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内容由【囡小】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书名:一品村姑 作者:欣欣向荣 ================= ☆、苏采薇一刹移魂变古今   苏采薇是被冻醒的,就记得从招聘会回来赶上大雨,浇了她个透心凉,可也不至于这么冷啊,全身好像待在冰窖里一样,寒气沁骨,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想睁开眼,却发现眼皮仿佛有千斤重。   忽而一个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娘,二丫头可都烧了两天两宿了,再这样下去,我怕……”说着哽咽不成声,声音听起来像个年轻女子,却相当陌生,一点儿不像她老妈,她老妈没这么温柔过,一出口那大嗓门整个单元的住户都能听着。   采薇正想着,便感觉一个很是粗劣却温暖的大手敷在她额头上,同时一个略苍老的声音响起:“不许胡说,二丫头落生的时辰好,村东姑子庙里的姑子批了八字,说咱二丫头将来大富大贵,说不得就是个一品诰命夫人,有漫天的神仙庇佑着,二丫头会有什么事儿,与其在这儿哭天抹泪的,趁早出去再熬半碗姜汤进来,给二丫头灌下去,发发汗说不准就好了。”   年轻的女声嗯了一声,脚步声响,大约出去了,苏采薇就听那个老的声音长长叹口气道:“二丫头啊,你可得撑着点儿,祖母还指望着你享清福呢,唉!真是的,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也不知道你爹这郎中请到哪儿去了,怎得连个影儿都不见,真要把人急死了……”自言自语絮絮叨叨的声音不断在采薇耳朵边上响起。   “娘,姜汤好了……”迷迷糊糊中,苏采薇就感觉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贴在嘴边上,那热气熏蒸在脸上怪暖和的,嗓子眼又干又涩的时候,感觉温热的液体灌进嘴里,因此实在渴了,故此极力吞咽着,半碗姜汤倒是吃尽了一小半,辣丝丝的味觉顺着喉咙蔓延至全身,刚才的寒意退了一些,本来还想分辨这是哪儿的意识也渐渐朦胧,直至睡了过去。   苏婆子把她的被子掖好,一只手从被底伸进去摸了摸,身上已见潮意,遂松了口气,对旁边眼睛红红的儿媳刘氏道:“汗发出来就好了大半了,这小伤寒就怕憋住汗,你去那屋里瞧瞧大丫头去吧,小人儿家家的,别让她在灯下做活计,看伤了眼睛。”刘氏低低应了一声,扫了眼炕上的采薇,转身出去了。   苏采薇这一觉睡的踏实,再次醒来是被眼皮上浮动的光影晃悠醒的,想扬起手遮住光源,却发现手臂有些软,好在光线并不太刺眼,白晃晃的就是觉得有些清寒之意。   采薇睁开眼,不禁愣了愣,眼前对着的是糊的厚厚的格子窗,那种极老式却又一点也不精致的纸糊窗子,甚至能听见从窗户外呼呼刮过的北风声。   >     苏采薇明明记得是盛夏,怎么一转眼就到严冬了,却不觉得太冷,身子底下暖呼呼的,费力的翻了个身,微微侧头,眼睛忽然睁大,她睡得明明就是宽大的土炕,炕沿外对面溜着墙儿是一个又破又旧躺柜,顺着炕一头,摆着一张灰扑扑的桌子,墙上挂着一幅已经看不出本色的麻姑献寿图,往上看,是熏黑的房梁,整间屋子散发着一种老旧贫困的乡土气,就是苏采薇去过最偏远的农家院,都比这儿强太多了,这里简直原生态的可怕,这是哪儿?   她念头刚转到这儿,就见厚厚的棉门帘从外撩开,携着一股冷风,进来一个约十三四的大男生,生的不算俊秀,却浓眉大眼很有些敦实,身上穿着厚厚的蓝布棉袄裤,膝盖和手肘处打了抗磨的补丁。   苏采薇的目光落在他头顶攒成的发髻上,方巾裹住发髻,用一根荆木簪子别住,怎么看怎么别扭。   苏善学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走到炕边上,小声道:“小采薇你可醒了,你再不醒,娘真要打死我了……”说着咧咧嘴:“那天实怨不得我,是你非要缠着我去田里捉野兔子,哪想到回来你就发起了热,娘气的一棍子扔在我额头上,你瞧你瞧,这里都青了好大一块,昨个嫂子抹了香油今儿还隐隐的疼呢。”   苏采薇怔怔看着他发呆,好半晌儿不知该怎么反应,她这一动不动的样儿,倒把苏善学给吓了一跳,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小采薇,小采薇,不是病的傻了吧,就跟隔壁冯秀才家的傻丫头一样,听人说就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的……”   苏采薇不禁翻了个白眼,心道你才傻呢,这叔侄二人正在这你看我,我看你,苏婆子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迈了进来,看见小儿子苏善学,扬起空着的手就是一巴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小侄女刚好些,你又来倒腾她,回头若是再病了,看不让你哥打断你的腿,尽在这儿偷懒,还不快出去帮你嫂子的忙,昨夜的雪大,把东边的窝棚顶子压塌了半截,下面都是咸菜缸,回头压破了,你就给我饿一冬。”   苏善学显然被娘打皮了,被拍了一下子,还嘿嘿笑着冲苏采薇眨眨眼:“小薇薇,小叔昨儿挖了地瓜,放在炕下的火灰里埋着呢,一会儿你记得吃啊……”说完,身子一扭,避开赵氏又扬起的手,溜着边,几步蹿了出去,那模样儿甚为滑稽。   苏采薇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苏婆子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松了口气道:“阿弥陀佛,昨儿的郎中虽来的晚些,开的药倒灵验   ,灌下去发了后半宿汗,今儿果然就不烧了,你这丫头,可把你娘跟祖母的胆子都要吓破了,看以后还跟着你小叔满野地里疯跑不,来,把这碗粥就热吃下去,再吃两剂药就能欢蹦乱跳了。”   说着,把苏采薇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一勺一勺的喂采薇吃粥,采薇是真饿了,饿的心都有点儿慌,饿极了也就管不得什么滋味不滋味了,狼吞虎咽把一碗粥吃进了肚子,吃了粥浑身的力气恢复了些,苏采薇才发现不对劲儿。   自己靠在老人怀里的比例不对,而且,她动了动胳膊,抬起小手,真是名副其实的小手,以苏采薇目测,大约跟自己七八岁时的手差不多大小,而且手背长着冻疮,这一缓过劲儿来,又麻又痒异常难过。   她忍不住想去挠,却被身后老妇人啪一声拍了下来:“冻疮可不能挠,挠破了要落疤的,女孩子家,手上留了难看的疤,以后说婆家都难,乖,一会儿祖母给你用雪搓搓,好生在暖和屋里养几日就好了。”   到了此时,苏采薇才不得不接受现实,不管什么原因,一眨眼的功夫便移换了天地,古今都不一样了,除了既来之则安之的装糊涂,苏采薇也想不出别的对策了,尤其真声张出来,让这家人发现她瓤子跟外皮不是一回事儿,说不准把她当妖怪烧死也可能,为了小命着想,苏采薇只能按下满脑子的问好,眨眨眼装乖巧。   她这一乖巧,苏婆子反而开始纳闷了,端详了她好一阵忽然笑道:“怎得这一病到改了性情一样,也不叽叽喳喳多说话了,莫一看,倒有大丫头的几分稳重。”正说着,从外面进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一进来,苏采薇就觉得,连满屋暗沉的色彩,都被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照的亮堂了不少,单件她上身穿着一件洗褪色的绿棉袄,下面的棉裤也是看不出本来是红是粉,比起刚才那个少年身上灰扑扑的泥土脏污,这小姑娘异常干净,且身上的衣裳虽旧,却用了巧心,袖口裤腿边儿都用差色的布掐了牙子滚边镶上去,看起来很不一样。   小脸蛋儿润白润白的,眉弯弯的嵌在一双剪水眸子上,分外秀气,小嘴浅浅抿着,露出颊边两个深深的梨涡,头发梳了两个圆圆的发髻,用红色绞着淡绿的绸子扎住,说不出玉雪可爱,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安静乖巧的立在炕边上。   苏婆子急忙接过去:“快给我,看烫着,怎么让你断药,你爹呢?”小姑娘答道:“爹给昨天的伯伯送药去了,让我把妹妹的药送过来   。”   苏婆子轻轻叹口气没说话,把药碗凑到采薇嘴边:“乖,把药喝了,再睡一觉就大好了。”一闻见这冲鼻子的苦药汤子味儿,苏采薇下意识闭紧嘴巴,嫌恶的扭开头。   她这模样儿真把苏婆子给逗笑了:“我刚还说瞅着性子稳重了些,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原形毕露了,不吃药病怎能好。”“是啊!妹妹快把药喝了,我可是按昨个郎中说的,慢火熬煮了一上午呢,郎中说需趁热喝了才见效,你快喝,喝了药,姐姐这里还有前些日子赶集时省下的桂花糖,给你甜甜嘴。”   说着,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拿出一块黄不拉几糖块一样的东西,在采薇面前晃了晃,采薇忽然彻悟,自己占了身体的这个小姑娘,原来是个又馋又不听话的野丫头,就瞅家里这些人对她的态度,就能瞧出端倪来。   采薇的目光在药碗跟糖块儿间转悠了一圈,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药碗刚被苏婆子接过去,嘴里就塞进来一个硬块儿,甜丝丝的桂花味儿,瞬间驱走了满嘴药气,炕边的小姑娘凑过来荡起一个笑容轻声问:“小采薇,甜不甜?”   这个笑容在许多年以后,采薇都还记得,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她的亲姐姐苏明薇    ☆、秉善心周伯升雪夜还魂   苏采薇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略吃了两剂药,躺了几日便差不多了,赶上外面又落了雪,天寒地冻的,被苏婆子勒令不许出屋,便在暖暖的炕头上,瞧着苏家婆媳和那个漂亮的姐姐苏明薇做针线活计。   苏采薇到现在也没弄懂,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只不过以这样寒冷大雪的冬天,该是北方吧!朝代背景不详,虽是农家,苏家也不能算穷的揭不开锅,记得以前教历史的老师曾经说过,在古代,冬天对穷人来说是一个关乎生死的考验,饥寒交迫饿殍满地到处可见。   苏家看着虽不富裕,日常吃的也是些粗食糙米,至少没挨饿,大人孩子身上的衣裳虽旧,却没破烂的到处打扑丁。   几日过来,苏采薇才大略弄清楚苏家的情况,不知是缘分还是巧合,她的名字依然叫采薇,苏采薇,是苏家的小女儿,过了年才是个满八岁的孩子,苏明薇是她的亲姐姐,比她大两岁,那天的少年是父亲的弟弟,小叔苏善学,今年十三了,是个身体敦实的淘小子,喂她喝药的是祖母赵氏也就是苏婆子。   母亲刘氏是个勤劳质朴的传统妇人,虽是乡村妇人,却生的极为清秀,姐姐明薇就随了母亲的眉眼儿。   采薇第一次见着她那个黝黑壮硕的爹,真吓出了一身冷汗,小叔跟他爹活脱脱的亲兄弟,小叔是个黑小子,她爹是个壮实的庄稼汉,采薇琢磨,若自己没走运,随了爹可不完了,后来洗脸的时候,就着水盆照了照,虽不如姐姐生的好,却也能看出清秀的雏形,遂大大松了口气。   从母亲跟祖母平日闲话的内容看,苏家就是最平常的农家,靠着家里几亩田,种些粮食米粟过活,赶上这两年年景好,风调雨顺,倒是没挨上饿,只不过这里的冬天真冷,比采薇记忆中最冷的三九天都冷,坐在暖暖的炕头上,身上穿着臃肿的棉袄棉裤,依然能感觉到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的寒气,一阵儿一阵儿的。   窗上糊的窗纸有些旧了,留下些横七竖八暗黄色印记,映着窗外雪光仿佛一幅抽象画,采薇盯着瞧了一会儿,没瞧出什么,倒是冷的搓了搓手。   旁边她的姐姐明薇抿嘴笑了笑,往边上挪了挪身子,伸手拉了拉她的胳膊,小声道:“采薇,靠姐姐这边坐,守着地上的炭火盆子也能烤烤手。”   采薇瞥了眼炕边地上放着的破陶盆,小脑袋摇晃的跟拨浪鼓一样,她才不过去,用来取暖的设施简陋倒不怕,可作为现代人的采薇,总觉得这个炭火盆子不靠谱,   说是炭火盆子,其实就是个破陶盆儿,边沿儿都缺了几块,下面凿了通气的眼儿,架上几块烧的红红的碳,自然不是什么好炭,就是自家伐了木头烧制的粗炭,不时爆出噼啪的声响,间或飘出一股子呛人的味道。   采薇琢磨,这一股子一股子的味儿是不是就是一氧化碳,因此,自从屋里点了这个炭盆子,她都尽量靠窗坐着,离得越远越好,至少求个心理的平安,哪还会凑上去。   明薇看妹妹这模样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刘氏温温一笑,从炕一头的暖壶子里,倒了小半碗姜汤,递在小女儿手里:“既不乐意烤火,喝点儿姜汤下去,身子就暖和了,这一病倒把个满地疯跑的假小子病回了丫头。”   苏婆子道:“若真这样倒也算因祸得福了,就怕过几日身子好全了,又跟着她小叔满野地的疯跑淘气。”说着,目光落在对面的大孙女身上叹道:“二丫头若有大丫头一半心灵手巧,将来也不用愁什么了。”   明薇抬起小脑袋,漂亮的大眼睛在妹妹身上溜了溜:“妹妹年纪还小呢,长大了自是什么都会了。”这话甭说苏老太太,就是采薇自己都不信。   她这个亲姐姐真算得心灵手巧,才不到十岁的孩子,绣的花,做的针线活儿都很拿得出手,再让采薇托生一百次,也磨不来这样细致的功夫。   采薇正出神的看着姐姐绣花,忽听外面院里一阵糟乱的声响儿,听着倒像鸡叫扑腾,苏老太太急忙放下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就要下地:“怎么听着是从鸡窝那边传来的动静,别是这天寒地冻的,黄鼠狼子饿极了眼,大白天就奔着鸡窝来了。”   刘氏听了,不禁哧一声笑出来,忙拦着婆婆道:“哪是什么黄鼠狼,是善长,要抓鸡窝里的大公鸡宰杀了炖汤呢。”   苏婆子一愣:“这刚进腊月,怎就想起了宰公鸡,这时候宰了,年下可吃什么?”刘氏小声道:“是北屋里善长救回来的周家老爷,郎中说只吃药恐不济事,要想好的快,需得吃点荤腥补身子,昨晚上善长跟媳妇儿商量着,把家里的大公鸡先宰了,毕竟救命要紧。”   苏婆子长叹一口气:“你说,怎么就不早不晚的,单让善长给遇上了,不是给二丫头找郎中,那人在野地里冻上一夜,早不冻死了,前儿听隔壁家秀才家的娘子说,今年冬天雪大,外面官道上每天都有冻死的路人呢,城里的县太爷都不理会,就是太看不过眼了,让衙门里的差爷拖到乱葬岗子去扔了了事,偏善长是个   菩萨心肠!”   刘氏道:“那经文上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没见着便罢了,瞧见了若不救,佛祖要怪罪的。”   苏老太太低低念了句阿弥陀佛:“我瞅着那人虽说满身脏污,瘦的脱了形,却像个读书人的样儿,是也不是?”   刘氏微微颔首:“迷糊了两日,前儿夜里才回过魂儿来,说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想着早些到京城,寻个清净的地方住下,再用功读书,以备年后的春闱科考,原是随身带了两个童儿伺候的,只是半截道遇上强盗,抢了身上的银钱包裹,童儿也不知去向,又赶上这场大雪,又冻又饿的,便昏在路上了。”   苏婆子叹息一声道:“竟是个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按你说,家里也是个富户了?”刘氏道:“即便不是富甲一方,想来也是吃穿不愁的,不然,哪里来的闲钱读书进学。”   苏婆子目光划过两个孙女闪了闪,低声问:“瞧着年纪可不小了,早已娶妻生子了吧!”赵氏嗯了一声:“听说膝下有两个小子,大的都十七了,小的却跟咱家小叔一样大,都是属虎的,更巧的是,生辰跟小叔只差了两日,都是六月里,小叔是六月初十,他家二小子长两日,六月初八的生辰。”   苏婆子略想了想,心里忽而得了一个念想,忙催儿媳:“你快出去瞅瞅,鸡汤需慢火熬出的才好,不若放在瓦罐子里,在这屋的碳盆子上架个篦子,慢慢熬上半日才有效用。”   刘氏应了一声出去,心里也知道婆婆惦记的什么,别说婆婆,前儿她听当家的一说,心里也动了那么一动。   自己福分薄些,过门这些年,就生了两个丫头,婆婆虽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指不定也不乐意呢,之所以没给她脸色看,一个是自家的大兄弟时常接济一二,二一个,便是明薇采薇落生的时候,婆婆都请了姑子来批八字,说都是极难得的好命,采薇更是个富贵绵长儿孙满堂的命数。   不管真假,倒让自己跟婆婆有了些盼头,故此,虽未给苏家生个男丁接香火,婆婆也没怎样歪带,再一个,还有个没成家的小叔呢。   刘氏也清楚婆婆心里打的主意,再不济,将来小叔娶了媳妇儿,若头胎得了男丁,过继到长房便是了,只两个女儿以后的着落,却成了刘氏的一块心病。   当初批了八字说是富贵命,可是十里八村都知道的事儿,为此,婆婆还特意打了壶酒给隔壁的冯秀才,央着给起了好名儿。   要说女孩儿家的富贵,说到底儿还不是从婚姻上来的,嫁的好,以后这富贵也就不用愁了,可嫁的好对苏家来说,真比登天还难。   婚事都讲究个门当户对,苏家即便没穷的叮当响,可至多也就算饿不死罢了,这样的家境,哪里去寻富贵人家做亲,偏这个时候,当家的救回个周伯升,偏又有两个儿子,细想想,岂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   存了跟婆婆一样的心思,至晚间睡觉时,便跟苏善长扫听起来,因周伯升占了苏善学的北屋,天天又熬药又看郎中的折腾,苏婆子就让小儿子挪到自己屋里,采薇的病好了,晚间仍跟明薇住回爹娘屋旁边盖出的小间里。   屋子小,烧了土炕,姐俩个靠着躺在一起,盖上厚厚的被子,纵然没有炭火也不觉得多冷,只不过因和爹娘的屋挨着,中间就隔了一扇门,刘氏跟苏善长说的体己话,也能隐约听见一二。   采薇靠着门边上的墙根睡着,听得尤其清楚,外间门响了一声,就听赵氏低声问:“那周家老爷可是睡下了?”苏善长答道:“不曾,说还要看会儿书。”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赵氏的声音又道:“前儿你说周老爷家有两个小子,听着年纪也不小了,不知可都定了亲事?”   苏善长道:“说大小子定了,亲上加亲,定的他姑表家的姑娘,二小子原也说了一户人家的小姐,谁知命短,前年闹瘟疫夭折了,亲事便耽搁下了。”   赵氏一听,心里更是一热:“当家的,我心里正有一个主意,要跟你讨商量,咱家明薇过了年就十岁了,年岁上跟周家二小子倒也般配,你又救了周家老爷的命,说起来,咱们家也算他一家子的救命恩人了,做一桩儿女亲家也不算太高攀……”    ☆、人小鬼却大苏二丫开蒙   这苏善长就是个老实的庄稼汉,没读过书,更不识几个字,可也有些见识,当初把周伯升救回来的时候,人都冻挺了,出气多,进气少,就连那个郎中都说试试看吧,若能灌进药去,兴许有一分生望。   当时苏善长真说不出多后悔,若是救活了还好说,至多就是搭上点儿药钱跟吃食,也算是救人一命,修了来世功德,若是人在他家里死了,可就不好说了,弄不好,衙门的人找上门来,惹上官司,这一家老小今后可要靠谁去。   因此那两夜里心惊胆战,寸步不移的守着周伯升,让弟弟硬掰开嘴,把药灌进去许多,也是他苏家不当有这一灾,瞧着虽险,最后还是还了魂,且这周伯升为人和气,不比那些城里酸儒的读书人,瞧不起他们这些种地的,反而分外亲厚,把家里的事儿一一都跟他说了,并一再表示救命之恩定当厚报。   苏善长本来没指望他报答,可今儿刘氏跟他一提,苏善长也不禁动了心思,转念又一想,又觉不成,门第上不般配,人周家怎么也算个书香门第,周伯升进京考科举,若是中了,那就是官老爷了,他们苏家呢,往上倒几代都是这定兴县苏家村种地的,别说当官了,连个读书识字的人都没有过。   即便救了周伯升一命,难不成要以这个约定儿女亲事,人家若是应了还好说,若是不应,女方家说出口了,又怎好往回收,想到此,遂道:“那姑子批八字的事儿,也做不得十分准,咱大丫头生的齐整,手又巧,将来寻个近处的婆家,也不是什么难事,富贵荣华是那云彩尖上的想头,尽早歇了心思的好,咱家这个境况,却如何张得开嘴去,即便舍了这张脸,张开嘴,人家应了,攀了这个高枝,以后闺女受了什么委屈,咱们当爹娘的难不成要干看着,可不看着,又有什么法子,还不如寻个平常人家的好。”   苏善长这些话,刘氏也觉得颇有道理,遂叹息一声作罢,两口子吹熄了灯,上床安睡不提,就说这些话落进苏采薇耳朵里,苏采薇不禁暗暗庆幸,这古时候的人多重男轻女,这也不是纯碎的偏见,而是封建社会的男权主义决定的,男女生来便有贵贱之分,别说这样穷家小户的闺女,便是那世族侯府的小姐,若没有娘家的势力支撑,最终也不过寥落的下场。   似苏家夫妻这样设身处地为女儿着想的父母,在古代万里无一,偏让她遇上了,虽家里贫苦些,却也是难得的幸事,只不过她这样想,是因为有现代人的思想,明薇一个这里土生土长的姑娘,会不会觉得这是一桩遗憾。<   br>     想到此,采薇转过头去,不禁失笑,窗棂子外的雪光透进来,屋里纵没点灯,也亮堂堂的,她姐姐明薇安稳的侧卧在枕上,手托在自己腮边,鼻息平缓,已经睡得极踏实了,哪里还有心思听爹娘的壁角,毕竟是个才不到十岁的孩子,不像她,新到此地,总是战战兢兢怕露出马脚,倒更不像个小孩子了,苏采薇轻轻叹口气,闭上眼,摈除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到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日,刘氏便跟婆婆说了善长的主意,苏婆子也觉得有理,虽说都恨不得过好日子,可也不能不为孩子打算,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这姻缘最讲究个你情我愿。   谁想,苏家人这个念头罢了,到最后周伯升却主动提了亲事,只不过提的不是明薇,而是采薇,这倒是苏家没想到的事儿。   说起来周伯升看上采薇,也是有迹可循的,周伯升在苏家足足养到进腊月,身子才算大好了,因无行礼盘缠,也不能立时上路,虽说写了家书回去,可这一来一回的,等家里得了信儿,送了盘缠行李过来,最快也要一个多月,这么算来,这个年都要在苏家过了。   赵伯升也知道苏家并不富裕,尤其寒冬腊月里,就靠着家里那点存粮过冬,平白添了他这么张嘴,又吃药,又吃饭的,苏善长即便不说什么,可赵伯升心里总过意不去,惦记着等家里人来了,临走多留些银钱,权作谢仪,打了这个主意,倒安心住下了。   赶上冬日难得的大晴天,在院里晒太阳的功夫,瞅着苏家两个丫头清秀可喜,便唤到跟前来,柴火垛里撅了根柴火棍,在地上教她两个识字做耍。   自然从三字经教起,教了几个大字,大丫头倒是懵懵懂懂,不大会儿,寻个空回屋去了,这个二丫头年纪虽小,却蹲在他身边,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的甚为认真,也不知是真看懂了,学会了,还是装样子来取悦他的。   周伯升有心要试一试,便问身边的小丫头:“这几个字,可识得了?”苏采薇是真想翻白眼的,这老头真把她当白痴了,好歹上了那么多年学,这几个字不认识,她还活着干吗,不过,还是乖巧的装着又看了一遍,点点头。   周伯升又问了一句:“可记住了?”苏采薇嘴角不可查的抽了抽,很肯定的点点头道:“记住了。”   周伯升却摇头笑了笑,把刚写在地上“人之初,性本善”几个字,用鞋涂了去,把手里是柴火棍递在采薇手里道:“既然记   得了,写来我看,若是写的好,赶明儿伯伯给你买糖吃。”   苏采薇自然不是贪他许下的几块糖,只不过即便生在苏家这样的农户人家,她也不想真当一辈子文盲,尤其她本身就不是文盲,装起来早晚露馅儿,还不如找个光明正大的借口,以后可以名正言顺的看书写字。   既然有这样的打算,便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拿起柴火棍,在地上写了这六个字,不仅写对了,而且横竖撇捺,都相当有板有眼,看的周伯升有点意外,甚至揉了揉自己的眼,低头又看了看。   小丫头睁着一双明净的大眼望着他问:“伯伯,采薇写错了吗?”周伯升忙回过神来:“不,不,你写的很好,以前念过书吗?”苏采薇摇摇头:“不是伯伯刚才教的吗。”   一老一小正有问有答,那边苏善学,手里提着一只灰扑扑的兔子走进院来,扬了扬手道:“小采薇,小叔捉了兔子回来,晚上让嫂子炖锅兔子肉,好好给你丫头解解馋。”   采薇蹭一下站起来,小腿儿倒的飞快,异常欢实的跑了过去,苏采薇倒不是对兔子新鲜,主要扛不住周伯升那样看天才一样的目光,何况她根本就是伪天才,也没想过在这里当天才,她就想,能有个由头让她多个识字的本事,以后弄几本书来,也好消磨时间,让她跟姐姐一样,成天坐在炕头绣花纳鞋底,她可受不了。   要说她这个小叔苏善学,也不是怪才,就凭着手里那把最原始的土弓,木条削成的剑,每次出去都有猎获,就是兔子田鼠什么的,偶尔弄一窝鸟蛋回来,这也不是山区,没那么多猎物让他捉,但是他的力气奇大。   采薇亲眼看见它挪动墙根最大的那只咸菜缸,两只手扒住缸沿,轻轻松松就挪了地儿,苏采薇觉得,这个小叔跟李逵有点类似,说不准将来也是条好汉。   苏善学把弄来的兔子交给苏婆子,一回身就把苏采薇高高举起来,熟练的放在肩头,笑道:“小采薇,小叔扛着你去听冯秀才讲古去。”   苏采薇真吓了一跳,尤其骑在一个十三岁少年的脖子上,怎么想,怎么别扭,遂挣扎起来:“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我自己走……”扭的小身子跟个麻花糖一样。   苏善学却不理会,大喊一声:“骑马喽!架”扛着她就跑出了院子,苏婆子在后面一个劲儿的喊:“善学,你慢着点,慢着点,看摔着二丫头,我不揭了你的皮去……”   苏善长从地窖里背   了一筐白菜萝卜出来,看着他娘急的那样,劝道:“娘,善学知道轻重,跟二丫头从小玩到大,啥时候摔过。”   苏婆子埋怨道:“我还说二丫头这病了一场,性子稳重了,这才几天,就跟她小叔满院里乱跑起来,赶明儿真成了野丫头,我看哪个婆家敢要她哟。”   周伯升站起来笑道:“我倒是瞧着你家采薇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善长兄,横竖我在你这里还要叨扰些时日,不若教你两个丫头识几个字吧!”   周伯升这个提议倒真令苏善长愣住了,晚间跟刘氏说了这事儿,刘氏是个有远见的妇人,心里又记挂着姑子批的八字,虽说女孩儿识不识字的不紧要,可若将来两个丫头真有造化,嫁到那富贵人家去,却是个睁眼瞎,难免让下头的人糊弄,即便嫁了平常人家,识几个字总不是坏事。   想到此,便应了丈夫,打哪儿起,每日午后,周伯升都会抽出一个时辰来教明薇采薇识字,有时候,苏婆子还会揪着苏善学的耳朵让他过来跟着一块儿学,只不过没一会儿,小叔坐不住,觑个空就跑了。   明薇学了几日,觉得实在的不容易,便也不去了,每日仍跟着母亲祖母在屋里做针线,这一下正顺了周伯升的意,本来周伯升想教的人就是采薇,可人家两个闺女,教一个,难免有厚比薄彼之嫌,便说教两个,明薇不来,周伯升更不会多事强求,便一心一意教起采薇来……    ☆、隔生死周伯升父子重逢   周伯升不是什么正经的蒙学先生,虽说从三字经教起,可没几日小丫头就把三字经上的字认熟了,虽说用毛笔写出的大字歪七扭八的不是样儿,笔画却一点儿没错,着实是块读书的好材料,便索性弃了三字经,挑拣了那浅显一些的诗词歌赋口传心授。   一开始怕功课太深,这丫头吃力,谁想到,跟三字经一样,他不过诵读两遍解一遍,小丫头就差不多能背下来通晓意思了,没几日竟是教了小半本诗经进去,越发来了兴致,倒把教学生当成了正经事儿干。   这里周伯升客串先生,客串的正得意,哪想到家里头因为他音信全无,早已慌了手脚,这周伯升是个地道的读书人,家道原也只算平常,衣食不愁而已,指望他钻营银钱家业也无甚指望,周家从上到下,归总起来也都是些只会花不会赚的主子,眼瞅着坐吃山空不是长久之计,周伯升的爹娘遂生了个主意出来。   周伯升十八上,父母做主娶了妻子王氏,乃是他的两姨表妹,这王氏虽没念过多少书,家里却殷实富庶,祖上传下来城根底下的几倾地,俱都是肥沃良田,每年的粮食米粟吃都吃不清,王家老爷又会钻营,在城里跟人入股,做起了买卖,几年过来倒混上些体面。   因跟周伯升的爹是连襟,便就近做了亲,图的是个名声,周家家私虽不多,却是世代书香,也算一门如意亲事。   这王家人丁单薄,虽妻妾不少却只得了一个闺女,银钱田产陪嫁过去不知多少,借了王家的东风,周家便富了起来,更加上这王氏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虽是个丫头,那世俗买卖上的营生,却也学了七八成。   到了周家,操持内外,填了几处买卖,等二小子周子明落生后,便举家迁入前后三进的新宅院里,填了诸多婆子丫头小厮家丁,呼奴唤婢,已是富甲一方。   王氏虽能干,可也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因此一直督促丈夫苦读,两个儿子一到开蒙的年纪,就早早请了先生进府,也不知是运气不到,还是怎的,举人倒是中的早,可京城三年一次的科考,赶了四趟都名落孙山,眼瞅着儿子一天天大了,王氏便把那功名利禄之心转嫁到了儿子身上。   周伯升却不服气,念了半辈子书,举人也中了,可就卡在科考上,如今眼瞅着已界不惑之年,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混上,觉得颜面无光,这一年不顾妻子苦拦狠劝,刚入冬,便只带了两个书童上路了,弄的王氏生了好几日闲气。   其   实王氏也不是非要拦着丈夫,只不过这冬底下,天寒地冻,路也不好走,中间还隔着一个年呢,横竖春闱要等到来年,过了年再走也不迟,再说,王氏前儿些日子去庙里烧香,求了个签文,解签的和尚说,今岁不宜出行,恐有性命之忧,王氏便记在心里,偏周伯升平日虽不理府里是事儿,这个时候却执拗起来,非走不可,最终还是去了。   他这一走,王氏就见天的提心吊胆起来,连个安稳觉都睡不踏实,跟身边的丫头婆子每日里就念叨,也不知走到哪儿了,也不知那边可落了雪,一会儿担心带去的棉衣太薄,一会儿又担心两个书童伺候的不得力,盼着丈夫报平安的书信早到家门,一日便让丫头去前面问上十来遍。   要说从这里走到京城,别说还坐着车马,就是走路两个月也该到了,论理说腊月里肯定能到,可就是连点音信都没有,想起那个签文,王氏越发后怕,忙遣了两个得力的家丁,让沿路去寻。   这边家丁刚出去没几日,周伯升的家书便到了,王氏大喜,忙把两个儿子叫到婆婆屋里,让大儿子周子聪念来听,听得遇上强盗,抢了马车财物,婆媳两个唬的脸都白了,后听得遇上恩人才松了口气。   既知道在苏家安身,婆媳两个便商量着,谁去走这一趟妥当,毕竟周伯升在信里嘱咐要多带去些银钱,以答谢苏家救命之恩,这银钱戴在身上,只遣了家丁恐不妥当,可旁人……   公公去的早,王氏跟婆婆毕竟是妇人,大儿子周子聪倒合适,却前儿着了寒,有些咳嗽,这一趟奔波劳碌过去,恐这小病酿成大灾,最后还是周老太太说:“不若让子明跑一趟吧,过了年也十四了,这个年纪娶媳妇儿的也有,男孩子出去走走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多带上几个能料理事儿的小厮就是了。”   于是周子明带着几个小厮第二日便匆匆走了,一路倒也顺遂,到了定兴县城外的苏家庄正是正月二十九。   苏家虽是庄户人家,过起年来倒颇有些民俗风味,苏采薇参与其中过的也是有滋有味,过了腊八,苏家就开始忙活起来,人人都忙,父亲苏善长把院里地窖里储的一些能吃的菜,倒蹬上来,赶在除夕前又跟弟弟,把被雪压塌了的棚顶子用檩条搭上,铺上稻草先压住,等来年开了春再重新翻盖。   苏婆子跟母亲刘氏,搭上姐姐明薇,从进了腊月就开始给全家人缝制过年穿的衣裳,鞋,忙着飞针走线,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一家里最闲的就是采薇。   r>  因年纪小,病又刚好,加上借了念书的由头,倒是光明正大的偷懒起来,跪在椅子上在炕对面的桌子上一笔一划的写大字,这是周伯升给她留的功课,每日十张大字,指望她孰能生巧,把字写的像样些。   说句实话,苏采薇的字真不差,现代的时候练过一阵儿,只不过是硬笔,毛笔这样软趴趴的,用起来总不大顺手,练了几天找到了点儿诀窍,便好些了,写出的字虽仍不算多好,至少不想一开始那样深一道浅一道的了,只是这手真冷,写会儿就觉得发僵。   采薇放下笔刚要搓搓手,便有一个崭新的暖手捂子,套在她手上,棉花絮的很厚,想是在火上烤了,里面又软又暖,竟跟能暖到心里头一样。   明薇道:“倒是正合适,既不喜欢靠着火盆便戴这个吧,写字的时候,手冷了便暖暖。”苏婆子道:“二丫头这病好了却越发古怪起来,竟把这些读书写字当成个正经差事,若是个小子这样寒窗苦读的,说不准将来能把咱苏家的门庭都改了,可惜是个丫头。”说着,微微叹口气,刘氏脸色一黯。   苏善学从外面走了进来,蹲在在地上的火盆子上烤了烤手,苏婆子忙问:“外面都拾掇好了?”“拾掇好了。”苏善学答的利落:“大哥正在南屋里看那周老爷给咱家写对子呢,周老爷说了,对子要贴在门上是咱家的门面,就他写,屋里水缸柜子上的小福字就让采薇写就好了。”   苏婆子一愣倒是笑了:“这话可是,二丫头快多写几个福字,来年咱苏家福气多多。”又小声对刘氏道:“我这么算着,周家老爷的家书早该到了,怎的家里还没人过来?”   刘氏道:“来不来的有什么打紧,咱家也没指望着报恩,媳妇儿琢磨着,纵是年前不到,过了年也该到了……”   正说着,就听外面一阵马嘶声传来,苏婆子一拍大腿:“听这动静可不是咱村里那些撅嘴的畜生,想是来了外客,八成就是周家的人,赶紧的,咱们出去瞅瞅去,今儿可都腊月二十九了呢。”   婆媳两人带着明薇采薇出了屋,刚行到院里隔着篱笆就看见外面停了两辆马车,车把式跟家丁一共来了六七个,具都穿着半旧的棉袄棉裤,从前头的马车里跳下一个十三四的少年来。   外面一件石青缎的棉披风,里面深赭色绸缎棉袍,中间花青丝绦,打了福寿如意结,还没看清五官如何,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了声爹,爷俩个抱头痛哭起来。   险些生死相隔,周伯升如今见了儿子就如那隔世重逢一般,最后还是苏婆子说了一句:“外面怪冷的,既已见了面,不如去屋里叙话。”   这才一并请到了周伯升落脚的南屋里,周子明见到父亲住的屋子破旧不堪,地上虽点了个火盆,却有些呛人的烟气,想在这样的屋里,爹竟然住了一个月,心里不禁一酸。   周伯升却道:“若不是你苏家叔叔救的爹爹回转,说不得现在你连爹爹的坟头都寻不到,还不跪下,给救命恩人磕头。”   儿子毕竟年纪小,周伯升是怕言语不妨头,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大过年的倒给人家添堵,周子明自来聪明,哪有不知道爹的心思,便隐下嫌恶之心,恭敬的跪下给苏善长磕下头去……    ☆、除夕夜苏周两家始议亲   苏善长哪能生受这样大礼,急忙伸手要扶,周伯升却道:“救命大恩,结草衔环不足以报,让子明磕个头罢了,善长兄就不要推辞了。”   硬是让周子明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方作罢,周伯升又给儿子介绍苏家众人,让周子明挨次作揖鞠躬,长辈都照了面,便指着明薇采薇道:“这是苏家的两位姑娘,明薇比你小四岁,采薇比你小六岁,都是你妹妹。”   周子明倒是楞了一下,如此偏远乡村,这两个丫头倒生的极好,尤其姐姐明薇,虽粗布旧衣,却细腻白净,细眉大眼,站在那儿,却不大像个乡下丫头,比姑姑家的表姐生的都体面,且年纪虽小,却自由一股端庄柔和,小的一个……   周子明的目光落在采薇身上,苏采薇却不跟姐姐一样认生,这些日子进进出出,见的就是这几个人,偶尔跟小叔去隔壁冯秀才家,也不过是冯秀才夫妻,跟他家半傻的闺女,再没见过旁人,这忽然来了这么多人,采薇自然要仔细瞧瞧。   周子明打量她的时候,她也正瞧着周子明,说句实话,这个周子明长的不差,加上衣裳好打扮的体面,又是读过书的,身上自然带着股子读书人的儒雅,倒是相当称头,不过也有读书人的高傲,这头是磕了,礼也行了,可不见得就是发自肺腑的。   周子明的目光在她身上只划过一瞬,便重新落回明薇身上,上前作揖道:“两位妹妹好。”明薇小脸红如朝霞,拉着妹妹的手,略有些扭捏的还礼,小声道:“周二哥哥好。”   周伯升道:“倒是赶得巧,明儿就是除夕,这个年,说不得我父子还要叨扰了。”苏善长忙应道:“只要老爷少爷不嫌弃乡下地方,就是我们家的造化了,孩子娘,快去张罗几个好菜,善学你去村头老苏家打酒,今儿晚上周老爷父子重逢,得好生庆祝庆祝。”   苏善长发了话,一家人都忙了起来,也知道他父子别后重逢,肯定有体己的话要说,便都托词退了出来,南屋里只留下他父子二人。   待到苏家的人都出去了,周子明重又跪在地上,正儿八经的给父亲磕了个头,周伯升扶起他坐在炕头上,把这别后种种一一与他细说了一遍,说到苏家的救命之恩,周伯升不禁叹道:“大雪封路,不知多少路人冻饿在外面,却只为父遇上了苏善长,虽是运气,却也是造化,该好好回报这救命之恩,你要切记。”   父亲殷殷嘱托,周子明惟有点头应诺,周伯升又问了家里诸事,知道自他去后,家里还平顺,才放下心来,忽想起一事,便对儿子道:“你把跟来的人,遣几个回去报平安,你我父子身边留下两个伺候的便是了,这里已距京城不远,既是你来了,索性跟   为父一起进京,去见见世面也好。”   父子商议妥当,便留了两个小厮,其余都遣了回家,即便就留了两个,苏家房小屋少也安置不开,好在隔壁冯秀才家人口少,西侧屋子原是置放些闲物的屋子,收拾了出来,让周家两个小厮晚上睡觉。   周子明跟着父亲扔住在苏家的南屋里,苏家来了体面的客,满村里都嚷嚷遍了,到了除夕这日,来来去去串门子的人,一茬接着一茬就没断过,至晚间掌灯时分方才消停下来,苏家的团圆饭今年尤其丰盛,虽冬底下没什么新鲜菜蔬,却有平日晒的菜干瓜条等物,放在炖的熟烂的肉里小火煨着,至饭时,已是香气扑鼻。   另外还有风干的腊肉,鱼干,干蘑菇炖鸡,炒熟了的花生,腌的萝卜干,豆角条……林林总总也是摆了一桌子。   炕下的火盆烧的旺,火炕也是提前就烧热了,虽外面又落了子,屋里却不觉得冷,苏善长把周伯升让到炕里头坐着,他自己坐在他旁边的炕沿上,周子明挨着父亲也做在炕里头,这边炕沿上坐着苏善学,底下伺候倒酒的是周家两个小厮。   头一回让人伺候着吃饭,苏善长哥俩儿还有点不适应,大约看出来他们兄弟的局促,周伯升挥挥手,让两个小厮下去了,屋里就留下四个人吃酒说话。   苏婆子跟儿媳妇儿并采薇姐俩儿,仍在苏婆子屋里吃饭,不一会儿吃过了饭,苏婆子隔着新糊的窗纸往那边望了望,对儿媳妇儿道:“我瞧着周家少爷这势头,定是锦衣玉食享惯了福的,咱们家这样的粗茶淡饭,不见得就能吃得顺口,你去用麻油多炒上几个鸡蛋,让二丫头送过去,给他们添个酒菜吧!”   刘氏答应一声,出去外屋,在锅台上炒鸡蛋,采薇被刘氏拖过去,坐在小板凳上帮着拉风箱,不一会儿炒得了,递给采薇,叮嘱:“过门槛的时候小心些,别摔了。”   采薇答应一声,端着碗去了南屋,刚撩开里屋的棉门帘,迎面就是一阵酒香扑鼻,苏善学一见她,忙把她手里的碗接过去,放在炕桌上,伸手一抱,把她抱进怀里坐在炕头上,捻了几个花生递给她,苏采薇摆摆小手,示意自己不吃,小脑袋却扭着去看炕一头柜子上放的一摞书。   周伯升目光闪了闪,拿过最上面的诗经道:“小丫头,你若能背出这里面的一整首,这本诗经,伯伯便送与你如何?”采薇眼睛一亮,采薇这里正愁呢,眼看过了年周伯升就走了,他一走,自己可再去哪里找书来看,若是有本诗经,至少能比照着练练字。   心里得了这个计较,眼睛转了转问:“当真吗?”周伯升笑道:“当真!”周伯升虽没教过她整首的,但平日里让她比照着练大   字,却都是从诗经上摘下来的,且好几次,见她翻看诗经,便心血来潮的凑凑趣,若是她当真背了出来,便把这本诗经给她也不屈,只是不知道她能背下那首来。   苏采薇歪歪头,装作想了一会儿的样子,然后开口:“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这是采薇名字的出处,她的名字是爷爷起得,很小的时候,爷爷经常把她抱在怀里,嘴里絮絮叨叨的念诵,后来爷爷去了,这首诗她也背的滚瓜烂熟,虽然长,且有许多生僻字,现在让她背出来却也不难,她最喜欢里面那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觉得特有意境。   她想着这些,背诵起来便不知不觉中带了感情,虽是软糯童声,却抑扬顿挫破和韵律,很是中听,以至于她背诵完了,几个大人还没完全回神。   苏善学一向最不耐烦读书,第一个回过神来,抱着采薇摇了摇:“小采薇,听那些酸秀才念书,就跟庙里的和尚念经没两样,我一听就要睡着了,你念起来却好听的紧,比上次跟着你爹进县城赶集,遇上的那个唱小曲的丫头唱的都好听。”   苏善长忙呵斥一声:“善学,胡沁什么?”周伯升把手里的诗经递在她手上道:“当真一字不差,这诗经便送与你了。”   苏采薇接过书,小身子灵活的跳到地上,一弯腰鞠了躬:“谢谢伯伯。”扭身欢天喜地的去了。望着蹦跳着出去的小身影,周伯升侧头瞅了瞅儿子,忽然就升起一个念头来,望着苏善长道:“善长兄,伯升这里有个主意,想讨你个商议,你也知道,我膝下只有两子,长子子聪的亲事早已定下,子明的亲事却因故耽搁到现在,我瞧着你家采薇甚好,我想着,不如你我两家定下儿女亲事,以后也好常来常往,不知你意下如何?”   周伯升这一提亲事,倒让苏善长做了难,想来这是大事,他不好说应不应,便推说要跟母亲妻子商议。   到了晚间,诸事收拾妥当,便跟刘氏提起这事,刘氏也愕然半晌道:“怎的他自己竟提了?”苏善长道:“我原先虑着,咱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怕丫头将来嫁过去受委屈,如今我倒是觉得,有周家老爷这样明事理的公公,也不见得是坏事,只是他瞧上的,却不是大丫头而是二丫头,我这心里总有几分踌躇,二丫头过了年才八岁,年纪毕竟小些,若说般配,还是大丫头更妥帖些,再说,也没有越过姐姐,妹妹先定了亲事的理儿。”   那屋里苏采薇也在被窝里忙着点头,她可没想过自己就背了首诗,就让周伯升给看上了,非要娶回家当儿媳妇儿,说实话,她不大喜欢周   子明,身上那股子富二代的优越感,令她极度反感,还有,她才八岁,就把自己订出去,这未来未免也太不牢靠。   忽又听那屋刘氏道:“不如这样,你明儿就跟他说,采薇虽机灵,却是个淘气的没定性的丫头,年纪也太小,不若定了明薇,倒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亲事。”    ☆、亲事成种的善因得善果   周伯升之所以提这档子亲事,也是起了爱才之心,怜惜采薇聪敏却生在如此贫寒之家,若是将来嫁与莽夫,岂不可惜了上天这番造化之功。   周伯升这两日从旁瞧着,采薇虽生就些淘气性子,却很有些机变,这样的女子若读书识字,将来嫁到他周家也不会辱没了周家世代书香的门庭,何况苏家对他尚有救命之恩,苏善长虽是个目不识丁的庄稼汉,却是个一心做得善事不想回报的良善之人,与这样的人做亲,比那些门户相对却为富不仁的强多了。   说到底,他周家也不是什么阀门氏族,更不是长子嫡媳,出身青白即可,贫些有甚妨碍,只是瞧着儿子仿似不大乐意。   周子明哪想到父亲会给他定亲,周子明年纪不大心却高,尤其读书上比大哥周子聪又强上许多,心里想着将来要在科举上试试运气,原先定的那门亲事还罢了,总算是个门当户对的,这苏家一穷二白,娶了这家的闺女,以后岂不让人笑话,尤其苏采薇那丫头,聪明是聪明,可再聪明也不过是个才八岁的孩子,且自那日他来,那小丫头就连个眼角都没给他,面儿上的礼虽没错,明明白白就是不待见他,若要是那个大些的明薇,或还好些……   周子明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敢露出来,等到苏善长过来便出去外屋,却没走远,站在门口听着里头说话。   苏善长进来略叙了几句闲话,便转到正题上:“这亲事本是想都想不出来的大喜事,又是周老爷亲口提的亲,论理儿我们就该应了,可采薇才八岁,年纪实在小些,虽聪明却是个淘气的丫头,倒是明薇自小性子好,针线活计里里外外也都能拿的起来,我日常听隔壁的冯秀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想来读书识字也不是丫头该会的正经儿事,周老爷说,我这话可有些道理。”   周伯升一听,哪还有不明白的,不禁笑了,心话儿别看这苏善长平日老实巴的,交关键时刻说出话来倒是有理有据,让人驳不开去。   周伯升仔细忖度,虽采薇是个少见聪敏的丫头,苏善长说的却也有理,如今才不过八岁,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长大了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儿,反不如姐姐明薇,性情已十分稳重,虽不念书识字,苏善长说的对,读书也不是女孩儿家的正经事,娶妻娶贤,这样说起来,明薇的确比采薇更合适些,且年岁上也般配。   周伯升微微瞥了眼外屋,明薇那丫头生的好模样儿,将来必然不差,想来子明更中意一些,想到此,便点头应了。   周伯升这一点头,苏周两家这儿女亲家便成了,虽匆忙,礼数却周全,周伯升让小厮去城里寻那最好的定礼,一色都置办了来,正儿八经,请了冯秀才跟乡里的地保里正过来,权做个中人,也证一证这门亲事。   苏家也特特摆了酒,请四邻八舍的乡亲们,这一起定亲的事儿,直闹过了十五,周伯升父子辞别周家上了路才算完。   过了正月十六,这个年就算过去了,家家户户都该为这一年的生计准备,苏家也不例外,刘氏是个有心的,周伯升置办下的那些定礼,她一丝没动,一总都细细的收进了箱底儿,想着将来原封不动给明薇填进嫁妆里去,另外也计量着怎样再生些银钱出来才好,除了明薇的亲事,这三五年间还有个小叔呢,这一娶一嫁,手里没钱怎么行,靠着家里那几亩田肯定不行。   她这里正愁着,可巧他大兄弟过来瞧他,要说这刘家人丁也不算兴旺,原也不是这边的家,隔着两个村的屯子里是刘氏的外祖家,刘氏幼时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她亲娘舅便把她接到外租家养着,后来外祖母病没了,又赶上那几年闹瘟疫,舅舅怕外甥女在身边有什么闪失,便送了家去。   刘家本来地就不多,日子过的不宽裕,弟弟刘大虎十五那年,又赶上了场大旱,地里头颗粒无收,那么大老远的,就指望着这边刘氏的舅舅接济着过日子,后来舅舅跟刘氏的娘商量,与其一家子守在这里挨饿,不如把丫头先嫁出去,好的歹的不至于饿着是真的。   刘氏这才嫁到了百里外的苏家来,换了两口袋麦谷回去,救了刘家的急,刘氏原想着给家里换嚼谷的亲事,必然不多如意,待到嫁过来,见丈夫虽憨实,却是个知冷着热的人,婆婆也不是那蛮横的婆婆,小叔也还是个不大的孩子,公公去了之后,一家子拧成一股绳的过日子,却也过的有声有色。   过了几年刘家那边好过了,弟弟大虎也娶了媳妇儿,谁想刘氏的爹娘一前一后赶着走了,刘氏的舅舅这边,那年上说出去做买卖,往南边去了,竟是几年没音信,就撇下刘氏的舅妈跟表妹在家里,前些年,表妹嫁的远处婆家,舅母也跟着过去了,一开头还有些音儿捎回来,这两年越发连个信儿都听不见了,刘氏让丈夫托人寻了多次,说表妹的婆家搬了地方,搬去哪儿了也不晓得。   话说远了,咱们再说刘氏的弟弟刘大虎,这个人天生有点钻营头脑,不知怎的,寻了门路做起了皮子生意,乡里人都说跑皮子,就是去那深山里的猎户   人家收了皮子回来,硝制了再卖,赶上好运气,获利颇丰,两年间,便把穷日子过的富裕起来,因念着亲姐姐,隔三差五便送些米粮东西接济。   今年刘大虎贪着多赚点儿钱,便多跑了几个地儿,年前就没赶回家,直等到初八才回家,过了年惦记着做买卖又跑了出来,特意饶了道来瞧他姐。   刘大虎还没到苏家,路过苏家庄前路上的茶棚吃了碗茶,就听见隔壁桌的几个人嘀咕议论着说姐夫苏善长,救人得了好报的事儿。   一个中年的汉子道:“怪道那姑子庙里的姑子说他家两个丫头是富贵命,那周家老爷来的时候,咱是没见着,可他家少爷可正巧从我家门前的道上过,好家伙,两辆青帷马车,两匹高头大马拉着,那皮毛都是油光水滑的,连着小厮家丁足有七八个人呢,呼啦啦就过去了,那派头都快赶上咱们县太爷了,苏家结了这门儿女亲家,不富贵才奇怪,你说,那晚上怎么我就没去外边溜达溜达,说不准也救个福星回来……”同桌的人一阵笑。   刘大虎自然知道姐夫是个什么人,却没想到他没来的这几月里,竟然生出这么大件事来,忙匆匆结了茶钱,往苏家庄行来。   到了大门口,还没进院呢,隔着竹篱笆就看见苏善学,手里拿着根臂粗的木棍子在当院里耍吧,你说没有什么章法吧,却也是虎虎生风,这样正月里的天儿,只穿了一件两层皮的薄棉衣,却满头腾腾的冒热汗,耍吧完了,一抬头看见刘大虎咧开嘴笑了,仰着脖子喊了一声:“嫂子,大虎哥来了。”   他大嗓门一吆喝,屋里的刘氏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从屋里迎了出来,正好刘大虎进了院里,把手里一个蓝布包塞到姐手里:“我进家的时候都初八了,便没得空过来,年前剩下两块皮子头,不成个材料,也卖不出去,你掂量着给姐夫坐件皮背心子穿在里头,冬底下比棉的暖和。”   刘氏也没推辞,攥在手里,仰着头,从头到脚的端详了会儿自己兄弟,便让进了屋里说话,一边指使苏善学去村头的里正家里寻他哥回来。   现如今都知道苏家得了门好亲事,那里正地保的都高看苏善长一眼,也乐意找苏善长应酬些事儿,倒是比往年忙了许多去。因前邻出了正月便聘闺女,特特叫了婆婆过去,做些着急的针线,家里便只剩下刘氏跟两个女儿,还有个无事忙的苏善学。   刘大虎一进堂屋,明薇便拉着采薇脆生生的叫了声舅舅,刘大虎摸了摸明薇的头,从肩头   的褡裢袋子里,寻出一块亮粉的缎子搁在她手里道:“这块布料原是年前就买好了,想着年下给你和妹妹做件衣裳穿,不想没赶上,这都快开春了,做件夹袄穿也还使得。”   明薇甜甜一笑:“谢谢舅舅。”刘大虎伸手把采薇抱起来悠了几下子道:“皮丫头,今儿怎么这般老实,倒跟换了个人似的,这才几月不见,却跟舅舅认起生来,舅舅给你带了好玩意呢……”说着,抱着采薇进了里屋,从褡裢里掏出个皮子做的娃娃,放在炕桌上。   是用些碎皮子拼凑缝制的,难为拼的巧,且眉眼头发都用那细细的绒线缝出形来,活灵活现的,很是稀罕,即便采薇,都拿在手里摆弄了半天。   刘氏知道,这定是弟妹做的,便嗔道:“她一个小孩子家的,弟妹一个人带着大栓,家里的活计还做不清呢,却还做这些没用的干嘛,年前听说大栓那孩子病了一场,可好全了?”   刘大虎道:“早好了,没两天就满村里跑的没影儿了,不吃饭都见不着人,倒真不如生个丫头的好……”姐俩个正说着话儿,外面苏善长回来了,见了大虎也欢喜起来,把大虎让到炕上说话,听说这一路来了没得吃饭,忙让刘氏去操持饭菜……   作者有话要说:朋友的现言,喜欢的去瞅瞅:   《双人床》 ☆、别妻女善长离家求生计   填饱了肚子,刘大虎才细细问了亲事,刘氏夫妻少不得与他一一道来,刘大虎听了却道:“虽是件天上掉下来的好亲事,可周家这般富贵,来日明薇嫁过去,难免让人家瞧不起,说咱家攀高枝,与其将来落下这个口实,不若早做些计较才好。”   刘氏也长叹口气道:“我这里也正愁呢,心里算着,到明薇娶时,怎的也要四五年光景,日子倒也宽裕,只是家里的境况你是清楚的,指望着那几亩地,至多饿不死罢了,哪里还能有别的想头。”   刘大虎略沉吟忽道:“若是姐姐姐夫真有计量,我这里倒有个现成的营生,或可有些赚头。”   苏善长忙问:“啥营生?不是让我跟着你跑皮子去吧!”刘大虎摇头:“跑皮子这个买卖,得入了秋才能瞧见利,现如今穿的起皮毛衣裳的,都是那些大富贵的人家,平常的寒门小户能吃饱饭已经不易了,哪里还有这个闲钱,便是富贵的人家,也要到入了秋才会添置,那些猎户们得了好皮毛也团在手里等着好行情,这时候是不卖的。”   刘氏点头:“这话可是,我倒忘了问你,往年前半年你都在家里,怎的今年还没出正月就出来了?”刘大虎道:“这话却要从年前说起,年前我得了几块好皮毛,想卖个好价钱,便沿路进了京,不想被雪阻在路上,便寻了个店家落脚,正让我遇上一个跑南边的生意人,因瞧中了我手里的一块皮子,我给了他个公道价钱,他便请我吃酒,吃醉了,却跟我说,你做这个买卖能赚几个钱,横竖要东跑西颠,不若把南边的货运到北边来,这一来一去,管保你一年能赚这个数。”说着,举起一根手指头来。   苏善长猜度着道:“一两,十两?”刘大虎哧一声笑了:“姐夫真是个老实人,我跑几个月皮子也能赚十几二十两呢?”   刘氏有些不信的道:“难不成还能赚一百两,哪里有这样发财的营生,若有天下人哪有傻子,岂不都干去了。”刘大虎道:“这却不是常人能干的买卖,第一件南北这样远,路上难免有什么闪失,胆小图安稳的是不会干的,二一个,大老远的跑这么一趟,自然不能三五两的货,还不够拉脚挑担的钱,这本钱至少也要几十两银子,才使得,有了这两宗,跑南北的买卖人就少了七八成了。”   刘氏道:“这话虽有理,可也不知真假,醉了的话或当不得真也未可知。”刘大虎道:“我也虑着这个,从哪儿起,我便留心扫听了几个走南北货跑单帮的生意人,虽不十分准,瞧着石头却也可信,因想试试,便赶   着正月出来了,这次不去北边,却要往南走,头一回,路生,我这里正愁没个搭伴儿的人,姐夫若有意跟我跑这一趟,说不得运气到了,就能赚几个钱回来……”   三个大人商量事的时候,采薇正在炕下的桌子上练大字,却没写几个,支着耳朵听大人说话呢,一边听一边琢磨,这个便宜舅舅真有点沈万三的头脑,这个时候,真是那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时候南北并不如现代那样交通便利,交通不便利也有个好处,就是便宜了这些南北跑的商人,把南边的货倒蹬到北边来卖,再把北边的东西换到南边,这一折腾,利润哪会小的了,只是要倒蹬什么东西,才能短时内获得最大利润倒是个难题。   采薇正琢磨的入神,不妨刘大虎探过手来把她手下写了一半的纸抽出去,看了又看,不禁惊讶道:“不成想采薇这个皮丫头倒是个考状元的料,这字写的真真规整,你大栓哥白花钱上了村里的私塾,写的字跟那道士的鬼画符一样不中看,我一说他,他还摇着脑袋跟我装相,说我不识字,所以不知道他这已经写的很好了,二丫头,你再给舅舅写几张好了的来,等走时我带着,回家去好好臊臊你大栓哥,让他瞅瞅,他妹妹也没念过私塾,这字写的比他强不强。”   刘氏笑道:“这都是周家老爷勾起的事,教了二丫头念书写字,二丫头就当个正经事干起来,女孩家该学的针线倒连碰都不碰一下的,大丫头似她这般大的时候,都能给她爹做鞋了,二丫头如今捻个针都不会,成日只干这些没用的营生,要我说,也不指望她考个状元探花的回来,怎得就入了这一门。”   刘大虎却道:“姐姐这话却差了,你总在乡屯里呆着,不知道外面的事,举凡那些大门大户里头的千金小姐,都是自小跟男孩子一样,请先生念书的,虽不指望考科举,却为了懂得道理,兄弟说句不怕闪了舌头的大话,谁能知道以后的事呢,说不准,三两年咱们家的富贵就来了,二丫头既是喜欢念书,便由着她去,以后说不得就有大好处。”   刘氏听了也觉得有道理,更加上周老爷临去的时节,也叮嘱莫荒废了这聪明劲儿,还特特留下几册书,让采薇自己念,交代若有不会的,便去问隔壁的冯秀才。   周伯升走了以后,二丫头倒真比以前还用功些,日里夜里捧着书不放,每日几篇大字也从未间断,刘氏纳罕之余也凑上去翻了翻,只觉密密麻麻一行一行的字,她竟一个不识,便问采薇:“这些你都认识?”采薇大眼睛眨了眨说:“七八成   都是认识的。”刘氏暗暗纳罕。   这话采薇说的真不差,有些字古今的写法不大一样,算生字,不过联系上下文,也大约能猜出来,现如今刘氏听了兄弟的话,倒真把那想约束她的心思去了不少,横竖还小,针线活儿计过两年再学也不晚,这会儿先得愁怎样生银钱呢。   听了兄弟一说,刘氏两口子的心都活络了,刘氏琢磨着丈夫虽性子善老实,若是跟兄弟搭个伙彼此有商量有照顾,倒让人放心。   苏善长呢,也觉得是条生财的道,至晚间,两口子便商量起来,苏善长道:“先别说赚不赚银钱,我想着就跟大虎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只是这家里上下都交给你操持,却要累了你。”   刘氏听丈夫这一句难得的温存话,心里一暖道:“咱家统共就那几亩地,还有婆婆跟小叔呢,哪就能累着我,你放心去吧,只是千万记得,要捎信回来,免得家里人惦记,至于本钱,我想着,先把周伯升留下的那包银子使唤上,权作个借贷,你看可好?”   苏善长夫妻本就没指望周伯升报答,后两家又定了亲事,更不会沾周家什么,只是周伯升有意帮扶接济,临走把一包银子塞到了炕席底下,等人都走了,刘氏跟婆婆收拾屋子的时候才瞧见,足有五十两。   苏婆子便让刘氏好生收起来,留着等明薇出嫁的时候使唤,这会儿拿出来,也是没辙了,想着,若是生了银子回来最好,若是真赔了,以后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两口子商量定了,第二日又跟苏婆子说了,苏婆子哪有什么主意,总归家里的事儿也不多,若是儿子能出去跑跑买卖也是条出路,便也应了。   刘大虎说从这里赶着到码头也要半个月,到时候正好开了河,坐上第一趟船南下,早去早回,说不准今年能赶两趟。   听了他的话,刘氏忙着给丈夫收拾行装,把五十两银子一锭锭缝进了贴身内测的衣服里,叮嘱睡觉的时候也要警醒着些。   第三日天刚蒙蒙亮,便送着两人去了,一家子连大带小只送到村头上,立在村头的土坡上,望着两人沿着蜿蜒的乡间小道渐渐去远了。   还在正月里,一大早正是最冷的时候,晨曦从天际透出来落在远处渐行渐远的两人身上,和着路上还未散尽的雾霭,仿佛结成了霜,直到阳光一丝丝露出来,再也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一家人才回转,这个情景给采薇留下了至深的印象,经年难忘。   r>  采薇觉得自己没用透了,那些小说上都把穿越者形容的无所不能,随便伸伸手指出个主意就能日进斗金飞黄腾达,可是真正落实到自己身上,采薇才知道根本不可能,这几日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一个有建设性的主意,只能跟个旁观者一样看着。   很快家里便忙活起来,开了春,去岁种下的第一茬冬小麦,便开始提墒,锄划,施肥,浇水……因去年几场雪下的及时,今年的冬小麦长的甚旺,采薇自然不懂这些,但看娘亲跟祖母脸上喜滋滋的表情便可窥知一二,。   这些事正经都是小叔苏善学跟她说的,苏善学力气大,平常虽淘气,干起活来却不含糊,苏家那几亩地又都在村头不远,一家人分工合作,倒是事半功倍,。   苏善学干地里的活,刘氏在一边打打地边儿,除除草什么的,家里的事儿都交给了苏婆子操持,针线活计是明薇的事儿,采薇就被苏婆子指使着干些喂猪喂鸡的杂事。   说起喂猪喂鸡,苏采薇倒是挺乐意干的,刚出了正月,苏婆子便让苏善学在院子西边磊了个猪圈,一开春便买了两只小猪仔回来,每日里喂些灰菜猪草,看着小猪仔每天吃她打来的草,一天比着一天见长,采薇觉得很是新鲜,倒真把喂猪当成了个消遣,每日一睁眼就去瞧圈里的猪长了多少,弄得她姐姐明薇每每笑她说:“真是馋了,才春天呢,便想着猪肉吃了……”    ☆、七月七采薇乞巧卜巧拙   生活细细密密展开,采薇才知道原来是这个样子,有爹,有娘,有奶奶,有小叔,还有姐姐苏明薇,虽不富贵,一家人亲亲热热在一起过日子,却分外安详自在。   苏采薇很快便适应了这种毫无压力的生活,记忆里的喧嚣,仿佛已经是上一世的事,现在的她竟然异常满足,因为满足所以分外珍惜,珍惜这一切。   再说,既来之则安之,有了这样的心思,苏采薇倒是彻底看开了,不管是哪儿,生活总要继续,何必自寻烦恼。   采薇把打来的猪草倒进猪圈里,看了看两头虽然臭烘烘却粉嫩嫩的小猪,用手比了比大小,貌似没怎么长……   扑哧一声笑从她身后传来,明薇手里提着瓦罐,臂弯里挎着个竹编的篮子站在后面道:“你这样每日瞧着它,即便长了又能瞧出什么来,你只别理它,到了年根底下,自然肥猪拱门了,性子这样急,却怎的有耐心写那些大字,这个瓦罐里是水,竹篮子里是我烙的菜饼,你送到地里去吧!小叔肯定早就饿了。”   采薇点点头,从明薇手里接过篮子和瓦罐,扭身就往外跑,却被明薇一把拽住叮嘱:“慢些走着去,跑的急了回头又摔跤。”采薇嘿嘿一笑你,倒是听话,挎着竹篮提着瓦罐,颇稳当的出了院子,一拐个弯就撒开丫子跑了。   明薇忽然想起忘了给妹妹带去喝水的碗,急忙拿了追出来,却哪里还有她的影儿,只得把篱笆门掩上,也跟到地里头来。   刚到了地头上,就看见小叔苏善学扛着采薇在麦子地里疯跑,祖母一叠声的喊:“慢点,别摔着了……”虽爹爹不在家,却比旁人家更热闹些,不禁摇头失笑。   倒了两碗水,捧给娘跟祖母,伸手拿了锄头就要去锄草,却被苏婆子一把夺了过去:“这些地里的活儿哪用得着你干,回头手上磨出茧子,可就不好了。”抬头看了看天催她:“这就家去吧!大毒日头底下,晒黑了且缓不过来呢,快去快去,在房里做你自己的针线去。”   刘氏也道:“去吧,本没多少事儿。”苏明薇只得应了一声,侧头望了眼远处笑的欢快的妹妹,扭头往回走。   她知道母亲和祖母也是为了她好,因为她跟周家的亲事,说起这起亲事,苏明薇自然是愿意的,虽然才十岁,有些事还是知道的。   前邻的槐花姐今年才十三,就被父母赶着嫁了出去,婆家是三十里外的梁家营,那日姑爷来迎亲的时候,她隔着篱笆瞅了一眼,竟是   个胡子都有了的,看年岁比槐花的爹还大些。   明薇这才明白,那日她去瞧槐花,怎么槐花哭的那样凄惨,因兄弟多,便用亲事换了银钱粮食的女孩,村子里数都数不清,相比之下,自己跟妹妹何等幸运,没有兄弟,爹娘也没有错待她们,且定了这么个如意的好亲事。   明薇现在还记得,那日见到周子明的情景,一身天青的绸缎衣裳,笑吟吟喊了她一声妹妹,竟是那样的那样的……想到此,明薇不由脸上一阵发烫,一抬头已经到了自家的篱笆门前。   推门进到里面,把锅里的水掏出来,又喂了鸡,才去屋里抱了针线笸箩,坐在门前做针线活儿,她知道祖母是怕她把手弄粗,晒黑了,周家嫌弃,想到周家那般富贵门第,自家这蓬门农户的,苏明薇又有些惴惴不安,虽是门如意亲事,却也怕将来嫁过去让婆家的人看低了去,心里也跟娘亲一样,盼着爹爹跟舅舅这一去生意顺利。   想的太过入神,不觉已过了晌午,忽听远处传来小叔跟采薇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忙起来迎了出去,只见娘和祖母后面跟着晒得小脸通红的采薇,早晨梳好的两个抓髻,早就乱的不成样子,偏一边头上还插着几朵野花,颇有几分怪异,却目光晶亮,小嘴又说又笑的分外开心,就像祖母说的,这丫头是个没心没肺的,成日就知道疯跑瞎乐。   只不过实在聪明,这会儿看着跟个疯丫头一样,在灯下捧着书看的时候,苏明薇又觉得,她这个妹妹说不准真是什么文曲星下凡,投错了胎的。   苏婆子瞧着稳重大气的明薇,越看越觉得好,回头瞧了瞧采薇不禁摇头道:“疯丫头一样,看赶明儿哪个人家敢要你……”采薇做了个鬼脸,心话儿没人要更好,与其嫁给周子明那样的,还不如一个人。   人说三岁看老,虽然明薇这桩亲事人人都说好,可采薇却不觉得多好,俗话说齐大非偶,便是苏家跟周家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周子明一看就是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人,将来要是他爹当了官,或者说他自己当了官,还不知道怎么穷折腾呢。   偏这时候三妻四妾是法律允许的,明薇嫁过去就是富贵荣华享用不尽,又有什么意思,所以从现在就要好好谋算着,尽量杜绝爹娘把她嫁给富贵人家的念头,采薇还就不信,似自己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子,哪家敢要,都不敢要了,也就顺了她的心思了。   这番念头采薇想了好些日子的,别管有用没用,先这么慢慢阴着,苏婆子和刘氏哪   里会知道她的小心思,只说年纪还小,过些年再拘管也不很晚,等几年后,性子脾气都养成了,再想扳过来怎么可能,又是家里的老小,又不像这几年,穷的跟什么似的,便随她去了。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眼瞅着收了麦子就进了六月,掰着手指头算着,善长跟大虎从正月里走到如今可都半年光景了,却至今音信全无,刘氏跟苏婆子这心里都有些慌起来。   刘氏更是想起自己的亲娘舅,便是这样,去了南边这些年不见回来,也不知是死是活,越想心里越悔,悔不该贪那够不着的富贵,让丈夫出去跑买卖,丈夫那样一个老实人,哪里是做生意的材料,又一想,还有她兄弟呢,若是真有好歹,那边弟妹跟大栓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生是好。   越想越后怕,偏又没个人扫听,越发连觉都睡不好了,每日里一早一晚得了闲便在院门外的土拢上站着,朝村头望了又望,就盼着能瞧见丈夫回来的影子。   眼瞅着六月要过完了,心里越发躁起来,一是急二是怕,又急又怕,赶上那天去地里回来淋了点儿雨,竟然就病在床上。   刘氏这一病,家里可更乱了套,苏婆子急忙让善学去请了郎中回来,抓了两剂药吃了却不见效,苏婆子哪会不知道儿媳妇儿这是心病,只是自己心里也搁不下,又怎么来劝儿媳妇。   堪堪进了七月,刘氏的病才好了,人却瘦的脱了个形,采薇心里也计量,若是爹跟舅舅真有个什么,这一家子该怎样生存下去,她需想个主意,可左想右想也没想出个有用的来,着急上火的,嘴上都起了一个火泡。   明薇毕竟大些,虽心里也着急,却依旧是哪个性情,只把家里的活计跟妹妹一并分摊了,让娘少操些心。   一家子愁云惨雾的过了几日,到了七月乞巧节这日,刘氏跟苏婆子也打起精神过起节来,乞巧节又称女儿节,书上记录:七月七日以碗水暴日下,各自投小针浮之水面,徐视水底日影。或散如花,动如云,细如线,粗租如锥,因以卜女之巧。   苏家庄也延续了这样的习俗,用碗装了清水晒到正午,苏婆子刘氏便让明薇采薇投掷绣花的小针,以卜巧拙。   采薇对这样的事情,简直可用嗤之以鼻来形容,不过看姐姐明薇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把针投进去,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水面,小拳头都攥的紧紧,显然极为看重,遂把目光也落在碗里。   只见针浮在水面片刻   ,便徐徐沉入碗底,荡起的针影细长若线,明薇才大大松了口气,小脸竟憋得通红,显然是屏息瞧了这一会儿,采薇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指着碗道:“这东西怎么能辨巧拙,不过糊弄人的罢了。”   苏婆子瞪了她一眼:“可是又胡说,老辈子传下来的,怎么就不能辩了,你且掷来,针影儿不定散的满碗都是,。”   小叔苏善学捂着嘴笑,即便愁事儿萦心,刘氏也不禁露了一抹笑意出来,采薇不服,拿过绣花针,对照了半天,小心接近水面,针尖平平对着水面投了进去,细针浮起落下,荡起针影,竟是比刚才明薇投的更细小。   “呀!”明薇不禁叫了出来,仔细对着碗看了又看,对这个每年用来乞巧的由头,头一次产生了怀疑。   采薇拍拍手得意的道:“我可是连针都不会拿的,按照这个结果,我岂不比姐姐还巧的多了,可见做不得准。”   刘氏跟苏婆子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忽听外面一阵马嘶车响,接着便听苏善学喊了一声:“娘,嫂子,外面那是不是哥跟大虎哥回来了……”   刘氏跟苏婆子一听,那还顾得乞巧,急忙跑出去,只见院前的空地上,停了一辆挺齐整的马车,车辕上坐的可不正是苏善学,车上堆得满满的货,刘大虎从车上跳了下来……    ☆、喜平安苏家上下庆团圆   猛一看见丈夫好好的站在自己跟前,悬了这些日子的心忽然落了地,刘是就觉的从心到眼眶一股脑的酸上来,几步上前抓住丈夫手,哽咽的道:“善长,你,你可是回来了……”成亲这么多年,苏善长何曾见过妻子这个样儿,那些年有上顿没下顿,挨饿受冻的时节,也没见妻子愁的这样过,这才半年,怎的就愁成这样了。   眉间眼角的愁堆起来令苏善长看了,心里酸酸涩涩那么难过,想是自己这一去没捎回个信来的缘故,有心宽慰妻子几句,却瞧见旁边娘和弟弟还有两个女儿,知道不妥,放开妻子,只说了一句:“你在家这半年受累了。”   采薇觉得,这古代的男人忒不解风情,她在一边巴巴的还等着呢,这久别重逢,明明瞧着两人的意思该表达点儿什么,哪想到就这么轻飘飘一句就了结了,真让人意犹未尽。   明薇看到她哪个样子,不禁抿嘴笑了笑,拉着她给爹爹和舅舅行礼,苏善长先给苏婆子磕了个头,站起来才摸摸两个女儿的头:“半年不见,倒是采薇长的多些,蓦一瞅,跟大丫头快一边高了。”   苏婆子道:“见天跟在她小叔后面儿,满野地里疯跑不着家,不光高了,你看看都晒成了小黑猴,哪还有个姑娘的样儿,你就尽着性子的疯,看赶明儿哪家要你。”   刘大虎一把抱起采薇左瞧右看了半天道:“我瞅着挺齐整个模样,采薇不怕,赶明我跟你舅妈说说,让你大栓哥娶了你家去就得了。”   苏婆子跟刘氏都笑了起来,明薇也掩着嘴笑,采薇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怎的忘了这茬,这里姑表姑舅做亲可有的是,这会儿大人们当笑话说,以后说不准就成了真的,得想个法子,把这事先弄黄了。   她想的功夫,已经被刘大虎给抱进了屋里,货物也先卸了下来,搁在院子里的草棚里,苏婆子忙着给两人倒水,一叠声让刘氏去做饭嚷嚷着:“大晌午的回来,指定还没吃饭呢,即便路上吃了干粮也垫不了饥。”   刘氏应了忙出来外屋备饭,让采薇去谷米缸里拿几个鸡蛋出来,剁上半颗葱,炒了半碗,又烙了几张葱花饼,盛了半碗咸菜端了进去。   一时等两人吃了饭,收拾了碗筷,自己才细问经过,这一番提心吊胆过来,赚不赚钱,刘氏倒不怎样在意了,人平安回来了就是大幸,别管穷富,一家子能守在一起就是最好没有的了。   可她这一问才知道,丈夫跟兄弟走这一趟却是大大的有收   获,除了当初带出去的本钱,车上的货都是赚的。   刘大虎道:“真是那句话,只要下了辛苦,就没有不赚钱的买卖,我跟姐夫可犯了回傻,忘了人家跑南北货的,都是来回的买卖,把北边的货带去南边子卖了,换了银钱再办了货回来,一来一回赚的钱可是双倍,我跟姐夫这回可长了见识,那南边遍地都是钱,就没人弯腰捡上一捡,读书的人多,做买卖的人也多,那些丝绸瓷器茶叶香料都跟不要钱似的便宜,同样的东西跟北边比起来差了几倍的价钱呢,竟是不用钻营什么门路,直接倒蹬了过来,就没有赔的,头一次没摸着门,我跟姐夫商量着,那些瓷器的利润固然大,却是个易碎的物件,香料倒是个赚银子的好买卖,如今京城里大户人家都要这个,是紧俏的货,无奈本钱大,最后就弄了个稳妥些的,趸了些茶叶回来,赶在麦收前那几天到了京城,正好是头一季儿的春茶,咱们是小本钱买卖,量不大,也不能找那些大的茶楼,可巧去年跑皮子歇脚儿的茶棚老板是咱们的老乡,帮我们寻了几个茶棚,那几挑茶叶,没几天就卖光了,又置办了些京城的玩意儿,想着再跑一趟,到年底回来,咱两家就能过个丰足的年了。”   刘氏知道她兄弟是个心思活脑筋快的,且是个交朋好友的,种地不见得如何,做生意却正对了岔口,丈夫跟着他自然不会吃亏,只是这一来一去山高水远的,倒让人惦记,遂问了句:“路上可还太平?”   苏善长瞧了大虎一眼,最后道:“虽是有些岔头,好在运气不差,也没出什么大事。”刘氏这一听就知道肯定是有事了,想来丈夫是怕婆婆年纪大了,跟着担惊受怕,故此隐下了,便也没下死力的问,计量着晚上回了屋,再好生问来。   采薇却出了会儿神,她是忽然想到以前看过第一个纪录片,一个百年老字号的茶庄发家致富的经历,两相一对照,倒是觉得跟她爹和舅舅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她把那套搬过来告诉舅舅,没准有用。   想到此,便问道:“舅舅,你们从南边带过来都是些什么茶?”刘大虎见她的正经,觉得甚为有趣,便答道:“自然都是些最便宜的,贵的本钱大,我跟你爹哪来那么多银子,以后赚的利多了,或可弄些精细的好茶来试试。”   采薇急忙摇着小脑袋道:“那些好茶都是有钱人家才吃得起的东西,且那些有名的茶庄茶号,早已成了主户,哪有旁人□去的空,再说,有钱人毕竟少,还是最平常的老百姓多些,这个庞大的客户群才是最快的生财之道,要我   说,舅舅就趸那些最便宜廉价的茶回来,却要挑些特别的才能赚钱。”   采薇说的太顺当,都忘了她嘴里这些,岂是一个八岁孩子该说的话,意识到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她身上,才醒悟过来,尤其苏婆子跟刘氏,那目光跟看怪物一样。   采薇心里一惊,可不卖弄的过了,这要怎么收场才好,脑子无数念头闪过,无奈一时没有好的应对,就听明薇扑哧一声笑道:“可是那些日子见天跟着小叔听冯秀才讲古,魔怔了。”   明薇这一说,刘氏跟苏婆子都笑了,倒忘了冯秀才这岔儿,这隔壁的冯秀才原不是这里的人家,祖籍是兖州府的,也是书香门第,家里也有园子有地,有仆人伺候着,不想后来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穷的连饭都吃不上了,真是那句话,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冯家这一穷,那些平日来往走动的亲戚一个都不靠前,冯秀才孤苦伶仃一个人,一气之下就离开兖州,上这定兴县苏家庄来娶了媳妇儿落了户。   赶上没事的时候,就把那些书上看来的市井俚俗的故事,讲给村里的孩子们听,苏婆子跟刘氏时常跟他家娘子凑到一起做活计,倒也听了几耳朵,倒是有意思,有那些做买卖发家的,也有那要饭的最后当了将军的,还有赶考的最后得中了状元的,这会儿明薇一说,才想起来可不就是听了这些的缘故。   刘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看着挺灵透,原来是个老实头,冯秀才说的那些,不过哄着你们玩笑一阵子罢了,故事里的事儿若当了真,冯秀才岂不早成了大买卖家了,哪里还会给人家当私塾先生的道理。”   苏采薇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冷汗都下来了,却听苏大虎道:“以前赶集的时候,遇上那说书唱戏的,也偶尔去凑凑热闹,那戏文和书里面说的虽悬乎,却也不是全无道理,二丫头你跟舅舅好好说说,怎样挑那些特别的茶,或许真有用处也未可知。”   采薇半天才小声道:“想来南边的花多,那些粗茶跟花一起制成花茶,想来算特别的。”被刘氏和苏婆子一吓,采薇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卖弄,只能吱吱呜呜的提醒,盼着舅舅是个奇才,能明白她话里打的哑谜。   刘大虎真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道:“倒是想起来一种,姐夫你还记得不,咱们趸茶的哪家茶农,把那些剩下的茶叶沫和他家种的那些茉莉混在一起熏制,虽散碎,泡了水却分外香甜,竟是比咱们趸的那些都好吃,当时,他说若是咱们要,还有好几   挑子呢,给点钱就卖,白搁着也没用,反正不用几个钱,这次咱们带些回来试试,若果有行情,倒是一桩蹊跷的好买卖。”   采薇暗暗点头,她这个舅舅别说,真是个有眼光,有头脑的人,苏善长道:“这次让善学跟咱们一块儿去,有了人手,多雇上一辆车,再找个车把式搬搬抬抬的,也能多趸些货回来。”   刘氏忙道:“小叔也去?”