。   陈潮大学时跟他关系好,毕业了也一直有联系。何况陈潮出国前一直在章凯他哥的工作室,那会儿工作室几个哥哥干什么都带着他,教他不少东西。   这次陈潮过来也是章铭洋给叫过来的,从知道他回来了隔两天打个电话催他过来见见,陈潮答应了走之前来一趟。   这两天章铭洋扣着他给白干活儿,今天是章凯特意过去把陈潮给带走了。走前他哥还说:“明天得还我,他活儿还没干完呢。”   章凯说:“别不要脸了!”   章铭洋团了张纸扔他后脑勺上:“怎么跟你哥说话呢?”   章凯拖着陈潮出来吃饭,结果陈潮一直在看手机。   没上菜的时候看,上菜了还在看。   后来章凯不干了,问:“你还能不能行了!我走了啊!”   陈潮又把手机放下,说:“不看了。”   “有啥好看的啊!”章凯早知道陈潮和苗嘉颜的事儿,“你俩都那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好聊的!”   “没聊,”陈潮说,“吃饭。”   自从毕业了章凯就再没看见过陈潮,这会儿心里激动,非拉着陈潮喝酒。   陈潮酒量挺可以,可今晚也还是喝得有点儿多了。   他去洗手间,章凯咬着烟没点,现在不让在外面抽烟了。   陈潮没拿手机,铃声在桌上想起来,小凯迷迷蒙蒙地站起来看,上面显示“老婆”。   苗嘉颜一直没睡着,他拿着手机,往上翻看他和陈潮以前的聊天记录。这是他失眠时的习惯了,这些记录可以一遍遍回看。越看越难受,潮哥真的特别好。   这个电话也只是试探着打打,没想到这次却接了。   “潮——”   “嫂子?我小凯啊!”章凯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背景也吵吵闹闹的,“你找潮哥吗?他去厕所了!”   苗嘉颜愣住了,不确定地问:“章凯?”   “就是我!”章凯当年来这儿拍毕业作品,跟苗嘉颜很熟的,“好久没见了!”   “你们在哪儿啊……”苗嘉颜问的时候还有点儿紧张,“潮哥和你在一起吗?”   “他没有,他那么忙哪有空搭理我!今天这都是我求着才出来跟我吃饭!”章凯喝了酒嗓门儿有点大,“你怎么没一起来啊?”   苗嘉颜想撒个谎,不想说陈潮是不想理他了。   还没等他想到怎么回,陈潮的声音从那边响起来:“谁电话?”   “嫂子的。”章凯把电话递给他。   陈潮接了过来,喝了酒的嗓音听起来和平时有一点点不一样:“嗯?怎么了?”   他语气还是冷,可又因为喝酒的关系,语速有点儿慢。   这样慢慢地说话,就像他平时撒娇要哄一样。   仅仅是几个字就让苗嘉颜鼻子猛地一酸。   “潮哥……”苗嘉颜叫他。   陈潮又问了遍:“怎么了?”   苗嘉颜坐起来,揉了揉鼻子,声音哑了:“潮哥,我很害怕。”   陈潮沉默了两秒,问他:“怕什么?”   苗嘉颜攥着手机,低头回答说:“怕我找不到你了。”   “你怕吗?”陈潮坐回椅子上,垂着眼问了句。   “怕。”苗嘉颜颤着声音,诚实地说,“我害怕。” 第104章   陈潮在电话里也并不温柔, 如果是以往,喝多了的他说话带一点点鼻音,尾音也会拖得长一点, 显得很软。   然而这次并没有,他听起来还是很理智, 带着距离。并没有因为苗嘉颜的一声“害怕”就软下来。   之后的两天陈潮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 他像是并不想理人,苗嘉颜也不会全天不停找他, 只在偶尔发消息给他。   这段时间的陈潮莫名地让苗嘉颜想到了小时候的他。   冷冷的,有脾气和棱角的陈潮。他从前原本就是这样的。   苗嘉颜有些年没见过这样的他了,并不是他性格变了, 只是对苗嘉颜没有过。   “你知道我这儿从来不外招人, 直接招就能进来的我也看不上。”章铭洋侧坐在陈潮面前的桌子上, 拿着根笔在桌子边上敲敲打打, “旗哥也看不上。”   陈潮无奈地笑了, 叫了声“哥”。   “旗哥让我直接跟你把合同定了,坑蒙拐骗不管怎么的先把你扣这儿。”章铭洋冲陈潮扬扬眉毛, “你看洋哥坑你了么?”   “你也坑不了我啊,哥。”陈潮视线还在电脑屏幕上, “你让我先整完这个。”   “别干了, 干活儿也不给你钱。”章铭洋把陈潮电脑屏幕一推, “先跟我说话。晚上吃什么?”   陈潮没办法了, 放下鼠标, 抬头说:“什么都行。”   “什么时候跟我签?”章铭洋问。   陈潮失笑:“哥我没毕业呢。”   这不马上了吗?”章铭洋问,“什么时候签?旗哥给我下任务了。”   旗哥看得上我, 当时我在这儿旗哥也很照顾我。”陈潮看着他说, “但我现在签不了, 哥。”   展旗是章铭洋的合伙人,四十多岁,一个名号很响的建筑设计师。前些年一直在上海,后来才回的这儿,这家工作室当初就是展旗带着章铭洋做的,资源大部分都是他的。章铭洋那会儿一心想做灯,但他毕竟年轻,一个人撑不起来,也没法做高端。   这几年下来也真做起来了,展旗出门前让章铭洋把陈潮弄回来,他相当喜欢陈潮。   “那怎么的?没打算回来啊?”章铭洋用笔头悄悄陈潮后背,“还真打算接着留那边?以后不回来了?”   陈潮说“没有”。   “那不得了,那你不回我这儿还去哪儿啊?”章铭洋说,“那几家出来的往我这儿来旗哥一个都没留,咱这儿看不上,这个是真不将就。当年你在这儿上学旗哥就说放你出去学三年。”   陈潮扛不住了就笑,不说话。   这几天陈潮一直没松过口,章铭洋把话都说到份儿了,陈潮口头上都没答应。   他不是看不上这地方,事实上就像章铭洋说的,这是个对年轻人来说非常有诱惑力的地方。起点高,机会多,都是年轻人也自由,在高端工作室当少数人,跟去大所熬年限当画图工不是一回事儿,回来跟几个项目就能自己带了。   陈潮大四大五一直都在这儿,那时候展旗有什么都带着他,就是当徒弟带的。   陈潮也知道这儿好,各方面都好。   “话说到份儿了,你再琢磨琢磨。”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章铭洋和他说。   “琢磨着呢,我心里有数,哥。”陈潮认真地说。   “抛开那些,从私下里咱俩这关系说。”章铭洋喝了口冰水,看着陈潮说,“现在留学生在外头没那么吃得开了,你有能力还背着那么多奖,我知道。你除非能真钻到叫得出名号的那几家去镀个金,可你就那几年,之后就走了,人家干什么给你资源。到时候你回来往哪儿去?没地方能直接让你当负责人,你照样得磨。咱们这儿也都是外头回来的,哪个不是自命不凡的,回来去大所差点儿把心气儿都熬没了。”   陈潮“嗯”了声,说:“明白,哥。”   “旗哥给你当跳板,别糊涂。”章铭洋最后说,“旗哥头一回非说要把谁扣下,你俩像,他是真待见你。”   陈潮点点头,笑着说:“哥帮我谢谢旗哥。”   “赶紧的,回来要不想跟着旗哥干你们那破图了就跟我做灯。”章铭洋说,“做点艺术的事儿。”   章铭洋那一组人是做建筑灯光布景的,也做室内光,去年他们设计的一组几何流线灯在国外拿了奖的,今年室内装修模拟图得有一半都拿那套灯做的效果,线上线下全是盗版,工作室外包法务这一年一直在告盗版。   国内专门做灯的不多,这一行如果不是真的做到顶做出东西来,就很难出头。可如果真的做出来了,理想和现实之间就能实现完美平衡。毕竟大部分人还是把室内光归到室内设计上整体做设计,愿意把光设单分成一个项目做的客户群,本身就是高端人群中更讲究氛围和体验感的那一部分人。   陈潮当年也跟过几个他们的项目,只不过那时候大部分做的都还是建筑布景,室内光做的少。   “不过我估计你还是想干建筑,有追求是不?”章铭洋笑了笑,“你跟旗哥真的很像。”   陈潮也笑了下,没说话。   陈潮最后也没先签个合同,不到真回来了他就不愿意提前答应下来。他性格里那点一板一眼的刻板认真,不愿意敷衍别人,也不愿意给人不确定的承诺。   