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内容由【梅花蜜】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公主很忙 作者:薄慕颜 ☆、1奸夫是谁?     阿沅摸了摸小腹,叹气。   ----肚子里的这一块小肉肉,是谁干的?   不是自己糊涂,连跟谁上了床都不知道,而是魂穿到这具身体上不久,完全两眼一抹黑,实在闹不清孩儿他爹是谁。   昨天自己有了意识,出于前世医生的职业习惯,于是把把脉,想看看原主是被毒死、勒死,还是其他怎么死的。   居然把出一个喜脉来!   噗……   如今不足一个月的胎像,尚不显怀。   从周围人的闲言碎语之中,知道自己身处皇宫之中,今年十四岁,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公主,未婚先孕……,这就叫人有点纠结了。   为了摸清原公主的基本情况,避免出岔子,阿沅决定观察一番。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一直都装作无力懒怠的样子。每天只在床上躺躺,屋里发发呆,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尽量竖起耳朵听宫女们说话,以求多了解一点有用信息。   “公主懒怠了好些天了。”一个中年妇人叹气。   “白嬷嬷别担心。”接话的宫女声音脆脆的,阿沅记得,有人喊她,好像叫乐莺来着,“我瞧着公主最近就是懒怠一些,别的没什么,吃饭睡觉都还好,许是春困发了呢。”   “兴许吧。”另一个声音细细的宫女,叫做碧晴。   “要说贵妃娘娘也是。”乐莺语气有点抱怨,压低声音,“论理这话做奴婢的不该说,可是公主好歹是她亲生的,一直都这么不冷不热的,真真叫人有些看不过去。”   “不是说睿王妃害喜了吗?”碧晴说道:“贵妃娘娘要做祖母了,当然心疼儿子儿媳多一些,一时忽略,没顾得上公主也是有的。”   “行了。”白嬷嬷打断她们两个,“主子的不是也敢编排?都少说几句!”   几个人絮叨了一会儿,散开了。   阿沅把消息在肚子里消化了下,存着,第二天、第三天,第N天……,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整理出来一些有用信息。   首先,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三个宫人,就是白嬷嬷、乐莺和碧晴啦。   其次,母亲玉贵妃是艳冠后宫的第一宠妃。除了公主女儿,前面还有一个大几岁的儿子睿王,今年十九岁,府里的睿王妃刚刚有了喜讯。   据说睿王前些日子去了外省办事,现今不在宫中。   而后宫中,玉贵妃之上还有一位郗皇后,是皇帝的发妻,余下便是葛嫔、傅婕妤、虞美人,----皇帝的后宫嫔妃并不多。   再说当今天子武帝,乃是创立大燕朝的开国皇帝,早年各种英武圣明、仁政爱民,大大的明君一枚。但是现在上了年岁,不知道是收了心,还是改了意,居然一心一意信奉起佛教,甚至连朝政都有些荒废了。   宫人们说起这些都是一句带过。   一则她们不感兴趣,二则皇帝的是非不敢随便议论。   阿沅抓牢重点,皇帝爹已经六十有余了,膝下有好几个皇子、公主,自己在兄弟姐妹中间年纪最小、最得宠,刚出生就得了封号。   ----沁水公主。   听起来很不错嘛,母亲是宠妃,前面还有一个嫡亲哥哥,自己这个小公主应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应该没有人敢欺负啊。   等等……,不会正是因为被宠溺的太厉害,就恣意妄为、不管不顾,然后跟人上了床吧?毕竟公主身边都是人,若非她自己心甘情愿,谁还能把公主拖到小树林强X不成?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哎,上了床就算了,偏偏肚子里还留下一块肉!   阿沅不由抚了抚额。   真是无语问苍天,到底……,奸夫是谁?!   ******   奸夫是谁?阿沅这几天一直在深思这个问题。   另外还有一个疑问,就算公主跟人偷情,甚至是一个人偷偷溜出去的,身边的人也不应该一无所知,总有一个走得近的。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碧晴?乐莺?白嬷嬷?   到底谁才是那个在中间牵线的红娘?   阿沅吃了饭,在大殿后面的院子里面遛弯儿消食,脑子里面瞎琢磨,结果一脚踩空了,不由大叫,“啊呀……!”   “阿沅当心!”有人喊了一声,快步走来,在她摔成狗啃屎之前扶住了,嗔怪道:“怎地走路不看路?摔着了怎么办?”   声音又温柔、又好听,带着说不尽的关怀之意。   呃,……这人谁啊?   阿沅站稳了,朝对方打量过去。   在那金灿灿的璀璨阳光之下,距离自己一尺远的距离,站着一位身量匀称的年轻公子,眉目柔和、肤色白净,一副养尊处优的矜贵气派。   咦?莫非这位就是奸夫?!   要说长得还算不赖嘛,哼……,衣冠禽兽!下一瞬,白嬷嬷很快打断了她的幻想,上前福了福,“见过太子殿下。”   噗……!原来是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啊。   “阿沅你没事吧?”靖惠太子问道。   阿沅不自然的咳了咳,“没事,没事。”   想想也是,能够在这后宫里面随意行走的男人,除了自己的爹,便是自己的兄弟们了,怎么可能是奸夫?   白嬷嬷见她呆着不动,小声提醒,“快请安。”   阿沅回神,赶忙福了福,“见过太子殿下。”   “你……”靖惠太子目光闪烁不定,颇为复杂的样子,“现如今,连一声哥哥都不肯唤了吗?”   阿沅眨了眨眼,“呃……”   白嬷嬷又推了推她,提醒道:“是啊,公主怎地生分起来?往常里,总是太子哥哥、太子哥哥的不离口呢。”   唉?阿沅郁闷,自己哪儿知道往常怎么喊啊。   赶忙甜甜一笑,“太子哥哥。”   靖惠太子盯着她看,目光疑惑,打量了一番才道:“前段儿时间,我去外面替父皇办事了,才回来。”语气有些缓慢和迟疑,“方才听母后提起,说是你这段时日精神不大好。”轻声问道:“可好些了?”   阿沅怕说错话,支吾道:“嗯,好些了。”   白嬷嬷朝碧晴递了个眼色,然后笑道:“劳太子殿下惦念,公主之前就是饮食懒怠,养了几日,早就已经好了。”   阿沅点了点头,没敢多说。   靖惠太子见她闷声儿不吭,不由神色一暗,小心翼翼道:“阿沅你还在生我的气,都是我不好……”   声音越来越细,几不可闻。   “哪能呢?”白嬷嬷继续陪笑,打圆场道:“太子殿下虽然摔坏了公主的玉佩,到底不过是一个物件而已,公主早就不生气了。”推了推阿沅,“公主,你说对吧?”   啊?什么玉佩?   阿沅不敢乱搭腔,只“嘿嘿”干笑了一声。   靖惠太子又道:“阿沅,对不起……”   白嬷嬷还在唠唠叨叨,插嘴道:“公主啊,你那箱笼里的玉啊、翠啊,多了去了,何必放在心上呢?快别再跟太子殿下怄气了。”   “够了。”靖惠太子素日脾气甚好,但今日心绪浮躁,听得白嬷嬷一直聒噪不休,皱眉道:“都下去,孤与阿沅单独说会儿话。”   “是。”白嬷嬷不敢违逆,只得低头闭嘴退得远远儿的。   阳光下,阿沅一袭白衣紫裙,梳着少女常挽的双飞剪髻,只用透明的水晶串珠长簪点缀,衬得她轻灵可爱。   真真好一个冰清玉洁、娇俏可人,未婚先孕的小公主啊!   此刻她正满心紧张,在心中不停默念,“不要问我不知道的,不要问……”   靖惠太子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转了又转,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静静过了片刻,才柔声唤道:“阿沅。”见她低垂脑袋,连视线都不肯和自己交接,眼里光彩更暗了几分,“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他喃喃,“我那天,也是喝多了……”   ----所以耍酒疯砸了妹妹的心爱玉佩?!   阿沅抬眸看了哥哥一眼。   这么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儿,好的不学,学人家喝酒做什么?看看,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坏了吧?把妹妹心爱的玉佩砸碎了吧?   啧啧……,要不得啊。   因见哥哥可怜巴巴的样子,咳了咳,“呃,那太子哥哥以后少喝点酒。”   “不喝了,再也不喝了。”靖惠太子连连保证,继而目光一亮,像是有星星在他眼眸里闪烁,期盼道:“阿沅你……,这是不生我的气了?我……”   话没说完,就嘎然一下止住了。   阿沅顺着他凝滞的目光,扭头看了回去。   连廊另外一头,站着一个清丽绝伦的宫装美妇人。   约摸三十出头的年纪,身量纤浓合度,气度高华、容色照人,云鬓之间珠翠环绕,手臂里绡纱披帛飘垂,衬得她恍若神妃仙子一般。   白嬷嬷上前请安,“贵妃娘娘。”   这就是小公主的亲娘啊?阿沅眨了眨眼,啧啧,大美人儿一枚呢。   玉贵妃上着月白衣,下配孔雀绿的彩霞云纹凤尾宫裙,亭亭玉立站着,衬得她面如玉、眸若星,湛湛华彩,足以倾国倾城。   只见她禾眉微蹙,冷声道:“太子殿下到泛秀宫来做什么?”眉目间透着几分不耐,几分厌烦,“太子殿下已经成亲,不是小的时候那会儿了,后宫嫔妃的寝宫怎能随便乱进?”   说到最后,已经隐隐是责备的语气。   咦?母亲似乎很讨厌太子。   阿沅左右看了看,一个是绝色大美人儿,一个翩翩佳公子,翩翩是庶母和嫡子的关系,的确应该避嫌才对。   靖惠太子脸色一白,“玉母妃教训的是。”低了眼帘,不敢去看玉贵妃,“我来找阿沅说几句话,这就走……”   “贵妃娘娘。”一名宫女上来回禀,“皇后娘娘那边新得了一批料子,让各宫娘娘都过去挑,还让叫上三公主一起去。”   靖惠太子忙道:“玉母妃和阿沅去忙吧,我还有事,先去父皇那边了。”   “嗯,太子哥哥慢走。”阿沅看得出母亲不喜欢太子,不敢多说。   玉贵妃那一双翦水秋瞳里面,眸光闪烁,宛若天山上绽开的素白雪莲花,美则美矣,却是透着微微寒芒。等靖惠太子的身影消失以后,她才缓缓回头,看向女儿叮咛道:“你也大了,不要再像小时候一样见人就撒娇。”   阿沅讪讪道:“是。”   玉贵妃禾眉微蹙,半晌才道:“走吧,去凤栖宫。”看向女儿,“正好你也好些天没出门,过去请个安吧。”   回到前殿时,一名年轻的嫔妃正立在中间等候,圆圆儿脸,低眉敛目的,一副恭谦顺从的柔弱模样,请安道:“见过贵妃娘娘、公主殿下。”   根据阿沅前几天收集的资料,眼前这位美人虞氏,原本是玉贵妃身边的一名侍女,玉贵妃怀孕时,不便侍寝,皇帝就把虞氏给临幸了。   偏生运气好,虞氏没多久也怀孕了。   十月怀胎,虞氏最终争气的生下了一个皇子,于是被封为美人,因为她是玉贵妃的侍女出身,所以住在泛秀宫的偏殿。如今小皇子已有十八岁,比自己的亲哥哥小一岁,封为代王,上个月里刚刚娶了王妃。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还只是一个美人。   ----皇帝似乎把她给遗忘了。   ******   凤栖宫乃六宫主位,宫殿修筑的高大巍峨、气势不凡,在那宽阔良深的幽静大殿正中,坐着一位盛装华服的老妇人。约摸六十左右的年纪,容长脸面、身量匀称,静静端坐中央,有一种端方沉稳的气度。   正是六宫之主郗皇后,此刻正在和心腹赵嬷嬷说话,“你是说,方才太子又去泛秀宫了?”语气十分不满,“跟他说了多少次了,总是不听!那小丫头又不是他的亲妹子,对她那么好做什么?别人嫌弃他,他还腆着脸只管过贴过去,本宫都替他丢脸!”   赵嬷嬷劝道:“娘娘别急,奴婢已经让人去传过话,等会儿就让人过来挑料子,想来玉贵妃他们已经过来了。”   郗皇后一声冷笑,“都怪我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赶上门去让人作践,怨得了谁?”话是这么说,眼里却是掩不住的厌恶。   这厌恶,明显不会是正对亲儿子了。   “葛嫔娘娘到。”门外小宫女一声唱诺。   郗皇后缓和了脸上神色,微笑道:“快请进来。”   一个上了年纪的后妃进了大殿,比皇后年轻些许,瓜子脸、颧骨略高,眼角眉梢含笑,看起来十分和善的样子。先行了礼,然后在皇后的左手边首位坐下,笑道:“听说娘娘得了好料子呢。”   郗皇后笑道:“是啊,所以叫你们过来挑。”   正说着话,玉贵妃领着阿沅走了进来,宫人又是一声通传,一番行礼,然后在葛嫔的对面坐下,阿沅坐在母亲旁边。   虞美人则往下坐了一个位置,安安静静的。   郗皇后朝众人说道:“傅婕妤有些不舒服,说是让咱们挑,回头领了她那份料子便是,就不过来了。”   葛嫔乐呵呵道:“难得皇后娘娘的恩典,让咱们挑料子,傅婕妤不来,是她没那个福气。”对着皇后一阵奉承,“等下嫔妾可要多挑一些。”   郗皇后和她年纪相仿,因为搭话多年,一唱一和的十分默契,接话笑道:“放心,少不了你的那一份儿。”然后看向阿沅,“不过呢,还是让我们阿沅先挑,她的哥哥姐姐们都分府出宫,只剩这么一个小丫头了。”   笑容蔼蔼,很是宽厚仁爱的中宫气度。   ----似乎对玉贵妃母女没有什么敌意。   阿沅琢磨着,大约是皇帝年纪大了、老了,不睡嫔妃了,所以就算玉贵妃美得跟一朵花儿似的,皇后等人也没啥好嫉妒的,反正就跟花瓶一样,皇帝只能看一看,最多摸一摸,横竖搞不出儿子来了。   所以看起来,后宫一片和谐安宁景象。   不过这只是猜测而已,没摸清这一群娘娘们的虚实之前,不敢贸然出头,于是站了起来,脆声回道:“阿沅是晚辈,还是请母后和母妃们先挑吧。”   自觉对答得体,却不料惹来一片瞩目的眼光。   众人都是颇为吃惊的样子。   就连玉贵妃,也侧首说了一句,“你最近果然学乖了。”   呃……,哪里不对吗?只听说原公主脾气不是太好,但到底是怎么个不好法啊?基本的礼数总该有吧?不行,回头得多打探打探。   阿沅“呵呵”一笑,不敢搭腔。   “瞧瞧……”郗皇后的表情收得最快,眼里惊讶一闪而过,先笑道:“连我们阿沅都规矩懂事起来,知道礼让长辈了。”笑了一句,“到底是快要嫁人的大姑娘,不似小时候那会儿爱胡闹。”   “是呢。”葛嫔笑了笑,深深打量了一眼,“的确是懂事多了。”   上个月护国寺上香,这位跋扈小公主差点走丢找不到,自那天回来以后就似乎精神不好,好长一段时间没有露面呢。   ----眼下呆呆傻傻的。   哼,看样子多半是被吓坏了。   从凤栖宫回去以后,单独留了心腹大宫女茉莉说话,快意道:“今儿瞧着那小丫头老实了许多,不会是上次差点走丢,吓出毛病来了吧?”   茉莉知道主子不喜欢沁水公主,不……,准确的说,这后宫里面除了皇帝、玉贵妃、睿王,就没有人喜欢她。眼下见主子幸灾乐祸的,当然要顺着她的话说几句,低声笑道:“没准儿,难说真的吓破了胆子呢。”   葛嫔本来也不是找人确认,只是搭话用的,又自顾自说道:“吓坏了好,吓傻了才最好呢。”冷冷一笑,“这些年来,咱们在她手里吃的苦头还少吗?上次怎么不把她丢了,那才叫大快人心。”   茉莉干笑了一声,“是啊,总归不是什么好事的。”   “罢了,算她走运。”葛嫔显得有点怏怏的,“人都回来了,说也没用。”继而想起另外一件大事,“马上就是豫王的四十寿辰,我这个做娘的,得给他好好准备准备才是。”       ☆、2奸夫甲?奸夫乙?     五月初二,豫王的四十岁生辰之喜。   皇帝膝下养大成年的皇子一共四个,以葛嫔所生的豫王年纪最大,然后是郗皇后的靖惠太子,玉贵妃的睿王,虞美人的代王。   豫王作为皇长子,身份贵重,但是对于后宫嫔妃们来说,他却是晚辈,因而今天的生辰宴席,郗皇后一干后妃是不过去的,只派人送了礼。   阿沅做为妹妹,正好得了一个出宫的机会。   在凤栖宫跟皇后和嫔妃们辞行时,见到了上次没有露面的傅婕妤,约摸四十多岁的样子,年轻时应该有几分姿色,即便此刻瞧着,亦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美妇一枚。只是有些冷冰冰的,脸上打着“生人勿近”的标签,估摸是冰山美人那一款吧。   郗皇后、玉贵妃、葛嫔、傅婕妤、虞美人,仅仅才得五位嫔妃,就是皇帝爹后宫的全部了。   对于一位登基二十年的开国皇帝来说,嫔妃人数真心不多。   不仅不多,简直就是太少了啊!   咦?难道说,自己那倾国倾城的母亲玉贵妃,是父亲的真爱?所以三千宠爱在一身,让皇帝对别的女子根本没有兴趣。   要知道,郗皇后和葛嫔都是六十左右的人了,傅婕妤亦是四十好几,只剩下玉贵妃和虞美人三十多岁,根本没有年轻的妃嫔。   也就是说,在二十年前,父亲纳了玉贵妃和虞美人之后,就再也没有添过别的嫔妃!而侍女出身的虞美人,貌不惊人、才不出众,完完全全就是玉贵妃的陪衬,买一送一的料子。   ----玉贵妃果然是皇帝的真爱。   阿沅一面遐想,一面上了车辇。   因为是第一次溜出出宫,十分新鲜,到了豫王府左看看、右看看,感觉和在宫中很不一样,----不过,要怎么样才能搞到堕胎药呢?   “小丫头,又在琢磨什么呢?”   阿沅还没有回过神来,便被人揉乱了头发,不由回头瞪了一眼,“谁?!做什么乱摸啊?”   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蓝衣少年,剑眉星目、风姿卓然,面目和玉贵妃十分相似,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此刻正施施然站在自己身后,神态颇为随意,却难掩浑身上下湛湛光华,宛若骄阳烈日一般夺目!   他微微一笑,只是轻轻地勾了勾嘴角,便让周遭景色都活色生香起来,含笑趣道:“小丫头,居然敢跟哥哥瞪眼了?”   旁边白嬷嬷笑着问道:“睿王殿下几时回来的?怎地不曾听说。”   阿沅张大了嘴,喃喃道:“……六皇兄?”   “刚回来。”睿王看起来和颜悦色的,和白嬷嬷说道:“到京城,不过才一炷香的功夫。”环顾了豫王府一圈儿,悠然道:“总算赶上了二哥的生辰大喜,还好没有耽误。”   白嬷嬷点头道:“难怪还没有来得及进宫。”然后想了想,又问:“那睿王殿下岂不是还没有歇息?”   “本王不累。”睿王似乎不愿多说这个话题,继而抿了嘴。   白嬷嬷识趣的没再多问。   阿沅打量着自己哥哥,好家伙……,千里迢迢才从江南回来,却穿得干干净净的,锦绣暗纹的宝蓝色长袍,头上白玉簪子,腰束玉带,活脱脱一只展翅开屏的蓝孔雀嘛。   孔雀哥哥又道:“你到后面去吧,你嫂嫂应该早就到了。”   豫王府的下人前导,白嬷嬷等人紧随其后,一路蜿蜿蜒蜒往内院而去,路过一条多折曲竹桥时,周遭景色十分怡人。   虽说比不得皇宫之中气象万千,但是胜在精致。   一个豫王府的下人讨好道:“公主你瞧,前面那一片儿荷花要开了,已经打了花苞,要是下个月来,比现在还要好看许多呢。”   阿沅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蓝天白云之下,一望无际的碧绿荷叶,偶有几朵粉色花苞,亭亭玉立的点缀一片碧叶之间,真真“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果然甚是美丽。   “挺好看的……”   阿沅一句夸赞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咔嚓”一声,像是木板折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整个人坠了池塘里面!   妈妈咪呀,这是什么状况?!   来到这个世界,自己连爹妈兄弟都还没有认全,就要陷入宫斗之中吗?阿沅本能的要游上去,却听见白嬷嬷焦急大喊,“快来人!公主不会水!!”   呃……,游?还是不游?   不游,淹死;游了,多半会被当做鬼附身给掐死。   嘤嘤嘤,老天爷不带这样玩儿人的!   阿沅举棋不定,不敢游到岸边,更不敢让自己真的沉了下去,只好装作瞎扑腾的样子,嘴里哇哇大喊,“救、救命啊!救……,呜呜呜……”   “笨丫头!!”混乱之间,岸上有人大骂了一声。   然后“扑通”一声巨大声响,一个红色身影纵身跳入湖中,大手一捞,将阿沅圈在了腰间,动作利落,带着她奋力往荷塘岸边游去。   阿沅实在是扑腾累了,又怕死,顿时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缠住对方,加上还不小心呛了几口,一气儿的乱咳不已。   那红衣男子一面抱着她游,一面还腾出空来笑话她,“旱鸭子一只,居然还敢掉进池塘里?早就说你笨得很了,笨呐。”   阿沅听这人口气,像是原公主认识的熟人,不然估计也不会来救自己了,怎地说话嘴这么欠呢?不由气恼,“又不是我要掉进去的!”   “嘿嘿。”红衣男子抱着她继续游,搂紧了一点儿,继续笑,“就是笨!”   阿沅咬牙,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哎哟!!”红衣男子一阵“哇哇”大叫,“脾气这么坏,看你将来怎么嫁的出去?”嘴里胡叨叨,动作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先奋力将她带到了岸边,爬了上去,然后才坐下喘息道:“我说……,笨丫头你,怎地好像又胖了?你看才游这么一点点距离,就累死我了。”   阿沅一边咳嗽,一边狠狠瞪他。   他大笑,“要不你方才抱我抱得太紧,早就把你扔下去啦。”   话是这么说,眼里却是一副美滋滋的神色。   阿沅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又觉得他嘴欠,不便理会也不想理会,看在对方“救”了自己的份上,没有继续斗嘴。   低头在草地上捶胸口控水,完全不搭理对方。   红衣男子倒也没有继续纠缠,笑了笑,继而伸长了脖子,朝不远处喊了一声,“明夷!”他大声道:“别担心,笨丫头没事了。”   阿沅抬头看了过去。   一个十五、六岁的浅杏锦袍的少年,正在朝这边跑来,斯斯文文、清清秀秀的,此刻却顾不上形象一阵疾跑。最终在自己面前停住脚步,气喘吁吁道:“公主……、公主你没事吧?”   一双清亮的眸子里面尽是担心,关怀之意尽显。   阿沅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唉……?这都谁跟谁啊?公主啊,你、你你你……,虽然帅哥是好东西,但是也不要勾搭这么多啊。   ----真是好忙。   看看这穿红衣服的嘴欠帅哥,再看看那穿浅杏衣服的清秀少年,两个都似乎在对自己眉来眼去,暗送那个什么秋天的菠菜。   等等……,莫非这两人的其中一个,就是奸夫?!   奸夫甲?奸夫乙?到底是哪一个?   “公主,公主你怎么不说话?”   “笨丫头?”   白嬷嬷抄小道追了过来,正好听到这一句,顿时断喝道:“莫赤衣!”然后对着那个红衣少年训斥道:“公主就是公主,什么笨丫头?虽然你是皇子和公主们的伴读,从小一起长大的,亲近熟络,但是也不能没有规矩!”   阿沅眨了眨眼,原来这两个是一起读书的同窗。   白嬷嬷还在训斥莫赤衣,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威胁,“再胡说八道,回头我就告诉你家莫太君!”   “啊?告诉我祖母?”莫赤衣像是孙悟空被念了紧箍咒,一脸苦色,连连陪笑讨饶,“好嬷嬷,我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嬷嬷别生气。”旁边的祁明夷是一个好好少年,赶紧打圆场道:“赤衣就是喜欢开个玩笑,心却是好的。”声音渐缓渐低,“方才公主落水的时候,他第一个就跳了下去。”   听了这话,白嬷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因为这会儿没工夫训斥人,暂且不管,只是一叠声的询问阿沅,“公主有没有磕着哪儿?有没有碰着那儿?”替她轻轻揉着后背,柔声哄道:“且等等,马上就叫人拿藤椅过来。”   夏衫轻薄,此刻阿沅浑身湿漉漉的,倒是勾勒出几分曼妙曲线来。   白嬷嬷反应十分敏快,赶忙挡住。   碧晴微微蹙眉,当即领着小宫女们围了过去。   莫赤衣起先还没有留意,被她们这么一提醒,忍不住眯了眼,偏了头,探头探脑朝后面打量过去。   “乱看什么?”白嬷嬷一声断喝,恼道:“你们还不快走?!该换衣服的换衣服,该赴宴的赴宴,不用杵在这儿了。”   “哇哇哇!白嬷嬷你好凶。”莫赤衣抱怨道:“刚才我救了臭……,呃,救了公主,你们都还没有谢我呢,这就撵人。”眼见白嬷嬷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敢再惹她生气,翻身一跳,浑身滴水大喊道:“走咯!”   祁明夷还站在原地不肯走,见白嬷嬷挡着,倒是没敢乱看,只是小小声歉意道:“公主,对不起。”满脸愧疚之色,“刚才我没有跳下去救公主……”   碧晴赶忙分辨,“祁公子你又不会水,公主不会怪你的。”   乐莺亦是点头,“是啊。”   “是啊。”阿沅也开解他道:“没事,我这不是被救上来了嘛。”抬头往前看去,那个嘴欠的莫赤衣已经走出好几丈远,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红影,因而朝眼前这位挥手,“你快去吧,等下莫赤衣都走没影儿了。”   祁明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轻声道:“好,我先走了。”   “去吧。”阿沅点了点头,等人走远了,方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朝白嬷嬷看了过去,问道:“嬷嬷,那桥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嬷嬷皱眉回道:“奴婢刚才看了,刚巧有几块木板被虫蛀了。”   虫蛀了?这么巧?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多半还是人为。   白嬷嬷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公主放心,奴婢已经让人守在那儿,还有叫公主看荷花的豫王府奴才,一并看了起来。”声音转厉,“即便公主没事,也得让豫王府给个说法才行!”   正说着话,豫王妃就闻讯赶过来了。   她是皇宫里葛嫔的侄女儿,豫王的表妹,论年纪比玉贵妃还要大一岁,但是容色平常,保养也差了些,看起来倒像老了五、六岁的样子。   到了场,先是让人把阿沅抬回内院,继而喝骂不已,将此次负责接引公主的下人,以及平时负责竹桥的下人,全部都一起关押起来。   再朝阿沅陪笑,“那些个不长眼的狗奴才,任凭三皇妹处置。”   如此坦荡?阿沅见她一脸事不干己的样子,倒是迟疑……,莫非真的只是巧合不成?或者说,幕后黑手不是豫王府的人,而是另有其人?   不过也难讲,或许这位豫王妃是实力演技派呢。   况且处置,奴才么……,不就是天生做替罪羊的嘛。   阿沅在心里撇了撇嘴。   不过接下来,她要计较的却不是这个了。   因为豫王妃接着又道:“三皇妹别急,大夫一会儿就到。”一副要把自己摘干净的样子,“三皇妹全须全尾的过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豫王府真是说不过去,好歹……,别再落下什么毛病。”   她叹气,“不然的话,要怎么跟父皇和玉母妃交待呢?”   大夫?大夫要过来了?!   阿沅只觉脑子里面“嗡嗡”作响。   ----好一个连环妙计!   首先设计让自己落水,但……,毕竟公主身边服侍的人多,又是大白天的,便是没有碰巧被莫赤衣救上,自己也不至于被活活淹死的。   但是自己落水、受惊,势必就要请大夫过来诊脉。   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   多半是有人猜到或者知道自己怀孕,所以故意设计落水一计,再让大夫过来给自己诊脉,然后把丑闻给揭发出来!   阿沅看着喋喋不休的豫王妃,一副要撇清的样子,会是……,她吗?还是豫王?还是皇宫里的葛嫔?如果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怀孕的?奸夫是谁?难道这一连串的阴谋,是早就设计好了的?   不行!自己不能在豫王府就医,否则肯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阿沅方才只是呛了一点儿水,并无大碍,眼下已经换了干净衣服,当即起身喝道:“嬷嬷,我要回宫去!”   豫王妃忙道:“三皇妹别急,大夫还没有过来呢。”   别急?大夫过来本姑娘就玩完儿了!阿沅越看越可疑,毕竟出事的地点在豫王府,要做手脚,也是他们豫王府的人最为方便。   ----才不要这么引颈待戮!   顿时一声冷笑,“本公主没工夫等!”反正这公主原本性子就不好,跋扈刁蛮才是她的本色,冷冷道:“宫里有的是太医,好过呆在豫王府,无端端走路都会掉进池塘里面!”   只做一脸愤怒的样子,大步出去。   豫王妃在身后喊道:“哎,三皇妹等等……”   阿沅慌不择路,急匆匆往外走,刚到门口差点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娟秀少妇,不知道又是哪个。   那少妇被人撞了先是恼火,继而看清了人,缓了神色,“三皇妹……?”然后拉住她上下打量,“听说你落水了,没事吧?”   阿沅不明对方身份,加上急着要走,道了一声,“没事。”扭头错身就要冲下台阶,却被那少妇给拉住了。   “三皇妹别急。”年轻少妇拉住不放,然后朝里面沉了脸,冷笑道:“怪道二皇嫂慌慌张张的,也不吭声儿就跑了。”语气质问,“三皇妹落水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说?居然连我也瞒着?!”   豫王妃出来陪笑道:“六弟妹你别上火,我这也是着急,没来及说,怎么会瞒着你呢?刚说让人去叫你呢。”   六弟妹?阿沅打量了一下。   原来这位是睿王妃。   看她的样子,倒是真的担心,且要为自己撑腰出一口气的,但……,心下急得不行,低声道:“六皇嫂,先回宫再说。”   睿王妃不解,亦是低声耳语,“你这一走,回头再有个头疼脑热的,只怕豫王府就不认了。”   唉……?头疼脑热?阿沅哭笑不得。   这会儿功夫,自己哪里还管得了头疼脑热?再不走,等大夫诊出一个大大的喜脉来,只怕小命都要不保。   正在拉拉扯扯之间,忽地一声通传,“皇上驾到!”    ☆、3便宜爹,绿帽子     在宫人们的簇拥之下,武帝缓缓走了进来。   约摸六十多的年纪,身量发福,头发和眉毛都有些花白,一身明黄色的五爪团纹龙袍,龙睛染朱、炯炯逼人,身上尽是九五之尊的迫人气势。微微有些不和谐的是,在武帝眼睛深处,却透出一抹悲天悯人的气息。   武帝一进殿,“刷刷刷”跪下一群儿女臣子奴才。   阿沅和睿王妃走不成,只能跟着进来跪下。   在武帝身后,跟着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量十分提拔,体态微福,反倒给他更添几分威严气势。论相貌,有几分像武帝,又有几分像葛嫔,只是眉头一直紧皱,看起来脾气不是太好。   此人身着一袭崭新的四爪龙纹锦袍,自是豫王无疑。   他上前服侍武帝坐好,方才跪下。   “都起来吧。”武帝缓缓开口,然后看向阿沅,朝她招手,叫到自己面前仔细看了看,关切问道:“小阿沅,可还好?”   阿沅头一次离皇帝这么近,紧张兮兮回道:“还……,还好。”   这落在武帝的眼里,不免成了小女儿落水受惊过度,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因而一转头看向豫王妃,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天子之仪,不怒自威!   豫王妃本来都已经站了起来,听得一问,又吓得再次跪下去,“竹、竹桥被虫蛀了,儿媳已经让人,把……、把那些蠢奴才看押起来。”不敢去看武帝,慌乱看向阿沅,急道:“三皇妹,我早就说了,一切都任凭你处置!”   阿沅还没开口,武帝先道:“处置什么?全都一律打死!”侧首吩咐身边的老太监,“缪逊,你去处置吧。”   缪逊嘴角勾了勾,应道:“是。”   豫王目光闪烁、欲言又止,想要开口说几句,但是又不敢逆了父亲的意思,眼珠转了几转,浮起关心的笑容看向阿沅,“三皇妹,让你受惊了。”   凭直觉,阿沅便觉得这个豫王不是善茬儿,加上自己又是冒牌货,不敢随便答话,只做余怒未消的样子,淡淡“嗯”了一声,“还好。”   汉语博大精神,一句“还好”,语调不同,意思也就截然不同,----到底是真的“还好”,还是“还好没死”,就凭当事人自己去体会了。   豫王不好说什么,只在父亲面前放低姿态,“都是儿子的不是,没有管教好府里的下人,闹出乱子来,倒是惊吓住了三皇妹。”又朝王妃喝斥,“本王把后宅都交给你,是怎么看家的?!回头再慢慢跟算账!”   隐隐的,把过错都推到了王妃身上。   豫王妃当众被丈夫喝斥,背了黑锅,不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还不敢辩,只得诺诺道:“妾身以后,一定会仔细教导奴才们的。”   “罢了。”武帝似乎心中自有主张,淡淡道:“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有什么话,回头你们夫妻俩关起门来再说。”看了看豫王,“今儿是你的大喜日子,外头一圈儿人等着,且出去忙吧。”   豫王不肯走,“儿子不忙,儿子陪父皇一起走。”   “去吧。”武帝微微不耐,“你忙你的,朕陪小阿沅呆一会儿。”   豫王不敢违逆君父,又怕妻子性子绵软不成事,等下再落了什么罪,因而朝她低声斥道:“好好安抚三皇妹,等下父皇和三皇妹说什么,就是什么。”交待完了,方才不甘心的欠身走了。   要说豫王府的下人已经交给缪逊处置,阿沅这会儿也活蹦乱跳的,已经没什么事儿了。武帝拉着小女儿细细打量,问了又问,再三确认道:“当真没事?不管有哪儿不舒服,都说出来。”   一副亲爹替你做主的慈爱。   阿沅哪敢多说?哪敢在豫王府多呆?只盼马上离开这个是非地才好,因而忙道:“没事,就是呛了几口水,这会儿换了衣服清清爽爽的。”   豫王妃目光一闪。   这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刁蛮公主,今儿怎地这么好说话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武帝颔首道:“没事就好。”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今儿外面人多,父皇带着你出去不方便。”在殿内搜寻了一圈儿,视线落在睿王妃身上,“老六媳妇,好生陪着小阿沅,照顾好她。”   睿王妃应道:“皇上放心,儿媳省得的。”   眼看众人就要散开了,事情就要解决了,碧晴忽然担忧道:“公主,奴婢瞧着你脸色不太好呢。”神色焦急,“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瞧瞧?”   阿沅抬眸看向她。   是不知道公主怀孕纯关心?还是……?   武帝皱眉看向豫王妃,不悦道:“居然还没有让大夫诊脉?!”   豫王妃一脸惊吓,连连解释,“叫了,叫了。方才圣驾过来,所以让大夫暂时在外候着,这就让传进来。”   白嬷嬷也是不放心,劝道:“是啊,还是瞧瞧最好。”   阿沅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要瞎关心好吗?面上还不敢流露出来,只得挺了挺身板儿,朝皇帝笑道:“父皇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嘛。”   豫王妃冷眼瞧着,眸子里闪过一道疑惑之色。   方才也是,小姑子愤愤然的不要等太医过来,急着回宫,当时还以为她是在生自己生气,怎么这会儿也……?看起来,倒更像是不愿意太医过来。   这……,为什么?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片段。   前几个月,进宫给婆婆葛嫔请安的时候,不知怎地说到这位任性小姑子,婆婆提了几句,“昨儿去护国寺烧香拜佛的时候,差点把那小丫头给走丢了。”语气不无讥讽,“整天叽叽喳喳、疯疯癫癫的,哪里有个姑娘家的样子?还别出心裁扮作小子四处乱蹿,也不怕被人说闲话……”   豫王妃的心思转了又转,滚了又滚,忽地灵光一现,生出一个大胆惊人的猜测出来!难道、难道说,她不自觉的看了看阿沅的肚子,心念转动飞快,当即上前陪笑道:“是了,怎么能不让大夫瞧呢?三皇妹别赌气了。”   阿沅皱眉,“我说不用。”   “哎呀,三皇妹还是小孩子脾气。”豫王妃一脸溺爱的神色,却不多说,便朝外面喊道:“大夫呢?快点进来给公主瞧一瞧。”   阿沅连连跺脚,撒娇道:“父皇,我要回宫。”   豫王妃已经把王府的大夫叫了进来,陪笑道:“三皇妹,好歹诊个脉再走也不迟。”放低姿态解释,“一则,确认三皇妹没事我才放心;二则,王爷若是知道大夫都不请一个,怠慢了三皇妹,只怕也是不依的。”   阿沅看了看她,冷笑道:“二皇嫂的意思,就是要把自己摘干净嘛!”   豫王妃闻言笑容一僵。   阿沅本来就怀疑豫王府有鬼,此刻说什么,也不可能答应在豫王府就医,因而咄咄逼人道:“二皇嫂放心,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好好儿的,回头就算有个头疼脑热,也不赖你们。”   豫王妃的脸色更难堪了。   果然还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子!!真真气人!   可是皇帝一向偏心她,不好得罪,因而忍了一口气,只朝皇帝说道:“皇上你看……”一脸为难之色,“儿媳也是好心,倒是叫三皇妹误会了。”   武帝不动声色的看着女儿和儿媳,眼里看似平静无波,但却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罢了,小阿沅许是累了,让人先送她回宫去吧。”点名睿王妃,“你陪着小阿沅回去,让玉贵妃好好的安抚一下。”   阿沅深感皇帝爹的体贴,连连点头,“是了,女儿想先回宫歇息一下。”   武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道忧色,嘴里只道:“好生歇着。”然后起身,领着赫赫攘攘的宫人们出去了。   阿沅逃出生天,在睿王妃的陪同之下回了皇宫。   玉贵妃听说了豫王府的事,不由眉头微蹙,“落水了?后来怎么处置的?”   阿沅回道:“父皇让缪逊过去处置了。”   “是啊,皇上素来最疼爱三皇妹了。”睿王妃一面站在婆婆面前侍奉,一面安抚小姑子道:“此次出了事,皇上当即就让缪逊过去查真相,必定不会让三皇妹受委屈的。”   玉贵妃听了这话便不再多问,----缪逊,那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心腹,皇帝既然派了他去,想必已经早有安排。   总之,不会让女儿白白吃亏就是了。   旁边的睿王妃插话道:“三皇妹在豫王府受了惊,虽说现在天气热,不会受凉,到底池塘里面有寒气,且不干净,还是赶紧回去泡一泡热水的好。”   阿沅忙道:“多谢六皇嫂关心。”   睿王妃打量了几眼,小姑子的性子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倒是不习惯,只是这话不好说出来,笑道:“三皇妹越发乖巧可人了。”   玉贵妃看了看小女儿,抬手道:“你先回去,这件事你父皇自会处置的。”   阿沅心里不由叹气。   处置?处置什么啊?母亲你只当是有人陷害我,让我落水,却不知道我早就珠胎暗结,这里面的阴谋算计多了去了。   豫王府既然有心算计,就必然准备好了脱身之法,闹到最后,不过死几个奴才罢了。毕竟从明面上来说,只是豫王府的桥被虫蛀了,“碰巧”让小公主落了水,算不上什么大的过失。   最终结果正如阿沅猜测的那样,豫王府死了几个奴才,以及……,豫王和豫王妃被皇帝狠狠训斥一通。   然后豫王府给受惊的妹妹赔了许多礼物,样样价值不菲。   当然那是后话了。   而此刻,阿沅正眯着眼在木桶里泡澡,泡了又泡,直到感觉胸闷气短,才起身出了浴桶,擦干穿了中衣,浑身软绵绵的出了浴房。   正在放松神经,就被一道晴天霹雳给惊呆了!   外面一阵脚步响动,白嬷嬷进来回道:“公主,皇上不放心你,派了太医院的院首姬公子过来,给你切一回平安脉。”   阿沅断断没有想到,皇帝爹早就起了疑心,之前只是哄自己回宫而已,这不……,一转眼就把太医给派了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啊?!   在豫王府,还可以假装生气不看大夫,借皇帝爹去压制豫王妃,现在亲爹关心女儿,自己可没有办法再推辞了。   阿沅无计可施,木呆呆的,由着碧晴她们给自己穿了外衫,梳了头,打扮收拾妥当,然后坐在绡纱屏风后面。   “姬公子请。”白嬷嬷在外面引导道。   “这里吗?”一个清雅悠缓的年轻男子声音,不疾不徐的。   阳光之下,隔着半透明的绡纱屏风,能够看到一个身量欣长的男子影像,在屏风端头的凳子上坐下了。   白嬷嬷走了进来,将阿沅的手腕搭上帕子,放在屏风口的高凳垫子上,然后喊了一声,“姬公子请。”   阿沅的心宛若春雷一般,“咚咚”乱响。   下一瞬,感觉到几点温柔的手指尖放了上来,搭在自己的脉搏上,还细微的调整了下位置,然后停住不动。   隔着屏风,看不到那年轻的姬公子是何表情。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方道:“请公主殿下换另一只玉手。”   阿沅叹气,认命了。   想来姬公子虽然年轻,但却是太医院的院首,医术肯定不能比自己差,更不能切不出喜脉来。茫茫然之间,被白嬷嬷换了一只手放上去,还是温柔的指尖落下,微调位置,切脉,接着又是一阵无声沉默。   白嬷嬷一贯的啰里啰嗦,絮絮道:“我也说请太医过来瞧瞧,才放心的,还是皇上心疼咱们公主,想的这般细致。”继而担心问道:“怎么样?姬公子,公主落水没有受寒吧?”   “无妨。”姬公子声音平和,听不出一丝一毫波澜,淡淡道:“到底是大夏天里不要紧,只是也不可以大意了,待我回去开几副温和的方子,给公主调养调养就好了。”   温和的堕胎方子吗?阿沅继续叹气。   心下明白,他这是在有意替自己遮掩脸面,亦是为他避祸,----毕竟怎么处置不由他说了算,还得回禀皇帝才行。   若是皇帝要留呢,那就随便开个调补的方子。   若是皇帝要去掉这块孽种,自然就是堕胎药了,甚至……,灭了自己。   ----话说得滴水不漏。   果不其然,那姬公子站起身来说道:“公主的病,皇上那边还挂念着,微臣先过去回禀,稍后就让人送药过来。”   虽然先禀告皇帝,再送药方,有那么一点点奇怪,但是阿沅身体没事,白嬷嬷等人都没有疑心,客客气气送了姬公子出去。   阿沅呆呆的,等待着皇帝给自己判刑。   而太医姬公子,则迈着和往常一样平缓的步伐,神色淡然,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朝着金銮殿缓缓走去。   进了大殿,行了礼,将公主的实情回禀了一遍。   “怀胎三月?!”武帝闻言勃然大怒,朝下指道:“姬暮年,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姬暮年平静回道:“微臣确诊无误。”   “确诊无误!确诊无误!”武帝连着念了两遍,心情暴躁的在大殿内走来走去,气得想砸东西!抓了一方玉石摆件举到半空,却又缓缓放下,----闹出动静来,岂不叫别人起疑?小女儿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可是现在……,也完了!   “好一个确诊无误。”武帝声音阴霾,花白的胡须微微发抖,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最后颓然的坐在椅子里面,“朕的小阿沅……”   姬暮年感受着皇帝的愤怒、悲伤、无奈,静静站在一旁。   过了许久,武帝方才挥了挥手,“你先回去。”   “是。”姬暮年应声告退。   虽说公主未婚怀孕是大大的丑闻,但是事情已经发生,留不留胎,也不在这一时三刻,----倒是自己,只怕是要搅和进这漩涡里了。   自己弃了仕途,选择医道,没想到最终还是没有避开麻烦。   ----不知不觉深陷宫闱斗争之中。   姬暮年站在金銮殿前面的广场中央,回头眺望了一眼,想着一下子被打击得衰老的皇帝,想着那珠胎暗结的任性小公主,长长叹了口气。   这场戏,不知道最终要怎么收场?   但愿自己能够摘得出去。   ******   “说!是谁的?!”武帝怒不可遏。   阿沅神魂皆散,瑟瑟道:“女儿……,不知道。”   “不知道?”武帝气极,浑身发抖指着心爱的小女儿,“你、你……,你不知道就怀孕了?你还护着那个混帐!”   冤枉啊!阿沅叫苦不迭,人家是真的不知道啊!人家也想揪出那个奸夫来的啊,焚蛋啊,奸夫你到底是谁?!啊啊啊……   “小阿沅。”武帝痛心疾首,像是被打击的太厉害,体力不支,一点点缓缓坐回椅子里面,喃喃道:“朕五十岁的那年,得了你……”   “你是朕最最疼爱的小女儿,是朕的掌上明珠,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给你……”   “你刚刚落地,朕便为你拟了封号‘沁水公主’。你大姐说朕偏心,因为她们都是临出嫁前,才得的封号。”   他苦笑,“是啊,朕的确是偏心……”   “你小时候淘气,把皇后宫里的一只猫胡子给揪了,结果反倒被猫抓伤,吓得你一见着猫儿就哇哇乱哭。朕心疼你,下令宫中从此不许养猫,所有猫儿一律扑杀。为了这事,好些嫔妃都跑来找朕哭诉,说舍不得养了好些年的猫儿,但朕还是一直猫都没让留……”   “有一天中午,你自己跑来金銮殿哭诉撒娇,说你母妃不肯陪你玩儿。朕让小宫人们陪你,你又不肯,只是缠着朕,说什么也不要别人。朕便放下奏折,陪你玩了一下午,陪你用晚膳,直到哄得你睡下,才有时间熬夜批复奏折……”   “朕的孩子当中,从来没有一个这样宠过、疼爱过。”   一桩桩、一件件,年过花甲的武帝诉说起来,依旧清晰无比。   “朕宠你如斯,疼你如斯。”他心痛的看着小女儿,难过道:“朕把你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尖之上,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跟了别人?怎么可以事到如今,还在为那个混帐遮掩?!”   武帝不打女儿,不骂女儿,只是质问道:“难道在你心里,那个欺骗你、害了你的混帐,比爱护珍重你的父皇还重要吗?宁可惹得父皇生气,也不肯说出他的名字?”再一次问道:“小阿沅,你说……,那人到底是谁?!”   唉……?我真的不知道啊!   阿沅郁闷大发了,----小公主啊,小公主,你看你爹这么疼爱你,你怎地就跟野男人鬼混上了呢?啧啧,多对不起你爹啊。   武帝耐心用尽,沉了脸,“还不说?!”   阿沅苦笑不已。   怎么说?总不能胡乱指一个吧?但自己要是再说不知道,只怕要把便宜爹气的更狠,除了沉默,真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武帝知道女儿吃软不吃硬,却没想到,今天是软硬都不吃!   真是气得不行,颤声道:“好,好样儿的!”愠怒不已,“你不说也罢,反正说了更叫朕生气,指不定要把那小畜生打死,到时候你又要死要活的!”继而声音一肃,“这件事除了你、朕,还有姬暮年,以及你千护万护的小畜生,再不会有人知道!”   阿沅低了头,只能继续扮演不听话的倔强小公主。   武帝沉吟了一会儿,“你嫁人吧。”   嫁人?嫁谁?!   阿沅抬头,瞪大了一双美丽的明眸。   武帝看着玉雪可爱的小女儿,想着她自毁前程,不由一阵难抑的心痛,片刻后,总算缓缓平静情绪,沉声道:“朕会颁旨,赐婚姬暮年为沁水驸马。”    ☆、4买一送一      啥?皇帝要把自己嫁给姬暮年?!   阿沅的嘴角抽了抽。   啧啧,便宜爹真不愧是做皇帝的啊。   ----好算计!   让怀孕的女儿嫁给诊脉的太医,女儿有了着落,太医也自动封了口,这还真是一举两得!但是,这、这这……,这不是栽赃吗?明摆着,给人家太医扣一顶绿帽子,买一送一,娶老婆还带送孩子的呀。   可怜的姬暮年,……喜当爹。   呃……,之前隔着屏风,也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模样儿,身材还算不错,声音也挺好听,----毕竟自己是买一送一,要求不能太高,只要不是大麻子脸、鞋拔子脸就行了。   阿沅如此安慰自己。   三天后,正好是五月初五端午佳节。   在皇帝邀请文武百官的盛大宴席上,姬暮年以一首《佳人曲》,博得在场青年才子们的头彩,皇帝称赞他,“人物风流,文采出众”,心情大好之余,想起沁水公主尚未出嫁,于是颁旨让姬暮年做了驸马。   白嬷嬷听了消息颇为激动,欢喜道:“公主要嫁给姬公子了!”   阿沅问了一句,“很好吗?”   “不好吗?”白嬷嬷反问她,然后掰着手指头一一数着,“姬公子出身琅琊姬氏,乃当朝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伯父是正二品的中书令,本人长得好、脾气好、才学好、医术好,人又聪慧明敏……”   “等等,等等。”阿沅咳了咳,“你直接说他是个宝贝金疙瘩算了。”   “公主这是怎么了?”白嬷嬷奇怪的看着他,诧异道:“公主不是一直爱慕姬公子的吗?现今要嫁给他了,怎地还不大乐意似的?”   等等,自己一直爱慕着他?!   不,不对!   是原来的公主一直喜欢姬暮年?乖乖,白嬷嬷你早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喜欢他?呃……,听起来好像哪里不对。   好吧,要照这么说也算是一门良缘。   但问题是,自己现在是买一送一的主儿啊,姬暮年又是知情人,心里能高兴的起来吗?这世上的人都喜欢拣便宜,但便宜爹……,肯定没人喜欢。   可怜的姬暮年,头顶一大片绿油油的绿云哇。   阿沅心情微妙了一阵,暂且撇下喜当爹的姬暮年不提,想起肚子里的小肉肉来,----那天姬暮年离开后,没多久就让人送了几个药包过来,原以为是堕胎药,哪知道自己喝下去以后,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皇帝不打算让自己堕胎?还是……?   想了想,皇帝应该是好面子的。   这种丑闻肯定不愿意闹大,怕是要到姬家,让姬暮年亲自给自己堕胎了。   毕竟古人生病都是喝中药,像白嬷嬷这些服侍主子的奴婢,多少认得几味药材,若是贸然用了虎狼药岂会不知道?闹出来,又多了几个知情的人。   当初小公主到底是谁牵的线去偷情,还是个谜呢。   阿沅忽地想起一个人来。   会是……,她吗?   带着忐忑、不安、猜疑的复杂心情,阿沅开始了待嫁的日子,这期间,被母亲和哥哥,以及亲爹,分别单独接见了一次。   以及靖惠太子求见,被玉贵妃冷冷的拒绝了。   玉贵妃拒绝完了靖惠太子,脸上还是一贯的疏离神色,淡淡道:“姬暮年这人还算不错,你嫁给他,也算是有了一个好归宿,我就放心了。”深深的看着女儿,意有所指,“往后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不必牵挂其他。”   神色间,居然露出如释重负之色。   阿沅看的莫名其妙。   下午的时候,睿王又亲自找了过来。   他问:“姬家的婚事,是你自己求父皇赐婚的?”   阿沅眨了眨眼,呃……,看来原公主喜欢姬暮年这件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啊!啧啧,亏得自己没有多说什么,否则只怕旁人都要怀疑了吧。   “哎,罢了。”睿王一声叹息,俊美无匹的脸庞流露出惋惜之色,沉默了半晌,忽地正色道:“你只要记得,谁是你的亲哥哥就够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阿沅若有所思。   这公主的母亲和哥哥神神秘秘的,十分玄妙,可是又不敢多问,只能一头雾水的傻笑,连连点头,“呃,当然记得。”   睿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那就好。”   然后不再多说,送了妹妹一套价值不菲的嫁妆首饰。   阿沅私下揣摩着,听哥哥睿王的口气,似乎对姬暮年颇为忌惮的样子,就是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忌讳。   罢了,只能等以后慢慢打探了。   而皇帝召见,只得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莫要再教父皇失望了。”   阿沅诺诺,“是。”   ******   而此刻,姬府的姬夫人正在垂泪不已。   “我的儿,你怎么会娶了那样一个……”她想说阿沅几句难听的,又畏惧天家皇权,忍了忍,“人人都知道那沁水公主脾气坏、性子不拘,根本就不会安安生生过日子!这哪里是娶媳妇儿,简直就是……”   简直就是,娶了一个祸害姬家的丧门星!   ----偏偏还得供在香案上头。   姬暮年沉默不语。   姬夫人懊恼道:“好端端的,都是你那首什么破诗惹出来的麻烦,早跟你说不要去争风头,不然的话,这门婚事怎么会落在你的头上……”   姬暮年知道母亲心中有气,耐着性子,听她哭哭啼啼,----心中却是一声嘲笑,出风头?自己何曾是那种轻佻的性子?   可是皇帝要让自己出风头,自己能不出吗?   只怕早在派自己去给沁水公主诊脉时,皇帝就已经想到这条路子了。   皇帝疑心公主有孕,又不确定,更不敢声张丑闻毁了公主,所以提前把驸马都给挑好,万无一失!   要说太医院里的太医,年轻的也不少,但大都出身寒门,只有自己这种琅琊姬氏的世家子弟,才能匹配公主。   一则避免低嫁让外面的人起疑心,二则也不委屈了她。   ----皇帝真真好算计!   姬暮年一声轻叹,心中真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   隔了十天,沁水公主下嫁姬暮年。   武帝素来疼爱阿沅这个小女儿,沁水公主府早几年就已经建好,不消说,自是一派殿宇巍峨、琉砖璃瓦的景象。   ----几乎就是一处小型皇宫。   新婚之夜,正是红烛高烧、良宵苦短的美好时光。   洞房内却是一片安宁。   公主成亲,没有婆家的人敢过来闹新房,娘家的人更不会出现,一番新婚仪式过后,便剩下阿沅和姬暮年两人独处。   呃……,有点过分安静。   最终,还是姬暮年先开了口,“公主。”他声音平静悠缓,好似一条深山密林间的潺潺小溪,清澈干净,“臣为公主揭开盖头,可好?”   阿沅在大红盖头下眨了眨眼,这事儿还要请示的?等下滚床单的时候,是不是也要问,“臣为公主脱下衣服,可好?臣为公主脱光裤衩,可好?臣和公主行敦伦之礼,可好?”   不对,不对,自己现在可是孕妇啊。   就算姬暮年不介意辣手摧花,只怕想着头上的一片绿油油,也不会有滚床单的心情,倒是自己想多了。   于是打住脑子里的遐想,清了清嗓子,“好。”   下一瞬,眼前豁然一亮。   在大红颜色的新婚喜房正中,站着一个身穿喜袍年轻男子,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长身玉立、广袖长袍,一派高华儒雅的风采。   特别那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瞳仁乌黑如墨,隐隐有光芒流转,仿佛会慑人魂魄一般,叫人移不开视线。   啧啧,难怪小公主会喜欢他。   这、这……,分明就是一双勾魂的桃花眼嘛。   若是单论长相,比起睿王那张俊美无匹的帅脸,还是要稍逊一点儿,但若比气度高华、不染尘埃,则要把睿王生生甩出几条街去。   奇怪,如此神仙人物,怎么会是一个小小的太医?   突然之间,阿沅有一种赚到了感觉。   “公主请安歇。”姬暮年神色温和,却带着淡淡的矜持疏离。   好在阿沅也是识趣的,叫了碧晴和乐莺进来,服侍换衣卸妆,然后就乖乖的爬到了床的里面,老老实实的睡下了。   今天是新婚之夜,姬暮年当然不能离开新婚喜房。   他不多话,一番收拾回来,便在床外面睡下。   好在这张龙凤合欢床做得够宽、够大,别说夫妻两个分床睡,就算姬暮年再搂一个美婢在身边,也是睡得下的。   阿沅在心里叹气。   姬暮年指不定对自己多么恶心,只是碍于皇权不好发作,将来多半是不会碰自己的,然后找个美貌丫头解决那啥问题。   换做自己,估计也会这么干啊。   要是特别喜欢带球的二手货,那得多重口味儿啊!   好在姬暮年口味清淡,睡觉就是真的睡觉,一晚上过去,别说对阿沅有什么毛手毛脚,仿佛……,就连身都没有翻一个。   因为阿沅睡觉前看到一个欣长的背影,半夜醒来还是一样。   好吧,姬暮年你赢了。   阿沅半夜鬼鬼祟祟看了一眼,见他却是没什么“歹念”,放了心,又有一点点小失落,然后呼呼一觉睡到天亮,直到被嬷嬷叫醒。   作为公主的阿沅不用住在婆家,不用伺候婆婆,但是今儿姬夫人是要过来见礼的,----姬老爷早些年就去见佛祖了,没有公爹。   姬夫人喝一碗儿媳妇茶不容易,还得先给公主行个大礼。   阿沅肚子里揣着一个球,心中有愧,婆婆行了礼,赶忙虚扶了一下,“姬夫人快快请起,坐吧。”   不好意思了,给你儿子戴了一顶绿帽子。   姬夫人身量瘦瘦的,淡眉细目、气质恬静,看得出来,姬暮年正是遗传了母亲的基因,母子二人都有一种高华韵味。   阿沅给婆婆奉了茶,然后得了一只羊脂玉长钗,一只碧绿通透的翡翠镶镂空金纹的簪子,款式简单,用料和做工却是价值不菲。   姬夫人在下首入了座,微笑客套,“看着你们成了小家,我就放心了。”   阿沅扯出笑容,“是。”   姬夫人又问,“暮年这个人一向性子冷僻,没有冒犯公主吧?”   冒犯?就算自己想让姬暮年冒犯,人家也不愿意啊。   阿沅在心里摇了摇头,回笑道:“没有,没有。”   如此你来我往一些场面话,底下无话可说,姬暮年不着痕迹接了口,“往后说话的日子尽有,我先送母亲回去吧。”   阿沅连连点头,“嗯嗯,你送姬夫人回去。”   ----走吧,走吧,免得本姑娘满心的负罪感。   姬暮年陪着母亲出去,一路走,母子两个都是默默然,直到离开了公主府下人们的视线,姬夫人方才问道:“你们两个……,可还好?”   “挺好的。”姬暮年神色不见任何变化。   姬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怜琳琅……”   “母亲!”姬暮年微微提高声调,打断了她,继而顿了顿,说道:“我和公主两个挺好的,母亲不用担心。”   姬夫人自知失言,摇了摇头,“罢了。”没有再提前面的话,转而道:“说来也是奇怪,我怎地瞧着,公主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性子也温和了,说话也不再斜眼看人了,倒似转了性儿。”   有关这一点,姬暮年自己有些疑惑的,但是对方怀了孕,多半是心虚没有底气才如此。然而这话不好跟母亲说,只淡淡道:“成亲的人了,大了,自然要比以前懂事一些。”   “那就好。”姬夫人还是忍不住叹气,“已然这样,当然还是希望你们和和美美的才好。”又道:“原本你在胎里就带出来有弱疾,体质不比常人,所以你一心投入医术,不求升官发财,只求平平安安。”神色无奈,“却不想……”   却不想,儿子偶然给亲朋好友瞧了几次病,传出一个神医的名头,惹得皇帝召进宫,治了几回病以后,皇帝就不肯松手放儿子走了。   太医院的老院首蔡太医告老以后,索性升任儿子做了院首。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和那跋扈小公主扯上关系?   ----真是叫人无可奈何。   姬夫人带着无奈的心情回了姬家,又是一番感叹。   儿子若是娶了平常人家的姑娘,自己还能享一享儿媳的福,娶了公主,小两口都住在公主府,落得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偏生丈夫早逝,自己膝下又只有这么一个独子。   正在黯然伤神之际,忽地有贴身妈妈进来,递了一封密信,“方才外头有人送来的,说是交给夫人亲自拆阅。”   “哦?”姬夫人诧异道:“可知道是什么人?”   “不清楚。”   罢了,看了信就应该就知道了。   姬夫人挥退下人,打开信,顿时如遭雷击一般,惊呆了!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一行字。   ----沁水公主,已有三月身孕。   ******   姬夫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三佛桃园结义,四佛围桌打麻将,周围一圈圈的闪闪金星在围绕,差点没有晕过去!   难怪那跋扈小公主改了性子,乖巧了、柔和了,原来是心中有愧!   不对,是腹中有肉!!   自己儿子医术精湛,之前还给沁水公主亲自诊过脉,不会不知道她怀孕,那么就是……,皇帝以势压人对儿子逼婚了。   要说沁水公主,婚前不贞就足够可耻丢人的,居然还敢腆着脸,把那小孽种带进姬家?!实在是太过嚣张!   要是让那沁水公主生下小孽种,女儿还罢了,不过替皇室养个闺女,万一是个儿子,那可就是姬家二房的嫡长孙啊!   ----姬家血统高贵,岂容混淆?!   姬夫人琢磨了一下,儿子在太医院做事,整天都要看皇帝的脸色行走,既然儿他默认了这件事,那就是对皇帝有所忌惮。   即便此刻自己去问,去要求,儿子也未必会跟自己站在同一条线上。   不如……   反正这件事沁水公主不占理,等到将来事发,难道她还敢说自己未婚先孕吗?反正姬家“不知道”实情,一切……,都不过是巧合罢了。   就算皇帝知道了,那又如何?莫非以为姬家的人都死了不成?   ----琅琊姬氏,由不得皇帝家这么欺负!   姬夫人很快做了决定,不过在这之前,还得确认一下,总不能凭着一封匿名信就乱来,万一弄错可就不好了。   确认的法子倒也简单。   因为姬暮年从小体弱多病,不仅他自己苦心学医,姬夫人在照顾儿子之际也是久病成医,会一些粗浅的望闻问切。   只要把把脉,就可以一切清楚。   于是姬夫人找了一个机会,借口看望儿子儿媳,带着礼物来到公主府,一番客套寒暄入了座,说些家常闲篇的话。   快到晌午,姬暮年当然要留母亲用饭。   阿沅也吩咐人好好招待一番。   让人在后花园摆了一桌花宴,各色精品菜式,瓜果点心、蜜饯果子,周围还有歌伎们弹琴清唱,弄得热热闹闹的。   “让公主殿下费心招待了。”姬夫人对花宴很是满意,赞不绝口。   阿沅笑了笑,“应该的。”   呃……,应该的。   既然给你儿子戴了一顶绿帽子,让姬暮年精神上蒙受了巨大创伤,那就在物质上对姬家补偿一下吧。   姬夫人似乎心情不错,果子酒一杯接一杯的喝,还夸道:“香甜凛冽、甘美醇润,公主府里的梨花白真是难得。”   美酒难得的结果就是,姬夫人喝多了。   姬暮年微微尴尬,解释道:“母亲今儿十分高兴。”   阿沅笑道:“我也高兴。”   姬暮年见她如此好说话,送了口气。   而姬夫人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似乎站不稳,抓住阿沅的手腕定了定,方才立定身形,陪笑道:“看我……,今儿真是失态了。”   阿沅不疑有他,还道:“一家子人,不要紧。”吩咐白嬷嬷,“快去让人收拾一件客房,给姬夫人歇息。”   “让臣来搀扶吧。”姬暮年不敢让她累着了。   皇帝有令,要让公主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以免小产伤身,然后不管是男是女,到时候都说生下来没了气儿,不用留了。   要说皇帝对沁水公主实在是偏心到了极致,虽然对那奸夫气得肝疼,却是打鼠怕伤了玉瓶儿,----怕逼急了,这位娇蛮公主再做出点傻事来。   甚至,连她身边的人都暂时没动。   ----可怜天下父母心。   姬暮年不知道的是,很快……,就会有更可怜的父母心了。    ☆、5领盒饭了?     第二天,姬夫人让人送了一盒子春卷过来。   来人说了,“这是夫人亲自下厨做的,让公主殿下和公子都尝一尝,感谢昨儿公主殿下盛情招待。”   眼下姬暮年还在度新婚蜜月,除了皇帝召见,都在家呆着呢。   他先谨慎的拿了一块儿,掰开、看了看,再尝了尝,这才另外拣了一个递给阿沅,“你也尝尝,的确松脆香甜。”   “咦?芋头馅儿的。”阿沅惊喜的发现,自己有香芋派吃了。   一连吃了三个,抬头看见姬暮年正在盯着自己瞧,有点不好意思,将伸出去了一半的手,讪讪的缩了回来。   姬暮年温和道:“春卷虽然好吃,但是油腻,且芋头不易消化,公主若是爱吃也不打紧,回头再让人做就是。”   阿沅点了点头,“宫里也有,只是不如姬夫人做得好吃。”   姬暮年微笑,“公主谬赞。”   ----公子一笑,华彩横生宛若浩瀚星河。   阿沅看得眼睛一眨一眨的,“驸马,你笑起来真好看。”   “你笑起来真好看……”另外一个清丽的女子声音,在姬暮年的脑海里萦绕回荡,心头不由一紧,笑容隐隐暗淡了几分,“是吗?臣没有留意过。”   自那以后,姬夫人和公主府走的热络起来。   不光送吃食,另外还会送点荷包啊,胭脂啊,精巧别致的首饰啊,做足了一个好婆婆应该做的,好的都有些过分了。   姬暮年起先还有点紧张,但检查了好几次,都无问题,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毕竟那是自己的母亲,怀疑已经有失孝道。   这日姬夫人来了公主府,说了会儿话,指了指万里晴空,“今儿天气好,不如臣妇陪公主出去上香吧?”   阿沅犹豫了一下。   婆婆盛情难却,自己若是拒绝未免显得拿捏架子,况且身孕已经三个多月稳固了,只是坐坐马车还是无碍的,因而笑道:“也好,我正想出去散散心呢。”   谁知道,这一散心就散出事儿来了。   快到护国寺的时候,街道前方蹿出来一只受惊的马儿,直冲进人群,弄得去上香的行人车马大乱不说,还差点把公主车驾给掀翻!   一阵混乱,阿沅在车内被撞击颠簸了好几下。   姬夫人慌忙赶了过来,神色担心,“公主没有受伤吧?”   阿沅不是那种娇气的人,揉了揉肩膀,“没事,不要紧的。”往外看了看,现场很快被公主府的侍卫肃清,已经恢复的井然有序。   白嬷嬷恼道:“公主放心,那马儿已经让人杀了!”   阿沅不想扫了兴致,宽慰道:“好在已经到了,咱们先去护国寺歇歇吧。”   虽然没有碰着,到底担心肚子里的那块肉,别的不说,要是赶在这会儿动了胎气什么的,闹出来就不好看了。   ----可是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阿沅到护国寺没多久,才得喝了半盏茶,就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不是吃坏肚子的那种不舒服,而是……,心下隐隐觉得不妙。   要是自己在护国寺小产,那就麻烦大了。   因而只说头疼,不由分说辞别姬夫人回了公主府,刚坐下不久,肚子便有了异物下坠的疼痛感觉,且越来越明显。   ----怎么回事?   是这身体太过娇气,磕磕绊绊几下就动了胎气?还是……,那护国寺的茶有问题?因为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自己连孩子爹都不知道是谁,没了也罢。   但是没有麻醉,疼得要命!   阿沅揪着桌布疼得四处乱抓、额头冒汗,伏在桌边大口大口喘息,看着白嬷嬷等人乱作一团,喊太医的,忙着打热水的……   “公主、公主……”   阿沅疼得死去活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轻声呼唤在耳边萦绕,努力的睁开眼睛,周围人影围绕,一个甜白瓷的碗送到自己嘴边。   “公主,喝点参汤吊一吊气。”   头晕目弦的疼痛之中,阿沅努力的喝了一大口,又一口,一整晚参汤都落了肚,----喝了这么多,应该会有用吧?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很快……,精神气儿很快就上来了。   阿沅忍痛、挣扎,等待那块肉从腹中坠落出去。   似乎……,有动静了。   但是紧接着,下身就是一阵热血奔腾,像是开了闸的堤坝一样,那滚滚热流止都止不住,神智也随之慢慢消散……   ******   等姬暮年闻讯匆匆赶回公主府时,已是一尸两命。   ----怎么会这样?!   姬暮年所认识的沁水公主,因为自幼十分娇惯,有一点天真娇憨,有一点任性跋扈,但从来都是活蹦乱跳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躺着不动。   认真说起来,自从诊出沁水公主有孕以后,她就跟换了个性子似的,乖乖巧巧的、安安静静的,自己并不讨厌她。   可是现在,她却……   姬暮年心里闪过一瞬伤感,接踵而来的,是公主之死给姬家带来的祸事,这才是要解决的燃眉之急!   “怎么回事?”他问。   不问还好,一问就让白嬷嬷跳了起来,迁怒道:“为什么?公主原本好好儿的,是姬夫人非要拉着去上香,然后就惊了马……”   下一瞬,却愤怒不起来了。   要怎么跟姬暮年解释,成亲才十几天的公主,就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那孩子……,明显不会是他的!   白嬷嬷哑口无言了。   继而心中闪过一丝疑惑,是姬夫人无意害得公主小产,还是……,要说今天的事情十分凑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只是无凭无据,一时之间也不好说什么。   但不管姬夫人有意还是无心,祸事都是她惹出来的,反正公主已经死了,那团不该存在的血肉也处理了。   现在……,是让姬家杀人偿命时候了!   白嬷嬷心中愤恨,尖声道:“是姬夫人害得公主受了惊吓,害死了公主!”   姬暮年脸色一沉,“嬷嬷,不可胡言!”沉吟了片刻,“这件事,咱们谁说了都不算,得请皇上圣裁。”   语气虽然沉稳,心中却是一片无奈悲凉。   圣裁?这一次……,姬家注定难逃血光之灾了!   方才问过门人,白天的大致情形是知道的。   若只是让沁水公主堕了胎,或许皇帝和公主还能吃个哑巴亏,但是现在公主香消玉殒,不管母亲有没有掺和这件事情,都绝对无法善终!   在将消息送往皇宫等待的功夫,姬夫人赶了过来,因为内殿气氛紧张,母子两人去了偏殿说话。   “母亲,是不是你?”   屋内无人,姬夫人也没打算在儿子面前隐瞒,含泪点了点头。   “你真是……”姬暮年欲言又止,想说母亲一句好糊涂,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忤逆之举,说不出口。   况且祸事已经出来了,说也无益,只得一声长长叹息。   “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啊。”姬夫人伤心欲绝,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掉,“难不成,也要我们跟皇上似的,养一个七个月出生的儿子……”   “母亲!”姬暮年失态的一声断喝,朝窗外看了一眼,确认无人,方才折回来低声道:“这种话休要再提!说出去,是会给整个姬家招祸的。”   姬夫人也反应过来了。   打住话头,继续哭道:“我只是想让她落了胎,哪里想到……,她会受不住就去了。”眼里尽是惊惶不安,“暮年,皇上绝对不会轻饶姬家的!玉贵妃和睿王也不会善罢甘休!”   姬暮年当然明白这些道理,一时沉默。   姬夫人忽地又道:“别怕,别怕。”低声喃喃,“公主是马上受惊,所以才动了胎气,就算、就算……,皇上能够查出真相,那也都是我的错!整件事情你都不知情,不相干的!”像是看到了某种希望似的,连连道:“是了,我死了,暮年你就没事了。”   她的脸上露出决绝的神色,哀求道:“将来你再娶一房好儿媳,生孙子……”   姬暮年只见母亲的嘴一张一和,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母亲还是太天真了!   公主死了,皇帝怎么会不彻查此事?一旦查出是被母亲害死的,以皇帝对沁水公主的宠爱,别说是自己和母亲性命难保,只怕……,整个姬家都要因此而受牵连。   姬家?整个姬家?   难道……,这其中还有别的什么阴谋?   要知道,自己伯父是正二品中书令,堂妹是靖惠太子的良娣,自己还曾经做过太子伴读,姬家已然成为众人眼中的太子党!   这其中……,弯弯绕绕可就深了。   姬暮年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幽深莫测起来。   最开始知道沁水公主怀孕的时候,自己没有太过在意,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后来自己做了沁水驸马,就不能置身度外了。   这些天,一直都在追查谁是奸夫?   可惜事情才刚刚有一点眉目,就出了如此大祸!   这场祸事,自己和母亲何其冤枉?!   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娶沁水公主,更不用说她还怀了孕,是皇帝强行塞了这门亲事过来,到最后却弄到这步田地。   可是,母亲也有错。   姬暮年命令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分析了一下事情始末,看向母亲问道:“公主有孕的事,母亲你是如何知道的?”   姬夫人手上颤抖,从怀里掏出当初的那份匿名信。   姬暮年仔细看了几遍,纸张平常,是任何一个笔墨斋都能买到的,笔迹更是无处可辩,----既然送密信的,肯定就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居然有人知道沁水公主怀孕!   然而当初自己给她诊脉的时候,除了她、皇帝、自己,根本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如果泄密……,那么对方会是什么人呢?   公主与人有染,少不了有身边的人牵媒引线。   退一万步说,是公主自己跟人偷偷幽会的,但贴身服侍的宫人们,不可能一个都不知情,这个人……,逃不出白嬷嬷、碧晴、乐莺三个人选。   姬暮年让人照顾母亲安坐,自己回了内殿。   白嬷嬷撕心裂肺的大哭,看自己宛如仇人一般,乐莺和碧晴也在旁边哭,两个人好歹把白嬷嬷给拉住了。   ----会是谁?姬暮年细细打量。   白嬷嬷看起来哭得很伤心,目光亦很愤怒,但是这说明不了什么;乐莺哭得眼泪一泡、鼻涕一泡,同样不能作为无辜的证明;碧晴默默的流泪,一副泣不成声的样子,瞧着是很伤心,但是谁知道是真是假?   然而眼下,姬暮年却没有时间细细打量。   ----因为皇帝来了。   “小阿沅……”武帝根本不去责备姬暮年,也不去看任何人,只是跌跌撞撞往内殿走去,走到女儿的床边。   阿沅静静的躺着,素白安宁,好似一幅永远沉默的黑白画卷。   “小阿沅,小阿沅……”   老皇帝不停的喃喃着,红了眼眶,泪水打着转儿,固执的不肯落下!他是马背上打天下的开国皇帝,一生杀人无数,从不手软、从不软弱,却无法在花甲之年,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沉重打击!   小阿沅,他的掌上明珠啊。   从不让她沾染污秽,从不让她承受风霜,自己洗尽双手血腥和杀戮,小心翼翼捧在掌心的宝贝,就这么永远的去了。   一瞬间,老皇帝的慈眉善目之光全部退散!   与此相关的所有人……   ----全部陪葬!   而在这之前,则是要把事情真相查出来!   武帝命人将一干嫌犯关押大牢,自己回了宫。   有关女儿的奸夫是谁,这个问题,姬暮年在偷偷查证,武帝当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从女儿受孕的时间,便可以推断当初出事的时间。   再从姬氏母子、白嬷嬷等人供词,加上各种搜罗来的讯息,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汇集在一起,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畜生!!”武帝雷霆大怒,狠狠一巴掌拍在御案上面!   “皇上,皇上!”有小宫人不顾死活,冒险来报,“贵妃娘娘听说沁水公主的死讯,气得吐血晕过去了。”   “吐血?!”武帝气痛不已,才被人摘了心肝儿,接着又给捅了一刀,眼下更是割肉一般,痛得四肢百骸都在打颤儿。   缪逊慌忙扶住了他,急道:“皇上,保重身子啊!”   保重?武帝觉得自己保重不了了。   一路跌跌撞撞出去,上了御辇,飞快的赶到泛秀宫,玉贵妃正软坐在地上失声痛哭,“阿沅,阿沅……”她的哭声如泣如诉,宛若哀歌,“我错了,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若非她是皇帝的孽种,自己又怎会对亲生女儿多年漠视?   ----错了,一切都错了。   “不该生下来?”武帝像是被巨斧在心口重重一击,痛得眉毛拧在一起,看着那个呵护了二十年的女人,失魂问道:“无双,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朕吗?”   “原谅?!”玉贵妃猛地回头看向他,满目仇恨,“慕容昭祖,你这个谋朝篡位奸臣贼子,夺了我大蜀的江山社稷!!还当着我的面,将我的亲人们脑袋一个一个的砍下!”她声声血泪,凄婉道:“你要我……,如何原谅?!”   倾国倾城的佳人,一双美丽的明眸像是燃烧起来,越来越红,直到两行血泪缓缓流下,透出触目惊心的殷红……   原谅?   ----绝不原谅,绝不!!   ******   ----沁水公主死了。   莫赤衣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给了小厮一巴掌,“你要再敢说出这种混帐话,我就把你打成烂羊头!”   小厮挨了巴掌不敢还嘴,畏畏缩缩,悄无声息退到角落。   莫赤衣发完了脾气,也泄了气。   心下明白,小厮是不敢拿这种消息开玩笑的。   只是自己一时无法接受罢了。   那个任性霸道,却不缺良善纯真的可人小公主,怎么会死了呢?上次在水里救她的时候,她还娇娇俏俏的对自己发脾气啊。   没想到,那竟然是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莫赤衣的心在不断下沉,继而想到了祁明夷,不知道什么原因,在这一刻忽然很想见到他,因而起身去了祁府。   却得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祁明夷疯了。   那个清清秀秀的斯文少年,穿了一身浅杏色的锦袍,正是当日阿沅落水时穿的那件,此刻正在院子里胡乱游走,喃喃道:“报仇,报仇……”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当做利剑比划,“我要报仇……”   莫赤衣上前轻轻地抓住他,在他耳畔说道:“明夷,皇上已经下旨赐死姬暮年和姬夫人了。”   可是,报了仇又能如何?人都死了。   沁水公主阿沅死了,姬家的也人死了。   ----全都死了。   莫赤衣一阵心痛难抑。   可惜祁明夷什么听不见,只是继续大笑,“报仇,我报仇了……”   莫赤衣摇头转身,策马去了沁水公主府的大门口,看着那一片雪白缟素,在马背上将一壶酒倾泻而下,酒花飞溅一地。   他喃喃道:“迟了,一切都迟了。”       ☆、6重玩儿一次     ----生的荒唐,死的窝囊。   阿沅用一句话,总结了自己穿越的前一世。   先是迷迷糊糊穿越到怀孕的公主身上,还没有闹清楚身边的人,就跌入一连串的阴谋之中,落水、被迫诊脉,奸*情被发现,下嫁姬暮年,然后……,稀里糊涂的小产,最后挂了。   还好,老天爷又给了自己重玩儿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穿越成了幼年版的沁水公主。   阿沅站在铜镜前面,看着镜子里的六、七岁的小小女童,头上梳着稚气的双丫圆髻,一左一右,用粉色缎带束住,好似顶了两个胖胖的小包子,下面散发分开,分别放在左右两肩前面,软软的服帖垂下。   青丝乌黑如墨,衬得一张小脸宛若甜白瓷一般,说不尽的玉雪可人。   甚好,甚好,起码这辈子不是带球跑了。   不过老天爷是没那么好心的,虽然再给了一次机会,但这次还是设置了一点点难度,----就在自己穿来之前,刚把皇后娘娘养的猫儿的胡子揪了,然后反倒被猫抓伤,惹得皇帝下令将宫中猫儿一律扑杀!   刚好应了前世皇帝老爹的一番哭诉。   “让奴婢瞧瞧。”白嬷嬷拉起阿沅的手,看了看手背,“亏得抓得不深,伤疤不显,涂几天玉肌膏应该就没事了。”   阿沅心下轻叹。   自己应该担心的不是这点小小伤痕,而是皇帝为了自己,扑杀了宫中所有的猫儿,该得罪多少后妃娘娘啊。   与此同时,在凤栖宫后殿的一个幽静院落。   “皇上真是偏心偏的没边儿了。”赵嬷嬷一面服侍皇后吃松子儿,一面低声抱怨,“原本就是小公主自己淘气,揪了元宝的胡子,它能不痛吗?能不气急抓人吗?可是现在倒好,元宝被下令打死了,这还不算,连带后宫里别人的猫也一律扑杀,啧啧……”   郗皇后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年轻时虽谈不上美貌,也算五官周正,随着她在后宫之中浸淫多年,倒是养出几分母仪天下的端庄。   听得赵嬷嬷连声抱怨,淡淡问道:“听说北面宫墙都被猫血染红了?”   “可不!”赵嬷嬷剥好了几粒松子儿,细细的揉了皮儿,放到碟子里,嘴里啧啧有声感叹,“要说这事儿为了小公主一人,造了多少杀孽!就不怕折福,不怕落埋怨……”   郗皇后自己也剥着松子儿,却不吃,“罢了,不过一个猫儿,埋怨什么?本宫还没有放在心上,没了就没了吧。”   “娘娘宽宏大度、不计较,那是别人的福气。”赵嬷嬷撇嘴,话锋一转,“可是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母仪天下,又是小公主的长辈,皇上这么做,实在是太抹娘娘的面子了。”   听了这话,郗皇后的笑容便暗了几分。   赵嬷嬷心下得意,自己在主子身边服侍了几十年,什么心思摸不清楚?只是这话不好挑明,继而说道:“娘娘还罢了,葛嫔那边可是牵肠挂肚放不下呢。”   “那也难怪。”郗皇后嘴角勾了勾,“谁让那是她的心肝宝贝儿。”   葛嫔今年五十岁的生辰宴席上,豫王府进献了一堆寿礼。其中有一只浑身雪白的波斯猫,一只眼睛蓝,一只眼睛黄,全身上下更是一根杂毛都没有,最难得十分乖巧,进宫之前就被人驯养好了。   那波斯猫平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趴在主人身边睡觉,醒了,再窝到主人怀里腻歪,而且拉屎拉尿全不用人操心,干干净净的。   把葛嫔欢喜得什么似的,加上又是儿子儿媳的孝心,自是珍重非常,起了一个名字唤做“雪团儿”,每天去哪儿都不离手的。   甚至在夜里睡觉的时候,葛嫔也要把猫儿放在脚踏上。   一刻都离不开。   这么一个捧着供着的宝贝疙瘩,根本没有招惹小公主,只因她自己惹事,被猫抓了,忌讳猫,然后就在皇帝的令下惨死!   郗皇后悠悠一笑,“这一次,可是真的叫葛嫔伤心了。”   ******   “真是受够了!”葛嫔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碗叮当乱响,“玉氏那个狐狸精骑在本宫头上,作威作福不说。现如今……,连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也敢啪啪扇本宫的脸了!”   “娘娘,娘娘你消消气。”   “消气?”葛嫔恨得咬牙切齿,怒道:“你叫本宫怎么消气?!雪团儿碍着她什么事儿了?抓她了?挠她了?她自己作死欺负皇后的元宝,挨了抓,弄死出气也算了,居然连我的雪团儿也不放过!”   说着,一声冷笑,“真真厉害啊,让后宫所有的猫都跟着陪葬!”   大宫女茉莉打量着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那依娘娘的意思,咱们要怎么做呢?”   葛嫔把牙咬了又咬,她原本就生得颧骨有些高,恼怒的时候,更加显得表情扭曲阴冷,“怎么做?眼下么,自然是什么都不要做。”   眼下皇帝刚下令扑杀了猫儿,若是那小丫头出乱子,别说是自己做的,就算不是,也一样要惹得皇帝疑心恼怒的。   风口浪尖之际,自己才不会去什么傻事呢。   没瞧见……,就连皇后都暂时把气给咽下去了么。   葛嫔揉了揉胸口,缓了缓,恢复了平日的和善神色,吩咐茉莉道:“你去把那柄白里透翠的玉如意找出来。”咬了咬牙,“给小公主送过去,压一压惊。”   轻轻勾起嘴角,笑容怨恨。   葛嫔的礼物很快送到了泛秀宫。   阿沅看得直叹气,----明明是小公主闯了祸,害了皇后的猫,还害得葛嫔的猫儿无故的一起死,居然还能收到压惊礼物?   啧啧,这小公主可真是……   ----皇宫一霸!   阿沅想了想,决定去给后妃们送点东西,赔个不是。   哎……,既然自己又重生了,还得继续做沁水公主,那么被小公主玩儿坏了的人际关系,总是要修复一下的。   能不能修复是一回事,借机熟悉一下后宫的嫔妃们,也是好的。   清风瑟瑟,外面真是天凉好个秋。   阿沅迈着小胳膊小腿儿,身后跟着白嬷嬷、大丫头青蘅,以及乐莺和另外一个叫喜鹊的小宫女,不知怎地,并没有看见前世的碧晴。   ----想来是还没有调任过来吧?   阿沅想起前世的一些事,不由眨了眨眼。   到了凤栖宫,肩舆停在了侧门门口。   阿沅探了个小脑袋出来,搭着采薇和青蘅的手下了肩舆,还没站稳,就听见对面一记轻声嘲笑,“哎哟,三皇妹可真是稀客啊。”   抬头看去,门里的宫女们簇拥着一个年轻少妇。   看相貌,隐隐像是少妇版的郗皇后,容长脸儿、高高的额头,肤色白净细腻,倒也有那么几分娇媚姿色。只可惜,眼角眉梢的高傲和骄狂,衬得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了。   阿沅脸上不动声色。   那个少妇喊自己三皇妹,又长得像郗皇后,不会是别人,肯定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郗皇后唯一的女儿隆庆公主。   今儿自己可是来搞好关系的,不是来斗嘴的。   阿沅笑了笑,“大皇姐好。”   大约是她太客气了,倒是让隆庆公主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下一瞬,眼里的怒气再次浮现,咄咄逼人问道:“母后的元宝已经给打死了,你还不解气?三皇妹还想怎样?!”   白嬷嬷忙道:“大公主误会了,三公主是过来给皇后娘娘赔不是的。”   “赔不是?”隆庆公主又是一怔,继而嘲笑,“哟,我们的沁水公主居然还会给人赔不是?”一面缓缓说着,一面上前围着阿沅转圈儿,像是要看出一个究竟来,“今儿这太阳,不会是打西边出来了吧?”   她语气挑衅,但阿沅已经不是原来的小公主,更不是真的六岁,自然不会气得跳脚,只是笑道:“嗯,我是来赔罪的。”   一句争执口舌都没有。   隆庆公主在她身后停下,眉头微蹙,像是非得挑点事儿出来才罢休,阴阳怪气笑道:“别是又安了什么心吧?难讲……”   “隆庆!”忽地一声暴喝传来,吓得众人回头看去,却是武帝不知道几时过来了,脸色阴沉怒道:“小阿沅过来给你母后赔不是,是她懂事,你在这儿百般刁难做什么?她几岁?你几十岁?你一个做姐姐的,居然在这儿为难自己的小妹妹!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皇帝劈头盖脸一顿责骂,又是当着宫人们,臊得隆庆公主涨红了脸,偏偏还不敢分辩,只能听着。   一双手笼在了袖子里面,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   “还不走?”武帝一声冷哼。   隆庆公主的确是给皇后请完了安,准备出宫的,但是被父亲教训一顿,再被喝斥而去,----于她而言便是羞辱了。   要不是碍于君父的威仪,不敢动作,只怕眼风都要把妹妹给挖出一个洞!最终把牙咬了又咬,恨声道:“是,女儿告退。”   武帝根本不去看她,在御辇上倾身伸手,“小阿沅,上来。”   阿沅搭着白嬷嬷的手,踩着小太监弓得跟虾子一样的背,稳稳当当上去了。   “隆庆吓着你没有?”武帝神色关切。   “没有。”阿沅甜甜一笑,“其实也不怪大皇姐,是我欺负了母后的猫儿,她替母后生气,所以……”   武帝本来就偏疼这个小女儿,见她比平日乖巧,更心疼了,“不过是一只畜生罢了,有什么好生气的?皇后都不追究了,隆庆又多管闲事做什么?”语气之间很是不满,安抚道:“别怕,有父皇在。”   阿沅看了皇帝一眼。   猛一瞧,倒像是四十多岁的人。   比前世年轻许多,虽然按时间来说只提前了八年,不过武帝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好,保养也不错,颇有几分养尊处优、气色红润之态。   此刻的武帝看着比实际年纪要小,而前世恰恰相反,才六十出头,头发就花白花白的,满面皱纹,明显比真实年纪老了许多。那么,在这相差的八年时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皇帝一下子迅速衰老了呢?   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接下来,阿沅坐着皇帝爹的御辇,从凤栖宫正门而入,直到内殿台阶前,方才下车,然后被牵着小手进去了。   郗皇后亲自迎接出来,先给皇帝见礼,“皇上金安。”   武帝挥挥手示意免礼,然后进了大殿坐下,开口便是,“小阿沅特意过来给你赔不是。”语气一转,“这原是她的孝心和乖巧,偏生隆庆年纪一大把,还跟自己的小妹妹斗嘴怄气,刻意刁难,简直太不像话了!”   郗皇后听了,脸色便有那么几分精彩丰富。   好歹是中宫之主,天下之母,面上还是很撑得住的,赶忙微笑道:“让我们阿沅受委屈了,别恼,回头母后好好教训隆庆……”见皇帝脸色仍不满意,只得忍气追加安抚条件,“再让隆庆给你赔个不是。”   阿沅干笑一声,“没事,没事,不用了。”   心下一头黑线。   爹啊,你哪儿是来赔罪的?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啊!   ----拉仇恨妥妥的!   得!这梁子又得多结一层了。   出了凤栖宫,阿沅又去给其他的嫔妃送礼物,葛嫔、傅婕妤,最后轮到虞美人的时候,她连声诺诺道:“当不起,当不起!不过是一只猫儿罢了。”   阿沅心里明白,她还得看着玉贵妃的脸色过日子,哪敢跟自己为难?况且自己又深得圣宠,别说区区一个虞美人,就连姐姐隆庆公主,惹了自己,都被皇帝骂得狗血淋头的,谁还敢多话?   至此,猫儿风波暂时告一段落。   ----至少暂时看起来如此。   ******   没过几天,刚好是隆庆公主二十六岁生辰。   阿沅有点不想去。   前世去豫王府参加一个生辰宴席,落了水、诊了脉、嫁了人,一连串的阴谋诡计,而这一次,自己刚刚才得罪了隆庆公主。   不过继而一想,要是找借口不去,反倒更像是不给姐姐面子了。   阿沅硬着头皮去参加寿宴。   却不想,阴差阳错的,撞破了一件天大的奸*情血案出来!   原本在这种盛大的宴席之后,都会有些小小的活动,看戏啊、跳舞啊,以及散席说话,方便王妃命妇们联络感情。   阿沅此刻才得六岁,插不上话,有点百无聊赖。   一个隆庆公主府的侍女建议,“要不……,三公主去放风筝玩儿吧?”不得回答,便一股脑儿的献媚,“不知道三公主喜欢什么样子的?有美人儿、蝴蝶、金鱼,还有大蜈蚣……”   “蝴蝶的吧。”阿沅随便选了一个。   那侍女很快就取了一个蝴蝶风筝过来,又大又漂亮。   阿沅人小力气小,跑了几圈儿都没有放起来。   那侍女长了一张圆圆脸儿,笑起来十分乖巧,“不如让奴婢先放起来,然后三公主再拿着,不是吹,奴婢从小就爱玩这个,一准儿放得高高儿的。”   阿沅不过是找个乐子,遂把风筝给她。   果不其然,圆脸侍女很快就把风筝放了起来。   乐莺拍手道:“果然放得好。”   阿沅虽然不是真萝莉,不过看着风筝漂亮,蓝天白云的,倒也来了几分愉悦兴致。谁知道乐了没一会儿,只听“啪”的一声,线居然断了,那风筝晃晃悠悠掉了下去。   “哎呀!”圆脸侍女有点惊慌,神色怯怯,低声道:“风筝……,好像是掉在金香园那边了。”   “怎么了?”阿沅奇怪道。   圆脸侍女小声回道:“那是有我们公主让人种的稀世兰花,平日里,从来不许人过去的。回头我们公主看见那边掉的风筝,知道是奴婢让放风筝的,”声音带出哭腔,“肯定……、肯定要打断奴婢的腿。”   阿沅想了想隆庆公主的性子,但是有可能。   就连自己这样受皇帝宠爱的小公主,还是她的妹妹,都要没事儿找事跟自己为难,何况是一个小小侍女?见那侍女畏畏缩缩的十分可怜,反正也没多远,于是叹气道:“罢了,我和乐莺过去拣回来便是。”   圆脸侍女忙福了福,“多谢三公主体恤。”   阿沅领着人,过了一个山子门,再绕过一个假山,进去便看见跌落在花圃里面的风筝,乐莺飞快的去拣了回来。   两人拿着风筝往回走。   哪知道刚刚绕过花篱,便听见有人朝这边走来,还一边走、一边说话,“没良心的,大半个月都不来看我了。”   这声音娇滴滴的,带着慵懒,阿沅听着有几分熟悉,透过缝隙看过去,对面一男一女,说话的女子正是隆庆公主。   “别恼了,我天天都想着你呢。”旁边的男子揽了她的腰肢,暧昧笑道:“只是……,你那驸马最近总在府里呆着,我过来就不方便了。”   隆庆公主撇了撇嘴,“别理那个没用的废物!”   阿沅打量着那个男子。   身形长得十分高大、提拔,五官干净俊朗,约摸三十出头的年纪,穿了一身翡色的四爪蟒袍,配玉带,显然也是宗室子弟。   武帝是燕朝的开国皇帝,哥哥早死,现在所谓的宗室,也不过就是弟弟安乐王一脉,两个儿子分别是长沙王、河间王。   而长沙王常年驻守在外省,留在京城的,就只有河间王了。   ----年纪也是对得上。   阿沅看得心口乱跳,乖乖……,自己居然撞见□了!而且那男子还是河间王,隆庆公主的堂兄,两人岂不是在乱*伦?!   真是重口味儿啊,重口味儿。   “好了。”河间王轻轻揉着堂妹的酥胸,含笑安慰道:“今儿宴席上人多眼杂的,实在不便,回头等我安排安排,把驸马调出京城再说。”在那酥胸上尖尖上捏了一记,“好不好?”   “讨厌啦!”隆庆公主“嘤咛”一声,软在对方怀里,“好……”伸出纤纤玉手,藤蔓一样的勾住河间王的脖子,居然毫无顾忌的,在光天化日之下亲嘴儿咂舌起来,吟哦之声不断……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阿沅别开了脸,一扭头,却看见乐莺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哆哆嗦嗦指向另外一个方向,一脸要哭了神色。   怎么了?阿沅疑惑的顺着所指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锦袍男子站在山子门洞前,脸色煞白、牙关紧咬,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一般,恶狠狠的怒视前方!   而那一对乱*伦的皇室野鸳鸯,还在纠缠之中。   阿沅略一猜,便猜出了那锦袍男子的身份。   试想公主府里,寻常男人岂敢随随便便乱走?又怎么会撞破公主的奸*情不走,反倒愤怒的站在那儿?自然是周驸马无疑。   看来……,今儿这事注定要闹大发了。    ☆、7招黑体质     周驸马咬牙切齿,朝前大骂了一句,“奸*夫*淫*妇!”   “谁?!”隆庆公主猛地惊醒,眼里还残留着一丝丝□,待到发现是自己的丈夫,不免露出几分尴尬。赶忙裹紧了衣服,从堂兄的怀里站直出来,轻轻推了推他,“麻烦来了。”   河间王正好背对那边,闻声回头,看到了周驸马,神色依旧不慌不忙,----好似他才是正主儿,而对面暴跳如雷的那个男子,反倒成了奸夫。   啧啧,瞧人家这风流浪荡子的气度。   阿沅十分同情周驸马。   自家的老婆被人偷了,而且还是主动投怀送抱去的,更倒霉的是,老婆和奸夫身份太过贵重,脸皮太过厚实,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选手啊。   周驸马PK隆庆公主+河间王,前者血槽全空!   阿沅本来只是在心里随便调侃,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是叫人瞠目结舌,周驸马的血槽……,真的空了!   只见河间王大步流星走上前去,沉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周驸马怔了怔,继而脸上笼起一层浓浓的绿云,尖锐怒声道:“你还好意思问?方才我什么都看见了,也都听到了!你们两个……,两个畜生都不如的奸*夫*淫*妇!”   隆庆公主气得跳脚,“你敢骂我?!”   “别恼。”河间王轻轻一笑。“我这就让他不骂了。”   隆庆公主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只听“哗”的一下,河间王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下一瞬,毫无预兆朝驸马狠狠刺了过去!一剑、一剑、又一剑,直到对方胸前一片殷红,然后阴恻恻回头一笑,“你看……,他再也不会骂你了。”   “是、是啊。”隆庆公主的脸色有点发白,----她不是舍不得驸马,更不怕他死了,但是亲眼看丈夫被杀又是另外一回事,忍不住微微侧首。   周驸马捧着鲜血汩汩的胸口,目光震惊无比,“你、你……”像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捉奸的,反倒会被奸夫当场刺杀!不甘心的喃喃,“奸*夫*淫*妇,你们不得……,好死……”身体一软,缓缓倒了下去。   阿沅心跳漏了一拍。   直到此刻,方才察觉自己处境的危险。   原本还想趁着河间王和周驸马争吵,隆庆公主尴尬劝架的时候,自己领着乐莺悄悄走掉的,现在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这个河间王,行事太过张狂、放肆,完全不能以常理猜度。   隆庆公主走了上去,看着死去的驸马,眼底深处有一丝惊吓,但更多的则是掩不住的厌恶和烦躁,急急问道:“承业,现如今咱们要怎么办?”   河间王蹲下身去,将染血的剑在驸马的袍子上擦了擦,放回剑鞘,然后起身回道:“今儿过来赴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宜闹出动静。我记得前面不远就有一口水井,我先把尸体扔进去,容后再做处理。”   “好。”隆庆公主明显有点慌乱,连连点头。   河间王却淡定的不像话,从后面抱起周驸马,补了一句,“你赶紧去叫妥当的人过来,把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神色冷静无比,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情绪波动。   别说阿沅看呆了,就连隆庆公主,看向情人的目光都有了一丝畏惧,----试想一个男人,前一刻还在和你浓情蜜意、卿卿我我,下一刻就面无表情的杀了人,换做是谁都会觉得气氛阴森。   “怎么还在发呆?”河间王走了几步,抬头看向愣住的情人,不耐道:“不想惹出麻烦来,就赶紧的!”   隆庆公主完全被他的气势压住,不复平日的嚣张,诺诺道:“这就去,我这就去……”居然忙不迭的跑掉了。   河间王扫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可惜隆庆公主已经走远,没有看到。   ******   太……、太特么刺激了!   阿沅直到回了皇宫,感觉还像是坐在过山车上面一样,忽高忽低,一下子高到天上云端,一下子跌落地面!   摸摸小心口儿,这会儿都还“扑通、扑通”乱跳呢。   乐莺则是惨白了一张脸,回不了神。   那会儿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心里更是慌做一团儿,要不是公主反应快,死死的捂了自己的嘴巴,----河间王杀周驸马的那一刻,差点就要喊出来!   “公主……”乐莺想到了这儿,不由看向自家的小主子,哭丧脸道:“今儿要不是公主反应机敏,奴婢就……”自己被杀人灭口没什么,要是害得公主也出了事,皇帝肯定会砍了自家满门的脑袋!   阿沅抓了一块桂花糕,塞她手里,“吃吧。”然后叮咛她,“记住!今儿咱们那儿都没去,就在花园逛了一会儿,我觉得不好看,就回去了。”   “是是是。”乐莺连连点头。   乐莺和喜鹊、小桃、梅子这四个小宫女,都是六、七岁左右的年纪,才进宫不久,拨到沁水公主身边不为干活儿,主要是当玩伴儿的。但她纵然是贫寒人家出身,又培训过,到底年纪小没有经历过事,今天这场乱*伦*奸*情+血案,委实把她给吓坏了。   就连自家小主子今儿脾气特别好,都没有疑心过。   阿沅知道原主儿性子骄纵,但是自己年纪小,孩子气,还不定性,偶尔乖巧大人只当是懂事,谁也没有深究过。   ----也就没有刻意去装跋扈小公主了。   并且眼下还有一个更要紧的问题。   本来间接的害死了皇后的猫儿,就已经得罪人了,而前不久,隆庆公主还为这件事和自己拌嘴,继而又害得她皇帝一顿骂。   自己和皇后、隆庆公主等人,已经结怨颇深。   现如今,又不小心窥探到了姐姐的隐私,谁知道事后会不会暴露?万一要是让她知道了,狗急跳墙,少不得会私下暗算自己。   更不用说,自己之前还得罪了一群后宫嫔妃。   阿沅觉得自己处境堪忧,先是猫儿事件,再接着是乱*伦事件,差不多把所有的皇室成员都给得罪了。   那么乱伦事*件……,自己要不要跟人说?又跟谁说?玉贵妃?半大小子的哥哥睿王?还是……,皇帝爹?   ----还是说吧。   毕竟自己虽然深得皇帝宠爱,但却年纪小,能够支使的人太少,对宫闱斗争也不熟悉,没人帮衬着可不行。   省得回头自己被人害死了,都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阿沅很快做了决定,吩咐道:“走,跟我去前面找父皇说话。”   皇帝爹、玉贵妃,还有哥哥睿王,三个亲近的人选,最先排除的便是年纪不大的睿王。而玉贵妃……,从前世的相处情形来看,对女儿有些疏离,而且把这件事告诉她的话,还很可能导致另外的阴谋。   比如,借机把隆庆公主的奸*情揭发之类。   如此一来,皇帝若是不处死隆庆公主的话,自己就会遭到报复,便是真的下狠心赐死她,皇后那边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换做皇帝爹,自然会用更温和妥当的法子遮掩。   而且出于自己的本能和直觉,更信任皇帝爹,但是想是这么想,真的见到武帝的时候,却有些难以开口。   “小阿沅,怎么想着过来了?”武帝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当然了,这只是在心爱的小女儿的面前,才会这般一脸慈爱关切。   “我……”阿沅知道皇帝爹偏疼自己,倒不怕他,但是揭发姐姐和堂兄的乱*伦*奸*情,到底有些难为情。   武帝笑容一敛,挥手道:“全部退下。”   阿沅迟疑道:“有件事,我说了……,父皇可别发火。”   “好。”武帝笑着招了招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站着,“小阿沅。”怜爱的看着小女儿,“父皇什么时候对你发过火?”   阿沅心道,你很快就会了。   低头咽了咽口水,小声道:“是……,今儿在大皇姐的府上,发生了一件不大好的事。”不确定武帝会不会怀疑自己,鼓起勇气,“我看见……,看见大皇姐和大堂兄搂在一起。”   将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   回想起当时的血腥场景,不免“啧啧”两声,若非自己前世是外科大夫,那还不得吓晕了啊?但眼下自己才得六岁,只能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瑟瑟道:“然后……,河间王杀了周驸马。”   武帝的笑容僵在脸上,目光变了又变,好似突然蒙上了一层乌云阴霾,阴冷的快要滴出毒雨来!隆庆公主和河间王偷情?!若非说这话的人,是自己多年来心爱的小女儿,早已一把拧下对方的脑袋!   小女儿年纪幼小,言辞不清,但其中的关窍却不难猜。   这一、两年,河间王的确和大女儿隆庆走得近,原以为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熟络而已。断断没有想到,居然是……,哪有堂兄堂妹搂在一起的?还要避开驸马再幽会!真是两个混帐!   不知廉耻,还污秽了小女儿的眼睛!   “父皇,父皇……”阿沅见他面色狰狞难看,有些害怕。   武帝目光一垂,这才发现自己吓到了小女儿,赶忙缓了缓神色,将那些震怒悉数压了下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温和问道:“别怕,父皇只是一时有些吃惊罢了。”   阿沅低了小脑袋,“女儿怕的,怕大皇姐和大堂兄知道……”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女儿,还有跟我一起去拣风筝的乐莺。”   “缪逊!”武帝忽然朝外面喊人,等心腹太监进来,吩咐道:“把跟着三公主过来的奴才带进来。”等乐莺进来,微眯双目,轻轻一扫,“听说你平日不好好服侍主子,经常偷懒怠慢。”   乐莺一头雾水,“奴、奴婢……,没有啊。”   “还敢顶嘴?!”武帝忽地沉脸,然后深深的看了缪逊一眼,“这等偷奸耍滑、目无主子的奴才,不必留了。”   阿沅大吃一惊。   断断没有想到,皇帝爹居然要把乐莺灭了口!   乐莺吓得脸色都白了。   缪逊无声无息上前,一掌将她击晕过去。   “父皇!”阿沅急了,她可不是真正皇室,不能接受把人命当做草芥,让乐莺就这么无缘无故的枉死。因而跪下去求道:“乐莺什么都没有做错,也不会到处乱说的,父皇饶了她吧。”   “你起来。”武帝脸色的更不好看,“听见没有?”   那一刻,皇帝的威严气势扑面而来!   阿沅竟然不敢违抗,惶惶然的强行站了起来,心下慌张,不知道该要怎么去给乐莺求情,继而想到原公主一贯任性娇纵,干脆跺脚撒泼,“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乐莺嘛。”   武帝居然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看着女儿耍赖。   哭了一阵,阿沅只是把眼睛揉得红红的,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更知道没有效果,只能央求,“父皇,你就饶了乐莺吧。”   “阿沅。”武帝认真的看着小女儿,问道:“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啊……?”   “第一,你还没有把乐莺的退路想好,就直接来回禀,所以她死了,也是被你害死的;第二,你身为皇室公主,身为朕最最心爱的小女儿,居然为了一个奴才下跪,这样只会惹得朕更生气,让那奴才死得更快。”   武帝揽了女儿的小小肩膀,“你虽然还小,但是却不能一无所知。”   阿沅眼里闪过一丝了悟,“是,女儿知错了。”   武帝又问:“那么重来一次,你要怎么办?”   “我……”阿沅想了想,“如果我不想害了乐莺,就说、就说当时我自己任性淘气,跑去拣风筝,身边其实一个人都没有。”   “胡说!”武帝皱眉打断,“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奴才们是怎么服侍的?全部拖出去打死!”   ----暴力爹啊!   阿沅到底不是真的六岁,心下明白,皇帝应该没有真的打算处死乐莺,只不过借着这个机会,呃……,手把手教自己在皇宫里的生存技能。   ----学宫斗技能哪家强?大内皇宫找皇上。   因而再想了想,说道:“嗯,就说是我和乐莺一起去捡风筝的,但是起因却是我崴了脚,不怪她。而且、而且……”心下飞快的琢磨说词,现编现卖,“当时我在台阶上踩滑了,掉了下去,多亏乐莺做了肉垫挡在下面,不然我就摔断腿了,所以她是一个忠心护主的好奴才,父皇不能处死她。”   “越编越没个谱儿。”武帝“嗤”一下笑了,继而点头,“不过你小小年纪,能这么快想到说辞和办法,也算是难得了。”他叹气,“慢慢来,但是以后一定要多长个心眼儿。”   阿沅小心翼翼问道:“那……,父皇饶了乐莺?”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武帝一身明黄色的无爪龙袍,皱眉时,身上的金龙也似在跟着生气,张牙舞爪、目光狰狞,“若是不让奴才受点苦处,嘴巴怎么封得住?再说了,你又哭又闹的为她求情,如此深重大恩,做奴才的得心里记牢了才行。”   “是。”阿沅不敢再争。   武帝又问:“既然你们俩是去花园里捡风筝的,风筝呢?”   “捡走了。”阿沅回道:“亏得先拣了风筝,不然麻烦就大了。”   武帝微微颔首,“知道做事不留痕迹,还不错。”   阿沅觉得怪怪的,皇帝爹啊……,你一直在关心小女儿的宫斗技能,就半分都不着急大女儿乱*伦的事儿?只是这话不好开口。   “你先回去吧。”武帝在她的小手上拍了拍,安抚道:“这件事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你母亲和哥哥,父皇会处理的。”继而又有一丝担忧,“不过……,小阿沅你以后,可不能对父皇撒谎。”   咦?刚才不是你教我诈的吗?   阿沅看了看双重标准的皇帝爹,甜甜应道:“女儿保证,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跟父皇撒谎。”   “好。”武帝笑了,目光慈和的送小女儿出了大殿。   ----但愿永无谎言。   然而这样绸缪如同江南三月烟雨的心情,不过只是一瞬,等到阿沅的背影消失时,武帝的目光瞬间变得阴冷,----河间王这个作死的畜生,居然敢对自己的女儿下手!   ******   乐莺是一个倒霉催的,跟着沁水公主去金銮殿走了一趟,偏生不小心,居然打碎了皇帝的一只心爱花瓶。   要不是沁水公主苦苦向皇帝求情,只怕就回不来了。   最后被赏了二十个嘴巴,还罚跪了三个时辰,方才脸色红肿,站都站不稳的勉强扶着栏杆回来,脸色白得跟一张纸似的。   还不敢回去歇息,先找到阿沅磕头哭道:“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阿沅叹气。   皇帝爹真是一番良苦用心。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乐莺被吓破了胆子不说,将来还会对自己感恩戴德死心塌地,身边多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好奴才。   “下去歇着吧。”阿沅让人扶了乐莺下去。   眼下天色都黑了,还是没有周驸马的死讯传出来。   看来隆庆公主和河间王另有安排,肯定会先做好应对之策,才会再放周驸马的死讯出来,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而此刻,隆庆公主府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   “你是说,这个风筝是在金香园里面捡到的?”   “是,就挂在园子里的花圃中间。”   隆庆公主看着桌子上的蝴蝶风筝,忽地脸色一沉,目光微寒,一把抓在手里撕了个粉碎!继而怒道:“今儿是谁开了库房拿风筝的?!给我叫来!”   很快,中午那个放风筝的圆脸侍女传到。   “听说……”隆庆公主问道:“今儿你拿了风筝,陪三妹妹玩了一会儿?有这回事吗?”   “有的。”   隆庆公主指了指破碎的风筝,“是这个蝴蝶的吗?”   圆脸侍女看了一眼,瑟瑟道,“是。”    ☆、8要宫斗,学演技     “很好。”隆庆公主轻轻颔首,在烛光的映照之下,脸上倒显出几分柔和之色,“你倒是乖巧的很。”继而面色一寒,“难道你不知道,金香园里有我养得稀世兰花吗?居然敢把风筝掉进去!”   圆脸侍女赶忙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该死?说得好。”隆庆公主“嗤”的一笑,漫不经心道:“既然你自己都说自己该死,那就去死了吧。”   “公主……?”圆脸侍女猛地抬头,瞪圆了一双圆圆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主子,连声求饶,“公主饶命,饶命啊!”   “等等。”一直在旁边沉默喝茶的河间王,忽然开口。   “怎么了?”隆庆公主不解。   河间王淡淡道:“先留下她,有用。”   圆脸侍女闻言一喜。   隆庆公主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往下看了看,之间那宫女一张圆圆脸儿,柳眉杏眼的,倒还真有几分小小姿色。不由起了疑心,皱眉看向河间王,“你是看上她了?还是早就有瓜葛舍不得了?”   圆脸侍女赶忙低下了头。   隆庆公主见状不免猜疑更重,恼怒不已,“拖下去,把脸划烂了再打死!”   “你又着急了。”河间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起身走近,附耳细细说了几句,然后起身笑问:“这个主意可好?”   “不错。”隆庆公主带着几分满意笑了笑,朝下人挥手,“先押这蠢货下去看着!”然后摒退心腹到外面守门,又道:“既然咱们的事被那小丫头听见,肯定瞒不住的。”说着冷笑,“你看着吧,玉氏一定会借机兴风作浪!”   河间王嘴角微翘,“俗话说得好,捉贼拿赃、捉奸捉双,就算三公主告诉了玉贵妃又如何?她有什么证据?!难道还空口白牙说咱们有瓜葛?”   “你说得对。”隆庆公主神色慢慢缓和下来,得意道:“眼下玉氏手上无凭无据的,单凭那个小丫头的一面之词,不能说明什么。”语气一顿,“即便是闹到父皇跟前……”目中露出凶光,“哼,咱们就说是玉氏故意诬陷!”   “玉氏哪里会那么傻?”河间王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她若是有心告状,必定会派人跟踪咱们,找个机会再当场捉住……”悠悠一笑,“呵,可惜咱们洞察先机,怕是要叫她失望了。”   ----别急,就怕你们不掉进来呢。   隆庆公主皱了皱眉,“那废物才死了,我少不得要做做样子守孝的。”站起来环住情郎腰身,“少不得,这段时间先委屈你了。”   她扑在河间王的怀里,轻轻贴着。   看不到对方嘴角那一闪而逝的讥讽,只是听见情郎柔声道:“但凡为了咱们的将来好,我受一些委屈也不算什么。”   隆庆公主将他搂得更紧了。   若不是顾及驸马刚刚才死,麻烦事儿多,真是恨不得立时就亲热一番,最后好歹还是忍住了,抬起头道:“时间不早了,你快去把事情办了吧。”眼里带出几分埋怨,“依我的意思,叫个奴才去办就好了,何必你亲自去?别是真的看上那贱婢了吧?”   河间王挑眉道:“这种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叫那些嬷嬷们去办事,妇人手软,一时间捅了篓子不说,弄得哭天喊地的岂不难堪?”语气里带出一丝责备,“况且这会儿功夫,别说是那等粗鄙姿色,就算是个天仙我也没兴趣!你就别在这儿吃干醋了。”   隆庆公主听他说那侍女姿色粗鄙,心情暗爽不已,好脾气的连声赔罪,“好好好,是我误解了你。”   河间王不再多话,转身出门。   很快找到关押圆脸侍女的小屋子,先将公主府的人摒退,再让自己的心腹守在门口,方才“吱呀”一声,推门进去。   圆脸侍女一见是他,目光惊喜,“王爷怎么来了?”赶忙上前关了门,然后一脸含情脉脉,“今儿多谢王爷替奴婢求情。”   河间王勾起嘴角,看着她,却并不说话。   “王爷做什么这样看着奴婢。”圆脸侍女脸色潮红,带出羞涩,继而又有些不安,“不过眼下是在公主府,王爷来找奴婢多有不便吧?”期望问道:“王爷什么时候将奴婢弄到王府?”   河间王笑道:“你先过来。”   “现在?”圆脸侍女露出几分不解。   “嗯。”河间王面容俊朗干净,声音诱惑,只是招了招手,就让对方主动投怀送抱,他温柔道:“别说话,先闭上眼睛。”   圆脸侍女虽然觉得时间地点不合适,但还是忍不住满腔欣喜,娇软的搂住了他,听话乖巧的闭上了眼睛。   “真乖。”河间王的脸色瞬间阴鸷,一手捂住对方的嘴,抬手一掌重重敲在对方脑□道上,看着人软软倒下去,方才从容不迫的补了几剑!   圆脸侍女先是被敲得又痛又晕,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又吃了几剑,只得扭了半张脸,不可置信的挣扎看了一眼,旋即断了气。   河间王重复白天同样的步骤,蹲下身,在尸身上细细擦拭剑锋血迹,嘲讽笑道:“以为献了身子给本王,就能一辈子荣华富贵的了吗?哎,这世上怎地有如此天真的人?真是可惜呀。”   他站起身,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   ******   这一夜,阿沅没有睡好。   次日跟着玉贵妃去凤栖宫请安时,亦是心不在焉。按规矩行了礼,然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郗皇后和葛嫔等人说着闲篇,心情恍恍惚惚的,不知道隆庆公主府那边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隆庆公主进宫请安……”   宫人的话音未落,就见隆庆公主素白着一张脸,哭哭啼啼的跑了进来,上前抱住郗皇后哭道:“母后……,驸马、驸马他……”   郗皇后眼里闪过一丝惊慌,“驸马怎么了?”   “……死了。”   “什么?”郗皇后顿时大惊,“昨儿宴席开始的时候,驸马还好好儿的,怎地就死了?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隆庆公主呜呜咽咽,哭道:“昨儿我做生辰,驸马心情好……,一时不免有些贪杯喝多了,然后……”像是悲痛的不能自抑,哽咽得一顿一顿的,“不知怎地自己离了席,居然跌到荷塘里……,给、给淹死了。”   听她说到这儿,众位宫妃不免都是神色怪异。   好端端的,驸马居然淹死在了公主府的荷塘里?!难道当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连路上巡逻值夜的人也没有?这番说辞听起来像那么回事,实际上却是蹊跷古怪的很。   ----只是谁也没好意思开口询问。   若是问了,岂不是在怀疑隆庆公主的说辞?那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况且驸马死便死了,也不与后宫嫔妃们相干。   因而大殿内一阵沉默。   阿沅看向哭得伤心欲绝的姐姐,不由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瞧瞧人家这精湛的演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驸马有多么鹣鲽情深,哭得一派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简直像是恨不得一起跟着去了。   这番说辞虽然不见得高明,但是驸马已经死了,收拾一下,再把衣服给换一套完整无损的,外表肯定看不出什么问题。而无缘无故的,谁也不会把驸马剥光了来验尸,等到封棺下土,这个麻烦就算彻底解决掉了。   那些不知情的人,又怎么会想到是公主乱*伦*偷*情,害死了驸马呢?   这件事皇帝爹已经接手,不需自己插手。   毕竟说起来,自己和隆庆公主只是吵了几句嘴,并无深仇大恨,非要落井下石置她于死地不可!而自己现在年纪又小,少惹麻烦,平平安安长大,才是眼前最要紧的事。   若是可以选择,阿沅并不想和隆庆公主、郗皇后以及河间王结梁子,甚至其中还会牵扯到靖惠太子,这些人一个都不好惹。   但是她不想惹麻烦,“麻烦”却盯上了她。   隆庆公主一面扑在皇后怀里哭,一面用眼角余光扫过妹妹。   没看出来,这小丫头最近还挺沉得住气的,或许是被玉氏叮嘱过,要假装不知道此事,好等着将来拿住自己的错处吧?哼,娘儿俩想得美!   “大公主节哀。”葛嫔一声劝慰,脸上露出心疼和哀戚之色,“逝者已矣,大公主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莫要跟着熬坏了。”   隆庆公主擦了擦泪,哽咽道:“多谢葛母妃关怀……”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泣不成声,又扑在皇后怀里大哭,“母后,我怎么这般命苦啊。”将沾了葱汁儿的帕子,狠命在眼睛周围揉了揉,揉得通红,眼泪止都止不住。   傅婕妤一贯的性子冷淡,跟着道:“公主节哀。”   虞美人小小声附和道:“是啊。”推了推身边的儿子,“七皇子,快劝你姐姐别再哭了。”   代王才得十岁,眼下并没有被皇帝封赐王爵,宫中都是以序齿来称呼他,听得母亲提醒,亦是说了一句,“大皇姐节哀。”   靖惠太子今年春天刚刚成亲,已经分府出去,此刻并不在宫中。   因此一圈儿人都劝了隆庆公主,只剩下玉贵妃、睿王、阿沅娘儿三个,还没有表态,郗皇后的目光看了过来,有些幽深莫测。   ----气氛颇为微妙。   阿沅不知道母亲在想些什么,见她还不开口,心下着急,又不便抢在母亲前头表态,只得推了推睿王,“六皇兄,大皇姐真是可怜呐。”   睿王自幼聪慧明敏,当即道:“是啊,母亲你劝一劝大皇姐吧。”   玉贵妃忽地站起身来,走上前去,然后弯腰俯身,在隆庆公主的耳边轻声说道:“你知道吗?这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隆庆公主正在假作伤心亡夫逝世,哭得哀哀欲绝,听得这话,顿时恼怒万分的炸了毛,豁然扭头,“玉氏,你这话什么意思?!”   “连母妃都不喊了么?”玉贵妃故意反问,眸子里并没有任何的愧疚,好似激怒对方,是令她享受的一种愉悦快乐。   隆庆公主一直扑在母亲的怀里哭着,玉贵妃之前的那句话,大殿内其他嫔妃听不清楚,郗皇后却是可以听清的,----脸色变了又变,无数中复杂情绪在她眼里闪过,几欲迸出剑来,但最终却只是沉声道:“隆庆,不可无礼!”   玉贵妃缓缓站了起来,叹息道:“大公主节哀啊。”   她的声调温柔婉转,带着一种浅唱低吟的奇妙优扬,好听是好听,但是任谁也都听得出,没有半分同情。   隆庆公主恼怒万分,豁然站起身来,冷哼道:“不用你假惺惺的!”   玉贵妃却不恼,只是再次贴面附耳过去,悠悠道:“呵呵,今儿也轮到你死驸马了。”她不疾不徐问道:“这不是报应,又是什么?”   看着她,抿了嘴诡异一笑。   她原本就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不论是开怀的笑,还是怨恨的笑,都有一种令人炫目的惊人美丽!只是这份美丽的笑容,此刻却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   “你闭嘴!”隆庆公主终于彻底被激怒了,----之前河间王交待的那些,什么要隐忍,什么要假装还不知情,以及什么筹谋云云,全都丢到了脑后!她气得双手紧紧握拳,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声音尖锐骂道:“不要脸的狐狸精!你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呢?!”   郗皇后顿时脸色大变,喝斥道:“隆庆!不可胡言!”   隆庆公主气得两眼通红,根本不听。   她上前揪住了玉贵妃的衣襟,咬牙切齿,附耳过去轻声冷笑,“你当自己是个什么高贵的东西?不过是个一女侍二夫的婊*子!!”   “呵呵……”玉贵妃浅浅笑了,流光华彩、百媚横生,叫喜欢的人看了身心皆醉,叫仇恨的人瞧了恨不得撕烂那张脸,她依旧贴面轻声回道:“可是你父亲却喜欢这个婊*子,所以你……,不过是一个嫖*客的女儿。”   隆庆公主被这绕着弯儿的辱骂气晕了头,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想也不想,就将玉贵妃奋力一推,尖声道:“贱*人,去死!!”   她们俩个贴面交耳的说悄悄话,旁人根本听不清。   看起来,是隆庆公主先骂了玉贵妃“狐狸精”等等,然后又嘀咕了几句,玉贵妃也嘀咕了几句,最后隆庆公主喊着让玉贵妃去死,就把人给推倒了。   玉贵妃本来就是花做肌肤、杨柳骨一般的美人儿,娇怯怯的,被隆庆公主那奋力一推,顿时站不住连连后跌!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娇花一般的美人儿跌倒了,磕在高几的尖角上,顿时鲜血汩汩,染红了那张白玉无瑕的脸庞,对比之下触目惊心!   “母妃!”睿王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叫着扑了上去。   虞美人则是大惊失色,大喊道:“快快快,快去传太医过来!”又连连催促宫人,“贵妃娘娘磕坏了,情形不好,快请皇上!”然后朝代王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远远儿的,不要上去,自己方才过去搀扶玉贵妃,一脸担心问道:“娘娘,娘娘你没事吧?”   葛嫔也道:“哎哟,这可怎么了得!”   傅婕妤上前,帮忙搭手扶了一把。   阿沅看着面前乱哄哄的情形,----不管今儿这事谁对谁错,不管玉贵妃心下有何打算,但自己是她的亲生女儿,只能跟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面!   而且……,还要争取赢面的最大化。   于是朝隆庆公主扑了过去,只做跋扈小公主的模样,扯着她的衣服一通乱揉乱搓,像是恨不得把眼泪鼻涕都给抹上去,大声哭道:“大皇姐,你凭什么欺负母妃?你还要母妃去死……,你害死她了。”   隆庆公主勃然大怒,“放屁!我哪里害死她了?”   阿沅不依不饶,反复加深众人的记忆,“是你先骂母妃狐狸精,是你亲手推了母妃,是你口口声声喊着母妃去死!”小小拳头不停捶打,撒泼道:“你赔我的母妃来,赔我的母妃……”   要说六岁小萝莉的那点力道,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但是隆庆公主本来就厌恶阿沅,之前拌嘴怄气且不说,单是偷窥到她和河间王的奸*情,这档子心病就够深的了。   这会儿被小妹妹一顿揉搓,又气又恼又恨,恨不得即可将她人道毁灭!刚想伸手推开,就听郗皇后一声断喝,“隆庆!不许欺负阿沅!”   旁边早有宫人来拉来劝,阿沅却死死的不放手,口中大喊:“都是你害了我的母妃……”反正都和隆庆公主撕破脸了,也不怕多一点儿,伸手在她腰间又掐又拧,“我要你偿命!要你偿命!”   如此火上浇油,便是玉皇大帝也劝不了隆庆公主了。   “你给我滚开!”她气急了眼,蒙住了心,那些宫人不敢用力拖拉阿沅,她可不管不顾,抓起妹妹的小手死命一掰!   “啊……!”阿沅一声惨叫,松了手,是真的痛得不行,不得不眼泪汪汪的松了手,----右手的无名指软趴趴的,已经掰断了。   正在这时,便听门外一声高调通传,“皇上驾到!”    ☆、9吉祥如意的一家     早在隆庆公主和玉贵妃起争执之初,就有泛秀宫的人去请圣驾了,加上金銮殿和凤栖宫都在皇宫中央,相距并不远,所以皇帝很快赶来,刚刚好看到惨烈的一幕!玉贵妃满面鲜血被人扶着,阿沅一声惨叫,被隆庆公主狠狠甩开!   ----救兵来了。   阿沅心下明白,扭头就朝皇帝身边跑了过去,将手放在面前,撕心裂肺放声大哭,“父皇……,我的手、我的手……”金豆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我的手指头没有了。”   方才她和隆庆公主一番争执,谁也没看清。   直到此刻,众人才发现那雪白纤细的小小手指,以奇怪的样子歪着,关节处已经红肿,明显是被人生生掰断了!   众人脸上的神色都是十分丰富。   玉贵妃起先还以为女儿是在撒泼而已,见状不由惊住,慌忙冲了过来,拉起她的小手,焦急道:“阿沅,阿沅你的手怎么了?”哪怕对女儿再疏离,那也只是情感上的,亲眼看着女儿受伤又是另一回事,当即喝斥周围的太医,“别管本宫,先给阿沅瞧一瞧!”   郗皇后心里一凉,情知事情越闹越大了。   人人都知道皇帝盛宠玉氏,没错,她的确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但是玉氏和皇帝有着血海深仇,心结难解,平时里连笑脸都懒得奉送,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很好,更多的只是皇帝单方面的宠爱。   而沁水公主则不一样。   她的确是一个被皇帝宠坏了小丫头,骄纵、跋扈,凡事争强好胜,不让人,然而纵有百般不是,却有一项能耐,----在皇帝面前十分嘴甜、讨巧,哄得皇帝对她事事迁就和纵容,几乎达到百依百顺的地步。   今日女儿隆庆先是辱骂玉贵妃,继而又推倒了她,已经捅了篓子,现在还把那小丫头的手指掰断,皇帝绝不会善罢甘休!   像之前沁水公主不过被猫儿抓了几下,皇帝就将所有猫儿扑杀!   而今天,她断了一指……   郗皇后觉得头疼起来,----皇帝这些年脾气越来越怪,越来越坏,只有那小丫头是他的心尖尖,这事儿……,到底该要如何收场?一想起皇帝那冰冷的无情眼神,就是一阵惊悚,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儿。   侧首看向心腹赵嬷嬷,低声耳语,“快,快请皇太后过来救隆庆。”又叫了另外一人,“让太子赶快进宫。”   ----有个儿子在自己身边,底气也足一点儿。   正如郗皇后预料的那样,武帝脸色阴沉,整个大殿都仿佛布满了乌云,浓浓的一层,气压低的众人都不敢出声儿。   阿沅还在哇哇大哭,“疼啊,父皇……,我的手好疼……”白嬷嬷上去抱住她,却被她拼命挣扎拍打,“走开!走开!”   仿佛疼得已经失去了理智。   “朕来。”武帝上前搂了阿沅,看着鬓发凌乱,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小女儿,真真心痛难当,“别怕,有父皇在。”抬头便是一声断喝,“蔡太医!!动作还不快点?”   太医院院首蔡太医赶忙上前,捞起阿沅的手腕,细细一看,“回皇上,三公主是手指关节处折断,需要正骨,然后上夹板。”咽了咽口水,“但是……,这样做公主殿下会很疼。”   “听话。”武帝抱着阿沅坐在椅子里,柔声哄道:“父皇搂着你,你扭了头不看,很快就好了。”   玉贵妃急道:“阿沅你忍一忍。”   睿王担心焦虑的看看母亲,又看看妹妹,面上又气又恨,扭头恶狠狠瞪了隆庆公主一眼!但他毕竟十来岁了,懂事了,当着皇帝是不会口出恶言的,只是回头哄妹妹,“母妃说的没错,阿沅你别动,好歹得把手指给正回来再说。”   “不不不!”阿沅的手确实很疼,更要装做六岁萝莉的吃痛样子,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太医说了,会很疼的……,阿沅不要!”痛得吸气的哭,“不要疼……,现在已经很疼了。”   武帝不由分说搂紧了她,抓住她的手腕,朝太医点了点头,“动作要快,别耽搁!”他本来就是习武出身的皇帝,力气奇大,别说阿沅是假装挣扎,便是真的有心,也是断断动不了的。   蔡太医不敢手慢,更不敢手软,若是磨磨唧唧让公主一直挣扎痛哭,只怕皇帝的火气会越来越大,保不齐就迁怒到旁人身上。因而手脚麻利,让人开了箱子取出工具,先在那小小关节处捏了捏,确认一下。   “啊……!”阿沅一声尖叫。   ----妈蛋!不用装,真的好疼啊。   正在痛哭流涕的功夫,忽然间,猛地又是一阵剧烈的钻心疼痛,蔡太医麻利的将关节正了回来,然后上了一块小小木板,再一圈一圈的缠上绷带。   其实过后的疼痛,阿沅的心理素质已经能忍受住了。   不过眼角余光扫到隆庆公主那边,想起她的狠心,对一个六岁萝莉都能下这样的狠手,哼,事情不能就这样完了!于是又开始嗷嗷叫,抽抽搭搭一气儿的痛哭,“坏了……,我的手被大皇姐掰坏了。”   武帝冷冷扫了隆庆公主一眼,暂时没有发作,回头看了看阿沅的手指,朝太医问道:“好了没有?”   “好了。”蔡太医赶忙回道:“公主殿下年纪小,恢复快,只要不用手,回头臣再开点膏药,抹一抹,静静养一养就没事了。”   事关沁水公主的身体,不敢轻慢。   “好了,好了,没事的。”武帝一直搂着阿沅,轻轻拍着、哄着,然后抬头看了看玉贵妃,“让蔡太医再给你瞧一瞧。”   他并非那种长于后宅妇人之手的天子,半生戎马、杀戮无数,宠妃额头上的伤看着吓人,但正常情况下,情知不会有太大妨碍。是以刚才并未乱了分寸,而是先关心年幼的女儿。   毕竟小丫头承受疼痛能力有限,断了一指,已经是非同小可了。   蔡太医领命上前,“是。”   虽然已经是年迈的太医,但玉贵妃是后宫妃嫔,并不敢多看。更不要说那倾国倾城的绝美容颜,看一眼就叫人炫目惊心,看一眼就叫皇帝的脸色难看一分,因而只敢瞧了瞧额头上的伤口,便飞快别开视线。   “贵妃娘娘的额角磕破……”蔡太医小心斟酌说词,这大殿里面,哪一个都不是好得罪的,“皮外伤应该好养,至于有没有撞到脑子,还得……,观察几天才能确诊,回头自然还是以静养为主。”   观察几天,看看事情的风向再做定论吧。   武帝静默了一瞬,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皇帝心下明白,不用问,也知道是隆庆公主所为,放眼这一屋子,再没有旁人做得出这种事来。   只不过该走的过场还得走罢了。   而他怀里的阿沅,心思飞快的掂量了一下,若是让玉贵妃或者睿王告状,未免显得偏颇,但自己堪堪才得六岁,便是有些孩子气说得激愤,也是平常。   因而摸了摸脸上的眼泪,大声道:“都是大皇姐害的!”   武帝低头看向小女儿,“你说。”   阿沅抬起没受伤的作收,指着隆庆公主,“大皇姐先骂母妃……”捏着嗓子,尖声尖气学姐姐说话,“她骂,‘不要脸的狐狸精!你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呢?!’”抬头问道:“父皇,大皇姐为何要把母妃比作公主?”   其实已经猜到,玉贵妃应该是前朝的公主,不过是故意上点眼药罢了。   武帝的眼角跳了跳,脸色阴冷。   阿沅丝丝吸气,一副余痛难忍的样子,“然后大皇姐就把母妃推倒了,磕得满头的血,我去找大皇姐评理,她生气……,就、就……”抬起自己的小手,眼泪哗哗,“就把我的手掰断了。”   看似哭哭啼啼,实则条理十分清晰,愤怒和委屈表现的恰到好处,并且掐头去尾,将玉贵妃的挑衅给隐匿了。   隆庆公主气得双眼通红,恶狠狠瞪着妹妹。   阿沅缩到父亲怀里,一副又胆怯又害怕的样子,“父皇你看,大皇姐那个样子好可怕,好像……、好像要撕了我一样。”   “不怕,不怕。”武帝轻轻拍着小女儿,抬起头时,那温和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冷冷看向隆庆公主,“你这是什么眼神?给朕收起你的那幅嘴脸!”忍了忍火气,又问,“可还有话说?”   隆庆公主银牙一咬,“她们都把话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隆庆!”郗皇后一声断喝,“皇上问你话呢,好好回答。”用力扯了女儿一下,然后朝皇帝解释道:“都怪隆庆太伤心了,一时失神。”说着,恰到好处的掉起泪来,“昨儿周驸马喝多了,失足掉进了荷塘里面,……没了。”   皇后的本意,一是为女儿的异常行为找个借口,二是转移皇帝的视线,哪里知道皇帝早就知晓此事?见皇帝丝毫不为所动,不免十分失望,又担心,嘴上继续道:“都是隆庆不懂事,伤心之际,就和玉贵妃起了几句口角,臣妾会好好教训她的。”   ----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驸马的事等会儿再说。”武帝根本不理会皇后的一番做戏,仍旧看着隆庆公主,“朕只问你,到底为什么辱骂玉贵妃?还伤了她和阿沅?”   隆庆公主一时哑口无言。   玉贵妃说得那些话,并不方便当着众人说出来,倒不怕别人听见,而是怕父亲会更加恼怒,不由皱了皱眉,朝殿内环顾了一圈儿。   葛嫔小心翼翼的,轻声道:“皇上,臣妾等人……”   武帝喝道:“都滚!”   葛嫔眼里闪过一丝恼怒,却不敢多言,更不敢多加停留,----看别人的热闹虽然好,可是把自己搭进去就不大好了。   前朝的那些破事儿,一直都是皇帝心头不能碰的忌讳。   她这一起身,傅婕妤、虞美人和代王,都是默默的行了告退礼,悄无声息的悉数退了出去,殿内的宫人、太医们也都消失了。   ----人越少,气氛越紧张。   郗皇后的心更是越来越凉,----不管玉贵妃说了什么,都只是耍耍嘴皮子,女儿却是动手伤人,无论如何都不占理。   更不用说,皇帝的一颗心早就偏了。   武帝再次看向隆庆公主,“没话可说了,是吗?”   “说就说!”隆庆公主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梗脖子道:“玉氏说周驸马死了,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说今儿也轮到我死驸马了。”一声冷笑,“父皇你看,前朝都是几年前的老皇历了,玉氏还心心念念,整天惦记着她以前的驸马。”看向玉贵妃,露出一脸鄙夷之色,“啧啧,你身为皇妃却心系他人……”   “够了!”武帝额角青筋直跳,赫然打断,“不要有的没的编一箩筐,朕只问你,为什么伤了玉贵妃,伤了阿沅?!”   隆庆公主像是找到了借口,理直气壮道:“她不守妇道,枉为皇妃,我这也是替父皇出气罢了!”   ----不守妇道?!   武帝看着那个和堂兄乱*伦的女儿,居然还恬不知耻的,攀诬别人不守妇道!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玉贵妃一声冷笑,“前朝的人都死光了,我有什么好不守妇道的?大公主想要诬陷我,也得编一个好点儿说辞。”又咄咄逼人的问:“还有阿沅呢?大公主又要编一个何等荒唐理由,来解释掰断妹妹的手指?”   说到此,眼里不由迸出一缕浓浓恨意。   隆庆公主被堵了个结实,眼见对方目光凶狠,想起她们母女两个前仆后继的做戏,就气不打一处来。   玉贵妃冷声问道:“可是编不出来了?”   隆庆公主越看越可疑。   玉氏那个小贱*人,知道了自己和堂兄的私情,故意闹事,还让自己扯到了妇道上面,等下……,是不是就要揭发自己了?她自己吓自己,想着马上就要身败名裂,一时激愤,咬牙切齿骂道:“我就打了,打了你生的那个小野种!你能把我怎么样……”   “隆庆!”郗皇后赶忙打断。   但是来不及了。   武帝放下了阿沅,上前狠狠一耳光扇在隆庆公主脸上,下手力道大,打得她脸上红肿一片,“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目光阴森森的,“朕清清白白的小阿沅,岂是你能随便编排的?!”   “父皇你打我?”隆庆公主傻眼了,气急道:“我是你女儿,她们……,你为了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为了那个小野……”   武帝二话不说,抓起旁边的一个碟子,就朝她脑袋上拍去,拍得女儿头破血流,厉声道:“你再说阿沅一个字试试!”那一瞬间,帝王气势宛若睡狮一般苏醒过来,叫人心惊胆颤,“朕不仅打你,还要亲手打死你这个……,混帐!”   打死这个不知廉耻、伤风败俗,秽乱皇室的混帐!   隆庆公主“啊”一声惨叫,鲜血流了满面,更被父亲的大力狠狠的摔倒在了地上,抬起头时,看见气父亲得双眼通红,眼里透露出犀利无比的杀意,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恐惧!   ----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郗皇后亦是惊呆了!   皇帝这是……,这是要亲手打死自己的女儿!不由吓得瑟瑟发抖,扑到女儿身上护着哭道:“皇上、皇上,你饶了隆庆吧?臣、臣妾一定会好好教训她,让她再也不敢乱说了。”   “太后娘娘驾到!”   “你还学会搬救兵了。”武帝冷冷扫了郗皇后一眼,忽地弯下腰,抓起隆庆公主的手,“若是别人伤了阿沅,朕必定会将那人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看在你也是朕女儿的份上……”语气一顿,“那就双倍偿还吧。”   那口气,倒好似便宜了隆庆公主。   隆庆公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父亲的话是什么意思,顿时尖叫,“不!”   然而武帝丝毫不为所动,用力狠狠一折,只听“咔嚓”两声闷响,居然生生折断了隆庆公主二指,他道:“没有下次!”   隆庆公主痛得大叫,“啊,我的手、我的手……”   “砰!”的一声,是皇太后命人将内殿大门撞开了。   皇太后上官氏,如今已经是年逾古稀的岁数,但是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还算精神不错。穿了一身紫棠色的暗纹广袖长袍,褐色大裙,身材有些瘦小,但是目光颇为凌厉,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势。   “隆庆怎么了?”上官太后目光灼灼问道。   “没什么。”武帝坐回了椅子里,依旧抱起阿沅,淡淡道:“隆庆打破了玉贵妃的头,折断了阿沅的手指,朕给她原样奉还罢了。”   隆庆公主放声大哭,“皇祖母救我……”    ☆、10咦?又见重生     阿沅真是叹为观止。   人家皇室里都是阴谋算计、勾心斗角,这慕容一家倒好,皇帝干脆亲自上阵动手了。不过继而想想,皇帝若是不这么做,谁又敢打破隆庆公主的头?谁又敢折断她的手指?更不用说,还有一个赶过来护驾的皇太后。   前世自己并没有见过上官太后,因为已经过世了。   而今生,上官太后一直吃斋念佛,除了盛大的节日,平时并不让嫔妃晚辈们过去请安,就连昨儿隆庆公主的生辰宴席,都没有出席,只是让人送了一份寿礼罢了。   所以眼下,自己还是头一次见到。   上官太后走到大殿中央坐下,隆庆公主举着残手,哭得泣不成声,“皇祖母你看,我的手……”目光憎恨的扭回头,扫过玉贵妃、睿王、阿沅,却在和皇帝视线交接时,突兀的打了个激灵!   武帝不依不饶,“你不服气?还是朕处罚的不当?”   上官太后顾不上问事情,先朝外面骂道:“太医呢?都死了?!还不赶快进来给隆庆包扎?一群蠢货,当心哀家揭了你们的皮!”   蔡太医闻声磕磕绊绊跑了进来,抹了一把汗,赶忙上前打开药箱,翻出纱布和膏药,为隆庆公主接上断指。心道,这都叫个什么事儿啊?皇帝亲自把女儿好好的手折断,然后再给重新接上,真真荒唐可笑。   可是腹诽归腹诽,面上却是一丝都不敢流露出来。   今儿亏得太后在这里压阵,否则万一皇后要让治,沁水公主又不让,那自己该如何是好?治了,得罪玉贵妃和沁水公主等人;不治,皇后和隆庆公主岂肯善罢甘休?还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哇。   蔡太医一边心有余悸的感慨,一边听隆庆公主哭爹喊娘的痛呼,好在不是什么大伤,很快就给包扎好了。   弄完了,再抹一把汗,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上官太后四下里环顾一圈儿。   玉贵妃额角上面一个明显的磕伤,神色冷冷的,睿王站在前面,大有要替母亲和妹妹出头的架势。而小公主气嘟嘟的鼓着腮帮子,不时的将裹了纱布的手晃一晃,再掉几颗金豆豆下来,惹得皇帝一阵又哄又劝。   再看自己身边,皇后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拉着女儿的手无声掉泪,像是畏惧皇帝不敢哭出声来。   隆庆则是哽咽不已,“皇祖母,救我……”   “瞧瞧你们一个个的,像什么话?!”上官太后气恼抱怨,轻轻拍了拍跪坐在旁边的孙女,朝皇后问道:“告诉哀家,好好儿的怎么会动起手来了?”   郗皇后还没开口,隆庆公主先激愤的抢话,“皇祖母!是……”忽然间猛地一顿,将辱骂妹妹的话咽了下去,“是三皇妹她先开始撒泼的,又哭又闹,一边打我,一边又掐又拧,我……,我一时着急想把她拉开,结果就……,不小心碰着她的手了。”   说着,便是呜呜咽咽的一阵哭。   阿沅看得眨了眨眼。   懂了,这是在掐头去尾的打同情牌。   这种时候,当然还是自己这个小萝莉说话,比较占优势啦。虽然自己哭戏的演技不够精湛,但是现在手指钻心一样的痛,眼圈儿也还是热的,挤几滴眼泪出来完全不成问题。   “皇祖母……”阿沅稚声稚气的,从父亲怀里挣脱下来,扑了上去,哭得比姐姐还要伤心一百分,“大皇姐她撒谎,分明是她先骂母妃是狐狸精的,还推了母妃,磕得头破血流好吓人……”姐姐抓住太后的左手,自己就抱右胳膊,“我去找大皇姐评理,她一生气,就把阿沅的手给掰断了。”   将那只受伤的手举起来,“皇祖母,好疼好疼的呢。”   其实心里明白,郗皇后既然专门搬来皇太后救场,肯定是要偏向隆庆公主那边的,但是偏心是一回事,面子上该做的样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装可怜、博同情,混淆是非等等,这几套简单戏路自己还是会的。   上官太后的目光有些吃惊。   按照沁水公主从前的爆炭脾气,早就和姐姐对吵对骂,哪里会可怜兮兮的跑过来抹眼泪?更不用说居然如此的嘴角伶俐,知道掐头去尾,专拣对自己有利的哭诉,由不得叫人惊讶。   此刻隆庆公主和阿沅相距甚近,面对面的看着,听了她这一番话,不由火上浇油,气得大骂,“你少遮遮掩掩的!你敢说你没打我?没掐我?若不然,我又怎么会推开你?!”   阿沅瞪大一双水汪汪的泪眼,无辜道:“大皇姐,当时我明明是拉你去给母妃赔罪的,怎么说我打你?”她问:“那我打你哪儿了?掐你哪儿了?你总得把伤口给大家瞧一瞧,可不能这样不讲道理啊。”   隆庆公主被气得差点喷一口血!   妹妹当时的确又打又掐又拧自己来着,可是小孩家力气小,至多当时留一个红印儿,这会儿哪里还会有什么痕迹?不说这个还好,被妹妹这么一问,反倒像是自己在诬陷她一样。   不曾想,这小丫头忽地变得如此奸诈了。   她的那个气啊,你有父亲做保护盾还不够,还要来跟我抢皇祖母?气得豁然直起身体,居高临下看着妹妹,愤怒道:“你少在这儿胡搅蛮缠!!”   阿沅“哇”的一声大哭,站起身来,一面朝皇帝那边跑,一面哭道:“大皇姐又生气了,又要折断我的手指头了。”   武帝顿时一声暴喝,“隆庆!说话就说话,你又吓唬阿沅做什么?!朕看你还是不知道悔改,越发放肆了!”   什么叫又?又要折断她的手指头?又吓唬她了?   隆庆公主眼前一黑。   差一点儿,就被妹妹和父亲噎得喘不过气。   郗皇后在旁边看出点门道来,那小丫头忽地机灵许多,火上浇油、架桥拨火的手段,竟然玩得溜溜儿的。   不行,再闹下去女儿只会更吃亏!   “隆庆你给我闭嘴!”郗皇后赶忙喝斥女儿,朝心腹赵嬷嬷递了一个眼色,示意看着一点儿,然后飞快朝皇太后回道:“今儿的事,都是隆庆的错。”   不这样说,皇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只能先放低姿态,做可怜,“有件事情,想来母后还不曾听说。”拿起帕子淌眼抹泪,继续打同情牌,“周驸马他……,失足落水,……没了。”   “什么?”上官太后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这又是怎么回事?”   郗皇后将女儿的说辞适当润色,然后复述了一遍,垂泪道:“要说隆庆平时不是这样的性子,今儿也是……,因为驸马走了,太伤心,这傻丫头也是伤心糊涂了,这才……,才会一点就炸乱了分寸。”   哼!要不是玉贵妃有意的那话尖刺,女儿又怎会动手?   “原来如此。”上官太后目光同情的看向孙女,叹道:“可怜见的,才得二十多岁就守了寡,真是一个苦命的丫头。”   其实当朝的民风颇为开明,寡妇再嫁虽不提倡,但是压力不大,隆庆公主又是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守完三年孝,再找个驸马完全不是个事儿。   太后这么说,不过是在明里暗里给孙女找借口罢了。   郗皇后如何不知?当即跟着哽咽起来,落泪道:“是啊,我苦命的儿。”一把抓过隆庆,捏了捏她,“你看一时糊涂办得糊涂事儿,好好的,便是跟你玉母妃有点争执,也不该动手啊?更不用说,阿沅才多大一点点儿,弄伤了她,回头你自己又后悔了。”   噗!阿沅差点喷出来。   ----隆庆公主会后悔才奇怪呢。   瞧瞧,你娘的演技就比你好多了哎,怎么不好好学一学?先是扯女儿死了驸马好可怜,然后又是伤心气晕了头,接着是“一时糊涂办了糊涂事儿”,最后居然还会后悔?   郗皇后又道:“糊涂丫头,如今你父皇虽然已经责罚过你,但是还得你自己认错才行。”催促女儿,“快,快去给玉贵妃和阿沅赔个不是。”   上官太后也道:“是啊,快去吧。”   阿沅看得目不转睛,在皇后身上又学会了一招。   ----这算变相的及时止损?   一开口便是皇帝已经责罚过隆庆公主,既然“已经责罚过”,那么后面自然不用再责罚了。然后又放低姿态,再让隆庆公主过来赔罪,按照常理,自己和母亲应该接受这份歉意,最好是就此原谅才更好呢。   否则人家都已经被责罚过了,又是赔礼道歉的,若是自己和母亲还是咄咄逼人的话,就显得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嗯嗯,皇后娘娘果然不是吃素的。   可惜她的女儿不肯配合,不肯就着母亲搭好的台阶下去,虽然在满屋子的低气压下不敢发作,却愤愤然道:“凭什么是我赔礼道歉?别人磕破了头,我的头也被打破啊!别人断了一根手指,那我还断了两根呢?!”   她满眼的绝望之色,“原来,就连母后和皇祖母也不疼我……”   父亲的眼里只有玉氏、睿王和那小丫头,母亲的眼里只有弟弟太子,只要能够保证太子的储君之位,根本就不心疼女儿受了什么委屈,而皇祖母……,凡事都只凭她的心意行事,未必真的有多疼爱自己这个孙女。   一家子人,没有一个是向着自己的。   隆庆公主满心的绝望和怨愤,根本不理会皇后和皇太后说话,而这种悲观厌世情绪,在弟弟靖惠太子来了以后,更是被推倒了最高点!   “阿沅!”靖惠太子一进门,就先朝阿沅赶了过去,“让皇兄看看你的手,真的折断了?”眸子里尽是担心和心疼,甚至还蹲下身去,轻轻的吹了几口气,“好好儿的别动,慢慢养几天就好了。”   阿沅应了一声,“嗯。”   皇后派人去叫太子进宫的时候,皇帝还未处罚隆庆公主,宫人自然只说了玉贵妃磕破了头,和沁水公主被折断了手指。   所以靖惠太子根本不知道,隆庆公主也受了伤。   而大人磕破了头,跟小孩子折断手指,显然不是一个伤残级别的,加上他不是很敢看玉贵妃,第一反应便是关心阿沅。   一面柔声哄着小妹妹,一面抬头扫了一眼,见玉贵妃只是头上有个口子,人还好好儿的,便没有再多看了。   “慕容承明!!”忽然间,隆庆公主一声怨愤尖叫,朝着太子咆哮,“我才是你的嫡亲姐妹!我的也受伤了!你怎么就看不到?”她又恨又怒,更是伤心,“你们、你们……,你们一个个的眼都瞎了!”   都瞎了?郗皇后气得发抖,岂不是连皇帝和皇太后也骂了进去?   自己在后面忙着给女儿收拾烂摊子,她就在前面不停捅篓子,一则气恼,二则怕她再说出别的什么,顾不得许多,扬手就是一耳光闪过去,“你给我闭嘴!再多说一个字,我先收拾你!”   靖惠太子赶忙上前,劝道:“母后,有话好好说。”   “你走开!”隆庆公主已经怨愤到了极点,咬牙冷笑着,将殿内的人都扫了一遍,“父皇打我,母后也打我,皇祖母不肯帮我,兄弟也向着外人……”她哭得伤心凄厉,“我,我可真是一个可怜虫。”   这世上,只剩下堂兄还对自己有几分感情了。   她踉踉跄跄的推开周围的人,往外走,一边哭、一边笑,“没人心疼我,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   “站住!”武帝厉声打断她,“少在朕面前装疯卖傻的!要走,也得先给玉贵妃和阿沅赔了罪再走。”   ----语气丝毫不容商榷。   隆庆公主眼里闪过一丝恨意,一咬牙,继续往前走去。   皇帝身边的缪逊拦住了她。   “混帐!”隆庆公主勃然大怒,抬手就给对方一耳光,“你敢拦我?!”   “请公主谨遵圣旨。”缪逊并不退让。   靖惠太子见状不好,赶忙上前拉住姐姐,低声道:“别忤逆父皇。”又朝缪逊表示了歉意,“公主情绪不稳,缪公公别放在心上。”   要知道,皇子和公主们并不能经常陪着君父,特别是长大分府出去,见到君父的次数就更少了。   而这些心腹太监,却是白天黑夜十二个时辰,都守在皇帝身边的。   得罪他们,往后只会麻烦不断。   缪逊一脸谦卑,躬身道:“多谢太子殿下体恤。”   “隆庆。”上官太后站起身来,上前道:“听话,别再惹你父皇生气了。”轻轻点出要害,然后抓住孙女的手,“你若是连父亲和祖母的话都不听,那就是目无尊长、忤逆不孝!神天佛祖也不能容你。”   声音沉沉,自有一种叫人不能抗拒的威仪。   郗皇后亦是追了过来,喝斥道:“还不快点赔罪?!”   隆庆公主情知自己不道歉,父亲是绝对不会放自己走的,而且还会惹怒皇祖母,同时让母亲和弟弟不满,----竟是被逼到了绝路!   她转身,咬牙切齿道:“玉母妃、三皇妹,今儿都是我的错,对不住了。”   武帝很不满意,“你这样子像是赔罪吗?”   隆庆公主深吸了一口气,低了头,强忍满腔怒气,用尽量柔和的声音重新说了一遍,“玉母妃、三皇妹,今儿的事都是我一时糊涂,做得不对,我给你们赔罪了……”眼泪“啪嗒”往下掉,“请你们原谅我。”   玉贵妃轻轻点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隆庆公主猛地一抬头,目光似要喷火!   上官太后伸手将她脑袋一按,抓了她的胳膊,“走!跟哀家到懿慈宫去,好好的说道说道你,免得你没规没矩的。”扯了人往外面走,在门槛处停下,回头说道:“皇上,好歹隆庆是你的亲生女儿,看在她才死了驸马的可怜份上,往后就别再追究了。”   玉贵妃的明眸水波流转,嘴角微翘。   心下明白,皇太后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意思是,隆庆公主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千金万贵的皇室公主,又是才死了驸马可怜见的,----若是自己还不识趣,继续为难她的话,皇太后第一个不会饶了自己!   呵……,乱臣贼子罢了。   上官太后拉着隆庆公主出了门,看似在训斥,实际上却是变相保护,就算是皇帝,也不好意思再从母亲手里抢人。   一行宫人众星拱月簇拥着二人,上了凤舆,渐渐走远了。   靖惠太子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阿沅悄悄打量着他。   没想到,重生后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如此情形。   眼下的靖惠太子,才得十六岁,比起前世多了几分年少青涩,模样和郗皇后并不相似,更像武帝,只是没有那种凌厉之气,面相颇为柔和。听说他春天里刚刚册为储君,接着娶了太子妃,正是人生中最得意的一年,而此刻……,却只能脸色苍白的沉默着,不敢随便多言。   看着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姬暮年。   心下微微叹气,上一世是自己误了姬氏母子。而这一世,自己绝不会像那个糊涂小公主一样,被人骗了身子,怀上身孕,自然就不会再让姬暮年倒霉了。   想来……,他会另外娶一房温柔娴淑的妻子。   ----彼此的人生不再相干。   ******   姬家二房,绿荫幽幽的后花园内。   姬暮年一袭流云浅纹的白色长袍,头束白玉冠,当他面色沉静扶琴时,容颜清雅宛若玉色雕像一般,十分赏心悦目。   琴音淙淙,在那修长的手指下缓缓流淌,宛若林间清澈小溪。   “铮!”最后一声,余音萦绕不绝。   “太子殿下今日匆匆进宫,出来却面带忧色。”姬暮年轻轻放好了古琴,起身到前面坐下,沏茶问道:“可是遇上了烦心之事?”   那茶是今春新制的云雾银针,茶汤二道,茶叶尖尖细细,在浅碧色的茶水里竖立漂浮,以银针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可惜靖惠太子无心赏茶,看也不看,“隆庆推了玉贵妃,磕破了头,还弄断了阿沅的手指。”隐去了父亲的粗暴做法,摇了摇头,“要不是皇祖母赶到,替隆庆求了情,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姬暮年神色微闪,问道:“后来呢?”   靖惠太子叹气道:“后来我和母后去了懿慈宫一趟,皇祖母发了话,要隆庆跟着她吃斋念佛,在佛前悔过一百天才准出宫。”   为了这个,姐姐还好一阵哭闹不愿意呢。   就这些?姬暮年心下觉得诧异,----玉贵妃磕破了头,沁水公主更是断了一指,皇帝居然如此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见靖惠太子说话吞吞吐吐的,或许有隐瞒吧。   不过重活一世,有些事情似乎不一样了。   前世自己这个年纪,因为父亲还在,正过着悠然自得的世家公子生活,并没有特意留心过皇室的秘闻。   但当年的那件事情实在闹得太大,举国上下、人尽皆知。   而在那之前,沁水公主去参加姐姐的生辰宴席,无意撞见隆庆公主和河间王的奸*情,然后就告诉了自己母亲。玉贵妃暗暗记下不揭破,派人跟踪隆庆公主的行迹,等她找到河间王幽会时,带着人赶去,一举将二人捉奸在场。   当然了,如此丑闻当时是严令封闭的,只有皇室内部知晓。   但是后来出了那件大事以后,丑闻曝光,渐渐有流言传出,隆庆公主和河间王的奸*情再也瞒不住,成了举国皆知的大笑话。   而今生……,似乎另有变数。   姬暮年微微一笑。   自己不知道这变数到底是什么,但是老天给了自己重活一次的机会,那么就不能白白浪费了。   前世因为身体原因,选择医道,想着避开仕途,只求平安,但却阴差阳错进了太医院,又稀里糊涂做了沁水驸马。以至于……,最后白白葬送了自己和母亲的性命,甚至连累伯父和堂兄丢了官,姬家一片惨淡。   今生绝对不能重复前世的道路。   不仅如此,还要……   “暮年?”靖惠太子自己发了一会儿呆,抬头见姬暮年也在发呆,还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担心,反倒安慰他,“没事的,回头我再劝劝隆庆就好了。”   姬暮年淡然微笑,“是,太子殿下无须忧虑。”    ☆、11各有心思     “蠢货!!”河间王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碗“叮当”乱响,犹自还不解气,伸手用力一拂,上好的金边甜白瓷碎了一地。   一百天!隆庆公主在太后身边禁足一百天!   河间王气得直喘气,以他的性格和年纪,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了,咬牙切齿半晌,方才慢慢平复下来。   但是脸色依旧阴沉沉的。   河间王妃找到书房时,便看见丈夫阴沉着一张脸,活像才死了老子娘,而且还被人把坟给刨了。   这是怎么回事?河间王妃下意识止住脚步,立在门槛外,朝连廊上的侍女招了招手,问道:“谁惹王爷生气了?”   侍女摇摇头,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进来吧。”河间王收敛了情绪,淡声道。   “原是不敢来打扰王爷的。”河间王妃先找了个台阶,进了门,拣了一张椅子坐下,低声道:“宫里头才出了事儿,想必王爷在外头已经听说了。”   “嗯,隆庆被禁足一百天。”   “唉……”河间王妃不免叹气,“要说皇上这几年实在……”不便说皇帝的不是,只往心口指了指,摆手道:“隆庆也是可怜,才死了驸马,就惹上了那一对儿母女,啧啧……,皇上还真是下得去手啊。”   河间王妃娘家姓郗,郗家这一代共有两个小姐,她是大郗氏,小郗氏是靖惠太子的太子妃。因而说话时,自然而然向着郗皇后和隆庆公主,尽管明知道表妹性子骄纵,却是一副帮亲不帮理的口气。   当然了,那是因为她不知道,皇家表妹已经爬了丈夫的床。   她在旁边絮絮叨叨的,河间王却连嘲笑妻子的心情都没有,满心烦躁的,仍旧是隆庆公主不知轻重,无端端的和玉氏母女起了争执,----她被皇太后禁足一百天,自己的计划就要跟着耽搁一百天!   而这一百天,又会发生多少变数?!   ----那女人真是一个蠢货!蠢不可及!!   河间王妃一面说,一面瞧着丈夫脸色阴晴不定,还当是为郗家愤怒,想到此不由说道:“王爷几时得空了,也在皇上面前替公主开解几句。别的不讲,单说王爷是由皇后娘娘养大的,这份恩情就跟别人不一样。”   “行了!”河间王不耐喝斥,“你先回去,我还有事找幕僚们商议。”   河间王妃正说得有几分起了兴头,不免噎了一下。   “回去吧。”河间王很是能忍耐的,哪怕被妻子戳到最深最痛的心病,依旧还能面不改色,反倒放缓了口气,“今晚我去你哪儿歇。”   河间王妃已经三十多了,本来就长得平平,和王府里几房年轻美貌的姬妾相比,差距那还是相当大的。听得丈夫晚上要过去留宿,不由心头一喜,哪里还顾得上帮衬隆庆公主?就连方才被打断说话的不悦,都给忘了。   像是生怕丈夫反悔似的,赶忙起身,“好好,你先忙着。”   河间王看着妻子出门,一腔心思却早就已经飘远了。   时光往前倒退三十几年,那时候慕容家还不是皇室,只是大蜀王朝的一户寻常武将人家,数代子孙为朝廷镇守州郡。   当时的慕容家一共三房人口。   大伯父袭祖上爵位襄阳县侯,任益州刺史;二伯父,也就是现在武帝,任宁州刺史;父亲是兄弟之中最小的一个,祖母上官氏从小溺爱、管教宽松,便不如两位哥哥英武能干,因而并无官职,只在老宅之中侍奉双亲。   慕容一家相处的还算和和睦睦的,其乐融融的。   唯一一件美中不足的事,二房的唯一的哥儿长到两岁时,因为一场高热而夭折了。偏生在那之后,郗氏好几年都没有身孕,而侍妾葛氏等人,要么怀不上,要么怀上养不住,总之,二房有五、六年都没有子嗣。   于是祖母上官氏做主,将自己过继给了二房夫妇抚养。   最初的几年,郗氏因为膝下没有儿子,亦是全心全意抚育自己的,哪怕后面诸如葛氏、傅氏,陆续添了几个庶子,都动摇不了自己嫡子的地位。   直到……,靖惠太子出生。   郗氏在生了第一个儿子之后,时隔二十四年,以四十岁高龄,再次生下了一个健康活泼的小儿子,----慕容承明。   一切开始改变……   那时候自己已经十八岁了,不仅封了晋王,还迎娶了郗氏的侄女儿,育有一个儿子钰哥儿,年纪比太子还要大几个月。当时郗氏不显山、不露水,对待自己和从前一样,甚至把钰哥儿接到宫中去抚养,美名其曰,给太子找个伴儿。   直到后来才明白。   郗氏之所以还待自己一如从前,是怕自己嫉妒,对年幼的太子下手,所以不得不维持慈爱假象,甚至还要做得更好。而接钰哥儿进宫抚养,亦不是为了给太子找伴儿,而是……,一个人质!   可恨自己后知后觉,还在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幻象之中,直到今年,随着一道册封太子的圣旨颁下,彻底粉碎了自己的美梦!   十几年的养育之情,十几年的孺慕之心,口口声声的“父皇、母后”,有什么用?全都抵不过“亲生骨肉”四个字!   从前那些巴结讨好自己的王公权贵们,渐渐开始疏远;早年那些奴颜献媚的清客门人,纷纷辞别王府,他们像狗一样,赶着去太子府门前摇尾乞怜,盼着能够成为入幕之宾。   为了这些,自己的心情当然不会好。   有一次喝多了,火上头,因为几句口角相争,失手打死了府中一个姬妾,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偏生有人大做文章。   那姬妾原是良家子出身,父亲是个穷秀才,在有心人的挑唆之下,一纸状书告到京兆尹面前。若在平时,以自己晋王的身份,这点案子根本翻不起风浪,但是有人借机大做文章,又陆续找出不少其他罪状,以至于闹得满城风雨。   最后的最后,皇帝下旨褫夺自己晋王的封号,降一等,改封河间王。   河间王?呵呵,这算个什么狗屁封号?   是暗喻自己身处大河之中,朝不保夕吗?还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怎么看都是一个嘲讽,是自己一辈子抹不去的耻辱!   自己……,终于变成了一个大笑话。   幕后的人就是要告诉自己,她要自己在什么位置上呆着,就在什么位置,绝对不可以有别的念头和任何不满!   否则可以把自己捧上天,也可以将自己打入地狱!   那人曾经把自己捧到了最高点,又在有了更好的选择之后,将自己毫无感情的狠狠摔下,捧得越高、摔得越重,……终于粉身碎骨!   ******   “老实说,驸马到底是怎么死的?!”上官太后沉声问道。   隆庆公主捧着受伤的手,脸扭到一边。   郗皇后亦是皱眉道:“你皇祖母问你话呢?不老实说,往后出了什么事,我和你皇祖母都不会管你的!”   管我?隆庆公主心中一声冷笑。   母亲和祖母的心里,只有太子,只有未来的皇帝,生怕自己惹出什么事激怒父亲,给弟弟脸上抹黑,自己不过是她们的一个包袱罢了。   她不由想起了堂兄河间王。   当时商议的计策是,就说驸马和侍女画屏酒后通*奸,被自己发现,一时气恼就吵了几句,然后堂兄赶来劝架,结果周驸马不但不听劝,反而为了画屏动手打起架来。   堂兄听驸马不停辱骂自己,辱骂皇室,一时激愤就失手杀了他!   ----堂兄处处为自己着想,半点责任和委屈都不让自己担。   那像祖母、母亲还有弟弟,对自己如此冷淡,更不用说偏心的父亲,居然生生折断自己二指!那小丫头的手指多细多脆,自己一时不防才掰断了,而自己的两根手指,比小丫头的何止粗了四、五倍?   父亲生生折断,得用多大的力气?心中得有多深的恨意?!   ----半点父女情分也无,如同仇人。   对比之下,堂兄河间王自然是千好万好,因而临时换了台词,眼泪“簌簌”落下,哽咽道:“驸马……,是我杀的。”   “你说什么?!”上官太后和郗皇后皆是大惊,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真是糊涂啊!”郗皇后气得发抖,指着女儿骂道:“驸马有个侍妾是多大的事儿啊?你看着心烦,把那贱*婢处置了就是了,都不用你沾手,怎么能谋杀亲夫呢?!”   话一出口,当即心惊肉跳的顿住,“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没了。”隆庆公主含泪摇头,“驸马和那贱*婢都死了,除了我,再也没有人知道了。”她开始瞎编谎话,“当时我一时气愤杀了那贱*婢,驸马舍不得,就和我吵了起来,我们拉拉扯扯之间,就失手把驸马给……”   ----这世上只有堂兄对自己好,不能把他牵扯进来。   想到此处,隆庆公主的眼泪越发汹涌。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自作多情的替情郎着想,却打乱了对方的计划,等河间王知道以后气得想杀人,当然那是后话了。   ******   而在皇宫的另外一头,泛秀宫内。   阿沅被人众星拱月的簇拥着,端茶倒水的,忙着换衣服的,洗脸的,柔声安慰问疼不疼的,----武帝就不用说了,甚至就连一向疏离的玉贵妃,也坐在了旁边,密密麻麻半屋子的人头晃荡。   睿王更是连声问道:“妹妹想吃什么?蜜汁莲藕?酸笋鸡皮汤?还是小荷叶腊肉甘笋锅子?我去吩咐人做。”   啪!啪!啪!阿沅微微眯眼,无数道关切担心的目光投来,自己好像站在舞台中间,被数个明亮闪光灯环绕一般。   “呃……,人太多了。”   武帝当即挥手,“全都退下。”   一副24K千足金好老爹的范儿,眼睛不离女儿。   “我好困……”阿沅决定装睡,被人关爱当然不错,但是眼前的关怀目光实在太过强烈,仿佛要把自己灼出几个洞来,----对于一个冒牌货来说,还真有那么一点不好消受。   这一切都是偷来的呀。   玉贵妃轻声道:“睡吧。”   武帝给小女儿掖了掖薄被,还顺势拍了两下。   阿沅年纪小,加上之前受了伤,撕心裂肺的哭了好一阵,力气乏,犯困是很平常的事。本来还是装睡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迷糊起来,不过片刻功夫,就昏沉沉的入了梦。   睿王告退出去,寝阁内剩下武帝和玉贵妃两人相对。   人人都知道皇帝盛宠玉贵妃,却不知,帝妃二人独处的时候,基本上就是现在这样默默无语罢了。   玉贵妃看着静静安睡的小女儿,眸中神色复杂。   那张酷似自己的小小脸庞,洁白如玉,双眼合拢的时候,两排又密又长的弯弯睫毛,好似鸦翅一样轻轻安放。白色泛粉的娇嫩肌肤,樱桃一样饱满的小小嘴唇,嘴角微翘,好似被赋予灵性的白玉娃娃般可爱。   虽然可爱,自己却一直都不喜欢她。   从怀上她的时候自己就不喜欢,不……,几乎就是厌恶!加上怀她的时候怀相又不好,从头吐到尾,没少折腾自己,而最让自己难以忍受的是,她是面前这个人的,……骨肉。   所以……,自己几次想要落下胎来。   ----可是他却威胁自己。   玉贵妃抬起明眸,轻轻看了武帝一眼,想起他当日严厉的话语,“你若好好养胎,朕就由着你的性子和心意,否则的话……”   武帝本来是一直盯着阿沅的,感应到对面的目光,抬头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玉贵妃摇了摇头,不言语。   小女儿生下来以后,自有一大群嬷嬷和宫女伺候,自己撒手不管,几乎从来没有教导过她,故而养出一副不知轻重的性子。   她越淘气,自己就越不喜欢她。   视线再次落回小女儿身上,看着那只受了伤的小手,无名指上缠了一圈洁白纱布,目光越发幽暗不明。   原以为,对她视而不见就可以了。   ----到底骨肉连心。   今日见她被隆庆公主掰断了手指,自己锥心似的痛,而那个傻丫头……,哪怕自己一直冷落她、疏离她,还是傻乎乎的跑上去为自己出头。   玉贵妃不由潮湿了眼眶,晶莹的泪水,挂在睫毛上不肯掉下,衬得她好似一株雨后绽放的梨花,美得楚楚可怜。   武帝原本一直沉默着的,见状忽地开口,“无双……”他道:“纵使你对朕有一千分恨,一万分怨,毕竟是朕伤害了你在先,所以不怨你。”继而目光慈爱的看向小女儿,“可是,小阿沅没有对不起你。”   玉贵妃轻轻抬眸,一滴大大的清泪在睫毛上挂不住,坠落而下。   武帝又道:“如今朕的年纪也大了,不再勉强你什么。”话是这么说,神色里却闪过一丝暗淡,“况且,前朝已经是覆灭没有了的,你再恨、再怨,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似是告诫,似是忠言,“就算为了你自己和一双儿女,也该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玉贵妃抿着嘴,眼泪无声的往下滑落。   武帝在站起身来,最后道:“不求你待小阿沅和承煜一样,但她好歹是你的亲生骨肉,你这个娘……,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玉贵妃眼泪“簌簌”而落,止都止不住。   她低着头、流着泪,就连皇帝出去了也没有起身相送,任凭泪水湿润了一大片床单,却还是没有哭完。   伤心、怨恨、挣扎,情绪的海洋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将她吞没……       ☆、12大班、中班、小班     阿沅的手指头与其说是折断,不如说是关节错位,附带一些软组织挫伤,这种外伤,一般都是年纪越小好得越快。因而不过七、八天时间,就已经长得差不多了,虽然微微还有些疼,不敢用劲,但是太医看过已经给拆了夹板。   如果不用手,看起来和平时差不多。   这些天,阿沅每时每刻都被当做重病号对待,吃饭喝水有人喂,穿衣洗澡就更不用说,原本就是被人服侍的,甚至就连走路都有人抱着。   喂!伦家受伤的不是脚好伐?!   阿沅抗议了几回,但是均以失败而告终。   然后又是不能吹风,不能跳动,生生把她摁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就算她不是真的小萝莉,也有点闷得受不了了。   “我要去看父皇!!”阿沅搬出了杀手锏。   白嬷嬷劝道:“公主别急,皇上等会下朝就过来了。”   “那不一样。”阿沅严肃脸,决定跟白嬷嬷讲一点大道理,“正是因为父皇都每天过来看我,关心我,所以我也要有孝心,得亲自过去看一看父皇才行。”意思是,你拦着我就是阻挡我的孝心。   白嬷嬷被噎了一下。   阿沅乘胜追击,不等她辩驳,就吩咐人道:“快点准备几盒子点心,白嬷嬷陪我过去看望父皇。”   命令都下了,白嬷嬷再反驳就是驳了公主的面子。   白嬷嬷最后甘拜下风,退让道:“好吧。”摇了摇头,“不过公主等一下,奴婢先去让人抬肩舆过来。”   阿沅给一巴掌再赏个甜枣,甜甜道:“嬷嬷对我最好了。”   白嬷嬷又好气又好笑,三分无奈,七分宠溺,“公主越来越聪明了,嬷嬷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是想说自己越来越狡猾了吧?   阿沅“嘿嘿”一笑,假装不懂。   一行人收拾好了出门,玉贵妃还叮咛了一句,“仔细些,别带着阿沅乱跑。”   白嬷嬷忙道:“奴婢省得。”   心下一阵纳闷儿,最近贵妃娘娘对小主子也关心起来了。   不过也不奇怪,到底娘儿俩是亲生母女嘛。   况且贵妃娘娘对皇帝有再多怨气,这么些年,皇帝捂着、宠着、让着,就是一块冰疙瘩也该捂化了。   要说这男人待女人一时好是有的,但哪有一世好的呢?贵妃娘娘趁着年轻容颜未衰,早点想明白也是好事,不然等到色衰爱弛的时候,再整天拿乔惹恼皇帝可就不好了。   别的不说,就说后宫里的那些嫔妃娘娘们,可都还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呢。   白嬷嬷一行走,一行各种感叹唏嘘。   ******   “父皇,我给你捶捶肩。”阿沅十分狗腿,捏起粉嫩粉嫩的小拳头,在皇帝肩膀上一通乱捶,脆声问道:“舒服一点没有?”   武帝连声笑道:“好多了。”   缪逊见皇帝心情高兴,凑趣道:“小公主越发的懂事有孝心了。”   武帝最爱听人家夸他的小女儿,加上女儿最近的确乖巧,听得龙颜大悦,转身将阿沅从御座后面一捞,让她到前面坐下,“好了,别累着你。”   阿沅挺了挺小身板儿,得意道:“我力气可大了,不累。”   童言童语,又是孝心一片。   武帝眼里的笑意更深了,“朕的小阿沅,当然是最好的。”语气一顿,忽地想到了一件事,“说起来,你也有六岁了,得去学堂启蒙识字才行。”   还要上学?阿沅眨了眨眼。   在自己还是真萝莉的时候,当然是不喜欢读书的,不过现在嘛,每天被一群嬷嬷宫女围着挺无聊的,去学堂散散心,看看小萝莉和小正太们也是好的,打发打发时间嘛。   况且皇帝爹希望自己去,当然不想让他失望了。   武帝见女儿发呆以为她不愿意,劝道:“好在你是女孩儿家,不用苦读,只需认识几个字……”   “那我去了。”阿沅稚声稚气道:“父皇会给我准备最好的纸墨笔砚吗?”   这转折弧度有点大,武帝一腔苦口婆心的劝说台词,都没了演说的必要,不由顿了顿,“那当然。”继而哈哈一笑,“朕还当你不愿意去呢。”   阿沅继续狗腿,“父皇让我去,我当然要去啦。”   “好,说得好。”武帝笑得更开心了,更大声了。   缪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来小公主最近改了策略,不走跋扈任性路线,学会讨好拍马屁了,战斗能力有了质的飞跃!长此下去肯定更得圣宠,更惹不起了。   “不过不急。”武帝还是更关心小女儿的身体,捞起她的小手,“等你手上的伤养彻底好了,再去不迟。”   于是,又让养了半个月时间。   ----终于要去上学了。   阿沅在同辈的皇子公主们里面,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但是新生入学,却不是她一个人,另外还有两个伴读。   姜胭脂,她的母亲兴平长公主是武帝胞妹。本人长了一张鹅蛋脸儿,眉目娟秀、爽朗大气,个儿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前世自己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睿王妃了。   那时候她急巴巴的护着自己,要找豫王妃评理,这份人情自己还记得,因而上前笑眯眯拉了她的手,“胭脂姐姐。”   姜胭脂微微惊讶,去年过年进宫的时候,这个小表妹还一副傲慢的样子,怎地才过了半年,就变得如此和气了?不过对方身份尊贵,又是皇帝最最受宠的小女儿,自己是来做伴读的,当然希望有一个好的转变和开始。   因而福了福,含笑道:“见过公主殿下。”   阿沅又朝另外一个看了过去。   周宛宛,隆庆公主的独生女儿。   阿沅看着比自己小几个月的外甥女,喊了一声,“周大小姐。”   一个称呼闺名,一个称呼姓氏,亲疏立见!周宛宛皱了皱眉,不由想起母亲咬牙切齿的样子,“那个作死的死丫头,不得好死!”   母亲一直和小姨合不来,后来小姨又害死了外祖母的猫儿,为了这个,母亲还和小姨吵了嘴,最后却被外祖父训斥了一通。   而就在不久之前,母亲弄断了小姨一根手指,外祖父就亲手弄断了母亲两根手指!当时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就觉得痛得不得了。   所以对这位小姨,真是又恨又厌又怕。   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给自己难堪,故意显得她和姜胭脂亲热,和自己生分,想到此处,不免有些鼻子酸酸儿的。   上前委委屈屈行了礼,“见过公主殿下。”   阿沅和隆庆公主一向不卯,本能的对周宛宛客套疏远,没想到一句称呼,就惹得人家小姑娘眼泪汪汪的。   ----倒有些过意不去。   何苦让一个小姑娘哭哭啼啼呢?自己可不想难为她,况且若是她回头去隆庆公主那儿告一状,只怕又要惹出别的麻烦来。   因而拉了拉对方的袖子,笑嘻嘻道:“宛宛,你怎么了?”   周宛宛目光一跳,这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了?她还换了称呼,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只怕没安什么好心,顿时紧张起来。   不怪她多心。   上一次还是正主儿的阿沅,对周宛宛笑眯眯的时候,给人家塞了一条裹着肉虫子的手帕,吓得小姑娘哭了半天。   而这边换了瓤儿的阿沅断乎想不到,自己左也不对,右也不对,已经让人家小姑娘变成了带刺儿的刺猬,正在打起精神来戒备呢。   她这会儿,正在竖起耳朵的听宫女介绍。   原来这个学堂还分大班、中班、小班的,第一进的大班宫殿里,坐着靖惠太子和伴读姬暮年等人;第二进的中班宫殿,则是以睿王和代王为主,加上几个伴读;最里面,第三进的小班宫殿,当然就是阿沅这几个小丫头了。   大班、中班、小班,属于同一座独立的宫殿。   负责引导新生的宫女继续道:“每逢三、六、九日,夫子们会让所有的皇子公主聚集一起,然后讲解为人处世的道理,逢十的日子则是休息……”   咦……,照这么说,岂不是还会碰见姬暮年他们?阿沅眨了眨眼,想起前世那一连串的事情,给人戴绿帽子,间接害死姬氏母子……   正在浮想联翩之际,“程夫子到。”   随着宫人一声响亮的唱诺,小班开始开课啦。   从讲台旁边的小门里走出一位老者,骨骼清奇、精神矍铄,就是表情略微古板严厉,先按规矩给阿沅问安,然后便是“啪”的一声,竹板重重的敲在书案上头,“肃静,开始上课!”   阿沅是应试教育的老油条了。   不管老师是古板也好,亲切也好,对她来说影响都不大,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哪怕已经走神十万八千里,样子看起来还是一个好好学生。   反正小班授课内容有限,目前就是认几个字,连“人之初,性本善”之类的东东都没开讲。这一批学生不是皇室公主,就是宗亲贵戚家的小姐们,早就有人教过字,都不是目不识丁的蠢蛋,因而课程略显无聊。   程夫子扫了一圈儿,说道:“我知道你们大都是识一些字的,觉得从头再学十分无趣。但是来学堂上课,不仅仅是要学识字、学文章、学道理,更是要学习皇室贵族们应有的规矩。”又是“啪”的一声,“今儿的规矩就是,守得静、耐住性,不可浮躁,平心静气的上完这一课。”   这番话说下来,殿内的三个小姑娘顿时老实了许多。   “好了。”程夫子又道:“识完了字,下面开始写字。”   两个宫女上来分发文房四宝,----武帝有给女儿准备最好的纸墨笔砚,但那只是私下使用,在学堂未免引起大家的攀比之心,都是统一配送。   “哎呀!”周宛宛忽地轻声抱怨,“我这里有张纸弄脏了……”惹得众人都回头去看,她气呼呼的将弄脏的纸抽出来,忽地顿住,“这、这……,上面的这团污渍好像是……,猫儿的爪子印。”   “啊!”她一声尖叫,把那张纸扔在了地上。   “我看看。”阿沅低头把纸拣了起来。   “怎么会有猫?”周宛宛一脸害怕,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不是说,宫里的猫儿都已经被……,那个处理了吗?”   “或许是野猫蹿了出来。”阿沅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云淡风轻道:“再说不一定就是猫儿踩的,或许……,刚巧印记有点像罢了。”随手揉成一团,然后递到宫女的手里,“什么大不了的?去扔了。”   周宛宛却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嘟哝道:“这搭纸……,我、我都不要了。”   ----像是十分畏惧。   “你闹够了没有?”阿沅突然绷起小脸,反正自己出了名的脾气不好,翻脸比翻书还快,也是平常的很,“既然你是认得字的,那么暂时不写也没关系,老老实实的坐在那儿,回家再慢慢写吧。”   不说让人另外拿纸给她逾越规矩,若是拿了,岂不是越描越黑?好似大家都疑神疑鬼怕猫儿似的,回头再闹得整个后宫流言蜚语。   周宛宛咬了咬嘴唇,没吭声儿。   程夫子一敲竹板,“好了,都坐回去。”   阿沅拎起毛笔,低头认真写字。   不管这事儿周宛宛有没有掺和,想来都不会这么简单,看来……,原本已经沉寂的猫儿事件,又要被有心人翻出来了。       ☆、13猫儿,又见猫儿     周宛宛被阿沅喝斥以后,扁着小嘴,既不出声儿,也不写字,就那样含了一眶热泪,委委屈屈的坐在凳子上,小模样儿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不过仔细瞧瞧,周宛宛长得很是眉清目秀的,纤细柔弱,大约是面相肖似父亲周驸马,倒和隆庆公主完全不一样呢。   一看就是十分需要人保护的,嗯……,小白花。   按说她这会儿不写字,是不合规矩的。   可是程夫子虽然严肃古板,也不至于没有眼力,----猫儿事件,牵扯的丝丝缕缕实在太多,掺和进去明显不智,因而只对周宛宛视而不见。   阿沅等人则低着头,陆陆续续把一整篇的小字写完了。   “公主。”姜胭脂低声道:“要不……,你哄她几句?不然回头皇后娘娘知道了,她年纪又最小,只怕……”   阿沅最讨厌没事哭哭啼啼的了。   还不如像她娘隆庆公主那样,直接吵架,也痛快一些啊。   她决定给周宛宛上点猛料,忽地站了起来,上前道:“第一,我只是让你好好坐着,不想用那搭纸就不用写字;第二,我没骂你,更没打你,不知道你为什么哭,弄出一副活像我欺负了你的样子。”认真盯着她,问道:“你为什么哭?可以不哭了吗?”   周宛宛涨红了脸答不上话,忽然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朝外边跑边哭,“小姨欺负人!我要去见皇祖母……”   姜胭脂见她跑的急,喊了一声,“当心别摔着了。”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周宛宛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慌得一群宫女追了上去,“周大小姐……!!”   阿沅揉了揉眉头,好吧,小姑娘你赢了!   是自己低估了小白花的战斗力!反正套路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哭得梨花带雨,然后哭着喊着别人欺负了我,最后再加上一招苦肉计。   啧啧……,告黑状妥妥的。   姜胭脂小声道:“这下可麻烦了。”   小班里面乱了套,程夫子看着学生们表示无比头痛,既不好喝斥阿沅,本来人家也没错,也不好说周宛宛是在做戏,这怎么说得清?因而只能吩咐人,“快点去请……”   阿沅突然站了起来,打断道:“等等,夫子你别急。”伸手抓了姜胭脂,“走,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姜胭脂小声道:“她最爱哭,等下你别凶她了。”   “我心里有数。”阿沅年纪虽小,气势却足,上前便是一声断喝,“都让开!”竟然吓得宫女们纷纷退后,盯着周宛宛上下打量,忽地惊讶,“宛宛你看!”指了指她的群摆,“你的裙子好像破了。”   周宛宛到底是小姑娘家家的,当即羞赧不已,揪起群摆回头一阵检查,急忙找道:“哪儿?哪儿弄破了?”   阿沅“嘿嘿”一笑,“还好宛宛你没有摔着腿。”一副庆幸的样子,又道:“裙子脏了就脏了,不要紧啦。”   周宛宛不由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懊恼之色。   阿沅心下冷笑,这会儿可是大家都看见了的,是你自己站了起来,回头少哭诉什么摔断了腿,崴了脚,本公主不吃你那一套!   姜胭脂年纪本来就要大一点儿,这会儿也看明白了,偷偷忍笑不已。   周宛宛气得握紧了小小粉拳,腮帮子鼓鼓的大声,喝斥宫人,“快把肩舆抬过来,我要去凤栖宫找皇后娘娘!”   阿沅悠悠道:“慢着些,路上可千万别摔了。”   懒得理会这种爱哭鼻子的小丫头,倒是因为周宛宛,想起她娘,隆庆公主和河间王还有一段公案未了呢。   眼下隆庆公主被上官太后禁了足,一百天都不能出懿慈宫,暂时不会起什么风浪,等她出来……,会不会和河间王小别胜新婚?而皇帝爹那边,不知道又是怎么安排的。   一个上午,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之中度过。   中午放学的时候,靖惠太子找了过来,“听说发现了猫儿痕迹?”担心的打量着阿沅,“没有吓着你吧?等下我送你……”   “呃……”   “阿沅。”睿王紧跟着进了门,接话道:“等下跟我一起回去。”   在他身后,还有年纪小一岁的代王,原本也是一个翩翩少年郎,长得肤色白净、爽秀明快的,不过和哥哥站一起,居然硬生生被衬托成了路人甲。   睿王成年以后,可是出了名的燕国第一美男子。   现在虽然还没有完全长成,但是他性子早慧,长长凤目微眯时,言谈举止颇有几分大人模样儿,即便比靖惠太子矮了一个头,气势却不输分毫。   他神色恭谨朝靖惠太子欠身,解释道:“太子殿下等会儿要去凤栖宫,和我们并不同路,阿沅跟着我们一起回去就好了。”   说得客气,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是睿王的话是在理的,一则泛秀宫和凤栖宫的确不同路,二则他是阿沅的亲哥哥,和妹妹一起走也是理所应当。   代王夹在中间有些尴尬,陪笑道:“是啊,太子殿下不用担心,有六皇兄和我一起看着阿沅,不会有事的。”   靖惠太子一向都是好脾气的,点了点头,“那你们好好看着阿沅。”   睿王嘴角微翘,回道:“是,恭送太子殿下。”   靖惠太子微微皱眉,对睿王明显的逐客之意有些不满,但自己是做兄长的,不好意思跟小几岁的弟弟计较,皇子们更不应该在人前争执,只得隐忍不提。于是再次看了看阿沅,“我先去给母后请安,晚一点再过去看你。”   阿沅甜甜一笑,“太子哥哥慢走。”   视线顺着靖惠太子的身影,下了台阶,落在几个伴读的身上,当中有一人白衣长袍、风姿卓然,不是姬暮年又是谁?   那么多的翩翩少年郎,他安安静静站立,穿着不比别人华丽,神态也不比别人张扬,但那高雅的气度却叫人无法忽视。   纷扰红尘之中,他就是那一杆风骨清雅的碧竹。   ----不染一丝尘埃。   姬暮年朝这边看了过来,视线并未在阿沅身上多加停留,只是欠了欠身,便跟着靖惠太子一起走了。   阿沅的心情有一点复杂。   前世的丈夫,今生却已经变成陌路人了。   ******   泛秀宫内,宫人们已经悉数退了出去。   “有人又要兴风作浪了。”睿王脸色微沉,冷声道:“等着瞧吧,这猫儿爪印必定只是开始,后面还会有幺蛾子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像一般半大小子那样激动,只是就事论事,“说到底,对方就是冲着咱们来的。”   玉贵妃禾眉微蹙,征询道:“要不……,阿沅这几天先不去上学了?”视线看向儿子,一副完全信任倚重的样子。   阿沅眨巴眼睛,没敢随随便便插嘴。   睿王却道:“不必。”他神色认真,“母妃只管放心好了。往后妹妹都和我一起去、一起回,不管是猫也好,人也好,甚至……,乱力鬼神也好。”他在腰间的佩剑上拍了拍,“是什么都吓不倒我。”   玉贵妃有些不同意,“别逞能,就算吓不着你,阿沅还小呢。”   “我会护着妹妹的。”睿王细细分析,接着道:“明摆着别人要算计咱们,难道躲着就行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吧?没准儿人家还狗急跳墙,再想出别的什么法子来呢。”   这话不无道理。   就连阿沅,都跟着点了点头。   睿王看向妹妹,说道:“今儿在你们澄心堂分发文房四宝的宫女,我已经派人去盯着了。”目光颇有几分凌然,“好好儿的,猫儿是从何处来的?纸上又是几时被人按上脚印的?若是有人捣乱,就不信她们一点都不知情。”   玉贵妃颔首道:“你说得对。”   阿沅听哥哥说得头头是道,自己实在毫无用处,犹豫了下,只小小声提醒了一句,“上一次,我和隆庆闹得很不愉快……”   “我知道。”睿王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不以为然,“小丫头别担心,你只要老老实实不惹事就行了。”然后看向母亲,“凤栖宫那边最有可能,但是别人未必不会浑水摸鱼,咱们一个都不能掉以轻心,都得防着才行。”   玉贵妃轻声叹息,眼里闪过一丝掩不住的厌烦之意。   “对了。”睿王犹豫了一下,从胸口掏出一块古朴的玉佩,递给阿沅,“这个你戴在身上,可以辟邪。”   玉贵妃抬眸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皇帝的话犹自还在耳边萦绕,“不求你待小阿沅和承煜一样,但她好歹是你的亲生骨肉,你这个娘……,不要做得太过分了。”再想起之前,小女儿为了自己奋不顾身,总算忍住没有开口,不让她拿那块前朝皇室的祖传玉佩。   是啊,她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生骨肉。   玉贵妃一声幽幽叹息。   阿沅毕竟不是真的小萝莉,分明看出,这块雕着奇奇怪怪花纹的玉佩,肯定很是难得,是母亲专门留给哥哥防身辟邪用的。这会儿哥哥给了自己,母亲一脸肉痛的样子,不由推辞道:“哥哥你拿着吧,我不用。”   睿王毕竟是大孩子了,哪肯送出去的东西又收回去?况且他有他的道理。   这块积年古玉很贵重是真的,母亲从小让自己佩戴,是一番慈爱。记得有一次妹妹无缘无故烧热,父皇担心是中了邪,让自己把玉佩摘下来镇一镇,结果母亲不情愿,为此两人还争执了几句。   可是……   虽然不明白母亲为何疏远妹妹,但她毕竟是自己的同胞手足啊,自己护着她也是应该的。更何况,父皇一向看重妹妹,超过了皇室里任何一个皇子公主,自己对妹妹好,父皇也会更觉得自己懂事吧?更疼爱自己吧?   隐隐的,又觉得不该这么去想。   “哥哥。”阿沅不想为了一块玉佩争执,灵机一动,忽地上前挽了玉贵妃的胳膊,笑眯眯道:“今天晚上我和母妃一起睡,就不怕了。”   嘿嘿,借机缓和一下母女关系也是好的。   不过总算明白,为何前世沁水公主和母亲关系不好,----如此区别对待,偏心的又是大的那一个儿子,小女儿哪里能够不委屈?不着恼?哎,这做娘啊。   此刻却不揭破,只管把玉佩塞给哥哥,笑道:“哥哥你拿着吧,只要你好好儿的,就能保护阿沅和母妃呢。”说着,把母亲搂得更紧了。   玉贵妃从未和小女儿这般亲热过,微微不大自然,但是却接话道:“阿沅的话有道理,玉佩你拿着,晚上……”迟疑了下,“我陪阿沅睡。”   睿王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将玉佩挂在了妹妹的脖子上。   阿沅正要开口再婉拒一下,外面传来脚步声。   “启禀贵妃娘娘,凤栖宫那边刚传来消息,说是……,周大小姐吓着了,已经请了太医过去。”   睿王不由皱眉,“她还有完没完?”   阿沅则是又好气又好笑。   瞧瞧,人家当时站是站起来了,还有后招呢。现如今只说被吓着,回头再做个梦,梦见猫儿什么的就齐全啦。   玉贵妃一向性子高傲,冷笑道:“作吧!看她一个小丫头能作出什么来!”   “罢了,赶好不如赶巧。”阿沅上前拉住哥哥,踮起小小脚尖,在哥哥耳朵边嘀嘀咕咕了几句,笑盈盈问道:“你说好不好?”   玉贵妃问道:“你俩嘀咕什么呢?”   阿沅嘻嘻一笑,“我和哥哥说,想过去看看外甥女儿呢。”   ******   “皇后娘娘,三公主过来看望周大小姐。”   那丫头的坏脾气,居然知道过来看望人?郗皇后眉头微蹙,淡声道:“传。”   说起来,自从上次那丫头被猫儿吓到以后,性子变了很多,越发的叫人琢磨不透了,----比如今天在学堂,她不但没有跟外孙女拌嘴,还喝斥住了人,没有让事情闹大,越发的狡猾跟一只小狐狸似的。   另外今儿这事,不知道又是哪一路幺蛾子闹出来的。   哼,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   郗皇后按捺住了情绪,静坐不动,看着阿沅进来,行了礼,然后一脸遗憾说道:“你来得不巧,宛宛已经睡了。”   “宛宛睡了?”阿沅皱起小小眉头,“母后,我很担心宛宛呢。”央求道:“你陪我进去看一看她吧。”   郗皇后不好拒绝,回头她又撒泼打滚儿的,闹得皇帝跟自己发脾气,只得领着人进去,一面给赵嬷嬷等人递眼色。示意等下留心一点儿,别让这位混天小魔王撒泼,上去给外孙女使坏就不好了。   赵嬷嬷轻轻点头,抢先走到了床边找了位置站好。   阿沅见她们一脸紧张的样子,暗自好笑,找了个位置坐好,然后叫人上茶、上松子、上点心,自己悠闲的开磕起来。嘴里却说得好听,“我要等宛宛醒来,看一眼再走,不然不放心的。”   这一等,就等到天黑了。   周宛宛本来是听见脚步声就装睡,不想理会人的,可是旁边那位,从午饭后一直磕到天黑,唧唧呱呱的谁会睡得着?自己躺了一下午浑身酸痛,肚子嗷嗷叫不说,最尴尬的是……,实在忍不住想要去用恭桶了啊!   无奈之下,只得睁开眼睛。   “宛宛你醒了?”阿沅拍了拍手的松子儿皮,上前握住她的双肩,一脸激动的样子,“还好你没事,看你睡了这么久,还以为你吓得昏迷不醒……”把人家小姑娘憋得脸色发红,还不放过,巴拉巴拉巴拉说个没完。   郗皇后实在看不过去了,打岔道:“阿沅,你先让宛宛起来再说。”   阿沅只是想捉弄对方一下,没打算让小姑娘尿裤子,因而放她一马,“既然宛宛你没事,那我就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真的没事?”   周宛宛都快急哭了,“没有,没有。”   哼!阿沅心下暗笑,眼下可是当着大伙儿的面儿,你自己爬起来,又口口声声说自己没事,回头再想赖人,那就先扇自己几个嘴巴子再说。   长长的叹了口气,“哎……,没事就好,没事我就放心了。”   白嬷嬷等人在她身后忍笑不已,当着皇后的面儿,不敢出声儿。   “母后,那我先回去了。”阿沅临出门,还不忘在郗皇后面前巴拉巴拉,“可见皇天不负有心人,上天也被我的虔诚感动了,没让宛宛身体不适,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哇。”   说得颠三倒四、不伦不类,郗皇后还不好反驳,只能笑道:“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阿沅强忍笑意,不就是磕了一下午的松子儿么?眼下还另有要事,懒得聒噪,说了几句便告辞出了门。   睿王早就在路口等着了。   皎洁月光之下,他身上笼了一层淡淡银色光辉,面容俊美、气度绝伦,手上握了一把精美佩剑,哪怕还只是半大少年,亦是光芒流转。   这样的哥哥……   阿沅忍不住感叹,是真的要比别的皇子出色多了。   睿王上前牵了妹妹的小手,低声问道:“没有人为难你吧?”   “没有。”阿沅想起哥哥对自己的关心,不由心头一暖,拍了拍胸口的那块积年古玉,笑眯眯道:“有哥哥的玉佩替我镇着呢。”   睿王淡淡一笑,光华璀璨竟然压倒了皎洁月光,牵着妹妹的手,不疾不徐的往前走去,----没再出声,他从来都不是话多的少年。   “喵……”忽然间,一声尖锐的猫叫声传来。   此刻夜色深重,那猫叫声,一声接一声的停不下来,幽幽散开,听起来颇为凄厉吓人。草丛里更是一阵乱动,周围还有几点幽幽的蓝光,忽明忽暗的飘荡闪烁,越发添了几分诡异。   “猫?怎么会有猫呢?”宫人们议论起来。   小宫女喜鹊走在前面提灯照路,脸色惨白结巴道:“猫儿……,不是都被扑杀了吗?宫里没有猫啊,难、难道……,是鬼不成?!”   “什么鬼?胡说八道!”睿王心下冷笑,幺蛾子果然来了,当即把妹妹挡在了自己身后,朝宫人喝斥道:“都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上去看看?!”    ☆、14谁是黑手?     阿沅在后面探头探脑。   唉……,哥哥你挡住我了啊。   宫人们都有些瑟瑟发抖,迟疑不敢上前。   毕竟对于古人来说,骨子里都是敬畏鬼神的。而不久前,宫中才扑杀了所有的猫,有个猫魂儿回来也是有可能的,又是夜里,难免叫人害怕。   “别等本王发火。”睿王微沉,指了站在最前面的喜鹊,“快点滚过去!”   被点名的喜鹊一脸哭相,咬了咬牙,拎着灯笼往前走去,好在那些鬼火闪烁得不久,不待她走近就渐渐消失了。   她弯腰在草丛里略翻了翻,哆嗦喊道:“这……,这儿有一只猫。”   奇怪的是,那猫见了人一直趴着不动。   不远处,睿王拔剑冷冷道:“捉过来!”   喜鹊将灯笼放在一旁,哆哆嗦嗦伸出手,要去捉那猫,谁知道那猫虽然看着老实不动,等人一摸,立即就拼命的挣扎抓挠起来!   “哎哟!是活的?”喜鹊摸着那猫儿是温热的,心下反倒不那么怕了,拼着被猫儿抓伤,死命的抱了过来,“捉……,捉住了。”   “阿沅呆着别动。”睿王朝交待了妹妹,然后上前,正要准备一看究竟,不料那猫儿拼命挣扎了几下,居然真的不动了。   “啊!”喜鹊吓得失手扔了死猫。   阿沅蹲下身去,不敢贸然用手沾染死猫,拣了一根树枝轻轻的拨了拨,然后抬头道:“哥哥,这猫儿的后腿被人折断了。”   若非自己从前是学医的,有点职业病,只怕很难发觉这一点细节。   喜鹊瞪大了眼睛,“难怪、难怪它方才趴着不动。”   睿王眼眸里闪过一道冷光,“哐”的一声,将佩剑插回剑鞘,----今儿的这出戏,分明是一起人为的装鬼捣乱!   妹妹预料的不错,只要走夜路,有心人就会蹦出来作怪。   假如今天不是自己陪着妹妹,而是她自己领着宫人回去,年幼的妹妹多半会受到惊吓,而众人惊慌失措之际,也未必会仔细去看猫儿,一般都是赶紧领着妹妹避开回去。   等到消息传开,大家都会知道妹妹撞见猫儿鬼,无异提醒众人,之前宫里的猫儿是怎么死的,小公主有是多么跋扈任性的一个人!   更甚者,妹妹或许会因此而吓病……   而背后的人,得了便宜,还不会被人拿住把柄,真是好生狡猾!   睿王秀长的凤目光芒闪烁,是谁这么恶毒?!不过话说回来,妹妹最近聪明了许多,更叫自己的疑惑的是……,忍不住问道:“阿沅,你怎么知道猫儿的腿折了?”   阿沅张大了嘴巴,呃……,能说是职业病吗?只得讪讪一笑,“那个……,我、我之前就……,就做过这种事啊。”   反正原来的小公主是刁钻娇蛮那一款,被抹黑也没人怀疑。   睿王不疑有他,教训道:“以后不许如此淘气!猫儿弄坏不要紧,抓了你,可就有的哭鼻子的了。”   “是是是,以后不敢了。”阿沅狗腿的陪笑。   睿王习惯性的揉了揉她的头发,静静站在月光下,将妹妹护在身边,静静等着早已安排好的人,神色无比宁静。   过了片刻,两个小太监押着一个扭动的宫女过来。   “启禀睿王殿下,奴才等人奉命在路口暗处等候,看见这个宫女鬼鬼祟祟的,往墙根儿处放了一包东西。按照殿下的吩咐,将她悄悄抓住了,等到这边有动静再赶过来。”   阿沅看清来人,不由大吃一惊,“你……,不就是白天发纸笔的芹香吗?”   芹香低头咬着嘴唇,不吱声儿。   “回去再审问。”睿王牵着妹妹的手,上了肩舆,----此处黑漆漆的,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不安全,一路疾行回了泛秀宫。   泛秀宫的大门“轰”的一声缓缓关闭,主殿内,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玉贵妃见一双儿女平安回来,神色微缓,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拉了睿王到自己身边打量,看完了,方才朝阿沅瞧了瞧,“没吓着你吧?”   “没有。”阿沅笑盈盈的,恍若不知母亲的疏离,只管依偎在她身边,玉贵妃虽然流露出一丝不习惯,但也没有推开。   睿王却没心思去讨好母亲,再说他也不需要,朝下喝道:“说!今儿的事,是谁指使你做的手脚?”   有宫人上前抽出芹香嘴里的帕子。   芹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抬头四顾,像是找寻什么的似的,脸上露出一片恐惧的神色,显然已经害怕到了极点。   睿王冷笑道:“怎地?还盼着你的主子来救你呢。”   芹香并不回答,只是缓缓垂下了眼帘。   阿沅瞧她眼里闪过一丝光芒,似是绝望,又似下定什么决心,忽地间猛地有所猜疑,不由急声喊道:“快,抓住她!”   其实两边一直都有小太监抓住芹香胳膊的,但她情知挣不脱,居然猛地把头朝地面狠狠撞去,下一瞬便是血光飞溅!   “啊……!”宫人们不由一声惊呼。   小太监慌忙上前探鼻息,颤声道:“没、没气儿了。”   “没气儿了?!”睿王闻言气恼不已,眼看就要查出背后的凶手,就这么断了线,气得上前狠狠踢了一脚!还不解气,回头又在桌子上重重一砸,弄出一片“叮铃哐当”的茶碗声响。   玉贵妃看着地上的一片血污,嫌恶的皱了皱眉,“快拖下去。”   “等等。”阿沅有外科医生的职业做底子,并不是很怕这种血光景象,走到兄长身边,拉住他,踮起脚尖耳语了几句,“没法子,且试一试吧。”   睿王点了点头,缓缓道:“好。”   ******   第二天,阿沅去凤栖宫请安。   见到了打扮的清爽可人的周宛宛,梳了小小堕马髻,鹅黄色的窄袖衫,翠绿裙子,很衬她那纤细娇弱的气韵。   ----好似一株清灵灵的黄色水仙。   阿沅心下暗笑,不好意思继续装病了吧。   郗皇后还是一派中宫范儿,微笑道:“都来了。”   周宛宛是她的外孙女,昨儿摔着了,在宫中留宿一夜实在平常,此刻娇怯怯上来一一行礼,到阿沅面前时,柔柔喊了一声,“小姨。”竟比昨儿还亲热,不论身份,只论亲戚情分了。   若是换做以前的沁水公主,自然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不过此刻阿沅比她还要亲热,一叠声道:“宛宛!还好你没事,昨儿可担心坏我了。”   大殿内顿时蹿出一股诧异的气流。   该哭鼻子的没哭,该发脾气的没发,还一副亲亲热热的和睦景象,看得掉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眼珠,滚了一地。   周宛宛刚道:“昨儿是我的不是,不该大惊小怪……”   阿沅就一脸后悔打断她,“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声音清脆响亮,“本来你就胆小怕猫儿的,见着一个跟猫儿爪子印差不多的污渍,怎么能不害怕?当时我该哄一哄你的,好歹……,我也是你的小姨嘛。”   听她小孩儿说着大人话,宫人们都是忍笑不已。   而各宫主位们则是神色各异。   郗皇后一如平常的保持中宫式微笑,玉贵妃继续高傲,傅婕妤依旧清冷,葛嫔微微皱眉似乎心情欠佳,虞美人则继续做背景墙。   周宛宛咬了咬嘴唇,原先准备好的一番说辞都被打乱了。   什么叫自己胆子小?怕猫儿?又是什么和猫儿爪子印差不过的污渍,那分明就是一个猫儿爪子的印迹!而且她才堪堪比自己大几个月,装什么大人,谁要她来哄了?气得不行,一时间又找不到话来应对。   “哎呀!时辰不早了。”阿沅不由分说,伸手拉了周宛宛,然后朝睿王和代王笑道:“咱们走吧,等会儿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睿王上来,抓了周宛宛另外一只胳膊,笑道:“走吧,舅舅扶着你。”   兄妹二人不由分说,就把人给连拉带拽给“扶”了出去。   下了台阶,周宛宛忿忿然甩手,“我自己会走!”   睿王背负双手,冷冷道:“若是还想告咱们的黑状,只管回头。”   周宛宛被他身上气势所迫,竟是一怔,继而恨恨咬牙上了肩舆,----人都已经走出来这么远,还怎么回去?众人可是眼见几个人和好了,自己再回头去编排告状,只会让人觉得没事儿找事儿。   睿王扶着妹妹上了肩舆,轻声嘲笑,“她以为自己是谁?!”   阿沅笑眯眯道:“是咱们的外甥女儿呀。”   代王和他母亲差不多,每到人前,都是尽量做背景墙的,一句多话没有,等着哥哥和妹妹上了肩舆,方才坐了上去。   到了小班的宫殿,一切如常,就是分发笔墨纸砚的时候,昨儿两个宫女换了一个,姜胭脂诧异问道:“咦,怎么换人了?”   阿沅接话道:“昨儿那个作死的奴才,在纸上面捣乱,故意弄个猫爪儿印吓唬宛宛,已经被查出关到慎刑司去了。”   姜胭脂诧异道:“还有这样的事?”   周宛宛急忙问道:“那查出来是谁指使的没有?!”有些恼怒,“原来是有人装神弄鬼,吓我一跳。”   阿沅冷眼看着她,吓没吓着你不知道,借机演戏你却搞了不少,只是不好和小姑娘拌嘴,冷冷一笑,“等着吧,还在严刑审问着呢。”   等着吧,事情是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一上午都是风平浪静的,总算熬到晌午了。   因为小班是没有下午课程的,中午放学就散课。姜胭脂想要缓和一下小班的冷淡气氛,上前问道:“宛宛,听说你昨儿不舒服?好些没有?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凤栖宫?”   周宛宛一脸骄矜,“不用了,等下太子殿下会来接我的。”   不过很快,她就骄傲不起来了。   靖惠太子的确过来接她,却没急着走,而是先朝阿沅表达歉意,“昨儿父皇突然叫我过去,临时让出宫半点事,回来的时候宫门已经落匙了。”   “没关系。”阿沅乐呵呵道:“昨儿晚上父皇过来看我了。”   靖惠太子微微一笑,笑容和煦好似三月里的春风,他从怀里摸了一个平安符出来,递给妹妹,“我路过护国寺的时候,给你求的。”   哎……,这么好?阿沅甜甜道:“谢谢太子哥哥。”   而旁边,周宛宛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昨天看到猫爪子印受惊吓的人是自己,摔到的也是自己,为什么要给她求平安符?可是眼前二人不仅身份尊贵,还都是长辈,一个是自己的嫡亲舅舅,一个是隔了肚皮的小姨,根本不能上去和他们理论。   周宛宛一腔委屈,忍不住又盈了一眶晶莹泪水。   “周大小姐小小年纪,别是得了见风流泪的毛病吧?”睿王身着宝蓝色的团纹四爪龙袍,一脸寒气走了过来。   周宛宛顿时不哭了,气得嘴歪。   睿王根本不理会他,只是朝靖惠太子行礼,“太子殿下,我看周大小姐身子不适,还是快些带她回凤栖宫去吧。”   心下着恼,阿沅是自己的妹妹,又不是他太子的妹妹,整天缠着算个什么?凤栖宫和泛秀宫关系很好吗?还有明明自己离妹妹更近,怎么太子每次都跑在自己前面?真是不可理喻。   周宛宛又是咬牙,又是跺脚,上前拉住靖惠太子的衣袖,“舅舅,我们回去!省得看人家的鼻子眼睛的!”   阿沅一看这战火要升级,马上就要烧到自己身上,赶忙道:“太子哥哥,你先送宛宛回去吧。”   靖惠太子神色有几分无奈,几分不悦,但是没有驳回她,“好。”看了看一脸护着妹妹睿王,自己也觉得有点没意思,旋即领着人去了。   阿沅抬头胡乱看了一圈,今儿没有见着姬暮年,心下空落落的,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不过想想也对,他只是太子的伴读,又不是太子的奴才,散了学,自然就回姬家去了。   姜胭脂走上前来,低声问道:“听说那位昨儿病了,是真的?”   “啊?”阿沅收回心神,回道:“是病了。”   “今儿瞧着精神倒还不错。”   阿沅勾了勾嘴角,“那是因为我去看望了她一会儿,又好了。”   姜胭脂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继而有些了悟,笑道:“我还不知道,沁水公主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呢。”言毕,摇了摇头告退而去。   睿王过来招呼妹妹,“怎么还在发呆?”   阿沅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想姬暮年,低了头,被哥哥习惯性的揉了揉,然后恍恍惚惚上了肩舆,心里还在琢磨前世的那些事儿。   姬暮年不记得自己也罢了。   但……,前世小公主的奸*夫到底是谁,这个人必须得揪出来,否则指不定要给自己惹出祸事!只可惜……,当时的线索实在太少了。   不过,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   阿沅和睿王的肩舆刚到泛秀宫门口,就有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跑来,急急禀道:“捉住了!有人真的想要谋害芹香。”   “走!”睿王目光一亮,扯着妹妹下了肩舆,“进去看看!”   昨儿芹香撞地破头而死,阿沅不愿意让线索就这么断了,于是交待哥哥,把当时在场的人都清点一遍,记了下来看好。然后对外只说芹香未死,正关押在慎刑司审问,如此一来……,假如幕后的人按捺不住的话,多半就会找机会杀人灭口!   果然抓住了!就连阿沅都有几分兴奋,进门问道:“到底是什么人?”   大殿内,玉贵妃依旧仪态万千端坐其中。下面一群宫人,当中捆着一个中年嬷嬷,慎刑司的人上来禀道:“这位陈嬷嬷,在景阳宫葛嫔娘娘手下做事。今儿上午,她偷偷摸摸去了慎刑司,试图贿赂别人,然后给芹香送一碗茶。”   不消说,这自然是断命的茶了。   那陈嬷嬷肯定想不到,芹香早就已经死翘翘了,这不过是一个早就布置好的局,专门等着她来跳呢。   慎刑司的小太监收了银子,一转脸,就让人把陈嬷嬷抓了送过来。   这一次,陈嬷嬷可没法像芹香那样自杀。因为慎刑司的人早有准备,提前给她灌了一碗东西,浑身软绵绵的,不论是用头撞墙磕地,还是咬舌自尽,都是不可能办到的。   “快说!是谁指使你的?”慎刑司的人上前一记窝心脚。   陈嬷嬷疼得咬牙哆嗦,“奴婢说了,是奴婢之前跟芹香有些过节,听说她犯了事儿,所以赶着过去落井下石……”   “放屁!”睿王一向涵养不错,这会儿气得爆了粗口,去里面找了一条马鞭出来,指着对方,冷笑道:“芹香犯了事,慎刑司早晚都要处置,用得着你去落井下石?你就不怕被人发现惹上麻烦?!”   扬起鞭子,就是狠狠一顿抽打。   陈嬷嬷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疼得脸上的肉直跳,还是坚持哆嗦道:“是奴婢太、太恨芹香了,……太心急了。”   ----竟是一块啃不动硬骨头。   “睿王殿下。”慎刑司的人上前道:“刑讯的事还是交给奴才们吧,别再累坏了你。”又保证道:“请睿王殿下放心,咱们慎刑司有的是法子,一准儿在她断气之前,就把嘴给撬开了。”   睿王到底年纪轻,正在气头上,着恼道:“不用,本王自己来审!”   忽地一声响亮通传,“皇上驾到!”   殿内的人都站了起来迎接圣驾,阿沅没那么多讲究,上前先搂住了武帝的胳膊,陪着他到大殿正中坐下。然后指了陈嬷嬷,气呼呼道:“就是她!背地里和芹香一起装神弄鬼的,在墙根儿藏猫儿吓我!”   “知道了。”武帝朝小女儿点了点头,安抚了几句,然后朝下问道:“这奴才是哪个宫里的?”   “回皇上,是景阳宫葛嫔娘娘手下的宫人。”   武帝又问:“可问出什么来了?”   “没有。”睿王气恼道:“这狗奴才嘴硬得很,说什么都不肯松口,一口咬定是她和芹香的私怨。”怕父亲不清楚,解释道:“芹香就是昨儿放猫的宫女,这个狗奴才的同伙!”   “缪逊啊。”武帝沉吟了一下,“你带着人,和慎刑司的人走一趟吧。”   “是。”缪逊领命而去。   大殿里的人一窝蜂的离开,顿时安静下来。   武帝的神态颇为淡定,像是并不为那些污糟事儿着急,朝阿沅笑问:“这两天去学堂可还习惯?”让她退后了两步,打量道:“看起来,我们小阿沅是越发齐整懂事了。”   阿沅笑眯眯拍马屁,“都是父皇教导的好。”   “哈哈。”武帝闻言大悦,虽然明知道是有意讨好的话,可是小女儿长得粉雕玉琢的,乖巧机灵,脆生生的说出来就是那么讨喜。