苏善长这个主意正中了苏婆子的心思,苏婆子本来也琢磨让小儿子也跟去才好,这么来回跑熟了,不说兄弟之间多个帮手,将来也是个营生,银子更能多赚一份,跑两年,说不准娶媳妇儿的钱就存下了……    ☆、无事忙苏保娘闲话运道   心里打了这个主意,苏婆子生怕刘氏拦着,忙道:“眼瞅就入秋了,地里不过就那点儿玉米没收,前邻苏保家的口多,地比咱家还少,正愁冬天没嚼谷过冬呢,让他家大郎帮帮忙,过后给一袋子谷米,苏保娘还不知道怎么样乐呢,让善学跟着他哥和大虎跑跑也好,这都十四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总在家里拘着,赶明儿连个媳妇儿都讨不上了。”   苏善学一听,眼睛就是一亮,他倒是真想去外面看看去,听冯秀才说的那些人情故事,一个个鲜活的在脑子里闪啊闪,就是对不上号,苏善学根本没想娶媳妇儿的事,就想着跟大哥出去一趟,没准能遇上个身手好有真本事的人,那他就拜个正经师傅学学武艺,省的自己在家瞎琢磨。   到了晚上,刘氏把丈夫的洗脚水端出去泼到当院一头,回了屋就见丈夫已经把贴身的衣服换了下来,拿了把剪刀坐在灯下,正一颗一颗的往外抠银锭子,整整五个摆在炕桌上亮闪闪能晃花了人的眼。   苏善长道:“这是临走你给我的本钱,一回了本我就仍缝在里面,如今好生带回来,你仍给大丫头放起来吧,这是周家的银子,赶明原封不动填给大丫头就是了。”   刘氏放下盆擦干了手,摸了摸那些银锭子道:“大虎不说你们这回要多办些货回来,不如仍捎了去。”   苏善长道:“你放心,货已经置办下了,到了南边卖了车上的货,本钱是现成的,身上只带些散碎银钱就够了。”   刘氏叹口气道:“虽说这买卖赚钱,可这几个月,我在家里没日没夜的担惊受怕,就怕你跟大虎遇上什么难处,大老远的地儿,又举目无亲的,怎生是好,你晌午说了一半的话,可是怕咱娘忧心,故意隐下了什么?”   苏善长微微点头:“这南北隔着几千里地的路程,水路上倒还好,就是走陆地儿的时候,进了山东,就有点不太平,遇上两个零散的山贼,好在我们跟前面几个跑单帮的傍在一起,那山贼一看我们人多,没得下手,我也是想着善学是个帮手,那身力气,三两个汉子上前,也不见得弄的过他,若是有他跟着,也能壮壮声势,说不得更稳妥些,只是家里恐更累你了。”   刘氏听到这里,倒是白了他一眼笑道:“这跑了一趟买卖,倒学的会说话起来,横竖家里也没什么活计了,哪就真能累着我,如今咱两个丫头都大了,也能帮着我料理一些家事,还有娘呢,再不成还有多少年的老街坊帮衬着。“   苏善长   定定望着刘氏,不觉呆住,虽两人早已是十数载夫妻,此时的妻子笑语嫣然温柔可亲,在灯下,倒更有几分动人的风韵,苏善长心里一荡,伸手就去搂妻子的肩,低声唤了句:“绣娘……”声音多有缠绵之意。   老夫老妻这么多年,刘氏哪里还能不明白丈夫的心思,不觉脸一红,身子却偎依了过去,任着丈夫拥着她往床上倒去……两口子久别重逢,这一夜倒比新婚的时节还亲热几分,第二日刘氏起得比平日晚了些。   出了屋就见灶上已经做熟了饭,刘氏心里就是一慌,只见西屋里的帘子掀开,婆婆笑吟吟的走出来,扫了她两眼道:“善长刚回来,地里的活又完了,你就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时候还早呢,这么巴巴起来作甚!”   刘氏脸腾的一红了,心里也明白婆婆的意思,是想着她给苏家再填个承香火的小子呢,刘氏何尝不想,只不过这些年都落了空。   开头那两年,刘氏还疑惑是生采薇的时候做下了什么病,那时正赶上年景不好,月子里没养太好,前几年也找了郎中瞧过,说没甚大碍,可没大碍,这些年,肚子里也没见再有音信儿,后来索性也看开了,想来这些事儿都是上天一早注定好的,你该多少儿女都是一定的。   倒了如今,刘氏越发觉得,生了明薇采薇也不屈的慌,如今就瞧自己这俩丫头,论模样儿十里八寸数得着就是明薇拔了尖,至于采薇,虽性子野了点,可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能读书会写字的,可着整个定兴县也不见的能寻出第二个来,只不过,若是能生一个小子,倒是能安婆婆的心,也省得婆婆总惦记着了。   苏婆子可不就惦记这个,虽说还有个善学,可毕竟长子是善长,若能得个长子长孙最是如意,因此这几日便把两个孙女挪到自己屋里睡觉,指望儿子儿媳妇儿能鼓捣个孙子出来。   只不过善长跟大虎,惦记着做买卖,只在家里呆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头上又赶着走了,这一走还捎上了善学。   小叔跟爹都走了,家里正经是没个男丁了,到了秋收的时候,苏婆子真就让前邻苏保儿家的大小子苏大郎帮忙,把地里的玉米都收了回来。   苏保就是槐花的爹,家里本来就穷,偏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的生,算上槐花足足生了八个,槐花排行老五,前面两个姐姐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三个弟妹,苏保的爹也早早的死了,老娘还在,一家子连老带小整整十一口人,就指望那几亩地里打的粮食,哪里吃的饱。   r>     春夏还好些,到了冬底下,年年都得借粮食,槐花跟她上面两个姐姐都是一过十二就忙着寻人家嫁了,彩礼多少也不挑,就是为了能给家里省下口饭,平日苏婆子跟刘氏常接济。   有了这个情分在,就是白让苏大郎帮帮忙,也一准应的,更何况还巴巴给了一口袋谷米,那苏保的娘乐得嘴都合不上。   却忙着亲自过来了一趟,进了屋就跟苏婆子道:“不过就帮了这么点儿忙,还巴巴的让大郎背了一口袋谷米过去,咱两家用得着这么生分不,回去让我把大郎好一顿数落,我说你婶子给你就拿着啊,平常吃的喝的,没少便宜你的嘴,你也不臊的慌,这不我让大郎给背回来了,这粮食不能要。”   苏婆子知道这苏保娘最是个喜欢吃甜咬脆的,占了便宜还不想落人口实,明明穷的叮当响,还最要个脸面。   苏婆却不想跟她为这点儿事打饥荒,笑道:“偏你的事儿多,一袋子谷米罢了,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值得你这么让来让去的,大郎,别听你奶奶的,这是你婶子给的,就拿着。”   苏大郎只挠着头嘿嘿傻笑,最后还是刘氏死乞白赖的让着,才又背了回去,采薇从外面提了茶壶进来放在炕桌上,被苏保娘一把搂在怀里,抓着手看了又看:“前儿我让枣花来要花样子,可巧你跟他婶子都不在家,就二丫头一个人正趴在桌子上写大字呢,听说我要的急,随手就给枣花画了一个,拿回去我一瞧,真真好看,枣花说二姐姐的字,比年上咱家门上贴的对子还好呢,你说这么小个人儿,谁也没教过她,怎的就这么大本事了,可见是个有来历有造化的。”   采薇满脸黑线,这都什么跟什么,那天枣花过来的时候,正赶上家里就她一个人,看枣花那着急的样子,说若是花样子没拿回去,说不得,她奶奶就罚她不许吃饭了,说着,眼泪都下来了,分外可怜,采薇心一软,随手就给她画了一个。   采薇现代时学的广告设计,画个花儿还不手到擒来,又不是让她画的多有意境,不过就是花样子罢了,哪想到引来苏保娘这一番没边儿沿儿的话来。   采薇一点不喜欢苏保娘,最是重男轻女,孙子还能当个孩子养活着,几个孙女都跟牲口一样对待,每日里或打或骂,要不就不给饭吃。采薇身子扭了扭,挣开苏保儿娘的怀,说了句:“我去喂猪。”便跑了出去。   苏婆子道:“你瞧瞧,就这么个疯丫头,你还赞她,要我说,那写字   画画儿可是什么女孩儿家该干的营生不,偏这丫头跟中了邪一样,每日里就知道干这个,正经儿的针线连摸都不摸,她爹娘听了亲家老爷的话,也一门心思由着她,要我说,即便亲家老爷的话有些道理,可女孩儿家家的,纵然读了一车书又能怎样,最末了,还不是得找个好婆家才是个结果。”   苏保娘忙道:“总是咱们妇人家没见识,亲家老爷可是大门大户的人家,将来要做大官的,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错不了的,说到这儿,倒是忘了问,不说你们亲家老爷赶了今年的春闱,可中了不曾?”   苏婆子摇摇头:“都这么容易,天下可不都是做官的了,采薇爹回来说没中,却在京里买了个小院子,爷俩个一块儿用功呢,说等下一科再去考,反正家里有房子有地,有闲钱供着,不像咱们,不种地就连口饭都吃不上。”   苏保儿娘倾过身子小声道:“如今我瞅着,你们家的运气也到了,合该着要发家呢,那天你不在家,一个行脚的和尚从我家门前过,想是渴的狠了,便敲门要口水喝,我一瞧那和尚像个有来头的,便让到了院子里做了,想着让他给我们家瞧瞧风水,就让枣花给捧了碗水过来,你猜怎么着?”    ☆、求安稳采薇一心盼父归   苏婆子一贯最信这些神乎其神没边沿儿的事,听苏保娘这么说,急忙问道:“怎么着了?不是你家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贵人了吧!”   苏保娘道:“我家哪有这样大的造化,是你家,那和尚望着你家上头问:这后面可住的什么人家?老远瞅着有股子紫气时隐时现,可见定有贵人相助,是个人财两旺,福德造化的人家,不出两年,定然富贵自来,过后啊,我这一琢磨,可不说的真应了,自从你家善长救了那周家老爷后,你们家可不事事顺当,不说别的,就是你们家善长那多老实的人,出去跑买卖竟也成了,这定是有那贵人暗里保着呢。”   苏婆子一听,心里也觉得有理,不过素来知道苏保娘这人有些便宜心眼,说了这么大片子好话,定是有什么事,苏婆子暗暗忖度,她再没别的想头,不是借钱就是想给善学说亲事。   打的主意是想把她家枣花说给善学当媳妇儿呢,这档子事儿,苏保儿娘年前就跟苏婆子透了几句,当时苏婆子没捡这个话头,是因为心里早有计量,若是搁在前些年,给儿子随便娶了媳妇儿进门也使得,怎么也是种地过日子呗。   苏婆子原是瞧着苏保家的槐花不错,这头一个,年纪上合适,过了门,说不得转年就能添个大胖小子,二一个,苏婆子也爱槐花手一份嘴一份的利落劲儿,家务和地里头的活计都拿的起来,且生的白净,是个有福有寿的样儿。   苏婆子原想着,等善学过了十五,到了十六七的年纪,再找人说亲,谁知道苏保家倒着急,才十二岁的丫头赶着就嫁出去了,还嫁给那么个胡子一大把的老鳏夫,倒是真舍得。   苏婆子也就歇了心思,后来琢磨琢磨,说不准也是好事,虽说槐花挺好,可娘家穷成这样,兄弟姐妹,老子娘,上头还有个奶奶,一大家子人呢,真娶过来,能眼瞅着娘家人吃不上喝不上的挨饿吗,少不得接济一二,日子长了,可不要把苏家也拽拉穷了。   更别提现在善长兄弟倆都出去跑买卖了,说不定一两年里就再不是此时光景,娶媳妇儿也得寻那更好的来才是。   枣花才多大的孩子,跟采薇一边大,苏保娘见是个丫头,从小又不好生养活着,如今又瘦又弱,跟采薇站一块儿,足足矮了一个头还多呢,谁家要这样身子骨不结实的媳妇儿,苏保娘倒是会打如意算盘,打量她苏家娶不上媳妇儿呢,非巴巴要她家这个病秧子的丫头。   因猜着苏保娘是这个意思,没等她开口,苏婆   子就道:“什么贵人不贵人的,还不得自己出力气奔波劳累,那银钱横是没有白来的理儿,让善学跟这他哥一块儿出去,也是想着都十四了,该娶媳妇儿了,出去跑跑赚几个钱回来,也好盖房,南边那间小破屋怎么指望人媳妇儿进门来!前些日子碰见邻村李贵家的婆娘,她倒是忙着赶过来跟我说话,话来话去的扫听我家善学,说有几个人家拖她说亲事,问我应不应,一一说来,我一听,都是十一二的丫头,便回了,我想着娶媳妇儿还是娶个大些的好,知冷着热,进了门也知道疼人,老嫂子说在不在理儿。”   苏保娘这一听就知道枣花的事黄了,姗姗的说了几句闲话,便家去了,等她走了,刘氏掀了帘子进来小声道:“可是要把他家枣花说给二叔?前儿枣花娘跟我说了一句,我装了个糊涂,琢磨着不怎么合适。”   苏婆子道:“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要说枣花那孩子看着也真可怜,成天吃不上喝不上,还三天两头的挨顿打。”   刘氏叹口气道:“昨儿我见那孩子脑门上用头发盖着地儿,有块指头盖儿大的破口,挺深的,血都干了,问她,说是磕在桌子角上了,不定是她奶奶还是她爹打得呢,小子丫头不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怎就这么狠心,才多大的孩子,就惦记着往外说亲了。”   苏婆子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她上辈子不好好投胎,非托生到了苏保婆娘的肚子里……”婆媳两个唏嘘一阵,刘氏出去,一转头瞧见采薇坐在窗台下面的板凳上,托着腮帮发呆呢,眼睛都直了,不禁道:“二丫头,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呢,可都秋天了,外面风凉,回头病了可怎么好,还不屋里呆着去。”   采薇回神,走过来拉着刘氏的胳膊摇了摇:“娘,枣花也怪可怜的,能不能想个法儿帮帮她也好。”“帮帮她?”刘氏道:“怎么帮?枣花也不是咱家的孩子,又不沾亲带故,再说,誰家不是刚填饱了肚子,哪有工夫管别人的闲事,行了,回头娘把你和你姐穿小的衣裳给她送过去几件,眼瞅着就入冬了,那孩子这会儿还穿着单裤单褂呢……”   采薇又一次切身体会到自己究竟有多幸运,试想若是自己穿到枣花身上……她不禁打了寒战,想想都心凉,更是盼着父亲跟小叔能快快发财,自己的处境也能更安全些。   这古代的女孩就跟货物没什么两样,虽说刘氏跟苏婆子现在对她挺好,可若是她家也跟枣花家一样,有上顿没下顿,说不得就会把她嫁出去,亦或是卖了给人家当丫头,只   有家里真正富裕起来,才能过上无忧的生活。   也不知道自己出的那个主意有没有用,若这次果真赚了银子回来,采薇想着,是不是鼓动爹和舅舅开个茶庄,有固定的点儿做买卖,也就有了固定销路,把南边的茶直接运过来就成了。   这么想着,采薇倒是比刘氏跟苏婆子还要着急,从入冬下了头一场雪开始,每天都会跑到村头去望一望,看看她爹回来没有,刘氏跟苏婆子见她这样都道:“这可是个急性子丫头,你爹跟舅舅若知道你这么惦记,说不得今年早早就家来了。”   虽是这么说,直到进了腊月也没见着人,到了腊八这一日,刘氏一早起来就在屋里的炭火上熬上了一大锅腊八粥,想着自己家人口虽少,可左邻冯秀才还未回来,就秀才娘子跟她家傻闺女两个人,也不像个过节的样儿,前邻苏保儿家别说熬腊八粥了,能吃饱饭就得念佛了,自打丈夫跟小叔都走了以后,家里的水缸,都是人苏保家的大郎,隔三差五来帮着挑的,等晚半晌儿腊八粥熬好了,送半锅过去,也算个心意。   熬上粥交代明薇采薇两个看着火,别糊了,就跟苏婆子两人去院里倒蹬咸菜缸去了。采薇写满了一篇大字,用勺子搅合了搅合锅里的腊八粥,探过头去看明薇上鞋面子,是个青缎子鞋面,底子正是前几日苏婆子纳的底子,又厚又结实,看大小,该是小叔和爹爹的,不过缎子面的鞋不抗磨,没见村子里谁家穿过。   采薇摸了摸那滑溜的鞋面疑惑的问:“这是谁的鞋?”她这一问,明薇的小脸刷就红了,映着窗纸外透进了雪光,竟有一种别样惊艳的美丽,采薇忽然就明白过来,这双鞋定是给周子明做的。   采薇撇撇嘴道:“不说他家有的是丫头婆子,还缺你给他做的这双鞋穿。”明薇抬头伸手戳了她的脸一下:“就你事儿多,姐姐给你也做了一双缎子面的绣花鞋呢,用你画的哪个花样子,倒是好看的紧,鞋面都弄好了,等着过年上了底儿,就能上脚穿了。”   说着,从身边的笸箩里拿出一个粉色绣花的鞋面递到采薇手里:“看看喜不喜欢?”只见亮粉的缎子上绣着素雅的兰花纹,正是那些日子她给明薇画的样子,绣工细腻,边上都镶了边,分外精致。   采薇倒是真喜欢,伸脚比了比道:“这个太大了吧!”明薇抿嘴一笑道:“娘说你长的快,做大些能多穿些日子,只不过穿这样的鞋,可不能去地里疯跑了。”   采薇把鞋面子放回笸箩里道   :“不如你还给我做那些结实的粗布鞋子来吧!”明薇扑哧一声笑道:“过了年都九岁了,难不成还想出去瞎跑,娘说,过了年让你跟着我把针线学起来呢!”   采薇身子一歪倒在炕头上:“你不如现在就把我的手指头扎成残废得了。”明薇瞥了眼桌子上写的越发工整漂亮的大字道:“写字这样难的事,你都能写好,做针线有什么可愁的,让我说,比写字简单的多了。”   “在你手里简单,之于我却难如登天,总之,让我坐在屋里绣花,我情愿写十篇大字……”姐俩个正说着闲话,忽听院外一阵马嘶车响,明薇采薇互瞧了一眼,脸上俱是一喜。   明薇放下手里的活计道:“难不成是爹他们家来了……”采薇早就跳下炕跑了出去,出了屋正瞧见,她爹苏善长一脚迈进院来,一叠声的喊:“娘,家里头的,快来见过恩人,不是恩人搭救,我们几个的命可都没了……”    ☆、遇贵人苏善学得拜名师   刘氏跟苏婆子急忙出来,看见几人形容,着实惊了一下,苏善长身上又是血又是土,大虎走道都一瘸一拐的,再看后面的善学,苏婆子不禁倒抽口凉气,头上缠着一层层的白布,白布上还有血渍透出来,脸上青一块红一块,胳膊也用夹板掉在脖子后头,分外狼狈。   苏婆子哪还顾得别的,扑过去抓住善学上看下看。一叠声的:“天老爷,这是怎么了,怎就弄成了这样,敢是遇上歹人了不成……”   刘氏也忙上来瞧丈夫,见虽狼狈却还不妨事,这才去看那所谓的恩人,只见院外头两匹高头大马上翻身跃下两个人,一老一少,少的……刘氏不禁愣了一下,何曾见过如此俊逸的少年郎。   十六七的年纪,拢发包巾,玄色长袍用一根墨绿丝绦系住,腰间跨三尺青锋,外罩一件同色锦缎毛里斗篷,生的真真体面,俊美星目,唇红齿白,虽俊俏却浑身带着一股杀伐凛冽之气,令人不敢直视。   旁边老一些的,其实也不能说老,看山区五十上下,虽也是一身江湖人的打扮,却鹤发童颜,很是慈善。   苏善长道:“这两位就是恩人了,不是遇上恩人,不说财物,便是性命也交代了,这位是云大侠,这是木少侠,多亏他们相助,捉住歹人,夺回财物,又护送我几个家来。”   刘氏一听心里暗道侥幸,急忙拉着明薇采薇倒头便跪了下去磕头,忙请到堂屋里说话。   明薇毕竟是许了婆家的,有年轻男子在,磕了头便避到了里屋,采薇却定定望着那个木少侠发呆,心里叹了一轮又一轮,真有男人长的这么玄幻,眉是眉,眼是眼的,而且那气势,活脱脱一个气质内涵兼具的偶像型男,还有他腰间的那柄看起来古朴却如神秘非常的剑,不知道是不是像那些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出剑便是一道寒光,剑气回荡,瞬间能杀人于无形。   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人啊!活生生的江湖侠客,一时间,采薇心里把金庸书里那些男主角挨个比照了一遍,最后觉得这位木少侠谁也不像,又谁都像,有点博采众家之长而独树一帜的意思。   她正YY的起劲,不防被苏婆子扯了一把:“这丫头发什么呆呢,来客了,还不去倒茶。”转回头仔细问了经过才知道。   苏善长兄弟和刘大虎这一趟真真极为顺当,到了南边便商量着索性压一回宝,卖了带去的货物,所得银钱全买了那不值钱的茉莉花茶,装了整整一船,就赶着北上了。   到京的时候,正是十一月中,即便价格实在便宜,比那最下等的粗茶还要便宜许多,可茶棚一次也没多要,只买去了半挑子,说怕吃茶的客官不认,谁知不过三天就回头了,说客人都说香甜可口,吃了茶还非要买些家去,那半挑子两天就卖光了,生意倒是异常好,刚进了腊月,那一船茶就卖的丁点不剩,那些主顾还纷纷定了下一趟的货,定钱都交了。   货卖完了几个喜滋滋的便往家走,眼瞅着进了定兴县,却遇上一伙贼人,不是正巧遇上云大侠和木少侠,恐性命就丢在家门口了。   苏婆子急忙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这青天白日的,怎的竟会有贼人,难道就没了王法不成。”   云大侠捋了捋胡子道:“在外做生意最忌讳露财,实话说,我跟箫儿,是从京城一路跟着你们过来的,那伙人也不是寻常的盗贼,乃是几个专干杀人越货买卖的江湖人,就寻你们这样的买卖人下手,从南到北我跟萧儿追了他们小半年,那几个人在京城就盯上了你们,只是你们这一路都走的官道,进了定兴县,想是你们着急回家,赶了夜路,那几人才决定下手。”   这位云大侠倒是颇为可亲的人,虽是江湖人,身上却没什么江湖气,娓娓道来原委,苏善长几个才恍然大悟,也不禁暗暗捏了把汗,真是那句话,不是获救,就是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苏采薇提了茶壶进来,刘氏接过去,刚倒上茶,就见苏善学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咚咚磕了几个头道:“求云大侠收了我当徒弟,教我些武艺拳脚,一能防身,二来也能护住家里老少的安生。”   这位云大侠还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个人物,年少时因一身功夫加上不羁的性情,得了个绰号云中客,真实的名字是唐秉,旧年幽州之乱的时候,曾效命军前,封过大将军的,后天下太平,便仍回归江湖,游历四方,徒弟也只收了一个,便是旁边的木箫,这么多年却没再动过收徒之念。   如今苏善学这一跪下来,唐秉还真动了心,当时因路上得遇上个故人,便耽搁了些时候,他们师徒赶到的时候,已有些晚,那几个人已经动起手来,按说那几个人是江湖人,下手狠戾,毫不留情,这三个人都是身上没功夫的庄稼汉,一动手,还不立刻交代了性命,哪知道就是这个苏善学,不知从哪儿弄了条大腿粗的木头,抡起来呼呼作响,倒把几个强盗逼退了一些,拖延了这半刻,待他们赶到,才救了命。   唐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虽是个最平常的庄稼汉,力气却大的出奇,若是得名师导引指正,或可有些成就,而且,这家看起来也是朴实纯善之家,便起了慈心道:“我的徒弟都要跟我四处游历,你若要当我的徒弟自然也不能破例,你上有慈母长兄,撇家舍业的跟我去了,便是我应了你,他们可愿意”   苏善学一听,站起来扭头便跪倒在苏婆子跟苏善长身前:“娘,大哥,你们就让我去吧!”黑黢黢的脸上一双大眼满含希冀,苏婆子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可就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心里自是不舍,养到这么大,不就指望着娶媳妇儿生个孙子,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待要不准他去,素来知道这二小子是个实心眼子,又怕他憋闷的坏了。   正为难呢,却听大儿子道:“娘,这一趟过来,儿子跟大虎也商议了,不如就在咱们定兴县城里开个茶庄,每年只跑一趟南边,把货直接运过来,不拘哪儿的主顾,都来茶庄提货,风险便小了很多,善学既愿意学武艺,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几年,等学好了本事仍家来,娶媳妇儿过日子,岂不好。”   苏婆子抹了抹眼泪,知道她拦也拦不住,微微点点头,苏善学眼睛一亮,起身重又跪到唐秉跟前,喊了声:“师傅……”   唐秉倒是没想到这家人如此开通,想着多一个徒弟便多一个吧!说不得赶明也是萧儿的臂膀,笑着扶起他道:“我这里没这么多规矩,也没立什么门派,不用那些繁文缛节,只一点,你需谨记,大丈夫有可为有可不为,这是你师兄。”   苏善学深深一鞠躬,喊了声:“师兄。”苏采薇歪着脑袋看小叔这个新出炉的师兄,只见仍是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只是眸中的凛冽之意减了些许,称了声:“师弟。”   苏采薇的光在他脸上转了又转,只见虽仍旧面无表情,但一双眼睛真真漂亮,跟他飞入鬓角的剑眉组合在一起,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俊美,采薇琢磨,这是不是就是书里的凤目修眉……   她这么明目张胆的注视,木萧就是块木头都有感觉了,更何况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微微眯眼看过来,正和采薇对上。   木萧自幼习武,又跟着师傅游历天下,惩恶扬善,身上自然带着一股煞气,即便一张脸长得十分俊俏,敢这样跟他对视的人,也绝无仅有,更别提一个看上去才十来岁的小丫头,可她就是不闪不避,反而咧开嘴对他笑了笑,这一笑,木萧倒是不觉一愣。   只听师傅唐秉道:“既要跟我去,不定三五年也   不能回转,师傅便在这里等你三日,也全你母子兄弟之情。”   这样一来,唐秉跟木萧便在苏家住了下来,住在苏善学的南屋里,善学搬到了母亲房里。   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死一家,雪是停了,可西北风一刮,冷的地都要冻裂了,这样冷的天,一大早苏采薇还在被窝里,就听见窗户外头唰唰的声音,眼珠子转了转,一骨碌坐了起来,着急忙慌的往身上套衣裳。   明薇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还早呢,冷的紧,再睡会儿吧!”采薇摇摇小脑袋:“你听声音,南屋里的木头舞剑呢,我得去看看是个什么套路?”   苏明薇扑哧一声道:“他既是小叔的师兄,便是你我的长辈,木头木头的叫,提防娘听见数落你的不是。”   采薇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穿上鞋就跑了出去,穿过爹娘的屋子,刘氏正收拾被褥,一眼看见她,还没叫住她,已经早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刘氏摇头叹气,这丫头越发有些神怪。   苏采薇跑到院子里,果见木萧正在院里的空地上舞剑,一把剑寒光闪闪,舞将起来,身体跟着闪转腾挪宛若蛟龙出海,真是帅的天怒人怨。   苏采薇看的津津有味,木萧一趟剑法耍完,只瞄了她一眼就面无表情的回南屋去了,一进屋就看见师父正看墙上的一副字,昨日进来已是掌灯时分,因此并未仔细瞧墙上挂的什么字,这会儿一看,即便木萧,也不禁微微有丝笑意露出来,不是什么诗词名句,只是一句最寻常的话,挂在这乡村土墙上,却颇得韵味:“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    ☆、财迷心采薇随父进县城   木箫这时候并不知道,这幅字是出自那个没事儿就喜欢看着自己发呆的小丫头之手,事实上,这时期的采薇之于他,虽然有些古怪,却不过一个乡下小丫头罢了,后来看到师弟的家书,才恍然,当年那副颇有韵味的字,竟然就是这个小丫头写的,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话说腊月初十这日,苏善学背了个包袱,跟着唐秉和木萧走了,舅舅刘大虎也辞别姐夫一家,赶回家去过年。   正赶上县城里的大集,苏善长便想进城去走走,也是想着先去看看行情,年后就要把茶庄开起来。   要说这茶庄开在京城自是最好,可京城是天子脚下,不说那铺面值多少银钱,便是出的起这个钱,京城官面上地面上那些事儿也打点不起,又是没根儿没叶儿的外乡人,更没有个三亲六故的门路可寻,买卖若不好,竟等着赔银子了,若好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倒不如从近便的定兴县先开个铺子试试,若生意好,再慢慢寻北边的门路,若生意做起来,手里有了银子,门路也就不愁了。   打了这个主意,善长便跟苏婆子和刘氏商量,也想问问他娘,看看有没有什么老亲戚在城里的,他一提,苏婆子真就想起了一个:“说起来倒是有一门可走的亲戚。”苏善长忙问:“什么亲戚”   苏婆子叹口气道:“这门亲戚提起来,你大约也还记得些,你有个大表姑是跟咱们占着亲的,原先就住在邻村的庄子上,你小时和咱们家也有来有往,你可还记得?他家小子原跟你一般年纪。”   苏善长道:“娘一说,我倒是记起些影子,赶是她家有个大表姐,卖给城里富贵人家当丫头的那个大表姑?”   苏婆子点点头道:“就是她,那时候我们私下里还说,你这大表姐的命不济,那几年连年闹灾荒,丫头还顶不上个牲口的价钱,那些富贵人家也不拿着当人使唤,卖进去,不明不白死的多了去了,但能有口饭吃的人家,都不舍得卖了闺女去当丫头,哪想到你大表姐那么个脾性的人,竟是个心高有本事的,在那富贵人家当了几年丫头,倒是没怎样,且好吃好喝的养着,肉皮也细粉了,模样也俊了,后来被县衙的师爷给瞧上了,求了家去当了个二房,第二年上就得了个大胖小子,这师爷正愁没后,这一来,乐得直摆了三天流水席,后来没过两年,师爷家的大房夫人不知怎的,得了个极重的症候,竟是撒手走了,那师爷便把你大表姐扶了正,成了正经的大房夫人,后来你表姑夫死了,家里没个顶梁的汉子,你大表姑便卖了房子地,带着儿子进城投奔她大闺女去了。”   说着,轻轻叹口气:“她跟咱们家虽然沾着亲,却是一表三千里的远亲,以前都是贫家小户的,来往走动着也还有些情面,后来人家富贵了,咱家也好去攀附,让人家知道了,说咱们攀高枝,一来二去也就生疏了,如今你既要去城里做买卖找铺面,不如登门去寻这个门路,却不能空着手去,寻常的东西也不见得能入她的眼,倒是你从南边带回来的那些精细布料和茶叶,挑了好的带去些,或可有些体面,若她真念旧认下你,你便说我老了,这些年越发惦记这些老亲戚,嘱你来走动走动也就是了,不管怎样,这钟啊你得去撞一撞,万一要是撞响了,岂不省事。”   因有这个缘由,腊月十五这一日,天刚蒙蒙亮,苏善长便起来了,刚收拾好,还未出门就见里面小间的门一响,采薇走出来道:“爹,我跟你一起进城赶集去。”被她娘瞪了她一眼道:“姑娘家街面上瞎跑什么,让人家笑话你。”   苏采薇瘪瘪嘴道:“娘,你看我,谁又瞧得出我是个丫头呢。”刘氏这才你发现,可不吗,这丫头这一年长得飞快,个头窜的,跟她姐明薇差不离高了,便拾不着明薇的旧衣裳,这丫头又是个淘气喜欢到处钻的性子,那些鲜亮的好衣裳做了,也等着年节时才给她穿,平时便把她小叔穿不着的那些半旧衣裳改了,给她磨着穿,穿破了也不心疼。   今儿穿的正是善学旧年间的一件青布棉袄,这丫头也不喜梳抓髻,只把头发归总到头顶扎起一个揪,用个青布头巾裹了,站在哪里,真就活脱脱一个小子,哪有半点丫头相。   苏善长笑着哄她:“你跟爹去做什么?集上乱的紧,有那专拐小孩去卖的坏人,回头拐了你去卖了换钱。”   苏采薇眼角抽了抽,心话儿自己看着有这么傻吗,眼珠子转了转,想着怎么也得琢磨个由头,让爹带着她进城去才好。   苏采薇真是憋坏了,这一年多,就在苏家庄这一亩三分地儿转悠了,至多去地里看看收麦子种玉米,再远就甭想,好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她怎么能放过去,再说,这一回爹爹跟舅舅的生意这样成功,也给了她巨大信心,看来她那一套挪过来还是大有可为的,不过光凭空想也不是法子,得亲眼去瞧瞧才行,或许就让她寻到什么商机,也好提醒爹爹莫放过去。   以她看,这个爹虽然运气不差,可人真有些古板,说白了没有商人该有的圆滑机变,若以后银钱多了,还是多买些地,最妥当,想来地主家的小姐,过的日子也不赖。   苏采薇给自己设定的目标相当美好,但前提是得先赚来足够的银子,赚钱上面,她比她爹娘更急不可待,所以这一趟,她势必要赖着跟去。   苏善长看女儿大眼睛叽里咕噜转了不停,一张小脸粉妆玉琢,可爱的不行,不禁喜欢上来,抱起她道:“好,爹就带我们采薇进城逛逛去。”   刘氏道:“这丫头如今越发没个姑娘相,你还这样宠她,赶明宠的更不像样子了,看将来怎么结果?”“怎么结果?有什么大不了,横竖以后有我这个爹养活着呢,是不是丫头。”苏善长倒是想得开。   采薇不禁咧开嘴笑了起来,就是说的,干嘛非得嫁人啊!要是按照苏婆子跟她娘天天念叨的话,好像她一生下来除了嫁一个好人家,就没别的用处了似的。   看着这爷俩儿,刘氏也没辙,采薇这丫头在家最小,从上到下都不觉偏着她,偏到现在,就偏出这么个疯丫头来,不过这疯丫头也不是全无是处,针线上是不成,可鬼主意倒是挺多,写的字好,画的那些花样子也中看,有时候出个主意,也头头是道。   还别说,刘氏这一回还真有点信那个姑子批的八字了,明薇的命自然不用说,嫁到周家,富贵便全了,至于采薇,真是有些贼运道,就说丈夫跟大虎这回的生意,听了她的胡说八道,竟是错有错着,更赚了大银子回来,不然,也没有本钱去开什么铺子,若是按这样的运道,何愁不发迹,苏家真有那一天,这富贵绵长的批语可不就应了,不用指望别人,自家就富贵绵长了。   因此也不过略数落两句,便任着她跟着丈夫去了,爷俩儿刚到了村头,正巧赶上老苏头赶着牛车去城里送酒,便搭了便宜车。   这老苏头是个孤寡老头,没儿没女,原先有个婆娘也早死了,就一个人守着家里的几亩地和一个窖口过活。   苏老头酿的酒虽不算香醇,却十里八村只他这一个酒窖,有那婚丧嫁娶的事儿,都用他的酒,偶尔有城里酒肆图便宜的,也要他的酒,便送去一趟,即便如此,也赚不了几个钱,这年月能吃上顿饱饭就得念佛了,平常谁家还有那个闲钱打酒吃,婚丧嫁娶也不是天天都有,好在家里没什么人口,里外就他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叫上村里几个小子来帮帮忙,临了,给上一坛子酒就是了。   有这点儿酒勾馋虫,村里的小子们都巴不得来老苏头这里帮忙,麦收那阵子,善学把自家地里的活干完了,也过来凑了个热闹,帮着老苏家收粮食,发酵,做酒糟,正赶上老苏头在哪里发愁,想找个会写字的人。   村里头识文断字的就一个冯秀才,偏冯秀才一年到头不在家,以前苏老头都是把酒坛子上贴的招牌,赶在年时,求冯秀才一总写了,够一年上使的,可巧今年生意好,才过了半年,便用完了。   苏老头这边正着急上火,被善学知道后笑道:“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家小侄女就会写大字,我去叫她来帮你写就是了。”   老苏头自然也听说了,苏家二丫头跟着他亲家老爷念了几天书,可这写字是那么几天就写的好的吗,不过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等采薇来了,帮他写了一个,他一瞧,虽不如冯秀才的好,却也齐整,便分外欢喜,有用的时候就寻采薇来写,一来二去,采薇倒是跟苏老头混的熟了。    ☆、看似假小子实是疯丫头   老苏头一个人过的年头长了,性子难免有些孤僻,是村子里有名的倔老头,家里养了头老黄牛,农忙时犁犁地,或套上车拉拉酒,平常白闲着,却也轻易不借人,村里人知道他这个脾性,后来也没人来找他借了。   因此他主动招呼苏善长爷俩儿搭车,苏善长还真有些意外,不好拂逆他的好心意,便抱着女儿坐上了牛车,刚坐上去,苏采薇就甜甜的喊了声:“苏爷爷。”平日轻易没个笑模样儿的老苏头倒脆生生应了一声,继而一老一小倒是聊的甚为热络,把苏善长反而撇到一边去了。   苏善长哭笑不得,仔细来听,竟都是些酿酒上的琐碎事儿,采薇跟苏老头套近乎,也是因为对酿酒有极大兴趣,上大学的时候,她们宿舍的人做过葡萄酒,梅子酒,米酒,就是没做过正儿八经的黄酒,那时候也没条件,不得她折腾,这回遇上老苏头,便勾起这些来。   有一阵子见天的去老苏头的酒窖,老苏头觉得她一个小丫头问这些有趣,便也没存没留,把那怎样制曲,怎样酿造,怎样成酒,怎样辨别,怎样勾兑……一一都讲给她听,原当个乐趣,哪想她倒是记住了,还巴巴的当个正事琢磨起来。   今儿遇上老苏头,正好把想的事说了:“苏爷爷,这些酒您总说有些涩,不够绵长香醇,我回去想了,是不是你用的水不对。”采薇琢磨了些日子了,这里的人都喝井水,井水打上来,有时候是混的,需放在水缸里沉淀几日,才能使,这样的水用来酿酒自然不是上上之选。   老苏头道:“老辈子传下来就是用这水,若不用这水可用什么水酿?”苏采薇语塞,苏善长拍拍她的小脑袋道:“别跟着你苏爷爷搅乱,小孩子家懂什么?”   老苏头却道:“可别小瞧了你家这丫头,聪明着呢。”手里的鞭子一甩,牛车走的快了些,正是腊月里的天,土道上还有未融的积雪,一阵北风刮在脸上跟刀子剌一样疼,苏采薇暗暗叫苦,哪想到会这么冷,一张小脸被风吹的红通通,忽然脸上一热,她爹两只手挡在她的脸上,把她往怀里搂了搂小声道:“让你非跟着出来,回头冻掉了你的小耳朵。”   老苏头不禁笑起来:“哪就冷成这样了。”说着从腰间拽出酒葫芦递给苏善长道:“冷了喝口酒就暖和了。”   苏善长倒也没客气,灌了几口,酒一下肚,倒真不觉得冷了,一路晃晃荡荡,看见城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起来。   进了城,苏善长抱了采薇下来,又谢了老苏头,才领着女儿去了,因带着些东西,便想着先去亲戚家投投路,再出来逛也不晚。   苏善长听他娘说,那位师爷原先就住在县衙后街里,苏善长领着采薇到了县衙后街,先寻了个茶棚坐下,给采薇买了块热糕饼,要了两碗茶,跟茶棚老板扫听。   茶棚老板是个热心肠的老妇人,又见这父子虽是乡下人,打扮的也算干净,浑身上下也没见个补丁,尤其他家小子生的极齐整,又爱笑,嘴又甜,让人一看就喜欢,便跟他说:“你说的可是那位姓杜的师爷?”   苏善长忙道:“是。”老妇人道:“你这亲戚真是多少年没走动了,竟不知早已捐了官,如今是咱们定兴县的县太爷呢,衙门口向着南开,你去门上一问便知了。”   她这一说,苏善长倒犹豫了,若还是个师爷,算个白丁,他寻上门去还好说,如今贵为县太爷,门上看门的那些,看自己这样的乡下人,恐连传话都不会传的,这个高门槛可怎么攀的上去。   茶棚的老妇人一看他那为难的神色,就明白了一二,小声问道:“你是县太爷那边的亲戚呢还是夫人那边的?”   苏善长一愣:“这有什么分别不成?”那老妇人笑道:“有分别,有分别,一看你便不是经常进城的人,咱们这位县太爷可是有名怕婆娘,听说夫人还是个丫头起的家,不想竟如此有手段,辖制的咱们这位县太老爷死死的,若说是老爷这边的亲戚,尽早别寻这不痛苦,若是夫人那头的,你直接去门上一说,再没这样灵便的事了。”   苏善长再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光景,苏采薇也是好奇的不行,这样的传奇人物,简直就是女中豪杰,她是真想见识见识,遂拽了拽她爹的衣袖道:“那些门上的下人,多是爱财,爹不如舍几个钱给他们,让他进去通报,若是成了,便进去走走亲戚,若是不成,不过没了几个钱罢了。”   茶棚的老妇人笑道:“你家这小子嘴巧心灵,又生了这么个俊俏模样,赶明儿一准讨个漂亮的媳妇儿家去。”茶棚的其他人一阵大笑,苏采薇脸上有些挂不住,苏善长也笑了起来,恐采薇的皮性子上来,忙谢过茶棚老板牵着采薇走了。   到了衙门口,正赶上一个青衣小厮要从偏门进去,苏善长急忙上前答话,可巧这小厮不是旁人,正是夫人身边得用的人,唤做柳二,最是机灵会看眼色的,一听是夫人那头的亲戚,再略一打量形容,不像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况且他眼尖,一眼就扫到苏善长褡裢袋里鼓鼓囊囊的,猜着是来送礼的,便没拿大,反而分外客气的问了名姓,让他们在门外稍待,他进去通报。   苏善长倒是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眼瞅着这叫柳二的小厮就走了,被苏采薇下死力的拽了拽衣袖,才回过神来,忙取了半吊钱塞了过去:“小哥辛苦一趟,这些留着打酒吃。”   这人会办事儿,柳二得了钱,更是定了心,若是来打饥荒的穷亲戚,哪有如此大方给赏钱的,虽说瞧穿着不算多体面,可说不准就是个腰里横的。   柳二颠颠儿的跑进去报信,因府里只有一位少爷,且尚未娶妻,倒是没那么多规矩,后面他们这些小厮也可走动,他迈开腿直接进了后衙。   进了院,瞧见老夫人身边的婆子立在门外,就知道老夫人也在,想着这可正好,寻了夫人跟前的丫头报了进去。   因这位县太爷的夫人娘家姓赵,故此都唤一声赵夫人,赵氏一听,倒是半天没想起来,便转头问她娘:“可记得有这么个亲戚?”她娘道:“莫不是苏家庄的咱家那门表亲?”把柳二唤进来细问名姓,一听说是苏善长,老妇人道:“可不就是他吗,算起来是你的表兄弟。”说着便让人去那边府里寻儿子赵鹏过来,却被赵氏夫人拦住道:“娘您先别忙,不是寻上门来打秋风的吧!”   那柳二忙道:“奴才瞧着,倒不像打秋风的穷亲戚,穿的齐整,还带着他家小公子,好生稀罕人的模样。”   老妇人倒是一愣:“我模糊记的他就得了两个丫头,这一提我倒想起来,前些日子进府的粗使婆子便是苏家庄上的人,我还略扫听了一下,倒是说了一件奇事,说这苏善长救了一个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定了门儿女亲家,这位举人家里是那富贵门庭,听见善长兄弟又跑南北的买卖,指定是赚了钱,不然,他家老娘那个性子,定不会允他上咱们门上来的。”   赵氏道:“若如此,倒可常走动。”让柳二把人带到前面花厅奉茶,想着让老娘和兄弟先去支应探探来意再说。   苏善长没等多长时候,便见柳二笑眯眯的跑出来,客气的道:“我们老妇人一听高兴地什么似的,让我赶紧请进去呢。”   苏善长暗暗松了口气,领着采薇从侧面的小门走了进去,头一回进到这样的府邸宅门,苏善长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更别提四处看了,只跟着柳二顺着廊子往里走。   苏采薇倒是不时扭头看看四周,心里不禁暗暗称奇,一个知县竟有这样体面的宅院,可见这位杜知县若不是个贪官,便肯定是个会经营世俗经济的能人,或许是那位河东狮的夫人也未可知。   拐了个弯进了一进齐整院落的花厅,很是精雅,一进来扑脸儿就是一股融融暖意,屋里的软榻上坐着一个衣着体面的老妇人,边上一个跟采薇爹差不多年纪的男子。   苏善长倒是还记得这个大表姑的样子,虽说变了不少,倒是也能认得出旧年模样儿,忙上前跪倒磕头。   老夫人让儿子搀起来道:“倒是你哪个娘的不是,这么多年才让你来走走,弄得咱们亲戚家都生分了,鹏儿,这是你善长兄弟,我记得,比你小一个月的……”   苏善长便把带来的礼物奉上,只说是他娘执意要带来的,老夫人倒是也没推辞,笑着收了,又说了会儿话,才让放了苏善学父女出府。   等他父女出去了,赵氏才从屏风后转出来道:“这个表兄弟看着老实倒是个有成算的,巴巴的找上门来,定是有事相求,却只字未提,只说来走亲戚,他家那个小丫头生的真真俊俏,扮成个男孩子,莫一看倒像哪画上的童子一样,且眉眼机灵,我倒稀罕的紧,若是咱们家的丫头就好了。”    ☆、逛市集采薇气愤惩势利   赵氏的老娘道:“我瞧着也好,虽是乡下丫头,却生的白净,不大认生,嘴也甜,心思也灵。透”。   赵氏翻了翻苏善长送来的衣裳料子,不觉颔首:“是个见过世面的,这是正经的杭锦,秋天那会儿,我跟老爷去了趟孙知府的宅院,他家内眷就穿的这个,离老远我看着就好,也是这样一个颜色,映着他家花园子里开的正好的菊花,黄橙橙的那么鲜亮,只是这样的杭锦都是南边的布料,在咱们这定兴县的绸缎庄里却少见,我那几件杭锦的衣裳都好生收着,平常轻易不舍得穿,等到了年节才让丫头拿出来上上身,更何况,这茶叶,我瞧着也不是那世面上的货色,想也是从南边儿带来的,他既送了这样的厚礼,所求之事定然不易。”   略沉吟片刻,扭身对他兄弟道:“你去置办些年礼,赶在年前带上两个小厮去他家走一趟,见了面,就说咱娘的腿脚不好,让你去瞧瞧表婶子,你在他家坐坐,探探他的口风,若是咱们抬抬手能办的小事儿,你就直接应了,若是难拿主意的大事,你便寻个托词,回来跟我商议。”   赵鹏应一声出去了,赵氏这才发现大半天没见着儿子,忙唤了婆子进来问:“少爷去了哪里,怎的这半天不见人?”婆子道:“跟着陈先生出去了。”赵氏知道陈先生是个稳妥的人,这才放下心。   不说赵氏这边怎样,单说采薇,跟着父亲出了县衙,小厮柳二直送出偏门到大街上,还说要派车送了家去,是苏善长推辞说还要去办点杂事,柳二才回转。   苏善长领着采薇走出老远,还不禁回头望了望,这亲戚是不是走到太顺畅了些,苏善长本来也没指望人家怎么帮忙,只不过是想求个安心,在城里开买卖,有个官家的亲戚震唬着,或许能太平些。   苏善长现如今倒是觉得,做生意也不是件多难的事儿,等茶庄开起来,以后的家计还愁什么,也不盼着大富大贵,衣食无忧平安和乐就是了不得的福气了。   一想到这个,心里越发畅快,伸手抱起采薇道:“咱们市集逛逛,爹给你买一套新的砚台笔墨使唤,再多买些大红纸回去,今年咱家的对子福字都交给你写。”   隔着几条街便是定兴县的市集,如今大年根底下,即便天冷也真热闹,那些挑着担子的货郎,沿着街口一直摆到前面的老牌楼下面,卖针头线脑儿,胭脂水粉儿,首饰簪环,还有各种玩意儿的,有铜丝编成的连环,也有烧好了胚胎,上了鲜亮颜色的陶土娃娃,更有那些吹糖人,捏面人,卖萝卜糖的……吃的,喝的,玩的,看的,各式各样传统而又鲜活。   逛市集的人更多,苏善学怕挤着采薇,进了市集,便把她背在背上,趴在爹的背上,视野正好,什么热闹都能瞧见,采薇东瞧西看,小脑袋左右扭着,眼睛都快不够使唤了。   其实采薇觉得自己现在的形象特傻,一进市集,她爹就给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捏在手里,走了一会儿,看见那捏面人的,又给她捏了一个猴子,她现在是左手猴子,右手冰糖葫芦,这形象真有点让人无语,好在集上的小孩多如此,也不太显眼。   爷俩个买齐了东西,也逛到了牌楼下面,转个弯就是一个书铺子,门上垂着厚厚的棉门帘,门口有个穿青布棉袄的伙计,一见苏善长爷俩往这边走,急忙挑起帘子招呼。   想来这里的东西忌讳烟火,因此屋里并没有放炭盆,只比外面强些,也不多暖和,柜台里就一个掌柜,一看有人进来,脸上的笑容还没堆起来又落了下去,扫了这爷俩两眼,扒拉扒拉手下的算盘珠子道:“糊窗户纸两文钱一张。”   苏善长性子憨厚,以前穷的时候,进城来被人小瞧惯了,尤其这些掌柜的,最是势力,瞧不起他们这样的乡下人,因此倒没觉得怎样。   苏采薇却怒了,心道狗眼看人低,最恨这样的人,有没有点儿职业道德啊,进来的就是客,即便穷,你就能知道人家穷一辈子吗,这样怠慢客人,怪不得生意这样惨淡。   苏善长刚要说自己不买窗户纸,就被女儿抓住手摇了摇,苏善长不禁笑了,知道这丫头又有了鬼主意,便也由着她调皮。   采薇踮着脚才够到柜台,仰着头看了看店里四下摆的东西,东面墙上摊开一架子新书,西边一张大大宽宽的木头案,里侧摆着各色纸张,镇纸砚台都放在外侧,一个老大的竹子笔海,置于角落,里面各色大小毛笔,柜台里头的架子上,想来是贵重物品,有成盒子装的湖笔,裁剪规整雪浪纸,还有几方看上去讲究些的砚台和方墨。   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以采薇看来,也不像什么真品,苏采薇打量一遭的功夫,掌柜的已经更不耐烦。   大年根底下,远远瞅着市集上的热闹,心里越发别扭,就连那挑着担子卖针头线脑的小货郎,都比他这里赚的钱多,他这么大个门市支撑着,到了这会儿算上这爷俩儿,就进来了两拨客,还都是买窗户纸的,连本带利加一起,也到不了十文钱的买卖,他能不着急上火的吗。   一着急说话便更不中听,拽过打叠的窗户纸没好气的问:“要几张,买完了赶紧走,别妨碍我做买卖。”   便是苏善长的好性子都不禁皱眉:“掌柜的,我们来了就是客,哪有把客往外赶的道理。”“客?”掌柜的颇为不屑的上下打量他一遭道:“我这里不是你这样庄稼汉来的地儿,连个字都不认识,算什么客?”   苏善长被他一顿冷嘲热讽,也气上来:“你这个掌柜的怎么这样说话,你怎知我就不认识字?”掌柜的呵呵一笑:“还用我怎么知道?你一进来,我就看到你骨子里了,买了你的窗户纸回家糊窗户是正经,别在这儿跟我打饥荒,你若是识得字,喏,把这上头的字念出来,我这店里头的东西任你拿。”   苏采薇这里正琢磨招呢,一听他这话,眼睛一亮,这人要是非得找死,她就成全他,苏采薇扫了一眼,是一张竹林遇雨图,边上提有一阕东坡居士的《定风波》,苏采薇眨了眨眼问:“我念出来算不算?”   掌柜低头看了看她,哧一声笑了,看上去才不到十岁的小子,虽生的好,一身棉袄棉裤却是半旧的,即便家里有几个闲钱,送去村学里头念了书,这么大点儿年纪,也不过念三字经百家姓,又能识几个字,这张画原是人家送来装裱了代卖的,他还就真不信,这么大点儿个孩子能念出这个来,又是个乡下小子。   想到此,掌柜的摆摆手道:“你念出来也算。”苏采薇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道:“有道是口说无凭,你要是耍赖怎么办?”   掌柜的不曾想这小子这么个滑溜性子,刚也是想着,若是真被她侥幸念出来,他就不承认,又能如何。   苏采薇一看他那奸诈的表情,就知道这不是个讲诚信的人,苏采薇道:“须得找个中人,立个字据,以免你到时反悔……”这边正说着,门帘一开,进来一老一小。   老的一身酱色长袍,看上去颇有学问的样子,小的比采薇略大些,估摸也就十一二的年纪,一件墨绿的福寿纹的长袍,穿在他身上倒有几分小大人的书生气,头上青色纶巾,腰侧挂着一块翠玉佩,一看既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五官吗,比之小叔的师兄差多了,却也生的极端正,且小小年纪举手投注便有一种儒雅风度,这一比较起来,倒算各有韵味。   掌柜的一看这老小进来,忙堆了个大大的笑脸从里面迎了出来:“杜少爷,陈先生,这边请这边请。”一面对苏采薇父女道:“你们莫在这里纠缠,扰了我的生意是小,得罪了我的贵客,回头抓你们去衙门打板子,就知道厉害了。”   苏采薇却一步上来。抓住那个少爷的手道:“刚才正愁没个冰人,可巧就来了,就他好了,给我们做个证,写下个字据,若是一方抵赖反悔,咱们就去公堂上说道理去。”   掌柜的哪想到他这般难缠,不过是赌气说的话,哪里当的真,且他跟一个小孩子打赌,还立了字据,即便是赢了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刚要让伙计把两人赶出去,却听杜公子道:“我刚进来只听了一半,什么冰人?”苏采薇便把前头怎么来去说给他听。   听完了,杜公子认真看了她一会儿,对掌柜的道:“人说做买卖最要讲究个诚信,既然掌柜的许下了这样的彩头,就此作罢,岂不失了信,我就做这个冰人吧!”   掌柜的哪敢不听,没好气的道:“既如此,你念吧!”苏采薇却一伸手道:“先给我纸笔,我要写字据。”   掌柜的一愣,原是觉得这父子二人就是来赶年集的乡下人,认定他们不识字,这会儿采薇一要纸笔,他心里不禁敲起鼓来,难不成自己眼拙。竟是看差了,可当着杜公子跟陈先生,这老虎他是骑上了,想下来可就不能了。   又一想,即便会写几个字,也不见得真念过多少书,不过是唬他呢,便让伙计去了纸笔来,放在那边案上,采薇三两下爬上椅子,提笔点墨,也不管旁人,一个字一个字写起来……    ☆、墨香斋采薇初见杜少卿   “兹有墨香斋掌柜与店内客苏采,以竹林遇雨图上之诗句做赌,老板言道:若苏采能念出图上诗句,墨香斋店内物品任其取之,绝不反悔,若有反悔,有冰人作保。”最后写上自己的名字,并且按了手印后,采薇跳下椅子,把字据递给掌柜。   掌柜脑门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到了现在哪还有不明白的,知道这次是自己打了眼,哪会想到这个么个不满十岁的乡下孩子,有这样大的本事,不说念那画上诗句,就这一笔颇有骨干的字,哪是寻常孩子能写出的,偏让他遇上了这么一个,真见鬼了。   待要反悔,瞧了眼坐在那边的杜少卿又不敢,采薇眼珠转了转,歪歪头道:“掌柜的,你不是现在就想耍赖吧!”   掌柜念头一闪,有了个应对,这小子毕竟是个孩子,又看着她爹是个最憨厚老实的汉子,便上前一鞠躬道:“请赎在下眼拙,不知令公子高才,还望高抬贵手……”   苏善长是个老实汉子,哪会干这样取巧的营生,刚要点头,不想被采薇扯住衣摆下死力的摇了摇,小丫头随即一叉腰挡在他身前,不客气的道:“掌柜的,跟你打赌的是我,跟我爹什么相干,便是我爹说不赌了,我也是不依的,况且,还巴巴的寻了这位公子当冰人,快快画押,我念来你听是正经,再磨叽一会儿,等又来了客,你的名声可就更坏了。”   掌柜的脸色一变,陈先生有心帮她,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掌柜的,既然愿赌就得服输,须知做买卖要讲诚信二字。”   杜少卿目光扫过神气活现的苏采薇,不禁失笑,脸色一板也道:“既求我做这个冰人,便不能草草了之,若你果要反悔,就去县衙大堂上说个青红皂白吧!”   掌柜的一听,吓的脸都白了,不过小事而已,惊动了官服衙门可犯不上了,咬咬牙,暗道就当破财免灾了,这小子即便念过几天书,怎么也是乡下出来的,想来眼界不高,不见得就能拿什么值钱的东西去。   想到此,摊摊手道:“罢,罢,罢,算我今儿积功德,这字据也不用立,你也不用念那诗句,随着你挑一件东西家去也就是了。”   采薇哼一声,心道想得了便宜卖乖没门,张嘴道:“掌柜的,这功德可不是你积下的,是你秉势力之心小看我爹,且出言不逊,东西是小,是非曲直却要辩青白,现在你这样说,倒仿佛是我们的不是了,以后你若跟旁人说我们行骗,岂不坏了我的名声,不成,不成,定要立字据做证,过后才可有据可循。”   陈先生摇着头笑道:“这小子倒机灵的不行了。”心里也开始好奇这究竟是谁家的孩子,看打扮衣着,就是个最平常的乡下小子,现如今这世道,乡下的庄稼人便有几个闲钱的,至多也就把孩子送去私塾去认几个字,似这样的,若是家里请了西席,从小悉心教导却可能,但瞧着又不大像那请得起西席的富贵门第。   陈先生自是知道,也有那么一类天分极高的,就如他教的杜少卿,虽不至于过目成诵,那些书教过一遍,却也能知大概,难不成这个小子也是,且生就这么个善机变的性子,若是能好好习学,将来的前途……想到此,陈先生不禁失笑,一个才十来岁的孩子罢了,他想这些作甚。   当着杜少卿跟陈先生,掌柜的不好翻脸,又不能恼怒,只把一张老脸憋得红一阵白一阵的难看,最终是签字画押,递给她。   苏采薇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刘得财。”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以为多有学问,竟然起了这样俗气的名字。   把字据摊开在杜少卿面前,狗腿儿的把笔递给他,笑眯眯的道:“公子请。”杜少卿笑微微的看了她一眼,提笔写下杜少卿三字。   苏采薇不禁瘪瘪嘴,本来觉得自己练了一年多的字,该很拿得出手了,不想人家随便一个签名,就把她比的什么也不是了。   因凑得近了,陈先生忽而嗅到一股淡淡干净的香味,仿佛是从这个叫苏采的小子身上传出来的,不禁愣了一愣,又仔细瞧了瞧她,不觉莞尔。   苏采薇见字据立好,便头也没抬,把画上的定风波叽里咕噜背了一遍,然后抬手指了指柜台后面,高架子顶端的一块砚台道:“旁的我不要,我就要它。快给我拿下来,我们这就家去了。”   掌柜的脸都青了,杜少卿不禁笑出声来,暗道,倒真是个识货的,澄泥为砚,泽若美玉、击若钟磬、易发墨、不伤笔、冬不冻、夏不枯……这店里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恐也及不上这方澄泥砚,虽不是上品,也属罕见了。   掌柜的脸色青白了一阵,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公子您可饶了在下吧,那是在下店里的镇店之宝,若公子拿了去,在下,在下……呜……”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苏采薇不禁傻眼,哪想到这么大年纪之人,会这样输不起,苏善长却知,定然那是人家的命根子,虽他不仁在前,可采薇若真拿了去,却也有失厚道。   苏善长急忙扶起那掌柜的道:“不过小孩子家的玩笑罢了,掌柜的莫当真,莫当真,只记得以后来者是客,莫要再如此轻慢便是了。”说完,弯腰抱起采薇,对杜少卿师徒略略点头,转身出了店去。   陈先生叹道:“倒真是个良善之人!”对掌柜的道:“纵然人家心善,饶过你这一遭,你更当知情才是,依我说,让你的伙计赶过去,送人家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却也应该。”经此一番事,掌柜的也收了那势力之心,忙寻了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让伙计追了出去。   杜少卿坐上马车还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聪明的,真不知是谁家的小子?”“小子?”陈先生不禁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小子?恐是哪家的淘气丫头吧!”   杜少卿不禁怔愣:“先生说那是个女孩儿?”陈先生点点头:“我还说谁家小子生的这样齐整,想来是她爹怕带出来不方便,才扮成个小子样儿的。”   “女孩儿,竟是个女孩儿……”杜少卿喃喃的嘀咕着,哪有这样机灵可爱的女孩儿,家里那些小丫头跟她比起来,都成了傻子。   再说小财迷苏采薇,被她爹径自抱了出来,心里想发财的梦落了空,自然不乐意,小嘴始终就撅着,苏善长给她买了陶娃娃,她也不乐。   苏善长没辙,只得苦口婆心的道:“那掌柜的虽有错,可咱们也不能得了理就非要怎样才成,瞧他那样儿,那砚台定是他命根子一样的物件,我们怎好真取走,回头若是他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怎生是好,爹再去别处给你买一套笔墨纸砚也就是了。”   苏采薇其实也不知道那个究竟多贵,之所以选那方砚,是因为曾在博物馆里瞧见过差不离的,琢磨能进博物馆的东西自然不差,哪想到最后不仅砚台没拿到,连原来要买的也没买,竟是白费了一番唇舌,虽也知道她爹说的对,杀人不过头点地,那掌柜的都跪下了,她再要人家的命根子,是不大合适,遂点点头,对他爹露出个笑容来。   苏善长想起刚才这丫头鬼机灵的样儿,不禁捏了捏她的脸颊道:“真不知你小小个丫头,哪来这么多鬼章程……”   爷俩儿正在这儿边走便说话,忽听后面有呼喊之声,听着倒像刚才店铺外的哪个伙计,苏善长站住脚回头,只见那个伙计捧着个盒子,呼哧带喘的跑了过来,到了跟前,把手里的盒子往苏善长手里一放道:“这是我们掌柜的给小公子的,谢谢小公子高抬贵手。”说着,深深一鞠躬,扭头跑了。   苏善长打开盒子,采薇扒过去一看,却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不是空手而回,采薇心里才真不别扭了。   爷俩儿直逛到过了晌午,寻了一处干净的食摊,吃了碗面,便雇了一辆驴车,把置办来的东西都放在车上,这才往家返,到了家时,恰好日头刚落山。   刘氏苏婆子带着明薇正在炕头做针线,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本来这桩亲戚早已多年不走动,如今巴巴的上门去,还不知是个怎样结果,惦记着这些,心里总有些忐忑,听见回来了,婆媳两个急忙就迎了出去。   把东西都搬进里屋的炕上,给了赶车的钱,一家子才进屋说话,苏善长刚坐下喝了口水,苏婆子便急着问:“怎样,可见着人没有?”   苏善长点点头:“见着了大表姑跟她家的表弟赵鹏,说大表姐有个手帕交病了,出府探病去了。”   苏婆子叹口气道:“如今人家是高门槛,咱们巴上去,人家肯见已是造化了。”扭头见苏采薇摆弄盒子里新的砚台笔墨,遂不满的道:“一个丫头成天摆弄这些还罢了,原有能使唤的就成了,怎么又买了一套回来,便是如今有几个钱了,也不是这样糟蹋的……”    ☆、一顺百顺心想便能事成   苏采薇回道:“不是买的,是送的。”苏婆子白了她一眼道:“可是又胡说,哪里去寻白送的东西。”苏善长倒是笑了:“娘,是送的……”   苏婆子望了望儿子又望了望采薇,以为这父女俩合起来糊弄她,遂道:“我不过就她说一句罢了,你这当爹的就巴巴的护着,才多大点儿个丫头,你就这样宠她,看将来可怎么着哦!”   苏明薇掩着嘴笑了,采薇把他爹买来的绢花挑了一朵插在她头上,左右端详半晌道:“戴上花越发好看了,奶奶你说是不是?”   苏婆子没辙的瞪了她一眼,也朝大孙女看了看,这一年着实养着,明薇一张小脸倒是养的越发白嫩,到底儿也长大了些,有些大女孩儿的样子了,花儿是薄娟扎的,鲜亮的嫩粉色,戴在鬓边上,越显得眉眼如画,好看的紧。   苏婆子不禁笑着点点头,再一瞥见旁边的采薇,脸上的笑就再挂不住了,明明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亲姐俩儿,要说模样儿,采薇纵然比明薇差一些,却也齐整,只不过打扮的有些不伦不类,一身青布袄裤,脑后跟小子一样攥了一个揪,用布包了,不知底细的,猛一看哪会想到是个丫头。   想起那个姑子批的八字,苏婆子越发有些不信,这么个疯丫头,将来能找着主儿就不错了,那还能奢望什么门第,长叹了一口气,想起铺子的事还没问,忙问:“可寻到了合适的铺面?”   苏善长摇摇头:“哪有这样容易,倒是瞧见几个贴着吉铺招赁的,掂量着都不大合适。”刘氏道:“还没过年呢,慢慢找吧,也不着急,对了,大虎临走时跟我说,这次回去要跟弟妹商议着,把家里的房子地都卖了,说要接了那娘俩个过来呢,我琢磨着也好,你们这买卖要是做起来,大虎更不能长家去的,把那娘两个撇在那边,日子长了不是个事儿,接过来也能就近照顾,可就这住处有些为难,比不得我兄弟一个人,在南屋里住就行了,也是一家子,还有大栓,怎么也要有个院子才行。”   苏善长道:“这话原是路上我跟他提过的,你们家那边也没多少地,每年不就收点儿庄稼,解不了饱,也镗不住饥,不然,大虎也不至于年年往外跑买卖,贴补家用,索性就舍了那边,我跟咱村的里长说说,就让他在咱们村落户得了,至于住处,我也早想好了,还没得空跟你和娘说呢。”   刘氏跟苏婆子对看了一眼,苏婆子道:“自打你家来,没事儿就站在院东头,对着那个大坑发呆,赶是打了要填那坑的主意?”   苏善长道:“我寻思着也就那里最恰当不过,若是填了,能盖两处院子,咱们这房也有年头了,平常还勉强过得去,入了夏,雨水一多,不是这边漏,就是那边滴答,不像个样儿,以前手里没钱也就算了,如今却该翻盖翻盖,明薇采薇一天天大了,善学过两年家来也要娶媳妇儿,早点盖了房,也省的将来瞎着急。”   苏婆子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还能住上砖瓦房,更别提是新盖的了,连想都不敢想,以前就住在窝棚里头,后来善长他爹拖了坯,盖了这几间土坯房,她住进来的时候,欢喜的足足三天没睡着觉,如今听儿子要盖新房,还要翻盖老房,苏婆子忽然有种黑灯瞎火里活了一辈子,忽然望见了光亮就在前头一样,心里说不上是个啥滋味,虽欢喜、欢喜却也有些酸涩,半天才开口道:“记得今年清明节上,给你爹多烧些纸钱,我去瞧瞧鸡窝里的鸡去……”说着,撩开帘子出去了。   至晚间,苏善长跟刘氏叹道:“咱爹去的早,娘拉扯着我们哥俩儿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我们以后要好好孝顺她老人家。”   刘氏道:“这还用你巴巴的嘱咐我,自打进了你们苏家门那天起,我何曾有一天不孝顺婆婆的。”   苏善长知道她想歪了,忙道:“我不过这么说说罢了,你何必当真,等铺子有了着落,我就寻人填坑打地基,过了年,大丫头就是十一了,虽说定亲时,咱家就是贫门小户,可出门子的时候,也得像个样,不能让周家太小瞧了去。”   刘氏不禁扑哧一声笑道:“跟你过了半辈子,到今日才知,原来你也是个争强好胜的。”苏善长道:“哪是我争强好胜,不过为着丫头的将来打算罢了……”两口子说了会儿体己话,便自去安睡不提。   越近年,天越冷起来,腊月二十三夜里落了半夜雪,腊月二十四起来,一开门就是一阵寒风裹挟着院子里的雪粒子迎面扑来,刮在脸上冻的人生疼。   这样的天,采薇最老实,因为怕冷,所以轻易不出门,只跟明薇两个窝在屋里,明薇做针线,她趴在炕桌上写对子。   从腊月二十到今天就没闲住,冯秀才今年有事在主家耽搁了,到现在也没家来,村里的人都知道苏家的采薇能写大字,有那着急贴对子的,便来了苏家,让采薇帮着写,故此,今年采薇尤其忙。   写了会儿,搓了搓手,明薇倒了半碗热水递给她道:“歇会儿子吧!都写大半天了,回头晚上又闹手腕子疼。”手里的衣裳在采薇身上比划了比划,笑道:“不怨咱娘说,你倒是长得飞快,如今穿的袄比我的还要大一些了。”   采薇道:“你成天就在屋子里呆着,不跑不动,自然不长个了。”明薇扑哧一声笑道:“按你这么说,那些成天在外面跑的小子们,不定得长多高呢,我瞧着也有矮的,可见是歪理……”   姐俩儿正在屋里说话,就听外头隐约像是马车声音,姐俩儿互瞧了一眼,明薇小声道:“今儿都腊月二十四了,还有谁来咱家串门子不成……”两人忙下了地出去,来人已被苏善长迎了进来。   苏采薇打眼一看也颇为意外,正是那日进城走亲戚见过的那位表姑婆的儿子,采薇唤一声表叔的赵鹏。   带着两个小厮,提了丰厚的年礼,一进屋就要给苏婆子跪下磕头,人家满身绫罗,苏婆子哪能让他真磕头,忙让儿子搀了起来,让到里屋的炕头上。   这屋是苏婆子的屋子,炕烧的热,地下还放了个炭火盆子,平常白日里,明薇和采薇都在这里消磨,若是来了客也在这屋招待。   不过今儿都腊月二十四了,谁也没想到还有客,因此屋里并没很收拾,针线衣裳倒是容易,裹了,放在炕一边的柜子上就是了,只炕桌上,对面的桌案上都摊着采薇刚写好的对子福字,墨还没干呢,不好收起来,显得有些乱。   赵鹏早看见炕桌上摆着的笔墨,想来正写对子,暗暗猜疑半晌儿,苏善长他是知道的,大字不识,可除了他就剩下刘氏苏婆子和两个小丫头,难不成是他两个丫头写的……   赵鹏好奇的仔细瞧了瞧,虽不能说好的出奇,但贴出去却也不失体面,采薇去收拾桌上的笔墨,赵鹏笑问:“这些是你写的?”采薇点头说了声是。   赵鹏忽儿笑道:“你是那天跟你爹去的假小子?”说着,打量她一圈道:“今儿穿着这件红袄,我倒险些认不出了,这定是你姐姐明薇了?”明薇拉着采薇蹲身行礼,唤了声表叔,便立在一旁。   本来赵鹏就是扫听着找来的,远远瞧见这几间土坯房一个破烂院,还以为找错了地儿,到了门外,见到院子里正扫雪的苏善长,才知就是这家,刚才进来的时候,略扫了几眼,房子虽旧,却收拾的很规整,显是刚宰了猪没几天,院子的窝棚顶上还吊着刚灌好的肉肠,挂了慢慢一排。   及到进来,赵鹏越发觉这门亲戚不是那变着法儿进城打秋风的穷亲戚,穷人谁还有闲钱让自家女孩而念书识字,便是城里的人家,让丫头念书的也是凤毛麟角,更何况这样的乡下。   一时倒了茶来,赵鹏道:“那日善长表哥去了之后,我娘便念叨着让我来瞧表婶,无奈有些要紧的杂事阻住了,今儿才得了空,也没分个日子,便过来了,我娘让我问表婶的安呢,说这些年没见了,等开了春,派车接您去城里住些日子,也好好的说说话儿。”   苏婆子忙道:“倒是劳你娘惦记着我,也不是没胳膊没腿儿,还用得着派车接,果真想我了,等得了空,我就去瞧她去,也见识见识你们城里的新鲜景儿……”   说着话儿眼瞅到了晌午,苏婆子忙让刘氏做饭,赵鹏也没推辞,吃了几碗酒下去,才对善长道:“那日你走的那样急,连送都不让送,我娘把我好一顿埋怨,说咱们两家虽有几年不走动,若论起来,却是正经亲戚,比不得旁人,你若有什么难事,也不用藏着掖着的,今儿就说给我听吧!”   苏善长不想他如此敞亮,便把想寻铺子做买卖的事说给了他,赵鹏却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样的事有什么难的,实话跟你说,我姐的两个绸缎庄在手上已经管多年,生意场上的人倒是认得不少,别的不敢说,这铺子倒正巧有个好的……”    ☆、小忽悠丫头大谈生意经   苏善长一听欢喜的不行,忙问:“哪里的门面?”赵鹏道:“就在东边的老牌楼街上,挨着市集,距城门也不远,你上次进城大约经过的,只他家没贴着招赁告示,你或许没瞧见。”   采薇道:“可是墨香斋附近,上着门板,廊檐上悬着一只大红灯笼的那个?”赵鹏扫了她一眼,笑着点点头:“正是那个,跟墨香斋隔着两个门面,原是个做古董瓷器生意的,可咱定兴县这样的小地方,哪比的京城,有钱买得起古董的就那么几户人家,哪有什么生意上门,自打开张就生意惨谈,掌柜的姓王,原是兖州人氏,妻小虽在这边,爹娘兄弟却都在原籍,听说家里还有许多房产田地,最近家里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铺子想顶出去,因我跟他吃过几次酒,他便拖了我的人情,让我瞧着帮他寻个合适的主顾,只一样,他这铺子是不赁的,想是手里正缺银钱使唤了。”   采薇歪着头回想了一下,因那条街虽比邻着闹热的市集,却分外冷清,又在哪个墨香斋附近,采薇才大略有些印象,记得是个两层的小楼,若是买,得多少钱啊,自己家里这点底儿,都算上都不见得够。   却听她爹扫听:“怎样的门面?价钱如何?”赵鹏道:“底上两层,临街的门面房两间,上面两间,一共四间,下面做买卖,上面可囤货,也可让伙计住宿,我去瞧过,地方干净敞亮,倒是个上好的铺面,因卖的急,价钱出的也不算太高,120两银子。”   苏婆子倒抽了一口凉气道:“我的天老爷,这样还不高呢,去年开春里长家盖了两进的小院,一水儿的青砖瓦墙,也才花了四十两银子,就是这样,还有说贵了,说城里一个正房三间,东西厢房两间的小院,如今三十五两便能买下呢……”   刘氏怕赵鹏听了不受用,忙道:“娘,那可不是能做买卖的地儿,做买卖的门面是要贵多的,能生银子的营生,哪有便宜的道理。”   苏婆子也才醒过味来,大约自己说的话不防头了,忙跟赵鹏笑道:“婶子是个妇人,又成天在这乡下呆着,没什么见识,你可别听婶子胡说。”   赵鹏却不以为意道:“婶子原说的不差,如今正是这个行情,只是这一沾上做买卖就都贵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做买卖能赚多少钱呢,殊不知,不过赚个瞎热闹罢了。”   苏善长道:“不满赵鹏兄弟,这茶庄是跟我家内兄一起和着的买卖,买门面是大事,怎样也要等他回来,我们一起看过再说,不知那位王掌柜可能等这一时半刻,至多半个月,内兄便能过来了。”   赵鹏道:“如今他早已家去了,这里是我说了算的,横竖正月里你们定下就是了。”   赵鹏走了之后,苏婆子忙拽着儿子道:“善长啊!才攒下几个银钱,这门面这样贵,我说还是不要买下的好,再寻别的吧!”   苏善长道:“娘,这事儿您就别管了,我跟大虎会商量着办。”苏婆子心里知道,别看大儿子平常老实巴交,却是个有正主意的,心里怕买卖不好都赔进去,便去外屋寻儿媳,想着让她劝劝儿子,如今这日子正好,不缺吃断喝的,干啥非要冒这个险去。   明薇也回去自己屋里,去缠那新买来的绒线,屋里一时只剩下苏善长跟采薇爷俩儿,苏善长坐在炕上皱着眉算计:“120两银子真不是个小数目,他跟大虎这两趟南边跑下来,除去本钱,分到各自手里的银子,加在一起也不过200两,便是都拿出来,还要去南边进货呢,南北大老远的倒腾一趟,一星半点便不值当了,若是多了,这进货的银钱真真让人发愁……”   手边上递过来半碗热水,他喝了一口,一抬头就见采薇正坐在他对面,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他,精灵古怪的模样儿,令苏善长不由搁下心中烦事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采薇却鬼头鬼脑的小声问道:“爹,您眉头都皱起来了,愁什么呢?跟采薇说说,说不准采薇能给爹开解。”   苏善长一楞,瞧了女儿半晌儿,心里忽然想起来,这几次的事儿,真说起来,还都是这丫头随口一句主意便成了,或许这就是老天赐给他苏家的福星也未可知。   想到此,苏善长道:“你虽小却读书识字,主意也多,爹说给你听上一听,也无妨,爹跟你舅舅手里的银钱,买下哪个门面是可得,只是以后南边便没银钱使唤了,倘若进不来茶叶,咱们这茶庄又有什么用,你可有什么法子?”   苏善长都有些急糊涂了,一点没想过,自己女儿才不过九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他用这样大的事来询,且询的颇认真,仿佛期望女儿能说出个什么主意,解了这眼前的急才好,若外人看了去,定然觉得荒唐无比。   但采薇却正等他这句问话,他既问了,采薇便道:“爹想过没有,咱家这买卖为啥赚钱,不说倒蹬茶叶买卖人有很多吗?”   苏善长道:“说起来,就是倚仗着你上回说的那个茉莉花熏的茶叶,本钱极少,利却大,又是个奇缺新鲜的货品,爹跟你舅舅才赚了这许多银钱回家。”   采薇又问道:“若是别人家也来效仿,卖这种茶的多了,难免竞争压价,利润降低以后,咱家可凭什么再赚钱呢?”   苏善长被女儿一句话提醒,可不吗,他和大虎乐过头,就忘了这桩买卖是人人都干得的,若是干的人多了,他跟大虎还去赚谁的银钱去。   想到此越发着急,病急了也管不了女儿才多大,乱投起医来:“那,采薇你说怎样才好?”采薇目光闪了闪道:这样说来,茉莉花熏的茶叶就是咱们家的赚钱法宝,这法宝若是家家都有,也不稀奇了。”   苏善长道:“这茉莉花薰茶叶的法子,在南边虽是家家户户都会的手艺,但我跟你舅舅挨家的去看过尝过了,有的薰出来还带着去不掉的苦涩味,有些颜色不好,香气不正,最好的便是我们寻了这家,在山脚下,家里有祖上传下来的茶田,说这个熏茉莉花茶的法子也是祖宗一道传下来的。”   采薇道:“那这家的家境如何?”苏善长摇摇头:“不过靠着种茶收茶,家里还养着四个小子,能富裕到哪儿去,勉强饿不着罢了。”   采薇眼睛一亮道:“既如此,不如拉着他家入伙,这样一来,既有了茶,又有了法宝,不是两全其美。”苏善长叹道:“他家恐拿不出这许多银钱来入伙。”   采薇道:“没银钱就拿茶叶和熏茶的方子来好了,咱们的买卖越好,他分到的利钱越多,也不怕他家把茶叶和方子卖给别人,咱们也有了固定的供应商。”   苏善长听了一拍大腿,可不吗,这样好的主意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苏善长抬头望了采薇很久,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把采薇看的心里直发毛,心话儿不是他爹把她当妖怪了吧!   就听苏善长道:“等咱家的新院子盖好了,爹也给你请个先生回来,多念些书也是好的。”说完起身出去了,采薇长长松了口气。   晚上苏善长跟刘氏道:“以后二丫头想看书就让她看,你跟娘别总数落她的不是。”刘氏倒是愣了一下道:“今儿可是怎么了,说起这样没头没尾的话来,怪不得娘老说你偏着采薇,原先我倒没在意,今儿一听可不嘛,这心都偏到哪儿去了。”   苏善长道:“不是我偏心,两个女儿都是我亲生的,哪个我不疼,只不过,想来人生下来是块什么材料,老天爷早就注定好了,明薇乖巧听话,采薇活泼机灵,都一样好,只咱们做爹娘的别勉强她们就是了,采薇稀罕念书,就让她念,我今儿应了她,等过一阵给你她请个先生家来。”   刘氏眉头一挑道:“这个你别跟我说,娘要是应了,你便是请两个先生回来,我也没话说。”苏善长却道:“这是正经事,你不用管,我会跟娘说的。”   采薇在里头的小间里听着,直吓了一身冷汗,她爹这个人有些木讷,心地却善良,总习惯把人往好的地方想,不会瞎猜疑,所以采薇才敢跟她爹说这些有的没的,可她爹要是跟刘氏说了,刘氏心细如发,说不得就疑神疑鬼起来,到时候她这安生日子可泡汤了。   好在她爹没说明白,反而她因祸得福,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书写字,以后若请来个先生,就更好了。   采薇想到以后家里富起来,也盖一所亭台楼阁的大宅院,她舒舒服服的窝在家里或看书,或跟姐姐说话,烦了可以去花园里溜达溜达,这日子得多舒坦啊。   越想采薇心里越美,前景无比美好,但眼前是得敦促爹爹赶紧赚钱发财,不然这美好的前景可就成了海市蜃楼。   苏采薇对自己的计划中,完全忽略了成亲这一项,她就忘了,就是她想在家当一辈子老闺女,她爹,她娘,还有那个以把她嫁出去为己任的奶奶能答应吗,以至于后来这件事成了采薇生活中最大一项烦恼。    ☆、闲无事祖孙炕头话善学   赵鹏回去见了他娘和赵氏,就把怎么来怎么去说了一遍,赵氏听了不禁道:“没想竟是为了这事儿,我瞧着苏善长是个极老实的人,却不想心里有些章程,他家两个丫头这回可瞧见了?”   赵鹏笑道:“见了,我去的时候,他家二丫头正给村子里的人家写对子呢,别瞧是个才不到十岁的丫头,写的字既漂亮又规矩,很拿得出手呢,他家大丫头生了个好端庄的模样儿,怪不得那么小就让人相了去,虽眼下住的还是那个破院子,却收拾的极齐整,听见说正商量着明年盖新房呢,且,我一说那个门面要一百二十两银子,苏善长也没怎样为难,只说要跟他内兄商议,可见手里是有本钱的。”   