章铭洋说得都对,这儿也确实是现在的年轻人都想来的地方,但陈潮定过的计划就不容易变,除非是他自己真的想做。   陈潮跟章铭洋聊了这么多天,俩人最后基本达成了一致。   章铭洋笑着说:“你是真烦人,下次旗哥问我你自己跟他说。”   陈潮笑着点头:“我说。”   机会难得,可陈潮也难得。   展旗和章铭洋之所以费这么大劲要让他回来,就是因为现在年轻人多,有能力有想法的多,但像陈潮这样的实在不多。陈潮跟其他天赋型选手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稳得住,他身上那股沉稳踏实劲儿特别招人。   陈潮从定了专业到现在七年多的时间,他一直在很坚定地往上看,没有一天是泄了劲的。别的学生还在做模型磨软件的时候陈潮已经拿着图纸开始跟现场了,人放假在家打游戏,陈潮替展旗在山上工棚里跟电路工程师那边磨布线。陈潮当初申请学校的个人简历相当漂亮,展旗说他这简历投什么学校都够了。   他身上始终有一种很积极的坚定,不张扬也不小气,眼界和格局都在,却不浮躁。   这么多年里陈潮给自己攒的人脉和资源并不少,他现在要是回来,能签的选择也很多。当然,展旗这儿肯定是最好的。   建筑行业确实不像十年前“猪都能上树”的年代了,可对少部分人来讲,差别也没那么大。   苗嘉颜忙了一天,晚上回来在楼下陪了奶奶一会儿,上楼洗完澡,给陈潮发了条消息过去。   —潮哥,你走之前还回来吗?   过会儿陈潮回了条:不回了。   苗嘉颜看着那三个字,趴在枕头上,嘴巴微张着,愣愣的。   几分钟之后他又问:在那边直接走吗?   陈潮:嗯。   苗嘉颜闭上眼睛,把脸整个埋进枕头里,那么趴了好半天。   情侣之间距离并不是最可怕的,他们曾经隔着半个地球,但心是近的。现在陈潮就在国内,可这是第一次苗嘉颜觉得离他很远。   这样体会过才知道原来的他们有多亲密。   苗嘉颜趴得胸闷,转开脸,吸了吸鼻子,又给陈潮发了一条。   —潮哥,   我给你打个电话行吗?   陈潮说:不方便。   陈潮不想理他的意图很明显,苗嘉颜像是心被捏起来,他侧躺着看手机,慢慢呼吸着。   陈潮没几天就又要走了,去十几个小时之外。   他并没有想在走之前再看看自己。   苗嘉颜慢慢地往上翻着看陈潮最近每条都很短的消息,觉得自己要把他弄丢了。   “潮哥,你再住两天啊,你一走又多长时间看不见了!”章凯哼唧着说。   陈潮直接拒绝:“不。”   “你不还有好几天才走吗?”章凯问他。   陈潮不吭声,在那儿喝果汁。   “嫂子找你了?”章凯下巴指指陈潮的手机,“也没见你俩联系啊。”   陈潮说:“联系还让你看见?”   “不看,咱可不看。”章凯摆手,跟旁边的小弟说,“咱嫂子长得相当漂亮了。”   小弟是章凯那儿的实习生,学摄影的,最近在跟章凯他们一起拍东西,章凯晚上吃饭就直接带着他了。小弟一听嫂子漂亮还挺好奇,说:“给我康康。”   “你康过。”章凯故意学他说话。   “嗯?咱们这儿的?我认识?”小弟惊讶地问。   章凯笑了声说:“下午我刷着了啊,你跟我一起看的。”   “啊?”小弟完全蒙了。   章凯说:“你不说性别也可以不卡那么死吗?”   小弟刚开始没明白,过会儿突然吼了声“我靠”,眼睛瞪溜圆:“下午那个小姐……不是,小哥哥?”   章凯耸耸肩:“我当时告诉你没戏了。”   “我天……”小弟看着陈潮,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学摄影的,对美的东西有种下意识的亲近和向往。   小弟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陈潮,很有点佩服和羡慕的意思。   “什么眼神,”章凯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你差不多得了,等会儿潮哥打你。”   “我有机会能见见吗?”小弟星星眼地看着章凯,“凯哥咱们能见着吗?”   “下次我要见的时候带着你。”章凯随口应付他,“就是不知道啥时候。”   “嗯嗯,”小弟向往地点头,“凯哥你真厉害。”   “滚,”章凯说,“直男之间不要互相夸奖,听着肉麻。”   外面小雨下了半宿,雨点劈劈啪啪地打在玻璃上,声音不大,却持续不断地扰乱着人的神经。   苗嘉颜一直没能睡着,他抱着枕头,隔一会儿翻个身,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他很想陈潮。   手机里乱七八糟的群消息,苗嘉颜没点开看,朋友圈里夜猫子也不少,苗嘉颜无意识地往下滑着。   姜寻应该又去喝酒了,刚发了条酒吧后街胡同的照片。   苗嘉颜退出朋友圈,给他发了条:寻哥拿好手机,揣兜里。   之前姜寻有一次喝多了把手机丢了,后面补卡下备份弄了好几天,麻烦得很。   姜寻秒回:到家了,你怎么没睡?   苗嘉颜:就睡了,晚安寻哥。   姜寻:睡吧。   苗嘉颜退出聊天框,接着无聊地看朋友圈。   他机械地往下滑着,给丁文滔下午发的装修图点了个赞。   已经翻到昨天的了,没得看了,苗嘉颜退出之前把刚更新的小红点刷新了一下。   他要点退出键的手指一顿,在朋友圈里突然看见陈潮的照片,苗嘉颜惊讶地看了半天。   一共两张照片,陈潮,章凯,和一个他不认识的年轻男孩儿。   第一张照片里只有低头看手机的陈潮,表情淡淡的,手指很长,手型很好看。   第二张照片里三个人,章凯坐在陈潮旁边搂着他肩膀,应该是年轻男孩儿拿着手机拍的,他眯眼笑着,挤在陈潮和章凯中间,笑起来特别甜。   苗嘉颜盯着那张照片,看到手机都熄屏了。他又把屏幕按亮,继续看着陈潮,和那个贴着他的男孩儿。   年轻是写在脸上和眼睛里的,有些人笑起来总是特别阳光。   苗嘉颜原本以为这个时间陈潮早该睡了,所以睡不着也没敢找他说话。   然而显然睡不着的只有他自己。   照片里暖黄色的顶灯照在陈潮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暖洋洋的。他虽然没笑,可眼神里并没有冷漠和不耐烦。   苗嘉颜也是到现在才真的愿意承认,他最近那些冷淡只是针对自己。   他坐起身,眉头渐渐拧了起来,把章凯刚发的那张照片点了保存。   陈潮昨天回来太晚了,章凯跟个烦人的猴子似的,小跟班都拍完照回家睡觉了,章凯还不让陈潮走,非拖着他喝酒。最后到底陈潮把他喝老实了,拎着章凯胳膊给拎回宾馆开了间房扔里头。   陈潮洗完澡睡下天都快亮了,他定了个下午两点的闹钟,最晚两点他得起来收拾了。   喝完酒睡起来总是特别沉,中间起来上了次厕所,回来接着睡。   手机开的静音,上面的电话 和消息全没听见。   房门被敲了好半天,陈潮才晕晕乎乎地醒了。   陈潮以为是章凯,没打算理。门敲起个没完,陈潮烦躁地翻了个身,起床气向来不小,闭着眼说:“滚,上班去!”   门口消停了会儿,过了没几分钟,敲得更响了。   陈潮头顶的愤怒值快到顶了,最后掀开被子光着脚下了床。   “你是不是有毛病?”陈潮过去开了门,原本以为门口会是章凯,结果看到门口背着包的苗嘉颜,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甚至回头四处看了看周围,确认了下自己在哪儿。   “我滚去哪儿啊?”苗嘉颜向上看他,眼睛睁得圆圆的,声音没那么稳。   陈潮显然睡蒙了,这会儿整个人都呈现着一种卡顿状态,看着苗嘉颜,半天才反应不过来地问了句:“怎么是你啊?”   苗嘉颜呼吸一窒,看着他问:“那应该……是谁啊?”   陈潮现在迟钝,搓了搓脑门儿,往后让了一步先让苗嘉颜进来了。   苗嘉颜走进来,反手关了门。他给陈潮打了好多个电话都没接,楼下前台不给查,后来还是给章凯拨了语音问的房间号。   陈潮去洗手间了,苗嘉颜一直站在门口等,动都没动。   