拉了她在身边坐下,说起家常里短,又问起睿王的学业,全然没有皇帝架子的慈父一枚。   玉贵妃看着眼前这幅其乐融融的场景,目光不免有点复杂。   哪怕自己再恨、再怨,儿女们却是亲近他的,而他……,对自己母子几个的确很好很好,特别是……,对承煜也很不错。   一腔幽幽心思,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泛秀宫内气氛温馨柔软,慎刑司那边却是一片阴冷和惨叫,那陈嬷嬷还真是一块硬骨头,咬牙、咬牙、再咬牙,知道第三种刑具上身的时候,才惨叫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缪逊得了供词,脸色仍旧一片乌云不散,飞快的找到皇帝,竟然先要求玉贵妃母子几个回避,然后才悄声道:“皇上,陈嬷嬷招了,说是……,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指使她的。”   武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伸手抓了供词,“起驾,回金銮殿!”   玉贵妃领着儿女们追了出来,不解问道:“皇上怎么走了?”看了看他手里紧握的供词,“陈嬷嬷怎么说的?到底是谁?”   “不必问了。”武帝皱眉道:“这件事,朕自会妥善处置。”   阿沅虽然不熟悉宫闱斗争,但是也能猜到,必定是陈嬷嬷的供词十分棘手,以至于不能随便公开。不知道里面牵扯到了什么人,叫皇帝爹如此紧张,竟然不许母亲再问,于是识趣的闭了嘴。   忽然之间,嗅到一股风雨欲来山河倾的气味儿。    ☆、15老婆多了,是非多     武帝脸色一片阴沉似雨,微眯双眼,推算整个事件里的阴谋诡计,以及分析各种可能性,在金銮殿来回踱步一百零八圈儿后,终于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把大老婆、小老婆,儿子、女儿们全部叫来,开一个审判会。   武帝和郗皇后隔了一张桌子,并列坐在大殿中间,左边依次是玉贵妃、葛嫔、傅婕妤、虞美人,右边依次是靖惠太子、豫王、睿王、代王,刚好一边四个,十分对称。   至于阿沅,则享受特别待遇坐在皇帝跟前。   而隆庆公主,还在上官太后的懿慈宫禁足一百天,皇帝不传,皇后也没敢提起她来,今儿明显是出了大事,女儿那样爆炭一样的性子,不来也好。   武帝开口道:“把陈嬷嬷押上来。”   缪逊拍了拍手,陈嬷嬷已经被弄得遍体鳞伤,站都站不起来,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旁边还有两个慎刑司的宫人看押。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阿沅坐在皇帝爹跟前的小凳子上,小小声的,代替众人问了一句,“父皇,咱们这是要开堂问审吗?”   “小阿沅说对了。”武帝面对小女儿的时候,总是和颜悦色的,示意她好好听着别出声儿,然后一转脸,便是神色肃杀,“缪逊你来说。”   “是。”缪逊声音清晰,说道:“昨儿在学堂的时候,宫女芹香负责分发文房四宝,她发给周大小姐的纸上面,有猫儿的爪子印,当时三公主也是在场的,从头到尾见到了这件事。”   阿沅脆声道:“有人知道我怕猫儿,想吓我,不过没有吓到。”   众人听了,各自的脸色都有点丰富。   缪逊又道:“虽然没有吓到三公主,但却吓到了周大小姐,吃了惊,还专门请了太医过去。三公主听到消息过去看望,一直陪到天黑,等周大小姐醒来才离开凤栖宫……”   阿沅一脸惆怅之色,抑扬顿挫道:“只有确认了宛宛没事,我才放心呐。”   众人的脸色越发五彩斑斓起来。   尤其是郗皇后的脸色,变化微妙、十分玄奥,----什么确认了宛宛没事才放心?!小丫头满嘴胡说八道,昨天分明就是故意赖在那儿不走,折磨宛宛,憋得她脸色通红好不可怜,不知道是谁教的损招儿!   郗皇后满心厌恶,可是当着人前,却不好跟一个小萝莉计较,反倒要强撑出一抹笑容,夸赞道:“是啊,阿沅越来越懂事了。”   心下暗暗咽了一大口恶气。   缪逊接着道:“本来若只是有人捣个乱子,就这么了了。偏生有些人不肯善罢甘休,存了黑心,居然在三公主晚上回去的路上,又放了一只弄伤的猫儿,鬼哭狼嚎的继续吓她。”   “哼!”武帝接话道:“幸亏老六反应机敏,不但护住了妹妹,还把暗地捣鬼的芹香给抓住了。”话锋一转,并不提芹香当时已死的事,“可是芹香去了慎刑司以后,却有人要杀她灭口!”   整个事件的起始经过已经明了,众人各自一番思量。   靖惠太子抢先怒道:“是谁这么坏?阿沅年纪那么小,居然几次三番的想要吓坏她?”他问:“父皇,可抓到了那个杀人灭口的黑手?问一问,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的!”   武帝深深看了他一眼。   皇后在长子早夭以后,十几年都没有身孕,葛嫔等人也没有生下儿子,不得已……,二房才从三房过继了一个儿子。后来又过了十几年,河间王都已经十八岁了,已经娶妻生子,皇后才又生下靖惠太子。   因为得的晚、不容易,这个儿子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完完全全就是后宅妇人养出来的公子哥。往好了听,可以说是仁厚和善,实际上,性子十分绵软,丝毫没有杀伐决断的气魄。   每每想到此处,自己都忍不住一阵惋惜懊悔。   “父皇。”靖惠太子等了一会儿,又问:“那人到底是谁?”   武帝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自己的沉默,难道不是已经说明和皇后有关吗?这个天真的儿子,还在傻乎乎的一直追问。   指了指陈嬷嬷,叹气道:“你自己问吧。”   靖惠太子终于察觉出有点不对劲,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已经问了两遍,总不能就此打住,只得朝陈嬷嬷问道:“是谁指使你的?”   陈嬷嬷还是那一套说辞,哭哭啼啼的,“是皇后娘娘收买了奴婢,让奴婢去慎刑司贿赂宫人,然后好杀了芹香灭口。”   “你胡说!”靖惠太子闻言大怒,但他养得矜贵,骂人的脏话是不会的,只是气得发抖,“不许造谣!攀诬中宫皇后乃是死罪!”   陈嬷嬷哭道:“奴婢不敢撒谎。”   郗皇后冷冷看向她,质问道:“你这狗奴才,本宫何曾指使过你做什么?你红口白牙的攀诬,有何凭证?!”继而看向葛嫔,“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她是你景阳宫的奴才吧。”   “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葛嫔一脸震惊之色,“她是我景阳宫的奴才不错,但是……,嫔妾可没有指使她做过什么!难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嫔妾唆使了什么暧昧?”   豫王四平八稳的坐着,淡淡接话,“若是陈嬷嬷没有被严刑逼供,不说清楚的话,人人都知道她是景阳宫的人,可就都以为是景阳宫做的手脚了。”   靖惠太子脸色不好看,“二皇兄你的意思,是有人借机陷害景阳宫?”陈嬷嬷又招供,说是皇后娘娘指使的,“是说母后?!”   豫王今年三十多了,加上性子本就稳重,眼见兄弟已经炸了毛,说话声音还是不疾不徐的,“太子殿下,我可没有那样说,只不过是在称述事实而已。”抬头看向皇帝,“父皇,慎刑司是什么地方,谁敢派人去杀人灭口?这件事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一定要彻底查清楚!”   阿沅在旁边听得有点晕,到底是皇后要陷害葛嫔,还是葛嫔在陷害皇后,真真假假,一时有点辨不清。   葛嫔淌眼抹泪的,可怜巴巴的看向皇后,哭诉道:“皇后娘娘,嫔妾一直敬你、尊你,豫王一向孝顺你,此事断然与我们母子无关,一定……,一定是被人陷害的。”说着,故意瞥了玉贵妃一眼,“贵妃娘娘,你说会是谁呢?”   睿王眼尖瞧见了,冷笑道:“葛母妃不必含沙射影、看来看去的,不就是想说泛秀宫在捣鬼,故意挑唆景阳宫和凤栖宫吗?”他年纪不大,口角却是十分清晰伶俐,“葛母妃也未免把我们想得太龌蹉了!阿沅是我的亲妹妹,是母妃的亲生女儿,岂能拿她来做诱饵?!”   他怒声道:“做得出这样龌龊事的人,天地不容、猪狗不如!”   ----这便是发咒赌誓了。   虞美人小小声道:“是啊,贵妃娘娘怎么会去害三公主呢。”   葛嫔一声冷笑,“难讲啊,贵妃娘娘固然不会害自己的女儿,别的有心人未必不会,闹得皇后娘娘、本宫和贵妃娘娘争执,正好捡一个大便宜呢。”   虞美人顿时脸色一白,“葛嫔娘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葛嫔讥讽道:“你自己慢慢体会咯。”   意思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是靖惠太子、豫王、睿王都牵扯进来,落了不是,可不就剩下代王一枝独秀了嘛。   虞美人不妨自己帮衬说一句话,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顿时急得哭了,朝着皇帝垂泪道:“皇上,你要相信臣妾!”又急急看向玉贵妃,“嫔妾没有,嫔妾断然不敢算计贵妃娘娘和三公主的,嫔妾没有……”   阿沅的头更晕了。   还别说,经过葛嫔这么一冷一热的讥讽,瞧着虞美人,的确有那么几分可疑的样子,毕竟她也是有皇子的后妃啊。   放眼整个大殿,还没有被牵扯进来的只有傅婕妤了。   话说傅婕妤这个人,在后宫一直都是奇妙的存在,----位分不算高,但也不低;儿子以前生过两个,但是后来挂了;还有一个女儿临颍公主,却跟着驸马远远的去了外省,一直没有回来过。   傅婕妤今儿一身淡青色暗纹宫装,依旧冰山脸,一如从前那样,既不讨好皇后娘娘,也不跟任何嫔妃套近乎。眼下处在这种鸡飞狗跳的环境,更是不会随便开口了,一句多话都不讲,仿佛世外高人一般,又仿佛老僧入定,神情专注的拨着手里清茶,对周围没有任何反应。   说起来,她是最没有动机下手的人了。   阿沅只觉得脑子里面乱乱的,没有一点头绪,扭了头去看皇帝爹,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意思是说,“爹啊,女儿完全搞不懂了。”   武帝微微一笑,“别急。”   他不急,大殿内众人却是七嘴八舌的,纷纷为自己辩解,一个个儿都是无辜的、清白的,都在隐隐指责别人。   独善其身的傅婕妤环顾了一圈儿,静默不语。   武帝朝她问道:“婕妤可有什么话要说?”   傅婕妤眸子一亮,像是忽然被皇帝点了名有几分意外,但也不惊慌,而是神色淡静道:“仅凭一个奴才的供词,做不得准,谁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平静的回视皇帝,“依臣妾看,这件事谁最受益,谁的嫌疑就最大。”   ----谁最受益,谁的嫌疑就最大。   阿沅在心里点了点头,这话说的不错。   郗皇后当即道:“我乃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承明又是太子,有什么理由跟阿沅过不去?除了落不是,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葛嫔接话道:“不管这事儿是谁做的,终归不过是害死了一个奴才,惊吓了三公主,并非什么大罪过,我们景阳宫也是捞不到好处的,只能白白惹一身骚罢了。”   玉贵妃神色凌冽,只有一句,“谋算亲生骨肉的人,天诛地灭!”   剩下虞美人好不可怜,惶惶哭道:“天地良心,我这个人是个笨笨的,七皇子为人也老实,年纪又小,就算这件事能落出什么好处,也轮不到我们啊。”   阿沅听她们一个个说的委婉,简单总结了下。   皇后的意思,老娘是中宫皇后,儿子是太子,已经贵不可言、贵不可攀,岂会为了一点小事坏了自己的名声?葛嫔则是说,反正这么一点破事儿,也不可能废皇后、废太子,景阳宫才不做没好处的傻事呢。   玉贵妃就不用总结了。   至于虞美人,别看平时背景墙一块的样子,说话也挺艺术,----奴家姿色平常不得宠,儿子年幼争不过哥哥,母子两个都根基不稳,哪里敢去陷害别人?再加上一把热泪,模样说不尽的楚楚可怜。   哎,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武帝却没有阿沅这么纠结,抬手一挥,“好了。”顿时让全场肃静下来,继而淡声道:“起初这个奴才就招供,是她自己和芹香有私怨,所以才杀人害命,眼下攀诬皇后和景阳宫……”声音一顿,“依朕看,全都是这个奴才胡言乱语,试图借机脱罪!”   皇帝的风向怎么突然变了?众人都是一愣。   武帝一身明黄色的五爪龙袍,身量高大,端坐如钟,哪怕已经年过半百,说起话来仍旧中气十足,断然道:“来人!将这胡言乱语引乱宫闱的奴才,拖出去直接打死!”   陈嬷嬷顿时脸色一变,“不,不……”   眼看都要乱起来了,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变了,当初那人说好会在大牢里面救自己,找个尸体替换的。现如今皇帝要当场打死,哪里还能作假?自己的小命岂不是玩完儿了?   虽然早就知道实情风险很大,但是……,总归还是抱着一线生机希望。   “怎么……,你还有话说?”武帝问道。   陈嬷嬷怔了怔,最终却是一片沉默。   说?不能说。   说与不说,眼下都是难逃一死。   不说,那人还能安置照顾一下自己的嗣子,罢了……,她一咬牙、一狠心,把眼睛缓缓闭上,只求后继有人大富大贵吧。   武帝不再多问,挥了挥手。   陈嬷嬷被人带到了金銮殿台阶之下,在广场中间,刑具很快抬了上来,“啪!”的一声,廷杖狠狠落下!一声、一声,又一声,缪逊奉皇命出来监刑,悠悠唱了一句,“往死里打。”   “啪、啪啪……”闷响只声不绝于耳。   一下下的,仿佛正好和大殿内众人的心跳合上,震得人心颤动,而陈嬷嬷很快一片血肉模糊,凄厉的惨叫了几声,最终断了气儿。   “除了小阿沅,其余的人,都回吧。”武帝那金振玉聩的声音里,透着一缕隐隐的疲惫,但却不容置疑,“走吧,别再惹朕心烦。”只是喝斥了众人一句,“谁要是敢在后宫里兴风作浪,外面就是下场!”   郗皇后、葛嫔、虞美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傅婕妤一贯置身事外,玉贵妃则是从头到尾保持她的高傲,齐齐行礼告退。   豫王迟疑了下,也道:“父皇保重身体,儿臣告退。”   代王早就跟着虞美人走了,睿王也跟玉贵妃走了。   最后剩下的,是还没有缓过神来的靖惠太子,脸色微微发白,“父皇,这件案子就这样了了?都还没有……”   “怎么,你还嫌不够?”武帝反问,喝道:“你还嫌没把后宫搅乱?!”   “不是。”靖惠太子赶忙辩解,“儿臣的意思,除了乱子,总得把幕后黑手揪出来才行啊。”有几分不解,几分抱怨,“怎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断了案……”   “放肆!”武帝闻言大怒,“你是说朕糊涂了!”   “儿臣不敢。”靖惠太子慌忙跪了下去,“父皇息怒,儿臣只是替母后的清白名声着想,替阿沅的安危着想,若是不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岂不是给那人继续猖狂的机会?只怕还会更得意呢。”   “哼!”武帝冷笑,“那你打算如何揪出来?是再严刑逼供一回,让那奴才继续攀诬皇后,或者另外攀诬一个人?弄得后宫翻云覆雨的才好,对不对?亏你还是做储君的,一点远见也无!”   靖惠太子不敢分辨,只能道:“儿臣驽钝,还请父皇教导。”   武帝本来没打算留下太子的,此刻被气着了,让人关了门,站起身来在大殿内来回踱步,“好,朕今儿就教导教导你!教导你这个不争气,还不肯服气的混帐!”   靖惠太子的头垂得更低了。   阿沅识相的闭上嘴,老老实实的坐在小凳子上面,不敢出声儿。   武帝来回走了几圈儿,消了消气,停下来,“傅婕妤先头就说了,单凭一个奴才的供词做不得准,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靖惠太子应道:“儿臣明白。”   “哼!明白?”武帝气恼的坐回椅子里,“朕看你什么都不明白!你是太子,是储君,是大燕江山未来的皇帝,不懂得顾全大局,只知道争一时之气,叫朕怎么放心把江山托付给你?!”   这话有些重了,靖惠太子抬起头,脸色更白,“父皇……”   “朕来问你。”武帝微微倾身,“皇后现在是不是好好儿的?阿沅现在是不是好好儿的?”声音微顿,继续问道:“如果朕不打死那个嘴硬的混帐,任凭她惑乱人心,惹得六宫之人互相猜忌不休,又会不会再闹出点别的事来?本来风平浪静的日子,忽地变得混乱不休,难道那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后果?”   “不!”靖惠太子摇头道:“可是……”   “可是你想查出真正的幕后黑手,对不对?”武帝一声冷哼,“那种奴才横竖都知道自己要死,嘴又硬、皮又厚,你拿什么让她说出真相?她凭什么替你牺牲惜命?那幕后黑手,必定一早就许了她足够丰厚的条件,让她至死不松口,所以你就算把她打烂了,也听不到你想要的真相!”   “那要怎么办?”   “那要怎么办?”武帝不只是冷笑,更是讥讽,“你一个储君,连这种蠢问题都好意思问出口?!师傅都是怎么教你的?”回头看向小女儿,“小阿沅,你知不知道要怎么办?”   阿沅隐隐有些想法,但是说太多会抹了太子的脸,因而稚声稚气道:“阿沅不是很懂。”抿了抿嘴,“但是阿沅想,父皇既然下令打死陈嬷嬷,就一定是早就想好怎么办了。”   既顾及了靖惠太子,又不着痕迹给皇帝拍了一通马屁。   “看见没有?”武帝指着靖惠太子,“你妹妹都比你通透一些!”其实倒也未必如此,只不过皇帝一向偏心小女儿,加上此刻对太子十分失望,不免说出一些气话,“别再问朕为什么了!自己滚回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来回朕!”   靖惠太子被骂得狗血淋头,脸色苍白,“是,儿臣告退。”   等他走了,宫人们也不敢进来。   大殿内只剩下武帝和阿沅父女两个,阿沅见皇帝爹怒气难消,赶忙狗腿的去续了一杯茶,脆脆声道:“父皇消消气,太子哥哥多想一想就明白了。”   “蠢货!这样的太子……”武帝有着满腹牢骚,却不便跟小女儿唠叨,继而缓和了神色,笑道:“还是朕的小阿沅听话乖巧,最让父皇舒心。”   阿沅心道,爹啊,你可真是偏心偏到咯吱窝了。   武帝忽然饶有兴趣问道:“小阿沅,你觉得谁最可能是坏人?”   怎么又来考自己了?阿沅搓了搓肉乎乎的小手,小胳膊藕节似的,趴在桌子上拖住腮帮子,“我觉得呀,未必就是皇宫里的人呢。”   武帝顿时眼睛一亮,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女儿这么有见地,带着吃惊和好奇,追问道:“哦?那你觉得是什么人?”   现在靖惠太子走了,阿沅存心讨好父亲,加上自己年幼,说错了,父亲也不会怪罪,当即巴拉巴拉道:“我觉得傅婕妤的话很有道理,‘谁最受益,谁的嫌疑就最大’。”   细细分析起来,“陈嬷嬷指证母后,凤栖宫肯定难脱嫌疑;而她又是景阳宫的人,闹出来葛母妃也难以摘干净;母后和葛母妃争执不休,不免就会怀疑有人渔翁得利,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我的母妃啦。”   “如此三宫相争,弄得几败俱伤的时候,大家可能突然发现,原来拣了便宜的是虞母妃和七皇兄。如此一来,谁都不会放过他们母子的,到时候三方怒气一起发作,只怕叫人难以消受呢。”   “但是仔细想想,就算闹出一些矛盾来,皇后还是皇后,太子还是太子,我的母妃、哥哥,二皇兄豫王、葛母妃,也都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怎样,虞母妃又又能落到什么好处呢?得到的,不过是难以平息的众人怒火。”   阿沅总结了一下,“这个时候,后宫里面大家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岂不是便宜了外面的人?而那个人……”抬头看向父亲,没有任何叫自己停住的意思,方才鼓起勇气道:“实际上来说,河间王才是父皇的长子。”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一家子的人物表==============   武帝:慕容昭祖56岁   母亲:上官太后75岁   哥哥:广昌王(追封,亡)   弟弟:安乐王 54岁   ------------长子:长沙王37岁   ------------次子:河间王34岁   ------------------------子:慕容钰16岁   妹妹:兴平长公主42岁   ----------------女:姜胭脂8岁(睿王妃)   皇后:郗皇后56岁   后妃:玉贵妃29岁   葛嫔50岁   傅婕妤39岁   虞美人24岁   儿子:①孝成王(母郗皇后,早夭)   ②豫王32岁(母葛嫔)   ③孝平王(母傅婕妤,亡)   ④孝安王(母傅婕妤,亡)   ⑤靖惠太子16岁(母郗皇后)   ⑥睿王11岁(母玉贵妃)   ⑦代王10岁(母虞美人)   女儿:①隆庆公主26岁(母郗皇后)   ------------------- 女:周宛宛6岁   ②临颖公主24岁(母傅婕妤)   ------------------- 女:谢琳琅10岁   ------------------- 子:谢美玉2岁   ③沁水公主6岁(母玉贵妃,女主,阿沅)    ☆、16再见前夫     阿沅所处的这个时代,风气比较开明,没有“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一说,当然她也没有七岁,所以自然而然和靖惠太子乘坐一车。   在车内,不由自主的打量起哥哥。   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五官继承皇帝,朗眉疏目、端方大气,身量匀称适中,脸上线条柔和,使得他看起来带了几分敦厚温和。   人嘛,也挺聪明的,吟诗作赋亦有几分小小才气,待人接物大方,----不过这种性子做个逍遥王爷还行,做储君就有点不合格了。   想到这儿,阿沅忍不住担心起来,“太子哥哥,昨儿父皇才训斥了你,今天你就带我出去玩儿,回头别再又挨训了。”   “嗯?”靖惠太子眼睛一亮,秀目宛若星子,衬得他有一种别样温柔,含笑回道:“阿沅还知道关心哥哥呢。”并没有把妹妹的话放在心上,反倒介绍起京城的各色小吃来。   阿沅没再多说,毕竟太子再好,都和自己隔了一层肚皮,不像睿王是自己的亲哥哥,武帝是个毫无原则的偏心爹,说错什么就不好了。   兄妹两个一路上絮絮叨叨的。   靖惠太子说是带妹妹到太子府玩,不过是借口罢了,真正好玩儿的,当然还是在街面上东逛逛、西逛逛,各种扫荡收获。   为了讨妹妹欢心,于是带着阿沅一气儿的逛,献宝似的,什么珠宝、胭脂、摆件、糖人儿、泥人儿,吃的穿的用的,跟暴发户似的买了半车。反正他从小养尊处优长大,从没为银子烦恼过,妹妹喜欢那些东西多久都不要紧,看腻了扔了便是,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稀罕的,就是买下东西的那一瞬小小欢喜。   如此大半个皇城逛下来,宫人们脸上都出疲乏之色,靖惠太子自己也觉得有点累,更是担心的看向妹妹,小胳膊小腿儿的,“阿沅你累了吧?要不先找一个地方歇歇。”   阿沅点点头,“是有一点儿。”   靖惠太子笑道:“那我们去汇香楼吃水晶包子。”   一行人到了汇香楼,先扰民的将客人都撵了出去,整个楼都被太子殿给包圆儿了,侍卫们在下面候着,楼上作陪的只有姬暮年。   靖惠太子笑道:“难得出来,今儿又是休假,咱们可要逛够本再回去。”   姬暮年微笑,“太子殿下兴致甚好。”   他原本就是清雅高华的人物,此刻逆光坐在窗前,俊秀好似玉雕一般的脸上微微含笑,凤目秀长,一言一笑都折出淡淡光华。便是奉承之语,经他那优雅平缓的语调说出来,都别一番风味儿。   阿沅不敢多看他,托着下巴,只做四处环顾的好奇劲儿。   没过多会儿,汇香楼的招牌水晶包子端了上来。要说这外头的东西,也未必就真的比宫里面的做得好吃,不过是个新鲜意思罢了。   靖惠太子有心逗妹妹开心一点儿,细细介绍,“这外头的包子和宫里不一样,是刚出笼就端上来的,讲究的就是一个热乎气儿。”而宫里,都是有人先试过温度,才敢让主子们吃,“等下要先揭开一个小口,让热气跑一下,然后试试温度再吃,否则被汁水烫着就不好了。”   为了清净,所有服侍的人都留在了楼下。   靖惠太子一面说,一面亲自示范,给妹妹夹了一个包子,戳了小小口子,又估摸了一下时间,才将碟子推过去,“吃吧。”还不放心叮咛,“尝一尝,小心别烫着了舌头。”   这等待遇,就是太子妃也没有享受过。   然而阿沅恍恍惚惚的,早就自己动手夹了一个包子,也没吹,也没等,就那么一口咬下去,顿时惨叫,“啊……!咝,嗷嗷……”含混了一瞬,接着又是一声更厉害的惨叫,顿时眼泪汪汪。   “烫着了?”靖惠太子慌忙掰过妹妹的脸,急道:“快张嘴让我瞧瞧。”结果一瞧吓一跳,又好气又好笑,“你慌什么?怎么还把舌头给咬了?”又怜惜的轻轻吹气,还用手扇了扇,“这可疼得厉害了。”   阿沅一双又大又长的的漂亮丹凤眼,已经变作一汪湖水。   姬暮年默不作声站了起来,飞快下楼,然后找了一碗凉水过来,递到她的面前,“公主殿下含一口,能镇痛和降温。”又让人拿了盆子,让她吐了,如此反复了几次,方才又问:“好些没有?”   阿沅泪盈于睫,“唔……,好些了。”   “姬某略懂一些医术。”姬暮年语调平缓,说道:“公主殿下要是不介意,张嘴让姬某瞧瞧,看看有没有伤着。”   靖惠太子连连点头,“快让暮年看看,他的医术很不错的。”   哎?阿沅当然知道姬暮年医术不错,人家前世可是太医院首,但……,在他面前把小小嘴巴张开,伸出舌头,为什么感觉这么奇怪?当他弯腰俯身时,俊秀如玉的脸庞近在咫尺,乌黑眸子就在眼前,血压突然不能控制,心口居然一阵“砰砰”乱跳!   姬暮年认真的观察着她的舌头,神情十分专注。   靖惠太子忽地惊呼,“阿沅,你是不是疼的很厉害?脸都红了。”   阿沅羞愤交加,觉得自己丢脸丢到死了,赶紧闭上眼睛,----没有地缝可以钻,只好掩耳盗铃阿Q一下了。   “没事。”姬暮年站直了身体,“就是咬破了,这几天吃东西会有点疼,公主先吃清淡一点,养几天应该就能长回去。”   “那就好。”靖惠太子送了一口气,拉着阿沅,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好妹妹,都是哥哥不好,那会儿应该早点跟你说的……”   妹妹?太子巴拉巴拉巴拉的,阿沅突然醒神,----搞什么啊!姑娘,你现在是个六岁小萝莉,有个男人看你,害羞个什么劲儿?呸!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靖惠太子还是不放心,犹豫问道:“暮年,要不要给阿沅敷点药?难道就这么让她舌头烂着不成?”   姬暮年原本想说不用的,可是一刹那,心头闪过一丝疑惑和犹豫。   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小公主和前世的性子很不一样,谈不上文静乖巧,但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跋扈嚣张,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其实从上次学堂遇见她的时候,自己就开始怀疑了。   要说前世她被猫儿吓着了,老实了一阵,但只是不去捣乱,凡事要强的脾气还是半分不改。记得那时候,也是周宛宛在台阶上摔倒了。当时自己对小公主没什么兴趣,自然不会有心跟过去解围,事情是后来听说的。   据说小公主当场就和周宛宛吵了起来,嚷嚷骂她假装摔倒,拉拉扯扯,两个人还打了一架,头发散了、衣服拉开了,场面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闹得后宫又是一场不小风波。   而上一次,她只是站在门边静静观望。   并没有半分要上去吵架的意思。   前世和今生,两个小公主的性子对不上号了。   还有让自己觉得怪异的是,她似乎……,不敢看自己的眼睛!仔细回想,方才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   为什么?为什么小公主变得不一样?又为什么,她不敢看自己的眼睛?姬暮年心思转得飞快,对方是金枝玉叶,又是皇宫里第一得宠的天之骄女,没有道理害怕或者避忌自己,除非……,她心中有愧。   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念头。   既然自己都能重活一世,那她呢?前世自己被皇帝赐死,大好的人生就被稀里糊涂的葬送!那壶鸩酒赐下来的时候,母亲流泪大哭,“是我一时想偏了,误了公主,误了姬家,更害了你啊……”   那么自己呢?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临死之前只有满心怨恨,不甘心,不肯消散踏入轮回,不肯就这样结束。   或许因为如此,才会有了这一世的重生吧。   而她被母亲一碗打胎药送了命,是不是,也不甘心?她不敢看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还记得前世的事,觉得对不住姬家,对不住自己。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   可是小公主并非那种会自审错误,站在别人立场上考虑的人,尽管是她未婚先孕有错在先,但母亲给她下了打胎药,仅凭这一点,她就应该深恨姬家的人才对啊?怎么反倒躲着自己,似有愧疚?   姬暮年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一团迷雾不解。   因而略微沉吟,便道:“不如这样,我家就在附近不远,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先去我家,歇一歇脚,这点小伤我还是能帮上忙的。”补了一句,“太子殿下好心带公主殿下出来玩,总归还是不要闹得太大动静的好。”   这句话戳到了靖惠太子的心窝上,连连点头,“行,那就先去你家。”   阿沅瞪大了眼睛。   但是靖惠太子已经把她抱了起来,还叮咛,“别动,我抱你下去,咱们到姬家歇一会儿,让暮年给你仔细看看舌头。”   还要……,看—舌—头?   阿沅的心情像是被泥浆糊住了。   ******   说实话,阿沅真的不想看到姬夫人。   原本前世姬夫人对自己还不错,毕竟自己是公主,她想不好都不行,----可是后来慢慢回想,那时候她给自己做吃食,做小东西,不过都是为了套近乎,好把自己哄骗出去,然后才能在茶水里面下堕胎药。   热情背后,不过是虚伪的欺骗罢了。   给沁水公主下堕胎药,呵呵,真不知道是说她有胆气好呢,还是说她傻更准确一些?想一想,说不定姬暮年早就告诉他母亲,自己已经怀孕,而姬夫人却做出一副好婆婆的样子。   只能送她八个大字,虚情假意、暗藏心机。   当然了,她讨厌自己也是正常,想让自己落胎也能理解,谁会喜欢带球的儿媳妇呢?但自己也不是M体质,就算不恨她,也肯定喜欢不起来,更不愿意见到她,再回忆起前世的那些倒霉事儿。   因而在哥哥怀里撒娇,“我不累,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呢,咱们多逛逛,就在店里面歇一歇,好不好嘛?”   “看你急的。”靖惠太子听得妹妹撒娇,心都化成一滩水了,好脾气的任凭她扭动揉搓,笑着哄道:“姬府就在前面没多远的地方,咱们歇歇,还有半下午可以逛呢。”   一手抱着妹妹,一手扶着楼梯慢慢下去。   刚到门口,阿沅正打算再多缠磨哥哥几句,冷不丁的,只听“唧”的一记锐利响声,像是什么东西飞速划破了空气,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见一道红光转瞬划过!   什么东西?阿沅眼前一花。   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脆响,居然是一支燃着火油的飞箭!隔得大约有几人远,稳稳的钉在了太子的车辇上面,那些绸啊、缎啊,都是极度易燃的东西,火苗瞬间升腾起来!   众侍卫都是吃惊愣了一下,旋即有人反应快,大喊道:“护驾!保护太子殿下!保护公主殿下!!”   有刺客?阿沅本能的往哥哥怀里一缩,急声喊道:“太子哥哥,快蹲下!”   谁知道飞箭是从对面哪个窗户射出来的?对方居高临下,越高的人目标越是明显,太子抱着自己,岂不是正好成了别人的靶子?   靖惠太子闻言,赶忙搂着妹妹蹲了下去。   而姬暮年,却抬头顺着方向眺望了一眼,高声指道:“箭是从那个方向射出来的,快派人去追!把楼给封了!”   说起来,他并不是太子府中的属官,但是此刻人群大乱,独他思路清晰,当即便有侍卫冲了过去,也不管是谁在下命令了。毕竟行刺太子和公主是大罪,特别是行刺一国储君,不光刺客有罪,这些侍卫亦是要被牵连的,----就算主子没受伤,也会落一个清理现场不干净的罪名。   靖惠太子早就被侍卫们团团围了起来,护着进了门,退到里面,他的脸色明显有点苍白,却顾不上自己,而是一叠声道:“阿沅,吓着你没有?别怕,别怕,有太子哥哥替你挡着呢。”   阿沅闻言一怔。   哥哥在说什么傻话呢?替自己挡着?难不成有飞箭过来,他还要……,用他的身体当肉盾不成?怔了怔,下一瞬鼻子便有一点点发酸了。   哎……,尽说一些戳人泪腺的话。   阿沅忍了泪意,甜甜笑道:“阿沅不怕,有太子哥哥保护我呢。”   靖惠太子平时总是被父母训斥,很难得到这种仰慕,双目不由绽出一种流光溢彩,认真道:“嗯,阿沅躲在哥哥后面就好了。”   外面很快被肃清干净了。   侍卫统领一脸沮丧,进门回道:“没有抓到刺客,请太子殿下恕罪。”   “也不怪他。”姬暮年神色从容地跟了进来,分析道:“刺客似乎只想一击得中,没有恋战,应该是射完冷箭就逃掉了。”微微沉吟,“不对!当时太子殿下还没有上车,难道说……,只是想引起一场混乱?”   靖惠太子着恼道:“管他是要行刺,还是要引起混乱,都是刺客!”转头朝侍卫们训斥,“你们是怎么护卫的?跟前混来了可疑的人都不知道!”   “太子殿下息怒。”姬暮年劝了一句,又道:“现在刺客已经跑了,生气也没有用。对面的茶楼让人给封起来了,等下审一审掌柜伙计,看看之前都有什么可疑的人去过,或许还会找到一点线索。”   靖惠太子沉着一张脸,怒气未消。   侍卫统领小心翼翼建议,“这条街才起了乱子,不安全,太子殿下还是赶紧回太子府吧。”怕挨骂,赶紧补了一句,“街面现在已经肃清了。”   “一群饭桶!”靖惠太子抱了阿沅出门,上车道:“回府!”   因为只是虚惊一场,阿沅松了气,反倒有一点点庆幸,这样就不用再去姬家看姬夫人了。马车一路疾行,很快到了太子府,----皇帝虽然整天训斥儿子,但是府邸还是修建的很不错的。   正中是朱漆大门,门楣上面有武帝的亲笔题字牌匾,“太子府”,三个大字写的刚劲有力、大气磅礴!要知道,武帝不光是个马背上打天下的皇帝,还有一刚一柔的双面,既吟得一肚子好诗,更写得一手好字,和当朝几位大学士并称“庐陵八友”。   太子府门前檐头铁马、琉璃华瓦,左右两边各站一排手持长枪的侍卫,个头几乎一模一样,精神奕奕的,皆是透出几分皇家尊贵的龙威虎震!   阿沅一路被靖惠太子抱着进了门,刚到内院,太子妃就闻讯赶了出来。   太子妃郗氏今年十六岁,她和河间王妃是堂姐妹,都是郗皇后的嫡亲侄女儿,鹅蛋脸儿,虽然没有十分美貌,但也有七分清秀之姿,更兼身份和打扮的矜贵,颇为几分华□风采。   因见小姑子被丈夫抱在怀里,有些惊讶,“三公主也来了?”    ☆、17( ⊙ o ⊙ )     阿沅从靖惠太子的怀里下来,喊了一声,“五皇嫂。”   太子妃笑容温柔,“不知道三公主要来呢。”侧首一迭声吩咐,“快去准备三公主爱吃的,金钱果儿、酸梅子,对了,还有酥油泡螺!”显然是留心过的,对小姑子的口味记得清清楚楚。   靖惠太子神色不太好,烦躁道:“先别弄了!我们在街上遇到了刺客。”   “刺客?!”太子妃顿时花容失色,连声问道:“太子殿下有没有受伤?”顾不得跟前还有许多人,上前团团转打量,“殿下……,你还好吧?”   “进去再说。”靖惠太子牵着妹妹就往里走,并没理会妻子。   太子妃的脸上,不免闪过一丝尴尬之色。   “太子殿下。”姬暮年出声打断,恰到好处的化解了这份尴尬,“我先到书房那边等着殿下。”   靖惠太子头也不回,道了一句,“好,你去,我先把阿沅安置好了。”   太子妃见他对自己不管不顾,咬了咬嘴唇,强行浮起一副温柔关怀之色,追了上去道:“临时安置客房乱乱的,不如让三公主去我的屋子吧?太子殿下还要追查刺客,三公主有我陪着,吃什么、用什么都不是怠慢的,殿下只管忙刺客的事就行。”   靖惠太子的确急着抓到刺客,妻子的建议不错,点了点头,“好。”但还是坚持把阿沅送到太子妃卧房,还安抚道:“让你嫂嫂陪着你,哥哥去一去就来,天黑之前肯定把你送回宫去,别担心啊。”   很是温柔的口气。   太子妃心里不免有点酸酸的,----都说太子好脾气,可是真心的好和礼貌客套,自己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他对自己就从没有如此好过。   那边阿沅乖巧点头,“太子哥哥去忙吧,我听话的。”   “阿沅最乖。”靖惠太子又温柔的交待了几句,方才转身出去,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妻子一眼,仿佛眼里除了捉拿刺客,再就只剩下妹妹了。   太子妃心里的酸气越发重了。   要说沁水公主已经占尽了天下好处,皇帝偏心,母亲绝色宠妃,哥哥文武双全,全天下的人都让着她,难道这样还不够?太子又不是她的嫡亲哥哥,隔了肚皮的,对她这么好做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再想起她弄死皇后的猫儿,害得隆庆公主被皇帝折断手指不说,还要受罚禁足一百天,对了……,前儿还把周宛宛给折腾的够呛,真是越想越来气!好像和郗家一脉的人八字相克,天生不对盘。   偏偏就是这样,那个傻太子还一门心思疼她、宠她。   “五皇嫂?”阿沅看向她,“是不是还在担心太子哥哥?”   太子妃收回心神,“是啊。”勉力笑笑,吩咐人道:“三公主才受了惊吓,撒一点安神香。”然后又问:“三公主是先喝点安神汤再睡?还是先睡一会儿?”   阿沅见她目光不适往外看去,显见得是惦记着太子,心下了然,于是道:“不用喝了,有白嬷嬷她们服侍便好。”   太子妃一则是真惦记着太子那边,二则乐得清静,当即应道:“那就不打扰三公主歇息了。”把之前说的什么“有我陪着三公主”,忘得一干二净,嘴上虚客套道:“我在前面院子,三公主有事只管让丫头过来叫我,千万不要客气。”   白嬷嬷撇了撇嘴角,没吱声儿。   阿沅“嗯”了一声,自顾自的琢磨起今天遇刺的事儿。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那刺客就在对面楼上,不至于连太子有没有上车都看不清,怎么不等人上车,就一箭射在了车幔上面?作为刺客也太没准头,太蠢了吧。   不过还好,大家都是平安无事。   正在胡思乱想,门外有人请示道:“公主殿下,太子妃让人送来了安神汤。”   嗯?不是说不用了吗?阿沅只当是嫂嫂礼数上客套,点了点头,白嬷嬷便替她朝外应道:“端进来。”   进来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宫女,低着头,恭恭敬敬将汤奉上。   白嬷嬷接了,端在手里细细吹了吹,还惯例的用银针试了一下,才递过去,“不烫了。”笑了笑,“喝点安神汤,压一压也是好的。”   阿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人参味儿,约摸还有川芎、菖蒲等物,药味儿扑鼻,听得白嬷嬷劝道:“一点点药,不会很苦的。”,不由一笑,低头喝了一口。   刚咽了一半,忽地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扑”的一声,阿沅将剩下半口全吐了出来!顾不上众人惊讶的目光,指着外面高声道:“抓住刚才那个丫头!!”旋即端起旁边的茶连喝两大口,吐了,又对着喉咙一阵深抠,伏在桌上吐个不停。   众人等人都是惊呆了。   白嬷慌忙过来帮阿沅捶背,惊道:“公主殿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边采薇和青蘅已经跑了出去,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主子命令不敢违抗,片刻后,追上那已经飞快走到连廊口的小丫头,将人抓了回来。   阿沅没时间不理会,继续喝茶,继续抠,继续吐,然后喝斥道:“端清水来!传大夫!!”想起上次芹香的教训,又厉声道:“看好,绝不能让人死了!”   一个粉嫩粉嫩的小萝莉,此刻脸色阴沉、厉声喝斥,众人都是愣了愣,不免都回想起来,----沁水公主的脾气可不太好,最近还是因为被猫儿吓着,才乖了几日,瞧眼下这架势怕是又要发作了。   白嬷嬷是沁水公主的乳母,最最亲近,一面帮着她递水捶背,小心翼翼问道:“公主殿下……”不知不觉之间,连称呼上都不敢随意了,“怎么还要传大夫?这汤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汤里有毒!!   ----不是所有的毒银针都能试出来的!刚咽了小半口,便有了胸闷的药物反应。   阿沅怒不可遏,但是下一瞬,才发觉不能说出这个真实答案,试想一个养在深宫的小公主,如何能够辨毒?她脑子转得飞快,一声冷哼,“这个作死的贱*婢,不知道在里面放了什么,方才我分明咬到一粒东西,又臭又腥,说不定就是老鼠屎呢!你们好好看着她,问问是谁指使……”   却是一阵头晕目眩、胸闷难抑,想是药力发作了。   那安神汤虽然只咽了一小半口,又被自己抠的呕了许多,到底不是洗胃,肯定还有一些进了胃里,毒性正在慢慢扩散!   阿沅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生怕后面乱了,咬牙撑道:“让人快去前面请太子哥哥,不……,快叫姬暮年过来!”她的呼吸渐渐困难,视线开始迷糊,“还有……,拿我的腰牌,请父皇出宫接我……”   ******   靖惠太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好心带妹妹出来逛街玩儿,先是遇刺,接着又让妹妹中了毒!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太子府中毒的!   “你不是陪着阿沅的吗?!”靖惠太子气得双眼通红,额头青筋直跳,要不是他没有打女人的习惯,早就一巴掌朝太子妃招呼过去了,“当着孤的面是一套,背着又是另外一套,孤今天才知道,你是如此两面三刀的反复小人!!”   “太子殿下……”太子妃面色胀得通红,想解释,又没办法解释,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一时怄气没理会小公主,居然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这个时候,她已经顾及不上太子的怒气了。满心想的都是,完了、完了,要是小公主死了,皇帝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双手合十,对着天空胡乱祈求道:“神天菩萨,观世音菩萨,千万保佑三公主平安无事……”   靖惠太子怒声喝道:“给孤滚出去!!”   太子妃满眼含泪,不敢出声,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靖惠太子这会儿也顾不上和她吵架,只是紧盯着姬暮年和大夫,连声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声音惶急,“阿沅她……,不会有事吧?”   姬暮年一直脸色沉重不言语,皱着眉头,又细细的切了一回脉,然后朝太子府的大夫说道:“接银针给我用一用,先得让公主醒过来,再灌药,不能这么一直昏着,不然毒性还会继续扩散。”   可怜那大夫,只是府中备着诊治寻常头疼脑热的。且一般都用不着,太子太子妃有病肯定会传宫里太医,他的用处,就是太子府的主子半夜拉个肚子,先瞧着,开个泻立停什么的,哪里见过如此大的阵仗?   更何况中毒的还是沁水公主,万一治不好……   大夫想也不想,就把药箱打开拿了银针出来,要是有个好歹,都是这位姬公子自己多事找的,不怨自己,嗯嗯……,不怨自己。不过看着姬暮年扎针老练的样子,也盼着能有效,不然沁水公主有事,不管自己有没有诊治,只怕都是小命难保。   其实以姬暮年此刻的年纪,世家公子的身份,贸贸然给人诊治是很招摇的,更何况床上躺着的还是一个烫手山芋。   但是,姬暮年不想让这山芋死了。   若是她死了,又怎么能查出前世的真相和真凶?至于感情……,虽然彼此前世做过夫妻,但还真谈不上有感情,至多就是她没有传闻的那么讨厌罢了。   不过自己也不会贸贸然承担风险,沁水公主中毒并不深,听宫人们说,方才她以为吃到了老鼠屎,没喝多少,又吐了一阵,真是算她走运了!毒是可以解的,用银针刺激她醒来灌药,不过是让毒早点排出来,后遗症会轻一些。   否则等宫中太医过来,时间就有点晚了。   “暮年?”靖惠太子的声音都带哭腔了,“阿沅她……,没事吧?”   “性命应该无碍。”姬暮年不好把话说满了,“我先让她醒来,灌药排毒,然后等宫中太医过来诊治,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其实前世今生都有一个迷惑,靖惠太子对这个异母妹妹,好的有点过分,就连他的亲姐姐隆庆公主,也没有如此关心过。   隆庆公主的脾气当然不好,但是前世沁水公主的脾气也很坏,后者唯一的优势,就是长了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她的母亲玉贵妃,可是前大蜀王朝的第一美人,出身又是矜贵非凡,“无双公主”的艳名传遍数国,天下皆知。   等等,莫非是……?姬暮年最后一枚银针扎下,飞快看了靖惠太子一眼,继而收回目光,强行将那个惊世骇俗的猜想压了下去。   可是前世自己查的那些片段,却不由自主的浮现起来。   从小公主怀孕的日子往前推算,在她受孕的时间左右,有一次跟着皇后和嫔妃们去了护国寺,并且出了一点小岔子。虽然当时消息封锁严密,但是经过自己有心打听,和巨额银子撒出去,得到了护国寺曾经增调禁卫军的消息。   据说……,是在找人。   这时候,阿沅虚弱的睁开了眼,“太子哥哥……”   姬暮年看着那一张玉团儿似的小脸,肤光莹润、眉目姣妍,即便只有六岁稚龄,亦看得出是一个绝色美人的胚子。再回想起她前世的惊人美貌,心中猜疑越来越重,脑子里有了一千个想法,面上却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   “阿沅……”武帝的声音在颤抖,眼中闪着要杀人的危险光芒,双手握拳,关节紧得发白,目不转睛的看着昏睡过去的小女儿,“怎么会这样?”一把抓住太医的衣襟,“阿沅有事,朕要你们统统陪葬!不,朕灭你们九族!!”   “皇上!”大冬天的,太医愣是急出了一头冷汗,哆嗦道:“公主没事,没事,只是体虚服了药,暂时睡过去了。”又道:“多亏今儿姬公子在场,帮着救治及时……”   倒不是想替姬暮年表功,而是想转移一下皇帝的视线。   果不其然,武帝一把扔了太医,朝姬暮年打量道:“你会医术?”   姬暮年回道:“微臣自幼身体比常人虚弱,有胎里带出来的余毒,久病成医,平时也喜欢翻一翻医书,今儿也是凑巧为公主殿下诊治了。”   “很好,朕回头再赏你。”武帝许诺了一句,然后又问,“到底中了什么毒?”顾不上对方不是太医,一连串的问题,“阿沅她现在要不要紧?怎么会昏睡过去?将来会不会还有影响?”   姬暮年从容不迫,一一作答,最后道:“若说影响,只怕在残毒彻底清除以前,公主会有些咳嗽的毛病。”语音微顿,“虽说中毒不深,但是公主年纪太小,身体稚嫩,估计要养过这个冬天才会痊愈。”   武帝缓缓松了一口气,“好,知道了。”   “微臣告退。”姬暮年行了礼,又道:“皇上,公主殿下现在虚弱的很,还是安睡一下比较好,让贵妃娘娘守在这儿的就好。”   潜台词是,别在这儿嘀嘀咕咕说话了。   这话说得十分不礼貌,但是武帝爱女心切,倒也没发怒,点了点头,朝玉贵妃和睿王说道:“你们先在这儿照看阿沅,朕去找太子问问话。”   玉贵妃一直坐在旁边无声垂泪,睿王应道:“是,恭送父皇。”   武帝出了门,一找到靖惠太子,转眼便是雷霆万丈的气象。   “蠢货!”哪怕女儿已经救回命来,武帝仍然怒不可遏,上前便是狠狠一脚,踹的靖惠太子跪在地上,“你身为一国储君,不说关心江山社稷治国之道,反倒整天四处游荡!自己不成器不说,居然还连累了你妹妹!出门在外遇刺客,在你的太子府还能让阿沅中毒!”   郗皇后心疼的看着儿子,不敢出声。   靖惠太子脸色苍白,嗫嚅道:“是儿臣的错,是儿臣的错……”   “错?岂止是你一个人的错!”武帝阴沉沉的,深深的睨了皇后一眼,“郗家的姑娘太不像样,连孝悌有爱弟妹都没学会,将来何堪母仪天下?太子妃就不必再做了。”这样还不算完,补了一句,“赐鸩酒一壶。”   郗皇后顿时心头一跳,面色惨白。   郗家损失一个小姐不要紧,可是皇帝盛怒,废了太子妃还不够,还要赐死,----将来肯定不会再从郗家选太子妃了。   等自己百年之后,郗家不再是后族,太子和郗家的纽带也断了一层,损失简直可以用惨重来形容!   郗皇后再也忍不住了,苦苦哀求,“皇上,太子妃只是一时糊涂,但并不是她让人给阿沅下毒的,纵使有错也……,求皇上饶了她吧。”   武帝冷冷一笑,“子不教,父之过。”   郗皇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本能道:“不……”   她和皇帝做了四十来年的夫妻,不是最得宠的,却是最了解皇帝的,情知他这是在威胁自己,若是自己继续开口求情,不但免不了废太子妃的死,还会惹得皇帝迁怒她的父亲!迁怒郗家!!   因而只能死死咬住牙,双手颤抖紧握,不让自己说出任何多余的话来。   武帝又道:“这件事,太子也有过错……”   “太后驾到!”   上官太后甚至等不及太监唱完,人就走了进来,先寻着靖惠太子,上前便是用拐杖一顿乱打,“不听话,不听话!叫你这么大了还不听话,半分不懂事,不说好好的帮你父皇分忧,还带着妹妹乱跑。”   抚着胸口,像是气得喘不过气来。   郗皇后情知婆婆是来救场的,赶忙上前扶住,一叠声道:“母后觉得怎样?是不是心口喘不上气儿?快快快,快去叫太医!!”   武帝要是看不出母亲和妻子是在做戏,就是蠢蛋了,但是孝道当前,总不能自己拆穿母亲,更不能为了训斥儿子不管母亲。只得上前扶了太后坐下,朝儿子喝道:“给朕滚!这会儿不想看到你!”   郗皇后急忙给儿子递眼色,低声道:“别惹你父皇生气,快下去。”   只要过了皇帝盛怒的这个当口,后面就算再又气,也消了些,然后儿子再自己罚自己一场,肯定要比现在领罪强得多。   靖惠太子神色灰白退了下去。   这边武帝安顿好“气坏了”的太后,等着太医诊过平安脉,然后领着宫人又去了里面,阿沅还是安安静静的睡着,小小脸儿闭上双眼,恬静可爱。   睿王上前轻声道:“妹妹喝了药,姬公子说是有安神的成分,且得睡一会儿。”他紧紧的握着拳头,声音平缓,眼睛里却是寒芒四射。   “嗯。”武帝应了一声,只是一想到安神药,就忍不住龙颜大怒!   若非太子妃有意疏忽不管女儿,怎么会让外人有了可趁之机,莫名其妙端一碗送命的安神汤药?小郗氏真是死有余辜!!   要不是顾及太子的储君地位会被影响,皇后和郗家也是难辞其咎!   话说今儿这一连串的事,先是刺客故意行次失败,让太子等人急急回府,然后利用太子的性子急躁,和小郗氏对女儿的厌恶,这才成功的将这两人调开,让送毒药的丫头有了可趁之机!   这人一定十分了解宫闱内情,……是谁?   缪逊已经领着那小侍女去了慎刑司,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但是隐隐的,武帝觉得不会是什么好结果,甚至……,会是很惨痛的结果。   ******   阿沅醒来以后,因为还要休养排除余毒,而且如同姬暮年预料的那样,落下了咳嗽的毛病,所以学堂是暂时不用去了。   此刻正在摇头叹息。   公主真是一个高危职业啊!特别是从前小公主脾气不好,皇帝偏心,母妃盛宠,哥哥又出色的碍人眼,简直就是一块招牌靶子!   最近天天在屋里静养,时间过得飞快。一抬眼,就能看见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以及忙碌的宫人们,正在为着年根大节忙碌的装点,整个皇宫内都是披红挂彩的,到处弥漫着一股喜庆的气氛。   睿王进来探望妹妹,问了日常起居,坐下来,忍不住低声抱怨,“父皇说是会彻查妹妹中毒的事,可是人去慎刑司,却一直没有消息透出来。”颇为恼怒,“还有上次妹妹被猫儿吓着,父皇也是赐死陈嬷嬷就打住,真是不知……”   真是不知,到底在为什么人遮掩!   只是这样质疑君父的话,不好说出口罢了。   阿沅却觉得事情不简单,能让皇帝爹把谋害自己的人都压一压的凶手,只怕是一条大鱼,很大很大,才会让皇帝爹有如此反常之举。   算算日子,隆庆公主的一百天禁足也到时间了。   说不出什么原因,那种风雨欲来山河倾的感觉,之前暂时被压下去,此刻又浮了上来,----这几个月平静的表象之下,只怕早已是暗流涌动。   阿沅安慰哥哥道:“且等一等,父皇不会让我白白受委屈的。”   睿王忍了忍气,“也是。”到底有了一丝不满,“但愿吧。”   而此刻,被儿子腹诽的武帝正端坐在龙椅之中,一下下敲着桌面,直到抬头看见郗皇后轻声进来,才停下,开口便是,“你换一身便服,跟朕走。”   郗皇后被莫名其妙叫来,还在没回神,又听皇帝说出如此古怪之语,不免更是迷惑不解,“换便服?皇上这是要带臣妾去哪儿?”    ☆、18好一对野鸳鸯     郗皇后换了便服,跟着皇帝秘密出了宫。   一路上先是马车快速疾行,接着又换轿子,皇帝并不说去哪儿,神色凝重,皇后也识趣的不敢多问,反正到了就知道了。   然而任凭皇后有一千种、一万种猜测,却断断猜不到,会是自己的女儿和人偷情!   “冤家……”隆庆公主的声音娇滴滴的,“我被关了这么多天,出不去,你就不说进宫来请个安,看看我?真是一个没良心的,枉费我那么想你。”   谁?!郗皇后大惊大怒,什么人居然还能自由进出皇宫?莫非是某个侍卫?!等会儿把人揪出来,就叫皇帝打死!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然而,却是一只皇后认识的癞蛤蟆。   那声音低醇沉稳,隐隐含笑,“这几个月宫里风声鹤唳的,我如何敢去搅合?暂时忍一忍,等着事情过去,这不……,咱们又在一处了吗?”笑声渐次荡漾,“才几个月不见,摸着怎地小了,待我替你揉一揉……”   郗皇后像是被急速制冷冻僵了,动弹不得,脸上、心头却是热血翻涌,让一双眼睛都充血红了!怎么会……,怎么,怎么会是河间王?!那个自己从小养大的养子,直到十六岁分府出去,一直在膝下承欢,声音绝不会听错!   他们……,兄妹乱*伦!   郗皇后想不下去了,缓缓转头,看向皇帝的目光有了一丝可怜,她伸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扑”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倒了下去。   武帝稳稳的扶住了她,转手交给旁边的宫人,额头青筋直跳,怒声大吼,“两个小畜生!给—朕—滚—出—来!!”   ----宛若晴天一道霹雳惊雷!   内屋的隆庆公主惊得弹跳起来,魂都没有了,失控的抓住堂兄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父皇来了!”低头一看,自己衣衫凌乱不堪,胸前半幅春光若隐若现,慌忙哆哆嗦嗦整理衣服,又去扶乱作一团的发髻。   奴才和妹妹都可以灭口,父亲……,却不能够。   隆庆公主深知父亲的那些手段,和他戎马半生的惊人武力,别说外面的高手侍卫,就算父亲一人过来,自己和堂兄也是逃不走的!   她带着带着哭腔急道:“承业,咱们、咱们要怎么办?”   河间王看着花容失色的堂妹,心里闪过一丝鄙夷,面上故意也装出一些慌乱,急急的整理衣袍,“躲不过的,咱们……,只能出去认错了。”   说着,不由分说把她给拉了出去。   郗皇后一时急怒攻心,吐了血,此刻已经悠悠苏醒过来,睁眼便看见养子和女儿牵手走出来,两人衣冠不整,特别是女儿身上,还有男女欢爱留下的痕迹。不免又是一口热血涌上,强行咽了下去,颤声指道:“你们……,你们两个混帐!”   河间王和隆庆公主都跪了下来,低头不语。   武帝上前几步,对准河间王的心口就是狠狠一脚,“养了你几十年,倒是养出一个祸害来了!”犹自不解气,又连踢了几脚,气极高声,“畜生!她是你的亲妹妹啊!你怎么可以毁了你的妹妹!”   “父皇!”隆庆公主心疼情郎,上前护道:“不要打承业了,不怪他,一切都是我自己愿意的……”她滚出伤心的眼泪来,是的,说起来还是自己先勾引堂兄的,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驸马性子柔弱,而本朝驸马不允许任实职,所以每天都在家吟风弄月,毫无半分男子气概,自己便有几分看不上。加上两人一直没有生下儿子,周家隐隐传出微词,为了这个,两人便争执了几句。   可是自己把这些跟母后说了,她却总说女人生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让自己和驸马多努力努力,并没有半分替自己着想。至于父亲和弟弟,就更指望不上了,所有的烦心事,只有堂兄还肯听自己倾诉,安慰一二。   那天驸马有事回了周家,堂兄过来陪自己到恼,两人喝了点酒,自己回房的时候一时没有站稳,跌在了堂兄的怀里……   想起堂兄在床上的强势有力,平素的冷静沉着,男人……,原本就应该像他那样!偏生当初母亲说什么,性子绵软的男人好拿捏,给自己找了一个面团儿似的男人,一辈子都这么糟蹋了。   只有……,跟堂兄在一起才是快乐的。   “啪!”郗皇后嘴角含血,一巴掌扇在隆庆公主的脸上,“你自己愿意的?”她从未想到过,女儿被捉奸不算,乱*伦不算,还会毫无廉耻的承认自己愿意,真是恶心到了不行,咬牙切齿骂道:“这样的话你也说出的来?你一个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还有没有一点廉耻?!”   隆庆公主捂着热辣辣的脸,逆反心理上来,只扭了脸儿不言语。   郗皇后气极,“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生下你这个孽障!”   “母亲当然不愿意生下我了。”隆庆公主一脸嘲笑,挺着身体,挡在情郎前面,梗着脖子仰面道:“母后心心念念的,不就是想生一个儿子吗?想巩固你的皇后之位,和郗家的后族地位吗?我一个女儿有什么用?你当然后悔了。”   她的声调变得尖锐古怪,“为了太子,为了太子!母后永远都只会这一句!”   郗皇后感到一阵无声心痛。   是的,自己过分关注儿子忽略了女儿!但是,自己是缺她吃了?还是缺她穿了?还是她闯祸的时候,少给她收拾烂摊子了?这个宠坏了的女儿,怎地就不想一想,若是没有太子,将来新帝登基,皇后和公主又有几分地位?!   自己为了儿女和家族操碎了心,女儿却只会抱怨自己,没有全心全意关注到她,不断捅娄子不说,居然还……,还和堂兄乱*伦自毁前程!让太子有了一个乱*伦苟合的公主姐姐!   早知如此,的确不该生下她的。   郗皇后轻声冷笑,“哪怕你说破了天去,都没有一条是你和堂兄乱*伦的理由!如此毫无廉耻、好不悔改,我……”闭上眼睛,飞快做了决断,“只当是没有养过你这个女儿罢。”   自己养出乱*伦的女儿,皇后的德行已经有亏,若再求情,那自己成个什么了?自己被皇帝厌弃不要紧,可是太子还未登基,其他皇子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他不能失去自己这个母后庇护!   ----只有弃了女儿。   隆庆先头只是一时激愤之语,说完便后悔了,犯了如此大的事,实在不该再得罪刺痛母亲的,否则谁还会为自己求情?没想到的是,才一眨眼母亲就放弃了自己!   她的心中掠过千百种情绪,吃惊、后悔、自嘲、厌恶,到最后……,全都化作了更强更恨的逆反心理,却死死咬牙一个字都不肯再说。   武帝一直静静看着她们母女,对眼前的结局并不意外。   比起女儿,皇后的确更看重太子的储君之位和郗家的后族势力,更何况女儿德行败坏无可救药,想来皇后也没脸说出求情的话。况且她打量着自己不会怎样吧?难道因为女儿和养子乱*伦,自己就把他们两个杀了不成?既然性命无碍,皇后自然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可是皇后不知道的是,这两个畜生不只是乱*伦偷情,他们还……,一个想要引起宫闱内斗,一个想要致妹妹于死地!如此毫无廉耻、毫无人伦的两个畜生,已经是丧心病狂了,还留着他们做什么?!   留着等他们继续兴风作浪,继续谋害小女儿吗?   武帝心中冷笑,心中最后的那一丝亲情,也被小女儿中毒的事给斩断了。   可是想起前些天姬闻堂递上来的密折,只得暂且将杀心压下去,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且忍一忍,势必要将背后的逆臣贼子一网打尽!   想到此,上前对着河间王就是一顿暴揍,“不管你妹妹怎么说,她是女子,若是你一个大男人不愿意,能有今天吗?朕先打死你,再打死她……”   河间王吃痛不敢还手,上前使劲抱住了皇帝的腿,痛哭流涕道:“父皇!是儿臣一时糊涂,害了妹妹,对不起父皇和母后的养育之恩,儿臣知道错了。”一副哭得哀哀欲绝的样子,回头朝隆庆公主递眼色,“隆庆,快向父皇认错啊。”   隆庆公主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赶紧抱住父亲的另外一条腿,痛哭起来,“父皇啊,女儿知道错了,你就……,你就原谅女儿吧。”   郗皇后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在皇帝面前装可怜,还不算太笨。   武帝被养子和女儿一左一右抱住,拉拉扯扯,正在不可开交,就听外面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一个妇人高声哭道:“皇上、皇后娘娘,你们不要承业,就把儿子还给我吧!让我把他领走……”   很快,就有宫人急匆匆进来通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安乐王夫妇来了。”   武帝心中冷笑更甚,----这个小畜生果然有几分心计,知道在关键时刻把生父生母搬出来!看来今儿这场戏够热闹的,在台上演的人,只怕才是真正的看客呢。   ******   阿沅穿了一身新做的鹅黄色中衣,头上抓了两个包子头,裹在四喜如意云纹锦的大红锦被里面,被窝里面暖融融的,所以懒洋洋的赖床不肯起来。不过也没有闲着,手里拿着一本入门的医书,正在反复默默背诵药名儿。   白嬷嬷在旁边笑道:“公主看得跟真的似的。”   在她看来,小公主连字都认不全,不过是贪图上面的药草图画好玩罢了。   阿沅故意让人借了有图的药书,这样纵然觉得自己古怪,也不会疑心,此刻完全投入了医学的海洋之中,根本不理会别人。   上次中毒的事给她提了个醒儿,从事高危职业,没有一手金刚钻是不行的!   并非每次毒药都会让人有恶心的反应,万一下次不走运,遇上无色无味没反应的高档货,自己的小命岂不是危险?当然了,这只是未雨绸缪、有备无患,若非上次是在太子府中警惕太低,也不会那么轻易中毒的。   不过能够买通太子府的人,那人……,会是谁?   阿沅心里早就有了猜想,只不过皇帝爹才是法制的唯一准绳,得等他判定才行,他说是谁便只能是谁,----自己并不像哥哥那样义愤填膺,毕竟他还小,眼里的是非曲直太过绝对,父亲要考虑的东西其实更多。   “小懒虫。”武帝不知道几时过来的,在宫外的那些怒色早已掩饰不见,笑容和蔼走到床边坐下,替女儿掖了掖被子,“呵……?”他诧异的看了一眼,“小家伙,还自己翻起医书来了。”   “嗯,上面有很多花花草草。”阿沅撒了谎,总不能说自己是借尸还魂的医生。   “歇歇眼。”武帝将女儿的医书抽了出来,放在一边,问了一些家常闲篇,然后说起了一件正事,“阿沅,父皇给你找了一个新嫂嫂。”   “新嫂嫂?”阿沅迟疑了下,“父皇给太子哥哥重新选妃了?”   “嗯。”武帝见女儿反应机敏,心下甚慰,说道:“是姬家长房的大小姐,听说是一个才貌兼备、温良贤淑的好姑娘。”   “姬家大小姐?”阿沅吃惊。   与此同时,姬家的人亦是惊讶不已。   “皇上册封月华为继任太子妃。”姬师堂看着案头上静静放着的明黄圣旨,还有一点回不了神,看向半屋子的兄弟子侄,问道:“你们怎么看?”   “伯父。”姬暮年先开口道:“大妹妹能成为继任太子妃,是她的福气,也是咱们姬家女儿教导的好,这才会让皇室选为儿媳。”   嘴上这么说,心头的却是一片浓浓怪异。   ----和前世不一样了!   前世没有沁水公主在太子府中毒的事,太子妃也没有被赐死,自己的堂妹虽然嫁给了太子,但却不是太子妃,而是一个小小的侧妃良娣。   不明白,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现了偏差。   这让他的心头升起一阵烦躁,如果事情都和前世变了样儿,自己怎么追查小公主前世的奸*夫?又怎么能将真凶绳之以法为姬家报仇?!   “废太子妃才死。”姬闻堂见儿子沉思起来,接话道:“当然了,她是被皇上下旨鸩酒赐死的,太子不用为她避忌守孝,况且太子是国之储君,府中没有主母也不合适。”这些都只是表面原因,而真正的……,迟疑了一下,才道:“只怕皇上此举,是要将祸水引向姬家,为小公主避一避风头吧。”   姬三公子插嘴道:“二叔,这话怎么说?”   姬闻堂转头看向儿子,“暮年,你看明白没有?”   姬暮年收回飘走的心思,回道:“儿子也是这么猜想的。”细细分析,“原本废太子妃只是一时失察之罪,说起来罪不至死。但是她若是不死,留在郗家,就会天天提醒郗家的人,这个曾经的太子妃,是因为沁水公主才落到如此田地,难免惹出事端。”   姬闻堂捋着胡须,点了点头,“继续说。”   “而郗氏一死,自然而然就没了提醒的效果。”姬暮年继续说道:“加上大妹妹被册封继任太子妃,郗家的视线转移,只会深恨姬家夺了他们未来的后族地位,给姬家下绊子就够忙的,哪里还顾得上跟小公主怄气?”   说完这些,又道:“不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施施然站了起来,长身玉立、宛若修竹,走到案头前,轻轻抚了一下圣旨,“姬家在这个时候成为未来后族,固然承担了一些风险,但与之对等的,也是姬家将来无上的荣耀!”正色道:“我们不能退,只能战!”   ----不能退,只能战!没有选择。   回到二房的院子,姬闻堂领着儿子去了书房单独说话。   “那个消息,你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父亲放心。”姬暮年当然不能说,是自己前世亲生经历过推算出来,再有心去打听的结果,只能含混道:“不过是凑巧,有几个朋友在军中任职罢了。”   姬闻堂还是不放心,“你可不能含糊!密折我已经递上去了。”   “不含糊。”姬暮年淡然一笑,“父亲,儿子岂是那等没有轻重的人?会拿着整个姬家来开玩笑?你只管放心好了。”   姬闻堂对这个独生儿子一贯放心,颔首道:“你办事还算老成。”   姬暮年笑道:“父亲放心好了。”又道:“明儿就是大年三十,咱们家才出了大妹妹的喜事,且得好生庆贺一下才行。”语音微顿,“只是也不可太过招摇,惹得郗家嫉恨,礼数上面不能出错。”   “你想得细致。”姬闻堂也是挺高兴的,笑着点头,“的确是一件该庆贺大喜事,你大妹妹,可是最后一次在姬家过年了。”等到年节一过,开了春,侄女就要去太子府做太子妃,姬家可真是鲜花着锦、烈火油烹,只叹了一句,“从今往后,咱们可就是彻彻底底的太子党了。”   姬暮年微微一笑,“也好。”   前世不是太子党也被认为太子党,好处没捞着,反倒替皇室背了黑锅,今生当然不能再只担一个虚名儿!而自己,也不会再弃仕途做什么小小太医!   姬家嫡系只有两房,人口不多,但是百年世族的分支却相当庞大,年夜饭上,热热闹闹摆了几十桌,叔叔婶婶、堂兄堂妹的,光是行礼就够喧哗一阵子的了。   姬暮年长袖善舞的陪着亲戚们,看着满目幻紫流金、灯烛荧荧的景象,看着那一团团的花团锦簇,心思却摒绝在热闹之外。   静静地,等着那个早已预知的消息。   到了宴席的下半场时,果然有人神色紧张的跑进来回话。   大伯父姬师堂脸色微变,继而恢复,然后喜笑颜开的撑着宴席结束,立即叫了姬家嫡系男丁留下说话,沉声道:“河间王遇刺!被人劫持走了!”   姬家嫡系都是脸色一变。   唯有姬暮年神色淡然,心中冷笑,----遇刺?劫持?看来有些事情变了,有些还是没有变,河间王依旧延续了前世的那些诡计,呵呵……,演起来跟真的一样。    ☆、19伪萝莉VS真正太     河间王被人劫持了。   直到过了年,过了正月初一,这个消息才真正的公然传开。   阿沅心里觉得无比怪异,好好的一个王爷,居然在王府之中被人劫持,这说出去得有多荒唐可笑啊?而且最近皇帝爹心情很坏,来看自己的时间少了,还经常沉默不语眉头紧紧皱,显然是被什么烦心事所困扰。   ----会是和河间王有关的事吗?   还有一件,郗皇后最近身体抱恙病了,年三十勉强撑着出席,哪怕盛装丽服,都掩饰不住她眼里的深深疲倦,以及……,看向隆庆公主的隐隐冷厉光芒。隆庆公主更是一改从前的嚣张跋扈,表现的特别安静,一场年夜宴,除了行礼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简直都不像她了。   要有大事发生了!阿沅心头总是萦绕这样的念头,心神不安,但是一直到过完了正月十五上元节,都还是没有河间王的消息。   而燕国,迎来了一位特别尊贵的远房贵客。   “走。”武帝亲自来泛秀宫找到小女儿,笑容和蔼,“东羌国的使团来了,父皇带你过去见识见识。”   啥?阿沅的眼珠子都掉了下来,张大嘴巴,“去看东羌国的使者?”既然是一国来使,总不能在御花园见面吧?意思就是,“呃……,父皇带我去金銮殿上?意思是下面都是文武百官,和……,东羌国来使?”   就算是皇帝爹宠爱小女儿,社稷朝堂大事,这好像也不大合适吧。   阿沅明显低估了这个朝代风气开放的程度,和武帝对女儿宠爱的程度,见女儿瞪大眼睛的样子,武帝不禁笑了,“怕什么?你是大燕最最尊贵的沁水公主,见他们东羌国的使者,是给他们面子。”   呃,阿沅觉得自己脸好大。   武帝一面吩咐人,“去给阿沅准备朝服。”然后解释,“东羌国使团为首的,是他们国中的大皇子宇文极,年纪和你差不大,有你在,也免得把那小儿吓坏了。”   ----原来如此。   事实上,武帝是心里憋了一口气。   东羌国以小儿出使,一则轻慢,二则显示他东羌国稚子有才,----哼!笑话!难道大燕国就没有人了?东羌国派八岁皇子过来,燕国就用七岁公主迎接,小儿见小儿,如此心头那口气方才能平。   另外,皇帝也有显摆自家宝贝女儿的意思。   特制的紫檀木座几近地面,正中镶嵌一面又大又平的水面铜镜,以一团团祥云纹装饰镜框,阿沅展平小小的双臂,站在前面,任由数名宫女为自己梳妆打扮。   小小的人儿,一身绯色的刻金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   宫女捧来专门打造的小小凤尾金钗,凤钗九尾,孔雀开屏一般玲珑展开,赤金凤嘴尖尖,下坠一缕细细的金珠,末尾三粒宝石,分别是朱红、嫣红、深红,最后一粒做成光滑水滴模样,动一动,光芒便是隐隐流转不定。   乌云似的发髻中,凤钗和花钿的对称点缀,衬得那莲瓣一般的小小脸儿,白皙如玉、口润红脂,唯有一双明眸乌黑犹如水色墨丸,黑白分明,如同被雨后春露滋润,顾盼之间光华流转。   便是阿沅,也对镜子中的小公主有些看呆了。   上衣的广袖十分宽大,她把手从里伸展出来,提起百蝶穿花纹的百褶裙,感受那精美刺绣微微划过指尖,来回走了几步,群摆上的细细百丝流苏跟着盈动,仿佛一池□般明媚盈光。   乐莺站在旁边发着呆相,艳羡道:“真美啊,就是叫奴婢一整天守着公主看,什么都不做,也是愿意的。”惹得周围的宫女们抿嘴偷笑,亦是点头不已。   “哈哈!”武帝一阵畅快大笑,牵着宝贝小女儿的小手,一路乘坐明黄色御辇来到金銮殿,待到地动山摇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后,下面文武百官站定,抬头便是一阵惊呼声。   “皇上身边的人是谁?”   “沁水公主!真是可人,听闻玉贵妃……”   “皇上居然带公主来金銮殿,莫非要她接见使团不成?”   这是阿沅第一次来到金銮殿的正殿,站在御座旁边,从一个帝王的高度俯视燕国文武百官,那些权臣、那些王公,一个个都恭恭敬敬站在下面。   武帝侧首耳语,“阿沅,怕不怕?”   “不怕。”阿沅盈盈甜笑,皇帝爹偏宠的将自己这个女儿带上朝堂,自己决不能给他丢脸,挺直小小身板,声音朗朗道:“父皇真龙天子九五之尊,阿沅乃真龙之女,陪父皇上朝,看我燕国人才辈出、济济一堂,心中只觉与荣戚焉。”   武帝闻言龙颜大悦,大声道:“说得好!有女如此,朕心甚慰。”   当即便有善于阿谀奉承的臣子,上前赞道:“公主殿下聪慧无双,胆气过人,这真是皇上的福气,大燕的福气啊。”   武帝不予评论一笑,侧首看了缪逊一眼,点了点头。   缪逊提高声调,“宣东羌国来使!”   金銮殿的正殿比其他任何宫殿都要高大良深,从阿沅的的这个角度,抬头是好几人高的房梁,下面左右分列数根朱漆大柱子,都是双人抱粗,地面的青金广平镜面砖光滑如水,隐隐能够倒映出人影。   再往前看去,正殿大门又宽又高又大,映入眼帘是一片宽阔的广场风光,湛蓝湛蓝的天空之下,中间是一条笔直的雕龙错凤汉白玉大道。   一行打扮气势煌煌的使团队伍,渐行渐近。   走在最前面的,果然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小正太。远远的,看不清模样儿,只能分辨出穿了一身宝蓝色长袍,头上束着小金冠,人虽然年幼,但是身姿提拔,走起路来颇有几分大步流星之势。   金銮殿内宽阔高大,明黄帷幕层层叠叠、铺天落下,两旁文武百官皆是身形高大的成年人,那小小正太大步走进来,没有丝毫怯场。   丹陛之下,他声音带着一丝幼童稚嫩,但却明朗清越,“东羌国大皇子宇文极,领使者团叩拜燕国皇帝陛下!”将右手展开放在胸口,微微欠身,以皇子身份对武帝行羌国大礼,举手投足宛若行云流水。   周围有人轻笑出声,“东羌没有人了吗?竟然以黄口小儿出使他国。”   宇文极小小的眼眸里寒芒一闪,毫无畏惧,寻声看向那人,一连串问道:“小儿怎么了?我乃东羌国皇子,代表东羌国出使燕国,你凭什么看不起我?我东羌国八岁小儿都可以出使他国,毫不畏惧,不正说明我东羌国物华天宝、钟毓灵秀吗?”   他虽年幼,但是口齿清晰伶俐,“你们一群大人,欺负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儿,难道就不感到羞愧?难道就不感到可耻?”转头看向武帝,双手一拱,大声质问道:“请问燕国陛下,是否为难使者、以大欺小,就是你们燕国的待客之道?!”   说得众人一阵色变,那嘲笑他的燕国官员更是灰溜溜的。   武帝的脸色很不好看。   正要说几句挽回颜面,阿沅突然在父亲手上握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步,“东羌国大皇子此言差矣!”她仰起一张莹玉似的小脸,清声道:“黍米有优劣,时人有高低,我燕朝泱泱大国、人稠物穰,难免有一、二稗子和庸才,有何奇怪?岂能以偏概全?”   她道:“比如东羌国,既有像大皇子这样的人中龙凤,也有一些只顾美人不顾江山的败类,不是吗?”   这下子,轮到宇文极和东羌国的使者脸色微变了。   ----里面有一个典故。   在羌国建立之初,天下是由宇文家和端木家一起打下来的。   但是皇帝只能有一个,皇族只能有一族,那么该谁坐拥这大好江山呢?两家功劳都差不多的,谁也不肯拱手让出。有人建议江山平分,但是这样一来势力就会分散,很可能被其他国家攻击,绝非上上之策。   分又分不得,让又都不肯让。   于是两家人一合计、一商量,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宇文家做皇族,端木家做后族,----不仅仅是一代皇后,而是世世代代,羌国皇后都只能姓“端木”,皇帝不能立其他姓氏女子为后!   这样的祖制规矩延续了好几代,一直和*谐美满。   但是上一任的羌国皇帝突发奇想,----爷爷的皇后姓端木,拔拔的皇后姓端木,将来自己要娶的皇后也姓端木,真真好腻味呀。   皇帝决定换换口味,老婆不选表姐表妹,而是立了一个姓霍的女子为后。   这下可捅了大篓子了。   太后不同意,以端木家为首的臣子们更不同意,抓住皇帝这个熊孩子,就是一顿深刻教育,“儿啊,你家表妹如花似玉、贤良淑德……”,“皇上啊,怎么能立别的女子为后呢?”,“这样做是违背祖制的啊!会遭天谴的啊……”   巴拉巴拉巴拉,把皇帝说得恼了,撸袖子和太后臣子们大吵起来,吵着吵着火气升级,就变成打架,打到最后居然演出政变,皇帝打不赢逃出了皇宫,一路狼狈逃窜不已。   最后只能借着山河天险龟缩一隅,隔河立国,改国号为西羌。   而在京城中的太后只有皇帝一个儿子,最终迫于无奈,只能配合端木家,拥立另外一个太妃的儿子为新帝,改国号为东羌。   从此以后,羌国一分为二、东西对峙。   阿沅能够含沙射影这个典故,还多亏之前无聊,没事就恶补这个时代的一些大致讯息,没想到这就派上了用场。   当然啦,两国相会当以和谐礼让为上。   阿沅镇住了宇文极以后,便回头看向皇帝,正色道:“不过东羌国大皇子的话也有一些有理,待客之道,当然不能疏忽轻慢。”伸出嫩藕一般的小手,指向那个嘲笑宇文极的官员,“此人在金銮殿上言行无状,有失礼数,还请父皇重重责罚!”   要说宇文极年幼气度不凡、口齿伶俐,那么沁水公主比他更小一岁,应对起来亦是有理有据、头头是道,竟是谁不输谁一丝一毫!众人都是深深惊异,唯有武帝龙心大悦无比畅快,当即放声大笑,“真不亏是朕的女儿!”   言毕,竟然将女儿拉到御座坐下。   武帝是开国皇帝,这把龙椅之上,除了他,阿沅是坐过的第一个人。   底下臣子都是极会察言观色之人,眼见皇帝龙颜大悦,加上今儿多亏了沁水公主出面,才为燕国扳回了一局,----就算有人比她说得更好,但如果以大人对答小儿,赢了没脸、输了更加没脸,比不得稚龄公主对答来得巧妙。   因而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公主殿下兰心蕙质、七窍玲珑,小小年纪便是颖悟绝伦啊。”   “东羌国大皇子亦是聪慧明敏之子,难怪做为使者,当得起!当得起啊!足可见东羌国皇帝陛下,将来江山社稷后继有人呐……”   “真真金童玉女一般的人物。”   “皇上,公主殿下言之有理!”有人正色出列,“请皇上速速责罚无状之徒,既为两国交好之诚意,亦是彰显我燕国泱泱大国风范。”   宇文极在热闹之中抬头上望,那个小小女童,眉目姣妍、肤光莹润,打扮得跟小仙女儿似的,依偎在皇帝身边,一双明眸宛若水洗宝石盈盈生辉。   这一幕,在他心里刻成永恒。   沁水公主,幼时容姿殊丽,语惊四座,及长,风华倾天下。   ----《燕史。列传。公主传》   ******   “妹妹今儿可是长大脸了!”睿王高兴说道。   阿沅俏皮一笑,“大脸?多大的脸?”伸手去捏哥哥的脸,“下次让父皇带你去金銮殿上,长更大的脸好不好?嘻嘻……”   “小丫头淘气!”睿王俊美的脸庞被妹妹捏变了形,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眼里倒是浮起一丝艳羡,“是啊,改天父皇也带我上金銮殿。”   玉贵妃明眸里闪过一丝奇异光芒。   只怕……,儿子的这个愿望永远不会实现。   不想伤了儿子的心,安慰他道:“别学的跟你妹妹一样淘气,等你长大了,皇子成人封王,自然有机会上金銮殿的。”   睿王没有听出母亲的婉转之意,仍旧和妹妹说笑,脸上有一种与有荣焉,眼里闪着骄傲的光芒,“阿沅是我的妹妹!”   玉贵妃淡淡一笑,目光在一双儿女身上流连不定,越发幽深。   殿内极为幽静安宁,博山炉金鼎内焚着上等沉水香,一缕一缕轻烟,飘飘扬扬的袅绕逸出,弥漫着舒缓恬静的淡淡香气。   玉贵妃母子三人各自静静坐着,母亲绝色姿容、仪态万千,儿子一派光华璀璨的风流气派,那小小的女儿,宛若观音坐前的玉女儿一般可人。   ----好似一幅神仙画卷上面的人物。   而此时,隆庆公主府的气氛就不太好了。   “早就知道父皇偏心!!”隆庆公主脸上戾气越深,阴冷道:“同样是儿女,凭什么只带她上金銮殿?难道她是怀胎二十四个月生下来的不成?!”并不觉得妹妹对答宇文极是多大能耐,只是一心深恨父亲偏宠妹妹。   那天幸亏安乐王夫妇赶来及时,好歹将堂兄保下救走,而自己……,则被父母左一个“畜生”,右一个“不知廉耻”,整整骂了半日!这还不算完,父亲派了两名女官过来监督,要自己每天跪在佛龛面前,抄写十遍《女诫》《女训》,且日子没有定数,一直要抄到父亲满意为止!   如今的自己,每天都要以公主之尊跪在地上,任凭那些奴才嘲笑!!   可恨自己受辱也罢了,堂兄他……,说是被人劫持,谁知道会不会是被父皇给秘密地……,隆庆公主有些想不下去了。   “公主!”心腹宫女芍药匆匆进来,关了门,从怀里摸出一封密信,不言不语递给了她,然后乖觉的退到了一旁。   隆庆公主看到信封上面的暗记,不由心下大喜,是堂兄让人送来的密信!赶忙手脚慌乱拆了,却是大吃一惊!   ----居然是一封血书!   河间王在上面说到,年夜宴上,府里来了一群蒙面刺客将他打伤劫持,然后秘密出了京城,他向那些人许诺黄金万两,对方仍然无动于衷。心下情知不是劫财,只怕自己性命堪忧,而对方又将自己带到偏僻之处,只怕多半是奉了皇命!因而趁着夜色深重,从马车之中跳出滚落山崖,这才侥幸逃过一劫,捡回一条命来。   但一路逃亡,一路追兵不断,仅仅半个月功夫,就已经遭遇到三场伏击,若非找到了几员旧部,只怕早就一命呜呼。   隆庆公主看到此处不由大怒!自己都已经答应父母,往后再也不见堂兄,只求保全自己和他的性命,为何还要斩尽杀绝?!原来父亲当面应了自己,不过是哄人,背后却对堂兄行如此毒辣手段!   继续往下看,河间王又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己逃得了一次、两次,但总不能逃一辈子,谁知道哪天就逃不过了。近日他连损几员大将,无疑断了左膀右臂,想来怕是命不久矣,----其词哀哀,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啊。   隆庆公主红了眼圈儿,擦了擦泪,继续往下看。   河间王信上又道,唯今只有一计能够保全他的性命,且如果事成,将来二人长相厮守也不成问题。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色字迹,化作他醇厚的声音,“若娇娇信我,不愿我死,而愿与我长相守,便可拆阅小封密信。”   隆庆公主刚才就发现还有一封小小密信,此刻放下血书,脑子里面满满都是如何解救堂兄的性命,再想到能和堂兄长相厮守,更是激动的心血沸腾起来!   她拆开小封密信,一字一行看下去,脸上的血色随之一点一点褪下。   半晌了,从巨大的震惊之中回神,思来想去,又觉得只有堂兄的法子唯一可行,忍不住又看了一遍,似乎……,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   隆庆公主心情紧张,嘴唇干燥,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舔,唇脂味道入口,有一种淡淡的牡丹花香甜味道,叫她浮想联翩。   那日床上云翻雨覆之后,堂兄揉着自己的酥胸,含着自己的唇舌,暧昧道:“你怎地每每都用着一样唇脂?回回都是牡丹味儿。”   那样的浓情蜜意、缱倦缠绵,真是想一想都叫人销魂忘形。   是啊!如果继续等下去,不仅堂兄会被人首分家,自己也要守一辈子活寡,----便是再嫁了人,自己也不会忘得掉堂兄的,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而只有按照堂兄所说的法子,只要成功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谁也不能阻挡自己和堂兄在一起,长长久久、恩恩爱爱,一生一世再也不分开……   她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信,继续看了下去。    ☆、20作死的节奏     雪花飘零,腊梅吐蕊,一派白雪皑皑的寻梅景象。   京城里面的富贵公子哥儿们,过年在家关了大半个月,都争着出来透气,九门提督家的梅三公子也不例外。这日约了几个狐朋狗友出门,一个个打扮的光鲜神气,都是新袍子、新靴子,头上不是金冠,就是玉簪,腰上必定还有七、八个荷包,两三块玉佩,就差没在胸口挂一块牌子,“快来抢我吧!”   “去护国寺赏梅吧。”内中一人建议道。   同伴们不同意,“护国寺有什么看头?不去,不去。”   那人便舌灿莲花,先说护国寺最近上香的女客多,又说自己备了好酒好菜,还说自己新买了几个美婢,只用三言两语,就把一群纨绔子弟给哄了过去。   酒过三巡,梅三公子有点尿急憋不住,“茅房哪边?”   “还茅房呢?随便找棵树不就结了?”做东道的那人与他指了方向。   梅三公子晃晃悠悠,寻摸到一棵老梅树下,哆哆嗦嗦解了裤带,掏出那物事,就是滴滴答答一阵响动。因为膀胱的压力减轻,一阵畅快,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正准备转身回去,忽地花窗那头一道倩影晃过。   “冷死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红梅、腊梅,看来看去还不是那样儿。”   大约是今儿的酒有点烈,梅三公子脑子晕乎乎的,身体里还有一股热流蹿动,当即忍不住,蹑手蹑脚趴到窗口去看。只见对面一个年轻妇人,并一个丫头,那妇人有几分水秀姿色,胜在气度不凡,有一把纤纤水蛇腰,还有胸前两团鼓鼓的饱满□,叫人垂涎欲滴。   她偏了头整理云鬓上的发钗,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脖子,搔首弄姿之际,露出几分端庄、几分妩媚,糅合在一起简直要了男人的小命儿。   梅三公子只觉得魂儿也丢了,心也飞了。   “好了,走吧。”妩媚少妇旋即戴上了昭君兜帽,掩住春光无限,勾得人更是心痒难耐,然后娇娇怯怯的往前走去。   梅三公子小腹热流滚动,身下发硬,差一点儿就情不自禁喊出口来!好歹忍住了,但是哪里舍得让那少妇就此走掉?忙不迭左顾右盼,要找出口追过去亲香一把,看她身边没有男子,若是能够成事那才叫销魂呢。   “哎哟!”那少妇堪堪走了几步,忽然跌倒,娇滴滴的叫唤起来,“不好,我歪着脚了。”搭着丫头的手上了台阶,一面走,一面喊疼,好不容易找了连廊坐下,抱怨道:“这可走不得了!快去找人抬椅子过来。”   那丫头忙道:“奴婢这就去!”竟是慌慌张张就丢下主子,急着去找人过来。   梅三公子正愁不知怎么去招惹呢,眼见如此,简直喜上眉梢,顿时色与魂授的绕路跑了过去。上前咳了咳,做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问道:“小娘子,怎地一人坐在这雪地里面?”   那少妇睨了他一眼,不答话。   梅三公子只当她是害羞,不过不要紧,只要对方没有发怒就有戏,因而摆出十二分的温存款儿,柔声道:“天气寒凉,小娘子可千万别冻着了。”   “走开。”妩媚少妇蹙了蹙眉,将身子一扭,起身便要走,哪知道偏偏踩住了裙子脚,一个不稳,就朝台阶下面跌下去。   “小娘子当心!”梅三公子赶忙上前搀扶,手上加了力道,见那团软玉温香搂在自己怀里,嘴里还道:“哎哟,还好没有磕着。”   “你放开,……我。”那少妇又气又羞又恼,脸上飞起红霞,扭了几下,偏又脚疼无力站不起来,“快松手,成个什么样子?”   梅三公子本就□中烧,哪里还堪她这么扭来扭去的,当即精虫上脑,想也不想就把人打横一抱,急匆匆找了一间空置屋子,脱了裤子要干那事。   “你混帐!!”那少妇拼命厮打,奈何女子和男子力气比例悬殊,挣不过,不由气哭道:“你知道我是谁?!我是……”   梅三公子当即堵了她的嘴,一阵狠狠吮吸,把那少妇的嘴都亲得红肿了,方才松开淫*笑道:“好亲亲,你就是我的好亲亲。”因天冷,不敢把衣服都脱光了,扯了那少妇的披风垫在地上,掀了她的裙子,扒了她的裤子,自己掏出早已又硬又肿的物事,借着酒气胡乱一气儿乱捅!   不过几个回合,便就找到了曲径通幽之处。   “亲亲,肉肉……”梅三公子这边刚一进去,便觉下身畅美难言,只顾扣紧了那少妇的香肩,忙着进进出出起来。   那少妇起先还挣扎扭打来的,后来像是得了趣,渐渐不闹了,到了那极美之际,居然忍不住轻轻吟哦,缓缓潮红了一张俏脸儿。   梅三公子见状更是得趣了,哑着嗓子道:“娇娇,你也觉得美了吧?”   一场意外,到最后居然宾主尽欢。   那少妇低头整理衣衫,脸上还带着房事刚刚褪去的潮红,半晌穿好了,才娇软的嗔了一句,“呆子,还不快扶我起来?”   只把梅三公子的骨头都给叫酥了。   “对了。”他这厢食髓知味,垂涎问道:“还未请教小娘子姓甚名谁?”   那少妇媚眼如丝斜飞过去,掸了掸衣襟,“叫你那般着急,也不问清楚,就敢胡乱扯着我做那事儿。”声音一转,“我么?说出来,怕吓死你。”   梅三公子以为是她夫家矜贵,不以为然,“娘子休得小瞧于人!家父九门提督梅滨荪,祖父乃是皇上亲封的长顺伯,小爷自打生下来以后,这满京城里,还没有人能够吓着我呢。”   那少妇撇了撇嘴,“懒得理会你。”一瘸一拐走了出去,推开门,依旧找到方才的连廊坐下,并不继续多说。   梅三公子追了上去,问道:“你倒是说呀。”   正当此际,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四处围了过来,先头去了的那个丫头,见着自家主子神色大喜,上前跪道:“公主殿下,可算找到你了!”   公主?!梅三公子吓得魂儿都没有了,怔了半晌,结结巴巴问道:“公、公主,哪位公主?”   “好大胆!”那丫头一声断喝,“哪里来得登徒子?!见了隆庆公主还不下跪!”   “隆庆公主……”梅三公子的酒彻底醒了,脸色惨白。   “别错怪梅三公子了。”隆庆公主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嘴里笑道:“方才梅三公子见我孤身一人在此,十分担心,正说要送我回公主府去呢。”睨了对方一眼,盈盈笑问:“梅三公子,你说是不是呀?”   ******   皇宫内,阿沅正在御花园内的红梅苑里流连。   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里,红梅星星点点,一簇簇、一团团,在洁白之上开出最最绚烂的殷红之色。而阿沅那一身大红色的织金羽纱披风,把她衬成最大一朵红梅,在那梅林之间穿梭来去,好似一个小小的红梅花精。   她踮起脚尖伸手攀折了一支,梅花映雪,人映梅花,真不知道是谁衬了谁。   白嬷嬷嗔道:“公主让乐莺她们折罢,仔细手凉。”   阿沅用手里的梅花东点点,“这朵开得大,折下来。”西指指,“上头那一支开得很好,还有几朵并蒂的呢。”她盈盈笑道:“都折了,插在花瓶里给母妃赏梅。”   鉴于前世小公主和玉贵妃母女关系不好,今生一直努力改善关系。   “咦?”阿沅忽地停下脚步,抬手让后面的人不要出声,----怎地花窗后头隐隐有小孩儿的哭泣声?走过去探头一看,居然是那东羌国大皇子宇文极。   宇文极头戴小小紫金冠,身着锦袍,腰间坠着一堆荷包玉佩,下着秋香色绫裤,脚上蹬了一双玄色雪底小朝靴。   此刻正坐在一块巨大假山石上,小肩膀一耸一耸的。   小正太那天在朝堂上不是很厉害么?这回怎地偷偷哭鼻子了?阿沅从瓶子门绕了过去,上前问道:“喂,你哭什么呀?”   宇文极扭回头来,眉间隐隐怒色,“我没哭!”   阿沅眨眼打量着他。   喂喂!漂亮的有些过分了喂!   这小子好似一副上天最完美的杰作,什么眸若点漆、面若冠玉,什么脉脉含情、烁烁光华,就算把所有的美好形容词给套上,都一点不过分。   长大了,必定是和哥哥睿王一样的少女祸害。   瞧他现在虽然不哭了,睫毛上还挂着几点小小水珠,衬得一双乌黑的眸子仿佛带了灵性,一闪一闪的,比那夜空里的璀璨星子还要美丽。   阿沅决定逗一逗这可爱正太,笑眯眯道:“是不是想家了呀?小不点儿。”   宇文极撇嘴,“你比我还小呢!”   呃……,阿沅揉了揉鼻子,居然忘了自己的真实年纪了。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拿起他放在旁边的一把小刀,上面刻着一行歪七八扭的文字,倒不认得,好奇的指着上面问道:“这是什么?”   “阿兰若。”   “阿兰若?”阿沅复述了一遍,“什么意思?”   “我的名字。”   阿沅嘀咕道:“咦,怎么像女孩儿的名字?”   “才不是!”宇文极原本还绷着小脸儿的,这会儿像是被她气得炸了毛,气急败坏解释道:“阿兰若是梵语佛经里的森林!是修道人禅修的清静之地,空空寂寂,天地苍茫的意思!”   “哇!你懂得真多。”阿沅一句话就给对方顺了毛,又拍马屁,“不过你小小年纪就出使大燕了,真是厉害!”递了一块干净的帕子过去,“真不愧是宇文家的孩子。”   宇文极被她夸得头晕目眩,挺了挺身板儿,顺手就拿起帕子擦了擦脸上泪痕,低头一看,忽地发现上面的粉色绣花,不免神色尴尬。   正在不知道该怎么把帕子还回去时,又见她从荷包里面摸了一块糖,递了过来,于是灵机一动,赶忙借着拿糖的动作,把帕子还给了她。   阿沅见他不吃,心下暗笑,故作一脸认真之色问道:“对了,你们东羌那边有这样的桂花糖吗?”   宇文极撇了撇嘴,高傲道:“桂花糖是什么稀罕物儿?当然有了。”   阿沅“哦”了一声,“那你快尝一尝大燕的桂花糖,告诉我,和东羌国的桂花糖有什么不一样,到底哪边的更好吃一些?”   宇文极把糖放进嘴里,取中庸之道,“唔……,差不多吧。”   多年以后,当宇文极摆出一副爷最狂拽的样子,朝阿沅呵斥时,“你给我老实一点儿!再顶嘴,回头收拾你啊。”   她就回他,“你当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啧啧……”   某人脸色发绿,“……”   “你用了我的绣花手帕。”   某人气得五官扭曲,“…………”   “你还吃了我的桂花糖。”   某人干脆直接掀桌暴走,奉送怒吼,“慕容沅,你—给—我—闭—嘴!!”   阿沅大获全胜之际,忍不住回想起这一段可爱的儿时记忆。   ----真是一段美妙的相遇呀。   ******   “冤家。”隆庆公主赤*裸着雪白的身体,躺在梅三公子身下,半露春光,伸手从他脖子一路摸了下去,抓住一个半软的物事,揉搓了几下,顿时又硬了起来。她松手掩面“吃吃”笑道:“还不知足呀?”   梅三公子腆着脸凝望面前佳人,情*欲燃烧,“……又想你了。”   自己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一番阴差阳错,居然成了隆庆公主的入幕之宾,那天听得宫女喊出“隆庆公主”,本来胆都吓破了,----自己居然强了金枝玉叶的公主,强了皇帝的女儿!小命还不玩完儿了啊?!   哪知道正在心惊胆颤,隆庆公主便替自己解了围,不仅如此,事后还邀自己出来私下幽会,竟然拉着自己又要做那云雨之事。   心里真是那个美呀!   要说隆庆公主并非绝色之姿,但是睡了再绝色的粉头、丫头,又哪比得上睡了皇室公主呢?这可不是一般的征服快感!更何况,隆庆公主不比那些小家碧玉,在床上十分放得开,花样又多,每每她还喜欢在上头折磨自己,别有一番趣味儿。   如次颠鸾倒凤几次,那可真是神仙日子也比不得了。   就说今天,两人已经从水里折腾到床上,姿势也从男上女下,女上男下,正面、侧面、后面,变着花样儿来了三、四次。那梅三公子虽然年轻,也架不住连着好几天都是这么折腾,可是明明腿都软了,腰都酸了,偏又舍不得身下的那团软肉。   只为隆庆公主一句话,“若不是你那日服侍的好……”   试想一个堂堂的金枝玉叶,竟然因为自己器大活好而许了身子,这对一个风流浪荡子来说,是多大的褒奖啊!因此豁出命也要多弄几回才罢休。   “不知道怎么了。”梅三公子身下一阵大动,气喘吁吁,“一见了公主殿下,就是忍不住……,想要……”他拼命的加快速度,抽*送了几百回又交待了一次,低头啃了啃那粉嫩的□尖儿,讨饶道:“啊……,这回可是真的要歇一下了。”   隆庆公主被他弄得娇喘连连,心里却是唾骂不已,----作死的!赔了自己好几天的矜贵身子,要不是为了堂兄……,早就叫人把这蠢货给打死了。   罢了,看在他还有几分男人本事的份上,先乐得享受一回。   两人收拾了一番,然后并肩贴胸的搂在一处。   梅三公子是真的累了,正要昏昏沉沉睡去,忽地听见身边隆庆公主一声尖叫,“哎哟!快来人……”她伸了手乱摸,“来人啊!我、我心口疼……”一语未完,便是“哎呦、哎哟”之声不断。   梅三公子慌了神,忙问:“公主殿下怎么了?!”   屋里一直都有柔和灯烛照明的,揉眼看向隆庆公主,只见她禾眉微蹙,一手捧着胸口,像是疼得不行,“心、心口疼……”   外面有侍女闻声冲了进来,顾不得主子还是赤*身裸*体,就慌忙将人拖出被窝,手脚忙乱穿上衣服,嘴里急道:“梅三公子快点收拾一下!公主殿下有心口疼的旧疾,危险的很,须得回公主府找到特制的药丸,不然性命堪忧!”   梅三公子瞪大了眼睛珠子,一则担心佳人性命,二则更加担心自己的性命,----要是公主在跟自己欢好之后死了,自己也活不成啊!当即抓了衣服胡乱穿上,急急忙忙扶着隆庆公主出去,乘了车,一路疾驰回城赶去。   为避耳目,两人幽会地点在城外的公主别院。   然而到了城门口却有一个大问题,眼下天色已晚,城门早就关闭了,守城兵卒死活不肯开门。气得梅三公子大骂,“瞎了你的狗眼!不看看小爷是谁?!”他不敢说车里装着隆庆公主,只管抬出自己的父亲,“小爷得了肠绞沙,再不开门,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叫我爹砍了你们脑袋!”   楼上守城士兵打着火把往下看,见他穿着打扮不凡,气势嚣张,赶紧叫了上司过来察看,指了城下黑影儿,“大人,城楼下那人是谁?”   “梅三公子?!”守城校尉认出了人,不由大惊,又听他叫骂不休,----这位小祖宗瞧着不像生病的样子啊?正在猜疑不定之际,便见那梅三公子“咕咚”一声倒下,居然不动弹了!   “三爷!三爷!”他身边的小厮哭嚎起来,“三爷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爷一定会打死我的,三爷你快醒醒!三爷啊……”   守城校尉大惊失色,这位梅三公子可是长顺伯的宝贝孙子,九门提督梅滨荪的独苗苗,不让他进城事小,若是有个什么意外就麻烦大了!当即急了,赶忙吩咐道:“快开城门,把梅三公子接进来!”   很快,楼下城门“轰”的一声闷响,一点点缓缓打开来。   守城校尉赶忙领着人去迎接,梅家小厮已经把梅三公子放到了车上,马车缓缓朝城内行驶时,那校尉还在旁边担心急道:“快快快!快送三公子进城看大夫……”   “扑哧”一声,夜幕之中血光飞溅!   谁也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那梅三公子的马车上便站出来一个黑衣人,将守城校尉的头砍了下来,并且手不停歇,见跟出来的两名兵卒一起杀了,然后振臂高呼,“禀主上,事成!”   别说周围的士兵惊呆了,就连在车内装病的梅三公子亦是呆住,诧异的看向隆庆公主,不解问道:“公主殿下,咱们都已经进城何必再生事端?”   隆庆公主根本就不理会他,掀起帘子,站到了外面的马车前板上面,迎着月光四处眺望,像是找寻什么人。   梅三公子探头跟了出来,更是一头雾水,“公主殿下这是做什么?” 眼瞅着她不再叫疼,忍不住又问,“是不是心口疼好一些了?”   他的话音未落,便有潮水一般人流朝城门口扑了过来。   夜色重重,耀目的火把渐渐亮如白昼。   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乘坐高头大马,领头冲了过来,伸手将隆庆公主一捞,与自己坐在一起,低笑道:“娇娇,辛苦你了。”   隆庆公主撒娇卖痴,“你知道就好。”   “他是谁?!”梅三公子又妒又恨,恼怒问道。   那高大英俊的男子回过头来,微笑道:“也罢,让你死了做一个明白鬼。”不顾身边的人已经和城门守卫交战,只是整暇以待,缓缓拔出了明亮的利剑,一剑刺穿了梅三公子的心窝,一字一顿道:“我是……,河—间—王。”   “你们、你们……”梅三公子捧着心窝,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异神色,哪怕知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还是不太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死,最终还是没有做成明白鬼,就那样怨愤的断了气。   河间王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准备了十几年,手下兵强马壮、装备精良,对付城门的几十个守城兵卒,几乎就跟切豆腐一样简单。在他跟梅三公子说完话以后,那边便有偏将来报,“启禀主上,北城门已经收拾干净。”   “按计划,将其他三个城门给控制住!”河间王大手一挥,带着隆庆公主策马往前飞驰,口中喝令,“其余的人跟着本王,去东华门!”   东华门,便是天子皇城的东门。   飞驰之中,河间王在堂妹耳边沉声道:“等下按照计划行事!”   按照计划,隆庆公主心绞痛病得急,需要进宫急治,只要打开宫门……,所有的一切都将改变!自己再也不要受制于人,处处忍让、处处委屈,别说太子储君之位,就连九五之尊的那个宝座,都将是自己的!    ☆、21叔可忍婶也不能忍   天色渐渐浓黑如墨,月华皎洁、星子升起,好似一颗颗小而亮的水钻,包围了一粒硕大晶莹的钻石,星星点点说不尽的美丽迷人。   “阿兰若,别伤心。”阿沅声调清脆,安慰道:“使团的人走就走吧,你在大燕也会有人照顾的,就当是出来见识别国风光好了。”   方才刚刚得知,原来宇文极来燕国出使只是一个幌子。   因为羌国分裂成了东羌和西羌,十几年来,一直都是战火不断。最近东羌准备一举收复西羌,把那位立霍姓女子为后的熊孩子皇帝给灭了。但是北边有柔然、契丹虎视眈眈,东羌不敢举倾国之力出兵,因而跑来找燕国借点兵马,做为条件,把东羌皇帝的嫡长子留在了燕国,也就是质子了。   只要东羌和西羌的仗一天不打完,宇文极就一天回不去。   “我不伤心。”宇文极小小的俊脸上,神色平静。   阿沅心下好笑,不伤心,你臭小子刚才哭什么?死鸭子嘴硬罢了,想了想,又与他说道:“今儿你呆在泛秀宫的时间挺长的了。”   宇文极目光一沉,起身道:“我这就走!”   “哎……?不是撵你。”阿沅哭笑不得,用哄小孩儿的口气说道:“我不着急,只是担心你的侍卫该四处乱找了。”摇了摇头,吩咐人,“去宫门外看看,若是有人在找东羌大皇子的话,知会一声,没人就去敬思殿通知一下。”   采薇领命出去吩咐人。   宇文极又坐了回去,偏了脸,抿嘴不言。   阿沅没想到一时心软,哄了小小正太回来说话,就惹上了烫手山芋,好在山芋的性子虽然别扭傲娇,但是不哭不闹,倒也没有别的什么麻烦。   正在摇头,忽地隐隐听见外面传来遥远的呐喊打杀声!   渐渐地,那巨大的喧哗声直逼内宫传来,早有宫人赶着去打探,得了消息,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回来,“启禀贵妃娘娘,不好了!听说外面有人谋反,已经打进宫门,眼下正在日晖门纠缠!”   “什么?!”殿内众人闻言都是色变。   玉贵妃母子三人暂且不说,只说宇文极,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只是有心挑了个时间接近小公主,偏偏这么巧,居然赶上燕朝皇室有人谋反!   ----真是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当然了,最后取得了比他预料更好的效果,那是后话了。   “有人谋反?”睿王秀长的凤目寒芒一闪,心中虽然慌乱,但是面上强力镇定,叫了人进来,喝斥道:“赶紧关闭宫门,另外调派宫人在门前戒备守卫!”   他今年十二岁,还不成年,但却是整个泛秀宫内最年长的男子。   没多会儿,虞美人和代王闻讯赶了过来。   这对母子平时是一大一小两块背景墙,眼下有了事,也只会默默坐在一起,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就别指望能帮上什么了。   倒是小小正太宇文极先回过神来,看向睿王道:“请给我一把弓箭。”   八岁的稚龄小儿,要了弓箭能有什么用?还能杀人不成?这样的疑惑,只是在众人的心头一闪而过,毕竟眼下气氛紧张,谁也顾不上深究这些琐碎了。   而燕朝皇室的皇子们,受武帝影响,从小都是有习武射箭的,睿王让人将自己幼时用过的一柄弓箭找了出来,递了过去,“拿着吧。”   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孩儿害怕拿个东西罢了。   ----却忘了自己也是半大孩子。   在这种时候,阿沅就显得更加没有用了。   前世的经历太短暂,根本不知道燕朝皇室有过什么历史,但是既然自己和睿王都长到了成年,那么就说明这次动乱最后能够平息,想到此处,心中总算安定一些。上前握了握哥哥的手,“没事的。”   “嗯。”睿王一手按在剑鞘上,一手握着剑柄,双眼警惕的看着宫门外,----内宫之中并无侍卫,虽有一些五大三粗的宫人,到底不济事,不知道前面打的如何,只能希望叛军不要冲到后宫吧。   然而没多久,这份希望便落空了。   “有人冲进来了!”殿外宫人大声惊呼,顿时惊起尖叫声一片!   阿沅心下惊疑,就算有人谋反、篡位,也应该先去金銮殿那边杀皇帝,怎么会急着冲到妃嫔宫里?当然了,自己不是说皇帝爹就该倒霉,而是眼下状况蹊跷,不由急声问道:“可知道叛军是什么来头?!”   “河……,河间王。”   阿沅低头略一沉吟,顿时变色,“不好!外面的人多半是大公主派来的!”   泛秀宫和隆庆公主有着大仇,而河间王造反,隆庆公主少不得要掺和一脚,但她总不能去杀自己亲爹,而要杀的,自然是玉贵妃母子三人了!   ----特别是自己。   听得这话,玉贵妃和睿王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宇文极上前一步,轻淡道:“看来……,你和你姐姐关系不大好啊。”