赵氏道:“这门表亲倒要认下了,只凭他肯让闺女念书识字这一档子事,就不是那起子愚昧无知的人家,又搭上那样一门姻亲,以后说不得就能富贵显达,咱们现在与他家常来常往的,走动的亲近了,以后说不准也是个臂膀,也不知他要开的这个茶叶铺子能不能赚钱,若是有利可图,咱们倒不妨也掺上一伙。”   赵鹏道:“我也是这么琢磨的,前两年苏善长家还穷的叮当响呢,跑了两趟买卖,如今就大不一样了,可见这茶叶买卖是个赚钱的营生,只如今他这铺子没开起来,咱们不知好坏,且本钱不大,即便赚了也没什么大利可图,我的意思咱们不妨看看,若他的生意好,定会做大,他家没什么家底,更没门路,到时候,咱们帮忙找门路,再出银子入伙也就顺理成章了。”   赵氏点点头不禁叹道:“如今你姐夫才是个七品的芝麻官,这官场上的来往逢迎,每年花的银子就跟流水似的,指望着你姐夫一年到头那点儿俸银禄米,恐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姐也是没法,才挖着心思钻营,如今咱们手里这两个绸缎庄的生意虽不差,可定兴县这么个小地方,便是生意再好,赚的银子毕竟有限,别的营生咱们不熟,也不敢轻易便放了银子进去,苏家这买卖若成了,倒是咱们的一条路,不成想,他家倒有造化,想来是有贵人相助,他家那个二丫头上回我见了,心里喜欢,如今听你说还识字,倒越发稀罕起来,这些日子天寒地冻的,就不折腾了,等过了年,把那丫头接了家来住几天,也陪着我解解闷,如今想来,生儿子却还不如生个丫头的贴心呢。”   她娘不大受用的道:“你这话说的,咱家少卿又比谁家的孩子差了,人说三岁看老,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稳妥的性子,又聪明,书念的也好,将来说不准进京考个状元回来,你还叹什么气。”   赵氏知道母亲自小瞧着少卿长大,听不得旁人说外孙一点不好,遂笑道:“娘,少卿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哪里会说他不好,只不过,就是觉得小子终究比不得丫头,能陪在娘身边罢了。”   她娘道:“要陪在身边的还不容易,少卿过了年就十二了,论说也不小了,若在乡下这个岁数早有说亲事的了,不管成不成,先物色着,果真有好的,就先定下,等几年娶进家来,还不成天陪在你这个婆婆身边,跟自家女孩有什么分别。”   赵氏不觉失笑,只不过说笑而已,真说到少卿的亲事,赵氏不会胡乱便定下,赵氏从小受穷,家里最穷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不然,也不会把她卖给人家当丫头,虽说如今否极泰来,可给人家当丫头那几年的心酸,也不足为外人道,如今这富贵安稳的日子,却是用多少血泪换来了的。   赵氏虽说出身微贱,但心气儿高,熬到如今成色,有多艰难,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今丈夫虽是个官,可年纪也不小了,过几年也该告老,好在儿子是个争气的,也是她将来全部的指望,这亲事不定便罢,若定便要定个绝好的,以后能对少卿前途有助益的,满定兴县的富贵人家看过去,没一个能入她眼的。   因此对她娘的话也不过笑笑的敷衍道:“少卿还小呢,等过几年再瞧吧。”   回过头再说苏家,年三十一大早就开始落雪片子,大片大片的雪落下来,没半天屋里屋外的房顶地下就积了一层,至初一雪虽小了,却仍没停,院前屋后,村里的道上都是厚厚的积雪,一踩下去能陷到脚踝骨。   到了初六,天才放晴,却刮起了北风,冷的人都不想出屋,道上的积雪也没见融,好在正是过年,家家户户都没什么事儿,即便不在家里闲呆着,也就街坊四邻的走动走动,倒也不碍事。   苏善长一大早就被村里的里长喊了去吃酒,家里就剩下明薇采薇姐俩和苏婆子婆媳,正月里忌针线,也没什么正经活计,采薇和明薇便缩在一起,解上回市集上买回的那个铜质九连环解闷。   明薇拿在手里摆弄半天也没拆下来,采薇拿过去三两下便分开了,明薇瞧着新鲜,让她细细的教她玩。   苏婆子跟刘氏婆媳两个坐在另一边的炕头说闲话,苏婆子偶尔抬头,瞧了对面两个孙女一眼,不禁满意的点点头。   这两个孙女随了她们娘,模样儿都生的好,肉皮也白嫩,明薇身上穿了一身大红的   袄裤,采薇身上是件浅粉的,襟口袖边都掐了牙子滚了差色的边,鲜亮的衣裳映着两张齐整小脸儿,分外好看。   若说模样倒是大孙女更出挑些,但采薇那双眼生的好,鬼心眼子又多,一会儿一个主意转着,显得一双大眼流光璀璨的,有这么一双眼,跟她姐姐坐在一起,倒不显逊色多少了。   明薇的婆家算有了着落,却不知采薇的姻缘在哪里呢,想到此,苏婆子不禁想起小儿子来,今年可都十五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转,娶房媳妇儿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苏婆子望了望窗外叹口气道:“也不知善学如今在哪儿过年呢,这样冷的天,不知道挨没挨冻,好生在家里多好,非要去学什么本事,便是学了一身的本事又有什么大用?”   苏采薇听了插嘴道:“奶,小叔学的本事可有用了,骑射武功,这些若学好了,以后可以考朝廷的武举啊,也跟那些举子一样,若是中了,也能当大官的。”   苏婆子瞪了她一眼道:“你这丫头成天就喜欢胡说,按你这话说,你小叔连大字都不识一个,难道将来还能当个大将军不成。”   苏采薇非常认真的点点头:“万事皆有可能,哪条律法上规定,当将军就得认识字了。”苏婆子被她说乐了叹道:“你这丫头,就这张嘴生的巧,偏会哄人喜欢,若是你小叔将来真当了将军啊,你便是再荒唐一些,我跟你爹娘也不愁了。”   采薇嘟嘟嘴道:“有什么可愁的。”明薇忽然脆生生的道:“爹娘和奶是愁你这样的疯丫头,赶明谁家敢娶了去呢。”   她一句话把刘氏跟苏婆子都逗乐了,一家人正说笑呢,就听外面仿似大虎的声音:“姐,姐夫……”   刘氏一愣道:“听着倒像我兄弟的声音……”她话刚落,采薇已经利落的跳下地,冲了出去,刘氏跟苏婆子明薇随后也跟了出去。   出了屋一瞧,真是大虎,不光他,身后还有一辆马车,马车的门一开,先跳下来个十一二挺结实的小子,紧接着下来的是大虎的媳妇儿李氏。   刘氏不禁埋怨她兄弟:“这样冷的天,怎的把你媳妇儿和大栓都倒腾来,回头病了可怎么好……”说着急忙拉着弟媳妇儿和侄子进了屋里 。   大虎道:“我是接着了姐夫让采薇写给我的信,想着既有合适的铺面,便不要耽搁了才是,横竖我这一来也不得家去的,索性就把她娘俩一起带过来了,家里的房子   地都安置好了,两间破房子里头也没什么值钱的家当,先锁了让邻居帮忙看着,那两亩地也赁了出去,倒是干净利落。”   他媳妇儿道:“姐可是不知道,大虎自打回去就跟没了魂一样,成天就悼念着买卖铺子,铺子买卖,睡觉都不消停呢,过了初三就在家呆不住了,忙着寻了个主顾,卖了地,雇车就来了,我说,你提前跟咱姐,姐夫捎个信儿过去,他却只是不听,只说一家子分那么青白干啥,巴巴的带着我跟大栓过来了,也不琢磨个妥不妥当?”   这一道李氏没少跟丈夫嘀咕:“便是你们姐弟是亲的,可你姐上头还有个婆婆呢,咱们这一去,定要住在一起过日子,也不知她乐不乐意,你就这么不当自己是外人了……”   刘大虎知他恋着她娘家,被她叨叨的烦了,就说:“你若是不想去,等过几日,再送你们娘俩儿个回来,不过先说好,以后买卖忙起来,一年半载我也不见得能家去的。”   李氏这才闭了嘴,心里总归过不去,因此见了面,就先来探苏婆子的口气。苏婆子知道大虎这个媳妇儿心眼多,便笑道:“大虎说的原不差,都是一家子,分那么青白反倒生分了。”李氏一听苏婆子这么说,心里才放下了。    ☆、买门面三家初次通南北   “哟!这是明薇采薇吧!这才几年不见,竟都是大闺女的样儿了。”明薇拉着采薇蹲身行礼喊了声舅母。   采薇过了年才九岁,明薇十一,大栓也十一,却生的早,是二月里的生日,比明薇大上几月,两人便称呼一声表哥。   大栓是个小名,因李氏这个孩子得的有些晚,前面原有一个没留住,大栓生下来便起了这么个小名,取个拴住的谐音,大名叫刘兆文。   大栓原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虽送进了私塾,却不大喜欢念书,抽了空便跑出去玩,他娘管不了他,大虎也常不在家,便更是放了他的性子。   这一回带了她娘俩过来,大虎也是想让大栓跟着采薇,兄妹两个一起念书识字,也有个伴儿,免得四处淘气惹祸。   大虎媳妇儿李氏娶的近便,邻村便是娘家,李氏有两个姐姐一个兄弟,两个姐姐嫁的远了,轻易也不回娘家,李氏便跟她兄弟走的亲近,她兄弟生了两个丫头两个小子,小子都还小,两个丫头也跟明薇采薇这般大,大栓跟两个表妹也时常一处里玩耍。   可那两个舅家的表妹却是地道的乡下丫头,哪及的上明薇采薇,其实明薇采薇两个,前些年也是见过的,只不过那时年纪小,都不大记得了,如今这一见,大栓只觉得,两个表妹漂亮的不似个真人,倒像那过年时,娘买了贴在墙上那些画中的女孩儿一样,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上来,只憋红了一张脸,嗫嚅了声:“表妹。”便不说话了。   李氏不禁道:“可真是杵窝子,就知道在家里头淘气,见了两个表妹倒成了闷葫芦,连句整话都不会说了。”   刘氏揽过来抱在怀里道:“我们大栓是个老实孩子呢,你总数落他作甚,以后跟你两个妹妹一处,不用如此拘谨着。”   采薇却歪着头打量她娘怀里这个愣头小子,要说长的憨头憨脑的也不算太差,就是看着有些土气,忽然想起她舅说要把自己娶回家去,不是给这小子当媳妇儿吧!   大虎指着采薇道:“大栓,以后你要跟你妹妹多学学是正经,你妹妹也没上过私塾,写的字比先生还好呢,你总说爹不懂,这会儿爹给你寻了懂的,以后看你还怎么糊弄我跟你娘。”   大栓扫了眼采薇,低下头不说话,苏婆子道:“大过年的,总说孩子干啥?”又对刘氏道:“你还尽管在这里坐着,大虎一家子远道来,指定还没吃饭呢,还不赶紧去做几个菜,再烫些酒,也好让大虎暖暖   身子。”   刘氏道:“可不吗,倒是忘了这个。”刚要起身,却听采薇道:“娘坐着跟舅舅舅妈说话吧,我跟姐姐去做饭。”刘氏笑着点点头。   李氏倒是愣了愣,原是瞧着大栓这俩表妹养的娇嫩,不想也拾的起这些家常活计,有心瞧一瞧,便道:“我坐了一路,这会儿可再也坐不住了,我去外面瞧两个丫头做饭去。”   如今冬底下,便挪了在外间屋里做饭,李氏一出来,就见明薇在底下烧火,采薇腰间围了个旧的蓝布围裙,正立在锅台边上,用铲子炒鸡蛋呢。   小小的人,动作却很利落,李氏真有些讶异,即便她不想也得承认,大姑姐家这两个丫头,的确被她兄弟那两个强多了。   有时候,连刘氏都不大明白自己的二丫头,要说针线上连碰都不碰,却会做饭,家常炒几个菜都很拿的出手,厨事上,比明薇更精通些,且颇喜下厨,每次她下厨,采薇都跟在旁边打下手,后来更是自己亲自上了。   难得采薇喜欢,刘氏便也大胆的交给她做,倒做的是模是样儿,久而久之,倒成了刘氏的一个好帮手,刘氏心里也颇安慰,毕竟就下厨这一向,将来婆家是挑不出理去的了。   其实采薇真没想这么多,她就是单纯的喜欢吃,以前上大学时,弄个电磁炉,她都能自己烙葱油饼吃,何况这古代的农家饭,不过就是炖,煮,至多炒个鸡蛋便了不得了,对采薇来说完全没有技术含量。   明都说她做的饭好吃呢,不过就是多放了些油,不过还得背着她奶,不然要被叨叨死的,采薇手里的铲子翻了几个过子,把黄橙橙的鸡蛋盛在碗里,放在锅台边上,就着炒鸡蛋的油锅,放了葱进去炝锅,把切好的白菜倒入锅中煸炒的差不多,才把炖好的肉倒进去,兑了些肉汤,盖上盖,不大会儿一股浓浓的肉香,就从锅沿上漂了出来。   端在炕桌上,扑鼻子的香气,勾人馋虫,大虎夹了一块道:“这定是我们采薇炖的肉吧!”苏婆子道:“可是就是她,不知哪里来的这些道道,炖出来肉倒是香,只不过费的油也多,是个喜欢吃的馋丫头,不然哪会想出这些奇巧的法子来,成日里竟琢磨这些事,正经的针线绣活儿一点儿不学,将来可怎么办哦!”苏婆子习惯性唠叨起来。   李氏笑道:“亲家这话说的,我瞧着采薇心灵手巧,又读书识字,将来还不知会寻个怎样如意的婆家呢,哪轮到到您老发愁呢。”   这话苏婆子听着顺心,虽嘴里时常数落采薇,心里面,苏婆子也是偏着小孙女的,这丫头嘴甜,心灵,想不疼她都不行。   善长一早跟刘氏说了大虎一家要过来的事儿,刘氏早把原先善学住的南屋收拾了出来,让大虎两口子住进去,大栓就先安排在苏婆子屋里,小孩子家的也不妨事,横竖等房子盖起来就松快了。   大虎跟苏善长急着去瞧铺面,第二日便进城去寻赵鹏,路上苏善长跟大虎说了采薇跟他说的主意,大虎也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法子。   跟赵鹏到了地方一瞧,倒是比想象的还要好些,上下两层的木质的小楼,了没几年,原先又是个卖古董瓷器的铺子,开的时候又不长,连窗户纸门帘子都不用换,只略收拾就能开张。   善长给了赵鹏订金,说等掌柜的回来,寻中人把房产地契过了名字就成了,两人家来,开始商议着谁去南边。   这一回却不同往常,不能两人都去,这边的铺子要留下人张罗,南边还要跟种茶的那家人谈入伙的事宜,两人商议了几天,最后决定还是苏善长南下,大虎留在这里找伙计收拾铺面,一应世俗应酬的事情,大虎比善长更合适。   商量妥了就等着那个门面的掌柜回来,那掌柜的正月二十才到,给清了银子,房产地契过名字的时候,却只能过一个人的名,苏善长说:就过在大虎名下,大虎也没推辞,反正两人也不分彼此,谁的名儿都是两人一起的买卖。   出了正月,一开河,赶着第一拨船,苏善长便南下了,苏善长这一路还有些忐忑,怎么说有点儿空手套白狼之嫌,若是人家不同意,该当如何……   他进茶的这家,姓邹,当家的男人叫皱兴,家里的茶田不多,偏养着四个小子,最大的也才八岁,上面还有个病老爹,成天吃药,采茶制茶赚的些钱,不过将将够过日子,赶上年景不好的时候,过日子都不够。   苏善长跟大虎一脑袋扎在他家,这两回买卖赚的钱,竟是比以前几年都多,因此一见苏善长又来了,一家子都很欢喜。   待善长把自己的主意说了,皱兴便说要跟自己婆娘商议一下,回屋跟他媳妇儿一说,他媳妇儿道:“这茉莉熏的茶,原也没指望着怎样,却不想让他买了去,竟赚了钱,咱们横竖也不不掏银子,那茶是现成的,去年收了秋茶熏的那些还在西边屋里隔着呢,等新茶下来,这些老茶谁还要,既是他要,便给他,入他那买卖的伙,以后他赚的银钱便   有咱家一份,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为什么不应。”   皱兴道:“这个我却知道,只是南北毕竟隔着大老远,他若是赚了跟咱们说没赚,咱们能怎样。”   他媳妇儿叹道:“若那样,只说咱家运气差了,我瞧着这两个人不像那油滑之人,反正至多就是赔上那些陈茶,算起来也没多少损失,若真成了,可就是咱家一大进项,以后吃穿可就不愁了。”   皱兴也觉得这是个没什么大坏处的买卖,便应了善长,不过家里那祖传的方子却推说不知道放了哪里,让善长下次过来办货的时候,再找给他。   善长心里明白,这定是皱兴的小心机,想他家年年熏茶,哪会需要什么方子,早就烂熟的记在心里了,只不过怕他坑骗,才留了一手。   善长却也不点破,以后的日子长了,自然就彼此信任,这头一回,人家谨慎些也无可厚非,,商量妥了,善长把那些剩下的茶装上了一船,便即刻回转,一路顺畅,到了家时,正好是三月初……    ☆、走亲戚采薇再见杜少卿   这一船茶有大半都是要给那些京城老主顾的,因不知道开张以后的买卖如何,只留下了几挑子,放到定兴县的铺子里卖,其余扔搁在车上,过两日,由善长直接运进京去。   苏善长回来的时候,大虎已把铺子都归置妥当,伙计是原先古董店里使唤的,叫王宝财,也是个外乡人,大虎瞧着人机灵就留下了。   善长这边茶一到,却又多了个问题,茶有了,还没字号呢,依着善长,花点儿银钱请个老先生起个顺当的字号也就是了,大虎却道:“何用这样麻烦,咱家里不现有个小先生吗?”伸手一指那边写大字的采薇:“让二丫头起一个便是了。”   苏婆子忙摇头:“胡闹,你们这是正经买卖,她一个小孩子家,纵然识了几个字,能有几天,哪会起什么字号,岂不让人笑话,不成,不成。”刘氏也说:“还是寻个先生的好。”采薇也点头如捣蒜,别的行,这个字号她可真不会起。   被大虎这样一提,善长心里倒动了动,或是苏家的运气到了,这丫头生就一张金口,说什么应什么,南边这趟儿跟皱兴谈入伙,也甚为顺利,倒是想再借借她这福气,便道:“采薇,你就想一个来吧,横竖咱们自家的买卖,谁笑话让他们笑去。”   采薇傻眼,可她舅舅跟爹非让她想一个,说好歹不论,她也没法儿再说什么,绞尽脑汁想了几天也没想出来,就跟她舅舅说,这趟进城想先去铺子里看看。   她舅舅一听二话没说,把她抱上骡车就进城了,这是采薇第二回进城,上次还是腊月里天寒地冻的,现已是初春,一路上和风习习,分外舒爽。   到了地儿,大虎把她抱下车,她一侧头,看见那边墨香斋的字号,不禁乐了,真正是冤家路窄,这买卖开到一块儿去了。   墨香斋那个伙计手里拿着把大扫帚正在门前扫地,一边瞧着旁边的动静,要说这定兴县是个小县城,南北东西都算上也没多大,这条街又是整个城里最闹热的街,那边市集都是些散着做买卖的,这边却都是体面的买卖字。   墨香斋隔壁是个药铺,再往那边是个首饰铺子,然后就是原来这个卖古董的门面,这家卖古董的开了还没一年,就干不下去了,年前就关门不干了,他那个门面后面挎着个小院,地儿敞亮些,原先听说首饰铺子的邱掌柜要赁过来没成事儿,人家不赁只想卖。   还没出正月呢,就见着来了人,开始里外上下的收拾,可收拾到了三月也没见着   挂字号,墨香斋的掌柜就让他家伙计二喜跟王宝财扫听。   王宝财跟二喜是老相识,就跟他说是要开茶叶铺子,掌柜的有两个,一个姓刘,一个姓苏,后来大虎也提着些茶叶左邻右舍的挨家拜访了。   不过墨香斋的掌柜根本没把刘大虎跟上次那个苏采联系到一块儿去,因此这会儿那二喜一眼看见采薇,真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扫帚都扔了,扭身就跑进了铺子里去。   刘大虎却道:“那是墨香斋的伙计二喜,平常最喜说话的,今儿倒不知抽了什么邪风,也不过来打招呼。”   苏采薇不禁失笑,估摸是怕她管他掌柜的要那方澄泥砚呢,赶着回去报信了,王宝财把牲口栓好,车上的东西搬进去安置妥当,看了看采薇,眼里有些纳闷,他知道刘掌柜家有个小子,现如今十一了,苏掌柜家却只两个丫头,可这个年纪瞧着该没有十岁,不像刘掌柜的儿子,一时倒猜不出是什么人。   采薇一双眼睛在他身上咕噜噜转了几圈,心说舅舅倒是寻了个好伙计,就凭他明明心里疑惑却没莽撞瞎认就能看出来,这是个能按住性子的伙计,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机灵却不失稳重。   刘大虎道:“宝财,这是我外甥女儿,来城里走亲戚的。”王宝财一愣,知道是苏掌柜家的姑娘,忙喊了声:“二姑娘。”苏采薇却招招手小声道:“回头那边墨香斋的伙计若是问你,你别说我是什么二姑娘,只说叫苏采就是了,记得了。”“是,记得了。”虽好奇,王宝财还是应了。   苏采薇这才看了看四周,茶叶罐子都摆在柜台后的架子上了,分门别类写着名字,其实也没什么别的,都是茉莉花茶,另外有一些绿茶什么搭配着,避免太单调,莫一看上倒很过得去。   一进来就有一股茶香迎鼻,沁人心脾,从楼梯哪儿出去,后面是个小院,院子不大,却围了一个小花圃,也没种花,却种了几竿竹子,如今都反了青,一竿一竿青翠欲滴的,有了这几竿竹子,倒显得这小院分外幽静起来。   她舅舅道:“宝财,明儿把这几竿竹子砍了,种这些不能吃不能用的作甚,开春了,回头在这儿种上点儿茄子,那边翻了土,种一架子豆角。”   王宝财答应了一声,苏采薇忙道:“舅舅先别忙,这几竿竹子就留着吧!我正好想出了个字号,就叫竹茗茶庄,书上说,竹解心虚,茶性清淡,竹又被视为君子,而诗人又说茶有君子性,所谓竹无俗韵,茗有奇   香,不正和了咱们的茉莉花茶。”   刘大虎挠挠头道:“采薇,你舅舅可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你这又是诗又是词的,舅舅哪里听的明白,不过,你说的这个名儿倒好,就把你这两句诗,也刻成对子贴在门两边,倒应景。”扭头对王宝财道:“可听见了,这竹子便留着吧。”说着,又回过头跟采薇问道:”采薇啊!那边的豆角还种不?”采薇笑道:“种豆角不如种些葫芦,旁边便是市集,也不指望着吃菜,我听奶说,葫芦镇宅招财,咱们做买卖种葫芦岂不合适。”   刘大虎眼睛一亮,镇宅招财,这个正对他心思,扭头去吩咐宝财,宝财望着这位今儿猜来的二姑娘有些发傻,别看年纪小,又是乡下丫头,可这位二姑娘竟是满嘴诗词,说的头头是道,比原先掌柜家上了几年学的少爷还出息,且他算看出来了,这位二姑娘在掌柜的心里举足轻重,说句话就管用,如今才不到十岁就这样,将来还不知怎样厉害。   从这儿以后对苏采薇的话也着实上心起来,以至后来采薇嫁使唤的顺手,嫁了也把他带了去,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说起来,采薇这一趟还真不是来逛的,出了正月,赵氏便让下人来接了一次,正赶上,那几日采薇着了寒,有些发热,便没来。   前儿赵氏又让赵鹏过来跟大虎说,若是丫头身子好利落了,便接来,过了年两家走动的越发亲近,刘氏和苏婆子不好再推,便让采薇来了。   刘大虎让宝财去县衙送了信,不大会儿功夫,跟他一块儿回来一个挺干净的婆子,见了采薇忙着行礼道:“这就是二姑娘吧!可让我们家夫人惦记坏了,给二姑娘请安。”   采薇想着这定是那赵氏跟前的人,忙笑着说了声:“大娘安好。”这婆子是个少年守寡的,婆家姓柳,众人便称一声柳大娘,柳大娘是赵氏以前主家里干粗活使唤的婆子,赵氏当丫头那阵子,得了她的恩,后来嫁进杜家,那边主家说给个陪嫁的婆子,她便要了柳大娘,这么些年过来,如今在杜府早已混出了体面。   这些迎来送往的事儿,本来用不着她,是赵氏今儿说:“那虽是个心灵的丫头,毕竟不大,身边又没爹娘跟着,差了底下的人去接,恐吓着她,你去跑一趟吧!”   那日采薇父女来走亲戚的时候,柳大娘正好家去,倒是没见着,只听太太时常说好,心里并不怎样信,她也是打乡下来了,乡下那些孩子成年累月见不着个生人,哪一个上得了大台面,若是   见了人,脑袋都恨不得扎进脖子里去。   可这见了采薇,倒真有些讶异,穿的很平常,一身青布夹袄裤,虽是半旧的却干净平整,头发总在一起,用块方巾包了,倒是一个最平常的乡下小子打扮,却生的极白净,且不认生,虽是头一回见,举手投足却落落大方,单论她这应对,就不像个贫家小户的孩子,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们还更从容些,怨不得夫人总说,却是个难得的。   柳大娘扶着采薇上了门外的软轿,她跟在轿外步行,两边就隔了一条街,很是近便,轿子停在杜府的角门外,采薇跟着柳大娘走了进去,穿过上回那个花厅,进到里面一停院子,见廊下立着两个大丫头,见了柳大娘忙着蹲身行礼,打起帘子。   柳大娘对采薇道:“二姑娘可别拘束了,跟我进来吧!”采薇刚迈过门槛,就听里面一个声音说话,倒仿佛那里听过一般。   待转过隔扇看见那边靠窗坐着的少年,苏采薇不禁楞了楞,杜少卿却比她还更惊讶,蹭一下站起来指着她道:“你是苏采……”    ☆、小忽悠耍赖应付杜少卿   赵氏却道:“她只年前来过一回,那时你不在家,怎的你倒认识了,定是认错了,她是你表叔家的二姑娘采薇,何尝又是你嘴里的什么苏采来着。”   苏采薇上前行礼:“夫人安好。”赵氏笑道:“什么夫人,我是你表姑,过来上我身边儿来,让我好好瞧瞧,上一回倒是没见着,总听你表叔和姑婆婆说你,年后去接你,偏又病了,倒让我惦记了这些日子。”   采薇怎会不知道赵氏这话是托词,上回来,采薇早就看见花厅那架富贵牡丹的屏风后,隐约有个人影子,下面露出一双暗花缎,攒了银线边的绣鞋,哪会是寻常丫头婆子穿的起的,如今见到这位外传河东狮的杜夫人,倒不禁暗赞了一声。   虽在家里听娘说她比爹还大上两岁,可看上去却甚为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一件对襟立领长袄,紫绸底儿大镶边,袖口下摆接白缎的地儿,都绣着精致的缠枝花卉,下面配了一条黑色马面裙,绣着四季平安的花纹,皱褶间百蝶穿花,头上一支金蝉玉叶簪,绾起满头乌丝,映着一张鹅蛋脸越发细白,眉眼略往上吊,虽笑的甚为和悦,却仍有些止不住的锋芒从她斜飞的眉峰处透出来。   苏采薇忽然生出一种前世去面试的感觉,这个赵氏很有主考官的气场,一笑眼角有些细微纹路,却依然颇有韵味,这位就是草根奋斗成功的最佳范例,一个毫无背景,甚至连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没有的丫头到现在的夫人,那些苦难掩藏在如今的光鲜亮丽之下,不知是怎样呢。   赵氏目光闪了闪,这丫头看她的目光,怎么说呢,真有几分怪异,虽有些怪,倒是不令人反感,大约人是讲缘分的,上回在屏风后瞧着这丫头就分外顺眼,今儿近处一瞧,更和心思,身边没爹娘跟着,立在生疏的地方,那份安稳,令赵氏颇稀罕。   问了几句闲话儿,便拉着她的坐在自己身边对儿子道:“平日里见了亲戚家的女孩儿,你躲得比兔子还快,怎么今儿倒不动了。”   杜少卿刚才想了,墨香斋那档子事,这丫头不见得乐意让旁人知道,尤其他娘,他这会儿若非要说出来,指不定就得罪了她,便笑笑的坐下了,却没走的意思,这会儿被他娘一说,脸上有些撑不住,站起来说了声:“妹妹坐着。“便出去了。   赵氏等儿子出去才道:“你表哥的性子倒好,就是平常不大喜欢说话,现如今在前面大书房跟着先生念书呢,你莫怕他。”“怕?“苏采薇暗笑,想来杜少卿该怕她才是吧!而且   ,从上次在墨香斋的事情看,这个杜少卿也不是个多好相与的性子,不说话罢了,一说话能直中要害,才十一二就这样,以后说不定什么样儿呢。   不过,赵氏跟她说这些有的没得干嘛,心思刚转到这儿,就听赵氏道:“我让你表叔跟你爹娘说了,让你这回来,就不忙着回去了,好好在我这里住些日子,我府里丫头婆子倒有几个,却没有你这样大的女孩儿,我成日在家里闷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这院子西边有个小跨院,你就住在那里可好?”   苏采薇这才明白,怨不得她出门时,她娘东嘱咐西嘱咐的,还让明薇巴巴的弄了个包袱让她带着,原来是让她住在杜府,转头又一想,这边离着铺子近便,抽了空却能去瞧一瞧,比在家里每天凭空瞎想强,再说,这事赵氏跟她娘都说好了,她不应有什么用。   想到此,忙道:“那劳表姑费心了。”赵氏掩着嘴笑了笑:“这孩子倒是礼数周全的,如今你才来,以后熟了就好了,柳大娘,你先带着姑娘去她的住处瞧瞧,若有不可心的地儿,回来告诉我。”   柳大娘应了一声,引着采薇出来,沿着回廊过去,果然那边便是一个小院,正房一明两暗三间,两边挎着两个小厢房,柳大娘带着她,先进到卧室道:“姑娘,这里便是寝室,屋里有伺候的丫头,晚上外面有个上夜的婆子,姑娘不用害怕。”柳大娘原是怕她害怕,才告诉她这些。   采薇点点头,去看卧室陈设,收拾的很漂亮,酸枝木的架子床,上面悬着淡粉色床帐,如今拢在两边的帐沟子上,床里叠着整齐鲜亮的缎子被褥,对面窗下有个矮架,上面放着一只半新的铜香炉,正燃着不知什么香,倒是蛮好闻。   柳大娘不禁暗暗打量这位二姑娘,想来这样的屋子是她这辈子头一回见的,更别提住在这里,按理说,一般这么大的女孩儿,这会儿早欢喜的不知怎么样了,可这位二姑娘愣是沉得住气,那做派,柳大娘忽然有种感觉,别说这里,便是皇宫内苑,这位二姑娘去了,也不见得怎样,瞧着是个机灵,却不想内里是这样稳妥的性情,听说在家时常满野地疯跑,如今倒是瞧不出一点儿影儿。   采薇指了指那边问:“大娘,那边屋里是什么地方?”柳大娘回神道:“那是夫人让丫头特别收拾出来的,说姑娘识文断字,那边就辟出了个书房,以后姑娘写写画画就在那边屋里。”   苏采薇一听,抬脚就去了那边,地方虽不大,却收拾的很巧,窗下一张平头   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后面一个书架子,上面摆着些书,墙上挂着一幅春日和景图,采薇推开窗子,窗外竟有一颗桃树,不知种了多少年,树干矮小粗实,那枝桠却生的极茂盛,且打了满枝的花骨朵,倒分外好看。   柳大娘瞧她盯着这颗桃树看,忙道:“这颗桃树得有小十年了,我们家老爷还没当师爷的时候就有了,府里别处也有几颗桃树,可都不如这颗长的好,到了时候就开一满树的桃花,到了七八月时,结的桃子也比别处的香甜,去年老爷有个朋友,寻了个会看风水的先生过来,满府里都看一遍,就说两个地方好,头一个是我们少爷现如今住的院子,第二个就说这里,说这颗桃树好,能引了贵人到来,这院子一直闲置着,姑娘是头一个住进来的呢,若真应了那位先生说的话,说不准姑娘便是贵人了。”   苏采薇有时候拿这些迷信封建的老人一点儿辙没有,听见风就是雨,都这么灵,也别做买卖,别种地了,就坐在这儿等着贵人光临就得了。   柳大娘见她半天没说话,以为是累了,忙把小丫头喊进来,寻了托词走了,小丫头行了礼,便立在一边,跟采薇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也是个才十来岁的小姑娘,稚气未脱,而且,采薇也不怎么习惯有人服侍,不过在人家家里也不好说什么,看了她一会儿问:“你叫什么名儿?”丫头小声的道:“我叫桃花。”采薇望了一眼窗外那棵桃树点点头,倒是真巧合:“那桃花,这几天就麻烦你了。”桃花吓了一跳,小脸都吓白了:“姑,姑娘,您说什么?”采薇道:“我说这几天就麻烦你了,我就是你们夫人亲戚家的孩子,我家也是种田的人家,所以你不要把我当成什么大小姐对待,知道吗?”   桃花飞快看了她一眼,低头咬咬嘴唇嗫嚅道:“奴婢,奴婢……”奴婢了半天没说出下一句来,就听外面杜少卿的声音传来:“你又淘气什么,才来就把我家丫头给吓着了……”   说话儿,已经迈步走了进来,看了眼四周道:“前一个月,我娘就让人收拾这里,说亲戚家要来人住些日子,倒不成想竟是你。”   桃花忙行礼:“给少爷请安。”杜少卿挥挥手:“采薇妹妹想来早渴了,你下去给我们端两盏茶上来。”桃花如释重负的退了出去。   杜少卿坐在椅子上好奇的看着采薇:“我听舅舅说你家,嗯……”略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怎的你爹给了你请了先生吗?”   苏采薇暗道,这个   杜少卿倒是比周子明强些,至少没有明显的嫌恶之心,因为上次在墨香斋的事情,苏采薇对他的印象本来不差,这会儿更好了些:“我爹还没给我请先生,不过说等过些日子去寻一个。”   杜少卿愕然:“哪你现在这些是谁教的?”采薇还是那套说辞:“跟我们家亲家老爷念了一月的书,后来都是我自己学的。”“自己?”杜少卿忽然笑道:“可是胡说,那些书里的文章,没人说给你听,你怎知道意思,且你说就跟着先生念了一个月,怎可能那些字都认识?”   苏采薇忽然发现,这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家伙,什么事非要问个清楚明白才成,而这些根儿底儿,她自己都不想,也不能解释的,。   她眼珠转了转,瞪了他好半晌索性道:“我就是聪明啊!怎么办,那些书上的字我就是知道,没先生告诉我,我也知道……”    ☆、贺开张采薇出府凑热闹   竹茗轩择了三月初八的吉日开张,采薇早几天就开始心急火燎,到了这会儿才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完全落空,在杜府待着,虽说离铺子近了,却连出去的机会都没了,每天要过去陪赵氏说会儿话,回来了,又被杜少卿监视着写字念书。   采薇有时就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勾起杜少卿当先生的瘾头来了,特特寻了字帖过来,让她比对着练,写完了,他还要正儿八经的批注,把他觉得好的用朱砂笔圈起来,平常日子一下学,便上采薇住的小院里来消磨,倒让采薇想偷溜出去的念头也彻底搁浅。   再说身边还有一个桃花,自己说的话就当耳旁风,真把她当成杜府的表小姐对待了,眼瞅着赶不上自家铺子里开张的大热闹,采薇心情越发郁闷。   杜少卿迈步刚踏进院门,就见采薇皱着眉头,围着院子里那棵桃树转圈,小脸上有些明显的焦躁,头一次,杜少卿觉得她像个小丫头了。   说实话,这丫头太聪明,太机灵,应对又快,主意也多,自己问她些什么,她想回答的就说给他一两句,不想说的,任他怎样问也不会说,书也真没念太多,诗词歌赋和一些俚俗故事却知道不少,有很多杜少卿甚至听都没听过,从她嘴里出来,当时不过引为一笑,回去细想想,却又觉的颇含醒世喻世的意义。   该说,这个才不到十岁的苏采薇,杜少卿看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丰富而精彩,令他每时每刻都不由自主去期待,下了学,杜少卿的脚不知不觉就往这边走,听她说些新鲜古怪的话,亦或是,看她静静的写大字。   这丫头的性子也不全是好动的,动起来很淘气,但静下来,却又有种持久的定力,就拿练字来说,以她的年纪,又没上过正经私塾,请过先生,她的字已写的很规整,欠缺的只是一些韵味和精髓,他拿了帖子过来让她临摹,她心里即便不大乐意,可他交代的,她也都写了,而且写的异常认真。   她写字的时候很静,陈先生曾经跟他说过,字由心生,一个人的心静了,写出的字才会好,杜少卿有时候觉得,采薇写字的时候,他都能听见窗外桃花绽放的声响,跟她在一处,杜少卿觉得身心都自在,采薇颠覆了他过去对女孩的所有印象,她就像天上不停变换的云彩,他甚至不知道,她下一刻会变出怎样瑰丽的颜色,短短八天,她已令他目不暇给。   立在采薇不远处的桃花看见杜少卿,忙蹲身行礼,采薇停住脚,步抬头扫了他一眼先发制人的道:“杜少卿,   今儿我心情不好,不想练字,也不想念书,你要用功,回你自己的屋里去。”   杜少卿哧一声笑了:“你屋的门槛还没进呢,你就赶人了,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采薇瘪瘪嘴道:“在你家我才是客呢,你想进去就进去,反正我今儿不练字也不念书。”   杜少卿挑挑眉,装模作样的抬头看了看天道:“天儿真好,听说你家的铺子今儿开张?”他不提还好,一提采薇更是没好气的嗯了一声,扁着嘴不说话。就说是啊!买卖是她出的主意,字号是她给起的,如今开张,她连瞧一眼都不能,真让人憋屈,还有,她爹娘倒是真放心,把她扔到杜府来,这都八天了,也没见来接她回去,是打量着她多乐意在这里呆着呢。   虽说吃得好,穿得好,住的好,身边还有丫头伺候着,却没了自由,采薇忽然发现,这种锦衣玉食却似牢笼一般的日子,不是她想要过的,她倒宁愿回苏家庄去,平常练练字看看书,烦了可以喂喂鸡,也可以去村头老苏头哪儿学学酿酒,还可以跟着娘去田里,看看地里的庄稼,满眼青绿,泥土芳香,比这样宅院里窝着的日子,不知道强多少。   杜少卿见她绷着一张小脸不说话,笑了笑道:“我还说今儿空闲,想出门去逛逛的……”他话没说完,采薇已经嗖一下就跑了过来,抓住他的胳膊直摇晃:“你要出府去逛,带我出去如何?”   杜少卿侧头打量她一眼,这丫头是个古怪脾气,最喜欢做男孩子打扮,他娘给她送来的那些鲜亮衣裳,杜少卿一次也没见她穿过,身上仍是那几件半旧的袄裤,莫一看上,倒像个清俊小厮,第一回见的时候,他差点都被她骗过去了。   虽这丫头心眼多,可那点小心思,杜少卿也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点破,想着让她急一急,说不准就来求他了,哪知这丫头情愿在自己院子里转磨,也不来求他,,还得他巴巴的过来。   杜少卿其实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性子,但听舅舅说过,采薇家这个铺子的字号是采薇起的,不禁有了些兴致,再有也不忍采薇失望,便想带着她出去走一趟。   采薇多精,一看他这意思就猜出来大概,高兴的差点没跳起来,交代桃花别跟着,便扯着他出了小院。   两人从偏门出去,便看见杜家的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采薇遂眉开眼笑的上了车,马车拐到牌楼街上,远远就听见鞭炮声,采薇掀起马车的窗帘,探头就要往外瞧,被杜少卿一把拽了回去笑道:“真是个急   性子,这就到了,老实待着一会儿,等到了跟前,咱们进去瞧就是了。”   采薇不禁暗暗翻翻白眼,心道,这就是个小学究,反正出来了,也不急在一时,马车停在街对面,采薇一跳下车就看见她舅舅正站在大门口迎客呢,采薇往上看了看,大红绸垂在两侧,中间是黑底白字的招牌,竹茗轩三个偌大的字,在春日阳光下异常显眼。   大门两边挂着她说的那副对联,竹无俗韵,茗有奇香,这副对子和招牌上的字,采薇瞧着有几分眼熟,端详了一会儿才想起,貌似跟上回墨香斋里那幅竹林遇雨图上的字如出一辙,不禁愣了愣。   忽听身边杜少卿道:“我爹从不给人招牌,就是我家两个绸缎铺子,也是寻旁人写的,你家倒是头一个。”   采薇这才明白是县太爷的墨宝,不禁暗暗佩服她舅舅,在这定兴县里开买卖,请了县太爷写招牌,以后别管是街面上,还是官府里,谁还会不长眼的来寻事,岂不是自找麻烦。   其实,这件事还真不是大虎求上门的,大虎虽精明,却是个地道的庄稼人,县太爷的官虽不大,对他来说也是高不可攀,即便说是亲戚,有些走动,可真算起来,也是八竿子打不到着的,人家给了他一根针,他横是不能舔着脸当大棒槌使唤,何况写招牌这样的小事,寻人写了就是了。   可事儿就凑巧,大虎城里毕竟不熟,便把招牌的事儿托了赵鹏,赵鹏一瞧就说,这字号倒起的真雅,对子也搭配的好,便问是哪位先生起的名,大虎就乐了,跟他说:“没用先生,是我家的小外甥女,采薇起的。”   赵鹏颇为意外,回家便当个新鲜故事说给了他姐,正赶上他姐夫一脚迈进来,说这句子好,问哪里的,少不得赵鹏便说了,谁想他姐夫倒是突来了兴致,提笔写下了这几个字。   赵氏便道:“如今咱们两家走动的亲近了,他家的铺子开张,我跟老爷都不便前去,你拿了这几个字去刻了招牌送过去,也算咱们的心意了。”   如此,竹茗轩的招牌便有了,还是县太爷亲笔手书,采薇自然不知道这些,但杜少卿却清楚,虽清楚,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便没告诉她底细,不过这字号和对子真起得好,一点也不流俗。   来贺喜的人不少,其实刘大虎和苏善长都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除了看着赵鹏面子过来的一些买卖家,也有很多旁的人,如衙门的班头,捕快等,反是不当班的都过来凑热闹,还有城外庄子   里几个有名的士绅员外,也都差人送了份贺礼过来,别管薄厚,都是天大的人情。   想是这块招牌的缘故,刘大虎忙让人一一记下了,等过后再回礼,苏善长昨儿夜里就赶了回来,瞧见这阵仗,忙让伙计王宝财去旁边不远的得味居定了两桌席面。   采薇跟杜少卿过来的有些晚,鞭炮放过去之后,来贺喜的人都让到了得味居,铺子里再进的人,不是些图开张便宜来买茶的就是好奇来逛的客人。   刘大虎刚喘了口气,一抬头就看见采薇跟杜少卿,忙走了过来,杜少卿他是头一次见,可看他这打扮,且跟采薇在一块儿,哪还有不明白的,忙客气的寒暄两句,便让采薇把杜少卿带到后面的小院里说话。   采薇跟杜少卿还没进铺子,迎头正遇上从里面出来的墨香斋掌柜,一见着她,这位掌柜目光闪了闪,都顾不上杜少卿了,溜得比兔子还快,嗖一下就跑了。    ☆、莫论富贵贫寒家就是家   墨香斋的掌柜那日得了伙计的信儿,也吓了一跳,虽说都是姓苏的,可这定兴县有多少姓苏的人家,恐怕数都数不过来,怎的就这样巧,前面让他遇上个苏采,差点连镇店之宝都输给人家,后面又在自己隔邻开了买卖。   那日虽说吃了亏,可掌柜的无论如何也不信,那父子俩是个多富贵的人,就是那苏采灵的没边了,他爹那个样儿,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或是祖宗积德,传下来的田地多些,不至于挨饿受冻,哪会有闲银子做买卖,便是东借西凑的弄了银钱,这买卖是个寻常人便能开起来的吗。   况且,这家门面他早扫听过了,人主家要120两银子,能拿出这么大笔银钱的,又岂会打扮的那样寒酸,可偏偏伙计二喜说的真真的,就是上回那个苏采,他忙让二喜又去寻那边的王宝财扫听。   王宝财也乖巧,就按照采薇说的告诉了二喜,二喜回来跟掌柜的一说,掌柜的心都凉了半截,有这么个冤家当邻居,以后若是她隔三差五来寻他的事,可怎么好,或拿着字据来讨那方澄泥砚,他给是不给。   思来想去,琢磨着还是先去寻苏采那个老实爹,把事情找补一下,可瞧了几日,也没瞧见苏善长,开张这日,好容易听说苏掌柜来了,忙趁着贺喜的功夫过来,却又扑了空,苏善长去那边得味居招呼客人吃席去了,他待要寻过去,不妨一出门,迎面就碰上了苏采。   墨香斋的掌柜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别看这小子不大,他就是怵,也不去得味居了,也顾不上杜少卿就在旁边,哧溜一下,跑回自己店里去了。   他这样的行动,倒把杜少卿弄得呆了一下,继而,想起采薇跟他打赌的那次,侧头看了眼采薇,只见她盯着那边墨香斋的铺子,一双眸子闪闪发亮,嘴边还噙着一缕促狭的笑意,不禁摇头失笑。   采薇是琢磨着,以后是不是没事儿就去墨香斋去溜达溜达,让那个势力的掌柜好好吓上几回,估摸以后就是叫花子上门,他都不敢轻易得罪了。   杜少卿跟着采薇进了后面小院,倒是颇意外此处的幽静,站在那丛竹子跟前笑道:“是这竹子,你才想起竹茗轩这个名的?”   采薇道:“其实叫什么名儿都一样,关键是得会经营,便是起个再雅的名儿,没客人上门,也是白搭,反倒不如那些直白的更好,最起码,谁都看得明白。”   杜少卿不禁轻笑:“你真把做买卖当成什么正经事儿琢磨了。”   采薇看了他半晌道:“我若是你,也不会琢磨这些,家里有房子,有地,有产业的,书又念得好,爹还是当官的,又有门路,赶明儿考秀才,中举人,进京再考个进士及第,也当个官,光宗耀祖,还愁什么,我家可不成,我也不像你是个男的,我爹娘都是种地的,除了巴望着家里做点买卖赚钱,还有什么指望,故此,做买卖之于你不是什么正经事,对我家却再正经不过了,所谓学而优则仕,也不过是说的你们这些人罢了,士农工商,你觉得做买卖是末流,我却认为是个能吃饱穿暖的营生,以后等我长大了也做买卖……”   “这丫头当着杜少爷,胡说什么呢?”前面的客人走的差不多了,刘大虎就让伙计王宝财支应着,自己过来后边招呼杜少卿,刚进来就听见外甥女这句豪言壮语,不禁失笑。   摸摸她的小脑袋道:“又读书又识字的,赶明寻个好婆家享福去就得了,做什么买卖,让杜少爷听了笑话你。”   苏采薇知道她舅舅虽疼她,也是个古代男人,她这些道理跟他们都说不通,反正她打定主意不嫁人,以后谁也别想逼她。   她早就想的很明白了,让她嫁给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汉,她真不乐意,虽然喜欢在田地里疯跑,可那些农活,她干不来,在家喂猪养鸡倒是成,可她这么瞧着,就是她们村里长家的老婆,到了农忙的时候,也得下地帮着割麦子收粮食,采薇非常有自知之明,不觉得,自己能付出那样的辛苦。   还有就是没完没了的生孩子,跟前邻的枣花娘一样,都快赶上老母猪了,还总被男人呼来喝去的,说打一顿就打一顿,活着有什么意思,可若是像她奶期望的那样,嫁个富贵人家,苏采薇觉得,没准还不如嫁给庄稼汉呢。   这古代的男人,但凡有点儿钱就恨不得娶媳妇儿,娶了第一个,还得娶第二个,娶了妻还要妾,纳了妾还有通房丫头,苏采薇自认没有那样的度量,能跟那么多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真那样,说不准她一气之下,把那男人阉了也有可能。   所以,为了避免这样惨烈的后果,她还是不嫁人最妥当,她爹没儿子,明薇有了好婆家,以后家里的买卖若是做大了,她帮着家里也应该,不过这个主意是打好了,还需等待机会,让她爹名正言顺的认识到,没有儿子,可以把她当成儿子,这事儿就成了大半。   采薇对此颇有信心,她觉得,她爹就不是个做买卖的料儿,且很宠她,宠的有些毫无原则,虽然宠,但这些也需要循   序渐进,所以,这会儿跟她舅舅没必要较真,就做个鬼脸混过去作罢。   热闹看过了,杜少卿见时辰不早,就催着她回去,采薇临走在她舅舅耳边叮嘱,让她爹来接着她回去,才依依不舍的走了,她刚走,苏善长就回来了。   大虎把采薇的话跟姐夫说了,苏善长倒是点点头:“不怨我偏疼她,我这二丫头就是个有大志气的,我听赵鹏说,他姐很稀罕采薇,吃穿住都跟杜府的大小姐一样,我还说这么在富贵窝里养些日子,赶明都不乐意回家了,不想她却一点不贪,像是惦记着她姐和她娘呢,也是该接回去了,家里正填坑打地基,对了,过几日就是清明节,咱们京城货都卖出去了,我在这边盯几日铺子,你带着大栓和你媳妇儿赶回去祭拜祭拜,你们三口挪过来了,二老的坟可还在那边呢。”   大虎点点头:“赶明儿咱赚了银子,第一件事就是寻个风水宝地,把我爹娘的坟迁过来。”商量妥当,第二日苏善长便来接采薇,说家里忙乱,也到了清明节,怎样也要家去的。   赵氏也不好强留,便让她父女去了,杜少卿直在角门望着苏家的骡车没影儿了,都没动地儿,还是他的小厮催着他才进去了。   杜少卿一点不明白,为什么采薇非要家去不可,难道这里不好吗,她家的境况,他略听舅舅提起过一些,不说贫寒,却也不大好,可那样的家,采薇却心心念念的想回去,他问她,她说不管贫富好坏,那是她的家,杜少卿不能明白采薇,但她一走,杜少卿忽然觉得,仿佛身边少了什么一样空落落的,他开始学会了牵挂。   采薇却正好相反,骡车出了城,她就跟放了风的鸟一样,一路上叽叽喳喳的问她爹家里的琐碎事:“养的那几只母鸡可下蛋了?去年留下的两个小猪仔长大了多少?地里的麦子抽了穗不没有?小叔可有书信捎回来……”一上车小嘴就没闲着过。   苏善长也不嫌她烦,把她抱到自己怀里,一边赶着车,一边回答她的问题,说到苏善学的书信,苏善长笑道:“你娘说你刚进城,你小叔托人带的信就到了,和信一起捎回来的,还有几本书,指明说是给你的,家里没个识字的人,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小叔信里说的什么,把你奶都要急死了,见天就盼着你回去呢。”   苏采薇不禁笑了,她奶终于知道认识字的好处了,苏善长略问了她在杜府的情景,采薇倒没怎样仔细说,只说了句:“再好也不是家。”这句话倒让苏善长心里莫名一阵热乎。   骡车一停下,明薇就先从里面跑了出来,这一年多里,采薇日夜都跟这个姐姐在一处,虽才分开几日,蓦一见面,也觉分外亲热。   明薇拉着妹妹的手仔细瞧了瞧,倒是跟走时没甚两样,还是那么个鲜活灵动的眉眼儿,刘氏把车上的包袱拿了进去,苏婆子急道:“可是盼回来了,快快进屋给我念念你小叔的信,我记得你小叔不识几个字,这才跟着师傅去了几天儿啊,就学会写信了,真出息了呢……”   苏采薇也纳闷了一路,当初她跟周伯升学认字的时候,小叔虽被苏婆子提溜了过来,可每次都是听没一会儿就跑开了,哪会写什么信,苏婆子把被她挼搓了几日,看了无数遍也没看明白的信递给了孙女。   采薇展开信纸,不禁一愣,暗赞一声:“好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凭这字,就能想象出其人丰采,小叔便是再活几百年,估摸也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苏善学一封家书报平安   字虽好,只是用句太过讲究,难免晦涩难懂,整个就是文言文的范本,以采薇如今的水准,也就看明白了大概,她若原文念出,估摸苏婆子肯定听得一脑门子问号,她又看了一遍,苏婆子已经眼巴巴的望着她催:“信里说的啥?你倒是念啊!这个二丫头真是急死人了。”   采薇只能重新低头,看着信纸道:“大概意思,嗯,小叔说他很好,跟着师傅师兄从北到南,现如今到了南边的边陲小镇,在哪里安定下来,才写信让人捎回来,跟着师傅学了武艺骑射,也开始学些兵书战策,在哪里一切安好,无需挂念,让您和爹娘都保重身体,等过些年,学成了本事便家来了。”   苏婆子听完了,抬手抹了抹眼角,叹口气道:“善学这孩子从小是个拧脾气,认准了,就一条道跑到黑,举家过日子平安要紧,学那些本事又有什么大用,这一走还不知再有多少年,才能见着面,当娘的怎能不挂念。”   刘氏劝道:“娘,您也听了,小叔子如今可出息了呢,在家时,您若让他念书,他哪里会听,如今跟着师傅,倒是连兵书都能学了,这可是大喜事啊!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善长也道:“有句话说男儿志在四方,毕竟不是个丫头,出去走走,见见大世面,眼界开了,才有大出息。”   苏婆子哪有不知道这些的道理,只是善学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身边,这乍一走,有点不适应罢了,听说一切安好,心里倒也安生了,指了指信,颇疑惑的道:“二丫头,这信是你小叔亲手写的?”   采薇扑哧一声笑了,摇摇头:“小叔说他还写不了这么多话,是他师兄代笔的。”“师兄?就是哪个姓木的俊小子?”采薇也不禁点点头,人说字如其人,这个人的字峥嵘毕现,可见那个看上去帅的天怒人怨的师兄,定是个不好相与之辈。   想到此,不禁暗里失笑,好不好相与跟她什么相干,倒是她小叔真得了个名师,兵书战策,武术骑射,这样的本事学在身上,将来或可大有用处也未可知。   到了晚间,采薇在灯下摆弄小叔给她捎回来的那些书,这些是小叔临走时,她交代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书,是各州府县志,还有一些各地民间俚俗故事,倒是有十几本之多,她翻开一本粗略看了看,晦涩之处,都用小楷做了详尽批注,或有的地方也会写上一自己的心得,或一两句诗词,令采薇读起来颇为顺畅,字还是那个木萧的字,字里行间脱离了家书的板正,有了些真趣味。   明薇拨   了拨灯芯,把油灯拨的亮了一些道:“大晚上的,就不别看了,横竖白天也没事儿,有多少书看不了,晚上看书坏眼睛。”   采薇把书放在炕上的柜子上,抬头看着她姐,灯光下的明薇,更有一种惊安详的美,不知不觉,这个姐姐越来越好看了,明薇是那种典型的小家碧玉,温婉,贤惠,按部就班,只不过性子有些太过柔软,以后真嫁进周家,她这性子真是个大问题。   想到此,采薇道:“姐,周家那边可来信了?”明薇不妨妹妹问她这样的事,小脸红了红,有些扭捏的点点头:“爹这次去京里见了一面,说他家正商量在京城买宅子呢。”   采薇点点头,异常凝重的道:“姐,以后你嫁进他们家,可不能像现在这样老实,知道不,人善被人欺,虽不用多厉害,但要有底线,不管是谁越过你的底线都不成。”   明薇颇为疑惑的望着妹妹,说实话,这两年妹妹变化的她都快认不出了,还是那个淘气的性子,还是过去的疯丫头,可就是不一样了,好些事上,非常有主见,明薇甚至觉得,这个妹妹说不准是天下最聪明的女孩儿了,有时候她跟自己说的话,令明薇总有一种错觉,觉得,这个妹妹比爹娘和奶奶懂的还多,但是她说的这些,她还是似懂非懂。   她仔细想了想道:“我们女孩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即便有什么不如意,不成又能怎样呢?”采薇道:“不成就要跟他们争,跟他们斗,姐,你不用怕他们,就是天皇老子也的讲理,欺负人就不行,他家要是敢欺负你,我去替你报仇。”   “扑哧……”明薇撑不住笑了起来,伸手点点她的额头:“鬼灵精,好,姐听你的,要是他们敢欺负我,就让你给姐报仇去。”采薇这才眉开眼笑。   采薇真不是杞人忧天,以她对周子明的了解,那个男人肯定不是个能消停老实的主儿即便姐姐是个天仙,看久了也会审美疲劳,心里一腻烦,姐姐又是这样的好性儿,不知道会折腾出什么事儿呢,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采薇回了家,才找回昔日的自在生活,早晨起来喂喂鸡喂喂猪,然后就搬个板凳坐在院子里看书,日头上来,就帮着刘氏和苏婆子给那些填坑打地基的人做饭,采薇听她爹娘私下里说,收了这一季粮食,就把地赁给前邻的枣花家,也不用给什么钱,到收粮食的时候,给些粮食就是了,苏保儿家领了情,把今年地里的活儿也包了。   想想也是,如今一钱银子能买三   石白面,种地一年到头能收多少,还不如做生意一月的进项呢,如今苏家也用不着再下那样的苦力气了,倒是苏婆子不怎么乐意,说地是根本,如今买卖是赚的,有一天赚不来,可怎么着。采薇他爹就应着等房子盖好了,再有存项,便买些地撂着,苏婆子这才没说什么。   采薇回来的时候,就见房东面的大坑已经添了一大半了,到了舅舅一家扫墓回来,已经填成了平地。   苏家庄本来是个小村,地不多,可人口也少,十多年前倒也不算穷村,后来村子里生的孩子多了,一家一户七八个孩子也有的是,吃饭的嘴多了,粮食还是那么些,难免不够吃,可家家户户还是不停的娶媳妇儿生孩子,弄到现在,穷的揭不开锅的倒占了一半人家。   家里头劳力多,地少,平常都闲着,苏家这填坑打地基盖房,可是大大的一件好事,给工钱,还管饭,谁不乐意来,都恨不得打破头。   苏善长心善,便多找了些人,人多了,干起活来就快,到了五月的时候,两个院子的青砖墙都磊了起来。   铺子里的买卖也叫开了,如今竹茗轩的茉莉花茶,定兴县家家户户都知道,就是那贫一些的人家,也会买些便宜的碎茶回去留着待客,有钱的人家便买些好的。   苏善长第二回南下,便把第一批的茶钱都还清了,并且把铺子里开张两个月的分红,给了皱兴,虽才十两银子,但皱兴一家子的心定了,再说,这一个月就分了十两,这一年下来,皱兴两口子算着帐,乐的嘴都合不上。   想着若是铺子赚的越多,不就不分的越多吗,更是下了心思,当自己的买卖一样钻营,把家里的方子也给了苏善长,并且把茶的好坏档次分开,家里采的茶不够,就去旁的人家收,用了心思,自然就出好茶。   因此苏善长第二次带回来的茶,已经跟以前大不相同,仅茉莉花茶一种就有十种之多,种类多了,自然客人也就多起来,那些有钱人家也会频频登门,生意蒸蒸日上。   进了八月,两个小院子也都盖成了,方方正正的甚为齐整,两个小院比邻,侧面的院墙通着,既是一家又是两家,本来说好,西边的这个院子是苏家住,东边那个给大虎三口,眼瞅着就收拾好,就剩下挑个吉日往里搬了,这天吃了晚上饭,大虎媳妇儿趁着苏婆子被前邻的苏保娘叫了去,过来这屋儿跟她嫂子说闲话儿。   说着,说着,就提起了新院子来:“嫂子,大虎总跟我说,   咱们都是一家子,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藏着掖着的对不?”   刘氏道:“自然是一家子,弟妹有什么话就说。”李氏道:“那我可真说了,就是那两个院子,我瞧着西边那个小些,琢磨着我跟大虎加上大栓就三口人,住那个小的正好,嫂子家人口多,就住东边那个大些的院子,两边换个过子,嫂子说可好?”   刘氏再也想不到她磨叽半天是为了这事儿,西边的院子是小些,盖成的时候,刘氏就说把大的让给自己兄弟,虑着自己就两个丫头,大栓将来可要娶媳妇儿进门,不想弟媳妇儿非要西边儿的院子,倒令刘氏颇为意外。   这个弟媳妇儿的性子刘氏深知,不能说不好,就是有些小心思,什么事都喜欢占点小便宜,心里总惦记着她娘家,为这个,两口子没少闹别扭,可刘氏没觉得怎样,女人吗,谁不偏着自己娘家,自己还不是一样。   可这回大虎媳妇儿非把大的院子让出来,倒不知是个什么缘故,刘氏想了想没什么分别,就应了她,大虎媳妇儿这才满意的去了。   采薇在一边听了个满耳,她舅妈一张嘴,采薇就明白了大概,那天枣花过来找自己要花样子,悄悄说她奶把上回那个和尚看风水的事了跟舅妈说了,当时采薇就当个闲话听了,这会儿她舅妈一说,采薇哪还有不明白的,只不过,觉得这件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没必要较真儿,   但值得警醒的是,她舅妈这个人的私心太重、两家这合伙的买卖,现在还没什么,以后真赚了大钱,恐有麻烦。    ☆、东西院李氏私心争风水   善长家来,刘氏便跟丈夫说了弟媳妇儿的主意一边还颇有几分猜不透的道:“我弟媳妇儿这个人,常有些私心,不知怎的倒大方起来。”   苏善长却道:“这事儿大虎前儿几日也跟我念叨了一些,说她媳妇儿这些日子跟前邻的苏保儿娘,总凑在一块儿说话儿,苏保娘哪个人你也知道,是个命苦心高的,这两年咱家的福运好,指不定她就瞧着眼热了,你弟媳妇儿哪个人,面儿上瞧着精明,心里却没什么定主意,被她说两句闲话,什么心思也生出来了。”   刘氏一愣:“听你的意思,这里还有什么机关不成?”善长却笑了:“什么机关,大虎跟我说,就为了上回那个和尚说咱家这边风水好,主着富贵的事儿。”   刘氏倒不成想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子,一边暗气弟媳妇儿在自己跟前使心眼儿,一边也又怕丈夫真当了事,如今这两家合伙的买卖,正瞧见好势头呢,最如意的便是刘氏。   这些年,刘氏一直惦记这娘家这个弟弟,爹娘死的早,又没旁的兄弟姊妹,大虎便是她唯一的娘家人了,亲的热的都是姐弟,以前她这边穷的揭不开锅的时节,大虎也没少往这边送东西接济,虽说娶了媳妇儿,刘氏真没把弟媳妇儿当外人。   两家和伙的买卖一开,刘氏心里欢喜的什么似的,指望着以后两家人紧紧挨在一起,互帮互助的,即便没有大富贵,这日子也有了盼头,不成想还没怎么着呢,她弟媳妇儿就生出这样的私心来。   说到底儿这房子地基都是苏家的,跟她刘家靠不上边儿,风水就是再好,也没有弟媳妇儿争究的理儿,丈夫若是恼也应该。   想着忙软声道:“大虎媳妇儿就是这么个人,你可别当真事儿入了心去,明儿我寻她把咱两个院子换回来就是了。”   苏善长道:“换什么,她乐意住那个,让给她就是了,风水这样的事儿,也不过听听罢了,便是有风水,两个院子挨着,连院墙都是一堵,有什么大分别,只回头你跟大虎媳妇儿好好说说,别总听苏保儿娘嚼舌根。”   刘氏应了,忽听外面苏婆子唤她,刘氏忙出去,善长也跟了出来,苏婆子一见刘氏就道:“我先跟你说,我势必要住西边院子的。”   刘氏心里咯噔一下,吃了饭,婆婆被苏保儿娘叫去了,这会儿才回来,看脸色定是苏保儿娘又说了什么,嫁过来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看婆婆这样的脸色,刘氏脸上有些撑不住,又是为了自己娘家的事   ,又没话对答,又气又急,一张脸憋得通红。   善长见媳妇儿这样,心疼上来,忙扶着他娘,进了里屋,坐在炕上才道:“娘,你别听苏保儿娘瞎说闲话,东西两个院子,当初打地基的时候,我早寻先生瞧过了,说两边院子的风水一样好,才盖的房,咱家人口多,住东边的院子岂不正好。”   苏婆子哼了一声道:“你别听了你媳妇儿的话,就来哄我,这风水可是咱苏家的风水,跟外人什么相干,她倒是有这样的歪心要拔这个高,也要问我依不依,这话她既然开得了口,我也有好话给她。”对刘氏道:“你去把她叫过来,我倒是想问问她,她可是我苏家什么人呢,要占我苏家的风水宅邸。”   苏婆子这话说的不好听,刘氏立在炕下委屈的眼睛都红了,可就不知道说什么,明薇采薇缩在炕一头对瞧了一眼,也不敢说话。   善长瞧见她俩,忙道:“俩丫头还在这里打什么搅乱,还不回屋去。”明薇忙拉着采薇往外走,到了外屋,采薇推开姐姐让她先回屋,自己扭身又走了进来。   进来就凑到苏婆子跟前,给她胡噜几下胸膛道:“奶别生气,别生气,前儿我瞧了一本书,书上说水生财,木聚财,水木和在一起,生息不断财源滚滚,东边的院子临着水,后院里还有几颗老大的杨树,长的好茂盛,可见最是个风水好的院子,我听枣花说,那和尚说咱家上头有紫气萦绕不散,俗话说紫气东来,东边紫气想来更多了,论风水,东边的院子更好些的。”   说实话,采薇这番话纯粹就是胡说八道,可别说苏婆子,就是刘氏跟善长听了,也觉得很是有理。   苏婆子越琢磨孙女说的越对,又想二丫头虽年纪不大,可瞧得书多,成天抱着书翻,这些事儿说的有鼻子有眼儿,也不是她一个小孩子能胡编出来的,脸色略缓和的问道:“哪儿本书上看来的?你看的那些书难不成还有这些不成?”   采薇眨眨眼,异常肯定的点点头:“四书五经里的《周易》就是说的这些。”《周易》苏婆子不知道,可四书五经却听过,那可是正经的大学问,便信了十成十。   侧头瞧了刘氏一眼不禁暗悔,为了些许小事就与儿媳妇儿为难,又想到苏保儿娘哪个为人,便叹道:“我也是老了,一点小事儿就压不住火气,你弟媳妇儿的事与你什么相干,你别恼娘的不是了。”   刘氏忙道:“看娘说的,过门这些年,娘连句重话都没说过,现如今   虽明薇采薇都大了,可媳妇儿毕竟还年轻些,不如您经的事儿多,做出的事儿差了,您说我几句也应该,哪有媳妇儿恼婆婆的理儿……”   这边正说着,就听院外大虎的声音道:“亲家母,姐,姐夫,我可进来了……”如今都还在一个院子住着,苏婆子的火气一来,声儿也没压着,大虎三口在南屋里早听见了。   大虎有时候恨的不行,他这媳妇儿要说也算的上贤惠,就是心眼儿多了点儿,还多的不是地儿,偏耳根子又软,自己的话说几遍都当耳旁风,旁人的话说一句她就能进到心里去,为这个,两口子以前没少吵架,后来大虎出门跑皮子了,一年里轻易也见不着面,才好些。   来姐姐这边之前,大虎就跟她约法三章,到了姐姐那边,一不许掺和生意买卖上的事儿,二姐姐说的话,无论对错都得听着,三就是少听闲话,生没用的事儿。   那时候李氏怕大虎真把她娘俩个扔下,就忙着应了,应是应了,可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开始还记着,日子长了,早就撇到脑后头去了。   当初拿钱出来买门面的时候,李氏就细细问了,听说铺子在大虎的名下,才没说什么,后来听说要给南边皱家分一份银子,李氏在大虎耳朵边上叨叨了好几天,后来是大虎被她叨叨急了,撂下句话说:“若是乐意就在这儿过,不乐意明儿就送她回老家。”李氏这才蔫了。   李氏这个人虽有私心,却没什么大主意,有了事儿搁不住,就换院子这事儿,她前几日就跟大虎说了,让大虎好一顿数落,李氏于是直接过来跟刘氏说,事儿成了,李氏才又跟大虎说,这次学乖了,一个字没提风水的事儿,就说东边的院子大些,跟嫂子商量着换了个过子……   大虎一开始都忘了风水这码字事,是后来越想越不对头,他媳妇儿这个人,啥时候这大方过,这会儿听见那边的响动,一想就明白了,恨得他把李氏揪过来,就给了一下子,李氏挨了一下子,知道丈夫真恼了,任大虎拽到了这边屋里,连声儿都没敢吭一下,就是低头抹眼泪。   大虎可不管她,进屋来就说:“姐,您别听她的主意,我屋里的事儿还轮不到她做主呢?”又对苏婆子跟善长道:“亲家母,姐夫,该怎么住还怎么住,她说话,就当放了个屁,嘴碎的婆娘,不少吃少喝的,成天就知道生事儿,真该回去过你的穷日子去,看你还有闲工夫搬弄是非不。”   大虎这几句话说的亮堂,弄得苏婆   子倒不好意思起来,忙拉过李氏替她擦了擦眼泪道:“什么大事,值得你两口子这样闹,我刚才跟你姐说了,你媳妇儿原是好意,虑着我们家人口多,东边的院子大些,我该领请才是,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一家子分这么青白,让外人听见岂不看笑话,我年纪最大,也算你们个长辈,这事儿就听我的,你们就住西边的院子,东边临着水,采薇丫头打早吵嚷着要养鸭子,正合适。”   李氏原想这一闹起来,西边的院子肯定泡汤了,哪想到苏婆子倒同意了,真是意外之喜,心里一高兴,被大虎打了一下子的委屈也消了,回屋来收拾着过几日就搬进去。   一场风水闹出的事儿就这样了了,可苏婆子跟刘氏心里都知道,这起子事儿就是前邻苏保娘使得坏,心里都气的不行,要说平常没少接济她家,不想她不知情还罢了,这会儿还来挑事儿,从这儿起,跟苏保儿家渐次少了往来……    ☆、贵客临门来贺乔迁之喜   其实采薇和明薇都喜欢东边的院子,里外两进院子比西边的敞亮,前后都隔成了两个小院,中间通着门,她们姐妹两个正好一人一个,都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前面的正房自然是苏婆子住,前面靠东边的小院是刘氏两口子的起居住处,各人都有各人的院子。   采薇喜欢东边填坑剩下的那个小水塘,塘边上长了许多芦苇,入秋以后,开了半塘芦花,有种说不出意境。   采薇模糊记得,以前读过白居易的一首诗里有这样两句:“风飘细雪落如米,索索萧萧芦苇间。”采薇觉得,这个水塘颇得几分诗里的意境,因此主动要了靠东边的小院,至于苏婆子说的养鸭子,也不过她的托词罢了,不过,养几只来也成,到时候,可以试着腌咸鸭蛋,或做做松花蛋什么的,没准也是另一条生财之道,只是现在不成,眼瞅着就中秋了,天早就冷了,等水塘里上了冻,还怎么养鸭子。   除了这个小水塘,采薇还喜欢她院里的两颗大杨树,原是后邻人家旧年栽的,栽在水坑边上,临着水倒成了材,苏家填坑盖房,商量着给一两银子买过来,后邻一听,欢天喜地的应了,这两棵树才成了苏家的。   采薇是想着这两颗树挨得近,回头让她爹栓个秋千在这里,夏天的时候,她坐在秋千上面看书,既背阴又凉快,岂不好。   采薇把这些心思跟她姐说了,明薇才道:“怪不得你非得鼓捣咱奶要东边的院子,原来早就算计好了,那天我在外间屋听你说的头头是道,难不成都是假的。”   采薇嘿嘿一笑道:“我哪里看过什么《周易》不过也不十分假,至少水木生财是真的。”   明薇扑哧一声笑了:“你呀!鬼心眼子多的没边了,只是舅母那个人平常我瞧着还好,这会儿倒分不清亲疏里外了,还有枣花家,咱娘跟奶每年又是吃的又是穿的,没断了往枣花家里送,到头来,她家却要挑拨这些,真是人心隔肚皮,也不知道惦记着什么呢。”   真采薇叹道:“这就是人的私心了,所以说,行善积德也要有个度,看对人,有的人你施舍了善意,说不准,人家还以为你看不起她,可怜他,更恨上你了也未可知。”   明薇愣了老半天,才道:“这些,都是你在书上看出的道理?”采薇这才发现自己说的有些多,遂摇摇头岔开话题:“姐,你这院子,我瞧着就种两颗桃杏好了,春天能看花,到了秋天还能吃上果子,真正两全其美,杜府里   面,我住的哪个院子里,有一颗桃树,听说长了好些年了,结的桃子又大又甜,等你院子里的桃树种上长起来,我去找杜少卿要他家一个桃枝过来嫁接,到时候,咱家也有甜桃子吃了。”   “杜少卿……”明薇笑看着她:“你倒是不见外,人家县太爷家的公子少爷,你才在他家住了几日,就这样直呼其名的,不害臊……”   姐俩儿正在屋里说着话儿,就见大栓在窗外喊了声:“明薇采薇,家里来客了,是城里杜家的人,姑姑让我过来叫你们去前面呢。”   明薇应了一声道:“大栓哥你先回去,我跟采薇这就过去。”自从搬进了新院子,大栓倒自在了。   以前有采薇在一边比着,他爹娘是隔三差五就数落他一顿,大栓有时候就纳闷了,记得小时候,采薇是个最皮的丫头,这才几年不见,竟便成个爱读书写字的女秀才,害的他也得跟着写字念书,如今连糊弄爹娘都不能了,有采薇在,他根本糊弄不过去,因此不是迫不得已,如今极少来这边院里。   明薇还好,采薇最瞧不上大栓,人说三岁看老,大栓倒是没一点像他爹的地儿,那时候小叔不喜念书识字,是错过了最佳开蒙时间,从底根儿就没上过私塾,即便如此,小叔的性子却不懒,平常家里地里的活计,干起来一个能顶好几个呢。   大栓是被舅妈宠坏了,指望着他识字念书,将来考状元呢,什么活儿都不让他上手,搬了家以后,更是一门心思当成了少爷一样摆在家里,不知今儿怎么过来了。   明薇忙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裳,看了看妹妹也还齐整,姐俩儿这才拉着手去了前边。   一进苏婆子的院子,就看见杜少卿的小厮丰收和以前伺候过她的桃花,站在院里,一见她,丰收和桃花忙着行礼。   采薇过来拉着桃花的手,上看下看了一遍道:“比那时高了些,也胖了,想来得了清闲的好差事。”   桃花抿了抿嘴小声道:“姑娘走了,夫人就让我跟在柳大娘身边了。”桃花没说的是,柳大娘那时跟她说,让她好好学着规矩,以后说不准还跟着苏家二姑娘呢。   按桃花自己的心思,也想跟着采薇,虽是个性子有些古怪的主子,可桃花就觉得,在这位苏二姑娘面前,自己头一回像个人了。   桃花是杜家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以前受的罪就不提了,买来的时候还不到八岁,原是厨下烧火使唤的丫头,前些   日子采薇来杜府,因一时寻不着合适的丫头,便把她调进了内院。   采薇走了之后,她仍回了厨下,后来是柳大娘把她唤了去,说少爷在夫人面前说她服侍的好,夫人发话,把她叫到内院来。   桃花心里就盼着,二姑娘啥时候能再来杜府,或是自己有造化,跟了二姑娘去了才好。   她这番心思,跟她住一屋的杏花知道了,笑她说:“我劝你别做梦,那位二姑娘虽跟咱们夫人沾着亲,可她家里是地道的穷底子,庄稼人,即便如今开了铺面,想来也才刚能吃饱穿暖,哪使唤的起丫头下人。”   杏花说的这些,灶上的厨娘也跟她说过,可桃花不信,他们都没服侍过二姑娘,她可是跟在身边好些天的,二姑娘那个秉性,读书,写字,画画,哪样不是好的,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主子,怎会像她们说的一样。   因此杏花这么说着,桃花仍是不听,一门心思盼着采薇,盼着盼着就真让她给盼来了。   昨儿柳大娘就寻了她去说:“夫人让我问问你的意思,明儿去苏家庄走亲戚,就是苏二姑娘的本家,你若还想跟着二姑娘,这回便带了你去,也不用再回来了,把你给了她当使唤的丫头,你可乐意?”   桃花一听,小脸都亮了,点头如捣蒜的模样儿,倒是把柳大娘逗乐了,柳大娘道:“倒是个实诚孩子,不过这丑话,我可先要说在前面,二姑娘家如今可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家里上下也没个使唤的下人,你若去了,难免要干些粗活的。”   桃花忙道:“大娘放心,什么粗活我都会干,只要能跟着二姑娘,什么苦都不怕。”   柳大娘这才把她带了来,这番曲折采薇自是不知,但桃花这一见着她,就认了她是主子,连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采薇笑道:“你这丫头这么直眉瞪眼的看着我干嘛,怪慎得慌……”正说着,就听屋里苏婆子喊了声:“贵客在屋里呢,你两个丫头却只管在外头说话,还不进来见客。”   明薇忙牵着采薇进了屋,一进屋就,见炕里头坐着赵氏娘,赵氏也坐在炕沿上,刘氏,苏婆子,舅妈李氏都陪着说话儿呢,杜少卿跟大栓坐在对面的八仙桌两边,下首立着柳大娘跟杜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平常瞧着挺大屋子,今儿挤得满满当当的。   杜少卿见了采薇,上下端详了半晌 ,微微露出一个笑意,明薇采薇见过礼,赵氏先拉过明薇的手瞧了老半天赞道:   “还是弟妹会生养,瞧瞧你家大丫头的好模样儿,原先我还说采薇生的挺齐整了,今儿一瞧,倒是还有更好的。”   放开明薇,伸指头点了点采薇的额头道:“在我哪儿还没住上十天呢,就非要家来,家来了这些日子,也没想着再进城去,可让我惦记到现在,你大哥哥那里给你寻了一大摞字帖,说让你比对着练写大字呢,我说今儿来你们家走走,他巴巴的非要跟来,说给你布置下的功课要检查,倒不成想,你们俩什么时候成了先生跟学生了。”   众人被她这话逗的笑起来,采薇暗暗瞥了眼杜少卿,杜少卿望着她笑了笑,采薇真想给他个白眼,这家伙当先生上瘾了不成,这都几个月了,还惦记她的功课呢。   又听赵氏道:“我这回来,一是贺弟妹家的乔迁之喜,二一个,想正儿八经的认采薇个干闺女,采薇家来以后,我们家老爷就常跟我说,若能有采薇这么个机灵的闺女就好了,我就说,这有什么难的,就认个干亲得了,这样我们两家也更亲上一层,岂不两全其美,弟妹说,我这个主意可好?”    ☆、认干亲机缘巧合得忠仆   赵氏这话说出来,刘氏跟苏婆子都怔了怔,定兴县这边儿倒是一向有认干亲的习俗,有那生下来八字和父母相克,亦或是三灾九病不断的孩子,家里头就会给认一门干亲,多是庙里的姑子,也有富贵人家,是为了借一下人家的运道。   姑子倒是容易,多添些香油钱也就是了,只这富贵人家轻易不乐意给人当干亲,自家的富贵都守不过来了,哪还有借给旁人的道理,因此赵氏这一说,两人都颇意外。   杜少卿有些楞,从心里不想采薇成了他妹妹,这个念头怎么冒出来的,什么缘由,他自己也不知,就是知道不喜欢。   采薇目光闪了闪,发现赵氏的眼风有意无意的扫过杜少卿,笑眯眯的对刘氏道:“弟妹可不能驳了,来的时候,跟我们家老爷都立了军令状,采薇这干闺女,势必要认回去的。”   采薇心里转了几转,忽然就明白了赵氏的心思,想来是自己在杜府住的那几日,她跟杜少卿过于亲近,令这位心高的赵氏产生了危机感,怕她儿子没长眼,瞧上自己,将来来个非卿不娶,就麻烦了。   虽说这些现如今都是没影儿的事儿,可未雨绸缪总错不了说起来可笑,她跟杜少卿才多大,就是杜少卿也才十三,十三的孩子能有什么心思,再说,即便他将来没长眼看上自己,非卿不娶,难道她就得嫁吗,她这辈子可不想嫁人的,尤其杜少卿上有严母寄予厚望,这样的男人谁嫁了谁受罪,她没那么想不开。   采薇这番猜测真猜了个□不离十,儿子是自己生的,赵氏没个不知道的理儿,这个儿子打落生就带着福运,当初杜府上头还有个太夫人,太夫人下面还有老爷的原配大夫人,她一个丫头出身的妾,在府里没少遭慢待。   好在老爷这么多年膝下没得个一子半女,她进门没多久肚子里就有了,太夫人即便瞧不上她,可她肚子里杜家的骨血金贵,连带的对她,也有了些好脸色,虽说见到采薇挺喜欢,可那时候,她日夜烧香就盼着肚子里是个男丁,大约她的虔诚感动了神佛,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果就生了少卿。   少卿出生没多久,大夫人就病死了,老爷把她扶正不上一年,太夫人也去了,她才算真正熬出头,因此对这个儿子悉心教导寄予厚望,尤其他的亲事,誓要娶上一门能光宗耀祖的才和心意。   女孩儿心性模样好的不少,可赵氏更看重家世,采薇模样儿好,心性灵,可出身太过不去,现在说什么都早呢,即便将来她爹的生意   做大了,也不过是个商家之女,与少卿的前途没有丝毫助益,若是娶进来当个妾倒成,只不过这丫头她也瞧出来了,是个有大主意的,若是辖制住少卿,岂不弄的妻妾相悖,家宅不宁。   虽如今说这些尚早,可人无远虑必有进忧,以往的经验教训告诉赵氏,事事都要计算在前面,才能保得此生无虞,尤其看儿子不经意显出的样子,赵氏更觉得,自己这档子事做的对,势必要做成了才成。   在底下用手杵了杵她娘,她娘知意,笑着帮腔:“可是采薇这丫头,我瞧着也喜欢的什么似的,就盼着也能有这么个孙女儿,可赵鹏媳妇儿的肚子不争气,进门好几年了,就生了两个秃小子,少卿这儿更单,连个亲兄弟都没有。”说着,去拉了苏婆子的手道:“你放心,说是干亲,认下了就跟我自己的孙女一样儿看待。”   话都说到这份上,苏婆子跟刘氏哪能不依,不想赵氏倒早有准备,这边刘氏跟苏婆子刚松了口,让采薇给赵氏娘俩儿磕了头起来,赵氏的见面礼就送出来了,几身衣裳料子都是上好的丝绸缎子,两盒头面首饰,一盒金的,一盒银的,都是时兴样子,还把桃花唤进来对采薇说:“这丫头在家里成天惦记着服侍你呢,是个忠心认主的丫头,便带了她来,给你留在身边使唤吧!”   赵氏忙道:“这可不成,旁的都收了也就是了,我们家如今这样的境况哪里使唤的起丫头呢。”赵氏娘道:“瞧你说的,什么境况不境况,这就是给采薇寻个伴儿,又不用给银子工钱,就吃穿,还能饿着冻着不成。”   桃花也忙跪下给刘氏和苏婆子磕了头道:“老夫人,夫人,你们就让我留下吧!我吃的饭不多,会针线活儿,厨下的活儿,挑水劈柴这些都会干的。”   苏婆子和刘氏互看一眼,刘氏扶起她叹道:“既是你不怕受苦就留下吧!”桃花这才欢天喜地的立在采薇身后,采薇回头看了看张张嘴,最终没说出什么话。   赵氏娘俩在这儿吃了中饭,惦记着府里头的事儿,就忙着回去了,临走,杜少卿还带走了采薇写了几月的大字,把她叫到一边嘱咐她,若进城就去府里寻他。   马车去远了,一众人才回转,采薇带着桃花进了后面自己的屋子才点着她的脑袋道:“桃花,你傻了啊!