洗脸刷牙洗头,一套流程下来陈潮已经彻底清醒了。他反应过来后不顾一脑袋水,往外看了苗嘉颜一眼。   苗嘉颜正低着头,没看到他。   等陈潮收拾完出来,苗嘉颜依然像罚站一样在门口站着。   陈潮拿了瓶水拧开喝,问他:“怎么来的?”   苗嘉颜回得很快:“飞机。”   “奶奶呢?”陈潮问。   “我早上和奶奶说了才走的。”苗嘉颜回答说。   陈潮上身没穿,下面穿的短裤。他去穿了拖鞋,过来把苗嘉颜包摘下来放在一边,说:“坐,谁罚你站了。”   苗嘉颜却没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说了句:“你还让我滚呢……”   陈潮看着他眼睛,觉得他今天憋着股劲儿。这会儿抿着唇往这儿一站,还挺有气势。   陈潮笑了,说:“不是跟你说的。”   “那是跟谁说的?”苗嘉颜紧接着他的话问,“……还有谁会来?”   陈潮没吭声,挑了下眉。   今天的苗嘉颜确实不一样,平时那股软软的温和劲儿轻了不少,眼神直直地看着陈潮时,还挺凶的。   “怀疑我啊?”陈潮站他面前,挑着眉问他。   苗嘉颜说:“没有。”   “那问什么呢?”陈潮说。   苗嘉颜就不吭声了。   他戴了顶帽子,帽子下面头发稍微有点乱了。身上穿了件外套,下面穿着牛仔裤,这身在家里穿合适,来这边就有点儿热了。   陈潮伸手摘了他的帽子,苗嘉颜一整张脸就全露了出来,他还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别动,我看看。”陈潮捏着苗嘉颜的脸,把他偏过去那半边脸转了过来。   之前被木板磕的那片伤口还没好,到今天虽然不肿了,可还有点儿发青,好多条细划痕结了痂,在额角位置。   陈潮皱着眉问:“疼不疼了?”   苗嘉颜垂着眼睛,快速地说:“可疼了。”   陈潮虽然还是皱着眉,可又有点儿想笑,说:“今天怎么回事儿。”   苗嘉颜被陈潮冷了这么多天,心里难受是真难受,疼是真疼,可也有点儿别的情绪被一天天给压了出来。   那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浅浅的生气。刚开始没有,随着天数的增多,委屈里那种类似于愤怒的成分逐渐增多,到了昨晚突然突破了一个小小的阈值。   陈潮捏着他脸的手还没放开,问他:“上这儿干什么来了?”   “看你。”苗嘉颜抬起眼,说,“你不回家我可以来。”   “看我干什么?”陈潮问。   苗嘉颜反问:“我看我……男朋友,也得找个理由吗?” 第105章   陈潮看着面前眼神炯然的苗嘉颜, 怀疑是不是让人给调包了。   不说在一起这将近五年时间,就连前面初中那些都算上,陈潮也从来没见过现在这样的苗嘉颜。明显带着脾气的, 说话劲劲儿的,虽然没那么凶可看着也挺有气势。   “生气了?”陈潮问他。   苗嘉颜嘴唇动了动,到底也没说那声“没有”。   “气什么?”陈潮又问。   苗嘉颜脸还在陈潮手里捏着,想把脸扭开也转不动。陈潮手上用了点劲儿, 捏着苗嘉颜下巴。苗嘉颜抬起手去推他手腕,陈潮惊讶得一时间没管理好表情,眉毛都扬了起来。   苗嘉颜虽然推了也没太用力,却还是把陈潮手给碰开了。他把脸转了过去, 不让陈潮看他磕坏的这边。磕青的地方又滑稽又丑。   陈潮无声地转身坐到床边去, 看了会儿手机。   苗嘉颜也跟了过去,没坐床上, 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 胳膊搭着椅背,坐在陈潮斜对面。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 直到陈潮把手机往 旁边一扔, 抬头。   苗嘉颜正侧头看着他,和陈潮对视上也没错开。   “生气你就说, 偷着瞪我有什么用。”陈潮说。   “没偷着。”苗嘉颜看着他说。   “行,明着瞪的,”陈潮问,“瞪我干什么?”   苗嘉颜那点劲儿坐了这么半天快坐没了, 这会儿蔫唧唧的, 也不吭声了。   敲门声响, 陈潮站起来去开门, 跟苗嘉颜说:“热就把外套脱了。”   苗嘉颜趴在那儿没回应。   门口是章凯在敲门,陈潮问他:“干什么?”   “方便我进吗?”章凯探头进来,没敢乱看,“嫂子来没?”   陈潮拉开门示意他进来:“方便。正好我解释不清刚才让谁滚。”   苗嘉颜一下子坐直了,不好意思地跟章凯打了下招呼。   章凯反应极快,马上说:“让我滚让我滚,潮哥最烦我。”   “我刚才睡迷迷糊糊接的电话,忘了说错话没,”章凯冲苗嘉颜说,“我要睡得说胡话了嫂子别跟我计较!”   章凯本意是怕自己没睡醒说话不注意,平时说话不讲究惯了,万一带什么脏字儿了显得不尊重。可他这会儿特意过来说这个,怎么看都有那么点儿欲盖弥彰的意味。   苗嘉颜眨眨眼,看了眼陈潮,不确定地问:“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陈潮用膝盖踢踢章凯,说:“滚吧,别在这儿坑我。”   “不是那意思!”章凯边往开门边说,“别误会别误会!”   说完冲陈潮眨眨眼睛开门跑了。   章凯来这一趟不知道是干什么来了,好像就为了凑个热闹,给陈潮添个乱。他走了之后苗嘉颜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陈潮哭笑不得,伸手捂了下他眼睛,说:“别瞪了。”   苗嘉颜在他手心里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陈潮掌心从上往下轻轻一扫。陈潮手拿开,在他头顶蹭蹭手心,问他:“我要真让你抓住点儿什么,你打算怎么办啊?”   苗嘉颜不太能接受这个假设,眉心小小地拧了个结,答不上来。   “会发火吗?”陈潮低头问他,“还是就那么认了?”   苗嘉颜眉心的小结拧得更深了,盯着陈潮的眼睛慢慢就红了起来。问题没答上来,伸手轻轻地推了陈潮一下。   陈潮肚子上有腹肌,正常这么推他应该绷一下,然而他没有,苗嘉颜推到的是他软软的肚子。苗嘉颜眼睛更红了,仰着头说:“……我不喜欢这个问题。”   陈潮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下:“到时候你就这么哭着说你不喜欢啊?”   苗嘉颜声音里都带了颤,不知道是要哭还是气的:“不想说这个。”   “真要哭啊?”陈潮俯下身,跟苗嘉颜平视,往他睫毛上吹了口气,“哭个我看看?”   这就是明着气人了。苗嘉颜本来就是带着气来的,刚才自己在那儿安静坐了会儿,已经有点要消了的意思,结果陈潮在这儿假设来假设去,把人问得很难受。   苗嘉颜别开脸,下巴颏儿绷出圆溜溜的形状,上面还有不明显的小坑,像个委屈得马上要哭的小朋友。   都这样了陈潮还继续说:“到时候你在我面前哭可就不管用了。”   他专注地看着苗嘉颜的眼睛,语速慢慢的:“那时候我的事儿就真的跟你没关系了,你的事儿也不用告诉我,我去哪儿、回不回来,你都不用觉得有压力。”   陈潮平静地说:“你不用再每天叫我起床,和我说那些你不想说的话,也用不着再……瞒着我。”   他的话音停顿了一秒,因为说到那儿的时候苗嘉颜一大滴眼泪在眼睛里没兜住,一下子落了下来。   这一滴像是个开始,之后接二连三不停落下来。他抬手用手背擦了擦下巴,胸腔一下下快速起伏着。   陈潮本来还要再说话的,到这儿也说不下去了。   苗嘉颜转过来,眼睛是真含了水,绷着下巴问陈潮:“你为什么一直气我?”   陈潮反问:“我怎么气你了?”   苗嘉颜又推了他肩膀一下,这次可比刚才用劲儿多了,陈潮被他推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故意说这些……”苗嘉颜眼泪砸在地板上,小小一声,他瞪着陈潮,眼神里带着控诉意味,“你明知道说这些我会很疼……你偏一直说。”   