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带着赞许。在他看来,对方只是一个七岁小丫头,既没有吓得惊慌尖叫,也没有哭鼻子,还能飞快的分析出利害关系,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知不觉中,多了一丝对“同类”的亲近之意。   阿沅没有心思啰嗦,应了一句,“有些误会。”   这怕不是误会这么简单呢。   宇文极嘴角微翘,挺胸往前了一步,手握弓箭将她挡在了身后,他那幽幽目光,活似一头深林之中蹿出来的小狼!他侧首,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别怕,去年在围场狩猎的时候,我就亲手射中了一只花斑豹呢。”   阿沅不知道他是不是吹牛,但是不好拂了小孩儿的面子,没说什么“谁知道你是不是撒谎?”,或者“豹子怎么能和会武功的人相比?”,只是见他护着自己,心底不免生出一丝淡淡感动。   小小年纪,彼此又是泛泛之交,能有这份心意就很难得了啊。   而此刻,宫门外面已经“乒乒乓乓”的杀作一团。   睿王见状当机立断,“母妃、妹妹,咱们都到内殿去避一避。”能避一时是一时,只盼父皇那边有人发现泛秀宫危险,赶紧增派侍卫过来!   然而情况不妙,杀向泛秀宫的人不仅数量不少,而且都有功夫,那些宫人根本就不是对手,死伤十分惨重!“护驾!”,“保护睿王!”,各种惊呼声不断,没多会儿,就听见外面“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人踹开!   在外面团团纠缠厮杀之中,已经有一人抢先冲了进来,目标十分明确,提剑快速飞奔内殿,一路斩杀数名宫人倒于血泊!进了内殿环顾一圈儿,视线落在阿沅身上,二话不说,便扬剑朝她砍去!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玉贵妃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又或者是母性本能,当即将阿沅拉到了自己身后,嘴里大喝,“贼子!休得放肆!”   那刺客并不言语,只是把剑换了下姿势,握于胸前蓄力,竟然打算一剑刺穿玉贵妃母女二人!睿王顿时惊道:“母妃、妹妹快点闪开!”扬剑朝那刺客砍了过去,却不过招架了几招,便被利剑格挡开,更是因为年纪小,力气不敌,被对方内力震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实力太过悬殊!   当此际,一直站在墙根角落的宇文极,忽地引弓发难,一直利箭飞快划破空气,那只看似小巧的箭簇,不偏不倚,直奔刺客面门而去!   那刺客也是疏于防范,断然想不到,会有一个小屁孩儿突然射出冷箭,吃惊之下,飞快的侧身闪避了一下,但还是被利箭正中肩胛!以宇文极八岁稚童的年纪,能够射穿成人的肩胛,力气不可谓不大了。   “找死!”刺客气得暴怒,旋即握剑向宇文极走了过去,“臭小子,嫌命活得长了!”   阿沅不由惊呼,“阿兰若,闪开!”   宇文极顿时眉头一皱,飞快引弓再射了一箭,可惜这次刺客有防备,利箭当即被飞快的打掉,只能赶紧闪避,却不慎被旁边的花盆绊了一跤,“扑通”跌在地上!眼见他前面寒光一闪,就要被刺客来一个透心凉,诡异的事突然发生了。   只听玉贵妃喝了一句,“岑苍!救人。”   她旁边的一个鹰钩鼻老太监,嘴里道了一声,“奴才领命。”然后人影一闪,就飘到此刻身边抓住了他的手,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轻轻巧巧卸了对方的剑,接着“咔嚓”一声,居然生生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众人看得目瞪口袋,岑苍神色淡然拍了拍手,走了回来,恭恭敬敬道:“公主殿下别怕,有老奴在呢。”   阿沅听他嘴里喊着公主,目光却只看母亲,想了想,方才领悟过来。   ----是前朝留在无双公主身边的高手吧。   玉贵妃那清丽绝伦的脸庞上,尽是愤怒之色,“隆庆这个混帐!这些刺客,除了她再不会有别人派来!”眸子杀气尽显,看向岑苍,“你出去招呼一下。”   岑苍微微佝偻着身子,欠了欠身,“是。”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出门传个话儿似的,还顺手把那刺客的尸身拖了出去,叹气道:“唉……,把地都弄脏了。”   睿王目光惊讶万分,对方看着精瘦单薄,像是风吹吹就能被吹走一般,但是拖走一个五大三粗的刺客,居然轻轻松松就跟玩儿似的!目光落在那双大得出奇的手上,骨节十分明显,好似钢筋铁爪,估计被抓一下浑身骨头都是疼的,想起他方才无声无息的杀人手段,不由目光一缩。   继而神色复杂看向母亲,“母妃,那岑苍居然是一个隐藏不露的高手。”   玉贵妃还在为隆庆公主生气,无暇顾及儿子的震惊,蹙眉淡淡道:“嗯,他是会几手拳脚功夫。”   “阿兰若!你没事吧?”阿沅赶忙冲过去扶宇文极,却被他一手推开。   “我自己能起来!”哪怕眼里还残留着惊吓之色,宇文极的别扭劲儿还是不减,因为眼下性命无碍,想起自己方才的狼狈样子,被人看了去,更是多了一分恼羞成怒,“混帐!不过是欺负我年幼罢了!”   阿沅不由哑然失笑,这会儿功夫了,臭小子还有心情计较这个?又想着他是为保护自己才惹祸上身,不由感激道:“多谢你了。”   宇文极犹自忿忿,“等我长大了,必能一箭射穿敌人的心脏!”   阿沅连声安慰,“是是,肯定的。”然后指了指他的手,“你这儿擦破了。”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摁住止一下血。”   宇文极本不想用那块粉色的绣花手帕,但是见她一脸关心,情真意切,犹豫了下还是皱眉接了,“多谢。”然后摁住手,便不再言语了。   阿沅看着他,担心道:“要是疼得厉害……”   “我不疼!”宇文极不耐烦的打断,嫌弃道:“真是婆婆妈妈的。”   阿沅气得倒呛!   臭小子,姐姐这是关心你好不好?!   殊不知在宇文极看来,她一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小丫头,顶着一对包子头,巴掌的一张小脸,偏偏故作老气横秋模样,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实在是叔可忍婶也不能忍!   两个人的脑电波完全不在同一个频率上,各自愤愤不已。   而外面则是一片痛呼惨叫之声,等到皇帝那边的增援侍卫赶到时,刺客早就横七竖八被杀了个干净,事后数了数尸体,居然有二十六具之多!除了有几个是和宫人搏斗至死的,其余大部分都是死于岑苍之手,令人心惊胆颤!   虞美人怯怯看向玉贵妃的目光,更多了一丝畏惧。   正在此刻,大门那边忽然又喧哗起来,有人高声喊道:“大皇子!是我!”像是跟门口的人扭打起来,继续爆喝,“你在不在里面?!大皇子!”   宇文极将帕子摔回阿沅手里,大步走了出去,俊美的小脸露出一丝厌烦之色,“那是我的贴身侍卫端木雍容,我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嘴角微翘,“让他进来罢。”   睿王诧异他的神色,但还是点了头,台阶下的宫人飞奔领命而去。   夜色沉沉,星光烛火之下,一个高大提拔的身影渐行渐近。   逆光中,一个身着将军服色的少年快速走来,步伐很大,却稳健,好似战场上的一杆银枪似的,笔直、挺拔、锐利,带着隐隐锋芒。   来人走得近了,众人方才看清楚,那是一张丰神俊朗的冷冷脸庞。   或许五官不如睿王和宇文极权那样精致,但是……,怎么说呢?阿沅在心里掂量了下形容词,对了!是男人味儿,很man很man的那种感觉,静静一站,便有扑面而来的阳刚之气。   宇文极不着痕迹,将受伤的手掩盖在了袖子里面,微笑问道:“雍容,你这一路过来杀了多少人?”   “属下没有仔细数过。”端木雍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他安然无事,眼里闪过一丝放心之色,然后回道:“多的不敢说,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吧。”   宇文极侧首看向睿王,抿唇笑道:“雍容一手功夫很厉害的。”   睿王不动声色观察着端木雍容,深夜宫中动乱,此人又是在异国他乡,居然能够一路杀到泛秀宫,还面不改色心不跳。原本一身淡蓝色的袍子,此刻也早已染成了暗紫色,肯定杀了不少人,而他身上……,除了袍子角破碎了一些,并无其他外伤。   ----的的确确算得上是一个人物。   继而想到了“端木”一姓,那可是东羌国的后族,只怕这位侍卫来头不小简单,所以宇文极这样的大皇子身份,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的。悄悄打量着这对主仆,前者嘴角笑意嘲讽,后者不卑不亢、一脸冷静,与其说端木雍容是宇文极的侍卫,还不如说是监视的人更为恰当一些。   只是眼下睿王没有心思深究这些,朝下问道:“你一路过来,外面情况如何?”   “抱歉。”端木雍容回道:“在下急着过来寻找大皇子,其他的并不清楚。”其实不是不清楚,而是不愿意掺和到燕国的是非中来。   睿王见他神色冷静,并无受到任何威胁的紧张之色,心下微微安定,看来外面的情势应该不坏,至少……,是让这位杀人如麻的少年感到安全的。   ******   金銮殿,正殿广场前一派兵戎相见场面。   武帝一身明黄色的五爪团纹龙袍,泰山一般站立,烛光映照之下,龙身狰狞,龙睛咄咄逼人,仿佛下一瞬就要从袍子上挣脱出来!他少年从戎,半生杀戮,亲手被他砍下的冤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天生一种不怒自威的磅礴气势!   河间王在那气势之下,竟然隐隐有些不能直视,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方才抬头挺胸与之对视,大声道:“请父皇传位于儿臣!”   武帝冷冷问道:“哦?若是朕不答应呢。”   “那就休怪儿臣僭越了!”河间王恼羞成怒,不知怎地,隐隐觉得今夜气氛有点不对,哪怕此刻广场尽是自己的兵马,但……,还是本能的感到一种危险气味!心下暗暗唾骂自己,呸,都怪从前被这老家伙给吓怕了。   怕什么?今夜大事一成,这天下江山可都是自己的了!   隆庆公主大声插嘴,“父皇!你别再固执了,赶紧传位给堂兄,你做太上皇,咱们还是会好好孝敬你的。”   “太上皇?”武帝朗声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笑了一阵,他朝女儿问道:“我儿,朕做太上皇,将来你这公主又做什么?”   隆庆公主闻言一愣,继而道:“我……,自然是做、做皇后。”   “痴儿,蠢儿。”武帝幽幽一叹,然后看向河间王问道:“承业,你真的要立隆庆做皇后吗?”他轻轻一笑,“只怕你不仅没有这份胆气,更没有这份心思吧。”   河间王阴沉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隆庆公主有点慌神了,赶忙看向情郎,“承业,你可是亲口答应过我的,只要大事一成,就封我做你的皇后!对了,对了,你说了你会杀掉郗氏,杀掉她……,封我做皇后对不对?”扯了扯他的袖子,急了,“承业,你说话啊!”   河间王大袖一甩,“不要啰唣!”   隆庆公主总算回过味儿来了,顿时恼怒,“你想翻脸不认人?!你别忘了,今儿是怎么破的城门,破的宫门,没有我,你这会儿能站到这里吗?!”又不甘心的上前抱住了他,“承业!你告诉父皇,你会立我做你的皇后!!快说啊。”   “公主休要胡说八道。”河间王用力一推,将她狠狠甩在地上,“你我至亲兄妹,你怎么能做我的皇后?今夜你有功,将来我封你做长公主便是了。”   隆庆公主被他重重的甩在地上,浑身疼痛,又气又怒抬起头,歇斯底里尖叫道:“你封我做长公主?!将来等到承明登基,难道我还不是长公主,用得着你来册封?真是放你娘的狗屁!”   河间王轻嘲道:“靖惠太子不会登基了。”他提剑,一剑贯穿了隆庆公主的身体,贯穿了那对把玩多次的酥胸,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仅剩的一点怜惜,也在方才的辱骂之中烟消云散了。   隆庆公主张大了嘴,捧着心窝,----从来没有想到,堂兄会将自己始乱终弃,过河拆桥、弃之如屣,他杀自己,和杀之前的画屏没有半分区别!她的目光狰狞怨毒,像是一条被人踩住七寸的毒蛇,不甘心的嘶声大喊,“慕容承业,你不得好死!!”    ☆、22入V第一更     星子满盘、宛若银砂,月华冰凉如水。   今夜……,注定将是一个血色的杀戮之夜!   一直站在金銮殿上静默的武帝,看着隆庆公主被刺中,目光跳了跳,眼里闪过一丝隐隐的伤痛。哪怕隆庆荒唐如斯,糊涂如斯,甚至跟着养子一起谋逆造反,终究都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   想起她小的时候,也会甜甜的喊自己“父皇”,也会扯着自己的衣角撒娇,看着她捧着心窝嘶声裂肺的咒骂,想着她即将香消玉殒,心口便越发痛得厉害。   夜风起,吹动着武帝错金刺龙的天子长袍,他紧紧握住了拳头,忍住心痛,带着怜惜的看向将死的女儿,一声断喝,“够了,隆庆!是你自己有眼无珠,不要怨人。”   隆庆公主听见父亲的声音,感受着喉头的腥甜,再低头看一眼,那染红了胸口和一地鲜血,忽地尖叫起来,方才意识到自己即将命不久矣!顾不上对情郎的满腔愤怒,恐惧压到了一切,她奋力往前爬,嘶声道:“父皇、父皇救我……”   却因失血过多力气不济,爬不动了。   武帝看着女儿一点一点靠近,没有任何动作,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其实还想问一问,是什么让她丧心病狂,几次三番要毒害自己的妹妹。可是眼下这样,什么都不必再问了,问出来,不过是徒惹是非罢了。   只有让她以这样的结局死去,谋逆、乱*伦,最后被河间王所杀,皇后才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永远都不会迁怒到阿沅身上。   “父皇救我……”隆庆公主喷着鲜血,失声痛哭,“我、我……,我也是你的女儿啊,为什么……,父皇你只疼爱阿沅一个?”   她满心愤怒和不甘,满心的怨恨和委屈,同样是女儿,父亲却只看得见妹妹一个,对待自己如同仇人一样!假若不是这样,假若父亲对自己和妹妹一样好,也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自己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是心下明白,自己不仅乱*伦,而且还参与谋反,已经让父亲伤透了心,他是不会救自己的了。   可是,就算自己要死……,也不能放过那个负心人!   隆庆公主神智渐渐模糊,垂死挣扎,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愤怒喊道:“父皇,杀、杀……”艰难的抬起一点点手,指着河间王,“替我杀了他!”   武帝幽幽叹息,轻飘飘送过去一句话,“隆庆,如你所愿。”   他抬起了手,宽大的广袖卷起一阵肃杀气流,随着落下,便听“唧、唧唧!”之声不绝于耳,一道、两道、无数道利箭,从四面八方的夜色中破空射出!全都朝着广场正中河间王的方向,一道道急速飞射!!   “这是……”隆庆公主瞪大了眼睛,看着铺天盖地的箭雨倾泻一般飞来!忽地明白了什么,“呵呵……”她快意的笑着,鲜血不断涌出,但却固执的看向情郎,“承业,我在下面等着你……”   言毕,“扑通”一声倒下。   河间王顿时大惊失色,气急败坏大喊,“快给本王挡住箭!”本能的抓了一人,放在胸前当肉盾,自己微微蹲身躲在侍卫身下。可惜箭雨一波接一波,根本不停歇,叛军并没有带盾牌,虽然奋力击打箭雨,不过撑了片刻功夫,就一圈接一圈的倒了下去,余者不过寥寥数人!   紧接着,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飞快响起。   从金銮殿的广场前面大门,一队看不到尽头的黑铁精甲枪兵迅速涌入,无声无息贴着墙根站好,里三层、外三层,将中央剩下的叛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与此同时,先前伏击在宫殿墙头的弓弩手,也悉数齐刷刷现身出来!   河间王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情知大事不好了。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皇帝居然早有准备!就等自己掉进来呢。   此刻已经是瓮中捉鳖的架势,他再次看向皇帝,看着对方那平淡从容的神色,再看看已经死去的隆庆公主,心头的恐惧越发强烈,----连女儿都舍弃了,自己这个养子还有活路吗?谋逆、谋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之前那些猖狂的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全都无影无踪。   “父皇……!”河间王很快有了决断,“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低头之际,飞快的朝身边心腹耳语了一句,然后抬头失声痛哭,“父皇啊!都是儿臣一时糊涂,是儿臣鬼迷心窍了!请父皇原谅儿臣……”   他“咚咚咚”的朝地上磕起响头,额角很快血红一片。   广场一片静默无声。   河间王身边仅剩下的六、七个贴身侍卫,一起跪了下去,口中跟着喊道:“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一片“咚咚咚”的磕头声,一个个的都不含糊,生怕磕得不够诚意似的,全都弄得头破血流。   武帝静静凝视着前方,忽地开口,“承业,你过来。”   河间王低头皱眉,却不敢迟疑,只得咬牙单独走上前去,丢下几个不敢轻举妄动的侍卫,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最终在距离皇帝三尺远的地方跪下。飞快打量了一眼,对周围侍卫的位置有了数,旋即低头,哽咽道:“父皇,儿臣有罪。”   武帝颔首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河间王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抹决绝狠戾的神色,忽地爆喝道:“老东西!我跟你拼了!”居然攻其不备,挥剑便朝皇帝砍了过去。   “哎……”   夜空里,荡漾着一声苍老的幽幽叹息。   风驰电掣之间,不等皇帝身边的侍卫们拔剑护驾,武帝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旁边夺了一把斩马刀,皇帝宛若一尊从天而降的威严战神,挥刀拦腰一斩,气吞山河、奔腾似海,生生将河间王一刀劈成两半!   河间王甚至还保持着刚才举剑的姿势,脸上咬牙切齿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收回,就那样半个身子轰然掉了下去,鲜血喷薄如柱!他瞪大了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至死不能瞑目。   而他手中掉落的剑,还在地上震得一直“嗡嗡”作响。   “你的功夫,还是父皇当年手把手教的呢。”武帝静静说完了后面的话。   箭破长空的“唧唧”声再次响起,那几个剩下的河间王侍卫,原本还等着主子一声号令,就要扑杀皇帝的,眼下已经在震惊之中变成了刺猬……   一场血雨腥风的宫闱之乱,就此结束。   武帝看着眼前的浮尸杀戮、血流成河,眼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有的,只是深深的疲倦和伤痛,----养子和女儿谋反篡位,要杀了自己,就算自己最后赢了,但是至亲反目,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几十年的养育和疼爱,不仅没有任何回报,反倒生生养了两个仇人出来。   可悲、可叹、可笑,一阵难抑的心痛。   姬暮年从暗影之中闪身出来,走到皇帝跟前,低声请示道:“皇上累了,请到里面歇息一下,微臣可以为皇上请脉……”   “不必了。”武帝挥了挥手,疲倦道:“还气不死朕。”   ----罢了,都死了才眼前干净呢。   先前河间王故意做戏,用风筝为诱饵,让阿沅看到他和隆庆之间的丑事,为得就是让小女儿告诉玉贵妃,然后闹将起来,隆庆走投无路自然就会倒戈。偏偏阿沅长了个心眼儿,没有告诉母亲,而是悄悄告诉了自己。   河间王等不急了,便又收买了陈嬷嬷的嗣子,然后通过陈嬷嬷,搞出一连串的猫儿事件,试图搅浑后宫一池水,让后妃和皇子们斗个你死我活。   偏偏事情被自己压下去了。   他耐不住性子,等不急,竟然不惜给隆庆出主意,借着行刺太子而将阿沅骗进太子府中,再借机下毒!隆庆那个蠢货信以为真,只当堂兄是为自己着想,却不思量,若是阿沅有个三长两短,自己饶得了哪一个?!到时候,第一个承受怒气的,就是皇后和靖惠太子!   一桩桩、一件件,暗卫们不断将消息呈送上来。   可叹隆庆还在沾沾自喜,却不知,早已经掉进了那个小畜生的圈套里面,她甚至不惜糟蹋自己的身子,去跟九门提督的儿子鬼混!以为骗进京城,骗进皇宫,逼得自己禅位以后就一切如愿,就再也没有人能管她了。   却不想想,有哪个皇帝会不顾乱*伦的名声,立堂妹为后?!   ----居然蠢到这步田地!   武帝在内殿的御椅里面坐下,揉着眉头,忽地听见一串脚步声,缪逊赶忙蹑手蹑脚出去,旋即飞快折了回来,“方才有刺客去了泛秀宫!”见皇帝色变,赶忙补道:“贵妃娘娘和睿王、公主都无事,刺客已被悉数扑杀。”   武帝听得泛秀宫无事稍稍放心,因还在女儿和养子谋反的痛心之中,有一点反应慢的迷惑,不由皱眉问道:“怎么会有刺客?”   “听说……,是隆庆公主派过去的人。”   武帝顿时一片脸色铁青,想要骂人,可是隆庆公主却已经死了,豁然起身道:“起驾泛秀宫!”回头冷冷甩了一句,“叫皇后滚过来!”    ☆、23入V第二更     谋逆、叛乱、篡位,这些词在郗皇后的脑海里不断回荡,担惊受怕了半晌,继而得知造反的人是河间王和隆庆公主,不由眼前一黑!等她悠悠醒来没多久,又听说女儿惨死的消息,“哇”的一声,一口热血喷出去老远!   好不容易把丧女之痛按下来,毕竟比起死一个女儿,还是自己和儿子的地位性命要紧,现在总算是保住了。正在松了一口气,又担心被女儿牵连而惶惶不安之际,便有宫人过来传话,“皇上让皇后娘娘速去泛秀宫。”   “去泛秀宫?”郗皇因为后女儿和养子乱*伦的事情被公开,让自己丢尽了脸面,也然太子丢尽了脸面,兼之女儿和河间王设计谋反,还不知道皇帝会怎么发作呢。顾不上多问,就领着宫人出门上了凤辇,低声道:“到底是做什么?”   皇帝偏心那玉氏母子几个,去了泛秀宫,自己知道也是无可奈何,眼下更没胆气争风吃醋,但是叫自己过去是何用意?越发不安起来。   “泛秀宫遇刺。”宫人跪在凤辇外面的车板上,隔着帘子,战战兢兢回道:“听说是隆庆公主派去的,不过还好贵妃娘娘他们没事。”小声提醒道:“皇后娘娘小心一些,皇上正在气头上呢。”   雪上加霜!不,加的是冰雹!   郗皇后的心顿时坠落到了谷底!她缓缓闭上眼睛,浑身发抖,只恨自己养出这么一个祸害出来,喃喃道:“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亲手掐死她的……”   然而等到了泛秀宫,郗皇后却被缪逊拦在门口,“皇上有些累,已经安歇下了,请皇后娘娘先回去。”   其实是皇帝又不想见了,叫自己滚吧?郗皇后不但没有恼怒,反倒只觉庆幸,摇摇欲坠还强撑身体,面色惨白,朝里道:“是,请皇上安歇。”   内殿里,一派烛火通明恍若白昼。   武帝和玉贵妃各自坐了一角,先前一进门来,就拉着阿沅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确认了无事,方才放下心来。   而屏风的另外一边,阿沅和睿王则一起围在宇文极身边。   姬暮年正在给他检查伤口,比看起来的要厉害一些,因为跌倒的时候,箭筒里的箭也掉了出来,刚巧被戳开了一块肉。   方才阿沅看着不碍事,其实是宇文极有意敷了回去。   “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待我清洗一下,裹上纱布,养一养再说。”姬暮年动作麻利的给宇文极清洗伤口,看着阿沅的小脑袋凑了过来,想着她前世还是自己的妻子,不免觉得眼前场景有点荒谬。只是面上不显露出来,还安慰道:“东羌大皇子不必担心,应该没有大碍。”   宇文极紧紧皱着眉头,看着他动作,忍痛道:“唔,知道了。”   今夜可真是惊心动魄的一晚!不是自己不爱惜性命,或者想逞能,而是处在当时的情况下,没有别的选择了。   玉氏能从前朝公主做到新朝贵妃,哪里那么容易死?而且她当时面对刺客,只有愤怒,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自己便猜度她身边会有高人护驾。   ----所以不惜一搏。   这样的话,小公主自然而然欠自己一份过命人情。   退一万步说,今夜没有高人在此护驾,等到刺客杀了玉贵妃母子几个,也断然不会放过自己,留下一个活口的。   父皇说过,人生有时候就是赌博,敏锐的判断和勇气都是必备的!   宇文极整理了一下情绪,缓缓安静下来。   阿沅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没再问他“疼不疼”,仔细瞧了,确实只是伤到肉没有刮到骨头,也就放下了心。倒是不由自主的,被姬暮年神色专注的样子所吸引,他拿着宇文极的手,细细的清洗、敷药、裹纱布,动作宛若行云流水。   好似不是在疗伤,而是在聚精会神雕刻一件艺术品。   ----专注的人总是有一种别样吸引。   宇文极看了她一眼,没出声儿。   不一会儿,姬暮年已经将一切包扎妥当,松手道:“好了。”   宇文极礼貌道:“多谢。”   毕竟对方不是寻常太医,而是出自燕国的世家大族姬氏一门。   武帝一直看着这边的,见状吩咐姬暮年道:“别急着走,再给阿沅请一回平安脉。”小女儿之前中了毒,还在疗养,今夜又受了大惊吓,自然放心不下。   阿沅目光闪了闪,老老实实的在旁边坐下,伸出小手。   她的身体遗传自母亲玉贵妃,从小又是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加上年幼,小手白白嫩嫩好似一段嫩藕,掐一把就要滴出水似的。   白嬷嬷搭了一张绢帕,盖住了嫩藕,“姬公子请。”   姬暮年将手轻轻放了上去。   阿沅倚在紫菀花软枕上,看着前世夫君。   他长得俊秀不凡,又是十六、七岁的大好年纪,好似一截刚刚抽出来的新竹,郁郁葱葱的,天生带着一种清雅高华的气韵。此刻两人面对面的坐着,他神色专注,细细的为自己诊脉,竟然微微觉得有点不自在。   想起上次在酒楼的时候,彼此相距不过十公分,自己长了嘴,伸出舌头,让他盯了好一阵,结果还闹了一个大红脸。   事后琢磨才明白过来。   自己……,居然有一点点喜欢他?!   仔细回想,虽说彼此前世是夫妻,但是并没有任何感情和实质的交集,不仅婚前没有感情交流,婚后也没有夫妻之实,其实是一种既近且远的奇妙关系。   当然了,他本人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男子,长相、气度都很不错,世家出身、性格冷静,平时待人宽和有礼,医术更是精湛无双。   哪怕前世自己是带球嫁给他,对自己也算不错。   虽说自己是皇帝的心肝宝贝女儿,他不能打、不能骂,然而不只这些,前世他和自己相处的时候,并没有流露一丝一毫怨气和愤恨,还时刻留意姬夫人那边,差不多算是做到了最好吧。   因为这些,自己不知不觉对他有了一丝好感。到后来,虽然姬夫人对自己下了打胎药,阴差阳错害了自己,但是却与姬暮年本人不相干。   自己枉死了,姬暮年也不会有好下场的,所以一直对他有些愧疚之情。   可是……,即便如此,也还谈不上喜欢啊。   阿沅觉得有点迷惑,想不明白,更觉得解释不通,估摸是原来沁水公主对姬暮年的爱慕,在自己身体里作祟吧?最后胡乱分析了一通,得出这个结论。   “公主最近还咳嗽吗?”姬暮年抬眼问道。   “呃?”阿沅这才发现自己想得太远了,看着那清亮的目光,觉得自己有点无处遁形,赶紧摇了摇头,“不了,好些天都不咳嗽了。”   唉,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自己现在才七岁啊!不出意外,姬暮年过两年就该成亲了吧?等等,那前一世他为什么拖到自己成年,都还是单身?对了,中间好像姬暮年的父亲亡故了。   然而守孝三年,时间也还是不大对啊。   “公主?”姬暮年见她眉头微皱,问道:“哪儿不舒服吗?”   阿沅彻底收回心神,“没有,没有。”   姬暮年目光微闪,“那就是毒性排干净了。”小公主恍恍惚惚的,是被今夜的事吓坏了?还是如同自己猜测的那样,她也是重活一回的人?心下猜疑不定,声音却是平淡无波,“虽如此,往后饮食还要留意一段时间,再食疗几个月,方才可以彻底放心。”   白嬷嬷一脸感激,“多谢姬公子,辛苦你了。”   姬暮年微笑道:“无妨。”   心中一大团迷雾疑惑,但是今夜事情太多,无暇细思,就算此刻过来给宇文极和小公主诊脉,都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罢了。交待了白嬷嬷几句,便隔着屏风,朝皇帝那边请示,“眼下夜已经深了,请皇上早点安歇,若无事,微臣先行告退。”   武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嗯,明儿你也上朝来。”沉吟了下,“暂且……,任职太常寺少卿罢。”   本朝阶级中的世族门阀权势很大,世族和庶族泾渭分明,有所谓“士庶区别,国之章也”,已经拔高到了国法章程的高度。有时候就连皇室都要忌惮世族,更不用说那些出身寒微的人,即便建功立业,甚至做了大官,都是不能和世族相提并论的。   在这种社会风气之下,平民做官难,世族为官易,以姬暮年的世家出身来说,恩荫一个官职是极为平常的事。更不用说,今夜姬氏父子还立了大功,只是皇帝没有当众说出来罢了。   “谢皇上隆恩。”姬暮年淡然奉旨,并没有任何欣喜若狂的表情,告退而去。   “你们歇着。”睿王见两个小家伙都没事,便起身去了母亲那边,与父母回话道:“都很好,父皇和母妃不用担心。”想起今夜自己的表现,有些惭愧,“儿子以后定会更加勤奋习武,保护父皇、母妃和妹妹。”   玉贵妃蹙眉道:“用不着。”   自己千娇万贵的儿子,哪用弄得跟寻常莽夫打手似的?今夜也是情况特殊,正常情况之下,自然有侍卫高手护在儿子身边,用不着亲自动手。   不过多一些功夫防身也是好的,想了想,又补道:“别着急,慢慢来就是了。”   睿王修长的剑眉稍稍舒展,应道:“母妃放心,儿子不会求胜心切荒废学业的。”又跟父亲说起当时的情况,因为涉及隆庆公主,不免隐隐含愤,只是情知人死灯灭,好歹没有口出恶言,而是尽量用陈述的口气说话。   武帝打量着聪慧优秀、人物出挑的睿王,心中掠过一阵惋惜。   这边宇文极看了看受伤的手,放下袖子,见跟前没人,朝阿沅身边低声问道:“刚才那人有什么问题吗?我见你一直盯着他看。”   “什么?”阿沅不由吃了一惊,慌忙掩饰道:“没,没有啊。”   “算了。”宇文极旋即皱眉道:“不方便说,就不用说了。”一派老气横秋的大人模样,施施然站了起来,“你歇着吧。”    ☆、24入V第三更     阿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过去道一声谢。”宇文极年纪还小,不用避讳,绕过屏风与玉贵妃说道:“今夜多谢贵妃娘娘出言相救,救命之恩,必定铭刻在心。”   玉贵妃摇了摇头,“是你救阿沅在先,应该是我给你道谢才对。”表了歉意,“倒是让岑苍出手的慢了,害你受了伤,对不住。”   宇文极礼貌回道:“不要紧的。”   因他还是一个八岁幼童,今夜又乱得很,再去前面外宫怕不安全,玉贵妃便安排了泛秀宫的偏殿与他住,“只管好生安歇便是,夜里会有人值夜巡逻的,不用担心。”   “多谢皇上、贵妃娘娘。”宇文极礼数周全,还和睿王打了一个招呼,然后才翩翩然告辞而去,在门口见着阿沅,问道:“还有事?”   阿沅穿一身紫菀花的绣花小袄,月白裙儿,包子头上挂了两串漂亮的紫水晶,站在那儿,好似一个粉雕玉琢的水晶娃娃。像是想要说点什么,欲言又止,最后郁郁道:“没什么,你走吧。”   宇文极乌黑的眼珠转得飞快,“哦”了一声,“那我走了。”露出一副“我们是好伙伴你却不信任我”的受伤表情,“你别发愁,以后我不问你就是了。”   哎?我发什么愁?阿沅觉得自己多此一举,越描越黑,又不想让着别扭孩子对姬暮年误会,只好胡乱编了一谎言,“不是你想那样,姬公子人挺好的,我就是没见他给别人包扎过伤口,不知本事如何,怕把你的手给治坏了。”   “怎么会?”宇文极神色一松,不以为意道:“不过是皮外伤而已,就算不用药,过几天也会自个儿好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嘲笑她,“小丫头,就是喜欢一惊一乍的,我还当是个什么事儿呢。”   你不小?阿沅白了他一眼,气笑道:“行了,快去睡吧。”   *******   因为端木雍容是成年男子,即便身为侍卫,晚上也不是允许在泛秀宫逗留的,因而在敬思殿睡了一夜,次日早起才又见到自家小主子。便是此刻被特许进内宫,身边也是跟着一群太监宫女的,不能单独行走。   宇文极伸着懒腰,活动身体,一副睡得又好又饱的样子。   端木雍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   在来燕国之前,就有仔细搜集过燕国皇室的资料。玉贵妃是大蜀王朝的公主,做了燕国皇帝的宠妃,沁水公主更是他的掌上明珠,一贯跋扈娇宠、任性妄为,宫中上上下下,除了皇太后以外,根本就没有人敢得罪她。   这样一个麻烦精自己可不想沾惹,再抬眼,看向宇文极权,当然也不想他和小公主有什么瓜葛。自己陪着他呆在燕国的日子里,以安宁平静为上,沾上麻烦就不好了。   因而琢磨了下,说道:“听说沁水公主的脾气挺大的,咱们来燕国做客,往后还是多避忌一些的好,尽量少招惹她。”   宇文极微笑道:“放心,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端木雍容听出了话里的不满,却只平声道:“大皇子殿下一向让人放心。”那张峻毅如山的脸庞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他动一动情绪,能让他挑一挑眉头。   宇文极冷冷看了一眼,别开视线。   经过昨夜的事,沁水公主已经欠下自己一份过命人情了。就算自己不招惹她,她也回来招惹自己的。没法子,自己还要在燕国待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处处受制于人,受制于端木雍容!有了沁水公主这张护身符,多的不敢说,至少在皇宫里面,不会有人敢为难自己。   “属下冒昧,大皇子之前为什么来泛秀宫呢?”端木雍容忽然问道。   他的身量原本就十分高大提拔,宇文极是小孩子,还不及他胸口,那声音就好像是从天上降下一般,有着不容不答的威严。   宇文极在袖子里握了握拳,忍住被胁迫的羞辱,抬起头回道:“我听说其他的人都回国去了,有些恼,就和沁水公主多说了几句,不巧遇上了昨夜的事。”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眸里,露出孩子气的委屈,“把我撇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破地方……”   “不必说了。”端木雍容打断他的不当言辞,平静道:“如此小事,大皇子无须放在心上,往后不可再有如此非议。”   宇文极一脸忿忿闭了嘴,气鼓鼓的。   “阿兰若!”阿沅穿了一身绯色的琵琶襟外衫,内里云雁细锦衣,因为就在内院里面,倒是没有披风。她提着裙子从台阶上下来,百褶百丝的撒花湘裙随之盈动,衬得她好似一只轻巧的蝴蝶,灵动而可爱。   宇文极朝她笑道:“早啊。”   “我叫你去用早膳。”正如宇文极预料的那样,阿沅因为他的舍命相救,不免多了一份感激关照之意,怕他不熟悉,连宫女都不用干脆亲自过来喊人,----的的确确是她主动招惹宇文极,而不是宇文极有什么企图。   端木雍容只能看着两个小家伙一起走了,却无法说什么。   这边宇文极跟着阿沅入了席,极有礼貌的跟玉贵妃和睿王见礼,吃饭的时候,举止端端正正,既不东张西望,也不挑食,宫人夹什么就吃什么。吃完后,饭碗里面一粒米都没有剩下,看得出来,自幼受的教育就十分严厉苛刻。   与之相比,睿王和阿沅倒像是被娇惯的孩子了。   睿王从小聪敏好学、求学心切,对东羌的事颇有兴趣,吃完饭,便拉着宇文极问起许多羌国的事。宇文极虽然年纪小,但是对答从容、言辞流利,两人一问一答,颇有几分相谈甚欢。   阿沅反倒插不上嘴,只能乐呵呵走过去找母亲,说起闲篇,“那个胭脂鹅瓤卷儿甜了一点,别的还好,皮儿做的又松软又有嚼头呢。”经过她的有心改善,最近和母亲的关系已经亲密不少了。   “是想着你小孩子家家的,爱吃甜,才让人多放的糖。”   玉贵妃也觉得小女儿最近乖巧懂事,不管怎样,毕竟阿沅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血,女儿亲近时,没有道理板着脸不理会。况且在宫中,自己也不愿意和别人说话,只有对着一双儿女,才能提起精神说话,因而话虽不多,也聊了下去。   倒是瞧着儿子和宇文极聊得十分开心,再想起女儿平时孤孤单单的,反正自己是不能再生孩子的了,不如给他们找个玩伴儿。但是又怕宇文极的性子没摸透,不好把话说死了,因而开口道:“阿兰若,既然你在泛秀宫里受了伤,就且在这边养养,等伤好了再搬回去吧。”   宇文极知道是自己的妙语连珠起了作用,面上却一副微微意外的表情,但是也不说拒绝的话,只是迟疑的看了看睿王和阿沅。   睿王朝他笑道:“我看母妃这个主意挺好的,你先留下来吧。”看向妹妹,“正好你和阿沅差不多大,一起玩儿,一起说说话也是好的。”   宇文极沉吟了下,起身道:“既然是盛情难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倒是阿沅眨了眨眼看他,这小子……,说不出哪儿怪怪的,才多会儿功夫,就哄得母亲和哥哥都喜欢他,----想起他用那傲娇调调喝斥自己,什么“婆婆妈妈”,什么“小丫头”,就是一阵好气好笑。   就这样,宇文极暂时在泛秀宫住了下来。   ----基本上摆脱了端木雍容的控制。   要说他手上的伤也不算重,毕竟只是伤着皮肉,只是深了点儿,但是小孩子的修复再生能力都很强,不过两、三天,外表就已经看起来愈合了。   阿沅每天捧了医书看,决定先用宇文极这个简单的外伤当例子,找一点中药里面促进伤口愈合的,每天换纱布的时候,也都亲自动手帮他缠上去,----所谓熟能生巧,将来有事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宇文极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换纱布、缠纱布,再看看旁边的医书,似有了悟,“我明白了,你这是……,嗯,拿我当练手的玩儿呢。”   哎?被你看出来了?阿沅抬头讪讪一笑,“你自己说了不要紧的。”   宇文极冷哼了一声。   自己堂堂的东羌国嫡长大皇子,现在居然被一个学医的小丫头拿来练手!要不是自己还要在燕国住许久,仰仗着她,早就给她脑袋上敲一个爆栗子了。   阿沅前世是医生,且有那么一点强迫症的职业病,工作的时候挺认真的,没顾得上看宇文极的表情,低头忙活了一阵,直起身子,“嘿嘿,好了。”   白嬷嬷等人都是惊讶,原本以为她小孩儿家家闹着玩儿,反正宇文极受伤不重,就由得她去捣鼓,没想到还真有一手呢。   乐莺插嘴道:“公主真是厉害,纱布缠得和姬公子一样呢。”   “以后叫姬大人。”白嬷嬷训斥她,“昨儿皇上已经封了姬大人官职,往后不要姬公子、姬公子的叫,显得没规没矩的。”   “是。”乐莺低垂脑袋应道。   阿沅被她们一提醒,倒是忍不住蹙眉细细思量起来。   ----怎么和前世不一样了。   前世自己嫁给姬暮年的时候,他没做官,而是做了太医啊!昨儿倒是没留意,他现在已经是太常寺少卿,就算会偶尔进宫看病,肯定也不会再做太医了。   这……,是产生了蝴蝶效应吗?   阿沅有点小小郁闷。   就好比你本来玩游戏有通关攻略的,结果进了游戏一看,主线剧情都变化了,手上的攻略还有什么用啊?要是这样的话,将来的未知数肯定还会更多,自己想要通关,更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了。   “哎呀!你这个蠢丫头!”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喝斥声,紧接着,有人慌乱喊道:“快快快!来人,打水!帐子给烧起来了。”   阿沅和宇文极等人都在院子里,听得吵闹,不由赶紧吩咐,“快进去看看!”不过转瞬功夫,就一缕缕烟味儿飘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打算谋害宇文极不成?   阿沅心头闪过一丝阴谋论。   白嬷嬷领着人进去救援,手忙脚乱,扯了燃烧的帐子又打又摔,还把茶壶的水都泼了个干净,好在火势不大,忙了一阵总算扑灭了。   一行人狼狈不堪的,出来回话。   “怎么回事?”阿沅皱眉问道。   白嬷嬷一脸着恼,“让鲍嬷嬷说吧。”   阿沅身边服侍的人很多,除了乳母白嬷嬷以外,还有三个教引嬷嬷,一个姓金、一个姓钱、一个姓鲍,三个人合起来刚好就是“金钱豹”。   ----这是阿沅私下给起的花名。   被点名的鲍嬷嬷五短身材、胖胖的,圆盘脸儿,揪着小宫女喜鹊的耳朵出列,忿忿回道:“这个蠢丫头守屋子的时候打瞌睡,把火盆给碰翻了。”   只是不小心打翻火盆?阿沅松了一口气,继而看向喜鹊,“没烫着你吧?”   喜鹊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哭丧脸道:“没、没有。”   宇文极看了阿沅一眼,眸子里闪过不能理解的光芒,----奴才犯了错,她不说忙着去教训追究奴才的错,还管奴才有没有受伤?这小公主,别是脑子不太好使吧。   鲍嬷嬷接话道:“这个丫头蠢得紧,亏得今儿东羌大皇子没在里面,若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好?依奴婢看,这毛手毛脚的丫头还是换下去吧。”   白嬷嬷也是点头,“理应如此。”   对于这个处置,阿沅也没有什么异议。   说起来,喜鹊这个丫头一贯有点不老成,上次遇到猫儿时,她便吓得大呼小叫喊着有鬼,换一个苛刻点的主子,早就赏她一顿嘴巴子了。再说她是泛秀宫拨过去服侍宇文极的,在客人的屋子里犯了错,当然不能继续服侍。只是见她还是一个小小女童,也不忍心苛责,因而决断道:“让她去后面打扫院子罢。”   喜鹊原本以为自己要挨打的,正在胆颤心惊之际,听得如此从轻发落,顿时感觉喜从天降,忙不迭的“咚咚”磕头道:“多谢公主殿下恩典,多谢公主殿下恩典!”   “公主真是菩萨心肠。”鲍嬷嬷感叹了一句,又道:“底下还有一批调*教好的小丫头,我领上来,让公主重新再挑一个罢。”想了想,“多挑两个也使得,先给东羌大皇子用着,回头留下,反正也不差几个人的口粮吃。”   这话倒是没错,服侍阿沅的人少说也有四、五十个之多,再添一两个小宫女,还真的没啥太大区别。反正皇帝偏疼小公主,宜多不宜少,没得为了让宇文极有人服侍,就短了小公主这边的道理。   白嬷嬷早就吩咐了人去收拾屋子,然后又道:“这会儿闲着也是无事,把那些小丫头叫上来,让公主挑几个顺眼的吧。”   宇文极没兴趣参与这种无聊活动,起身道:“我去敬思殿找雍容说话。”   阿沅让人跟着他,好生把这位傲娇大少爷给送过去。然后一面翻着医书,一面等着候选小宫女们上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时间找个乐子了。   没多会儿,鲍嬷嬷就领了十来个小宫女过来,分成两行,在院子中央站好了,喝斥道:“自己报名字,行个礼给公主殿下瞧瞧。”   阿沅居然看见了一个熟人。   ----碧晴。    ☆、第 25 章     前世的时候,阿沅身边最亲近的三个人,分别是白嬷嬷、乐莺和碧晴。   白嬷嬷不消说了,是自己的乳母,前世今生都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而这一世醒来以后,除了白嬷嬷,乐莺也在自己身边,并且经过隆庆公主府的风筝事件,小丫头被皇帝恐吓一番,再被自己救下,从而变得死心塌地的。   自己一直就诧异,碧晴怎么还没有出现?今儿居然见着了。   要说一个宫女,阿沅是不会太过上心的。但……,前世自己小产的时候,正是从碧晴手里接了一碗吊气的人参汤,喝了下去没多久,就开始气血翻涌控制不住,以至于最后血崩而亡。   若非自己医生,根本就不能体会到这里面的微妙差别。   若非自己重新活了一世,早已化作冤魂,也不能拿碧晴如何,但是既然今生又遇到了她,----自己就一定要查清楚其中蹊跷!   回想起来,姬夫人虽然有错,但是总的说来也算被人陷害了吧。   就是不知道,碧晴那碗有问题的人参汤是她弄的,还是另外有人唆使,这背后到底又隐藏了什么阴谋!细细回忆前世一连串的变故,只怕其中不简单。   按道理,现在阿沅可以直接点名留下碧晴。   但是既然前世存在阴谋,那么碧晴的来历就十分可疑,因而不动声色,想看看她究竟是怎样来到小公主身边,继而成为贴身侍女的。   “奴婢春儿,今年九岁……”   “奴婢小玉……”   十几个小小宫女分作两排,一个个上前自我介绍,然后在场地中间走了一趟,给主子们观看仪态姿容的意思。虽然不是选秀,公主身边的宫女也得眉清目秀,什么大麻子脸、吊八字眉,肯定是不允许的。另外说话声音太大,聒噪,不行!走路摇摇摆摆的,从小就是狐媚子,PASS!看人眼神畏畏缩缩的,小家子如何带得出去?!   白嬷嬷+三位“金钱豹”嬷嬷,以及采薇、青蘅等大宫女,对见习生一阵挑剔,以碧晴为首的三个宫女,过五关斩六将最终胜出!   要说资质,碧晴的确是同批小宫女里面最好的。   柳叶眉、丹凤眼,梳了一个小小的髻儿,斜在一旁,清清秀秀、干干净净,既不过分漂亮,又不逊旁人,说话举止亦是十分大方端庄。若不是穿了一身宫女服色,换上体面点的装束,倒像是哪家官宦人家的小姐。   “就这三个吧。”鲍嬷嬷笑道:“奴婢瞧着碧晴这个丫头最好……”   “是啊。”阿沅跟着摇头晃脑,话锋一转,“就让碧晴和春儿服侍阿兰若吧。”故作沉吟模样,“春儿改一个名字,就□雨,正好和碧晴搭成一对。”   故意把碧晴推出去,就是要看看,她和鲍嬷嬷是不是心里有鬼,若是有,多半会反对这个决定的。正这么想着,就听鲍嬷嬷插嘴道:“奴婢瞧着小玉也不错,不如让她和春儿,不,和春雨一起服侍东羌大皇子。”   “不行,不行。”阿沅故意拆台,否决道:“好丫头不能藏私,好的让给客人,这才是我们大燕国的待客之道。再说了,我身边的宫女实在太多,不缺一个小丫头,就这么着吧。”   鲍嬷嬷还要再说,碧晴已经抢先跪下去磕头,“奴婢领命。”   春雨慢了一拍,也赶紧跪了下去。   剩下的小玉是最老实的,见比自己伶俐的两个小姐妹都被派走,反而自己留在了公主身边服侍,欢喜的都有点回不过神了。怔了怔,见旁边的大宫女采薇递眼色,慌忙跪在阿沅面前,脆生生道:“奴婢、奴婢好好服侍公主殿下。”   阿沅让人领着她们下去安排,自己回了房。   不是自己要坑宇文极,而是或许碧晴有心要害自己,但却未必会害他,再说碧晴要是真的有心算计的话,一定会再找机会来到自己身边!若是她老老实实跟着宇文极,再也不往自己跟前凑,反倒说明参汤不是她做的手脚,而是另有其人,她不过是一个替罪羊罢了。   但若是碧晴真的有心害自己,居然能够从此刻起,一直忍到自己成年才动手,这份心机未免也太深沉了!再假设,碧晴还有同谋或者主子的话,那么她这一枚棋子,可真是埋得够深的。   阿沅决定悄悄观察一番,暂且按下不提。   但却叫来白嬷嬷吩咐道:“让人留心一下碧晴和鲍嬷嬷,看她们平时都跟什么人接触,悄悄的不要声张,别惊动了。”   “公主这是做什么?”白嬷嬷惊异道:“要是不喜欢碧晴,不用便是了。”   不用?不用当然简单,但是回头幕后黑手再派别人来,自己又怎么认得出?阿沅连连摇头,“总之我自有我的道理,嬷嬷悄悄的去办就是,不必着急,只求不要让碧晴和鲍嬷嬷起疑心就行。”   小公主越来越早慧,越来越有主见了。   白嬷嬷叹了口气,“好的,嬷嬷知道该怎么做。”   “另外……”阿沅沉吟了下,“嬷嬷再找个机会问一问喜鹊,当时究竟是怎么打翻火盆的?”是不是她,或许还不一定呢。   ******   河间王和隆庆公主谋逆之事,肯定是瞒不住的。包括隆庆公主要求河间王立她为皇后的话,当时金銮殿广场的屋檐上头,墙头背后,不知道多少人听了去,两个人的乱*伦*奸*情随之公诸于众。   只是碍于皇室体面,没有人敢吃了豹子胆当面议论罢了。   很快郗皇后病了,靖惠太子整天守在跟前侍疾,但是听说,皇帝根本就连凤栖宫都不踏入。虽然没有因为隆庆公主而处置她,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不过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不动皇后,只是为了保全他的储君之位罢了。   尽管已经显得摇摇欲坠,但……,皇帝不是还没有废太子嘛。   众人私下议论纷纷,都说靖惠太子也是倒霉,好好的,偏偏摊上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姐姐,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居然跟着河间王去谋反!还是谋亲爹和亲兄弟的反!真不知道隆庆公主的脑子怎么长的,可悲可叹呐。   阿沅揣摩,或许是皇后生产时,忘了把她的脑子给生出来了吧。   不过武帝似乎是一个十分护短的人,哪怕河间王和隆庆公主谋反,也只是赐死了河间的王妃姬妾,以及一些参与谋反的将领官员,并没有继续往下追究。安乐王只是被皇帝叫进宫骂了一顿,长沙王在外省够不着,周宛宛还是一个小丫头,不仅没有处分,还因为无父无母被郗皇后接进了宫。   有人建议斩草除根,至少要赐死河间王的独子慕容钰,武帝恼道:“斩什么草?除什么根?他一个小孩子家家懂得什么?!难道还会蠢得跟他老子一样,再来闹一回谋反篡位的?就算来,朕还怕了他们不成?!”   言语之中,既有久居上位的威严和自信,也有对慕容一姓的偏袒,----之前倒霉的太子妃小郗氏,说杀就杀,现在轮到父亲造反的慕容钰,居然还能活下来。   一场偌大的谋逆叛乱风波,随着河间王、隆庆公主和叛军的死亡沉寂下去。   ----仿似一场可笑的闹剧。   说起来,这一次皇后和郗家损失最为惨重了。死了一个隆庆公主,还死了一个河间王妃郗氏,间接地,也给太子的储君地位蒙上阴影。皇后的心情已经坏到了极点,虽然让人接了周宛宛进宫,但却没精神管,只派几个嬷嬷宫女照看饮食起居,就是吃饱穿暖有人伺候罢了。   “你的父皇,真是仁爱之君。”宇文极捻着棋子,“啪”的一声落下。   阿沅听他那不以为然的口气,显然是在说“你爹是个妇人之仁的君主,该断不断、该杀不杀,将来必定反受其乱”,不过慕容钰的确不是小孩子了,比靖惠太子还要大几个月呢,但愿他不会跟他爹一样脑子短路吧。   “你在想什么呢?”宇文极在棋盘上敲了敲,指着道:“都下错了。”   阿沅连声抱怨,“我又不会下围棋,再说了,谁让你还找我说话来着,一心不可二用,当然会弄错了。”然后又讪讪笑问,“应该下在哪儿?”   宇文极,“…………”   合着说了半天规矩,这小公主根本就没有记住啊。   宇文极沉着一张俊美小脸,严肃道:“我再讲最后一遍。”将围棋的规则细细重复了一遍,“这是九星,这是天元……”   “等等。”阿沅打断道:“不如我们来下五子棋吧。”   “五子棋?”   于是轮到阿沅得意洋洋讲解规则,好在十分简单,宇文极领悟能力也强,讲一遍两人便开始下,正在她想着要扳回一城的时候……,结果第一局就输了。   “不玩了,不玩了。”阿沅觉得胸闷,居然输给一个八岁的小朋友!而且人家还是第一次下!今儿自己这脸丢得够大发的。   宇文极“哈哈”大笑,“你真是笨……。”瞧着对方那莹玉一般的小脸,气呼呼的鼓了起来,到底不想让她恼羞成怒,于是改口,“来来来,我们再重新下一局。”但却掩饰不住口气傲慢,“我让你一子。”   阿沅瞪了他一眼,五子棋啊,让一子还下个毛线啊?自己觉得好没意思,再也不跟早熟的小孩儿玩游戏了,站了起来,“不玩了,低头低得脖子酸疼。”   白嬷嬷见小主子面子上挂不住,赶忙打岔,“对了,皇后娘娘病了好些天,方才贵妃娘娘说要过去凤栖宫,要不公主也跟着一起去请个安吧。”   “嗯。”阿沅点点小脑袋,倒不为过去看皇后,而是想去看一看靖惠太子,这会儿不知道多可怜呢,----自己能劝他几句也是好的。   宇文极跟着站了起来,“我也去。”他一脸正色,“我来你们燕国做客,燕国的皇后娘娘身体抱恙,我这个客人也应该过去看望一下,免得失了礼数。”   此其一,其二么……,重点就是在和小公主一起过去,如此一路招摇,才能人人皆知自己和小公主熟稔,也就无须自己多说了。    ☆、第 26 章     郗皇后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她年纪大了,再过两、三年就是六十的人,经受了这一次的巨大打击,的确憔悴了不少。哪怕穿着奢华繁复的紫棠色织金大衫,又盖着牡丹飞凤的锦被,依旧掩饰不住眼里的暮气沉沉,反倒衬得她更加老了几岁,似乎鬓角都隐隐有华发了。   “都来了。”郗皇后神色疲倦,像是在勉强打起精神应付面前来客。   阿沅环顾了一圈儿。   郗皇后躺在床上,靖惠太子坐在旁边服侍,跟前还站着一个年轻清秀的少妇,眉眼依稀和姬暮年有点像,应该就是继任太子妃姬月华吧。再往旁边,椅子上坐着葛嫔和傅婕妤,看起来到了有一会儿了,正在说话呢。   而新进来的这一群,则是以玉贵妃为首,阿沅、睿王,以及虞美人和代王,众人一番客套寒暄,彼此见了礼。独独剩下宇文极一个人算是外人,他小孩儿做大人样,上前朝郗皇后行礼,口中道:“愿天神庇佑皇后娘娘,身体安康。”   郗皇后见他跟着泛秀宫的人过来,眼神微闪,但还是保持笑容,“多谢东羌大皇子吉言,但愿快点好起来吧。”心下却是针扎似的,想来自己女儿乱*伦的事,很快就会传到羌国去了吧。   阿沅也道:“嗯,母后很快就会好的。”   葛嫔接话笑道:“瞧瞧这两个小人精儿,就跟金童玉女一般模样儿。”   玉贵妃听了这话不太高兴,什么金童玉女?做什么凑成一对?自己的小女儿还要嫁到东羌去不成?因而不悦打断,“葛嫔这是闲着了,要说大郡王年纪不小,正该说亲挑媳妇儿的年纪,怕是且的忙吧。”冷笑道:“不知道是葛家那一位小姐?”   葛嫔一向护着娘家,豫王妃就是她的侄女,只怕大郡王的婚事,又该轮到她的侄孙女一辈儿了。虽说她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是被人当众说穿,到底不自在,忍不住反唇相讥,“是啊,谁让我们葛家女儿多呢?”看了看睿王,“似七皇子,就算想配一个玉家女儿,也是不能够了。”   大蜀王朝已经覆灭,玉氏皇族一门,除了玉贵妃一个都没有留下。   ----这份讥讽不可不大。   玉贵妃当即勃然大怒,咬碎银牙,“你放肆!”   葛嫔一见她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是来气,做什么呀,还当自个儿是前朝公主,这些人都是玉家的臣子么?现在大家都是燕国嫔妃,儿子你有,我也有,且你那个还不知道是谁家的种呢!得意个什么劲儿?!   要说这狐狸精玉氏也是一个傻的,都改朝换代了,还守着以前,居然不趁着皇帝宠爱多生几个儿子,反倒在生了小公主以后,就自己给自己喝了绝育药。   蠢不蠢呐!只是畏惧皇帝对她的偏心宠爱,不好说出这些。   而是悠悠一笑,“嫔妾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贵妃娘娘又何必动怒?便是没有玉家的女儿,满朝文武大臣的千金小姐也是好的,要是贵妃娘娘不嫌弃,我们葛家的姑娘又多又好,挑一个给睿王做王妃也不错呀。”   她语调轻慢悠缓,绵里藏针,气得玉贵妃脸色都变了。   睿王想要帮母亲说几句,又忍住了,毕竟自己是男子,且年纪不小,跟妇人一般争执口舌,不是皇子身份该做的事。   他性子冷静,因而朝妹妹递了一个眼色。   阿沅看得清楚明白,点了点头,然后上前握了握母亲的手,“母妃,你先歇着。”朝哥哥睿王,“扶母妃到旁边坐下歇着吧。”继而看向葛嫔,“葛母妃,眼下宫里才经历了一场天大的乱子,死了不少人,且母后身体抱恙,什么做亲,什么嫁人,还是晚些时候再说吧。”   一语封了她的嘴。   葛嫔不料小公主变得如此通透,有些不忿,哼了一声,“这不是因为三公主和东羌大皇子说起的吗?不然的话,又怎么会扯到姻缘上头呢。”   玉贵妃刚要开口反驳,阿沅已经抢先大声道:“葛母妃的话好没有道理!”直直的看着她,目光毫不退让,“阿沅今年才得七岁,听不懂葛母妃说些什么,自然不比葛家小姐们聪慧早熟,小小年纪就惦记着什么姻缘了。”   “你……”葛嫔气得脸色涨红,“这话什么意思?”   阿沅回道:“什么意思?葛母妃自己心里明白的。”   葛嫔气恼不已,还要再说。   靖惠太子豁然站起身来,喝斥道:“葛母妃有完没完?难道你还要和一个晚辈拌嘴不成?你今儿过来,到底是来探望母后的,还是来吵架的?若是后者,就请葛母妃自行回去吧。”   葛嫔冷笑道:“太子殿下这是要撵人了。”   阿沅悠悠道了一句,“葛母妃,太子哥哥可是储君,就算二皇兄进宫来,也是要行礼参拜的,一国储君难道还不能说几句公道话?莫不是……,葛母妃忘了太子哥哥的身份不成?”   潜台词是,太子还没倒,暂且轮不到你儿子豫王呢。   此言一出,郗皇后和姬月华的脸上都很不好看。   葛嫔又气又恼,想要分辨几句,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不分辨,看着这咄咄逼人的小丫头就来气,因而愤愤起身,“皇后娘娘,嫔妾先行告退了。”   ******   阿沅原本想跟太子多说几句的,因为葛嫔拌嘴,最后也被打乱了。葛嫔刚走,玉贵妃就气得坐不住,领着一干人等辞别皇后回了泛秀宫。   好在阿沅不急,改天再去找靖惠太子说话也行,倒是陪了母亲好一会儿,说了一箩筐安抚的话,方才回了自己的屋子。正想歇一会儿,白嬷嬷就进来了,撵了人,“有一点消息,只是……”   阿沅急于解开前世的谜团,当即道:“你说,全部都说。”   “喜鹊说那天不知道什么缘故,特别地发困,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然后就听见鲍嬷嬷骂她,说她打翻了火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意思是说……”阿沅沉吟道:“火盆未必就是喜鹊打翻的?”很有可能,是鲍嬷嬷打断陷害喜鹊,有了这个变故,才会引出后面挑小宫女的事,碧晴才能够顺利的混到泛秀宫来。   “至于碧晴和鲍嬷嬷。”白嬷嬷接着道:“碧晴呢,现在整天都呆在东羌大皇子的屋子里,服侍周到,又伶俐,并且从来没有四处乱走,也不与旁人多说话,暂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顿了一下,“而鲍嬷嬷,她本来性子就是喜欢跟人说话的,茶水房的、御膳房的、各宫娘娘们的,什么宫女、太监都混得稔熟,线索实在是太多太乱了。”   阿沅沉吟了下,“就最近几天呢。”碧晴刚刚被塞进来,如果是鲍嬷嬷有意替人办事的话,按道理应该会有一份酬谢才对,并且多半还会避人耳目,“有没有从前不怎么来往的,最近偶尔又那么一、两次见面。”   “鲍嬷嬷的熟人我是知道的,要说生人……”白嬷嬷回想了一下,将打听来的线索一一整理分类,“有一个!是在钟翎宫傅婕妤手下当差的嬷嬷,姓花,听说前几天来找了鲍嬷嬷一趟,要走了几个鞋样子。”   “不通。”阿沅摇了摇头,“鲍嬷嬷又不管针线上头的事,哪有什么新奇鞋样子?花嬷嬷也不是小宫女,又有多少精神自己做针线?这就有点可疑了。”   虽然可疑,但是却没有其他确凿的证据。   阿沅叹了口气,“再留心观察着吧。”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在观察着别人,别人也在观察着她,----今儿太子妃姬月华一出皇宫,就回了太子府,找到等候多时的堂兄姬暮年,将凤栖宫的事复述了一遍,然后感叹道:“沁水公主的确有点早慧。”   姬暮年“嗯”了一声,并不多言。   姬月华却忍不住问道:“四哥为什么要让我留心小公主?”十分不解,“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罢了,整天盯着她,又有什么用呢?眼下还是太子的事要紧啊。”心头有一句话没有说,就算堂兄想做驸马,对方年纪也太小了啊。   但若不是,又有什么理由这样嘱咐自己呢?   姬暮年凤目微眯,----不一样了,完全和前世不一样了。   除了今天的这些事,还有之前相处的种种疑点,现在自己至少有七、八成把握,小公主是有问题的。前世的她没这么聪明冷静,更不会护着母亲玉贵妃,看来是重活一世想明白了吧。   呵呵,倒是有点意思。   只是不知道,这一世她是要和奸*夫再续前缘,早早嫁给对方呢?还是想起上一世被人始乱终弃,下狠手灭了奸*夫满门!想来只要留心观察,就会把奸*夫找出来吧。   不过照这么说,自己可要对她多加提防了。   特别母亲给她下过堕胎药,以找小公主记仇的性子,结下了这么一个大梁子,想必不会善罢甘休的!自己还是未雨绸缪,早点做好准备才更妥当。继而看向目光不解的堂妹,并不多加解释,只微笑道:“你不用插手什么,只须借着进宫方便的身份便利,多多留心小公主就是了。”    ☆、27寻找奸夫之旅   “气死我了!”葛嫔怒气冲冲的回了景阳宫,一路直奔内殿,将服侍的宫女们都撵了出去,只留下心腹茉莉说话,“你说那小丫头是怎么回事?从前就是脾气坏些,别人一点就炸,现在倒学得精乖精乖的,一说话就能噎死人!”   茉莉也是不解,“许是长大了吧。”   “她才多大?”葛嫔白了她一眼,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又是忿忿,“本来我也是好意夸她,赞了一句,偏偏玉氏那个狐狸精不肯饶人,小妖精也是牙尖嘴利!哼,她们娘儿俩倒是打得好主意,将来小的配给东羌国大皇子,没准儿就是皇后,可不就是老六的一大臂膀了!”   “这……”茉莉迟疑道:“可是东羌国的皇后只能姓端木啊。”   葛嫔心里许多想头,嗤笑道:“只能姓端木?那西羌国的霍皇后呢?”又道:“要不说她们心计深重呢。眼下让东羌大皇子住在泛秀宫,两个小家伙,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郎情妾意的,将来没准儿再立一个慕容皇后,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个茉莉就无法评论了,干笑道:“也太早了一点儿。”安慰自家主子,“再说,东羌国皇帝的后宫人数众多,嫔妃多、儿女多,下一任皇帝是谁还难讲呢。”   “启禀葛嫔娘娘,豫王来了。”   “快叫人进来。”葛嫔正有满腹牢骚要发,儿子一来,可算找到了合适的人,将茉莉撵了出去,亲自领了豫王进屋,“你不知道,今儿差点没有气死我。”絮絮叨叨,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和那些从小长于宫人之手的皇子不同,豫王从小是葛嫔亲自抚养,所以感情颇为深厚,加上皇子们更要注重孝道,所以对母亲十分客气。行了礼,然后端端正正一坐,耐着性子听她絮叨,并不插嘴打断。   等葛嫔说完了,才道:“母妃先消消气。”亲手给母亲倒了一碗茶,“依儿子看,母妃和泛秀宫的恩恩怨怨,可是暂时先放一放。”   “什么意思?”   “母妃你想想。”豫王分析道:“按理说河间王和隆庆两个合谋造反,这是多大的事儿?父皇怎么着也该申斥皇后和郗家才对。”顿了顿,“可是呢,父皇什么都没有做。不但没有处置,而且还纵容皇后将周宛宛接进宫中,这都说明什么?”   葛嫔忿忿道:“说明你父皇偏心!”   豫王抚了抚额,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母亲笨,只能继续道:“这就说明了,父皇不想动摇太子的储君地位!”   说到这个,葛嫔不免更加愤怒了,“太子有什么好的?年纪又小,性子又软,论文论武哪一点比得上你?不过是占了一个嫡字罢了。”   不是嫡出,乃是豫王一辈子最深的痛。   但是他比葛嫔要冷静的多,压下那些没用的情绪,冷静道:“就是这个嫡字,所以父皇不肯轻易动摇太子地位。因为嫡长继位名正言顺,否则的话……,不管换了谁,其他皇子都不会甘心的。一旦废了太子,郗家和他们的亲戚世族们,更是不会同意,到时候必定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谁让葛家只是区区寒门呢。   自己的母妃,从前不过是慕容家的奴才罢了。   想到这儿,豫王的心不免又绞了绞,然后才道:“所以就算太子烂泥扶不上墙,只要他不犯错,父皇都是不会废了他的,将来留下几个老臣辅佐新帝,做一个守成之君就够了。”   自己样样都比太子强,只一个“嫡”字,便压得自己永世不得翻身!   想翻身?行差踏错,河间王便是自己的下场。   “那要怎样?”葛嫔不甘心,假如靖惠太子是个人物出众的,也认了,偏偏又是一个软绵绵的,凭什么自己儿子不能上位?她自身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但是从小没有受过正统教育,见识有限,只能看向儿子怒声问道:“难道你就认命了,打算一辈子做个贤王?!”   豫王对自家爱动情绪的母亲,微微头疼,刚才自己那一大箩筐的话都白说了,无奈继续重复道:“所以我方才的意思就是,太子不出错咱们就没有希望,不能擅动,若是想要改变现状……,就只能等太子出错。”   “等?”葛嫔心思转了转,这次总算跟上了儿子的节奏,“等要等到何时去了?不如咱们帮一帮太子吧。”   豫王轻笑道:“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葛嫔听着有戏的样子,急问:“那咱们要怎么做呢?”   “是人就会犯错。”豫王神色平静,徐徐道:“太子一向都是个悲天悯人的性子,更不用说,眼下他的亲姐姐死了,心中难免悲痛……”凑近了一些,在母亲耳畔低语交待了一番,然后又道:“一点点来,看着父皇的态度再改变策略。”   葛嫔在心里琢磨了一番,觉得可行,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豫王又道:“另外,母妃不要再和泛秀宫纠缠不休了。”他穿了一身石青色的团纹四爪龙袍,面貌遗传了母亲几分,不似武帝那样浓眉大眼,脸颊微微消瘦、颧骨高,冷冷笑起来是透着一种戾气,“父皇坚持不肯动摇太子的地位,正好说明了一件事。”   转头看向泛秀宫方向,“父皇那么深宠玉贵妃,偏心她们母子几个,可是却坚持要保证太子的储君地位,丝毫没有扶老六上位的意思。”勾起嘴角笑了笑,“只怕……,那个七月生产的传闻是真的。”   葛嫔把这话在心里嚼了嚼,回过味儿来。   ******   “慢慢来吧。”阿沅有点小小失望,等了好些天,都没等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还是安慰白嬷嬷,“不着急,再说咱们只是怀疑而已,没凭据的。”   不过想想也是,估计暂时等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的。   就算鲍嬷嬷真的有什么问题,多半也只是收钱办事。毕竟玉贵妃是皇帝的宠妃,在泛秀宫当差可是体面的事,混到小公主身边做教引嬷嬷,那更是倍儿有面子,吃里扒外有什么好处?亏本的事应该不会做的。   比方碧晴给点银子,说是想在公主身边找个好职位啊。   再者假设自己猜错了,鲍嬷嬷只是和花嬷嬷随便聊聊,并没有别的心思呢?或许她也是被人蒙蔽,只是单纯看着碧晴比较出挑,才留下她的,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总之,自己连碧晴前世是不是凶手都不确定,要去给鲍嬷嬷定罪名就更难了。   ----只能先观察留意一点儿。   不过白嬷嬷却不甘心,嘟哝道:“等我再想一想法子。”   阿沅没有心思去管她,也顾不上,因为下午就传来了武帝抱恙的消息,这可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反正自己要抓奸夫还得好几年,不用着急,还是皇帝爹要紧一些。   “父皇觉得怎样呢?”   “没事。”武帝嫌人多聒噪,把一干嫔妃儿女都撵走了,就留了小女儿说话,还连声夸她道:“就数小阿沅最有孝心。   缪逊听得一头黑线,----是皇上你自己把别人赶走的好吧?   小太监端了汤药上来,阿沅伸手道:“我来。”   慌得缪逊赶紧上前帮忙,“小祖宗,别洒了。”陪笑道:“还是奴才来吧,公主在旁边坐着看便是,等下递个帕子。”   “我才没那么笨呢。”阿沅不由分说拿了药碗,本来也不大,另一手捏了勺子,舀了药汁递到武帝嘴边,“父皇,我喂你吃药。”   缪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真是没有最肉麻,只有更肉麻!   就连武帝自己都不大好意思,虽然欣慰,但还是笑道:“父皇不用喂,自己喝。”端起碗,一口气全喝下去了。   阿沅又叫人拿了蜜饯过来,“吃一块,压压苦味儿。”   武帝到底还是上了年纪,虽然面上不肯承认,心里其实已经开始老小心态了,听了好笑道:“你这是把父皇当小孩子哄呢。”话是这么说,蜜饯却已经吃了嘴里,更是甜到了心里,又夸了一句,“只有我们小阿沅有孝心。”   缪逊心道,这话要是传出去得多伤人心啊。   那边阿沅已经开始抢任务了,“往后上午和下午喝药的时候,我都过来。”又安慰父亲哄道:“刚才那个蜜饯傻甜傻甜的,等我回去找点好的,多挑几样,父皇想吃哪种就吃哪种,好不好?”   有什么是皇帝没吃过的?难得小女儿一番单纯天真的孝心,又体贴,又细致,武帝将那小手放在自己掌心,“好,到时候小阿沅替父皇挑。”对比之下,小手雪白宛若嫩藕一般,自己的手苍老有如枯树,不免心生落落叹息。   等到将来小女儿长成嫁人的时候,自己已是靡靡老翁了啊。   再想到那些混帐,那些忤逆不孝的小畜生,真是被他们气得生生要折几年寿,但愿自己能多活几年,但愿太子能够稳重一些。到时候自己禅位于他,替他监国几年,天下太平无事,江山稳固,自己百年后也就放心了。   太子性子柔弱、心善,他做皇帝,必定能够善待庶母和其他兄妹,而且他对阿沅一向很好,若是换了人,只怕玉氏她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阿沅不知道皇帝爹有这么多想头,早已筹谋的十万分遥远,只是单纯觉得皇帝爹待自己很好,自己也要回报,所以故作一派天真娇憨模样,夸奖道:“刚才父皇喝药的时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呢。”   “喝个药而已。”虽然是童言童趣,武帝听着也是舒心的,摸着小女儿那圆圆的包子头,看着那洁白小脸,只觉得有女如此夫复何求?乐呵呵道:“有小阿沅陪着,这生病也成享受了。”   阿沅把小脸一板,“父皇还是快点好吧,就算不生病,我也可以天天过来呀。”   自此以后,阿沅还真的一天两趟的跑过来,坚持亲自服侍皇帝喝药,蜜饯也是换着花样来,武帝病了一场,倒是破天荒的把各种蜜饯吃了一遍。   私下里,忍不住与人笑叹,“若非小阿沅有心,朕都不知道,小小蜜饯还有这么多花样呢。”   ----对女儿的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别人要是不顺口夸几句沁水公主有孝心、难得,皇帝心里就老大不痛快,将那人划为没眼色的一类,毫无半分道理可讲。    ☆、第 28 章     “以蜜饯入药,亏你的想得出来。”宇文极颇有几分质疑。   “哎,怎么不可以?”阿沅捧着医书一行一行的看,有图的地方,在对比一下从太医院抓出来的药材,说道:“虽然蜜饯里面的药是我配的,但都问过太医,确认可行才配给父皇吃,哼,别人想吃还吃不着呢。”   宇文极不以为然,“谁稀罕吃呢。”自顾自的,擦着他一直佩戴的心爱短剑,其实准确的说,应该算是一把小小的弯月刀。羌国人有佩刀的习惯,他年纪小,武帝便准予了他这个特许,可以在皇宫里面佩刀。   阿沅听得他那大爷调调就来气,这小子……,好像泛秀宫是他家似的,在自己面前装什么大爷款儿啊?还有,他手上的伤早就好了吧?怎么地一直赖着不走,还想在这儿扎根不成?要不是看他小孩子家家的,早就撵人了。   宇文极直直对视她,问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阿沅不想跟一个小孩子拌嘴,在心里腹诽了几句,一扭头,看见白嬷嬷在门口欲言又止,便合上了书,朝他道:“你出去玩儿,我想睡一会儿呢。”   宇文极顿时一脸忿忿然,“刚才是你自己说无聊,要我来陪你下棋!下了几局,输不起又说不玩了,这会儿又……”从美人榻上跳了下来,翡色的锦袍,衬得身量笔挺的他跟一截青松似的,不,是怒松,“下次别叫我!”   哎?阿沅怔了怔,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使唤这小子这么顺手了?不过也不怪自己,母妃一向安静,哥哥睿王又嫌自己年纪小幼稚,见了面,除了揉头发还是揉头发。   只剩下老气横秋的宇文极小朋友,可以聊聊天和下下棋啦。   一抬头,宇文极早就摔门出去不见踪影。   算了,等会再哄他好了。   阿沅让白嬷嬷关门进来,问道:“可是有眉目了?”   “鲍嬷嬷只怕真的有问题。”白嬷嬷开头便是这么一句,沉了脸,往下说道:“前几天我安排了人,说是外头有项营生可以放大利钱,故意把消息散播出去,没多久,鲍嬷嬷就找上了那人,说是自己要投钱进去。”   “嗯?”   “她投了整整三百两!”   阿沅“呃”了一声,“以鲍嬷嬷的身份和资历,在宫里混了十几年,三百两银子虽然不算少,但是也应该拿得出吧。”   “黄金。”   “呃……?!!”阿沅瞪圆了眼珠子,“三百两黄金?也就是说,整整三十斤金子啊!”这可不是一般有钱了,对于一个嬷嬷来说,诧异道:“那这么多金子,她要藏在哪儿啊?就不怕被别人发现偷了吗?”   “公主尽说一些冒傻气的话。”白嬷嬷“哧”的一笑,解释道:“谁还能把这么多金子捆在身上?藏在屋里?当然是存在外面的钱庄里了。”   “这样啊。”   白嬷嬷接着道:“既然是投钱,谁也不会把全部身家投进去,也就是说,鲍嬷嬷应该还有不少钱,绝对不止这三百两金子。”细细分析,“咱们这些人的月例虽然高,但是都有定数,一个月也就十两银子罢了。就算从进这大燕皇宫的第一天算起,鲍嬷嬷还要一丁点人情来往都不用,满打满算,撑破也就一千五百两银子。”   但实际情况这是不可能的,后宫之中,人情来往非常严重。   阿沅总结了一句,“就是说,鲍嬷嬷有不少不义之财。”   “对。”白嬷嬷点头道:“所以先前我还觉得公主想多了,现在想想,十有□鲍嬷嬷是收了别人的钱,有意挑了碧晴上来,但是……”有些想不明白,“就算把碧晴弄到公主身边当差,也值不了这么多吧?”   怎么值不了?难道沁水公主的命还不值三百黄金?   只是这话阿沅不好说,含混道:“兴许幕后的人别有所图。”然后又问,“那花嬷嬷又是个什么来历呢?”   “是专管钟翎宫小厨房的。”   “那就是心腹之人了。”阿沅往紫菀花的软垫上靠了靠,----厨房可是重地,管着主子们的吃食安全呢,这个花嬷嬷,就算不是傅婕妤的得力臂膀,也是信得过的人,不然做不到这个职位上面。   白嬷嬷还在一头雾水,“不明白,傅婕妤弄个小宫女过来有什么用?再说了,公主和她又没有过节,实在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啊。”   “嬷嬷先别管这么多了。”阿沅打住她的发散思维,端起茶盅,润了润嗓子,“傅婕妤这个人我不了解,你先说说她,或许就能大概分析出有什么阴谋了。”   白嬷嬷不知道,自己却是记得前世事情的。   如果母后黑手真的是傅婕妤的话,她有什么理由,要对一个小公主下手呢?而且她怎么会知道小公主会早产?又怎么知道姬夫人会下堕胎药?碧晴那碗人参汤赶得太过巧妙,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文章!   “要说傅婕妤也是命苦。”白嬷嬷叹息了一句,开了头,“原本有两个皇子,虽说比不得郗皇后母仪天下,好歹也不比葛嫔差了。”   阿沅知道郗皇后早年夭折了一个皇子,所以豫王是二皇子,中间老三、老四都是傅婕妤所生,靖惠太子排在第五,睿王行六,代王行七。但是傅婕妤一向身体不好,出来见人的次数少,也不爱说话,所以之前根本就没有关注过她,更不用说,去打听两位已经过世的哥哥了。   听到这儿,不由问道:“三皇兄和四皇兄是怎么夭折的呢?”   莫非是被玉贵妃害死的?所以,傅婕妤就恨上了泛秀宫?但是好像不对呀,这两位比自己哥哥年纪还要大呢。   果不其然,白嬷嬷“嗐”了一声,“夭折?看来公主当年太小不记得了,孝平王和孝安王死的时候,是五年前,那会儿公主才得两岁多呢。”也喝了一口茶,继续道:“那年南边水寇登岸,烧杀抢劫、无恶不作,闹得江南几省深受其害……”   武帝一怒之下,决定派大军南下平流寇之乱。   时年二十岁的孝平王领兵马大元帅出征,连着打了好几个胜仗,消息传回京城,武帝当然是龙心大悦,赞道:“此子英武奋勇,深肖朕。”结果夸完儿子没多久,孝平王就在一场战役中,死于流矢。   刚巧孝平王妃怀有身孕,听闻这个消息,八月早产,结果一尸两命。   孝安王见哥哥和嫂嫂、侄儿枉死,悲愤难当,不免说了一些过激的话,指责是有人故意谋害哥哥,可是又没有证据,反倒被武帝叫进宫训斥了一通。他原本就不如哥哥英武出众,性子又要莽撞一些,被老爹骂了以后就借酒浇愁,然后还在酒楼和人打架,偏偏打死了一家官员的独子,当时闹得满城风雨。   武帝怒其不争,虽然不忍心让儿子以命偿命,但是也不能就这么放纵,好歹得给臣子一个说法,因而杖杀了孝安王的一个小厮顶罪,然后责令孝安王去皇陵思过,命其三年不得回来。   结果连三个月都没有等到,孝安王便忧愤成疾病倒了。   傅婕妤苦苦哀求,终于求得皇帝派了太医过去治病,但是却不管用,只堪堪拖了十几天,始终高热不退,最后将十七岁的年轻皇子给送走了。   当时孝平王妃死后,王府中其他姬妾也没有孩子和身孕,全部送入皇家寺庙,而孝安王还没有成亲,两兄弟死了,连个后人都没有留下。   傅婕妤连丧二子,被这沉重的打击压得喘不过气,也病了许久,最终好歹九死一生熬了过来。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临颖公主找了驸马,再求皇帝特旨破例,给驸马派了一个刺史之职,将小两口远远的打发出了京城。   再之后,就一直是现在这种深居简出的状态。   阿沅听完以后,木呆呆的怔了半晌,----这里面的水也太深了吧?爱恨情仇、纠缠瓜葛,只怕刨三天三夜都还有料呢。   两个哥哥死得蹊跷,里面大有文章,不过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还是想不明白。   不过眼下没功夫细琢磨,抬头看了看铜漏水滴,皇帝爹吃药的时间快到了,于是起身道:“先不急,等我回来再慢慢儿说。”   一出门,就看见宇文极绷着俊脸坐在连廊上。   阿沅急匆匆出门,看了一眼,没管他就下了台阶,结果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怒吼,“慕容沅!”愣了一下,再回头,慕容……?沅?不就是自己的大名吗?看向那脸色难看的小孔雀,“你叫我?”   “你就这么走了?”宇文极沉着脸问道。   阿沅不明白,“你有事?”摆了摆手,扭回头往前走,甩下一句,“我先去父皇那边看着他吃药,回来再说。”   宇文极快步追了上来,“就这么完了?”   阿沅莫名其妙,“什么完了?”正在不解,乐莺扯了扯她袖子,背着宇文极做了一个撇嘴生气的脸色,这才明白过来,好笑道:“你还在生气啊?阿兰若。”   宇文极不说话,一脸“你终于明白过来”的神色。   “好啦,好啦。”阿沅哄他,“我这会儿忙呢,等会儿再给你赔罪好不好?”将乐莺手里的蜜饯盒子拿了,放在他手里,“你先跟我一起去父皇那边。”   宇文极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拉着上了车,等到车驾骨碌碌跑起来的时候,才觉得不对劲,“不是……”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盒子,不明白,怎么变成自己陪她去看皇帝了。   阿沅继续转移他的注意力,故意长吁短叹,“要说父皇这病啊,哎……,皇宫里面人多了是非就多,真是没办法啊。”   “人多?”宇文极俊美的小脸,掠过一闪而逝的讥讽,倒是真的被转移了情绪,抬眼问道:“你知道,我父皇新近最宠爱的妃子封号是什么吗?”   “什么?”   宇文极嘴角的讥讽更深了,“八八皇妃。”   “八八?粑粑?”阿沅“哧”的一笑,问道:“这是一个什么封号?图发财?发了又发?真是挺有趣的。”   有趣?宇文极将脸扭向一边,看着马车外面一座座宫殿掠过,想起母亲在深宫中的寂寞样子,稚气的脸庞上浮起淡淡忧色。自己离开以后,真儿才得五岁还不懂事,母亲身边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一定很寂寞吧。   “喂。”阿沅睁大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偏了头,“你还没说为什么呢。”   宇文极看着面前受尽娇宠的小公主,再想起自己妹妹,心里更憋屈的慌了。可是自己远在异国他乡,鞭长莫及,只能收回那些遥远的心思,抬眸看向阿沅,“因为……,她是我父皇的第八十八个嫔妃。”   “…………”阿沅有点笑不出了。   第八十八个嫔妃?东羌皇帝大人到底有多少个嫔妃?对比之下,自己的皇帝爹实在是太可怜了!太不够档次!居然一共才得五个嫔妃,还不够人家的零头。   其实想跟宇文极说一句,“呃……,你爹好忙。”    ☆、第 29 章     阿沅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   新近最得宠的叫八八皇妃,那么肯定还有不得宠的,少说也是百来号,平均下来三天换一个,一年才能轮完一遍,----东羌皇帝大人每天眼花缭乱的,又是摸黑工作,估计连人名都记不住吧。   继而想到一个更要紧的问题,“阿兰若,那你有多少兄弟姐妹?”   宇文极勾了勾嘴角,“你猜?”   阿沅决定保守起见,毕竟皇帝的妃子多,也不代表个个都要经常临幸,而临幸了也不一定就能生娃,于是伸出小手比划,“二十来个?”   “差不多。”宇文极嘴角微翘,淡淡道。   阿沅有点小小兴奋,搓了搓手,“这么说,我猜对了?”   宇文极轻飘飘补了一句,“儿子。”   “呃……”阿沅慢慢从兴奋中平缓下来。   心里明白,对于一个皇室嫡长子来说,有二十多个兄弟意味什么,想安慰几句又觉得没用,且宇文极一向有些孤傲,说出来了,岂不是叫他脸上更加难堪?犹豫了下,转换话题问道:“你那么多兄弟,怎么这一次会是让你过来?你还有嫡亲的兄弟吗?”   “没有。”宇文极有点不想谈这个话题,可是看着对方乌黑晶莹的眸子,以及眼里满满的同情和担忧,忽地改了主意,“是我自己要来的。一则我的身份最为贵重,代表东羌交好的诚意;二则,母后想让我出来见识一下。”   阿沅把这话在心里嚼了嚼,是因为皇子太多,东羌皇室的后宫竞争激烈,已经达到水深火热的程度,所以皇后把儿子送到异国他乡避祸?也对,在燕国做质子还有燕国皇室保护,为了两国关系,皇帝爹肯定不会让宇文极出事的。   ----小家伙真是可怜。   想到这儿,阿沅不由自主抓住宇文极的手,打岔安慰道:“挺好的,你来了正好有个人跟我做伴儿呢。”笑盈盈看着他,“回头找个机会,我们溜出皇宫去玩儿,把燕国的各色小吃都吃一遍,回去你好跟别人炫耀一下。”   宇文极不习惯跟外人如此亲密,想要抽手,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   起初是因为怕伤了小公主的面子,可是后来……,那肉乎乎的小手,宛若白玉一般覆盖在自己手上,软软的、暖暖的,好像母亲握着自己的感觉,只是……,太小了一点儿。   阿沅还在喋喋不休,“你看多好,我先带你把大燕国都玩一个遍,将来有机会我再去东羌了,就轮到你尽地主之谊啦。”   将来?去东羌?宇文极乌黑的眸子亮了亮,她这是……,在安慰自己吧?怕自己因为质子的身份而难过,所以才说这些哄小孩子的话。   自己是东羌国处境艰难的嫡长大皇子,她是燕国最最矜贵的受宠小公主,等到东羌和西羌的战事结束,自己回国面对勾心斗角,她肯定还是留在燕国,留在疼爱她、纵容她的燕国皇帝身边,----两个人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忽然之间,居然涌起一丝淡淡的伤感。   不过落在阿沅的眼里,则是宇文极又把小脸绷起来了,因而继续打岔,“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母后是端木家的吧?那么端木雍容岂不是你表哥?”   “是表叔。”宇文极的小小剑眉微皱,“好了,不说这些了。”   自己的母亲出自端木家不假,但却不是嫡支。当时西羌国的那位皇帝打跑了,父亲因为年纪合适,而仓促拉上皇位,偏偏端木家嫡支里面没有适龄姑娘,这才从旁系里面挑中了自己的母亲。   端木家枝繁叶茂、子孙众多,这里面又是一汪深不可测的浑水。   忽地一抬头,这才发觉已经跟着来到了金銮殿,再往回想,想起自己是怎么被哄到这儿的,不由冷哼,“慕容沅,你糊弄人的本事还真不小。”   “什么?”阿沅故作天真懵懂,拉了他,“快快快,下车走啦!”   明媚如金的阳光下,小萝莉梳着最最常见的双环髻,挂了海棠珠花,再一左一右插上赤金蝴蝶花钿,走起来一颤一颤的。手上牵着一个翡色锦绣长袍的小正太,正太别别扭扭的,两人一前一后,拉拉扯扯的上台阶进了金銮殿。   宫人们都紧紧地跟在后面,白嬷嬷掩面笑道:“小公主降伏起人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宇文极那臭小子,平时拽得什么样儿的,这会儿还不是服服帖帖、老老实实的跟在后头,叫人瞧着就觉得好笑。   ******   “已经没有大碍了。”姬暮年替皇帝请完了平安脉,慢条斯理的收拾东西,一样一样放回药箱,温和道:“皇上只是一时气血攻心,暂时迷住了,这段时间心情一好,慢慢散开,自然身体气血通顺。”   这话武帝乐意听,高兴道:“是啊,小阿沅天天都过来看着我喝药。难为她小小人儿,做的一副老气横秋大人模样,眼巴巴的在旁边盯着朕,又是递帕子,又是端水,每天还换着花样带蜜饯过来,真是一个细心周到的孩子。”   “是,公主殿下一片纯孝。”这番车轱辘的话,姬暮年已经听过好几遍了,每次皇帝都说得不厌其烦,一脸兴致盎然。   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只见皇帝鬓角已经生出隐隐华发,脸上细纹密布,毕竟是快六十岁的人,加上隆庆公主和河间王谋反一事的打击,纵然猛一瞧颇为精神,但是眼神里面却透出掩不住的暮气,皇帝到底还是老了。   早年在沙场征战的杀伐果断,随着岁月流逝,被年迈、心软和犹豫取而代之,甚至像一个妇人似的,絮絮叨叨,贪恋小女儿的一点点乖巧,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这算是老年人的通病了吧。   或许正是因为皇帝老了,心软了,所以才会赦免河间王之子慕容钰,不过好在慕容钰还算老实,之后一直无声无息的。至少在自己前世赐死之前是这样,至于再后来慕容钰有没有发动叛乱,那自己就不知道了。   反正眼下的确没必要担心慕容钰,要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前世自己虽然一心扑在医术上,但是作为世族官宦子弟,加上又常在皇宫行走,一些大事还是知道的。既然有这个优势知晓端倪,那么未雨绸缪,提前布置一下,也是情理当中,等下出宫便去见一见堂妹细说。   正在一面走神,一面收拾好了药箱,忽地抬头看见两个小小人影儿,前面小姑娘粉雕玉琢的,后面小公子神色骄矜,两人手拉手一起走了进来,都是漂亮的不像话的小小家伙,还真有一点金童玉女的感觉。   姬暮年看清楚了那张娟美如画的小脸,视线再往下移动,落在她和别人十指相扣的手上,心头猛地掠过一阵不舒服。继而一怔,又是惊讶,自己这是什么心态?就算前世和她是夫妻,这一世也不是了,更何况她眼下还是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不舒服的?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迅速压了下去。   “父皇,我和……”阿沅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里面一袭月白长袍的姬暮年,他正在静静凝视自己,心头一跳,忙不迭把宇文极的手给甩了。   好像被当场抓*奸一样,呃……,是反应是不是过激了?下次可不能再这样。   而宇文极这边,本来就别别扭扭的还在生阿沅的气,忽地又被她甩开了手,不由惊怒交加,压着火气朝她看了过去。却见那个小小坏丫头眼神慌张,而让她避开的,正是坐在皇帝身边的人,哦……,不就是上次那个姬公子吗?不明白,有什么可怕的。   等等,莫非这小妮子年纪小小,就学得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一样,动了什么狗屁春心?见了清俊一点的男人,就魂不守舍?   宇文极先是觉得荒唐,继而觉得恼火,就算如此,自己又哪点比姬暮年差了?用的着见了他,就像扔破布一样把自己甩开吗?!这丫头真是太过分了!   那小小的乌黑眸子里面,快要喷出火来。   可惜阿沅跟没就没回头看他,而是为了掩饰尴尬,走到了皇帝面前,背对姬暮年细细声道:“父皇今天的药还没有喝吧?我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又叫宫人,“快把蜜饯拿过来备着,等下父皇要吃呢。”   姬暮年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已经百分之百确定,这个小公主……,和自己是一样重活一世的人!若不然,方才她为何见了自己,就慌里慌张把宇文极的手给扔了?想到这儿,心里居然掠过一缕淡淡甜意。   继而皱眉,自己这是怎么了?这状态……,实在不对劲!难道还要为了一个七岁小姑娘,心情起起伏伏不成?就算她前世是自己的妻子又如何?并非两情相悦,她的心里早就有了人,肚子里还怀了胎,于自己而言根本就是一个耻辱!   不对,不能被她纯洁无害的外表所迷惑了。   姬暮年不喜欢这样的状态,有一丝烦躁,但是很快压了下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因而起身道:“皇上,微臣先行告退。”   武帝一直笑容慈爱看着女儿,眼皮不抬,“去吧。”   阿沅如释重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一扭头,看着抿着小嘴的宇文极,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他,赶忙介绍,“我在路上遇见阿兰若,他也闲着,就带他一起过来了。”   武帝转过头去,问道:“在燕国住的还好?”   “一切都好。”宇文极在人前一向是礼貌的乖宝宝,说话微微含笑,欠身,不卑不亢应对皇帝的话,“之前还担心自己一个人住不惯,现在跟沁水公主在一起,天天做伴儿说话,就好像是自己的妹妹的一样。”   武帝笑着点点头,“阿沅年纪小,她的哥哥姐姐都差开太多了,你们差不多大,经常在一起玩,也不孤单。”一心为着女儿着想,没留意就掉进了小家伙的小陷阱,“那你以后就在泛秀宫长住吧。”   宇文极笑眯眯道:“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阿沅眨眼看着他,这臭小子……,分明刚才还气得要死,眼下却欢欢喜喜的,三言两语就赖在泛秀宫不走了!哼,狡猾狡猾的。    ☆、30恋庶母?奸妹妹?   宇文极一脸单纯乖巧,伸手道:“阿沅,我来帮你打开盒子。”   咦?!名字都叫上了!阿沅看着他上前,帮忙打开了雕漆盘花的食盒,把里面的蜜饯一碟一碟的取了出来,好像他真是自己的哥哥,皇帝的儿子一样。   这小子……   武帝倒是没有留意这些,一心享受女儿和宇文极带来的天伦之乐,从宫人的手里接了药碗,一气儿喝了,在阿沅的服侍下漱了口,再从宇文极的手里吃了几块蜜饯,高兴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宇文极一脸期盼的样子,见缝插针道:“阿沅,下次我还和你一起过来。”   小狐狸!居然敢跟姑奶奶抢功劳?!   阿沅背着身子瞪了他一眼。   *****   比起皇宫里两个小孩儿的斗趣,姬暮年的心思则要沉凝许多,到了太子府,当然是先找到靖惠太子,与他说了说皇帝的近况,顺便给垂头丧气的太子把了平安脉,然后才找了借口,“有事”找太子妃说几句话。   “太子最近可有跟什么道士接触?”   “道士?”姬月华点了点头,“有的。”细细说起来,“有个叫道号涵虚子的,年纪约摸三十左右,因为年轻,上次我在书房见到一眼,那人便避讳退下去了。”   姬暮年虽然知道前世的一些事,但也不好直接说,否则就要吓坏人了,因而含蓄委婉说道:“眼下隆庆公主刚死,虽说死得不光彩,到底是太子殿下的嫡亲姐姐,他心里一时伤痛也是常情。只是这些道士最爱乱力鬼神,神神叨叨的,别再闹出什么动静,惹得皇上更加心烦就不好了。”   姬月华淡淡一笑,“能有什么动静?”她的容貌秉承姬家人的血统,细眉细眼,算不上十分美貌,胜在气质特别好,“我想着,让殿下有个人陪说说话,也是好的。”   姬暮年微微皱眉,堂妹明显是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也对,她又不知道后来要发生的事,只是自己不好直说。   “怎么了?”姬月华问道。   姬暮年在肚子里斟酌了一下,“就是我听说,那个叫涵虚子的在外面风评不好,眼下太子处境艰难,还是慎重一些的好。”   “这……”姬月华迟疑道:“那我劝劝太子殿下?让他少和外头的人来往?”   姬暮年摇头,“不。”   自己对太子的性子颇为了解,毕竟前世也是他的伴读。靖惠太子这个人,大家都知道他有些懦弱和绵软,待人和气,但其实骨子里,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他坚持的事并不喜欢别人反对,有时候还会弄得适得其反。   况且阻止得了一个涵虚子,保不齐还有热虚子、温虚子呢?要是堂妹一次又一次的劝阻,太子肯定不厌其烦,若是让堂妹的太子妃地位动摇,那就得不偿失了。   与其跟太子拧着来,还不如……,将计就计!   想到这儿,姬暮年恢复了一贯的优雅淡然,端起青花瓷的茶碗,饮了一口,“这是今春新出的玉露芳影吧?”徐徐点评起来,“茶汤颜色不错,就是香气略重了一些,想必是炒制的时候,桂花揉得太多了。”   “四哥。”姬月华拣起刚才的话头,“你还没说要怎样呢?太子那边……”   “许是我过虑了。”姬暮年缓缓放下茶碗,淡笑道:“先这样吧,我回去让人在仔细的打听一下,看看那涵虚子的人品,别冤枉了人,若是不妥再来找你说话。”   姬月华一向很信得过这位堂兄,颔首道:“那就有劳四哥了。”有些歉意,“我在后宅消息不便,而且……,隆庆公主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太子府的人还是少走动,安安分分一些的好,省得被有心人捉了把柄。”   “嗯,你性子一向谨慎。”姬暮年也对堂妹表示满意,月华是长房唯一的小姐,却自幼严格庭训,并未骄纵,----若是跟当初的小郗氏一样蠢,自己可就头疼了。   小公主来太子府,小郗氏居然因为赌气不管她,送了命,也怨不得别人。   姬暮年皱了皱眉头,有一瞬迷惑,自己方才……,是在为小公主中毒感到愤怒?她死不死的,又与自己有何关系?罢了,她还是好好活着吧,这样自己才能查出前世那个奸*夫,才能为自己和母亲的枉死报仇!   姬月华见堂兄目光变幻,想问一句,又知道他素来心思深重,不想说的肯定问不出来,便止了嘴。然后说起一些姬家的闲篇,没说几句,堂兄便起身告辞,含笑送到内院门口,方才折身回来。   细细思量起堂兄之前的那些话,不免有点担心。   想了想,干脆起身去了书房看看太子,打算见机说话,结果没有见到靖惠太子,小太监回道:“太子殿下和涵虚子道长去后花园了。”   姬月华“嗯”了一声,挥手让小太监退了下去。   因为来都来了,不免顺便在书房里逛了逛,还把一些凌乱的书籍整理了下,搂着一沓书走到书架前,比对书名,按照分类一本一本放回去。正在抬头之际,门外忽地传来一声断喝,“你做什么?!”   吓得姬月华手一抖,“啪嗒”,好几本书都掉在了地上。   靖惠太子快步走了进来,神色不善。   姬月华忙道:“对不住,妾身把书弄掉了。”赶忙蹲身下去拣,嘴里解释,“我是看你的书太乱了,想帮忙……”   靖惠太子冷冷打断,“行了!不必拣。”弯腰将太子妃拧了起来,不容商榷,“你出去吧,我自己来收拾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   “孤说可以就可以了!”靖惠太子很少生气,但板起来脸时,自有一股天潢贵胄的威严气派,重声严令,“以后不许到书房来!妇道人家,就该内宅呆着,你回吧。”   姬月华自嫁过来以后,还从未见过太子如此严辞令色,不由脸色涨红,想要解释几句,手中却猛地一空,拿着的两本书被丈夫用力抽走了。   “还不走?”靖惠太子眼里满满厌烦,喝斥道:“来人,送太子妃回去!”   “妾身告退。”姬月华咬了咬唇,羞愤难当的飞快出了门。   靖惠太子赶紧走到书架前,将一个青玉长颈瓶子摆件拿了下来,走到里面小憩的长榻上,翻转瓶子一倒,“扑”的一声轻响,一个翠绿欲滴的翡翠珠耳坠掉了出来。他轻轻捻起那个耳坠,对着阳光,在那碧色光芒中静静凝视不动。   最终,却只是一声黯然叹息。   靖惠太子将翡翠耳坠重新放了一个地方,还是觉得不保险,翻腾一阵,最后干脆用力把长榻挪了挪,然后找刀敲开一块青石地砖,----挖个坑,拿帕子包了放进去,上面盖上地砖,再用长榻脚压住,应该就没人能动了吧。   可是……,也太作践这耳坠了。   靖惠太子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而是将翡翠耳坠裹了帕子,踹进怀里,出门叫了守屋子的小太监交待,“以后没有孤的吩咐,谁都不许进书房!”顿了顿,“就算是太子妃也不可以!否则就把你扔了去喂鱼!”   小太监低着头,一脸战战兢兢之色应道:“是,奴才记下了。”   ******   泛秀宫内,内殿新换了进贡的霞影云纹窗纱,阳光投射进来,便带着朦朦胧胧的烟霞之色,给殿里的摆设笼罩上一层柔和光晕。玉贵妃松松的挽了一个髻,斜坠一旁,尽管不施脂粉,但是天生丽质、肤若凝脂,仍旧跟那画中人儿一般。   此刻她只穿了家常衣衫,绿衣白裙,和阿沅对坐在美人榻上,小几上放了几个多层首饰盒子,全部都打开来,一派五彩斑斓的炫目珠宝之光。   “哇!”阿沅喜滋滋的,“都好看呢。”   “太大了,你戴着还是重了些。”玉贵妃东挑西拣的,只找一些小巧的放在女儿鬓角边比戴,总是不满意,“再停一、两年,人大了,头发养得厚厚密密的,梳了发髻才好带首饰。”   阿沅甜甜笑道:“母妃,我不着急的。”   玉贵妃对自己的这些宝贝挺有兴趣,一样一样的翻检,最后将一枚翡翠耳坠拎了出来,流波妙目中掠过一丝惋惜,“原本这一对翡翠耳坠又绿又通透,难得都有半截指头大,一点瑕疵都没有的,可惜去年掉了一只,再也找不到一样好品质的凑成对,只能白白单放在这儿。”   阿沅好奇的拿在了手里,转了转,的确是一汪水莹莹的碧绿,玻璃似的,叫人看着就爱不释手。要是丢了一只配不成对,确实可惜。因而嘟了嘟嘴,“是可惜。”忽地脑海中灵光一闪,仰面笑道:“不如母妃把这个给我,让人改了,比着打一个小小的金簪套上,正好做一支翡翠独珠簪子呢。”   “咦,你这个主意还不错。”玉贵妃微微一笑,夸道:“小人精儿似的。”本来那剩下的一直耳坠放着,就觉得惋惜,给女儿改成小簪子戴正好,十分满意。当即叫人吩咐,“拿去让人镶了金托儿,嗯,小孩子家家的,就做成桃花瓣的样子吧。”   阿沅笑嘻嘻道:“母妃还有什么好耳坠,是单了一只的?”   玉贵妃忍不住“扑哧”一笑,“你想得美!”在女儿的小脑门上戳了一下,“都丢了,都单了一只,全部给你改成簪子,那我戴什么?”又道:“你还小,等你年纪大一些,母妃肯定会好好打扮你的。”   挑首饰、搭衣服,细致到胭脂口膏颜色都要协调,然后打扮的光彩照人,在花会上面吟诗作赋、煮酒烹茶,玩一些风雅有趣的游戏。那个最出挑、最风光,令全场女子都艳羡的女子,每一次都只会是同一个人,----无双公主。   那些明媚恣意的少女时光,回想起来,似乎耳畔还萦绕着清脆的笑声,旁人的赞叹声,窃窃私语的嫉妒声,让自己又骄傲又得意出尽风头。   可惜……,全部都已经逝去了。   玉贵妃的眼里闪过一丝淡淡落寞,笑容凝固唇角,收回视线看向阿沅,在女儿还嫌单薄的发髻上轻抚,声调如水,“阿沅,母妃真羡慕你。”   阿沅一时没有悟过来,“母妃羡慕我什么?”   玉贵妃浅浅一笑,并不想跟女儿说那些前朝血海深仇,刚想要拿话岔开,就见岑苍从外面急步进来,“娘娘,懿慈宫那边有点事。”   “何事?”阿沅替母亲问道。   岑苍目光颇为复杂,看了看玉贵妃,低下头回道:“听闻来了几位世家小姐,皇太后她……,要亲自替皇上挑选几位佳丽,用以充实后宫。”   啥?阿沅闻言吃了一惊,----皇帝爹要添妃子了?要像东羌皇帝学习,提高皇帝的待遇和档次了?可是……,除了这件事对母亲有威胁以外,更奇怪的是,前世并不曾听说有别的嫔妃啊?也就是说,要么这件事没有成;要么,这一批进宫的嫔妃们,都在后几年的宫闱斗争中落败死去了。   可是玉贵妃并不知道前世的事,听了这个消息,禾眉微蹙,但很快又展开了,继续摆弄自己的宝贝首饰,声音轻嘲,“看来……,这后宫要热闹了。”    ☆、31奸夫齐聚一堂     ----后宫并没有热闹起来。   因为上官太后根本就是早有人选,说是为挑选佳丽充实后宫,却只封了两个,一个范美人,一个上官美人,----前者是郗皇后母亲一族,后者出自上官氏支系。   魏女官扶着太后躺在美人榻上,往她背后塞了一个软枕,细声说道:“太后娘娘怎么不多挑几个?只得两个,是不是瞧着太明显了些?”   “哀家懂你的意思。”上官太后摆了摆手,“兵贵精,不贵多。”叹了口气,“你要知道,皇后早几年就想给皇帝塞人了,可是怎样呢?想塞她塞不进去啊。”   建国之初,武帝刚刚登基对朝政有着十二万分的兴趣,一心扑在上头,后宫则被玉贵妃一人迷花了眼,皇后挑了好几个美人放在凤栖宫晃动,结果都是没用,----哪有比玉贵妃更美貌更矜贵的人呢?后面皇帝的年纪渐渐大了,对XXOO这种事的兴趣渐淡,就连玉贵妃临幸的次数都有限,别人就更沾不着边儿。   上官太后又道:“再说了,哀家多挑一百个有什么用?难道明眼人就看不出来,哀家到底是捧着谁?人多了,皇帝又放着不宠幸,弄得怨天载道的,宫里头也会无故多生是非,何苦来哉?还是就这两个试试看吧。”   要么说知子莫若母呢,太后还是挺了解儿子的心思的,一试一个准儿,皇帝果然临幸了范美人和上官美人,给足母亲和大老婆面子。   阿沅替母亲吃味儿,又不好直接跟皇帝爹抱怨,只能借着年纪小,撒娇道:“父皇可不能有了美人儿,就忘了过来陪阿沅了。”   武帝听得一乐,“说什么傻话呢?”蹲□,搂了跟韭菜一般抽条的小女儿,握住那纤细的肩膀,“没有谁,比得上阿沅。”宠幸那两个妇人是原因的,一则不忍心泼了母亲和皇后的面子,二则么……,罢了,这些跟小女儿说她也不懂。   阿沅还在撒娇,“那父皇往后还是要常来泛秀宫哦。”   若非玉贵妃一向是个冷淡的性子,武帝都要以为,是她故意让女儿这么说的,可惜知道她不会,心里反倒涌起一层难言的失落。   而景阳宫内,葛嫔气得嘴巴都歪了,在屋里骂道:“什么范美人?!小狐狸精,我看她叫犯贱人还差不多!皇上也真是的,现如今一大把年纪了,对着十几岁的小丫头都下得去手,做她的女儿都绰绰有余……”   “母妃!”豫王皱眉打断,“不要妄自非议父皇的不是。”   葛嫔讪讪的住了嘴,“这不……,不是没有外人嘛。”   “就怕母亲说顺溜了,回头带出去。”豫王有些不满的抱怨了一句,又担心母亲不知根底,真的惹祸,只得耐起性子解释道:“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的。父皇不是那种好色的性子,便是早些年,也不过是迷了玉贵妃一阵儿,何曾广纳过后宫?更不用说现在年纪大了。”   这话倒是真的,葛嫔一时找不到意见来反驳,撇嘴道:“没准儿年纪大了,花花肠子的性子反倒上来了呢。”   豫王对母亲的见识短浅感到郁闷,索性谈明白跟她说,“这么讲吧,父皇之所以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宠幸范美人和上官美人,除了抹不开皇祖母的面子以外,最重要的就是给众人一个明示。”   “什么明示?”   豫王冷笑道:“父皇就是要告诉天下人,郗家圣宠犹在,皇后还没倒,太子的储君地位更是不会动摇!”握了握拳,有些恨恨之色,“不信母妃等着瞧吧,一旦范美人有孕的话,甚至不用有孕,父皇只要多宠幸她几次说她服侍的好,过一段儿,就会晋升范美人的位分的。”   葛嫔闻言大惊,“什么?还要再晋封那小贱*人的位分!”   豫王的话很快得到了应验,武帝果然夸范美人“温柔娴淑、知书达理”,然后爱宠甚重,仅次于玉贵妃,没多久就晋封了她为范贵人,就连生了七皇子的虞美人,都被这位新宠生生压了一头。   这样明显的讯号,朝堂大臣们不会比豫王笨读不懂。   先前因为河间王和隆庆公主谋反,太子府的幕僚们人心浮动,已经走了几个,被皇帝这么大力安抚之后,渐渐恢复从前平稳。而朝中那些左右观望的人,不得不重新思量一番,是要跟着皇帝的意思走呢?还是逆着皇帝的意思来?   葛嫔见事情被儿子说中,越发着急,又让人请了豫王进宫说话,“你说说,你父皇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封了贵人就打住头,还是……”说着,便是一脸忿忿之色,“难不成,还要一个黄毛丫头骑在我的头上?!”   真是平时好日子过多了,一点都沉不住气!豫王淡淡的看着母亲,怅然道:“这种事情就难讲了。”