非得跑这儿跟着我做甚,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是什么小姐的吗,或是,在杜府有人欺负你了?”   桃花摇摇头:“没人欺负我,我就想跟着二姑娘。”说着,就   挽起袖子开始里外打扫起来,采薇也拿她没辙。   自此,桃花就留在了苏家,一开头,苏婆子跟刘氏都想着,她指定待不长,若是不想待了,仍送回杜府去就是了,哪想到这丫头真就待住了,而且是个分外勤快的丫头,跟她自己说的差不离,挑水,劈柴,做饭,烧火,针线活儿也很过的去眼儿,不仅采薇屋里院里的活儿都干了,还管着明薇那边,到了做饭的时候,一准能在厨房看见她的影儿,弄的苏婆子跟刘氏再无话说。   过了重阳节,最后的秋茶运回来之后,善长就不用再跑南边了,留下来和大虎轮流守着铺子,铺子里的伙计除了王宝财,又填了一个新人,是杜少卿的随身小厮丰收的亲哥哥丰年,原是在杜家绸缎庄里打杂的,赵鹏一听善长说找伙计,就把丰年派了过来。   丰年岁数大些,今年都十七了,人不多机灵,可老实憨厚,善长和大虎商量着想把宝财给腾出来,年后跟着跑跑南北,宝财识几个字,也看得懂账册,人又机灵,总在铺子里打杂,有点儿屈材料,若是以后跑熟了,也有个帮手,这货眼瞅着一趟比一趟多,善长一个人盯不过来。   趁着两个掌柜的都在,好好盘了盘账,这一算账才知道,虽说大批送进京的那些茶叶都是大宗交易,可利润如今却越发小了。   只因看他们在这上头赚了大钱,后面跑南北的买卖人都趸这个回来,虽说好坏有差别,可那些茶棚子喝老百姓也没想着图什么好喝,就是为了解渴,自然越便宜越好,趸茉莉花茶回来的多了,价钱就一落千丈,最后这批秋茶,算了账才赚了极少的利。   那么大批的茶从南到北,又是车又是船的运到京城,才这点儿利,怎么想怎么不上算,善长跟大虎商量着不然就砍了这一项,专心做铺面得了。   这个铺面倒是赚了不少,三家分出来,都比京城那些货的利大,两人盘底细了账,这晚上善长在大虎家吃了饭,就坐在炕上商量起这事儿。   苏善长道:“不如咱们把京城的买卖停了,如今咱们剩下的那几家主顾,都是看着以前的情面才要了些茶,我听说,背地儿都买旁人的茶去了呢,这样下去,明年说不准就一点银子也赚不着了,我琢磨着,咱再开个铺面,反正手里有些闲钱,如今三家的买卖也不愁货源,茶叶是尽有的,你说怎样?”   大虎瞥了眼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的李氏道:“你去趟儿东院把采薇唤来,她识文断字,有见识,有些事儿我要问   问她。”   李氏忙道:“采薇才多大个孩子,哪知道什么,大栓也识字啊,我去叫他来,你有事儿问问他不就成了。”   大虎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道:“大栓?就他肚子里那些学问,别跟我在这儿打饥荒,让你去就赶紧去。”   李氏被大虎几句话冲了出去,悻悻的去那边院里叫采薇,李氏心里就不明白,这儿子近,还是外甥女近儿,大虎怎的就分不清了,采薇就是再行,也不过一个丫头,将来这些生意还不都是大栓的。   李氏最近琢磨了些日子了,大栓不乐意念书,要不就跟着大虎去做生意得了,将来中不了状元,守着买卖至少吃喝不愁。   她跟大虎说了几回,都让大虎给骂了回来,说她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他做买卖是逼不得已,为了混口饭吃,当年家里是没钱供他念书,如今有了银钱,不念书倒想着做买卖,谁听了不得笑话死,做买卖不过混个吃穿,念书才是光宗耀祖的正途。   李氏从哪儿再不敢提,但心却没死,儿子不是读书的材料,非逼着念书也不是事儿,怎生想个法,让大虎带着儿子一块儿也指点指点儿子,以后这买卖的门路熟了,她也就不怕什么了。    ☆、买门路丫头再谈生意经   李氏刚进东院的门,可巧就瞅见采薇跟桃花主仆两个,采薇一听是舅舅唤她,便知定是买卖上的事儿,倒真把她当成商业奇才了,不过,心里还是盼着能多出主意。早致富,便没回自己屋子,直接跟着李氏去西院了。   李氏多了个心眼儿,把采薇叫过来之后,便扭身去后面叫大栓,意思是想让他在一边听听,也摸摸门道,谁知竟然叫不动。   大栓一向最怵采薇,平常念书写字,甚至玩什么玩意儿,样样比不上她,当着大人,采薇自是不说什么,可背着人的时候,采薇那个不耐烦他的眼色,他瞧的真真的,虽她比自己小两岁还多呢,他就是怵怕,因此能躲则躲,哪还有赶着凑上去的理儿,因此,任他娘怎么说就低着头坐在炕上一声不吭。   李氏没辙,只得出来,轻声轻脚的凑到里屋门帘子边上,想听听里头说的啥,不妨正好桃花一掀帘子出来,两人都吓了一跳,桃花忙往旁边闪了闪小声道:“舅太太,您怎么不进去?”   李氏颇尴尬的笑了笑道:“我是想着去厨房给他们添些茶水来的,既你出来,索性跟我去泡了新茶端来吧!”   桃花正是来要茶的,遂点头应诺,外屋的动静儿里屋听的真真的,大虎叹道:“我屋里这个婆娘越发神叨叨,成天不知想什么,要我说就是闲的,吃饱喝足尽琢磨瞎事儿,让她看着大栓读书,她非要让大栓做买卖,大栓才几岁,正是该好好用功念书的时候的,倒让他这个娘给带累的荒了性子。”   虽说是近亲,可这夫妻之间的事儿,旁人怎好说话,轻了重了都不妥当,更何况善长是姐夫,采薇是外甥女,因此爷俩儿都没吱声儿。   大虎却跟采薇道:“二丫头啊!舅舅唤了你来,除了要问你些买卖上的事儿,还有一个,听说你干爹给你荐了个极有学问的先生,是那府里西席陈先生的同乡?”   采薇点点头道:“还没见着面呢,前几日干娘让柳大娘过来送东西,才跟我说的,我还想着答不答应呢,我奶说一个女孩儿家的,认识几个字就是了,也不指望考科举,念那么些书有什么用?”   苏善长道:“你奶就是说说嘴,爹都说好了,你奶也不拦着,如今咱们老院子也收拾的挺齐整,先生来了,就住在老院里,到时候你上学也去那边院里,你奶平日里不过去的。”   采薇眼睛一亮,心道这个主意好,能真大光明的躲清静了,扭头问她舅舅:“舅舅刚才说还有什么事儿   ?”   大虎才道:“我是想让你大栓哥跟你一起念书,有个好先生教导或可有大长进。”采薇看了眼她爹,苏善长道:“自然这样最好,虽说给采薇请的先生,也就指望她能多明白些道理,倒不如让大栓用用功,将来考个秀才举人的,也光耀刘家的门楣。”光耀门楣!采薇觉得,以大栓那个被宠坏的烂泥巴性子,将来不当败家子就得念佛了,还谈什么光耀门楣。   大虎听了,也算解了一块心病,这才说正经事,采薇一听要再开铺子,就觉得不妙,定兴县是个小县,四里八乡的村子都算上,也没多少人口,且有一大半是种地的穷人,不过年不过节的,连市集都很少去,能省则省,就从上回墨香斋年根儿底下生意惨淡的情景就能看出,还有杜少卿家里的两个绸缎铺子。   不说商量着要把街角的那个盘出去吗,如果赚的银子够多,以她干娘的精明,必然不会往外盘的。   如今竹茗轩的生意好,是靠着刚开业那点儿没使完的人情,加上茉莉花茶在定兴县还算个挺稀罕的东西,占了新奇这一项,喝不喝茶的都买些回去凑个热闹,以后不见得能有这样的好行市了,顾客源没有扩大,却又开一个铺子,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这样的事儿不能干。   可采薇也不能直接说这些,略斟酌片刻道:“我记得城里原先还有个茶叶铺子,如今生意如何?”   大虎道:“那不是个正经卖茶叶的,是个干货铺子,顺道进了些茶叶捎带着卖,咱们的铺子一开张,那边的茶叶就不卖了,如今就咱们竹茗轩一家,我跟你爹这才想再开一个铺子。”   采薇道:“既是要开,索性就往别处开好了,临着咱们近的县城,寻合适的铺面买下来,开个分号不就得了,这样既不和自己犯冲,又扩了买卖,岂不两全其美。”   采薇这一句话倒是如醍醐灌顶一般,两人当初在定兴县开铺子,可不就是想着往北边一步步的阔吗,只那时不过一个念想,如今到了跟前,怎的倒不知该怎么走了。   善长道:“临着咱们县最近的是定丰县,却是个还不如咱们这儿的穷县,再往北边百里就是冀州府了。”   采薇忙道:“那就索性在州府开一个,然后从州府往下县再开。”采薇脑子里瞬间形成一张树状的大网,覆盖住全国指日可待,真是个了不得的光辉前景啊!却听她爹犹疑的道:“州府自然比咱们这小县强,只那边跟京城一样,地儿大,人生,也没   门路,咱们乍一去恐站不住脚。”   采薇眼珠转了转道:“那就让有门路的人入伙啊!”“有门路的人?”大虎眼前一亮道:“对啊,赵鹏,我怎么忘了他,前儿晌午的时候,他巴巴的请我去得味居吃酒,吃了几盅酒下去,他就开始拐弯抹角的探听,咱们是不是再开铺子,想是那些时候,我问他手里要盘出去的那个绸缎庄,他上心了,赵鹏心眼儿多,什么话不直白说,非得拐十八道弯来问,估摸是有意跟咱们搭上一伙,听他说,采薇的干娘跟冀州知府最得宠的二夫人颇有些交情,咱正经做买卖,也不欺诈,也不强卖,更不干那作奸犯科的勾当,衙门里有这么个门路,能有什么大祸事儿,只赵鹏这个人别瞧面儿上和善,心里的主意却多,加上又是亲戚……”   善长道:“亲戚是亲戚,买卖是买卖,这上面得分开了,说白了,就是你情我愿合伙的事儿,回头寻一天我去问他去。”   采薇忙道:“爹要切记,表叔若应了,您千万别收他的本金银钱,他家入伙的,也只应他州府那一家铺子里的分成,就让他吃干股。”“啥叫干股?”大虎疑惑的问采薇。   采薇道:“干股就是不投本钱干拿钱,咱要就是个门路,所以给一成就当买门路了。”善长忽然觉得,采薇这话怎么听怎么明白,遂纳罕的道:“这些,也都是你在书里看来了的?”   采薇这才发现,自己又说漏了嘴,正不知如何遮掩呢,桃花一掀帘子端了茶进来,放了两盏在炕桌上,自己手里的一盏递在了采薇手上道:“是姑娘喜欢的菊花茶,我看舅老爷这边也有晒好的干菊花,就给姑娘冲了这个来,放了一小勺蜂蜜,姑娘尝尝。”   采薇果就尝了一口,蜂蜜不大好,菊花倒还成,李氏在后面笑道:“我说这天下间,就再也寻不出一个比采薇还精灵的丫头了,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多道道来,连吃个茶也得讲究个节气,我瞧着稀罕就顺嘴问了一句,谁知桃花竟跟我说了一大篇子有来有去的话,说她家姑娘说了,过了重阳就是深秋,人易燥火,菊花冲茶最能清热去火比什么药都强呢。”   善长道:“上回我去南边,你让我给你要了那么些干的茉莉花回来,我还道你是要冲茶的,怎的倒成了菊花。”   桃花道:“茉莉花我们姑娘让填了枕头,往炕上一搁,满屋都是茉莉花的味儿呢,就是不禁用,那么一筐的花瓣才填了两个枕头,填好了,姑娘让我给了老夫人和夫人送去,老夫人和夫人都说枕不惯,最   末了,我们姑娘跟大姑娘一人一个使唤了,如今连屋里都是茉莉花的味儿,可好闻了。”   大虎笑道:“倒是个孝顺孩子,得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下趟你爹再去南边,再给你弄上些茉莉花菊花的,回来你乐意填枕头,乐意冲茶都依着你就是了。”   李氏脸上的笑有些酸,心道这舅舅当的,真宠着外甥女儿,自己亲生的儿子倒逢打即骂的,心都偏向到外人了,只不过心里虽不满,到底还是惧怕大虎,脸上并不敢带出来。   采薇原就是个喜欢鼓捣这些的人,正好家里开的茶叶铺子,这些东西得来不费什么力气,如今身边又有个桃花,虽说是丫头,可家里劈柴挑水那样的粗活也用不着她干,善长和大虎不总在家,就寻了村里闲着的汉子,按月给几个钱,旁的不用干,就负责给两家劈柴挑水,乐不得的有这个外项营生干呢。   刘氏跟苏婆子也没多少活计使唤桃花,终日就让她跟在采薇明薇身边,端茶倒水,做做针线,有了这个大闲人,采薇这些心思才渐渐拾了起来,桃花这会儿说出这些闲事儿来,倒正巧解了采薇的围,反正也说的差不多了,采薇行了个礼,拽着桃花忙跑了。    ☆、杜少卿少年初识愁滋味   采薇和桃花刚迈进自己的院子,迎头正碰上明薇从里面出来,一瞧见她主仆,不禁道:“天都黑了还往外跑,让咱奶知道又念叨你的不是。”   桃花忙道:“是舅老爷叫了姑娘过去商量事儿的。”明薇扑哧一声笑道:“偏你这样忙,才多大的丫头,就开始主家理事了,我是过来寻桃花打络子的,不想你忙还罢了,连你这个丫头也忙了十分去,既回来了,快进去教我打那个梅花络子吧!”   虽说桃花以前在杜府里头是个烧火干粗活的丫头,可手巧,尤其打的络子好,配的颜色好看又结实,花样儿也多,明薇倒是跟她学了几样,只是没学大好,遇上难的还得来问她。   采薇一开始也有些兴致,跟着打了两个,觉得跟现代编的那些中国结手链大同小异,也就丢开了,反正如今有桃花,针线上更用不着她,她身上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衣裳鞋袜,都出自桃花的手。   采薇自己想要个什么样儿的,就跟桃花说,桃花变着法儿的也能做的□不离十,因此,更不在针线上留心,倒过的悠闲非常,只苏婆子隔三差五总会念叨几句,采薇就给她个耳朵,等她念叨烦了,自然就清净了。   她这番惫懒样儿,惹得明薇时常叹笑说:“看你将来可怎么着,难道要指望着桃花一辈子不成。”   一辈子太长,采薇恍惚中总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就好像一场迷离的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结束了,再说,谁能预料一辈子的事儿,抓住眼前的自在最要紧。   自然,这些不能跟明薇说,明薇如今心心念念就是周子明,有时候,采薇就不明白,这个世上难不成真有一见钟情之说吗,即使有,采薇觉得,也不会发生在明薇和周子明之间,当时他们见面的时候才多大,而且满打满算,就那么几天,且亲事定了以后,两人都各自回避着,连半点交流都没有,甚至连句像样的话都没说过,如果这样都能产生爱情,这样的爱情岂不是荒谬而毫无根据的,无根的东西哪会牢固,而时间和空间却是最残酷的杀手。   当然,这些只是她的想法而已,不会告诉明薇,在明薇心里,周子明就是丈夫,未来一辈子的依靠,虽然采薇觉得,把自己的一辈子交给一个才见过一面的男人,有些不靠谱,可这时候的女人大都这样,明薇这还算运气的,像枣花,枣花她姐槐花,连牲口都不如,更没有尊严,哪还去想什么爱情,能吃饱穿暖不挨打就是最好的了。   正想着,   就听桃花道:“昨儿晚半晌儿,太太让我去给秀才娘子送鞋样子,我刚到了咱们老院的那边,就见一个头发蓬乱的人影儿蹲在墙角哭,走近了一瞧原来是前邻的枣花,倒把我唬了一大跳,以为那里来的孤魂野鬼呢。”   采薇道:“就你胆小,哪里来的什么鬼,都是人吓人罢了,即便有鬼,你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要我说,人才可怕,枣花她奶奶我瞧着就是鬼,还是恶鬼,是鬼里的黑白无常,专门勾魂儿的。”   明薇也不禁叹道:“我想,枣花定是找个地方哭她姐呢,我听见咱奶私下里跟娘说,槐花前几日不知怎的死了,她婆家那头送了信儿来,我听着心里还难过了好些日子呢,枣花是她亲妹子,怎能不难受。”   桃花撅撅嘴道:“哪家真不拿女孩当人看的,这样冷的天,枣花还穿着单裤褂,她爹娘倒是比那些人牙子还狠心。”   采薇沉默,苏保儿家正应了那句,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其实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到现在,采薇才明白,她谁也救不了,光有善心一点儿用都没有,就像她娘跟她说的,枣花跟她们家不占亲不带故,人家爹娘或打,或骂,或卖,都跟她没干系,倒不如眼不见耳不闻的更好些,想到此,遂把这话差了开去。   再说善长去找赵鹏商议合伙的事儿,赵鹏打早就有这个心思,也不是惦记他们现有的这个铺面,是瞧着这个茶叶生意大有可图,说不准,将来就是个能赚大钱的买卖,因此和她姐商议着两人若有心开新铺子,他们便搭上一伙。   因此,善长来找他,正合了他的心思,听了善长的主意,赵鹏真觉得,别瞧善长连个大字儿都不识,可真有点见识,州府自然是最好的地儿,繁华热闹,人口也多。   回去跟他姐一说,他姐也说好,便问他:“可说好怎么搭伙了不?”赵鹏道:“说到这个,也闹不清善长打的什么主意,竟是不要咱们的本金,说个啥词儿来着,对,干股,说给咱们家一成的干股,赔了不算,若是赚了,无论赚多少都给咱家一成,虽说不多,可没要咱出本金,这岂不是一本万利的事儿吗。”   赵氏却道:“他还说别的没有?”赵鹏摇摇头:“他没说的别的,哦!对了,就是看看您能不能跟知府的二夫人打个招呼,说以后铺子开了,知府衙门所需的茶叶,都从竹茗轩里头出。”   赵氏不禁笑道:“以前却没瞧出来,这个表弟倒是个做大生意的材料,善长这就明着跟咱们买门路呢,得了,   你去应了他吧!不出本钱的买卖,谁不乐意干,他自己又已经放出这样亮堂的话来,回头我跟二夫人去说一声哪有不成的,对了,老爷说了,今儿到咱们府的这位梅先生真是个极雅的人物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脾气有些个古怪,老爷说让他去教采薇,梅先生却说,他需的亲自去瞧瞧学生,若是入了他的眼才教,若是他瞧不上的,给多少银子都不教,说不能教出个蠢材来污了他的名声,真真,老爷都没辙了,跟我说,明儿让丰收伺候着跑一趟,我倒是不怕他瞧不上采薇,我是怕他嫌苏家庄是个乡下地方儿,可让采薇来咱们府上住着,那丫头又呆不住,每回接过来几日寻个由头就回去了,竟是个十分恋家的丫头。”   赵鹏道:“姐,这个您就不懂了,举凡像这些有学问的人,最稀罕乡下地方儿,您就甭担心了,即便他不留,再寻合适的先生就是了。”   赵氏点头:“我是瞧着这位梅先生琴棋书画都通,才觉得和心意,采薇怎么说是个姑娘家,学问还罢了,多会些旁的技艺,以后说不准有大用,得了,现在说这些还早着呢,过了年才十岁,倒是少卿也不知今年的童试考不考的中?”赵鹏笑道:“少卿聪明,这次必中的,姐放心吧。”   丰收颠颠儿的跑进了小书房,凑到杜少卿耳边嘀咕了几句,杜少卿挑挑眉道:“让你伺候梅先生去?”丰收点头:“正巧柳管家出门去了,太太想着我去过几次,便派了我的差事。”杜少卿道:“那你记得把那些功课捎回去,我已经看过了,再让她每日临五张大字,到时候我要查的,让她不要想着糊弄过去了。”   丰收哧一声笑了:“我的公子,您明知二姑娘正因这个,才不乐意在咱们府上住长了,您倒好,她家去了,还巴巴的去派了功课送去,二姑娘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不知怎样埋怨呢,奴才这么瞧着,二姑娘的字好看着呢,比外头学里那些小子的都强远了。”   杜少卿愣了一愣,扫了眼桌角堆的整整齐齐的一摞大字,烦恼的时候拿过来看看,就会想起采薇平日的言笑来,那烦恼也就散了大半,倒不是采薇的字不好,只是除了这个,杜少卿不知道还该跟她说些什么,仿佛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丰收望着自家少爷不禁暗暗叹息,若说少爷算的上顶顶聪明的了,也不是拙于言辞的人,只不过到了那位灵的没边儿的二姑娘跟前,就变了个样儿,只会盯着二姑娘写字念书,倒成了最严厉的先生。   丰收这么瞧着,那位而姑娘即便书念的   好,却不是个喜欢被人管的性子,在自己少爷跟前,虽没说什么,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哪还有瞧不出来她的意思来。   却听得杜少卿道:“你明儿去的时候,记得把西墙架子上那些书给她一并捎了去,是对她心思的,再有……”   杜少卿顿了半晌儿,微微叹口气挥挥手道:“没了,你去吧,我还要看会儿书。”丰收便不敢再吵他,忙着退了出来。   杜少卿低头看了老半天书,也没看进去一个字,脑子里,心里,都有些说不出的纷乱烦躁,他自己不明白这些纷乱烦躁从哪里钻出来的,却瞬间填满了他所有心思。   他微微侧头,窗子上烛影摇曳,映出他的轮廓,看上去孤单又落寞,灯花爆开,杜少卿忽然记起,采薇上回说他:“明明年纪不大,却暮色沉沉的像个老头子一样。”“老头子?”杜少卿不禁失笑,丰收不知道,背着所有人,那丫头从来口无遮拦,好像拿准了,他不会告诉旁人一样。   想到这些,杜少卿又觉心里一暖,仿佛连窗外萧瑟的秋风也带了些暖意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接到通知,周五V,V当日三更,最近修改出版文《宛若一梦》更的少了点儿,等过一阵,会勤奋更新滴,同时现言也计划要开了,喜欢的亲们继续支持啊,谢谢啦!! ☆、遇采薇枣花绝望里求生   赶上今儿天气格外晴好,马车出了城,梅先生便不在车里头闷着了,做到前面车辕上来,一边跟丰收说话儿,一边瞧两边的风景。   这定兴县十年前,他赶考的时候也曾路过,那时候赶上年景不好,连城里头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更何况城外,饿死的不知多少呢,如今虽仍算不上多富足,可瞧着两边地里头打着困,还没来得及收回家的玉米秸,高粱杆,就知道,今年是个丰收年,至少这一两年里头,定兴县大多数的老百姓是饿不着了,自己在这里几年倒能寻个自在,就不知陈先生给他荐的这个学生可好。   想着便问丰收:“你们家老爷怎的认了一个乡屯里的干姑娘?”丰收道:“梅先生,您可别小瞧了我们家的干姑娘,不是个寻常人,那年才多大,跟干老爷头一次进城,去墨香斋买东西,那掌柜的瞧着是乡下人,嫌不体面,给了两句不中听的话,最后还跟我们姑娘打赌,输了他的那个镇店之宝澄泥砚,是我们家姑娘心善,才饶过他,如今那掌柜的远远瞧见我们姑娘,都恨不得躲八丈远呢。”   梅先生道:“这个我倒是听陈兄说过一二,说是个万里挑一的机灵丫头。”丰收道:“万里挑一不敢说,可就我长这么大,连老带小,姑娘丫头婆子都算上,也没见着一个能比得上我们家姑娘的。”   梅先生不禁笑道:“你才多大,见过几个姑娘?”丰收嘿嘿一笑道:“反正我就觉得我们家姑娘跟旁人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您到时候见了就知了。”说着,扬起手里的马鞭甩在马背上,啪一声,马走的快了起来。   走了约有一个时辰,远远望见前面有个小村落,村头就是一家挺齐整的青砖瓦的院子,因听陈先生说过,这苏家如今做的好买卖,梅先生便抬手指了指道:“哪里便是你们姑娘家的宅子吗?”   丰收却摇摇头道:“那是里长家的院子,我们姑娘家在村中呢,今年才盖成两进的新宅院,比这个体面多了。”   不大会儿功夫,马车进了村子,刚进村子,就遇上老苏头送酒的牛车,看见丰收,老苏头打了个招呼道:“是丰收啊!又来给采薇送东西了!”丰收应了一声道:“上回捎回去的酒,俺爹说喝着入口,一会儿我再去你哪儿买一坛子,酒坊里可有人不?”“有,有。”老苏头道:“如今苏家二郎在我哪儿帮忙呢,你去吧!”“好嘞!”   老苏头的牛车走远了,梅先生才道:“城里现成的酒铺子,怎的大老远往回捎酒,岂不麻烦。”   丰收道:“城里酒铺子的酒,好的呢太贵,不好的呢,我爹又嘴挑,还喝不进嘴,上个月我过来送东西,我们姑娘赏给一坛子酒,我爹说比上城里的好酒了,问了姑娘,才知道是我们姑娘自己酿的,就在家里酿着玩的,让我再想要,就去苏老头的酒坊去寻。”   梅先生诧异的道:“你们姑娘还会酿酒?”“会,会……”丰收道:“我有时候琢磨着,这天下间,或许就没我们姑娘不会干的事儿了,什么难事儿到了我们姑娘手里,都不是个事儿,念书,写字,画画,酿酒,就是做的菜,听说都比府里头的厨娘做的好呢,我们家夫人说,姑娘这样的灵性,若是生在大家宅门里头,还不知比那些闺秀得强多少呢。”   梅先生道:“我记得你们家这位干姑娘,过了年才十岁吧!”丰收道:“谁说不是呢,所以,我们夫人老爷才稀罕啊!大老远请了您老来给姑娘当先生。”   梅先生哧一声笑了,手上的扇柄子敲了敲丰收的脑袋:“拐了这么大个弯子赞你们家姑娘的好,原是怕我不教你们姑娘啊!就是你们家姑娘灵,我瞧着你也不笨。”   丰收嘿嘿一笑,眼瞅着到了苏家门前,马车还没停下就瞧见围了不少人,老老少少都有,还有哭喊叫骂的声音儿。   丰收耳朵尖,离着老远就听出有采薇的声儿,也顾不得梅先生,跳下车,三两步就钻进了人群里,一看正闹的个不可开交呢。   采薇觉得,以后自己出门是得看看黄历,怎么就撞上前邻的麻烦事了,采薇原是想着去老宅子里瞧瞧,收拾出来个像样的书房,以后先生来了,好上课,谁想,刚迈出大门,就听见从前邻传来的一阵一阵吵嚷叫骂。   这样的叫骂以前早听惯了的,苏保儿娘那个老婆子,别瞧干瘦,嗓门却奇大,成天脑门子上顶着官司,对枣花几个不是打就是骂,左邻右舍都习以为常了。   采薇搬进新院子后,因为在后面隔的远,倒是有些日子没听见,今儿这乍一听,还真有点慎得慌,想着赶紧进到老院里去,耳不闻心不烦,可刚走到老院门口,枣花蓬头垢面,跌跌撞撞的从前头跑了过来,后面追着苏保儿娘,手里拿着个挺粗的烧火棍,没头没脸的追着打,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你个死丫头,赔钱货,你跑,我让你跑,我今儿打死你,打死你,赔钱货,个挨刀的死丫头……”枣花一眼瞧见采薇,一头就扑了过来,抱着采薇哭喊:“二姑娘,二姑娘,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我不想被卖了,我不想被卖了……二姑娘,我知道你心好,你救救我……”   一张小脸脏污青紫,还有些血檩子,脏污青紫中,那双眼睛令采薇真正震撼了,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绝望中带着微薄的一丝丝光亮,仿佛自己是她的救命稻草,抓住了就能救她的命。   采薇愣愣的看着她,半晌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苏保儿娘一见枣花扑到采薇这里求救,心里更恨了上来,几步过来伸手拽住枣花的头发往外拖:“死丫头,你倒是会找救星了,你也不看看,人家如今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呢,会管你这样的穷丫头,赔钱货……”   枣花是打定了主意,她奶再怎么拽她,打她,就不放开采薇,倒是把采薇拖的踉跄一下,险些摔倒,桃花一边挡着自己姑娘,一边去推枣花,可哪里推得动。   这一番吵闹,不大会儿就已惊动左邻右舍的人家,苏婆子跟刘氏哪里会不知道呢,出来的时候,就看这几个人你拉我拽的正热闹。   经了上回的事儿,苏婆子死不待见苏保儿娘,两家也少了往来,她家的什么乌杂事儿,都不理会,可今儿闹到采薇身上来,苏婆子哪还能不理,看见苏保儿两口子带着几个孩子在那边木木的立着,气得不行,喊了一声道:“苏保儿你还看着,赶紧拉开你娘,这成什么话,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苏保儿仿佛才清醒过来,上前去拉开他娘,他娘放开枣花,扭头就给儿子一巴掌:“你拉我干什么,你个不争气的。”苏保儿挨了一下子也没放开他娘,就低声道:“娘,娘,街坊都来了……”   苏保儿娘这才发现,四周围了好些人,苏保娘哼了一声道:“来就来了,我自己的孙女,我就是打死,谁管得着。”   里长赶过来道:“苏保儿娘,如今你闹得越发不成样子,想怎么闹,你家里头闹去,没得闹到善长家里来的理儿。”   苏保儿娘狠狠瞪了眼枣花道:“还不是这个死丫头,羡着人家大小姐的好日子呢,巴巴赶上来,你倒也得有这个命!修下个会赚银子的好爹啊!像你爹这么个不争气的,你就得认命。”说着,一把拉过枣花娘:“你去,把枣花给我拽过来,人家人牙子还在家里头等着呢,不卖了这丫头,这个冬天,我们一家这么多口人吃什么,就是把这死丫头炖着吃了,也抵不到明年开春。”   “人牙子?”桃花看着枣花小声道:“她爹娘真狠。”枣花娘战战兢兢的过来拉扯枣花道:“枣花   啊!听话,跟娘去,说不准卖了你倒好,至少不挨打不挨饿,以后说不准就是好日子了。”   枣花忽然放开采薇,有了灵一样,侧头盯着她娘道:“有好日子了,我姐当初嫁的时候,娘也是这么说的,我记得真呢,这才几年,人就没了,我听见人说了,我姐是被活活打死的,根本不是什么病死的,那个人牙子又是什么好人,我跟着她去了,还不知道怎么个死法,与其落的那样,到不如我现在就死了干净。”   说着不,知哪儿生出一股邪力气来,挣开她娘的手,蹿起来,往那边墙上撞了过去,咚一声,人就像一滩泥一样,堆在墙边上,额头汩汩的往外流血。   哪想到她这么个小人,有这样的烈性子,周围的人都有些傻住,苏保儿娘回过神,第一个扑了过去,往鼻子下一探,出的气都快没了,不禁气道:“你就是死也等卖了以后再死,现在死了,可有什么大用啊!”   采薇震惊的望着苏保儿娘,这老婆子,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了,这时候想的竟是这些,采薇过去一把推开她,伸手摸了摸枣花的脉搏,虽看着吓人,脉搏倒是还有,估计是饿了好几天,力气小,撞到了那个墙角才破了头,现在该是晕过去了。   采薇不乐意搭理苏保儿娘,转头对枣花娘道:“人牙子给了多少钱买枣花?”枣花娘瞧了她婆婆一眼,低声道:“一两银子。”   采薇道:“一两银子就能买枣花一条命,她是不是你生的,你生了她,不养她,还让旁人这样打她骂她,你是不是她亲娘。”   采薇是气疯了,枣花娘道:“我也是没法子,一家子人要吃饭呢,比不得你们家……”这是个糊涂娘,采薇点点头道:“那好,我给你一两银子,从此,枣花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和你们家再无干系。”   枣花娘愣了愣,扑通一声跪下,咚咚磕了几个头:“二姑娘若是买了枣花,是她前辈子修来的福气,我给你磕头了,磕头了,姑娘心眼儿好,将来一定有好报,一定有好报……”    ☆、暗立誓弱女侥幸脱困境 苏保儿娘尖利的道:“枣花她娘,你这头磕的早了,她个小孩子家说的话,能当什么真。”说着,用眼直瞟苏婆子跟刘氏。 刘氏看了看采薇低声问:“你真要买她?”采薇点点头:“娘,您以前说我们管不了,现在能管了,我想管。” 刘氏又低头扫了眼枣花,微微叹口气,凑到婆婆耳朵边道:“如今二丫头身边有个桃花,我前几日跟善长还商量着,有合适的孩子也给大丫头也买个人,过两三年嫁到周家,也有个近乎的自己人,不如就买了枣花吧,也算积德行善了。” 苏婆子这个人就是嘴碎,心眼却不坏,不然,以前也不会总接济苏保儿家,如今瞧着枣花这情形,也识字可怜的不成了,若是不买她,让苏保儿娘卖给人牙子,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虽心疼那一两银子,还是发善心应了。 里长道:“好了好了,既如此,这事儿就算了了,大家散散吧!回家忙活自家的事儿去,都堵在善长家门口,像怎么回事呢。” 大家刚要走,就听采薇道:“各位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婶子大娘,你们且慢走一步。”大家听了,又站了回来瞅着她。 采薇站在枣花前面,声音清脆却异常有力:“今儿采薇是想请各位乡亲做个见证,也让里长做个中人,既然买了枣花,从今儿起,她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这一两银子就当买了她重活一回,跟她本家再无半点儿干系,当着乡亲们的面,你们要立字画押。” 苏保儿娘楞了楞,刚才她还琢磨着,枣花卖给苏善长家,可占了便宜,这以后有个马高凳短的,偷着求求枣花,她就不信,枣花能亲眼瞧着老子娘饿肚子,哪想到采薇就跟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当着全村的人让她立字画押,老脸未免有些下不来道:“二姑娘真是念过书的女秀才,买我们家枣花过去,还得让我们立字据画押,咱们这前后邻住了快一辈子了,难不成就这样生分了。” 采薇看了她忽然笑了:“所谓先礼后兵,你们家若是把枣花卖给那人牙子,还不是一样要立字画押,我们家不是人牙子,可规矩也得先立下,我就是让她跟你们家一刀两段,你们既不管死活的把她卖了,就当没生养过她吧!没得卖了人,还想着在她身上喝血吃肉的理儿。” 采薇这番话说的毫不留情,苏保儿娘老脸都涨的红里发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老半天才哼道:“二姑娘好厉害的嘴,我可说不过二姑娘,立字据就立字据。” 两边商量好了,里长操持着写了身契,让两家画押,从头至尾枣花都没醒过来,最后还是刘氏把她抱了进去,安置在枣花屋里,去请了郎中来瞧了,说身子倒无大碍,就是冻饿的身子有些虚,加上撞了头,等醒过来,吃些饭养几日就能好了。 刘氏跟苏婆子这才松了口气,苏婆子伸手点了点采薇的额头道:“你这丫头就是个麻烦精,专会惹麻烦的。”采薇嘿嘿一笑道:“娘不是打早就说,给姐寻个丫头吗,枣花正合适。” 苏婆子没好气的道:“枣花合适?你瞧瞧她这个小身板儿,风吹吹都能跑了,能干什么?”采薇小声道:“大不了把我的桃花给姐姐,桃花你没意见吧!” 桃花抬头飞快扫了明薇一眼,咬了咬嘴唇,低下头不吭气,明薇扑哧一声笑道:“我可不敢要你的桃花,跟着你这些日子,早把你的刁钻劲儿学了来,我倒是稀罕枣花的老实,我就要她吧!”桃花嘴角都咧开了,小声道:“谢大姑娘。”刘氏和苏婆子看了她主仆两个,不禁摇头失笑。 枣花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儿都暗了,如果可以,枣花真不想醒过来,身子好暖,从来没有这么暖和过,好舒服,舒服的她想永远睡下去,可是头疼,肚子也饿。 她睁开眼,好半天才适应屋里,她好像是躺在炕上,身上盖着又软又厚的被子,窗格子上的窗户纸好白好干净,跟她住的哪个窝棚不一样,她跟几个弟妹住的那屋,窗户纸都破了好几个大洞,到了晚上冷风灌进来,冻的整夜整夜睡不着。 枣花忽然想起白天的事儿,就听门帘子撩开,桃花进来,点亮了桌上的油灯,屋里瞬间亮了起来,桃花探头过来,正对上枣花的眼,笑道:“这一天我进来瞧了你七八回,这会儿才醒过来,既醒了就快起来,吃些东西,再把药喝了,大夫说,你就是饿的身子虚了,不过,也亏了你饿的没了力气,不然,你那一撞就救不回来了。” 说着,去外屋盛了粥端进来放在炕桌上,扶着她坐起来,枣花坐在炕上,低头一口一口吃着粥,是大米熬的,又香又软,枣花长这么大,都没喝过一次这样好喝的粥,一边喝,眼泪一边吧嗒吧嗒往碗里头掉。 桃花对她的经历感同身受,叹口气道:“你别哭,二姑娘最厌烦哭啼啼的丫头了,你家把你卖了,我瞧着倒是件喜事,以后你就在这儿待着,这是个万里挑一的好人家,没人骂你,没人打你,也不会不给你饭吃,以后你一门心思伺候大姑娘,就算报了恩了。” “大姑娘?”枣花抬起头:“不是二姑娘吗?”桃花眨眨眼:“做人要有个先来后到啊,我可是先来伺候二姑娘的,你就跟着大姑娘吧!想必你比我知道,大姑娘是难得的好性子呢,别管这些,先养好了你自己的身子要紧。” 枣花又喝了几口粥小声问:“是二姑娘买的我?”枣花一见她那样儿。就猜出了她的心思,跟她说:“二姑娘不是不来瞧你,她说你现在需要静一静,把前后都想明白通透,等你好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这里是我的住处,你放心住着,姑娘身边没人,到了夜里,我是要睡在姑娘外屋的,这里白空着,大姑娘那边等你好利落,再收拾了屋子挪过去也就是了,两个院子通着,咱们以后一处玩也方便,外间屋有我烧的水,一回儿,你看看能下炕了就去洗刷洗刷,把你身上这身衣服换了,外屋的盆架上有皂角,头发要紧的洗,我先去伺候我们姑娘,回头给你端药过来。” 叮嘱完了,桃花才出去了,枣花吃了粥,才就着灯光打量这间屋子,苏家这新宅子,她还是头一回进来,虽是丫头的屋子,却收拾的蛮干净,比她家堂屋都好上几千几万倍,枣花摸了摸额头,已经缠了厚厚的棉布,想着过去的日子,她狠心的爹娘,奶奶,枣花暗暗发誓,从今儿起,她再也不是枣花了,她是苏家的丫头。 桃花进来,采薇抬起头来问:“枣花醒了?”“醒了。”桃花叹口气道:“人还有些迷糊,瞧着精神好多了,真是捡回来一条小命,按说今年的雨水好,家家地里打的粮食都够吃了,她爹娘怎么想起卖女儿来了。” 采薇想起白天听见刘氏跟苏婆子说那买人的不是寻常人牙子,是专门做皮肉生意的,瞧上了枣花的模样儿,枣花虽身子弱,生的倒比旁人清秀,却不想也给她勾来了祸事,早听说她大哥说了一门亲,想来她奶是想拿枣花卖身子的钱,给苏大郎讨媳妇儿,真是那句话,越穷越娶媳妇儿生孩子,就不想着先出去赚银子,指望着妹妹卖身子的钱娶媳妇儿,算什么男人。 桃花道:“白日里我仿似瞧见丰收了,那时候正乱着,也没瞧底细,莫非看错了。”采薇没好气的道:“你眼倒尖,他来送几本书,拿上我新写的一摞大字就匆忙跑了,你没见着他。” 桃花抿抿嘴道:“要说,少爷也不是真要难为姑娘,就是怕姑娘惫懒,荒了学业。”采薇道:“我也不当官,念书不过兴趣,就他当真了,得了,你也别在我跟前晃,换了茶,就去看看枣花,盯着她把药喝了,我还要给小叔回信。” 桃花扫了眼桌上刚拆开的信,厚厚的一摞信纸,那字密密匝匝的,信是桃花没见过的那位,叔老爷写来的,也不知上面写的什么,姑娘每次瞧信,都能瞧很久,桃花把案头的灯拨的亮些,才出去了。 采薇低头看信,采薇现在已经习惯了木萧代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跟小叔的来往书信,变成了每月一封,除了信,还总有东西捎回来,大多是书,有时候也有一些稀罕质朴的小玩意,即使没见着面,采薇还是发现了小叔的改变,日积月累,这种改变是巨大的。 如今的小叔学会了认字,学会了看书,他最喜欢看兵书韬略,其实打从以前,小叔扛着她去听冯秀才讲古的时候,采薇就发现,小叔对打仗异常向往,谁又能预测未来,既然他喜欢,采薇就会每次在信里给他说一个小故事。 故事的来源有战国的,也有两汉的,更有三国的,也有些是采薇根据现代战争题材的剧集,瞎编杜撰出来的,她把这些写成一个个小故事给小叔寄过去,小叔有不明白的,就回信问她,然后让她接着写下面的。 采薇恍惚觉得,虽然她跟小叔远隔千里,却仿佛对面而坐一样亲近,有种用心灵交流的感觉,非常微妙,甚至很多时候,采薇总忘记,跟她远隔千里。 ☆、33出主意采薇巧计解难疑      冀州府的铺面有些难寻,至过了年后又开春,才寻到一间,却还不是迎着正街的铺面,虽占了个街角,却要往里稍稍走一些。   善长跟大虎着急做买卖,便买下了,冀州府是大地方,跟定兴县不同,且南北的茶叶铺子都有分号,竹茗轩没有根基,虽冀州府热闹,生意还比不上定兴县,却要大老远的折腾来去,人吃马喂的,到了月头上一算账,竟然还赔了些本进去。   两人头一回做这样赔本的买卖,急的不行,善长家来夜里都睡不宁,起了满嘴的火泡,刘氏就劝道:“实在不行,咱就收回来,反正县城的铺子还能赚银子,再想别的法子也就是了,犯不着你这样急,回头再急出病来,更得不偿失了。”   善长叹道:“你哪里知道这里头的事,如今正是骑虎难下了,若是就咱们跟大虎怎样都好说的,现在这里头还有采薇干娘家的股,人家帮了这么大忙,这一成的干股,不给人家怎么能行。”   刘氏道:“这样说来,咱娘说的倒有些道理,这掺和上买卖,亲戚都不成个亲戚了。”善长道:“你糊涂了,不是咱们家做买卖发了家,这门亲戚人家能认下,得了,你去把采薇给我叫过来,我问问她吧!”   刘氏道:“你跟大虎倒真把她当成了救命菩萨,便是应了一两件事,不过运气,她才多大,那些书上念来的学问,能用到你们这买卖上?”善长道:“你不懂,书上啥没有。”   赶上枣花正过这院来,刘氏把她叫到身边来问:“二姑娘可在她屋里吗?”枣花点点头:“在呢,我听着二姑娘那边有琴声,想来练琴呢。”刘氏道:“你回去让她过来前边,就说她爹有话问她。”   枣花应一声,站着没动,低低说了句:“夫人,如今我叫四月呢。”然后才出去了。刘氏愣了愣,不禁叹口气道:“这丫头是恨着她爹娘了,连名儿都不想提了,采薇也依着她,说她跟桃花原先的名字俗,枣花四月里开,桃花三月开,两个丫头就都改了名,只我叫惯了枣花,一时总改不过来。”   善长道:“这位梅先生倒请的好,咱采薇连琴都学会了。”刘氏道:“这些事儿上她一贯聪明,只女孩儿家的针线女红,却连碰都不碰一指头,我这也愁呢,你还赞她,说她也不听,就给你个耳朵,说急了,小脸一绷,抿着嘴儿,低着头,不吭声的样儿,活脱脱一个倔死人的丫头,如今咱娘都没不敢怎么说她了呢。”   便是满腹愁事儿,善长也撑不住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爱怎样便怎样,你们总管着她,又不知她心里的道理,我这么看着,二丫头心里什么都有呢,又聪明,那么难的书都难不住她,针线女红又是什么稀罕事,以后再学也使得。”   刘氏道:“你这以后以后,可都要十一了,我看以后到什么时候……”采薇到了门口正听见这句,一脚迈进来道:“什么以后?以后怎么了?”刘氏没好气的道:“说你连针都不会拿,以后可怎么着?”采薇眼睛眨了眨没吭声。   刘氏点了点她的脸蛋儿,带着三月出去了,屋里头就剩下她爷俩儿,采薇凑到她爹跟前问道:“是不是咱们冀州府的生意好,您跟舅舅又想开分号了?”善长摇摇头:“冀州府的老字号多,光茶叶铺子就有十来家呢,如今咱们家的茉莉花茶也不算太稀罕的物件,别家也有,即便不如咱们的好,大致上也过得去,那些主顾都认字号,咱们竹茗轩就不成了。”   采薇道:“上次我让舅舅给我买回来那几家的茶,我都看了,色香味都比咱家的差多了呢。”善长道:“便是咱家的茶好,也得人家尝过了才知道,不买了回去吃了,怎知咱们家的茶好。”   采薇道:“既如此,咱们就送他们吃,您在铺子跟前摆两张桌子,架起一个灶来烧水泡茶,让过路的人来吃,这样一来,人家不就知道咱家的茶好了吗,另外,您在铺子门口贴上个告示,上面写着买一斤送半斤,肯定有客人上门。”   善长摇摇头道:“不成,不成,这样不成了往大街上扔钱了吗,白让人吃茶,谁不吃,这一天费的茶水,可都是咱们的本钱,至于你说的买一斤送半斤,更不成了。”   采薇道:“咱们家茶的利不是一番吗,您就是送上半斤,还有半斤的利可取呢,买卖不就是要有买有卖,要转起来才能赚钱,咱就是一斤赚一百两银子,可一年才卖出去一斤,也是赔本的买卖,若咱们一斤只赚一钱,一天卖出去一百斤,爹算算这是多大的利。”   善长愣了好半天,才转过这个弯来,转过弯来,忽然觉得,采薇出的这个主意说不准真行,这年头谁不乐意贪便宜呢,连买带送的,还不挤破了门,利不利的以后慢慢再说,这生意要先做起来才成。   想着已经站起来道:“我去那边院里寻你舅商议,如今府衙那边的铺子就宝财带着两个伙计支应着呢,明儿我得赶过去。”说着,急匆匆就出去了。   采薇立在原地好久都没动静,自己就说的热闹,连去看看都不能,如今她娘管的她越发严,别说去冀州府了,就是去趟县城,也得嘱咐来嘱咐去,害的她只能在家里头胡思乱想,无聊的时候,跟着梅先生学学琴,下下棋解闷,真不知道,这辈子她还有没有海阔天空任翱翔的一天,恐怕很难,除非她穿越回去了。   三月进来就见她家姑娘发呆的望着窗户外头,三月探头看了看,如今都过了端午,天气热了,黑的也晚,到了这时候,外面还是亮的,不过窗户纸遮着,也啥都看不着。   三月其实也不大明白姑娘的心事,就是觉得,姑娘一天天大了,这心思也一天天沉了,更让人猜不透了。   “二姑娘,二姑娘,您这是想什么,这么入神?”采薇回神道:“想冀州府呢,听舅舅说,可热闹了,三月,你去过冀州府吗?”三月点点头:“去过吧!模糊记得,人牙子带着我们十来个女孩子在哪里住过,有好几个都卖到那边了。”   采薇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这些事,遂好奇的问道:“怎么你却卖到定兴县来了?”三月道:“人家嫌弃我瘦弱,怕我干不得活,都不挑我。”   刘氏进来道:“那时她才多大,哪记得这许多事,你净问她这些做什么?”采薇这才醒悟,这些事恐是三月最不想记起的事情。   采薇带着三月进了自己院子才道:“三月,对不住啊,惹你想起那些事来。”三月却道:“姑娘可说的什么,那些事又怎样,我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没什么的,或者就是老天爷的意思,让我受了那么点儿苦,现在才能跟着姑娘享福。”   “享福?”采薇不禁笑道:“跟着我享什么福了,每天就守在这院子里,即便出去,也就去老院子去,闷都要闷死了。”   三月不禁道:“甭说姑娘,便是那大家宅门里的闺秀,哪个不是这样过的,难不成姑娘还想出去,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啊!海阔天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岂不自在……”扑哧一声,明薇在她们身后笑出来道:“真是咱奶那句话说得对极,你怎么就生成了个丫头,真该是个小子,你瞧瞧,如今穿这样的袍子,哪里像个女孩儿样儿呢,昨儿我听见一个笑话说与你听,秀才娘子过来跟咱娘说话儿,前些日子她家不是来了个兖州府的亲戚吗,想来没见过你,在门外头照了个影儿,回去就说,苏家那位小公子真真生的好,秀才娘子纳闷了老半天,才琢磨明白,是说你呢,过来跟咱娘一说,咱娘也笑的不行,说你是投错了女胎的,生生就该是个小子。”   三月跟四月都低头笑了起来,采薇一摊手道:“我也想啊!可偏不是,如今想出门都难。”明薇却眨眨眼道:“想出门还不容易,赶明儿,让咱爹给你寻一门远远地婆家,你就能出门了,还能走老远……”采薇这才知道明薇是打趣她呢,过来追着明薇挠她的痒,明薇早防着她,一扭身跑屋里去了。   采薇咬咬牙道:“四月,一会儿不许帮着姐,看我今儿绕了她……”说着几步追了进去,两人在屋里玩闹了一会儿,采薇才道:“明年就开科了吧!”   明薇抿了抿有些乱的鬓角,小脸有些红起来,点点头,采薇侧头望着她姐有些愣神,不经意间,她姐真成大姑娘了,还是个异常漂亮的大姑娘,周子明倒是有福气。   采薇道:“我听娘说,年底周家老大要成亲了,娶的是他家表妹,也不知道性子怎样。”明薇小脸更红:“你不好好念你的书,总打听他家的事儿做什么?”   采薇道:“姐,你傻啦!周老大娶的媳妇儿,将来可是你妯娌,提前知道什么性情,以后也好对症下药,省的让她欺负了你。”   明薇道:“我守着礼,她干嘛欺负我,当人都跟你一样,脑门上天天顶着官司,一肚子鬼主意。”   三月四月哧哧低笑两声,明薇道:“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的,下个月初十是周家老太太的六十整笀,娘说让我做件新鲜的绣活儿送去也是个礼,我琢磨半天不知道绣什么,太难的我也不会,太简单的,又怕过于寒酸,日子又紧,可把我难住了,你主意多,快帮着我想想。”    ☆、34传喜信苏家人财两兴旺   采薇道:“这有什么难的,就绣个麻姑献笀送去不就得了,你又还没过门,他家也不缺你这个笀礼,不过应个景的事儿。”   明薇笑叹:“你倒是会说,麻姑献笀,我还不曾绣过,便是能绣,那样精细的活计,没个半年一年的哪得绣完,如今还剩下不到一个月,你当我是天生的织女下凡啊!”   采薇忽然想起一个道:“我教你一个法子,准保能绣成,你把那些绢绫都比照着画上的样子剪了,或贴或堆的弄上去,边上用绣线连起来,不用一个月就成了。”   明薇想了想道:“这个法子倒是新奇,你可怎么想起来的。”采薇笑了:“哪儿是我想的,这补绣堆绫是宫廷匠人的绣法儿,呃!我在一本里见过的。”   明薇忙问:“什么,明儿你找出来,我也瞧瞧,见天看你写字,倒是也能认得了几个。”采薇吱唔的说:“不记得哪本了,回头我好好找找,寻出来让三月给你送去。”明薇道:“那你快给我画个样子,我回去就试试。”   采薇倒是对这个有些兴趣,画好了样子,每天一下学就去明薇屋里头,跟她姐贴贴剪剪,倒腾这些。   苏婆子进来的时候,就见满桌都是零碎布头,东一块,西一块,三月四月两个丫头还在一边,一人拿着一块绸子剪呢,若搁在平日,苏婆子势必要唠叨几句,说他们糟蹋好东西,可前儿听儿媳妇儿说是给亲家老太太做绣活儿,这么折腾,虽瞧不出个样儿,可今儿喜事大,苏婆子也就当没瞧见了,喜滋滋的道:“你们俩丫头,还不前头去瞧瞧你们娘去,郎中刚走了。”   明薇和采薇一听,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往外跑。这些日子,刘氏总闹身上不好,闹了有十来天了,吃不下,睡不好,身子乏起来,成日成日不想动,一开头疑是端午节那日去采薇干娘家累着了,加上多吃了几个粽子,积了食在心里头,别说刘氏就是苏婆子,都没往旁处里想。   如今这都过几年了,苏婆子想要个孙子的念头也渐渐的消了,想着以后指望善学吧!大儿媳妇儿这边儿,说句良心话,除了没给苏家生个孙子,样样儿都挑不出去,模样好,性情好,穷的时候能吃得苦,如今发了家也能守的住财,两个孙女也争气,这人哪有都如意的,便一两个不如意,也是常理儿,苏婆子倒是真想开了。   哪想到,这想开了想开了,忽然就来了这么大个惊喜,眼瞅着儿媳妇儿精神头越来越差,善长又不在家里,苏婆子忙指使着大栓去寻了郎中来,一诊脉,竟是有了身子,到今儿都两个多月了。   苏婆子欢喜的手脚都不知往哪处放了,也埋怨儿刘氏:“怎这样糊涂,自己有了身子都不知道。”刘氏也被这么大的喜信儿给吓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我的小日子一向不大准,这么些年都没有,我还说命里定了没有短的了,不想这时又有了。”   苏婆子道:“你在炕上坐在别动,我去后面寻明薇采薇两个过来。”刘氏脸一红道:“娘去找他们过来做什么?”苏婆子眉开眼笑的道:“让她俩来见见她们亲弟弟啊!”刘氏呐呐的道:“娘,还不知是小子丫头呢。”苏婆子倒是笑了:“我也就这么一说,小子丫头都是苏家的子女,你千万放宽了心,别总想这样的事儿。”刘氏心里一暖,婆婆虽然嘴头利可心善,若是自己摊上个苏保儿娘那样的婆婆,不定怎样呢,枣花娘刚生了孩子没几天,就让她下地干活,弄的现如今一身病,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生生就成了老妇人了。   想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声道:“愿着你是个小子吧!不为别的,就为了你奶盼了这么些年,苏家也该有个承继香火的人。”   善长接着信儿赶回来的时候都进六月中了,善长跟大虎商量了采薇的主意,大虎说:“就依着采薇,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医。”   第二日,善长赶回冀州府,就真这么干了,竹茗轩真出了大风头,那门口要吃茶的,要进铺子买茶的,都排了整整半条街,跟不要钱似的,三天就把铺子里茶卖了个精光,亏了定兴县这边有囤货,赶着送了来,才支应过去。   到了五月底,皱兴亲自押的船也到了,补上货,善长和大虎才算放了心,这一拢账,两人加上皱兴都有些不信,这么连卖代送的,一个月下来,赚了小一千银子,这可是大钱,三人高兴的不行。   善长按说好的,亲自给赵鹏送去一百两,赵鹏手里惦着银子都不大信,一个月一成的干股,就有一百两,都顶他手里的铺子几个月进项了。   等善长走了,赵鹏跟他姐道:“当初我还说,他分给咱们一成干股能有多少,哪想到竟是个这么赚钱的好买卖。”   赵氏也道:“善长的主意多,手腕使唤的也高,你瞧瞧他在冀州府这通折腾,那几日老爷回来都说,知府大人打趣他,倒是有个会做买卖的亲戚,这才短短一个月,整个冀州府谁还不知竹茗轩,这些买卖上的事儿,你需跟他多学学才是。”   赵鹏道:“我倒是觉得不大像善长能想出的主意。”赵氏道:“以后你觑着空,他家再开铺子,无论如何咱们也要入伙进去,不成想,他家到发的快,这样下去,几年里苏家的生意就了不得了,如今采薇娘又有了身孕,咱娘去看过了,说瞧行动,一准是个小子,他家的运道真旺起来,咱家也要借借这个东风。”   再说善长进门的时候,刚过了晌午,暑气正盛,进了屋就见刘氏正侧躺在窗前的凉榻上,闭着眼儿正歇晌午觉呢,手里头拿着把扇子,搁在胸口,想来没睡着,有一下每一下的扇着。   善长轻手轻脚的进来,到了她跟前,侧身坐在榻上,拿过她手里的扇子,给她一下一下扇着,刘氏睁开眼,看见是他,急忙抢过扇子道:“进来怎的连个声儿气都没有,倒唬了人一跳。”   善长伸手放在她肚子上小声问道:“真有了?”刘氏瞥了丈夫一眼:“难道这也有骗人的,生意做好了,人倒傻了。”   善长道:“不是我傻了,我是不敢信,这么多年,我还说咱们夫妻就两个丫头的命了,不曾想还有……”   刘氏端详他半晌道:“我肚子里若还说个丫头你恼不恼?”善长道:“恼什么,咱们家明薇采薇哪个比的上,大虎时常说,早知大栓是这么块料,还不如生个丫头的好呢。”   刘氏叹口气道:“大栓是个好孩子,就是让他娘宠的,尤其这几年,家里的日子好了,越发宠的没边儿,那孩子生生让他娘宠坏了,以后大虎让大栓去铺子学买卖,你也别一味拦着,总是咱们两家的买卖 ,大栓若是学会了,也是好事。”   善长点点头道:“买卖哪那么好做,你放心,我也不拦着,今儿一早我去赵鹏哪里,他跟我说,东边李胡村的大地主胡家正闹分家,把宅院和地都分了,他家大儿子是个败家子,家里娶了几个小老婆还不知足,成日往烟花柳巷里头钻,没钱了就卖家里头的房子地,他家的地都是好地,赵鹏问我要不要,我寻思了一路,这做生意就是再好,也有赚有赔的时候,咱娘说的对,地还是根本,我想着买了他手里的,以后若是买卖不好做了,让子孙们守着地,也不至于饿着。”   刘氏道:“这是大事,你拿主意吧!”善长哼了一声道:“胡家那么大一份家业,如今就毁成这样了,将来我的孩子要是敢分家折腾,看我打折他们的腿。”   刘氏扑哧一声笑道:“他们?咱家统共两个丫头,即便肚子里是个小子,有什么可分的”   善长沉默半晌道:“我是瞧着采薇,将来嫁出去,不如招个上门女婿。”刘氏愕然:“这像什么话。”善长道:“怎么不像话,你瞧采薇的性子,可是那能受半点委屈的,再说,我也真舍不得把她嫁出去,这孩子心里有章程,将来家里教给她,我放心。”   刘氏心里想着还是嫁人是正道,却不想驳丈夫,便道:“横竖还早呢,肚子里这个要是个小子,就让采薇管着,要是个丫头就跟着明薇,你说这样可好……”   两口子这番话正巧让被采薇差来给刘氏送东西的三月听了去,三月悄悄的回去,跟采薇学了,采薇眼睛一亮道:“我爹真这么说的?”三月点点头:“真的。”   采薇笑道:“我爹就是开明啊!”三月道:“难不成姑娘真想招个上门女婿啊!”采薇白了她一眼:“招女婿?成啊!我要模样好,学问佳,身体棒,能力强,家财万贯,并且对我言听计从的,有这样的人就招一个来。”   三月不禁傻眼,可着所有州府县城也寻不出这样一个人来啊!三月终于明白了,她们家姑娘,这辈子是打定主意就是不嫁人了,所以才寻出这样刁钻到天上地下的条件来。 ☆、35喜出望外苏善长得子继      竹茗轩的生意从冀州府开始,才算真正做开了,一年里,便围着冀州府下的各县,开了七个铺子。   采薇弟弟落生的那天,是正月初八,初七晚上下了一场雪,到了初八晨起就停了,没刮风,日头映着房上地下薄薄一层雪,分外晶莹。   苏婆子跟把洗涮干净包裹严实的小婴儿抱出来,采薇和明薇都忙围着看,采薇道:“他真难看,眼睛和鼻子都皱到一起了,像个小包子。”   苏婆子道:“又胡说,你跟明薇生下来的时候也这样,现如今不也长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了,我们是个壮实小子呢,将来考状元当大官,给咱们苏家光宗耀祖。”   采薇往里面看了看:“娘怎么样了,我进去瞧瞧。”说着,就要往里闯,被秀才娘子一把揽住道:“我的二姑娘,这里头你可不能去,你娘好着呢,这会儿睡了。”   苏婆子也道:“你进去做什么,从昨个半夜里熬到现在,眼都熬红了,这里不用你们,回屋去睡会儿子吧,快去快去。”   采薇明薇被苏婆子给赶了回来,刚进了后院,明薇忽然抓住采薇的手小声道:“采薇,我,我怕……”采薇愣了一下:“你怕什么?”明薇咬咬唇,半晌儿往前院望了望,采薇才明白:“你怕生孩子,唔……”   明薇忙捂住她的嘴,把她拽到自己屋里红着脸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采薇颇委屈的道:“姐,我声音很小了。”   明薇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听咱奶说,娘生你那会儿可险了,还是爹跑了夜路,去城里请来的产婆,你才生下来,那时我小,还不记事儿,这会儿越想越怕……”   采薇望着她忽然就明白了,明薇快十三了,上个月来了葵水,当时她娘那表情,采薇现在都没忘,说不上是喜是愁,看看明薇,又看看她,复杂的无法诠释。   十三岁在现代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可在古代却意味着可以结婚生子,采薇记得,在网上看过一份研究报告上,说古代的女子之所以笀命短,跟她们过早的结婚生子有很大关系,从生理心理上来说,十三岁还不能算成熟,却提前摘果,有拔苗助长之弊。   可明薇虽才十三,周子明却已十七了,周家老大成了亲,周家那边来信商量着最迟明年,就要娶明薇进门,成亲生子,对明薇来说,已经是很近的事儿了,所以她害怕,或许有很大一部分是心理因素,对未知婚姻生活的一种恐惧。   采薇拉着她的手安慰:“我听爹说,跟周家那边商量了,今年太赶,要明年入了秋才能置办齐嫁妆礼,还要三书六礼的过齐全了,你嫁去他家,怎么也要明年冬,再过了你的生辰,也就十五了,爹说正恰好。”   明薇暗暗松了口气,采薇盯着她半晌儿,忽然打趣道:“姐,你不是没绣完那些帐子,怕到时候过了门没帐子挂,所以才怕的吧!”   三月四月低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明薇脸一红,伸手打了她一下子:“就你这丫头爱贫嘴,赶明儿等你成亲,看你有脸挂三月绣的帐子,让人笑话死你。”   采薇撇撇嘴:“谁规定我就得绣帐子了,再说,我就喜欢素的,那些百子千孙的绣上去,晚上躺在里头,看着多慎得慌。”   明薇撑不住,指着她笑的不行:“好,好,这话我记着呢,等你成亲那会儿,我倒要看看你挂什么样儿的帐子。”过后真到了采薇成亲那天,明薇说起今儿这话,倒真成了个笑话,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先说善长得子,倒真是一件热闹的大事,尤其在苏家庄里,如今的苏家,哪还是那几年光景,大小九个铺子在外头戳着,赚的银子水一样往家里流,偏苏善长心眼儿好,虽富了,却并不张狂,平日若回来,也会跟街坊邻居串串门,或是谁家揭不开锅,有了难,他当时不吱声,回头就让铺子里的伙计,给送一袋子米谷过去,九个铺子里七八十个伙计,有一半都是苏家庄的人,管饭还给工钱,谁不乐意去。   都念着苏家的好呢,如今善长得子,村里的人哪有不凑这热闹的理儿,别管穷富,赶着都送了礼过来,苏善长也不推辞,笑着接了,等孩子十二晌的时候,在院子里摆了流水席,请了全村老少来吃席,吃完了席,每人还让捎回去一个肘子,按人头给,一个都不少,倒让那些打着来吃席占便宜的人,都不不好意思了。   李氏在这边帮着忙活完了,回去西院,一进屋脸上的笑就落了下来,坐在炕沿上半天不吱声,大虎让她倒茶水都不理。   大虎最厌烦看她这样儿,手里的茶碗啪一声墩在炕桌上道:“我姐得了儿子,多高兴的事儿,你倒好,打一开头就耷拉着一张脸,给谁看,我问你,你是见不得我姐生儿子呢,还是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李氏如今胆子也大多了,顶着道:“我哪是见不得姐生儿子呢,生个儿子也没必要摆这么大排场不是,村里这些人平常能吃饱就不错了,姐夫用得着摆这么体面的席面吗,临走还每人给个猪后腿,那都是银子买的,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大虎直吸气:“姐夫今年都多大年纪了,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大操大办一下怎么了,倒跟花了你的银子一样。”   李氏小声嘟囔:“他花的银子,还不是咱买卖上的钱,这买卖可是两家的,他这么花,还把铺子里的伙计都叫回来帮忙,这工钱算谁的……”   大虎随手抄起手边的算盘,直接扔了过去,李氏一偏头,算盘打在墙上摔下来,啪啦啦滚了一地算盘珠子,大虎蹭站起来道:“我算看出来了,你是不想过你的好日子了,成天就计较这些有的没得,那不是别人,是我姐,不是我姐嫁了,换来粮食,我早饿死了,我饿死了,也就没你这个小肚鸡肠的婆娘了,我不生气,我不值当跟你这个糊涂婆娘生气,我今儿还跟你说,这买卖没你什么事儿,我就是全给了我姐,让你沿街要饭去,也没你说话的份儿。”说着,扭身气冲冲走了,李氏愣了半晌儿,回过神来追出去,大虎的马车已经走远了。   刘氏出了月子才发现,弟弟两口子不对头,这些日子了就没见着大虎几面,李氏这些日子也不怎么过来了,买卖大了,银子赚的多了,两家倒有些生起来,大虎还好,刘氏总觉得,跟弟媳妇儿隔着老远,摸不着她心里想的什么。   刘氏琢磨是不是李氏记恨梅先生不教大栓的事儿了,可人家是先生,人家说不教,难道还逼着人教不成,再说大栓也不乐意念书,一说念书跑的比兔子还快。   刘氏想着,等自己腾下空来,好好问问弟媳妇儿,怎么也是一家子,心里有什么扣儿,解开不就得了,总堆子心里,日子长了可就不好了,不成想,刘氏这还没找,李氏倒先过来了。   善长说梅先生有大学问,便求着给儿子取了个大名,叫苏致远,采薇说剃了头的弟弟,脑袋又圆又亮,像个和尚,因此就叫弟弟和尚,一家人也好玩的这么叫,叫着叫着就叫习惯了,如今苏致远小朋友的大名,估摸记的人不多,但苏和尚倒是都知道。   李氏是觑着和尚睡午觉的空过来的,进了屋,坐在炕上跟刘氏东拉西扯了半天,才道:“姐,我今儿是求您来了,您也知道,大虎从过了年就不家来了,因我说让大栓进冀州府的铺子里去学买卖,他就跟我嚷嚷了一通走了,这一走到了今儿都没见着人。”说着,抹了抹眼泪:“姐,大栓可是刘家的根儿,就是不指望他光宗耀祖,他爹争下的产业让他继承了有什么不对,难不成就让他一辈子在家里当个废物,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刘氏递给她块干净帕子道:“你别哭,这事儿回头我跟大虎说说,他性子急,你别总唠叨他,有话好好跟他说,我弟弟我最知道,不是外头那些混男人……”   刘氏哄着李氏走了,善长才从小间里出来道:“我说大虎总在铺子里头住着呢,原是两口子闹不是了,大虎媳妇儿倒是真敢张嘴,让大栓去冀州府的铺子里,谁都知道,那是最赚钱的铺子,伙计都是我跟大虎精挑细选摘出来的,哪个提留出来都能当掌柜了,大栓去了能做什么?”   刘氏道:“那也不能就你个大虎盯着啊,以后早晚要交给儿孙,让他们早点去历练历练也好,难不成你跟大虎干一辈子啊!”   善长道:“交也要交给个拿得起来的,大栓,不成。”刘氏道:“你小点儿声儿,回头让旁人听了去,传到她耳朵里又多心。”   长叹口气:“真是,这父子俩,怎就没像的地儿……”哇一声,孩子哭起来,善长忙过去抱起来,摸了摸是尿了,刘氏给换了尿布,善长扔抱过去,低头见小家伙乌溜溜一双眼直直望着他,说不出喜人,善长伸手摸摸他的小脸蛋逗他:“你看我干什么?我是你爹,来,叫声爹听听,叫声爹……”   刘氏扑哧一声笑道:“他才多大,真叫你一声爹,你还不吓死了,对了,跟你商量个事儿,我想往家里填几个人,你说咋样?”   善长道:“填人?填什么人?”刘氏道:“我是想着明薇身边得填人了,若是明年周家要娶,身边就一个丫头陪过去,也不像回事儿,怎么也要跟过去几个人,省的让周家小瞧了去,你说呢?”   善长点点头:“年前大虎就跟我说,想寻几个下人放到两院里,我是虑着你的身子重,就没折腾,既然你今儿提起来,就填吧,也别就光给明薇填,娘那里,采薇那边,你这里,都填,也别光填丫头,也填几个粗使的婆子,如今咱家也不差这几个钱了,大栓的事儿你也别惦着,回头我跟大虎商量着,让他先去咱们城里的铺子待些日子。”   夫妻俩善良好了,刘氏便寻了人牙子来挑人,人牙子两辆车统共拉来了十个人,六个丫头,四个婆子。   四个婆子瞧着都还老实,刘氏就都留下了,至于丫头,索性把明薇和采薇叫过来,让他们自己挑合心的。   明薇倒是简单,挑了两个年纪大些的留了,采薇却在剩下四个里挑了两个看上去细胳膊细腿最瘦弱的,把人牙子乐得,眼睛都快没了,这两个丫头真是打着唬拉来凑数的,没想到苏家挑了她两个,忙把身契给了刘氏,乐颠颠的走了。   刘氏扭头看了看采薇挑的两个丫头,心里虽不中意,可知道采薇性子扭,也就没说什么,让她领着人去了。   进了院子,采薇围着两人转了一圈问:“你们俩都是几月生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小声答:“四月,三月。”采薇道:“以前叫什么都忘了吧,你三月生的就□分,你四月的就叫谷雨,她是三月,以后你们都听她的。”说完就进屋去了。   新出炉的春分谷雨傻傻的望着三月发呆,三月轻轻咳嗽一声,只能拿起架子道:“咱们姑娘凡事最喜简单,你们以后一门心思伺候姑娘就成,旁的事儿不用理,那边角落里是洗澡的屋子,姑娘规定,最少两天洗一次澡,头发最迟不能超过四天,衣服需勤换勤洗,吃饭前入厕后都要记得洗手,那个,呃,就这么多,以后有不懂的再问我。”   三月安置好春分谷雨,扭身进屋,就见采薇笑眯眯的盯着她看,不禁脸上一红:“二,二姑娘,这么瞧着我做什么?”采薇叹道:“我是看我们家三月长大了,都会管人了呢。”   三月知道是打趣她,小声道:“姑娘也真是,怎挑了这两个,我瞧着走的那两个,身子壮实些。”   采薇道:“又不干什么力气活,找壮实的做什么,那两个虽低眉顺眼,可透着那么木劲儿,我就要心思机灵的,都像你当初那么笨,还不把我急死了。”三月嘟嘟嘴没说话。   其实采薇看着这两个丫头想起了三月和四月的过去,觉得,这两个她若不留,跟着人牙子回去,还不知下场如何,虽然在这里过了这些年,采薇还是不大习惯这些,甚至,采薇开始有些迷茫。   家里富了,她梦想的生活也逐一实现,却找不到还有什么值得她去期待的事情,难不成就这样过一辈子,采薇忽然发现,人如果没有了期待,日子过起来就像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这不是她要的,她很清楚,可她究竟要什么,自己又不知道……    ☆、36、败家子大栓急眼输房契   36、败家子大栓急眼输房契   采薇这种迷茫一直持续到两年后,这一年,和尚从一个襁褓里张牙舞爪的小婴儿,变成满院子跑的皮小子,能把人皮出圈的小子,一个丫头一个婆子成日跟在他身后,就怕他磕着碰着,磕不着碰不着了,这小子就发坏,专门跟院子里那些花草过不去。   尤其明薇院子里那颗桃树,亏了还结不出果子,可那满枝的桃花,也不知哪儿碍着这小子了,跟丫头在当院玩的好好,突然就盯上这些桃花,让丫头抱着他去够,够着以后,小手噼里啪啦一打,桃花落的满院都是,他小嘴一咧,笑得异常欢实,可惜后来乐极生悲,底下抱着他的丫头没瞧见,被蜜蜂照着额头蛰了一口,大喇叭嗓子一哭,嚎的里外三进院里人都听着了。   苏婆子,如今的苏家老太太正在屋里歇午觉,耳朵边儿听见宝贝孙子的哭声,哪还睡得着,急忙跑过来,把跟着的丫头好一顿数落,采薇却幸灾乐祸的指着和尚说:“这就是你沾花惹草的后果,看以后还跟这些桃花过不去。”打哪儿起,和尚真就改了这毛病。   后来采薇跟明薇说:“要想让他记住教训,就得让他知道疼,疼了就刻骨铭心了。”明薇听在耳朵里,总觉得,采薇仿佛是跟她说的,自小采薇就不一样,采薇几岁的时候,就能给爹和舅舅出主意,帮这家里做生意,这几年长大了,性子虽稳了些,说出的话却更不让人轻易驳了去,苏家上下的丫头婆子没一个不怕二姑娘的,就连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苏家二姑娘的厉害名声。   她奶总唉声叹气说:“这才十三,就得了这么个厉害的名声,哪家还敢上门说亲哟!”明薇倒是觉得,那些不上门的,是自觉配不上妹妹,在明薇眼里,妹妹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聪明人,她说的每句话都有道理。   明薇有时候总想,如果当年跟周家定下亲的是采薇,爹娘或许还能少担些心,娘这些日子总跟她说:“在家里怎样都好,嫁到人家去,性子就要硬一些,遇上事儿也不能怕……”可明薇还是怕,还没嫁呢就怕。   拖来拖去,拖到今年,再不能拖了,明薇恍惚知道,周子明的房里早有人了,再不嫁过去,以后怕有大麻烦,这些娘没跟她说,是明薇听见下面的婆子丫头背地里说的私话。   虽说如今苏家也不是那几年贫寒的时候了,可周家却更显达起来,她未来的公公是官,她未来的相公是秀才,她们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人罢了,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   周子明一个官宦人家的少爷,快二十了有个房里人也无可厚非,可想归想,明薇心里还是有那么道迈不过去的坎儿,采薇说她这是婚前恐惧症,她不懂采薇的话,但她的确是怕的,怕离开爹娘,怕身边没有采薇,如果真有人欺负她,该怎么办,但她又是期待的,期待能跟爹娘一样,患难与共举案齐眉。   采薇刚迈进院子,就看见明薇坐在支摘窗下,望着院子里的桃树发呆,眉梢眼底也有一些新娘子的喜悦和期待,但这些喜色也掩不住那些毫无防备倾泻而出的愁思和恐惧。   明薇要嫁了,令采薇心里头又酸又涩,尤其她并不天真,她很清楚,明薇嫁出去的日子,不会就此平安和乐.   周伯升两年前得中进士,家里使唤了大银子疏通关系,外放了个兖州府富足之地的知县,听说在当地颇有官声,不管真假,三年任期将满,肯定要升官了,周子明也过了童试,跟杜少卿一样,如今是秀才。   秀才在这里是身份的象征,就意味着以后可以考举人,考状元,当官入仕,也意味着,可以光明正大的三妻四妾,所以周子明未娶明薇进门之前,房里头有个丫头,谁都不认为是件多了不得的事,可采薇觉得,这对明薇是个无法评估的伤害,最糟的就是,所有人都觉得,这种伤害是理所应当的,而明薇的性子,采薇几乎能预知,她在周家是生活必然不会太如意的。   明薇抬头看见她,招招手道:“在哪儿傻站着做什么,进来,我们姐妹说说话儿,等过些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这样坐在一起说话儿了。”   采薇抬脚进了屋,坐在她身边道:“姐姐这话说的,你也不是嫁多远,就是真嫁的远,我快马加鞭也去得。”   四月捧了茶进来,采薇抿了一口,抬头看着她道:“四月要跟着姐姐嫁过去吗?”明薇道:“娘说要我带过去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四月是打根儿起就跟着我的,我问了她的意思,她也乐意跟我去。”   采薇点头:“倒是个忠心的丫头,比我那几个强多了,去了也好,省的家那边没完没了的烦你。”   四月低声道:“原说好从此买断的,可他们……”明薇道:“他们总是你爹娘兄弟,这亲骨肉一张身契怎能割断,你跟我去了,他们寻不到你的影儿,自然就消停了。”   四月应声退了出去,采薇道:“要不把三月给你带过去吧!”她话音一落,就听外面哐当一声响动,接着三月的声音传来:“二,二姑娘……”明薇笑道:“三月你放心,你就是哭着喊着要跟我去,我都不要,没得你这个刁钻性子,到那边儿给我惹祸事呢。”   三月喜道:“奴婢谢大姑娘体恤了。”采薇道:“带个刁钻些的过去才好,专有那么些人,瞧着你性子好就欺负你。”明薇道:“我想了,上头还有公婆老夫人呢,我处处都做到了,还能挑我什么?”   采薇叹道:“听娘说,他们家上头可还有个守了寡的姑奶奶呢,你哪个妯娌嫂子又是姑表亲,人家是一家子,你难免要吃些亏。”   明薇被她这一副替自己计较的模样逗乐了,只觉得心里那点愁思顷刻散了一半,伸指头点点她道:“亏你今年才十三,还是个没说亲的姑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经过这些事儿呢,说的这样头头是道的。”   采薇道:“这你就不懂了,没见舅妈把她娘家两个侄女都接来了吗,我瞧着不定哪个就是大栓的媳妇儿了,这当公婆的都一样,都恨不得偏着自己家的人呢。”   明薇打趣道:“照你这么说,你该给大栓当媳妇儿才是,这样不是更亲上加亲了吗。”采薇瘪瘪嘴道:“我就是想嫁他,你问大栓他敢娶我不?”   明薇扑哧一声乐了,大栓最怕采薇,打老远瞧见了,掉头就跑,真跟老鼠见着猫儿一样,舅舅话里话外的倒是有这个意思,可是爹估计不会答应,爹一向最疼采薇,采薇说什么是什么,哪会舍得把她嫁给大栓,再说,两人也不搭配,明薇倒是觉得杜少卿蛮合适,瞧着也有些意思,只是两家又认了干亲。   想到此,明薇道:“杜家少爷明年要考举人了吧!”采薇点点头:“梅先生说他明年必中的,十六中个举人回家,该算光宗耀祖了!”   明薇小声道:“如今你干爹升了知府,咱们两家的买卖也做得好,怎的你倒不怎么去他家走动了,年上就去了几日就忙着回来了。”   采薇目光闪了闪,吱唔道:“他们家如今规矩大,我住不惯就家来了。”其实采薇是觉得去杜家挺受罪,她知道,赵氏跟杜知府是从心里喜欢她,对她也实在不差,每次去了,吃穿用度都跟他家正儿八经的小姐一样,可赵氏那明显怕她跟杜少卿有什么的防备之心,也令她觉得挺烦,偏杜少卿不知道哪根筋儿搭错了,总往她跟前凑合。   杜少卿那明显一副懵懂少年刚开窍的劲头,采薇哪能看不出来,可她瓤子里对这种少年□,没多大感觉,更何况,旁边还有他虎视眈眈的娘,没几天,采薇便寻个借口跑回来了,反正日子长了不见,杜少卿的少年心事也就渐渐移到别处去了。   采薇不想提杜少卿,便拿过明薇手里的绣活儿道:“这个花样儿好鲜亮,回头让三月给我也绣一个来。”   明薇脸一红,拽过去道:“你要这个,先说了亲事才成……”采薇正要问底细,忽听到外面和尚的咋呼声。   明薇叹道:“和尚跟你小时一个样儿,精神头大,够几个人熬的,这般时候不睡觉跑过来做什么,难不成忘了上次蜜蜂蛰的疼了……”说着,就听蹬蹬的脚步声伴着高一声低一声的:“大姐姐,大姐姐,你瞧我这儿抓了个虫儿……”   丫头撩开帘子,他一脑袋就闯了进来,抬头瞧见采薇,小手立马背在后头,站在门帘子边上,想往外蹭,又不敢,想进来又怕,那小摸样,把明薇笑的不行。   明薇过去抱他,看见他手里捏着一条青虫,不禁往后缩了缩手,这小子大约猜到大姐害怕,眼睛眨了眨,小手往上凑凑坏坏的道:“大姐姐,你看青虫……”明薇吓得往后躲了躲。   采薇一伸手捏过他手里的虫子,从窗子扔了出去,拍了拍他身上的土问:“和尚,告诉二姐,你是故意捉了虫来吓大姐的对不对?”和尚被她看破了心思,却知道抵死不能认,以前的教训告诉他,他要是认了,二姐一定会给他屁股一顿巴掌,他奶都管不了二姐,所以,和尚拨浪着小脑袋,一个劲儿往外躲。   采薇却没打他,把他抱到炕上,让四月去打了水来,采薇给他洗手洗脸,明薇在一边看着她两个好笑。   其实采薇最疼和尚,举凡出去,每次都给他带回好些玩的东西,和尚虽然最怕采薇,跟她也最亲近,上回挨打,是因为作弄一个丫头,人家刚洗好的衣裳凉在院子里,一眼没瞅见,每个上面都让和尚印了个脏手印,那丫头急的蹲在墙角呜呜哭,和尚却看着那丫头咯咯笑。   被采薇看见,一顿巴掌打的哭了一下午,她们奶心疼的不行,告诉了爹,爹听了以后说:“管的好,从小没规矩,以后哪有大出息。”从哪儿起,采薇就成了和尚最喜欢也最怕的二姐。   采薇给他洗干净手脸道:“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敢做就得承认,不然,就连个丫头都不如了。”和尚咬咬嘴唇:“我才不是丫头,我是想吓大姐。”   采薇摸摸他的头,喊了声三月,三月进来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桂花糖来,采薇接过去塞进和尚嘴里:“勇于承认错误,这是奖励,但下次不能吓大姐了,知道吗?”“嗯!知道了。”和尚咧开小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老实的坐在采薇怀里听她们说话儿。   没说几句呢,就见前院的王婆子匆忙进来道:“大姑娘二姑娘,快去前头看看吧!老爷让冀州府的王宝财抬回来了。”   明薇采薇唬了一跳,都站了起来,采薇把和尚交给他身边的婆子,跟着明薇就往前面去了,刚进了前面院子,迎头就看见立在那边的王宝财。   