苗嘉颜抬起袖子蹭了把眼睛,他哭的擦眼睛总是很用力,从小就这样。   陈潮眼看着他袖子在眼睛旁磕坏的那处狠狠擦过去,想拦没拦住。苗嘉颜不知道疼一样还要再蹭,陈潮攥住他手腕没让他动。一心疼心想去他妈的吧,我们小孩儿本来就这样,不改了,哄哄得了。   苗嘉颜被陈潮刚才的几句话给逼的,所有情绪都拱了上来。刚才陈潮说的那些就算只是假设着想想,都让苗嘉颜直接崩了。   “我犯什么错误了你要这么说,”苗嘉颜被陈潮攥着一边手腕,又用另一只手去擦下巴,“我怎么了?”   “你没怎么。”陈潮过来想要抱他。   苗嘉颜站了起来,没让陈潮抱,显然鼓起来的劲儿都还在:“你让我想,我快一夜没睡一直在想……”   他用力抽了口气,继续说:“可我想完你听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你,陈奶奶说你走了。”   苗嘉颜到现在想起那一天都觉得心脏像空了个大洞,他边不停掉着眼泪边说:“那天我快把我自己也丢了,你为什么直接走了?”   这样的苗嘉颜是陌生的,在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连他自己都没见过这样的自己。   可现在的苗嘉颜已经被陈潮的几句话卷进了情绪的漩涡里,失去陈潮的恐惧挟裹着他,所有的想法和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话都瞬间有了出口。   “我特别害怕,特别特别害怕……”他手搭在椅背上,发着抖,“你为什么那么说我啊?我哪有不让你碰我的事呢……你每天……每天都跟我一起在医院陪奶奶,床那么挤,你天天都……睡不好,我说过一次让你走……走吗?”   “我不和你说很多事,因为我想让你……和我说话的时候能……轻松,我怕你累,我们这几年不就是比……比别人异地恋感情都好吗?”   他说话时夹杂着控制不住的抽气,话说得断断续续:“我做错了你可以说我……批评我……为什么把我丢下了?”   苗嘉颜是真的难过,越说心口越疼。没人能看着他这样还不心疼,陈潮又过来抱他,说:“老婆不哭了,没丢下你,我错了。”   苗嘉颜往后退不让他抱,后面是桌子了,他直接坐到桌子上去,往后挪挪,看着陈潮继续说:“我确实很……很怕你为了我回来……你就应该站得高高的,像灯一样,像月亮一样。”   他手紧紧地攥着桌沿,咳了两声继续说:“我听见你和寻哥说推了个实习,我心都碎了。”   他整张脸都狼狈极了,眼泪像失控了一样:“我知道你想去,凭什么要因为我……推了啊?实习推掉了,后面工作也不签了……我凭什么啊?”   苗嘉颜向后缩着,质问道:“因为我胆小……窝囊……我就要把你弄丢了吗?”   “没丢,不会丢,我一直在。”陈潮拉开椅子,过来站在苗嘉颜身前,亲在他乱七八糟的脸上,“不哭了老婆。”   苗嘉颜没再躲,再躲也没地方了。他在陈潮怀里不停抽气,他哭起来从来没有呜呜咽咽的动静,只会无声的流泪和不断抽气。   他今天哭得让陈潮想起来小时候那次,那天苗嘉颜被他爸摁着剪了头发。   “深呼吸,”陈潮一边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和他说,“等会儿哭难受了,慢慢吸气,别着急。”   苗嘉颜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虽然都在中途抽了两下,也还是随着陈潮的节奏在调整自己。   “你说的不完全对,但我的方式肯定错了。”陈潮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委屈了是不?”   苗嘉颜过会儿问:“哪里不对?”   “等你不哭了我再和你说。”陈潮温柔地吻吻他头发,“再给我们哭坏了。”   苗嘉颜今天的眼泪纯粹是被陈潮给激出来的,陈潮刚开始就是想借着苗嘉颜气鼓鼓的劲儿把他的脾气给激上来,没想到苗嘉颜反应能那么大,给激得收不住了。   陈潮自己闯的祸只能自己收拾,谁心疼谁知道。苗嘉颜在他怀里哭得哆哆嗦嗦的,陈潮时不时轻声说两句话,还抽纸给擦鼻涕擦眼泪。   苗嘉颜毕竟本性不爱发脾气,今天是逼得没办法了,这会儿平静了半天,脾气消了下去,想想刚才又有点儿讪讪的,坐在那儿看起来有些委顿。   陈潮没穿上衣,一直光着上身来着,苗嘉颜没衣服能抓,只能软软地抓着他的裤腰。   陈潮握着他一只手让他松开,反手把他那只手放自己后腰上,说:“抱抱我吧?”   苗嘉颜顺势两只手都抱着他的腰,手心里都是汗,往陈潮裤子上蹭了蹭。   陈潮笑了声,低头亲亲他脑门儿,舒了口气说:“这是真闯祸了,吓我一头汗。”   苗嘉颜不说话了,头顶着陈潮锁骨,觉得很累。   “我都不知道我们苗儿还会发脾气,”陈潮笑了下说,“也挺凶呢。”   苗嘉颜顶着他,咕哝了声:“我也不知道……”   这是又回归小花苗本体了,陈潮把他抱下来,带着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苗嘉颜头发也弄得乱七八糟的,陈潮直接拿苗嘉颜手腕上小皮筋给绑上了。陈潮很喜欢玩老婆长头发,这么些年了,绑头发绑得很不错,给高高绑了个揪。   苗嘉颜脸洗干净后眼睛和鼻子还红,陈潮把他外套脱了,里面衣服刚才出汗出得潮乎乎的。陈潮问:“脱了?”   苗嘉颜不习惯光着,摇了摇头。   “睡会儿?”陈潮又问。   苗嘉颜还是摇头,问:“你有事要做吗……潮哥?你可以去。”   “没有,陪你睡觉?”陈潮让他侧过脸,又看了看磕坏那处。   苗嘉颜尽管现在很累,却并不能睡着,可被陈潮抱着很舒服,想闭眼睛。   陈潮让他躺着,侧躺着抱他,和他说话。   “刚才你说你胆小,窝囊,”陈潮说,“我不同意。”   他低头在苗嘉颜鼻尖顶顶,说:“你非常勇敢。我生气不是因为你胆小。”   苗嘉颜抬头看他。   “我们比别人异地恋感情好,”陈潮说到这个甚至有点不知道该作何表情,“那是因为本来就感情好,这跟你说不说,我轻不轻松没太大关系。你就是什么都说,在我累的时候不让我睡拖着我抱怨半宿,也不会影响感情。”   “会的。”苗嘉颜坚持说,“会被消耗。”   “你怎么知道,”陈潮无奈地说,“你都没试过,在这儿一本正经的。”   苗嘉颜摇头:“我不试。”   “所以你觉得感情好,”陈潮挑眉问,“都是靠你瞒我瞒出来的?”   苗嘉颜不吭声了。   “别扯了。”陈潮笑了声说。   陈潮本来下午五点的飞机,刚才苗嘉颜安静坐着的时候他给退了。这会儿苗嘉颜在他怀里眼睛睁一下闭一下地迷糊着,陈潮想哄他睡会儿,苗嘉颜又睡不着。   “你真打算不回去了吗,潮哥?”苗嘉颜轻声问,“从这儿直接走?”   “啊,”陈潮故意不在乎地说,“回去多折腾。”   苗嘉颜把头一埋,说了声“嗯”。   陈潮无声地笑了下,问他:“听见我推个实习,觉得自己拖着我了?天天心里压个事儿吧?”   这是苗嘉颜最在意的,他声音很低地说:“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回来。”   “晚一学期的事儿。”陈潮无所谓地说,“也不是就那一个推了没有了。”   苗嘉颜又看向他,陈潮和他对视着,突然拽拽地笑了下,凑近了在他耳边说了句:“你老公offer有的是。”   苗嘉颜眨眨眼,陈潮说:“操那些没用的心。”   其实苗嘉颜知道并不像陈潮表现出来的这么没关系,可这一瞬间他还是突然觉得安稳。在陈潮这儿好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慌,他都能解决,都不放在眼里。   而且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帅得人发晕。   