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不过父皇年纪大了,范贵人只怕难以怀上身孕,能晋封的位分应该有限,母妃不必担心。”   心下却是着急另外一件事,眼下这当口儿,父亲刚刚扶了太子一把,要是再闹出什么事情来,反倒有些不美。要知道父亲一向疑心甚重,特别是最近几年,看来事情还得再仔细筹谋一下,断断不能让父亲疑心到自己才行。   ******   阿沅陪着母亲、哥哥,去凤栖宫给皇后请安,看着旁边两位年轻的新庶母,不免有点担心,----既然这两位都没有活过天圣二十年,那么最近几年,必有大事发生,才会让她们两个送了命。   就是不知道,事情会不会影响到泛秀宫这边。   “皇后娘娘今儿精神不错。”范贵人着一身云雁细锦上衣,腰束绣花缎带,下着一袭银纹绣百蝶撒花裙,很有几分婷婷袅袅的味道。此刻笑吟吟的,正在恭顺谦卑的给皇后倒茶,轻启朱唇,“眼下天气暖和了,多走动走动,晒晒太阳精神自然就更好了。”   葛嫔撇嘴道:“日头晒得人头晕。”   范贵人顿时一阵尴尬之色,郗皇后见状接话道:“还好……,现在早春的太阳不是很毒,只要不赶在正午的日头,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也挺舒服的。”   范贵人神色微和,不过没敢跟着说下去,----皇后可以说葛嫔,自己却说不得,刚进宫资历又浅,还是夹起尾巴做人的好。   阿沅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现任镇国公夫人范氏,便是皇后的母亲,郗家和范家小辈里面亦有联姻。这一对“稀饭组合”,自然是扶植太子一系势力的,特别是皇帝年纪大了,范贵人能怀孕希望微乎其微,基本不可能再生个皇子另立门户,所以只能依附郗皇后生存,必定会牢牢的抓紧皇后,进而成为她的副手。   继而再看向另外一位,----上官美人鹅蛋脸面,大大的眼睛,论美貌还要胜过范贵人几分,甜甜含笑,一脸天真娇憨的站在旁边,----至于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至于在座的其他嫔妃,玉贵妃神色孤傲、表情冷淡,葛嫔嘴上带笑,眼里却是掩不住的嫉妒和怨愤,傅婕妤则是置身事外,虞美人继续低头沉默,一副专注背景墙事业三十年的敬业精神。   整个大殿,就听见郗皇后和范贵人你来我往说话了。   阿沅有些百无聊赖,最近十几天,基本上每天都是这种古怪的氛围,但是暂时也没有大事发生。毕竟新嫔妃才进宫都小心翼翼的,皇帝又圣眷隆重,老嫔妃就算心里有什么意见,也不会挑在这会儿闹事。   时间一晃,很快到了三月里,天气暖和、万物复苏,武帝叫了阿沅过去说话,“虽说你是女儿家,不必认真求学,但是也得像那么一个样子,明儿就重新去学堂吧。”还怕女儿不愿意去,拿了一个盒子出来,哄她道:“你看,父皇给你备了灵犀点墨。”   阿沅打开盒子,那墨锭造型别致,外方内圆,表面光滑平整,离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儿。然后想起自己那歪七八扭的毛笔字,觉得可惜了,讪讪笑道:“我的字写得跟虫子爬似的,用这个……,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还是父皇留着用吧。”   武帝听了“哈哈”大笑,“朕的女儿,难道还用不起一块好墨?凭他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只要能摘了,父皇都统统摘了给你。”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还知道什么叫‘暴殄天物’呢,成语用得不错,就冲这个也该好好儿的奖励你。”   “呃……”阿沅心道,果然是一个毫无原则的偏心爹啊。   第二天,是新学期开课的日子,一大早白嬷嬷就过来叫人,“头一天,新气象,千万别把时辰误了。”采薇和青蘅捧了两身新做的春衫,问道:“公主是要穿碧玉色的,还是烟霞色的?还是别的?”   阿沅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随便吧。”   最后穿了烟霞色的绣花上衣,内里玫红小抹胸,同色束带,下面配一袭彩蝶扑花烟罗凤尾裙。头上挽了小小发髻,花钿、耳坠,还把那只特制的翡翠独珠簪子戴上,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折出碧绿欲滴的光芒。   衬得一张莹玉似的巴掌小脸,宛若清新荷瓣。   先去凤栖宫给郗皇后请安,因为赶时间,倒是不用听看范贵人的热络表演,以及葛嫔的目光带愤,说了几句便允许先走。不是自己一个人,郗皇后柔声道:“阿沅和宛宛一同走,路上有个照应。”   周宛宛在皇宫里不能穿孝衣,着了一身浅淡的鹅黄色素面春衫,月白湘水裙,头上只用银饰和白色珍珠,整个人瘦了两圈儿,像是风吹吹就要刮跑了。   小姑娘先死了父亲,再死了母亲,哪怕阿沅跟隆庆公主不卯,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为难对方,因而客气道:“宛宛,我们走吧。”   从前的周宛宛还有一丝骄傲,就算小白花,也是高傲水仙的那一款,此刻彻底没了傲气,怯怯声应道:“是,公主殿下。”似乎下一瞬就要流出泪来,可怜巴巴的。   两人一起乘坐车辇到了学堂,哪知道刚下车进了院子,就见两个小正太扭在一起打架,旁边宫人都是神色慌张,这个大喊,“大皇子快住手!”,那个嚷嚷,“莫公子你别再打了!要惹祸事的……”   旁边还有一个小正太哭哭啼啼的,上前拉人,“都是我不好,你们别打架了。”可惜不仅没有劝阻效果,反而被那两个愤怒的小子推倒在地,狠狠跌了一跤。   阿沅上前一声断喝,“都住手!这是在做什么?!”   打架的那两个小正太扭回头来,一个是宇文极,另一个……,居然是正太版的莫赤衣,再移动一下视线,哭哭啼啼的那个不就是祁明夷吗?前世的两个奸夫嫌疑人,今儿都到齐了。   宇文极要来上课自己是知道的,皇帝爹说了,“不能让东羌大皇子学业荒废”,但是莫赤衣和祁明夷怎么也来了?前世的时候,白嬷嬷好像说他们是伴读,唔……,意思是宇文极的伴读?    ☆、32姻缘?红鸾星?     白嬷嬷见场面乱糟糟的,上前喝斥道:“还不快见过公主殿下!”   宇文极愤愤起身,一甩袖,喊道:“阿沅你来了。”   莫赤衣也翻身弹跳起来,掸了掸袖子,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东羌大皇子,就显得有多么畏惧,然后潇潇洒洒上来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见过公主殿下。”祁明夷也爬了起来,行了礼,擦了擦脸上泪痕,解释道:“方才都是我不好,惹得东羌大皇子和赤衣生气,都是我的错……”   “你说什么呢?!”莫赤衣跳脚道:“分明是他冤枉你!说什么你弄了墨汁在凳子上面,弄脏了他的袍子!我呸!”啐了一口,“就算皇上让我们来给你做伴读,那也不是给你做奴才的,由不得你颐指气使!”   宇文极目光微微一冷,坚持道:“墨汁就是他弄的!”   ----两个人梗着脖子,谁也不让谁。   周宛宛的视线在宇文极身上流连,这位……,就是东羌国的嫡长大皇子?长得可真是漂亮啊!不知不觉起了几分亲近之意,上前帮腔道:“东羌大皇子小小年纪,就能出使燕国,岂能是颠倒是非黑白之人?”看着哭哭啼啼的那个就不喜欢,“你别以为哭两嗓子,就能蒙蔽过去!”   祁明夷面色一红,分辨道:“没、我没撒谎。”   宇文极怒道:“难道是我撒谎了?!”   他的个头比祁明夷要高,身体也更挺拔结实,发怒时,更有一派天潢贵胄的嚣张霸气,对比斯斯文文、清清秀秀的祁明夷,衬得他简直就像一个恶霸。   阿沅想起他一向脾气傲娇多刺,不觉偏心祁明夷,上前道:“好了,一点点小事也吵的起来,赶紧都收拾收拾,回去坐好等着夫子过来吧。”   宇文极见她一副和稀泥的样子,目光铮铮,“阿沅,你不信我?”   阿沅哄他道:“没有,没有,就是叫你们别闹了。”   宇文极握紧了小小拳头,目光生气,可是一想到自己是客居他国,最后还是只得忍了忍,把怒气忍了下去,转身就朝里面走。   阿沅跟了上去,喊道:“等等,你耳朵后面好像刮花了。”   宇文极又气又委屈,用力一甩袖,“不用你管!”   阿沅年幼身体单薄,不比他从小习武锻炼身体,骑马射箭都有练习,力气大,偏偏赶上站在台阶上,竟然被甩得踩空跌了下去!不由大叫,“哎呀……!”眼睛一闭,做好要被甩个屁股蹲儿的心理准备,哪知道却跌在一个软软的身子上面,身后传来一个小男童的痛呼声。   不由睁开眼睛回头看去,诧异道:“明夷?我没压坏你吧?”赶忙爬了起来。   “没事。”祁明夷痛得呲牙咧嘴的,吸气道:“我想扶住公主,可是没扶住……”泪水在眼眶里面打着转儿,瞧着跟小鹿一般楚楚可怜,又诧异问道:“公主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阿沅吞吞吐吐,“呃……,听父皇说的。”   周宛宛跟着追了上来,打量着祁明夷,撇嘴道:“哭哭啼啼,跟女孩儿家似的!”上前围着宇文极一叠声的道:“大皇子你别动,让我看看,你耳朵哪里受伤了?哎……,你别动啊。”   宇文极转身走下台阶,朝阿沅伸手,“来,我扶你。”   阿沅知道他别扭,不想事情再闹大下去,于是搭了他的手,刚站起来,就听莫赤衣在旁边冷嘲热讽,“哎唷!东羌大皇子真是好大面子哦,先是打了伴读,然后再推了公主,真是了不起啊,了不起!”   宇文极本来都忍住气不发作了,被他这么一讥讽,不由怒道:“你还有完没完?!”   莫赤衣冷哼道:“难道我说错了?你能做,我还不能说。”   因为头一天入学,宇文极穿了一身崭新的宝蓝色团纹袍子,上面金线刺绣,在阳光下绽出烁烁光华,好似一只漂亮的小孔雀。而此刻,愤怒的小孔雀气炸了,“分明是你们有错在先,弄脏了我的袍子,还跟我打架,方才我只是不小心推到阿沅,你还敢在这儿挑拨离间?!”猛地冲过去,对准莫赤衣的眼睛,上前就是狠狠一拳,“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莫赤衣在家也是千娇万宠的,哪里受得了?当即毫不客气回了一拳,两人谁也不肯让谁,很快又扭打在了一起。   阿沅只觉得一阵头疼。   这两人是八字相克还是怎么地?都是炸毛脾气,一点就炸,再对比看看旁边乖宝宝一样的祁明夷,唉,还是这个省心一点儿。   白嬷嬷急道:“你们两个都快住手!”   周宛宛更是大声喊道:“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子,休得无礼!你再乱来,等下我就去告诉外祖母,让她狠狠的责罚你!”   白嬷嬷领着宫人们上前,一阵拉扯,总算把两个愤怒的小家伙拉开了,各自都还不服气的乱挣扎,弄得宫人们避之不及。   阿沅冷冷道:“拉什么?让他们两个打好了。”   一句话,让宇文极和莫赤衣都安静了下来。   前者横眉冷对,后者瞪大眼睛,傲娇的那个似乎在说,“你什么意思?”,毒舌的那位好像在问,“不是吧,你还嫌不够热闹?”只有乖宝宝祁明夷最老实,先呆了一下,继而上前作揖赔礼,“都是我的错,我的错,你们两个不要再打架了。”   周宛宛一溜小碎步,跑到宇文极面前看了看,忽地大呼小叫,“哎呀,脸上有一块都青了!”想要训斥莫赤衣几句的,一看他顶着个熊猫眼,倒也不好再说,只是一叠声的问宇文极,“疼不疼?要不……,我让人叫太医过来吧?”   她还没叫,宇文极就不耐烦道:“你谁呀?管你什么事儿?!”   周宛宛先是一怔,继而羞得满面涨红,小嘴一扁,转瞬间金豆豆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小小声道:“我、我是……”说了半天,也没说出自己是谁。   莫赤衣是个记仇的性子,冷哼道:“切!刚才还说明夷哭哭啼啼呢。”   “哇……”周宛宛哭得更凶了,捏着帕子,扭着身子,一头冲了出去,走到门边大声喝斥宫人,“备车!我要去见皇后娘娘!见外祖母!!”   莫赤衣在她背后做了鬼脸,吐舌道:“没出息,就会找大人告状!”   阿沅皱眉,“你少说几句不行?”从小到大嘴都这么欠,跟前世一个样儿,一语不合就找人动手,真是二愣子一样的家伙。回头看向宇文极,见他嘴角微翘,不由诧异问道:“你笑什么?”   “没事儿。”宇文极眉色得意,上前拉了她的手,“走,我们进去。”   莫赤衣在后面恨恨道:“巴结上公主就了不起啊?!简直就是那……”慌得祁明夷赶紧冲上去,捂了他的嘴,连连摆手,示意不要再多说惹祸了。   整个小班唯一没有被波及的,只剩下姜胭脂,看着鼻青脸肿的两个同窗,不由长长叹气,与阿沅说道:“都成这样了,还上什么课啊?都回去找太医看看吧。”   宇文极不以为意,“没事,又没破皮儿。”   阿沅瞪了他一眼,“该!惹祸精,痛你十天半个月才好。”   宇文极这会儿倒是不恼了,勾起嘴角,“反正你还不是帮着我。”颇有点得意,又做出一派男子汉的气概,不屑道:“这点小伤小痛,我才不会放在心上呢。”   阿沅气笑,“死鸭子嘴硬!”   等到程夫子过来一看,学生走了一个,伤了两个,说什么也不肯开课,吩咐赶紧回去传太医,----这些小家伙一个比一个矜贵,自己得罪的起哪个?不说宇文极是东羌大皇子,就说莫赤衣,那也是定国公家的宝贝疙瘩。他的曾祖母定国太夫人,就连皇帝有什么不是,也敢当做子侄一样教训的。   因此新学期的第一天课程,就被打乱了。   阿沅领着宇文极回去,传了太医,看了看自然没事,也不用敷药,只让人拿了熟鸡蛋在脸上滚,说是过几天淤血散开就好。偏生服侍宇文极的小太监笨手笨脚,滚了两下他就不乐意了,“换个人!”   碧晴笑道:“奴婢来吧。”果然滚的稳稳当当的,一时事毕,让人打了水,亲自拧了帕子与他擦了,方才低头告退。   阿沅在旁边一页一页翻着医书,滋滋有味的。   宇文极突然伸过头去,说道:“今天真的是祁明夷弄脏了我的袍子,莫赤衣那个帮亲不帮理的,不信就算了!”他问,“你总相信我吧?”   对于阿沅来说,不论是谁起得头,都只是几个小孩子玩闹,根本没放在心上。又不想惹得小孔雀炸毛,连连点头,“信的,信的,阿兰若最乖了。”   宇文极不悦道:“你少装大人!哼……,别被祁明夷那爱哭鬼给骗了。”   “你比我大呢。”阿沅放下医书,拖了腮帮子认真的看着他,“好哥哥,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信你还不行吗?”给他顺了顺毛,又道:“不过你今天脾气真够大的,周宛宛是皇后的亲外孙女,她也是好意关心你,怎地叫人下不来台?不说别的,往后大家一起上学天天见面,多尴尬啊。”   宇文极撇嘴道:“我又不认识!谁叫她罗里啰嗦的。”   “罢了。”阿沅劝道:“你明天说句和缓话吧,别把关系闹得太僵。”没说的是,郗皇后才死了隆庆公主,肯定见不得外孙女受欺负,而宇文极又住在泛秀宫,指不定让她怎么恨上呢。   哪知道宇文极却是心思通透,眼睛闪了闪,“我知道,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但是追加了一个条件,“你要是相信我,不信莫赤衣和祁明夷的话,明儿我就去把周宛宛给你哄好了。”   阿沅啐道:“呸!什么给我哄好了?你自己捅得篓子,少赖我。”   “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阿沅连连点头,实在是不想跟个小孩儿争辩下去了。   而另一边,周宛宛正在凤栖宫里哭哭啼啼的。   “别人打架,你哭什么?”郗皇后皱眉问道。   “那个莫赤衣好凶……”周宛宛哭道:“打了东羌大皇子不说,还一跳三丈高,对小姨也十分不敬,这样的人怎么能做伴读?外祖母让人换了他吧。”   在她身后的宫女一脸诧异之色。   郗皇后瞧在眼里,只等周宛宛哭完了,让人哄了她下去,等她午睡,才找了机会叫那宫人来问,“学堂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必另有隐情吧。”   那宫女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迟疑道:“原本东羌大皇子和莫公子打架,也不管周小姐的事,可是周小姐一直关心东羌大公子,只可惜……”咳了咳,“可惜那东羌大皇子有眼无珠,不识好歹,反倒嫌周小姐啰嗦,叫她落了面子下不来台。奴婢还以为,周小姐回来,是要……”   “你以为,她是要告宇文极的状对吧?”郗皇后微微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将那宫人撵了下去,然后与赵嬷嬷说道:“宇文极那小子长得十分好,宛宛多半喜欢他,怕是存了别的小心思呢。”   赵嬷嬷诧异道:“能有什么心思?”顿了顿,“难道周小姐还想嫁去东羌?做宇文极的皇妃不成?这也……,她才多大一点儿啊。”   郗皇后摇了摇头,“你不是不知道,那丫头素来就十分早慧。”叹了口气,“如今她父母都去了,孤苦伶仃,隆庆那混帐又做出那等……”叫自己都说不出口,“总之将来宛宛长大了,在燕国只怕不好寻一门上佳亲事。如果真的能够做东羌皇妃,嫁得远远儿的,没人说道,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赵嬷嬷心思转得飞快,“这样……”   周宛宛在燕国固然不太好嫁,但是到底还有皇后和郗家撑腰,而一旦去了东羌,且不说隆庆公主的事根本瞒不住,就算瞒得住又如何?外嫁异国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想得坏点,在那边死了,都没人知道!   皇后不会不明白这些,只她的意思,周宛宛留在燕国就时时提醒众人,她有一个荒唐淫*荡的娘亲,不如远嫁了没人看见,郗家和皇后、太子才不会受到影响。远的不说,至少比眼下周宛宛在皇帝跟前晃荡,整天提醒皇帝要强,所以嫁得越远越好。   说起来,皇后其实是不愿意接周宛宛进宫的,但是不接又说不过去,女儿都已经死了,哪怕死得不光彩,周宛宛也是唯一的外孙女啊。只是这些揣摩不能当面说出来,赵嬷嬷把心思压在肚子里,笑了笑,“果然是一门上好的姻缘呢。”   只是有一点迟疑,“但是奴婢瞧着,东羌大皇子和三公主走得很近。”   “和三公主走得近?”郗皇后哑然失笑,“别说走得近,就算他们俩私定终身,皇帝也不会让那小丫头嫁去东羌啊。”拨了拨手中的茶,却不喝,而是重重的往桌子上一墩,冷笑道:“宇文极若是不知好歹,惹恼了皇帝,发兵找东羌国打一仗都有可能!他们两个绝对成不了事儿。”    ☆、33翡翠珠     “当真?”阿沅问道。   “千真万确。”乐莺就站在美人榻旁边,回话道:“方才碧晴找到墨玉,说是见着东羌大皇子脸上有伤,很担心,问起今儿在学堂发生了什么事。”她说的墨玉,就前次和碧晴一起选上来的小玉。   “那墨玉怎么回的?”   “墨玉是个老实丫头,碧晴问什么,她就老老实实全都答了。”   阿沅又问,“那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碧晴的脸色?”   “嗯……”乐莺细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我不敢跟出去听她们说话,在屋子里,从窗户缝隙往外看的,墨玉说到东羌大皇子和莫赤衣打架时,碧晴还只是听着,等听到祁明夷在哭的时候,她突然皱了一下眉头。”   阿沅确认道:“你看仔细了?”   乐莺挺起胸脯保证,“当时她正对着这面,奴婢绝对没有眼花看错!只是……,想不明白是何缘故,兴许没什么,只是刚刚赶巧了吧。”皱眉回想,“别的、别的,就没有特别的地方了。”   ----照这么说,碧晴更关心祁明夷?   碧晴是自己的重点怀疑对象,而被她关注的,不是奸夫,就是一起合谋的人,如果她关注祁明夷的话……,往后也得留意他了。   说起来,今儿宇文极口口声声被冤枉的,那么是不是祁明夷在撒谎?他们两个,肯定有一个人说了谎话。当时自己觉得小孩子玩闹没在意,这会儿回想,以宇文极的身份和特殊处境,没必要去冤枉人,故意跟一个伴读过不去吧?冤枉了祁明夷,他又能有什么好处?   可如果是祁明夷在撒谎,那么……,只是小孩子玩闹偶尔所为,还是别有用心?再想到他进来还“救”了自己,做了肉垫,莫非是想有意接近自己?假如他小小年纪就在算计自己,未免也太可怕了。   如果他是奸夫……,往后几年,一定会努力讨好接近自己的吧。   阿沅蹙眉凝思,想起前世的一些片段。那次自己落水以后,祁明夷吞吞吐吐过来赔不是,说他没有及时跳河救自己,碧晴突然就插嘴说,“祁公子你又不会水,公主不会怪你的。”   她是怎么知道祁明夷不会水的?在皇宫里,祁明夷应该没有机会展示到底会不会水吧?就算是祁明夷偶尔说出来的,碧晴作为自己的宫女,却如此在意一个伴读,还急着为他分辨,多多少少有点问题。   要么两人有点瓜葛,要么她心中对祁明夷暗生爱慕。   不怪自己看谁都是草木皆兵,毕竟祁明夷和莫赤衣都是奸*夫嫌疑犯,自己甚至还怀疑过宇文极,但是……,那时候他应该早已回东羌去了。   对了,对了!阿沅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个片段,当时自己在豫王府落水,本来都可以走了,碧晴突然开口关心自己,问要不要请太医!当时自己没疑心过她,只当她是单纯对主子的关心,现在看来大大的可疑!想到这儿,基本已经百分百确定,这个碧晴绝对有问题!   她不仅想要害死自己,而且还多半知道自己已经怀孕!甚至知道奸夫是谁!!   那么做一个毫无根据的假设,祁明夷和小公主互相爱慕,成了好事,而恰好碧晴又喜欢祁明夷,所以就趁着小公主病要她命,顺手送了一碗人参汤。这么想,还真有一点像,但是似乎太过疯狂,一个小小宫女哪来的胆子?况且没有任何证据,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空想罢了。   阿沅越想越多,越想越乱,凭空分析实在是太不靠谱。   只恨自己掌握的有用东西太少,前世经历短暂,仅仅这么几个片段可以琢磨,眼下除了让人继续观察碧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毕竟小公主怀孕的事情还没有发生,现在就算严刑拷供,也无法让碧晴说出前世的事啊。   ******   第二天,是大班、中班、小班一起上大课的日子。   阿沅一进门,便看见一屋子的陌生面孔,当然也有熟人。姬暮年正坐在靖惠太子右边的长案前,身着玄色长袍,俊眉修长、明眸善睐,手上握着一卷书,唇角始终保持着让人愉悦的微笑,仿佛春风化雨一般拂过人心。   靖惠太子穿了一身秋香色的蟒纹常服,头戴紫金冠,瞧着也是一表人才,他以储君的身份坐在正中。听得后面有声音回头,见着阿沅,目光露出欢喜,“妹妹来了,来我身边坐吧。”招手将阿沅叫到跟前,拉在身边坐了。   去年上学刚上两天课,就接连生出大事,先是陈嬷嬷闹得满宫风风雨雨,后来阿沅跟着太子出门又遇到刺客,还在太子府里中了毒,所以还没来得及上大课,就窝回泛秀宫休养了。   今儿这样还是头一次呢。   宇文极是跟阿沅一起过来的,见她过去太子身边,也毫不客气,大大方方坐在了书案的另一头,反正两个小孩子坐在前面也不挡人。倒是姬暮年看了他一眼,----前世的小公主和宇文极,关系是很糟糕的,今生两个人居然粘到一起去了。   重活一世,变数实在是太多,隐隐对未来的道路生出担忧。   不过也只是一瞬,姬暮年这人看着十分谦和有礼,实则内心极为自负,并不会轻易诋毁内心的坚定。在他看来,自己重活一世已经占尽先机,加之有心改变,比如现如今已经踏入仕途,将来应该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靖惠太子拉着阿沅问长问短,笑道:“几天不见,妹妹好像又长个儿了。”因为宇文极是东羌大皇子,出于礼数,也和他说起了家常,“昨儿学堂的事,孤也听说,等会儿莫赤衣来了,孤会好好教训他的。”   宇文极淡淡客气,“多谢殿下好意,不过无妨,只当是练练身手吧。”   靖惠太子见他小孩子说大人话,不由心下一笑,但他一向都是谦和有礼的,更不会去嘲笑一个小孩儿,于是颔首,“这话说的很有志气。”继而看向妹妹,“阿沅,怎地今儿呆呆的?”   阿沅倒不是呆呆的,而是一看到姬暮年就忍不住有点紧张,虽然告诉自己,按道理还不至于喜欢他,多半是小公主的身体在作祟,但就是控制不好。正在胡思乱想,莫赤衣和祁明夷跟着进来,周宛宛也来了。   宇文极还记得昨儿的应允,起了身,上前朝周宛宛作了个揖,“昨天那会儿我正在气头上面,一时说话口气冲,还往周小姐不要放在心上。”他原本就长得俊秀非凡,性子又稳,是一个十分令人瞩目的小小正太,眼下更是彬彬有礼。   周宛宛本来就对他存了点心思,虽说小小姑娘,还不懂什么嫁人生子,但是对方的东羌国大皇子身份,却是懂得。加上自身的处境不好,爹娘已死,母亲名声败坏,外祖母也不甚疼爱,每天过得十分压抑,如果能远远离开燕国就好了。   昨儿还想着,今儿见了宇文极不要发脾气,温温柔柔的,慢慢他就会察觉出自己的好处来,比那任性跋扈的小姨强一千倍!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主动过来赔礼,顿时生出一腔喜悦,娇滴滴道:“不要紧,生气的时候难免会说几句重话,再说也不怨你。”回头看向莫赤衣,“是有的人故意没事找事儿,讨人嫌!”   宇文极说好不给阿沅添乱,就要做到最好,微笑道:“周小姐宽宏大量不生气,这样就是最好,我也不必整天悬心不安,至于旁人……”他心里十分讨厌莫赤衣,“不用理会也罢。”   周宛宛浅浅笑道:“是。”   莫赤衣闻言沉了脸,讥讽道:“狼狈为奸!”   靖惠太子见状喝斥他道:“莫赤衣,不许无礼!”不管怎么说,宇文极代表的都是东羌国的面子,莫家再矜贵,也不能得罪邻国皇子,“父皇让你和祁明夷一起作伴读,是给你们的体面,若是做不好,莫家和祁家都要为你们丢脸。”   意思是,得罪了东羌国的话,莫家和祁家都要因此而受处罚!   这话莫赤衣当然听得明白,气呼呼的拉了祁明夷,两人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了,白了宇文极一眼,便不再说话。   阿沅一见这几个小屁孩儿就头疼,再想起昨儿的猜疑,更加头疼,但不管怎么说,昨儿都是祁明夷替自己挡了一下子。因而叫了采薇进来,递了一套文房四宝给他,“昨天我撞着你了,这是谢礼。”   如果他要接近自己的话,这……,也是一个很好的开端契机。   祁明夷赶忙站起来,“多谢公主殿下赏赐。”   宇文极撇了撇嘴,----爱哭包!娘娘腔!旁边还有一个猪头一样的蠢货,不辨是非黑白,只管替人出头,估计将来被人卖了还在数钱呢。   “你够了啊。”阿沅见他神色不悦,低声戳了戳他,“不许再惹事!”早起原本要送祁明夷一盒子点心的,这别扭孩子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居然打开食盒,把点心吃了几块儿,弄得乱糟糟的,所以又换成了一套文房四宝。   宇文极皱了皱眉,“回去再说。”   靖惠太子坐在中间,看着一左一右两颗小脑袋,伸长了脖子,嘀嘀咕咕的,很有一副青梅竹马的架势。又想起宇文极最近总是跟着阿沅,不由疑惑,这小子不会看上自己妹妹了吧?打量了下,要说宇文极倒也算个好胚子,但是东羌太远了,妹妹还是不要嫁过去的好。   继而失笑,自己怎地忽然想得这么遥远?也太荒唐了。   “阿沅。”睿王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袭江水海纹八宝长袍,头戴白玉簪,腰束镶金白玉带,容颜俊美宛若美玉雕刻而成一般,声音朗朗,“夫子快到了,赶紧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去,别缠着太子殿下。”说得客气,却明显不想让妹妹跟太子走得太近。   阿沅知道哥哥对太子很有戒备,“哦”了一声,起身提裙,正要走……,忽地看见脚边掉落一个荷包。一时促狭心起,便借着人小身娇飞快拣了,握在裙子里,然后满心窃喜入了座,在书案底下遮遮挡挡打开荷包,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好玩儿的。   刚才那位置,肯定是靖惠太子掉落的,回头讹他一点好东西再说。   阿沅借着自己裙子繁复层叠的遮挡,将荷包里的东西倒在中央,脸上的调皮笑容忽地僵住了,----那枚翠绿欲滴的翡翠耳坠,不是已经被母亲给自己改成簪子了么?怎么会又出现了……,这不合理啊!   不对,不对,这分明是丢失的另外一只!   一刹那,宛若惊雷在阿沅的头顶上面劈开!母妃的耳坠,藏在异母兄长的贴身荷包里面,这意味着什么?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太子哥哥,喜欢……,自己的母亲?一阵头疼欲裂,许多纷乱的片段扑面而来。   自己醒来以后,除了白嬷嬷等人,见到的第一个陌生人就是靖惠太子,那天他吞吞吐吐的,跟自己说什么对不起,说什么都怪他喝醉了!难道说、难道说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奸夫,竟然是靖惠太子?不……,心中一个声音在尖叫,不可以这样!    ☆、第 34 章     阿沅在最初的一瞬间震惊之后,缓缓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不是去确定靖惠太子是不是奸夫,而是……,赶紧把荷包还回去,不然太子发现自己偷窥了他的秘密,----恋庶母这么大的事,甚至威胁到他的储君之名,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别的不说,以后彼此见面也尴尬啊。   于是将荷包束好了,还把袋子缠绕了几圈儿,喊了一声,“太子哥哥!”一脸天真无辜的样子,冲他甜甜笑道:“你看我捡着什么?哈哈,你得拿好东西给我换才行。”   靖惠太子闻声回头,脸色白了白,继而强力镇定情绪,笑道:“别淘气。”起身走了过去,趁着妹妹不备,一把将荷包抓到手里,“你想要什么,回头太子哥哥都送给你就是了。”心头却是一阵“咚咚”乱跳,压都压不下去。   自己太大意了,居然连荷包掉了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课,夫子讲了些什么都不知道,恍恍惚惚的,好容易挨到下课,便赶紧坐车回了太子府。一路想了十七八个主意安置翡翠耳坠,但都觉得不妥当,路过荷花池塘的时候心思一动,摒退了小厮们,沿着竹桥走到了湖心亭里。   打开荷包,将那翡翠耳坠放在掌心里面,想扔,却犹豫了一下,眼下浮起那个想起那个永无可能的清丽身影,浮起许多往事……   那年自己三岁,当时慕容家还不是皇族,而是大蜀王朝的一员勋贵人家,因为外祖母做六十大寿,母亲带着自己和姐姐赶回京城贺寿。原本参加完寿诞就要回去的,不知道宫里怎么心血来潮,让进宫接赏赐,大约是笼络外省重将家眷的意思。   母亲便领着自己和姐姐进了宫。   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她,因为记忆遥远,情景变得有些朦朦胧胧……,正值妙龄的少女无双公主,又美、又温柔,更是矜贵无比,身边几十个宫人众星拱月围着她,什么销金提炉,什么雉羽宫扇,排场盛大华丽。   叫人不能靠近,只能远远的看那么一眼。   “真美啊。”姐姐的声音不无艳羡,还有嫉妒。   要说起来,姐姐在慕容家也是娇生惯养的,可是跟无双公主一比,简直就是丫头见了小姐,完完全全是霄壤之别。   于年幼的自己而言,她就好像那九天之上的神女一般,只可远观,只可仰慕,只可跪在她的群摆下面低头叩拜,感受神女的恩泽。   可惜后来,神女亡国落魄、无奈辗转,最终竟然成了自己的庶母!   刚入宫的玉贵妃,总是和整个后宫格格不入,----试想之前还是皇室公主,忽然之间山河碎、家国灭,重回皇宫,居然成了新王朝皇帝的嫔妃,换做任何人,都很难接受这样的悲惨人生。   她总是很忧伤、很幽怨,几乎不说话,人也跟着渐渐清瘦下来。   自己觉得她好可怜好可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次看到她那忧伤的目光,那绝色的容颜,都有一种神女坠落凡尘的惋惜。起初还只是感慨,后来自己年纪渐渐大了,那个清丽无双的身影,在自己的脑海里越刻越深,慢慢地变了味道,变成一种不能言说的情感。   心里明白,那样的念头是罪大恶极的、不可饶恕,就连想一想都不应该,怎么可以爱慕自己的庶母呢?可是有些情感,越压抑,越是得不到,就在心中念念不忘,几近成魔,直到无意中捡到这个翡翠耳坠。   好似相思有了寄托,每天悄悄的拿出来看一看,就觉得安宁了。   想来今生彼此只能止步于此,靖惠太子的心口隐隐生痛,他缓缓展开手掌,最后看了一眼那枚翡翠耳坠,然后抬手一扔,只听“扑通”一声清脆水响,那枚翡翠耳坠掉进了湖心之中。   这样……,也算是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了吧。   ******   阿沅坐在泛秀宫,心中的惊骇仍然没有完全平息。   靖惠太子喜欢自己的母亲,喜欢自己的母亲!这个惊悚的念头不断回旋,还有一个声音在说,“多半就是他迷*奸了自己的妹妹,害了小公主!”想来当初,小公主就是无法接受兄妹乱*伦,所以才会自寻短见的吧。   而这其中,祁明夷、碧晴,以及指使鲍嬷嬷的傅婕妤,还有豫王、葛嫔等人,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太子控制不住下半身,毁了妹妹,还是因为爱慕庶母那一点点旖念,被人发觉进而被设计陷害?   这里面像是有一团迷雾,乱麻,纠缠模糊的看不清。   但是不论真相如何,前世小公主死了以后,皇帝肯定会彻查死因!一旦查出是靖惠太子和小公主乱*伦,先不说对皇帝是多大的打击,幕后黑手肯定会把此事闹大,靖惠太子的储君之位绝对保不住了!   到时候太子一倒,剩下几位皇子必定参与夺嫡之争。   哥哥睿王虽然出挑,但是年纪比豫王小,母亲玉贵妃是“前朝余孽”,小公主又出了丑闻,加上没有母族可以依仗,夺嫡并不具备优势,至于代王就更不用说了。   而豫王,不仅仅是皇帝的庶长子,且早就成年,培养了诸多心腹,朝中也必有他的党羽,根基十分庞大。只要扳倒了太子,两个年幼的弟弟不足为惧,没准小公主和太子的奸*情气病了皇帝,卧病几年就撒手而去,于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豫王正好登基大宝,一切顺理成章!   照这么看来,获益最大的豫王嫌疑也是最大!   可是碧晴却是傅婕妤安插的人,傅婕妤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和豫王合谋?还是另有图谋?阿沅一时想不明白,只是认清了这件事的重要性和危害性,思来想去,想起自己手中还有一个大杀器,----皇帝爹。   是的,自己能力有限,但是皇帝爹却几乎是万能的啊。   自己查不出来的东西,不等于皇帝爹查不出来,于是起身去了金銮殿,但是见面却不能直说,否则乱力鬼神多半要被活活烧死。只从鲍嬷嬷说起,当然编了一些合理的谎言,“鲍嬷嬷最近出手十分阔绰,白嬷嬷疑心她手脚不干净,就想了个法子,让人传言外面有个营生,可以放大利钱,鲍嬷嬷居然拿出了三百两黄金!”   武帝听得皱眉,“是不少了。”   阿沅又道:“若只是贪些银子还没有什么,就把她背地里捣鬼,弄些伤天害理、谋财害命的事。”不敢说自己疑心,只说白嬷嬷,“后来白嬷嬷又查到,鲍嬷嬷和傅婕妤手下的花嬷嬷有来往。当时她们故意污蔑喜鹊打翻火盆,就是为了重选丫头,而鲍嬷嬷一心想把碧晴塞在我身边,虽然我没应,但是却不知道她们在盘算什么。”   武帝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难看。   阿沅眨巴着眼睛,问道:“我瞧着傅母妃深居简出的,也不爱说话,父皇你说她无端端的给我插个丫头,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以前傅母妃和我的母妃有过节?所以派个小丫头过来捣乱?”   武帝没有回答女儿,一阵沉思。   傅婕妤……,没有玉氏之前,自己最宠爱的人便是她,知书达理、温婉柔和,难道她因为自己移情玉氏,所以心生怨愤?当初她连着死了两个儿子,自己怜惜她,多年来一直对她颇为优待,但她若是敢对小阿沅做手脚,饶不了她!不管怎么说,自己之前没有太在意过傅婕妤,既然被女儿提醒,往后自然是要派人多盯着一点儿。   武帝心里有了安排,面上却怕吓着了女儿,慈爱笑道:“不要胡思乱想,这件事交给父皇来查就好了。”   阿沅松了口气,就等父亲大人你老人家这句话呢。   靖惠太子爱慕玉贵妃的事,暂时不能说,但只要父亲查出傅婕妤的问题,继而便能知道碧晴在做什么,甚至知道祁明夷在做什么,一切都应该能化解了吧。   接下来,倒是平平静静无风无浪。   新入宫的两位嫔妃老老实实的,皇帝去范贵人那边要多一些,上官美人也有份,只两人加起来都不如玉贵妃多。而皇后那边依旧是初一、十五点卯,葛嫔偶尔看看,傅婕妤又一直抱病,这三位嫔妃年纪大了,也属正常。至于背景墙虞美人,皇帝去泛秀宫的时候,偶尔也会找她,总之一派雨露均沾、后宫和谐的景象。   而小家伙们,宇文极和莫赤衣还是互相看不顺眼,但都收敛了不少,加上祁明夷在中间做和事佬,尽管偶有拌嘴,到底没有再闹出打架的事来。只是周宛宛总是爱粘着宇文极,令他烦不胜烦,抱怨道:“怎么就跟沾上了似的,甩都甩不掉!”   阿沅撇了撇嘴,“你指使人家干活儿,拿好吃的,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宇文极“嘿嘿”一笑,“你不是也吃了。”   “我好稀罕么?”阿沅看他那得瑟样儿,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下回你自己吃,我不要。”好好的一个俊美正太,硬是被她捏成了变形娃娃,尽管滑稽,可是仍然看着十分可爱。   只是宇文极气得炸了毛,爆喝道:“不—许—碰—我—的—脸!”声音飘得老远,其中还夹杂着阿沅的“哈哈”大笑声,传得整个泛秀宫都听见了。    ☆、35妖风起,刮啊刮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到了五月里,很快就是武帝的五十七岁寿诞,不是整寿,但是也一样要办得热热闹闹的。后宫嫔妃们、臣子们,都在忙着给皇帝准备寿礼,阿沅更是绞尽脑汁,得准备一份别致的礼物的才行啊。   献美人儿?奇珍异宝?书法墨宝?绣东西?拜托,拜托,这些自己都搞不定啊!思来想去,还是宇文极出了一个主意,“不如做一个笔筒吧?就是大南竹的那种,咱们打磨一下,然后你描一幅画,我再帮你刻成阴线,找点金粉一刷就成了。”   “倒是不错。”阿沅点了点头,“这个不难,又是自己亲手做的,有诚意,而且笔筒可以放在书案上,父皇天天都能看到。”但是……,好像哪里不对?怎地这小子又跟自己搅和在一起了?净会占便宜!   但是后来,却是阿沅占了便宜。   竹子是叫宫人找来的,碗口粗的大南竹,早已把口子打磨好,免得伤了这两位矜贵的小主子。宇文极去找了几幅寿翁图参考,然后阿沅比对着描了图,看着那歪歪扭扭的线条,迟疑道:“呃……,是不是太丑了?”   宇文极撇撇嘴,“算你还有一点自知自明。”但却不由分说,拿了刻刀,捧着竹子一心一意雕刻起来,----小小年纪,手腕稳、用力准,竟然把那幅歪歪扭扭的图,刻成一副灵动有趣的纹路。   阿沅看得瞪大了眼睛,咳了咳,“其实你不做皇子也可以的。”   “那做什么?”   “木匠。”   宇文极,“………………”   “嘿嘿,开个玩笑。”阿沅拿了小刷子,在金粉器皿里面搅了搅,然后一点点的刷上金粉,最后用湿布飞快一抹,擦去多余的金粉,再晾干,一个别致精巧的寿星翁笔筒大功告成!不由得意道:“哈,我做的笔筒真好看。”   宇文极冷哼了一声,“你做的?”   阿沅有点心虚,“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嗯嗯,你辛苦了。”拣了刻刀给他,翻转笔筒指了指底部,“把我们的名字都刻上去吧。”   ******   等到寿诞上,武帝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便是小女儿亲手做的笔筒,不由诧异,“这图案是你刻上去的?”翻转了一下,看到“阿兰若”和“阿沅”两个名字,方才明白过来,大笑道:“原来是阿兰若帮了忙。”   阿沅乐呵呵道:“是啊,他力气大嘛。”   “不错,不错,手法很稳。”武帝夸了宇文极几句,面上笑容和蔼,心底却是生出几分警惕,这小子……,难道想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拐走?东羌那么远,便是宇文极再好也是不行。   不过继而想想,最近都是东羌和燕国大军的捷报,想来战事不会持续很久,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两、三年,宇文极就该回东羌去了。女儿再过三年也才十岁,还不懂男女之事,哪怕宇文极再好也只会当做玩伴,倒是自己多虑了。   想到这儿,笑容里才带了几分真的和蔼可亲。   阿沅自然不知道,和宇文极合作一个笔筒,就惹得皇帝爹想到自己的终生大事,还在旁边装天真小萝莉,说了一箩筐的贺寿好话,“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活到一百岁,都是精精神神的!”   武帝闻言大笑,“这话实在,都说天子是万岁,可世上哪有万年不死的天子呢?朕要是应了小阿沅的话,活到一百岁,还能吃能喝身体硬朗,就是福气了。”将女儿揽到自己身边坐下,欣慰道:“父皇还要看着小阿沅嫁人生子,儿孙满堂呢。”   阿沅轻轻依偎在皇帝身边,“嗯”了一声,心里感动满满。   自己穿越来这个时空前,幼年时父母就在一场车祸中亡故了,因为自己是女儿,爷爷奶奶根本不管,把自己扔给了外婆抚养。可惜外公早年去世,母亲的死,又让外婆深受打击,没过几年也撒手去了。   那时候,差不多也是现在这个年纪吧。   爷爷奶奶迫于道德上的压力,只得把自己接了回去,但却不愿管,强行送进了寄宿学校,每个月用父母的抚恤金,给自己打点生活费。就这样,自己从小到大基本都是在学校度过,逢年过节回到爷爷奶奶家,也说不上几句话。   这样缺乏亲情关爱长大的孩子,要么很敏感,要么不得不神经很大条。   自己大概属于后者吧?即便别人对自己有恶意,很冷淡,也无所谓,成天都是笑嘻嘻的,为谁伤心难过这种事根本就不存在。   所以这一世玉贵妃对自己冷淡,自己不觉得什么,皇帝爹对自己好,起初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总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觉得那不过是皇帝喜爱小公主罢了。可是慢慢的,一天天、一日日,就算皇帝爹是因为这个壳子对自己好,但关爱……,也确确实实是自己享受到了啊。   不知不觉中,就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了。   阿沅心绪起伏之际,跟前已经热闹成一片,皇子和嫔妃们都在说着喜庆话,各自献上为皇帝准备的礼物。轮到靖惠太子的时候,他捧了一个长长的盒子上来,“儿臣为父皇画了一副松柏鹤寿图。”   他虽然性子有些懦弱,优柔寡断,但是才学和书法绘画上面却很有造诣,单从这一点上来说的话,是皇子中最得皇帝真传的。   武帝对靖惠太子的画技还是有信心的,想着今儿大喜的日子,让太子在人前露一露脸也是好的,便笑着吩咐道:“让两个人分持画卷展开,给大伙儿瞧瞧。”   上来两个小太监,一人拿了一头画轴,一人小心翼翼的把画展开。   松柏青翠、奇石陡峭,一个寿星翁盘腿坐在嶙峋的高高石头上,红光满面的,旁边三三两两站着几只仙鹤,果然是一副惟妙惟肖的上好丹青。   郗皇后难得如此长脸,又见皇帝高兴,想趁着大喜的日子让太子多风光一下,彻底扫去隆庆带来的晦气,也让那些心存不轨的人老实一点儿!于是开口道:“远远的,看不真切呢,慢慢儿的走一圈,让大伙儿都看看。”   两个小太监脚步缓缓,在众位嫔妃和皇子公主们面前展示,惹来一片赞叹声,“真真像是活了一样”,“太子殿下好丹青啊”,又或是“上面的题词也是行云流水,如此好画,如此好字,便是那些大学士们也不上呢。”   葛嫔听了,暗暗撇了一下嘴。   字写得好有什么用?画画得好又有什么用?难道当皇帝的,都是靠字画决断朝堂大事,处理军情要务?哼……,尽是一些不务正业的东西。   郗皇后的目光冷冷扫了过来,笑问:“葛嫔瞧着这画可还看得过去?”   自从出了隆庆公主和河间王的事,太子储君地位受到影响,葛嫔的态度就变得有些不恭敬起来,也不想自己是什么出身,当年不过是太后跟前的抱狗丫头罢了!贱*婢真是好不猖狂!   葛嫔见皇后脸色不善,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得意忘形忘了掩饰,赶忙换上一副恭谦的表情,陪笑道:“很好,很好,岂止是看得过去,简直就是……,就是一副可以流传百年的好画呢。”   郗皇后听她说得不伦不类,心下不悦,到底顾及自己人前的皇后形象,没有多跟葛嫔纠缠,继而看向范贵人,“你瞧着呢。”   哪怕是今天这种热闹的场合,范贵人也没敢打扮的花枝招展,浅黄的碎花宫衫,更浅一点的披帛,下配杏色湘裙。一副皇后身边小跟班儿的样子,听得皇后问话,眉眼恭顺回道:“太子殿下的书法丹青,嫔妾不敢妄加评论。不过见皇上瞧了很是欢喜,自然就是极好的了。”   皇帝都觉得很好,别人还敢说不好吗?郗皇后听了这话满意,含笑道:“你说得很对,今儿是皇上大寿的日子,别的都不要紧,只要皇上高兴了就成。”   上官美人赶忙附和,“是啊,是啊,皇上是真心欢喜呢。”   傅婕妤和虞美人也象征性的赞了几句,豫王、睿王、代王都对靖惠太子的画作,表示十分欣赏,玉贵妃则是淡淡一笑表示赞同。阿沅更是大力捧场,走了下来,近身站到画作前面佯作观摩的样子,啧啧道:“啊呀,太子哥哥怎么能画的这么好呢?简直就是天上有、地上无,人间难得几回见啊。”   说实话,自从知道太子爱慕玉贵妃以后,有可能是奸夫以后,就不大想靠近他,但是又怕突然生疏让他疑心,只能继续伪装一如从前。反正那件事在几年后了,到时候自己借口年纪大了,男女有别,再慢慢的疏远更加自然一些。   靖惠太子听得妹妹夸张的赞赏,自然高兴,只是当着众人不好意思,谦虚道:“阿沅,你都快把我吹到天上去了。”   阿沅呵呵笑道:“是真的好嘛。”   武帝也笑,“行了,太子知道你是个好妹妹了。”小女儿和太子走得近,自己是乐见其成的,将来自己百年以后,太子也能对玉氏母子几个好一点儿。心有所思,不由自主朝玉贵妃看了一眼。   快三十的妇人了,保养的还和二十多岁一样。飞眉入鬓、神姿清丽,透着难言的矜贵端庄韵味,再配上白皙莹润的肌肤,水波盈盈的眸子,满园姹紫嫣红的□都被她压了下去。   美人如花隔云端,彼此一辈子的同床异梦。   正在沉思,耳畔忽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尖叫声,“啊……!”又稚气,又娇嫩,不用看也知道是小女儿,顿时目光紧张寻了过去,“阿沅,怎么了?!”   “没、没什么。”阿沅的眼里还残留着惊慌,指着那画卷,“烧、烧起来了。”诧异的看向靖惠太子,“这是画,怎么会自己燃烧起来。”   靖惠太子顾不上查看和解释,慌忙上前,“烧着你没有?”他伸手,想要拉着妹妹看一个究竟,哪知道刚碰到妹妹的肩膀,就被对方反射似的甩开了,不由怔住,“阿沅你怎么了?我只是看看你受伤没有……”   阿沅结结巴巴,“呃,吓了我一跳。”   宇文极冲了上来,不言不语,但却将她拉到了一边。   玉贵妃快步走了过来,蹙眉问道:“阿沅,你没事吧?”上前蹲身,细细的打量着女儿,“你方才离得那么近,没有烧着……”忽地发现几根卷曲的发丝,不由怒道:“头发都烧坏了!”又不好喝斥太子,只骂宫人,“还不快点传太医过来!”   睿王的座位比较远,慢了一步,过来见此情形脸色很不好看。   阿沅忙道:“没事,就是烧坏了几根头发而已。”   武帝沉着脸走了下来,把她抱回了座位,仔细的检查了一番,方才松了口气,“还好只是燎着一点头发。”只是一转头,对着靖惠太子就没有好声气了,“怎么回事?你的画差点烧着你妹妹!”   靖惠太子脸色一白,“儿臣……,不知道。”   葛嫔低了头,眼里闪过一丝快意。   豫王则要比他的母亲机敏一些,只做关切的样子,上前道:“还好方才没有烧着三皇妹,不然……”看了靖惠太子一眼,“想来……,太子殿下也是不知情的吧?”    ☆、36龙子龙孙     郗皇后断断没有想到,好好儿的,会突然起了这种幺蛾子,可是画怎么会自己燃烧起来呢?一定是有人在其中捣鬼!又听豫王在皇帝面前上眼药,不由又急又恨,当即喝斥宫人,“全都站好了不许动!”然后朝皇帝请示,冷声道:“此事有蹊跷,还是叫人来检查一下这副画,肯定是被人做了手脚。”   豫王神色淡然,仿若看不到皇后的愤怒一般。   武帝则是挪动视线,看向那烧了一个大洞的松柏鹤寿图,自然是有问题,太子不会自己弄出这等闹剧来,但……,他献给君父的寿礼能被人做手脚,也足以说明他不够仔细,才会让人钻了空子。   如此粗枝大叶,这江山社稷还能放心交给他吗?可是除了他,又没有更好的储君人选,皇帝陷入一阵没有好儿子的失落中。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早年亡故的孝平王,那个儿子……,除了没有老六长得好,也是文武双全性子大气的。   罢了,想也无益。一则孝平王已经死了,二则有嫡立嫡,这是确保国家安定的最好办法,否则若是立贤,便是一场头破血流的宫闱斗争了。   心思沉了沉,吩咐道:“去叫太医院的人过来,不,叫姬暮年过来吧。”   阿沅目光一闪,继而沉默不语。   宇文极在旁边神色不悦,低声道:“头发都烧糊了,还想东想西的。”一想起上次,她见着姬暮年就把自己甩开,便是大大的不满。   阿沅不好在人前跟他争执这个,没吱声儿。   宇文极的脸色更坏了。   ******   “太子献给皇上的画卷自燃了?”姬闻堂问道。   姬暮年淡淡道:“是。”   姬闻堂露出不解之色,自语道:“这事儿真是有够蹊跷的,好好的画,被人抹了石麟粉,就突然自个儿燃烧起来了,而且还在是万寿节宴席上!不是还说,差一点就烫坏了小公主吗?皇上少不了雷霆震怒吧?只怕太子要吃好一顿挂落呢。”   姬暮年见父亲神色焦急,淡淡笑道:“也未必,如此能够抓到背后捣鬼的人,证明是有人在陷害太子的话,一切便可以迎刃而解了。”   姬闻堂摇头道:“这谈何容易?既然对方有意陷害太子,存心在万寿节上给他找晦气,自然早就抹了痕迹,那会轻易让人抓到把柄。”长长叹气,“太子性子懦弱,毫无杀伐果断之气,咱们这太子党可真是……”   ----可真是吃力啊。   姬暮年当然知道太子懦弱、优柔,但是他的储君之位名正言顺,又不是那等薄情寡恩、昏庸残暴的主子,只等将来皇帝百年之后,太子登基大宝,身边有老臣能臣们尽心辅佐,做一个守成之君便好。   对于臣子来说,这种君王还要好相处一些。   当然在他登基之前,太子党们是少不了要多费一些力气,但也无妨,今儿这件事自己早有准备,那幕后的人,终会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想到这儿,不由朝着豫王府的方向看了一眼。   “都处理干净了?”豫王问道。   “王爷放心。”亲随陈达强作镇定之色,不敢说出事实真相,----当时领着人要去把裱画师灭口的,结果那家伙却早就已经跑了。可是这话说出来,一准儿被被主子活活打死,哪里敢说?只做一脸事情办妥的样子,嘿嘿笑道:“奴才亲自带着人处理的,然后拖出了城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用黄土埋了。”   豫王点了点头,“好了,你下去吧。”然后进了里屋,与豫王妃笑道:“说起来,比预料的效果还要好一些。偏巧那小丫头凑在跟前,燎了头发,父皇原本三分气,只怕现在已经变做十分,太子么,最近有的忙了。”   豫王妃跟着丈夫一起得意,“是啊,且让他忙去吧。”想了想,又迟疑道:“只是单这一件事,也动摇不了太子的根基啊。”   “根基?”豫王一声轻嘲,“在隆庆那个蠢蛋谋反的时候,太子的根基就已经开始动摇了。而后面……,自然也不会只有这么一件小事,且等着吧。”抿了嘴,并不打算跟妇人多说,“我先去书房一趟。”   豫王妃也不敢多问,出门送走了丈夫,折身回来,反倒想起内宅的烦心事来。叫了心腹嬷嬷说话,“老大媳妇还是病着吗?老大身边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我这个做娘的怎么放心的下?哎……”   可是儿子去年才新婚,赶着塞人不大好,更不用说,儿媳还是跟自己一个姓,都是葛家的女儿。再说嫡庶有别,当然还是儿媳早点生个嫡长孙才好,不然庶子先出生,王府里又是一番妻妾斗争。   豫王妃忧心忡忡的,大郡王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老婆没办法XXOO,外面的娇花软玉多得是,隔三差五换一个还新鲜呢。比如最近勾搭上的一个当红花旦,端庄里面带着三分妩媚,浪*荡之中有蕴含五分正经,勾得人心痒痒的,一时三刻都丢不开手。   “大郡王。”小厮喜滋滋的走了进来,献宝似的,将一个黑漆盒子递了上去,“那东西送过来了。”   大郡王打开盒子,看了看里面的红色小药丸,“嘿嘿”一笑,“要说那道士也是一个不正经的,净炼制一些房中秘药,不过嘛……”咋了咂嘴,“效用不错。”   今夜,又可以让那妇人叫个半宿了。   ******   “你不知道?!”武帝勃然大怒,指着靖惠太子的脸骂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蠢货啊,还是死人啊?!自己画得画,被人做了手脚都不知道。”将案头的一沓折子狠狠一甩,“你自己好生看看!”   靖惠太子战战兢兢拣了折子,一本一本翻开,有弹劾自己进献寿礼不尽心的,也有弹劾自己对皇帝不敬的,更甚至……,还有说是天生异象,乃是什么社稷有劫数的不祥兆头,言下之意,就是储君的人选有问题了。   越往下看,越是一头冷汗止不住。   武帝冷声道:“朕问你,这些折子你打算怎么压下去?你这个储君,面对臣子责难的时候,又有何样的应对办法?”眼里是说不尽的深深失望,怒斥儿子,“总不能等朕百年之后,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儿臣去查,去查!”靖惠太子汗如雨下,慌忙解释,“既然是有人在画上糊了石麟粉,而这幅画,自画好之后就没有让旁人碰过,只有……”咽了咽口水,“只有儿臣传进府中的裱画师,一定是他捣的鬼!”   武帝一声冷哼,“还不算太蠢。”又道:“不过只怕已经迟了。”   既然有人通过裱画师做的手脚,那么裱画师,要么已经远走高飞,要么就被杀人灭口处理,哪里还能够找得到?太子啊,实在是太没有心眼了。   靖惠太子虽然城府不深,但也不是蠢人,听得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可是仍旧不甘心的小声道:“也不一定,还是让儿臣出去找找看吧。”   ----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有信心。   回到太子府就吩咐去找裱画师,等待的功夫,像那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走来走去。没多会儿,太子府侍卫哭丧着脸跑了回来,“没人了,那裱画师前几天就没去店里,他在京中也没有家眷,谁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怎么会这样……”靖惠太子一下子软坐在椅子里,额头冷汗又冒了出来。   “太子殿下,殿下!”一个小太监飞快来报,“太子殿下,姬大人过来了。”话音未落,拥有特权的姬暮年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暮年。”靖惠太子脸色惨白,挥退了下人,“这一次,孤的麻烦大了。”将那些弹劾折子都说了一遍,“原本姐姐的事就闹得满城风雨,再加上这个,而孤……,连个捣乱的小人都抓不住,父皇不知道有多失望……”   “太子!”姬暮年微微皱眉,沉了脸,“成大事,遇事岂可慌乱?不论抓不抓得到幕后的人,殿下都不应该在此刻消沉,否则皇上瞧了,岂不是更嫌太子……”无能懦弱几个字太刺人,忍着没有说出口。   靖惠太子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又摇了摇头,“可是……,不论孤如何假作镇定也无济于事,父皇这气生定了。还有那些不怀好意的臣子们,谁知道存了何样心思,他们一定会借此大做文章,狠狠弹劾孤的。”   “请恕下官僭越。”姬暮年身量欣长,站得又直,对比垂头丧气的靖惠太子,他就好一杆青翠碧竹似的,“这件事,原本就是太子殿下做的不妥当,献给皇上的寿礼,怎么能叫外人插手?既然插了手,又怎能不等寿礼献上就不管那些人了。”   ----不让他吃一堑,就不能长一智!   靖惠太子的性子软弱,但对应也有好的一面,便是很能听进去好的意见,哪怕是尖刻刺痛他的,也还是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件事是孤太疏忽了。”   这样的性子,放在寻常人身上不算什么,放在一国储君未来的皇帝身上,便是一种难得的宽厚美德了。做皇帝的,可以本身没有大的才能,只要能做到不偏听偏信,能够识别人才,接纳臣子们的忠言逆耳,便是一个好皇帝。   姬暮年觉得这是太子的一个好品质,人君者,要有能容人的雅量,这样也不枉整个姬氏家族倾力辅佐于他。眼见太子萎靡不振的样子,想着他才十六、七岁,还是一个刚刚长成的少年,不忍心逼急了他。   终于缓和了口气,“下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太子殿下。”   “什么好消息?”靖惠太子有气无力的,满心都是父皇的责骂,铺天盖地的弹劾折子,根本不指望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姬暮年缓缓道:“那个裱画师找到了。”   “什么?!”靖惠太子顿时阴转晴,一时欢喜,居然不顾形象的跳了起来,抓住对方连声问道:“暮年,你说的可是真的?人是怎么找到的?在哪儿?!”   姬暮年微笑道:“太子殿下,你快要把下官摇散了。”   “哦……”靖惠太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失仪,赶忙松了手,不好意思道:“我只是太高兴了。”却仍是掩不住的激动,“只要、只要抓住那个裱画师,交给父皇,就能查出幕后的黑手,证明孤是清白的了。”   “哦?”姬暮年淡淡问道:“太子殿下,如何确定裱画师会招供真相?再者,即便他说出了幕后之人,对方不认,咱们又该怎么办?”   “这……”   “那裱画师被幕后的人围追堵截,鬼鬼祟祟,刚好被京兆尹的人抓到,现在就关在京兆尹府衙的大牢里,人是跑不掉,也死不了的。”姬暮年目光铮铮看着靖惠太子,声音带着诱导,徐徐道:“眼下……,殿下还是好好想一想,到底要怎样才能抓出幕后黑手,让他不能狡辩彻底认罪吧。”   “好。”靖惠太子缓缓坐了下来,有些羞愧,有些自责,----是啊,万一那人死都不招供怎么办?万一那人说出了幕后黑手,对方不承认,反倒说是自己有意污蔑,到时候又该怎么办?要怎样……,才能万无一失呢。    ☆、37自作孽     “父皇,儿臣要借一个人。”   “借人。”武帝看向靖惠太子,像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再脸色惨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心头的气散了散,“说吧,借谁?”   “缪逊。”   武帝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问道:“可是抓住了裱画师?要借朕的人,过去做一个见证?”见儿子点了点头,不由笑了,“你今儿倒像是聪明了一点,没有直接押人进宫交给朕询问,还知道动脑筋了。”   靖惠太子面有惭色,回道:“儿臣鲁钝,吃一堑总是会长一智的。”   武帝摆了摆手,“只要不是朽木不可雕就好。”话锋一转,“但是缪逊不能借,一则朕离不开他,二则他出宫动静太大了。”沉吟了一下,对缪逊吩咐道:“叫你最机灵的那个小徒弟,来意儿……,跟太子出宫走一趟吧。”   缪逊笑道:“是,奴才过去交待几句。”   靖惠太子恭恭敬敬行告退礼,“父皇稍候,儿臣很快就会给父皇一个交待。”   武帝看着儿子渐渐远去的背影,舒了一口气。心下明白,今儿的太子必定是背后有人指点,不再遇事就慌里慌张、毫无头绪,总算像一个储君的样子了。罢了,只有他自己有点觉悟,开始慢慢培养一点人脉根基,再亲自历练,性子锻炼的沉稳一些,将来皇帝的位置才坐得稳当,且看着吧。   皇帝根本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小风小浪,还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等着缪逊回来,便吩咐道:“起驾!去泛秀宫。”   泛秀宫内,阿沅刚刚把头发打散,洗了一遍,眼下正包了木樨花油滋润着,采薇在旁边服侍,安慰他道:“公主放心,那些焦了的都已经剪掉,过几天就长好了。”   “嗯。”阿沅不是太在意这些,挥退了人,“你们先下去吧。”继续翻着手里厚厚的医书,竖着排版看起来稍微有点吃力,速度并不是很快,不时的蹙一蹙眉,然后再和桌上的药材比对辨识。   宇文极坐在长榻的对面,看着她,之前的抱怨还没有散,哼哼唧唧道:“叫你没事跑去乱献宝,胡天海地的一通乱夸不说,还凑的那么近到跟前儿去。可好……,把头发给燎了吧。”   阿沅头也不抬,应道:“只是燎了几根头发而已,又不是烧成了秃瓢儿。”   “还秃瓢儿呢。”宇文极哼了一声,“那岂不是成了丑八怪?”见她不理会自己更不痛快,恐吓道:“当心回头嫁都嫁不掉,有你哭鼻子的。”   阿沅放下医书,眨巴眨巴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你说我嫁不掉?”   宇文极被他看得毛毛的,“做什么这样看我?”   “要是嫁不掉的话……”阿沅拖长了声调,故作一脸发愁的样子,“这事儿,委实有点愁人呢。”顿了顿,把手一拍,“没人要,那我就嫁给你好啦!”   “嫁给我?”宇文极先是一怔,继而斥道:“小丫头不害臊!”他站了起来,自己倒是像一个小姑娘似的,红了脸,“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呸呸呸,我才不要娶你呢。”   “哎呀!”阿沅促狭道:“有人脸红了,脸红了。”   “谁都像你那么厚脸皮?!”宇文极羞恼回了一句,到底尴尬得紧,顾不上继续拌嘴下去,便一扭头就下了榻,“我出去了。”   “哈哈……”阿沅在他身后大笑不止,喊道:“阿兰若,你别跑啊……,我可是大燕国金枝玉叶的公主,你娶了也不亏呀。”   那个宝蓝色的小小身影,走得更快,只余下一挂水晶珠帘微微摇晃。乐莺从外面走了进来,抿嘴笑道:“公主真是的,净说一些叫人脸红的话。东羌大皇子的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人都跑没影儿了。”   阿沅皱了皱鼻子,“哼!臭小子居然还敢吓唬我?叫他吃个瘪。”   ******   “达二爷!发现那裱画师的踪迹了。”   “哪儿?!”陈达当即站了起来,叫上人,“走!赶紧去处理那家伙!”那人一死便是死无对证,将来就算王爷听说自己办事不利,只要没坏他的大事,也还有一个求情讨饶的机会,再说了,等下把身边人的嘴封牢一点便是了。   只要杀了那个裱画师,万事大吉!   陈达带着手下赶到那处偏僻的小院子,是一所空置的宅子,跟班儿上前道:“当时小的们没有带兵刃,怕闹出动静还不成事,就让人回去通知达二爷过来。”指了指小院里面,“前后门都一直让人守着的,绝对跑不掉!”   “嗯。”陈达面露一抹狠色,“咱们进去,你们几个把门给守严实了,千万不能放其他人进来!”然后上前狠狠一脚踹开门,提刀冲了进去,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裱画师,当即二话不说,就朝那人一刀劈了下去,顿时头首分家,血光飞溅!   不过好像有一点点不大对劲,那人居然动都没动,一声儿也没吭,是不是睡得太沉了一些?仿佛是早就已经死了。   “达二爷!”门口突然跑进来一个跟班儿,慌张道:“快走,快走!有官府的人往这边来了!好像是在找什么似的……”看了看床上的血迹,“再不走,可就要扯上人命官司了!”   陈达来不及的多想,当即道:“走!从后院翻墙出去。”   人命官司倒是不怕,可是死的是裱画师,自己的身份无路如何不能暴露,否则坏了王爷的大事,全家老小都难留活口。当即领着一行跟班儿,出去关了门,然后从后院的墙头搭肩拉扯的,慌不择路的跑了。   街角对面的茶楼之上,姬暮年端着一盏浅黄色的清透好茶,悠闲的拨着,朝着对面微笑,“意公公可看清楚了那人?”   靖惠太子目光冷厉,沉声道:“是二皇兄府里的陈达!”   来意儿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太监,圆圆脸,面色白净,因换了寻常服色,猛一看颇像世家的富贵公子哥儿,只是阴柔了一些。他笑眯眯的喝了一口茶,“太子殿下放心,奴才全都看清楚了。”   不多时,有换了服色的小太监赶来回报,“那几人从后墙那边翻了出去,然后一路乘坐马车,最后……,全都进了豫王府的侧门。”   “知道了。”来意儿挥退了人,起身道:“太子殿下,奴才这就回宫复命去,一定把今儿的所见所闻,全都如实禀告圣上。”   “你去吧。”靖惠太子等他走了,方才向姬暮年问道:“为何不让我跟着来意儿一起进宫?既然已经看清楚了是豫王府的人……”   “那又如何?”姬暮年微笑反问,“就算证据确凿是豫王在捣鬼,可也不过是在画上做了点手脚,并非什么狠毒的事。到时候皇上责问,豫王一定会巧言令色分辨,最多不过是嫉妒兄弟才能,心胸狭窄罢了。”   “这……”   “太子殿下是储君,要有容人、容天下的雅量。”姬暮年缓缓道:“与其愤怒的去指责豫王,不如求皇上将此事压下来。毕竟豫王只是一时糊涂,并非太过,太子殿下也不愿意兄弟不睦,只要他往后不再如此行为就行了。”   靖惠太子听得瞪大了眼睛,继而慢慢回过味儿来,迟疑道:“你的意思,这还仅仅只是开始?二皇兄他……,后面可能还会有后招?”   “是,殿下心思通透。”姬暮年觉得太子也不是无可救药,而豫王会有后招,即便自己没有经历过前世,也猜得到,“豫王肯定是打着一击必中的主意,绝不会只有这么一点点手段,否则扳不倒太子殿下,折腾一回又是何苦呢?再者说了,他就不怕太子殿下不倒,事后再对他报复么?所以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会有后招。”   靖惠太子愤怒道:“难道咱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殿下稍安勿躁。”姬暮年徐徐道:“太子殿下你是皇上的嫡长子,储君之位名正言顺,豫王若想成事,就必定会不遗余力的给你泼污水,让你失德,不能再忝居在太子的位置上。现在皇上已经知道豫王的心思,有了疑心,将来不论他做什么,都是不那么容易得逞的。”   “而太子殿下你,要做的就是端正自己的行为,不要出错,不要让人抓到把柄,仔细检查自己身边的人、物事,不要有任何遗漏。”   “说到底,身正不怕影子斜。”   “况且咱们只是猜测,只要豫王一日不动手,就一日不能揭发其歹毒用心,只能静观其变。否则若是咱们去盯着他、打探他,反倒容易落下口舌,给对方可趁之机,那样倒是不美了。”   靖惠太子有点郁闷,那感觉……,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面。被别人诬陷了,还因为罪名太小,要隐忍不发,甚至还要去向父亲求情,饶恕那个在背后算计自己的“好兄长”,真是窝了好大一口闷气!   可是姬暮年的话并没有错,就算自己此刻和豫王闹翻,在父皇面前争吵,顶多不过让他赔个罪罢了,并不会有什么实质的结果。甚至他还可以把责任全推给陈达,横竖只说自个儿不知道就是了。   姬暮年见他忿忿难平,悠悠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沉吟了一下,又细细的交待道:“如果豫王后面还有更毒辣的招数,太子殿下除了要小心应付以外,等到事发之后,也一样要为豫王求情。”   “什么?!”靖惠太子的眼睛亮亮的,不悦道:“孤为何要三番五次替他求情?”哥哥陷害自己,不报复也罢了,那有还要替他反复求情的道理?!   “因为……”姬暮年将茶盏轻轻盖上,“叮”的一响,“孝悌是人之美德,仁厚是君之美德,太子殿下是仁厚孝悌的储君,却被兄长屡屡陷害,何其无辜?而豫王做尽了坏事,太子殿下还能替兄长求情,对比之下,豫王自然就显得更加心狠手辣了。”   “往远了说一句,豫王、睿王、代王,包括几位公主,以及后宫的娘娘们,都是皇上的至亲,只有太子殿下越仁厚孝悌,越能容人,皇上才能放心的把江山和亲人们,全都交付与你。”   靖惠太子震惊无言,却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透彻醒悟。   是啊,自己本身就不够英武勇猛,也无大才,笼络人心的手段又不如哥哥,当然是要扬长避短,努力的做一个仁厚储君了。   姬暮年再最后补了几句,“至于豫王的罪名,太子殿下不用担心没人揭发,这种琐碎小事,何需到太子殿下亲自动手?自有言官和忠臣们,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保护一国储君,向皇上递折子弹劾他的。”   这个时候,和世家大族联姻的好处就出来了。   靖惠太子虽然有些天真,但并不傻,情知今儿能够捉住陈达,以及让来意儿亲眼见到陈达杀人灭口,全都仰仗姬暮年和姬家出谋划策。虽说裱画师是京兆尹抓到的,可是一个小小的犯人,京兆尹哪里注意的到?若无姬家四通八达、根深叶茂的关系,绝不可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想到这儿,真心诚意的说了一句,“暮年,多谢你了。”    ☆、38不可活   第二天,靖惠太子依言进宫为豫王求情。   “儿臣昨天知道是二皇兄背地构陷,心中难免有几分愤恨,可是睡了一夜,又觉得没有那么生气了。儿臣的书画诗词,一向都要比兄弟们略好一些,二皇兄有些不平,一时糊涂也是有的,请父皇饶过他这一次,只要他往后能够不再犯就好了。”   武帝一身明黄色的锦绣龙袍,背负双手,偏了头,上上下下的打量儿子,“这话说得不错。”然后笑容和蔼问了一句,“谁教你的?”   靖惠太子眼睛一亮,继而低头,“姬暮年。”   “哈哈。”武帝朗声大笑,“你倒老实,把自己的幕僚都给出卖了。”   靖惠太子干笑了一声,----没说的是,就连后面的话也是姬暮年教的,“太子殿下突然变得滴水不漏、绵里藏针,皇上必定会起疑心,若问,直说下官名字便是。皇上是圣明之君,不会介意你的身边有三、五谋士。而唯有如此坦诚,才更显得太子殿下忠厚纯良,对君父没有任何隐瞒,皇上便更不忍心有人加害于你,继而多多偏袒爱护。”   可是对君父也用上了心眼,真的对吗?   当是姬暮年是这样回答的,“太子殿下只是坚持自己的优点,对皇上并没有不敬之心,亦没有任何图谋不轨,既无恶行,又有何不可?况且太子殿下做的这些,哪怕不是真心话,但为君者为了江山社稷,也是要学一些中庸隐忍之术的。”   靖惠太子有些纠结,到底姬暮年的话对还是不对,但是有一点却是明白,父皇更喜欢这样的自己,而不是以前那个遇事慌乱、毫无主见的一国储君。   “好了,你先回去。”武帝挥退了太子,又到了每天去看望小女儿的时间,随着年纪一天天增大,那种含饴弄孙的心情越重。和别的老人不同的是,武帝并不太喜欢孙子一辈,毕竟没有养在身边,,再说如今的阿沅也确实乖巧可人,自然眼里心里都只有小女儿了。   “傅婕妤和花嬷嬷那边,父皇也没有查出来什么吗?”阿沅问道。   “看你这老气横秋的样子。”武帝慈爱的看着小女儿,继而收敛笑意,“暂时查不出什么来,再等等吧。”   阿沅点了点头,“兴许就是预先埋放一个钉子呢。”毕竟那件事要自己成年以后,而前世碧晴是小公主的贴身侍女,想必服侍十分尽心的,短时间内不会异动,没发生的事怎么能查得出来呢?只是心里却有一些猜测。   “小阿沅,怎么了?”武帝问道:“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你要是不喜欢碧晴,不喜欢花嬷嬷和鲍嬷嬷,父皇替你处置了便是。”   “不。”阿沅摇头,“如果处置了她们,我就不知道谁在暗地到捣鬼了。”迟疑了一下,问道:“父皇,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逾越的问题?要是说错什么,还请父皇不要怪罪于我。”   武帝见她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由失笑,“问吧,父皇怎么怪罪你呢。”   “那父皇你一定要如实的回答我。”阿沅得寸进尺,赖在皇帝身边撒娇,等他点头应允之后,才问:“当年孝平王和孝安王的死,是不是……,和母后有关?傅母妃和母后是不是有过节?”   武帝的脸色瞬间突变,阴沉下来,“谁教你问这个的?!”   “父皇你说了不怪罪我的。”阿沅一脸委屈之色,又解释,“没有人让我问,就是我自己胡乱琢磨的,父皇不想说就算了。”   “罢了,是父皇吓着了你。”武帝缓和神色,搂着小女儿在怀里拍了拍,可是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陈年往事便翻涌而出,叫自己心绪难平。说起来,都是自己一句,“此子英武奋勇,深肖朕。”,惹出来的一场悔恨祸事。   孝平王自幼习武十分应用,却中流矢而死,这件事有如大海捞针一般说不清,在孝平王惨死之后,又有人第一时间告诉怀孕的孝平王妃,害得她小产一尸两命,其中也同样说不清。但是在这之后,孝安王在皇陵一直久病不愈,却被自己查出,服侍他的宫人减轻了药量,可是那宫人早被人灭了口,并没有查出背后的真凶。   玉贵妃是不屑做这种事的,嫌疑最大的,无非就是郗皇后和葛嫔两个人了。   并且郗皇后的嫌疑更大,当时太子尚未成年,前面有一个文武双全、立下战功的孝平王,还手握兵权,又被自己夸了一句“深肖朕”,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想要除掉也是情理之中。   而葛嫔和豫王或许有些心思,但是对付孝平王并不划算,毕竟还有嫡长的太子在前面挡着,皇位也轮不到豫王。再说豫王占了庶长,与其除掉孝平王和孝安王,还不如除掉太子,便可以无嫡立长了。   自己能够想到的这些,傅婕妤当然也能推测出来,----两个儿子无辜枉死,要说她私下没有愤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大概正是因为伤透了心,所以才会把临颍外嫁,让她再也不回京城了。   这些往事,若非是小女儿亲口问起,武帝是绝对不会旧事重提的,静默良久,方才长长叹气道:“皇后和傅婕妤,的确是有一些说不清的过节。”   阿沅顿时觉得心头一凉,静默下去。   如果孝平王和孝安王的死,和皇后脱不了干系,那么……,傅婕妤自然会想方设法为儿子们报仇!如果让太子和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乱*伦,太子就会身败名裂,还会引起玉贵妃和睿王的报复,这样一来,便就大仇得报了吧。   要照这么推断,难怪傅婕妤会早早的安插碧晴过来。   就是不知,她现在只是随意安插人呢?还是已经看出太子对玉贵妃有心思,所以早早的就存了主意,要么让太子和小公主乱*伦,要么揭破太子爱慕庶母一事,不论哪样都可以毁了太子!   而祁明夷、碧晴,以及豫王一派,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一时琢磨不透。   第二天上学的空闲时间,阿沅瞅着祁明夷出神,宇文极在旁边戳了戳她,“你怎么见一个人就发呆?那个爱哭包有什么好看的?”   阿沅白了他一眼,“你管我。”   把宇文极噎住,气得剑眉拧巴回了自己的座位。   祁明夷像是感受到了目光,转身道:“公主殿下。”他走上前来,“上次公主殿下给我带了吃食,嗯,味道很好。所以……”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用手帕包了,羞赧腼腆的递给阿沅,小声道:“我给公主做了一个木簪子。”   来了么?开始了么?阿沅心情一片复杂难言。   刚要伸手,就被宇文极一把抓了过去,打开帕子,不屑的看了看,“丑成这样,也好意思拿来送人?!真是丢脸。”   祁明夷顿时涨红了脸,小声道:“是不够漂亮,公主殿下别嫌弃……”   莫赤衣一向跟他交好,当即跳出来帮腔,“怎么不好了?这可是明夷亲手做的!折腾了好几天不说,还把手给弄伤了!”   阿沅打量过去,祁明夷的左手食指上,果然有一道被划伤的小小伤疤。   宇文极“哧”的一笑,“自己笨手笨脚的,怨得了谁?!”   莫赤衣恼道:“你不笨!有本事你做一个看看。”   宇文极正中下怀,只是不好把嘲笑之色表露出来,一脸自负的样子,“做就做!要是不比这根笨木头好看,我就不姓宇文!”   祁明夷微微皱眉,好好的,自己给小公主送木簪,怎么宇文极也掺和进来了?不过对方娇生惯养的,估摸是在说大话,未必做得出来的什么好东西,方才略略放心。   “好了。”阿沅有些头疼,“你们别吵,都各自回去坐下吧。”   她刚要伸手去拿那葫芦头的木簪子,却被宇文极扬手避开,“别急,等我的做出来比较比较,哪个更好,阿沅你再要哪一个。”轻蔑的看了看祁明夷,“别说我欺负你,到时候我也做个葫芦样子的,再叫十个没见过的宫人来评,票多者胜!”   祁明夷小声应道:“嗯,好的。”   莫赤衣怀疑的看了一眼,不信任道:“万一你耍赖怎么办?回头叫工匠做了,只说是自己的做的呢?明夷岂不是吃亏了。”   宇文极顿时大怒,“放屁!我岂是那等不要脸的小人?!”   阿沅见他又炸毛了,赶忙道:“阿兰若不是那样的人,我会监督他的。”心下觉得怪怪的,不是祁明夷送自己木簪么?怎么变成他和宇文极比赛了?自己还莫名其妙的变成了裁判,事情走向有够奇怪的。   学堂里,小孩子们一阵玩闹也就散开了。   回到泛秀宫,宇文极还真的叫人去找上好的紫檀木,把自己关进屋子里,除了吃饭根本不出来,也不许别人去打扰他。   阿沅觉得他性子太过较真,不过小男孩儿嘛,都是争强好胜的,笑了笑也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抽空去跟玉贵妃说话,培养母女感情。睿王在旁边笑道:“妹妹最近越发的乖巧了。”   玉贵妃前世和小公主关系不好,她有意疏远是一个原因,小公主脾气怪癖也是一个原因,如今阿沅有心亲近,至亲骨肉慢慢的也就熟络起来。虽然不至于大大夸赞,但也跟着儿子的话点头,“是呢,到底是长大懂事了。”   母子几个正在说着闲篇,岑苍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了看玉贵妃,神色紧张低声道:“娘娘,外面出大事了。”   玉贵妃禾眉微蹙,“又是什么事?比太子的画自燃还要大么?”   “正是太子殿下。”岑苍回道:“隆庆公主去了一百天了,按规矩要‘接亡灵、祭百日’,太子殿下便在城郊上香祭奠。”因为隆庆公主是造反而死,所以不能入公主陵,“结果……,被人发现,发现太子殿下行巫蛊之术,诅咒皇上!”   玉贵妃母子几人皆是神色大变,阿沅更是惊呼,“这怎么可能?!好端端的,太子哥哥怎么会诅咒父皇?他不是那样的人!”   岑苍苦笑道:“公主,已经人赃并获了。”    ☆、39谁笑到最后?     而此刻,朝堂上面已经炸开了锅!   武帝阴沉着脸,朝靖惠太子质问道:“现在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你这个逆子有何话说!”原本是不信太子能做出这种事的,可是……,那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巫蛊小人,身上扎满银针和符咒,叫自己如何能够不生气?就算不是太子做的,他蠢到让人换上了君父的巫蛊小人,也该活活打个烂羊头!   更何况,此刻被群臣七嘴八舌一说,不免也有一点点信了。   最要紧的是,不管自己信与不信,只要太子不能洗清巫蛊之祸的嫌疑,他这个储君之位就毁了!整个朝廷将会是多大的动荡?这件祸事又会牵扯多少人?想到此处,不免一阵心血翻涌难抑。   靖惠太子面色惨白惨白的,艰难道:“儿臣绝对没有……、没有要对父皇行巫蛊之术的念头!”有些摇摇欲坠,强撑解释,“原是认识了一名修为颇深的道长,他说隆庆的那块坟地不仅偏僻,而且风水不好,这样会让隆庆魂魄被镇难以超生。”忍不住带出一丝惶恐之音,“所以……,要选用一只腊鹅颂经九九八十一天,用以辟邪,然后镇埋在坟下改善风水。”   当即有人冷笑插嘴:“颂经?分明是在行巫蛊之术诅咒皇上!”   又有人附和,“是啊,太过牵强了。从来没有听说腊鹅可以辟邪的,再说了,腊鹅在哪儿?挖出来的,明明白白就是巫蛊小人啊。”   “此事或许有蹊跷……”   “蹊跷?那可是太子殿下祭奠隆庆公主,哦不,祭奠谋逆之人的东西,必定是慎之又慎,旁人怎么可以随便动了手脚?自然是……”   此刻议论纷纷的人,派系个别,但肯定都不是太子党一派。这种关头,太子党是不敢轻易插嘴的,因而声音越演越烈,大有一人一口吐沫,就要把太子给淹没的架势,靖惠太子独自跪在金銮殿中间,叫人看了,有一种珠玉即碎的可惜。   姬暮年在后面静静地看着他,感受他承受的压力,----朝堂争斗有多凶险,经此一事,就算是个蠢人也该长点心思了吧。   前世的时候,哪怕皇帝为了太子的储君之位,最后将那道士推出来做替罪羊,但是仍然难堵悠悠之口,且就连皇帝本身,也对太子起了猜忌之心,失望就更不用说了。后面的几年里,太子的储君地位一直摇摇欲坠,整个人也越发颓败,每每总是借口去外省办事,以此回避在京城之中的压力。   而郗皇后,更是畏畏缩缩吓破了胆,在后宫之中不敢得罪任何人,半分皇后架子也无,只知道以讨好皇帝而自保,母子两人都过得十分艰难。   这一世,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眼看周围群臣一人说一句,有心坐实巫蛊之祸,靖惠太子就快要撑不住,姬暮年终于朝伯父递了一个眼色,----自己资历尚浅,不便在这种场合随意开口,而太子也吃到了教训,再不帮忙,让他这一国储君晕倒在朝堂上,就太难看了。   “诸位稍安勿躁。”姬师堂是正二品的中书令,就算达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但说话亦是相当有分量的,顿时让朝堂安静下来,“现如今,虽然在太子殿下的祭奠之物里,发现了巫蛊小人,但多半都是别人做的手脚,一切尚未定论,还是等捉到那个道士,让人对质再定罪也不迟。”   靖惠太子浑身早已被冷汗湿透,就连回头看一眼表示感激,都不能够,整个人像是被僵住了,一点儿都动弹不得。   继而不免又有些懊悔和埋怨,要不是信了姬暮年的话,早早的将二皇兄陷害自己的事情闹开,他是不是……,就不敢如此恣意妄为了?或许,或许吧。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力气去责怪任何人了。   而豫王在另一旁冷冷看着靖惠太子,看着姬家的那些党羽,----反正都是打了标签的太子党,不论站不站出来都得下水!站出来,不过是等下死的更快一些!心下冷笑,面上却是一丁点儿得意都没有,有的,尽是对“兄弟谋害君父”的愤恨和震惊!这个时候当然要做出一副老实模样了。   “启禀皇上!”很快有侍卫赶来回报,“城外清虚观的只剩下几个小道童,那个涵虚子道士并不在道观,说是一早出了门,去访友,现下正派了人按所说之地赶去!”   武帝眼中的阴霾之色更浓了,沉声道:“下去吧。”   而刚刚沉寂的朝堂顿时又热闹起来,“访友?是赶紧逃走了吧?还是被……,杀人灭口也未可知呢。”声音不大,刚刚够大家都隐隐听见。   “够了!”武帝一声断喝,“都给朕闭嘴!有什么话,等抓到了人再议!”心下却是一片不安,不论那道士是太子指派的,还是别人,此刻多半都早已被灭口了,或者逃得远远的,哪里还能够抓得住?当下之际,还是想想怎么保住太子吧。   或是……,不保?一阵难抑心痛涌了上来。   这个儿子得的艰难,不光郗皇后对他爱若珍宝,自己也是多有宠溺和纵容,才会养出他这一副毫无心机的性子。或许,是自己错了。既然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就该从小严厉培养,吃点苦头的!而不应该整天护着他,从来都舍不得让他承受风吹雨打,以为他写得一手好字,做的一手好词,只要求学上进就够了。   武帝稳稳地坐在龙椅上面,心口疼得厉害,还不能当着臣子们的面前去揉,更不能叫太医,否则太子又要再多一条罪名,----忤逆不孝气病君父!   可是这个逆子,何曾知道自己对他的一片慈爱之心!蠢笨如斯!!   ******   “妈的!”大郡王立在门口大声喝道:“把门给我砸了!”接着便是“轰隆”一声,郊外一处别院的大门轰然倒下,“走!进去捉了那个道士活活打死!”   那个死道士给自己的那些房中秘书药丸,居然有毒性!最初用着效果特别好,后来渐次差了一些,自己便多吃几粒补上。谁知道如此一段时间过去,就算一次三、五粒也没有效果,自己不敢再吃得更多,索性停了药。想着是最近弄妇人弄得太多,身子掏空了,也是有的,耐着性子在府里调养了几天。   哪知道,昨儿居然……、居然他*妈的不行了!甚至一口气,又重新吃了五粒药也还是不行,看那小贱*人眼里闪过的失望,一怒之下,就把她给活活掐死了!今儿么,就是来找臭道士算账的!   大郡王领着人冲进了院子,屋里一阵搜查没人,继而来到后院,果然看见一身道袍的涵虚子,背对这边,正坐在蒲团上掐诀诵经,明知道后面有人来了,居然连头都没有回一下,瞧着越发让自己上火!   “死道士!!”大郡王越发的怒不可遏,上前就是狠狠一记马鞭子,在涵虚子的背上抽出一道血印,“咕咚”一声,对方居然径直倒了下去!不由吃了一惊,“这……”自己才抽了一鞭子,而且是在背上,不能就这么死了吧?倒不是怕打死人,而是觉得事情十分蹊跷。   大郡王等人都转到了对面,去查看,有侍卫上前踢了涵虚子一脚,露出正面,只见一张脸煞白煞白的,而胸口上则有一道剑伤,鲜血染红了前襟,看颜色似乎才死了不久的样子。而那伤口又细又薄,只得寸许,像是一剑插中心脏,甚至没有透传后背,就让人赶紧利落死了!   “大郡王,有些不对劲啊。”   “他*妈的,居然有人抢在小爷前头动了手!!”大郡王骂骂咧咧,心情还在昨夜不能人道的愤怒之中,心下当然也觉得奇怪,但是怒气不消,扬鞭在涵虚子的身上狠狠抽打,“死道士!就算死了,小爷也要将你抽个稀烂!!”   正打着,忽地一阵整齐的跑步声传来。   大郡王吃惊的停下鞭子,惊疑道:“什么人?”怎么事情越来越奇怪了,荒郊野外的,除了自己,和杀死涵虚子的杀手,怎么还有第三拨人?隐隐觉得不安。   来人是皇帝身边的禁卫军大统领厉如海,他大手一挥,身后的禁卫军便分作两队沿墙根跑去,间隔几步站好,训练有素的将整个后院包围起来。厉如海上前,有些意外的打量了一下,“大郡王?”再看看倒在血泊里面的道士,皱了皱眉,“皇上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这尸体带好!”   大郡王也是认得他的,结巴道:“这、这……,和皇祖父有何关系?”   “这事说有点复杂,下官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是奉了皇命来捉拿涵虚子。”厉如海不想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客气道:“既然大郡王刚巧在此,知道此间详情,那就劳烦跟下官一起回宫,也好做一个见证。”   做一个勾结道士陷害太子行巫蛊之术,再杀人灭口的见证!   大郡王还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年,且心思都用在了女人身上,哪里懂得这里面隐含的玄机?况且即便他知道,也不好违逆,难道还能违逆皇命敢不去吗?因而只得晦气的点了点头,不耐道:“行了,行了,我跟你走一趟吧。”    ☆、40你死我活     大郡王还不知道,自己走向的,将会是一条怎样的毁灭之路。   一路上,甚至还朝厉如海几次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惹得皇祖父要捉拿涵虚子?厉如海神色恭敬,但是不论大郡王怎么盘问,都只有一句,“具体的,进了宫大郡王就知道了。”   他的确没有骗人,进了宫,大郡王就知道皇帝为何那捉拿涵虚子!并且还知道,涵虚子牵扯进了巫蛊之术,再想到……,自己被厉如海当场捉着抽打涵虚子,不……,当时跟前没有别人,在别人看来,岂不是自己在杀人灭口?!   想到此处,大郡王的腿忍不住开始打颤发软。   而豫王,更是要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又惊又气又怒,指甲都快把掌心掐出血了,还是没有忍住怒声吼道:“混帐!小畜生!你怎么会跟涵虚子在一起?!”   姬暮年微微一笑,“哦?豫王是如何知道,那死了的道士叫做涵虚子的?”他看了看豫王,又环顾了众位朝臣一圈儿,“下官记得,方才太子殿下并没有说出那道士的名号吧?”事情竟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顺利,豫王急怒之中出了错,居然闹出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就算他舌灿莲花也无法辩解了。   豫王顿时脑子空白了一下,继而醒悟过来,简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强忍内心惊惶,辩道:“是吗?方才明明是太子殿下说过的。”   “没有啊!咱们怎么没听见?”这下子轮到太子一党反驳了,七嘴八舌的,这些人都是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就把对手往死里弄,“我记得清清楚楚,太子殿下方才说认识‘一名修为颇深的道长’,何曾说过姓名?”   “是啊,是啊。”另有人接话道:“请问豫王,这死了道士叫什么来着?刚才下官没打听清楚,是什么什么子?”   “好像是什么虚子吧?”   “不对,不对,是什么寒子。”   豫王气得咬牙切齿,但是眼见涵虚子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便强行诡辩,“原是从前听太子殿下提了一句,叫涵虚子,还是鹤虚子的,说是要给隆庆办法事来着,眼下也记不得太清楚了。”   靖惠太子勃然大怒,斥道:“二皇兄休要胡说!我何曾跟你说过祭奠隆庆的事?!”   豫王强作镇定,“许是太子殿下忘了,或者……,不想认也未可知。”   姬暮年再次看向了自己伯父,其实他父亲也在朝上,但是份量不如伯父来得重,况且姬家一窝蜂的上人也不大好。靖惠太子刚要继续辩驳,就被姬师堂打断,“既然人证已经抓到,还是先说正事要紧,这些细节稍微再议不迟。”转目看向厉如海,“请厉统领说一下当时情况,为何大郡王会和这道士在一起?人又是怎么死的?”   豫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但此刻也只能先忍着保持沉默,----自己越是着急,就越是显得心虚,甚至还会犯刚才那样的错误!但是心下也是明白,太子巫蛊之祸的事已经搅成一团浑水,自己也被儿子拖下了水!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构陷靖惠太子,而是尽快把自己给摘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摘不出来了。   原本想着,儿子怎么会和涵虚子搅和在一起呢?多半是有人引诱他过去,好给太子洗罪的,只要把事情弄清楚就行。谁知道,厉如海开口便是,“启禀皇上,微臣带着禁卫军赶过去的时候,见着大郡王正在用马鞭抽打道士,然后上前一看,对方已经胸口中剑身亡了。”   豫王心底一凉,儿子在用马鞭抽到涵虚子?这是什么缘故?但不论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彼此认识已经是洗不掉了。   越往下想,心就越想坠到了无边黑暗里……   姬师堂接话道:“也就是说,大郡王杀了这道士还不够,还在继续打人?”目光凌厉的看向大郡王,“不知是想要打脸道士的脸呢?还是想要伪装成私下斗殴至死?还请大郡王给众人一个明示。”   三言两语,就把大郡王毒辣的杀人形象给套上了。   大郡王气得跳脚,“你哪只眼睛见我杀人了?还打脸,还私下斗殴,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胡编乱造!!”   “哦?”姬师堂反问道:“莫非厉统领撒谎了?”   厉如海拱手道:“中书令大人,在下绝不敢对皇上有半字虚妄!”   大郡王忙道:“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事实上,我进去的时候涵……”想起父亲被人指责认识涵虚子,不由顿了顿,“总之,我进去之前人就已经死了。”可惜他此刻越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反倒更加叫人起疑。   朝堂之上,已经是一片窃窃私语。   姬师堂又问,“那敢问大郡王去找那道士,是做什么呢?”   “我……”大郡王涨红了脸,要如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那种叫男人颜面扫地的事?耳边却传来父亲的一声怒喝,“还不快说?!难道想等着别人给你泼够污水,做了替死鬼不成!”   颜面再要紧,也比不得性命要紧啊!   大郡王慌忙道:“我说,我说!”他艰难启口,“是……,是我,找他要了一点房中秘药。”把头伏到了地上,不敢去看父亲,“结果……,效果不好,所以、所以……”实在是羞于启齿,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所以我想去打他一顿!却不料人早就已经死了,我、我……,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啊!”   豫王气得倒呛,断然想不到儿子会说出这么一份原委!他当然知道儿子说得是真的,但是别人会信吗?就算信了,就不会故意颠倒是非黑白吗?   果不其然,姬师堂当即接话道:“大郡王此言何其荒谬?就算大郡王好女色,那道士给的药效用不好,咳咳……,真是有辱朝堂斯文!”皱了皱眉,继续道:“便是真的如此,也不过是房事不那么荒唐,何至于杀人泄愤?再者说了,厉统领可是亲眼见你抽打道士的,其中关窍……,肯定绝非如此简单。”   这话说完,朝堂上又是一片议论纷纷。   武帝一直坐在御座上静默,冷眼打量着儿子们和臣子们,一个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恨不得以命相搏!哪里还有半分人情伦常?!   他本身是开国皇帝,并非经历皇室斗争而上位的,想当初,正是因为兄长被大蜀皇帝无辜枉杀,为了替兄长报仇,才会走上弑灭皇室、改朝换代的道路!对兄弟们,全是一片浓浓的手足之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河间王谋反以后才没有迁怒安乐王,对儿子们之间争斗,认识也是不够深刻。从没想豫王会全不顾手足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构陷太子,如此亲眼目睹了,方才痛彻心扉的领悟,----自古无情帝王家!   “承久。”武帝喊了豫王的名字,缓缓道:“之前朕的寿诞之上,你让人在太子的画里面做手脚,弄出自燃一事,然后让朝臣们弹劾太子失德,以至于天生异象,这还尚且可以饶恕。但如今,你居然串谋外面的道士,构陷太子对朕行巫蛊之术,用心歹毒,已经不配做朕的儿子,不配做皇子们的兄长。”   “父皇!!”豫王大惊失色,“父皇这番话是从何说起?!儿臣……,儿臣何时对太子的画做了手脚?又哪有构陷太子行巫蛊之术?”   “没有?!”武帝勃然大怒,几近咆哮高声质问道:“若没有,你为何叫陈达去杀那裱画师?!若没有,大郡王有为何要杀道士涵虚子?!”   豫王不明所以,“这……”   来意儿上前一步,尖细声道:“王爷不必疑惑,此乃奴才亲眼所见。”将当日发生的事情细细讲述了一遍,略去了太子有意设计不提,毕竟皇帝明显是要保太子的,只说是奉了皇命行事,跟随裱画师所闻所见。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顿时哗然一片!   豫王的脸色已经白得跟纸一样,心下明白,自己已经掉进别人的圈套里了!太子早就让抓住了陈达的把柄,却隐忍不发,今儿又是故意装作楚楚可怜,就等着眼下自己儿子供词一出,然后便能彻底坐实自己的罪名!饶是平时计谋百出、沉稳镇定,此刻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剩一片惊骇慌乱。   武帝心里不是不明白,这里面肯定有姬家运作的关系,但是豫王构陷太子却是不容置疑,况且出了巫蛊这么大的祸事,自己只能保一个!心下有了决断,说起话来已经十分利落,朝太子问道:“当时那个盒子,是涵虚子亲自交给你的?”   “是。”靖惠太子还有一些不能回神,事情峰回路转,居然让人抓到了大郡王去杀人灭口,自己马上就能洗脱冤屈了!心下一喜,也就还在那样被打击的懵懵然,飞快回道:“当时涵虚子说,要他诵经九九八十一天才有效用,然后用符咒封存,自他交给我以后,儿臣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也就是说。”武帝沉声道:“其实你根本不知道盒子里面是什么?”   “是。”靖惠太子想起姬暮年从前的那些话,尽量显得恭谦一些,做出一副老实纯良被人陷害的样子,红了眼圈儿,“那是用符咒封存过的法器,儿臣怎么会打开?破坏了符咒,岂不是就不灵验了?”   “启禀皇上。”负责检验巫蛊盒子的官员出列,恰到好处插嘴道:“方才微臣仔细检查过那巫蛊小人,上面墨迹才干,分明就是刚刚写好放进去的,绝非八十一天之前的墨迹,由此可见……”语音一肃,“太子殿下的确毫不知情,一切都是那个道士在偷偷捣鬼!几个月前给太子殿下看过腊鹅,今儿临时换成巫蛊小人,用以构陷太子殿下,其心歹毒死有余辜!”   靖惠太子虽然不知道这人如何坚信自己,但帮忙总是好的,赶紧接话道:“儿臣断断没有想到,如此信任涵虚子,他却……,勾结外人来陷害儿臣!置儿臣于不忠不孝大不敬的田地!”匍匐在地上磕头,“咚咚”有声,“儿臣有罪,有眼无珠、识人不清,还请父皇处罚儿臣,往后必定记着这个教训,好好甄别身边有心的小人,再也不敢如此糊涂了。”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十分到位。   “你长记性了就好。”武帝轻轻叹息,这一场祸事也该结束了,若不赶紧处置,豫王一党和太子党必定互相攀诬,到时候局面不可收拾!豫王构陷兄弟,为了一己之私毫无手足之情,也不顾君父所想,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看了一眼豫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复杂滋味儿。   “来人!起草诏书……”武帝的声音金振玉聩,宛若佛语纶音一般从天而降,从御座之上传下,“朕之次子,豫王慕容承久,不孝君父、不悌兄弟,以巫蛊之术构陷一国储君,实在是毫无人伦,亦无良知,为国家社稷之祸害,现废去王爵,打入天牢以待刑判处置!”   “不!”豫王大声惊呼,“父皇,你听儿臣说……,儿臣有话要说!儿臣没有构陷过太子殿下,一定是、是哪里弄错了!父皇……”   大郡王情知坐实罪名难逃一死,更是吓得尿了裤子,地上遗湿一片,结结巴巴道:“皇祖父、皇祖父!孙子真的只是去要秘药的,不知道什么巫蛊之术啊!真的、真的不知道啊!”   武帝根本不听辩解,呵斥道:“将大郡王一并押下!”衣袖一挥,卷起一股巨大的气流,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半日功夫,巫蛊一案就有了戏剧性的转折。   当消息传到后宫的时候,原本已经吓破胆子的郗皇后,当即伏在地上大哭,“皇上圣明,得证我儿清白……”又纷纷恶毒诅咒,“豫王和葛嫔用心歹毒,不得好死!这一次绝对不能叫皇上饶了他们!!”   而葛嫔,早已经在惊吓中晕了过去。   当时傅婕妤听到消息,手里正在做一件精致的绣活,打算做好了,送给女儿刚刚生下的小外孙,“竟然是豫王构陷太子?!”手一抖,竟然扎出一粒血珠来,“今儿这事真是反常,太子一向没有心机,居然……”底下的话,却是不便再多说了。   心头不免掠过一阵深深的失望。   豫王居然如此不济?不仅没有算计到太子,反倒把自己和葛嫔给赔了进去!巫蛊之祸牵连重大,大郡王牵扯其中也难逃一死,皇帝护短有只护慕容一姓,只怕豫王妃和葛嫔,以及大郡王妃,都是脱不了干系!或许还会留下一个二郡王,但是年纪小,失了父母庇佑,又失了葛嫔在宫中的地位,将来也不能成事了。   原本以为豫王一系,会和皇后、太子等人斗个你死我活,自己只要在其中四两拨千斤就可以,现在豫王倒下去了,难道以后还要自己亲自出手?不行,不行,这其中的风险太大了,闹不好就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也只能慢慢地从长计议了。   不要紧,自己还有漫长的后半辈子呢。    ☆、41前世?今生?     豫王先是悄悄收买了裱画师,在太子的画里做了手脚,用以煽动流言惑乱人心,其用心之险恶已然昭昭。而后大郡王杀人灭口当场被抓,巫蛊小人上面的墨迹又太新,所以算得上是人证物证俱全,巫蛊案很快判定。   这一切全都是豫王构陷靖惠太子!   豫王三番两次陷害一国储君,试图谋权夺嫡,手段毒辣、毫无人伦,大家都在等着豫王被判死刑。哪知道事情另有变数,靖惠太子居然痛哭流涕为兄长求情,言称兄长多半是被小人蒙蔽,恳请君父重新查证。   众人哗然之际,皇帝居然应允了太子的这个请求。让人再次查证,查出都是葛嫔和其父义顺伯背后策划,让豫王妃和大郡王妃私下挑唆,致使豫王和大郡王听信谗言,一时糊涂犯下弥天大错!   最后处死了葛嫔、豫王妃、大郡王妃,以及葛家满门,另外还有豫王的一些重要党羽,或处死、或罢官,将豫王一党彻底连根拔起!而罪魁祸首豫王和他的两个儿子,则被废为庶人,安置在皇陵外围囚禁忏悔思过,严令终生不得出。   如此处置惹得朝堂议论纷纷,却被武帝喝斥,“你们还不知足?还想再闹出一点祸事出来才甘心?谁敢多言,朕就砍了谁的脑袋!!”   葛嫔被赐鸩酒不肯饮用,一定要见皇帝最后一面。毕竟她是皇帝潜邸时就服侍的老人,从皇帝登基就封了嫔位,慎刑司的宫人不好亲自动手强灌,以免担上谋杀嫔妃的罪名。再者说了,皇帝对最大的祸害豫王都心软了,没准儿也想和葛嫔说几句话呢?还是禀报了,看皇帝的意思吧。   武帝得了信,犹豫了下,最终去了景阳宫见葛嫔,摒退众人,“有何话说?”   葛嫔脱簪待罪跪在地上,一身素净衣服,她已经年过半百,痛哭流涕的样子并不好看,上前匍匐在皇帝脚边,哽咽哭道:“皇上……,饶了臣妾吧!豫王的事,臣妾根本就不知情啊。”   武帝不为所动,“你叫朕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求活路?”   葛嫔的泪水挂在脸上,“皇上,你为何不能饶了臣妾?臣妾服侍你三十几年,为你生下……”想说豫王,又觉得此刻还是不要提的好,改口哭道:“臣妾为人老实,这些年来,对陛下又是一直忠心耿耿……”   “行了。”武帝挥了挥手,打断道:“朕懂你的意思,就是不甘心,不想死,觉得自己很无辜对吗?”看向葛嫔,“那朕问你,孝平王出事以前,你为什么经常往皇后宫里走动?为什么皇后容得下更年长的豫王,却……,你自己心里清楚。”   葛嫔听了这话脸色惨白,强辩道:“难道无凭无据的,皇上就要凭一点疑心定臣妾的罪吗?孝平王死了,与臣妾有何干系?!”   “那豫王构陷太子,总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教导不严之过吧。”   “皇上、皇上……”葛嫔抱住了他的腿,苦苦哀求,“饶了臣妾吧,你就饶了臣妾吧!臣妾真的没有罪!难道皇上你一点情分不记得?啊……”被皇帝一脚踢开,见他眼中毫无怜惜之色,明白求情无用,心下不由一片冰凉,“好啊……,这么说,皇上是执意要赐死臣妾了。”   武帝淡淡道:“今儿算是朕来见你最后一面,送你最后一程。”   “哈哈……”葛嫔突然放声大笑,笑的掉泪,“在皇上心里,妻妾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玩意儿罢了。”她目光怨毒抬起头,“哦不,有人不一样。比如玉氏……,哪怕她给皇上戴绿帽子,生便宜儿子,也是皇上的心肝宝贝儿,哈哈哈……”   下一瞬,那嘲讽的笑声戛然而止。   武帝上前捏住了葛嫔的脸颊,卡住了,然后端起旁边的鸩酒,直接灌了下去,只等了一小会儿,葛嫔便再也没有了声音。做完这些并不急着走,而是在旁边坐着,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霾,----这个毒妇临死,也不想叫自己心里痛快了。   是的,睿王不是自己的儿子。   可是从玉贵妃肚子隆起,到睿王出生,一直这么多年的抚养教导,自己完全是拿他当亲生儿子对待的,除了不能继承皇位,别的并无任何分别。而睿王也是努力的做得更好,让自己这个父亲满意,有些事不去想就好了。   ******   葛嫔死了,这在后宫算得上一个不小的消息。   宇文极听了以后撇嘴,----这燕国皇帝真有意思,出了错,全都是别人不对,凡是慕容一姓的总能保全性命,护短程度简直匪夷所思,从前闻所未闻!不过这与自己没有任何干系,摇了摇头撂开,继续给手里的紫檀木葫芦簪子打蜡,打磨的光滑可鉴,当时候一定赢过祁明夷!   只要小公主不是瞎子,都会更喜欢自己做的这一支木簪的。   这会儿功夫,阿沅早就没心思去思量母簪,而是满心巨大的震撼,----不对啊!前世小公主十四岁的时候,葛嫔和豫王都还好好儿的呢!怎么今生……,会变成这个样子?完完全全不一样了。   自己重生以后,除了对皇帝和玉贵妃、睿王亲近一点,再乖巧听话一点,根本就没有改动过剧情啊!就算把碧晴调给了宇文极暂时使用,也不关宫外的事,完全没可能会影响到靖惠太子,改写整个豫王一党的命脉啊!   其实认真说起来,此次巫蛊一案,简直就是一出精彩的反转剧。原本靖惠太子都要倒血霉了,后来不但洗脱了罪名,还把豫王彻底拉下了马,这里面到底是谁在算计?好像未卜先知一样。   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好像……,一切都是从姬暮年不再做太医开始的。   