见了采薇,王宝财忙过来把事儿说了一遍,采薇恨的牙根痒痒:“就说这混蛋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原来大栓在定兴县的铺子呆了没一年,就呆不住了,觉得没意思,身边除了伙计就是账房,定兴县也小,没什么热闹的所在,回来跟他娘闹了几次,李氏就又找了善长,说让他去冀州府历练历练。   善长一开头觉得不妥,可架不住大虎媳妇儿见天的软磨硬泡,赶上今年明薇要出门子,善长事儿多,忙起来也觉得力不从心,大虎如今盯着下面几个县的铺子呢,也抽不出空来,就应了李氏,过了年就让大栓过去冀州了。   冀州府地儿大,乐子也多,大栓乡下人进城可开了眼,竹茗轩后头两条街就是城里最大的赌坊,大栓认识了几个狐朋狗友就被带去了哪儿,先头几日,见天赢个几百银子,把大栓乐坏了,觉得,找着了一门生大财的门路,更是每天往里头跑。   后来可就输了,把那些赢的都输进去,还搭上许多,最后输急了眼,又不敢往柜上要钱,王宝财看的严实,他就是少东家也没用。   于是急了眼的大栓把竹茗轩的房契给偷去输给了人家,昨儿善长从南边刚办货回来,一到铺子就听见吵嚷,人家拿着房契在手,让他们滚蛋呢。   善长一路劳累,加上一急一气,就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后来醒了,人怎么也起不来了,王宝财忙让人去府衙寻了衙差看住铺子,他带着几个伙计连夜把善长抬回苏家庄来。 ☆、37奔冀州采薇出手救急难   采薇小声问了句:“舅舅呢?”王宝财道:“押着茶去京城了,那边好几家茶庄茶楼,都用着咱们家的茶,南边第一茬春茶下来,就得赶着送过去,比不得咱们这边,那是天子脚下,贵人多,嘴叼着呢,怎么也要再过三五日才能回来。”   采薇点点头:“你在这儿候着,我进去先瞧瞧我爹。”扭头跟明薇走了进去,一进屋就见苏善长半躺在床上,刘氏正端着药碗,一勺一勺的喂他吃药,脸色有些灰白,原先的精神头也去了大半,见着明薇采薇,推开刘氏手里的药碗招呼他们:“你们俩儿过来。”   明薇采薇到了跟前,善长看着明薇,又看了看采薇,半晌才道:“你们不用这样,爹没事,就是有些着急,内火一冲,才病了,过不几日就好了,南边的皱家有个亲戚是开首饰铺子的,哪儿的人手巧,首饰头面的样式,我瞧着比京城的还新奇些,便给明薇定下了几套,还有些苏绸杭缎,五月里南下一并带回来,也赶得上明薇出门子的好日子。”   刘氏道:“明薇的嫁妆早备下了,这些不过填头,赶不及的,以后再给她送去也一样,快别想这些,先把病养好了是真,你说你,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值当着这么大急,你要是真有什么……”说着,哽咽了一声没说下去。   善长一听想起这事,心里就是一堵,咳嗽了好几声,苏婆子埋怨儿媳妇:“到了现在,你还提这些作什么,这不正杵了他的心窝子吗。”刘氏忙道:“好,好,我不说,不说,你别着急,别着急……”   苏善长道:“我没事,你们都出去吧,采薇留下,我跟你说些正事儿。”   苏婆子跟刘氏也只能依着她,带着明薇出去了,伺候的丫头也都退到外间,采薇拿了个大枕头给她爹垫在腰后,自己坐在炕前的凳子上道:“王宝财刚跟我说了,要说咱家竹茗轩也不是开了一两日,这都几年了,且冀州府的人谁不知道,咱们家跟知府沾着亲,怎的那赌坊的人就敢这般欺上门来。”   善长道:“冀州府你去的时候少,就是去了,也不过在杜家内府里住几日,哪晓得这赌坊的事,赌坊东家姓封叫封暮志,家里是京城封家的同族分支,落到冀州府,到了他手里,倒是把祖上那点德行败的差不多了,跟市井上的泼皮无赖一起,开了这个赌坊,专干些哄骗人钱财的营生,大栓是自己撞上去的,人家瞧见这是头肥羊,怎会不宰,咱们家后头有知府,人家后头可是定国公府啊,虽是分支,毕竟同族,他就是欺到咱们头上,这个哑巴亏咱们也吃定了。”   采薇点点头,心里知道,什么时候都一样,官商,官商,都是牵着连着扯不断的,不然那封暮志也不敢如此设套儿让大栓钻。   善长道:“我细想了,这事拖不得,需尽快解决,封暮志是个地痞,后头又有靠山,即便你干爹亲自出面,也不见得能有大用,我想让你跟宝财去,他要多少钱都给他,务必把竹茗轩的房契给买回来,那是咱家的根本,我这么听着,封暮志跟年前关了门的恒升福茶行东家沾些亲,估摸是记恨咱们挤走恒升福,才设了这个局,唉!惹了这么大祸,大栓也不知跑去哪儿了,满冀州府找遍了都找见人,你去了,让伙计寻他回来,怎么说,你舅舅膝下就这一根独苗,真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采薇哼道:“找他做什么,在外面饿死了活该,说是去学买卖,倒往赌坊里头钻,要我说,就别回来,回来一顿板子也给他打出去,让他自己去自生自灭,省的搅合的全家不宁。”   善长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现在就跟着宝财去冀州。”说着,从上到下看了她一眼嘱咐了一句:“收拾一下,别让人瞧出你是个姑娘家,从侧面走,王宝财胆大心细,有事儿可跟他商量,去吧,让王宝财进来。”   采薇出去知会了王宝财,就去后面自己屋里,刚迈门就见三月已经打扮成小书童的模样,等着她了,采薇瞪了她一眼道:“我说前面见不着你的影儿,你倒是伶俐,这么快就穿戴好了。”   三月嘿嘿一笑道:“我一听老爷把姑娘留下,就知道咱们势必要出去一趟,忙着回来预备,怕耽误了姑娘的大事呢。”说着,让春分谷雨把早备好的青缎袍子伺候采薇换上,头上总了发髻,带上个璞头巾帽,真就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公子了。   采薇跟三月到了侧门的时候,王宝财和几个伙计已经套好澈候在那里,见了她齐齐称呼一声二公子,采薇点点头,上了头先的马车,王宝财坐上车辕,扬起马鞭,啪一声脆响,马车跑了起来,不大会儿功夫就上了官道,直奔冀州府去了。   刘氏在侧门外站了许久才回屋跟丈夫道:“采薇毕竟是个姑娘家,你这样让她抛头露面的,以后可怎么着?”善长道:“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咱们这买卖越做越大,我跟大虎不识文断字的,有些买卖上的事儿就跟不上趟了,指望大栓,买卖没学会,倒是先把铺子给输了精光。”   刘氏道:“大栓才十五,心性不定,冀州府又是那么个花柳繁华的地儿,这是让人骗了,以后着紧的管管,说不准还能改了。”   “改了?”善长哼了一声:“这赌是个家破人亡的邪道,沾不得,沾了以后轻易就撂不开手,你看胡家,原先多大的家产,咱定兴县周围的田,有一大半都是胡家的,你瞧现在的光景,让几个儿子又嫖又赌的,这才几年都快要饭了,院墙的青砖都拆下来卖了,亏他们爹死的早,若现在还活着,生生也得气死了,大栓这孩子,我瞧着圈回家里养着吧!不招灾不惹祸,就是大虎两口子的造化了,咱家和尚过了年也才三岁,即便长大了,也不知是块什么材料,倒是采薇,从小就清楚这里头的来去,主意多,心眼活泛,更难得是个能驭下的,你就看咱们家里就知道了。”   刘氏道:“我也知道采薇能成,可……”善长挥挥手叹道:“如今不是没旁人吗,就让她先把眼前的急解了要紧,冀州府的竹茗轩要是给了人家,咱们这买卖的根儿可就没了。”   采薇到冀州府的时候已是半夜,竹茗轩的大门紧闭,门前除了铺子里的伙计,还有几个府衙的衙差,见王宝财回来,都松了一口气。   采薇从车上下来,迎面就看见二喜,说来也算缘分,定兴县的墨香斋生意惨淡,撑了两年就关门了,墨香斋的伙计二喜就成了竹茗轩的伙计,人挺机灵,就让苏善长给调到了冀州府来,因此这些人里,也就他认识苏采,不过他始终不知道苏采是姑娘,听王宝财说是东家的二公子,也就信了十成十,就是觉得,东家这位二公子果真越长越体面,比小时候还俊俏,领教过采薇的手段,二喜可不敢小看了他。   采薇让王宝财拿了一锭银子先谢了衙差,王宝财塞给领头的,那领头的哪里敢要,王宝财小声道:“我们家公子赏的,您要是不拿着,小的没法交差。”领头的这才收了。   采薇刚进铺子,还没坐下,就听见外面吵嚷起来:“怎么着,来了人,就是打到皇上跟前,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别以为有知府在后头撑腰,就了不起,爷的祖宗说出来,就是知府也得三拜九叩接着,说不准还靠不上前儿……”   采薇问道:“这人是就是那个封暮志?”王宝财点点头,采薇坐在侧面的八仙桌一侧道:“你去让他进来。”   王宝财人还没出去,封暮志已经进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市井破皮一样的人,看见采薇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她几眼,忽的笑了:“倒是来个比姑娘还俊的书生。”   说着,把房契往采薇面前的桌上一拍:“既是你们来了主事的人,我也算给了知府大人面子,现在该清帐了吧!”   采薇看了王宝财一眼,王宝财道:“我们二公子说了,你开个价,房契我们买回来。”封暮志不怀好意的呵呵一笑:“开价,成啊!”伸出一只手来。   王宝财道:“五百两?”封暮志后头一个小子哧一声笑道:“五千两,我们家少爷说了,想买回去,就得这个数,少一钱都不成。”   王宝财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铺子他是清楚的,最初买的时候,因为地点不多好,也才使唤了二百两银子,后来把旁边的房子也买过来,连盖后头的库房,加在一起也就用了一百两银子,远的不说,旁边隔着一条街比这里闹热许多门面,如今的时价,三百两也能买到手了,五千两,能买下半条街了,这不是成心讹人吗。   王宝财看了看采薇,采薇摆摆手道:“王宝财,让账房过来,支银子给他。”封暮志一愣,没想到这个看上去还没成年的小子,这般痛快,遂摇头道:“我说的是五万两不是五千两。”   采薇望着他道:“我劝你凡事见好就收的好,五万两买个铺子,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有这些银子,还做什么买卖,躺在家里吃就好了,你们家祖宗就是天皇老子,这事说出去也站不住理,五千两银子你果真不要,也好办,咱们明天公堂上见,这房契说到底儿是偷出去的,来路不明,我先告刘兆文一个偷盗,再告你个趁机讹诈,你们家祖宗是谁我也不怕,用你的话说,打到京城天子跟前,也得分个青红皂白。”   封暮志心里转了几转,他身后的手下道:“刘兆文可是你们少东家,我不信你能把他下到大狱里头去。”   采薇冷冷笑了:“想必你们知道,我们这买卖是两家的,我姓苏,他姓刘,你若拿这五千两银子走了,我们认倒霉,你非要讹诈五万两,这买卖都被你们讹没了,谁还管他的死活,自然要先保住自己要紧。”   封暮志不想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且弱巴巴的小子这样厉害,几句话说出来,倒让他没法再应对了,来讹诈本来就是打着唬来的,若他们真舍出刘兆文,闹到公堂上,别说五千两银子,一根毛他都见不着,就是刘兆文真下了大狱,有个屁用。   想到此,封暮志站起来道:“好,今儿我就给你个面子,五千两就五千两。”王宝财找了个中人过来,立字画押,银子房契一交割,封暮志拿着银票就要往外走,刚到了门槛,就听后面采薇道:“封少爷,你祖宗是谁我不知道,我却知道除非皇上,谁也担不起三拜九叩的大礼,莫非你是皇族,我怎么记得国姓不是封呢,这要传出去,你们家祖宗可有犯圣之嫌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封暮志脚下一拐险些摔倒,心话这小子真会拿人的短,他家只是封家族里的分支,其实早已不大来往,只是他靠着封家这颗大树,在外胡作非为罢了,倘若较真起来,他吃不了兜着走,为了给人出头,惹这样的麻烦犯不上。   回头迟疑的望着采薇,采薇道:“我这些伙计的嘴都是严实的,我更没空管闲事,但有一样,我倒是想知道,我们少东家如今在哪儿了呢,想来封少爷人脉广,该知道吧!”   封暮志也暗暗松了口气道:“闹半天是为了这个,他可自在了,如今正在城东的香远阁里快活呢。”   王宝财脸色一变,封暮志带着人走了以后,采薇才问:“香远阁是什么地儿?”二喜忙道:“香远阁可是咱们冀州城有名的香艳地儿,都说阁里头的姑娘个个塞天仙……”他话没说完,被王宝财一脚踹到边上喝道:“二公子跟前胡嚼说什么?”   二喜挨了一脚,虽这话有些不体面,可公子也是个男人,至于踹他吗,采薇这才明白,香远阁是妓院,心里说,大栓算齐全了,又嫖又赌,到了冀州府,他倒是开斋了。   王宝财小声道:“不如我让几个伙计去把少东家弄回来?”采薇摆摆手道:“这事儿需等我舅舅回来,你去让伙计把里外都打点好,明儿一早咱们重新开张,一会儿在门口给我贴个告示,优惠三天,所有来买茶的人,无论多少,每人送一升大米,大栓这一折腾,咱们得让外人知道,竹茗轩是铁打的字号,什么时候都不会倒。” ☆、38少年心杜少卿一意难酬      丰收一进院儿就见自家少爷在廊前来回转悠,这样烦躁的少爷极为少见,只要干系到苏家的事儿,少爷很难置身之外,说白了,就是干系到二姑娘的事儿。   看见丰收,杜少卿急问:“怎出去这半天,竹茗轩的事儿如何了?”丰收忙道:“少爷不用急,事儿解了。”“解了?怎么解的谁解的封暮志会放过这个大敲竹杠的机会”   丰收道:“我一去就听竹茗轩的伙计说,他们苏东家的二公子到了,开头我还纳闷呢,苏家什么时候出了个二公子,正好让我碰见了二喜,那小子说就是二公子苏采,我这才想起来,这个二公子不就是咱们家干姑娘吗,想来苏家也是没招了,我听说刘东家去了京城,苏东家又抬了回去,如今这么大事,还能有谁出头,那个刘兆文,活脱脱一个败家子,那时见过几回,记得不大爱说话个性子,怎就成这样了,带累的咱们姑娘抛头露面的。”   杜少卿道:“这事儿不许说出去。”丰收道:“这还用少爷嘱咐,我自然知道的,虽是姑娘家,可真比那些男子还要强呢,听二喜说,封暮志张嘴要五千银子,姑娘眼睛都没眨一下,让王宝财给银子赎房契,那封暮志真不是个东西,一见姑娘痛快,张嘴又说要五万两。”   杜少卿抽了一口气道:“五万两?”丰收点点头:“可不吗,真敢张这个嘴,五万两银子估摸能买冀州城半城的铺子了,可咱们姑娘却有招对付他,跟他说,若要五万两就明儿公堂上见,这房契是刘兆文偷出去赌输了的,先告刘兆文偷盗,再告封暮志讹诈,豁出去就把刘兆人下了大牢去,到时候封暮志一钱银子都捞不着。”   杜少卿哧一声笑道:“偏她鬼心眼子多,主意转的这般快,想来她要在冀州待几日了,丰收,明儿一早咱们去竹茗轩瞧瞧去。”   丰收一愣忙道:“少,少爷还是在家吧!明年要考举人了,回……”看着杜少卿的冷下的脸色,下头的话憋在了喉咙里。   丰收哪里不知道少爷的心思,可少爷有心,人家无意,要说这婚姻事儿,如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姑娘家自己做主的理儿,两家又是亲戚,又走的近的,二姑娘嫁进来也不多难,可夫人那些年巴巴的认了干亲,便是认了干亲,结成亲家也没人管,偏夫人心高,二姑娘再是个样样出挑的,可出身在哪儿摆着呢,听夫人的意思要给少爷寻官宦门第的亲事,前儿听见说扫听巡抚家的五小姐呢。   都知道二姑娘主意正,可夫人的主意也不偏,两边对上岔口,少爷这番心思,也只能落空了,不过,丰收又觉得,少爷虽是个孝顺的,可这事儿不同别事,打几年前的心思,一直攒到如今,以后不知还要挂多少年,即便夫人寻了别门亲事,少爷就是不应,夫人能怎样,所以说,这事如今还不好说个结果,保不齐最后夫人一松口,少爷就能如意了。   只是这会儿,夫人忌讳着姑娘呢,年上来了,少爷跟姑娘就没怎么一处里说话儿,虽同一个府里头住着,可见上一面都难,少爷呢,就没日没夜的坐在屋里弹琴,弹了没几日,二姑娘寻了个借口家去了,少爷哪个样儿,如今丰收还记得呢。其实,就是见了面能怎样,说白了,如今跟过去又不一样了,两人都大了,男女有别呢。   可杜少卿非要去,丰收也挡不住,第二日一早就备了马车去了,离着竹茗轩还老远呢,车马就进不去了,整条街上排了两大溜长龙,就连街边上那些挑着担子做小买卖的,都不做生意了,跑来排队。   丰收只能让车把式停车,他过来寻了个老人扫听:“老伯,你们这是做什么呢?”“买茶啊。”老汉跟着队伍往前挪了挪道:“竹茗轩贴出了告示,凡是今儿买茶的,一人送一升白米,那可是白米啊,半吊钱也才能买两升回去的白米。”   丰收道:“可竹茗轩的茶也不便宜啊!”老汉道:“是不便宜,可花上一吊钱买了茶,还送一升白米,不就等于白得了一百钱吗?划算呢。”   前面一个中年汉子道:“前儿我听说竹茗轩的少东家把房契都输进了赌坊,我还跟我屋的婆娘说,这回儿竹茗轩的买卖可做到头了,这东家连房契都输给人家了,还做什么买卖,今儿听说,苏家二公子来了,五千两买回了房契,今儿人家还摆出这么大个阵仗,这说明啥,说明儿人家根底儿厚,这点银子根本就不当回事,就这一早送出去的白米,都不知多少银钱了。”   丰收拱拱手,回去跟杜少卿一说,杜少卿笑道:“她也真能折腾,咱们绕个弯子,从竹茗轩的后门进去。”   少卿进了后院的时候,采薇正在院里的藤椅上吃茶,悠哉非常,仿佛外面的闹热跟她没半点儿关联。   看见他,采薇也没起来的意思,这里是自家地盘,不是杜府,她没必要再守他杜家的规矩,三月微微咳了一声,搬了另外一把藤椅搁在采薇旁边道:“少爷请坐这里。”   杜少卿坐下,伸手拿了她手里的看了看,不禁笑道:“你什么时候稀罕起看这些兵韬略?”采薇道:“不过是看着玩罢了,横竖除了,也没别的消遣。”   杜少卿挑眉:“你喜欢看这些,我哪里也有呢,等回去我让丰收给你送过来。”采薇看着他笑眯眯道:“如此,妹妹先谢了。”   杜少卿目光暗了一下,撇来头打量四周几眼道:“我瞧着这里倒是跟定兴县的竹茗轩差不多。”三月插嘴道:“岂止这里,所有的竹茗轩即便大小不一样,前后的布置都是一样的,我们姑娘说了,这叫连锁店,新伙计都搁在一处教规矩,教会了规矩,再考试,按考试成绩的好坏,分到每个铺子,好的自然分大铺子,差一些的就分到下县,不行的就让回家去,我们姑娘说,竹茗轩不养活白吃饭的。”   丰收笑道:“我瞧着你就是咱们姑娘身边头一个白吃饭的,也没见你会什么,倒是嘴头子挺利落。”   三月瞪着他道:“你才白吃饭的呢。”说完赌气不理丰收,采薇看看他俩,不禁笑道:“你们俩倒是前世的冤家,多长日子才能见回面,见着了,就吵嘴,也没见有什么值得吵的。”   三月小脸一红嘟囔道:“谁跟他是冤家,是他总跟我抬杠,我才不耐烦理他呢。”说着,扭身去里头给杜少卿冲茶去了,丰收嘿嘿笑着哧溜一下也跟了进去,院里只剩下杜少卿跟采薇。   杜少卿温声道:“怎这样买卖上的事儿,让你个女孩儿家出头。”采薇道:“这事急等不得,我舅舅去了京城,我爹又病了,弟弟还小,除了我,还有谁?”   杜少卿沉默半晌道:“毕竟还是个女孩儿家,你们家这些事,你就是管,还能管一辈子去,将来,将来……”杜少卿将来了半天,下面的话都没说出来。   采薇抬头看他,之间他一张俊脸越来越红,眼睛望着自己,其中被压抑的热切,仿似要倾泻而出。   采薇楞了一会儿,扬声喊了一声:“三月,你的茶泡到哪儿去了?”三月急忙端着茶出来,采薇接过放在杜少卿面前道:“吃了茶就回去吧!外头乱糟糟的,仔细干娘惦记。”   杜少卿满眼的热切瞬间沉落,隐没在他漆黑的眼底,说不住心里多失望,正说着,前头王宝财过来,瞧了杜少卿一眼道:“府衙的柳管家过来说,杜老爷那边来了要紧的,让少爷赶着回去呢!”   丰收忙道:“少爷……”杜少卿站起来看了采薇一眼,也没吭一声转身走了,三月和王宝财互相看了一眼。   王宝财忙道:“那几麻袋白米快送光了,账房让来问,明儿还送不送?”采薇道:“送,说好了送三天,就三天,你得记着,我们做买卖的,最重要的就是诚信,这是立足根本,你带几个伙计去城里的米铺子里买,多买些,还有,明儿专门派两个伙计,在大门口支灶烧水,给那些排队买茶的人,供茶水。”   王宝财应声退出去,三月小声道:“其实杜少爷……”采薇挥手打断她:“你要是再说一个字,明儿我就把你送人。”三月忙闭上嘴,摇着头,不敢再说话了。   大概是出于现代人的自私,采薇下意识的规避可能的麻烦,所以,她能非常冷静的对待杜少卿,虽然有些残酷,但采薇觉得,还是一开头就不要有希望的好,干娘对她不差,所以她更不能让干娘失望,而她也的确没那意思,除了干娘的因素,还有一个,采薇觉得,自己如果真嫁给杜少卿,未来的生活即便富贵荣华享用不尽,也不是她要的,她要什么自己不清楚,但不要什么却异常明白,她跟杜少卿不适合。   大虎是四天后赶回来的,一进冀州府,听着这些沸沸扬扬的传闻,气的他差点厥过去,大栓是不成器,可大虎怎么也没想到,他能沾上赌,沾上赌还罢了,还把竹茗轩的房契偷出去输给了人家,把姐夫气的病倒,至今卧床不起,这样急难的场面却让才十三的采薇来收拾,这都什么混账事。   大虎进了竹茗轩抓住王宝财头一件事就问:“哪个畜生人呢?”王宝财看了采薇一眼,采薇上去拉舅舅坐下道:“舅舅别太着急了,事儿已经出来了,您再着急也没用,想着以后怎么管住了大栓哥要紧,这里的伙计多,回头让人听了笑话。”   大虎道:“那畜生干出这样的事儿还怕人笑话,你别替他遮着盖着,你跟舅舅说,那畜生人呢。”采薇道:“昨个寻到人,送回苏家庄去了。”   再说大栓,惹了这么大祸,自然不敢回家,入了夜还在街上逛荡,虽是四月了,可晚上还有些寒意,他穿的又少,又饿了两顿,唧唧索索就逛到了香远阁那条街上,缩在个门洞子里头,被香远阁门前招揽人的老鸨子一眼打上。   如今这满城的人谁不知道这个败家子呢,尤其这小子前两次跟着竹茗轩的伙计来送过茶,那眼睛盯在姑娘们胸脯子上,拔都拔不出来,一看就知是这里头的货。   这会儿一看见他,老鸨子就跟看见银子没两样,召唤了几个姑娘上去,就把大栓连拉带拽的给弄了进了香远阁,好吃好喝的招待他,晚上还给他找了漂亮有风情的姑娘。   大栓从火坑直线就掉进了安乐窝,他也没工夫琢磨别的,就觉得这里真好,没人数落他的不是,没人管着他,都奉承他,吃的佳肴喝的美酒,晚上还有人给暖被窝,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老鸨子也没跟他提要银子,他更是乐得想都不想,反正有吃有喝有乐子,倒真乐不思蜀了。   可惜乐了没几天,昨个一早王宝财就来了,王宝财按着采薇的话,进来找了老鸨子没二话,就问少东家统共花了多少银子,要实在账,若想着报虚账,就让她管少东家要去,竹茗轩一文都不给。   采薇跟封暮志那天的事儿,如今传的冀州府没有不知道的,都知道这位二公子可不是败家的少东家,是个有厉害手段的,从她手里讨不到好去。   老鸨子昨个还疑心来着,如果那位二公子真舍下里头的败家子,她几日的银子可找谁要去,这会儿王宝财来结账,她的心才算放下了,从大栓身上也捞了一大笔,也就没怎么报虚账。   王宝财给了银子,带着两个伙计到了里头,看见大栓直接道:“接着信儿,明儿刘东家回来,二公子说,你若是还想要命,今儿就回苏家庄去。”   王宝财一句话。大栓差点没堆乎哪儿,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他惹了这么大的祸,他爹还不打死他,吓的一个劲儿哆嗦,引得旁边几个姑娘咯咯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昨个夜里还像个英雄,今儿一早怎就成狗熊了,你就这么怕你爹啊,放心,你爹打不死你,打死了你他就没后了,你怕什么……”   虽如此说,大栓还是怕,尤其这冀州府可没他娘护着他,他爹回来一怒之下,大栓打了激灵,那还顾得这个安乐窝,逃命要紧,跟着王宝财出了香远阁,上马车就跑回苏家庄去了。    ☆、39怒火烧大虎棍棒下教子   三月问自家姑娘:“为什么舅老爷回来前一天才去告诉表少爷。”采薇道:“即便大栓十恶不赦,也是舅舅膝下的独根儿苗,来的时候爹一再嘱咐我,找着大栓就送回苏家庄去,莫难为与他。”三月道:“那姑娘怎么不一来冀州城就把他从那腌趱地方弄出来,这几日倒白花了几百银子进去。”   采薇眨眨眼笑了:“我若当时把他送回苏家庄去,积不下这些过错,舅舅便想发狠教子,舅母一力护持,大栓也得不着教训,越发让他作过了头,舅母就是想护着也难,这一回就让他记住了,以后轻易不敢再犯。”   别说三月,旁边的王宝财听了都觉得,姑娘这主意实在厉害,王宝财空闲的时候常去街尾的茶馆里听书,听的说书的嘴里有那么一种人,谈笑间便能樯橹灰飞烟灭,王宝财发现,说不定,他们家姑娘就是这种人,什么事到她这儿,都能想的通透办的明白,少东家再钻回娘肚子里头投生个八百回也赶不上,只可惜了是个姑娘家。   再说大栓,奔了家来,一进门他娘才算放了心,李氏这心悬了几日,着急的不行,有心遣了底下人去冀州寻大栓回来,又摸不着个门路,不知大栓跑哪儿去了,不想儿子惹下的大祸,心里倒开始埋怨苏善长。   大栓一个小孩子家知道什么,便是闯了些祸事,值当就这么着吗,把孩子吓的都不敢回家了,在外头还不知道饿着冻着了没有呢,心里存了些怨气,善长病着,都没去东院子里瞧瞧,这会儿瞧见大栓,一见却心疼开了。   这才多少日子,人就瘦了几圈,脸色也有些削黄削黄的,拽到屋里头,让丫头忙预备洗脸水,吃食,一边拉着儿子的手一叠声的问:“这些日子可去了哪里?把你娘的心都要急坏了。”   大栓哪里吃得下去,拽住他娘跟拽了根儿救命稻草一样:“娘,娘,我爹要回来了,我爹要打死我的……”   李氏看他吓的那样,心里更疼的什么似的,把大栓抱在自己怀里安慰:“怕什么,有娘呢,什么大事,不过几个钱罢了。”大栓这才心定了些,躲在自己院子里好吃好喝的养着。   大虎得知采薇是在香远阁找到的大栓,肺都差点气炸了,就不明白,自己造了什么孽,怎么就生下这么个就会吃喝嫖赌的畜生来,都没在冀州停一停,快马加鞭,连夜就赶回了苏家庄。   到了家,也没先去看姐夫,抬脚进了西院大门,没去正房,直接去了后头大栓的院子,刚到了院门口就听见院里丫头叽叽喳喳的调笑声,大虎那股子火更是烧上来,正经的好处一点没长,这些歪的斜的,倒是不用学都添全了。   去年趁着自己在外头,李氏竟比着人大家宅门的公子少爷,给大栓房里添了两个丫头,大虎回来的时候,早就成了事,李氏说:那两个丫头是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他要是非不让留,就仍卖了,大虎心善,见那两个丫头还算规矩,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可这会儿惹了大祸的大栓,不知闭门反思,还跟房里的丫头鬼混。   听见里头的声响儿,大虎就觉得,脑门子上直崩火星子,抬脚把院门踹开,左右看看,抄起旁边立着的顶门杠子几步就进了屋。   屋里头大栓正抱着个丫头勾脖子亲嘴呢,听见院门一声响,接着他的小厮升儿忙着喊了声:“老爷来了,啊……”被大虎抬脚给踹到一边,进屋见到炕上鬼混的大栓,大虎火遮了眼一样,抡起手里的顶门杠子就砸了下来。   那个丫头尖叫一声,吓得早堆乎炕角了,大栓倒是灵敏,连滚带爬滚下了炕,大虎一杠子打在炕桌上,炕桌咔嚓一声从中间断成两截。   大栓一看吓的魂儿都飞了,他爹这是要的命啊,鞋都顾不得穿,踉跄着往外跑,刚跑到院里,他爹就追上来,一杠子又砸下来,亏了旁边的廊柱子挡了一下,大栓的身子躲过去了,胳膊却没躲成,就听啊一声惨叫,大栓抱着胳膊摔到院子里。   满院子的小厮丫头忙着来拦,哪拦得住,却只把大虎手里的杠子夺了去,大虎却还不解气,挣开众人,上去又踢又踹,踹的大栓嗷嗷直叫,在地上滚来滚去……   李氏奔进院来,急忙扑到了大栓身上,大虎瞪着她怒喝:“你给我闪开。”李氏喊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干什么啊!大栓纵有天大的错,你说他,教他,打他,我都不拦着,可你这是要他的命啊!”   大虎咬牙切齿的道:“我就是要这畜生的命,我刘家门里不养活这样败家的畜生,他赌,他偷,他嫖,刘家八辈祖宗的脸,都让他给丢光了,丢光了,今儿我非的打死他,你给我滚开,滚开……”   李氏哪里肯躲,死死抱着他的腿哭喊:“你疯了,你疯了,大栓是你儿子,不就几个钱吗,几个钱吗,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当你要儿子的命来偿……”   刘氏扶着善长过来的时候,这里正闹的不可开交,善长一看这样儿忙喝了声:“大虎你做什么?”   大虎一看姐夫那个病歪歪的样儿,心里愧的满脸通红,上前一步就要跪下,被善长一把搀住:“你这是干什么?”大虎道:“姐,我大虎对不住你,大栓这个畜生把姐夫气成了这样,弟弟心里愧的慌,愧的慌啊!姐,姐,大虎对不住你啊,还有采薇,才多大个孩子,倒给这畜生去收拾烂摊子。”   刘氏道:“一家子说这些做什么?你们两个丫头,赶紧扶着少爷进去,升儿你去请了郎中来,张婆子,把你们家太太搀到屋里头去,这闹的像什么话。”   刘氏发话了,院里人没有敢不听的,不大会儿功夫,就都进了屋去,请了郎中来,说大栓的胳膊恐是折了,又忙着去县城里请接骨的大夫,忙活到了掌灯时分,才算料理明白。   善长还在病中,撑不住这许久,等着大虎这边儿消停了,刘氏便扶着回去了,这边屋里就剩下大虎两口子和大栓。   大栓抱着胳膊缩在炕角,连头都不敢抬,李氏护在儿子跟前,大虎看见大栓哪个样儿,气就不打一出来,这会儿人都走了,李氏才小声道:“你别总瞧着儿子一千个不顺眼,便是再不好,也是你嫡亲的儿子,一点儿小事你就喊打喊杀的要儿子命,真有个好歹,你刘家就绝后了。”   “绝后?”大虎恨道:“有这么个畜生我倒情愿绝后,省的将来让人家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们刘家的祖宗。”   李氏被他一句话差点噎死,好半晌才道:“说来说去不就是五千两银子,也不值儿子一条命啊!”   大虎瞪着李氏忽然点点头道:“我才知道,大栓怎么就成这样了,有你这样的混账娘,想不混账都不成。”   李氏脸色一变,也气上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如今看我们娘俩儿,哪儿哪儿都不好,心里就没我们娘俩儿,都搁着东院你外甥外甥女呢,你当我不知道,五千两银子算什么,还及不上明薇嫁妆的一半,再说,大栓输得不过竹茗轩的房契,能值几百两,了不得了,他不给,舍了这处,再另寻门面重开一个不就得了,是你那个能干的外甥女,非要那五千两去赎了来,最后却按在大栓脑袋上……”   她话没说完,大虎一抬手把炕桌翻在地上,李氏吓得急忙闭了嘴,大虎站起来指着李氏吼道:“你混账,你懂个屁,你只说那是一个铺子,那可是咱们家的根本,如今整个冀州府周围几十个县,谁不知道竹茗轩的字号,这畜生把铺子输给人家,我们就舍了铺子,这样下去,咱那些主顾怎么想,人家以为你怕了封暮志哪个地痞,也出不起这些钱,竹茗轩的字号就砸了,砸了字号,你以后吃什么喝什么,冀州府那间铺子去年春,南边过来的茶商,张嘴给一万银子呢,我也算看出来了,你跟你儿子就是个败家的货,从今儿起,大栓一步不许出大门,你在家好好看着他,好吃好喝的,有你们的消停日子过,倘若再惹事,你们俩都给我滚回老家去,反正那边的宅子也修好了,是你心心念念都想回去的地儿。”   说着,转身要走,李氏急忙拽住丈夫:“大晚上的,你,你去哪儿?”大虎不想搭理她,甩手推开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氏颓然坐在炕上,老家那头的宅子,她是去年开春让她兄弟寻人翻盖了的,盖了里外三进的院子,让她娘和兄弟先住了进去,大虎说的不错,李氏在这苏家庄是住的厌烦了,每天都想着回去呢。   这里有东院的大姑姐,她这个当弟媳妇儿的,哪里熬得出来,偏大虎是个凡事儿都听姐姐话的弟弟,她这个媳妇儿的话倒成了耳旁风,说不准,还招来一顿骂,如今没回去,李氏是舍不下买卖呢。   如今这买卖说起来是四家的,除了苏刘两家,还有南边的皱兴和杜家的干股,李氏琢磨着,横是不能总这么搭着伙做买卖,多早晚是个头呢,早晚得分出来,晚了还不如早,趁着现在买卖赚钱,还能多分些银钱,有了银子自己娘家那头人多,想开个什么样的买卖不成,用得着成天在人眼皮子底下服小做低的吗。   她娘家的嫂子跟她说了多少回了,说大虎是个心里没计算的,大小九个铺面,最赚钱的就是冀州府的铺子,可那里的账房伙计掌柜都是苏家的心腹,就是捣点儿鬼,大虎怎会晓得,年底分银子的时候,不知往自己家里倒腾了多少去,大虎纵然不理会,难不成你也是个傻的。   李氏也早疑心这个,听她嫂子一说,越发认了实,总算着苏家多分了银钱,不然做一样的买卖,怎的瞧着东院处处都比西院强呢,平日里人吃马喂,使唤的银子跟流水似的,怎的就苏家的银子多,还不是看着大虎实在,往家里头搂的,到了事儿上,又来扮好人,李氏心里越想越不平,可一时也寻不到由头分家。   大虎进了东院到了他姐屋里,善长已经睡了,就他姐一个人在套间的炕上做针线,大虎一见他姐,浑身撑的力气都散了,跟个斗败了的公鸡一样,一屁股坐在他姐跟前。   好半晌才道“姐,你还记得不,那时候赶上荒年,饿的都吃树皮啃草根了,咱家不远处地主家的地里头,那玉米一颗一颗的长着,那时饿的我实在不成了,晚上跑出去,偷了几个回来,咱爹知道了,一顿板子差点没打死我,把玉米一个不少的送了回去,咱爹跟我说,就是饿死也不能偷人家东西,可你看看大栓,是个什么东西啊,丢了咱刘家祖宗八辈儿的脸了。”   刘氏叹口气摸摸弟弟的头:“大栓小时候那会儿,你见天往外头跑买卖,一年到头也在家待不了几日,你媳妇儿宠孩子,宠到这么大都成人了,你再管怎么管的了,别说大栓,你瞧采薇,是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的,我跟你姐夫说的话,什么时候她听了,心里的主意正着呢,好歹都是她们自己过得日子,咱们当爹娘的能管的管,管不了的,也只能随着她们去吧!”   大虎道:“大栓哪比的上采薇呢,采薇什么不知道,什么不明白,小小年纪,一去就把冀州的难给解了,如今咱竹茗轩的买卖还更好了,姐,我是想着把大栓送老家去好好圈两年,或许还有救,您说呢?”   刘氏想了想道:“可你媳妇儿哪儿……”大虎眼色一冷:“这个家还由不得她做主。”刘氏心里觉得,这事不妥,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大虎。   大虎转回头第二日就跟李氏说,让她跟儿子回老家去,李氏这才有些傻,闹来闹去,这回大虎竟真要送她娘俩儿回去,她是想回去,可不能就这么回去啊!   李氏慌了手脚,忙找他嫂子过来商量,她嫂子一听就道:“既然闹到这种地步,不若就揭开锅,就着这个由头分出来过,我瞧着,指望你家大虎,赶明你什么都捞不着,现在分出来,手里头攥着真金白银你还怕什么?”李氏听着嫂子这话有理,咬咬牙道:“对,分家。” ☆、40失成算糊涂李氏闹分家   李氏琢磨着这事儿她要先跟大虎说了,依着大虎的脾气,她一准没好果子吃,最后这家没分成,自己还落一身不是,倒不如直接去寻刘氏,先探探口风。   李氏打好主意,等到定兴县铺子里的伙计来寻大虎,大虎前脚出门,她后脚就奔着东院来了。   进了刘氏的正院子,迎头就看见林荣家的刚好从里头出来,林荣原是铺子里的账房,是个老鳏夫,前年病了一场,善长瞧着他年纪也不小了,总在外头也不妥当,正好家里头缺人手,问了他的意思,就进了苏家来当个外头的管事,管着进出的银钱账目,又看他屋里没个知冷着热的婆娘,就说给他找一个。   刘氏说跟前的陆婆子合适,就是那年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说是婆子,年纪还不到四十,生的挺齐整,手脚也勤快,善长问了林荣的意思,林荣点了头,挑了个好日子就成了礼,就在苏家后街的小院里头安了家,平常来来去去的也方便。   如今苏家府里外头是林荣,里头算得上林荣家的最有脸面了,因此,李氏见了也会给些体面,林荣家的心眼活,一看就知道李氏这一来准没好事,老爷自打抬回来,李氏一面都没露过,前儿又闹了那么一场,今天巴巴的过来,定是无事不等三宝殿。   那天在家里林荣还跟她说,这位舅太太忒糊涂,看着精明,心里着实没成算,这些年买卖做大了,她倒生出了旁的心来,越发远着大姑姐,偏那点儿心思,旁人一看便知,每年分银子的时候,她都占头一份,这四家的买卖她拔了头筹,还不是因为苏东家偏着她,看她就一个小子。   可这便宜占了,心却越发贪了,去年分成的时候,背着东家过来找他,非要看看四家分成的总账。   如今她儿子闹成这样,她还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呢,这婆娘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过任她闹出天去,打量夫人是好脾气的,如今不过看着兄弟的面上忍她,她再往上作,真把大姑姐的脾气作起来,她吃不了兜着走。   李氏瞧了瞧窗子,小声问:“大姐可在里头?”林荣家的道:“刚服侍老爷吃药睡下了,如今正在西间的炕上陪我们家小少爷耍着玩呢。”   李氏点点头迈过门槛进了屋,刘氏早听见外头的响动,心里琢磨李氏这么些天都不过来,今儿怎么倒来了。   李氏一进屋就见炕上散了一堆小孩子的玩意,瞧着甚是新奇精巧,和尚坐在一堆玩意中间,摆弄摆弄这个,玩玩哪个,或拿起来给她娘显摆,小嘴咧开笑的正欢。   李氏不由的算起来,这些玩意儿不用说,定是大虎从京里头给捎回来的,从那些年,大虎每次出去做买卖捎回来的东西,他姐姐家这几个孩子都是头一份的,大栓倒是个零头,如今可好,恨不得把亲儿子打死了,这么大的家产不都便宜了外人,傻的分不清里外了。   “舅母的脸好丑,好丑……”和尚口无遮拦说了一句,李氏脸色有些僵,刘氏喝道:“胡说什么,还不玩你的,再胡说这些都给了人。”   和尚一听,急忙伸手把炕上的玩意儿哗啦一声全呼噜到自己怀里,身子一伏就趴在上面,霸道的道:“这是舅舅给我的,谁也不给。”那个样儿活脱一个小霸王,倒把刘氏给逗笑了,让丫头过来把他抱到里边屋里去哄着玩,招呼李氏坐下。   上了茶,李氏抿了几口茶,东拉西扯说了半天不着边际的话,最后刘氏才听出几分门道来,索性直接跟她说:“有什么话直接说,一家子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李氏才道:“贫的时候一家子守着,互相接济照顾也是该的,如今这日子富了,一家子有一家子的事儿,大姐这边的事儿也多,我也就长话短说了,咱这买卖做到如今这般成色,可着冀州府都数得着了,可大虎总在外头跑也不是事,若是他在家里常管着点儿大栓,大栓何至于落到今日这样,前儿大虎跟我商量着说回家去呢!”   刘氏一愣:“回家?回什么家”李氏道:“大姐怎么糊涂了,如今这是苏家庄,咱刘家的坟茔地可不在这里。”刘氏这才回过味来,脸色略沉:“你说是回老家?”李氏道:“大虎也是这个意思,不好跟大姐姐夫张口罢了,我是想着,我跟大虎就分出来,回老家或接着做买卖,或种地,都算落叶归根了。”   “落叶归根?”李氏这几句话就跟块石头一样扔出来,狠狠砸在刘氏心口上,刘氏深吸一口气直直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是想分家?”李氏点点头:“还是分开的好,赔赚穷富彼此都碍不着,却也拎清,也省的我们三口带累的你们一家不安生。”   到了这会儿,刘氏才看清这个弟媳妇儿,不止私心重,还是个糊涂婆娘,怪不得大虎死不待见她。   刘氏压了压火气:“你想怎么分?”李氏一听有门,就把跟她嫂子商量的那套说出来道:“我想好了,我跟大虎头一个要分出来,不好真把买卖分成四份,我们就吃点亏,冀州离着老家那边近,九个铺子其余八个我们都不要,就要冀州一个铺面就是了。”   刘氏听了,不禁笑了起来:“弟妹这是都算计好了,这是大事,我做不得主,林荣家的,你使唤人去城里把大虎叫回来,说有大事要商量呢……”李氏吓了一跳:“大,大姐,这事您跟姐夫定了就成,当着姐姐姐夫的面,大虎就是心里头想分,也张不开嘴。”   刘氏呵呵冷笑一声:“张不开嘴,分家这样的大事,我们两个女人能定吗,更何况你还要冀州的铺子?”   李氏忙道:“不然,就分银子,铺子我们不要了……”刘氏道:“要银子,要铺子,都是分家,这事儿势必要当面说个清楚明白才行。”李氏搅着手里的帕子咬了咬牙,反正事儿也说到这儿了,拼着大闹一场也要分家。   采薇安置好了冀州府的事儿,惦记这她爹的病,嘱咐了王宝财,就忙着赶了回来,刚进家门,老远就听见他舅舅的声音,忙进了里头,就见他舅舅站在院子里头,指着李氏怒骂,不是她爹拦着还要上手去打 。   大虎就想不出来,这是怎么了,怎么家里这乱七八糟的事儿一茬接着一茬,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大虎道:“你想回家,赶紧给我滚,现在就滚……”一眼看见采薇道:“二丫头你赶的巧,正好来替舅舅写休书,我要休了这个婆娘。”   采薇哪想到一回来就遇上这事儿,瞧了她娘一眼,她娘轻轻摇摇头,让林荣家的把李氏给拽了出去,这头拉着大虎进屋坐下才道:“你这个火燥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我不过说了个头,你没听底细呢,就要打要骂的休妻。”   大虎道:“姐,这婆娘要不得了,成日家净听她娘家人的挑唆,分家,你看看她这肚子里都是什么主意,这是要毁家呢。”   刘氏道:“行了,你也别净看着她一百个不待见,你瞒着她在外头那档子事儿,打量姐不知道呢,别的不说,这上头你先对不住了她。”   大虎脸一红,索性揭开道:“昨个我去城里就是为了她,说病了,郎中瞧了说是喜。”刘氏忙道:“喜?几个月了?”大虎道:“两个月了。”   刘氏叹口气道:“论说这是好事,可你媳妇儿跟着你这么多年,又生了大栓,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念着这些情份,你也不能休妻,分不分家的,你们两口子回去也商量商量,其实分了也好,如今我倒是觉得,这个买卖是赚钱,可烦心的事也着实多,不如买些地赁出去的拎清。”   好容易劝着大虎回去了,一扭脸瞧见采薇立在边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心里琢磨什么呢,眼睛都有些发直,刘氏喊了她两声,采薇才回神。   采薇是觉得,这世上的男人原来都一个样的,就连舅舅这样老实的,都在外头弄了个小老婆,虽说舅母招人烦,可这难道是娶小老婆的理由。   刘氏拉着她的手上下端详片刻道:“想什么呢,娘喊你都没听见?”采薇摇摇头:“没想什么,就是有些累了。”   刘氏见她满脸倦意,不禁心疼上来:“让你瞎逞能,快回屋里洗个澡好生歇着吧,回头把身子骨都拽拉坏了。”   采薇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刘氏不禁埋怨丈夫:“你瞧瞧把孩子累成什么样了?”善长道:“大栓要是争气,采薇也不用受这番大累了。”   刘氏道:“今儿大虎媳妇儿提出分家,虽说闹了一场,可我心里也想着,或许是个长远之计,你跟大虎也都不小了,这买卖却越扑棱越大,你俩哪儿照管的过来,每年还要算着大帐分成,到了年底,你跟大虎都成夜成夜的不睡觉,长此下去哪撑得住,倒不如分了。”   善长道:“不成,如今咱们竹茗轩的买卖正是好势头,我跟大虎商量着,还要去兖州府开个铺子,等过几年,京城里也要有咱竹茗轩的字号,起早贪黑好容易立下这番家业,我还指望着将来子孙继承了去呢,怎么能收回来。”   刘氏道:“可如今你想怎么着,这么大的买卖谁管的过来,你跟大虎还不累死了。”善长道:“这事我也想好了,以后就让采薇管。”刘氏忙道:“不成,她一个姑娘家,上个月娘跟我商量着给她说亲呢。”   “说什么亲?”善长道:“远近的人家都算上,谁配的上我的采薇。”刘氏扑哧一声乐了,白了他一眼:“你倒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依着你的意思,咱家采薇就当一辈子老姑娘了。”   善长道:“总要合她心意的才成,难不成她不乐意,咱们非逼着她嫁人,不说招个上门女婿吗,这事早着呢,先不急,我是想   下个月让她跟着王宝财去南边走一趟……”   刘氏一愣忙摇头道:“你这话怎么说,她可是个姑娘,你让她跑那么大老远,倘若路上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善长道:“你自己生的丫头还不知道,这丫头主意正,胆子大,最难得遇上急难之事,也不慌不乱,这处变不惊的功夫,我跟大虎两个加在一块儿也赶不上她,若是只运茶也不用她跑这一趟,还有明薇那些嫁妆,都要一起运回来,大虎家里这个样儿,外头那个还有了喜,他怎么脱得开身,再说,我也真想让采薇出去走走见见世面,总觉得在家里圈着她不是事儿。”   刘氏犹豫半晌还是觉得不妥,可瞧着丈夫主意已定,也不知怎样拦,叹口气没说什么,采薇倒不成想,去了一趟冀,给自己赚来个江南行,得着信儿以后,欢喜的不行,掰指头数日子的盼着这个月赶紧过去呢。   先不提采薇,再说大虎,那天回了家来,脸一撂,让管家把李氏嫂子并两个侄女的东西收拾了,连夜撵着走了,李氏瞧着大虎那脸色,声儿都没敢吭一下。   虽说大虎总说要送她跟大栓回老家,可写休书还是头一回,李氏真有些怕了,而且她看得出来,大虎这回真不是吓唬她,是来真的呢。   李氏偷偷瞄了一眼大虎,心里转悠着这事儿怎样转圜回来,不想大虎的脸上并不见刚才的怒色,只是看着她冷冷的开口:“实话跟你说,去年在外面我有了个女人,是个规矩的外省人,叫秋萍,如今已然有了喜,下个月我要迎她进我刘家门……”   顿了顿继续道:“念着过去的夫妻情份,我给你两条路走,一条路是休了你,第二条路,从此看着大栓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吃喝穿用短不了你的,旁的事不许掺和,好好养着你的精神,省的成天胡思乱想,给你一宿想清楚,我丑话先说在前头,别跟想着跟我撒泼的闹,这事儿,我说了就算。” ☆、41鸟出笼采薇初次下江南   采薇真没想到,她爹会让她独自南下,这对一个古代受了半辈子封建礼教熏陶的男人来说,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可是她爹却做了。   采薇有时候觉得,她爹虽是个庄稼汉,可潜意识里是个很具有开放性思维的男人,他敢想更敢做,而且,她爹说让她去了,她奶一开始唠叨了几日,最后也只得放任不管了,采薇实实在在的感觉到,有这么个爹真不赖。   明薇从上到下打量她一遍,或许是从小喜穿男人衣裳的缘故,采薇连行动说话都颇有几分男子气,不知底细的人,真分辨不出来,天青色袍子,腰间束带,碧色垂落丝绦下缀着扇子套荷包等物,头发仍用一支古拙簪子拢起,戴上璞头,活脱就是一个富贵人家远行游历的小公子,只不过唇红齿白过于俊俏了些。   明薇把给她做好的几套袍子放在包袱里交给三月,一边嘱咐:“这一趟山高水远,路上人杂事多,你这个性子需按压着些,少去管人家的闲事,最要紧莫要露了女儿身,出门在外的万事皆有小心,早去早回,莫为了杂事耽搁。”   采薇笑了:“姐放心,不过下趟江南罢了,身边还跟着王宝财和三月呢,至于归期,姐姐的成婚大礼之前,必然能赶回来的。”   刘氏不禁道:“真成疯丫头了,见天的就想往外跑,一说出去,你瞧欢喜的恨不得变只鸟飞了。”   鸟她是变不了,如果能变,采薇早变了,但立在船头顺着运河逶迤而下,水面拂起的晨风带起她的衣袂猎猎而动,说不出的畅快,采薇深吸一口气,真觉得仿佛肋插双翼一般自在。   已进了五月,气候和暖,两岸参差的人家,水边是随风涤荡的杨柳枝,河面上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日光越过云层斜斜落在水面上,船桨划过荡漾起粼粼波光,美的如诗如画,这就是旅游啊!完全环保原生态的旅游。   三月手里搭着斗篷从船舱里出来,给她披在身上埋怨:“一大早就立在风口里,真不知有什么可看的,自打上了船,我瞧着都一个样,公子倒是日日看不厌烦。”   王宝财道:“如今没大看头,等过了兖州府才算进了南边,哪里的水面宽,一眼望去,荷塘连成片,如今正是最美的时节呢,过了瓜洲渡,从镇江再到杭州,扬州,真真繁华绮丽,跟咱们冀州府终年土锵锵的不一样,连男人都生的很是秀气。”   说着,笑看了采薇一样道:“说起来,咱们二公子倒像个地道的南边书生,只是说话不一样,南边的人说起话来吴侬软语,嗯,就跟去年上杜老爷的笀辰,请的那几个南边小戏班唱的曲戏一样,好听着呢。”   三月讶异的道:“旧年皱家老爷来咱们家看老夫人,我倒是听见过他说话,依依呀呀的半天不知道说的什么,走了以后,老夫人还问夫人:这皱家老爷怎么说的话跟唱戏一个样,倒是好听,就是听不出个子丑寅卯的来,倒不知两家怎样做买卖谈生意,惹的我们几个丫头一阵笑,后来想想也真有几分道理。”   王宝财道:“他们也会说些官话的,便是不会说也能听的明白,再说,日子久了,彼此也就都知道了。”   采薇道:“江南的话还算好懂的,再往南边走,说的话就更难明白了。”三月笑道:“咱们家叔老爷就在那边学本事呢,这一待好几年都没家来,想来说了一嘴南蛮子的话了。”   王宝财道:“南蛮子却不好,听有记性的老人说,四十年前那场大战,咱们大明的定国公挥军南下,直打到南蛮子的老窝,差点灭了它的族,那边的什么南蛮王,才递了降表纳贡称臣,使得我大明四海升平了这些年,如今听说这一两年里又不消停呢,屡次侵扰百姓,抢夺财务,如今南边好些百姓过不下去的,都拖家带口的往中原跑,咱们铺子里有好几个都是南边过来的人,听说朝廷正商议着往南边调兵,真打起仗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呢。”   采薇忽然想起小叔的信里头说,要参军,原先她还不大明白,怎么想起这个来,如今看来,原因竟在这里,这个大明朝并非她知道的那个大明,但兵营军营沙场。想来什么朝代都一样。   对于采薇来说是很远很远几乎够不着的事儿,虽跟小叔说了很多战争上的故事,可不代表她就理解战争,期望战争,可她也知道,这或许是小叔的机会,小叔骨子里有些天生的英雄气,即便出身卑微,也未曾磨灭了他的志气,或许真让她一语成真,小叔的价值和理想都会在战场上体现,机会造就英雄,可是战争的胜利却是用万千英雄的热血和尸骨堆积而成,所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矛盾却有残酷。   “公子进去吧!日头大了。”听见三月的声音,采薇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想出神了,确有些热上来。   她扭身回到舱里,歪在窗下,拿了本书看,却怎么也看不下去,心里总想着小叔的事,小叔的信儿从每月一封,到每月两封,总是厚厚的,其实,每次小叔自己的事儿都说的不多,大多说一些见闻故事,从一开始的粗略记录到后来的几乎每天的事儿都写,事无巨细仿佛日记。   小叔不过是日记里的一个人而已,风景,花草,民俗,包罗万象,使得采薇读起来总觉得,自己也置身其间一般,或者说小叔口述的太过生动,他哪个木头师兄记录在信上也分外动人。   想着想着便觉困意上来,放下书靠在软垫上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日头已偏西。   三月进来道:“公子好睡,我进来了三回,见公子都睡的熟呢,想着左右无事便没叫醒公子。”说着,打了热水来,伺候采薇洗漱了,采薇才觉得有些饿,便问:“晚上有什么吃食”   在船上都吃早晚两顿饭,晌午若饿了,便吃些干粮点心,晚上这顿才要正经做的。   三月道:“船家打了新鲜的河鱼上来是,我刚去瞧了好大的花头大鲢鱼,一条足有两斤多,想着公子喜欢吃,就要了两条来,正要问公子怎么吃,红烧还是糖醋,或是用船家的土法子炖了。”   采薇一听就觉得肚子更饿了,想了想道:“你去点个小炭盆子搁在船头,寻个瓦罐来,再找些菜蔬豆腐,咱们吃鲜鱼锅。”   跟着采薇三月什么没吃过,姑娘在家时,把下厨当个消遣的乐子把弄,若有了什么新鲜吃食,就要摆弄着花样做,只鱼就能变出好几样吃法,因此大姑娘总说:“跟着这么个好吃的主子,她们院里的丫头嘴都叼了,寻常的饭入不了口了。”   大姑娘这是实在话,他们家姑娘做出来的吃食,别说吃,有些听都没听过,却真真好吃,比馆子里的菜还入味呢,因此三月一听,馋虫就勾了上来,欢喜的跑出去寻采薇要的东西。   王宝财以前就知道东家这位二姑娘读书识字做买卖上都有本事,可看着她利落的收拾活鱼,也有些傻眼。   采薇把鱼去鳞净肠,从中间破开,鱼骨切成段,把鱼骨头和鱼头放进瓦罐里熬上,鱼肉片斜片,放在大碗里,指使三月进去拿了三个胡凳出来放在瓦罐周围,洗好的菜豆腐干蘑菇什么的,也都放在旁边的大盆里,对王宝财道:“站着干嘛,坐下吃啊!”   自打出来,每次吃饭,公子都叫他一起,一开头王宝财还有些拘束,虽说跟东家一起出来,也是吃在一处,可毕竟东家是男人,后来跟采薇吃了几顿才习惯了,所以采薇让他坐,他也没推辞。   涮鱼肉,尤其临着河水坐在船头涮鱼肉真是极品的享受,船头挑起风灯,一簇炭火上熏蒸着鲜美的鱼香,船泊的地方是个野渡口,周围没几个夜船,倒是更有意境。   忽然耳边传来洞箫声,在静夜里飘过来,映着头上皓月,水中波光,竟让人不觉神移。   采薇仔细听是一曲平湖秋月,应情应景,箫声渐没,采薇不禁想起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叹道:“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三月小声道:“公子看,是那边船上人吹的。”采薇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离他们船有十几米的岸边泊着一条小舟,舟上立着一个玄衣男子,渔火昏暗,月光清浅,看不大清楚面容,只隐约看出轮廓,像个年轻男子,身姿挺拔,腰佩长剑,剑鞘在月光下泛着乌光,手里执箫,迎风而立,风姿不凡。   采薇忽然心生警觉:“宝财我怎么觉得,这个人的影子有些眼熟呢?”王宝财道:“从咱们上船,他一直远远跟在咱们后头,都几天了。”   采薇道:“你说是不是歹人强盗盯上咱们了?”三月小声道:“哪有这样的歹人,说不准人家正巧跟咱们顺路罢了,这从北到南的水路就这一条,人家不走这里能走哪里?”   采薇瞪了她一眼道:“那也没有,我们停他就停,我们走他就走的理儿,这人我瞧着像个江湖人,江湖上什么人没有。”   三月看了那边船上的人一眼道:“若真像公子说的 ,是那偷偷摸摸躲着等机会才下手的歹人,也没有大晚上还有闲心吹箫的。”   采薇一想也有道理,想到自己潜意识里的防备之心,不禁失笑,这大概是现代人刻在骨子里的弊病,什么时候都改不了,不过小心点总没大错,又抬头看了那个人一眼,总觉得有些熟,忽想起杜少卿来,在心里比对一下摇摇头,杜少卿比这人略矮了些,也不会佩把剑在腰上。   她想起杜少卿也是下意识反应,她认识的人里,有这种挺拔风姿的人,大约只有杜少卿了,大栓做什么都畏畏缩缩的,不像个男人。   想起大栓,采薇又想起她舅母李氏,说起来真是可恨人可怜,可怜人可恨,她出来的时候,舅舅正操办着娶二房呢。   她听见底下的婆子们说,舅舅外头这个叫秋萍的女人已经跟了舅舅小一年了,是定兴县城根底下赵庄子上的人,她弟弟是竹茗轩的伙计,去年腊月里得了场大病,大虎过去瞧过一次,父母早去了,就一个姐姐,不知怎的,后来就跟了舅舅。   如今有了喜,直接娶进来就是二房,舅母前两日多大的精神折腾,才几日竟憔悴的不成样儿了,虽有几分自作自受之嫌,却也令人可悲可叹。   “公子,公子……”三月推了她一把:“夜了,河上风凉,公子进去舱中吧!”采薇点点头,进了舱中,收拾了躺下,不一会儿又闻箫声起,仔细听了却是一曲思无邪,朦胧中不觉睡了过去。   以后数日均可见不远处的小舟,随着她们的船或走或停,却再不闻洞箫声起,也没见着那个人。   过了瓜州抵淮安,下船换马车走了半日便看见了浮梁县,远远的就闻到侵鼻的茶香,从马车望过去远近都是一层一层的茶田,错落有致,如今春茶已过,下一季就是秋茶了。   采薇总以为江南是指的苏杭,哪里想到这里不是苏杭,王宝财说:“这里距离杭州不远,走官道过去有一日便能到了。”   采薇知道这次爹让她来,也不是光为了拉货回去,如今皱家的小子都大了,几次都是他们压船北上的,这次她来,是让她来熟悉熟悉路程,认认这些人。   皱家的宅院盖在山脚下,宅子依着后面的茶田,葱郁的绿色中一弯白墙黛瓦,颇具江南的建筑风格。   采薇这个身份不过掩耳盗铃的事,为的是糊弄外人,皱兴是竹茗轩的东家,自然蛮不过他去,也知道这位苏家的二姑娘有主意,有本事的,且是个先公后私的明白人,见了面先把账目对清楚,把要运回去的茶单子给了皱兴,才说别的事。   采薇跟着皱家的大儿子皱进宝去看了后面的茶作坊,又逛了一日浮梁,才带着王宝财去了杭州,路上采薇才想起来浮梁可不就是现代的景德镇一带吗,怪不得周围的镇子好些烧窑卖瓷器的。   采薇想起一事问宝财:“我爹怎的就没想做瓷器的生意,反正顺道的事儿?”宝财道:“几位东家原也商量过的,就是不知怎么个做法,便宜的卖不出行情,贵重的,从南到北的运回去,不知道损坏多少,倒还不知赔赚呢。”采薇一琢磨也是,便也暂歇了心思。   去杭州把她爹给明薇定的首饰衣料都弄上车,因怕错过明薇的好日子,也没敢逛,就忙着往回走。   从杭州城到浮梁走陆路,却要过一片夹山道,来的时候,采薇只觉两边山势甚陡,却没想到上回船上的不是歹人,这次青天白日就遇上了强盗,看上去七八个汉子,人手一把大片刀,一脸横丝儿肉,凶神恶煞一般的拦住路吆喝,王宝财脸都吓白了,采薇也真怕了…… ☆、42野渡口调皮采薇施诡计   采薇能如此清晰感觉到那种恐惧,这不是现代的拍戏,这真的是一伙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了的强盗,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采薇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弱小无力,仿佛待宰的羊羔。   这一刻采薇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总想着生活没有意义是多么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想法,脑子里仿佛走马灯一样,瞬间划过很多画面,令采薇意外的事,竟然没几个现代的,几乎都是这几年的,她爹,她娘,明薇,她奶,她小叔,舅舅,甚至大栓和舅母。   她忽然顿悟,自己早已融入了这里,成为了这里的一份子,如果在这里让这伙歹人杀了,她能想到家里人会多难过,她爹还病着,明薇要出嫁了,她不能死,她要求生,可怎么求生,采薇迅速镇定下来。   她盯着王宝财和三月开口:“宝财,三月,你们怕不怕死?”“怕……”王宝财和三月真想这么说,可看到采薇眼睛里的光芒,两人同时摇摇头:“不,不怕。”   采薇道:“好,既然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歹人……”采薇打开旁边的首饰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根簪子,把首饰匣子塞给三月:“抱好了,这可是我姐的嫁妆。”“姑,姑娘……”三月刚叫出来,采薇已经蹿出了马车,看都没看前面拦在道上的强盗,抬手一簪子扎进马屁股里。   马吃痛,抬起前蹄,长长嘶鸣一声,疯了一样往前冲去,采薇趴下死死抱住车辕,耳中听到一声清啸,后面的就没听着了。   闭着眼,就觉得两侧的风嗖嗖从耳边过去,采薇记得,出了这条夹山道,前面一大段都是平整的官道,可她忘了,马惊了怎么还会沿着路走,自然是横冲直撞。   采薇觉得,自己被甩的都快成泄黄的鸡蛋了,马儿依旧没停下的趋势,而且,她能感觉到风越来越大,越来越颠簸。   她勉强睁开眼心都凉了,不远处就是几十米就是悬崖,除非马这时候来了急刹,不然,她们有死无活,就算躲过了强盗,他们摔下去一样尸骨无存,完了,采薇在心里叹了一声,这个死法真他娘难看。   千钧一发之极,忽见一匹黑马并头追来,采薇没看清怎么回事,就听唰唰两声,哐当,身子直直摔了下去,疼的她撕心裂肺,不过一向怕疼的她,头一次觉得,原来疼也这么值得庆幸,知道疼,至少说明她还活着。   缓过劲儿来,发现真悬,前面一米就是悬崖,王宝财和三月从车上跳下忙过来扶她:“公子,公子……”王宝财还算有点定力,就是脸色白了点,可三月就不行了,直接扑过来:“姑娘姑娘,呜呜呜,姑娘……呜呜……姑娘……”   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额头上磕破了一块皮,血丝渗出,跟她的眼泪混在一起,真像一只狼狈的小花猫,采薇努力抬手戳了她一下:“哭什么?你们家姑娘在家呢,我是二公子,我又没死,你犯不上现在就给我哭丧。”   采薇扶着三月和王宝财从地上爬起来,就觉得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勉强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这才有空打量救命恩人。   挺拔的身姿,立在一头神骏非常的大黑马前头,人跟马都异常不可一世,采薇一直认为,有种人是讲究气场的,就是什么都不干,站在那里,你也能感觉到那种凌人的气势,显然眼前的人和马都把这种气场发挥到了极致。   气场强大,脸看不见,为什么看不见,因为这人带了个银质面具,整张脸就露两只眼和鼻子下的嘴,即使就露出这两个地方,采薇依然觉得,这男人的长相肯定不差,至少不会输给杜少卿。   他的眸光很深,仿佛幽深不可见底的潭水,眼底却偶尔闪过一丝光亮,这点滴光亮更令人更想去探索深入,唇线很薄,紧紧抿起,采薇敢断定,他肯定是个不喜欢笑的人,很年轻,从他脸部的轮廓和挺拔的身姿看,至多二十上下。   采薇目光划过他腰上的剑,以及斜插着的紫玉箫,忽然道:“你是那夜吹箫的人,既然救了我们的命,怎么还戴这劳什子面具,是不想我们知道你是谁,还是不想要我们报答?”   王宝财忙上前拱手道:“这位少侠还请留下姓名,待在下回去也好禀明东家,以图厚报。”   面具男看了看采薇:“在下不过受人之托,无需介怀。”“受人之托?受谁的托?”采薇可不想稀里糊涂的,就在此时,身后奔来两骑,到了跟前,马上人跃下,看衣着是两个随从。   其中一个在面具男耳边嘀咕了几句,男子点点头吩咐:“去前面找辆马车过来。”两个随从答应一声,一个留下,一个上马顺着官道去了。   面具男对采薇:“等马车来了,我送你们去浮梁。”然后撩起下摆,坐在采薇不远处一块石头上,再不说话了。   采薇知道,这是人家不想说,知恩不图报,别管是为了什么?受什么人之托,人家救了自己的命,他不乐意说就不说吧!   不过采薇还是对他好奇的不得了,打量他老半天忽然问道:“喂,你脸上这面具是银子做的吗,还是铁的,外头镀了一层银。”“噗嗤,嗤……”别说三月,就是立在不远处的随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显然规矩极大,很快又绷起了脸,装着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面具男侧头看了她一会儿,吐出两个字:“银的。”然后又不理她了,采薇点点头,最起码从这点看,这家伙是个贼有钱的家伙,不然谁拿银子弄个面具戴脸上:“你是江湖人?是那种专爱打抱不平的侠客?救了人不图回报,就为了扬名立万,然后弄个什么门主教主盟主的当当是不是?”   “咳咳……”王宝财咳嗽了好几声,面具男终于回头看着她,却没开口只摇摇头,采薇忽然没辙了,不是刚才听见他说了话,她还真以为这是个哑巴,就算不是个哑巴,也是个无趣之极的男人,采薇开始同情不幸嫁给他的女子了,跟这么个闷葫芦过日子,早晚不得闷死。   采薇本来对他腰上别的箫很感兴趣,可人家理都不理她,也不好再自讨没趣,低头开始检查自己,真有点狼狈,动了动胳膊腿儿,那种皮肉的刺痛,令她不由咝了一声,浑身不知道多少地方都青紫瘀伤了,好在小命还在,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面具男的随从雇来马车,他们回到浮梁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进了浮梁,面具男和两个随从就消失了。   采薇进了皱家,皱兴一见几个人这样,吓了一跳,忙让底下的人去请郎中,又忙问了王宝财,王宝财把事儿一说,皱兴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道:“你们真是运气了,那伙人是专干杀人越货营生的歹人,上个月不知从哪儿来的,不过平常都是夜里才干这营生,青天白日到极少,想来是有眼线跟着涅米宁,在杭州的时候就盯上了,见你们人少,就下手了,我说让你带几个伙计过去,你偏不带,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善长大兄弟交代啊!”   采薇忙道:“皱伯伯,这事原是我的不是,我想着也没什么要紧东西,带着人反而累赘,就交代宝财不带人去了。”   皱兴叹口气道:“好在遇上了好人,不然,你这条小命要是搭上了,我可去哪儿再找一个,陪给你爹娘去。”   一时郎中来了,诊了脉说不妨事,剩下的外伤,肯定不能让郎中瞧,皱夫人忙让人预备了热水,让采薇沐浴,找了最好的伤药交给三月,让她给姑娘好好瞧瞧,姑娘家的身上可不能留了疤。   三月接过去,一进屋就见床上的帐幔严严实实的垂着,她一进来,采薇就道:“关严实了门,不许外头的丫头婆子们进来。”   三月答应道:“知道,早吩咐了。”说着,过来撩开帐子一瞧,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刚才沐浴的时候,姑娘死活不让她进去,她只能在外头候着,倒是没瞧见这一身伤,青紫破皮红肿,都快找不见好皮肉了,看着看着,眼泪啪嗒啪嗒又掉了下来。   采薇等了会儿没见她给自己擦药,一回头看见她又哭上了,不禁翻翻白眼:“什么时候你成孟姜女了,哭什么?赶紧给我擦药要紧。”   她一说,三月忙拿出两瓶药道:“擦哪个?这个是皱夫人给的,这个是哪个恩人给的。”采薇接过来看了看,一个是白瓷的小瓶,一个是翠玉的,抽开封口闻了闻,把翠玉的递给三月:“擦这个,有股子花香,没什么难闻的药味,我喜欢。”   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擦在伤处凉丝丝的,很快便消减了疼痛,睡了一觉第二日起来,那些破皮的地方都结了薄薄一层血痂,红肿青紫也好了很多,倒真是神药,采薇要了来叹道:“真是世外高人,连伤药都不寻常。”   来采薇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面具男了,可她们的船没走多远呢,面具男的小舟跟了过来,跟着他们的船或走或停,看势头是打算一路送她们北上了。   采薇这几天就琢磨,面具男说受人之托,究竟受谁之托呢,想来想去,都没想出来,可怎么看,采薇都觉得面具男有点眼熟,就算他戴着面具也一样,他越藏着,她越想知道他是谁。   过了兖州府,这一夜仍泊在来时的野渡,采薇便把王宝财叫过来道:“你去把咱们那位恩人请过来,就说我预备了酒菜,即便他不指望咱们报答,也得进进心意。”   跟了采薇这些日子,说实话,王宝财对采薇这话有那么点儿不大信,总觉得,她目光里闪烁着些许调皮,这位姑娘的调皮,他可早有耳闻,当年墨香斋那档子事,到了如今,二喜还记着呢,逢人就说,别是要捉弄人家吧!   想到此,王宝财呐呐的道:“虽说人家不告诉咱们名姓,毕竟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公子,公子……”他没说完就被采薇挥手打断:“我又不会吃了他,让你去你就去,放心,我省的事。”   王宝财略迟疑半晌还是去了,他还想着对方或拒绝了到好,毕竟那人看起来颇不喜应酬说话,可意外的人家应了,说等会儿就过去。   王宝财回来就见采薇正在后头亲手收拾鱼,不止鱼,还有虾,还有一些带上船的菜蔬,倒是颇有诚意的样儿。   预备好了摆在船头,往那边小舟上望了望,本来采薇还想着能看见什么一掠而过踏水而来的神技,可惜人家就规规矩矩从踏板上走过来的,仍带着那个面具,仍是一身玄衣。   采薇目光闪了闪大方道:“请坐。”面具男也没客气,坐在她对面的胡凳上,低头看了看菜,眼中划过一丝意外,采薇亲手执壶,斟满两盏酒道:“既然大侠不以救命恩人自居,那我们就以朋友兄弟论如何?”男人愣了一下看了采薇半晌儿,微微点点头。   采薇一笑,端起自己面前的一盏酒道:“想来我比你小,称呼一声兄台不为过,这盏酒敬兄台少年侠客,英姿不凡。”   男人也端了起来,看了看她,一饮而尽,倒是有些意外这酒的辛辣力道,不禁用一种类似担忧的目光看着采薇。   采薇却眨眨眼笑了笑,也干了,伸手又斟满两盏举起来,应该说有几分挑衅的看着对面的面具男,面具男显然不会示弱,一仰脖又干了,两人就跟杠上了一样,也不说什么客套的废话了,你一盏我一盏,菜一口没吃,酒却吃了足足两大壶下去。   眼瞅着月上中天,对面男人终于撑不住了 ,伸手指了指那两把壶,张嘴吐出两个字:“这酒……”咚一声倒在地上。   采薇嘿嘿一笑,拿起壶晃了晃:“不是这酒是这壶,我就不信灌不醉你,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是谁?这么装神弄鬼的……”伸手扣住他的面具揭开来,不禁傻在当场:“是你,木头……” ☆、43诚相待如此良夜入心怀   不远的小舟上飞速腾起两个身影,跃上船头,是木头的两个随从,采薇手里拿着面具呆呆站在哪里,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却见本来醉倒的木头,忽然睁开眼看着她道:“你费尽心思把我灌醉,就是为了想知道我是谁吗”   挥挥手对两个随从吩咐:“这里无事,你们去吧!”两个随从恭敬说了声是,身形起落消失在船头。   采薇这才回神,把手里的面具甩给他,坐下撇撇嘴道:“你装醉,奸诈,狡猾……”木头低低笑一声:“这酒的后劲儿奇大,再吃几盏说不准真醉了,这是什么酒?”说着,拿起酒壶打开看了看,不禁道:“原来内有乾坤,怪道你怎么一点不见醉意。”   被他当面拆穿机关,采薇的脸略红了红,说起这壶还得说定兴县那边有个烧瓷器的土窑,离着苏家庄不远,有个巧手的匠人,举凡家里一些粗使的物件多去哪里买,采薇跟着他舅舅去过一次,看着好玩,回来画了样子让人拿过去烧些玩意儿,这几个酒壶就是这么来的,这次一起带了来,正好用到木头身上。   壶把有个活的机关,一边是清水,一边是酒,扳动机关就可自如倒出,因此喝了两壶下去,采薇都喝的白水,进了木头肚子的却是正经儿的高度酒,是采薇跟苏老头一块儿研究着酿出来的,取头一道酒,未加勾兑的高粱原浆,寻常人吃一盏就难受用了,倒不想木头酒量这么大,吃了这么多下去,看上去虽有几分酒意,却只不过微醺而已。   正是因为微醺,他身上显出一股随意的自在来,或许人都有两面,木头平常的一面清冷寡言淡漠,这是采薇记忆中的木头,也是之前救她命的木头,而此时木头却变得……怎么说呢?应该说更接近人了。以前就想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神明,这会儿走下神坛,沾惹了那么点儿人间烟火气。   采薇让三月收了酒席,搬了炭火泥炉过来,亲自煮水烹茶,也算赔情了,怎么说这事她干的有点不厚道,毕竟木头是她的救命恩人。   如此清风皓月酒香散去,茶香四溢,这样的夜晚,仿佛能令人忘却所有烦恼世俗,敞开真心相待。   采薇指了指茶杯道:“吃茶,算我刚才对不住,要不是你非戴着面具装神弄鬼的,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又不是见不得人,干嘛非戴着面具。”   木萧略略动了动唇角,最终没说什么,执起茶杯略吃了一口,只觉茶汤顺喉而落,余味甘甜,茶香满口,不禁赞了一声:“好茶。”就着月光有又去看手里的器皿,晶莹剔透的薄胎瓷,色如明玉,又赞了声好。   采薇眉开眼笑的道:“算你识货,茶是好茶,水好水,特意带上船的山泉水,器皿是浮梁的蛋壳瓷,薄似蝉翼,亮如玻璃,轻若浮云,吃茶最好。”   木萧不禁道:“你究竟带了多少东西上船。”采薇道:“不多,大多都是吃喝。”木萧不禁莞尔。   采薇道:“你是受我小叔之托?”木萧略迟疑才点点头,采薇叹道:“定是接了我上月的书信,怎么他不来?”   采薇忽然发现,自己挺想小叔的,虽然没在一起待多长日子,可是采薇总觉得,跟小叔亲近的亦师亦友,有种古怪的心灵契合。   木头道:“他跟着师傅去了南蛮。”采薇愣了一下道:“不是说要打仗,小叔这时候去南蛮岂不危险?”木萧道:“今时不同往日,师傅说善学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采薇点点头,忽然道:“你怎么没去?”木萧目光闪了闪没说话,采薇道:“是了,小叔托你来寻我了。”   木萧忽然道:“下次出门身边多带几个人。”采薇以为他还要说教几句,没想到他说了这一句就完了,说起来,他明知自己是个女的,不点破,不说教,也没觉得惊世骇俗,不管什么原因,采薇都觉得这样的木头很令人舒服:“我小叔要参军,你也要去吗?”木萧点点头。   采薇叹口气道:“你们男的是不是都喜欢打仗?认为那样才能体现自我价值。”“什么是自我价值?”“呃……就是实现你们心中的英雄梦,通过一些努力,让别人承认你们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就像诗里说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男人骨子里都认为自己是个英雄,有机会就得当一回英雄,只不过忘了,英雄最后的结果大多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功成名就的毕竟没几个。”   木萧沉默良久道:“南蛮作乱,占我大明疆土,欺我大明黎民,作为大明的男儿,我跟善学责无旁贷。”   采薇也知道自己这不过是唠叨,说这些一点儿用都没有,她抬头看着木萧,忽然笑道:“我小叔的结果如何?我不知道,一半靠天意,一半靠运气,但是你,我肯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采薇见木萧望着她不说话,继续道:“《庄烈子》里说:胜,不妄喜,败,不惶馁,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你不觉得跟你很像吗?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木萧望了采薇良久,站起来拱拱手道:“谢卿良言,就此别过,去路保重。”说完,人已跃起,掠过河面落在那边小舟之上,不知不觉远处天际已现晨曦,轻薄的光晕落在他挺拔的身上,拉的老长,仿佛顶天立地。   小舟起帆掉头,晨曦中乘风破浪往南而去,不过片刻,便跟水天混在了一起,采薇愣愣的在船头站了许久,这一晚说了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她自己都记不大清楚了,只是那种舒服的感觉,却仿佛刻进了她的记忆中久久难忘。   “公子,公子,要开船了,您一夜没合眼呢,去里面睡会儿吧!”采薇点点头,刚要进去,三月忽然道:“咦!那人的箫落下了。”   采薇转头,只见那把紫玉箫,就搁在木头坐过的胡凳上,采薇拿起来道:“先放我这里,回头小叔回来,让小叔带去还他就是了。”说着,扭身进了舱里。   采薇到家时,已是六月,刚进了爹娘的院子,和尚就扑了过来,欢声叫着:“二姐姐,二姐姐,你可回来了,我都想你了……”采薇不禁一乐,抱起他转了一个圈放下:“我们和尚乖不乖?”小家伙用力点点头:“乖,不信你问娘跟大姐。”   明薇笑道:“乖是乖,就是成天一睁开眼就问,二姐什么时候回来?二姐到哪儿了?二姐会不会忘了给我买礼物了吧……二姐,二姐,二姐……一天到晚叨叨的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说,你就不怕二姐回来打你屁股了,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二姐打我是因为我淘气做错事,平常二姐姐最疼我了,咱奶说的好,这小子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你一走就忘了打他的疼了。”   