苗嘉颜看着他,觉得他的眼睛里有浩瀚星河。   苗嘉颜睡醒了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本来打给爷爷的,没想到是奶奶接的。   奶奶在电话里听起来精神很好,还能和他对话。   苗嘉颜问她今天怎么样,她说“很好,很好”。   这是奶奶这次发病以后苗嘉颜第一次离开她,心里很挂念,不过听着奶奶在电话里的声音安心了不少。   他打电话是陈潮站他身后给他绑头发,脖子处落了一绺头发,苗嘉颜拎起来递给他。   章凯白天上人房间凑了个热闹,下午又吵着要一起吃饭。   陈潮看他好几天已经看够了,并不想搭理。   然而章凯直接来房间抓他们,在门口敲个没完。   章凯那小跟班儿肯定得跟着,昨晚他刚说完想见苗嘉颜,今天就见着了。   尽管苗嘉颜现在半边脸有伤,可这并不能对他的颜值造成太大影响,往那儿一坐又直又挺,肩膀和脖子十足漂亮,气质很不一样。   “小哥哥你怎么那么美啊,”小弟快流口水了,“我能拍你吗?”   苗嘉颜有点吃不消这种说直男不直男的坦荡荡的热情,而且这个“拍你”说得过于含糊了点儿。   “你想拍什么啊?”苗嘉颜防备地问了句。   “就拍张照!”他用手机比了比,“就现在这样,我拍个照发朋友圈!”   “那可以,”苗嘉颜笑了,“我以为你要怎么拍呢。拍照可以,合照也行。”   小弟嗷嗷地就过来了,这么那么地拍个没完,陈潮本来跟章凯说话,过会儿一回头他还在拍,拎着他裤腰给拖走了:“再拍给钱。”   “我给!”小弟马上说,“其实我也是个小富二代来着,小哥哥你要不考虑考虑我。”   “你滚,个臭直男装什么装。”章凯看不下去了,嫌他丢人,把他往椅子上一按,“富二代一会儿去把单买了。”   “我现在不分男女了,”小弟说,“我是美性恋。”   其实尽管到了现在,苗嘉颜也并不能算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他顶多就是干净,清秀。   可奇妙的是,看着他就会觉得很招看。长头发在他身上毫不违和,不会觉得别扭,像是本来就该这样。他整个人会让人觉得舒服,有种莫名温润的治愈感。   陈潮喝了点酒,只有一点,完全不会醉。   可在两人推开房间门进去的时候,他的气息却像是喝醉了一样。   他眼神里有一种非醉态的迷蒙,叼着苗嘉颜的耳垂,暖暖的气息喷在苗嘉颜耳后。   “小哥哥看看我吗?我也是个富二代。” 第106章   苗嘉颜被他这么叼着耳朵说话, 过电一样缩了下脖子,要躲。   陈潮不让他躲,从身后把人扣得牢牢的, 咬着说:“问你呢……”   苗嘉颜躲不开, 耳朵上的小汗毛全竖了起来。陈潮嘴唇含着他耳垂上那一小点圆圆的软肉, 舌尖逗弄一样地拨了两下。   “嗯……”苗嘉颜非常敏感, 在他耳朵边说话他都起鸡皮疙瘩, 更何况被陈潮像这样咬着玩儿。   “看看我吗?小哥哥,”陈潮嘬出个带着水声的响儿,苗嘉颜随着这暧昧的一声整个人一颤, 陈潮嘴唇从他耳朵上离开,沿着耳下亲了两下,轻轻地碰在他脖子上, “还是小姐姐?”   苗嘉颜甚至连房卡都还没来得及插, 刚进门就被陈潮扣着了。他闭上眼睛,睫毛颤来颤去,连声音也颤:“你……喜欢什么?”   “我都喜欢。”陈潮从耳朵亲到脖子, 又一点点地亲到肩膀, 说了句,“喜欢你。”   苗嘉颜被他这声“喜欢”戳了小小一下, 他想回身抱陈潮, 陈潮却没松手。   “白天跟我生气了,冲我发火。”陈潮笑了声, 笑声低低的, 性感极了。   苗嘉颜很想看看他帅气的脸。   “我故意的, 今天我就是要让你哭, 你不哭我就没完。”陈潮在身后抱着他说, “我要看看你到底底线在哪儿。”   苗嘉颜背着他,眨了眨眼,心想可真够坏的。   “我快让你气炸了。”陈潮一口咬在苗嘉颜肩膀上,苗嘉颜没防备被咬出了声。   这一口真咬疼了,苗嘉颜敢怒不敢言的,只回头看了他一眼。   “疼?”陈潮问。   苗嘉颜轻轻地“嗯”了声。   “不疼我咬你玩儿呢?”陈潮盯着他,“我就是一直没冲你发火,感觉你忘了我什么脾气了。”   他眼神有点凶凶的,苗嘉颜睁圆眼睛看着他,轻声问:“你要发火吗?”   陈潮说:“发。”   “发火打我吗?”苗嘉颜又问。   陈潮笑着伸手盖住他的脸抓抓:“不打你。”   苗嘉颜刚要再说话,却突然被陈潮一俯身勒着腰给抱了起来。   “潮哥!”苗嘉颜忙拍陈潮的手,“卡,卡。”   陈潮于是站了几秒没动。   苗嘉颜伸直胳膊把卡插了进去,房间这才亮了灯。   “今天教你认认人。”陈潮把他抱到床边,直接扔在床上,不等苗嘉颜坐起来,陈潮直接单膝点在床边压了下去,“赖我,我总想得多,也怕吓着你。”   苗嘉颜被陈潮控制着不能动,他感觉到了陈潮身上的一种危险气息,他叫了声“潮哥”。   “今天你要害怕了就哭,”陈潮的手在苗嘉颜衣服下摆处勾了勾,“今晚我不心疼你。”   苗嘉颜屏住呼吸,感受到陈潮手心的热度在烧灼着他。   他侧过头去寻陈潮的嘴唇,想和他亲吻。   陈潮在他嘴巴上亲了亲,含住下嘴唇嘬了下。按着他脖子直起身之前,叫了声“嘉嘉”。   这是亲密时最黏腻柔软的称呼,苗嘉颜心口一颤,翻过身看着陈潮。   陈潮太英俊了,脸上线条硬朗清晰,眉眼间很英气却有一点点温柔。苗嘉颜几乎是有些出神地望着他。   “潮哥……”   “嗯。”陈潮的呼吸略有些粗,手插在他发间,发丝软软地勾着他的手指,陈潮说,“有话现在说。”   苗嘉颜后背挺得直直的,肩膀漂亮地端着,专注地看着陈潮。   陈潮在他锁骨上吻了吻。   苗嘉颜抬起胳膊环住陈潮,抱着他的脖子,侧脸贴着他的耳朵,认真地说:“我好喜欢你。”   “潮哥。”苗嘉颜哑得只能发出一半声音,他侧着头,吻了吻陈潮的耳朵。   陈潮没抬头,声音闷在枕头里:“老婆。”   苗嘉颜感受着陈潮的心跳,深吸口气,慢慢说:“那天你让我想,有什么是我‘不行’的。我想了的。”   陈潮抱着他,说“嗯”。   “我确实很多事都觉得可以,只要你觉得好都可以去做。”苗嘉颜顿了下,哑声说,“……可是和你分开我不行。”   苗嘉颜闭了闭眼,平稳了几秒才继续说。   “可以把我所有东西都拿走,只要把你留给我。”他又侧过头,亲了亲陈潮,认真又虔诚地说,“我喜欢你好多好多……好多年,你是我的一切。”   陈潮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苗嘉颜的眼睛红红的,里面有着汹涌的爱意。   “你说你是我的风筝,我没给你线。”苗嘉颜和他对视着,带着一点点委屈,“怎么会呢……我不就是你的线吗?” 第107章   陈潮看着苗嘉颜熟睡的一张脸, 伸手刮刮他脸颊。   苗嘉颜之前被抱着,脸埋在人肩窝里,这会儿陈潮想看他, 分开了点儿, 苗嘉颜还是侧身微低着头的状态,睡得很沉。他睡着了不闹人,也不怎么翻身, 以前陈潮就说他睡着了跟小猫儿似的, 稍微给点儿地方就行, 不乱动。   额角伤还没好, 哭起来的时候更显得可怜巴巴的。陈潮凑过去在嘴巴上亲了一口, 苗嘉颜毫无察觉,睫毛都没动一下。   这是真累着了。   陈潮无声地笑笑, 又把他搂了过来。苗嘉颜下意识又抱了抱他,光溜溜地睡在陈潮怀里,毫无防备。   性那么亲密,哪怕之前再亲近的情侣, 做过爱了也还是不一样。   那是一种赤诚的彼此交付, 灵魂和肉体的双重契合。做过之后每一个眼神的对视都含着更多默契,也有了更多归属感。   苗嘉颜依恋地贴着陈潮,陈潮的气息和温度都让他觉得安全, 觉得自己是被保护着的。   苗嘉颜沉沉地睡了一夜, 昨晚洗完澡就已经很晚了,后来苗嘉颜困得快站不住了,陈潮就一直抱着他洗。陈潮把人头发给弄湿了, 又吹了半天头发。   虽说不是刚谈恋爱的小情侣了, 坦诚相见也不知道有过多少回, 可正正经经地做爱,这实打实是头一次。苗嘉颜累得连梦都没做,昏睡一样,早上醒了不等睁眼第一感觉就是不太舒服。   