按理说,姬暮年应该沿着前世的生命轨迹,继续太子伴读,然后偶尔给人看病传出名声,再被召进宫,做太医,而不是忽然被任命了官职啊。再仔细想想,上次他被任命太常寺少卿的时候,正巧在给自己看病,但这算不上什么大功劳,不至于就突然被奖励一个官职。而且那天晚上,他也不应该出现在宫闱,仔细回想,这里面透着种种莫名的蹊跷。   隆庆公主和河间王谋反一案,姬暮年很可能参与其中,而且有功,所以父亲才会因功赏官与他,也就是说,他是主动要投身仕途的!如果怀疑精神再大一些,那一次自己和太子出去的时候,要不是突生变故,原本是要打算去姬家一趟的。   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现在细细回想,说不定是姬暮年有意引诱太子一行,所以按此猜疑的话,蝴蝶效应里面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自己本身先是穿越,继而重生,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   姬暮年……,也是重生的。   阿沅被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完了,完了,自己之前还神经大条的发花痴,要是姬暮年真的是重生的,只怕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了自己,为他和他母亲报仇!不对,自己可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不论皇帝爹,还是睿王、玉贵妃,甚至靖惠太子,都绝不允许他谋害自己的。   而姬暮年一向性子沉稳、心思慎密,应该不会做冒险的事。至少也得等到皇帝爹百年以后,辅佐靖惠太子上了位,他手中掌握大权,不不不……,脑子里实在太乱,总之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要是姬暮年是重生的,那么他知道前世的事,比自己还多,所以姬家能够帮助太子洗脱嫌疑,还一举扮倒了葛嫔和豫王等人,倒也不足为奇了。   阿沅心思恍恍惚惚,第二天去上学也是心不在焉的。   如今豫王已经彻底倒了,葛嫔也不在了,加上自己不会跟奸*夫乱搞,那就肯定没有自己在豫王府落水的事,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新的乱子。   “都过来!”宇文极手里拿着一个雕花盒子,叫人找了十个小宫人过来,指着他们说道:“这里面有两根簪子,你们辨一辨,到底哪一根好看?都说实话,等下胜出的人会给你赏赐,算是彩头。”   那些小宫人们年纪都不大,还是孩子,宫廷里规矩大、日子闷,听得如此有趣的事都是兴奋不已,其中有胆子大还凑趣道:“东羌大皇子说话算话,不要谁赢了,都要有彩头哦。”   有关祁明夷和宇文极要比赛,给小公主献簪子的事,大伙儿都听说了。   宇文极将盒子拍在桌上,看向祁明夷和莫赤衣,“可别说我耍赖,暗地里叫人做托儿什么的,里面两根木簪,材料、形状、颜色,可都是一样的。”   祁明夷礼貌道:“东羌大皇子当然不会是那种人。”   盒子打开,众人纷纷凑头上前观看。   “快来。”姜胭脂性子活泼开朗,也是一个爱凑热闹的,拉了恍惚的阿沅,“你自己也过来看一看,哪个更好?这可都是给你做的呢。”   而小宫人们两只簪子都没有见过,但是一眼瞧去,做工好坏还是能够分辨出来,只是都有些犹豫,万一说错了,东羌大皇子会不会翻脸?不过见他信心满满的样子,应该是做的更漂亮的那一支吧。   于是都只能如实选择,纷纷指道:“右边这支!”   两只紫檀木簪都是小小巧巧,形状、大小、颜色,也是差不多,但是左边的那只明显有点“古朴豪放”,而右边这支,虽然也是简简单单的葫芦,却圆润可爱,还打磨得光滑如水,明显要高出几个层次。   莫赤衣神色不快,拉了祁明夷,“没事,好不好全在一片心意。”   宇文极冷笑道:“照这么说,在树上折一根树枝也是心意?地上薅一根草也是心意?这心意还真是贵重呢。”想起上次祁明夷陷害自己,莫赤衣还为他打架,心里头就是一口恶气咽不下,若非客居他国,自己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莫赤衣脸色难看,祁明夷忙低声道:“赤衣,不要惹事。”   姜胭脂推了推阿沅,“你说呢?”其实答案已经出来了,但是……,还得看小公主自己的心意,她喜欢谁的就是谁的。   阿沅伸手,拿了宇文极做的紫檀木簪子,顺手别在头上,“就这支吧。”原本不想参与这种小孩子斗气,但是自己想看一看,祁明夷套近乎失败以后,还会做些什么?如果他从此不再亲近自己,多半就是豫王一派,如果还继续跟自己纠缠的话,那么就是傅婕妤安插的人了。   只是一想到姬暮年很可能是重生之人,心头就沉甸甸的。   “喂!”宇文极虽然赢了,但是见阿沅心思恍恍惚惚,不免有些不满,上前抓了她的袖子说道:“不好看么?这几天,为了这根簪子我连觉都没有睡好呢。”   “好看,好看。”阿沅敷衍道:“只是我有些不舒服。”   “当真?”宇文极疑惑的打量了一眼,继而斥道:“既然不舒服,那还强撑个什么劲儿?”反正已经赢了祁明夷,少上一天课也没什么,不由分说,要拉她回去,“我陪你回泛秀宫去。”   阿沅拧不过他的力气,只得跟着走了。   祁明夷看着两人拉拉扯扯远去的背影,怔怔出了一会儿神,----那条路真的对吗?又真的行得通吗?可是从小至今,母亲日日夜夜倾诉的那些怨恨……    ☆、42种前因,得后果   阿沅回了泛秀宫,宇文极跟玉贵妃说她身子不舒服,玉贵妃当即吩咐人传太医,结果来的人是姬暮年。他站在屏风后头,微笑道:“刚好我在太医院找点东西,听说公主殿□子不适,就过来给把个平安脉。”   “嗯,你给她瞧瞧。”对于玉贵妃来说,哪个太医来都是一样,况且姬暮年医术不错,说起话来也叫人如沐春风,比那些战战兢兢的老头子好多了。   阿沅脸色微白,本来就担心姬暮年是重生的人,现在见他做了官,还主动往自己身边贴过来,总觉得对方没安什么好心。甚至脑洞开得大,幻想了一下,姬暮年在药里面给自己下毒的场景,----然后摇了摇头,那怎么可能!   再说自己也是懂得医理的,想到此处,总算稍微踏实了一些。   姬暮年打量着她,“公主殿下的脸色的确不大好。”将手指放在阿沅的手腕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绢帕,感受着那纤细的脉搏,“脉象还算平和流利……,并不像是生病,是不是夜里受惊没睡好?还是贪吃积了食?”   宇文极在旁边冷笑道:“你是大夫,反倒问起病人来!”   隔着屏风,玉贵妃声音微微不悦,“阿兰若。”   宇文极这才发觉自己失态,想着还要在泛秀宫长住,玉氏母子几个还不错,因而赶紧改口道:“阿沅到底怎么了?我就是有一点着急而已。”   “东羌大皇子不用担心。”姬暮年笑得让人如沐春风,没有半分不悦,一则不想跟一个毛孩子计较,二则他很快就要回国去了,且活不长,自己何须理会?接着问了小公主一些近况,开了温和的调理方子,“可以先不吃,若明儿还不舒服再吃即可。”   阿沅原想诈他一句,“驸马!”然后看他的反应,继而想想,对方是一个性子沉稳内敛的人,只怕自己诈不到他,反倒被他知晓自己的想法,情况更加不妙,因而只做小萝莉的天真样子,眨巴眨巴眼睛没言语。   姬暮年起身要走,忽然瞥见小几上面的几本医书。恍惚忆起,去年在太医院撞见小公主,她说要接医书看看,要把什么绣眼养得肥一点儿,原以为是说着玩儿的,没想到还真的借了过来看?心下微微一动,放柔了口气,“原来公主殿下也喜欢看医书,下官略通一二,若是公主殿下有想问的地方,传下官过来便是。”   也喜欢?哎……,这是个什么意思?   阿沅觉得对方的话有点奇怪,看着他告退了。回了房,还在托着腮帮子出神,冷不丁儿的,宇文极走了进来,“原来你喜欢看医书,就是为了能和他搭上话呀。”   啥?阿沅啼笑皆非,解释道:“不是啊。”   宇文极根本不信,抬起手,将她头上的紫檀木簪给拔了下来,“咔嚓”一响,居然一下子折成两半,“反正你也不稀罕!是我自讨没趣儿,白效力,毁了才好!”   “阿兰若!”阿沅也有点生气了,“你发什么疯呢?!”这熊孩子……,怎地不分青红皂白就发脾气,做了好几天的发簪就这么毁了!想要说他两句,那小小的翡色身影早就摔了珠帘,一气儿出去了。   不由抚了抚额,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样好吧!自己是有一点点喜欢姬暮年,但是学医完全是因为自己,和别人无关。更不用说,现在猜到姬暮年可能是重生的,整天提心吊胆的,那点花痴心思早就烟消云散了。   还有,还有,姬暮年不会也是这么以为的吧?说什么“公主殿下也喜欢看医书”,意思是自己为了他才学医的?拜托,不要这么自恋好吧。   虽然小萝莉喜欢看医书的确有点奇怪,有点解释不通。   阿沅觉得胸闷气短,午饭也没有好好吃,撵了人自己躺在床上睡觉,可是脑子里许多事情在翻腾,怎么也睡不着。正在迷迷糊糊的烦躁之中,一睁眼,就看见皇帝爹坐在床边,不由爬了起来,“父皇,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舒服了?”武帝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没发烧就好。”又问:“可有咳嗽?头疼?还是流涕?”见女儿全都摇头,神色微缓,方才放下心来笑道:“不会是不想上学的借口吧?小懒蛋。”   阿沅皱了皱鼻子,佯作不满,“父皇也太小瞧我了。”   “哈哈。”武帝闻言大笑,连声道:“好好,不小瞧,不小瞧。”正要说几句话逗小女儿开心,外面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启禀皇上,有密信。”不由皱了皱眉,“什么破事儿?连朕到后宫都不得安生!”   阿沅只是伪天真,不敢耽误了要紧事,喊道:“进来吧。”   小太监战战兢兢拖着盘子进来,将密信呈上。   “羌国的!”阿沅在宇文极腰间的弯刀上面,见过类似的花纹。   武帝拆开了信,上面只有一行字,“东羌皇后小产,血崩,亡。”不由脸色瞬变,这可不是什么小事!现任东羌皇后一死,那么宇文极的嫡长子地位便摇摇欲坠,作为质子的他,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份量!   阿沅也怔住了。   不过她想的不是国家大事,而是宇文极的母亲死了,他……,现在变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小阿沅,你好生歇着。”武帝当即起身,要立即去找臣子们商议,燕国大军该如何安排,以及应对东羌国中的剧变,“父皇回头空了再来看你。”   ******   东羌皇后死了,这么大的消息是瞒不住的。   端木雍容请了特旨进到后宫,在宫人的随行看护下,见到了宇文极,并没有任何遮掩便将噩耗说了。   宇文极半晌都没有说话,木呆呆的,不复平日的机灵百变和骄傲,眼泪不自控的往下流,晶莹的泪珠,顺着那俊美可爱的小脸划过脸颊,划过下颌,一滴一滴的坠落在他的袍子上,洇湿出巴掌大的一团深色。   和最初那时哄骗阿沅不同,这是伤心的泪水,愤怒的泪水,以及……,给小小的他带来的担忧、恐惧,聚集了所有的负面情绪。才得八岁的他,再骄傲,再自负,也终究不过是一个孩子。那乌黑乌黑的明亮眸子里,透出隐隐惊恐无助,仿佛天空倾塌,让下面翱翔的小鸟被迫坠落于地。   端木雍容静静候着,小孩子不能逼急了,得给他一点接受噩耗的时间。   “母后死了。”宇文极抬起泪眼,带着不甘心的怒吼,低声问道:“这是真的?你没有骗我吧?啊……,你是不是在骗我?!”   端木雍容神色不变,淡淡道:“大皇子,此事已经传开诸国了。”   宇文极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眼里的明亮之色,换做灰败,----到底还是比一般孩子要镇定许多,竭力遏住悲伤,开始飞快思量即将要应对的局面,以及该做的事!自己走得时候母后还好好的,现在突然死了,一定是被人害死的!那么……,自己不可以在这个时候软弱悲伤,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为母后报仇!   端木雍容突然道:“请大皇子随在下一起回国奔丧。”   宇文极心里“咯噔”一下,强撑道:“那……,质子怎么办?”   “大皇子放心。”端木雍容回道:“东羌已经派了二皇子起身过来,正在路上,让他留在燕国做质子即可,大皇子只管放心回去奔丧。”   宇文极缓缓垂下眼帘,双手拢在袖子里,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用一种认命的声音说道:“何时启程?总不能是今天吧?”   “那自然不会。”端木雍容回道:“等二皇子抵达燕国边境,那边八百里加急快报送到京城,给燕国皇帝看了确认以后,我们才能走。”估计了一下,“最快也要三、四天之后去了。”   “好。”宇文极闭上眼睛,“你先回去,我想歇一会儿。”   “属下告退。”端木雍容看了看他,是不是冷静的有些过头了?不过燕国皇帝已经同意更换质子,他想耍赖也是无用,因而道:“大皇子这几天先好生休息一下,有事随时传唤属下。”   等他走了,宇文极的小小手方才缓缓松开。   不!自己绝对不能回国去!   母后死了,必定会再出一位端木皇后!而这两年,嫡支已经有了适龄女儿,一旦册封了新皇后,自己的地位就会随之变得尴尬。更不用说,母后还死得不明不白,多半是在宫闱斗争中遭了暗算,自己已经没有母亲庇佑,端木嫡系亦不会护着自己,回到东羌以后,前有狼、后有虎,自己该如何安身?   呵呵,嫡长子……,这是多么的碍人眼啊。   *******   “阿兰若,你还好吗?”阿沅担心问道。   宇文极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说话。   阿沅不好很问,怕越问越让他伤心,只是静静坐在旁边陪着,从中午一直陪到了天黑,宇文极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玉贵妃亲自进来,劝了两句也是无效,便拉阿沅,“让他自己呆一会儿,你先出去吃饭。”   “那阿兰若呢?”   “他晚点再吃。”在玉贵妃看来,小孩子伤心也是有限的,过一会儿,饿极了自然就会吃饭,只管拉了女儿出去。   哪知道阿沅吃完了饭,又陪着宇文极坐了两个时辰,都该睡觉了,他还是木呆呆的坐在窗边,不吃不喝,也不说一句话。可是也不好强灌他吃东西,只把茶水放在跟前,打量伤心一天也足够了。   然而宇文极的拧劲儿不是一般大,一顿不吃,两顿不吃,最多喝一、两口水,始终都没有进食的打算。如此过了两天,阿沅怕再闹出人命来,虽说这熊孩子脾气大得很,可是本性不坏,自己总不能看着他活活饿死。   因而叫了太医过来把脉,姬暮年大概忙朝堂的事去了,没有过来,老太医诊脉以后说道:“东羌大皇子应该是伤心过度,不愿饮食,并无其他症状。”   可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几天不吃就得出人命啊!!   在东羌国二皇子抵达燕国边境,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之日,也就是第四天,宇文极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了过去!老太医急急忙忙过来切脉,皱眉道:“小孩子经不起这么长时间饥饿的,再这样下去……,只怕是要出人命了。”   “阿兰若。”阿沅又是生气,又是伤心,“你这个傻瓜,难道想要把自己饿死不成?你……,你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吗?难道不管她了?”说着,不自觉的红了眼圈儿。   玉贵妃皱眉道:“阿沅,你这几天一直守着他,自己也受不住的。”实在不行,就把政务繁忙的皇帝揪过来,好好的收拾一下宇文极,也省得累坏了自己女儿!   阿沅难过道:“没事,我就是陪着在这儿坐。”   玉贵妃对宇文极的固执很不满,可是人家才死了娘,也不好说重话,只说女儿,“他一天想不通,你守一天,要是他一个月想不通,难道你还要守一个月不成?况且你又不是太医,总是这么守着也没有用处啊。”   “不。”阿沅也固执起来,摇头道:“就算我帮不上忙,就算他不想跟我说话,不愿意理会我,但是他知道我一直在守着他、关心他,心里也会好受一些的。”   宇文极的眸光一亮,心头猛地哽噎了一下,继而缓缓垂下眼帘,----小公主,她是真心真意待自己好,而彼此……,并无任何血缘之亲,何其难得可贵?   “你们都出去吧。”阿沅很是坚持,目光鼓励看向宇文极,认真道:“阿兰若不是那种糊涂的人,他只是一时伤痛想不开,我再劝劝他,他一定会想明白的。”   人都走了,殿内一片沉默安静。   宇文极缓缓转过头来,声音沙哑,“阿沅,……救我。”   今日你若救我一命,待我长大成人,为母报仇之后,一定以命报答你的恩情!皇天后土在上,东羌大皇子宇文极在此立誓,----如有反悔,天诛地灭!    ☆、43七年如一梦     春光明媚如金,一片万物苏醒的早春景象。   而人间,在那尊贵奢华的深深皇宫中,琳宫绰约、桂殿巍峨,更因今儿是沁水公主的十四岁生辰,四处装点一新。这一处帐舞龙蟠,那一处帘飞彩凤,随便放眼哪一个地方,都是流辉幻彩,叫人眼花缭乱看不过来。   “哎呀,累坏我了。”少女声音清澈似水,慕容沅在珠帘纱帷中一路往前走,刚到美人榻前,反手把最大的珠凤给拔了下来,撂在软垫上,“好家伙,今儿这一身没有十斤重,也有八斤。”   她说话的功夫,便有七、八个宫女上来服侍主子,卸钗环的,打温水进来的,跪在地上给她换衣服的,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墨玉上前扶住她的手,将一对嵌三色宝石的足金镯子捋了下来,好笑道:“公主还嫌多?别人想一件瞧瞧还不能够呢。”   乐莺在旁边含笑趣道,“你也是从小在公主身边服侍的,怎地眼皮子这么浅?不如向公主请一个恩典,明儿啥也不做,就对着几抽屉的首饰慢慢看个够吧。”   墨玉啐道:“数你嘴角伶俐!”   碧晴正在旁边调试水温,过来请示道:“公主,水温合适了。”   慕容沅“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幼时自己故意将她调到宇文极身边,想看看她的反应。碧晴她果然一直努力的制造机会,想要接近自己。有一次去找宇文极说话时,灯花爆了,原本不是什么大事,最多溅自己一下子。碧晴却夸张将整个灯盏搂了过去,结果手上、胸口都给烫伤了。   如此“忠心护主”的好丫头,自己当然要留在身边服侍才行。省得她接近不成,不断的弄些小小幺蛾子,倒是惹人心烦,更怕傅婕妤觉得她不成事再安插别人,所以另外送了一个丫头给宇文极,顺水推舟将碧晴留了下来。   这些年来,碧晴的确是既“忠心”,又“伶俐”,比别的宫女周到体贴。   比如此刻,她细心温柔的用绿豆面替自己净了手,擦干了,又那香膏涂抹上,动作又轻又柔,还会稍稍带着一点按摩,让人觉得洗手也是一种享受。   接着换了衣服,头发也被碧晴重新绾了一个松松的髻,别上两支玉钗,再斜插一朵金银线挑织的牡丹绢花,既简单大方,又华丽,不失皇室公主的端庄雍容。身上则是一袭家常的宫衫,浅桃粉色,挑染了淡淡的桃花瓣纹样,穿起来温馨舒适。   乐莺吩咐小宫女,将收到的礼物盒子捧了过来,放在桌上,一面摆弄,一面道:“等下公主瞧着哪个能用,就留出来,其余的先放在库房里面。”   当然不是什么贺礼都看,那些外命妇送的东西再金贵,也不在此列,能够有幸让公主一览的只是要紧贺礼。皇帝送了一幅十六扇的绡纱双面绣屏风,玉贵妃亲手给女儿做了一个荷包,再挑了两样贵重首饰,睿王给妹妹画了一幅画,睿王妃姜胭脂则更尽心一些,亲手做了一条繁复的双层曳地湘水裙。   这几位是沁水公主身边的至亲,贺礼早早地就看过了。   此刻看的,是诸如郗皇后、傅婕妤等宫嫔们,以及靖惠太子、太子妃,代王和新娶的代王妃,这些隔一层的皇室宗亲们的贺礼。另外还有一些从小一些上学的玩伴,比如莫赤衣、祁明夷,而最最特别要紧的那一份,自然是宇文极的贺礼了。   东羌大皇子和沁水公主从小住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学骑马、学射箭,一起研究医术,甚至还一起舞刀弄枪的,就算后来因为宇文极年纪大了,分开宫殿住,但也只是吃饭睡觉没在一起而已。   彼此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绝非旁人可比。   乐莺自然而然的将宇文极的贺礼,先拿了出来,嘴里笑道:“东羌大皇子一向爱自己倒弄一点东西,就跟公主说的,去做木匠正正一手好手艺呢。”小心打开盒子,“前年是一座木头盆景,去年是一艘木船摆件,不知道今年又是什么?”   “啊呀!”盒子打开,旁边的墨玉先惊呼出声,“好漂亮的玉簪啊!”   玉是上好的和田玉,虽然料子莹润细滑但也不算稀罕,难得在于手工精巧,刚好借着玉的颜色纹理,雕出了长长的黄色花梗,白色玉兰花,两朵并蒂而开,花瓣线条优美而灵动,远远看去竟然宛若真花一般。   慕容沅瞧了也觉得稀罕,拿在手里,对着阳光瞧了瞧,实在喜欢的紧,就把头上的牡丹绢花给拔了,将这新做好的玉兰花给簪了上去。   乐莺赶忙拿了两面手柄铜镜过来,自己一柄,再让碧晴在后面拿了一柄,前后交叠对映照给公主看,抿嘴笑道:“花儿是真漂亮,只是比公主还要差一点点儿。”   慕容沅“哧”的一笑,“你拍马屁的功夫越来越好了。”   正说着话,外面便有宫人隔着帘子通报,“东羌大皇子到。”   话音刚落,走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翩翩美少年,俊眉修目、丰神如玉,简简单单的翡色锦绣长袍,穿在他身上,也有了别样英姿出尘的风采。脸上的线条干净利落,长长的眼,薄薄的唇,乌黑眼眸透着刀锋一般的锐利光芒。   只不过,在看到沁水公主的那一刻,早已转为柔和,“那玉兰花簪可还喜欢?”   “明知故问。”慕容沅懒洋洋的,并没有特意去招呼他,当然对方也毫不拘束的就在对面坐下了,“我都戴在头上了,能讨厌么?”继续翻看别的贺礼,又道:“只不过最近得离你远一点儿。”   “为何?”宇文极问道。   “免得有人突然生气……”慕容沅心思早没在看贺礼上,而是忍笑逗趣,拣起儿时旧事来打比方,“咳咳……,有人生气起来就火遮住眼,不把自己做的东西毁了,是不会消气的。”   乐莺等人都是偷偷抿嘴而笑。   宇文极看向慕容沅,露出一脸“你好无聊”的神色,“小时候的事,你到现在都还耿耿于怀呢?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哪会那么大的气性?你就拿我打趣玩儿吧。”   一则是自己真的长大了,不会再小孩子脾气;二则自己若非有她一力庇护,不说送了命,就算回国能够苟延残喘,想来日子也是不会好过的;三则……,自己当然希望她能过的开心一些,往后不想再惹她生气的了。   这七年里……   当初端木雍容要带自己回国奔丧,多亏她年纪小小,却通医理,只做了一点点小手脚,便让自己弄得面色蜡黄、形容憔悴,还发了一场烧热。然后买通的太医,说自己久饿不食体质差,加上病重,已然不能随便挪动,否则只怕走不出燕国就要送掉小命。   这个把戏似假而真,但是也谈不上十分高明,端木雍容自然看得出其中蹊跷,不过她却说服了燕国皇帝,“东羌大皇子到底还有嫡长子身份,母族又是端木家,多少能让东羌皇室和端木一族有所顾忌,就算他们不顾及宇文极本人,也会顾及自己的脸面,顾及天下人的看法,不会轻易就放弃皇帝的嫡长子。”   “而东羌二皇子乃庶族所生,母族式微,留下他也是无益,就算宇文极没有了母亲庇佑,也比他要强一些。”   “宇文极从小在燕国长大,自然跟燕国亲近,将来他若是能够登基大宝,肯定会成为燕国最好的盟友,而不像其他的东羌皇子们,有燕国有何交情?再说咱们即便强留了宇文极,在道义上也没错,他本来就是扣押在燕国的质子,岂能因为母丧而坏了两国邦交情意?东羌若是不允,就让他们再派一个嫡出皇子过来交换!”   “留下宇文极利大于弊,还请父皇三思。”   不知道燕国皇帝是赞同了这些分析,还是因为偏爱小女儿,顺着她,最终同意将自己留下。过了三年,在东羌和西羌战争结束以后,再次拒绝东羌国索要自己的请求,“这三年战争消耗巨大,燕国损失了将近五万兵马,以及粮草辎重无数,而东羌却并没有灭掉西羌,无法如约割城赔偿。若是想要带走你们的大皇子,须得从东羌划出三城,赔与燕国,或者换成黄金一百万两,否则此事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西羌国皇帝一直固守天险,虽然损失惨重,但是东羌和燕国的军队也伤亡不少,并且没能彻底灭掉西羌,加上经不起长时间的远征消耗战,以及北面柔然、匈奴、吐蕃等国不断动作,腹背受敌,无法□两面作战,最终只得狼狈结束战事。   这三年之战,东羌、西羌都是元气大伤,燕国亦是消耗不少,一片战火之后,东羌自己休养生息还很吃力,哪里还敢割城?哪里还拿得出黄金一百万两?因此双方的争执陷入了僵局,加之东羌国内斗争不断,也就没人时时刻刻再盯着自己了。   “想什么呢?”慕容沅在桌上敲了敲,眨眼道:“这根玉兰花簪虽然做工难得,但是你也别想就这么过关。”得寸进尺要求,“最近我的针灸术学得差不多,你不是又喊着骑马有些腰腹腿酸吗?下午我来给你针一针。”   宇文极收回心思,看向她,“从小到大,我吃了多少你配的稀奇古怪药丸子,拉肚子、头疼、反胃的,没送了命就算稀罕,你还要拿我来试验金针?还不如直接给一剂砒霜得了。”   “不乐意啊。”慕容沅听了也不着急,托了腮,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拉长声调悠悠道:“那我只好找别人了。”故作沉吟,“嗯,找谁呢?哥哥是肯定不会陪我胡闹,再说母妃也不会答应。嗯……,那么莫赤衣?还是祁明夷?”   “行了,就我吧。”宇文极当即截断她,“反正我命大,你针不死。”心下到底有点微微不快,自己和小公主亲近不假,但她对祁明夷……,也还不错,无论自己怎样努力都没法改变,而且祁明夷那个小子惯会一些温柔手段,实在讨厌的很!   “那说好了,到时候可不许叫疼哦。”慕容沅俏皮笑道。   宇文极眉头一挑,“我什么时候叫过疼?”心中因为祁明夷而不快,再看看面前一堆贺礼,心思一动,倒想看看那家伙送了什么,“好了,我先看看你今儿收到了什么宝贝。”    ☆、44微风起     “咦,是一幅画。”慕容沅亲手取了画卷出来展开,微微吃了一惊,上面画的居然是自己的背影!身在百花丛中,画中像是有一缕缕清风掠过,吹得衣袂翻飞,周围还有蝴蝶在翩翩飞,好似都被自己吸引了。   乐莺探过头来,夸道:“画得倒是不错,有七、八分像公主的样子呢。”   宇文极扫了一眼落款,看得“祁明夷”三个字就不痛快,但毕竟是不小时候,不会直接就挑三拣四嫌弃,而是道:“只得一个背影而已,这个简单,回头我给画一幅正面的,比这个还要好看。”又打岔拿起另外一个盒子,“看看这个。”   乐莺帮忙打开盒子,惊呼道:“怎么会是一柄匕首?!”   慕容沅看了看盒子内的礼签,忽地大笑,“哈哈,就知道一定是莫赤衣送的,二愣子脑袋,哪有送女孩家匕首的?送个小物件也好啊。”   宇文极皱了皱眉,先是不快,继而想到燕国没有送弯刀的特定习俗,方才悄悄舒缓了口气,却是忍不住道:“样子不好看。”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语气有多尖酸,伸手摸向自己腰间的弯刀,“比我这个差远了。”   “那你还不快送给我?”慕容沅顺口开了一句玩笑。   哪知道,宇文极脸色却变得迟疑起来。   “小气!”慕容沅撇了撇嘴,“放心,不会抢你的心爱物件的。”谁知道这刀,会不会是端木皇后留给儿子的,她已经死了,宇文极带在身边也是一个念想吧。只是面上不好询问这些,更不敢多问,怕他伤心,只做嫌他小气的样子扭了脸儿。   “不是。”宇文极的手停留在刀柄挂钩上,不是自己小气,而是在羌国,这种腰刀从男孩子七岁起就挂在身上,等到成年以后,便用来送给心爱的姑娘表白心意,将最珍贵的东西给她,表示要一辈子看重妻子的意思。   她么……   那个挽着松松发髻的少女,头上戴着自己亲手雕刻的玉兰花簪,微微偏头时,被阳光勾勒出娟美如画的侧脸轮廓。她的肌肤白皙胜雪,两腮泛粉,好似一枝刚刚展开的娇嫩桃花,哪怕是娇滴滴生气的样子,也是俏皮可人。   自己得她保全性命,得她在燕国享受皇子一般的待遇,得她照顾、关心、体贴,早就已经是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人了。这柄弯刀当然愿意给她,可是……,自己还身负血海深仇,而且身份尴尬、朝不保夕,连自身都护不住,又怎么能够护得住她?她是燕国最最矜贵、最骄傲的沁水公主,与东羌国的落魄皇子,----终究不是良配。   将来那个迎娶她的男人会是谁?谁会那样幸运,娶得这位燕国独一无二、最最珍贵的明珠?自己……,可真是羡慕他。   想到这儿,宇文极心里掠过一阵难言疼痛。   “不是吧?”慕容沅伸了头过来,打量他道:“我都说了不要了,你做什么还是这副心痛肉痛的样子?好像我会抢你的东西一样。”站起身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贺礼先不看了,大同小异的,你现在跟我到旁边偏殿去,开始扎针了。”   宇文极的手从腰刀上面挪开,跟了过去。   “自己趴下。”慕容沅和他从小相处十分熟悉,说起话来,总是一副老大不客气的调调,“别墨迹啊!”低头忙着打开箱子,里面金针一排排、一行行,大小不一,想着自己手法还不熟悉,就拿了最小的一号,这样扎错了也不会太疼吧。   “哎呀……”身后响起一串娇羞惊呼声。   慕容沅闻声回头,宇文极已经脱了外袍,只穿了一身月白中衣,身量提拔的站在美人榻前面。因为从小习武练出来的体格,即便衣服宽松,也还是勾勒出结实的身板,修窄的腰身,惹得宫女们纷纷惊呼不已。   慕容沅上上辈子在现代社会的时候,网上大把半*裸、全*裸男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早就见惯不怪了。况且她当时的职业是外科医生,不论是跟着导师实习,还是后来做外科助理,哪个上手术台的病人不是脱个精光?因此对男性的身体,根本就没有多大的遐想。   宇文极有点尴尬,咳了咳,“那个……,总不能穿着外袍扎针的吧。”   “当然。”慕容沅毫不在意,继续回头挑选金针,嘴里道:“上衣脱光,自己在美人榻上面趴好了。”   宇文极更尴尬了,“不用这么认真吧?”   “怎么不用?”慕容沅凶巴巴的,“隔着衣服,我还能看出哪里是穴位?等下真的把你扎坏了怎么办?我是大夫,这是针灸治病,你们害羞什么?医者父母心,看病人是不分男女老幼、相貌美丑的,医治一个人,和医治一个猪啊狗啊没有区别。”   宇文极沉了脸,“那在你眼里,我是猪呢?还是狗呢?”   “我就是打个比方!”慕容沅不想跟他歪缠,捏着金针挥了挥手,“快一点,不然我可就乱扎了。”   宇文极一脸忿忿然,开始脱中衣。起先解束带的时候还有点不自在,继而一想,她小姑娘都不害羞,自己一个爷们儿,难道还要扮演小娇羞不成?加上对方才的那个比喻很不满,干脆“呼哧”一声,把上身脱了个精光。   “啊!!”乐莺等人都是捂了眼睛,一个个羞得脸都红了,连声道:“没看见,没看见,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慕容沅还有心情上下扫了两遍,啧啧……,身材还不错嘛。   宇文极没想到她如此厚脸皮,自己都架不住了,赶紧趴在美人榻上,隐隐羞恼,“还不快点扎针?等下冻坏了我。”   “好的,这就开始。”慕容沅捏着金针走了过去,坐在美人榻上,嘀嘀咕咕道:“你是腰疼来着对吧?还有腿麻?唔……,先在肾俞穴来两针,再在腰眼这儿来两针,然后是环跳穴……,不着急,我刚扎针得慢慢来。”   宇文极趴在美人榻,感受着她还算力道穴位准确的手法,跟蚂蚁咬一口似的,疼痛程度可以忽略不计,渐渐放松下来。但是……,慢慢地又觉得不大对劲,那柔软纤细的少女柔荑,时不时掠过后背肌肤,还有那呵气如兰的淡淡气息,有一阵没一阵的,忽地划过那么一道,惊得身体蹿过一阵莫名气流。   “嘿嘿,好了!”慕容沅的声音带着兴奋和得意,偏了头,朝趴着的人问道:“感觉怎么样?不疼吧?我就说了,慕容大夫给你治病只管放心。”   宇文极分辨道:“我没病……”   “骑马累了,也算病。”慕容沅完全是强持夺理,继而禾眉微蹙,“怎么觉得你脸色不大好似的?”索性蹲身下去,吃惊道:“等等!等等!不对劲啊。”   “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慕容沅开始担心起来,赶紧抓起他的手腕切脉,“哎呀,脉搏都变得比平时快了!”连声道:“你是不是痛得厉害?哎呀,不用忍着的,哪里痛?快点告诉我,我给你把针拔了。”   “我不痛的。”宇文极脸色涨红,尴尬道:“你能不能先放手?”天知道,本来身体就有一点点变化,她再这么抓着自己,真是要了命了!   “不可能!”慕容沅一时没有转过弯儿来,毕竟对于现代人来说,男女有一点点身体接触,握手啊、扎针啊,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因而只当自己是自己扎坏了,慌得赶紧去拔金针,她手脚又快又忙,蹭到“病人”身体的时候变得更多。   宇文极怕被她看穿什么,更怕宫女们瞧出不妥,赶紧扭了脸,面对墙壁说道:“我真的没事,你扎得挺好的,我自己躺一会儿就好了。”   “胡说八道!”慕容沅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饶人,实际上却没有真的欺负过谁,更不想扎坏了他,将金针一一拔了下来。然后又切了一回脉,“怎么还是很快?再等一会儿,金针已经取下来了,等下看会不会好一点儿。”   哎,西医和中医完全不是一个学术专业啊。   乐莺带着人慌慌张张上来收拾箱子,小心请示道:“公主殿下,不行……,还是叫太医过来瞧瞧吧。”   宇文极闷声道:“不用!死不了!”又扭头追加了一句,“不许传太医!”   乐莺莫名其妙,不明白哪里得罪他了。   “再等一下。”阿沅也是担心,因而不住的打量宇文极,忽地觉得他的姿势有点奇怪,这家伙……,为什么要把屁*股微微翘起来?咦、哦、啊……,难道是……,到底从前看过岛国动作片,总算联想出来一点眉目。   拜托,自己刚才只是扎一下金针而已。   不过嘛……,童男子也难免,咳咳……,算了,下次还是找个宫女来试吧。想到这儿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为了验证一下,故意在他的腰身摁了一下,“啊……!!”果不其然,顿时一声闷闷的声音响起。   宇文极脸色绯红扭回头来,着恼道:“你做什么?”   “哼。”慕容沅不方便当面揭穿他,低身附耳,“你自己心里明白,下流胚子!”然后狠狠捶了两拳,“活该!自己在这儿慢慢躺着吧。”一甩袖,摇头笑笑出去了。   过了一小会儿,穿戴整齐的宇文极追了过来,撵了宫女们去门口候着,沉着脸低声问道:“你……,你猜到了?”   慕容沅一脸装傻充愣,“啥?猜到啥了?”   宇文极有点尴尬,有点委屈,小声嘀咕,“谁叫你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还贴的那么近,呼出来的气,全都打在我身上了。”   “放屁!”慕容沅恼道:“谁摸你了?我明明只有扎针!是你自己……”到底有些说不下去,哼哼道:“算了,以后不找你扎针了。”   “那你要找谁?”宇文极脑补出来几个讨厌的对象,脸色黑成锅底。   “反正不找你这个不正经的。”   “不行!”宇文极自己也觉得尴尬万分,要是再来一次,自己的身体再有了反应怎么办?丢脸一次就够了,难道往后还要扎一次丢一次?可是换成别人更加不行,纠结了下,“那你别学针灸了。”   “你管得着么?干卿何事?”这件事,慕容沅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宇文极本来就有些心结,听了这话,倒是被她的无心之语和各种脑补,给狠狠刺激了一下,声音渐低,“是,我管不着。”比起对未来无奈的心酸,尴尬不算什么,“往后你还是用我练手吧,我保证……,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了。”   这种事还能保证的?慕容沅撇了撇嘴,不过第一次和异性接触反应大,也正常,或许多几次就好了。想了想,回道:“那好吧,看你下次还老不老实再说,不行我就找个宫女慢慢练。”   “原来你是想找宫女啊?”宇文极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那不然找谁?!”慕容沅诧异反问,----祁明夷?莫赤衣?不不不,自己和他们可没有这么熟,不避讳男女。或者……,莫赤衣还勉强可以,祁明夷本来就害羞,而且还藏了一番见不得人的心思,是绝对不行的。   宇文极却已经高兴起来,展颜一笑,笑容灿烂宛若朝阳,瞬间照亮整个宫殿和周遭的一切,“那说好了!下次我一定好好表现。”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给别的男人针灸。   宫女们……,当然可以,但是那样亲密的接触,自己还是喜欢的,只是下次得好好控制自己,别再出丑了。   他不知道,这将成为生命里最明媚的一段时光。   “你今儿倒是乖巧。”慕容沅不免也笑了,正待说几句,抬头瞅见碧晴立在外面等着回话,因问道:“有事?说吧。”   碧晴进来道:“方才皇后娘娘那边让人过来传话,说是过几天三月三,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都要出去踏青的,所以安排后宫女眷去护国寺游玩一天。”   护国寺?慕容沅心头一惊,那可正是……,上辈子小公主出事的地点啊。   靖惠太子?祁明夷?抑或是其他的人?到底是谁在前世和小公主有了苟且,小公主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这一切很快就要揭晓了。    ☆、45乌云动   “嬷嬷。”慕容沅摒退了所有服侍的人,单独留下白嬷嬷,神色认真道:“从今儿起让人好生盯牢了碧晴,嗯……,还有傅婕妤那边,以及……,祁明夷。”   “公主殿下。”白嬷嬷迟疑道:“这几年我们都一直盯着他们,可是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或许只是花嬷嬷收了银子,给碧晴谋一个好的职位呢。”又道:“话说回来,公主既然如此厌恶他们,为何还把碧晴留在身边?奴婢冷眼瞧着,实在是……,挑不出她什么错处来。”   慕容沅能够理解白嬷嬷的心情,----因为自己无端端的怀疑,就神经兮兮的,盯了碧晴整整七年,偏偏这七年,碧晴对自己又是一直忠心耿耿,半分错处都没有。别说白嬷嬷了,就算自己,若非经历过前世的那些事,也会当碧晴是一个好丫头的。   可是有时候越亲近的人,越让自己放心的人,出卖起自己来才叫一个稳、准、狠!   不想解释太多,也解释不了,“你派人盯着就是了。”不出意外,最近几日碧晴一定会有动静,但愿……,今生的轨迹不要偏离太远。   ----果然没有偏离太远。   到了下午,白嬷嬷派出去的人就有了消息。   “居然被公主说中了!”白嬷嬷神色惊异,低声道:“碧晴不是一直爱摆弄花花草草吗?今儿午饭后,她和平时一样说是去消消食,在那边一个人忙碌了许久,一盆一盆花草的检查,没想到……,居然在一盆花里面挖了一个东西出来!然后悄悄捏了,自己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回了房。”   “什么东西?”   “不知道。”白嬷嬷皱眉想了想,“据说瞧着是一个很小巧的东西,指节大小,大概是装在一个小竹枝里面,估摸不是歹毒的药,就是传递消息的蜡纸卷儿。”说到此处,脸上浮起愤怒之色,“碧晴果然图谋不轨!”   “今儿还有谁去过后花园?”   白嬷嬷赶忙接着说道:“据喜鹊说,当天除了碧晴以外,还有茜桃和一个小宫女去过,折了几只花。那个小宫女不是泛秀宫的人,而是……,在钟翎宫傅婕妤那边领着差事,叫做银瓶。”   喜鹊当年被鲍嬷嬷诬陷,说她打翻了灯烛,烧坏了帐子,这才有了碧晴一批人提拔的机会,----她对碧晴深恨不已,数年如一日眼巴巴的盯着,就等着捉她的把柄了。   慕容沅皱眉,“银瓶为什么过来?总得有一个说辞吧。”   “说是来找茜桃说话的。”白嬷嬷一声冷笑,“分明是过来替傅婕妤递东西的!就是不知道,茜桃只被人诓了,还是跟傅婕妤那边有合谋。”顿了顿,“说到这个,奴婢就有些不明白了。傅婕妤为何要早早安插碧晴过来?如今又是在图谋什么?她和公主一直都是素无冤仇,就算和贵妃娘娘、睿王殿下,也是没有过瓜葛啊。”   慕容沅已经基本猜出傅婕妤的打算,无非是利用自己,然后让太子乱*伦扳倒他!唯一还有一个线索窜不起来的,是祁明夷,好像这个阴谋并不需要他参与啊。当然这些都还只是猜测,实际情况,肯定会和这个有不少出入,甚至大相径庭。但是这一切都不能跟白嬷嬷说,略作沉吟,吩咐道:“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奴婢知道。”白嬷嬷继续说道:“公主殿下放心,往后但凡吃的、用的,都一律不叫碧晴沾手,盯得紧紧的……”碧晴虽然在公主的身边,但却不让参与吃食,然而还是不放心,“不然找个借口打发了她,或者直接进屋捉贼拿赃,何苦这般提心吊胆的?!”   “不。”慕容沅摇头,“东西她肯定不会让人翻出来的,捉是捉不到了。而且她隐忍了七、八年,傅婕妤才指使她动手,必定图谋不小!咱们若是不能把这些黑心肝的一网打尽,将来肯定后患无穷。”   白嬷嬷颇有一些无奈,“那……,好吧。”   ******   第二天,慕容沅刚刚跨进学堂大门,就看见祁明夷快步迎了下来,他的笑容干净而澄澈,又有一点点腼腆,“见过公主殿下。”   “不用多礼。”   “是。”祁明夷陪着她进了学堂,轻声问道:“昨儿的贺礼,……可还喜欢?”   “挺好的。”慕容沅看着他那双水洗一般的眼睛,很多时候,心里都会生出一缕缕怀疑,如此阳光明媚的少年真的藏着邪恶?可是温柔谦卑、细心体贴的碧晴,昨儿不是也露出马脚了。   唉,人心不可测啊。   “公主真的喜欢?”祁明夷穿了一身杏色袍子,目光柔和似水,带着某种隐隐的期盼,小声道:“不是我偷懒只画背面,而是……,怕唐突了公主,惹你生气。”   慕容沅浅笑道:“没有,我挺喜欢的。”   “那就好。”祁明夷从书案下拖出一个长长的箱子,微微红脸,“这里面,有我为公主画的其他画像,公主你……,等下回去慢慢看吧。”   慕容沅还没有开口,宇文极就从外面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什么东西?”他不满的看着地上的箱子,“一大箱的,怎么不打开来看看?”   因为自己年纪大了,不能再住在泛秀宫,敬思殿又隔得比较远,所以早起过来总是要晚一些。但是祁明夷住在外头,更远,居然早早的就到了,可见这小子心存不轨,谁知道箱子藏了什么?别是淫诗艳词吧!   不等祁明夷答话,莫赤衣就习惯性的站出来打抱不平,他名字叫赤衣,今儿倒是穿了一身银白袍子,身板儿也高,直起身板儿个头和宇文极不相上下,仰起脸朝他道:“明夷送了什么给公主,你管得着么?”   宇文极早就不是七、八岁那会儿了,也不是骄傲无比的东羌嫡长大皇子,作为一个失去生母庇佑,被迫客居他国的落魄皇子,他已经学会了内敛,----当然了,不包括被慕容沅气得跳脚的时候。   听得对方质问挑衅,只悠悠道:“我只是好奇罢了。”   莫赤衣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对方退了一步,也就没有再步步紧逼,而是缓和口气道:“你不用好奇,这是明夷送给臭丫头的东西,又不是送给你的。”   慕容沅照他脑袋拍了一下,“臭小子!你再乱喊试试?!”   莫赤衣对她一向十分好脾气,嘿嘿笑道:“喊顺口了呀,我又没有恶意的,公主殿下不要跟我计较啦。”   “再乱喊,下午的剑术课上,我就把你劈出一个窟窿来!”慕容沅威胁他道。   “哈哈。”莫赤衣听了大笑,“臭丫头又大吹牛气了,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娇滴滴的力气,欺负欺负明夷还差不多。”说完,又觉得不对,赶忙朝祁明夷陪笑,“我说着玩儿的,你别放在心上啊。”安慰他,“你不喜欢舞枪弄刀,好好读书也是一样的。”   慕容沅也道:“是呢,明夷的文章做得最好了。”   宇文极在旁边看着,心情复杂。   小公主……,好像对谁都挺好的,也是,总不能无缘无故只对自己好,但是道理虽然明白,心里到底还是淡淡的不舒服。然而等放学回了泛秀宫,却还有更让他不舒服的事等着,----祁明夷的大箱子里面,居然是九十九幅沁水公主画像。   加上之前的那一副生辰贺礼背影,“百美图”成就达成!   每一副沁水公主都是神态各异,环境和地点也不同,显然不是一次能画成的,而是观察一段时间画了一张。一想到祁明夷每时每刻都在偷偷看她,就忍不住……,有一种想要暴揍小白脸一顿的冲动。   正在宇文极心情败坏之际,慕容沅却叫了白嬷嬷过来,吩咐道:“你带着人先整理一下,若是没有褶皱破损的,就收到库房离去,我先去前面找母妃了。”   白嬷嬷目光微敛,“是,奴婢明白。”   什么意思?宇文极有些看不明白,她……,似乎并不喜欢祁明夷的东西,说起来上次那幅画,也是收在了库房里。甚至之前几年祁明夷送的东西,都收了起来,隐隐像是在防备什么,却又不得不暂时忍耐。   因而追上前去,低声问道:“你不喜欢他送的东西,何不扔了?”   “没有的事。”慕容沅并不承认,----自己只是不想打草惊蛇罢了,但这些不能跟宇文极说,话说这小子,婆婆妈妈的管得闲事倒挺多的,打岔道:“走吧,又到了你蹭饭的时间了。”   宇文极脸色僵了僵,“你要撵我?”   慕容沅莞尔一笑,“罢了,反正你也蹭了好些年了。”领着他一起入了席,为了安抚他,还给他夹了一筷子肉,“多吃点,下午才有力气比划剑呢。”   宇文极皱眉,“有芫荽。”   “挑食的熊孩子!”慕容沅将那一丁点儿芫荽夹走,放进自己碗里,像哄小孩子一样说道:“好了,快吃吧。”她是看着宇文极、莫赤衣、祁明夷几个长大的,哪怕这几个小玩伴都是小帅哥,却也从未生出过男女之情。   “我不是小孩子了。”宇文极嘀咕了一句,到底还是心满意足的把肉吃了。   等他们俩用完饭走了,缪逊对玉贵妃说道:“贵妃娘娘,小公主和东羌大皇子是不是走得太近了?要不要跟小公主提个醒儿,疏远一点儿。”   玉贵妃摇了摇头,“不用,我心里有数。”   缪逊想不出这还能有什么数,也不好多问,只道:“那老奴就不多嘴了。”   ******   今天下午有剑术课,按理慕容沅这种娇滴滴的女孩子,是不用参与的,不过她坚持要来学几招,除了被玉贵妃嗔了几句,也没有人拦着。武帝更是笑道:“朕的女儿,哪能动动刀剑就粗鲁了?想学就学吧。”   除了剑术,还有箭术、枪术、骑术等等,慕容沅跟着小伙伴们上了七年体育课,完全是跟皇子的培训一样。力气虽然不敌男子,也没有宇文极那样白天黑夜苦练,但是撂翻几个不会武功的人,还是不在话下。   今儿又到了捉对练习的时间,因为说了要教训莫赤衣,所以慕容沅提剑找他,“上午谁说我大吹牛气的,哼,来比划比划。”   莫赤衣笑嘻嘻道:“来就来!”把剑往胸口一横,摆好架势,忽地隐隐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不知怎地,今儿力气好像跟不上趟儿似的。赶忙深吸了一口气,等下要是真的输给了小丫头,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臭小子,看招!”慕容沅明眸中的光线一凝,剑走偏锋,直直朝着他的大腿刺了过去!毕竟是练习招数,不是仇人搏杀,用真家伙的时候不会刺胸和面门,只要划破他的袍子,自己也算是赢了。   “呀!”莫赤衣赶忙用剑格挡,“乒乒乓乓”的,两人很快纠缠起来。   宇文极在旁边负手站立,不时指点,“他的左腰有空门,快!”又或是,“你的力气不如男子,速退三步,以巧劲缠住他的手腕……”忽地一个险象生出,莫赤衣的剑竟然隐隐有些不稳,不由怒道:“莫赤衣,你在搞什么?!”   “我不知道……”   莫赤衣的话还没说完,像是力气失控,手一偏,那剑尖正好直直朝着慕容沅的胸口刺了过去!宇文极大惊失色刚要动作,就见另一边的祁明夷以身挡了上去,挡在了慕容沅身前,接着“嗤”的一声闷响,莫赤衣的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明夷!”   “明夷!!”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哐当”几声乱响,莫赤衣和慕容沅都丢了剑,赶忙上前扶住了祁明夷,异口同声喊道:“快!传太医!!”   宇文极只顾上前拉住慕容沅,担心急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慕容沅根本顾不上和他说话,赶紧让祁明夷躺下来,然后朝莫赤衣大声喝斥道:“你这个笨蛋!快点把衣服脱了,卷起来给他摁住伤口止血!”急急忙忙扒开了祁明夷的衣袍,连声道:“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呢。”    ☆、46谋算     祁明夷听她这么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怕被人看出端倪,继而皱眉闭上眼睛,强忍胸口的剧烈刺痛,艰难道:“我还好……,别慌。”   “我来!”宇文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抢了莫赤衣脱下的衣服,抢先摁在祁明夷的胸口上,对慕容沅道:“你力气小,我来摁着。”   莫赤衣赶忙上前,“让我来!谁知道……”   “我还会害死他不成?!”宇文极怒声打断他,想起她给祁明夷脱衣服就不痛快,可是心下明白这是救人,强行把那份说不出的郁闷压了下去,冷哼道:“你放心,我可没那么卑鄙!”   可是莫赤衣还是不放心,抢身蹲了过来,抓过衣服,将宇文极狠狠推开,“你一边儿站着去!”   “你们俩闹够了没有?!”慕容沅一声断喝,在二人脑袋上各自拍了一巴掌,气恼不已道:“都给我旁边儿老实站着去!摁个伤口要多大力气?我这几年的功夫都是白练了吗?还有你们挡的严严实实,我怎么看明夷的伤口?”   宇文极和莫赤衣互相对视一眼,各自忿忿,最终还是让她接了手。   慕容沅先是观察衣服被染红的速度,和湿润程度,感觉应该没有伤到心脏,否则鲜血早就喷薄而出了。再小心翼翼的挪开衣服,检查了一下伤口,那薄薄的伤口看起来有一寸余宽,加上祁明夷还能勉强说话,估摸并没有严重的伤到肺腑,自己一颗悬起来的心总算落下大半。   就算一直怀疑祁明夷,也只是怀疑,并没有任何的实质证据,况且他这些年对自己一直很好,再没有确认他真是有歹心之前,不想他就这么意外死了。   “应该没有大问题的。”慕容沅怕旁边两人担心,抬头说了一句,继而又看向祁明夷,故作轻松道:“别怕,就是一点看着凶险的剑伤,等下太医来了,拿药止住血再养几天就好了。”   祁明夷努力微笑,“好,我听你的。”   宇文极听了这话,看二人你来我往的样子,心里就更不是一个滋味儿了。   忍了又忍,总算忍到太医赶了过来。   太医检查诊断的结果和慕容沅的推测差不多,“从流血的速度来看,应该没有伤到心脏,而且还能说话,肺腑的问题也应该不大。只不过到底是不小的剑伤,内里如何还不得知,只能先止住血,回去慢慢观察静养留心一点儿。”   慕容沅想了想,“先还是不要出宫乱挪动了,免得震到伤口。”吩咐宫人道:“赶紧去把车辇备好……”   “先暂时去敬思殿安置吧。”宇文极插嘴道。   慕容沅犹豫了一下,毕竟对祁明夷还是有提防,不当对宇文极那样放心,因而同意了这个决定,“好,那就先去敬思殿。”   莫赤衣不放心的看着宇文极,----去他的住所,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捣鬼,就算他不敢害死明夷,让人吃点苦头也难讲,因而忙道:“我也去。”   *******   “祁明夷受伤了?”   “是。”姬家小厮回道:“听说原是莫赤衣和三公主比试剑法,不知怎地,莫赤衣突然就失了手,险些刺到三公主,幸亏祁明夷上前挡了一下,三公主才没有受伤,不过祁明夷却是正中心口,现下正在敬思殿躺着呢。”   姬暮年微微皱眉,怎地今生事情越来越乱了。   前世也是有这么一节意外的,当时祁明夷受伤以后,就跟着小公主去了泛秀宫暂时观察,直到天黑宫门落匙才回府。而今生宇文极没有早夭,而且在燕国滞留不走,且和小公主十分要好,把一切都打乱了。   有一点想不明白的是,前世不论小公主的奸夫是谁,害得她怀了孕,又送了命,总应该十分憎恨那人才对。可是从今生的情况来看,小公主对周围的几个少年都不错,对靖惠太子也不错,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罢了,空想多想都是无益。   马上就要到前世出事的时间了,姬暮年心下早有打算,起身去了太子府。原本还想先和靖惠太子周旋一下,再去找堂妹姬月华的,那知道靖惠太子不在府中,于是便直接跟堂妹商议道:“三月三,宫中的女眷要去护国寺上香。到时候明晃晃带着太医,多少会有一点晦气,可是不带,又怕贵人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你在皇后娘娘面前说项,把我一起带上。”   “四哥想要跟着宫里的人一起去踏青?”   “嗯……”姬暮年沉吟了下,“就说让我跟着去见识见识,临时充当太医的,你把话说的自然一点儿,务必办成此事。”顿了顿,“记住,要让皇后娘娘答应下来,主动跟皇上提起,而不是我们自己要求过去的。”   三月三必定会发生一桩变故,还是谨慎小心为好。   姬月华虽然不知就里,但也应下了,“好,我知道该怎么说的。”又扯起闲篇,“倒是四哥你年纪不小了,也该说一门亲事才是。”忍不住幽幽叹气,“先是琳琅的母亲因病去了,她守孝三年,好不容易快要出了孝,眼看听一定就让你们成亲,偏偏……,偏偏叔父又没有熬住,要是等你再守完三年,都拖到什么时候了。”   姬暮年沉默了一会儿,“不用让琳琅等,回头我就去跟姨母说清楚,让她早点为琳琅择一门好婚事,嫁了人,好好的相夫教子。”   “什么?”姬月华吃了一惊,“你不娶琳琅了?可是……,婶娘一直盼着你能再娶谢家的姑娘啊。”又道:“况且琳琅是一个好姑娘,温柔娴淑、性子沉静,和你不是正好十分般配,加上是中表之亲,再没有比这更加合适的亲事了。”   “不。”姬暮年摇头道:“琳琅表妹的确是一个好姑娘,可是……,娶她,对于太子谈不上助力,所以还是让她早点嫁人吧。”   姬月华被这番话给震惊到了,自己当然清楚太子有些懦弱,不够强,但是……,“谢家可是和姬家一样的世家大族,娶琳琅怎么还算不得是助力?那四哥你要娶谁,还有谁比琳琅更加合适?”   “你别管了。”姬暮年闭了一下眼睛。   姬月华原本就是一个聪慧的女子,略想了想,再想起堂兄坚持要跟着宫中女眷去踏青,不由有了猜疑,“你……,想娶沁水公主?”倒的确是一个比谢琳琅更大的助力,可是……,“四哥,驸马可是不能任官职的呀。”   姬暮年睁眼看向堂妹,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淡淡道:“别的驸马不可以,不代表沁水公主的驸马不可以。”   这一世,一定要阻止小公主未婚先孕!   “你说得对……”姬月华怔住了,“就算沁水公主把东羌大皇子留下,皇上最终不也是答应了,与她而言……,规矩都是死的人是活的。”   如果堂兄能够娶到沁水公主,成为她的驸马,以小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的的确确是太子登基的一大助力。而且和泛秀宫联姻以后,只要周旋的好,还能把玉贵妃和睿王利用起来,其中能力绝对不是谢家能够做到的。   ----不失为一个好的计谋。   “好了。”姬暮年起身道:“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特别是靖惠太子。”总觉得他和奸夫有些瓜葛,本能的防范,“你可不要露出马脚坏了事。”   姬月华脸色一肃,“放心,我明白的。”    ☆、47密云布     “明夷,对不住啊。”莫赤衣一向性子爽朗,但是眼下,已经是快要一百次的道歉赔不是了,“我当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有点软,没握住……”   “不怨你。”祁明夷赶紧打断他,不想让他再多说下去,免得惹人生疑,只做一脸疲倦虚弱的样子,“我想歇一会儿,你先出去陪公主殿下吧。”   莫赤衣连连点头,“好,你先睡着。”   祁明夷看着他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心中情绪复杂,----对不住,赤衣……,让你无故背了一个黑锅,皇帝一定会训斥你的!但是这样,短时间内你就不会待在公主身边,将来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与你相干了。   然而视线再往外移,隔着珠帘,看着那殊色照人的浅莲紫少女身影,看着她和太医们讨论如何配药,一脸认真的样子,心中就是一阵难言的痛苦折磨。那一百幅沁水公主画像,每画一幅,就能回忆起一个她的片段,……少女的笑靥、清澈的声音,还有那些温柔照拂自己的语气,每一样都是弥足珍贵的。   自己奉母命主动接近她,虽是有算计、有心思,但是这么些年的相处,又是面对那样一个朝花玉露的她,靠得越近,就越容易被不自主吸引。更何况,那些深仇大恨都是母亲的记忆,对于自己而言,她只是一个玉雪可人的小公主啊。   真的要陷她与万劫不复之地吗?那样做了,自己岂不是成了一个人面兽心、毒如蛇蝎的恶人?又有何颜面存于人世?活着也是一辈子良心难安。   “疼得睡不着吗?”慕容沅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坐在榻边说道:“我让人在药里放了麻沸散,等会儿就会起效了。”安慰他,“你在忍一忍。”   从祁明夷躺着的角度看过去,她的容色清丽绝伦,一轻颦,一浅笑,甚至只是一个关切的眼神,都在自己心中化作春雨无声润开。她仔细交待需要注意的,以及吃食忌讳的,絮絮叨叨宛若……,不,自己不配喜欢她!   “瞧我啰嗦的。”慕容沅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好笑道:“你累了,还说这么多。”替他掖了掖被角,“我去跟赤衣交待,回头让他跟着你一起回去,太医也去一个,到时候和你娘仔细说说,你且先躺着歇息罢。”   宇文极在门口不住打量,见她起身,方才忍住没有进来。   祁明夷看见两人一起并肩转身出去,少年犹如高空孤月一般皎洁明亮,少女宛若璀璨星子一般光华流转,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站在一起是那么般配。叫自己心里涌起一丝嫉妒,一丝愧疚,很快……,自己就要亲手毁掉她了。   回到祁府,祁明夷一直闷闷的不吭声儿。   “疼得厉害?”说话的是一个消瘦的年轻妇人,语气又是心疼,又是责备,“不是叫你装装样子,用剑挡一下,在手上挂个彩就行了。”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祁明夷还是没说话,----那一瞬,真想就那么死了算了!自己死了,也就不用再承受良心上的折磨,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等不到毁掉她,自己就要先被这些折磨毁掉了!不如早点死了干净。   “你到底怎么了?太医不是说没事吗?”   “我没事。”祁明夷疲倦道:“娘,你出去歇着吧。”   祁母不放心,“我出去做什么?你这孩子。”她目光浑浊不堪,伸手在儿子胸口上轻轻摩挲,“是这儿吗?还疼不疼……”隐约听到儿子嘀咕了一句,没听真切,“嗯,你方才说什么?”   “娘……”祁明夷声音细细的,乌黑的眸子带着一丝期盼,重复方才的话,“我们能不能不要继续……,那件事情了。”怕母亲责备,急急补道:“这些年来我们过得挺好的,爹是个好人,哪怕娘的眼睛瞎了,他也一直对娘很好啊。”   声音恳切,“娘,那些过去的事,……忘了好吗?”   “过去的事?!”祁母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刻,神色亦是狰狞,“难道我们赵家一百三十二口,就活该被牺牲?难道你的外祖父、外祖母,你的舅舅、舅母,你的那些表兄表弟、表姐表妹们,就应该白白死去吗?!”她滚下泪来,指着自己的双眼,“那些血海深仇你不知道,可是你娘的眼睛生生哭瞎了,你看不见吗?!”   “娘,我知道的。”祁明夷难过的解释,“我会好好读书上进的,照顾娘一辈子,就算爹将来早走了,我也会一辈子好好孝敬娘的。”他觉得心酸无比,“可是……,就算玉家的人有错、有罪,就算玉贵妃贪图荣华富贵,但阿沅她是无辜的啊。”   “阿沅?无辜的?”祁母阴恻恻一笑,讥讽道:“我明白了。那玉氏从前就是出了名的绝色美人儿,想必沁水公主也十分美貌,你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早就动了心思对不对?你喜欢她……,呵呵,我的儿子,居然喜欢仇人的女儿!!”   “不,不是那样的。”祁明夷挣扎着要起来,却扯着胸口的伤,忍不住轻轻“咝”了一声,咬牙道:“我只是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   祁母哈哈大笑,凄婉反问,“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可是娘……”   “不必再说了!”祁母止住冷笑,打断道:“我劝你清醒一点儿!不说咱们跟着搅和了这么些年,便是一开始入局,就已经不能抽身了。你这会儿想要反悔,且问一问,宫里的那一位会答应吗?要是小公主不出乱子,阻挠了她的大事,到时候死的就是祁家满门!你心疼那个小狐媚子没关系,只想清楚了,到底值不值得赔上全家性命,去成全你那无辜的阿沅,呵呵……”   祁明夷脸色惨白如纸,惊骇道:“不!我……”   ******   金銮殿内,明黄色的帷幕高高挂垂落下。   武帝一脸怒色,将奏折在御案上面拍的“啪啪”作响,朝着靖惠太子骂道:“你到底有没有点脑子?你身边的人又是做什么吃的?让你去江南走一趟,原是叫你见识见识外省的意思,省得整天窝在宫里头目光短浅。结果呢?你倒好,跟着那些酸腐文人聚在一起,惹得他们闹事,弄得荆州一团乱!”   靖惠太子今年二十四岁了。   比之七年前,除了身量更微微富态一些,面容更成熟一些,性子还是没大改变。从小在父亲的喝斥下长大,越被喝斥,就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低头解释道:“那荆州刺史领了朝廷拨发的银子,说好要造一座惠民桥的,结果偷工减料,竣工的当天,因为过去围观的百姓太多,竟然生生把桥给压塌了,而且还死伤了好几个百姓。”   “所以呢?”武帝反问道:“你就跟着那些酸才子们一起忿忿不平,纵容他们聚众闹事,洋洋洒洒写什么进圣万言书,闹得全国上下都知道了。不仅如此,你还跟着在后面落了自己的款!”质问儿子,“这是一个储君该做的事吗?!不说快点把事态压下去,反而越闹越大,是嫌朕还不够生气是吗?”   “不,儿臣不敢。”靖惠太子在心中腹诽,父亲这么生气,不就是因为泼了他的面子吗?去年朝中有会阿谀奉承之辈,提出建议要在全国修一千座惠民桥,将皇帝的恩泽广施百姓,用意祝福皇帝身体安康、万寿无疆。   结果荆州惠民桥偷工减料榻了,弄出人命来,这哪里还是国君恩泽的惠民桥?简直就是劳民伤财的不祥之桥!如今父亲年纪大了,只喜欢听顺耳的,好听的,一点点不愉快都听不得。荆州惠民桥的事,闹得他脸上很不好看,自己又不小心捅大发了,所以才会惹得他如此恼火吧。   “给朕滚出去!”武帝大袖一挥,喝斥道。   “儿臣告退。”靖惠太子后退了三步,方才转身,一溜儿低头出了大殿,沿着外廊急急离开,刚走到头要下台阶,抬头便看见玉贵妃立在下面,像是早就到了,因为避讳所以在此暂时等候。心中猛地紧张起来,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玉母妃好。”   玉贵妃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因为保养得宜,衣衫又不爱穿重颜色,淡扫蛾眉、薄施脂粉,看起来仍是一个倾国倾城的花信少妇。华贵的瑶台望仙髻,鬓发如雾,斜簪三枚同款碧玉花簪,端庄中带了三分妩媚,眼含水、眉含情,便是不言不语,亦是一派仪态万千的风采。   她打量着靖惠太子的苍白脸色,问了一句,“又惹皇上生气了?”   方才父亲咆哮那么大声,她都听到了吧?靖惠太子满心尴尬不已,偏偏是这副懦弱样子,偏偏赶上她瞧见,只怕越发的看不起自己了。   有些不甘心的解释,“是因为荆州的惠民桥塌了,所以父皇生气。”   玉贵妃幽幽叹了一口气,“你呀。”不免想起自己的哥哥,前大蜀王朝的废帝,也是和太子一样的性子,养于妇人之手,优柔寡断、偏听偏信,以至于最终亡了国,连性命都跟着葬送了。   “玉母妃……?”靖惠太子听出她语气里的怜惜,不由一喜。   玉贵妃却没有多话,只道:“好好做你的储君,往后别再惹你父皇生气了。”她提了重重叠叠的华丽衣裙,上了台阶,与靖惠太子擦身而过。   “玉母妃!”靖惠太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那一瞬,压抑了多年的情感,被一句平常的关切之语撩拨,鬼使神差的追了上去。赶在后面宫人上台阶之前,在玉贵妃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玉母妃放心,你说的话我一定放在心上。”   他目光灼灼,难掩对心中女神的多年仰慕。   玉贵妃侧首看了他一眼,静了静,渐渐领悟到了一点什么,----自己还是无双公主的时候,裙下之臣何止上百?美貌是一则,才情是一则,身份尊贵又是一则,可以说满京城的王孙公子,没有几人不为自己折腰的。   似这样带着期盼、渴求,还隐隐有一点贪婪的明亮目光,再熟悉不过了。   玉贵妃先是意外震惊,继而恼怒非常,流波妙目折出寒冷的光芒,挥袖朝身后的宫人大声喝斥道:“止步!”然后语调转瞬冰凉,轻声道:“太子殿下想作死没关系,别连累我。”这还真是……,真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小畜生!   靖惠太子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褪去,嗓子干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看着那魂牵梦萦的身影远去,看着宫人们从身边一个个低头过去,这才想起自己有多么的冲动,有多么的荒唐,----居然当面说出了那样的话!   比起早已习惯的武帝雷霆怒吼,玉贵妃轻轻的一句讥讽,给靖惠太子带来的打击要大的多,他像是丢了魂儿,失了魄,魂不守舍的茫然下了台阶,心中悔恨万千,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自己刚才怎么会那样冲动呢?!只怕往后,她都会避自己犹如蛇蝎一样吧?再也听不到她的关切之语了。   悔不该……,一时冲动,毁了原本平静美好的一切。    ☆、48雷声阵阵     靖惠太子性格内敛,他对玉贵妃那一腔隐隐爱慕心思,很难被人发觉,即便是玉贵妃本人,也是今天听到那句冲动之语,才领悟过来。   然而事有凑巧,这后宫之中却另有一人洞悉隐秘。   傅婕妤坐在梅花香寒的铜镜面前,看着宫女为自己缓缓通头发,还要再过几年,自己才得半百之龄,----却早已是华发尽生、鬓角染霜,衬着一张保养不错的脸庞,有一种未老先衰的荒谬之感。   梳头的宫女见她一直盯着白发看,怕主子伤怀,忙道:“今儿这次配的乌发膏用料特别好,何首乌是人形的,黑芝麻又大又饱满……”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又笑,“听说固色的蚕寇子有豌豆那么大,很是难得,想必染这一次能管上一年呢。”   傅婕妤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心中想的,都是三月三踏青那一天的安排,只要那件事情一出,污了小公主,就能彻底的毁了靖惠太子!毁了郗皇后和整个郗氏一门!先有隆庆公主和河间王乱*伦,试图谋反篡位,后又太子乱*伦玷污小公主,太子无德,皇后教导子女无方,难道还能再继续做太子和皇后?更不用说,还有太子爱慕玉贵妃的荒唐事,一盆盆的油浇下去,不愁皇帝不会雷霆震怒!   郗氏……,你就等着血债血偿吧!   只因为你生了一个窝囊儿子,就不信别人的儿子生得好,折了自己一个儿子不够,还要再折一个,自己所承受的痛必将十倍奉还!   说起来也是巧了,偏偏让自己瞧见太子在御花园拣了一个小首饰,然后没几天就听说玉贵妃丢了一枚翡翠耳坠。呵呵……,拣了庶母的耳坠藏着,心中所想什么自然是一清二楚,郗氏……,可还真是生了一些好儿女呢。   至于玉氏,没有她之前皇帝待自己如何恩爱,有了她,便就对自己弃之如敝屣。男人喜新厌旧原是平常事,自己虽然伤心,却没有太过伤怀,只悉心抚养两儿一女,盼着他们平安长大,便就心满意足了。   可恨,上天连这样谦卑的愿望都要打破!   孝平王出事的那会儿,正好赶上小公主身体抱恙,皇帝整日整夜的守着她,驻足泛秀宫不肯出来,一切都撒手交给皇后安排。若非如此……,若非皇帝对两个亲生儿子疏忽,又怎么会让郗皇后钻了空子,连折自己二子?!   自己的儿子,堂堂正正的大燕国皇子,文武双全、屡立战功,竟然比不得一个前朝余孽生下的小丫头!皇帝的心里,只有那个寡妇再嫁的玉氏,那个便宜儿子,还有那个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   这些人……,全部都统统该死!自己一个也不会放过的!   “婕妤你……”梳头的宫女看着镜中人,那个目光狰狞、面目扭曲的主子,不由自主吓了一跳,“啪”的一声,手中的象牙梳坠地碎成两半!   ******   莫赤衣用剑不当,先是险些刺伤沁水公主,继而刺中同伴祁明夷一事,惹得武帝大发雷霆,即便慕容沅再三求情,还是叫人打了他二十板子,然后勒令回家闭门思过三个月,暂时不许进宫!   对此结果,莫赤衣忍不住有些郁闷,“那天不知道怎么了?手上没力气。”   宇文极客居他国,一向都是心思细密、疑心很重,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或者用了什么不干净的?”他怀疑,祁明夷是故意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好趁机获得小公主的芳心,因而再三追道:“你再仔细想想。”   再想想?莫赤衣倒是真的想了想,那天明夷带了两块精巧的点心过来,说是他娘亲手做的,特别酥脆,特意留了两块给自己。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啊。   不,明夷肯定不会害自己的,再说他也受伤了,这一切不过是碰巧罢了。但自己要是说了这件事,岂不是让人怀疑明夷?!特别是宇文极,他本来就嫉妒公主对明夷温柔客气,要是听了这事儿,肯定没有阴谋也要编出阴谋,在公主面前恶意中伤明夷的!断不能中了这小子的奸计!   因而撇嘴道:“那倒没有,许是头天晚上没有睡好吧。”   宇文极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叫你笨手笨脚!”慕容沅在旁边嗔了一句,看向莫赤衣问道:“你还好吧?我跟人说了‘着实打’的,应该没有伤到筋骨。”   “没有,没有。”莫赤衣赶忙用手去捂住屁股,“咝”了一声,“谢谢臭……,不,谢谢公主殿下。”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就别一直盯着我的屁股看了,只是皮外伤而已。”   “呸!”慕容沅笑斥道:“谁稀罕看你那猴子屁股?惹我生气,叫人再打一顿。”不过是恐吓之语,转而吩咐宫人们,“把我拿过来的那几瓶金疮药都带上,回去跟莫家的人好好交待,一天三遍的给他换药,多到院子里面透透气,好得快些。”   莫赤衣笑嘻嘻道:“我这屁股,好像变成了一个宝贝疙瘩呢。”   “快走吧你!”慕容沅瞧着他那幅欠揍的样子,就好气好笑,挥手让宫人们抬着莫赤衣去了,回头与宇文极叹道:“胭脂嫁了人,宛宛病着,明夷受了伤,赤衣又被打烂了屁股,学堂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宇文极嘴角微翘,“挺好的。”   “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慕容沅瞪了他一眼,然后上了凤辇,那孤傲的少年老实不客气的跟了上来,微笑不语在旁边坐下。   ----气氛变得有些温馨旖旎起来。   车辇开动,宇文极目光昭昭的看着她,看着那个伴着自己长大,宛若明珠美玉一般的清灵少女,在心中轻声呢喃,“真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心底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那是不可能的,自己终究还是要回到羌国,面对自己该有的人生!母亲的枉死,妹妹的煎熬,自己不能一辈子这样逃避,就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会有什么契机,而自己……,又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   骄阳渐渐升起,碧空如洗,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金色阳光之下,是熙熙攘攘、红尘喧哗的人间大地。在那最最勾心斗角的皇宫中,一辆青金色的五彩祥云凤辇,正在缓缓行驶,车上坐着一对年轻的璧人,少女袅娜可人,少年丰神隽朗,两人背影笼罩在薄薄的绡纱之中,渐渐远去……   微风起,到底吹动了谁的一腔幽思?风却不语。   ******   三月三,举国上下踏青的好风光、好日子。   慕容沅却是心事重重,从前几天开始就一直各种安排,反复再三确认,再三找人来细细交待,方才觉得差不多妥当了。   但……,还是有一点隐隐不明。   这一次祁明夷胸口受伤的事,其中透着古怪,一则那伤看起来十分凶险,实际上并无大碍;二则那天莫赤衣明显吞吞吐吐的,不知道是想起什么不愿说?还是和祁明夷一起合谋?不怪自己多心,就算是宇文极自己都有怀疑过,也一样叫人紧紧盯着,不愿有任何无法掌控的人事。   可是疑心归疑心,安排归安排,却不能直言告诉父母兄长,将来发生什么。   ----因而一直心事重重的。   特别是,想不明白……,就算祁明夷对自己有心算计,是故意受伤,但是胸口重剑是不是太凶险了?还是说,莫赤衣故意手下有分寸的?况且他受伤了,莫赤衣也因为责罚不能出门,他们俩还能做什么呢。   难道一切都是自己猜测错误,只是单方面碧晴喜欢祁明夷,和前世的阴谋并没有任何直接联系?毕竟曾让人去调查过祁明夷的身世,并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到底是他隐藏太深,还是……   可是碧晴的身世也没有问题啊,那她还和傅婕妤勾勾搭搭,这里面水太深,单凭自己琢磨完全看不透,大概只有等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   慕容沅静心凝神,尽力让自己安静下来,再摸了摸藏在帕子里的药丸,稍稍安心了一些。小公主被强行XXOO的可能性很小,一是心甘情愿,二么……,多半是被人下了药迷*奸了。   放眼望过去,护国寺的桃花园里面人影重重,嫔妃们、王妃们三三两两分开,或坐或站,或在花树前,或者在池塘边,各自含笑说着家常闲篇。要说护国寺的桃花,肯定没有皇家园林来得精致,但是胜在自然野趣,最难得是能让宫中之人出来透透气,不过是占了“新鲜”二字。   今儿皇帝没有来,皇子们也在宫中陪着君父,和一些大学士、少年才俊,作诗吟赋喝点酒什么的,就连宇文极都被留下了。护国寺是女眷们的天下,郗皇后上了年纪,在花树下坐着和范贵人、太子妃细细说话,周宛宛也在旁边跟着,----因为原东羌皇后之死,宇文极没了着落,她对宇文极的兴趣也淡了,倒不似小时候那样爱缠着不放。   上官美人没有来,因为上官太后最近身子不适,所以留在宫中照顾,毕竟她是太后的娘家侄孙女,推脱不了。   说起来,重生以后很多人事都有变化。比如前世的这个时候,范贵人和上官美人早就不在了。不知道是不因为葛嫔死得早,没人挑唆,所以这两位年轻嫔妃没有互咬,一直活到了现在,倒也颇为稀罕。   而傅婕妤今儿倒是来了,不过面色淡淡,神情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玉贵妃是一贯冷情高傲的性子,不和人说话的,只偶尔和旁边的睿王妃说几句,再不就是问自己几句,嘱咐道:“等下别乱跑,外面乱糟糟的仔细走丢了。”   慕容沅浅笑,“母妃放心。”   睿王妃姜胭脂也笑,“公主已经是大姑娘了,哪能还和从前一样淘气?”为了讨好婆婆,又道:“贵妃娘娘放心,今儿我好好的看着她呢。”   慕容沅打量着姜胭脂,这个性格爽朗的姑娘,还是和前世一样做了自己的嫂嫂,记得前世再过一个月,她就该被查出有喜脉了。怕她累着,微笑道了一声,“嫂嫂坐着说话吧,又没外人。”   姜胭脂朝婆婆欠了欠身,方才坐下笑道:“公主真是好贴心的小姑子呀。”   玉贵妃也听得笑了,“你们和睦,我瞧着也觉得欢喜。”   婆婆、儿媳、小姑子三人正在说笑,宫人们端上花茶来,白嬷嬷几人在旁边忙着服侍倒茶,笑着说道:“说是去年梅花上面攒下来的雪水,茶是今春的含松抱翠,虽然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但胜在有几分雅致情趣。”   玉贵妃端茶抿了一口,“尚可,略浮了一些。”   乐莺端了一盏过来,“公主请。”   慕容沅则是先闻了闻,再看了看,最后用嘴唇沾了一点儿,似乎……,这茬并无什么问题。不过继而想想也对,且不说今生自己学医人人皆知,单说大庭广众之下,估摸碧晴也很做什么手脚,更不敢做手脚。否则被发现了,她要被打死不说,后面的事也就进行不成了。   于是面上只做平静无波,浅浅尝了一口。   “公主……”碧晴脚步轻巧走了过来,神色有些着急,附耳低声,“刚才外头有人送来消息,说是祁公子不小心下台阶摔倒,胸口的伤裂开了,流了很多血,听说情势凶险的紧……”她那声调,仿佛祁明夷马上要就死了似的,“公主……,祁公子怕是凶险的紧,还是快带太医过去看看吧。”   慕容沅明眸之中光线一亮。   ----原来,如此。   原来祁明夷不是单单英雄救美,而是要……,借着胸口剑伤裂开危险,把自己骗的离开众人的视线!那一瞬,心头一块悬疑的大石落下,继而是说不出的失望、伤心,以及难以言喻的背叛之痛。   他果然一直都在算计自己。   “公主……?”   慕容沅猛地一抬头,像是被方才的消息震惊了,才醒悟过来似的,“我知道了。”起身对玉贵妃道:“母妃,我去前面一会儿就回来。”祁明夷为了自己而受伤,又为了自己命悬一线,怎么能不去呢?呵呵……    ☆、49当年事     慕容沅在宫人们的簇拥之下离开护国寺,上了凤辇,前头是引路仪仗队伍,后面是数十名侍卫,赫赫攘攘的朝着出事地点赶去。等待了多年的事马上就要发生,哪怕是自己准备充分,也免不了有些心情紧张,绷紧了弦。   刚走了没一段儿,就听见后面传来“得得得”的马蹄声。   按理说,平民百姓不允许靠近公主的依仗队伍,但那马蹄声不但没有停止,还像是被人放行,反而越来越近了。慕容沅正在疑惑,就听那马蹄声到了凤辇跟前,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公主殿下,方才下官听说祁明夷胸口的伤裂了,带上下官一起前往,多多少少能够帮上一些忙。”   慕容沅伸手掀开车帘,看向对方,“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姬暮年一袭玉牙白绣襕边的长袍,骑在高头大马上,少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平时不常见的淡淡英气。马儿随着车辆前行,他微笑道:“刚好下官也在护国寺。”将之前交待太子妃的话,巧妙的润色了一下,“说来也是碰巧了。”   “原来如此。”慕容沅缓缓放下车帘,勾了勾嘴角,……还真是挺巧的。   他已经入了仕途,不去陪着皇帝爹他们吟诗作对,反而跟着后宫女眷,来做什么临时太医,又刚巧……,听说了祁明夷受伤的事。并且没有选择在护国寺门口跟上,而是半路追来,如此辛苦劳累,自己怎能拒绝人家的一番好意呢?真是机关算尽。   姬暮年,也是想去抓奸夫的吧。   早年自己对他有几分花痴的心思,毕竟儒雅飘逸的男子,本来就是自己喜欢的那一款。可是猜出他有可能是重生以后,整天想着他会不会报仇,会不会算计自己,就足够费尽心神的了,那一点点小心思早就泯灭过去。   七年过去了,姬暮年什么动静都没有,还是一如从前温文尔雅、周到体贴,自己甚至都怀疑是不是猜测错了。可是今天他却出现在这儿,如此之巧,如此之准,看来只是隐忍不发啊。   而透过纱帘,还能看见前面碧晴眉头微蹙的样子,----姬暮年不是普通的太医,她是在担心会影响计划吧?慕容沅嘴角微翘,今儿这场大戏可是越发得热闹了。   只是为何还没有看到靖惠太子?难道事情与他无关?还是等下另有周折?一时间猜不出太多,只能暂时忍耐。   祁明夷出事的地点在繁华街区,今儿又是三月三踏青,出门的行人特别多,因此一路车行十分缓慢,扰民的撵了半天,才勉强开路到达祁家别院。因为祁明夷是在附近受伤的,怕挪动太远出血更多,所以临时安置在了这儿。   慕容沅看着祁家别院所处地势,背街、人少,门前古树郁郁葱葱,而房子的另一面又是热闹大街,声音喧哗大过天。这还真是一个成就*□,杀人行凶的好地方,在今儿如此吵闹的情况下,有点动静,也很容易就被掩盖过去。   哪怕明知道对方在做戏,要想知道真相,也得配合演好这一场大戏,慕容沅只做着急万分的样子,催促姬暮年道:“走,快进去瞧瞧明夷!”   客房内,祁明夷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原本秀气的眉皱成一团儿,那样子……,瞧着真是痛苦极了。   慕容沅看在眼里,心情真是说不出的五味陈杂。   姬暮年见他胸前隐隐透出血色,小心翼翼剪开了袍子,----果然是血肉模糊一片,伤口震裂!赶紧拿了止血纱布,先替他止血,小心清理伤口,然后问道:“怎么摔得这么厉害?”   “都怨我。”坐在床边的祁母哭哭啼啼,“原本伤口都快长好了,偏生他孝顺,非要今儿陪我出来踏青,但是外面游玩的人实在太多了,在湖边的时候,人山人海险些把我给挤倒,明夷为了扶住我,结果就……”呜呜咽咽哭了一阵,“都怨我,都怨我,不然就会弄成这样了。”   祁明夷艰难开口,“娘,我……”   “好孩子,你先别说话了。”祁母赶紧打断他,继续哭道:“你胸口有伤,说话震着了肺可怎么办?”那淡茶色的眸子,露出一丝奇异的亮色,“娘求求你了,别说话,啊……,别说话了。”   祁明夷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别开了头。   姬暮年神情专注,正在仔细的擦拭处理着血肉,“会有一点疼,忍一忍。”   祁明夷“嗯”了一声,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仿佛是痛得太厉害了,不由自主紧皱眉头闭上眼睛,又仿佛……,是不敢去看什么人。   慕容沅的视线在他脸上淡淡掠过,继而看向他胸前的伤口,血肉模糊,瞧起来的确十分吓人,但是……,姬暮年很快就有了结论,“幸好只是震裂伤口,加上被石头蹭破了一些,看着凶险了一些,但应该没有伤及里面肺腑,等我清洗了,再撒上药粉换好干净纱布,完后还是慢慢静养。”   说完,又开了一个静养调理的方子。   祁母朝着姬暮年说话的方向,连声感激道:“多谢太医,多谢太医。” 又哽咽,“幸亏今儿有太医在护国寺,离得近……,我可只有明夷这一个,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想活了……”   离得近?慕容沅心下冷笑,是多年前就选定了这一所宅子吧。   姬暮年动作十分麻利,很快就替祁明夷重新包扎好了,回头交待道:“暂时不要先挪动,在这边先住两、三日再回府也不迟。”   祁母忙道:“知道了,都知道了。”脸上露出一片感激之色,“今儿多谢太医亲自过来了。”吩咐丫头,“快给太医封一个大大的红包,要厚厚的。”又道:“外面仓促,等回了府再上门道谢。”   姬暮年淡声道:“无须多礼。”转头看向慕容沅,问道:“公主是现在就走,还是等一会儿再走?”   祁明夷忽地睁开眼睛,嘶声道:“公主……,你快回去吧。”   慕容沅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祁母的眉头跳了跳,但是很快掩饰了,失声惊呼道:“公主?!”仿佛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似的,急忙跪了下去,行大礼,“请恕妾身双目已瞎失礼了,竟然不知道公主殿下驾临。”   慕容沅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又道:“今儿是踏青之日,宫里的人还在等着,既然明夷暂无大碍,那我就和姬大人一起走吧。”他们有心设计自己,就必定将每一种可能都想过了,倒想看看,到底对方要如何挽留自己。   但祁母却陪笑道:“妾身送公主殿下出去。”   就这么放自己走了?慕容沅觉得难以置信,视线偶尔掠过姬暮年,瞧着他的目光也闪了闪,呵呵……,他一样疑惑着吧。   哪知道一行人往外走,刚刚走到内院连廊尽头,刚要下台阶,祁母便捂着胸口连声咳了起来,“咳,咳咳……”像是咳住喘不过气似的,身子抖了抖,忽然“扑通”一声晕倒过去,险些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哎呀!夫人当心!”旁边的丫头失声惊呼,七手八脚的,慌忙上前把她扶着坐了起来,一叠声问道:“夫人摔倒哪儿了没有?觉得怎么样?”   祁母的额角都给磕破了,还勉强笑道:“没事,没事。”反倒训斥丫头,“不许大呼小叫的……”艰难的喘着气,“别嚷嚷,千万被吓坏了明夷。”   姬暮年上前道:“在下替夫人瞧一瞧吧。”   “那就有劳太医了。”祁母客气的道了一声谢,又道:“明夷是一个孝顺孩子,要是知道我摔着了,那怕还受着伤,也必定会挣扎起来看我,再弄坏了可怎么好?咱们还是别惊动了他,到后面院子去吧。”   慕容沅微笑道:“是呢,还是别让明夷知道的好。”   一行人又跟着祁母去了后院,姬暮年替她切了一回脉,问道:“这咳嗽是多年的旧疾了吧?”见对方点头,“一时也是难以根治的,在下只能先开一个方子,慢慢吃着调养,过上三个月看看疗效,再换方子。”   祁母忙道:“是呢,老毛病了,不着急。”   姬暮年面色平静无波,好似真的只是出来看病的,提笔写了一个药方,然后又从药箱里取了一盒膏药,交给了祁母的丫头,嘱咐道:“夫人的额角只是磕破了皮,不碍事的,用这膏药每天早晚两次涂抹,过几日就能尽消了。”   祁母一叠声的道谢,“今儿的事,真是辛苦太医和公主殿下了。”茫然的在屋子里四下环顾,“公主,公主……”   慕容沅轻声道:“祁夫人何事?”   “妾身有一个不情之请。”祁母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刚巧今儿公主殿下来了,不知道能不能耽搁一会儿,有一些……,关于明夷的事情,妾身想单独跟公主说一说。”说着叹气,“哎……,那个傻孩子呀。”   慕容沅温柔体贴一笑,“姬大人先出去吧。”   先是把宅子选在闹市区,又挑了三月三人多的时候,公主的依仗队伍大都围在了院子外面,用以警戒安全,----是啊,祁母是个瞎子,祁明夷又是受了重伤的人,加上他还是自己的伴读,谁会想到这一对母子有危险呢?   如此还不够,祁母还设法撇开了祁明夷,又来了后院,这儿更偏僻、更安静,现在把太医姬暮年也给支了出去。可是屋子里还有碧晴、乐莺、白嬷嬷,以及服侍祁母的两个丫头,等下还得支开这些人才行吧。   祁母开始絮叨起来,“明夷从小和公主一起读书长大的,公主又是百里挑一、才貌双全的人物,所以他就痴心妄想……”忽地一顿,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咳了咳,“底下的话真是叫难以说出口……”   “你们都到外面去候着。”慕容沅十分善解人意,甚至像是猜出了后面的话,脸上还泛起一丝羞赧之色,“好了,祁夫人你接着说罢。”   *******   “三妹妹的人……?”靖惠太子在车辇上疑惑着,抬手道:“停下!过去问问,是不是三公主在里面?”   侍卫飞快的去了又回,禀道:“回太子殿下,的确是三公主在里面。这儿是祁家的别院,听说祁明夷的伤口给摔裂了,三公主带了太医过来,正在里面瞧着呢。”   自从玉贵妃不理会靖惠太子以后,他心里不免怅然若失,便存了一个呆念头,----看不见正主儿,瞧个影子解解相思也是好的。今儿刚巧遇见妹妹,又是在外头,说不定还能带着妹妹去逛街什么的,哪有不去瞧瞧的道理?于是跳下了车,“孤去瞧瞧。”   到了门口,祁家下人得知是太子殿下,慌忙跪下叩拜,然后引路道:“请太子殿下跟小的往这边走,三公主就在后面小院里。”   一路曲曲折折,却是从另外一条路走到后院。   那下人赶着进去回禀,很快出来,陪笑道:“公主殿下原是和我们家夫人说话,听说有些累了,正在客房里歇着喝茶呢。”朝旁边指路,“太子殿下请往这边来。”    ☆、50今又见     说来也是巧了,靖惠太子原本在皇宫里侍奉君父的,跟着一群大学士、少年才俊们吟诗作对,喝美酒、看舞姬,正在热闹之际,结果太子府中来人禀报,说是西北小院突然失火了。太子怕闹大了惹得父亲生气,就赶紧抽了空回府料理,还好火势不大,只烧掉了一、两间空置的屋子,回去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泼灭了。   靖惠太子大松了一口气,把下人骂了几句,然后上车打算继续回宫去,偏巧在路上看到了妹妹的凤驾,----到时候父亲问起,只说自己是去照顾妹妹了,便不回宫,也可以搪塞过去了。   他这么想着,心情转好的推开了门,“三妹妹。”   ----屋里却没有人答应。   靖惠太子心下奇怪,不过因为之前喝了酒,也不是很清新,想着人在里面便走了进去,笑道:“怎地这般安生?”奇怪了,怎么连乐莺等人也没有看见?难不成是妹妹睡着了,大家都不说话。   屋内安静如水,只有淡淡的香炉轻烟缭绕不定。   靖惠太子的头越发迷糊起来,香气入鼻,让人浑身都觉得暖融融的,酒劲儿也跟着涌了上来,不由一边走,一边搓了搓自己的脸。   然而等他松开手指之际,却惊呆了。   那安静躺在床上的小小少女,莹白如玉的脸,青丝如雾,纤长的睫毛静静垂放,再配以一袭金羽绡纱的双面刺绣宫衫,宛若一个误入凡间的小小神女,矜贵而美丽,让人不自禁的想要拜于裙下。   靖惠太子迷迷糊糊的,竟然也不再去想为何屋里没有别人,神魂被摄一般,一步一步的走近了,眼里尽是惊艳和意外,以及……,某种跃跃欲动的炽热情感!恍惚间,床上的人成了玉贵妃,成了……,当年少女模样的无双公主。   真美……,那宛若莲瓣一样的小小脸庞,又白又嫩,甚至隐隐带了一点半透明,透出下面的粉色,看起来……,就好像一个鲜嫩多汁的水蜜桃。   ----叫人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清丽绝伦的少女安静沉睡着,双手静静交叠而放,领口却微微敞开,露出明亮撩人的杏黄色抹胸,那下面……,似乎藏着一对活泼可爱的小兔,小巧而饱满。再顺着往上看去,则是一片雪白的肌肤,让人忍不住想要撕开她的衣服,看看其他的地方,是否也一样的洁白无瑕。   靖惠太子的神智越来越乱,只剩下欲望在作祟,在身体里面沸腾着、喧嚣着,他颤抖着双手,一点一点朝那前面伸手过去。只在锁骨上轻轻触碰了一下,顿时便有一股电击般的暖流划过全身,像是要把自己融化掉,唇舌之间不由更加干渴了。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呼吸渐重,甚至身下都已经开始起了变化。   “无双、无双……”靖惠太子轻声呢喃,所有理智和道德束缚都被欲望压倒,直直的道出了自己的相思,“我、我……,我一直仰慕于你,可是你我身份有别,我知道那样想是不应该的。”他浑身灼热起来,“今天你就陪我一次,……好吗?”   ----什么都管不了了,也不想管了。   抖着手要去解开那碧绿色的腰带,哆哆嗦嗦的,半晌都没有解开,越解越急,越解欲念越大,忍不住急了,伸手抓住那绣花衣襟想要粗鲁撕开!下一瞬,床上少女的眼睛豁然睁开,乌黑明亮宛若黑宝石一般刺目惊心!   她幽幽冷声,“太子哥哥,你疯了吗?”   太子哥哥……?靖惠太子的理智一瞬清醒,顿时如遭雷劈!天哪,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是想要玷污了自己的妹妹不成?可是、可是……,身体为什么这么热,生怕理智不受控制,四下环顾了一圈儿,抓起一个青花瓷器狠狠砸碎了!   慕容沅惊异的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靖惠太子撩起袍子,握住碎片往大腿上面狠狠一扎,刺痛顿时让他清醒过来,喘息了一阵,抬头道:“对、对不起……,阿沅。”他满面羞愧,“我刚才只是喝多了,一时头脑发晕,你别、别……”急得红了眼圈儿,心中悔恨已然山呼海啸一般,却是再也解释不下去,旋即转身夺门而出。   ******   “没成?!”祁母大惊失色,那双茶色的眼睛竟然透出愤怒和不甘,低声咆哮,“怎么会没成呢?不是说……”据傅婕妤的情报,太子应该是恋着玉贵妃的,而那沁水公主长相肖母,又年轻、又貌美,加上自己还在香炉里放了一大把迷情香,太子怎么可能不动情?怎么可能还忍得住?!   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这个机会,错过了今日就不会再有了!筹谋的这么多年,期盼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大功垂成,绝对不能失败!!   祁母只用了一瞬便做了决定,将手上的一个镯子捋下,递给心腹妈妈,“把里面的东西给少爷喝了,他若不喝,就让人强灌!然后把人送到公主的屋子里去,要快,再拖下去,外面的人要起疑心了。”   “夫人……”   “快去!”祁母桀桀冷笑,“怎吗了?又不是要明夷去死,再说了,他不是喜欢那个丫头么?呵呵……,今儿正好成全了他。”   有什么区别呢?反正小公主已经神智不清,越睡越沉,到时候人人都知道太子来过祁府,又仓皇走了,而且还有随身物件落下,----奸夫不是他还能是谁?到时候,小公主必定会大哭大闹找皇帝做主,一切水到渠成!   “可是夫人。”那妈妈还在犹豫,“少爷他,胸口还有伤呢。”   “皮外伤而已!”祁母变得烦躁不耐烦起来,呵斥道:“一点点小伤,哪里就要害死他了呢?快去,不然坏了事就算我不打死你,宫里那位也不会放过我们的!明夷受了一点苦处,总比祁家满门死了要好!”   “是!”那妈妈神色一凛,旋即去了。   ******   慕容沅心底一片冰凉,奸夫……,竟然真的是太子!他居然在前世生*奸了自己的妹妹!可是这屋子里有迷情香,说起来他也是被陷害,而且……,自己出声以后他就以自残的方式,获得暂时清醒逃走了。   等等……,前世的小公主就算迷迷糊糊,但也不能彻底睡死,太子对她做手脚的时候总会拒绝□吧?那么太子再听到了她的声音之后,会不会……,也像今天这样清醒过来离开?正在迷惑,就听门外“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和前世不同,今生的慕容沅本身是会功夫和医术,此刻并未迷失神智,而且屋外布置了有暗卫,只消一发声便会有人扑进来营救。所以不但没有惊呼,反而想把事情看得更清楚一些,假装昏迷,缓缓闭上了眼睛。   “快快快!动作快一点儿。”   像是好几个人一起进来的,接着便是“扑”的一下闷响,一个重重的东西落在了自己身边,像是……,一个人?难道见太子没有迷*奸自己,还想再搞一个替补?耳畔突然传来一声痛苦呢喃,“不……,你们别这样……”   ----居然是祁明夷的声音!   慕容沅心里震惊无比,祁母这是疯了吗?见太子不能成事,竟然把自己受伤的儿子送了过来?而且听起来,祁明夷本身是不愿意的,多半被人灌了药,到时候和自己迷迷糊糊成了事,就……,就可以栽赃在太子身上了。   毕竟正常情况下,小公主已经神智不清无法分辨来人。   “快帮少爷把衣服脱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以及祁明夷渐渐微弱的声音,“不……,不能……”,接下来便是一阵静默,像是药效彻底发作了。   慕容沅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他,脸色绯红好像一只熟透了虾子,一直红到脖子,外袍已经被脱了个干净,神色扭曲而迷离,显然已经沉沦在了催情药的药效里面,想来很快不用人帮忙,就要爬到自己身上来了吧?呵呵……   “公主醒了!!”旁边一个妈妈大声惊呼。   “对呀,我醒了。”慕容沅冷笑坐了起来,清幽道:“怎么,吓着你们了?”不顾对方惊骇恐惧的眼神,她从容不迫下了榻,分花拂柳推开了祁府下人,走出了门外。然后从袖子里面摸出一个小哨,“唧----!”的一记尖锐之声,划破空气四散传开,几欲划破耳膜!   哨音未落,便有七、八名暗卫从大门、窗户,无孔不入的闯进了屋子!二话不说,先将屋里的人给全部拿下了。   暗卫统领卓七出来复命,抱拳道:“公主殿下,事毕。”   “都捆好留在屋子里面。”慕容沅看了他一眼,和处在明面的侍卫们不同,暗卫们的长相都很普通,甚至路人,这样才不易于被人记住。再抬眼,瞧见白嬷嬷领着人赶了过来,姬暮年亦是尾随而至,便朝暗卫们挥了挥手,“去吧,剩下的事交给他们就好。”   祁家后院,还真是别有洞天呐。   “是。”卓七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情,不等其他人靠近,便招呼同伴像影子般四下分开,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姬暮年快步走上前来,问道:“公主殿下,出了何事?”   慕容沅看向他,继而意味深长一笑,“什么事都没有。”然后朝白嬷嬷问道:“前面的人可看好了?没问题吧。”   白嬷嬷回道:“公主殿下放心,都已妥当。”   慕容沅点了点头,侧首见姬暮年还站在旁边,于是淡淡道:“姬大人请回吧。”并不想让他过多掺和这件事,而且今天心情实在太糟,不发脾气就算不错的了。   姬暮年倒是一贯的好脾气,微笑道:“公主没事就好,下官告退。”心下一片迷惑不解,小公主今天这是在折腾什么呢?难道前世的她也迷糊了,闹不清奸夫是谁,所以要重演一次确认一下?不然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还有……,怎地没有见到靖惠太子出现?看来之前的猜测还是太荒谬了,这件事与靖惠太子无关,奸夫就是看着受伤实际并不凶险的祁明夷!哪知刚到二门上,就有小厮过来回报,“听大门上的人说,太子殿下来过,但是又匆匆的走了。”   什么?!姬暮年大吃一惊。   难道太子才是……   正在迷惑之际,白嬷嬷快步追了上来,低声道:“公主刚才忘了一件事,要姬大人转告太子殿下。”附耳低声了一句,告退而去。   “这……”姬暮年听得心下大惊,原来真的和靖惠太子有关,继而缓缓道:“嬷嬷放心,下官明白了。”但还是有疑惑,除了太子来过以外……,方才祁家后院,似乎屋子里面还关着什么要紧的人。   忽地门口传来急促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三妹妹人呢?!”睿王一身宝蓝色箭袖窄身长袍,衬得他身量提拔,翻身从高头大马上跳下,眉眼间尽是凌厉之色,“人是不是都在里面?方才听母妃说,三妹妹在护国寺走散了,我找了好一阵,才找到这儿。”   姬暮年点了点头,“公主殿下没事,在里面。”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银白锦袍的少年已经冲了进去,手上还提着一柄利剑,进门就抓住门人问道:“三公主在哪儿?!”   姬暮年微微一笑,“东羌大皇子也来了。”    ☆、51秘密(上)     姬暮年在门口静立,看着睿王追上了宇文极的身影,两人在二门后消失,再回头看看包围森严的祁家别院,----小公主一早就有准备,却还顺着圈套演戏,看来前世她也闹不清究竟是谁吧?而今生,应该是已经确认了。   尽管不知道靖惠太子做了什么,但是从他仓促离去,小公主衣衫整齐,就知道两个人肯定没有成事。当然了,小公主今生肯定也不能让他成事,那么屋子里的人……,想到这儿,又折回了祁家前院,找了丫头笑道:“我有些不放心你们少爷的伤,想再看一看,交待几句要紧的话。”   那丫头还不知道府中变故,一直守在前院待命的,应道:“太医等等。”进去了一会儿,却面带难色出来回道:“不巧的很,少爷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是不在房中吧?姬暮年心下顿时一片明了,面上却微笑道:“不妨事,明天我再过来便是。”彬彬有礼告辞而去。   明天么,大概已经见不到祁明夷了。   姬暮年出了祈府,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太子府,----以如今自己所处的位置,当然是要找太子问个清楚!他当然不愿意说,但自己会陈述利害关系,让他会明白其中的凶险,----太子和公主乱伦,毁了的,不只是公主,更是太子和整个郗家啊!   若非今日情知小公主早有准备,自己是绝不会这么悠闲,静观其变的,而现在只要审问太子府中的那个暗线,幕后的黑手也就呼之欲出了。   ----相信堂妹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   “阿沅!”   “阿沅!!你怎么样?”   睿王和宇文极的呼喊同时响起,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走到慕容沅跟前,一个宛若骄阳,一个犹如皓月,都是百里挑一的少年儿郎。而此刻,两人的视线都在同一个少女身上,只是关切的目光略有不同,后者隐隐多了一丝愤怒。   “是不是祁明夷在捣鬼?!”宇文极愤愤道:“那天他受伤我就觉得蹊跷了,没准儿就是跟莫赤衣一起演戏,好哄的你过来,他该不会对你……”   “好了。”慕容沅心里乱乱的,今天接受的讯息量太大、太多、太乱,哪怕自己揭穿了敌人的阴谋,仍旧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有的,只是深深的难过和疲倦,她无力应付宇文极,摆手道:“阿兰若,这件事情牵扯的人太多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再问,先回去吧。”   宇文极狭长凤目中光线一暗,明显有点受伤。   睿王劝他道:“阿沅这会儿肯定心情不好,你回去,有我陪着她就好了。”   “好。”宇文极做了让步,毕竟睿王才是人家的亲哥哥,况且自己只是客居他国的落魄皇子,有什么资格掺和燕国皇室的事?可是她……,终究不是别人,到底还是关心压过了自尊,轻声道:“那好,有用得上我的时候尽管开口。”   慕容沅“嗯”了一声,并不看他。   等宇文极走了,睿王方才露出紧张不安的神色,低声问道:“阿沅,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跟哥哥说。”   慕容沅一直紧紧绷了七年的弦,特别在今天,已经被拉扯到了极点!眼下忽地松弛下来,反倒觉得有点手脚无力,和说不尽的满腔愤怒、委屈!不管前世的小公主有多么跋扈,最多不过是一个任性娇纵的少女,何曾对这些人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而今生,自己更是从来没有去害过谁,傅婕妤、祁明夷、碧晴这一干人等,他们还是不放过自己!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事情安定,反倒有一种莫名的后怕。   慕容沅上前抱住哥哥的腰身,盈泪道:“哥哥……,你不知道今天有多凶险,差一点、差一点点……”若非自己知道前世之事,若非自己早有防备,“差一点点,我就被别人给彻底毁了。”   ----人心险恶,承受起来实在太过沉重了。   晶莹透明的泪珠,顺着她白皙如玉的脸颊往下滑,挂在下颌,在明媚如金的阳光下折出光芒,下一瞬,“啪嗒”坠落在地!泪珠儿摔的粉碎……   “别怕,有哥哥在呢。”睿王长身玉立宛若高山峻峰一般,让妹妹依靠,双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任凭她默默的啜泣了一阵,声音笃定道:“不管什么时候,哥哥都一直会守在你的身边。”   他并不知道,就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和妹妹就要因为种种变故分开了。   “嗯。”慕容沅轻声应着,她当然也不能预知未来的事,脸上还挂着泪珠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赧然道:“我都年纪这么大了还哭,叫哥哥看笑话了。”   “傻丫头。”睿王习惯性的在头上揉了揉,只不过,这一次很轻很温柔,“不论什么时候,就算阿沅活到了一百岁,也是我的妹妹啊。”   慕容沅破涕为笑,嗔道:“两个老妖怪了。”   “哈哈。”把睿王也逗笑了,修眉俊目、犹如天成,那笑容明亮就像万丈金色光芒,将蓝天白云都照亮起来,“那我的妖怪妹妹快别哭了。”他掏出素白绢帕,亲手替妹妹擦了脸上泪水,哄她道:“听说女孩儿哭多了,就不水灵了。”   慕容沅也只是一时情绪失控,哭了哭,又在哥哥怀里被安抚了一阵,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啐道:“这是安慰人的话吗?”转头吩咐乐莺,“去打盆水来给我净一下面,免得回宫带出幌子,等下就把那些人一起带回去。”见乐莺领命去了,又问白嬷嬷,“碧晴她们看好了吧?宫里也让人给父皇送消息了吧?”   白嬷嬷赶忙道:“公主放心,一切都已安置妥当。”   睿王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回去再说。”