周围丫头婆子一阵低笑,善长看了看女儿破欣慰的点点头道:“平安回来就好,先回你屋里换了衣裳再过来吧!横竖一家子都没事,等着你一起吃饭。”   采薇点点头,跟三月回了自己院子,一进院子,春分谷雨早已让人预备下了沐浴的热水,服侍着采薇洗澡换了衣裳,收拾妥当又回到前面已是掌灯时分。   善长吩咐摆了接风宴,一家子倒是都来的齐全,舅舅身后立着一个眼生的年轻妇人,采薇猜,定然是舅舅新娶的二房叫秋萍的,大约因为怀孕的缘故,有些富态,脸圆圆的挺白净,规规矩矩站在舅舅身后,瞧着性子温和敦厚。   刘氏道:“我倒是忘了,这是你新舅母,进门的时候你正巧不在,今儿才正式见着面。”采薇蹲身行礼喊了声舅母。   新舅母年纪不大,采薇听春分说,过了年才十九,这会儿看上去,采薇倒觉得,比实际年纪大了些,舅舅显然很满意这位新舅母,红光满面的,气色很好,倒是不见大栓和他娘的影子。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过了饭,善长就把采薇叫进了屋里,舅舅也在,善长问她:“路上可遇上了什么事?”采薇眼珠转了转道:“没什么事。”   善长道:“大虎你瞧瞧这丫头的主意有多大,出了那么大的事,她还想瞒着咱们呢?”大虎道:“皱兴的信先你一步到了。”   采薇这才知道瞒不住了,遂笑道:“横竖没出大事,我不说是怕你们也跟着白担心,反正事儿都过去了,我也平平安安的家来了。”   善长叹口气道:“如今南边愈发不太平了,都是南蛮子闹得,好在无事,真是运气了。”大虎道:“兖州府里,咱们家买下了门面,是正街的好地段,如今正收拾着,等明薇的婚事成了礼,兖州的竹茗轩也开张了,离着明薇的婆家近,也能三五不时的照应照应。”   等舅舅家去了,采薇才跟善长道:“爹,我想自己做个买卖成不?”善长一愣道:“怎么?是你手里短了银钱使唤,还是想买什么物件了,跟林荣说,账房里支银子就是了。”   采薇摇摇头:“不是缺银子,咱们家的买卖太大,又是四家合着伙的买卖,我是想,我想……”采薇哼哼唧唧了半天,善长忽而明白过来道:“你是嫌竹茗轩东家掌柜的太多,你出的主意到了买卖上都要打个折扣是不是?也罢,让你玩玩也无妨,你跟爹说说,你要做什么样的买卖?”   采薇眼睛一亮,把自己想了一道的主意说了出来:“我想开个专门吃茶的买卖。”苏善长颇意外的道:“你是说想开茶楼?”采薇道:“差不多,也不大一样。”善长犹豫的道:“茶楼的买卖迎来送往的人杂,你一个女孩儿不大方便。”   采薇道:“我要开茶楼是不对外揽客的,专门接待达官贵人,客人来也不是寻乐子来的,是见客,谈事,招待贵宾的地儿……我一时也说不清楚,我想先在冀州府开。”   善长道:“冀州城里那么多家茶楼,你怎么就能让那些达官贵人去你的茶楼?”采薇眨眨眼:“这个就需要人脉了,您就别管了,我跟您说这个,是想跟您支借银子,一年为期,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善长不禁笑了:“你这丫头跟爹用得着分这般清楚吗?”采薇却道:“做买卖不论父女,头一样,账目都要清楚明白的。”   善长道:“那你想借多少银子?”采薇道:“五千两。”善长不禁抽了一口凉气:“五千两你要在冀州开个茶楼,都能买下半城的茶楼了。”采薇道:“我保证一年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说实话,善长不是不信采薇,只是觉得,这事听着不大靠谱,仔细一琢磨,赔了也就五千两罢了,这些年采薇出的那些主意,不知道给家里赚了多少银子回来,让她试试也好。   善长也着实想探探,自己这个二丫头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凭一个茶楼,一年里能赚回五千两银子来。   善长道:“好,等忙活完你姐的大事,爹给你五千两。”采薇道:“我还要借两个人,我要冀州府的王宝财和定兴县的丰年。”   善长不禁笑道:“你倒是会挑人,宝财胆大心细,丰年稳妥老实,行,这两个伙计就给你使唤了。”   采薇扬起一个大大笑脸,告退出去了,刘氏进来见丈夫一脸笑意不禁道:“父女俩关在屋里说了大半天话,说了什么欢喜事儿,这般高兴。”善长道:“我是觉得,二丫头真长大了,去了一趟南边,眼界开了,心思也更灵透了。”   刘氏道:“一个姑娘家,到处乱跑,你说打从小念书写字,到如今做买卖,哪一样是女孩儿家该干的事,她倒好,一门心思就钻营这些,偏你这个当爹的就知道宠着惯着,以后可怎么着,难不成真招个上门女婿啊!”   善长拍拍妻子的手道:“你放心,这姻缘都是注定了的,谁也强求不来,你瞧瞧咱家明薇,当年谁想,能嫁给个官宦人家呢,所以说老话说的对,千里姻缘一线牵,咱家采薇的姻缘你不用急,说不准上天早安排好了,算命的不都说咱家采薇一生荣华,富贵绵长吗。”   刘氏叹道:“话是这么说,唉!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当爹娘的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好坏都是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44明薇出嫁也叹聚散无常   采薇从爹娘院里出来,就问春分:“怎么不见舅母和大栓?”春分小声说:“让舅老爷送老家那头去了,姑娘可不晓得,舅老爷娶亲那日,闹得有多热闹,舅太太不知怎了,前几日还好好的,等到花轿临门了,她到寻死觅活的闹将起来,引得那些瞧热闹的人,夫人和老夫人上前劝,她跟疯了一样,连夫人老夫人一块儿骂呢,说咱们家夫人老爷不安好心,就是为了挤走她,独吞这番家产,话说的真真不好听,老爷气的脸都青了,还是舅老爷,让几个婆子把她生拽了下去,第二日连着表少爷送回老家去了,要我说舅太太倒是个傻的,闹什么,不这么闹即便新人过了门,她正经的原配大房,也得敬着她,这一闹被舅老爷送了老家去,新人倒一人独大,赶明再生个少爷出来,谁还记得老家里的。”   谷雨道:“春分,就你爱嚼说这些有的没得,让舅老爷知道,一顿板子打你出去。”三月点了点春分的额头道:“你呀,就这张嘴把不住门,回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舅太太再怎样,名分在哪儿摆着呢。”   采薇看春分吃瘪的样儿,不禁笑了,迈步进了明薇的院子,到了外间屋一看。满满都是打着红绸子的大箱笼,四月打起帘子,采薇进去道:“这么早就收拾妥当了,看来姐姐倒是心心念念的出嫁呢。”   明薇脸一红道:“就你的嘴最利,不过是些平日用不着又要带去的东西,便让四月几个先收拾了,省的到时打瞎乱。”   采薇坐在炕上,就着灯光端详姐姐半晌,意外的,前些日子堆在眉梢眼角的愁绪,淡多了,有的只是浓浓的喜气。   采薇挑挑眉道:“怎么?这才一个月,姐姐就不怕嫁去周家了?”明薇道:“有什么可怕的,姑娘大了,难不成总在家里,谁还不出门子,你早晚也有这一日。”   四月小声道:“二姑娘走了没几日不知道,舅老爷娶亲的时候,姑爷来贺喜了。”采薇一愣,继而明白过来,什么贺喜,定是为了瞧姐姐来的,这两人指定碰了一面,以姐姐的容貌,只要是个男人,哪有不欢喜的,这一来两下里算相了亲,也省的各自存疑心,采薇猜是她爹和周家老爷特意安排的。   采薇道:“虽是如此,姐姐过了门也记得防着些人,男人终日在外头,内院里的事怎么知道,又天生好听耳旁风,姐姐不是那爱搬弄是非找事的人,可防不住旁人不是,你就是事事做到了,也难免拿些羡慕嫉妒恨的使坏。”   明薇不禁笑起来道:“你这丫头做生意做的越发把人都想坏了,若是个个的鬼心眼都跟你这么多,世上可真不消停了,知道你担心姐,姐虽不如你刚强,可也不是个傻子,哪能就让人白白欺负了去,听舅舅说,咱家兖州府的铺子要开了,我若是有什么事儿,就使唤四月送个信到铺子里,如今我倒是有些后悔,当初没听你的劝,跟你一起好好念书,虽识了几个字,毕竟写不出信来,这一走,咱们姐妹还不知什么时候再一处里说话儿了。”   采薇道:“姐姐净想这些没用的,兖州府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我南边都去了,你不知道,我还遇上了强盗呢?”   明薇吓的脸都白了惊呼:“强盗?”三月道:“可不是,大姑娘不知道,那几个强盗凶神恶煞的,一人手里举着把大刀,皱家老爷说是专门杀人越货的歹人呢。”   明薇道:“那,采薇,采薇……”三月拍拍胸脯自豪的道:“皱家老爷说,搁平常的男人遇上这些人,说不准腿脚都软了,可我们家姑娘却一点不怕,把大姑娘的首饰匣子让我抱着,拿了一支簪子窜出去,一簪子扎在马屁股上,惊了马,一路跑出去十几里地,险些就掉进悬崖里头,幸亏遇上了咱们家叔老爷的师兄,唰唰两剑砍断了车辕绳索,这才保住了命。”   采薇白了她一眼道:“你还说春分,我看你这张嘴真该说书去,姐,你别听她胡说八道,那伙强盗都是乌合之众,让木头两个随从就收拾了,这事儿咱娘还不知道呢,你别跟她说,娘胆子小,说了,只不定要担心多少日子呢。”   明薇道:“你呀,这次万幸,以后还是少往外跑的好,你说的木头是小时候盯着人家看的那个吗?记得是个好体面的模样。”   三月忙点头:“叔老爷那个师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采薇瞪着她道:“你才见过几个男人,就说这样的话,臊不臊得慌。”三月嘟嘟嘴:“反正好看,姑娘平常教我们不能撒谎骗人的。”采薇不禁笑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好不好看,都与你不相干。”   三月瘪瘪嘴,心说虽与我不相干,可与姑娘却相干,三月又不傻,自家姑娘跟那个木头在船头说了一宿话,又是吃酒又是吃茶的,三月在一旁听了一宿,两人的话许多她都听不明白,可她知道姑娘挺欢喜那个木头的,至少比杜少爷欢喜,杜少爷跟前,姑娘何曾有过那样的神色,三月也说不清,就是觉得,姑娘跟那个木头不寻常。   明薇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我还记得三月来的时候,是个老实巴交的丫头,一天都说不了一两句话,你瞧瞧现在真是伶牙俐齿了,可见老话说的好,跟着什么人学什么,一点错不了的……”   姐俩个说了会儿话儿,采薇就回自己屋里了,收拾了躺在床上,脑子里忽然想起那夜来,微微叹口气,可惜自己不是个男的,要是男的,也跟木头一样,五湖四海的去走走该多好,不过,她该知足,最起码她爹挺开明,答应了让她自己做生意。   采薇想了好些日子了,从浮梁就开始有了心思,她想参照现代的高级会所,在这里弄一个,谁最有钱,说白了,还是达官贵人,这古代的达官贵人比现代多多了,且常有些私密来往,在自己府里不方便谈的事儿,就需要一个场所,这是一种隐秘的需求,不足为外人道。   这样的地方必须把握几条经营原则,客户源锁定达官贵人,地点必须高档且私密性极强,所以,不需要多闹热的门面,只要一个大宅子即可,现如今门面最贵也最难找,若是购置宅子却便宜,几百两就能买个很说得过去的宅院。   采薇之所以跟她爹支借五千两银子,除了买宅子,剩下的银钱她都要用在宅子的装饰和布置上,她要打造一个质感低调但奢华的场所,让那些达官贵人只要来了一次,就能看出这里的好来,勾住了腿儿,以后再也跑不了,采薇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明薇出嫁的日子是八月初六,过了鬼月,赶在十五之前,翻了黄历,又让人算了几次,挑了这个日子,倒真是好个好日子,中秋快至,天气凉爽,无雨无风的好天气。   苏家大姑娘出嫁,是十里八乡今年最热闹的一停事儿,苏家如今也远不是那些年能比的人家了,赚钱的买卖戳着,周围的水源地,大多也都归了苏家,有一门知府的干亲,如今大姑娘的婆家也是个官宦人家,苏家这聘姑娘的热闹,谁不来凑凑,都恨不得沾沾苏家的喜气呢。   离得远,和尚还小,大栓倒是个送亲的好人选,无奈回了老家去,舅舅也没让回来,最后只得采薇抱着和尚跟着轿子送的亲,一路上足足走了三天,才进了兖州府的地界,跟来迎亲的周子明碰了头。   周子明倒是意气风发的坐在高头大马上,前些年还说这门亲事,不大合心意,那时苏家太穷,周子明也怕将来娶了明薇,让旁人笑话,尤其他大哥娶的表姐,姑父虽死了,可守着千亩良田,嫁妆丰厚,比不得苏家是个寒酸的庄户人家。   就连他娘私下里都埋怨他爹,这事做的差了,报恩没这么个报法,给些银子不就得了,非得让儿子娶那么个贫家的姑娘,外人知道了岂不笑话,可他爹不知怎了,就瞧上苏家了,说虽贫些,心地却好,他娘没法儿也只得叹口气罢了。   哪想到这一年一年的,苏家忽然就发达起来,他娘说跟吹气似的,几年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人家,苏家舅老爷娶二房的时候,他爹让他过去贺喜,周子明心里也着实想见见自己没过门的媳妇儿,小时候见的那会儿记得模样不差,这些年却不知怎样了。   打眼见了一面,周子明心里那点儿委屈不乐意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别说大嫂,就是可着他见过的女孩儿中,明薇都是拔了尖的。   回了家周子明才从心里乐意了这门亲事,欢欢喜喜的迎了花轿进门,采薇作为娘家的小姨,也就送到这里,看着花轿进门了,就领着弟弟往回返,到了家几日都不习惯,路过明薇的院子,总不由自主想进去,只是空落落的屋子,再也瞧不见明薇在窗下做针线的身影,风流云散,人生的聚散总是无可避免。   因离得远,明薇便守了满月回门的礼,赶在重阳节这日,跟周子明回了苏家,磕了头,周子明在外面陪着岳父说话,刘氏拉着明薇去了里屋,采薇也跟了进来,听见刘氏隐隐问了些日常许琐事,明薇垂着脖颈,红着脸一一说了。   刘氏道:“你公公婆婆都是明理的人,以后记得晨昏定省,莫错了礼,让人说你怠慢翁姑。……明薇一一听着。   采薇在一边听她娘问了一大堆都没问到点儿上,遂着急的过来拉着明薇的手问:“他家的人可欺负你了没有?”明薇抬眼瞧了妹妹一眼,羞涩的摇摇头。   刘氏白了采薇一眼:“欺负什么?周家是书香世家,都是知礼的,怎么会欺负新媳妇儿,以后见了你姐夫,别总拉长一张脸,让你姐夫心里怎么想,也不知你姐夫哪儿得罪了你,连个笑脸都没有。”   采薇瘪瘪嘴,想想也是,大约小时的印象太过深刻,总觉得周子明不招人待见,说起来也是自己的偏见,从姐姐一脸幸福如意的样子就能瞧出,周子明待姐姐不差,倒是她杞人忧天了。   明薇和周子明在苏家住了一日,便返回去了,大虎跟着明薇夫妻一块儿去了兖州府的新铺子盯着,采薇跟她爹仍去了冀州府,虽说答应让采薇做生意,可善长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一个小孩子家,善长想着就在一边瞧着她折腾,有过不去的,他也能帮帮着看看。   哪想到一进了冀州府,王宝财就来说:打听了城东有个大宅子要卖呢,采薇父女连口水都没喝,直接坐着车去了城东。   到了地方,采薇一看就爱上了,挺清净的一条街,宅院就占了小一半,虽高高的青砖围墙围着,也能看出里面树木葱茏。   宅子也不算旧,王宝财道:“这是南边一个瓷器商人的外宅,盖了没多长日子,买卖就赔了钱,盖得时候可花了不少银子,如今着急出手,只要五百两。”   善长摇头道:“这里不成,虽说宅子挺体面,可不在正街上,这么大个宅院,多少客人才填的满。”   采薇却道:“能进去瞧瞧吗?”宝财点点头,跟看门的说了说,三人走了进去,一进来,采薇心里就定了,就要这里,太适合了。   大门不算大,可里面却相当深远,大约是南边人盖的,颇得南边私园精华,小桥流水,假山湖石,长廊环绕,曲径通幽,更难得是花木不少,只是疏于打理,稍微整治整治,便是个很有意境的宅院。   中间是花园池塘,四周围着一进一进的院落,隐着粉皮墙,或曲栏隔开,虽看得见廊檐屋脊,没有底细人跟着,真不知道从哪个门进,哪个门出。   善长道:“这里住着却好,如何做生意,不妥不妥。”采薇笑道:“正是这样的才好做生意,宝财你去寻中人,这宅子咱们买下了……” ☆、45梅坞迎雅客东篱初开张   善长劝了采薇一日,也没劝回来,采薇一门心思就认准了自己的主意,说的那些什么会员制,什么需要隐蔽经营等等,善长一个字都听不懂,最后只能随她去折腾,也怕她折腾的太出格,便不放心回苏家庄,爷俩个就在冀州府里头住下了。   好在一边这么瞧着,采薇倒也知道分寸,凡是市井上需出头露面的事儿都交给王宝财去张罗,画了图纸找了匠人,她跟丰年就盯着折腾园子,怎么来,怎么去,倒是一样一样都在心里想好了的。   善长就问她:“你这个主意想多少日子了?”她说从南边就琢磨了,善长不禁失笑。   光这个园子的布置,施工,修缮,招人就折腾过了年,过年的时候,善长压着她家去待过了初五,就忙着又跑了回来,善长知道,她定的正月十五开张纳客,也就随她去了。   说起招人,采薇真把冀州府闹的不善,年前园子已经折腾差不多了,就剩下里面的员工,伙计容易找,合适的却难,采薇这个买卖可不想就开这一个,她还想开到京城去呢,只不过,现在这里试着运行运行,因此前期的底子得打扎实了,第一批员工尤其重要。   好在冀州府地儿大人多,贴了个大告示出去,第二日门口就挤满了人,王宝财站在门前的栓马石上,手里拿着一面锣敲了一下吆喝:“大家先别说话,告示上的字有不认识的,听我再说一遍,别白在这儿站半天,我们东篱轩找伙计,可不是什么人都要,那边墙上画了条红线,还有称重的大称,个头低于红线,体重超过要求的,对不住,大家回去另谋差事吧,个头体重都过了关,那边棚里有笀年堂的坐堂大夫,给各位免费诊脉检查,有什么隐疾的也请回去治好了再来,都过了的就进去里面,过了我们东家的眼,就是东篱轩的人了,还请大家守着规矩一个一个来……”   指使小伙计挨着发了号牌子在手里,让拿到号的依次排队检查,再一遍一遍的往下筛检,折腾了整整三天,挑出一百二十个人来,这番大动静出来,冀州府从达官贵人到平头百姓没有一个不知道,城东出了个东篱轩,是竹茗轩苏东家的二公子新戳的买卖。   知道归知道,可谁也不清楚,这个东篱轩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就看见伙计工匠,家具,瓷器,人来人往,不停进出,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若是拉住人问一句,也问不出来,嘴严实着呢,说东家不让说,谁说了,就别在东篱轩干活了。   就连善长都闹不清他闺女到底要干啥,可是当初看到伙计的花名册也着实吓了一跳:“你要这么多人做什么?”采薇道:“我哪儿有六个院子,每个院子连上到下算起来,怎么也得十个人,分两班轮值最少也要一百二十个才够使唤。”   善长道:“这些人光吃穿就是笔不小的银钱,你能赚几个银子,就养活这么多伙计,不如删减些吧!”   采薇道:“爹我们做的是服务行业,呃,就是伺候人的买卖,所以必须得让客人感觉非同一般的舒服才行,至于轮班当值,那时竹茗轩我就提过,您跟大舅都反对,我是觉得,让伙计适当休息也很重要,休息好了才能精神饱满的干活。”   善长没辙的道:“反正你就是一堆歪理,好,好,我就看着你怎么养活他们。”不过,心里也真想知道,采薇这茶楼到底怎么个开法,就连杜知府都万分好奇。   到了正月十四,采薇遣了王宝财去府衙送帖子,之所以选在正月十五开张,采薇是想着那句老话呢,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今年中秋是个阴天,想来十五该下雪了,下了雪才好安排。   果然,正月十五一过了晌午就开始落雪,至掌灯时分,细雪已是薄薄一层,杜知府自然不会自己一个人来,带着杜少卿,约了冀州府几个名士和致休回家的谭老御史一起到了城东。   王宝财亲自来迎,采薇还是颇有分寸的,这种时候,她还是不露面为好,杜知府抬头看了看门上的东篱轩三个大字,点点头道:“这是梅先生的字,笔锋遒劲风骨内蕴。”   王宝财忙道:“大人慧眼,正是梅先生亲笔手书。”门帘很平常,莫一看去就是个普通的宅院,进了门是个影壁,影壁前有明灯高悬,照着影壁上几行草书颇为不凡。   仔细看,是却摘录陶渊明的饮酒十二首中的其五:“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正是暗合了招牌的东篱轩三字。   杜知府笑道:“倒是个心思巧的。”过了影壁墙,几个人都不禁惊叹出声,先不说隐在扶疏花木,假山湖石深处的粉墙精舍,只最前面的池塘内,却开了半池莲荷。   如今这样隆冬的大雪天,池畔垂落明灯,碧水清莲,映着不停落下的细雪,令人有恍如仙境之感,忽而箫声传来时隐时现,竟不知在几重院落之外,箫声渐歇,又有梅香沁鼻而来。   四个清秀小厮手里提着琉璃灯,上来引着他们绕过池塘,进了那边月洞门,入目便是一片梅林,灯光下,雪压梅枝,暗香浮动,一条小路蜿蜒穿过梅林,尽头却是一溜三间的精舍,上写着梅坞。   两个小厮打起暖帘,一阵暖香氤氲而出,杜知府笑道:“好个梅坞。”说着,迈步走了进去,到了里面却又不一样,先不说摆件瓷器如何精致,单说侧面的矮榻,倒是颇得魏晋之风,榻上设小桌,软垫,桌上红泥小炉烧的正旺。   听青衣小厮说可脱靴上座,几人均入乡随俗的坐与榻上,又一个青衣小厮,捧了茶具跪坐在小桌前,开始煮水,水滚烹茶,茶香四溢,窗边两个小厮打起窗上垂坠的湘帘,露出一整扇琉璃窗外的白雪红梅,几人这才发现这间茶室竟然置身梅林之间。   如何雅,怎样雅,今儿几个人才算见识了,谭老御史叹道:“老夫在京为官多年,竟也寻不到这样一个雅致清净的去处,想不到,我们冀州府却有这么个所在。”   对王宝财道:“想来你们东家还不知是个怎样雅致的人物呢,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了。”王宝财面有难色道:“我们东家说她满身铜臭,不便来此清雅脱俗之地,几位大人若觉得好,以后常来关顾就是对东篱轩青眼有加了。”   杜少卿不禁暗暗失笑,倒是还知道自己弄得这些,不过为了骗银子罢了,杜少卿觑空溜了出来,扯住王宝财问:“你们家公子呢?”王宝财有些迟疑,杜少卿道:“你若不说,我自己去寻她去。”   王宝财哪里会让他在这里乱走,忙唤了个小厮过来,吩咐:“你引着少爷去后面账房。”杜少卿不禁愕然,和着把他们安排的这么清雅,她自己竟然在算账,怪不得说自己满身铜臭呢。   杜少卿跟着小厮出了梅林,绕过两道粉墙进到了后面一个小院子,一进来杜少卿恍惚觉得,刚才那些所见所闻都不过一场梦而已,这里就是最简单清净的小院落,侧面连着的几个院子,仿佛都跟这里一样,刚进来的时候,还能听见里面仿佛有齐刷刷念书的声音,也不知是做什么的地方。   小厮带着他进来就仍回去了,杜少卿迈步进了里面,丰年一眼看见他,急忙行礼:“少爷。”杜少卿看了他两眼,才认出他是丰收的哥哥,点点头说:“丰收在外头呢!”丰年偷偷瞧了采薇一眼。   采薇道:“你先下去吧!有不对的地方,我再让三月去唤你。”丰收这才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杜少卿坐在采薇对面的炕上,一眼不错的盯着她,三月忙道:“我去倒茶。”寻了这个托词也忙退了出来。   采薇算清了手里这笔账,才发现,大半天了,杜少卿都没动静,抬起头却见他定定望着自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采薇如今真有点怕这样的杜少卿,今年秋试他中了举,十七岁的举人,很给杜家争了脸,论说正是少年得意之时,偏在这事儿上钻起了牛角尖。   采薇眨眨眼笑道:“你不在前面吃茶,怎么跑到我这后头来了。”总难得见她的笑颜,倒令杜少卿的心事散了些许,想起前面那些布置,不得不说,这丫头把他爹那些人的心思拿捏的十分准了,样样儿扣着个雅字了,瞧不见一点儿金银的影子,若细细想来,只那精舍里的摆件,哪一样都不是寻常东西,更别提那一池隆冬盛开的莲荷了。   “你那一池子荷花怎样弄来的?”采薇笑了:“其实也容易,你们瞧着池塘没什么,底下却引着温泉呢。”   采薇也是到了这宅子里才发现,后头有一眼泉井,终年不枯,听知道底细的说,腊月里打上来的水都是温的,采薇想着,这不就是地下温泉吗,遂焀了暗渠引入前面池塘,从南边弄来莲花种子,先在暖和的屋里养着,眼瞅着含苞待放了,再挪移到池塘里头,要的就是一进来就镇住他们,让这些人知道,她的东篱轩为什么这么贵。   没错,很贵,定价很高,是采薇埋下的伏笔,她定位很明白,赚的就是这样的银子,也不勉强,愿打愿挨。   杜少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声道:“上月里我家来了客,是巡抚的夫人跟他家小姐……”采薇略皱皱眉道:“我听说了,那位巡抚家的五小姐是有名的世族闺秀,琴棋书画针线女工,样样都好,生的也端庄,脾性也好……”   杜少卿忽然站了起来:“你知我想听的不是这些,我……”“少爷,少爷,前面传了话,老爷唤您过去呢。”丰收在窗下喊了一声。   采薇叹口气轻声道:“大哥哥,你中了举更该苦读诗书,以期来年蟾宫折桂光耀门庭,旁的事就先不要理了。”“蟾宫折桂?”杜少卿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什么期望一般,脸上荡漾出笑意道:“你放心,我这就去了,今儿冷,让三月给你多加个炭盆子,别回头为了赚银子,自己的身子也顾不得了。”说着,大步去了。   采薇愣了老半天,问进来的三月:“我可是说错了什么话,让他误会了?”三月道:“姑娘可真是,您明知道少爷的心思,还说那样的话,若将来少爷真中了个状元回来,您可怎么说?”   采薇道:“我就说让他好好念书,赶明考中了好光宗耀祖,没旁的意思啊!你想哪儿去了?”三月道:“若我是公子,心里早存了那番念想,得了姑娘的话,肯定没日夜的念书,赶明考个状元,回来八抬大轿把姑娘娶回家去当媳妇儿,我听着就是这个意思。”   采薇伸手拍了拍她:“胡说,我怎么是这个意思。”三月道:“别管姑娘什么意思,论说少爷也好,从小一块儿的,彼此都知道性情根底,只是夫人那里……”采薇哼了一声:“再胡说 ,明儿把你给了人去。”   这话采薇原是吓唬三月的,从几年前说到现在,三月早不怕了,嘟嘟嘴道:“我知道姑娘瞧上那个什么木头了,可他是个江湖人,就是再好,难不成姑娘要跟着他跑江湖去。”   采薇脸色一沉:“越发胡说,我什么时候瞧上他了。”三月一看采薇真恼了,不敢再吱声,可心里就是觉得,姑娘便是现在没瞧上木头,若再见几回,也说不准了。   提起木头,采薇倒有些许出神,年前接了小叔的家书,说是从南蛮归来,直接进了朝廷调去南边的军营,她奶一听险些晕过去,怨天怨地的唠叨着:“如今家里样样好,怎的倒想起了这个来,这可是丢性命的营生……”急的不成,让采薇给写了信过去。   到底儿小叔回了信来说:“男儿就该保家卫国,回头他一定争个军功回来光宗耀祖……”把她奶气的没法儿,小叔这一参军,倒是让苏家这个年都没过好…… ☆、46贺整寿采薇初识郑心兰   东篱轩折腾了小半年才开张,早把冀州府从上到下那些达官贵人的胃口吊足了,就盼着开张能进去瞅瞅,究竟是个干什么的地儿,谁成想,说是正月十五开张,可就接待了知府一行人,开张了却不纳客,那些有钱有闲的人,心里越发着急,就是不得其门而入。   杜知府一行人自然就成了扫听的对象,偏里头有几位名士文人,或许觉得,心灵受到了震颤,回家后又是写诗又是作画,把东篱轩大大赞了一通,说是天下至清至雅的所在,这一下东篱轩嗖一下就火了起来,那些有钱的商人,自以为品味不凡的官儿,都削尖了脑袋往东篱轩钻,可惜就是进不去。   这么钓了两天,到了正月十七, 东篱轩贴出告示,推出梅兰竹菊四雅贴,每种帖子又分金银红绿四色,说是帖子,其实就是个识别登记的牌子,小巧精致,金的就是纯金打造,银的是纯银,红的是玛瑙,绿的是玉石,金帖只发四个,银贴八个,玛瑙十二个,玉石的十六个,不是白给,每张帖子都有相应的价位,可享受的服务等级和折扣力度。   金贴需每年交纳一千两持贴费,并不包括在东篱轩内的花销,但可享受对折优惠,依次类推,越往下越持贴费越少,花销的折扣越高,真正是抢钱的买卖。   王宝财当初看见这个还说:“这样多的银子,谁舍得拿出来,况且,还没见着什么,先拿银子,谁能甘心?”   采薇却胸有成竹的道:“你放心,自然有人抢着要。”果然,到了十八这日一早,东篱轩外就挤着不知多少人,还有各府的车马轿子,竟是铺了半条街,有看热闹的,大多数都是让人来送银买帖子的。   采薇说了,四张金贴不卖,分别赠与她干爹杜知府,谭御史和那两位名士,剩下的一天内被抢购一空,从正月十九开始,东篱轩里面的六个院子就没一天空过,进来吃回茶的消费没个百八的就甭想,饶是这么着,还恨不得打破头。   冀州府多大的地界儿,除了四张金贴是常年有主的,剩下的才三十二张,没一个月,东篱轩一张绿贴已是千金难求,东篱轩也成了冀州府最出风头的三个字。   别说冀州府,就连兖州府的人耳闻了,也特特过来想见识见识,只可惜不得其门而入,这一来,更把东篱轩的名声炒了起来,自然这些都是达官显贵的事儿,老百姓吃饱穿暖就成了,谁有闲钱去买这样的虚热闹。   善长哪里会想到,让女儿玩着做的买卖,竟然成了事,不禁成了事,就东篱轩一个月赚的银子,抵得上他们竹茗轩一年的进项了,善长就不明白,这些达官贵人都怎么了,明摆着就是烧银子呢,还一个个的往里钻。   哪里用一年,东篱轩那些帖子卖出去那日,采薇就把当初支借的五千两本钱换了回来,并且规矩的给了一分利,账面上清楚明白,倒让善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笑道:“你这鬼丫头。”心里着实自豪,别管姑娘小子,他苏家到底出了一个有大本事的。   因怕她毕竟年小,又是个女孩儿,仍让苏善长顶了名儿,对外就说是苏家单立出来的买卖,有知府衙门在后面戳着,在冀州这个地界儿,也没人来寻东篱轩的麻烦,其实也寻不着,东篱轩虽然每日客满,可说来说去就六个院子,客人都是有名有数的那几个,并不庞杂,外头看去还是个平常的宅院,只不过里头却另有乾坤。   连前带后,采薇足足忙活了一年,又到重阳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实至名归的小富婆了,东篱轩半年赚下的银子,比竹茗轩所有铺子加在一起的年利都多,善长是真不管她了,随她怎么折腾,只是随着采薇越来越大,她奶和她娘开始叨叨起她的亲事,令采薇烦不胜烦之余,索性就搬到冀州去住,不怎么家来了,图的是耳根清净。   躲开了她娘和她奶,却躲不开杜少卿,东篱轩的买卖,她订好了规矩,就让王宝财跟丰年盯着,她就是月底查查帐,倒是真成了甩手掌柜,干拿银子的。   开春的时候,善长在竹茗轩后头的巷子里,买下了个两进的小院,精细收拾了,当做父女在冀州落脚的地儿,东篱轩里头收账查账,也让宝财送到这边来,倒是省却不少麻烦,但必要的应酬也就免不了了。   采薇干爹杜知府是十一月初六的笀辰,赶上今年五十整笀,便想着大肆操办一下,赵氏手边忙不过来,便让柳大娘来接了采薇过去住,采薇不好推辞便去了,帮着赵氏记记账看看宴客的单子。   跟杜少卿打头碰脸的难免遇上,采薇也想明白了,既然避不开,索性就顺其自然得了,反正她没那样心思,杜少卿乐意怎么想,她管不着。   心里打了这个主意,见了面,倒跟过去一般说说笑笑的,采薇只要不再躲着避着他,杜少卿便欢喜不胜了,那还会计较其他,倒是比开头那一年还自在,赵氏在一边瞧着,心里暗暗叹息。   初四夜里落了雪,到了初五这日倒是冷了上来,采薇刚迈进赵氏的院子,就见廊上立着好几个眼生的婆子丫头,衣着清爽体面,瞧见她都好奇的望过来。   一进屋就听见赵氏爽利的笑声,听着外头的丫头说采薇到了,遂笑道:“夫人也瞧瞧我家的姑娘,采薇来。”   采薇进来就见赵氏对面坐着一位贵妇人,瞧着年岁比赵氏大些,穿着一件八团花卉纹的衣裳,头上戴金丝狄髻,眉眼慈祥,虽贵重却温和,采薇想起昨个柳大娘说,今儿巡抚家的女眷要到了,估摸要住两日,想来这位便是那位郑巡抚的夫人了。   果然,赵氏道:“采薇,这位是郑夫人。”采薇规矩的蹲身行礼:“给夫人请安。”郑夫人倒是些微愣了一下,上次来倒是也听说,杜府有位干姑娘,是个商人之女,没得见,今儿一见,却真有些意外。   只见十三四的丫头,模样齐整,灵慧内蕴,外头穿了一件织锦镶毛斗篷,丫头上来去了外头的衣裳,里面却是一件掐腰的素绒绣花袄,配上下面的大红八幅裙,倒是好个利落精神的女孩儿,头上也简单,不过别了一只玛瑙蝈蝈簪,跟耳坠子显然是一套的,映着一张小脸光亮亮的白净,眸光含笑,大气亲切。   郑夫人拉着她的手端详半晌笑道:“都说我家五丫头生的好,却原来你这里还有更好的,今年多大了?”   采薇规矩的答道:“过了年就十五了。”郑夫人含笑点点头,比我那丫头小两岁呢,你该是妹妹了,心兰来见见这个妹妹,倒是跟旁人家的姐妹不大一样。   采薇早发现旁边坐在梅花凳上的少女,想来就是赵氏想给杜少卿娶进门的媳妇儿,刚才不过一晃眼,没底细看,这会儿一看,不得不说,杜少卿挺有福气的,这姑娘长得漂亮不说,就是安静的立在哪里,都有股子如诗如画的气韵,跟她一比,自己倒是俗了不少。   两人对视一刻,采薇率先行礼,喊了声:“郑姐姐好。”郑心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去了那边坐在一处说话儿,虽是封疆大吏之女,却很是随和,两人说了会儿话到很是投契,到了晚间,赵氏便把郑心兰安置在采薇屋里。   郑心兰虽是巡抚五小姐,前面四个姐姐却都是庶出的,只她一个是嫡出,况且那四个姐姐都比她大,且早早便出了门子,剩下她一个在家里,上头只有两个哥哥,平常要进学读书,跟她也不在一处,倒很有些孤清,便是身边有丫头,不过没事时说说话儿,比不得采薇。   虽比她小上两岁,说话却甚为有趣,也不拘谨,性子也好,心下正喜欢,听得赵氏安排,倒是更合了心意。   吃了晚上饭,便跟采薇到了她院子里来,虽是采薇平日来闲住的地方,却也收拾的很细致,采薇遣了三月带着小丫头去收拾里头的寝具,她自己把郑心兰引到了西边的书房。   一进来,郑心兰就不禁暗暗点头,从言谈上,就能看出,采薇不是个俗气女子,迎面便是一架子书,书案上叠摞着……心兰上去拿了一本不禁笑道:“我当是什么书,你竟然看这些账本子,可有什么趣儿?”   采薇嘿嘿一笑:“看着玩的罢了。”心兰坐在椅子上,翻开看了看不禁道:“怎的跟我家的账本子不一样,这些一条一条的都是什么?”   采薇心话儿,你要是能看懂现代的记账法就奇了,心兰看了几页,看不明白,便丢开,站起来走到那边窗下的琴案上,手指拂过,琴声叮咚而出,赞道:“是把好琴。”采薇道:“这是教我的先生留下的,教了我几年,上月才走,说要游历天下去,只留了这把琴权当个念想。”   说起梅先生,真是采薇的恩师,几乎称得上倾囊相授,采薇的琴棋得了他的指点,都很过的去了,书法绘画,如今也不跟过去似的,凭着现代那点东西糊弄人,颇有几分造诣,只不过上月里梅先生却执意要走,倒让采薇很是惦念。   前日来了信,说到了南边,正闹着打仗,也不知梅先生却去那里作甚。郑心兰目光落在旁边架上的紫玉箫停住,目光闪了闪,拿起仔细端详片刻道:“你这支萧却更不凡了,哪里得的?”   三月进来听了,便道:“这不是们姑娘的东西,是旁人落在我们姑娘这里,回头要换回去的。”郑心兰点点头,仍放了回去,笑眯眯的道:“你倒是个琴棋书画都精的才女呢,怎的上回来不见你的面。”   采薇拉着她坐在那边榻上,三月捧了茶进来,采薇亲自递给郑心兰笑道 :“我跟姐姐怎么一样,姐姐是名门闺秀,从小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里只管着享福就成了,虽认了干娘,我们自己家,却是地道的庄户人家,小时候家里穷的,也就刚够吃上饭,后来寻了门买卖,才渐次好起来,铺子里事多,我姐姐出了门子,弟弟还小,我虽是女孩,也要跟着爹爹帮些忙,旁的干不了,这些记账算账的活计倒还成。”   郑心兰不禁愕然,虽也听她娘说过,杜知府家有个干姑娘,是亲戚家的女孩儿,倒不成想,原来竟是穷苦出身。   采薇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转,见她听说自己出身,没露出半分嫌恶,不禁暗暗点头,最起码,她比当年的周子明强多了,况且,人家还是正经封疆大吏的嫡女。   郑心兰安慰她道:“虽那些年苦,到底你有造化,如今可比谁差呢?”采薇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我比谁也不差。”郑心兰扑哧一声笑了,伸指头点点她的额头道:“倒成了自夸的王婆……”   巡抚大人在这里待了两日,过了采薇干爹的笀辰,便要回去了,临走,郑心兰拉着采薇的手很是不舍,虽短短两日,却觉得,比旁人认识了几年还相投,一起下棋,一起抚琴,一起写字,一起画画,倒是过了两日最欢喜的时光。   心兰褪下自己手腕上的鸡血藤镯,递到采薇手里小声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这只镯子是我祖母所赐,虽不算贵重,听说能辟邪,换了妹妹腕上这只翠玉镯吧!彼此留些念想,才不辜负了你我相识一场。”   两人交换了镯子,郑心兰便扶着婆子的手上车去了,瞧着马车没了影儿,采薇回头,却发现赵氏望着她的目光,颇有几分古怪。   采薇也不想猜赵氏的心事,最近赵氏的态度仿佛有些改变,也不像过去那样,草木皆兵的防着她跟杜少卿见面说话了,其实这些与采薇无涉,采薇从来就没想过要嫁给杜少卿,赵氏怎么想,跟她什么相干。 ☆、47巧打算赵氏私心露端倪   赵氏当初认苏家这门干亲,一个是稀罕采薇机灵,另一个也是瞧着苏家必然不会久困,果然,让她押对了宝,苏家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成了可着冀州府都数得着的买卖家,虽杜家只占了一成干股,每年里的进项,竟比她手里的几个铺子加起来都多。   若是没那些银子打通关节了,老爷怎么能升任冀州知府,赵氏很清楚,想当官,有本事,有机缘,还得有银子,越当大官,使唤的银子越多,就这么看过去,无论地方还是京城,四品之上的官儿,哪个后头不靠着家里,官越大,外头的买卖越大,庄子越多,到了年节,彼此来往送礼,银子花的跟流水似的。   就说郑巡抚,去年他家老太太过笀,那是多大的场面,各个府衙下县送过去的礼,堆在笀堂上都成了山,不是有竹茗轩的干股在后头撑着,哪里应酬的起。   人家巡抚多大官,之所有过来凑老爷这个做笀的热闹,还不是瞧上了少卿,赵氏心里比什么不明白。   少卿争气,十七岁就中了举,就等着朝廷大考蟾宫折桂呢,上回郑夫人带着女儿回娘家正巧路过冀州,便进来走了走,赵氏知道,这是来相少卿来了,见了一面之后,两家倒是走动的亲近不少,话里话外的听着也乐意这门亲。   赵氏也喜欢郑心兰,稳重大气,模样好,性情也温和,家学渊博,从小又请了名师教导,德容功貌,没得挑,可少卿就是不乐意,她一提,他就恼,旁的事上都是个孝顺听话的孩子,唯有这亲事上,却硬是不顺畅。   赵氏也知道儿子的心事,真是那句话,防来防去都没防住,小时候见他对采薇不大寻常,赵氏就怕有这一手,先认了干亲,想着兄妹名分早定,说不定便没这样的心思了。   采薇那孩子心灵儿,不知什么时候猜度出她的心思来,跟少卿倒是越发远了起来,不是她让人去接,再也不来府里,竟是个恨不得躲八丈远的,可采薇越这么躲着,少卿这心思越重,这些年,两人见的面少了,少卿那底下的心思倒越发执拗了。   瞧那意思是一门心思就要采薇呢采薇,采薇也是真好,与别家的闺秀两个样儿,从小聪明机灵,梅先生多挑剔的人,去了一趟苏家庄就留下了,一教就是这么些年。   时常听见老爷夸说采薇的学问好,老爷自来有些眼高心高,轻易不肯赞人,既然赞了采薇,想来必然是好的。   竹茗轩去年闹的那档子事,当时老爷都说:“刘家那是个败家子,怎的去惹了封暮志那个地痞,封家鼎盛之族,谁敢招惹,便是远亲也得忌讳着。”   弟弟赵鹏当时也说:“这事儿难了,那封暮志是个没事儿还得找点儿岔的,听说跟那个被竹茗轩挤跑了的恒升福有什么干系,这就是下了套子要坏竹茗轩的买卖呢,他手里拿着房契来个狮子大张口,摆明了要讹诈你的钱财,若是你舍弃了房契,就等于没了根基儿,关了门也没了诚信,买卖人最讲究的不就是根基诚信,这两样儿一旦都没了,买卖便是干下去也长不了。”   赵氏听了都跟着悬了几日心,想着善长病倒,大虎去了京城,如今可还有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不想却是采薇,扮了男装连夜赶来,三言两语就把这样的急难给解了,不仅解了为难,在冀州府呆了不足半月,便使得竹茗轩的生意更上层楼。   过后赵鹏跟她说:“姐,您认的这个干姑娘,可不是个寻常的女孩儿,如今看她这番行事,竹茗轩以往那些新奇招数,估摸都是她想出的,只可惜是个女孩儿,不然,苏家这买卖还不知得做多大呢。”   话还在搁在那儿,采薇就弄出了个东篱轩,虽对外说是苏家单立的买卖,可赵氏是知根知底儿的,从头到尾都是采薇一个人折腾出来的。   正月十五老爷回来之后叹道:“采薇真是个有本事的丫头,不知哪来的这些主意,明明就是做买卖,可偏让你觉不出来,莫怪少卿放不下,这样的女子,可着咱们大明,去哪里再寻一个来……”   赵氏当时犹自不大信:“她才多大,小孩子家鼓捣出来的就这么好,瞧你把她赞的,难不成你真想让咱少卿娶一个商人之女家来。”   杜知府摇头道:“你别在这里头挑拣,采薇未必就看的上少卿,那丫头心里什么没有,不然,也不会这些年都敬意避开少卿,你呀!别总把采薇当小孩子,你那点儿心思,说不得,她早瞧出来了,若是少卿就喜欢她,不妨就如了他的意。”   赵氏道:“你这话说的轻松,郑家的亲事可如何料理,郑巡抚可是你的顶头上司,寻个由头,你这个知府还不知道当不当的长远呢,再说,就是采薇这孩子千好万好,可主意太正,心更野,你说扮着个小子都去了南边,这又做买卖,以后能安心在家里相夫教子吗,便是她安分的在后宅里当媳妇儿,她那样厉害的性子手段,少卿又事事都依着她,哪里还能去别的房里,我还想多给少卿娶几个妻妾进门,以后好给你杜家开枝散叶呢。”   赵氏这话说出来,杜知府便再也无话说了,也知道,以采薇的性子本事,旁的女子连边都靠不上,更遑论跟她争,再说,他也一贯做不了赵氏的主,便摇摇头随她去了。   赵氏虽嘴上如此说,心里也觉得采薇赚银子的本事,是个万里挑一的,做官就得有银子支撑,郑心兰是好,未免有些贵重孤高,说白了,就是不务实,于这些世情买卖,却是个地道的门外汉,以后成了婚,难不成就指望着少卿那点俸禄坐吃山空吗。   这样想来,倒是采薇更好些,想到这些,赵氏这心里便有些松动,因此,趁着老爷笀辰便把采薇给接到府里,可巧郑心兰也到了,两人倒是一见如故,虽不过两日,情分却如姐妹。   赵氏忽然生出一个主意来,采薇虽好,毕竟出身摆在哪里,又是个名声在外的,体面的大家自然不会上门求娶,寻常的人家,先不说她自己乐不乐意,就是她爹苏善长也定然不舍,远近这些年貌相当的数过来,也就少卿最合适,她又跟郑心兰投缘,以后两人共事一夫,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郑心兰为长,她就做个二房,将来少卿金榜题名,少年显贵,她又去哪儿寻这样一门好亲事去。   存了这番心思,赵氏倒是越发不大理会采薇跟少卿私下的往来了,只不,她不理会,采薇也没那么多闲工夫,陪着杜少卿,见识他那越发露骨的儿女情长。   过了杜知府大笀,就到了年底下,采薇把东篱轩的账目事先捋好,交代了宝财跟丰年,便跟着父亲回了苏家庄,她得帮着父亲对竹茗轩的账,年底个个铺子的账目汇总送到苏家庄来,对好了,分出各家的银子,送了去,这是苏家年底的大事。   去岁忙活东篱轩的事儿,倒是没功夫理会这些,今年入了冬,她爹就说了,今年的账让她去管。   东篱轩虽说赚钱,可进出简单,采薇又教了丰年和宝财现代的记账法,比不得竹茗轩繁杂,且铺子多,需的一笔一笔的算出来。   往年到了年底,善长跟大虎加上赵鹏和皱兴都要赶过来在苏家庄没日没夜的算,那还是过去,去年一年里填了兖州府上下六个铺子,加上原先冀州府的九个,十五个铺子的掌柜账房,乌压压站了一院子等着。   采薇在屋里埋头看账,哪里不对了,再唤了外头的账房掌柜进来问,是一项繁重枯燥的工作。   三月端着茶水凑到她唇边上小声道:“姑娘歇会儿子吃口茶,从天没亮就在这里,连口茶都没得吃,咱们老爷倒真舍得使唤姑娘。”   采薇接过去吃了一口,没空搭理她,敲了敲案头的账本子,问旁边的林荣:“兖州府铺子的账目不大对,你去叫了掌柜账房进来。”   林荣忽有些为难,进而低声道:“姑娘,兖州府铺子是夏掌柜管着的。”采薇挑挑眉:“夏掌柜怎么了?比谁多长了只眼吗?”   三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林荣哭笑不得道:“夏秋山是舅老爷家二太太的兄弟。”采薇皱皱眉道:“又如何?难不成因为他是舅母的弟弟,就能想怎么样怎么样吗,那不如直接给了他银子,让他自己开铺子去算了。”   林荣一贯知道二姑娘的厉害,也知道这夏秋山今年恐怕过不去了,去年便有这样的事,只是老爷瞧着舅爷的面子,睁只眼闭只眼的让他昏了过去,不像今年撞到了二姑娘手里,二姑娘不管是不管,真管了,就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   采薇很清楚家族企业必然会存在这些弊端,三亲六故,人情关系,掺和在生意里,早晚把生意拖垮了为止。   采薇这两年忙,在家的时候不多,舅舅新娶的那个舅母什么样?也不大知道,只听底下的丫头说,很是得宠,又生了小子,舅舅甚喜,满月哪天摆了两日的流水席,今年入了夏,又怀上了,说苏家庄这边热的慌,便跟着舅舅拖家带口的去了兖州府,在那边买了个小院落脚,只过年过节的才回来。   采薇当时听了就觉得,舅舅这个二房的手段要比大栓娘不知道高了多少倍,人家不来硬的,玩软的,滴水穿石,就是舅舅再刚硬,也终是个男人,换个法儿哄着,什么干不成。   虽说如今还是合伙的买卖,可明显已分出冀州府和兖州府的界限来,不管舅舅是不是有意如此,至少已经是这样了。   夏秋山进来的时候,采薇扫了他两眼,不能说是个很张狂的人,但举手投足也透出那么点无所谓的态度,他旁边的账房倒有几分战战兢兢,不时用眼睛瞟夏秋山。   采薇略过夏秋山,直接问那个账房:“去岁从南边运回来的春茶和秋茶,一共多少,铺子里卖了多少,库房里现余下多少,这个数倒是对的上,只是银子却少了二百两,不在账上,只计了一句挪作他用,虽不多,可咱们做生意的,账目必先要清楚,这二百两的去处,你是不是该说明白。”   账房偷偷瞄了夏秋山一眼,夏秋山道:“是我忘了说,姐夫秋天那会儿去了南边,赶上我那小侄子闹病,请了郎中来看总不见好,有个瞧风水的先生说我姐夫买的那个院子不好,以前死过什么人,我便在柜上支银子另买了一个宅子,这才平安了。”   采薇道:“这些我舅舅可曾知道?”夏秋山目光闪了闪道:“姐夫终日奔波忙碌,倒还没得空说给他。”   夏秋山倒不想这位二姑娘真跟他丁是丁卯是卯的较上了,说起来不过二百两银子罢了,去年他支了一百,苏东家不是也没吱声,过后听说帮他补上了,林荣这个总管也没说什么。   宅子的确是他买的,前面那些闹病死人风水不好都是假的,他姐夫这个人有些抠门 ,明明这么大的买卖,就买了个一进的院子,丫头婆子都住进去,有些不体面,正巧有个朋友说有个大宅院着急出手,就要一百两银子,或可还有商量,夏秋山一听,就动心了。   可手里没县城的银子,他姐手里也是他姐夫按月给的花用,这么大笔银钱,从哪里来,有去年的事儿,夏秋山的胆子也大了,索性直接从柜上支了二百两出来,买了那宅子,最后商定了八十五两成交,从中间他得了一百一十五两的好处。   这事儿原是指望着苏善长念着情面,不会翻出来,也就顺理成章糊弄过去了,不想今年对账的是采薇。   采薇听他说完了点点头:“倒是说的很明白,不过银子虽小,事儿却大,依着你的话,又干系着舅舅和小表弟,我便更做不得主,三月去请我舅舅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勤奋欣欣向荣同学天天都在双更啊啊啊啊啊!!!古代文,现代文,修改出版文,岂止双更,简直勤奋的我自己都感动了,所以催双更的亲们要体谅啊啊啊啊!!!同时谢谢弱智的小孩,tiaotiao 琥珀几位美女的地雷。 ☆、48杀一儆百二姑娘初立威   大虎一进来看见夏秋山和那个账房不禁皱了皱眉,采薇站起来让她舅舅坐在榻上,三月捧了茶上来,采薇亲手递于大虎手上才道:“劳烦舅舅过来也不为旁的事 ,兖州府账上少了二百两银子对不上,论说也不多,只是咱们做买卖的,头一样账上要清楚,问了夏掌柜,他说是支借了出去买了新宅子。”   这事大虎是知道的,从南边回来,就见秋萍母子搬进了新宅院,如今倒不是买不起,只不过觉得没必要,不过就三口人住那么大的宅子,四下空落落的有什么意思,再说,他也不想在兖州府里常住着,可秋萍有了身子,有几分娇气,说苏家庄那边热的慌,又惦记着他,非跟着大虎去了兖州,一住下来不想回来了,还背着他买了新宅子。   大虎回来就问秋萍:“哪来的这许多银钱买宅子?”秋萍跟他说是她弟弟夏秋山从柜上支的,把大虎气了,叫来夏秋山好一顿数落,又私下给了他二百两,让他堵柜上的窟窿,哪想到这小子见钱眼开,就这样扣下了。   夏秋山以前不过一个伙计罢了,不是看着他姐,大虎也不可能让他当兖州府铺子里的掌柜,别的到还好,就是眼皮在浅贪财。   大虎的脸色一沉:“秋山这是怎么回事?”夏秋山倒是乖滑忙道:“姐夫,年前铺子里的买卖好,倒是忙的忘了这茬……”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递给账房:“这事我忘了,怎的你也不提醒着我些。”到把错都推到了别人身上。   采薇暗暗冷笑,算这夏秋山机灵,可见是打好主意的,若是混过去便混过去了,混不过去,再拿出二百两银子堵上窟窿,什么话都让他说了。   采薇却不能助长这样的事,开口道:“账目虽平了,可俗话说的好,没个规矩不成方圆,咱们竹茗轩的店规,一条一条悬在铺子的东墙上,事先有言,有违者重罚。”夏秋山脸色有些难看,阴晴不定的望着采薇,这位二姑娘是安心要跟他过不去了。   采薇根本就不理会他,直接跟她舅舅道:“兖州府的铺子是舅舅一手弄起来的,怎么发落这事儿,舅舅说了算。”   大虎倒是略有些犹豫,虽说秋山这个事儿做的不对,说起来也不过才二百银子,真要按照店规处罚,却有些过,怎么也是他的小舅子,这人情上面有些过不去,可是外甥女的性子他也最知道,眼里揉不得半点儿沙子。   东篱轩他去过,那里的伙计才叫一个多,上下加在一起一百多个呢,光伙计住的院子就好几个,却异常规矩有条理,即便采薇常日不去,也没个赶偷懒耍滑的,问了丰年说:“二公子说了,有明白的奖惩制度,谁偷懒了一次警告,二次扣月例,三次请回家,无论谁,绝无人情可讲。”   因此采薇这会儿虽问他的意思,大虎却也张不开口讲人情,只说:“你瞧着发落就是了。”采薇等的就是舅舅这句话,小脸一甭道:“没有东家的同意,掌柜私自支借柜上银子,这个口子若开了,大小十五个铺子的掌柜都支借,竹茗轩有多少银子让你们支借去,此风不可长,竹茗轩更请不起这样的掌柜,账房跟掌柜的私下勾结,挪用柜上银钱,更是不可容,你两个交清了账另谋高就去吧!”   “你……”夏秋山脸色涨红,指着采薇半天说不出话来,三月一步迈到前面喝道:“你指着我们姑娘做什么,做下这样不清白的事儿,你还有理了,舅老爷如今在这儿呢,外面其他十四个铺子的掌柜账房也都在,你不服行啊!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你横什么横,这是什么地方,倒给你长了脸……”   “放肆!”善长一进来就看见三月指着夏秋山的脸骂,那样子着实一个十分厉害的丫头,把夏秋山骂的脸色青白难看,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采薇一看她爹来了,也就闪到一边,大虎伸手拨开夏秋山道:“混闹什么,还不出去。”夏秋山今儿也是气急了,不然也不敢当众指着采薇,这位二姑娘可是声名在外,如今他算领教了,被姐夫呵斥两声,蔫蔫的退了出去。   善长看了三月一眼,虽脸色是沉的,目光却相当温和,当初三月来家的时候,真没瞧出是个这样胆大的丫头,如今跟了采薇这些年,倒真是个敢说敢做的。   三月说的不错,夏秋山算个什么东西,就凭着他姐,也不过是个铺子里的伙计罢了,敢当众指到采薇的脸上,算哪门子的规矩,要说大虎这宅院里就没个安生的时候,以前大栓跟他娘在,三朝五夕的折腾出点事儿来。   娶了个二房进来,头一年瞧着还好,生了儿子,是指望着有功了,倒是越发不知道规矩了,家是没分,倒是跟这边越发生分起来,也比大栓娘的心眼子多,知道哄着大虎慢慢想别的招了。   既然今年夏秋生干得出这样的事,难保去年就没有,想来是姐夫瞧着他的情面隐下了,大虎愧疚的脸有些红,上前喊了声姐夫。   善长却不提刚头夏秋生的事儿,只笑道:“你姐让我过来寻你,说小半年不见,想跟你说说话儿,这里就交给采薇,她倒是比咱们都能干的。”拽着大虎就走了。   采薇不禁翻翻白眼,她能干就活该在这儿当长工,满府里就属她忙活,回身拍拍三月的额头,赞了句:“刚才做的好。”三月小脸有些红:“本来就是,他什么东西,做出这样的错事,难不成还怨姑娘的不是了。”   采薇道:“这就是关系人情,你想想,若没有秋萍舅母在哪儿,给他八百个胆儿也不敢,得了,把帐本子给我拿来,咱们接着干活吧!”   再说善长,拽着大虎到了自己屋里,刘氏在炕上招招手让他坐到炕上来,拉着他的手端详半晌道:“前儿你回来的晚,我也没底细瞧,今儿一看,倒是兖州府的水养人,胖了不少,这脸色也好看了。”   大虎呐呐的喊了声:“姐……”   刘氏扫了那边善长一眼道:“姐叫你过来也是想,都是一家人的亲骨肉,咱也不用藏着掖着成日里猜来猜去的,到把简单的事儿弄复杂了,咱爹娘就生了咱姐俩个,穷的时候,你想着我,我惦记着你,也这么过来了,如今富了,姐这心也还一样,不盼着别的,就盼着你能好,你能自在,你能过的舒坦,你把大栓娘俩送走了,娶了秋萍进门,姐也不管,横竖是你自己后宅里头的事儿,姐不能跟着掺和,可这买卖大了,自然牵扯就多,麻烦也多,你姐夫跟我商量了,你若想分出去,咱就分出去,买卖分了,跟咱姐弟的情分没干系……”   刘氏刚说到这儿,大虎猛的抬起头来道:“姐,您这是什么话,我何曾想过分家的事儿,就是大栓娘闹得那时候,我都恨不得一脚踹死她,如今咱这买卖做大了,虽说靠了些运气,可还不是采薇,那一个一个的新鲜主意,这些我心里都知道呢,说白了,是我这个舅舅占了外甥女的光,怎么还会想到分家。”   刘氏道:“你别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也是你姐夫这身子,今年可更比不得往年了,出去一趟回来就累的不想动了,够吃够花,不如在家歇养着的好,天下的银子哪有都赚到咱家的理儿,到如今这样的成色,祖宗的脸上也有光了,还折腾个啥。”   大虎点点头道:“姐夫是该多歇歇,就让采薇管着买卖就是了,大栓不成器,采薇却有这个本事,我也正要跟姐夫商量,咱们兖州府的六个铺子,这一年虽说没赔钱,可真没赚多少,虽在冀州府名声在外,可兖州府里还是认恒升福,姐夫也知道,这恒升福正是咱们家的老对头,东家有点不地道,大栓那档子事儿,可不就是他们鼓捣封暮志那地痞设的套儿,记着咱们的仇呢。”   说着长叹了口气:“论说兖州府那么大的地儿,两家字号都开起来也招的下,可他家偏跟咱们过不去,年前在咱们对门新开了一家恒升福,茶叶都陪着钱卖,听他铺子里的伙计透过气来,就是要把咱们赶出兖州呢,恒升福可是几十年的老字号,跟京城的定国公府,不知有什么牵连,若是他家豁出去陪着本跟咱们这样干上一年半载,兖州府的铺子可都撑不住了。”   善长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只是先头想着,毕竟咱们坏了人家在冀州府的买卖,让着些也就是了,不想他家倒非要跟咱家斗个你死我活,回头我问问采薇可有主意,再做道理吧!”   大虎去了之后,刘氏埋怨道:“说的好好的分家,怎的到最后又跑你们那买卖上去了。”   善长道:“大虎没那样的心,只不过他先后娶的这两个媳妇儿都不省心,过去那句话真说的对,娶妻娶贤,那些年采薇就跟说过,咱们这样的买卖,最忌讳三亲六故的往里掺和,都顾着这样那样的情面,长了买卖就做不下去了,我倒没当回事,如今一看,二丫头说的真真有理。”   刘氏道:“你还赞她,事事都依着她,过了年可就十五了,这亲事还没着落呢,明薇十五都嫁人了,采薇,唉!”   善长道:“明薇哪儿好不好?本想着兖州府开了铺子,周家有什么消息咱们也能知道些,谁想周家老爷倒高升的快,这才一任知县过去就成了督事,虽是六品,可这京官也比外头的强多了,周家也举家迁进了京城,倒是难得听见明薇的信儿了。”   刘氏道:“上月里送了信来,说家里外头都好,子明也每日里用功,以备来年再考,她公公婆婆都是明理儿的人,明薇又是那样的性子,自然不会歪带了去,就是妯娌间,不知如何了,横竖出了门子的姑娘,就是人家的人了,我惦记着也是白惦记,要不说都乐意生小子呢,生了小子,别管什么样的娶进来一个,怎么也是在自己眼前,看得见摸得着,不像丫头,一嫁了人,当娘的想见一面都不容易了……”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善长宽慰她道:“你瞧还说不惦记着,才说两句,心里就受用不得了,如今采薇多在咱们身边待几年就待几年吧!她的性子,你便是跟她说一门亲事,她要不点头,难不成还强逼着她上轿去!”   刘氏听了,不禁白了他一眼:“那丫头心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合了她的意思,恐天下都寻不出来一个的,都是你这个当爹的宠出来的,如今鼓捣了买卖,更是管不得,我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我呢,句句都能把我驳回来,不说她,善学如今也不让人省心,去年来信非说参军,你瞧今年南边就打起了仗,咱娘是没日没夜的担着心,也不知这好端端的打什么仗,安生的过日子就不成啊!”   善长道:“我听人说,南蛮那边儿地荒,种的粮食不够,又赶上闹了两年灾,想来吃不上饭了,就来咱们大明抢,倒是扰的边境那边一团乱,年前我们回来的时候,冀州府都进了不少灾民呢,咱们家还设了粥棚,也不过挡几日罢了,那些人离乡背井拖家带口的,真真可怜,倒是盼着仗快点打完了才好。”   刘氏忙道:“这话可别跟咱娘说,说了不定咱娘又睡不着觉了。”侧头看了看架子上的沙漏,忙吩咐外头的婆子道:“去前面瞧瞧二姑娘那里可闲下来了,天都暗了,也该歇歇了,没得把自己的身子都累坏了。”   外面婆子刚应了一声,就看见采薇进了院来,不禁笑道:“夫人正念叨姑娘呢,这可不就来了。”   采薇进了屋,刚坐下吃了口茶,和尚就跑了过来,缠着她在炕上,摆弄那些新得的鲜亮石头,是小叔让送信的人从南边捎回来的,是些鹅卵石,挺重的东西,却捎来两袋子,一袋说是给采薇赏玩的,令一袋说给和尚的。   和尚这些虽鲜亮却大小不一,远没有采薇的齐整,每一块都是精心挑拣的,仔细看,上面或人物或花鸟浑然天成,颇为珍奇。   采薇最稀罕里头那个最大的,有巴掌大,上面恍惚一页小舟,舟上两人对坐,不知吃酒还是下棋,倒令采薇不由自主想起了木头…… ☆、49小年夜李氏再回苏家庄   夏秋山闹了这一水,让大虎着实没脸,想他姐俩个当着他面说的天花乱坠,背转身子却又一个样儿,大虎越想心里就越别扭。   当初瞧上秋萍,也不是为了她的姿色,秋萍长的虽不差,也不是多出挑个女人,只不过她家旁边卖豆腐的婆子说媒时说,她生的圆润,身子骨健壮,一看就是个会生养的,大虎这才动了心。   这些年过来,膝下就得了大栓一个儿子,眼瞅着又不是个成器的,大虎哪会不着急,加上厌烦了大栓他娘,成天挑三窝四的性子,更不怎么回家,秋萍这事便成了。   一开头也真没想正儿八经娶回家,后来大栓母子闹得越发不像话,秋萍又有了身子,瞧着秋萍性子温顺,不大掺和事,家里就姐弟两人也拎静,大虎这才动了娶二房的心。   不想这女人都是在外头一个样儿,娶进家来又一样儿,不记得那些年挨饿受冻的难,如今得了机会倒先学会了怎么搂钱。   大虎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自己对秋萍太好了点,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忽的就想起了大栓母子,把那旧年贫时的情分记挂了起来,也觉有些过不去,就像赵鹏劝他的话:“大家宅门里最讲究个嫡庶,庶出再怎么样,也不能越过嫡子去,就像咱万岁爷,大皇子二皇子明明就比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大上许多,太子依旧是三皇子,这便是嫡庶,万岁爷都这样,更何况咱们了。”   大虎听了觉得颇有道理,说起来,大栓虽可恶,毕竟是入了人家的套儿,如今在老家里圈了这两年,想也该知道了错处。   他姐也说:“怎么也是患难的夫妻,什么大的事儿揭不过去,再说大栓都十七了,也该操持着娶媳妇儿,你这个当爹的不在跟前,这样大的事,他娘敢拿什么主意。”   就这么着,腊月二十三,大虎就让底下的人去把大栓娘俩给接了回来,李氏倒是长了记性,这两年在老家里,每日每夜悔的肠子都青了,也想明白了,她嫂子那个人有什么见识,成日就是家长里短那点儿事,出的可不都是馊主意,弄到现在偷鸡不着反蚀把米,大虎把她娘俩丢在老家这个宅院里,一丢就是两年。   李氏心里头自然急的不行,后来想了一个巧主意,这不快过年了吗,让大栓给刘氏写了封信,说是过年了,惦记着姑姑姑丈和表妹呢。   刘氏自来心软,李氏又与秋萍不同,倒勾的刘氏想起了旧年情分,也是瞧着大虎这后宅里秋萍掌管着不是个长事儿,她即便生了小子,也是大栓的弟弟,从哪儿说,也不能越过他哥哥去,便跟大虎提了提。   姐俩儿到正好想到了一处,便接了李氏过来,赶上腊月二十三一早落了雪,路上不大好走,李氏娘俩儿又是拖箱带笼的,到苏家庄时已经落了晚。   李氏倒是学的乖滑了,一下了车,还没见着大虎,就先进了苏家宅院里来见刘氏,见了刘氏,就让大栓跪下磕头,倒是把刘氏弄得眼眶酸酸的难受,打眼一瞧,这才两年的功夫,竟老了几岁一样,大栓倒是又长高,就是看着身子骨不大强健。   刘氏拉了过来端详半晌问:“怎的这样瘦了?”大栓瞧了那边立着的采薇一眼,身子略缩了缩,低声道:“上月里病了,才好。”   刘氏不禁心疼起来,采薇这一看见舅母跟大栓,心里忽然就愧疚起来,当初自己干的那事儿,现在想起来着实有些过,不是她火上浇油,大栓也不至于被她舅舅送回老家去,如今瞧着那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样儿,竟是连点儿精神头都没了。   再看李氏,才多大年纪,鬓边都添了盖不住的白头发,刘氏见采薇在一边一言不发,不禁嗔怪道:“怎的见了表哥和舅母连话都不会说了。”   采薇这才上前见礼,李氏拉着她的手道:“真是这才多长日子,采薇都成大姑娘了,越发有出息了,还是姐姐会生养,生养的孩子个顶个的拔尖。”   刘氏笑道:“如今倒是更会说话了,大栓也是好孩子……”说了会儿话,刘氏就吩咐在苏家这边摆宴,也算给刘氏母子接风洗尘。   大虎带着秋萍来的晚了些,后面婆子抱着大栓的弟弟,过了年才一岁的刘兆武,秋萍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身边两个伺候的丫头婆子小心扶着,进了屋,倒是一副主母的派头,李氏一见,心里说不出有多膈应。   大虎一见李氏先愣了一下,倒不想才两年功夫,就老成这样了,再瞧大栓,见自己目光扫过,他不由自主嗦嗦一下,大虎心里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也觉得,这两年冷落的过了,回头对秋萍道:“你进门的时候,大栓娘回乡养病去了,如今既然回来,这碗茶你还是补上吧!”   秋萍脸色顿时一白,底下机灵的丫头忙放下软垫,递了碗茶在她手上,采薇在她旁边不远,都能看出来,她端着那碗茶,手腕不住的轻颤,眼中委屈的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侧头盯着采薇舅舅半晌,最终扶着腰身就要跪下去。   李氏等她跪倒了一半,一伸手扶住她道:“秋萍妹妹怀着身子,这礼以后再行也是一样,横竖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讲究。”大虎倒是颇有些意外。   吃了饭,采薇刚回自己的屋子,三月就道:“咱们这位舅太太倒是跟过去变个人一样,软中带硬,这手段心机都齐全了。”   采薇叹口气道:“争来斗去的,这样过日子真不知有什么意思?”三月道:“这样的事儿谁家能免,别说舅老爷,就是杜府里,夫人那样厉害,杜老爷房里不也有两个人,这男人哪个不想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享齐人之福,似咱们家老爷夫人这样的。万里也寻不出一个来的。”   采薇道:“所以这是女人的悲哀!”三月扑哧一声笑道:“姑娘倒是向着谁呢?”采薇翻翻白眼:“我向着理……”主仆俩儿说了会儿话,便歇下了,第二日还有没对完的账呢。   到了腊月二十六,竹茗轩的账目才对清楚,算出分红和明细账,派人给各家送了去,就到了年二十九,采薇才真闲了下来,一闲着,和尚就忙不迭的缠上来,日日一睁眼便跑到采薇屋里来,到老晚,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才回去,采薇到也有耐心法的哄着他玩了几日。   等破了五,采薇没回冀州,而是跟着她舅舅去了兖州府,过了初八,街上的铺子都开了张,采薇在恒升福对面的茶楼里看了三天,恒升福的确是有意挤兑竹茗轩,这一开张,就贴出大告示,开张优惠,价钱定的异常低,简直接近白送。   老百姓就认个便宜,恒升福一开张就大排长龙,竹茗轩的生意越发惨淡,连个人影都不见了,也怪不得舅舅着急,恒升福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竹茗轩给挤兑黄了。   大虎道:“要不咱的茶也降价吧!把价钱跟他们拉的一样低,虽说不赚银子,可也陪不多少。”采薇摇摇头道:“我让人去扫听了,恒升福比咱们的买卖大,京城是根儿,各州县都有铺子,可除了兖州府,旁的地儿还是原先的价钱,半点没落下来,另外,给兖州府各大茶楼,府门的茶,也跟过去一样。”   大虎道:“他就是不想让咱们在兖州府做起来,自然不可能所有铺子都跟着降价,这么多铺子都赔本卖,它多大的买卖也撑不住。”   采薇道:“昨个我让伙计去买了他家的茶回来,倒真实打实赔着卖的,虽是那些最糙的茶,我算着卖一斤茶也得赔十文钱,他正是想着这样陪不多少,但是这样卖下去,咱们竹茗轩没客人上门,早晚就得关门,赔了不多的银子,就把对手收拾了,这样的买卖划算,这掌柜的算的很精明呢。”   大虎着急道:“那怎么办,难不成咱们就真要关门?”采薇道:“那倒不至于,他这样不过是认准了咱们不会跟他一样陪着卖罢了,就是陪着卖了,跟他一样也不成,定要比他的价钱还要低,那些人才会上咱们这边来,那样一来,咱们陪得可就比他多了,他乐不得看着咱们陪,他就是要用这一招把咱们赶出兖州府,咱们的茶都是好茶,犯不着跟他这样拼老命,不过,却可以跟他玩玩。”   大虎一听她有主意了,心算放下了一半,忙问:“怎么个玩法?”采薇道:“他一斤不是陪十文吗,咱们明儿立个告示出去,现银收茶,一斤比它卖的茶加两文。”   大虎忙道:“咱们收这么些糙茶来做什么?”采薇笑了:“旁边让伙计摆张桌子卖,比他卖的价钱低三文,这样咱们一斤赔五文,恒升福却赔十文,摆开阵势,咱们对着卖,看看是他家先着急,还是咱家先着急。”   大虎眼睛一亮,笑道:“这个计好,咱一斤才陪五文,就是一天卖上一百斤,大不了就半两,咱兖州府才六个铺子,一个月不过区区三两银子,他家却有几十家铺子,都这么赔下去,可要伤筋动骨了,我就不信他舍得这样陪,哪个东家可是有名儿的抠门儿。”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呢,今儿就写这么多,以后争取补上!!!! ☆、50大火烧茶置死地而后生   恒升福的东家姓孙,到了这一辈儿,掌家的是孙德才,这孙德才买卖做的挺大,却自来有些抠门儿,心眼小,跟竹茗轩的积怨起自冀州,所以在兖州府,他发誓要报这个仇,因此咬牙陪着卖,也得把竹茗轩挤兑黄了。   可他没想到,他就卖了三天,竹茗轩就出了应对的招数,直接收了他的茶,比他还便宜的倒卖出去,这一来买茶的人就更多了,从他这儿买了不用费劲儿,直接卖给竹茗轩,这一过手就赚了几文,后来发展到几十斤几十斤的买。   孙东家也不是傻子,到了第五天就停住不卖了,才算消停了,大虎也松了口气,眼瞅着一点一点的,竹茗轩在兖州府的买卖有了起色,南边却开始打起仗来,这一打仗南北的水陆可就不大太平了,赶上今年倒春寒,南边茶收的少,价格就炒了起来。   皱家那边脱不开身,兵荒马乱的让采薇去也不放心,大虎这边正操持着给大栓成亲的事,也离不开。   说起大虎的亲事,李氏一开始真惦记上采薇了,她也不傻,采薇虽说心眼多点儿,可本事也大,要是大栓能娶采薇进门,以后还愁什么,她早听说东篱轩赚的银子不知多少呢,这要是嫁过来,不等于陪嫁了坐金山加摇钱树吗,就是采薇性子刚强些,看着那些银子,就是秋萍生八个儿子,李氏也不怕。   打着这个主意,李氏跟大虎一说,大虎叹道:“他们小时候那会儿,我也是这么想来着,若是大栓是个争气的,念出书来,考个功名,到时会娶了采薇也算般配,如今大栓这个样儿,趁早死了这条心,别说姐姐姐夫,就是我这个当舅舅的,都觉得一百个大栓都配不上采薇,好歹寻一个脾性好的娶进来就是了。”   李氏一个主意落了空,便提了她侄女,李氏的侄女大虎见过,以前在家里住过不少日子,跟李氏的嫂子倒是不一样,瞧着挺憨厚的,又觉得亏欠了大栓母子几年,便点头应了,定了三月里的好日子,兖州府的事都交给了采薇打理,忙着收拾房子彩礼娶儿媳妇儿。   善长也忙活冀州府的铺子,南边运货这事儿,大虎便说交给王宝财跟夏秋山,要说这夏秋山,有点心路,掌柜的免了以后,在家歇了些日子,又求着他姐,跟大虎说了说,秋萍会生养,二月中,又生了大胖小子,把大虎乐的牙都快没了,加上这些日子,瞧着夏秋生也算安份了,也就不再计较以前那点烂事。   没过多少日子就跟采薇说,让夏秋山去兖州府下县里的铺子当掌柜,采薇也不禁叹气,说到底竹茗轩不是她做主,舅舅都这么跟她说了,采薇也不好硬驳开,可南下让夏秋山去,采薇也总觉得不妥,可大虎说秋山以前是一时糊涂,现在性子稳了,采薇她爹也说还有个宝财跟着呢,出不的大事,采薇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哪想到,临走的时候王宝财的娘却死了,大虎只得让别的掌柜跟着夏秋山去了南边,想着横竖那边有皱家,直接运到兖州府的岸口,也就是路上的事儿,出不了什么差错。   哪想到运回来一打包,四船的精茶都变成了糙茶碎茶沫子积年的陈茶,那些好的哪儿去了,问夏秋山和那个掌柜的,两人是一问三不知,就说从南边上了船就这样,这边还没查出个青红皂白呢,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竹茗轩这回运来好些糙茶,打算着以次充好的卖呢,这个消息就跟着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就传遍了冀州兖州两府。   竹茗轩铺子里的生意先不提,那些老主顾纷纷过来退订,就怕竹茗轩真把这些糙茶叶卖给他们。   这事儿不用说,夏秋山跟那个掌柜的既然咬死了不承认,肯定就打好主意,不想在竹茗轩干了,要说也是,那四船好茶,别管怎么换出去的,他二人得的好处,比在竹茗轩干一辈子都多,而这个幕后主使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这一次要断送了竹茗轩。   有这样歹毒心思的,不用说肯定就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的恒升福,采薇倒是真小看了夏秋山,倒没想到这小子能这么狠,一点不顾及他姐,想来这么大笔的银子摆在哪儿,他还想的起什么来,只不过忘了贪字头上一把刀。   采薇几乎可以断定,肯定是恒升福孙家私下弄的这个损招儿,前面有大栓的事儿,恒升福什么阴损招数使不出来。   可惜夏秋山也把这事想的过于简单了,这不是百八十两银子的事,这四船茶算起来值七八千银子呢,这么一笔银子他想吞了,也得有这么大的胃,既然他不顾及他姐,采薇还顾及什么,直接把这两人送进了衙门,私下里使唤了银子,过堂,上刑,没几个过子,就挺不住全招了。   说半路上两人就把茶卖了,换了这些陈年的糟茶回来,卖给谁也说不知道,不说采薇也能猜到,就是恒升福孙家,不知等这个机会等了多少日子了,逮住了能撒手吗。   采薇怀疑夏秋山一早就跟孙家勾搭上了,只不过他也知道,他要是认了这个,罪过更大,因此死咬着就是半道上把茶倒换的卖了,银子也要了回来,就在兖州府里夏秋山房子的后墙根底下,塞在一个瓦罐里埋着呢。   采薇有时候觉得,这夏秋山真蠢,中了苏家的计都不知道,他也不想想,这事怎么可能瞒天过海,他死不承认就能没事。即便处理了夏秋山,也没解除竹茗轩的危机,这才是孙家的目的。   大虎道:“都怨我,我没想到夏秋山有这么大胆子,如今这事弄成这样,都怨我糊涂,我糊涂……”   善长叹口气道:“事儿都出了,你这样有什么用,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这买卖做大了,自然防不住人家惦记,便是没这事儿,还不知有什么事呢,就是关了门也谁也不怨。”   采薇道:“关什么门?咱要是这会儿关了门,不正顺了恒升福的意。”赵鹏叹口气道:“不关门还能怎么着?”   采薇道:“不怎么着,把这些糟茶明儿都堆到兖州郊外河边的空地上,把咱那些老主顾能请的都请来,不来的也随他,贴出告示,凡是明儿去郊外河边看热闹的,无论大小,按人头发给二斤白面,让伙计把面袋子就磊在河边上,我要让兖州府全城的人都来做个见证。”   善长跟大虎如今早没主意了,采薇说什么是什么,第二日天一黑,兖州郊外河边的空地上已是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的不知道挤了多少人。   竹茗轩的伙计站了两大溜,都举着灯笼火把,把空地上堆成山的茶包照的分外清楚,采薇站在一块高高的大青石上大声道:“都说我们竹茗轩要卖这些糙茶,今儿大家既然来了,也顺便做个见证,也传个话,看看我竹茗轩怎么处理这些糙茶,宁可赔了本,也不会把这些卖出去,这是我们竹茗轩的诚信,宝财……”   王宝财答应一声,带着十几个伙计,手里拿着刀子划开茶包,茶叶纷纷落在地上,采薇伸手接过火把直接扔了上去,茶本易燃,一见火,便烧了起来,冲天的火光,把兖州府郊外的河水都染红了。   大火烧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渐渐熄灭,却震惊了整个兖州府,第二日,采薇便带着王宝财坐船南下了。   采薇早就预料到了这次办货不容易,孙家这一步一步设计出的诡计,自然不会就此歇住,皱家早就来了信,说过了年,恒升福孙家就在浮梁高价收茶,不是皱家自己买下的茶田,连那四船茶都没有。   采薇到的时候,春茶已经收的差不多了,问了皱兴,皱兴道:“浮梁这边肯定没了,可南边出茶的地儿也不止浮梁,杭州那边的茶农也不少,且还有一季晚春的茶,过几日才收上来,只是那些多是大商家,有固定的主顾,咱们去了也无济于事,孙家正是拿准了浮梁是咱们进货的源头,才过年的时候就来高价收购的。”   不管有没有希望,总要试试,采薇带着王宝财,跟着皱兴,直接去了杭州,寻了十几家都给推了回来。   采薇真着急了,前面烧茶的时候是做的挺漂亮,后面得有新货跟上,不跟上,前面干的那些都白搭了。   采薇急的几晚上都没睡着,问了皱兴说郊外的山根下还有个大茶商,包了茶山种茶,他家专出龙井,如今皇宫里供上的就是他家。   采薇一听,这皇商更没戏了,可还是想碰碰运气,第二日一大早三人就去了,山脚下平铺而上的大宅院一进一进的,比皱家可不知气派了多少,宅子另一边是绵延的茶作坊,可见人家自己种茶出茶,怎么可能卖给他们。   采薇几个人到了近前,王宝财进去一扫听,不大会儿出来了个穿着绸缎袍子中年人,很体面,看着却慈祥好说话,打量采薇几眼道:“听你们的口音像是冀州那边的人,不知是哪个县的?