睁眼第一件事是找陈潮,见陈潮穿着T恤牛仔裤正坐在椅子上发消息。   他一动被子传出细碎的动静,陈潮抬头看过来,见他眼睛睁着,手机往旁边一扔,直接扑了过来。   苗嘉颜被他胳膊压着,“唔”了声。   “老婆。”陈潮跟他顶了顶鼻尖,又在嘴巴上亲了一口。   苗嘉颜被子下面还全光着,皮肤直接挨上被子的触感让他很快想起昨晚他们都干什么了。   苗嘉颜眨了眨眼,陈潮觉得他不好意思了,刚要逗两句,没想到苗嘉颜却眯着眼笑了下,伸手环过来,抱着陈潮的脖子。   他什么都没说,但他那表情,和抱着陈潮和他蹭耳朵的小动作,无一不证明着苗嘉颜现在是高兴的,有一些明显的小雀跃。   陈潮没想到他能是这种反应,有点儿出乎意料了。   苗嘉颜脸儿小,容易不好意思,虽然当时让干什么都行,但是逗狠了过会儿可能会蔫巴巴地难为情。昨晚他们都那样了,最后一直哆嗦不停,按陈潮以为今天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躲着不看人。   然而想想也是,苗嘉颜也没那么不禁逗,只要不逼他太过格,他本来就是坦荡的。   “你早醒啦?”苗嘉颜轻声问。   “嗯,下楼一趟洋哥给我送点儿东西。”陈潮问他,“疼不疼?”   苗嘉颜回答说:“就一点点。”   陈潮在他腰上揉了揉,问他:“再睡会儿?”   “不睡了。”苗嘉颜摇摇头。   “那起来?”陈潮捏捏这儿捏捏那儿,用嘴唇叼叼耳朵问,“带你去吃东西?”   苗嘉颜也不吭声,但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这又不睡又不起的,陈潮笑了声,问:“那我再抱会儿啊?”   苗嘉颜也笑了,慢悠悠地说了句:“那也行……”   陈潮于是一翻身掀了被子钻进去,把苗嘉颜整个抱着。他咬苗嘉颜耳朵,苗嘉颜就边笑边躲,说“咬人那我不抱了”。   “你想怎么就怎么啊?”陈潮把人扣着不让动。   苗嘉颜说:“那你别咬人。”   做过爱的两个人,周围连空气都带着股黏稠的腻歪。   如果不是气极了又实在拿苗嘉颜没办法,陈潮到现在也不会动他。他那一本正经到有时让人着急的性格,总觉得什么都没定下来就先做了太不负责任。   不过既然现在已经做了,那也就这样了,他们俩本来就不应该给谁留退路。   苗嘉颜不能在外地留的时间太长,他担心奶奶,虽说奶奶最近精神状态很好,身体也在慢慢恢复看得见好转,可还是不能大意,苗嘉颜不在家里一直都放不下心。   如果苗嘉颜没来,陈潮昨天下午就回去了,苗嘉颜来了他把机票退了,俩人起来又重新订的。   苗嘉颜还问他:“潮哥你也回去吗?”   之前陈潮自己说的不回了,从这边直接走。   这会儿倒反问:“不然呢?”   苗嘉颜说:“不然你可以从这边走。”   “这得什么铁石心肠能干出来这事儿。”陈潮自己都笑了,“昨晚刚……”   苗嘉颜伸手捂了下他的嘴,陈潮于是没说出来,只笑着说:“我就让人自己回家啊?”   苗嘉颜转过脸看向一旁,表情明显是高兴的。   陈潮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捏着玩儿。   他们俩到家已经快半夜了,他们俩回来第一件事儿先去看苗奶奶。奶奶早睡着了,爷爷说:“别惦记,以后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俩在家好着呢。”   “那不行的。”苗嘉颜轻声说。   奶奶现在离不开他,苗嘉颜走了两天,奶奶虽然能明白他出门了,可还是一直去外面转悠着等,还让苗爷爷带着往花棚那边去了一次。苗爷爷提醒她说小颜出门了,苗奶奶就笑着点头,可眼睛却还是到处找。   苗嘉颜俯身抱着奶奶,脸贴在她胳膊上,安静地陪了一会儿。   陈潮晚上没回自己那儿,直接跟苗嘉颜上楼了。   他俩现在哪能分开睡,这俩人一整天都牵着手,在机场也不背着人,就一直牵着。陈潮在机场买了个飞机枕让苗嘉颜在飞机上睡觉,苗嘉颜就把手放陈潮那边,睡了个全程。   空姐来发晚餐,陈潮朝她摆摆手,示意不要叫醒他。   苗嘉颜睡了一路这会儿不困了,跟陈潮一块儿洗完了澡,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收拾收拾这个动动那个,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困了,老婆。”陈潮躺下看着他。   苗嘉颜穿着睡衣坐那儿给人回消息,手机“嗡嗡”个没完。闻言抬头看看他,伸手隔着被子拍拍他的腿:“困了你睡。”   “我自己睡?”陈潮脸贴着枕头,挑挑眉。   苗嘉颜半点儿不困,而且手机上一堆消息等着回,可看着陈潮的表情心里又软塌塌的,于是关了灯,过来背对着陈潮躺下,让他从身后抱,这样不耽误回消息。   陈潮在身后搂着他,把他贴在他后脖子上,鼻尖拱着嗅嗅。   苗嘉颜被他弄得有点儿痒,笑笑说:“潮哥你快睡。”   “到手了就不在意了,”陈潮哼哼着说,“以前都陪着睡,现在就给我一截脖子。”   苗嘉颜被他逗得不行,赶紧收了话尾,把手机放到一边去,转过来满满当当抱着陈潮。   这才让人勉强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陈潮收拾完回隔壁陈奶奶那儿吃饭。陈奶奶和陈爷爷都已经吃完了,正在捡碗筷,见陈潮进来了陈奶奶惊讶地叫了他一声,忙过来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就回来了,你们都睡了。”陈潮笑着说。   陈奶奶朝院子外看看,背着陈爷爷,把着陈潮的胳膊小声和他说:“去看过苗儿了没有?你走了苗儿可伤心了,我看着心里难受。”   “我俩一起回来的。”陈潮说。   “那就是见着了?”陈奶奶放了点心,又说他,“再可不能这样了!什么臭脾气啊?苗儿这性格够好的了,从来不生气不发火,你别看人老实就可劲儿欺负。”   陈奶奶说苗嘉颜从来不生气,陈潮点头答应着,心里却想起来苗嘉颜前天气鼓鼓地推他。   陈潮笑了,说:“我没欺负。还有饭吗奶奶?饿了。”   陈奶奶见他态度不是很端正,挥挥手说:“没有了,上旁边儿吃去吧!”   陈潮于是只能又回旁边儿来了,苗嘉颜刚给奶奶换了件新毛衣,苗奶奶牵着他的手,俩人正要去后院喂小鸡。   人家这边苗爷爷苗奶奶也早吃完了,苗嘉颜见他回来,眨眨眼问:“吃了吗?”   陈潮摊手:“给我撵出来了。”   苗嘉颜“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那等会儿我给你煮面吃。”   “我给你煮,想吃什么?”陈潮在外头将近三年时间,也不是什么都不会。   苗嘉颜说:“你帮我把水烧上就行。”   苗奶奶喂完小鸡也跟着过来,拄着四角拐杖站在小厨房,看苗嘉颜洗手准备做饭。早上老两口就吃的鸡蛋和粥配小菜,他们习惯了吃这个。   苗奶奶指指冰柜,里面有生冻的小包子。   “这两天小姑来了?”苗嘉颜问。   “来了。”苗奶奶回答,又说,“你爸爸也来了。”   苗嘉颜拿了几个小包子出来,放到蒸锅里,问奶奶:“什么馅儿的?”   “牛肉。”苗奶奶说。   现在像这样的简单对话奶奶能说得很清楚,尽管长句子还是不会说,不过交流已经不成问题了。   偶尔早上刚睡醒起来或是半夜醒了还是糊涂,会说胡话,但白天通常都是明白的。   苗嘉颜用虾仁鸡蛋和一点儿青菜煮了两碗小细面,配上小包子,俩人坐在小厨房里开小灶吃。苗奶奶也坐在他们这儿,跟苗嘉颜分开了两天,今天她早上起来看见孙子在高兴坏了,一直跟在他身边。   她看了会儿苗嘉颜,又转头去看陈潮,抬起那只不灵光的手,放到陈潮头上,慢慢地摸摸他的脑袋。短短的头发接触手心,这只手对触觉并不敏感,她慈爱地看着陈潮。   