慕容沅深吸了一口气,只是抓住祁明夷和他娘还不够,还得回去揭穿傅婕妤的真面目,且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在被哥哥睿王牵着手上车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是在思量祁家的人,而是想起在那屋子里,靖惠太子的轻声呢喃,“无双、无双……,我一直仰慕于你。”   他果然是爱慕自己母亲的!亲口承认了。   ******   “原来是你。”泛秀宫内,玉贵妃幽幽一声叹息。   “母妃,她是谁?!”睿王和慕容沅都是一脸震惊,异口同声问道。   武帝眉头紧皱,看着瞎了双眼的祁母,想要找出故人的痕迹来,却想不起,这个面生的妇人是谁?他转过头,同样看向神色复杂的玉贵妃,“无双,她是谁?”   “无双?!”祁母突然尖声冷笑,讥讽道:“可真是亲热呢。”   玉贵妃神色却是淡淡的,说话的声调,也是一如平常那样的轻柔似水,甚至还带出一丝怜惜,“如嫣,没想到你还活着。”   “呵呵。”祁母怪笑起来,“这世上还有人记得赵如嫣啊。”   “赵……,如嫣。”武帝忽地神色一凛,看了看玉贵妃,在她那怜惜的眼神中渐渐有所领悟,再转头看向那瞎眼女子,“你是……,前朝赵驸马的妹妹?”   “是我。”赵如嫣的脸上绽出一丝奇异光芒,仿佛有人提起前朝,就能让她变得无比兴奋一样,呵呵笑道:“我还活着,你们是不是很意外?那当年赵家死了一百三十二口人,可是其中有一具尸体,却是穿了我衣服的贴身侍女。蕊珠是个好丫头,我却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主子,她毁了面,替我去死,她就是我的赵家的人!”神色复又渐渐变得狰狞,“我要替她报仇!替赵家死去的一百三十二口报仇!”   武帝的诧异只是一刹那,毕竟久居帝位多年,很少能有事让他心思慌乱,略想了想便问道:“这么说,你的户籍也是假的了?”毕竟当年战乱,死了很多人,许多户籍都已经失散,赵如嫣有心改头换面并不难,“难怪查不出什么端倪。”   “查?”赵如嫣呵呵笑了起来,茶色的眼珠四下转动,仿佛她还能看到仇人的样子似的,认认真真的扫了一圈儿,“你们永远都不可能查到。”早在十年前,那一位就抹去了自己前朝所有的印记,绝对不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是谁指使你的?”武帝寒声问道。   “没人指使,就是我自己想要替赵家的人复仇!”赵如嫣摇了摇头,冷笑道:“是我自己不济事,被你们识穿了,活该倒霉!”她轻声冷笑,“要杀便杀吧!哪来这么多的废话?”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向武帝,“当年你杀人不是很利落的吗?杀光了大蜀王朝的皇室不算,还因为看上无双公主,哦……,不,是玉贵妃了。为了她,你这个乱臣贼子杀红了眼,连我们赵家的人都不过。”   武帝脸色一变,玉贵妃的目光亦是闪动不定。   睿王当即喝斥道:“谁要你胡言乱语?!快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一想起,这些人居然算计妹妹的清白,就是恼怒不已,“再不说,我亲手砍了你的脑袋!”   赵如嫣“哈哈”大笑,“你砍呀,我还怕死么?杀光了赵家的最后一个余孽,也好让你的母亲安心一点儿,免得午夜梦回,还惦记有赵家的人在这世上,连个好觉都睡不成呢。”   睿王眼中冷光一闪,转身请示道:“父皇、母妃,不用听这疯女人胡说八道,将她丢到慎刑司里面,就什么都招了。”   慕容沅一直静默站在旁边,不等父亲回答哥哥,忽然开口,“祁夫人,我倒是有一个想法说与你听。”   “哦?”赵如嫣冷笑,“不知道小公主有何高见?”自己真是小看这个小丫头!居然被她早早窥破了计划,一定、一定是……,明夷那个傻瓜不小心透露了什么!甚至,有可能是他故意告诉她的。   想到这儿,连儿子也似乎变成了自己的仇人!毁了自己的大计!!   不,没关系!儿子并不知道幕后的人,只要自己不招,保全那人性命的话,将来她一定还会对付玉氏母子的!一定会的!   然而慕容沅开口的第一句,便叫赵如嫣惊住了。    ☆、52秘密(下)   “傅婕妤是不是告诉你,只要事成,不但毁了我,还会毁了太子,然后一旦太子储君之位被废,她就替你除掉我的母妃和哥哥?”慕容沅看着对方惊骇的神色,不由勾起嘴角,“看来……,被我猜中了。”   “什么?怎么会和太子相关?!”这下子,轮到玉贵妃和睿王异口同声了。   武帝更是龙颜大怒,瞪圆眼睛,“居然还和承明那个混帐有关?!”   慕容沅心下明白,靖惠太子的事得有技巧的说。   一是不想让母亲惹上麻烦,二是不想气坏了父亲,三是不愿太子的储君之位被毁!纵然豫王已经被废,但是哥哥睿王没有母族和权臣支持,想要登基也是难上加难。更不用说,太子被废还会激得郗家和姬家全力反弹,再说太子并不是坏人,自己并不像置他于死地。   因而避重就轻回道:“父皇、母妃、哥哥,你们不知道,当时祁家的人先骗得太子哥哥来过,并且因为房中有迷情香……”   还未说完,玉贵妃亦是大声惊呼,“他对你做了什么不成?!”   虽然母亲反应有些过激,但是担心女儿,也在情理之中,慕容沅并没有多想,反倒暗暗为母亲叹息,----庶母被嫡子爱慕可不是什么好事。怕父母和哥哥担心,赶忙摇了摇头,“没有,我好好儿的呢。”接着道:“当时我假装昏迷,想看看祁家的人到底在玩儿什么花样,结果太子哥哥进来了。”   “他原本就喝了酒,很快被迷情香所惑。”省去了中间的那些话,和那些不堪入目的动作,“但是好在太子哥哥尚有一丝神智,当即砸碎了一个花瓶,用碎片扎破了自己的大腿,然后就赶紧离开了祁府。”   玉贵妃和睿王这才松了一口气。   武帝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继而怒道:“这个混帐!只顾自己跑了,却还把你丢在了祁家,怎地不知带着你一起走?!蠢货!”   “父皇息怒。”慕容沅为靖惠太子辩护道:“当时那种情况,太子哥哥能够用自残的方式清醒,已经做得很好,他若是留下来反而后果不堪设想。再说女儿早就怀疑碧晴她们捣鬼,身边已经带够了人,自己也预先服了药,她们害不了我的。”   “哼!”武帝愤怒的一声冷哼,“回头再慢慢教训他!”   睿王则是握紧了拳,脸色一片阴霾。   慕容沅接着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请父皇、母妃和哥哥想一想,要是太子哥哥没有当机立断,而是……”顿了顿,“到时候被毁的可不是我一个人,太子哥哥也跟着彻底毁了。”   一瞬间,大殿内的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慕容沅顾不上安抚亲人们的情绪,一心想要攻破赵如嫣的心理防线,看向她继续道:“你还是不肯承认么?”指了指隔壁看守祁明夷的偏殿,“难道……,你连自己的儿子也不顾了?你若是亲口说出幕后黑手是谁,或许……,可以饶他一死。”   或许吧,别再让这仇恨世世代代延续下去了。   赵如嫣脸色神色似有松动,继而一冷,不对,不对,小公主这是在耍诈,她恨透了祁家的人,怎么可能放过明夷?况且就算她肯心软,皇帝和睿王也肯定不会的,甚至玉贵妃,也要把赵家的血脉斩尽杀绝!   与其被她迷惑,还不如等那人继续和玉氏母子做对。   想到这儿,赵如嫣当即把心一横,“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儿吗?少来骗我了。”甚至为了压下心中的愧疚,故意憎恨儿子,“再说了,要不是他有意提醒了你,你又怎么会预先知道我们的计划?!”越想越对,一定是这样的!   也难怪她会这么想,毕竟慕容沅没有重生的话,是不会留意到碧晴一个小丫头,更不会无端端怀疑一向温柔体贴的祁明夷,也就不会提前有准备了。   慕容沅皱了皱眉,实在没有想到,祁明夷的母亲会如此冥顽不灵!正要开口,玉贵妃却缓缓站了起来,挥手道:“承煜和阿沅你们都先出去,我来问她,我有法子让她说实话的。”   武帝眉头一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帝王和男人的尊严叫他无法忍受,可是……,不得出答案又不甘心,而且玉氏已经是支离破碎的样子,再不让儿女们出去,被他们知晓了事情反倒不妙。因而几番挣扎过后,开口道:“你们出去。”   大殿内剩下玉贵妃和赵如嫣彼此面对,以及默不作声的武帝,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都是前朝的旧人,只是那时候的武帝还不是皇帝。   气氛有一瞬奇异的静默。   玉贵妃缓缓走到赵如嫣面前,蹲身下去,柔声道:“如嫣,你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荡秋千吗?那时候你年纪小,十分淘气,非要站在上面荡秋千,结果一不留神给摔了出去,磕坏了一颗刚刚要换掉的牙,亏得如此,不然长大以后不就成豁子嘴了吗?那天的你可伤心了,我和……,和他一起哄了你许久,又应了许多好吃好玩的,你才勉强止住哭声……”   赵如嫣有一瞬的失神,“你还记得?”   “我怎么会忘了呢?”玉贵妃不顾皇帝脸色难看,声音又轻又柔,仿佛一片鹅毛掠过人心,“那年我和驸马新婚大喜,你来公主府玩耍,他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我便是金枝玉叶,也是要谦让你三分的。”伸出手,在她的面颊上面轻轻抚摸,“这些年,苦了你了。”   赵如嫣先是有些沉溺之色,继而别开了脸,“滚开!你早就不是无双公主了!你为了荣华富贵,委身于自己的仇人,还和他生下了一儿一女!你有什么资格,再去回想我的哥哥?!你不配!”   “原来你是为这个恨我。”玉贵妃幽幽叹气,“可是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吧?”声调凄婉无比,如泣如诉,“承煜……,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谁?!”赵如嫣被这个骇人的消息彻底震惊了,半晌方才回神,喃喃道:“你是说,睿王是我哥哥的孩子?你……,你在骗我。”她转头看向武帝方向,惊恐求证道:“她在撒谎,在撒谎对不对?!”   尽管这件事非常难以启齿,武帝还是道:“她没撒谎。”   “承煜是七个月生的。”玉贵妃明眸之中光线复杂,声音凄婉,“那只是一个遮羞的谎言罢了,事实上,当年我就已经珠胎暗结,但却不自知。”说着,跟着赵如嫣一起垂泪哭了起来,“若不然,我又怎么会苦苦忍耐这么些年?”   “不!”赵如嫣狠狠摇头,“慕容昭祖你……,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情?!”   玉贵妃静默了一瞬,“他是一个痴人,不提也罢。”   武帝一直阴晴不定的脸色,因这一句而动容,他呢喃了一句,“无双……”可眼下却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继而道:“祁夫人你想一想,今天的事情如果成功了,固然能毁了太子和阿沅,但是又与承煜何干?反倒因为太子毁掉、豫王被废,承煜做为皇室庶长子,岂不是更有机会继承大位?而指使你的那人,正因为知道承煜不是朕的儿子,所以才敢如此恣意妄为,才敢答应你,将来替你除掉玉氏母子!”   他是帝王,言辞犀利直指要害。   “什么……?!不!”赵如嫣像是被惊雷击中了一般,---不是她蠢,而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这种事情,睿王不是皇帝所生,皇帝还把自己哥哥的儿子养大了!对啊,如果睿王是皇帝的孩子,豫王和太子相继被毁,那么岂不是轮到睿王做皇帝了!傅婕妤,又拿什么来对付玉氏母子?   原来,她才是骗自己最深的那个人!!   玉贵妃一直观察着她的神色,轻声道:“如今承煜虽然不能登基大宝,但是皇上却答应过我,让他好好长大,并且还给他娶了兴平长公主的女儿做王妃,一切都是在替他着想,待他有如亲生。”   赵如嫣的脸色又更难看了几分,开始浑身发抖。   武帝转头看向玉贵妃,玉贵妃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多言,而是一叠声的追问:“如嫣……,你还在恨我么?还是不肯说出背后的人么?难道你就不愿意替你哥哥,替你们赵家,在这世上留下一点点血脉吗?”   “哈哈,呜呜呜……”赵如嫣又哭又笑,这样的反转让她心血翻腾不已,半晌才能勉强平静下来,眼泪却还是不停的掉,“弄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   她双手捧着脸失声痛哭,泪如雨下。   “是……,是傅婕妤。”赵如嫣终于被攻破心理防线,招了供,细细的将对方多年前的谋划,----当年对方如何找到自己,如何让自己丈夫屡立战功,进而拜将封侯,如何安排自己儿子进宫做伴读,全都一一道出。   她失声痛哭道:“无双公主,是我错了,我不知道你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不知道睿王是哥哥的孩子,否则我也不会……”   玉贵妃缓缓站了起来,神色冰冷。   可惜赵如嫣看不到,还在继续絮絮叨叨的痛哭。   忽然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跪着上前了几步,“咚咚咚”的磕头,“无双公主!我什么都说了,全都说了,这一切都是傅婕妤的安排,和我……,和我逼着明夷去做的,其实不与他相干!是我逼着他骗小公主的,是我让人灌了迷情药,强行将明夷送到公主房里的,求你们……,饶了他吧!”   玉贵妃冷冷道:“绝无可能!”   “……为什么?”赵如嫣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   玉贵妃神色冰冷宛若天山雪莲一般,给那倾城丽色,染上了一丝丝寒凉之意,“你恨我,大可以来算计我、害我,不论手段多么阴毒,我都不怪你!但是算计我的儿女却不行!”   赵如嫣怔了半晌,喃喃道:“不……,这不是明夷的错。”   可惜玉贵妃没有丝毫动容。   武帝静静的看着她,人人都知道她长得倾国倾城,娇滴滴的,但其实是一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方才那些脉脉温情的回忆,那些凄婉悱恻的话语,不过是为了让对方招供罢了。二十年过去,她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还是看起来娇花软玉一般,实际上寒冰碎片的性子,所以自己事事顺着她,生怕一不如她的意就会被玉碎了。   “不!”赵如嫣开始慌乱起来,----起初是想要和玉贵妃拼个鱼死网破,才要把儿子一起带上牺牲的,现在知道睿王是哥哥的儿子,知道傅婕妤骗了自己许多年,反倒更想让傅婕妤死,同时也希望能让儿子活下来!   “求求你们,放过明夷吧!无双公主,他也算是你的侄儿啊。”   她拼命的磕头,在青金石上的镜砖上磕破了头,磕出了血,血泪模糊道:“我还知道很多,知道傅婕妤在太子府里,在泛秀宫,在其他嫔妃身边,甚至……,甚至在皇上身边,都安插有暗线!我什么都说了,只求你们饶他一命!”   早知今日,自己又何必赔上儿子和丈夫去复仇?!真是悔恨滔天!   “哦?”玉贵妃目光凌厉,“那你知道这些暗线具体是什么人?”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算什么有用的消息?”玉贵妃毫不留情的截断,冷冷道:“傅婕妤谋划了这么多年,还能促成这么大的一个阴谋,只有傻子,才猜不到她安插了暗线!事后我们自然会去查证,用不着你提醒。”   “你……”赵如嫣脸上闪过一丝颓败之色,继而笑了,“你还是这样冷心冷情,所以和我哥哥恩爱也好,情深也罢,转头就能投入别的男人怀抱。”反正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掠了掠鬓角碎发,“不过,我还有一个秘密没有说呢。”   “什么秘密?”武帝厉色问道。   赵如嫣不去看他,只用一双茶色的眼睛看向玉贵妃,仿佛她真能看见似的,嘴角浮起一丝怪异的笑容,“太子……,有关太子的秘密。”    ☆、53哥哥(上)     玉贵妃禾眉微微一蹙。   赵如嫣虽然看不到,但却能猜得到,得意笑道:“怎么样?贵妃娘娘愿不愿意让我用这个秘密,交换明夷的一条性命呢。”   武帝目光猜疑不定,看了过去。   “罢了。”片刻后,玉贵妃幽幽一声叹息,“该来的终究会来的。”这件事就算赵如嫣不说,傅婕妤狗急跳墙肯定也会说的!哼,赵如嫣一个瞎子又在宫外,如何得知宫闱秘事?一定是哪里出错,被傅婕妤窥破了太子的蠢念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如嫣听她似乎想要自己说出来,不由神色慌张,这可是自己手里最后一张底牌了,“难道你就不怕说出来,会……,会毁掉……”吞吞吐吐,还在保留最后一丝希望。   “怕?”玉贵妃浅浅一笑,顾盼生辉、流光溢彩,丽色美得让人为之窒息,声调宛若清浅溪水一般,“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心昭昭可对日月,又有何惧?”她转眸看向武帝,“还是臣妾来说吧。但是请皇上先记住一点,有人想要构陷太子,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武帝缓缓点头,“朕明白,你说。”   二十年的相处,玉贵妃虽然不能化仇人为爱人,但是若论对武帝的了解,却是少有人及,----毕竟这二十年的后宫生涯里,武帝基本都留在了泛秀宫。   首先,自己对太子毫无任何旖旎心思;其次,太子除了那天的一句不当之语,二十年来,从没有任何逾越之举;第三,自己和太子都没有把柄给人拿住,除了……,那个丢失的翡翠耳坠,存在着一点不定因素。   凭着对皇帝的了解,很快编织了一个奸人构陷太子的故事。   “早几年的时候,臣妾就时不时的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太子对臣妾……,有些不应该的痴念头。”见皇帝脸色大变,轻轻摇头,“皇上听我说完。”继续道:“但是请皇上想一想,这些年太子可有任何逾越之举?臣妾可又任何不妥举止?”   这倒的确没有,武帝脸上的怒气稍稍缓和。   玉贵妃接着又道:“更不用说,早些年太子在皇宫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孩子,等他长大,又已经成婚分府在外,我们有几个时候见面?除了大家在一起的时候,臣妾从未和太子单独相处过。”   武帝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玉贵妃冷笑道:“臣妾想了,她们早几年就编出这些莫须有的流言,无非就是要为今天的事做铺垫,一旦成事的话,就好让皇上信以为真,是太子先恋上了庶母,后玷污了庶妹!”   一说到小女儿,武帝的脸色顿时风云变幻,阴冷无比,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这些毒妇,竟然早几年就开始筹谋了。”傅婕妤早在几年前,就把碧晴安插在了小女儿身边!想到此,怒气涌上心头,加上疑心,越发的相信了玉贵妃一番言辞,“朕要他们全都不得好死!”   玉贵妃幽幽一叹,“皇上心里明白就好。”   赵如嫣听得她舌灿莲花,把真相说成了阴谋,急忙道:“不不!靖惠太子的确是爱慕你的!他……,他存了龌龊的念头!”   “哦?”玉贵妃长眉一挑,反问道:“那你有何证据?难道红口白牙随便说说就行了?你想用这种谣言来威胁我,好饶了你那黑了良心的儿子!”一声冷哼,“若是我胆子小一点儿的,岂非被你吓住?但我劝你别白费心机,皇上可不是那种糊涂的君主,别人说说就会相信的。”   “不!我没有胡说……”   武帝一声断喝,“给朕闭嘴!”眼下赵如嫣无凭无据只顾乱派罪名,越发像是要故意给太子和玉贵妃泼脏水,这些人先是谋算自己的小女儿,现在又……,忍不住抓起个茶盅砸了过去,“且收起你的那些歹毒心思!”   皇帝力道巨大,赵如嫣被茶盅砸得头破血流,痛得伏在地上。   “还有一件蹊跷的事。”玉贵妃化被动为主动,又道:“早几年臣妾丢过一支翡翠耳坠,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只怕等下到了傅婕妤那边,她多半要指证是太子藏了臣妾的东西,甚至……,还会诬陷是臣妾送给太子的。”她起身屈膝,哽咽道:“臣妾清白,还请皇上明鉴!”   流波妙目中尽是隐隐委屈之色,叫人心生怜惜。   武帝不知不觉软了心肠,柔声道:“无双,朕会一直护着你的。”   玉贵妃眼里的光线跳了一下,但是低垂眼帘,不想让皇帝看到那一点点波动,----和仇人二十载朝夕相处,每时每刻都要抵御来自对方的温存,其实……,也很累,可惜自己别无选择。   然而转瞬,她就将这一点情绪波动压了下去。   她比人们眼中的娇花软玉要冷静许多,此刻想的是,自己虽然算是铁板一块,但是不知……,性子绵软的太子会如何?要是等下他进宫露出愧疚之色,岂不糟糕?可是当着猜疑不定、满心怒火的皇帝,又不能直接找人告诫太子。   “是,皇上相信臣妾就好。”玉贵妃缓缓起身的功夫,很快计上心来,抬眸看向皇帝,“承煜和阿沅还在外面等着,不知道多担心。可是赵如嫣多半会满口胡言,让承煜知道那些往事就不好了。”   武帝当然也不想睿王知道真实身世,免得横生波澜,起身道:“嗯。”看了赵如嫣一眼,又道:“不用担心她会再乱说。”吩咐缪逊,“她的嘴已经没用,先毒哑了,让人看好等候处置。”   “不!明夷……”赵如嫣一嗓子还没喊完,就被缪逊捏住了脖子,迅速塞了一团东西进去,只剩下一阵“咕咕哝哝”含混不清声音,接着被拖了下去。   玉贵妃轻启朱唇,“岑苍,让承煜和阿沅进来。”   睿王和慕容沅早就等急了,一进殿,就齐声问道:“有结果了吗?”   玉贵妃微笑道:“嗯,已经招了。”拉了女儿在身边坐下,母女亲密的样子,然后在她的袖子中暗暗捏了捏,“都是被人的阴谋,你和太子都是被人陷害的,这要这件事处理妥当,往后就再也不会有风浪了。”她说话的时候,很自然扶了扶头上的碧玉簪子,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看了看女儿。   慕容沅确定自己没有产生错觉,母亲的确是在给暗示自己,捏得很重,但是她有什么话不能当着父亲说?那碧玉簪子又有什么特别所指?母亲的簪子并无特别啊,又或者……,是指自己的簪子?簪子……,碧玉的?和太子……?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不由豁然心惊!   母亲用耳坠给自己改造的翡翠簪子!那丢失的另外一个翡翠耳坠,不正是在太子手里吗?自己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仓促之间不敢细想,更怕惹得父亲多心,只做一副甜甜撒娇的样子,依偎在母亲身边,“有父皇和母妃在,女儿当然放心。”   同样在袖子里面捏了捏母亲,示意已经明白了。   玉贵妃神色未有丝毫改变,松开了女儿,朝武帝说道:“傅婕妤那边,还是臣妾陪皇上过去吧。”回头看了看一双儿女,“阿沅受了惊吓,还是让承煜陪她歇歇的好。”   武帝当然不想让睿王跟过去,否则傅婕妤狗急跳墙,又说起什么前朝驸马的事,那可真是无风也要起浪了。更何况,今天小女儿的确是被吓坏了,颔首道:“小阿沅和承煜在泛秀宫歇着。”慈爱的看着小女儿,“等父皇处理完那边的事,就回来陪你。”   慕容沅乖巧应道:“好,我听父皇的。”   ******   靖惠太子一回到太子府,就什么都不顾先洗了一个冷水澡!然后狠狠的扇了自己几个打耳光,----疯了!疯了!今天真是疯了,差一点……,就对妹妹做了那样的事!要是真的行差踏错,就算自己死了,也是罪无可恕、难辞其咎!   怎么能做那样没人伦的事呢?!一定是疯了。   他将所有的人都撵了出去,自己躲在屋里,抱着头……,心中痛苦万分,先是不知轻重跟庶母乱说话,继而又对妹妹动手动脚,还有何颜面去面对她们?自己真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猪狗不如!!   他正在悔恨痛苦自责当中,门外“砰砰砰”的响了起来,姬暮年在外喊道:“太子殿下,请开门!你要是不想把事情弄得更糟糕,请听下官一言!”等待了许久,苦口婆心说了许多,都没有效果,他忽地在门外冷笑起来,“看来……,太子殿下是要存心害死小公主了。”   “你说什么?”靖惠太子终于动容,赶紧洗了一把冷水脸,洗去脸上泪水,情知自己的样子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侧着身子拉开门栓,“你进来说话。”   姬暮年大大一步跨了进来,反手上门,“请太子殿下,告诉下官今日实情!”眼下时间紧迫,不想再跟他啰嗦,“若是小公主清誉有碍,她的一辈子可就全都毁了。”   “不!”靖惠太子连连摇头,“我、我……,我只是一时醉酒糊涂,但是……”大腿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我用碎瓷片扎破了自己的腿,借着疼痛……,离开了,并没有对阿沅做什么。”目光哀求,“真的!暮年你要相信我。”   “好,我相信。”姬暮年听了他亲口确认,心下落定,继而悠悠道:“因为……,公主殿下也是这么说的。”   靖惠太子忙问:“阿沅是怎么说的?”   姬暮年转述之前白嬷嬷的话,“公主说,‘今儿多谢太子哥哥及时醒悟,救了我’。”   “阿沅的意思,是不再追求我的过错了吗?”靖惠太子满眼的震惊、欣喜,继而明亮起来,激动的抓住姬暮年,确认道:“是这样的吧,暮年!”   “太子殿下。”姬暮年语气透着一丝无奈,就算自己是重活一世的人,但是前世跟太子年岁一样大的时候,也断不能像他这样孩子气!更何况,他若只是寻常人家的富贵公子,天真还不要紧,但作为一国储君这般不老成稳重,简直就是要命!   靖惠太子还在兴奋之中,“暮年,暮年!阿沅她原谅我了。”   “是,她原谅你了。”姬暮年不想啰嗦,继而转入正题,“太子殿下想明白没有,三公主为何要专门说这么一句?”没功夫等他慢慢领悟,直接道:“她的意思,等下不管皇上怎么问,太子殿下都要一口咬定,自己对妹妹没有任何旖念,一进屋发现不对就当机立断,刺破大腿出去了!”   “我……,好的。”   “记住!切切牢记!”姬暮年忍不住加重语气,千叮咛、万嘱咐,“若是太子殿下说漏了一个字,那就是同时毁了自己和沁水公主!当时屋里只有你们两个,只要你们口径一致,皇上和别人就只能相信这套说辞!”缓了缓,“这一切都是别人陷害的!”   “陷害?谁?”靖惠太子回想了一下,那天自己的确醉的不一般,但是之前在宫中并没有喝太多,不由猛地一惊,“难道是祁家的人……,在屋子里做了手脚不成?可是祁明夷,他从小和阿沅一起长大的啊。”   “所以这才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姬暮年将后续的事说了,虽然没有亲见,但是从祁明夷不在屋中,便可以推断,“他故意假作受伤,骗了小公主,又让人骗了太子殿下你过去,目的就是要毁了你们!甚至……,见太子殿下没有成事,干脆就就自己亲自上阵了。”   “这……”靖惠太子先是吃惊,继而无比愤怒,“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继而又是惊吓,“那阿沅她……,该不会……”   “没有。”姬暮年隐瞒了小公主的重生的事,一则不能说,二则更喜欢彼此共享同一个秘密,只是道:“幸好公主殿下警觉,随身的人带了一些机灵的人,下官后来见着公主的时候,她人还是好好儿的。”   “那就好,那就好。”靖惠太子自怨自艾,“我真是太糊涂了,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走掉呢?至少也要告诉白嬷嬷她们……”可是当时脑子一片混乱,身体也不受控制,只想远远的离开妹妹,免得铸成大错。   “好了,太子殿下……”姬暮年正要安抚他几句,外面又来了人,今天注定将是一个不平静的日子,门外太监声音惊恐,“太子殿下,出大事了!”   “又、又怎么了?”靖惠太子今天受的惊吓实在够多了。   “禁卫军大统领厉如海带着两队人进了府,手上持有圣旨,说是要在池塘里面找点东西,现在已近有人下去捞了。”   “什么?!”靖惠太子如遭雷劈,今儿心绪几番大起大落,加上眼下自己最大的秘密就要被戳破,不由软坐在椅子上,“完、完了。”   “太子殿下。”姬暮年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朝门外大喝,“都离得一点儿!”低声问道:“池塘里面到底有何不妥?你倒是说呀!”   靖惠太子像是什么都听不到,只是喃喃,“完了,这一次孤真的要完了。”    ☆、54哥哥(中)   “扑……!”一声水响,姬暮年将一碗凉茶泼了太子满面!继而跪在地上,“事关重大,还请太子殿下先对下官说实话,然后再责罚下官不敬之罪。”不消说,池塘里面的东西肯定大有问题,“到底是什么?!”   靖惠太子已经完全慌乱了,恋庶母、奸妹妹,简直可以想象父亲的雷霆怒火,以及雪花一般的废储君折子。可是抬头看向姬暮年,看着他眼睛里坚毅冷静的神色,却升起一丝求生的希望,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抓住他,几乎要哭出来。   “是……,玉贵妃的耳坠。”   “荒唐!!”姬暮年跪在地上一声断喝,气得脸色大变,“你怎么能……”但是没有功夫跟他生气,情急之中,飞快的琢磨应对的办法。片刻后……,缓缓抬头,“太子殿下记住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什么翡翠,不知道什么耳坠,更不知是谁陷害你故意扔进去的!”   他加重语气,“你记住了,这一切都是别人在陷害你!”   反正今日的水已经浑了,皇帝上了年纪,疑心重,不如把水搅得更浑浊一些,反倒能够把太子给摘干净。想到此处,亲自去面盆里面拧了一把帕子,让靖惠太子擦了一把脸,然后将他生生拽了起来。   “太子殿下,你现在完全不知情!马上赶过去,质问厉如海到底在做什么?想必他不会说出实话,太子殿下只能一头雾水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把翡翠耳坠找出来。太子殿下莫名其妙被人诬陷,自然是满心震惊愤怒,那么就马上进宫,向皇上哭诉你被冤枉的可怜和委屈!”   “这……”靖惠太子惊疑道:“抵赖就行了?”   “只有这个法子!”姬暮年飞快解释,“太子殿下还不知道吧,今儿府里面有人故意纵火骗你回来,再引你路过祁家别院,所以……,这一切全都是别人的阴谋!”急声喝斥他,“快,照我说的去做!”   ******   “太子哥哥。”去往金銮殿的一个路口中央,站着一个豆蔻年华的明媚少女,浅金云纹上衣,玉白色的凌波水仙裙,就连云霞金光,都压不过她清理绝伦的姿容。仿佛春风一呵,满园□里最洁白无瑕的那一支玉色梨花。   靖惠太子见了,越发觉得羞愧满面抬不起头来。   慕容沅摒退了宫人,裣衽道:“多谢太子哥哥今日及时醒悟,救了阿沅。”不顾哥哥震惊的脸色,走近了一些,低声问道:“太子哥哥,可曾见过一个翡翠耳坠?”   靖惠太子脸色猛地一变。   “太子哥哥肯定没有见过。”慕容沅自言自语,看向太子的眼睛说道:“一定是有人阴谋陷害,往太子府里的池塘扔下了母妃的耳坠,太子哥哥完全不知情,对不对?”   靖惠太子眼神闪烁,“阿沅,我……”   姬暮年围了过来,挡住了别人的视线,同样道:“太子殿下,就按下官和公主所说去做,绝对不能有差错!” 心中升起一缕奇异的感觉……,心有灵犀?彼此居然想到一起去了,微微有点奇妙。   慕容沅长眉入鬓,目光凝重时,很有几分玉贵妃冷若冰霜的影子,她厉声道:“既然太子哥哥什么都不知道,是被人冤枉的,为什么眼里没有愤怒?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靖惠太子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看了妹妹一眼,满眼愧疚,在那清澈如水的眸子下自惭形秽,“阿沅,对不起……”   “太子哥哥!”慕容沅打断他,急声道:“你要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是被人陷害的,那么现在你应该满腔愤怒,应该眼神坦荡毫不退缩,明白没有?!”   “是,我明白。”靖惠太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就是做不好。   “你明白?”慕容沅一声冷笑,“那你这样眼神闪闪烁烁的,是心中有愧吗?是存了心要害死我母妃吗?!”她问:“你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又怎么去面对父皇?又怎么去面对,正等着置你于死地的傅婕妤?!”   “傅婕妤?”   “对。”慕容沅决定给他下一点猛料,冷声道:“傅婕妤认为,是母后害死了孝平王和孝安王,所以……,要彻底的毁了你和母后!”   “她胡说!”这一次,靖惠太子倒是真的愤怒了。   慕容沅继续道:“傅婕妤还认为,我的母妃抢走了父皇对她的宠爱。”虽然是瞎编乱造的,但和实情也差不了太多,“而我……,又抢走了父皇对二皇姐的关爱,所以她不仅要害了你和母后,同样也不会放过我和母妃的!”   “她……,疯了吗?”靖惠太子怒声道。   “对,她疯了。”慕容沅直直的看向他,声音凄婉,“太子哥哥和母后的性命,整个郗家族人的性命,还有我的母妃,还有我……,一切的一切,就全都靠掌握在你的手里了。”   “掌握在我的手里?”   “太子哥哥。”慕容沅软硬兼施,眼泪汪汪看着同父异母的哥哥,泣道:“你不想害死母后,对不对?你不想害死我的母妃,对不对?太子哥哥,你更不愿意让我就这样香消玉殒,……对不对?”   靖惠太子不自觉的连声道:“不会,不会的。”   慕容沅神色一凛,朝着钟翎宫的方向指道:“那你现在就去揭穿傅婕妤的阴谋!你只要记住一点,不是她死,就是我们全部万劫不复!”   *******   小公主那宛若刀峰出鞘一样的眼神,在姬暮年的心里,一直久久萦绕不能散去,好似娇花一般的外表下,内里长出了铮铮烈骨!重活一世的她,和前世那个任性刁蛮的沁水公主,真的完全不一样了。   是啊,明明前世还是那样厌恶她的,今生却不知不觉被她吸引。   而今生被慕容沅吸引的人,显然不只他一人。   去往金銮殿的一条小路树荫里,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长剑眉,细长明亮的丹凤眼,修长身形藏于树下,袍子上面洒满斑斑驳驳的金色光斑。光影摇曳中,让他的眼神带出一种魅惑人心的迷离。   ----小公主在祁家别院遇到大事了。   宇文极心里十分清楚,可是她却将自己拒之门外,一方面固然是自己不便掺和,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说明自己能力不够强大,无法帮得上忙。   “砰!”的一声,重重一拳砸在了树干上面。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宇文极暗暗咬牙切齿,问自己,----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你忘了母亲蹊跷之死吗?你忘了妹妹还在东羌等着哥哥吗?你在燕国已经过得乐不思蜀的吗?!呸!就凭你这副仰仗别人羽翼的窝囊样,还想要……,真是痴心妄想!一个总是让女人庇护的男人,还算是男人吗?   宇文极,你不要再为自己找借口了!   哪怕东羌国前有狼、后有虎,你也必须回去!哪怕要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你还是一样必须回去!只有你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为母亲报仇,保护妹妹,保护她,而不是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你是东羌国堂堂正正的嫡出大皇子,去夺回你的应有一切!   只是……,纵然没有身败惨死,纵然真的有那样俯视众生的那一天,她……,也应该早就嫁人了吧?十四岁了,或许还有两、三年,或许更快,而自己……,大概是来不及了。   但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再这样懦弱下去了。   宇文极缓缓转身而去,步伐坚定。   *******   此刻的钟翎宫,气氛已经是凝重的不能再凝重,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傅婕妤几近狰狞大笑,“怎么样?臣妾可是没有撒谎哦。”她看向厉如海,带了一丝癫狂问道:“厉统领可找到那翡翠耳坠了?”   厉如海不理会她,将掩盖着绸帕的托盘亲手奉与皇帝。   武帝轻轻揭开,果然躺着一枚金针弯钩的翡翠耳坠,都是不易腐蚀的东西,洗干净以后,金钩依旧明晃晃的,翡翠依旧碧绿欲滴、晶莹剔透,叫人爱不释手。他静静凝视片刻,转头看向太子,“你怎么解释?!”   “父皇明鉴!”靖惠太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脸无辜之色,“儿臣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人,心思那般歹毒,居然……,想用这种法子来陷害儿臣,陷害玉母妃。”   “你当真不知?”武帝还是有疑心的,毕竟玉氏美貌无双,而且太子还和小女儿有点说不清,哪怕面上不信,心底却忍不住有些怀疑。   “父皇,你且想想。”靖惠太子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急急辩解,“儿臣若是有那种天理不容的畜生念头,拣了坠子,自然是要珍之、重之,日日夜夜拿出来观之。”说的正是他以前的作为,“又怎么会扔到池塘里面?这……,分明就是有人陷害,见不能放在儿臣身边,就故意藏在池塘里,专门等待今日捞出来攀诬儿臣!”   这话听起来颇有几分道理,武帝也不免信了。   若是太子爱慕玉氏,得了她的东西,自然是要放在身边日日观看的,哪有仍在池塘泥污里面的道理?看来……,果然是傅婕妤故意捣鬼。   “皇上!”傅婕妤见皇帝面色改变,且隐隐怒容,看向自己,便知他是信了太子的诡辩,慌忙道:“他这是狡辩,东西分明就是在太子府里找出来的!而且早在几年前,臣妾就亲眼看见他拣了贵妃娘娘的耳坠!”   “傅母妃!”靖惠太子怒道:“孤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这样陷害孤?若是孤早几年就拣了翡翠耳坠,你为何早几年不告诉父皇?再说太子府中的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这……”傅婕妤答不上来。   不对,不对!今天的事,怎么全部都乱套了。   靖惠太子明明恋着庶母,小公主又是美貌,再加上迷情香,他绝对不可能不中招的啊?!就算他没中招,祁家的人也该像个法子补救才是,随便找个人……,总之今天的事太诡异了。而且今天的太子似乎有些异样,不再唯唯诺诺,不再畏惧君父,而是像突然醒过来了似的,居然如此理直气壮的狡辩!    ☆、55哥哥(下)     “哼!”靖惠太子一脸愤怒之色,指着傅婕妤,“分明就是你预谋已久,早早的收买了孤府中的奴才,先在几年前将这翡翠耳坠扔进池塘,做为一枚暗棋。然后等着阿沅长大成人,又编出今日的一番闹剧,让你的暗线在太子府中放火,骗得孤回宫,再引得孤路过祁家别院,和祁家的人联手,想陷害孤和阿沅于万劫不复之地!”   “幸亏孤心中清白,对庶母和妹妹绝无半点龌龊念头,即便中了你们的迷情香,也能自残清醒离去,否则就让你的计谋得逞了!”   傅婕妤瞪大眼睛看向他,简直怀疑……,面前的人是别人假扮的靖惠太子!   “父皇救我……”靖惠太子爬到皇帝跟前,一如从前那样,遇事就只会找着父母哭诉委屈,“傅婕妤存心陷害儿臣,现在……,那个在儿臣府中放火捣乱,偷偷扔翡翠耳坠的奴才已经抓到,叫他上来一问便知。”   “抓到了?”武帝已经完全相信了太子的话,当即怒道:“带人上来!”   一名尖瘦下巴的太监被带了上来,先是不肯承认,但是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又被慎刑司的人伺候了一番,很快就哭爹喊娘全招了。但是他只承认放火的事,却矢口否认扔过翡翠耳坠。   靖惠太子听了,赶忙道:“父皇,一定是儿臣府中还有其他暗线!”   傅婕妤气得倒呛,这个太子……,怎地突然学会搅浑水了?不行,眼看祁家的人没有毁了太子和小公主,自己更不能在太子恋母的事上输了!继而尖声道:“不!皇上你别相信太子,这分明就是他在狡辩,没有人陷害他,翡翠耳坠是他自己扔下去的!”   “哦?”武帝问道:“那么,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你的呢?”   傅婕妤自知难逃一死,情急之下,干脆供出了另外一枚钉子!可惜为时已晚,哪怕抓了那人来,说是亲眼看着太子把翡翠耳坠扔下去的,皇帝也不相信了。   武帝冷笑道:“好奴才,亏得你在太子府中潜伏这些年了。”一声断喝,“将这一个个魑魅魍魉的祸害,全都扔进天牢凌迟处死!!”继而转头看向傅婕妤,“你从早几年就开始步步为营,在阿沅身边安下棋子,在太子身边安下棋子,就是为了布置这么一出‘恋庶母、奸妹妹,继而废太子’的大戏,心思毒辣,已非言语可以形容!”   “臣妾毒辣?”傅婕妤情知已经是无力回天,反倒不再争执,眼中只有愤恨滔天的光芒,嘶声道:“那么皇上又是如何对待臣妾的?当初臣妾生了两个儿子,皇上怕皇后压不住臣妾,一直压着臣妾的位分,不肯封妃,甚至连葛嫔那种抱狗丫头的出身,都可以封嫔,臣妾却只是一个小小婕妤!”   “臣妾体谅皇上的为难,体谅皇上对年幼太子的担心,忍了。”   “可是后来……,仅仅因为皇后无中生有的嫉妒,就生生……,生生的折了臣妾两个儿子!皇上那时候又在做什么?”傅婕妤怒声质问,眼泪飞溅,“皇上只顾每天照顾生病的三公主,任凭皇后暗地谋算做尽了手脚!即便事后对皇后有所怀疑,皇上却又顾忌太子的地位,而没有对皇后有任何处置!”   “臣妾的两个儿子,就那么白白的被人牺牲了。”   “那又如何?”玉贵妃冷冷接话,“冤有头、债有主,你恨皇后娘娘,恨我,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们来?而是要对两个孩子下手!”看似愤怒之语,却一句话把太子划成了小孩子,继续质问傅婕妤,“难道你死了孩子,别人就得跟着死孩子不成?!”   “对!就是这样!”傅婕妤哈哈大笑,“你们让我尝到的痛苦,我要你们同样也尝一遍!还要更苦、更痛,要你们一辈子都不得安生!若非葛嫔已死,豫王被废,同样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是的,前世的傅婕妤就成功了。   小公主是在豫王府落水的,皇帝一查再查,自然认为葛嫔和豫王参与了其中,而小公主的枉死,让皇帝对靖惠太子彻底死心!废太子,废豫王,赐死皇后,赐死葛嫔,赐死姬家的人!没多久皇帝自己也病倒了,然后立“贤能”的代王为太子,又怕新帝江山不稳,将睿王远远的封王发至藩国,再一壶鸩酒赐死两个被废的儿子!   后宫里,剩下一个失去依傍病恹恹的玉贵妃。   代王后来虽然登基,但是虞太后却无强大的娘家支持,由内宫延伸到朝堂,有家族依仗的傅太妃,以及她那回京辅佐新帝的大将军哥哥,把持了燕国一切!   只可惜,这一幕今生不会再重演了。   而眼下的傅婕妤也不会知道,只剩下满心的绝望、不甘,已经山呼海啸一般不能抑制的愤怒,烧红了一双眼睛,“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玉贵妃浅笑道:“呵,还是先想想你自己怎么死罢。”   “要死……”傅婕妤猛地抬头,把下头上金簪就朝她狠狠扎了过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可恨郗氏不在……”话未说完,就被武帝一把握住了手腕,又快、又准、又狠,只听“咔嚓”一声,生生掰折了傅婕妤的手臂!   他将人重重摔在地上,阴冷道:“朕念在你曾经服侍一场,给你留给全尸。”   “全尸?呵呵,也不错呀。”傅婕妤伏在地上,眉头痛得拧作一团儿,却还是固执的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也不会有好下场的,且等着吧。”   ******   “皇上……”郗皇后闻讯赶来,却被禁卫军阻挡在钟翎宫门外,煎熬似的,好不容易等着皇帝一行人出来,赶紧迎了上去,“到底、到底出什么事了?”   武帝将身边的靖惠太子用力一抓,推到她的面前,“带着你养的蠢货给朕滚!”   郗皇后赶紧稳了儿子一把,想要开口,靖惠太子却是脸色惨白,低声道:“母后,什么都别说了。”像是有鬼在后头撵他似的,慌忙欠身,“儿臣告退。”   回到泛秀宫,慕容沅和睿王迎了上来。   “好些没有?”武帝掩盖了眉宇间的风雨雷电,和颜悦色朝女儿问道。   “好多了。”慕容沅上前扶着父亲,一起进了内殿,让他坐下,又拿了一个鹅毛软垫给靠着,上了茶,“父皇渴了吧?润润嗓子。”   武帝欣慰一笑,“还是小阿沅最贴心。”他是将近六十的老人了,哪怕年轻时再英勇无敌、精力惊人,到底年岁所限,每次动火之后都会有些疲倦,喝茶静了静,方才觉得气息顺畅一些,“好了,你们也坐下罢。”   “父皇。”睿王剑眉微蹙,迟疑道:“请恕儿臣无礼,为何……,审问傅婕妤不让儿臣和阿沅过去?”又补道:“儿臣没有质疑父皇的意思,就是疑惑。”   慕容沅也有同样疑惑,嘟哝道:“对呀,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今儿吓着你了,好好歇息。”武帝并不大打算多说,只一句带过,“涉及到一些陈年旧事,你们年纪小,没必要去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玉贵妃肃然道:“行了,好奇心别那么重。”   父亲和母亲的口径竟然出奇统一!慕容沅侧首看了看哥哥,在对方眼里看到同样不解,两人对了对眼色,各自缓缓收回视线。   武帝瞧得有些好笑,“你们两个小家伙。”   折腾一天,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浓黑下来,宫人上来请示,“皇上,摆晚膳吗?”   “饭还是要吃的。”武帝有意缓和一下气氛,笑了笑,领着宠妃和一双儿女去了偏殿用膳,落席入座,招手对缪孙附耳低声,“即刻到上书房让人拟旨,传雍州大将军傅如晦进京!如有不从,以叛逆罪格杀勿论!”   “是。”缪逊悄声退了下去。   一顿饭吃得还算温馨,用完膳,睿王作为成年皇子须得出宫,慕容沅亲自将哥哥送到泛秀宫门口,“我没事,哥哥回去路上小心一些。”   睿王伸手替妹妹掠了一下碎发,挂在小巧的耳朵后面,“阿沅。”银色月华洒在他俊美无暇的脸上,目光越发深黑幽邃,仿似一潭看不到底的千年池水,就连声音都变得清幽起来,“我总觉得,父皇和母妃有什么瞒着我们似的。”   “或许吧。”慕容沅也是这样想的,但并不大在意,“但不管是什么,父皇和母妃肯定都是为了我们好,哥哥还是不要再去想了。”   “好,不去想了。”睿王展眉笑了,眉眼间是说不尽的天潢贵胄之气,还是习惯性的揉了揉妹妹头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不如你小丫头心怀宽广吗?可不能让阿沅笑话哥哥。”   “去你的!”慕容沅莞尔一笑,在哥哥的胸膛上捶了一拳,俏皮反问,“凭什么我就不能比你心胸宽广?你少小看人了!”   “哈哈。”睿王纠结了一整天的心思,总算开朗了些,“好了,我回去了。”叫了乐莺过来,“好生陪着阿沅。”又想起碧晴来,略有一些担心的看向妹妹,“碧晴那种存了祸心的丫头,不必放在心上。”   到底要怎么处置祁明夷几个人,慕容沅还没想好,心情其实乱乱的,只是不想说出来让哥哥担心罢了。于是浅浅一笑,“哥哥放心,我不会为那种人生气的。”   “那就好。”睿王细细的交待了几句,又道:“明儿我早点进宫来看你。”转身辞别而去,一行人在灯笼的照耀之下,渐渐隐没在夜色中。   出了皇宫,睿王很快回了自己的府邸。   王妃姜胭脂是当年慕容沅的伴读,彼时上大课的时候,也是长长见到睿王的,丈夫人物风流、风采无二,又是能文能武的少年英才,加上出身矜贵非常,心中自是一千分一万分满意的。   甚至还会隐隐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姿态放得很低,婉声道:“王爷回来了。”   睿王淡淡一笑,“嗯。”神态温和,但这并非他对王妃有什么温存心思,本来就是门当户对指婚而来的妻子,又无任何出众之处,当然谈不上有任何动心之处,客气不过是出于皇子养成礼貌而已。   “听说三妹妹找到了。”姜胭脂亲手替他脱了袍子,解释道:“当时母妃让妾身先回府等候,后来妾身也曾进宫想探望一下的,但是宫门戒备森严,不让进。”   睿王简短道:“嗯,阿沅没事。”   姜胭脂和他成婚有一段日子了,加上自幼熟识,知道这位风流倜傥的王爷并不好说话,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便没有多问,只道:“三妹妹没事就好。”忽地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对了,今儿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信?”睿王挑了挑眉,接过信,一面拆开,一面顺口问道:“什么人送来的?”   “不清楚。”姜胭脂一身杏色云雁细锦宫衫,坐在旁边,歉意道:“那人在门上给了信就走了,只说十分要紧,一定要让王爷亲启。”瞧着丈夫脸色渐渐变冷,她原是比较爽朗的性子,忍不住探头看了过去,“出什么事……”   “坐下!”睿王脸色大变断喝道。   姜胭脂吓了一跳,“我……,好,我不看了。”   “你出去。”睿王将信折了起来,只等了一瞬,便神色不耐喝斥道:“出去,全都给本王出去!”出于从小的皇室礼仪教养,方才没有骂脏话、砸东西,但是那乌黑的眼眸里,像是隐隐迸出要杀人的光芒!   姜胭脂从没见过丈夫如此雷霆大怒,惊吓不已,慌忙领着人退了出去。   睿王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抖得信纸“沙沙”作响,内心已经是翻江倒海一般惊骇不定,忍了又忍,他再次展开手里的信纸,白纸黑字,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   “汝七月生,乃前朝赵驸马之遗腹子,祁明夷之表兄。”   睿王不愿意相信,可是……,隐隐又觉得这很可能是真的。不然的话,为何一轮到审问祁明夷母子,父皇和母妃就不让自己和妹妹在场,甚至……,妹妹也只是一个幌子吧?其实是不让自己知道实情才对。   七月早产,这个流言自己不是第一次听说了。   但……,真相竟是如此么?!    ☆、56姻缘(上)     夜幕沉沉,太子府内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姬月华陪着靖惠太子坐了半个时辰,丈夫脸色苍白难看,不允许奴才进来,就这么彼此相对静静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屋子里静谧如水,就连博山炉里香屑爆裂的声音,都是清晰可闻。   良久,姬月华终于忍耐不住上前,在靖惠太子面前蹲下,以一种温柔的眼神仰望着他,“太子殿下,别的什么都不管,先歇息吧。”   “出去。”   姬月华陪笑道:“殿下……,是妾身呀。”   靖惠太子冷冷道:“别叫孤说第二遍。”   姬月华脸色微微一白,待到看清了他眼底出奇的寒冷,不由颤了一下,“好。”仔细回想了一下,自认没有办错什么事情,稍稍安心,起身道:“那殿下也早点休息。”   “以后少背着孤妄自行事。”靖惠太子突然道。   “什么?”姬月华转回身来,柳叶眉、细长美丽的眼睛,尖尖下巴颌,很典型的姬家人长相,说话也是轻声慢语的,“妾身没听明白殿下的意思。”   靖惠太子一声冷笑,讥讽道:“你记清楚了,这儿是太子府,不是姬家。”   姬月华的翦水秋瞳亮了亮,很快顿悟,旋即跪下解释道:“四哥只说叫我最近多留意府中奴才,他也不知道何人会有动静,因为暗线是谁尚未明朗,所以暂时没有告诉太子殿下,绝无隐瞒之意。”   “去罢。”靖惠太子满眼疲惫,连听解释的心情和精力都没有,闭上眼睛,一副明显的撵人态度。殿内静默了片刻,听得门口传来“吱呀”一声,方才睁开双眼,缓缓勾起嘴角,----人人都觉得自己是一个窝囊废,都瞒着自己!   他缓缓展开双手,两个掌心都是几个深深的血印子。之前在钟翎宫和傅婕妤对质的时候,全凭妹妹给自己打的一口气,面上看着镇定,可是连掌心掐破都不自知,还是此刻方才发觉掌心剧痛,可见当时有多紧张了。   自己真是没出息,被人算计惹出了泼天祸事,还要妹妹来替自己遮掩和打气,才惊险不已的勉强度过这一关。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哪怕就算是假装呢,强撑呢,就算每次都要掐破手掌心呢,也不能再此次被动的给人算计,让身边的人都忙着替自己善后!这样……,真不是一个男人啊。   妹妹说得对,那些话语犹自萦绕在耳,“太子哥哥和母后的性命,整个郗家族人的性命,还有我的母妃,还有我……,一切的一切,就全都靠掌握在你的手里了。”   不论是今天也好,以后也好,都是这样啊!   若是再这样继续烂泥扶不上墙,等到父皇走了以后,自己又怎么能保护好身边的亲人?既然是男人,就应该挡在亲人的前面,挡在她……,和妹妹的前面,把担子扛在自己肩上挑起来,----就算还做不好,也要努力的去学习去做。   阿沅,太子哥哥不想再让你失望了。   ******   慕容沅在宫人的服侍下脱了外衫,穿了一件藕粉色的素纹中衣,同色长裤,上床斜斜的歪着,睡不着,可是也的确是很累很累了。   傅婕妤……,大概明天就会传出恶疾暴卒的消息。   祁夫人应该也活不了,可是、可是祁明夷和碧晴呢?他们俩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可以说除了这件事以外,一直没有任何仇怨,特别是……,祁明夷还三番两次的提醒自己,他也有他的无奈吧。   要处死身边朝夕相处的人,自己……,还做不到干脆利落。   树荫下,那个目光明媚的少年朝自己跑来,捧了一卷书,欣喜的告诉发现了一处优美的句子;荷塘小船上,莫赤衣捣乱弄脏了自己的裙角,还带着孩子气的小小少年,掏出帕子,蹲在面前替自己细细的擦拭;练剑课上,那个浅杏色的身影冲到自己身前,以肉身替自己挡剑,----哪怕他要算计自己,这也肯定是最初的计划有了偏差。   比如碧晴,前世还给自己端了一碗不怀好意的人参汤,而祁明夷……,自己找不出要直接杀了他的理由。至少想到杀了他以后,自己没有半分痛快的念头,但就这样放过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因为纠结不定,所以方才向皇帝爹求情,等自己想好再做处置。   “公主。”白嬷嬷亲自过来放下帐子,劝道:“早些睡,不管有什么事,都得把精神养好了再说,睡吧。”像哄小孩子似的,给她也了被子,还轻轻的拍了拍,“小阿沅,快快睡觉。”   慕容沅“扑哧”一笑,“行了,嬷嬷,你还打算唱一唱摇篮曲不成?”   白嬷嬷还真的轻轻呢喃,唱了起来。   慕容沅只是觉得好笑,可是笑着笑着,神经放松,加上殿内染了安神香,竟然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黑甜一觉,一晚上连个梦都没有。   次日早起,玉贵妃担心她道:“你才受了惊吓,别去上学了。”   “去的。”慕容沅却是坚持,这样就能逃避一下时间了,“那件事……,等我回来再说。”竟然连给皇后请安都没有过去,早早的逃去了学堂。   玉贵妃看着女儿匆匆的背影,轻声一叹。   眼下嫁了姜胭脂,关了祁明夷,禁了莫赤衣,周宛宛又经常借口不舒服偷懒,学堂里面只剩下宇文极和慕容沅,倒是十分清净。特别是……,宇文极似乎比从前更加孤僻少话,慕容沅又是心事重重,静得叫夫子讲课都不好意思高声了。   下午赶巧是箭术课,慕容沅和宇文极都换了箭袖装束,两个人默默的练习射箭,还是谁也没有说话。搞得跟随服侍的宫人紧张兮兮,走路蹑手蹑脚,一个小太监上前递箭筒的时候太紧张,“扑通”摔了一个狗啃屎,顿时吓得连连叩头,哭丧脸道:“都是奴才太蠢,请公主殿下恕罪,恕罪……”   “行了!滚下去吧。”慕容沅烦躁喝斥,将手中的特制细弓摔在地上。   “别拿弓箭出气。”宇文极上前拣了起来,走上前,将弓放回她的手里,----像小时候做惯的那样,站在她的身侧,一起握住弓,一起搭箭,然后引弓、拉弦、满月,“唧----”的一声尖鸣,利箭划破空气正中红心!   慕容沅觉得他怪怪的,虽说小时候他常常教自己射箭,但是年纪大了以后,有好几年没有这么亲密的贴在一起了。身体的接触还没什么,但是教习必须靠得很近,他的呼吸扑打在自己脖颈间,痒痒的、酥酥的,感觉是说不出的奇异微妙。   “喂,你……”   “射箭的时候要专心。”宇文极当即打断她,心里尽是淡淡难过,----也不知道,还有几次这样的机会了。等自己回到东羌国,是生是死都难讲,就算能够活下来,只怕也没有机会再见到她,就算再见……,她也早已经嫁人生子了吧。   八年相伴,终究还是逃不过生离死别。   “做什么?”慕容沅心情很坏,没有精力去迁就他莫名其妙的情绪,况且根本不知道他的想法,只当他因为昨儿被冷落发神经,不由用力一挣,“放开我!”但是女子和男子的力气天生有别,根本就挣不脱。   “阿沅。”宇文极突然说道:“你将来想好要嫁给谁没有?”   “我?嫁人?”慕容沅觉得他神经抽得不轻,无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又因为他的霸道而生气,用手肘顶他,“我没想过嫁人,快放开我。”   “啪----!”又是一声利箭中靶。   宇文极深吸了一口气,怕自己不说,往后开不了口,也没有机会再说了,“你要嫁就嫁一个心思简单的,好脾气的……”越说越是难过,“不会欺负你的。”   “哎……”慕容沅恼怒的回头,瞪他道:“你疯够了没有?”却怔住,这家伙无缘无故红眼圈儿做什么?正要细看,却被宇文极一声断喝,“回头,看靶心!”   “啪----!”第三箭,利箭还是正正的钉在中央红心。   慕容沅知道他好面子,扭回了头,对着前面抱怨道:“你别发疯了行不行?昨天的事牵扯的人很多,我让你先回避,也是为你好的意思,为这个你就委屈上了?还婆婆妈妈的,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像个男人吗?”再一次重申态度,“我说了,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嫁人的事。”   宇文极不理会她,继续道:“姬暮年这个人心思太重,算计太重,你千万别想不开嫁给他了。实在不行……,就嫁、就嫁给莫赤衣吧?”手上抖了一下,“他虽然对我脾气很坏,也没脑子,可是对你还算不错,再说没脑子的男子好辖制……”   却是再也说不下去,松开她,一扭身大步流星的走掉了。   慕容沅将弓箭仍在地上,揉了揉手,“神经!吃错药了呢。”这会儿没有功夫去追问宇文极,想着他性子别扭,过一阵子,等他正常了再哄他也不迟。箭也射不下去了,直接坐辇回了泛秀宫。   武帝已经在内殿坐着了,看向小女儿,说道:“傅婕妤病故了。”   这个早在预料之中,慕容沅倒是没有太多意外,况且和傅婕妤没有任何感情,自然生不出任何感慨,只有一种大毒瘤被扒掉的放心。但是看着父亲灼灼的目光,明白是在等着自己的答案,----也是皇帝爹宠溺自己,不然哪里用等,要打要杀,还不是皇帝爹一句话的事儿。   “还没想好?”武帝问道。   “我……”慕容沅走到父亲身边蹲下,面带愁容,“他们和我一起长大,我、我狠不下心,亲自下令杀死他们的话,说不出口。”   “不如这样。”旁边的睿王突然插嘴,“给那祁夫人和碧晴一人一碗哑药,她们都不识字,坏了嗓子也就是废人了。至于祁明夷……”顿了顿,“不如廷杖二十,然后再把他扔到北面边防军营里去,如今北面时常都有小冲突和战事,他能立功则是恕罪,不能的话,战死沙场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可以……,这样?”慕容沅迟疑道。   睿王神色平静,解释道:“祁明夷是一个十分孝顺的人,正是因为其母之恶毒用心唆使,才会为虎作伥,他不会不管他母亲而轻举妄动的。”    ☆、57姻缘(下)     “胡说!岂能就这么便宜的放过祁明夷!”玉贵妃神色凌厉,----赵如嫣谋算自己的亲生女儿,别说祁明夷是自己的侄儿,就算是亲兄弟也不会放过的!她和女儿成长的环境不一样,经历过国破家亡的惨变,外表柔弱,内心早就已经冷得跟寒冰一般,根本就不会对任何人心软。   甚至……,对自己也是一样。   当初被武帝逆着心意,怀了孕,又因儿子被威胁而不敢小产,只得勉强忍耐把女儿给生下来。结果刚出了月子,玉贵妃就趁着皇帝去上早朝的功夫,自己去太医院抓了红花、附子等物,按照古方配了一份绝育药,熬了浓浓一大碗给喝下去了。   武帝得知消息又气又心疼,但是打不得、骂不得,却也拿她没法子。   ----倒是乐坏了一群后宫嫔妃们。   “其实……”慕容沅内心纠结而挣扎,既下不了毒手杀人,也不想就这么便宜了祁明夷他们,反倒觉得哥哥的主意不错,“只要罪魁祸首傅婕妤和赵如嫣死了,帮凶碧晴也死了,祁明夷一个人是做不了什么的。就按哥哥说得,把他派得远远的将功赎罪,这样……,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   “哼!”玉贵妃冷笑道:“人家一门心思要害死你,你反倒心软!”   “我……”慕容沅被母亲训斥的抬不起头,不由低下了头,“我……,我觉得他也不是很坏。”又怕母亲生气,不敢再说。   睿王在她身后摇了摇头,示意父母都不要再多说,然后搂住妹妹肩膀,关切道:“阿沅你现在精神不好,先回去歇着,我来替你劝劝父皇和母妃。”   武帝抬眼,隐隐闪过一丝疑惑的光芒。   睿王让白嬷嬷陪着妹妹回去,等人走了,方才回头道:“父皇、母妃,何必非要和妹妹较劲呢?她年纪小,性子单纯柔和,祁明夷又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下不了狠心也是难免。”语气一转,“不如咱们面上应了她,回头再做计较。”   武帝眼中的疑色渐渐退散,“你是说,容后再慢慢处置。”   “是。”比起慕容沅,睿王更像母亲的性子一些,更不用说,他如今还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只做坦荡荡道:“反正傅婕妤都已经死了,祁明夷没有了背后靠山,又没了母亲赵如嫣挑唆,以及碧晴在宫中接应,他已经做了不什么了。”话锋一转,“再说此去北面路途遥远,谁知道有什么意外呢?再说了,实在不行还可以让他死在沙场,妹妹又能说什么?这样安排的话,她的心里就会好受一些的。”   一番话,全是体贴妹妹的好兄长心思。   就连玉贵妃的神色都缓和不少,幽幽叹息,“罢了,阿沅就是心软。”想着女儿不过是个小姑娘,这些年又是蜜罐子里面长大的,有些心软也是正常,转头看向皇帝,“不如就按承煜的意思办,后面该怎么做,咱们慢慢商议着来就是了。”   武帝是最最心疼小女儿的,颔首道:“嗯,凡事还是当以小阿沅为重,别逼急了她才是,祁明夷早死晚死都一样。”   睿王神色不变,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是见父亲无条件的宠溺妹妹,心中的怀疑不免更重了。正是因为自己不是父皇亲生的,所以……,父皇才会如此偏心妹妹,完全胜过自己这个“儿子”吧?从前还一直以为,因为自己是儿子,不如女儿那样贴心会撒娇,所以父皇才和自己保持距离。   原来……,这才是事实真相。   难怪靖惠太子一直优柔寡断、性子懦弱,甚至不断的犯下错误,或者惹上麻烦,父皇却一直都要保住他的储君之位。小的不说,大到像河间王和隆庆公主谋反,依照父皇那样的暴烈脾气,居然轻易放过了郗皇后和靖惠太子;再比如这一次,靖惠太子已然冒犯到了宝贝妹妹,父皇也只是一顿痛骂,并没有把靖惠太子怎样。   因为自己不是亲生的,代王碌碌无为,所以父皇只能保住嫡出的太子吧。   毕竟他的储君之位名正言顺,还有郗家支持,不……,还有姬家!所以,父皇要竭力保住这个无能太子,而自己……,注定是和皇位无缘的。   从前并不没有想过要去争夺什么,但是不想争,和根本就不能争,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啊!再想远一点,就算自己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将来父皇去了,靖惠太子登基,郗皇后又会如何对待自己?连傅婕妤都猜得到的事情,郗皇后不可能猜不到。   反复推测过,那个指使人送密信的幕后黑手,不会是赵如嫣他们,----假如他们早就知道自己是前朝驸马之子,就不会让妹妹去犯险,而是应该帮助自己登基大宝,到时候岂不是什么仇都报了。   那个人……,一定是傅婕妤,或者她的同谋。   估计早就安排好了,只要宫里出事,只要她的消息送不出去,就让人给自己送来这封密信吧。自己若是冲动一点的,就跑去找父皇母妃质问,闹得大家不和;若是隐忍一点的,再像河间王那样策划一个谋反大计,成不了事,反倒闹得天翻地覆,让母妃和妹妹伤心不已。   呵,那个毒妇也太小看自己的了。   睿王眼里闪过一丝寒芒,转瞬即逝,继而往后殿去找妹妹,刚一进去,就感觉到一阵寒霜似的气流。之间宇文极脸色难看站在旁边,妹妹躺在流云榻上,而榻前,是一个清贵优雅的身影,正在摆弄药箱,对方闻声回头,“见过睿王殿下。”   “姬大人来了。”睿王笑道。   宇文极则是面带霜色、眼凝寒冰,冷笑道:“燕国风俗还真是特别,大夫诊脉,还有附送时鲜花卉的!”语气酸的,三里之外都能闻得到了。   睿王眉头一挑,“花?”   在屋里略一扫,果然窗台上面的白瓷金边花觚里,插着一束新鲜的蔷薇,浅浅鹅黄色,新鲜水灵、疏密有致,显然是挑了特别好的几枝,精心采摘下来的。在背后天水碧的纱窗映照之下,黄色娇嫩,绿色明快,还带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儿,真是赏心悦目。   姬暮年微笑道:“下官见公主受了惊吓,心情郁结,就想着看看鲜花,养养眼,或许心情回好转一些。”   慕容沅还惦记着祁明夷那档子事,想快点结束,好问一问哥哥详情,催促道:“行了,你切脉吧。”   姬暮年优雅欠身,“是。”   可是这落在宇文极的眼里,便成了慕容沅维护姬暮年,不想让别人再问下去,他原本就是客居他国,寄人篱下,心思不免更敏感一些。一刹那间,又因嫉妒而完完全全想偏了,只觉自己完全没有在此存在的必要,忍了满腔心酸和怒气,“我先走了,改天再过来看你。”   慕容沅心不在焉,“你去吧。”   睿王微微含笑坐在旁边,打量着,心思涌动不语,----这一个个的,全都在打自己妹妹的主意!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   过了一会儿,姬暮年诊断完毕站了起来,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欠身道:“公主殿□体无恙,下官这就到旁边开个调理方子,公主殿下自己也懂一些医理,回头掂量着感觉吃吧。”又对睿王笑道:“下官告退,不妨碍两位殿下说话了。”   睿王点了点头,“劳你费心。”   慕容沅却是神色焦急,等姬暮年一走,便拉了哥哥,仰起莲瓣似的小脸问道:“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办妥了。”睿王颔首,又问:“妹妹觉得姬暮年这人如何?”   “他?管的他做什么。”慕容沅挥了挥手,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反倒拉住哥哥问道:“父皇和母妃真的答应了?”   “嗯。”睿王颔首道:“我已经说服了父皇和母后,他们都同意那个法子。”   “多谢哥哥!”慕容沅眼睛一亮,继而又渐渐黯淡下去,“其实……,我也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他们害我,还设计了我那么多年,可是却又没有做过别的恶事,平时相处都是脉脉温情……”她抬头,“哥哥,我是不是烂好人?虚情假意都分不清了。”   “怎么会呢?”睿王眉眼间的阴霾犹如薄雾一般,让他的眼神微微迷离,叫人看不清真实情绪,“其实这样挺好的。”他的笑容浅淡,“只有没受过伤害的人,才会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宽仁、善良,脑子里没有那么多阴谋算计。所以……,哥哥希望阿沅永远都能生活在庇佑之下,永远这般单纯善良。”   “哥哥。”慕容沅觉得他情绪有点异样,可是不知道哪儿不对,挽了他的胳膊,依偎上去道:“有哥哥保护我,当然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嗯,会的。”睿王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抬手之间,宽大的袖子平平展开,衬得他好像要翱翔九天一样,语气笃定,“哥哥会一直保护阿沅的,一直,一直……”只有自己更强大了,才能更好的保护母妃和妹妹。   至于那些牛鬼蛇神,比如宇文极……,整天躲在妹妹的庇护之下讨日子,自己权当他是妹妹养的一只宠物,给点甜头可以,但是要打自己妹妹的主意却不行!至于姬暮年则更不行!如今靖惠太子的地位摇摇欲坠,他们姬家也是有些吃力,所以就想把妹妹拽在手里,甚至还可以动用母妃和自己的力量,算盘倒是打得挺响!   不过瞧着妹妹的意思,这两个都没看上,都是他们痴心妄想罢了。   慕容沅的确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对她来说,宇文极是从小养成的弟弟一般存在,姬暮年则前世跟自己有仇,不觉得会和这两人有啥交集,压根儿就没有往哪方面想过。   但是睿王不知道妹妹的心思,还是心生警惕,还另有担心,忍不住问了一句,“阿沅,你替祁明夷求情,不会是……,看上那个小子了吧?”若是如此,那等自己问完话就亲自送他归西!   “什么看上?”慕容沅奇怪的打量哥哥,“你们一个个的,脑子里面想的都是些什么啊?除了那点子男男女女的情爱,就再没别的了。”   睿王不由展颜一笑,光华湛湛,“没有就好。”继而责备道:“什么情?什么爱?你一个女孩儿,以后不许说这些话了。”   慕容沅抱怨道:“明明是你自己先问的。”   “是是,是我先问的。”睿王的心情好了起来,又揉妹妹头发,“我们的小阿沅还没有长大呢,等你长大了,哥哥给你挑一门全天下最好的亲事。”见妹妹瞪眼,一双明眸扑闪扑闪的,越发有趣,“是我错了,往后再不说了。”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傅婕妤暴卒,后宫都在忙着这突来的丧事。   至于祁明夷和赵如嫣这一对母子,根本就没有外人知道来过,碧晴么,公主身边有个宫女“失足落水”,也不是什么大事,相比起傅婕妤的死根本没人留意。至于祁家的其他人,以及太子府中的暗线,和顺藤摸瓜就出来的各处暗线,也被一一清理掉了。   后宫已然忙乱一片,慕容沅自然不会在庶母的丧礼期间上学,倒是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过宇文极,让人过去打听了,听说不是敬思殿内用功读书,就是在庭院里练剑,以为他已经消了气,加上忙,便没有特意再去过问。   直到……,东羌使者抵达燕国的消息传来。    ☆、58蹊跷(上)     傅婕妤刚刚死去没几天,东羌使者当然不是得了消息来祭奠的,况且她只是一个小小妃嫔,又不是一国之母的皇后,还达不到那样高的邦交礼仪。东羌使团来燕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接回东羌大皇子宇文极。   “燕国陛下。”来使领头的正是大将军端木雍容,早年回国以后,在东羌国打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胜仗,比之当年的冰山少年形象,更多了一份黑铁般的坚毅沉稳,以及从容不迫,他道:“八年前,燕国助我东羌国攻打西羌一战,损耗靡费、死伤无数,然东羌这些年休养生息,也并不富饶宽余,一百两万两黄金东羌还是拿不出来。”   “哦。”武帝问道:“那你们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呢。”   端木雍容肃然道:“用甘河、逑川、箜平三城,弥补当年燕国军队损失,并且用以换回我东羌大皇子。”   此言一出,朝堂上面顿时一片窃窃私语。   东羌居然愿意割让三座城池?!这和当年约定一起打下西羌,从西羌那边割让城池不同,这三城可是东羌的国土啊!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寸土寸金,割让自己的城池,简直就和人割肉一样。   况且东羌此次交换行为颇为古怪,按理说要是真这么大方,七年前就该把宇文极换回去了。当年不愿意,过了几年忽然又愿意了,这只能说明一点,----东羌国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难题,必须索回宇文极,所以才不惜大花血本,以三座城池交换一个皇子!   臣子们能想到的问题,武帝当然也能想到,他微眯着双眼不言语,打量着身材高大的端木雍容,可惜那张冰山脸什么表情都没有,看不出任何端倪。   不过嘛,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   东羌国皇帝后妃众多,皇子亦多,一个皇子实在值不了三座城池。宇文极唯一贵重一点的地方,就在于占了一个嫡长,除非……,听说现任端木皇后一直没有生育,看来是确定不能生了。所以端木一族才着了急,不得不出此下策,否则的话,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东羌国做出如此决定。   多半……,是端木家胁迫皇帝的吧。   “燕国陛下放心。”端木雍容神色虽然不变,但还是有些焦急,又补道:“这些年我们东羌大皇子一直吃在燕国,住在燕国,想来也是耗费不少。另外当年就该赔偿燕国的军队损失,拖延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也该算上一点利息。”   他大手一挥,另外一个使者捧了托盘上来。   “这是我们东羌国的一点心意。”端木雍容揭开了绸缎,取出册子,让人呈送到武帝面前,介绍道:“此次给燕国带来的礼物有黄金十万两,白银一百万两,上等战马一万匹,各类奇珍异宝三十六箱……”   武帝展开册子一行行浏览,除了前面几项大头,还有什么金镶珠宝首饰,什么纯金器皿,什么珊瑚、玳瑁摆件等等,又是什么麝香、龙脑、苏合香,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活物,六足龟、红猴、九尾锦鸡之类,林林总总罗列了一大堆。   别说养一个宇文极,就是一百个,也值不了这么多东西。   ----倒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而且东羌国一点儿都不讨价还价,一口气就开出了这么多东西,显然势在必得,要是自己不同意的话,只怕是要兵戎相见了。   想到这儿,武帝不由哈哈一笑,“稍等,朕让人去传东羌大皇子上殿。”   片刻后,缪逊领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出来,玄色金边长袍,乌金冠,因为皮肤颇为白皙,衬得他一双眼眸浓黑如夜。那少年是典型的东羌皇室体型,高大、结实,肩膀宽宽的,走到大殿中央一站,便是掩不住的天潢贵胄之气。   朝堂上一片窃窃私语,“原来东羌大皇子长这样儿?”,“听说他幼年一直住在泛秀宫,还以为是一个只会哭鼻子的……”,“嘘,东羌使者……”   宇文极恍若未闻,大步流星走到端木雍容前面立定,抬眸平视于他。   他微笑道:“雍容……,好久不见了。”   ******   “你要回国?!” 慕容沅一见到宇文极,就忍不住斥道:“你知不知道这一回去有多凶险?怎么能贸贸然答应了呢?”琢磨了下,“听说东羌用三座城池来换回你,倒也算是有点诚意,但是你的母亲已经不在了。现今东羌皇后并非你的生母,更不用说,你还有二、三十个兄弟在争储……”   “我知道。”宇文极打断她,将准备好的说词一气儿说完,“就算我的母后已经不在了,但是我的父皇还在,我始终都是东羌国嫡出的大皇子,未来的储君,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狠了狠心,“留在燕国,终究不过是碌碌无为的质子罢了。”   “你……”慕容沅气得说不出话来,自己一番好心,被他这么一说,反倒像是在阻拦他的锦绣前程一样,忿忿道:“不知好歹!”   “阿沅。”玉贵妃不知几时过来的,掀开水晶珠帘,走到对峙的两人跟前,看向亭亭玉立的女儿,缓缓道:“你若是想让阿兰若他留下来,母妃倒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慕容沅一双大眼亮亮的,急忙问道。   “让阿兰若做你的驸马。”   “啊?!”慕容沅差点把下巴掉地上,一头黑线,“母妃,你今儿这是怎么了?说这么稀奇古怪的话,这就是你的主意啊。”   “难道你不喜欢他?”玉贵妃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疑惑道:“不然的话,这么多年你留他在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不是……”   “阿沅!”宇文极不想听她说出冷情的话,打断了她,眼中神色复杂,半晌后握紧了拳头,不去看她,转而看向玉贵妃道:“多谢贵妃娘娘一番好意,不过……,我不同意,我……,还是要回东羌去的。”   玉贵妃声音寒凉宛若玄冰,确认道:“你再说一遍。”   “我必须回国。”   “怎么?我女儿还配不上你?!”玉贵妃长长的远山眉轻蹙,眼中寒芒四射,已经要发怒之前的征兆,冷笑道:“你不愿意娶阿沅,那么这些年接近阿沅是为什么?就是单纯为了利用她?就算你一开始有这样的心,我也不怪你,情势所迫,但是这么多年的功夫,难道都没有把你捂热?”她声音尖刻,“若非看在阿沅的面子上,泛秀宫岂会容得下你?!”   一直以为,宇文极是和女儿青梅竹马的一对,加上宇文极本身十分出挑,除了脾气有点大,无论长相、身量、还是文武才学,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这才由得他们整天厮混,----今日自己主动替女儿开口,他居然拒绝!   宇文极打量着对方的怒色,自己脸上的血色也渐渐褪去,却坚持道:“我本来就是东羌的大皇子,自然要回国,还请贵妃娘娘见谅。”   玉贵妃顿时勃然大怒,骂道:“真是养不熟、喂不饱的狼崽子!”   “母妃!”慕容沅赶忙上前劝道:“怎么就生气了?我……,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要嫁给他啊!犯不着为这个生气吧。”   “阿沅,嫁不嫁都是你的事。”睿王从外面走了进来,阴沉着一张脸,“但是即便要决绝,也是你来拒绝,还轮不到一个别人来挑三拣四!”上前照准宇文极的脸,就是狠狠的一拳,“滚!滚回你的东羌,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宇文极被打得眼冒金星,但却忍痛生生受了,他道:“你们说的对,我就是一个养不熟、喂不饱的……”他握紧双拳转身便走,刚到门口一抬头,便看见拎着药箱在外等候的姬暮年,原本就是满心的愤慨和无奈,此刻见她又过来缠着慕容沅,更是火上浇油,恶声道:“好狗不挡道!”   姬暮年微微皱眉,“东羌大皇子嘴里干净一些。”   宇文极甩袖绕开了他,“让开!”   “阿沅,别伤心。”睿王的声音在后面悠悠响起,“回头哥哥再给你挑一门更好的亲事,比那些寄人篱下的落魄皇子,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想我大燕国人才济济、钟毓灵秀,哪一个不比那种吃软饭的要强?”他恰到好处的喊了一声,“姬大人,别站在门外了,进来吧。”   宇文极的身体便是一抖,僵硬了片刻,方才能够迈开步子下了台阶。   姬暮年拎着药箱进来,观察情势,识趣的把药箱轻轻放在一旁,----这个时候,小公主哪里会有心情把平安脉?也不好多话,只是静静站立不语。   “你们做什么呀!”慕容沅连连跺脚,“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嫁人,眼下那个混小子不知轻重高低,就这么回东羌怎么行?我去看看他……”   “你给我站住!”玉贵妃一声断喝,“他若是喜欢你,两情相悦也罢了。既然他一心只有他的锦绣前程,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你还关心他做什么?”指着女儿,“你若敢再私自去找宇文极,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   “母妃……”慕容沅缓缓停住脚步,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我不管哪样!”玉贵妃心头怒气难平,整个人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寒霜,“你喜欢他也好,不喜欢他也罢,他拒绝了,你就不许再低三下四的去看他!!”   慕容沅情知母亲性子刚烈,怕跟她顶上,越闹越生气,况且宇文极就算要回国,也不是抬脚就走,总得交接一番的,怎么着也得三、五天之后去了。只能老老实实的转身回来,上前赔罪,“好了,我不去就是了。”   玉贵妃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抬头看向姬暮年,“给阿沅切脉。”补了一句,“开一副安神调理的方子,让她宁心静气。”   姬暮年上前行了礼,和慕容沅一起来到窗台边长榻上对坐,放了垫子,等待宫女搭了帕子,然后将手指轻轻搭了上去。那纤细的手腕,脉搏跳得特别的快,显然是心绪不平的缘故,----她口口声声不喜欢宇文极,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不论如何,总归还是牵挂他的,才会因此心情起伏不定。   这……,让自己觉得微微的不舒服。   ******   慕容沅被自己母亲禁足了。   出不了门,整天窝在寝阁里面长吁短叹,想要找母亲商议商议,但是母亲总是避而不见,连一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不由头疼得紧。   “哎!哎,哎……”   乐莺已经听小主子叹息上百遍了,见她愁眉不展的,小小声道:“要不……,奴婢把睿王殿下找来?上次祁明夷的事,不也是睿王殿下求情的么?”   “对呀。”慕容沅连声道:“你快去,快去!”就算宇文极回国这件事不能改变,好歹得交待清楚,再帮他安排一下才放心,就这么困着连面都不得见,如何放得下?正在托着下巴等消息,外面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乐莺这么快就回来了?”   进来的却不是乐莺,而是白嬷嬷,“公主殿下,出事了。”她脸色大变,“刚刚敬思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东羌大皇子中毒了。”   “什么?!”慕容沅大惊失色,“这、这……,不可能,我要去看他!”    ☆、59蹊跷(中)     “不许去!”玉贵妃断然道。   “母妃。”慕容沅知道她还在为宇文极生气,但是自己真的没什么儿女私情,只是单纯担心他的性命,求情道:“母妃你别生气了,阿兰若就是那样别扭的性子,从来就不知道说句和缓话,再说……,他现在有危险……”   “死便死了。”玉贵妃神色冷淡,手上茶盅“叮”的一声盖住了。   慕容沅记得跟有人在心口挠似的,正要开口,侧目瞧见身形飘逸的哥哥进来,顿时上前抓住救命稻草,“哥哥……”却被哥哥示意噤声,顿时乖巧的闭了嘴。   睿王上前行了礼,微笑道:“母妃,听说宇文极是真的中毒了,还不知道怎样,好歹阿沅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他再没良心,临死了,阿沅去看他最后一眼也是应该的。母妃不用担心,我陪着阿沅一起过去就是了。”   一番话,说得玉贵妃没了脾气,“那你看着她。”到底不想弄得女儿大哭大闹,顺着儿子搭的台阶,也就下来了。   慕容沅匆匆像母亲道谢,出了门,神色慌张朝哥哥问道:“你去敬思殿了?阿兰若中了什么毒?很厉害吗?”   睿王好笑的看了妹妹一眼,“不说厉害一点儿,母妃怎么会让你出来?”搂了她,“好了,看你慌得什么似的,为了那种没有良心的臭小子,值得吗?放心吧,祸害遗千年,他暂时还死不了呢。”   慕容沅这才松了一口气,朝他捶道:“哥哥也学坏了。”   睿王勾起嘴角淡淡一笑,目光扑朔迷离。   慕容沅一心惦记宇文极中毒的事,并没有留意哥哥的神色,乘辇到了敬思殿,提了裙子就匆匆跳下去,好似一只慌慌张张的紫白色蝴蝶。她对敬思殿熟门熟路,也不用通报,直接便往内殿赶去,却在门口见到一个多年前的故人。   “见过沁水公主殿下。”端木雍容一袭深紫色的密纹长袍,衬得他的越发高大,稳稳的站在那里,好似一尊黑铁铸就而成的战神。哪怕是此刻欠身行礼,恭谨礼貌,态度谦卑,亦是浑身压不住的战场杀伐之气!   慕容沅竟然微微一凛,往旁边让了让,“免礼。”   很不喜欢这种略带危险的气息,急匆匆往里面去了。   睿王跟在后面要慢几步,见了端木雍容,先笑着道了一声,“数年不见,端木大将军越发光华湛湛,本王见了亦是自惭形秽。”   “不敢。”端木雍容对他行礼,看着那闲庭信步走过来的贵气皇子,忍不住眼前一亮,如实赞道:“睿王殿下人物风流、卓尔不群,想来便是在燕国皇子当中,亦是佼佼者,一身风采令人折服。”   他二人在外面客套寒暄之际,慕容沅已经到了宇文极的床前,上前细细打量,见他只是脸色难看苍白,但是还活着有气儿,一颗“扑通”乱跳的心方才放下。又捉了他的手腕,切了一回脉,确认没有生命危险,方才说话,“好好躺着!”   宇文极心情起伏不定,哪怕之前自己说了那样伤人的话,她还是一路慌张跑来,又是如此亲密担心之举,越发觉得无奈和痛苦。眼下那个紫衣白裙的身影,不避嫌的坐在自己床边,背对自己,正在喋喋不休的询问太医详情。   这温情脉脉的一幕,在心底刻成难以磨灭的记忆画面。   “断骨草……,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你们是说……”   那清澈似水的声音,在宇文极的耳畔飘来飘去,根本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只沉溺于那温柔关切里面,不愿意醒来。   “怎么了?” 慕容沅问完了话,转身回头,见他紧紧的闭上眼睛,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疼的难受?你中了毒,别睡啊。”帮他挪了挪枕头,然后在穴位上轻轻一摁,揉了揉,“给我好好的醒神!等下有点力气,我跟你说说用金针刺激穴位,运气排毒的法子。”   宇文极由得她摆弄,恨不得时间就这么停驻再也不走了。   慕容沅松了手,又朝太医问道:“药喝过了吧?把你们的药方拿来给我瞧瞧。”接了药方,一面看,一面嘟哝,“黄芩、细叶……,金银花的分量还可以再多一些,这个药性温和,还有……,丹参这种东西得少用,头三幅先吃吃吧。”   一切检查的差不多了,方才扔了药方,回头朝宇文极问道:“有点劲儿了没?”见他点头,便叫宫女一起扶了他起来,然后粗略的讲了一下要注意的穴位,“原本想用金针的,但是怕你受不住,第一次我先用手给你摁着,你凝气……,先从丹田往神阙穴方向运转……”   宇文极闭上眼睛,按她的吩咐开始运内功缓缓排毒。感受着那纤细的手指,在自己的穴位上轻跳,像是几只灵巧的蝴蝶一般,时而不停变换位置。那指尖的柔和力度,少女的清馨体香,以及那看似喝斥实则关心的话语,心绪越发起伏不定。随着真气在体力不断流窜,加上她十分精准的刺激穴位,胸间那口浊气不断翻涌,越来越快,越来越厉害,最终“哇”的一声,朝前喷出一口暗红发黑的污血!   “端水!拿盆!让他漱口!”慕容沅对于杀人不大利索,治病却是雷厉风行,亲自在旁边帮忙服侍,让宇文极漱了口,再让人换了干净被褥,然后还让人化了一粒护心润肺的药丸,让他喝了,方才扶着他躺下。   “好好歇着,别说话。”她叮咛道。   “阿沅。”宇文极从她进门到现在,方才开口,抓住了她的手,“陪我一会儿。”   ******   宇文极中毒并不深,但是整件事情却十分蹊跷。   首先屋子里已经让人彻底搜查过,饮食也检查了,根本没有任何有毒的东西,甚至连花盆、熏香,全都检查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不知道什么人下的毒,也不知道怎样下的毒。   其次么,端木雍容皱眉道:“据太医说,这种毒若是分量下得精巧的话,根本不易察觉,中毒的人起初只是胃口不好,再过几日,慢慢的什么都不想吃,看起来就和生了重病一模一样,很难让人察觉。”他脸色一沉,“多半是下毒的人太过紧张,手一抖,下的份量有点多,这才让大皇子反应强烈而发觉了。”   睿王叹气道:“反倒算是因祸得福。”   “若是那下毒的人手法再好一些。”端木雍容双目微眯,冷声道:“大皇子马上就要随我们回东羌了,到时候在路上这么一折腾,又查不出原委,加上路途中大夫和医药都跟不上,指不定就……”说到此处,他的眼里迸出凌厉的杀气!   慕容沅琢磨半晌,抬头道:“总得知道对方是从哪儿下毒的,才能查证啊。”   睿王也是点头,“嗯,不然一头雾水什么都查不出来。”   “我们搜过了,但是什么都搜不出来!!”端木雍容的目光十分刺人,带着恼怒,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若是叫我知道下毒的人,绝不轻饶!”又喃喃自语,“不知道大皇子得罪了什么人……”   “的确是得罪了人。”宇文极从里面扶墙出来,方才慕容沅替他按了穴位,燃了安神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得外面说话,方才挣扎着下了床。   慕容沅当即斥道:“你逞什么能?!”上前扶他坐下,仍是喝斥,“不是叫你好好躺着吗?半点话都不听!”话这么说,还是给他拿了一个垫子,塞在后腰,“坐着,少动,不然一棍子打晕你。”   端木雍容微微侧目,----看来大皇子在燕国的这几年,和小公主相处的十分好,竟然亲密到了这种地步?若是大皇子能和燕国联姻,不……,燕国皇帝肯定舍不得让小公主远嫁,更不用说,非端木姓在东羌还不能做皇后,----让沁水公主为妃,绝无可能!   宇文极享受着慕容沅的服侍,心里发甜,“我没事,就是有几句话要说。”看了睿王一眼,“前几天我在泛秀宫说了一些无礼的话,惹得睿王生气……”   睿王摆了摆手,“罢了,我也是一时气极没控制好情绪,失手打了你,还望别放在心上才是。”怜爱的看向妹妹,再看向宇文极,“听说你也有一个妹妹,想来能理解做哥哥的心情。”   “不,我不是在怪你。”宇文极摇头,指了指自己左眼还未完全散去的淤青,“那天回来以后,服侍我的春雨说盯着眼圈儿,让人瞧了不好。特别是我马上就要走了,到时候两国肯定一番交接,给外人瞧见,更是要传出燕国和东羌不和的流言,所以……,她拿了一盒子药膏来,说是可以化瘀消肿。”   屋子里一瞬静默,片刻后,慕容沅先开口道:“你是说?那药膏有毒?!”当即喝斥宫人,“快去把春雨拿来!”   结果找了半圈儿都不见人,却等来一个噩耗,“春雨失足落水死了。”   “那药膏呢?”慕容沅急躁道:“把药膏拿来我瞧瞧!”   然而药膏也找不到了,人证和物证全部消失,只剩下一个不解的谜团儿。   众人脸上都有丧气恼怒之色,端木雍容更甚,----东羌国的大皇子,在燕国无缘无故被人下毒,结果却什么都查不到!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当即朝宇文极问道:“大皇子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以前,或者最近……”   “以前……”宇文极想了想,祁明夷和莫赤衣都不在皇宫里了,“没有。”但是却突然想到另外一个人,“最近嘛,倒是有一个。”他嘴角微翘,“就在前几天,我一时失言骂了姬大人一句,‘好狗不挡道’。”   “姬……,暮年?”端木雍容曾经在燕国待了一年,对他有些印象。   “你说姬暮年对你下毒?”慕容沅脸上有点难以置信,但是……,心里却开始动摇了,毕竟姬暮年比普通太医还要精通医术,想要做点手脚实在是太容易了。再联系端木雍容的一番分析,姬暮年将药膏给了春雨,结果春雨却没控制好分量,让宇文极反应太过强烈发觉了,春雨……,便畏罪自尽。   ----不,这样也太武断了。   “倒是有点可能。”睿王微微皱眉,又摇头,“但……,暮年应该不是那种小人。”    ☆、60蹊跷(下)     睿王不说那句话还好,一说,宇文极听了反倒更加恼怒,冷哼道:“你们都是被他虚伪的外表骗了!表面正人君子,实则……”看向慕容沅,“你可不能被他迷惑。”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燕国,姬暮年却可以整天围着她转,就是压不住的担忧和不甘,“他就是那种看起来笑眯眯,实际上满肚子……”   “大皇子!”端木雍容打断了他,“有事说事,不必这样带有私人情绪。”   宇文极这才发觉自己过于激动,只是……,一想到她可能嫁给别人,情绪便有些不能控制。好在骨子里原本还算冷静,强迫自己平缓下来,接着说道:“总之那天是我一时激愤、口不择言,得罪了他。”   “但这也不能说明,就一定是姬暮年下的毒啊。”慕容沅辩解了一句,顾不上宇文极脸色难看,吩咐人,“去查查,前几天什么人来找过春雨?特别是拿东西来的。”   春雨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女,谁会特别留意她?况且又是几天前的事了,加上春雨的死讯才传开,谁都不愿意沾惹上是非,问了一圈儿,敬思殿的宫人一个个摇头,都说不曾见过有人找过春雨,生怕被牵连了。   还是最后慎刑司的人来了,挨个上了点手段,才从和春雨同住的秋云嘴里,挖出一点有用信息,她忍痛颤声道:“小合子……,小合子前几天来过。”   “小合子?”慕容沅一抬手,“去查。”   查出来的结果更是对姬暮年不利,小合子和春雨一向交好,差不多就是対食菜户的那种地步,平日里两人相处跟小夫妻似的。小合子前几天的确来找过春雨,还给了东西,虽然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但多半就是那药膏了。   因为……,小合子是在太医院供职的。   要说这可是一条重要线索,但不幸的是,等慎刑司的人去小合子屋里拿人时,他已经服毒自尽了。而毒药……,正是断骨草粉末,和添加到宇文极用的药膏里面的毒一模一样,基本上可以确认是小合子下的毒。至于春雨,----从她蹊跷落水来看,多半是并不知情,而是受了小合子的挑唆,才给宇文极用了药膏。   总之,线索虽然十分明朗,但是却查到这儿就断了。   小合子在太医院供职,负责抓药,要弄点药什么的十分容易,关键是他没有对宇文极作案的动机,不知道背后黑手又是何人?一切继续变做谜团儿。   只是隐隐的,姬暮年的嫌疑越发大了,毕竟他除了是太常寺的少卿,还兼职了半个太医,特别是这几天给小公主的平安脉,时常出入太医院的。   “好了,这事还有待查证。”慕容沅催着宇文极回去躺着,安慰他,“看来你回去的日子要延后了,好在也不差这几天,你好生调养着。母妃那边还在生你的气,可能往后几天,我也不一定能够过来看你。”语气一顿,“嗯,你走的那天我一定会送你的。”   对于宇文极来说,确认了自己性命无碍,毒可以解,自然就不用再放在心上,反倒心心念念牵挂一件事,“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嫁给姬暮年。”他说这话,语气霸道又不讲道理,甚至带了一点点孩子气的耍赖。   慕容沅又气又笑,“你管得到挺宽。”   宇文极听她没有直接答应,原本躺下,急得又半支撑了起来,“不是我故意中伤他,今儿中毒的事且不说,他本身就是居心不良,想娶你,无非就是要为靖惠太子拉一个臂膀,再不然……,就是看上你的美貌了。”   “呵。”慕容沅被他逗乐了,“你觉得我美吗?”   宇文极凝目看向她,那张莲瓣一样娇小莹润的脸庞,自己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眉蹙春山、眼含秋水,像是美珠美玉一般完美无瑕。当然是美的,很美……,只不过从前天天在一起,并没有特别留意过,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恋恋不舍。   “嗐。”慕容沅有点不好意思了,伸手捂了他的眼睛,“你还真看着没完啊?”不自然的站了起来,“我回去了,你好好歇着……”   下一瞬,宇文极在她的掌心里面轻轻吻了一下。   “…………”慕容沅怔了怔,继而羞恼道:“你这混小子,敢对我毛手毛脚的!”旋即抽出手来,故作凶巴巴的样子威胁他,“当心我打得你下不了床!”   宇文极只是看着她笑,目光炽热,“打吧,我也认了。”   慕容沅顿时被他肉麻的汗毛炸起,想要在那俊美的脸上狠狠拧一把,又觉得那样有点打情骂俏,于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给我老实点儿!”   宇文极看着那窈窕的身影翩然离去,看着那晃动不已的珠帘,脸上、唇角,还残留着少女素手的柔软馨香,像是春风化雨,又像是甘露润入心田,叫自己心甘情愿沉溺其中的香甜,余味久久不散……   慕容沅已经出了敬思殿的内殿,在门口松了一口气,----自己居然没有发觉,宇文极这小子已经不是小子,都长成发春的翩翩美少年了。以后要和他保持距离,不对,他马上就要回东羌去了,不用保持,万水千山的也看不见。   想到此,心底居然涌起一阵淡淡的分别伤感。   “公主殿下。”端木雍容走了过来,问道:“睿王殿下已经先回去了,需要在下送公主殿下回泛秀宫吗?”就算小公主不能联姻嫁去东羌,但也是燕国举重若轻的人物,因为……,她是武帝的宝贝女儿,睿王的心肝妹妹,更别说还有三千宠爱在一身的亲娘玉贵妃,而且听说,靖惠太子对她也很不错。   ----能够集百般宠爱在一身沁水公主,交好总是没错的。   “不用了。”慕容沅本能的觉得对方十分危险,带着叫人不舒服的压迫感,不过想到宇文极,还是认真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些年,阿兰若在燕国受的教育和皇子们是一样的,除了脾气有些坏,别的应该不比东羌的其他皇子们差。你们既然花了三座城池换他回去,就希望能够好好对他,如有需要……”斟酌着,做了一个承诺,“能够帮忙的,我都会尽力帮忙。”   端木雍容眼睛一亮,宛若刀锋出鞘,居然破天荒的绽出一缕淡淡笑容,照得那双深邃的眼睛更加光彩夺人,“公主殿下放心,大皇子永远都是东羌嫡出的大皇子。”他将左手放在心口,行了东羌大礼,“能得公主殿下如此允诺,不胜荣幸。”   “我不会食言的。”慕容沅正色回了一句,下了台阶。   端木雍容在背后一直凝望着她,那清丽绝伦的少女,似乎……,怎么说呢,既表现除了对大皇子的关心,又没有娇怯怯的儿女情长。反倒以自身优势来做承诺,为大皇子谋求保障,看来两人关系的确非同一般。   也好,就算联姻不成,大皇子有这么一位天之骄女做朋友,一样不错。   只是好奇,这位占尽了世间一切优势的沁水公主,美貌、高贵、地位不凡,将来会是谁有那么幸运,娶得如此珍宝一般的小娇妻呢。   *******   慕容沅上了凤辇一路往泛秀宫走,心里还在惦记着宇文极中毒的事,明明他马上就要走了,谁会在这个时候害他呢?是不想让他走?还是……?但若是宇文极留下来,对燕国的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莫非……,是东羌国那边的奸细所为?不想让宇文极回国做储君,所以就想在燕国结束了他的性命!但是春雨和小合子,前者是自己多年前给宇文极挑的丫头,后者既然在太医院供职,自然也是千挑万选的老实人才对。   若是早早就被人收买,那不可能,毕竟早几年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宇文极还会再回东羌;若是临时被收买的,分析起来也很牵强。首先东羌奸细就算混在使团里面,也不能随便出入燕国皇宫,再者侥幸混进来了,总不能直接找到春雨和小合子,给点金子就让他们办事吧。   这么想着,又不像是东羌那边的人所为了。   “公主殿下。”一位年轻男子站立在内宫大门前面,穿得十分素净,月白袍子,石蓝色锦葵纹襕边,白玉腰带,简简单单的白色和蓝色搭配,衬得他纤尘不染,就连微笑也是赶紧宛若清澈小溪。   ----说曹操,曹操就到。   慕容沅抬手让人停下车辇,看向长袍风流的“曹操”,了然问道:“你听说宇文极中毒的事了?”轻轻一叹,“现在人已经没事了,不用着急。”   姬暮年上前一步,“可否单独与公主殿下说几句。”   “散开。”慕容沅轻轻一挥手,宫人们迅速的以她为圆心扩散开来,保持了能够看见主子,但是听不到对话的距离。   姬暮年神态还算平静从容,眼睛却亮亮的,“听说东羌大皇子中了毒,而且是在药膏里面被人放了断骨草粉末。”他笑了笑,“偏生不巧,前几天下官和大皇子有了几句口角,而且最近下官又时常出入太医院,想来多半是要叫人误会的。”   慕容沅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姬暮年摇了摇头,“下官说什么都是一样,只想知道,公主殿下你信什么。”话虽如此说,但还是补了一句,“不过下官心中坦荡,不惧审问。”   “又没有直接证据指向是你下手,不会审问的。”   “公主不信?”姬暮年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上前了一步,“仰或是……”竟然脱口将那个秘密说了出来,“公主还在记恨下官的母亲,记恨下官,所以先存了陈见,总觉得下官心思卑鄙。”   慕容沅缓缓抬起明眸,看向他,震惊之色难以掩饰!   姬暮年刚说完就发觉自己太冲动了,可是小公主的反应,却让他心头一喜,她这个样子分明就是记得前世,----有惊讶,无惊吓,只有一种被揭破的吃惊意外。   “你很聪明。”慕容沅可是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动怒,“这种时候,还不忘拿话来诈别人的心思。”知道自己已经否认不了了,冷笑道,“呵……,真不愧是太子哥哥身边的幕僚。”   姬暮年听她误会了,解释道:“公主殿下,不是那样……”   有宫人神色匆匆往泛秀宫跑来,在公主銮驾前不远处跪下,“启禀公主殿下,奴才有急事回姬大人。”   “哦?”慕容沅正在气头上,恼道:“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也听听!”   姬暮年暗叹今儿事有不巧,不说清楚,越发叫小公主误会了,但是此刻也只能暂时压下,唤了那人,“过来说吧。”   “雍州大将军抗旨不遵,已然……,反了。”   “什么?!”慕容沅大惊失色,忍不住看了姬暮年一眼,见他亦是变色,想必心中着急的很,再顾不得和他生气,催促道:“你上来,我们一起去金銮殿见父皇。”   一起么?姬暮年目光一亮,“好。”或许……,情况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起码她还是不排斥自己的,否则就不会在生气之后,还肯邀自己同乘一车了。   特别是,此刻自己还有对宇文极下毒的嫌疑。    ☆、61离别(一)     与宇文极和慕容沅的亲密不同,姬暮年虽然常在后宫行走,但是和她同乘一车,今儿还是头一遭呢。但他不是皇子身份,按规矩不能和公主齐头并坐,只能侧坐在前面的小杌子上,然他神态从容、淡定大方,仍旧一派淡雅高华的世家公子风采。   慕容沅正面中央而坐,正好可以看见一张线条优美的侧脸。   像是感应到了脸上的目光,姬暮年侧首看过来,“公主殿下,可是有话要说?”他从来都是如此冷静,哪怕此刻还背着毒害宇文极的嫌疑,也未见一丝慌乱。   慕容沅明眸似水,问道:“你可曾对宇文极下毒?”   姬暮年摇头,“自是没有。”他解释,“不过是一句口角之争,我……,活了两辈子的人,难道还要跟一个小孩子怄气不成?再说他马上就要回东羌去了,说得难听一点……”嘴角微弯,“此一去,还不知道有多少凶险等着他,是死是活都难讲,我便是小心眼一些,也犯不着多一举。”   “那会是谁?”   姬暮年追问道:“公主信我?”   “首先,你说的有道理。”慕容沅神色未变,淡淡道:“再者我想过了,你的心思和医术还不至于这么差劲。”   “呵。”姬暮年笑了,“那就只当是公主在夸奖我吧。”   “我不明白。”慕容沅说出了心中的疑惑,“那人要是东羌奸细,且不说混进燕国后宫行事不容易,便是成了,也应该直接毒死宇文极才对,何必闹出如此儿戏?可如果不是东羌的人,是燕国的……,哪有会是谁呢?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姬暮年挺喜欢这样坦言对话,微笑道:“下官一时也想不明白,公主别急,只要宇文极没事,这件疑案稍后再查也不晚。”继而眉头微皱,“倒是雍州那边,这才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正如他所料,武帝对雍州大将军傅如晦逆反一事,雷霆震怒不已,气得在金銮殿里砸了好几样东西。他的年纪越发老了,脾气也越发大了,臣子们但凡有一点违逆,都会惹得他龙颜大怒,更不用说傅如晦居然还敢谋反!   “狼子野心!”武帝怒声骂道:“早些年怎么没有看出来,早看出来,朕早就亲手拧下了他的脑袋!”又想起已经死去的傅婕妤,怒道:“傅如晦谋反,将其姐婕妤傅氏贬为庶人,从皇室玉牒里面除名!坟墓移出嫔妃陵!”   小宫人唯唯诺诺的应了,下去吩咐。   慕容沅上前劝了一句,“父皇息怒。”好说歹说,把武帝扶回了龙椅里面坐下,又给他上了茶,劝道:“一样米养百样人,臣子们里面难免有些奸臣、佞臣,是他们自己天性恶劣,父皇何必为这些坏种子生气?气坏了,也不值当。”   靖惠太子、睿王、代王,以及诸如姬暮年之类的臣子们,也是一起劝解。   