我们家老东家也是冀州人,刚才在里头听见说话儿,让我出来问问?”   采薇刚冒出的希望一下就掐灭了,三月道:“我们是冀州府定兴县苏家庄的人。”中年男子目光闪了闪,又看了采薇几眼:“你姓苏?”采薇点点头。   中年人说:“那苏家庄村中街上有一户人家,有个叫苏善长的你可知道?”说完,自己又摇头道:“我倒糊涂了,爹说他家十几年前搬到外省去了,看年纪你也才十几岁,哪会知道他家的事呢?”   别说采薇,就是王宝财跟皱兴都愣了, ☆、51因祸得福采薇他乡认亲   王宝财忙道:“您说的正是我们东家。”对方显然颇为激动:“你说苏善长是你们东家?”说着目光落在采薇身上:“那这位公子是?”王宝财道:“这是我们苏东家的二公子。”“二公子?”对方仔细端详采薇半晌,嘀咕了一句:“记得我们家老太爷说苏家就得了两个姑娘,怎的又出了二公子……”   采薇脸微微一红,还是决定先隐瞒,毕竟不知对方是怎么个来路,这边正说着,里面走出一个六十多岁精神矍铄的老人,头上东坡巾,深赭色圆领绸袍,腰系石青色围裳,颇有体面,身后几名仆从相随。   刚才的中年男子见了他,喊了一声爹,采薇才知道,想这位老人便是老乡了,老人的显然比中年男子还要激动些,上前盯着采薇从上到下端详的甚为仔细,一边端详,一边还念念有词:“像,像,真像……你是秀娘的孩子。”   秀娘是采薇娘的闺名,外人怎得知道,采薇一愣:“您是?”老人上前一把抓住采薇道:“我是你舅爷爷,你娘没跟你提过吗?你娘小时候便是在我身边上养大的,你娘原不是定兴县的人,后来嫁了你爹,还是我寻人保的媒呢,那些年本来就穷,还闹了两年灾,可不连饭都吃不上了,不然,我也不舍得把我那外甥女就这么嫁出去的。”   采薇倒是模糊听她娘提过几次,有个亲娘舅就在邻村,娘亲小时候在外祖家养着,便是这位舅爷身边,这位舅爷膝下就得了一个女儿,把采薇娘也当亲闺女一样养着,后来娘的外祖母病逝了,采薇娘才回了自己家,后来赶上灾年,着实吃不上饭了,这位舅爷又保了苏家的媒。   只不过采薇娘嫁进苏家没几年,这位舅爷便撇下妻女上南边跑买卖去了,这一去竟就没了影儿,后来采薇娘那位表姐也嫁了个外省的婆家,连着采薇舅奶奶也跟了过去,先头几年还听见些信儿,后来不知怎的,就没音信了,寻人扫听了,说搬到别处去了。   这些年过来,倒是采薇娘积在心里的一档子事,当初采薇爹和舅舅来南边跑买卖的时候,采薇娘还私下里嘱咐丈夫和兄弟:“去了南边若得空扫听扫听,虽说这么些年没音没信的,保不齐就有知道的。”   采薇爹也让皱兴帮着扫听了,可扫听了这些年也没信儿,难不成这位体面的老太爷就是娘那位亲娘舅。   老太爷不等采薇再说什么,拉着采薇就往那边的宅院的大门走,一边走一边说:“可把我想坏了,那些年艰难,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了,也惦记不到家里头的人,后来好容易熬出点儿体面,你舅奶奶母女正好找了来,问了她,说赶上荒年,你爹带着你们搬到外省去了,也不知道搬去哪儿了,竟是这些年都没一点信儿,你跟舅爷好好说说,怎的后来又回了苏家庄?怎的又跑到南边来了……”   这位舅爷拉着采薇这一路就没停了问话,进了大门,便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比采薇整出的东篱轩地道多了,从廊子看过去,树木葱茏,假山流水隐着亭台阁榭,竟是好个气派的宅院。   仆从来往一个个的衣着也整齐干净,采薇心里却开始琢磨,这个事她知道的不底细,八岁之前的事她更不清楚 ,这位舅爷问她,她哪说得出来。   高老太爷拉着采薇直接进了正堂屋里,才放开她,招呼下面的人上了茶来,屏退闲杂人等,才笑道:“你是绣娘的二丫头采薇?”   采薇一听老人不仅叫出她爹娘的名姓,就连她的名儿都知道,且一语道破她的真身,还有什么可疑的,当即退后一步跪下磕头:“采薇给舅爷磕头。”   高老太爷扶起她道:“你遮掩的倒好,若不是我早知底细,定然也被你糊弄过去的,好个胆子大的丫头,亏了你爹娘也放心,让你大老远跑南边来做买卖。”   采薇道:“舅爷不知,家里长姐已出嫁,虽有个弟弟今年不过五岁,我爹打从前年病了一场,身子骨便不大康健,在家里盯着些买卖还可,受不得长途奔波劳累,舅舅倒还好,只是今年家里头事儿多,大栓哥又刚娶了媳妇儿,况且,还有兖州府铺子里的烂事,算来算去,只得我一个闲人。”   高老太爷道:“大栓都娶媳妇儿了,那些年我走的时候跟你一样还怀抱着呢,做买卖?你爹那么个实在人也做买卖,什么买卖?”   旁边刚才的中年男子道:“您老人家怎么忘了,刚头不是说了,是竹茗轩。”“竹茗轩?”老太爷道:“竹茗轩是你们家的买卖?”采薇点点头。   老太爷不禁道:“听见过几回,不曾想竟是你们家的买卖,这些年不见,你爹却长大本事了,你这次来是办货的?浮梁那边的茶不知怎的,今年价高了起来,虽说赶上倒春寒,论说也不至于啊,再说,你这会儿来,可不都晚了。”   采薇这才把怎么来怎么去的跟舅爷爷一说,高老太爷道:“恒升福的东家,我是见过几回的,那人心眼子不大正,他家的买卖到了他这一辈上说不得要折了。”说着,不禁捋了捋胡须看着采薇道:“你爹倒真有本事,竟然能想起烧茶这一招来。”   后面的三月插嘴道:“哪是我们家老爷想的,是我们姑娘,让伙计把茶堆到河边,每人二斤白面,引来了兖州府全城老少,当着全城的人把那些糙茶都烧了,这才保住了竹茗轩的名声,我们姑娘说这一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高老太爷挑挑眉,旁边的中年男子道:“冀州府那个东篱轩呢?”三月道:“那也是我们姑娘自己鼓捣的买卖,不是竹茗轩的事儿,我们还在冀州府里坐着数银子呢?”   采薇瞪了她一眼,三月才讪讪住嘴,老太爷道:“瞧我欢喜的,倒是忘了给你引见,这是你大表舅。”采薇忙行礼,大表舅道:“说起来,不是你们家出了这档子事,你也不会来杭州买茶,你若不来,我爹还不知道要惦记多少年呢,虽是糟心事,却也算因祸得福,总归咱们一家人团聚了。”   这边瞧见了舅爷,便再不会放采薇去的,硬留着她在这边住些日子 ,晚春一季的春茶下来忙着熏制好装了船,让王宝财押着赶了回去,毕竟竹茗轩那边还眼巴巴的等着呢,采薇也写了家书,嘱咐王宝财亲自送到苏家庄去,见了她娘把这事儿底细说明白,采薇便在高家住了下来。   住了几日才弄明白,她舅爷那些年来南边跑买卖,到了杭州郊外却遇上了歹人,抢了身上钱财,舅爷身上没了银钱,别说回乡就是连饭都吃不上,饿了好几天,饿的头晕眼花的,从河岸边走,眼前一黑失足就掉进了河里,后来被个茶农救了上来,瞧着他可怜,便带回家去。   茶农家里有十几亩茶田,就老两口带着个没出嫁的姑娘度日,采薇舅爷便留在他家权作个长工使唤,一来二去的,就说起了婚姻事儿,采薇舅爷也没瞒着,说家里有妻有女,那老两口子想歇了心思,可那女儿偏瞧上了,说乐意嫁,若是他原配妻子来了,便尊一声大姐。   两口子没辙,便操持着给两人成了亲,成亲之后,便把手里这十几亩茶田交给采薇舅舅打理,采薇舅舅却是个有大本事的,没几年,便干的有声有色,出了最有名的龙井,渐渐发起家来,机缘巧合被朝廷采纳贡品的官瞧上,便做起了皇商的买卖。   采薇舅舅后来娶的这位舅奶奶,却是个没运道享福的,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就撒手走了,正巧赶上原配妻子带着守寡的女儿找了来,也算接上了。   采薇的先头那个舅奶奶,大约是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没少受罪,找着了丈夫,没过几年好日子也去了,前窝里那位守寡的女儿,采薇舅爷做主寻了门人家,嫁进了杭州城,如今也是生儿育女的一家子人呢,一年里也就老太爷过笀或是年节的才回来一趟。   家里如今是大表舅母姜氏掌着,姜氏膝下得了两个女儿,一个八岁一个六岁,二舅母伍氏生了两个小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四个孩子一个赛一个小,采薇倒成了头大的,且采薇日常哄着和尚玩惯了,会讲故事,会跟着他们玩,没几日,跟几个孩子就熟成了一个。   采薇倒是难得这样悠闲的呆上几日,每日里跟几个小孩子玩玩乐乐,或逛逛舅爷家的宅院,或跟着舅爷和两个表舅去茶园子里瞧瞧,或去作坊里看炒茶薰茶的工艺,倒是长了不少见识,也给小叔也写了信去,这边离着军营不远,快马加鞭,一日信便送到了,倒是还没见着回信,采薇不免有几分郁闷。   忽这日来了婆子说前面有客,寻二公子的,老太爷请二公子过去呢,毕竟采薇还要在外面走动,老太爷便吩咐了,在家里也唤她一声二公子,免得以后麻烦。   采薇到了前面,还没进屋就看到院子外头立着的,不正是木头的两个随从,采薇眼睛一亮,迈步便进了屋里,果然,木头正跟她舅爷正在堂屋吃茶呢,还是玄色长衫,腰悬长剑,紫玉箫被一支翠色竹箫所替,头上纶巾帽,映着眉如远山鬓若刀裁,那双深沉黑亮的眼睛,定定望着自己,采薇忽然觉得,不知从哪儿升起一股热气,在她脸上徘回不去。   采薇暗骂自己花痴,要说木头虽长得帅,杜少卿也不差的,可在杜少卿面前的从容,在木头这里总是行不通,被他的目光一扫,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或许是两人这些年没断了通信,那夜过后,再有家书便分开了,小叔的便是小叔的,她的便是木头写的,也是那时候采薇才知道,先头的信也都是出自木头之手,还有那些三五不时送家去的书,各州志,那些小玩意,采薇开始还纳闷呢,以她小叔那个大咧咧的性情,哪会想着她喜欢什么。   总之,采薇觉得,她跟木头算最熟悉的陌生人,明明没见过几面,但彼此的事情,却早已熟知,只不过前方正在打仗,他这时候跑过   来是为了什么。   高老太爷瞧了这两人半晌,不禁抚须暗笑,说真的,采薇在他这里住了小半月光景,刚才那一瞬间的小女儿模样儿,还是头一回见,想来这两人早就彼此相熟了。   高老太爷道:“这位木将军说你小叔那边离不开,来接你去军营跟你小叔待些日子,只是那边如今打着仗,我却不大放心。”   木萧道:“老人家请放心,上月里师弟勇破蛮军,把蛮军赶到了百里之外,传来消息说,南蛮的老王病重,一时半会不会再犯我大明边境,如今军队正在整修,听着二公子在杭州这边,才想着接去团聚。”   老太爷点点头道:“青天白日过的好日子,打什么仗!既如此,你便收拾了跟他去吧!去瞧瞧你小叔,回家去也好跟你奶你爹娘报个平安。”这么说着,预备了轻便马车,采薇带着三月,跟着木萧上了官道奔南边去了。   如今正是四月,北方如今都是天气和暖,这南边便有些热上来,越往南走越热,采薇最是怕热的,在马车里闷的不行,最后索性做到车辕上来,一边走一边跟木头说话,其实也就她一个人唧唧喳喳的问这问哪儿的,不过她问了,木头就会回答,虽然话不多,可每次采薇问什么,都会应。   采薇笑道:“这才几年,你都成将军了?”木萧老实的道:“你们家老太爷是客气,我是参将。”“参将是个干什么?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出主意的,那我小叔呢?”   木萧道:“师弟力大无敌,勇冠三军,被元帅点做先锋,如今又立了大功,已上报朝廷,想来不久必有封赏。   采薇道:“封赏?难不成真封小叔一个将军当当啊,那我奶不得乐傻了……”木萧不禁莞尔。   作者有话要说:《一品村姑》正式签约出版哈哈!!!会控制字三十五万字之内,所以以后的情节就转往京城了。 ☆、52探小叔木头回马定会约   军营扎在一个要紧的隘口,前面一汪清水潭,临着潭水不远便是一小片桃林,想来三月的时节,这里该是一片云霞璀璨的好景色,采薇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过于天真,三月里这里正打仗呢,还不知有多少人死伤在战场,谁还有心思去欣赏桃花,桃花源,桃花源,古来隐者的安乐地,如今却是兵戈相交的战场。   桃花谢了,青绿的桃叶映着一潭碧水分外清幽,采薇不禁叹道:“若在此地扎一草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分外悠闲。”   三月探头看了看道:“公子想的好,可吃什么,您瞧瞧除了那些军帐,连户人家都没有。”采薇白了她一眼道:“煞风景,有山有水的怎会没人,咱们不是人吗,那些军帐里的兵不是人吗?”   三月嘟嘟嘴道:“那都是朝廷的粮草供着的,您要是在这儿扎一个草庐,可没人送粮草了。”采薇道:“我可以种桃花啊!春天能赏花,夏末能吃果,桃仁还能入药,桃木还能辟邪,怎么不好。”   三月道:“我说不过公子。”木萧却道:“你若喜欢这里,却不用在这里扎草庐,往西走五里便是个小村落,我跟师傅师弟在那边住了几年,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种桃树,到了春天,远远只看见一片浅淡的粉色,如烟似雾,因此得名桃花村。”   采薇忽然眨眨眼道:“木头,你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木萧脸色有些不自在起来。采薇却颇有自知之明的道:“这样的地方是很美,可让我闲了来此住上一月两月倒好,倘若住上几年,可是不成的,虽然羡慕这样的世外之地,我却实实在在是个红尘中的俗人,做不得世外高人,还是安生做我的俗世小女子吧!”   木萧不禁低笑一声,三月暗暗松了口气,刚才还担心,若她家姑娘非要跑这儿来种桃树,可怎么好。   迎面拂来清风,采薇不禁闭上眼,仿佛带着股野花的清香,夕阳渐渐落下,斜斜投下最后一抹余晖,余晖落在采薇的脸上,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迎着晚风,她的眉眼舒展,仿佛刻进了木萧心里一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由自主去在意,去思念,木萧后来想想,他跟师傅如果那次没救苏家兄弟,或是师傅没收善学为徒,或者他跟采薇再无见面的机会了,未免不是平生憾事。   木萧总觉得,采薇心里藏着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只要是她的,哪怕一点小事儿,他都想知道,都不由自主去在意,或者也该去筹谋……   不远处一骑飞马踢踏而至,木萧吩咐车夫停住车,采薇还没看清来人,已经被飞跃而下的男子冲过来一把抱住:“小采薇,疯丫头,想不想小叔,想不想小叔……”采薇被他转的都快晕了,才知道这个愣头青就是小叔苏善学。   好在苏善学终是稳重多了,只转了两圈,便放下采薇,采薇站住脚,瞪着苏善学,不禁愣了一下,这一晃,跟小叔有七年不见了,记忆中那个敦实憨厚的小子,变成了个膀大腰圆魁梧非常的黑大个,只是咧着大嘴笑的模样儿,依稀还有昔日的几分影子。   苏善学更是惊讶,从上到下打量小侄女几眼道:“倒是跟小时不大一样了,疯丫头成了个俊公子。”   采薇到了军营才知道元帅不是旁人,就是小叔和木萧的师傅唐秉,很传奇的人物,因当年跟随定国公南征蛮军,而获封威武将军,蛮军破后却挂冠而去,从此朝廷少了一个赫赫威名的威武将军,江湖上多了一个行侠仗义的云大侠 。   蛮军再犯大明,定国公上奏天子,天子连下三道谕旨,请将,请得威武将军挂帅,因此这一仗还没打,蛮军的败局已定。   采薇忽然发现,她小叔挺有识人之能的,当初不是死赖活赖的拜了这个师傅,哪有今日大名鼎鼎破蛮军的苏先锋。   采薇在军营住了三日,便回了杭州,军营毕竟不是她一个女人待的地方,仍是木萧送她回来,眼瞅前面不远就是高家的宅子,木萧勒住马道:“我需连夜赶回军营,便不进去了,替我向你家舅爷问安,北上一路小心。”说完,拨转马头扬鞭而去。   采薇有些怔怔出神,仿佛每次相聚相别都如此匆匆,她正愣神的功夫,忽听马蹄声由远及近,走了的木萧又折返回来,到了采薇跟前,定定看着她,眸光坚定而晶亮:“你等着我,我们京城再见。”苏采薇一愕的功夫,连人带马已经没影儿了。   三月一张小脸激动的通红:“姑娘……不,公子……不,姑娘,他,他,木头,让您等着他呢?”采薇脸也有些红白了她一眼道:“不过一句离别的客套话罢了,你听成什么了?”   三月道:“什么离别的客套话,姑娘真当我傻啊!”采薇道:“你不说他是江湖草莽,做不得准吗?”三月道:“那是以前,这次他跟咱们叔老爷一样立了军功,论功行赏,怎么还会去跑江湖。”   采薇叹口气道:“我倒宁愿他还是个江湖客,算了,别提这些了,他便去了京城受封,我却去做什么还是回去倒蹬我的买卖要紧,别的都是虚,银子才是实的。”   三月不禁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是个受过多大穷的呢,这样稀罕银子,如今姑娘的银子还少了,东篱轩这一年赚的银子,姑娘两辈子都花不清了。”   采薇白了她一眼道:“谁还嫌银子多,再说银子多了你也沾光啊!赶明儿你跟丰收那小子成了亲,姑娘我给你陪送一份厚厚的嫁妆,保证让你生七个八个小子都能养的活。”   三月小脸大红呐呐的道:“姑娘越发拿我们丫头打趣,谁,谁,跟丰收成亲了?”“你呀!”采薇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两年你们俩见了面就吵,跟一对冤家似的,最近这一阵,见了到连句话都不说了,两人都成了锯了嘴儿的葫芦,你别忙,等过些日子,我跟干娘说说,放了你去自是不能,把丰收要到咱家来,算个上门女婿,量他也不敢欺负你的。”   三月那张小脸跟块大红布一样:“姑娘越说越没正经的了。”采薇道:“这是正经的大事呢,放心吧!你既跟了我,我便要我为你打算妥当的,不止你,春分谷雨两个也一样。”倒让三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采薇到了高家见了舅爷,把小叔的事儿说了,舅爷也高兴的不行,采薇说要回去的时候,舅爷打点了打点,家里让二表舅守着,带着大表舅非要跟着采薇回去,采薇没法儿,怕舟车劳顿,毕竟舅爷有了年纪,可劝也劝不住。   大表舅道:“你就别劝了,爹惦记着你娘呢,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年,好容易得着信儿了,能不见上一面。”   好在高家有自己的大船,倒是比那些雇来的船舒服许多,一路上有采薇陪着说话逗趣,倒也不觉得难熬。   高老太爷最喜欢听采薇说生意经,这一路下来,老爷子才跟大儿子的道:“怨不得他爹把这样大的事儿交在她一个丫头手里,真真天生的买卖人。”   他大儿子笑道:“您可别这么说,您瞧着采薇会做买卖,我却看着是个正经的闺秀呢,琴棋书画,哪样都拿得起来,二弟下棋都输了她,闲暇时画的画,写的字,城里的大家闺秀都比不上呢,倒难为表姐两口子,怎的教养出这样一个丫头来,只不过,今年都十五了,怎的也没听说定亲。”   高老太爷道:“我倒是瞧着上回来的那个木将军跟丫头不一般,姻缘都是老天注定好的,谁又说的准去,我瞧着采薇丫头必然错不了,谁家娶了这样的媳妇儿,不是祖坟上烧高香了。”   大表舅道:“这倒不好说了,虽说采薇样样出挑,可咱们大明讲究的是三从四德,女孩子即便才高八斗有什么大用,况且,采薇还抛头露面,做了这么大的买卖,您老不知道那个东篱轩可是大大的有名呢,前几月我去京城回来,路过冀州府,听说了东篱轩的名声,想去见识见识,竟然不得其门而入,人家不对外接待散客,就那么有数的几十个主顾,别说东篱轩的金贴,便是那最末一等的绿贴,也是千金难求,没帖子,您就是给多少银子都没用,连门都进不去。”   高老太爷哈哈哈大笑:“如今你想去还不容易,别管什么金贴银贴的,抬出你舅舅的名号,哪里去不得。”大表舅也笑道:“我也跟采薇说了,回头第一件事就让她领我进她的东篱轩去见识见识。”   说着话儿便到了定兴县苏家庄,远远便瞧见村中两个青砖围墙的大宅院很是气派,船一靠岸,采薇就遣了来接的伙计去报信了,这会儿马车进了村,早就看见大门外迎着的人,当头就是她爹娘。   刘氏是真没想到,还能见着亲娘舅,说起来,她舅舅比她爹娘都亲一些,从小刚记事的时候,就被舅舅领到了定兴县,舅舅疼她比亲生的大表姐还疼,什么好吃的都先紧着她,为此,舅母看不过眼,私下里对她总是淡淡的,后来她嫁进苏家,舅舅去南边跑买卖竟就没回来,这些年刘氏也总想,也不知这辈子还见不见的着面了,她这个当外甥女的还没好生进进孝呢,说起这些就难受的不行。   谁想过了这么些年,心都快死了的时候,忽然采薇就从南边捎来信说找着了,王宝财当时一说,刘氏都觉得跟做梦似的,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你说哪个舅爷?”   王宝财忙道:“就是咱家姓高的舅爷,做了好大的买卖,宅子就在杭州郊外,上回给大姑娘办嫁妆,我跟东家从哪儿过,东家还说谁家的宅子好生气派,不成想就是咱舅爷家的,这回若不是舅爷把晚春收的一季茶匀给咱们,竹茗轩说不得要毁在这一场了呢!”   别说当时,就是现在远远瞧着马车越来越近,刘氏都觉得像做梦,马车到了近前,采薇先下车,扭身扶着老爷子下车。   老舅爷一下车,刘氏就撑不住了,那泪水哗就落了下来,当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叫了声:“舅……”泣不成声。   高老爷子也有些挺不住,老泪也下来了,惦记了这些年的亲外甥女就在眼前了,老爷子伸手扶起她来,揉揉眼,仔细端详半晌点点头:“秀娘啊!这些年让舅好生惦记,舅还说等到闭眼,也见不着我那外甥女了,不曾想老天垂怜,让咱们舅甥还有相见的一日。”   两人对着流眼泪,边上人也纷纷抹泪,采薇道:“娘,舅爷舟车劳顿了一路,还是进屋去再说话吧!”   刘氏这才醒悟过来:“对,对,瞧我,倒是高兴的糊涂了,这半天还在大门口站着呢,舅,我扶着您进去。”   老太爷点点头,扶着她的手走了进去,直接迎进了后面刘氏的院子,让着老爷子上座了,见过了苏婆子,刘氏跟善长大虎跟他两个媳妇儿,还有小一辈的,才正儿八经的磕了头,也见过了大表弟,这才落座说话。   老爷子一瞧,不禁感叹,真是那句话,莫欺少年穷,那时候苏家穷的,也就勉强能吃上饭,这时候你再看,从进来这一进一进规整的宅院,丫头婆子小厮也是来来往往的,俨然一个富裕体面的人家,当初把外甥女嫁给苏家原是没法子,倒不成想,外甥女是个有后福的。   伸手把和尚抱到膝盖上来,端详了端详,又扭头看了看,采薇不禁笑道:“这小子跟你采薇倒是长得像,挺俊俏个模样儿。”和尚笑眯眯的道:“长大了我也像我二姐一样做大买卖,到时候,替我娘好好孝顺舅爷爷。”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勾的屋里所有人笑了起来。   舅爷捏捏他的小脸蛋道:“好,舅爷等着你的孝顺。”扫了眼大虎身后,两个小的自然看不出什么来,大栓却畏畏缩缩立在哪儿,一点机灵气都没有,再看他娶的那个媳妇儿,眉眼到还老实,舅爷这才明白,怎么采薇一个女孩儿家,倒走南闯北的跑起了买卖,这家里真没个顶呛的人了。 ☆、53、接家书苏采薇初进京城   53、接家书苏采薇初进京城   舅爷在苏家住到过了中秋才回去南边,临走,大表舅劝采薇,把东篱轩开去京城,采薇哪有不想的,只是京城毕竟不同别处,天子脚下,那是皇城,皇亲国戚,极品大员,仕族阀门不胜枚举,她一个小丫头没有靠山,开了这么大的买卖,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上门呢,至少如今不成,不过也不是毫无希望,如果小叔将来当上个什么官,倒是可以考虑。   大表舅说,京城他手里原有两处闲着的宅子,仿着南边园子盖得,一处送了人,现还有一处空着呢,就在京郊,几个老仆人看着,接着西山边上的温泉,以前还真没想过做什么,如今想想倒是给你的东篱轩预备的,若有机会,你先去瞧瞧,要用的时候跟舅舅说一声。   舅爷走了之后,采薇便去了冀州,没待半个月呢,家里就来人让她回去,说有大事商量,经过兖州府一事,买卖上的事,善长跟大虎都让采薇管着,采薇事先说好:“让我管也可,但要依着我的主意来。”   因此如今各个铺子均添了一倍人手,轮着班来,采薇放开手,把现代的一些营销策略放下去,十五个店铺轮流搞促销,搞活动,搞庆典,弄的人眼花缭乱,这么一来,伙计虽说多了一倍,营业额却也翻了一翻,算起来竹茗轩更赚了,且声名鹊起,在兖州府正式站稳了脚。   采薇的经营策略是权力下放,不会都盯着,派人定期巡视,月盘点,月结账,只月底那几日忙些,剩下的时候倒还算轻松,善长跟大虎倒闲了下来,这会儿却不知巴巴的寻她回去做什么。   采薇进了爹娘的屋子,刘氏拉着她的手坐在炕上,让丫头打了水来看着她净了手脸,才低声道:“叫你回来也不为别事,是你舅舅说以后不掺和买卖上的事了。”采薇一愣:“舅舅的意思是要分家吗?”   善长摇摇头:“你舅舅倒不是这个意思,我瞧着你舅舅最近精神头也差多了,你小表弟病了有些日子不见好,昨个请了郎中来说,恐不中用了,秋萍没日没夜的闹,非说是大栓娘俩使了什么坏,咒了她的孩子,唉!家里头一团乱事儿……”   正说着,大虎大约听见信儿了,过了这院来,采薇一见,可不是,才半个多月的功夫,舅舅跟老了好几岁一样,可见不省心。   大虎坐下叹口气道:“采薇你也别劝舅舅了,这些年舅舅也没少给你添乱,这买卖做到如今成色,细想起来,都是你这丫头的主意在后头撑着,咱们才过了一个又一个坎,如今舅舅老了,不想再费这些心思,这些年舅舅手里也积下不少银钱,我寻人在咱们这边买上十倾地,也跟你爹一样,在家养老吧!”   采薇道:“舅舅才多大年纪,怎的就提起养老这话来了。”大虎道:“舅舅是心老了,折腾不起了,你看看家里这些不省心的事,我哪还离得开,就在家守着她们,我倒看看,还怎么折腾去。”   善长劝道:“你也别太想不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的福,咱们当爹娘的也是尽人事听天命。”大虎叹道:“小的我瞧着是不成了,秋萍哪儿自打小的病了就有些疯癫,现在想来,那时倒不该娶她进门的,却牵连出这些麻烦的事来,大栓媳妇儿刚怀上孩子,她见了就骂,非说大栓媳妇儿那孩子顶了小儿子的命数。”   善长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横竖糊弄着过吧!”采薇道:“既然舅舅不想再做买卖,我让人算了总账出来,把舅舅那份分出来,宝财说兖州府那边这一阵正有个要卖地的,说都是好田,比咱们冀州府这边强,我还说回来跟爹商量,两百倾,咱两家一分,一家一百倾,在那边也盖个宅子,以后在冀州住的腻烦了,也可去那边散散心,每年就让我大栓哥去盯着收收租子,却也拎清,大栓哥也有了个营生,省的每日里在家里闲着。”   大虎的老泪都下来了:“采薇,采薇,你让舅舅这心里怎么过得去啊!添了那么多乱,你还惦记着舅舅跟大栓。”   采薇道:“舅舅说这话可不外道了,如今我可还记着小时候舅舅对我的好呢!”刘氏也道:“你跟我们还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采薇又道:“竹茗轩也不是就没舅舅什么事了,跟杜家一样,每年给舅舅劈出一成干股吧!”大虎忙道:“这可使不得,那百顷良田,舅舅已是受之有愧了。”   善长道:“竹茗轩是咱们俩一手立起来的,这一成干股你拿的硬气,就别推辞了。”   舅舅走后,善长才问采薇:“只是两百倾良田,得多少银子?”采薇道:“兖州府那边比咱们冀州的贵上一些,我问了宝财,说一亩八两银子,五十亩一倾,两百倾九万六千两银子,拿出十万来,连盖宅子的银钱也尽够了。   “十万?“刘氏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咱家哪来这许多银钱?”善长道:“这些若是从竹茗轩的账上抽出来,咱们的铺子恐要开不下去了。”   采薇道:“竹茗轩的银子可抽出五万,也是舅舅该得的,至于咱家的五万,先从我的东篱轩里挪出来吧!”   刘氏不信的道:“你手里有这些银子?”善长笑道:“我说你别小看了二丫头,她的那个东篱轩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她手里的银子多着呢。”   李氏白了丈夫一样:“再多也是她自己赚来的,赶明留着是份体面的嫁妆,咱们当爹娘的怎好要她的体己。”   善长也点点头道:“你娘说的对,你自己赚的银子,还是好生收着!,家里虽没太多,攒了这些年,五万两还是拿的出的,横竖是买地,也不是干别的,以后收了租子也是个大进项,使唤你的却不妥,回头让林荣把银子支给宝财,让他看着办去吧!”   到底舅舅家的小表弟没留住,没上几日便夭折了,秋萍倒是越发疯癫起来,大虎怕大栓媳妇儿有个什么闪失,便让大栓带着他媳妇儿去了兖州府那边,顺便也盯着盖新宅院,大栓娘也跟了过去,家里就剩下秋萍母子倒是消停了些日子。   小叔那边来信说老南蛮王薨了,其子即位为新蛮王,这位蛮王上书求和,两边正商量着议和的事儿呢,一时半会儿还撤不了兵,采薇忽然想起木头的京城之约,不禁摇摇头,真不知道他怎就那般笃定,可采薇也没想到,她果真就去了京城。   进了九月,京城里周家忽然来了信,信未到苏家,而是直接送去了冀州的东篱轩,采薇接着信吓了一跳,信里就几个字:“二姑娘速来。”落款是四月。   采薇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明薇的家书有几个月没接着了,上次回家,她娘还念叨:“怎的就不来信了?”刘氏惦记着明薇的肚子,这都成婚两年了,怎的也没听见个喜讯,又远在京城,见不着面,因此更是忧心。   哪知忽然来了信,却是四月寄过来的,四月的性子采薇最清楚,别看老实巴交的,心里有路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送了这样的信儿来,显见是托人写的,又送到东篱轩,可见她姐不定怎样了,周家那边却瞒着呢。   采薇连夜赶回苏家庄,这事却不敢跟刘氏和她奶露,而是跟她爹私下里说了,善长叹道:“既是四月送了信,你就赶着去吧!若无事更好,若有事,你也帮着你姐拿拿主意,只一样你记着,就算周家是官,咱家也不怕,你姐若是受了大委屈,你就带着你姐家来,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你爹不在乎这些。”采薇点头应了,第二日就赶去了京城,到了周家的时候,正好是重阳。   周伯升得了个督察员督察的官,虽是六品,大小算个京官,拖家带口置宅子置地的在京城落了户,老大周子聪娶了姑表家的表妹,张碧槐为妻,这张碧槐父亲早丧,跟着她娘守着家里的田地,依附着舅舅过活,却也过的舒心富裕,后嫁给了周子聪,跟着周家辗转兖州府又进了京城。   张碧槐的母亲周氏年轻守寡,膝下就碧槐一个女儿,难免娇惯,是个处处想着要拔尖的性子,嫁进了周家,先头听说周子明未过门的媳妇儿是个庄户人家的闺女,更是瞧不上,乃至明薇嫁进来,却那么大的排场,那长长的嫁妆单子,比她的不知体面多少,张碧槐就跟心里堵了块石头一样。   加上明薇过门以后,模样好,性情也好,针线女工拿出来,样样把她比了下去,公婆甚喜,张碧槐越发别扭,寻着事儿与弟媳妇儿为难,明薇每每忍让过去,倒也安生了一年多,直到张碧槐又怀上了孩子,更是变本加厉。   明薇一贯是个忍让的性子,难免心里憋屈,加上周子明原先房里就有个不省事的通房丫头,一来二去就成了病,不思饮食,恹恹的,卧在床上,她婆婆知道了,让郎中来瞧了,说是有喜了。   明薇才露出些喜色,可不想,还没两个月胎就坐不住,小产了,明薇小产,没多久,张氏肚子里的孩子也落了胎,张氏就说是明薇的八字不好,命里专克孩子,还请了批八字的和尚做证人。   说来也巧,明薇进门之前,张氏正好怀着第一胎,明薇进门没多少日子,就小产了,后来又怀了一个,没上三月也没留住,这个确是第三个孩子,你说不信,可那个和尚说的话言之凿凿,要说信,这原是没影儿的事。   明薇刚刚小产,遇上这事儿,心里一急一慌,就做下了病,沥沥拉拉到了入秋越发沉起来,周家开头却也没怎样歪带,却也不如以前那样疼爱在意着。   明薇病的容颜憔悴,周子明也渐渐来的少了,主子们都不怎么当回事了,下面的丫头婆子就更变着法儿的使坏,虽不至于缺吃少穿,却隔三差五的给顿闲气受。   四月也是没法了,才写信向采薇求助,婆子带着采薇越往里走,采薇的眉头皱的越紧,引路的婆子是周夫人身边的。   今儿突然苏家就来了人,周夫人也颇为意外,前儿还商量着怎么给苏家送个信去,入了秋眼瞅着二奶奶的病越发不好,倒是也怕有个万一,可信还没等着送去,苏家倒是先来人了,没来旁人,却来了二奶奶的亲妹子。   周夫人心里也嘀咕,让个没出门子的姑娘来做什么,见了采薇,却颇有些意外,年纪虽不大,可说出的话入情入理,让你挑不出一点错处,却也不想二儿媳那样一味软弱,说话虽和气,可话里字字都带着骨头。   周夫人心里也明镜儿似的,两个儿媳妇儿之间颇有嫌隙,虽说明薇的性子可人疼,可碧槐毕竟是亲侄女,加上前面那个和尚说的话,周夫人不信也信了一些,明薇病的沉了,怕旁人过了病气,才挪到了偏院去,哪想到刚挪了去,采薇就到了。   采薇一进她姐住的院子,看见里面这个萧条的境况,眼眶都红了,跟旁边的婆子道:“我倒不知,你们周家原来如此会过日子,二奶奶就住这样的破院子?”   那个婆子忙道:“是大夫说二奶奶这个病有些过人,夫人便做主先挪到这里,赶明儿等病好了,仍回二奶奶的正院子去。”   采薇点点头:“你们家倒都是怕死的就把我姐一个人扔在这儿,回头我倒是问问你们家老爷,这算哪门子的规矩。”   婆子脸色有些难看,有心辩驳几句,却在采薇的目光下不由自主退了一步,这位二姑娘天生的有些令人惧怕的威严,。   采薇一进院,就看见四月在廊下正在一个小炭火炉子上熬药呢,院子里一个人都有,就连她姐陪送来的那几个丫头婆子也一个不见。   四月抬头看见二姑娘,眼泪唰就落下来了,想着在家的时候多好的光景,如今却落得这样没人理没管的,越发难过上来,一下扑过来叫了声:“二姑娘……”便哽咽的不成声了。   采薇喝道:“哭什么?还没到你哭的时候,我姐呢?”四月道:“在屋里躺着呢。”采薇回头瞥了那婆子一眼:“妈妈这就回去吧!免得我姐的病过在你身上,回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也怪到我姐头上,我姐可担不起。”婆子悻悻然走了。   采薇迈步进了屋里,屋里倒还算齐整,她姐靠躺在床上,都瘦成了皮包骨,小脸儿一点血色都没有,憔悴惨淡的容颜跟入秋凋零的花一样,让人都不忍心看。   采薇进来,薇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的道:“采薇你来了,你再不来,咱们姐妹这辈子恐也见不着了……” ☆、54、辨是非二姑娘大闹苏家   54、辨是非二姑娘大闹苏家   采薇坐在床边上,明薇伸手抓住妹妹的手,触手的热度令采薇皱了皱眉,虽不过重阳,屋里已经点了炭火盆子,身上也捂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屋内的窗子都严严实实阖着,竟是丁点都不透风,一进来就一股子冲鼻子的炭火气,想来不是什么好炭。   明薇躺在炕上连咳嗽的力气都快没了,采薇便问四月:“人都病成这样了,怎的也不见请郎中来?”四月抹了抹眼泪道:“先头请了郎中来的,说大姑娘这病过人,略开了几剂药就走了,后来再请说请不来了,郎中也怕的。”“放屁,怕病人,当什么郎中,难不成就让我姐在这个院子里等死吗,这是谁家的道理。”   四月道:“我们院子的人都被大奶奶打发出去了,那几个没良心的也忘了姑娘常日对他们的好,赶着跑的干净,我去求姑爷,姑爷说,不过先在这个偏院子里治病罢了,等治好了仍挪回去,听着房里那个坏丫头的枕边风,哪儿还顾得上夫妻情分,这边院里是大奶奶当家理事,姑爷若不出头,大姑娘就只等挨欺负的份,我跑到前面夫人跟前去求,夫人倒是让我出去抓药了,也只出去了那一次,才寻了个代写书信的给二姑娘捎了信,过后再也出不去的了,连角门都是大奶奶身边的婆子守着,安心要置大姑娘于死地呢。”   明薇闭了闭眼,有气无力的道:“现在还说这些……这些做什么?横竖是我……自己不争气,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还牵连了……牵连了张氏的孩子,她恨我……也应当。”   采薇道:“姐姐糊涂,这怎么是你的错,孩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周子明难道没份,这时候一个比一个躲的老远,简直是混蛋。”   采薇吩咐三月:“你出去到客栈去寻宝财,让他寻一个妥帖的郎中过来,另外,寻人牙子,先买两个干净老实的婆子过来使唤着。”   善长不放心采薇一个人进京,就让宝财带着几个伙计也跟了来,却不好进周府来,让他们在附近的客栈落脚,有事也好支应着,三月应了一声出去,不大会儿气哼哼的跑回来说:“门上的婆子不让出去。”   采薇脑门子的火蹭蹭冒上来,这简直是欺负人到家了:“四月你过去亲家夫人过来,就说我有要紧的话说。”三月跟着四月刚出了屋子,迎面就见周夫人带着婆子丫头后面一大堆人进了小院。   周夫人是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头,周夫人开春的时候病了一场,后来两个儿媳妇儿又接连落了胎,便没那些支撑的精神了,后宅的事一总交给了大儿媳妇张碧槐打理,后来碧槐来禀她说:“明薇得了风寒,在大院子里住着恐要连累旁人,不如先挪到偏院去,等病好了再挪回来。”   周夫人也就应了,可就挪到偏院来这些日子,不见好反见坏了,这会儿苏家忽然来个二姑娘,周夫人在屋里越琢磨这事越不妥,忽而想起那次明薇跟前的丫头四月,跑过来求她出府抓药,当时没大理会,现在想起来,外头那么多使唤婆子,哪里用得着主子身边的大丫头跑出去。   遂问了身边的婆子:“你刚才跟着二姑娘去,二奶奶的病可怎么样了?”周氏身边的这些婆子早就得了张碧槐母女的好处,都知道这回是大奶奶使唤了手段,安心要治死二奶奶,二爷都没吱一声,她们更不会说什么了,哪边风向硬,往那边靠,这个理儿谁不知道,说白了,这个家以后都是大奶奶的,现在讨了她的好,以后才有安稳的立身之处,因此,这帮婆子也都偏帮着张碧槐,欺上瞒下。   这时候周夫人一问,便有些吱吱呜呜答不上来,周夫人也不是个糊涂女人,这一看身边婆子的脸色,就猜出了七八,蹭站起来道:“我过去瞧瞧,说起来,有小半月不见老二家的面了。”   哪个婆子忙道:“二奶奶那病过人呢,太太去恐不妥……”夫人看了她半晌儿道:“便是那病过人,也是我周家的儿媳妇儿,难不成我连看都不能看了,她妹子如今过去了,赶明儿真有个闪失,她妹子回去一说,可不说我们周家歪带了儿媳妇,这个名声传出去,我周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那个婆子才不敢再吱声。   周夫人进了院子不禁问:“怎的这里也没收拾洒扫的人,那些伺候二奶奶的丫头婆子呢?”四月冷冷的道:“大奶奶安心要我们姑娘活不成,恨不得连我都不在姑娘身边才好,哪还有什么扫院子的人,早就打发走了。”   周夫人脸色一变,明薇这个陪嫁丫头这些年瞧着都不念不语的,今儿却敢顶撞起她来了,旁边的婆子喝道:“放肆,怎么跟夫人说话呢?”   “怎么说话,实话……”三月刚才就看着这个婆子不顺眼了,这时候上前一步挡在四月跟前道:“我们家大姑娘的命都要没了,还顾得什么放不放肆,你们这样欺负人,真打量我们苏家没人了,我们二姑娘说了,走到哪儿都得讲个理字,我们大姑娘若是无事还罢了,若是真丢了命,我们苏家倾家荡产,也要跟你们周家打这个人命官司。”   好个厉害的丫头,句句话说出来都咄咄逼人,人说什么主子,什么丫头,就看这个丫头就能知道里面的二姑娘不是什么善茬。   采薇听见动静,走出来站在廊子上喝了声:“四月……”那丫头才哼了一声,往后退了退,采薇走下来,却没见着急,只是道:“亲家夫人来了就好,有些话,先要说清楚的,我姐虽是嫁进了你们周家,可这条命却是我爹娘给的,没得就这么丢了,也对不起爹娘的生养大恩,人病了,你们家不给请郎中还罢了,我让丫头出去请,你们家大奶奶派了个凶神恶煞的婆子把门堵着,不让出去,是安心就想我姐病死了才算如意,我来时,爹跟我交代了,若是大姐受了委屈,就带着家去,可家去之前,这冤屈的是非曲直,也得掰扯明白,将来旁人问起来,也有个缘故。”   说着,声音陡然一沉:“四月,现在当着亲家夫人的面,你出去请郎中,那边有棍子你拿着,若是还有敢拦着不让你出去的,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姑娘我镗着。”四月脆生生应了一声,抄起那边的棍子就跑了出去。   周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对身后的婆子喝道:“还不去叫大奶奶过来,再找人去请郎中。”采薇道:“郎中就不用亲家夫人费心了,如今这满府上下,还不知道有多少恨不得我姐死呢,找的郎中啊!和尚啊,都不知是来治病算命的,还是来要命的。”   周夫人也觉理,这事不用想也是老大媳妇儿弄出来的,周夫人倒是没想到,老大媳妇儿心思这么毒,又真怕这事闹大了,再说,她一个长辈也不好跟采薇一个小姑娘家计较,可这几句话吃下来真真噎得慌。   正说着,张氏带着丫头婆子到了,进了院,还假装着捂着口鼻,仿佛生怕传染上什么恶疾一样。   张氏刚进院子,后面一个婆子捂着额头一脸血的跑了过来:“大奶奶,大奶奶,那个想出去请郎中的丫头疯魔了,用大棍子当头一棒,敲的我头都破了,回头拿住那死蹄子,看我不抽了她的筋。”   周夫人脸色难看的不行:“胡说什么,还不拽下去,老大媳妇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跟我说请了郎中来给你弟媳妇儿瞧病的吗?如今这院里怎的连个伺候的人都没了?”   张碧槐颇委屈的道:“娘,这可不怨我,那些人都怕弟媳妇儿这病过人,死活不乐意来呢,不信我把他们叫过来一问就知道了。”说着,吩咐后面的丫头去叫人。   采薇不禁冷哼了一声,不大会儿功夫,明薇陪嫁的那几个丫头婆子都哆哆嗦嗦的进了院来,一见采薇,腿都软了,扑通就跪了下来:“二姑娘,二姑娘,不是我们的错,是大奶奶说,我们要是来伺候大姑娘,就把我们一个个都赶出去,二姑娘,二姑娘……”周夫人脸色越发难看。   采薇挨个扫过她们道:“当初让你们跟着我姐陪嫁过来,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身边有自己的人,得使唤,你们倒好,打量出了苏家门,你们就不是苏家的人了是不是,这样背主的奴才,该活活打死。”   那几个人吓的脸都白了,扭头去求那边张碧槐:“大奶奶大奶奶,您要我们做主啊!”张碧槐死死盯着采薇,倒不成想软趴趴的苏明薇有个这样厉害的妹子。   采薇道:“四月把这几个人的身契找出来,让她们看看,上面白纸黑字上写的主子是谁,免得死了都是个糊涂鬼。”四月答应一声,进屋不一会儿寻出了几张身契,采薇捏在手中,就跟捏这几个人的命没两样,那几人一个个面如土色。   王宝财带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进来,后面跟着三月和一个郎中,王宝财到了这院里一看,心里都觉腌心,东家的大姑娘在家什么光景,如今嫁了人,却住这样的地方,看都没看众人,对采薇鞠躬道:“人牙子寻的人,一时难知底细,这两个是咱们舅太爷宅子里留着的,我想着去问问,一提姑娘,就说早接着表舅爷的信了,姑娘使唤那宅子和宅子里的人都成,匆忙间,我先带了两个过来。”   采薇点点头,那两个婆子也跟采薇见了礼,采薇指了指地上的几个人,吩咐两个新来的婆子:“把这几个人先捆了关到那边柴房里,宝财,待会儿你出去叫了人牙子来,把这个几个人远远的卖了,别让我再看见他们。”   “二姑娘,二姑娘,饶命啊!”那几个就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怎会不知道到了人牙子手里再卖出去,就再难遇上苏家这样儿的好主了,因此拼命哀求。   采薇却再不理会,对一边的郎中道:“麻烦先生,请进去瞧脉息。”把郎中请到屋里,郎中坐下诊了半天脉,出来堂屋,一边开方子一边道:“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不过着了寒而起的症候,难就难在身子太虚,想来是小产后失于调养,以致亏了身子的缘故,元气补起来,便可有望痊愈了,病却不大,要着重调养身子,每日一盏独蔘汤最好。”   “独蔘汤?”张碧槐尖着嗓子道:“郎中开的好方子,如今平常的山参一两银子才买十克,要熬独蔘汤,怎样也要三十克,这一天光这个就三两银子,谁家吃得起这样贵的药。”   周夫人也不禁有些为难,虽说家里也有买卖,有银钱,可这么个花法也不是事了,采薇却哼了一声道:“三月,你出去告诉让宝财寻人去买,挑最好的,不拘多少银子都要买回来,另外多买些补身子的,告诉他,别怕花银子,只要是好东西就成。”   周夫人不禁暗暗打量采薇,这位二姑娘好大的手笔,是听说苏家这些年买卖越发做的大,可这位二姑娘,不过一个没出门子的姑娘家,张嘴就能调用这些银钱来往,可见在家里是个主大事的,怪不得这样厉害。   可这个钱万万不能让苏家出,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周夫人忙道:“这些银子原是给明薇治病的花用,该着从周府账上出,卫婆子,你去让账房先支二百两银子过来。”   采薇也没拦着,送走了郎中,对周夫人道:“亲家夫人您也听见郎中的话了,我姐的病不过人,先头那个说这病过人的郎中,是哪里请来的,还请告诉我知道。”   张碧槐目光闪了闪道:“你想干什么?”采薇笑了:“干什么?我要问他何人主使,收了多少好处,这样胡说八道的害人性命。”   张碧槐脸色涨的通红:“不过,不过就是一个路过的郎中,正好请了来,如今去哪里找?”采薇却不上当:“周家大小也算官宦门第,请郎中给主子看病,难不成还要请个江湖郎中,这话说出去,真是个大笑话。”   周夫人脸色一变道:“老大家的,你先头不是说请的城西广和堂的万郎中吗?”采薇点点头:“这算有主了,三月你现在就追出去,让宝财先带上两个伙计去城西广和堂找姓万的郎中过来。”   “呦!这是怎么回事?大晌午的,都跑这个偏院子里来做什么?也不怕招惹了晦气?”门口进来一个中年妇人,眉眼就带着几分尖刻。   张碧槐一看来人,跟看着救星一样,扑过去:“娘,娘,您怎么才来?”采薇便知道,这个中年妇人定然就是周家那位守了寡的姑奶奶了,也是张碧槐的亲娘。   采薇却不理会什么姑奶奶,跟周夫人道:“我姐还病着,人多吵的不清净,这事今儿势必要弄个清楚明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更不全是后宅院里的事,亲家老爷,我姐夫哪儿都得知会到了,也做个见证。”   周夫人倒抽了口凉气,才明白,这位二姑娘是认真要把事儿闹大了去的。   那位姑奶奶道:“这位二姑娘还小不懂事,这事要是折腾出来,你姐那个克夫克子的命传出去,可不大好听呢。”   采薇哼了一声:“不说我还忘了,这里头还有个和尚呢,哪个庙里请来的?我倒是要会会他,看看是个得道的高僧,还是专会坑人的神棍。” ☆、55、留余地周老爷明断家事   55、留余地周老爷明断家事   周伯升是真没想到,后宅的家事能闹成这样,他一回府就听说苏家二姑娘到了,周伯升倒是对采薇的事儿知道一些,冀州府出了个东篱轩,在京城官宦的圈子里颇有名声,一个茶楼却以雅字闻名,合了他们这些读书人的脾胃,闻说在那里吃一次茶的花用,怎么也要百两,最蹊跷的是,如此贵的地方,你便是有银子也进不去,弄的人心痒痒,却不得其门而入,冀州多了个东篱轩,去冀州的官差,倒成了抢不上的外差。   后来扫听说东篱轩是苏家的买卖,管事的是苏家二公子,周伯升好生纳闷了一阵,苏家长女便是自己的二儿媳,苏家次女可还待字闺中,便有一个小子,今年还不到五岁,哪里来个管事的二公子。   没多久竹茗轩在兖州府烧茶的一场大火,令苏家这位二公子更是远近闻名,后来周伯升想了又想,才想明白,这位二公子说不得就是苏采薇易钗而弁,虽觉亲家有些荒唐,心里对一个女孩儿家竟有这样大的本事,也颇为惊讶佩服,记得小时是个聪明过人的丫头,倒不成想长大了,却有这样的手腕。   深知采薇这些丰功伟绩的周伯升,一进了府,管家就把家里怎么来怎么去跟他一说,周伯升的眉头就不禁皱了起来。   他的妻子王氏,是个能干的妇人,后宅的事一向打理颇好,两个儿媳妇儿一前一后进门,大儿媳妇儿是他妹子的闺女,有些娇惯,是个喜欢事事拔尖的性子,好在明薇性子温顺,家教极好,每每知道忍让,一家子过起来倒也和乐安稳。   只是连着没了孩子,令周伯升跟王氏心里有些不自在,好在两个儿媳妇儿都年轻,承继香火也不必急于一时,虽来了什么和尚说明薇克夫克子,周伯升也没真当回事,这些和尚道士的话哪儿做得准,当年在苏家庄,明明就说苏家两个姑娘都是富贵荣华的命数,以周伯升看,苏家庄那个尼姑批的八字倒信的七八。   当年苏家那是多穷的人家,虽不至于揭不开锅,也只够的上温饱,当初妻子还埋怨他定下的这门亲事过于寒酸,可明薇过门时,那半条街的嫁妆,真真风光,如今又有竹茗轩和东篱轩两个大买卖戳着,谁敢说苏家不富贵,真正瞎了眼。   周伯升自然知道二儿媳妇儿病了些日子,可毕竟是后宅里头的事,又有妻子坐镇,他便没怎样过问,哪想到竟闹成了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苏采薇又岂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儿。   周伯升进了正堂,先看见一个郎中打扮的人,神色不安的立在一边,王氏坐在正中,两侧立着他两个儿子,大儿媳妇儿和他妹子,还有一个打扮体面的年轻姑娘,眉眼极为俊秀,站在那里稳稳当当,却风华内蕴。   再看王氏和他妹子母女脸色都不大好,采薇看见周伯升,行过礼后道:“亲家老爷既然回来了,今儿这事便更要弄个水落石出了。”   张碧槐她娘道:“你这姑娘,口口声声说我们要害死你姐,巴巴的让你家的什么伙计压来了万郎中,即便郎中,也有错断脉息的时候,横竖现如今你也寻了郎中来,给你姐诊脉医病了不就结了,还想怎么着?”   采薇冷哼一声道:“怎么着?我姐的命险些被人害了,就这么了了,没门,亲家老爷现在这里,我要一个理字,若你们想糊弄了事,也成,我现在就带着我姐走,咱们公堂上见,鱼死网破,你们周家不破丢了脸面,我们苏家更不怕,这个冤屈我势必要找回来的。”   说着,指着万郎中道:“你既然认了诊错了脉,那好,我就找你理论,现在就去衙门,我要告你一个谋害人命之罪,便是我姐捡回了一条命,也让你尝尝坐大牢的滋味儿。”   那个郎中本来做下这事儿,不过为了贪几个银钱,哪想到会闹这么大,他若认了,公堂上一去,能有他的好吗,遂吓的脸都白了:“不,不是我诊错了脉,是……是……”说着瞥了眼张碧槐母女,一咬牙全都交代了:“是大奶奶让个丫头私下给了我五十两银子的好处,言说二奶奶既然是受了寒,就说风寒,不干我的事啊!”   周伯升一拍桌子:“混账!”郎中吓的堆乎在地上,张碧槐脸色青白交加:“你,你胡说什么?”那个郎中道:“我没胡说,大奶奶,如今我可认不得这样害人命的大罪,我家里还有老小一家子呢!”说着,左右看看,指了指周子明身后不远处偷着想挪出去的丫头道:“就是她,她塞给我的银子。”   采薇不禁瞪着那个丫头,从进来,四月就跟她说了,周子明身后就是那个什么通房丫头叫锦绣的,自打进来就神色不定,肯定是心虚了。   锦绣一听指到她头上来,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抱住周子明的腿道:“爷,爷,二爷,奴婢冤枉啊!冤枉!”   周子明脸上一片阴郁,这事前前后后他竟一点不知,明薇得了风寒的症候,娘说挪到别处养病,他也没说什么,本想着去瞧瞧,锦绣却拦着,跟他说:“二奶奶那病过人呢,等过过,二奶奶好些了,二爷再过去才好,免得过了病气。”   周子明如今正没日没夜的用功,就盼着来年能中个举人,也好有个仕途的出路,毕竟这个家以后都是他大哥的,心里惦记着前程,倒是把妻子的病搁在了一边。说起来,从前到后也不过小半月光景,怎妻子就病的不行了。   刚才他一进来,苏采薇这个小姨子看他的那种目光,周子明觉得,仿佛一把最冷最利的刀子恨不得凌迟了他一样,这会儿锦绣抱着他的大腿涕泪纵横的喊冤,周子明倒是有些不知如何处置了。   这事如今也算清楚明白了,定是锦绣串通了大**母女有意害明薇,虽如此,可锦绣毕竟服侍了他好几年,一时有些舍不得发落了她。   采薇目光冷冷的划过周子明落在锦绣身上:“万郎中这些话清楚明白,你莫非耳朵聋了,一个丫头竟敢私下谋害主母,既然你敢做就得敢当,你这样的丫头若在我苏家,一顿板子打个半死,卖你了你去都便宜了你,不过,你不是我苏家的丫头,我也不好越俎代庖,省的脏了我的手去。”   采薇夹枪带棒的话,说的周伯升脸色极为难看,看了眼王氏喝道:“这样的丫头还留着她做什么,拉出去狠狠打一顿板子关起来,明儿寻了人牙子来卖了干净,我周家要不得这样的奴婢。”   周老爷发话了,上来两个婆子就来拖拽锦绣,锦绣眼看周子明救不了她,心里一慌开始胡攀乱咬:“大奶奶,姑太太,可是你们让我做下的事,你们救救我啊!”   王氏道:“赶紧堵了嘴拉出去!”采薇扫了王氏一眼,心说好一招弃车保帅,采薇也知道,这件事上处理几个丫头婆子容易,要动张碧槐母女不大可能,即便动不了,她也得让这两人吃个教训,知道个怕字,以后她们再想欺负人,就得掂量掂量斤两。   采薇道:“且慢!”上前几步拦住两个要堵锦绣嘴的婆子,凉凉的道:“可不能这么拖下去,这丫头说的你们也都听见了,这里头还有同谋呢!”   张碧槐的娘恨声道:“一个丫头的胡说八道罢了,你没凭没据的,想把脏水往谁身上泼?”采薇呵呵冷笑一声:“有道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用不着我泼脏水,谁做的事,谁就得担着,你要证人,一个丫头的话不是凭据,好,还有你们给了好处的万郎中呢!咱们今儿就来个三头对案。”   扭身对万郎中道:“刚刚你说的话,全给我一个字不差的写下来签字画押,快写!”万郎中扫了那边张碧槐母女一眼,缩了缩脖子。   张碧槐显见慌了手脚,情急之下尖着嗓子道:“姓万的你可想好了,血口喷人可是要吃官司的,你的名声坏了,以后别说广和堂,郎中这口饭你吃不吃的上还另说。”   万郎中眼珠子转了几转,在心里衡量了张碧槐母女和这位苏家的二姑娘的轻重,有些犹豫不决,也明白说是说,若是落到纸上白纸黑字,他再想翻盘,可就翻不过来了。   采薇哼了一声道:“你当我苏家是小门户好欺负是不,我苏家的竹茗轩随便一个铺子的进项,就能买下你几个广和堂,你若信口雌黄,别说营生,信不信我让你一家老小都去街上要饭去。”   采薇也知道这样以钱财压人,有些卑鄙,可对付万郎中这种人,就得卑鄙点儿,万郎中是地道的京城人,对于周家的事儿也不过略知一二,对这位二奶奶的底细,原先是不大清楚的,如今听说是竹茗轩的大小姐,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竹茗轩如今谁还不知,在兖州府冀州府都赫赫有名,还有那个东篱轩,听说也是苏家的买卖,这个年月,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一个穷郎中,跟这样做大买卖的人家打官司,不是死路一条吗,倒不想一时贪财惹上了这样大的祸事,横竖能保住这条命也是好的了。   哆哆嗦嗦接了王宝财递过来的纸笔,一一写了下来,签字画押。   采薇拿着看了一遍道:“如今有凭有据,这事才算清楚明白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也不找你们周家,我就找张氏母女,明儿我就去衙门递状子,告你们母女一个串通下人谋害人命之罪,拼着我苏家所有,也要替我姐讨回这个公道来,宝财去找了软娇来,我们姐俩儿现在就走。”   王宝财答应一声,就要出去,周伯升忙道:“且慢!采薇啊!你虽是亲家的姑娘,跟我毕竟有几月的师徒之份,且听周伯伯说一句如何?”   周伯升提起这个来,采薇倒要念些情分的。周伯升道:“说下大天来,毕竟是家事,闹到公堂上去,可不成了家丑。”   其实采薇也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周家罢了,也知道真要这样干,以后明薇跟周家就彻底一刀两断了,她毕竟不是明薇,可瞧着她姐那光景,还惦记着当周家的媳妇儿呢,这事儿却不是她能替她姐决定的,因此,总要留些一些余地。   眼看着张氏母女也不是多有担当的,一听采薇真要闹公堂上去,母女两个吓的脸都白了,一脸惧怕的看着王氏和周伯升。   周伯升倒不曾想,幼时那个伶俐过人的丫头,长大了却如此厉害,论说这是周家的家事,轮不到她一个娘家的姑娘指手画脚,可她样样拿住了把柄,站在一个理字上,妯娌不和的家事,让她一个谋害人命,便成了要闹到公堂的大事。   周伯升也明白她这是气不忿,若她真想闹到公堂上,也不用在周府掰扯这事儿,直接拿住了姓万的郎中往衙门一送,这家丑想遮都遮不住了,这样的家丑若是扬出去,他周伯升以后怎么在官场立足。   想着这些,周伯升不禁狠狠瞪了眼张碧槐母女,真个是心思毒手段狠的,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害弟媳妇儿的命,可毕竟又是亲侄女和亲妹子,真让周伯升做了难。   周伯升略沉吟道:“采薇你听伯伯一句,这事容后再说,先治明薇的病要紧,等明薇病好了,再问问她的意思,若她要讨这个公道,到时你便把碧槐母女送到公堂上,我也没二话。”   “舅舅,大哥……”张碧槐母女忙着喊了一声,周伯升冷冷瞪了她俩一眼,两人才住声。   采薇不禁暗暗点头,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周伯升怎么会不知她姐的性子,最是个宽容温顺的,便知道张碧槐要害她性命,明薇也不会真把这母女送进公堂的,周伯升这一招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妙计。   周伯升一看采薇没说什么,又道:“至于你说要带着明薇出去,却更不妥,如今明薇还病着,擅自挪动恐对身子不利。”说着,瞥了眼王氏。   王氏会意忙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二奶奶挪回正院子去,另外收拾了翠云轩给二姑娘安置……”   采薇冷声道:“我姐还病着呢,见不得风,挪回去就不用了,至于我,就守着我姐,省的那起子歹毒心肠的妇人再使坏,害了我姐的命还不知道呢?” ☆、56、进京城采薇再造东篱轩   56、进京城采薇再造东篱轩   采薇让宝财从舅太爷的宅子里再借了两个婆子过来,人牙子那边的丫头带过来,她亲自挑拣了四个瞧着机灵的留了下来,另起了名字,分别是:春华,秋实,冬藏,夏清。   头一样让她们明白,自己的主子是谁,若是背了主的下场怎样,说明白了,交在四月手里□着。   这个荒僻的小院子不过两天,就收拾的甚为齐整干净了,屋里的床帐被褥都换了一茬新的,炭火也换了最好的银丝碳,大约妹妹来了,明薇也有了主心骨,病成那样的人,吃了几剂药,缓了两天,就见有了精神头,不至于每日都昏沉沉的了,一天里能有半天跟采薇说说话儿。   等她好转了些,采薇才埋怨道:“都被那张氏母女欺负成这样了,怎不早些送信回去,亏了四月机灵,不然,这条命搭上可真真不值了。”   明薇脸色一暗:“我总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横竖上头还有公婆呢,她就是再过分,也不敢怎样,哪想到……”   采薇道:“你就是太好性儿,忘了有句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尤其张氏母女这样的刁妇,更是恨不得骑到所有人头上去的,你越忍,她越觉得你好欺负。”   明薇道:“张氏的孩子接着没了两个,那和尚来了又说是我克的,我……”采薇眉头一竖:“姐,你越发糊涂了,那个郎中是得了张氏母女的好处,敬意来害你的,他们能找来郎中,难不成和尚就找不来了,再说孩子,张氏跟周子聪是**,这样的夫妻,怀上了孩子都有毛病,生不下来也寻常,即便生下来了,说不准就是个傻子,小产还便宜她了呢?”   明薇一惊:“你这话从哪里听来的?”采薇道:“还从哪里听来,这是真真的实话,她的孩子没了,你往身上揽什么罪过,你肚子里孩子没了,才改寻她的不是呢,这样歹毒的妇人,说不准就是她使得坏也未可知。”   明薇脸色一白:“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姐,你别犯傻,她母女是安心要你死的,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值得可怜的,昨个我说让你点个头,就把那母女送衙门里去问个人命官司,看她们俩以后还害人不害,你偏不依。”   明薇叹口气:“若依着你,在这京城可不都闹开了,公公毕竟是个当官的,有头有脸,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以后怎样在官场立足,张氏毕竟是周家长房的媳妇儿!”   采薇知道她姐还念着周子明的夫妻情分呢,采薇更清楚,明薇毕竟不是她,明薇是地道土生土长的古代女人,骨子里有古代女人固有的观念,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些很难改变,而且,这古代也没有离婚,大不了和离,可也要明薇自己愿意才行,她姐不乐意离开周家,难不成她能逼着她姐走吗,既然不想走,那就得变强,虽不至于去害人,但防人的心也得有,在这样的宅门里,一味忍让,只能让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指望周子明那个男人,还不如指望自己靠谱些。   采薇琢磨着,还得在京城这边开买卖,就近守着点她姐,她姐这个性子,身旁没娘家的人撑着不行,那张氏敢如此胡作非为,不就是仗着她娘是周府的姑太太,她是周伯升的亲侄女吗。   姐俩正说着话儿,忽听外面春华的声音道:“夫人来了。”明薇忙挣扎着要起来,采薇一把按住她道:“病歪歪的躺着你的吧!亲家太太自会体谅的。”   周夫人在外间屋听见这话儿,暗叹一声,真真亲姐俩的性子,竟是这样南辕北辙的两个样儿,明薇温顺柔和,她这个妹子倒是厉害的没边了。   周夫人想着那天在正堂上,她不依不饶非要把老大家母女送到衙门去问罪的时候,周夫人心里着实杵了这丫头,拿住了个理字,能折腾的你翻天覆地,还记得,当年老爷回来说原是瞧上了苏家的二丫头,爱她那份聪明伶俐劲儿,后来是明薇她爹说,大女儿的年纪更适合些,才定了明薇,现在请起来真有点儿后怕,要是真娶了这位二姑娘进了周家,还不定什么样儿呢。   周夫人进来道:“二姑娘说的不差,你身子刚好些,躺着便了。”说着端详了明薇半晌道:“今儿气色倒是更好了些。”这边正说着,三月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个红布盖着的托盘道:“回二姑娘的话儿,王宝财让人送了根Q进来,说姑娘要的急,这个先使唤着,他再寻更好的去。”   采薇掀开红布一看,周夫人略扫了一眼,不禁暗暗抽气,这根Q已极为难得,足有半尺长,已成了个人形,根须皆全,周夫人家里经商,自然知道些市价,这根Q如今的行情,没有几百银子买不下的。   采薇挥挥手:“拿出去让四月盯着熬了Q汤来,每日睡前一盏,吃上几月身子自然就康健了。”周夫人略宽慰了明薇几句,便出来了。   出了院子,身边婆子小声道:“苏家这位二姑娘倒是好大的手,那样的好Q却巴巴的熬独参汤来吃,这不赶上吃银子了吗,银子花的跟流水似的,也真不知道她怎么来的这些银钱。”   周夫人瞪了她一眼道:“你们听了老大媳妇儿的话,就真以为苏家是个庄户人家了,倒是忘了明薇当年过嫁时的光景了,那时苏家的买卖还没如今做的大呢,如今冀州兖州两府,谁不知道苏家,老爷说,兖州冀州府周围几百倾良田都是苏刘两家的,银子人家有的是,这还不算,老爷说苏家那位叔老爷,在南边立了好大的军功,早就报上了朝廷,皇上高兴的什么似的,正在拟旨封赏呢,说不准就封个什么大官,到时候苏家有权有势,谁敢欺负她家的姑娘,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再说吧!”   婆子知道夫人这是点她呢,婆子听了,脑门子也不禁冒了一层冷汗,还说苏家也不过是个做买卖的人家,又天高地远的,如今看来,竟是惹了阎王爷,说不准就得了什么报应的。   迎面瞧见二儿子过来,周夫人立住,等他近前才道:“有句话说的好,至亲至疏夫妻,这夫妻两个论说该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了,可若是有了什么龌龊,便也能变的最远,便是你一心读书考功名,你媳妇儿病着,当初你若常去瞧瞧,陪着她说说话儿,也不至于成了如今这样儿,你房里的锦绣心不好,发落了就发落了,以后跟你媳妇儿好生的过日子吧!明薇这样的模样儿,这样的心性,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去哪儿也找不来第二个,怎的这几日倒不见你去那院子呢。”   周子明脸色有些讪讪的,他身后的小厮道:“二爷每日都去的,可去了,那个叫三月的死丫头就守在门口,见了我们二爷死拦着不让进,说他们家二姑娘说了,这次没让二爷的通房丫头伙同大奶奶治死二奶奶是二奶奶命大,让二爷回去念他的书去吧!别跑这儿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周子明低喝了一声,他才住嘴,周夫人叹口气道:“你媳妇儿的病好些了,她就这一个亲妹子,又是从小一块儿长起来的,且是个厉害不吃亏的性子,她姐在咱家差点丢了命,她说几句难听的就让她说吧!横竖以后跟你过日子的是明薇,去吧!”   周子明点点头,往明薇的小院过来,今儿院门外倒是没见着三月的影儿,进了院子,到了廊下,才见在那边廊下跟个小丫头说话呢,门口两个新买来的丫头夏清冬藏打起帘子喊了声:“二爷来了。”   周子明这才松了口气,迈步走了进去,屋子不大,这才几日却收拾的颇整齐,进了里屋,扫了眼窗下的采薇,采薇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站起来跟明薇道:“姐,这屋里待的憋闷了,我出去逛逛。”说着越过周子明走了出去。   明薇不禁摇头,这丫头的性子历来如此,也不管什么人跟前,不痛快了便没个好脸。,明薇看了看周子明,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有酸楚也有埋怨,想到两人刚成婚的时节,采薇轻轻喟叹一声,毕竟采薇是个没嫁人的姑娘家,不明白这男女夫妻之间的事儿,夫妻哪来的隔夜仇呢,即便病的时候他没来瞧她,难不成就跟采薇说的那样,离了这里回家去,以后可怎么着呢,周子明毕竟是她的丈夫,周家才是她的家。   只不过经此一事,明薇也长了教训,就像她妹妹说的,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不去害人,至少得知道防着。   明薇道:“采薇自小在家被我爹娘宠惯着长大,性子最是古怪,若有礼数不周的地方儿,你别过意。”   周子明定定看着妻子,病歪歪的靠在床上,一张明丽的小脸消瘦的都见了颧骨,一把青丝拖在一侧,虽憔悴却有股子惹人怜惜的病弱之美,想着自己竟听了锦绣那丫头的话没来瞧她,把旧日的夫妻情分撇到了一边,心里愧上来,握着她的手道:“小姨恼的原不错,是我疏忽了,只顾得念书,听了锦绣的谗言,没来瞧你,是我混账……”   明薇伸手捂住他的嘴:“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周子明道:“你若身子好些,还是挪回咱们院子里去吧!这个小院虽收拾的齐整却也荒僻,眼瞅着要入冬了,这里也比前面冷,你的身子本来就弱,哪经得住冻,你放心,以后那院里就咱们两个,再无旁人了。”   明薇目光闪了闪道:“有一事我正要跟你商量商量,采薇说我小叔来信儿了,说即便今年回不来,明年开春也必然进京受封的,小叔立了军功,别管封个什么官儿,宅子必要先打理妥当的,朝廷自然有宅邸赐下来,可我爹娘祖母进京也要有个落脚的地方,采薇跟我说买下了咱们家西边的两个宅院,一个给咱俩住,一个留给我爹娘,你的意思呢?”   这本是采薇琢磨了好几天想出的权宜之计,把明薇丢在京城,着实不放心,那张氏母女即便安分一时,保不住以后,还是身边有娘家的人好,正巧小叔让人捎过信来,采薇倒是也动了在京城落脚的心思。   舅太爷家西郊的宅子她去瞧了,倒比她冀州府的东篱轩大出去两倍不止,仿着江南园林风格盖出的宅子,依山而建,园子后从山上引来了一泓山泉灌入园中的人工湖,飞瀑流泉,天然的景致比她冀州府人为的强多了,况且还有温泉。   小叔若是封了官,在京城也算有了靠山,她还怕什么,紧着折腾呗!想到那些白花花赚进来的银子,采薇顿觉热血沸腾,还能顾着她姐这边,岂不是三全其美,采薇让宝财扫听了周家旁边的宅子,周家西边两个宅院有一家空着,一家却是做绸缎买卖的人家住着,采薇让王宝财给了他家多一倍的银子,他家哪还有不搬的,乐不得占这个便宜呢,因此,那两个宅子如今都姓苏了。   之所以费这么大力气还是为了她姐,明薇既然舍不下周家,就分开过吧!张碧槐不是总恨不得一人独大吗,周家就给她,她姐分出来,也不算分家,就挪了个院子,平常还是进进出出的也便利,那边都是自己的人,采薇倒想看看,张碧槐还怎样使坏。   明薇也觉得这样极好,又没分出去,也有了自己的宅院,不必跟张氏打头碰脸的,也省的生闲气。   周子明一听却道:“怎的你们家是你妹子当家吗,这样大的事,她自己一个人就定了?”明薇点点头道:“采薇自小能干,我爹身子不大好,家里的买卖如今都是采薇管着。”周子明不禁愕然。 ☆、57、平冤案采薇千金请高僧   57、平冤案采薇千金请高僧   周子明心下沉吟,周家就他跟大哥两个儿子,如今家里的买卖和田地都在他大哥手里,内院里的事而,她娘先前交给了大嫂,明薇一病,采薇一闹,又收到了她娘手里。   周子明心里也不糊涂,打从明薇进门,大嫂张碧槐就一百个不痛快,专喜跟明薇为难,这一回出了事,现下是老实了,也不知能老实多长日子,若为以后安生打算,分家最好,可他爹娘都在,上头还有个祖母,分家肯定不行。   即便分了家,他如今无功名,无俸禄,怎样过活,若是按明薇说的,搬到她妹子买的院子去住,先不说他爹娘应不应,他住了妻子娘家的宅院,传出去名声也不大好听,又不是倒插门的女婿。   可明薇眼巴巴望着他,他又深觉愧对妻子,一时不好驳她,就道:“这是大事,需的爹娘点头才成。”   明薇点点头:“我不过先跟你商量着,采薇也说这事儿不急,宅子刚买下,还要仔细收拾呢。”   周子明对采薇这个小姨很是忌讳,小时尚且如此,现在大了,又出了这档子事而,周子明更是恨不能避开她,可如今采薇就守着明薇,他日日过来,想避也避不开,好在采薇也厌烦瞧他,但凡他一来,采薇就寻个由头出去。   明薇的病本不大,说起来就是产后失调加上心病,如今调养的精心,不过一个月光景,身子就见大好了,小脸的颜色也越加鲜艳起来。   明薇打前些日子就要挪回正院子里去,因周子明私下里跟她说了多次,可采薇拦着,说再等等,明薇问等什么,采薇也不说,反正就让她等着。   明薇不挪回去,周子明只能是一早就过来,他院子里如今连个正经的人都没有,成天冷屋寒寝的没意思,他恨不能也搬到明薇这儿来才好,加上采薇这阵子不知道忙什么,每日一大早就出去,不到掌灯时不回来,倒是让周子明更自在了。   两口子成日在一起,倒有些仿佛新婚的时节,明薇早把前面他冷待自己的事儿丢开了,她丢开了,采薇却没丢开,采薇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她也不欺负人,可人欺负到她头上,也容不得。   这一回她得把张碧槐母女做下的事儿都落到实处,才能保住她姐以后的安生,不然,就算如今周伯升夫妻对她姐不差,也不过是因为愧疚补偿的心思,而张碧槐毕竟是周家的亲侄女,周家上头可还有个老太太呢,那是张碧槐的亲外祖母,怎会偏着明薇,现在是回老家去了,等回来,张碧槐母女一哭一诉,还不知道又掀起什么风浪呢,这人的心都是偏的,明薇跟周家毕竟不如张碧槐亲。   另一个,采薇也得让她姐看清楚,那母女是颗怎样的黑心,也免得过几天,得几句虚情假意的好话,她姐就心软了,因此这事儿没完。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尤其周家这上上下下的奴才,没有个不贪财的,张碧槐母女身边的人也一样,一百两银子买通了张碧槐她娘身边的婆子,问出那个和尚的底细,狗屁和尚,就是西郊善缘寺侧门外,摆算卦摊儿的神棍,因为自小得了什么病,脑袋不长头发,经常冒充和尚骗人钱财,不过得了十两银子的好处,就在周家胡说了一通,估摸也没当回事,做下这事之后,也没往旁出去,仍就在善缘寺外摆摊骗钱。   采薇让王宝财去寻了他两回,第一回编了个瞎话说家里头不大安生,问他可有本事驱邪祟,那个假和尚一见王宝财穿着体面,出手大方,显见是大家宅门里的管事,心里不免有些嘀咕,他自己的本事自己最清楚,却又舍不得这桩大买卖,便问王宝财是什么邪祟,可否去看看。   王宝财便说等回去先讨了主子的示下,丢下一吊钱就走了,更勾起了这假和尚的贪心,想着银子,倒是成天盼着王宝财再来,行不行的先去看看,万一就让他碰上便宜呢,却隔了五天都没见着王宝财的影儿。   原以为这档子买卖黄了,可第六日王宝财却来了,说这就去,还预备了车马,假和尚忙不迭的收拾了东西跟着王宝财去了,他刚走没多远,另一辆马车过来接走了善缘寺的方丈慧远大师。   说起这个善缘寺,还有些故事,当年定国公大破蛮军后班师回朝的时节还是先帝临朝,天子銮驾一直迎到西郊,正是善缘寺的山门前,当时善缘寺叫福隆寺,是座不怎么起眼的小庙,又在京郊,香火也平常,天子驾临却是百年难遇的一回。   当时的太子还不过六岁大,跟在先帝身旁,定国公所率的得胜大军到了福隆寺这里停下,定国公感念天子隆恩,叩拜圣驾,天子搀起老臣赞道:“有卿家这样的良臣猛将,我大明百世无忧矣,当即封定国公爵位世袭罔替,又问府上可有千金,闻得有一嫡出孙女,今年刚满一岁,闺名清月,正巧被奶娘抱着跟随父亲来接祖父。   先帝便说抱过来我瞧瞧,封家长子忙亲自抱了上来,皇上接在手里端详半晌,当时六岁的太子也探着头看,被生人抱着,小丫头却不哭不闹,剔透的眼珠转了转,忽然冲着太子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悦耳。   皇上看看怀里的小丫头,又看看身旁的太子,笑道:“你们俩倒是有善缘,索性就把她给你当媳妇儿吧!”   皇上金口玉言,一句话封家的长孙女就成了太子妃,乃至后来及笄之后大婚,如今正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连带的封家也更为显赫。   后太子登基,念及前缘,下旨大修福隆寺,改名善缘,有了这番因由,善缘寺的香火也因此鼎盛起来,如今善缘寺的方丈是得道高僧慧远,原在南边一座寺里修行,偶然结识定国公,因两人都好棋,遂成好友。   封家长孙女落生之时,封家长子一封家书送到军营,家书到时,定国公正和慧远大师对弈,定国公随口把孙女的八字说与了好友,玩笑着让他给瞧瞧命数如何。   慧远大师一推算道:“你家得了这样一位贵女,日后定贵不可言。”后果然应了这话话,慧远大师也应定国公之邀,当了善缘寺的方丈,善缘寺也成了远近闻名求姻缘算命的灵庙,只不过慧远大师却不再给人批八字算命,更别提请去家里了。   采薇秉着庙里就求香火钱的原则,愣头青的闯进了善缘寺,一出手就捐了一千银子的香火钱,要求见慧远大师,小沙弥说他们方丈师傅不在,出去会友去了,采薇不禁嘀咕:“当和尚的不好好在庙里头念经,瞎跑什么?”   小沙弥当没听见,后采薇连着来了四天,到了第五日才见着本尊,前面几日不过托辞,慧远大师就在后头禅房里呢。   采薇接连来了四日,每日一千两银子的布施,慧远方丈倒真想会会这位出手豪阔之人,小沙弥只说是个看上去十五六的公子,慧远倒想不出,京城哪家公子有这样大的手笔。   因此,第五日让小沙弥把采薇请到了后面来,采薇一进禅房,慧远就不禁失笑,还说谁家的公子,却是个小姑娘,不过行动打扮却轻易瞧不出破绽,想来是男装扮的久了。   采薇打的主意是,把张碧槐母女找的假和尚弄回去,再寻个有名望的真和尚辟谣一下,她姐的地位就彻底安稳了,张碧槐母女诬陷她姐克夫克子的事儿,也能真相大白,她再以此为由头,跟周家讲条件,让她姐顺利搬出周家,以后即便她不在,也没人欺负的着她姐了。   