从陈潮回来到现在,除去这几天,前面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回家,陈潮也一直陪着苗奶奶。   “怎么了,奶奶?”陈潮温声问她。   苗奶奶现在比从前瘦了很多,以前是个圆脸的小老太太,现在脸上没什么肉了,可笑起来眼神依然和从前一样,是慈祥温和的。她在陈潮头上摸过来又摸过去,说:“慢慢儿吃。”   “哎。”陈潮答应了声。   陈潮再有几天就要回去了,这次回去短时间内又回不来了。   跟每一次一样,分别之前陈潮总是更缠人的那个,苗嘉颜和他比起来就乖多了。   花棚里,苗嘉颜蹲那儿给几盆花换土。这是去年齐博士育的一棵小苗,长势挺好就是不出花,土营养已经不够了,苗嘉颜逛到这边来,正好给换点土。   陈潮刚才在外面打电话,挂了电话走进来,直接往苗嘉颜背上一压。   “哎哎,潮哥!”苗嘉颜没蹲稳,往前拄了下地面,“差点儿咱俩都趴下了。”   陈潮单手圈着他脖子,说:“我不想走。”   一年一度的节目再次上演,苗嘉颜手上都是花土也不能拍他,只能侧着头说:“我们还每天都视频,我叫你起床。”   陈潮“嗯”了声说:“哪天一有什么事儿了就又把我往旁边一扔,问怎么了就‘没怎么’,再问就让我找不着人。”   苗嘉颜心想可真记仇啊。   “不了,”苗嘉颜侧过头,在他脸上亲亲,认真地保证说,“这次肯定不了。”   “你最好是。”陈潮摆着凶凶的脸说。   苗嘉颜点头“嗯嗯”。   陈潮又说:“你再——”   “颜颜,你能来一……”   陈潮的话刚起头就被人打断了,直播组的一个小姑娘从外面跑进来找苗嘉颜,一进来看见这俩人一个摞一个地在这儿正腻歪着,深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对不起!”她转身就跑了,边跑边喊着说,“有空请过来一下,老板!”   他俩天天在一块儿,长辈看不出来怎么回事儿,这些小的可都明白。   “老板,我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都让人撞见了陈潮还不起来,还搭在苗嘉颜身上接着问。   “没有,”苗嘉颜接着换土,说,“这几天的正事儿就是陪你。”   小老板随口一说的话听着还怪会哄的,陈潮笑着起身,在苗嘉颜头顶摸摸。   “老板们哄起来一套一套的。”陈潮说。   苗嘉颜配合地说:“你想要什么,老板尽量满足你。”   陈潮不等说话,苗嘉颜又神经地问:“要钱吗?给你开张支票?”   陈潮笑得不行,苗嘉颜看着他笑就很高兴。   一绺头发落在脸边有点儿痒,他伸手用手腕蹭蹭,手背上的土还是蹭了点在脸上,一条黑黑的短道子。干活儿腰上绑了个脏兮兮的类似围裙的布,头发随便一绑,脸上手上都泥乎乎的。   恍惚间陈潮像是看见了小时候棉花地里的苗嘉颜,身上绑着大大的布口袋,很快就能摘下一大把白团团棉花,塞在腰上花兜里。   动作间干干脆脆,带着农村小孩儿利落的土气。   陈潮要是累了,他就把腰上花兜一解一系,拍匀里面的棉花。往地下一扔,带起尘土,指着它和陈潮说:“坐吧,屁垫儿。”   苗嘉颜感觉到陈潮一直在看他,抬眼问:“怎么啦?”   陈潮扬扬眉毛:“叫声哥哥听听。” 第108章   人苗嘉颜在那儿干活呢, 跟不上陈潮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脑回路,一时间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苗嘉颜低头往花盆里填土,小声念叨:“什么哥哥……”   陈潮在旁边一站, 抱着胳膊:“快点儿叫。”   苗嘉颜摇头笑,也不说话。   “要不说小孩儿长大了就不甜了,”陈潮想想小时候那个脆生生的小土苗儿, 叹了口气说, “小不点儿时候跟后面叫‘哥哥’,长大了只知道开支票打发人。”   苗嘉颜被他逗得不行,笑了半天停不下来,手上花土都弄到旁边去了。   陈潮过来把他衣服上帽子往头上一扣, 两只手按着脑袋搓搓晃晃, 跟搓小狗一样。   苗嘉颜被人搓摩半天也不生气, 仰起头用口型叫了声“哥哥”。陈潮两手托着他脸让他保持着仰脸的姿势, 弯腰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苗嘉颜脸上磕的那处还青着呢, 直播不好看,但是不耽误拍视频。   早晨苗奶奶看见他举着手机在拍她,笑着摆了摆手。   “奶奶跟大家打招呼, 大家都很关心你。”苗嘉颜说。   苗奶奶十分配合,眯着眼睛说:“来玩儿。”   “奶奶让你们过来玩儿呢, ”苗嘉颜笑笑, “昨晚奶奶又是睡了一整夜没醒, 晚上睡得越来越好了,今天早上起来也没糊涂。”   苗奶奶自己拄着拐杖去了小厨房,看见灶台上盖着有一小盆面粉, 问苗嘉颜:“做什么?”   苗嘉颜说:“我不知道, 不是我的面。”   “我的, ”苗爷爷在小厨房门口探着头,“我给你炸酥麻花吃。”   苗嘉颜马上笑了:“给谁?我吗?”   “给你奶奶,”苗爷爷转身又走了,边走边说,“那是我们年轻时候吃的,你小孩子不爱吃。”   “你们看见了吗?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了面,”苗嘉颜小声说,“要给奶奶炸麻花。”   苗奶奶还是笑呵呵的,自己拄着拐杖也出去了,朝着苗爷爷的方向慢慢走过去。   “奶奶不让吃油腻,不让她吃油炸的东西,爷爷就偷着给她吃。”说完这句怕评论里有人说爷爷这是自以为是不遵医嘱,又补了一句,“爷爷也不是经常给奶奶吃,偶尔吃一点儿没关系。”   院子里小鸡小鹅都在到处溜达着捡米粒吃,苗嘉颜去外面拍了会儿,说:“给你们看小鸡,现在还小呢,养到冬天就能吃了。”   苗爷爷从院子里拖出块板子来,要给鸡舍里面换块板子。苗嘉颜手机一转正要拍他,手刚一抬起来又连忙往身上一扣。   陈潮一进来看着他慌里慌张的小模样就知道这是在拍视频,故意逗他说:“扣下干什么,接着拍。”   苗嘉颜说:“不拍你。”   陈潮问:“怕什么?”   苗嘉颜就只摇头,自己小声嘟囔:“不给看。”   藏着掖着这么多年,苗嘉颜一直把陈潮捂得好好的,不想他沾这些。可当天这个小视频在剪辑的时候,苗嘉颜却没有把这一段剪掉,从陈潮进门那一晃的镜头,到后面的对话都留着了,只加速了一点点。   虽然镜头很快晃了过去,可如果有心的话在那一秒暂停就能截到人,尽管截不太清楚,也还是能看清轮廓,高高瘦瘦一个小哥哥。   从苗嘉颜在视频里提到小哥哥开始,评论就一直吵着要看,他这次这么发了出去,评论肯定要炸。   几个平台的评论里都开始发截图,画面太短了大家截到的都差不多。   有条热评说:虽然糊得看不清五官了,也并不妨碍我知道这是个帅哥。   苗嘉颜看见这条,极不低调地暗戳戳点了个赞。   他这基本上等于是宣告不单身了,这段时间明里暗里提过好几次。但这次连画面都出来了,有图有真相。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有真祝福替他高兴的,也有不少趁机黑的。之前跟他有过传闻的各家粉丝都出来嘲几句,顺便撇清关系。   姜寻第二天一早就过来了。   他上次来还是陈潮走了苗嘉颜丢了魂儿似的,这次来一上楼就看见这俩凑着头在那儿边看手机边不知道说什么。   “哟,”姜寻故意夸张地出个声,“挺黏糊啊?”   俩人抬头看见是他,分别给他个眼神儿当打招呼了。   “不忙?”陈潮问。   “这两天都挺闲,”姜寻走过来往他俩手机上瞄了一眼,“看什么呢在这儿神神秘秘的。”   “没神秘,”苗嘉颜往旁边让让,给姜寻倒地方,“你昨晚发给我的图。”   “昨晚发现在才看?”姜寻故意问,“昨晚干什么了?”   “睡着了。”苗嘉颜老实地回答。   