另外这也是她姐一块心病,她得从根儿上除了她姐的心病,让她姐认清张碧槐母女的险恶用心,蛮费事,蛮周折,但为了明薇一辈子的安生,采薇觉得值。   扫听来,扫听去,就这个善缘寺的慧远老和尚最权威,因此她就来请他,谁知道银子都花了五千两才见着本尊,都说她的东篱轩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采薇倒觉得,这当和尚才是个日进斗金的营生。   既见了本尊,采薇便把事儿说了一遍,慧远听了笑道:“你想让我跟你回去,给你姐批批八字,让你姐婆家的人都知道你姐的命数?”   采薇眼巴巴的点点头,慧远不禁暗笑一声,这丫头真挺有意思,慧远问她:“京城内外不知多少寺庙高僧,怎的你非要请我去?”   采薇嘴角不禁抽了抽,心话而这不废话吗,不过还是道:“旁的和尚不可信,唯有大师的话才当真。”   慧远又道:“若是披了你姐的八字,果真克夫克子,便要如何收场?”采薇倒是没想到这老和尚如此啰嗦,咬咬牙道:“若真如此,不与大师相干。”   慧远这才捋了捋胡子道:“如此,老衲明日就跟施主走一趟吧!”采薇这才心满意足的去了。   她刚出去,从里间走出一个威武体面的老人道:“怎的如今你也干起这样批八字的营生了,还巴巴的出了你的庙,上月里我听说有个南边来的盐商,抬着一万两银子,请你去他家的新宅子瞧风水,你都回了,今儿倒贪起这几千银子了。”   慧远笑道:“这位小施主极有趣,费了这么大周折,就为了洗清她姐的冤屈,这份情谊,殊为难得,再说,那个假和尚打的是我善缘寺的旗号,差点就坏了人家性命,我便走一趟又何妨。”   老人笑了:“这小子倒生个极好的模样儿。”慧远道:“比你家孙子如何?”老人道:“不相上下。”慧远笑道:“你如今越发眼拙,怎的却没瞧出这是个丫头。”后老人再见采薇,想起今日之事,不觉暗叹缘之一字,果真妙不可言。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采薇接着慧远大师,到了周家,早就知会了周伯升知道,慧远大师谁人不知,平常便是你官居一品,想见上一面都不容易,更别说还请了家来。   昨个采薇跟他说,请了善缘寺的慧远方丈明儿来府里瞧风水批八字,周伯升还以为自己听差了,后确定是真的,却更不信,采薇跟他说明儿一早就去接,周伯升仍半信半疑,直到前面管家跑进来说:“老爷,老爷,苏二姑娘真把慧远大师请来了……”   周伯升这才信了,急忙迎了出去,慧远大师他是见过的,佛诞日,他曾去善缘寺礼佛,远远瞧见过慧远法师带着众僧在大殿里诵经,这会儿一见着,忙呼了一声佛号道:“敝府俗事,怎敢搅扰大师清修。”   慧远道:“大人不必多礼,是这位小施主布施了香火,老衲走一趟也应当。”周伯升扫了采薇一眼,心下暗疑,采薇费了这么大周章请来慧远大师,绝不是看风水这样简单,恭迎着慧远大师进了正堂。   内府里的消息传得快,慧远大师又是得道高僧,平常日子谁见的着,周夫人和张碧槐母女,忙着就来了,可一进正堂,周夫人心里就不禁咯噔一下,虽说见着了慧远大师,可这架势明明就是一副三堂会审的样儿。   可来都来了,横是不能再回去,只得进来坐在一边,采薇低声吩咐三月,让她去请她姐和周子明出来。   待到人都到齐了,采薇才道:“今儿请了周家上下过来,是有一件冤枉案子需得平一平。”   张碧槐脸色一变道:“你还要怎样,你姐的病不都好了吗?”采薇道:“我姐的病是好了,可克夫克子的命数还没改呢,宝财,把那个假和尚带上来。”   假和尚一进来,张碧槐母女的脸变的一点儿血色都没了,周夫人咦了一声道:“你,你是那个说明薇克夫克子的和尚……”   假和尚扫了眼那边张碧槐母女,脑袋耷拉下来,连句话都说不出了,周夫人也不禁暗惊,原先说是大儿媳妇儿心眼小,又年轻,做下先头的事来,不见得真想治死弟媳妇儿,如今看来,这一步一步,竟是筹划的天衣无缝,这份心机,不得不令人齿冷心寒。   张碧槐毕竟年轻,这一见事情败露,吓得不行,死死抓住她娘,身子一个劲儿的哆嗦,张碧槐她娘毕竟见过风浪,稳了稳心神,开口强辩道:“这和尚跟我们母女什么干系,二姑娘你想一盆脏水泼到我们娘俩身上,可不能,大哥大嫂,你们可不要听外人的话就信了实,这和尚是底下婆子请来的,我们娘俩二个怎知底细。” ☆、58时候既到善恶终会有报   采薇不禁冷笑一声,倒是撇的一干二净,周夫人道:“既然有造化请的慧远大师下山,就劳动大师给我这两个儿媳瞧瞧八字吧!”   让底下的婆子把张碧槐和明薇的八字呈上来,慧远大师接过算了算,开口道:“这位四月初八生的女施主,倒是个旺夫的命数,命中该得两子,这位十月初一的女施主吗……”慧远大师略沉吟片刻,周夫人忙问:“这个如何?”   慧远大师叹口气道:“此生辰八字却不大妥当,犯了天煞,却是个孤星的命数……“张碧槐母女脸色一白,周伯升忙问:“何为孤星?可要紧?”   慧远大师念经似的唱了几句:“劫孤二煞怕同辰,隔角双来便见坉,丑合见寅辰见巳,戌人逢亥未逢申,初年必主家豪富,中主卖田刑及身,丧子丧妻还克父,日时双凑不由人。   慧远这顿似是而非的话念叨出来,采薇虽不懂这些玄学命理,也大约听出来,是个极不好的命,虽为了洗清她姐的冤屈,倒不曾想有如此的意外收获。   周伯升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不禁落在大儿媳妇儿身上,细想起来,可不灵验的不行,这个侄女刚落生的那年,张家狠狠发了一笔横财,可惜没多久妹夫就死了,死的更是蹊跷,好好的在官道上走着,忽然惊了马,马车翻到沟里,马却没事,赶车的把式也不过摔断了腿,只他妹夫滚落下去,磕在一块大青石上当场毙命,那一天正是十月初一,侄女的两岁生辰。   后嫁进周家,从她一嫁进来子聪的身子就不怎么好,隔三差五病着,寻了不知多少大夫,都说无事,不过身子虚,孩子怀了三个,一个都没留住,周伯升越想越心惊,看了妻子一眼。   周夫人比丈夫更疑心,怪不得这家宅不宁,却原来出了个扫把星,张碧槐被公婆的目光看得浑身发寒,往她娘身后缩了缩。   张碧槐娘气的满脸通红尖着嗓子道:“你这老和尚真真胡说,我这丫头自生下来便寻人看过命数,都说是有福有禄的,怎的到你嘴里就成了孤星命,想是你拿了苏家丫头的银子,安心要来害我女儿的。”   周伯升低喝一声:“胡说什么,这是慧远大师,当今皇后娘娘的命都是大师算过的,怎会为了区区银子打诳语,莫再胡说。”   张碧槐的娘道:“我哪是胡说,昨儿郎中来给我瞧病,顺便诊了碧槐的脉,如今又有两个月的身子了,怎会是孤星命。”   周伯升两口子愣了愣,眉间刚扬起喜色,想起慧远大师的话,又不禁愁眉紧锁,忙问:“这孤星的命数可有化解的法子?若有,还请大师赐教。”   慧远大师道:“若这一生多多行善积德,又能遇贵人相助,倒可得安生。”周夫人听了心都凉了,大儿媳妇儿先前刚做下了缺德事,差点害了明薇的命,哪儿来的行善积德,忙问:“去哪里能寻贵人?”   慧远大师掐指算了算道:“这贵人却更不易,需的六月初六寅卯相交时辰生的贵女才成。”“啊!六月初六……“后面的三月失声叫了出来。   周夫人忙道:“莫不曾,你这丫头却知道个这样的人?”三月瞧了他们家姑娘一眼,没吱声,其他人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贵人竟然就是采薇,真真冤家路窄,别说让她扶助,这位二姑娘不落井下石已经要念佛了。   慧远大师呼了一声佛号,把采薇看了又看,忽然道:“施主倒是个财源广进福禄双全的,将来必然夫贵妻荣子孙满堂,旺家旺财旺夫旺族旺子孙……”   三月实在撑不住扑哧一声笑道:“大师可真会说话,我们家姑娘连亲事还没影儿呢,哪儿来的夫贵妻荣子孙满堂,若说财源广进旺家旺财倒是灵验的。”   采薇都开始怀疑这据说得道的高僧,其实也是个假冒的神棍吧!不然,怎的说出这么些谄媚好听的话来。   慧远大师却道:“不用急,不用急,两年之内必有红鸾星照,到那时,女施主念及今日老衲一番良言,记得给善缘寺多布施些香火也就是了。”说着,起身道:“俗事已了,老衲当回去清修。”   张碧槐娘却一步冲上来道:“且慢,你说我闺女是孤星命,如今我闺女肚子里都有了孩子,可见你刚说的话不作数,你当着我大哥嫂子的面儿说清楚。”   慧远却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还是多行善事吧!老衲告辞。”领着小沙弥出了正堂,周伯升忙送了出去,张碧槐母女脸色更加难看。   周夫人看着张碧槐母女,是越看越觉得,慧远大师的话可信了十分,这一桩桩一件件,可不都在这儿摆着呢,即便张碧槐肚子里如今又怀了孩子,周夫人的心也热乎不过来,先头也不是没怀过,哪个留住了。   在周氏冷淡的目光下,张碧槐委屈的不行,眼巴巴看着她娘,张碧槐的娘,心里清楚,慧远大师这一篇话说出来,比一百个和尚来批八字都有用,就算是亲侄女,她哥和嫂子也不见得能容下,以后她母女这日子,别说在周府里独大,就是想讨个安生恐怕都难。   张碧槐越想越恨,瞥眼看见采薇,越发恨上来道:“都是你这丫头使坏,变着法儿的要害我女儿,我跟你拼……”说着,竟疯了一样撞了过来,采薇还真没想到这婆子要跟她拼命,没防备她,眼瞅就撞到她身上了,亏了明薇身后两个婆子眼疾手快,一边一个架住她。   三月气的脸都变了,早就压着这母女的火呢,冲上来左右开弓就给她两个嘴巴子,指着她大骂:“你个疯婆子,跟你闺女做下这些个没脸不积德的事儿,合该有这样的报应,还敢来冲撞我们家二姑娘,呸!动了我们家二姑娘一根汗毛,你一家子都赔不起。”   采薇低喝了声,三月看了看她家姑娘,才低着头退到一边,采薇微微叹口气道:“我平日怎么教你的,忘了不成?”   三月眨眨眼道:“没忘,姑娘说过有仇必报,绝不隔夜。”周氏听了,都不禁狠狠咳嗽了一声,采薇白了她一眼道:“就记着这个呢,我还说狗咬了你一口,难不成你要咬回去,咱们是人,又不是畜生。”   张碧槐娘道:“死丫头,你不得好死。”苏采薇目光一冷,却笑了:“实在对不住,想来刚才你也听见大师的话了,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倒是有些人缺德事做多了,想落下个好下场,恐不容易。”   周伯升回来看见这里一团乱,眉头锁了起来,挥挥手道:“还不扶着姑太太回去歇着,还要闹多大的丑事出来,这个假和尚,找人送进官衙发落。”瞧了张碧槐一眼深深叹口气,对着明薇和周子明缓声道:“明薇的身子刚好些,别在这儿站着了,子明,扶着你媳妇儿回去歇着吧!”   采薇却道:“姐姐慢走一步,我还有一事要说明白。”   周伯升颇复杂的看着采薇,前几日倒小看了这丫头,还说自己几句好话哄住了她,却没想她私下里把这些人都找了来,拿住了证据,又请了慧远大师,这一环扣这一环,竟是丁点儿疏漏都没有,把碧槐母女在她姐身上使得坏,一分不减全找了回来,闹到如今,却还没有后话。   周伯升叹口气道:“如今还有什么话不能说。”采薇道:“我姐当初得了个克夫克子的名声,怕克死旁人,便挪到了偏院子去自生自灭,如今清楚明白了,克夫克子的另有其人,我姐的身子弱,更惧怕这刑克之人的厉害,住在一个院子里,恐被克死了还稀里糊涂呢,好容易捡回条命,这么丢了岂不冤枉,若是让我姐姐夫分出去,也为难了亲家,周府西边的宅院,我买下了,与周府打通,进出也便利,那边院子幽静,姐夫在哪里读书用功,也无杂事相扰,就让她们分到那边去住吧!”   周伯升哪会不知道自家宅子西边两个宅院近日都换了新主,先头还说谁家这样利落的买宅子收拾,如今却明白过来,这个苏二姑娘是一早就打好的主意,让她姐挪出周家的。   周伯升看了看那边脸色惨白的大儿媳,又看了看明薇,想起慧远大师的话,心里没个不起疙瘩,就算他们两个老的命硬不怕,难不成周家要从此断了香火,倒不如顺了采薇的意思,让老二两口子先挪出去,也不是分家,就是两下里住着,也免得再起事端,不过那宅子在苏家名下却不妥当。   想到此,周伯升道:“我也正想着把宅子往外扩扩,西边那个院子用了多少银子,这个钱我周家出,就拨给老二两口子住就是了。”   采薇不禁暗暗撇嘴,真是那句话,死要面子活受罪,周家既然乐意出银子,她也不拦着,反正那边从上到下使唤的丫头婆子奴才小厮都是她苏家的人。   周子明也暗暗欢喜,倒不成想是这么个结果,扭头看着明薇,却发现,明薇定定望着张碧槐发呆,不知道想什么呢。   采薇花了五千两银子,前后费了这些周折,终于让她姐顺利分出了周家,虽说最终张碧槐母女没怎样,可落了个刑克之名,想来以后的日子也顺畅不得了,尤其张碧槐又怀了孩子,采薇倒期望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说不准生个傻子或是畸形出来,那这母女便再无翻身之日了。   采薇心情大好,操持着帮她姐挪院子,她也搬到自家的宅子里去住,在周家看着这些势力的下人,心里就不畅快。   收拾了整整三天,挑了个宜迁居的好日子,挪了出去,挪出了周家,采薇却发现,她姐仿似还有些心事,便寻了这日屋里就她姐俩的时候,私下里问她。   明薇才道:“以前在家时,你总跟我说,事事需提防着,人心难测,我都当了耳旁风,总觉得人心本善,何必把人想的那样坏呢,嫁过来后,我事事守着礼,张氏纵然屡次为难,我都隐忍了,却不想无仇无恨的,她变着法儿的想害我的命,现在想来,不是四月给妹妹捎了信回去,还不知怎样光景呢,想想都心寒,还有,我那个失了的孩子,说不准也是张氏母女使得坏,就怕我先一步生下孩子。”   采薇点点头道:“那时候,张氏可曾给你送了什么东西或吃食?”明薇道:“我也知道好歹的,好容易有了孩子,怎会不精心,吃食上都让四月把着……”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婆婆让她身边的婆子连着给我送了一个多月的安胎香,让我日日点着,那个香一点,我就觉得浑身恹恹的不爽快,想着是婆婆送来的,也点了一个月,后来孩子没了才收起来。”说着,喊了四月进来问:“那些安胎香都收在哪里了?”   四月道:“我收在厢房的顶柜里了。”采薇道:“找出来我瞧瞧。”不大会儿功夫,四月取了个小匣子进来,采薇打开看了看,实在看不出什么,便道:“把这个给我,我出去让人分辨。”   拿出去交给王宝财,到了第二日,王宝财就进来回说:“药铺子里的掌柜说,这哪儿是安胎的,里面掺了丹砂,若是点的时候长了,滑胎是必然的。”   王宝财出去了,采薇才跟她姐说:“你婆婆身边那几个婆子张家母女早买通了,肯定半截换了香。”   好半晌,明薇才道:“果然是她,竟是如此歹毒的心肠。”采薇道:“那母女如今得了报应,只不过,以后姐要对人有些戒心才是,即便姐夫也一样,他要是再弄个像锦绣那样的丫头进来,你就得拿起主母的手段,把她制服帖了,不然,还不知要翻出什么风浪来呢。”   明薇小声道:“你姐夫说,以后就我们两个,再无旁人了。”采薇不禁翻翻白眼,没好气的道:“信了男人的话,母猪都能上树了。”三月四月都笑了起来,明薇没辙的看着妹妹。   忽见夏清进来回道:“周妈妈来了。”采薇不禁哼了一声道:“如今倒是赶着往这边凑乎。”   周妈妈脸上带着个谄媚的笑,进来规矩的行了礼道:“我是给二姑娘送信儿来的,礼部尚书府里一早送了帖子来,指名给二姑娘,哎呦呦!真真是一品大员府里的出来的,就送信的两个仆妇都体面的紧呢!”   ☆、59尚书府采薇京城会故友   “尚书府?”采薇不禁暗暗沉吟,自己头一回来京城,在这里哪有相熟之人,更何况这样一品大员的宅门,接过名贴打开一瞧这才记起来,前几月郑心兰捎给她一封信,信里说随父进京述职,想来她爹又高升了。   那婆子道:“来送信的人说姑娘是她家五姑娘的手帕交,听说姑娘正在京城走亲戚,让姑娘得空去尚书府会友呢。”   采薇收起帖子道:“劳烦妈妈跑了一趟。”瞧了三月一眼,三月会意,拿出一吊钱给了她,那婆子还假装推辞了一番才收下。   待婆子走了,明薇道:“你不最厌烦周府里的下人,打起赏来却不手软。”采薇道:“这便是没法子的事了,周府的下人势力,要想使唤着顺当,打骂一顿还不如银钱灵便些,往往这些下人最会坏事,若不是她们欺上瞒下帮着张碧槐母女,你哪有前面一场大灾,不必讨好他们,但投其所好,乃是最有用的手段。”吃了一次大亏,明薇对妹妹的话很是信服,倒仔细听着,也入了心。   第二日,采薇便去了尚书府,真不算远,就隔着几条街,青石长街,朱红大门外,两只威武的石狮子颇为体面,采薇绕过正门,去了侧门停下,让三月送了帖子进去。   不大会儿功夫,两个健壮的婆子抬着一停小轿出来,行了礼,请采薇坐上去,引进仪门外方落轿。   采薇下了轿就看见仪门外立着郑心兰的大丫头点翠,见了采薇忙行礼道:“二姑娘安好,可让我们家姑娘好生惦记。”说话儿,引着采薇进了内府。   只见府内曲折回廊,绕着一泓清澈碧波,好体面的一座深宅大院,假山湖石,苍松翠竹,隐着围墙轩馆,皆峥嵘秀美,一眼望过去仿佛画中美景,却不防自己入了画境。   过了一弯矮墙便进了一个颇幽静的院落,正中三间正房,两侧挎厢房,院内围种着两颗垂丝海棠,可惜如今已是十月,若是到了暮春花期,柔蔓迎风,垂英凫凫不知何等风情。   郑心兰迎出来,就瞧见采薇打量她院里的海棠,不禁笑道:“如今可有什么看头,等春天的时候你再来,我们在树下高烧红烛,赏花吟诗,才是好消遣。”   说着,拉着采薇的手进了里面,坐在窗下的炕上,采薇略打量屋子一遭,富贵自不用说,难得是清贵雅致。   郑心兰端详她半晌儿埋怨道:“既进了京,又知道我家也在京里面,怎的不自己过来,却非让我巴巴的去请你来。”   采薇道:“家里有些事儿耽搁住了,一时没得闲,郑姐姐莫怪妹妹怠慢才是。”郑心兰想了想不禁打趣道:“我知你跟我不一样,管着你们家的大买卖呢,倒亏的生个女孩儿家,若生个小子,还不知怎样折腾呢,你那个东篱轩,我两个哥哥去过,都赞一声好,说可惜开在冀州,若是在京城,他们也好常去吃茶,这次进京来,难不成打的这个主意?”   她姐的家事自然不能跟郑心兰提,反正自己也有这个心思,便点头道:“我家舅爷在西郊有座闲置的宅院,我正想着怎生收拾呢。”   点翠扑哧一声笑道:“二姑娘倒真把做买卖当成个正经事了,以后成了亲可怎么办?”三月道:“我家姑娘说,这辈子不找婆家了。”郑心兰笑眯眯的道:“若是你家二姑娘真不找了,杜家的少卿公子岂不落了空。”   采薇一愣,记得年上,还听说干娘盼着郑家的儿女亲呢,如今怎么推到她身上来了,郑心兰伸手拧了她的脸一下道:“少这样瞧着我,真当我不知道呢,杜少卿那心意就差挂到大街上去了,便是瞎子都能瞧出来。”   采薇有些尴尬道:“郑姐姐……”一时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郑新兰却颇为豁达:“我爹娘原先是有意的,可我说,人家无意做什么非要强扭着,我爹娘便不再提了,得了,说这些却没趣,年上别后,我惦记了这些日子,好容易在京城又见了,以后需的多来陪姐姐说说话儿。”   说着,叹口气道:“也就这几年了,以后不知怎样山南海北的,想见面还不知什么时候呢,且自在一时是一时吧!”   自此后,采薇便常过来郑府走动,便是她忙的没空闲了,隔了几日,郑府也必让婆子来接,礼部尚书乃是一品官,周伯升不过一个六品督察,平常便是见着了,连上去搭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私下往来,人家是天子宠臣,一品大员,官大一级压死人,刚何况差这么多,想巴结都寻不到门路的。   可这样人家的姑娘却跟苏采薇是手帕交,每每思及次,周伯升都想不明白,更别提周府里上下的人了,如今一个个见了二奶奶,再不敢有半点儿怠慢,倒是赶着上好,把张碧槐母女丢到了一旁。   张碧槐母女暗恨不已,可也没法子,苏采薇这一番搅合,她母女哪还有什么地位,能保着主子的体面,已是看着碧槐肚子里周家的骨肉了,母女俩也明白,如今肚子了这块肉才是救命稻草,将来生出个小子来,她母女说不准还有翻身的机会,不然,这辈子甭想压过二房去了,因此越发着重养着胎。   周子聪挪到别的院子里去了,收了房里一个丫头做妾,轻易也不过来瞧瞧张碧槐,周夫人也是忌讳着慧远大师的话,隔着十天半个月才让婆子过来问问胎,旁的便也不大理会。   母女俩得了这番恶报,却一点反省后悔都没有,仍旧暗恨不已,想着得了机会翻身,入了冬,周老太太接进京里来,总归偏心自己的亲闺女,老太太劝着儿子儿媳儿,仍让周子聪挪回了张碧槐的院子,亏了明薇早挪了出来,每日不过晨昏定省,少了不少麻烦,有了采薇这个妹子在后头戳着,周家老太太也没敢刻意为难。   采薇抽空给表舅写了信去,说西郊的宅院她要了,用作东篱轩之用,列出一张详尽的明细单子,让大表舅帮着置办,置办好了,明年让王宝财过去运回来。   大表舅接了信一瞧,不禁跟他爹道:“我说这丫头不差,您瞧瞧她写的这些单子,木料,山石,用具,人工,竟是样样俱全的,她是真想把南边的园子挪到北边去了,再瞧她画的这个图,什么东西做什么用,放在哪儿,样样精细妥帖,真真是个胸有丘壑的丫头。”   高老爷子看了看,是园子的缩略图,一一注了名称,竟是比那些盖园子的图纸还细致些,也不禁失笑:“这丫头念书画画的机灵心思,都用到这里了,倒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点也着急,她娘快要愁死了。”   可不吗,刘氏如今就愁采薇的亲事,明薇那些事,采薇轻描淡写的给他爹写了信,如今她爹的身子不大好,生不得大气,即便如此,善长接到信也很气了一阵,心里也清楚,定是采薇隐下了不少,让人写了信去,让采薇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苏家虽不是当官的,可也什么都不怕。   这些事却没同妻子和母亲提起,只说明薇不过小病,将养些日子便大好了,倒把善学立了军功要进京受封的事说给了母亲知道。   苏婆子听了欢喜的直念叨,一个劲儿说:“祖上积德,祖宗保佑……”催着善长备了上供的东西,在祖宗牌位前祷告了好些天,刘氏却催着采薇家来。   眼瞅着到了年根底下,采薇也得算账分红,她姐这边如今也好利落了,两口子倒是过的亲近热乎,采薇便赶在腊月二十前回了苏家庄。   刚出了,着实禁不住她娘和她奶日日念叨她的亲事,寻了个托词就跑到冀州去了,到了开春大表舅来信说,她置办的东西都齐了,人工也都寻好了,正好他要送茶进京,也不用宝财再跑一趟,他顺道运过来就是了,让她去京城里等着,东西一到便可开工。   采薇心里算着好生收拾几个月,到了入秋时,京城的东篱轩可望正式开张纳客,善长终是怕她一个人来回跑不方便,跟着她一起进了京。   四月里,南边来了信,议和之事已成,新蛮王随南征大军一起回京,朝见天子,愿纳贡称臣,小叔也来信说最晚五月初便能进京。   苏家这边的宅院收拾齐整,苏善长便亲自回去接了母亲妻子和采薇的弟弟过来,等善学一到京城,便能一家团聚了。   苏家这边喜事迎门,连带着周家也跟着脸上有光,周伯升是眼瞅着苏家一步步腾达起来的,如今苏善学进京,往小里说,也得封个参领,那可是正三品的武官,真是那句话,莫欺少年穷,哪知道什么时候就富贵显达了呢。   这日正跟妻子在屋里说这些事,外面张碧槐身边的婆子跑进来道:“回夫人话,大奶奶要生了。”   周夫人忙站了起来道:“算着日子还差一个月呢,怎么这时候就要生了……”忙吩咐去唤产婆,一边往后边院子里走来,不管怎么说,大儿媳妇儿肚子里是周家的骨肉,若生下个小子,周家香火有继,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张碧槐母女生怕这个孩子有闪失,精心养着,平常连床都绝少下,生生就在床上躺了八个多月,不想就这样躺着,孩子还是没足月便动了胎。   虽未足月,因张碧槐平日动都不动,到了生产的时候,便成了难产,在炕上嚎了一晚上,终是生了下来,却是个兔唇的女婴。   周夫人想起慧远大师的话,心都凉了,便再不听婆婆和小姑子说什么,让子聪重又搬了出来,房里的妾氏正巧有孕,便做主抬了二房,把张碧槐母女,冷在院子里,任她们自生自灭,连带那个兔唇的孙女,也不大理会。   张碧槐一腔指望落了空,加上难产伤了元气,产后又调养不当,不上几月就病的起不来炕了,真真的报应不爽。 ☆、60明薇有孕终是否极泰来   苏家上下忙着迎接小叔,苏婆子跟刘氏也没空闲再叨叨采薇的亲事,采薇乐的轻松,越发忙活起东篱轩的事来,还有竹茗轩也要开在京城。   这还是大表舅劝苏善长的说:“善学立了军功,回京封赏,说不得以后就在京里头扎了根儿,有了这个根基,苏家的竹茗轩开到京城来也顺理成章,善学又还没成亲,怎样也要有家人在一起才妥当,再说,明薇的婆家也在这边,采薇的东篱轩也正收拾着,难不成你放心把两个丫头独着搁在京城里。”   善长听了表弟的话,便跟妻子私下里商量,刘氏也道:“我瞧着咱娘的心气,等小叔子回来,便不舍再分开了,也着实惦记着善学的亲事,不是又学本事又打仗的,说不得孩子都满地跑了,如今却连个媳妇儿都没有,不如就听大表弟的劝,把铺子开到京里来,还有采薇,杜家那档子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若还在苏家庄,采薇跟杜家少爷难免碰面,婚姻事即不成,两人再见面走动却不妥当的,回头让人知道了,不定说什么闲话呢。”   苏善长哼了一声道:“他杜家就算是个四品知府,杜少卿才高八斗贵不可量,也没得正妻还没着落,却想娶采薇过去当二房的理儿,赵鹏那天跟我一提,我差点把他当场轰出去,打量我的采薇寻不着人家了不曾,巴巴的送上去让他家轻贱。”   刘氏叹口气道:“你如今这脾气越发急了,采薇还不是你惯的,小时候念书识字还说的过去,如今抛头露面,把做买卖当成了正经的大事,成日的不着家,要我说,便是赚了金山银山回来,没个体面的婆家,以后可如何?难不成要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吗,便是你想给她招赘个女婿回家,采薇的性子,可能瞧的上谁,杜少卿那孩子不差,又对采薇有心,那几年我还真惦记了这桩事,可你大表姐哪个人心高,总想着攀高枝,倒是瞧不上咱家。”   善长哼了一声道:“我还瞧不上她家呢,这才当了几年官太太,倒是把她自己的根底儿都忘的一干二净了,抛头露面怎么了,谁娶了采薇,都是他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纵然来个一品大员家的公子求亲,采薇若不点头,我这个当爹的也由着她。”   刘氏倒扑哧一声乐了:“你想的倒好,人家一品大员家的公子会巴巴求娶咱家的姑娘,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横竖都是你父女的理儿,你们想怎么着怎么着吧!过了年就十六了,老这么耽搁在家里,有你急的时候。”   采薇迈进屋就听见她娘最后这句,不禁接了一句:“急什么?”三月打起帘子,她走了进去,李氏一见她,哼了一声道:“着急你出门子找婆家的事,多大的姑娘了,成日就知道往外跑。”说着,打量她一遭摇摇头:“穿这样男人的衣裳,难不成就是男人了,早晚不得寻个婆家收场。”   采薇嘿嘿一笑,凑过去坐到她娘身边道:“娘,您跟我奶要是闲的慌,非要保媒拉纤的,就给我小叔张罗一个呗!我小叔可还没媳妇儿呢!”   和尚在西屋听见采薇的声音,蹬蹬蹬跑过来,正好听见采薇说找媳妇儿,嚷嚷着:“找媳妇儿,找媳妇儿,娘,我也要媳妇儿。”   善长笑了,抱起他放在自己怀里,点点他的小鼻子尖道:“我们家和尚都想娶媳妇儿了,跟爹说说,想要个什么样儿的媳妇儿啊!”   和尚听了,真歪着小脑袋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看了他二姐道:“我要找个二姐这样的媳妇儿,长的好看,还能陪我玩。”   采薇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臭小子,想的蛮好。”和尚巴巴的伸出小胳膊:“二姐抱,二姐抱……”采薇只能把他抱到自己怀里,和尚凑在她脸上啪叽亲了一口说:“二姐你别急,等我长大了,娶二姐当媳妇儿。”那个正经的模样,逗的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正说着就听外面丫头喊了声:“大姑娘来了。”如今苏家的院子跟明薇住的院挨着,虽不连着,中间就隔了一条小街,出了这边的侧门就能进去那边,来往颇为方便,明薇便时常过来瞧她娘。   刘氏进京时第一次见着明薇,虽说养的好多了,可看上去依然没在家时圆润,小脸儿都有些消了,心疼的不行,明薇想起前些日子受的委屈,一看见亲娘,哪儿还忍得住,娘俩抱着头哭了一场,过后刘氏疑心闺女受了什么委屈,忙着问了,明薇知道,那些事采薇没跟她们娘说,如今都过去了,何必让她娘再跟着难过,便说没什么,只说孩子没了,养了几个月才好,想起爹娘来,不得见面,故此难受,刘氏这才作罢。   娘家就在自己隔壁,小叔眼瞅着就当了大官,周家从上到下,再也不敢慢待于她,明薇也学了个乖,加上如今有了主心骨,还怕什么,明薇如今算想明白了,嫁到哪儿,娘家都是女人一辈子的靠山,没个娘家在后头撑着,便是受了委屈,都没个给你抱不平的,不过,采薇这样的妹子,估摸可着大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明薇在一边瞧着她妹子给她平冤昭雪,使唤出那些手段来,令周家上下的主子下人对她又敬又怕,自己是她的亲姐姐,便是没妹子的十分刚强,也该知道珍重自己,这条命总归是爹娘给的,让旁人害了去也对不起爹娘,因此,倒是下了心思学着管家理事,她婆婆也是这个意思,让她跟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她。   善长一看两个闺女都在,便寻个由头去前头了,留下她母女三个说体己话,刘氏拉着明薇的手仔细端详了端详道:“今儿气色比那日又好了些,前儿我听说,你们家大爷屋里的姐儿不大好,如今可怎么着了?”   明薇道:“那孩子吃不得奶水,整日整夜嚎哭不止,公婆也不大上心,昨个倒是不哭了,听那边的婆子说,哭不出声儿了,估摸过不了一两日了。”   “阿弥陀佛……”刘氏念了句佛:“真真作孽,可不是要债来的孩子,落生了一场,却才活了这几日,她娘还不知怎样疼的慌呢。”   采薇道:“娘,您不知道周府这位大奶奶,最是个想得开的,生下一看不是男胎,连理都不理,要我说这孩子去了倒好,便是侥幸养活大了,以后还不知受什么罪呢。”   刘氏道:“你说的倒是轻松,赶明出了门子有自己的孩子就知道了,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哪能不心疼呢。”   采薇一听,又提起了出门子的事儿,忙寻了个借口跑了,刚出屋,就听刘氏在屋里喊:“早些家来,一个姑娘家,总在外头逛像什么话?”采薇吐了吐舌头,带着三月跑了。   刘氏不禁叹口气,明薇道:“娘,采薇知道轻重的。”刘氏道:“便是你妹子是个天上少地下无的,可找婆家,谁乐意找个成天往外跑的,小门小户的没准行,别说你爹,你妹子,就是我都瞧着都过不去眼,虽说着急,也不能真委屈了你妹子不是。”   明薇想起慧远大师的话,笑道:“娘莫急,那日慧远大师来我们府上,说采薇的八字着实好,是难得一个福禄双全财源广进的命格,旺家旺夫旺子旺族,还说两年之内必有红鸾星照,应着采薇的亲事呢。”   刘氏一听忙问:“慧远大师?刚进了京的时候,就听说西郊有个善缘寺的香火最灵,那里的主持便是慧远大师吧!给当今的皇后娘娘批过八字的,是不是他?”   明薇点点头,刘氏眉间一喜,继而又愁道:“话是这么说,可如今连个影儿都瞧不见。”明薇道:“常听人说,婚姻事都是打一生下来,月老就牵好红线的,谁跟谁都是注定了,当初在苏家庄的时候,也没想我能嫁到周家来,姻缘到了,自然就成了。”   刘氏点点头:“这话倒是在理儿。”说着小声问明薇:“肚子里可有喜信儿了?不行,寻个精妇人脉息的郎中好生瞧瞧吧!如今子明房里就你小两口,怎的还没有?”   明薇脸上一红,低声道:“这个月的小日子迟了十来日,这几日身上也越发犯懒,倒是还没瞧郎中,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着再过些日子,若是还这样就□不离十了,到那时再寻郎中来瞧。”   刘氏一喜忙问:“这几日吃饭如何?”明薇摇摇头道:“不大好,正经的饭吃不下几口,倒是娘从家里带过来的腌梅子,对心思,每日都要吃上半盏,我还说过来再要些,比外头买的好吃的多。”   刘氏道:“那是你妹子年上回去鼓捣出的东西,家里头腌了好几大罐子呢,也带过来不少,一会儿你回去捎一罐子,需记着,虽是爱吃,也不可多吃,我瞧你这个样儿,十有□是有了,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莫再有什么闪失才好。” ☆、61功成名就苏善学进京城   娘俩正说着话儿,就见明薇的丫头春华走了进来,行过礼忙回道:“大奶奶屋里的姐儿刚头没了。”明薇一听,站起来就往外走,刘氏一把拽住她道:“着什么慌,你这怀着孩子,可别去那院子里,没足月的孩子,身上不干净呢,回头冲了邪可不好。”明薇应了声,便匆忙去了。   到家的时候,孩子都已经裹好收殓了,没足月又是个女婴,也葬不进祖坟去,便寻个郊外的地方,草草埋了了事。   孩子一死张,张碧槐倒更不消停了,没日没夜指着周子聪二房的院子骂,产后身子本来就虚,又不知保养,刚进了五月,就躺在炕上起不来了,周子聪早就厌烦了她,也不怎么去瞧她,一副任其自生自灭的样儿。   周子明见妻子这些日子越发犯懒,不敢耽搁,忙回了周夫人叫了郎中进来,一诊脉,果然是喜,周伯升两口子高兴的不行,吩咐下头的人,着紧伺候着二奶奶,如今这光景,倒是真真跟大房掉了个。   南征的大军端午节那日到的京,采薇早早在街上茶楼的二楼定了个临窗的单间,这日一早带着三月刚要出府瞧热闹,被苏和尚缠住,死活要跟着她去,采薇没法儿只得带了他出来。,   端午小阳春,春风和暖,气候宜人,沿路挤着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的,倒是比过年还热闹几分。   采薇坐在窗前,支着手吃茶,三月哄着苏和尚在对面吃点心,吃的满嘴都点心渣,采薇不禁点点他的额头道:“ 早饭吃的什么?跟饿死鬼似的。”   三月捂着嘴笑道:“这还用问,定是惦记来瞧热闹,一早在门边上堵着咱们呢,连饭都顾不得吃了。”苏和尚咽下嘴里的豌豆黄,咧开嘴笑了。   三月偷偷瞄了自家姑娘一眼,小声道:“不知道木公子可一块儿回来不?”采薇目光闪了闪,上次的信是小叔写来的,虽能写信了,字却不大好看,信里也没提木头的事,算起来有两个月,没接着木头写过来的信了,还记得杭州郊外,木头跟她说京城见,当时她还说自己怎会去京城,如今连苏家都挪到京城来了,只不过没见着木头的影儿罢了,这该算他失约吧!   采薇知道三月什么心思,要说自己喜欢木头,采薇并不否认,可关系到婚嫁,怎么想都不妥当,再说,算起来木头比她大了整整八岁呢,她十六,木头如今都二十四了,在这里,二十四的男子,估摸孩子都好几个了,听小叔叔说他家也是京城的,谁知他家里有没有妻妾,便是他无妻无妾,也不见得能娶自己,即便他想娶她,她可乐意嫁吗,采薇自己都不知道,只是对木头有种朦胧的好感。   忽听三月惊呼:“来了,来了……”采薇回神,侧过头去,旌旗招展,马蹄声扬,将领兵甲一个个甲胄分明的开过来,沿途都有百姓的欢呼声。   三月道:瞧,咱家叔老爷好威风。“采薇看过去,果然,当头穿着元帅甲胄的是小叔的师傅,那位云大侠,身侧一骑便是小叔苏善学,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小叔终于功成名就,谁会想到,这马上威风赫赫的将军,就是当年苏家庄哪个敦实淘气的小子呢。   采薇抱过和尚,指了指苏善学的方向道:“和尚,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就是咱家小叔,威风不?。”和尚点点小脑袋,比采薇激动多了,小身子一窜一窜的,恨不得窜出窗外去,探着半个身子,尖着嗓子喊:“小叔,小叔,我是和尚,我是和尚……”虽然喊的用力,无奈人小声儿低,淹没在人群的欢呼声,什么都听不着。   大队人马不大会儿就过去了,苏和尚耷拉着脑袋问采薇:“怎的小叔不理我?”采薇扑哧一声笑道:“小叔走的时候,还没你呢,他都没见过你,自然不会理你。”看和尚那丧气样儿,采薇哄他:“他是咱家小叔,这会儿没见着怕什么,等小叔家来,你在他身上打滚都成。”   和尚眼睛一亮道:“真的?那小叔是大将军不?”采薇想了想道:“小叔是英雄。”“什么是英雄?”和尚刨根问底儿。采薇道:“嗯,英雄就是最厉害的人,走了,回家,出来这大半天,娘不知道着没着急呢。”   姐俩儿出了茶楼坐上马车,采薇不由掀起车帘向那边空了的大街望了望,三月小声道:“怎的木将军没一起回来?”采薇没说话,细想起来,纵然木头回来了,又怎样。   至掌灯时分,善学身边送信的人才到苏府报喜说:“皇上在凌烟阁召见功臣,见了苏先锋龙心大悦,封了京畿护军参领一职,赐下宅院,又听说尚未娶妻,特赐吏部左侍郎徐大人嫡女为妻,择吉日成婚,如今皇上正赐宴呢。”   听了他的话,苏婆子一把抓着刘氏的手一叠声道:“采薇娘,你可听着了,听着了,对不?不是娘做梦,是善学回来了,封了大官,还要娶媳妇儿了是不是?”   刘氏忙道:“娘没听差,是善学回来了,当了大官,媳妇儿也有了,您老以后就是老太太了,等着享儿孙的福吧!”   到了近戌时,苏善学才家来,穿着堂堂三品的官服,见了苏婆子,跪下咚咚就磕了三个头:“娘,儿子不孝,终是家来了。”苏婆子揉了揉眼,颤巍巍扶着他端详了又端详,好半晌才道:“是我那个皮小子,如今真是出息了。”   苏善学又给大哥大嫂见了礼,才进到屋里坐下叙话,明薇和周子明先见过小叔,苏善学颇稳重的点点头,勉力了周子明几句,瞥了眼采薇,笑道:“疯丫头你倒是躲哪儿做什么?”采薇偷着白了他一眼,上前见礼。   苏善学看了看她,忽然道:“南蛮新王的王妃前些日子去了,发丧收殓,耽搁了蛮王进京朝贺的行程,蛮王上了奏章,皇上体恤,让延迟三月进京,师兄如今还在南边,待到八月才能回转,让我先跟你说一声。”   采薇脸微微一红,嘟囔了一句:“这样的大事跟我说什么?”苏善学倒是笑了,不禁打趣她道:“你们俩的事我怎知道,他让我捎个话,我便捎个话,横竖没我什么事儿。”   采薇瞪了他老半天,才咕哝了一句:“都当大官了,还这样……我去瞧瞧茶怎么还没上来……”说着,扭身走了。   屋里的人都是家里人,没有不知道采薇是个什么性子的,尤其善长,何曾见过采薇有如此扭捏的女儿态,刚才可不就是害羞的样儿吗。   不过这会儿也不好问,等明薇和周子明家去,苏婆子也回了屋,这屋就剩下兄弟俩的时候,苏善长才问:“你哪个师兄跟采薇……”开了口又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苏善学却点点头道:“我也是最近才瞧出些意思的,后来越想越觉得是件真事儿,那年,大哥病了,采薇一个人去南边办货,给我写了封信过去,那时家书来往都是我师兄帮着,他念了信,第二日便没影了,后来我才知道,是一路护着采薇南下去了,也是他救了采薇的小命,这些都是后来采薇跟我说的,师兄只字未提,就是采薇在杭州舅太爷家的时候,也是师兄替我去接的采薇。”   苏善长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里暗道,这可是,怎么突然就蹦出这么个人来?苏善长模糊还有些印象,记得善学的师兄是个颇俊秀的男子,采薇这丫头竟把这事隐得死死的,回来只说正巧遇上善学的师兄救了她,一个字都没多提。   忽然想起年纪,忙道:“你师兄比你都大上几岁吧!家在哪儿?还有什么人,这些你可知道?”   苏善学挠挠脑袋:“我这个师兄就是个闷葫芦性子,三脚踹不出个屁来,跟我说的话也没几句,略听师傅说是京里的家,尚未娶妻,家里还有什么人?却不知。”   苏善长不禁愕然,知道善学的心粗,这些事上从不留意,若只是他师兄倒不妨,如今牵扯到采薇的终身大事,却要扫听清楚明白才成:“你抽空问问底细,若是青白人家,采薇也中意,都是桩如意的亲事。”   苏善学笑道:“我师兄那个人,平常连话都说的少,这次我跟师傅先回京来,他却巴巴的跟我说,让我给采薇捎个话,心里若不十分中意,这话他是说不出的,若是他真成了我侄女婿,这辈分可不乱了,我是叫他师兄呢,还是他叫我小叔,哈哈哈!”苏善长瞪了弟弟一眼,如今虽说大了,还是有些皮性子没消下去。   善学的宅院虽是御赐,可还要着实收拾些日子,又恋着这边的母亲兄嫂,也就在这边先住了下来,等择吉日娶了媳妇儿再搬过去,反正他在府里的时候也少,平常日子都在京郊大营练兵,这边离得还近便些。   苏善长回了自己屋里,刘氏忙问:“善学可说明白了?他师兄怎的跟采薇倒相识?我记着可比采薇大不少呢?”   善长道:“大几岁有什么,采薇中意就好。”刘氏道:“怎么就冒出这么个人来,若是个稳妥的人,我倒盼着这桩亲事能成,过了年,咱采薇可都十七了,再留着可真成老姑娘了。 ☆、62相亲事苏采薇初见小婶   苏善学封了三品官,苏家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再不是寻常的寒门商户,每日来贺喜走动的官员络绎不绝,便是各府里的内眷也多有往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当官就走的这样的排场,刘氏跟苏婆子只得一一应酬过去便了。   苏婆子却想着,怎生见见那个皇上赐婚还未过门的儿媳妇儿才好,却苦无机缘,横是不能生生的上门去瞧,人家也不是小户之女,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   说起来,嫁进苏家这门第上真算苏家高攀了,听说这位侍郎家的嫡女,比采薇大上一岁,过了年正巧十八,年岁上倒合适,只不知性情如何。   苏家这边着急,徐府那边也忐忑,要说这位徐侍郎,也是世族出身,娶的封家远房的姑娘为妻,生了两子一女,两个儿子均已成家立业,如今家里只剩下嫡女静云待字闺中,因只得了这一个女儿,故从小悉心教导,是个琴棋书画德容功貌都拔尖的千金小姐,性子也温和大度,只这婚姻上却有些不顺遂。   两口子挑来捡去,耽搁到了快十八了还没着落,如今倒好,皇上金口一开赐了婚,也挑拣不得了,徐侍郎回家来被妻子好一顿埋怨。   他妻子封氏道:“听说这苏家原先就是个乡屯里的庄户人家,后来买卖做大才富裕起来,苏善学虽说年纪跟咱静云匹配,可不知家里的底细如何,就听说有个大哥大嫂,上头还有个婆婆,大侄女出了门子,可还有个待字闺中的二侄女和小侄子,这么一大家子老少的,静云嫁过去,可别受了什么委屈。”   徐侍郎道:“苏善学少年得志,虽说是个武将,我在大殿上瞧着也是个憨实性子,只他家里的人如何却不知……”忽想起一个主意道:“虽说成亲前不得见面,可他家内眷倒可请到府里来,他家的二姑娘跟静云年纪相仿,寻个由头一起请过来见一见,他家相了咱家静云,咱们家也能知道他家上人的性情了,岂不两全其美。”   封氏一听这个主意极好,便跟女儿说了,徐静云道:“心兰跟我说起过这位苏二姑娘的,说是个极有见识的,性子也有趣,我倒是遗憾总没机会结识。”   封氏听了不禁道:“以后就成你侄女了,性子好才稳妥,我就怕她家根儿上是穷苦出身,没得怎样教养,性子若野蛮,你嫁过去岂不吃亏。”   徐静云道:“娘说的哪里话,听心兰说这位苏二姑娘,琴棋书画样样都好,且是个极爽利的女孩儿,怎会野蛮,想来从小也是悉心教养着长大的。”   虽听女儿这么说,封氏心里还是不大信,苏家的出身在哪儿摆着,便是从小教养,难不成能教养成大家闺秀吗,却也十分好奇起来。   便寻了个南边的戏班子,下了帖子过去请苏婆子跟刘氏过府看戏,这不过幌子,那意思苏家也明白,定然是让她家相相亲去,这一下正合了苏婆子的意思,这样的场合,采薇自然不能再做男装打扮。   换了身女装,翌日一早,便跟祖母娘亲来了侍郎府,侍郎府跟郑家的尚书府在一条街上,一个在街中,一个在街尾,采薇倒坐车经过了几次,就是想不到,她小婶竟然是这家的姑娘,也略听郑心兰提过徐小姐,倒是神交已久,只是不得见面罢了,如今得了机会,采薇倒蛮高兴。   苏家的马车到徐府仪门外停下,采薇扶着苏婆子和刘氏一下车,就看见台阶上立着十几个婆子丫头簇拥着一个面容慈善的贵妇人,身侧一个妙龄少女,模样生的极好,穿了一件粉色对襟的羽纱衣裳,映着一张粉面,眉眼盈盈的,显然有几分紧张,手里绞着帕子,微微颔首立在哪里,仿佛一副最生动的仕女图。   采薇不禁暗道:“如此佳人,他小叔真正是个有福气的。”封夫人听着信儿,就忙带着徐静云迎了出来,主子还没下车,就瞧着跟来的丫头婆子那规矩的形容,封夫人便放了一半心,俗话说,看奴知主,就瞧着这几个下人,苏府也不是她想的寒门小户。   待瞧见采薇,封夫人心里不禁暗赞了一声,真是个好体面的姑娘,穿着一件翠色罗裙,领口是时兴的大掩襟,碧色丝绦系住纤腰,裙摆上绣着一从兰花,简单清雅,头上点翠八宝的簪子,挽起一半发髻,其余垂下,耳畔两只金镶翠的耳坠子,映着一张白皙小脸,眉如新月,唇若涂脂,一双眸子尤其生得好,灿灿仿佛有流光闪过,一行一动均大方得体,倘若不是早知底细,说是谁家的千金,也没人不信的。   再看苏婆子和刘氏,穿的也极体面,并不一味富贵俗气,遂暗暗点头,封氏也不托大,急忙迎上来亲手扶着苏婆子道:“老妇人快请进府里歇着,眼瞅着日头上来,着了暑气却是我的罪过了。”   封氏是善学的岳母,该着比刘氏长了一辈,刘氏上前见礼,喊了声亲家太太,封夫人道:“早说请你们过来,一向没得机缘,以后都是一家子,如此外道做什么?”说着,瞧了女儿一眼道:“静云,还不见过苏府的老夫人夫人。”   徐静云有些羞涩的蹲身行礼,苏婆子忙拉起她的手仔细端详了端详,倒是把徐静云端详的更有些不自在,可也知道这是婆婆,不敢怠慢。   采薇知道她小叔好容易有个媳妇儿,她奶定是稀罕的不行,可在人家大门外这么端详,也不大像话。   采薇上前行礼:“采薇见过徐姐姐。”她奶一听道:“胡说什么?她是你小婶婶,怎的叫起姐姐来?”   这一句话徐静云的小脸腾就红了,采薇却顺势从她奶手里接过徐静云的手道:“小叔还没成亲呢,现下先认作姐姐以后再改。”她这话说的极俏皮,封氏都不禁笑了起来道:“二姑娘这话说的好,如今先论姊妹吧!”   徐静云牵着采薇进了府,路上一一指给采薇看她家的园子,侍郎府的园子比尚书府要小很多,但胜在精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更别有一番味道,最难得倚着假山挖了一个偌大的池子,池中植了许多碗莲,如今正是六月,一朵朵出水的荷花在日头夏婷婷玉立,仿佛一个个二八的韶华少女,风姿卓越窈窕妩媚。   戏楼就搭建在莲池一侧的水榭对面,水榭收拾的清雅不俗,起了个蛮有趣的名儿叫“得藕榭”采薇看了牌匾不禁乐了,听说这位侍郎大人性子颇为板正,若是起得这样的名儿,骨子里倒是个诙谐之人。   徐静云见她看着水榭上的匾额发笑,不禁道:“这是那年盖这水榭时,我爹起得名儿,谁见了都说古怪。”   采薇道:“因何而得藕……”指了指池子里的迎风招展的莲荷道:“应时应景,怎生古怪了?”徐静云不禁扑哧一声笑道:“心兰总说你学问好,说出的话格外有趣儿,今儿我才知道,果真呢。”   采薇道:“郑姐姐那是客气,不过就认得几个字罢了。”徐静云眨眨眼,低声凑近她道:“你少在我跟前弄鬼,你在外头做买卖的事儿,我早知道的,心兰说冀州府那个鼎鼎大名的东篱轩就是你鼓捣出来的,你家的竹茗轩也都是你管着。”   采薇不禁笑了,知道这些事儿原也瞒不住,便道:“弟弟还小,我爹的身子骨又不好,我也只能效仿木兰从军硬着头皮上阵了。”   徐静云扑哧一声笑道:“这个比喻恰当,亏了你是个女孩儿,若是男人,让这天下的男人岂不愧煞了。”两人年纪相仿,说说笑笑倒分外投契。   台上的一班戏子身段唱腔的确出挑,只是唱的戏没意思,满床笏,琵琶记,前面一出太热闹后面一出太苦闷,真把采薇给烦的够呛,后来是徐静云瞧着她实在难过,便引着她去那边逛了逛她家园子才好些。   吃了中饭,便近了未时,苏婆子毕竟年纪大些,在家时,每日必要歇晌午觉的,如今撑了这大半天,早有些倦上来,刘氏便起身告辞,封氏也没很留,直送出了仪门外,瞧着苏家的车马去远了才回转。   晚上徐侍郎回府便问妻子:“如何?”封氏道:“虽是小门户,却丁点儿瞧不出,颇体面,他家二姑娘尤为出挑,模样儿还在其次,这份机灵聪慧却极少见,且行动大方,说话得体,不知他家怎样教养出这样的姑娘来,便是咱家静云,若认真比照起来,也失了几分机灵气。”   徐侍郎不禁笑道:“你哪知道这位二姑娘,真真不能小瞧了去,我今儿我才听说他家一桩奇事,你道他家的买卖谁掌着?”   封氏奇道:“不是苏善学的哥哥掌着还能是谁?她家的小子过了年也才六岁吧!”徐侍郎道:“他家的买卖不在京城,可在冀州兖州两府却是鼎鼎大名,这两年苏善长早就不管事了,管事的是他家二公子。”   “二公子?苏家何来的一位二公子?”许侍郎道:“这不过幌子,就是这位二姑娘,当初他爹病了,弟弟又小,便交给她了。”   封氏愕然:“她一个才十六的姑娘家,哪会做什么买卖?况且,这样抛头露面的,将来可如何是好?”   徐侍郎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却是个既孝顺又有本事的丫头,将来谁娶了家去,也是造化了。” ☆、63喜出望外周子明中举人   采薇刚回家,小叔院子里的下人就过来说:“叔老爷请二姑娘过去呢。”采薇还没怎样,三月先撑不住笑道:“姑娘猜的果然不错,叔老爷还真惦记着呢。”   采薇调皮的眨眨眼:“娶媳妇儿这样大的事,哪个男人不惦记。”说着,出了自己的屋子上小叔院里来了。   如今正暑热,虽过了晌午,热气却未散尽,皇上赐婚,挑了九月初六的好日子,前面几个月准了苏善学的假,让他在家筹备婚礼事宜,他不惯这些俗事,反正上面有长兄长嫂和母亲操持,连官场上的一概应酬都是能免则免,每日在家里练武看书,倒乐得清闲自在。   采薇一进来就看见她小叔正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看书呢,这架葡萄原来人家种下的,采薇买下宅子收拾的时候,别院子的花木都撅了重新种,只这架葡萄没舍得,当时都过了十月,别说葡萄,连根儿叶子都是没有,但那缠绕而上的藤蔓却颇粗实,没个十来年光景长不成的。   采薇想着来年过了夏再瞧,若是结的葡萄好,正好可酿葡萄酒,若不好,再换一架子常春藤来,这一忙活到忘了这事儿,今儿一瞧,翠绿的葡萄叶间,已经坠满一串串剔透的果子,远远看去,仿佛一粒粒黑紫色的珍珠,她小叔就挪了个竹榻在下面躺着看书,自在的不行。   不过,看书?采薇不禁失笑,记得小时候,周伯升教她认字,她奶每每掐着小叔的脖子过来一起学,小叔却坐不到一会儿,觑着她奶没注意,嗖一下就跑了,她奶手里拿着根烧火棍追出去,哪还瞧得见影儿,只能扶着篱笆门,一个劲儿的骂,如今想起来就跟昨日一样。   因此现在瞧见小叔端着本书看,采薇觉得颇有几分诡异,苏善学看见她,放下手里的书,笑着招了招手:“疯丫头过来。”   采薇不禁白了他一眼,走到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下人上了茶来,采薇接过抿了一口,低头看了看桌子上书,挑眉道:“列国志?”苏善学道:“这个还算有趣,我倒是瞧得进去,比那些酸倒牙的诗词强多了。”   采薇看着他,哦了一声,笑眯眯的不说话,苏善学不禁有些着急起来,端起桌上的茶盏咕咚咕咚灌了半盏下去,突然道:“小薇薇,师兄让我捎什么话儿,我可都捎来了,你们俩这些年假借我的名义通信来往,我也没跟旁人说,小叔对你可好?”   采薇小脸有些红,说了句:“还不差。”“什么不差?小叔对你一向最好的,故此,小薇薇,小叔的事儿你也得上心对不对?”那模样真有点儿着急上来。   采薇扑哧一声笑了,凑过去低声道:“小叔想知道徐姐姐的事,我猜的可对?”苏善学难得有几分扭捏嘟囔道:“我自己娶妇儿,怎么也得知道模样儿过不过得去眼吧!”   采薇眼珠子一转,促狭的道:“倘若我告诉小叔,徐姐姐生的比母夜叉还丑十分,小叔难道还敢抗旨逃婚不成?”   苏善学愕然,蹭就跳了起来,大叫一声:“母夜叉,真这么丑吗?”采薇被他吓了一跳,白了他一眼:“我就这么打个比方,懂不懂?”   苏善学暗暗松了口气:“那个,那个,你今儿去侍郎府见着她了?”采薇点点:“见着了,还说了好多话呢。”苏善学挠挠大脑袋道:“那,她,她……”一张黑脸涨的通红,她了半天都没说出下面来。   采薇不想再逗他遂道:“徐姐姐长的可好看了,性情也好,跟我说了好半天话儿,都温温柔柔的,会弹琴,会画画,会下棋,写的字也好……”   苏善学越听越心虚,最后呐呐的问:“那,那,她乐意不?”采薇不禁挑挑眉,这个年代的男人哪会想女人乐不乐意,有权有势,喜欢了就娶回家,腻烦了,或一封休书遣出家门,或就丢在宅子里自生自灭,她小叔虽粗却是个难得良人。   采薇挺了挺胸脯自豪的道:“我家小叔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是大破蛮军的英雄,哪家姑娘不乐意嫁?”   苏善学道:“她毕竟是世族大家出来的千金小姐,我是怕她嫌弃咱是个耍刀弄棒的武夫。”   采薇好奇的问道:“若徐姐姐心里不乐意,你又能如何?”苏善学眉头一皱道:“若她不乐意,我便拼着罢官免职也上奏皇上,免了我二人婚姻之事,让她另择如意郎君。”   采薇不禁轻叹,她家小叔真是个英伟不凡的男子,敢作敢当,虽有巧妇拙夫之配,谁又不能说是天作之合呢。   采薇忽然想起昔年在舟中跟木头说的那番话:“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竟是应了她小叔的,而木头又是怎样男子呢,她如今却更糊涂了。   那日她娘把她叫过去,遣了满屋的丫头仆妇,细细问她跟木头的事,她竟不知怎样说好,算起来,她跟木头什么也不是,面才见过区区几次,说的话都加在一起,就那么几句而已,她娘问她这些有的没得,她哪知道,况且,她也着实不知木头的来历。   如今想来,木头的来历真挺神秘,连她小叔都不知,更何况她,采薇想起木头那种自然而然露出的清贵之气,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说不得就是个世族公子也可能,若那样,两人,两人……   采薇想到此,忽然闷上来,告辞小叔出来,便有些不乐,走到自己屋里,从头至尾又想了一遍,采薇习惯把所有最坏的事儿想在前头,省的到时候慌乱,直想了一宿,第二日才想明白了。   若木头是个仕宦大族的公子,她跟他的缘分也就尽了,退一万步讲,仕宦之族可敢娶她这样的女子进门,即便侥幸进了门,不被家族接受祝福的婚姻,仅凭她跟木头两人能维系多长日子,采薇想的异常清楚,再说,她跟木头也没多深的感情,不过微妙的好感罢了。   若像三月说的,只是个江湖客,或许两人还有些可能,但采薇很清楚,这种可能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撂下这些烦心事,采薇开始忙活东篱轩和竹茗轩的事,忙活到七月底,东篱轩开张,有了冀州府的名声垫底,京城的东篱轩更是一贴难求,况且如今又她小叔后头震着,说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八月里乡试放榜,周子明榜上有名,中了举,报喜的人送了信来,刘氏欢喜的不行,怎么说女婿这就有前程了,以后明薇一辈子有靠,还愁什么,更不要提周家。   如今不同往年,没有门路光有银子也行不通,如今子明是护军参领的侄儿女婿,谁不看着面子,便是明年会试名落孙山,也不怕了,中了举就能在吏部注册,外放的七品县官也不难,比周伯升当年可强多了,加上明薇的肚子眼瞅着一天大似一天,等过年一落生,若是个男丁,岂不全和了。   周夫人如今的希望都寄托在采薇的肚子上了,老大媳妇儿,疯疯癫癫病病歪歪的,在炕上躺了几个月,进了七月,倒是见了些好,不知怎的,跟子聪的二房动了手,虽是病中,却有股子邪力气,把子聪的二房推了个倒踉跄,子聪的二房大着肚子栽了一跤,当时就见了红。   周夫人得了信儿,忙请了产婆过来,小产下一个男胎,手脚眉眼都长全了,就这么没了,把周伯升两口子疼的没法儿,周夫人气上来,埋怨子聪的二房:“你大着肚子不在房里好生养着,跑那院里做什么?”   子聪的二房,委屈的道:“是姑太太让人来叫我过去。”周伯升脸色铁青,他这个妹子简直是个要他周家断子绝孙,这样歹毒的心思,不知以后还会琢磨出什么阴损招数呢,再不顾及情面,后街置了个小院,把她母女挪了出去,不许轻易过来,不念着兄妹之情,一封休书早把张碧槐休了。   张碧槐母女失了周家这个倚靠,日子自然不比从前,周子聪也是一面也见不着,张碧槐最后一点指望落空,心气够不上来,越发起不了炕,周子明中举的喜讯传来,张碧槐想起自己使了那么多手段,没治死明薇,反而自己落到此下场,恨的一口气没上来咽了气。   张碧槐的娘抱着女儿哭的嗓子都哑了,疯了一样,闯进周家,寻了她娘哭诉委屈,她娘只说:“既是留不住,也省的受罪,好生收殓了吧!到来世多做善事才好。”   周家老太太最是信佛,以前念着自己闺女外孙女,睁只眼闭只眼,后来碧槐娘俩儿做出那些事来,她想护也护不住,再说如今苏家这样,子明媳妇儿没念着旧恶与碧槐母女为难就是大幸了,她若还敢护着,不定连周家都连累了,故此,周伯升把这娘俩儿挪出去的时候,她连句话都没说,如今人死了,也算一了百了。   张碧槐的娘却不依:“不成,我闺女都是苏家那死丫头咒死的,我要她来抵命,娘啊娘!你要给女儿做主啊!”   这话可巧就让明薇跟周夫人听进了耳朵里,明薇一早过来请安,婆媳两个一起过来老太太这边来,刚走到窗户根底下,就听见里面张碧槐她娘连哭带喊的要采薇抵命。   周夫人脸一变,瞧了旁边明薇一眼,一步迈进去,也不理会小姑子,直接跟老太太问了安,脸上不大好看。   张碧槐娘一瞧见明薇的大肚子,眼里嗖嗖冒毒气,想着妹子抵不了命,这还有个姐姐呢,一头就撞了上来:“都是你这贱人闹得,闹得……”   周夫人真吓了一跳,明薇却动都没动,身后两个健壮婆子一边一个揪住张碧槐的娘,就拖到了一边。   周夫人气的脸色都黑了喝道:“还不拖出去,安心要我周家断子绝孙呢,以后不许她进我周家的门,谁放她进来,一顿板子打出去。”   毕竟是自己亲闺女,周老太太嘴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周夫人便道:“娘,您也瞧见了,三番五次,她母女要害周家的子嗣,这样的小姑子我可要不起,您心疼闺女,我可也心疼儿媳妇儿,这么大的肚子让她撞一下还了得,若有个闪失,我如何跟伯升交代,如何跟明薇的爹娘交代。”这话说出来,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闭上嘴,一句话都说不出。   明薇回了自己的院子,四月才道:“亏了二姑娘让两个妈妈跟着,不然,今儿真让她撞上来,可怎么好。”   明薇小脸也有些白,想着到了如今的地步,这母女还不知反省自己的错处,倒把一腔子怨恨推到别人身上,真是那句老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母女岂不就应了这句。   经此一事,却更信了采薇的话,采薇跟她说:“有些人天生便是恶人,不会想自己的错处,就想着害别人,你若心软,便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对这样的人,防着还不成,还要让他再无翻盘之机才能保住以后安稳。”如今想来,竟是金玉良言,亏了采薇有先见之明,不然自己死了都不知怎么死的。   想起采薇的亲事,明薇叹道:“我娘总说采薇的性子过于刚强,如今想来却是刚强的好些,像我这样,岂不要任人欺负了,只采薇这亲事不知如何呢,别说娘愁,我都替她愁的慌。”   四月道:“慧远大师不说两年之内,便有红鸾星动吗。”明薇道:“说是这么说,可连个影儿都没瞧见呢。”   四月道:“怎么没影儿,不是有个姓木的公子吗?”明薇道:“虽有这么个人,却不知底细如何?打着这个哑谜,也不知揭开是怎样的,倒让人更忧心。”   说话儿,初三这日,蛮王的王驾便进了京,采薇却没出去瞧热闹,只在家里头算账,可是看着账本子上的字,越看越烦闷,索性搁在一边,让谷雨铺了纸,在案头一笔一划的写大字。   写的正是诸葛亮的诫子书:“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 非宁静无以致远……”刚写到远字,三月便匆匆迈了进来:“姑娘,姑娘,你道那木头是谁?”采薇手里的湖笔一抖,笔尖的墨滴到白宣纸上,瞬间晕染起一片浊黑…… ☆、64君如玉何人不识封子都   “谁”采薇把手里的湖笔掷在桌上的青花缠枝莲的笔洗里问,三月道:“什么木头?竟是连姓都是假的,今日随着蛮王进京,才露了底,就是咱们大明定国公府封家的嫡孙,皇后娘娘的亲兄弟,本名叫封暮箫,这个却极少人知道,听说还有另一个名儿,叫封子都。”   “封子都?”采薇喃喃念了一句,不禁微微苦笑,封子都,刚到京城的时候,就听人提起过,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何人不识封子都,原来竟是他。   原就猜到他出身不凡,怎会想到竟如此显赫,仿佛一夕间两人之间,便划开了一道波涛汹涌的银河,飞鸟难渡,更何况人。   三月见姑娘的脸色,不禁有些后悔上来,自己在外头一扫听来,就忙着回来告诉姑娘,却忘了顾念姑娘的心,她家姑娘虽不言不动,可三月在她身边服侍日久,清楚的知道,姑娘并非她面儿上这样安定,心里不定怎样翻江倒海呢。   这些年过去了,何曾有个什么人进了姑娘的心去,也就木头,原想着两人都有心意,日后或可成就良缘,哪想到,竟是这么个结果。   即便三月不懂也清楚,别说姑娘只是个商家之女,便老爷是一品大员,这们亲事也不见得够得上,封家显赫,上头通着天呢,定国公在堂,还有个母仪天下的姐姐,况,闻得封子都是封家长房里唯一一个男丁,那就是小公爷,以后要袭了爵位,公主都娶得。   采薇缓缓坐下道:“你如今越发毛躁,什么大事也值当这样着急着慌的跑进来,横竖跟咱们无干系,管他是谁?以后休要扫听人家的事 ,记得了。”   三月嘟嘟嘴:“可,可是姑娘……”在采薇有些严厉的目光下,闭上了嘴巴,知道姑娘这是想就此撇个一干二净呢。   这个哑谜如今揭开,在苏家跟炸了锅一样,可见采薇跟没事人一样,该怎样还怎样,倒让她苏善长两口子暗暗松了心。   蛮王进京,金殿之上,皇上接了南蛮的降表,皇后娘娘亲下御阶扶起随行的木参军,笑道:“一去这些年,倒让姐姐好生惦念。”南征的将领这才明白,这位木将军竟是定国公家的嫡孙,大大有名的封子都。   封子都三岁能文,五岁能诗,兼得姿容俊美无双,早在十年前,子都之名便已响彻京都,十岁那年大病一场,险之又险,群医束手无策,定国公心疼的不行,病急乱投医,请了善缘寺的慧远大师过来批命。   慧远大师说:“慧极必伤,该有此难,若想保得平安,需离了爹娘,待过了及冠之年,便不妨事了。”   正巧唐秉要游历天下,定国公便把孙子托给了唐秉,也是稀奇,一离了家,病就渐渐好了,这一走就是十四年,如今才得回来。   这些事,如今都成了京城里的人尽皆知的轶闻,苏善长夫妻哪能不知,刚一听着的时候,苏善长就长叹了口气,连句话都说不出,刘氏也忧心的不成,也不敢在采薇跟前提起此事,至晚间饭时,暗瞧采薇形容,竟跟平常一般无二,两口子这才放下心。   苏善长不禁埋怨弟弟:“跟着你师傅师兄学了这么多年艺,怎的连人家的底细都不知。”苏善学也觉对不住小侄女,最可气,他还遮掩着,让两人通了这么年信,最后弄成这样,苏善学愧疚的不行。   他就是心再粗也知齐大非偶的道理,采薇又是这么个性子,如何受得住那样大家族里的规矩束缚,封暮萧却着实不是良配。   家里人愁,可采薇却跟没事儿人一样,该干嘛干嘛,有了这挺事,采薇每日出去忙活买卖上的事,刘氏也不好拦着了,还巴不得她出去散散,就怕她在府里闷出病来。   竹茗轩的定了八月十六开张,采薇哪有功夫想旁的事,采薇就这点好,没有希望的事,想也白搭,索性丢开,就当没木头这么个人,可她丢开了,有人却丢不开。   封暮萧也知道,他若想娶采薇会有些阻碍,封家合族的老少,估摸没一个赞成的,可他就想娶她,旁人都不成,这些年一点一滴,见面虽少,可暮萧觉得,两人的心早就贴在一起了,他知道她,她也知道他,虽没挑明,彼此心意却是想通的,便是艰难些有什么,他就是要娶她,除了他旁人都不娶,他爹娘若不点头,他这辈子不娶妻就是了,在她后面默默陪着她护着她也甘愿。   这些封暮笑早就想了多少遍,上次在南边,暮萧几次想把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可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知道采薇的性子,若知道他的家世,估摸从此就要远着他了。   暮萧总想着寻个恰当的机会,因此一拖再拖,哪想到进了京,金殿上,他姐御阶一下,他的身份自此大白于天下,天下的人怎样,与他何干,他在乎的只是一个罢了。   回京第二日他便去了苏府,苏善学憨实直率,也没拐弯抹角,直接跟他说:“师兄,你们家门槛太高,我家小薇薇着实高攀不上,况,小薇薇的性子想必你也知道,便是你们家点了头,八抬大轿把她抬你们家去,她也不见得就乐意,我兄嫂原是打算给她招赘一个上门女婿,你堂堂一个定国公府的嫡孙,横是不能入赘苏府来吧!要我说,也别白费这些功夫,反正你俩统共也没见过几回,就此丢开手也没什么,何必再这样牵连不断的扯不清楚。”   几句话把封暮萧给撅了出来,木萧出了苏家,扭头就家来了,没去爹娘的院子,直接就进了他爷爷的书房。   定国公正在屋里摆棋谱,瞧见他进来,笑着招招手:“昨儿个才进家门,今儿一早就见不着你的影儿了,祖父这还等着你下棋呢,来,来咱祖孙二人杀一盘,让我看看,这些年你棋艺可长进了没有。”   木萧坐下,一边跟她爷爷下棋,一边想着怎样开口,虽说心思已定,可这婚姻事,让他说出来,仍有几分不自在,心不在焉,一局棋下的七零八落。   定国公颇不满的丢开棋子道:“不下了,你的心根本不在棋上。”说着,从上到下扫了孙子一眼,他这个孙子从小出色,因为出色,差点落个慧极必伤的结果,在外飘泊了这些年,却连婚姻大事也耽搁了,更耽搁了他抱曾孙子,三年前屡次催他回京,都被他寻托词挡了回来,这次好容易回来,婚事便是头一等急切之事,只是今日瞧着仿似有什么心事。   定国公吃了口茶问他:“一早去哪儿了?”封暮萧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孙儿想求娶苏家姑娘,还望祖父成全。”   定国公愣了一下:“苏家姑娘?哪个苏家姑娘?”封暮萧道:“就是护军参领苏大人的侄女。”定国公着实惊讶,这个孙子从小便是个沉默内向的性子,让他说出这番话来,可见必然心里早中意了,可苏家姑娘……   苏善学封了护军参领,苏家在京城也算声名鹊起,只因苏家的根底连寒门都算不上,却成了一桩稀奇事,如今虽说苏善学做个官,可这门第上,着实差的太多,纵然定国公一向豁达,也不禁暗暗皱眉。   定国公沉吟半晌,搀起孙子来问:“你跟苏家姑娘因何结识?却为什么非她不娶?”封暮萧一张俊脸不禁染上暗红呐呐的道:“只见过几次面罢了。”   定国公更是稀奇:“只见过几次,你就要娶她?”封暮萧点点头坚定的道:“除了她,孙儿再不娶妻。”定国公不禁暗暗抽气,他这个孙子,真应了那句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且一点迂回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撂了狠话。   这意思就是说,不让娶苏家丫头,封家到他这儿就截止了,自己别说抱曾孙子,连孙子媳妇儿也见不着了。   定国公瞧了他老半天,叹口气道:“你不是现在就想让祖父答应吧!至少祖父得先见见那丫头,瞧瞧究竟是什么仙女,把我这个木头似的孙子都勾了去。”   封暮萧忙道:“不能见……”定国公挑挑眉:“不能见,为什么?是她见不得人,还是你爷爷拿不出去。”   封暮萧脸色更红:“不,不,都不是,她的性子,呃,不大喜欢官宦权贵人家……”定国公哧一声笑了:“这听着倒新鲜,难不成我堂堂定国公,要见她一个小丫头都不行。”   封暮萧忽然泄了气,郁闷的道:“正是因为知道了我是定国公的嫡孙,她才不乐意!”定国公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他一遍:“你说那丫头不乐意?”   封暮萧颇有几分颓丧的点点头,定国公不禁气上来:“既然她瞧不上,那还娶她作甚,找个比她强几倍的娶进门不就得了。”   封暮萧不禁苦笑:“纵然有比她好千倍万倍的女子,无奈孙儿不愿,溺水三千孙儿只愿取这一瓢饮。”定国公不禁动容。   封暮萧想了很久,只有这一招破釜沉舟,或可有峰回路转之机,他这一招使出来,他是痛快了,可把定国公府上下难的够呛。 ☆、65问姻缘采薇善缘寺求签   封暮萧他爹堂堂的国丈大□妾真没少娶,可落到最后,就嫡妻所出一儿一女,长女封清月入宫为后,母仪天下,尊贵处自不必说,只这个嫡子却得的有些晚,比长女小了整整六岁。   长女清月**婚,十八封后,二十上就生了太子,如今太子殿下都十岁大了,子都虽自幼聪慧,却因慧远大师一句慧极必伤,出外避了这些年,倒耽搁到如今都二十四了尚未娶妻。   封家虽是鼎盛望族,人丁上却不算兴旺,定国公是封家族的正根儿正房,倒有几个叔伯兄弟,膝下也只得封暮箫他爹一个儿子,娶了镇远侯赵家的嫡出小姐为妻,进了门也只生了一儿一女,却是三代单传,偌大的公府就守着封暮萧这么一个独根苗儿,旁的都是堂叔伯家的兄弟,算不得定国公这一支上的。   因此,当年一听慧远大师之言,即便不舍,也送了出去,飘泊在外这些年,就盼着回来能娶妻生子继承香火,人是回来了,这才回来,就给封家出了道难题,国丈大人跟夫人赵氏深知自己儿子性情,虽说这些年不在身边养着,可那个性子从小就定了的。   十岁之前,除了跟他姐亲近些,旁的亲戚家的闺秀,就是那几个堂叔伯的兄弟姊妹也没见跟谁说过几句话,闷葫芦一样的性子,聪明劲儿都用到读书上了,何曾见过他这样,撂下话就说要娶苏家的姑娘。   封家跟苏家想法一样,就不知道怎么就蹦出了个苏家姑娘来,还非卿不娶,怎能不震惊?震惊之后,便忙着寻人底细打探苏家底细,虽知是个贫门起家,可也得知道怎么个来去。   这一打探,倒是更令人吃惊,书房里定国公颇为凝重的看着儿子问:“你说的这些可当真?”   国丈大人道:“让府里暗卫去查的,不会有错,说起来,这位苏家二姑娘着实聪明的紧,她们家一步一步发达起来,认若真论起来,这位二姑娘却是个大大的功臣,不是这丫头在兖州府的一把火,恐怕她苏家也到不了如今成色,更何况,她开的那个东篱轩,冀州府的儿子没去过,可京城西郊这个开张那日却凑了个热闹,处处透着一个雅字,便是在里面吃上一盏茶,清风朗月松涛竹阵,令人仿佛能忘却俗世忧愁,还有她家的竹茗轩,如今也是她管着,她爹却不大管事了,一总的事儿都交到她手里,竟是充个男儿养活的。”   定国公点点头:“怪不得子都不让我见她,这丫头既有这般本事,自然心高气傲,只子都跟她却怎么认识的,按理说,即便她小叔是子都的师弟,可她在家里呆着,她小叔和暮萧跟着唐秉在外,哪会有什么牵扯,更别提非她不娶,这可从哪儿说起的?”   国丈大人道:“说起这个,儿子也纳闷呢,两人几年里没见过面,那年苏家丫头那个表兄在冀州跟人赌钱输急了眼,就把自家铺子的房契给压上了,当时丫头她爹苏善长一气之下卧病不起,铺子关了门,眼瞅着买卖干不下去了,这丫头女扮男装连夜赶往冀州,五千两银子赎回了铺子的房契,又南下办货,那一年这丫头才刚十三,一个小丫头这么千里迢迢的南下了,子都却不知怎的得了信儿,巴巴的跟着,一路护着那丫头南下,在浮梁那边的山坳子里救过这丫头的性命,即便如此,两人也只说了几句话罢了,再有,就是那丫头去军营探他小叔,统共不过住了三两日,这从头至尾,两人也就这点儿牵连,却不知怎的就非娶她不可了,虽说这丫头聪明能干,可门第上着实……”国丈大人皱紧了眉头。   定国公抚了抚胡须道:“你道子都跟我说什么,他说溺水三千只取一瓢,若无这一瓢他甘愿伶仃一生,也就是说,家里若不应了他娶苏家丫头, 封家从他这儿就绝了香火,这孩子我们都知道,是个心定认死理儿的,除非他自己乐意,不然这亲事上咱们却逼他不得,现下难的还不是这里,便是咱家乐意娶,那苏家丫头乐不乐意嫁过来还两说呢!”爷俩对着叹了口气,糟心的不行。   定国公忽然道:“这些先不提,横竖得先见见这丫头再说旁的事。”   采薇自是不知为了她,封家上下都炸了营,她忙的没空想这些,中秋节过后京城的竹茗轩开张,忙活到九月就是小叔的成婚大礼,婚后,小叔两口子搬到了御赐的府邸安置,那边跟侍郎府挨着不远,倒是两下里便利。   有了姻亲,苏家跟侍郎府也走动的勤了,女眷之间多有来往,九月十九乃是观音出家日,各府的善男信女均去寺庙烧香拜祭,侍郎府的封氏夫人,便约了亲家这边一起去善缘寺烧香。   刘氏早听得善缘寺的香火最是灵验,心里愁着采薇的婚姻事,便想着让采薇去求个姻缘签,赶上这几日苏婆子身上不大好,便留在家里歇了,只刘氏拖着采薇随着封氏母女一起来了善缘寺。   到了大殿烧香礼拜,小沙弥捧了签筒过来,徐静云笑眯眯的看着采薇小声道:“这里求姻缘最是灵验,嫂子拖着你来也是这个缘由,你便求一支吧!”   采薇白了她一眼,这个小婶自从嫁了小叔,性子也越发调皮起来,采薇无奈跪下,还没等怎样摇签筒,就从里面掉出一个来。   徐静云拿起来笑道:“可是我们家二姑娘的姻缘要到了,这姻缘签都着急了。”封氏掩着嘴笑了一声,不禁觑了采薇一眼。   封家闹得不可开锅,封氏自然知道底细,因着她是封家族里的人,虽是远房,该着管封暮萧他爹叫一声表哥,赵氏便是她表嫂了,平常她也常去公府里走动,两下很是熟络。   静云成了大礼之后,封夫人特特找了她去,拐弯抹角的扫听苏家二姑娘,那意思封氏听着像是要给封暮萧相媳妇儿。   虽说采薇生的好,可这门第上真真差的远了,不比静云嫁进苏家,苏善学如今怎么说是个三品武官,有功名,有体面,可苏家仍不过商贾,便是再好,也不配搭,若是庶子还罢了,还是正经的嫡子长孙媳妇儿。   封氏原先听说皇后早就操持着给兄弟挑媳妇儿了,挑的那些闺秀都是侯府王府里的贵女,便是尚书府郑家,都没够上格,更何况苏家。   回府跟丈夫透了透,徐侍郎道:“善学是子都的师弟,想必两下里是见过面的,心里头中意了,让国公爷做主也未可知。”   冯夫人这心里正百思不得其解,那边封夫人又叫了她去,问她:“观音出家日可去善缘寺上香?”   冯氏眼珠一转长了个心眼,便道:“邀了亲家过去,亲家家二姑娘过了年就十七了,亲事还没着落呢,听说善缘寺的姻缘签灵验,便想着让二姑娘去求一支来,看看婚姻事究竟如何。”说着,暗暗打量赵氏。   赵氏不禁笑了,伸手点点她道:“你这个性子还跟未嫁时一样,心里疑什么?嘴上不说,变着法儿的问。”   封氏一看大表嫂吐了口,便笑道:“不是我向着女婿家说话,虽是小门户出来的,苏家这两个姑娘,真真生的体面,大姑娘的模样儿比这位二姑娘还好些,性子虽温顺,却不大通文墨,有些可惜,二姑娘却是打小请了名师教授,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最难得大气,性子虽刚强些,可女儿家一味软弱却也不成事,总归以后要掌家理事,能干些的才妥当。”   封夫人不禁道:“我这儿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倒是先说了这一大片子好话。”说着,叹口气道:“儿孙便是爹娘的债,如何拧的过他们去,子都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从小就是个闷葫芦认死理儿的孩子,前些年写信过去催他回来成亲,哪一次不是推拒回来,我跟他爹愁的什么似的,偏我膝下就得了这么一个独根苗,但能再有一个,我也不上愁了,如今才知道,竟是巴巴的等着呢,从那丫头十来岁上等到如今,那丫头可都十六了,这些年竟是存了这么个痴傻的心思,不成全他,我当娘的心里都过不去,可想着成全他吧!却又听说你们亲家这位苏姑娘是个极刚强的性子,子都说纵然家里应了还不成,还要那丫头也点头应了,才能提这婚姻事,你哪知道,这些日子我白头发都愁上来了,可又不能不依着他,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还瞒着呢,这话透给你,也是想得个机会,怎么着让我先见见这位二姑娘才好。”   采薇自然不知道人家要相她,伸手把小婶婶手里的签拿过去看了看,脸一红道:这签可是胡说……“   刘氏忙着急的问弟妹儿:“签可大吉?“徐静云笑道:“是上上签。”封氏接过去念道:“开天辟地作良缘吉日良时万物全若得此签非小可人行忠正帝王宣,反面还有一句,得此签者必得贵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