昨晚倒真什么都没干,睡得非常单纯。姜寻眼神在他俩身上来回扫扫,笑了点头说:“哦哦。”   他在这儿阴阳怪气的,苗嘉颜多多少少还有点儿心虚。陈潮就比他自然多了,推着姜寻肩膀让他在旁边坐下,说:“再出怪声儿把你扔外头去。”   “真横。”姜寻“啧”了声。   姜寻就是单纯地看他俩现在黏糊,过来凑个热闹。   苗嘉颜现在短期之内还是出不了门,姜寻也不给他接什么工作,粉丝都说苗嘉颜没事业心,再不好好干活儿流量都让同类型模仿的那几个给抢没了。自己家粉丝急得够呛,苗嘉颜倒没放在心上。   连姜寻也不怎么担心,毕竟苗嘉颜只是线上看着萎靡,人线下鲜花基地搞得好着呢,花都供不上。农民企业家天天在家跟博士研究培育新品种和怎么能提高成花率,干的都是正事儿。   苗嘉颜生日这天,早上俩人起得都晚。   起得晚是有原因的,半夜不知道干什么了,反正是没好好睡觉。   快十点了他俩才醒,苗嘉颜要起,陈潮还没睡好,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揣不让起。苗嘉颜憋着想去洗手间,憋得直哼哼。   “潮哥我想起床了……”苗嘉颜脸被扣在陈潮锁骨位置,鼻子顶着锁骨,说话瓮声瓮气。   陈潮也不知道睡着还是醒着,不出声也不松手。   苗嘉颜憋得一直硬着,感觉自己快尿床了。   “潮哥……”苗嘉颜推推他,见陈潮还不动,又推了推,“潮哥!”   陈潮睁开眼,半眯着垂眼看他:“喊谁呢?”   他俩现在都这样了,苗嘉颜昨晚让他折腾得快三点才睡觉,现在他假装出来的凶样子谁还怕他。   苗嘉颜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他,陈潮问:“干什么?”   “松开我啊……”苗嘉颜无奈地小声哄,“我一会儿还回来。”   陈潮就故意使坏,反正就不松手。   俩人在这儿一个坏一个哄呢,门被从外面推开个小缝,随后吱吱呀呀地慢慢开了。   苗嘉颜背对着门,愣住了。   陈潮已经在门开的第一时间把被子拉了上来,苗嘉颜被他整个裹了起来,外面看不见人。陈潮和门口探着头的苗彦淇对上眼,苗彦淇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装着满眼童真地看着他,见只有他自己在,小声问:“陈潮哥哥……我哥哥呢?”   苗嘉颜听见是他,回过头往门口看。   陈潮放开他,苗嘉颜扯开被子露出脸来,苗彦淇看见他在明显高兴了,推开门进来。   “小淇?”苗嘉颜坐起来,“你怎么来了啊?”   苗彦淇跑过来,张开胳膊抱住刚从被窝出来穿着睡衣暖乎乎的哥哥,笑着说:“哥哥生日快乐。”   “谢谢,”苗嘉颜笑起来,摸摸他的头,“谁带你过来的?”   “爸爸带我来的。”苗彦淇在苗嘉颜怀里仰着脸,有稍微歪了点头,从苗嘉颜胳膊空里看陈潮。   陈潮抬了抬下巴,用舌头打了个响逗他。   苗彦淇腼腆地笑笑,缩了回来。   苗彦淇把他哥哥给解救了出来,让哥哥得以顺利去了洗手间,不然还不知道得让坏哥哥给扣着多长时间。   苗嘉颜洗漱出来,苗彦淇已经下楼了一趟又跑了上来,手上抱了个小盒子。   “给我的吗?”苗嘉颜换了件T恤,给陈潮也找了件差不多的,搭在椅子上。   陈潮在洗手间洗手,苗彦淇把盒子放在桌子上,笑着说:“给你的。”   苗嘉颜走过去看,里面装着个很漂亮的小蛋糕。蛋糕上是个小人儿,长长的头发,画得不是很好看,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生日快乐”。   苗嘉颜心里热热的,摸了摸苗彦淇肉嘟嘟的脸,说:“谢谢小淇。”   “这个是我画的哥哥,”苗彦淇指着上面的小人儿,手指隔着盒子上的透明板指着里面,“蛋糕店那个姐姐问我是不是送给妈妈,我说是我哥哥。”   苗嘉颜笑了,坐下抱着他,问:“她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没有,”苗彦淇摇摇头,“她说我哥哥一定很漂亮,那个姐姐说话声音很好听。”   陈潮洗漱完出来,头发上还滴着水。   “陈潮哥哥好高。”苗彦淇坐在苗嘉颜身上,在他耳边说。   “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陈潮问他们。   苗彦淇抱着苗嘉颜的脖子,不告诉他。   妈妈没来,苗彦淇可以毫无戒备地跟哥哥撒娇。   苗嘉颜是个很温柔的哥哥,小孩子都喜欢他。   陈广达下午也回来了,也拎了个蛋糕,背上还背了个双肩包。   “赶紧把你那包换下去,背几年了都。”陈广达都看不下去了,说苗嘉颜,“不知道的当咱们家多寒碜呢。”   陈广达还是有一回吃饭看一个男孩儿背着挺好看,让人帮买的,前几天才寄过来。   苗嘉颜一直还背着几年前收的那个包,已经给背得挺旧了。这中间其实大家都给他买过别的,苗嘉颜也都背了,只是这个一直没扔,偶尔背着让人看见了就觉得旧。   “我们农村小孩儿抠,仔细。”陈潮搭着苗嘉颜肩膀说。   陈广达说:“咱们家还是有点小条件的,别抠抠搜搜的,听见没有。”   “听见了。”苗嘉颜连忙答应,“我再不背那个了。”   “没事儿,你想背就背。”陈潮把手挪到苗嘉颜后脑勺上搓搓,“喜欢就行。”   陈潮后天就要走了,当时订票就是特意订的苗嘉颜生日之后才走。   回来的这段时间虽然陈潮也一直远程工作着,但和他平时的工作强度还是比不了,算是给自己放了个短暂的假。假期结束都要继续回到各自的轨道里,该干什么干什么。   晚上,各家都睡了,到处都关了灯,村里又漆黑又宁静,只有他们院子里还开着小灯。   他们这儿空气好,能看到很多星星。   “你的礼物我做了两个月,之前想着如果回不来就寄给你,临时回来没想到。”陈潮抱着苗嘉颜的腰,搂着他,苗嘉颜坐在他两腿中间。   两个人坐在楼顶的平台上,上面还有些苗奶奶去年冬天发病之前囤的菜干,早已经不能吃了。   苗嘉颜问:“两个月?做了什么啊?”   “不告诉你。”陈潮不说,“明年再送。”   苗嘉颜有点儿想要,问:“那你回去了寄给我?”   “不给。”陈潮下巴搁在他头顶,“万一再给我寄坏了。”   苗嘉颜一听能寄坏,马上不要了:“那等你回来带给我吧,别寄了。”   陈潮“嗯”了声。   他低头用鼻子蹭了蹭苗嘉颜头顶,周围都是苗嘉颜洗发水的香味儿。   陈潮很喜欢这些情侣之间的小动作,一种本能的亲近。   越到临走之前他越黏人,苗嘉颜也很舍不得他。   “潮哥。”苗嘉颜玩着陈潮的手,去捏他手指下面放松时软软的肉。   陈潮先是沉默了会儿,之后突然说:“我回来之前,有几次觉得我快要失去你了。”   “怎么可能……”苗嘉颜立刻回头去看他,“不可能的。”   院子里的小黄灯在陈潮眼睛里映出微弱的小光点,让他此刻看起来有些落寞。   “感情这东西很奇怪。”陈潮看着他,说,“一边知道你爱我,一边觉得你不属于我。”   苗嘉颜向他说:“我属于你。”   陈潮笑着挑挑眉:“现在确实属于了。”   这说的不是一回事儿了,苗嘉颜顿了下,又附和说:“是的。”   陈潮嫌他傻,捏捏他下巴,又重新把他抱回怀里,用下巴抵着,叹了口气说:“等我回来。”   苗嘉颜一如既往地认真点头:“嗯嗯。”   不知道谁家的狗叫了两声,这样宁静的夜里,连狗的呜呜咽咽听起来都有种静谧的温柔。   陈潮第一次见苗嘉颜就是在这儿,在这间小院门口。   那是记忆的开始,像一个打了很多光的,长长的镜头。   那天太阳很大,陈潮周围都是行李,他脑袋上罩着件衣服,倚着墙打盹儿。   胡同里不知道谁家的毛毛狗在他周围试试探探地转来转去,陈潮狼狈得就像只被父母丢下的小狗。   半睡半醒间,有人掀开了他头顶的衣服。   手指抓着衣服的一角,像在掀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