要说沁水公主在这种场合不太合适,但是皇帝盛怒之下,谁的话也不听,谁开口就砸谁,只有心肝宝贝小女儿的话,还能听进去几分,眼下好歹安静下来,叫臣子们不用在提心吊胆的,也就没人去追究沁水公主的不合时宜了。   “即刻发兵平乱!”武帝断然道。   这个当然是必须的,不听话的臣子自然是要被斩草除根,但是……,何人领军成了一个问题。要说雍州大将军傅如晦,可是追溯到燕朝开国之初,当年傅如晦才得二十多岁,战场杀敌、浴血奋勇,立下赫赫战功,皇帝曾经御封他为“常胜将军”。孝平王的一身功夫和战术,就是由舅舅亲自传授,只可惜……,之后却死于流矢。   燕国到如今已经立朝二十余年,一直歌舞升平、海晏河清,纵有战事,亦不过像是孝平王诛流寇等小战事,和开国大将谋反叛逆的动乱,不可同日而语。   “父皇。”靖惠太子突然开口,他道:“儿臣愿意替父皇领军出征!”   一语出,惊得朝堂四座一片哗然。   “不必。”武帝并不同意,“朕知道你的心意便是。”这个儿子身份矜贵不说,又哪里是能征善战的料子?在群臣面前表一表决心还行,真要出征,那是断断不行的!   然而今天靖惠太子却很固执,坚持道:“儿臣自知不是沙场杀敌的料子,但是儿臣身为储君替君父出征,可以鼓舞士气,至于作战……,父皇另外安排几员大将,儿臣不会胡乱干涉的。”他拱手行礼,“请父皇让儿臣出去历练一番!”   武帝皱眉道:“不行。”   “父皇……”靖惠太子还要再说,却被打断。   “太子哥哥。”慕容沅脆生生喊了一句,然后道:“有道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太子哥哥乃是一国储君,焉能以身犯险?太子哥哥若是身在前线,众将领要杀敌不说,还要护卫太子哥哥的安危,反倒愈发忙乱不堪。”   “是啊,是啊,三公主言之有理。”各种劝说之词不绝于耳,纷纷附议。   自从在祁家别院发生那件事以后,靖惠太子就是羞惭万分,不敢面对妹妹,原本有千万句雄心壮志要说,可是一对上妹妹的眼睛,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但又不甘心继续碌碌无为,咬了咬牙,“不!孤坐镇中军大帐,不会给前方将士惹麻烦的……”   “太子哥哥。”慕容沅禾眉微蹙,“我知道你是想替父皇分忧,但是分忧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去前线打仗。你坐镇京中,替父皇处理各种朝政疑难,也一样是替父皇分忧,且无安全之危,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区区一个傅如晦,不过我大燕国一介奴才护院狗而已,随便找个人处置便是,何须劳动太子殿下亲征?弄出太大阵仗,反倒叫那些乱臣贼子得了意,小人猖狂!!”   “小阿沅说得对。”武帝接话道:“朝中又不是没有人了,派谁去都一样,用不着让一国储君去征战!他傅如晦算是什么东西,朕还不放在眼里!”   靖惠太子欲言又止,刚要说,慕容沅已经走到他身边,挥开周围臣子,低声道:“太子哥哥不要一意孤行!”有心杀敌当然是好事,但也要看看实力好吧,他这一去,不是帮忙而是添乱的,“父皇不会答应的,你再坚持,我就让人把母后叫来了。”   “我……”靖惠太子从小就怕父亲,烦母亲絮叨,而对妹妹……,则是不想惹她上火动气,加之先前有愧,于是只能偃旗息鼓了。   “父皇。”睿王恰到好处的站了出来,上前禀道:“既然有太子殿下坐镇京畿,那么不如让儿臣出去见识一下。”他道:“对付傅如晦这种家奴,无须太子殿下亲自出手,但是让儿臣替父皇打打狗,还是不错的,就只当是练一练手罢了。”   朝堂顿时安静下来,人人都知睿王文武双全,不输当年孝平王,别看他话说得十分谦卑,什么太子坐镇京畿,又什么自己练练手。其实说白了,除了身份没有太子尊贵,不那么让人担心意外,本身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去杀敌只会叫人担心,睿王去嘛,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多半还能替皇室长一长脸呢。   别说大臣们,就连武帝都有些犹豫了,看着那个最最出挑的“儿子”,的确是让自己放心的,不像太子,做什么都叫自己担心不已。   睿王又道:“儿臣没有太子殿下坐镇京畿的本事,不能替父皇分忧,但是能去外面历练历练,将来……”拉了妹妹到身边,“将来若是有人欺负阿沅,做哥哥的也能挺身而出保护妹妹,再说近一点儿,将来替妹妹挑一个好驸马也能试试手啊。”   他言谈轻松风趣,却把意思说的很明白了。   将来太子登基,睿王最多就是一介亲王,要保护母亲和妹妹,有一点战功在身当然会更好,而不是那种荣养的富贵王爷,游手好闲、没有本事,在人前说不上话。至于太子嘛,这江山社稷早晚都是他的,有没有功劳,也没有多大区别。   这话戳到了武帝的心窝子,他一直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百年之后,玉氏母子几个的安置问题。别看皇后现在老老实实、客客气气的,那是有自己震着,将来自己化为云烟尘土了,皇后成了太后,想要搓扁揉圆谁还不是信手拈来?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睿王有一定保护母亲和妹妹的实力,然后再早一点封国,连带玉贵妃都一起去做封国太后。如此隔得远远儿的,皇后眼不见心不烦,且想要伸手太远也难,加上京中还有一个偏心妹妹的新帝,差不多就能相安无事了。   武帝没有犹豫太久,便道:“好,就让睿王领兵出征。”   睿王眸光一亮,神色却不露任何骄狂,躬身道:“儿臣领命,一定不负父皇期望。”   事情转变的实在太快,慕容沅有点回不过神来,抬头看向哥哥,“哥哥……”想要说点什么,却被制止,一直到朝堂上面议论散开,离了金銮殿,才忍不住又问:“哥哥怎么突然想着要出征了?!”   睿王低头看向妹妹,坚毅道:“阿沅,哥哥说了会一直保护你的。”    ☆、62离别(二)     “保护我?那也……”慕容沅一直盯着哥哥看,渐渐有所领悟。虽说将来做皇帝的是靖惠太子,但是做太后的却是郗皇后,自己和隆庆公主结怨,郗皇后和母妃也是不对付,眼下的和平都是因为父皇还在。如果父皇不在了,还真的很难说郗皇后会怎样,哥哥有点军功在身,才能震慑一下那些有心人啊。   于是问道:“哥哥是想立下战功?以后就不会让人欺负我和母妃,对吗?”   “对呀。”睿王摸着妹妹绸缎般柔滑的发丝,指尖轻轻划过,心思如烟似雾早就飘向了远方,----妹妹的话没错,但自己想要的,却不只是那一点点微末军功。   太子懦弱,只知道吟诗作对、赏花遛鸟,而自己样样都比他强,样样都比他好,只因为他占了一个嫡出血脉,就压的自己永世不得翻身。无论自己怎么努力,怎么拼搏,都是争不过他的,只能作为他的陪衬而存在。   既然这一切不是自己的错,那么……,就改正过来吧。   “你要去北征傅如晦!!”玉贵妃闻言花容失色,当即否决,“不行!太子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就不值钱了?你也是……”顿了顿,“你也身份高贵,又是母妃和阿沅唯一的依靠,一样不能以身犯险!”   睿王仿佛没有听到母亲的停顿,从容回道:“母妃的担心儿子知道,但是母妃想过没有,儿子若是一直这般碌碌无为,将来父皇百年之后,太后是谁?母妃二十年宠冠后宫,那一位就真的没有半分意见?便是她真的贤惠宽仁,可是……,还有妹妹和隆庆的那一档子破事,那一位就真的不记恨咱们?”   “这……”玉贵妃一时无言。   睿王从小就是早慧的那种孩子,且十分硬气,当年他五、六岁的时候,就能为掉泪的母亲递帕子了。在他的人生里面,从来都是自己保护母亲和妹妹,而没有依靠父母庇佑这一说,因而不见丝毫怯懦,只是条条有理继续说道:“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儿子必须在此刻立下战功,继而名正言顺向父皇请封,待我成为藩国之王,将来父皇百年之后,母妃和妹妹便能一同去藩国安享余生。”   玉贵妃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不,不能拿你的安危去换我们的平安。”   “母妃!你说错了。”睿王虽然是中原人,不像端木雍容那样魁梧高大,但是身材颀长,又长得俊美不凡,自有一段难以描述的人物风流。他的相貌遗传母亲,然身为男子,更多了几分英姿出尘之气,剑眉一挑,“儿子要换的不只是母妃和妹妹的平安,还有自己的!母妃且想一想,若是皇后打算对付我们,第一个下手的会是谁?只要先除掉了儿子,母妃和妹妹还被随便她拿捏。”   “可是……”玉贵妃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劝阻儿子,本来他就十分有主意,自己这个做母亲根本无法辖制,只是着急道:“你要是有个闪失……”   “不会有的。”睿王断然道:“儿子坐镇中军大营,绝对不会冲动的跑到前线去以身杀敌,那种不知所谓的英勇,哼……”他冷笑,“我可不是孝平王!!”   当年孝平王死于流矢,固然是别人暗算的结果,但又何尝不是他以身犯险的错?试想他若是一直呆在中军大帐,谁敢随便乱射箭?他若是不去前线亲自杀敌,混在大军里面,敌我难分,又怎么会中了小人奸计?   哼,皇子想要立功,能干一点的指挥大军,庸碌一点的,只要跟着走一趟做做样子就够了。孝平王身为金枝玉叶的皇子,只顾贪恋军功,对自身安危居然不多加留心,死了也是一个糊涂鬼!   当然了,中军大帐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但如果说中军大帐有百分之一的危险,那么前线就有百分之九十九!有人故意透露自己的身份,说不定,就是要引得自己慌乱之中出错,这一次北征,安全问题是最最要紧的!   睿王前前后后的想得十分仔细,但是这样还不够,还要回去找谋士商议,因而朝母亲拱手道:“母妃,儿子心意已决!请母妃祝儿子此次功成名就!”   慕容沅也是叹气,眼见哥哥决心已经下定,再说丧气的话也不合适,况且皇帝爹把圣旨都下了,若反悔,岂不是让哥哥成为天下大笑柄?而且说不来为什么,大概哥哥从来都不是那种冲动的人,且本身十分能干,心底对他还是颇为放心的。   因为帮腔道:“母妃放心,哥哥不是那种莽撞冲动的人。”   睿王又道:“父皇圣旨已下,儿子还有许多杂事要找人商议准备,不便久留,先回府斟酌去了。”欠了欠身,“母妃安歇。”   “承煜!”玉贵妃一把抓住了他,明眸莹润,“那你答应母妃,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以身犯险,不管情势如何,一定要活着回来!”   睿王正色应道:“是,儿子答应母妃。”   “承煜……”玉贵妃一语未必,冷不丁的,慕容沅斜里一剑朝睿王刺了过去,不由惊吓道:“阿沅,你疯了?!”   睿王动作更快,吃惊之中已经用手指夹住妹妹的剑锋,他皱眉,“阿沅……?”   慕容沅并没有继续用劲,而是认真道:“哥哥执意要去北征,我和母妃都会在宫中天天为哥哥焚香祈祷,但是哥哥还要记住一点……”她道:“身在险境,就算是身边最亲信的人,也不能尽信,随时都要做好被刺一剑的准备。”   睿王明亮的凤目里面绽出惊讶,渐渐化作笑意,“原来如此。”他赞许的看着清丽绝伦的妹妹,看着那双水洗宝石一般的明眸,“阿沅……,多谢你的金玉良言,哥哥一定会牢记于心。”   慕容沅抽回了剑,微笑鼓励。   玉贵妃也收拾好了情绪,既然儿子要走,已然不能改变,那么自己就不能再哭哭啼啼的给他添晦气。她缓缓站起身来,清声道:“好儿郎,一生志在四方、征战沙场,我为有这样一个儿子而骄傲!愿我儿,此行一战踏平北疆!”   ******   睿王出了宫,却没有先回府去找幕僚谋士,而是来到一处看守严密的牢房,找到狱卒吩咐道:“传祁明夷。”   “是。”狱卒领命而去。   片刻后,牢房幽暗斑驳的光影之中,走出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身上还算干净,但是走路一瘸一拐的,----毕竟二十大板已经伤筋动骨,不是几天功夫养得好的。   “可以走路了?”睿王问道。   祁明夷面色憔悴,因为久居黑暗,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嗯。”他应了,适应了一会儿才能看清对方,疑惑道:“睿王殿下。”   睿王没有功夫跟他啰嗦,简短道:“本王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要问的,但是事情已经过去,再问也没有用,还是闭嘴识相一些。”看着他,“除了你,其余人等已经全部处死!”   “全部……,处死?!”祁明夷身体一晃,往后退了两步,扶住桌子方才勉强站定身形,哪怕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亲口听说……,胸口还是被重重的打击了一下!痛的不能再痛,半晌才喘气过来,抬头不解问道,“那为何……,还要留下我?”   “因为阿沅替你求情。”睿王看着他,将当时情况略作改变,缓缓道:“父皇和母妃都是震怒非常,恨不得将你凌迟处死。可是我那个傻妹妹,却说你心地善良,都是被人逼迫所为,哭着闹着……,非要留你一条性命。”   “阿沅……”祁明夷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哭道:“我、我不配……”   “你是不配!”睿王冷笑,“但是我劝你一句,莫要辜负了我妹妹的心意,要是想不开就这么死了,让她白白挨了父皇和母妃的责骂,还被禁足,哼……”他道:“别以为一死百了,你若糟蹋了阿沅的心意,我就让人将你们母子的坟刨开来鞭尸!”   原本还想找祁明夷问一问当年事,但是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不知情的,倒是浪费自己一番心思。不过人既然已经救下来了,总不能白救,用得好了,也能成为手中的一颗有用棋子!   祁明夷面无血色的呆了一会儿,问道:“那要我如何做?”   ******   “公主殿下。”乐莺进来回话,“莫赤衣在宫门外大吵大闹,非要见你。”   “他又发什么疯?”慕容沅正烦着,宇文极中毒的事没解决,姬暮年顶着嫌疑,哥哥又要北征走了,挥手道:“不见。”   哪知道莫赤衣闹个没完,不到片刻功夫,宫门上的人已经来传了三次,说是莫公子不见到公主殿下,就不肯走。莫家是功勋世族,莫赤衣祖父是皇帝御封的定国公,宫人们畏惧莫家的权势,不敢直接把他打晕拖走,十分为难。   惹得慕容沅恼了,“叫他滚进来!”转身就去屋里找自己的马鞭,等莫赤衣一到,就劈头盖脸朝他抽去,抽得他双脚乱跳。   “哎哎哎……”莫赤衣又躲又闪,围着一棵花树绕起了圈圈儿,嘴里陪笑,“我是有急事才找你的。”一面躲,一面飞快解释,“听说睿王要去北面征战,哎哟……,还把明夷给带上了,哎哟!我、我……,我也要去!”   “你也要去?”慕容沅停了下来。   “是呀。”莫赤衣一身暗红色的疏影梅花长袍,头戴金冠,腰束玉带,要是恭恭敬敬的站着,倒也是一派世家公子的风采。可是下一瞬,他嬉皮笑脸一笑,顿时把形象破坏得干干净净,“好公主,你让睿王殿下把我也捎上吧。”   慕容沅抽也抽累了,扔了马鞭,扭了脸,坐在石凳上面懒得理会他。   莫赤衣见自己没有了危险,赶忙绕了过来,笑嘻嘻蹲在她的面前,作揖道:“好公主,睿王殿下最疼你了,你一说,他肯定会答应的。”又挺了挺腰身,“你看我身板儿长得多结实,难道不比明夷强得多?”他并不知道祁母的那一档子事,还在撒娇,“你可不能只偏心明夷,就不管我了呀。”    ☆、63离别(三)     “什么乱七八糟的?!”慕容沅照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他不说还好,一说又想起还有祁明夷这件烦心事,不知道哥哥是何用意,居然要带着祁明夷一起北征。在外人看起来,这是因为祁明夷做过皇子公主伴读,沾了光,但实际上却不是啊。   莫赤衣蹲在她身边扯衣角,狗腿道:“帮帮我吧,不会让你白帮忙的。”笑嘻嘻央求个没完,忽地一拍,乌黑的眼睛明亮起来,“对了,等我杀了敌人,给你做一个头盖骨的半月玲珑杯!还有、还有啊,再用敌人牙齿给你串一串项链,在上面刻字。”   乐莺在旁边搓了搓胳膊,瑟瑟道:“莫公子你快别说了,好、好渗人。”   “你不懂。”莫赤衣挥了挥手,又仰了头去看慕容沅,“怎么样?好玩吧。”抓耳挠腮的想好处,想要说动她,“嗯……,还有,还有……”   “行了!”慕容沅没好气的打断他,什么头盖骨?什么牙齿?这熊孩子脑回路不大正常吧?这个样子,将来娶个媳妇还不得被他吓死啊。好气又好笑,话锋一转,“我让你去,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才行。”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哥哥最近行为古怪,别人或许不觉得,但是自己和他相处的时候,却能感觉到有一点微妙变化。   “什么事?”莫赤衣高兴地跳了起来,“别说一件事,十件、百件我也答应你。”   “就一件。”慕容沅招了招手,让他蹲下来,然后揪住他的耳朵,轻声道:“你去了以后,要把每天看到的、听到的,全都写信送回来给我。”   “就这么一点小事啊。”莫赤衣浑不在意。   “你听清楚了。”慕容沅一字一顿,“是你每天看到的、听到的,不管是鸡毛蒜皮,还是大事,全部都要给我写清楚了。”不能直接让莫赤衣去监视哥哥,那样说不过去,而且很容易被哥哥发现,再说自己也不是怀疑哥哥,只是隐隐不安,怕他中了什么奸计做了糊涂事。   毕竟之前审问赵如嫣的时候,父皇和母妃都神神秘秘的,里面一定有玄机!而哥哥带上祁明夷,当真就只是为了自己的缘故,给他一条生路吗?但愿是吧。   ******   武帝的性子是凌厉风行性子,调兵遣将,运转辎重粮草,只给下面十天的时间,十天准备完毕,便让人净水泼街、黄土撒地,亲自为北征大军送行。   慕容沅去为哥哥送行,莫赤衣不知道躲在那个旮旯,祁明夷也没有露面,毕竟像他们这种新兵,排不上名号,举行仪式的时候是没资格出席的。也好,省得见了祁明夷不知如面对,彼此尴尬难堪。   倒是哥哥,身穿一副雪白铮亮的银色盔甲,头戴流云纹战盔,他原本就长得眉目俊美、容光照人,一身战场装束更是衬得他英姿出尘。阳光明媚如金,细细洒落,在那一身银色盔甲镀上淡淡金芒,天潢贵胄之气,骄阳少年之光,叫人看了情不自禁的心魂惧摄!   慕容沅抬头仰望,自己这个做妹妹的也觉得与荣戚焉。   靖惠太子奉武帝之命,上前为三军祭酒,看着丰神隽朗的睿王,再配着他身后的旌旄飘扬、紫辔雕鞍,兄弟宛若天姿神人一般。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承煜,孤真是羡慕你。”有如此出色的兄弟对比,也难怪父皇看不上懦弱的自己了。   睿王长眉舒展如剑,笑容恭敬,“太子殿下,你是储君,我是臣,臣必定不会辜负太子殿下的夸赞,为燕国效力,为父皇和太子殿下效力。”姿态谦卑,但却仍旧掩不住他的朗朗光辉,“敬请太子殿下放心。”   靖惠太子摇了摇头,“你不必自谦,孤……,说的是真心话。”   睿王却觉得对方心事重重,怕他多想,索性给他找点事做,“此次北征快则三、五月,慢则一年半载,这期间还望太子殿下多多照顾泛秀宫,若是阿沅淘气闯了祸,也全仰仗太子殿下倾力周旋。”   靖惠太子直了直身体,承诺道:“那是自然。”   睿王不再多说,低声道:“时辰到了。”   靖惠太子收起心绪,上前按照礼仪上前先祭拜天地,再拜诸神,然后祭酒为三军宣读誓词,最后完成仪式跪在皇帝面前,“请父皇一声令下,北征开拔!”   “嗡……”号角之声渐次响起,将肃穆的气氛渐渐推向了□。   武帝一身明黄色龙袍举杯向天,然后泼洒于地,气势威严的看着三军将士,口中高声道:“你们都是大燕朝的精锐之师,此次北征剿灭逆贼,必当凯旋而归!”   “必胜!必胜!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一声令下,睿王便协同两位北征大将一起高呼,然后百官高呼,再接着便是三军将士一起高呼,山呼海啸、地动山摇,直直震人心肺!   慕容沅感受着那气吞山河的巨大声响,心血随之沸腾,在一片喧哗声中,看到哥哥朝自己投来的清亮目光,像是一柄利剑,穿云破雾抵达自己的面前,然后围绕在自己的身边,久久不停,让自己觉得无比的安宁放心。   “阿沅……”人群中,已经听不清睿王的声音,只能看到口形,和那压过明媚阳光的璀璨笑容,“放心啊。”他将手贴在胸口,比划着,和妹妹告别,然后转身勒马,像剑锋一样的冲在最前面,领着三军将士宛若潮水一般渐渐离去。   慕容沅轻声喃喃,“哥哥……,等你回来。”   ******   “公主殿下还不走吗?”姬暮年上前问道。   树荫下,慕容沅一袭天水碧的双层宫衫,层层叠叠,内里深一些,外面淡一些,看起来有一种氤氲雾气的迷离。而树荫缝隙中透下来的阳光,就好像金叶子似的,一片片落在她的身上,映得那白皙的脸庞莹润如玉。   她依旧侧脸看着前方,声音清幽,“有一点点不习惯。”   姬暮年可不会如此多愁善感,心里想的是,睿王此次北征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凯旋而归的,那么……,睿王的份量就更重了。而凭自己的直觉,睿王似乎并不希望自己成为沁水驸马,那么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月,把婚事敲定才是上策啊。   可是小公主从前还对自己害羞来着,现在长大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对自己似乎不太感兴趣的样子。而这件事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得过她这一关,否则就算太后、皇后下旨,她也是不会嫁的。   上次送花就是一个试探,可惜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还得慢慢儿的来。   想到此,唇角缓缓勾了起来,“公主殿下牵挂兄长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眼下日头正盛,又是快到晌午,还是先回宫避一避吧。不然晒坏了,倒让皇上和贵妃娘娘担心,睿王殿下在外,也会不放心的。”   “我没事。”慕容沅缓缓回眸,眸光里倒映着一碧如洗的湛蓝天空,微风轻轻掠过她的发丝,落在脸旁,她抬手将碎发掠在了耳后。亭亭玉立的豆蔻年华少女,便是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也带着温柔如水的妩媚,让人怦然心动。   姬暮年忽然发觉,自己停留在小公主脸上的时间过多,静了静心绪,“走吧,下官先送公主殿下回泛秀宫。”   “不着急。”慕容沅上了车辇,“阿兰若明天就要走了,我先去看看他。”   “下官也去。”姬暮年抬手止住宫人,自己也上了车,还是坐在旁边小杌子上,微笑解释,“不管如何,下官都应该过去解释几句。一时半会儿查不出下毒之人,东羌大皇子又不能久留,总不能让他带着疑惑而去,心里面存一个疙瘩。”   慕容沅最近遇到的事很多,心情烦乱,倒也没有多想,“嗯,也好。”   姬暮年淡淡一笑,宛若云天雾气之中的一抹霞光。   宇文极的性子……,过于霸道、独占,当然也是小公主宠得他,让他没有丝毫寄人篱下的觉悟,加上他情窦初开,对于靠近小公主的人都很容易炸毛。等下他盛气凌人不讲道理,自己一退再退,小公主心里的天平自然会倾斜的。   一点点努力,慢慢来,至少还有好几个月时间呢。   然而情况比姬暮年预计的还要好,因为他们刚到敬思殿前面,就见一个纤细的人影先进去了。慕容沅瞧了瞧,蹙眉道:“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是周小姐吧。”   “嗯,好像就是宛宛。”慕容沅缓缓下了车,跟着进去。心下奇怪……,周宛宛不是在原端木皇后死的那年,就放弃宇文极了吗?难道说,她现在发觉宇文极又要被接回去,有了做东羌储君的可能,又心动了?姑娘,你不是这么反反复复吧。   刚到台阶上,里面争执的声音就飘了出来。   “带你走?”宇文极清冽不耐的口气,“凭什么?”   周宛宛声音细细的,“我知道,前几年我冷落了你,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她委委屈屈道:“我的爹娘死得早,无依无靠,一切都仰仗外祖母照料,她时常教导我,女儿家要自重自爱,不能随便和男子单独相处。我……,我虽有心,却也不敢违逆外祖母的教导,可是眼下你要走了。”语调转为羞涩,“少不得……,豁出脸面来找你一回。”   慕容沅听得哑然失笑,----明明是她之前太过势利,嫌弃宇文极落魄,怎么这会儿说起来,倒成了她知书达理的无奈了。照这么说,自己成天和宇文极腻歪在一起,岂非大失规矩,没有半分姑娘家的矜持?真是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里面宇文极不耐烦道:“我管你怎么想呢?我走我的,与你无关!”   “你……”大约是被直接拒绝太难看,周宛宛有了一丝恼怒,“我知道你们羌国的祖制风俗,皇后只能姓端木,我也不会为难于你,只求一个妃位,好歹……,好歹我的外祖母是燕国皇后。”顿了顿,“再说将来,我的舅舅还是燕国皇帝呢。”   宇文极没有吭声儿。   慕容沅可以想象他的样子,早就一个白眼,把头扭到另外一边去了。   周宛宛却不甘心,又道:“你若是想着我那小姨,那是不可能的!别说东羌国和燕国千里迢迢,单说你们家的皇后只能姓端木,不能异姓,这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你且仔细想一想,我们燕国的公主能去做妃嫔吗?别的公主或许可以,我那小姨,可是独一无二的沁水公主,皇上断然不会答应了!”   “那也不与你相干。”宇文极语气十分不耐烦,“我再说一遍,请周小姐不要想得如此遥远,我娶谁,姓什么。”他一字一顿,“全—都—不—与—你—相—干!”   “你别不识好歹!”   宇文极一声冷笑,“你别不知廉耻!”   “宇文极,你这个混蛋!”周宛宛气得尖叫,“砰”的一声,推了门冲出来,抬头看见慕容沅和姬暮年,原本十分尴尬的,继而停下,悠悠道:“原来是公主殿下和姬大人一起过来了。”她口齿清晰,将“一起”二字咬得很重。    ☆、64离别(四)     “阿沅?!”宇文极闻声出来,看了慕容沅一眼,继而上上下下的打量姬暮年,没好气的冷声道:“你过来做什么?”   “是呀。”周宛宛意味深长,看向二人,“姬大人你跟着公主殿下过来做什么?”   慕容沅很不喜欢她这说话口气,皱眉道:“我们过来看望阿兰若的,你的话说完没有?说完了就先走吧。”   周宛宛一脸委屈之色,细声道:“我也是来看望东羌大皇子的,你们能来,我就不能来吗?怎么才说一句话就要我走。”   宇文极烦躁起来,偏偏周宛宛说的话让她听见了,而且她还是和姬暮年一起来的,到等自己走后,姬暮年必定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真是一想一个疙瘩,只把火都发在了周宛宛身上,喝斥道:“你走不走?脸皮怎么这么厚?我不欢迎你来看!”   “你?!”周宛宛气得柳眉倒竖,一张清秀的小脸也变了形,“走就走!”不好直接对吵,看了看姬暮年,再想起宇文极之前中毒的事。忽地计上心来,冷笑道:“东羌大皇子这般不客气的性子,也难怪有人看不过,要下毒,可见碍人眼了。”一甩袖子,翩翩然的下台阶去了。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姬暮年微微一笑,“周小姐的嘴角越发伶俐了。”她求爱不成不痛快,就顺手把别人也给拉下水,不过……,拉得好,继而朝宇文极道:“东羌大皇子殿下,听说前些日子你中了毒,隐隐有些流言,说是和姬某有一点瓜葛。今儿姬某和公主殿下一起过来,就是想跟大皇子解释一下,姬某断乎没有做过投毒之事,还望不要误会。”   一起,一起!又是一起!宇文极冷冷的看着他,再想起当年,因为见了他,小公主就把自己的手甩开一事,越看姬暮年越是烦人!   姬暮年又道:“大皇子马上就要回到东羌,千山万水的,带着疙瘩回去可不好,还是把误会解释清楚了,清清爽爽的回去,姬某也能放心一些。”转头看向慕容沅,“公主殿下不是也相信,下官是无辜的吗?还请为下官解释几句,想必东羌大皇子听了,也就不再疑心了。”   “阿沅!”宇文极喊了一声,恼怒道:“不许替他说好话!”   姬暮年不等慕容沅开口,抢先退让道:“看来东羌大皇子对在下误会颇深,既如此……”十分谦让大度的样子,“公主殿下,那下官就先行告辞了。还请公主殿下多多解释几句,莫要让大皇子带着不痛快离开燕国。”   ----不管小公主等下说什么,宇文极都听不进去了。   慕容沅见气氛十分不好,又想着宇文极马上要走了,不想跟他怄气,于是朝姬暮年点了点头,应允道:“行,你先回吧。”   正如姬暮年所料,这样平常的话落在宇文极的眼里,也成了小公主的维护,越发不痛快,“还不快滚?往后不许再到敬思殿来!”   “阿兰若!”慕容沅也生气了,“怎么说话呢?”   姬暮年见效果已经达成,欠身告退,再最后补了一句,“一切有劳公主殿下了。”抬头看向宇文极,朝他微微一笑。   宇文极气得肝疼,“小人得志!”   “你跟我进来!”慕容沅扯着他进了屋,关门骂道:“你看看自己的爆炭脾气,一点就炸!你这个样子,回到东羌以后怎么办?!”这么些年,已经不知不觉把他当做弟弟来养,懊恼叹气,“早知道,就该把你身上的刺儿都拔光。”   宇文极抿着嘴不言语。   自己心里清楚,刚才的确是太过冲动,可是……,一看到姬暮年跟她在一起,还一副得意的嘴脸,就是控制不住!再想到自己马上就离开她了,就要走了,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情绪愈发不能自抑。   那种失控的感觉并不好受,有心无力。   “对不起,阿沅。”宇文极气头过去,只剩下深深的无奈,艰难的开口,“我……,我只是很着急,不知道该要怎么办好了。只恨自己没有实力说话,任人摆弄,连自身都是难保,别的……,还能再多说什么呢?”他忍了忍离别的伤感,“我……,不会再这样冲动了。”   “切。”慕容沅白了他一眼,“知道收敛性子就好,我就怕你呀,到时候回了东羌还是这副脾气,吃了亏都不知道。”一想就发愁,“你那么多兄弟,这些年又没有长在你父皇跟前,感情淡薄,回去以后只怕……”   ----只怕日子不好过。   一时间,两个人都静默没有说话。   ******   东羌大皇子回国的那一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慕容沅当然是要去亲自送行的,还带了四个蒙面侍卫,指与宇文极,“让他们跟着你一起去东羌。”然后下令道:“子晨、子午、子暮、子夜,以后你们就是东羌大皇子的贴身暗卫,须得忠心于他,听命于他,不惜一切代价好好保护他。”   “我会功夫。”宇文极别扭着,目光却尽是依依不舍。   慕容沅不理他,继续朝那四个侍卫说道:“你们是父皇为我训练的死士,必须忠于主子的命令,我的话,你们都记下了没有?”   “都记下了。”四人齐声应道。   慕容沅目光清亮,好似秋日晚霞之中最灿烂的金光,声音纤细却笃定,“你们都记住了,只要保护好了东羌大皇子,那么……,有我沁水公主在一日,就会尽全力为你们达成一切可能之事!”   这个承诺不可谓不大,四个蒙面暗卫都是齐齐一惊,互相对视了一阵,继而再次应道:“是,一定不负公主殿下之命。”   这一次,声音可比刚才有力坚定的多了。   “阿沅……”宇文极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有点说不出话。   慕容沅盯着他,认真问道:“我昨儿说的话,可都记住了?”见他点头,却还是不放心,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走,上马车,我有话单独跟你说。”   端木雍容在下面静静看着,目光深邃。   “阿沅,多谢你。”车里面,宇文极的目光晦涩不明,闪烁了一会儿,情不自禁的抓住那双柔荑,“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再来燕国,……看你。”那骄傲的少年,竟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和不安,乌黑眸子深处,隐隐藏着一丝惧怕之色。   慕容沅想要斥一句,“现在知道怕了?”又不忍心,毕竟除了自己,宇文极已经没有别的人选,可以随意流露情绪了。   八年相处之情,小时候几乎同吃同睡、朝夕以对,他性子又拧,偏偏还要回到狼窝火坑一般的东羌,前路晦暗不明。   ----离别关头,自己还怎么忍心苛责?   “阿沅,阿沅……”宇文极轻轻念着她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给予他无限的勇气一样,好去面对凶险莫测东羌皇室,面对他的故土和亲人们。   慕容沅担心的看着他,仔细想想,其实不过是才十五岁的少年,放现代社会,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高中生。失去母亲,父亲又不重视他,东羌皇室竞争激烈,孤身一人有些惧怕也是难免。   这些年来,都是自己在一直护着他。   此刻……,就好像要把自己亲手养大的雏鸟,给扔到暴风雨里面去,哪里还顾得上他的坏脾气?哪里能够不担心?原本只是想说几句鼓励的话心中一动,抽手将古玉给摘了下来,挂在他的脖子上,“这是前朝留下来的古玉,保佑过我的母妃,我的哥哥,还有我。”认真道:“你戴着这个,一定能保护你平平安安的。”   “不。”宇文极只是一瞬间的情绪失控,已经整理好了,他拒绝,“我不能要。”塞了回去,“我记得,这是一块很重要的前朝古玉,很有灵性的。你说过,当初睿王给你的时候,玉贵妃还不大高兴呢。”   他又别扭上来,“我是男人,哪能反倒让一个小姑娘来保护。”   “男人?把胡子长全了再说吧!”慕容沅在他头上敲了一个爆栗子,强迫塞回去,“拿好!下次来燕国见我的时候,要是没有保管好,看我怎么收拾你?!”动作灵巧跳下了车,找到端木雍容说道:“大将军,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   端木雍容眉头一挑,继而欠身,“公主殿下一诺千金,必不敢忘。”   宇文极探出头来,“什么话?”   慕容沅瞪了他一眼,“少问!不与你相干。”   “阿沅。”宇文极从车上追了下来,摘了腰间的弯刀,轻轻放到她的手里,“这个你留着做个纪念。”却并没有提起东羌国的风俗,反正……,自己回去以后也是傀儡,这辈子注定娶不到心爱的姑娘了。   端木雍容皱眉,“大皇子……”   “你不必多说!”宇文极一声喝斥,转身上了马车,动作和眼神都十分利落,像是对燕国再无半分留恋,大声道:“启程!”   慕容沅抚摸着刀鞘上面的粒粒珠玉,轻轻的,缓缓的,感受着离别的忧伤,抬起头来看向他,“阿兰若……”她目光温柔宛若蛛丝一般,语气轻柔好似羽毛,“往后别再这么坏脾气了,……保重呀。”   “好。”宇文极回头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有点不敢再看下去。   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每每回想起这一幕,回想起她那怜惜的温柔目光,都会让心中充满一点点光亮,让自己觉得温暖。而这份温暖,伴随他度过了无数个黑暗夜晚,在最绝望的时候,因为这一点微光而强撑了下去。   慕容沅静静站在原地凝望着,看着东羌使团的依仗队伍渐渐远去,出了皇宫,直到小的再也看不见,直到“轰”的一声,高大的朱漆金钉宫门缓缓关闭,还是没舍得收回视线,而眼里的酸涩之意止都止不住。   阿兰若,你要好好活着,我们一定还要再见面,一定啊。   “公主殿下。”不等慕容沅的情绪完全释放,便有宫人匆匆过来,白嬷嬷过去问了几句,上来回道:“才得的消息,姬大人在宫外遇刺了。”   ☆、65炎光之心   姬家,内院已经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姬夫人闻讯赶来,心慌意乱的要去看儿子伤口,嘴里不停念佛,“皇天菩萨保佑,亏得只是伤在手上……”然而拉开袖子的下一瞬,就忍不住尖叫,“伤口怎么会是这种颜色?难道……,有毒?!”   一抬头,这才发觉儿子脸色惨白发青。   “没事。”姬暮年嘴唇发白,勉力绽出一个平和的微笑,“儿子是大夫,刚一受伤就发觉有毒了,眼下已经清洗伤口,服了药,余毒慢慢排清就是,性命没有大碍。”   姬夫人可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心疼万分,恼怒万分,狠狠骂道:“是谁?如此歹毒要害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好了,母亲。”姬暮年余毒未清,说起话仍旧有些吃力,但还是制止道:“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这件事很是蹊跷,还是等伯父回来再说。”   “暮年,别再招惹沁水公主了,好吗?”姬夫人突然道。   “母亲为何这样说?”   姬夫人脸上不无忧伤,侧首道:“我知道,你为了帮太子殿下多拉一点助力,所以才会放弃琳琅,转而追求沁水公主。”认真问道:“可是……,值得吗?暮年,太子殿下咱们姬家会全力支持,但却没有必要搭上你的终生幸福啊。”   姬暮年明白母亲的意思,忍了忍伤口的疼痛,淡淡道:“母亲你想多了。”   “我没有,我不是瞎子!”姬夫人拔高了声调,“你父亲走了,我又只有你这么一个独苗苗,实在是……,不想让你再为这种肮脏的政治牺牲了。你自己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满肚子都是算计、阴谋,和见不得人的心思,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公子的风雅高洁?你……,已经变得不像是我的儿子!”   姬暮年闻言一怔,苍白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随之褪去。   他抬起手来,看着那宽大舒展的玉白色衣袖,修长的手指,----前世的时候,这双手只会描红绘画、烹茶弹琴,再不就是运针治病,所做之事不是风雅,就是一些济世救人的善举。那时候的自己,心情就好险高天白云一般,纤尘不染,连官场的人都会觉得腐朽禄蠹,远远的避之不及。   而今生,自己一头扎进了那乌黑的深潭之中。   不停的为靖惠太子出谋划策,暗地运作,甚至不惜在自己的婚姻上有了算计,刻意的去接近她,龌龊卑劣的算计她的心。此番模样,不正是前世自己深深唾弃的,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小人吗?原来……,自己已经成了这样。   可是前世的悲剧仍旧历历在目,自己和母亲无奈被赐死,整个姬家和太子党都受到牵连,被朝中各色人等攻击,----虽说自己早死不知道后面的结局,但是想来,终究逃脱不过一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而今生事情变化很大,堂妹姬月华不再是太子侧妃,而是太子妃,姬家已经成了首当其冲的太子党,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既然如此,那自己还有什么选择?前世的纠葛怨恨可以不计较,……皇帝办事不厚道,可是自己母亲也有错,恩恩怨怨再去清算已经没有必要,但是悲剧绝不能再次重演!   他缓缓的放下自己的手,已经占了污秽,这一生都是注定洗不干净了。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身在仕途,谁有会是清白的,既然选定了要走这么一条道路,那就只能一心一意,坚定的走下去,而不是反反复复跌落深渊!   “暮年,暮年……?”姬夫人见儿子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担心唤道。   “我没事。”姬暮年深吸了一口气,肺里还有中毒残留的一丝丝刺痛,忍了忍,一抬头便看见了伯父和堂妹,微笑道:“都来了。”继而看向母亲,“我没事的,母亲你先回去歇着,我有话要跟伯父他们说。”   “若是暮年有事,我是不会饶了你们的!”姬夫人劝不动儿子,将怒气都撒在了大伯和侄女身上。在她看来,若非侄女嫁给了靖惠太子,姬家变成太子党,儿子又何须如此拼命?而儿子连自己的幸福都不顾,弃琳琅,执意要娶沁水公主,多半都是出自大伯的授意,才会如此执迷不悟。   姬师堂是正二品的中书令大人,被弟妹又瞪又训的,好不尴尬,旁边的姬月华虽然是太子妃身份,可是在姬家,也不好对自己婶娘摆谱。更何况眼下堂兄受伤中毒,婶娘气恼也是人之常情,因而陪笑道:“二婶放心,四哥一定不会有事……”   还没说完,姬夫人已经狠狠甩开帘子去了。   姬暮年起身歉意道:“方才我和母亲顶了几句嘴,她正在气头上,还望伯父和太子妃不要见怪。”到底气力不济,复又躺了回去,“不好意思。”   姬月华忙道:“你中了毒,只管好生躺着就是。”接着问出疑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说先是遇刺,结果刺客的剑上面有毒?”   “是。”姬暮年将情形简单的说了一遍。   当时自己从皇宫回来的路上,半路突然蹿出来一个黑衣杀手,几下交接,虽然对方的功夫十分了得,但是自己本身也会剑术,加上下人们的防护,一时难解难分!谁知道那刺客居然不要命似的,拼着他被刺中,也要直奔自己而来!拼死一击,终于划伤了自己的左手,然后便仓皇逃窜了。   “这么说,居然没有抓住刺客?!”姬月华惊道。   “眼下可不是追究刺客的时候。”姬暮年叹了口气,看了看伯父和堂妹,“因为那刺客还遗落下了一样东西。”微微苦笑,“刺客的剑鞘掉在了地上,而上面……,有一处隐秘的东羌纹饰。”   “你是说。”姬师堂眉头紧皱,“这桩意外是东羌……”顿了顿,没有直接说宇文极的名号,“是东羌的人所为?”   姬月华插嘴道:“不是说,前些天东羌大皇子和四哥拌了嘴,后来他便中了毒,宫里又死了两个奴才,一个东羌大皇子身边的宫女,一个是太医院的小太监,这件事隐隐约约的,传出来的流言对四哥很不利。”   “呵。”姬暮年勾起嘴角一笑,“你们能想到的,别人也一样能想到。”   “别人?”姬月华问道:“是指沁水公主吗?”   姬暮年看向堂妹,“你觉得,我中毒这件事,小公主会怎么想呢?”不待堂妹回答,继续说道:“如果说小公主不相信我会对宇文极下毒,是出于理智,那么……,出于她和宇文极多年的深厚交情,也断然不会相信,宇文极会在这种时候,用这样漏洞百出的手段,来刺杀于我!”   姬月华面色微惊,缓缓转头看向了自己父亲。   姬师堂接话道:“暮年你的意思,小公主不但不会相信是宇文极派的刺客,反而还会以为是你自编自演的一出戏,用意污蔑宇文极?!”神色微敛,“那……,只要咱们把东羌那一节压下去,不就行了。”   “迟了。”姬暮年轻轻摇头,“当时那刺客逃逸的时候,正好赶上京兆尹府衙的人过来巡逻,虽然没有抓住刺客,但却看到了那柄刻有东羌纹饰的刀鞘。”他勾起嘴角,“只怕此刻,消息已经传到宫中去了。”   “这……”姬月华花容失色,眉目间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意思是,你受了伤、中了毒,不但不能让沁水公主同情,反倒成了阴险毒辣之人?”   姬暮年自嘲一笑,“谁让伤在左手?谁让我是大夫,轻轻松松就捡回一条命呢。”   “宇文极心思也未免太过毒辣!”姬师堂目光阴冷,带着化不开的浓浓郁气,“临走了,眼看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还要摆这么一道!”   “是啊。”姬暮年摇了摇头,“他的性子虽然冲动,但东羌来人,说不定要高人谋士替他打算,所以兵行险招来这么一出。”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继而一闪,“不过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哪里不对劲?”   姬暮年分析道:“要说宇文极从小就在燕国长大,如今的端木皇后也不是他亲娘,像端木雍容这些人,跟他并不亲近,应该不会陪着他如此胡闹才对。毕竟不管我是受了伤,被小公主误会,甚至命里不济就这么死了,对东羌都谈不上任何好处。”   “可是……”姬月华不解,“如果不是东羌的人在算计,那又会是谁?”   “是呀,哪有会是谁?”姬暮年一时间也想不出来,是谁……,对自己和宇文极、小公主的关系如此了解?算计人心如此精确?!若说只是想要自己的命,犯不着留下什么东羌纹饰,看起来……,倒更像是想让自己被小公主厌恶。   是东羌的谋士吗?还是宇文极?还是别人?看来得好好想一想了。   *******   正如姬暮年所猜想的那样,遇刺一事,慕容沅当然不相信是宇文极的手段!试想只要不是蠢人,哪有行刺别人还留马脚的?可若是姬暮年自编自演的一出戏,那也……,也太卑劣了一些。   可是还顾不上找姬暮年对质生气,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皇上驾到!”   武帝独自走了进来,撵了宫人,脸色很有几分不好看,沉声问道:“你把晨午暮夜四个死士都送给了宇文极?!”   “是。”慕容沅见父亲不高兴,微微垂眸。   武帝不悦道:“阿沅呀,你知道死士是怎么来的吗?你知道,培养一个死士需要多大的人力和物力?”他叹气,“晨午暮夜四个死士,一个或许不够难得,单是他们四人多年配合磨练,已经达到四人一心的境界!如同一人有八只手,根本不是寻常四个高手能够比拟的!”   “这四个人,是父皇让人千挑万选给你准备的,为的就是,将来你嫁人分府出去以后,身边有一块安全的盾牌。”皱眉问道:“怎么能随随便便送人呢?”   慕容沅当然知道死士难得,但却低了头,解释道:“我知道的,这都是父皇爱护我的一片心意,但是阿兰若回东羌很危险,身边多几个人保护也是好的。而我……,整天在宫里待着,前呼后拥的……”   “他危险?”武帝不悦打断,“难道你的命就不如宇文极的矜贵?!”   “对不起,父皇。”慕容沅赶紧上前赔不是,老实认错,“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了父皇的心意,以后再也不敢了。”   “阿沅,你呀……”武帝头疼的看着女儿,可是打又舍不得打,骂有舍不得骂,况且她认了错,只能叹气,“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   慕容沅松了一口气,“是,我不敢了。”   但是……,事情还没有完。   用午膳的时候,玉贵妃不经意的瞥了女儿一眼,发觉她脖子少了点什么,起初还没有留意,待到喝汤喝到一半,忽地抬头问道:“阿沅,你的那块古玉呢?”   慕容沅摸了摸胸口,小声道:“我把古玉送给阿兰若了。”   话音未落,玉贵妃已经是勃然色变,“叮”的一声,将汤勺扔回了镶金边的碗盏里,直直看着女儿,“你再说一遍?”   在慕容沅看来,辟邪这种东西不过是古代人迷信,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但玉佩是哥哥给的,送人的确有一点欠妥。但当时见宇文极一脸惶恐,想着给他戴在身上,做个念想,再者说上一番吉利的话,他也能安心一些。   而此刻,母亲的脸色明显不太寻常。   不由勾起当初哥哥给自己古玉,母亲不太愿意的记忆,有些不安,“我……,我想着让阿兰若……,让他带着辟邪。”   “你……”玉贵妃豁然站了起来,指着女儿,“给我跪下!”用一种几近冷冰冰的声音,喝斥道:“其余的人,都出去!”   一瞬间,宫人们退得干干净净。   慕容沅还在翅中没有回神,却瞧见皇帝爹朝自己递了一个颜色,分明示意不要继续触怒母亲,顾不上细想为什么,赶紧低头跪了下去。   玉贵妃脸色难看,武帝竟然也沉默了一下,方才劝道:“无双……”   慕容沅情知自己惹事了,不敢抬头。   “你居然把炎光之心送出去了!”玉贵妃眼前一黑,扶着桌沿稳了一下,继而睁开一双水光明眸,里面尽是怒色,“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能让承煜把炎光之心给你拿着,你……”揉了揉胸口,像是气得噎住了。   武帝顾不上跪在地上的女儿,上前扶住玉贵妃,让她坐下,安慰道:“罢了,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你也不必当真。”虽然对女儿的莽撞也是震怒非常,但此刻断不能再火上浇油,只能拣轻了说,“有没有炎光之心,该什么,还是什么。”   玉贵妃冷笑道:“你是想说,我们玉家即便有炎光之心,还是灭了国,对吧?”   怎么上升到灭国的程度上了?慕容沅震惊不已,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些□,更没想到会惹得父母亲争执,可是想要开口,一时间却插不上嘴。   “无双。”武帝站在玉贵妃的身边,年近六十的皇帝,即便看起来精神矍铄、气色红润,但是保养的朝花玉露一般的玉贵妃相比,简直就是父女之别。此刻更因宠妃的针锋相对,而显出一丝颓老之气,他沉沉道:“江山易主、朝代更迭,在这世上永远都没有停过,无双……,一定要恨朕恨到死吗?”   玉贵妃冷若冰霜,清声道:“那要我怎样?因为你的宠爱,就对你感激涕零吗?还是在你面前献媚邀宠?又或者忘了玉家的人是怎么死的?”她轻轻一笑,倾国容颜宛若繁花一般绽开,“就算我玉无双贪慕荣华富贵,不知廉耻、不记血仇,但只怕梦里,那些冤魂也是不会放过我的。”   “无双……”武帝的脸色沉的不能再沉,质问道:“你还要朕怎样做?!”   慕容沅一看糟了,再让他们俩说下去,只会越说彼此越难看,赶忙“不识相”的跪了上去,嘴里道:“都是我的错!是我糊涂,不该把母妃给的东西送了人。”   武帝看着女儿那张小小莹玉的脸庞,到底消了消气,没有再和玉贵妃对嘴下去,而是岔开话题,“朕这就下旨,让人去把炎光之心给追回来。”   “不用了。”玉贵妃眸光复杂,轻轻的闭了一下眼睛,“炎光之心不能离开主人的血脉,它原是玉家之物,现在却落入异姓人的手中,要么碎裂,要么……”声音清浅,“就是炎光之心已经易主了。”   武帝脸色一僵,“这……”看了看小女儿,转而说道:“也罢,若是宇文极能以东羌大皇子的身份登基,看在阿沅照顾他多年的份上,也总该和燕国交好才对。”   “罢了。”玉贵妃心思剔透,情知皇帝这是在为女儿说好话,“你不用哄我。”转头看向诚惶诚恐的小女儿,“给我老老实实到小祠堂去跪着!跪够三天三夜,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来!”   慕容沅哪里还敢再多说一个字?什么炎光之心,又什么国脉气数的,就算不清楚前朝的典故,也知道自己把十分要紧的东西送走了。   不敢分辨,不敢多嘴,老老实实低头去了小祠堂。   武帝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后,方才回头,“是阿沅不知轻重,她也不是有心之失,你别恼了。”   据传炎光之心是玉中王,能够聚集天下所有的祥瑞,人的运道、福泽,甚至天地的一些灵气,得到它的人遇事总能逢凶化吉,而若是落在皇室子孙手中,它还能聚集真龙之气,助主人得到江山大业、万里山河,成为人中真龙!   不过像拥有炎光之心的玉氏家族,最后还是亡了国。也不知道是传说不够灵验,还是前朝的哀帝太过昏庸残暴,杀戮忠臣、听信奸佞,以至于炎光之心也护不了他,最终毁掉玉氏王朝。   “罢了。”玉贵妃不是一味纠缠不休的女子,没了就是没了,轻叹道:“或许你说得对,不管是江山社稷也好,人也好,都不是一块古玉护得了的。”她笑容嘲讽,“不然玉家怎么会亡了国呢。”   武帝静默无言,玉贵妃沉溺在亡国的往事之中,一室安静沉默。   而慕容沅则在小祠堂老老实实跪着,心中暗叹,要是早点知道这些就好了,随便送给别的什么,也不至于惹得母亲生那么大的气,还让父皇也跟着不痛快。但愿那块炎光之心没有碎吧?既然已经追不回来了,如果宇文极拿着真的有用,也比碎了好。   唉……,这回母亲的气可生大发了。   玉贵妃让小女儿跪三天三夜,白嬷嬷等人虽然着急,可是也不敢违抗,只能心急火燎的去搬救兵,----找到靖惠太子和睿王妃。可惜前者虽然比白嬷嬷他们还急,却根本帮不上忙,玉贵妃以太子成年为由,根本不允许靖惠太子踏入泛秀宫。   最后还是睿王妃姜胭脂豁了出去,跑去跟小姑子一起跪,然后晕倒,叫了太医过来诊脉,居然诊出一个喜脉来!姜胭脂母凭子贵,借着身孕,替自家孩子的小姑姑求了情,“大喜的日子,母妃就别再跟三公主生气了。”   玉贵妃对女儿是面冷心软,见她跪了一下午,又有儿媳妇和未来的小孙子求情,终于松了口,冷冷道:“那就改为禁足一百天!把《女诫》《女训》各抄一百遍!”   慕容沅先谢母亲,然后单独找到嫂嫂,感激道:“胭脂,这一次可多亏你救了我。”   姜胭脂气笑道:“你呀,下次可别再随便送东西了。”继而低声,“不过……,我也要多谢你。”脸色羞赧,“要不是你让我假装身子抱恙,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喜了。”   “唉,没累着你就好。”慕容沅揉着酸麻僵硬的双腿,前世嫂嫂这个时候就已经怀孕了,自己哪里敢让她一直跪着?可惜自己活得短,不知道她这一胎是男是女,但不管是小侄儿,还是小侄女,自己都是要多谢他OR她,今儿救了自己呀。   泛秀宫内,姑嫂和睦一派温馨的气氛。   而凤栖宫的一处别院内,气氛完全不同。周宛宛手里拿了一把小剪刀,在花盆里面东剪剪、西剪剪,完全不是在修花,而是辣手摧花,好好的盆景给她绞的不成样子,半晌玩累了,将剪刀重重往桌子上一拍,恨恨道:“凭什么?!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围着她转?!”   心腹宫女水仙上前服侍,小声劝道:“睿王妃是做嫂嫂的,自然要在婆婆跟前替小姑子说话,为人儿媳都是这样,小姐将来嫁了人就知道了。”   说到嫁人,周宛宛不由脸色更加难看,“宇文极!你最好早点死在东羌!!”   “其实……”水仙吞吞吐吐的,可是又怕这位主子再去做些惊世骇俗的事,只能硬着头皮劝她,“小姐毕竟是姑娘家,白辣辣的跑去跟男子说什么嫁人,总是不太好,别的不说,要是皇后娘娘知道……”   “你还敢让外祖母知道?”周宛宛旋即变了脸色,恐吓她道:“那天只有你跟在我身边,外祖母若是知道,那就一定是你说出去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66意外(上)   水仙被吓住了,连声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周宛宛见她一脸怯怯的样子,反倒泄了气,拉了拉她,“算了,我身边也就剩下一个你可靠点了。”自从父亲去世,母亲和堂叔偷*情造反死后,外祖母就不大管了,身边的下人但凡有门路的,都已经各奔前程去了。   只有水仙这个丫头还算忠心一些,跟了自己多年。   想到此处,周宛宛反倒浮起淡淡的心酸来,难受道:“我当然知道,女儿家自己去求人嫁娶不够矜持,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   外祖母只管自己一口饭吃,连面都不大愿意见,更不愿意带自己在公共场合露脸,每次都说是,“宛宛害羞,不想出来见人。”其实是怕别人见到自己,再想起母亲那档子破事儿吧?就连学堂也不大允许自己常去,时不时的,就让人替自己请假,不是头疼,就是身子抱恙,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拿乔呢。   可是自己无父无母,除了外祖母,还有谁可以依靠啊?再说她还是中宫皇后,自己又怎么得罪的起?除了老老实实、忍气吞声,再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眼看自己年纪一天天大了,婚事却还是没有着落。   外祖母根本就没有留意自己的婚事,大概回头看着差不多的,就会让自己随便嫁了吧?再不就是,把自己当做棋子送出去联姻?可是自己这样尴尬的身份,又有什么好姻缘等着自己?不得已,才厚起脸皮去求宇文极,希望他能带自己走。   可恨宇文极那个混蛋!早就被小姨迷住了心窍,根本看不上自己!想到此处,不由长长叹气,要是早知道宇文极能够回到东羌,自己也不至于冷落他多年,搞得如此被动没法子,好好的婚事就泡汤了。   再看看小姨沁水公主,不论是金银珠宝、还是奇珍异玩,还是俊秀少年郎,全天下最好的都会送到她的面前,由得她挑!自己连她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如,真是……,命都快要苦成黄连了。   慕容沅的命,的确是要比周宛宛好多了。   先是有嫂嫂来救场免了罚跪,后有皇帝爹每天过来安慰,见女儿老老实实在书案前面抄《女诫》《女训》,不由叹气,“你这些天老实一点儿,乖乖的待够一百天,等你母妃气消了,再说出去的事。”   禁足对于慕容沅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抄写东西也不难,倒是十分过意不去,“都是我当时太冲动,担心阿兰若就没细想,这么些年……”想说把他当做弟弟一样,还是止住了,父亲现在肯定不想听到宇文极,转而问道:“哥哥他们走到哪儿了?”   “嗯,让父皇算一算。”武帝到底还是溺爱女儿,再大的事,也没有打算深究。最好的死士被送走了,那就再挑几个次一等。本事不如上一批?那就多安排几个,总之一切还是以女儿为重,别的……,都是小事。   光阴寂寂,岁月无声,日子在父女俩的细语中悄悄溜走。   转眼一个月过去,北面传来了睿王的第一份捷报!   玉贵妃悬了几十个日日夜夜的心,总算稍平,看着女儿也有了一丝和颜悦色,但是仍然不许她出门,除了原先的责罚,还加了一份任务,给睿王抄保佑平安的佛经。慕容沅心下知道这责罚算是轻的,因而每天上午都给哥哥抄录佛经,然后供奉起来,下午再抄录《女诫》《女训》,一句多话都没有。   而在遥远的北方,睿王心事重重,根本没有闲暇时间思念母亲和妹妹,以及他还不知情的怀孕妻子。前几天刚刚攻打下益阳县,但是傅如晦坐镇雍州二十年,此刻又是固守,不是那么容易啃下来的,暂时形成了两相对峙的局面。   睿王行军打仗还是头一遭,以前都是纸上谈兵,好在他十分放得下架子,和两个随行的大将军混成一片。既不失皇子的矜贵之气,也不缺不耻下问之心,三个人的配合还算相得益彰,总之没有让傅如晦占到便宜。   而此刻,睿王回了自己的帐篷仍旧没有休息。   军务冗杂是一桩,新手须得花上多几倍的力气和精力,研究战略战术,以及兵马上的调度安排。还有那件事……,自己必须要弄清楚,仅仅凭别人的一封信,和几句听来的流言,那也太不慎重了。   “睿王殿下。”帐篷外来了人,门口站着一个带着黑色兜帽披风的少年,帐篷内烛光明亮,映照得他的脸庞格外白皙,甚至有些不健康。他待睿王示意之后进来,将一个盒子捧到桌上,低声道:“就在里面。”   睿王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宇寒凝,“没有错?”   “不敢,绝不会错。”   “辛苦你了。”睿王叫了心腹到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入,但却留下了那个少年在一旁观看,并不避讳。只见他轻轻抽出利剑,无声无息,然后撩起袖子,在手臂上刺了一个小小口子,一瞬间,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殿下……?”   睿王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多问,然而指向那个盒子,“打开。”   黑衣少年上前将盒子打开了,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掩不住的反胃之色,却又不自控的看了过去。盒子里,躺着一截白骨森森的死人残骨,“唔……”他的胃里再次翻涌起来,将头扭到一边。等他稳住情绪再次回头的时候,睿王已经将鲜血滴在了上面,“扑……”,那鲜血无声无息的溶了进去!   睿王的目光亮得吓人,闪烁不定,就连手都跟微微颤抖起来,将剑递给了过去,“你把手臂扎破,也滴一滴血,不要弄手指留下幌子给人看见。”   那少年看着十分淡薄清秀,但是却没有犹豫,依言如法炮制了一回,----奇怪的事发生了!他的血,不溶于死人骨。   “呵……”睿王忽地笑了,只是那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暖,冰冷异常,带着几分痛楚、几分挣扎,他深深的闭上了眼睛,轻声叹道:“竟然是真的,……是真的。”那个让自己喊了十九年父皇的人,竟然……,真的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灭族仇人!要自己如何自处?认贼作父,继续扮演父慈子孝,还是……?   ----他想不下去了。   “殿下。”清秀的少年满目疑惑,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属下只是奉命前去取这骨头,但却不知……,对方是什么人?”   睿王抬起头看向他,笑容诡异,“明夷,你想知道吗?”用绢帕将手臂上的血迹擦去,然后烧了绢帕,看了看那死人骨,再看了看那脸色惨白的少年,轻声道:“他是前大蜀王朝的驸马赵廷灿,……我的父亲,你的舅舅。”   祁明夷微微张嘴,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   北面的战事一直僵持着,双方都有胜负。朝廷大军虽然人多,但是架不住傅如晦是早有准备,甚至是多年前就在准备,兵精粮足,他又对下面县城控制颇深,今天丢了这个城,明天又再夺回来,如此反反复复已成家常便饭。如此三个月时光很快过去,雍州的战事,一直还是没有形势明朗,慕容沅的一百天禁足倒是放行了。   而她见到的第一个非泛秀宫人,竟是姬暮年。   “见过公主殿下。”今日他穿得十分素净,一袭几近白色的浅淡莲紫色长袍,腰束白玉带,此时正值盛夏,这身打扮带着消暑一般的幽幽凉气,让人瞧了神清气爽,“下官奉皇上之命而来,为公主殿下请平安脉。”   慕容沅说不出有哪一点怪异,但也没有拒绝。   姬暮年很快诊完了脉,回道:“公主殿□子安泰。”顿了顿,“之前下官在宫外曾经遇刺,偏生不巧,那逃脱的刺客剑鞘上面,又有东羌的纹饰。”   他不说,慕容沅倒是一下子没有想起这个茬儿,毕竟宇文极走了好几个月,自己也被禁足了这么长时间,此刻听他提起,不由皱眉,“你想说什么?”   姬暮年声音平缓,“下官想说,这件事其中有些蹊跷,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故意陷害东羌大皇子。”看着小公主微微惊讶的眼神,缓缓说道:“虽然下官和东羌大皇子有些龃龉,但是还谈不上有仇。退一万步说,就算东羌大皇子怀疑下官对他下毒,要报仇,也没有杀人还要带出幌子来的。”   听他这么说,慕容沅的脸色渐渐缓和下去,颔首道:“你能这么想最好了。”   姬暮年微笑道:“公主殿下没有误会就好。”   慕容沅蹙了蹙眉,疑惑道:“不过说起来,是谁这么坏呢?又害了你,又给阿兰若泼污水。”后之后觉的问道:“你伤得不重吧?现在还有没有事?”   姬暮年微微一笑,“下官已经好了,多谢公主殿下关怀。”不愿意谈话中止,看向案头上的一本医例,“公主殿下把太医院的案例都借出来了?”   “是呀,得看看实例才行。”慕容沅听他一问,倒是想起来,“对了。”拿起那本医例翻了翻,指道:“你瞧瞧,为何这个方子不让用川穹?川穹不是活血化瘀、行气止痛的吗?”   姬暮年接了医例看了看,先看病历,再看下附处方,仔细研究了一下,“公主殿下你看这个病例,病人是因为牙疼引起的红肿疼痛,接着过了几天,就变成头痛,这和平常的淤血聚集不同……”   慕容沅伸了脑袋过去,听他说,不停点头。   两个人你问我答、你辩我证,时间过得飞快,一上午很快过去,慕容沅还是觉得意犹未尽,笑道:“你比那些老太医说的清楚明白,我听了不糊涂,回头再有疑惑,还是叫人来请你问一问。”   姬暮年眸光一闪,淡笑道:“下官静候公主殿下旨意。”   如此一来,姬暮年便隔三差五的过来,以老师的身份为慕容沅讲解中医案例,两人渐渐走得很近。玉贵妃瞧在眼里自有一番思量,但却没有去问女儿,而是去找了皇帝问道:“姬暮年是不是在皇上这边打过招呼?”    ☆、67意外(中)     武帝倒是没有否认,颔首道:“是。”   玉贵妃在长榻上面坐了,淡声问道:“皇上的意思,是想把姬暮年尚给阿沅?”   “你不喜欢么?”武帝问道:“姬暮年出自琅琊姬氏,人物风流、性子沉稳,而且朕瞧着,阿沅对他还挺有好感的。再说朕也没有答应什么,只是给了姬暮年一个机会,让他可以接触到阿沅,至于阿沅要不要这个驸马,还得看她自己的心意。”   玉贵妃嘴角微翘,直言不讳问道:“皇上是想让承煜死心塌地效忠靖惠太子?还是怕将来……,我们母子几个没有新帝的照拂,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武帝眉头微皱,但是也没有拐弯抹角,“都有。”   玉贵妃掠了掠鬓角碎发,转过头,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悠悠道:“宇文极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待阿沅尚有几分真心,否则就不会直巴巴的不会拐弯儿了。而姬暮年,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起来风雅高洁,实则满肚子的权利算计,他想娶阿沅……”话未说完,但是意思不言而喻。   武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抬头道:“无双,朕明白你的意思。”   男人看到问题,和女人的心思又有不同。   “姬暮年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男人么,谁不喜欢功成名就、大权在握?若是没有一点上进心,那还叫男人吗?争名逐利原是男人一生的事业,姬暮年想要巩固姬家的势力,巩固太子的势力,也是在情理之中。”   “正是因为姬暮年对阿沅有所求,才会一生一世供奉着她,而不会轻慢,只要他本人是个出色的人物,又有何不可?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脚踏实地捆绑的利益关系,反而要更牢固一些。”   “况且阿沅是皇室公主,朕在一日,就看护她一日,朕不在了,还有太子和承煜照拂妹妹,谁又敢对她不敬?你就别再担心了。”   玉贵妃也是皇室公主出身,权贵联姻的道理当然明白,但却悠悠一笑,“本朝驸马不任官职,姬暮年可愿意接受这项条件?哼,只怕是……,到时候想让阿沅求情吧。他倒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不过嘛,也要看阿沅有没有看上他了。”   只要他有那个本事把女儿哄得开心了,自己就成全他,驸马么,原本就是该围在公主身前的裙下之臣!若不好了,杀了再另外换一个更好的便是。   ******   姬暮年打了一个喷嚏,歉意道:“下官失仪了。”   慕容沅从骨子里就和母亲不一样,没有那种从婴儿时代就养尊处优,天生金枝玉叶的矜贵和骄傲,不以为意道:“没事,谁还不打个喷嚏呢。”放下手中的医例,“咱们总是这样纸上谈兵,还是不行,得找些实例试一试才有效。”   因而抓了生病的宫人们做病人,自己上阵诊脉,开药方,抓药,不惜纡尊降贵的当起了太医。倒是吓得一干宫人们,战战兢兢,还要吃了以后,没有出现什么上吐下泻的症状,日子或长或短,终归都还是慢慢好了。   慕容沅喜不自禁,整天都叫人禀报谁头疼脑热,还抓来给自己一试。   那些宫人们便开始有心了,没病的也喊着头疼,没病的晚上淋点冷水也要弄个感冒出来,然后一吃了公主的药,个个如得仙丹一般两三天就好了。   “最近怎地这么多人生病?”慕容沅纳罕道。   姬暮年看着她,那清亮的眸子浮起淡淡迷惑,不由失笑,“许是公主殿下开的药特别好吃,人人都想尝一下吧。”   慕容沅见他笑容意味深长,略想了想,转瞬明白过来,不由恼道:“原来都是在哄我不成?!”   姬暮年觉得她学医十分认真,治病也认真,一片赤子之心十分可爱,安抚道:“公主殿下不必灰心,你开的药方下官都看过,虽然有些生涩,但都是按照药理来的,并无不妥。只是奴才们稍微夸张了一些。”又道:“只要能治够好病,就是好大夫。”   “害我还以为自己成神医了呢。”慕容沅自嘲了一句,消了消气,“罢了,其实不能全都怪他们,本来我就不该如此大张旗鼓,惹得他们阿谀奉承、献媚邀宠,弄得后宫乌烟瘴气的,以后不给他们看病就是了。”   姬暮年凝视着她,这一世……,小公主的性子似乎变了很多。这样风光霁月、心思坦荡的小公主,又不失怜悯慈心,反倒衬得自己的心思有些说不过去。罢了,等她下嫁与自己,自己就好好的待她,也不算辜负她了。   而母亲,应该会喜欢这一世的小公主的。   至于前世的那些对对错错,既然是前世的事,还是忘了吧?人总之执着于仇恨,便会被仇恨蒙蔽双眼!自己今生要做的事,是娶公主,辅佐太子,让姬家上上下下都一直平安,只要能做到这些就很好了。   不过事情一般都是想得好,实际却有偏差。正在姬暮年对美好未来规划之际,便有宫人回道:“公主殿下,上官美人过来请安。”   “嗯?”慕容沅微微讶异,“上官美人?”   在一系列的蝴蝶效应之后,上官美人和范贵人都还活着,上官太后虽然病得下不了床,但也还有气儿。以至于每次想到她们,都觉得怪怪的,所以平时很少接触,今儿倒是颇为意外,想不出上官美人找自己能有什么事,但还是道:“让进来吧。”   “下官告退。”姬暮年起身从侧门退了出去。   片刻后,门外进来一个海棠花衫的宫妃,上前请安,“见过公主殿下。”行了礼,又陪笑请示了一句,“妾身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公主殿下说。”   “嗯?”慕容沅挥了挥手,让服侍小宫女们都退了下去,算是给个面子,但还是留了白嬷嬷和乐莺在屋内,淡淡道:“说吧。”她能有什么要紧事?倒是稀罕。   上官美人上前了一步,“公主殿下,还是离姬大人远一些的好。”   “哦?”慕容沅抬头看她,“为何?”   “公主殿下。”上官美人生了一张漂亮的鹅蛋脸儿,眼睛大大的,微笑的时候,脸颊还有一对可爱的漩涡,她低声道:“听说……,姬大人有一个叫做谢琳琅的表妹,两人年纪般配,谢家和姬家早就有意联姻,之前碍于姬大人为父守孝,所以一直迟迟没有定下。”话锋一转,“不过现在姬大人已经出孝期了。”   怎么突然冒出一个表妹来了?慕容沅微微一怔。   上官美人还在说道:“妾身也是为了公主殿下的名誉着想,若是走得太近,被人传出什么误会的话,可就不太好了。”   慕容沅心情有一点点复杂。   说不好,对姬暮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是自己前世的丈夫,在自己没有小产之前,还是挺喜欢他的,可是现在重活一世了,中间又隔了姬夫人下堕胎药的事,真的能揭开芥蒂,再续前缘吗?恐怕自己做不到。   对了,姬暮年最近似乎有点过于热络,这是……,打算重新娶自己为妻的意思?像宇文极说得那样,为了给靖惠太子拉拢势力,所以要娶自己?毕竟以姬暮年的性子,加上上辈子的纠葛,可没法相信他是爱上了自己。   况且,只要一想到姬夫人自己就头痛,再加上那些往事,和姬家联姻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太复杂太累了。   既然是上辈已经结束了的缘分,就彻底额结束吧。   回头找个机会跟姬暮年表明态度,再跟皇帝打个招呼,各自过各自的人生吧!他娶他那如花似玉的表妹,自己么……,驸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反正不急着嫁人,就像眼下这样做父母膝下的乖女儿,哥哥羽翼下的好妹妹,和嫂嫂相处融洽的温和小姑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   “上官美人去找三公主说话?”郗皇后确认问道。   “是。”赵嬷嬷回道:“偏偏是在姬大人去找三公主的时候,上官美人就故意打岔过去,只是泛秀宫内的情形,就不清楚了。”   “哼!”郗皇后一声冷哼,“本宫大概猜得出来。”拨了拨手中的甜白瓷茶盅,手指上的翡翠戒面一晃一晃的,显得格外碧绿,“上官美人无非是要挑拨小公主,不想让姬暮年成事罢了。”   赵嬷嬷问道:“她要做什么?”   “那还不明摆着的吗?”郗皇后分析道:“要是姬暮年做了小公主的驸马,咱们和泛秀宫联成了一党,哪里还有别人的落脚地儿?若是小公主不划入太子党,而是……,比如嫁给上官家的某位公子,再凭借睿王的势力,上官一门方才有立足之地。”   赵嬷嬷吃惊不小,“难道他们敢……”   “倒也未必就到那一步。”郗皇后往身后的软枕靠了靠,深红色挑金线的牡丹百花纹图样,浓墨重彩,衬得她颇有雍容华贵,“只不过太子党这边已经人满为患,他们想插也插不进来,若是能讨好一个大将军王,加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公主,至少能在皇上百年之前捞到不少好处。”   “再说了,这些权贵们的势力要是拧成了一股绳,就算皇帝都得客气几分,何况将来的太子?新帝登基,敢对朝中老臣颐指气使吗?少不得还要笼络他们呢。”   “若是想得过头一些。”郗皇后目光一凛,“睿王的身世虽然有人议论,但是皇上都认下他这个儿子了,谁敢说不是?谁敢给皇上扣一顶绿帽子不成?咱们和那些权贵们交好则罢,若是闹不好,逼急了他们,会有什么事也难讲的很。”   更不用说,太子和郗氏一门被丑闻缠身,情形并不乐观。   赵嬷嬷沉默下来,继而道:“这些大事奴婢不懂,但是不管怎么说,只要把小公主给争取过来,总是对咱们有利无害的对吧。”   “没错。”郗皇后当然不喜欢泛秀宫的人,但是奈何自己儿子不争气,女儿更是荒唐到了极点,再加上皇帝偏心泛秀宫,以及睿王本身太过出挑英武,----不交好,难道还要反目成仇吗?至少在太子坐稳帝位之前,绝对不行!   况且小公主嫁给姬暮年以后,就会分府,自己眼不见也心不烦。   因而斟酌了一阵,“姬暮年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小公主也不讨厌他,上官美人能嘀咕的无非一件事,就是那个谢琳琅罢了。”   慕容沅的婚事,她自己不着急、不在意,别人可别她着急在意多了。姬暮年有个门当户对的表妹谢琳琅,上官美人门儿清,皇后这边也是清清爽爽,彼此连互相耍的什么心眼子都清楚,各自暗地里较劲儿。   而玉贵妃,在确定姬暮年的意思之后,也开始调查起姬家的人来,谢琳琅自然逃不出她的视线,不由蹙眉,“这位谢家小姐一直不嫁,是个什么意思?”本来就不是很中意姬暮年,更添几分反感,“身边的事都没有料理清楚,就敢来攀附阿沅!”   然而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以后,不到半天的功夫,谢琳琅就突然病了。   “病了?”   “是。”岑苍回道:“听说谢家四小姐突发恶疾,挺严重的,姬暮年闻讯已经赶了过去。”略微停顿了一下,“娘娘,她这病来的有些巧了。”    ☆、68意外(下)   姬暮年没有想到,母亲会给自己弄出一个如此糟糕的局面。之前早就跟跟母亲说了,自己打算求娶沁水公主,让母亲跟姨母透个风儿,不必叫表妹琳琅等着自己出孝,早点择人嫁了。   没想到母亲嘴上答应的好好儿的,却根本没有对谢家的人说。   “你出去!谁让你来谢家的?!”谢夫人眼中含泪,指着外甥,“是我瞎了眼,才会让琳琅等着你们!”她哽咽道:“亏得我们母女还傻乎乎的,为你们姬家担心,让琳琅等着你出完孝,一直等到她都十七岁了。结果呢?你们不声不响就去攀附高枝儿,不仁义也就罢了,还为琳琅惹来如此祸事,毁了她……”   一想到女儿那浑身血污的样子,就忍不住放声大哭。   姬夫人脸色惨白,赔罪道:“妹妹你误会了,是我,都是我的错,应该早点跟你们说清楚的……”她亦是红了眼圈儿,“我、我……,我想着暮年不过一时糊涂,再说沁水公主身份高贵,应该不会……”   “你什么意思?!”谢夫人是彻底被姐姐激怒了,尖声道:“你是说,你早就知道自己儿子攀高枝儿,却不说,还等着他被公主拒绝了,然后再来迎娶琳琅?!呵……”她气极反笑,“呵呵,我的女儿是有多下贱?是烧火丫头么?由得别人挑挑拣拣,等你家儿子没人要了,再嫁给他?!啊……,姐姐你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滚!”她怒不可遏,“全都给我滚出谢家!!”   姬暮年见母亲越说局面越糟糕,制止道:“母亲你先别说了。”然后看向姨母,“这件事是我们姬家没有处理好,对不住姨母和表妹。但是眼下表妹受了伤,还请姨母让我进去看一看,确认了表妹安全无恙再说。”   谢大公子也劝道:“母亲,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对于表弟的所作所为也是动怒,可是妹妹的性命要紧,再者太子党不好轻易得罪,于是劝道:“方才那大夫不是说四妹妹还有些危险么?暮年的医术不错,让他进去看看,好歹不能让妹妹有危险啊。”   一面给两个兄弟递眼色,挡住了母亲,让丫头领着姬暮年进去了。   谢夫人眼睛都是红的,可到底还是女儿的性命要紧,多大的气,也不能拿着女儿的生死来赌,忍了又忍,只是眼泪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继而挣扎了一把,“让开,我要进去看看琳琅。”   谢家三兄弟纷纷为母亲让路,然后跟了进去。   屋子里,安静的几乎没有一丝声音,就连沉香屑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遇刺受伤的谢琳琅,躺在床上,因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之中,清秀干净的面庞,乌云似的青丝散落了一枕头,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吓人的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   古代没有输血这种技术,受伤失血的人,只能凭着本能硬抗,过后再靠药物和食物一点点补回来。遇到体质差一点儿的,命理不济的,抗不过,很可能就一命呜呼,就算华佗再世,也只能看着干着急而没有办法。   而眼下,姬暮年就遇到了这样的难题。   任凭他医术再高,眼下谢琳琅失血过多昏迷着,也是无法,只能询问一些基本的医治手段,“八宝护心丸吃了没?伤口用的是什么药膏?”一一问下来,自己并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因为男女有别不好亲自检查,再问了一句,“琳琅的伤都在何处?”   丫头红着眼圈儿,低声哽咽,“左臂上面一道,还是轻的。”在自己身边比划,“最重的从腰上起,一直、一直划上去,直到……”指了指小姐的脸,颤声道:“都已经伤到脸了。”   如此严重的伤势,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特别是还伤到了脸,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这个消息更是一层噩耗。屋子里的人都露出了不忍的表情,特别是谢夫人,想哭还不敢出声,怕吵醒女儿,眼泪“簌簌”无声的掉落,真是好不可怜。   姬夫人则是又伤心又愧疚,缩在一旁,不敢吭一声儿。   这件事,都是自己害了外甥女儿。原本想着,沁水公主那样的金枝玉叶,不知道多少王公权贵的公子哥儿追求,再者还有玉贵妃的态度,以及小公主本人的意愿,儿子就算有心也未必成事,等他碰了壁、吃了亏,自然就会回头了。   到时候,依旧还是外甥女儿做自己的儿媳,婆媳关系融洽,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姬家和谢家也算是又进了一层。却不料,竟然为外甥女儿惹来如此祸事!到底是谁,下手如此毒辣?!实在是太残忍了。   “会不会是公主殿下……”出了门,谢大公子提出了这样的疑惑。   姬暮年摇摇头,“沁水公主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更惹得谢夫人大怒不已,尖刻道:“知道你攀上了高枝儿!眼里心里都是贵人,既如此,就该早点放了我们琳琅!琳琅又不是嫁不出去,不娶便罢了,何苦为她惹来祸事?到眼下了,还口口声声为……”想要说小公主几句狠话,到底顾及天家威仪,说不得,只能冷嘲热讽,“是我瞎了眼。”   “母亲。”谢大公子劝道:“你先别生气。”父亲刚好去了外省,眼下只有自己这个长兄主持大局,朝两个弟弟递眼色,“你们先扶母亲回去歇着,还有……,四妹妹那边一有消息,就让人来报。”   谢夫人又恼又怒,满含泪水出门,姬夫人追了出去,却被妹妹狠狠骂了一通,留在院子中进退两难,最后只能再次折了回来。   谢大公子方才是不想火上浇油,等母亲走了,不由沉下脸来,“暮年!别说我们谢家讹诈你,是那刺客亲口说的,‘毁了你的脸,看谁还会娶你?!’,明摆着,这件事和你脱不了干系!”满腔火气燃烧,“要不是护院来得快,只怕妹妹……,饶是如此,还是死了一个乳娘,伤了两个丫头。”   姬夫人擦了擦泪,哽咽道:“暮年,这件事真的和小公主无关吗?”   ******   “真是恶毒!!”郗皇后大怒,气得咬牙切齿的,“本宫倒是没有看出来,上官一脉居然如此会算计!往日里真是小看她们了。”   谢琳琅这一受伤,姬暮年就势力要去探望和治伤,他整天往谢家跑,还是看望如花似玉的表妹,玉贵妃和小公主能咽下这口气吗?可是姬暮年若是不去,表妹都生死说不准了,姬夫人绝对不会答应的,况且那也太过凉薄了。   去,惹恼小公主;不去,就是凉薄之人。   ----怎么做都是错。   如今上官太后已然病重,郗皇后媳妇熬成婆,从前对婆婆的敬畏害怕不复存在,只剩下一点面上情分,偏偏上官美人不识趣,居然敢搅和出这么大的一个乱子来,简直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赵嬷嬷小声劝道:“皇后娘娘息怒,且不说咱们无凭无据的发作不得,单说太后娘娘还在,多少……,还是得顾及一些的。”   反正上官太后也活不了多久了,郗皇后将怨愤压了下去,目光阴冷,“等着吧,那小贱*人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而懿慈宫内,上官美人正在太后跟前服小心服侍。   上官美人和范贵人进宫晚,皇帝年纪大了,生育子嗣的几率实在太过渺茫,加上皇帝又专宠玉贵妃,两个人都没有把宝压在皇帝身上。前者自动选择了孝敬太后,后者也成了皇后身边的小跟班儿,不如此,在后宫之中根本无法生存。   “最近日子可还太平?”上官太后睁开浑浊的双眼,毕竟是八十好几的人了,加上又卧病许久,脑子已经不如从前清醒,“隆庆呢?怎么好长时间都不来看我……”说完顿了顿,又啐道:“哀家糊涂了,那个混帐,还有河间王那个畜生,早就死了。这样的坏种子不能留,留下也是祸害……”   上官美人由得太后嘀嘀咕咕的,没有应声儿,从前也试着劝解,发现无用,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自顾自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然是真的糊涂了。一想到此,心中不免悲戚更甚,可怜自己如花似玉的年纪,被太后点名送进宫,成了家族的牺牲品,将来还不知道是怎么一个了局。   这边服侍完了太后,回了寝宫,方才得以稍微舒展一□体。   心腹嬷嬷进来回禀道:“听说谢琳琅病了,姬暮年正天天过去看望呢。”   “哦?”上官美人不由一笑,“那可是病得巧了。”她还不知道皇后恨上了自己,自己乐一回,“看来姬家的事要黄了,不过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也不好引见哥哥,况且他不像姬暮年身份便利,须得找个借口才行。”略略沉吟,“嗯,缓一缓再说吧。”   那嬷嬷疑惑道:“要说这谢家小姐胆子够大的呀,居然敢挑着这个时候拿乔,就不怕小公主恼了她,给她一点颜色看看?!还有那姬暮年也是糊涂,不但去了,还一天一趟的赶着过去呢。”   “谁知道呢。”上官美人年纪不大,没有外人的时候还带了一点娇气,撇了撇嘴,“许是谢琳琅天生喜欢这个调调,好哄男人欢心罢。”一声嗤笑,“这不……,姬暮年不就上当了么,呵,真有意思。”   ******   谢琳琅遇刺的消息只在内部传开,姬家的人,谢家的人,以及皇后和太子等人,外面都以为她是病了。而慕容沅连谢琳琅生病都不知道,玉贵妃严令不许说,白嬷嬷等人哪个敢说?况且又是如此糟心的事儿,因而谁也不提。   直到十几天后,姬暮年来泛秀宫找人被阻拦在外。   “不见。”玉贵妃冷冷道。   慕容沅正在疑惑,最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着姬暮年,又见母亲拒人千里,不由疑惑道:“母妃这是在生什么气?正巧我有几句话要跟他说,好些日子都不见人,眼下既来了,不如说清楚了更好。”   玉贵妃警惕问道:“你要跟他说什么话?”   慕容沅心中并没有什么男女私情,况且也不必对母亲隐晦,撵了宫人,“我隐隐听了几句传言。”以为母亲不知情,还把谢琳琅的事压了下去,“说是姬暮年有做我驸马的意思,那个……,我又不想嫁给他,当然是跟他说清楚了,让他早点娶妻。”   “说这个?”玉贵妃的神色缓了缓,疑惑道:“你真的不喜欢他?那你前段还整天让他过来,两个人厮混在一起。”   “不是母妃想的那样的。”慕容沅解释道:“我就是找他问问医术上的事,看来是不方便,以后不找他了,找个胡子花白的老太医问话便是。”   玉贵妃问道“你确定?”微微蹙眉,“便是如此,也犯不着亲自跟他说,从此不见他自然会明白的,难道还敢纠缠你不成?!”   慕容沅心中苦笑,自己和他还夹杂着前世的破事儿呢,还是说清楚吧,往后谁也不耽误,更不用彼此惦记着当仇人。因而坚持道:“母妃,就这一次,我说清楚了以后便不再见他,好吗?”最终说动了母亲,在偏殿召了姬暮年。   “公主殿下。”姬暮年的神色明显有点憔悴,但还是保持着得体微笑,将表妹“生重病”的事说了一遍,解释道:“所以这段时间告了假,没有进宫。”   谢琳琅……,病了?这么巧?慕容沅琢磨着其中的可能性,是谢琳琅装病?还是真的赶巧病了?但不管如何,姬暮年都精心照顾了她十几天,看来情分不浅,将心中那一缕淡淡不痛快掠过去,颔首道:“应该的,你是大夫嘛。”   姬暮年凝目看她,很明显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想来是玉贵妃拦了消息,不让她知道吧?不知怎地,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   但是接下来,慕容沅却说了一句叫他震惊的话,“挺好的,你们……,中表之亲、门当户对。”她微笑,“往后就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69暗涌(一)     一瞬间,时光和空气都仿佛凝固起来。   姬暮年静静的凝望过去。   慕容沅正是十四、五岁的豆蔻年华,相貌遗传母亲,长长的远山眉,鹅蛋脸儿,那白皙似雪的脸颊上,透着淡淡粉色,好似一支刚刚□的粉色嫩荷。如云青丝巧妙的挽了起来,斜斜坠一旁,更衬她眸若星、唇似朱,即便不施脂粉,只是淡淡的扫了一扫蛾眉,仍是掩不住的惊人殊色。   如同那玫瑰胭脂水里浸泡的一块美玉,可谓完美无瑕。   哪怕是在前世,沁水公主脾气又骄狂又跋扈,因为这份惊人美丽,也常常会惹来别人一阵艳羡感叹,----上天是在太过偏爱她了。   而今生,她清丽绝伦依旧如昔,更兼兰心蕙质、性子明朗,几乎无可挑剔,所以即便不为靖惠太子的缘故,自己……,也是有一点点心动的吧。   姬暮年情知不能再说下去了。   说什么?说她当年未婚怀孕的丑事?还是说母亲亲手给她下了堕胎药?不论说哪一桩,都只会越说越死,将来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公主殿下。”解释道:“现在谢家和姬家有些误会,一时难以说清,想来暂时是不会再联姻的,还望公主殿下不要多心。总之,公主殿下的意思下官明白,往后不会再给公主殿下添麻烦的。”他优雅欠身,脸上只有一丝淡淡失落,“下官告退了。”   “你……,好。”慕容沅原本还以为他问自己,是不是因为恨他母亲的缘故,连说词都准备好了,没想到对方却是这般干净利落,倒是没有多说的必要。也罢,何苦再说起来大家不痛快呢?摇了摇头,反正已经说清楚两不相干了。   ******   睿王收到京城送来的密信,展开了,当看到“姬暮年欲尚沁水公主,表妹病,事不成。”这一句时,不由勾起嘴角一笑。   正好莫赤衣在旁边伸长了脖子看地图,听得轻轻笑声,不由回头,“京城里面有什么乐子吗?睿王殿下,说出来让末将也乐一乐嘛。”他是世族子弟出身,看在定国公的面子上,领了一个小小的总旗官职,倒也不算新兵蛋子了。   睿王根本没打算让莫赤衣亲自去前线,免得受了伤,定国太夫人又找自己麻烦,所以每天都把他拘在身边。听得问话,头也不抬道:“没什么。”然后点燃了信封,将那些京城里的暗流涌动给烧了。   “唉,把信烧了啊。”莫赤衣的好奇心没有被满足,眼里露出失望,忽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啊呀,信!”双手狠狠一拍,“昨儿给臭丫头……,不,给公主写的信还没有送出去。”说着,火烧屁股似的慌张张跑了。   睿王没有理会他,而是看着染成灰烬的乌黑信纸,嘴角再次勾起嘲讽笑容,姬暮年想娶自己的妹妹?以为自己不在京城,就可以顺理成章把妹妹拐到手?他并不知道姬暮年和妹妹前世的过往,所以在他看起来,对方简直狂妄到了极点!   不过事情既然顺顺利利的,也就不用计较了。   倒是往莫赤衣跑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这小子性子直爽,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算计心思,要是这一次他能够建功立业,挣出一份功名来,再加上定国公一脉的根基,配自己的妹妹……,倒还可以勉强考虑一下。   “嗯?”另外一个帐篷里,莫赤衣鼻子突然有点发痒,揉了揉,然后继续逐字逐句的检查书信,自语喃喃,“这一句不太妥当……”提起笔想要加两句上去,又觉得不好看,干脆又抽了一张新纸出来,重新写了一遍。   把那句“我已经领职校尉手下总旗,旗下兵卒五十余人”去掉,转而改成,“我已经领职校尉小旗,旗下兵卒近百人”。呃……,五十和一百也不是差很多吧?管得呢,反正那臭丫头在京城也看不见,这样看起来,自己这个校尉小旗可就威风多了。   莫赤衣“嘿嘿”一笑,继续写,“前日与人在校场对捉演练,伤了对方一腿,那人同伴不服,又上场,被我打折了一条胳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咝……”,接着又揉了揉腰,“哎哟!”怎么还是这么疼?唔,让臭丫头担心的事就不要写进去了。   如此涂涂改改,然后笑眯眯默读了两遍,自觉形象高大、颇为威风,才把信放入了信封,封口之前想了想,又抽出信在末尾加了一句,“睿王殿下收到京中来信,神色十分愉悦,然阅之,焚之,偏不说与我听之。”   当慕容沅收到来信,看到末尾这一句撒娇的口气,不由扶了扶额,这个笨蛋,每次写信都是把他自己夸了又夸,写了三、四个月的信,什么有用的讯息都没有!要是眼下他人在自己跟前,早就照他脑门儿上拍过去了。   不过……,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吧?只要哥哥平平安安的,没有意外,自己在京城也就放心了,只等哥哥凯旋而归,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欢欢喜喜的。   ******   “你拒绝了姬暮年。”武帝问道。   “是呀。”慕容沅在旁边替皇帝爹剥松子仁儿,漫不经心道:“他不是有个门当户对的表妹么?再说了,我也没打算嫁给他,当然还是说清楚不耽误的好。”   武帝打量着女儿,确定不是因为愤怒而做出的决定,方才安心一些,又蹙眉,“朕看你平时并不讨厌他,或者……,你有什么喜欢的人?”不是每个儿女的婚事,皇帝都要过问子女意愿的,当然小女儿不同,担心道:“你喜欢阿兰若?”   慕容沅停住手上动作,摇头道:“不是。”   转头朝殿外看去,遥望北方,宇文极回去好几个月了,除了最初让人送来一封简短的平安信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不知道他在东羌皇室过得怎么样?希望自己送给他的四个死士,以及炎光之心,多少能够保护他一些吧。   遥远的北方,东羌皇室重重叠叠的深宫之内。   宇文极身穿一袭玄色长袍,剑眉黑目,没有被一身黑色衣服压下去,反倒有一种暗夜之中的灼灼之光,只不过……,是愤怒的光芒!他处在一个半封闭的凉亭里,窗户微微透了个缝儿,靠得近,刚好能够看清楚外面的人影。   前几天被自己责罚撵走的奴才,再次出现在宫闱,而且还是在皇后居住的中宫,而且那个奴才没有半分紧张,而是神色自然,与同伴笑吟吟道:“哎,听说那位后头还在折腾,又让皇后娘娘处罚了两拨奴才,你说……,调来调去的何苦来呢?”   另一人嘻嘻笑道:“没法子,谁让那位小主子看不清形势,只一味的拿大,动不动就嫌奴才伺候的不好,要打要骂的。”哧的一笑,“也是皇后娘娘好耐心,陪着他玩,看他能玩到什么时候。”   “是呀,反正咱们不过装装样子,从这一处,发配到另一处罢了。”   两个人有说有笑,对主子满不在乎的渐渐走远了。   宇文极死死的咬住了牙,双手握成拳,----那些怠慢他、轻视他的奴才,皇后答应了帮自己处置,竟然只是哄一哄自己,根本就没有责罚他们!听他们说话,不过是调任另外一处,装个样子给自己看罢了。   皇后她……,把自己当猴子一样戏耍!   若只是不处置那些奴才也罢了,何须如此侮辱自己?往后还有什么脸面去指使那些奴才们?原来这些日子,自己已经在奴才面前变成一个天大的笑画!一想到此,就犹如针芒在背一般,坐不住了。   宇文极带着隐隐怒气,去找父亲,然而却被阻拦在内殿门外,宫人不紧不慢道:“大皇子来得不巧,皇上刚刚睡下,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可是话音未落,里面就传来一声娇俏笑声,“咯咯咯”的,显然是有嫔妃在里面讨好皇帝。   宇文极又是尴尬,又是难看,更多的则是愤怒,----大白天的,父亲就不能让嫔妃退到屏风后面,听自己说几句话,然后再寻欢作乐吗?可是见那宫人毫不相让的目光,到底还是知难而退,“好,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于是回去了,挑在用晚膳的时间再次来找父亲。   这一次,倒是见着了,但是东羌皇帝神色十分不耐,看着儿子,“什么事?”金振玉聩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不耐烦.   宇文极看着父亲,看着那双对自己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忽地语塞了。   是了,父亲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哪有耐心听自己告状呢?而且对于他来说,这种奴才不听话,皇后处置不好的事,根本就没有心思听吧?况且皇后无子,暂时还用得上自己这个嫡长皇子,她对自己再苛刻、再凉薄,终归还是比父亲多了那么一丝丝在意,而自己……,不能失去皇后庇佑!   “怎么了?”东羌皇帝才得三十几岁,和燕国的老皇帝相比,正是一个男人年富力强的岁数,但是可惜了,却一副沉溺酒肉欢好的纵欲之态。就连眼睛,似乎都是迷迷蒙蒙的,带着一丝雾气,“来了两次,见了朕,怎地又不说话?”   宇文极很快在心里做了决断,低头道:“儿臣回国以后,只在回国当天见到父皇一面,多年不见,心中十分挂念,所以……”   “行了!”东羌皇帝的耐心彻底用尽,挥袖道:“往后没要紧的事,少来烦朕!”朝着宫人冷冰冰吩咐,“把看门的人拖下去,打死!”又朝心腹太监吩咐,“去跟门上的人交代一下,以后来人务必问清楚,若是无事就来打扰朕,一律打死。”   他说这话毫无任何感情,“来人”二字,显然也是包括自己的嫡长子的,并不给宇文极留半分脸面,也没有心情听儿子的一番孝心。挥了挥手,像是在撵一只苍蝇,“快走吧!别惹得朕心烦。”   宇文极心下一片冰凉,快速退出宫殿。   父亲此举,对自己没有半分感情也还罢了,冷淡也无所谓,他却因为自己求见打死了门上宫人,以后谁还敢轻易给自己通报?如此行事,完完全全不管自己这个儿子。   一路缓缓回去,心越坠越低直至谷底,连中宫奴才们的嘲笑都没心思去想了。   “是去见父皇了吗?”一个清脆低沉的少女声音响起,树荫下,眉目浓丽的少女神色清冷,十三、四岁的样子,却有着不合年纪的沉稳眼神。   “真儿。”宇文极灰蒙蒙的心思,因为见到妹妹而有了一丝欣喜。   可惜宇文真儿依旧淡淡的,开口道:“如果哥哥是打着去讨好父皇的心思,又或者是去抱怨谁的话,我劝你,往后还是不用去了。”   宇文极听她若有所指,不由问道:“何意?”   “哥哥回去慢慢体会咯。”宇文真儿目光明亮,微微刺人,“听说哥哥之前找了我几次,偏生不巧,总是阴差阳错没有见着我。”她这么说着,语气里却没有任何抱歉的意思,而是认真道:“我怕哥哥还是不肯放弃,再来找我,所以今儿特意过来说一声,往后不用来找了。”   “真儿,你什么意思?”   宇文真儿转了转手指上的赤金宝石戒指,阳光下,折出耀眼的光线来,她悠悠道:“意思就是,就算哥哥你来找我,我帮不上任何忙,也不想帮,而我……,亦是没有给哥哥添麻烦的打算,所以就各自过各自的吧。”   宇文极渐渐领悟了妹妹的意思,目光微凉,“你怕我给你惹麻烦?”   “抱歉,能力有限。”宇文真儿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重复道:“哥哥听明白了吧?我可不想将来再说第二遍。”她轻轻一笑,问道:“不知道哥哥回来以后,这段时间感觉如何?”   ----自然是很不好。   宇文极阴沉着脸,话没有说出口但也意思明了了。   “看来哥哥的心情也不太好。”宇文真儿看着他笑了笑,甜甜的,带着说不尽的娇憨可爱,脆声道:“哥哥如何不想一想,当初你走了,母后死了,那一年……,真儿才只有五岁呢。”    ☆、70暗涌(二)     “对不起,真儿。”宇文极愧疚道。   “我不是来听你道歉的。”宇文真儿摇头,声音尖锐,“道歉有什么用呀?”她轻声冷笑,“听说哥哥在燕国过得很好,和沁水公主同吃同住,还说,‘阿沅就如同我的亲妹妹一样’,既然已经掉进了金窝窝里,为什么还要回来?”   “真儿!”宇文极眸光复杂,“谁与你说的?”   “谁说的都不要紧。”宇文真儿将哥哥打断,继续道:“哥哥可别说是回东羌是为了照顾我,又或者,是要回来替母亲……”底下的话隐了下去,语气转为嘲讽,“看起来哥哥还是舍不得嫡出大皇子的位置,所以要回来大展拳脚了。”她呵呵的娇笑,“要我说呀,咱们这东羌皇宫里人太多,怕是施展不开,哥哥还不如留在燕国做驸马呢。”   少女笑声宛若银铃,随着明媚灿烂的阳光一起洒落开来。   宇文极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耳边还萦绕着她的讥讽和嘲笑,和那些看待麻烦的不耐之色,心中五味陈杂,更有一抹隐隐刺痛!皇后戏弄自己,奴才不敬自己,甚至父亲对自己毫无感情,都还可以忍受,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就连妹妹也……   但……,不能怪她,要怪就怪自己在燕国滞留多年吧。   当时自己不在东羌,母后走了,年仅五岁的妹妹想必吃了不少苦头,是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没有保护好她。而现在……,自己连自己都还护不了,更别提帮上妹妹,所以她说得对,往后还是不要来往的好。   宇文极的心隐隐作痛,不自禁的,往胸口的那块古玉摸了过去。   回了国,才知道当初在她的保护之下,自己的日子过得有多好,若非她,自己哪来从小到大的皇子教育?哪来养尊处优的日子?若是八岁那年就回国,就算侥幸不死,也肯定被养废了。   而自己……,还几次三番的跟她发脾气、闹别扭,现在想一想,当初的自己真是骄狂的可笑啊!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本,在燕国那样对人颐指气使?那一点点可笑的自尊心,若无她的纵容,不过是个笑话,甚至是葬送自己性命的快刀!   若是往后在东羌皇室继续骄狂自负,吃苦头的,只会是自己罢了。   ----那些轻狂的年少岁月,都过去了。   就像她抱怨的那样,从今往后……,自己只能把身上的刺儿都拔掉、磨平,手脚收敛起来,才能在这喘不过气的宫墙里面生存。   宇文极将心思压了又压,自觉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这才只是刚开始的一点小风浪,想要好好活下去,光是收敛性子还远远不够呢。   ******   “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睿王在桌子上面重重一拳,目光微沉,看了看营帐中的几员大将,“咱们是远军跋涉而来,粮草战备全靠长长的补给线运输,耗费人力物力非同一般,而傅如晦驻地于此,储粮多年,又有周边县郡不断补给,实在是耗不起,更不用说往后天气就要转冷了。”   “但是雍州地势十分险峻,易守难攻。”   “是啊。”另有一员大将附和,“硬拼起来咱们太吃亏了,就算赢了,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赢法,回去尽是残兵剩将的,皇上瞧了只怕也高兴不起来。”   “属下有一个法子。”一名将领建议,迟疑道:“就是有些阴损。”   睿王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先说说。”   那人道:“雍州有一条护城河,城内水源全都出自此河,咱们只要在上游做一点手脚,城内的士兵必然……”   “不行。”睿王抬手打断,“这样一来,城里的百姓也会遭殃的。”他是矜贵非凡的天潢贵胄,同情百姓自然不会,但是闹得民怨沸腾就不好了。   “那就只有强攻。”   “等等,你们先下去,待本王再想一想然后决定。”睿王心里有一点亮光闪过,暂时抓不住,撵了人,细细的思量起来。雍州平乱之战,自己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才行!自己……,将来还想留在这儿呢。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寂寂无声。   夜幕降临,睿王终于再次召集了大将们进来议事,然后一一安排,“先派人准备一千支竹筒,然后……”如此这般交待了一人,又吩咐其他,“再扎一千个孔明灯……”这般如此又交待了另外一人,余下之事也一一分派妥当。   在中秋节的前几天,雍州城的护城河里面突然漂来许多竹管,百姓们好奇捞了上来打开,里面均是用油纸包好的一张小纸卷儿。展开了,找识字的人一看,上面写道:“大将军傅如晦意图谋反、图谋不轨,已经天人公愤,雍州城不日便有一劫,尔等百姓朝南逃生方可获救。”   “小儿把戏!”傅如晦将纸卷扔在了地上,踩了几脚,“哼!以为这样就能祸乱人心了吗?!”话虽这么说,但还是下了严令,“严守四处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就连靠近都不行!特别是……,南门。”   自己倒要看看,年纪轻轻的睿王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到了八月中秋佳节这一天,虽说城外有朝廷大军压境,城内也是严防死守,但是百姓们还是各自默默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过起了中秋节。不敢锣鼓喧天的庆贺,就一家人在院子里悄悄的赏个月。   “咦,那是什么?”有人朝天空指道。   深蓝色的夜幕之中,一点点亮光忽闪忽闪的升了起来,顺着风向,越飘越近,待到看仔细了,居然是一盏盏漂亮的橘色孔明灯。虽说眼下不是放孔明灯的节气,但是在夜空里一闪一闪的,还是吸引的百姓们纷纷出来围观。小孩子们更是欢天喜地,一个个跟过年似的,鼓掌拍道:“好多,好多,真是好漂亮呀。”   “是谁放这么多孔明灯呀?”有人疑惑。   而在大将军府内,傅如晦也是同样的迷惑不解,隐隐的,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那一盏盏荧光的孔明灯,首先出现的时节不对。其次……,样子还有些奇怪,特别大,下面不知道坠了一个什么东西,瞧着古里古怪的。   正在迷惑之际,“扑”的一声,远处一角天空之中,一盏孔明灯像是燃料耗尽,直直的坠落下来!很快,又是第二盏、第三盏……,像是都商量好了似的,一盏接一盏的往地面坠落,城中顿时惊呼声一片!   没多会儿,就有下人匆匆来报,“大将军,后面小院着火了……”   “滚下去!”傅如晦当然发现了火光,他往后面小院走去。   刚一过门,就见小院的屋檐上面挂着一盏破碎孔明灯,下面滴滴答答的有液体坠落,显然不是水,而是油,顷刻之间,就将中秋节挂上去的红缎烧了个干净!不仅如此,火势还顺着木头屋檐开始蔓延,一直烧到门楣、窗框,下人们已经慌慌张张开始打水救火,小院里面一团混乱!!   “老爷,老爷……”傅夫人慌慌张张追了过来,着急道:“这边火光一片,老爷别在这儿站着了,赶紧回内院去避一避。”   “滚开!!”傅如晦一把推开自己的夫人,急匆匆回屋穿了铠甲,拿好剑,心下明白今夜之事妖异,只怕很快要出大事了。一定是睿王那个前朝余孽搞的鬼,故意放孔明灯失火,然后指使雍州城内大乱,然后他要做什么?   心下忽地“咯噔”一下,不好!他这是要……,来不及的多想,赶忙叫人去马房牵了爱马,然后出了府门,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城内大营。只有马上调集兵力,维护好雍州城内的治安,才不会引起混乱,以至于让敌军有可趁之机!   ----可惜已经晚了。   这个时代的屋子多半都是土墙配木质,而贫民区那一片,基本就是破木头和竹篱泥巴糊成,根本经不住火烧。加上今夜中秋佳节,有钱人家挂绸缎,没钱的挂布条,这一烧起来可就更快了。   这时城外不断有箭雨飞射进来,虽然不能伤人,但却在城墙脚下落下,上面的油蜡纸条清清楚楚写着,“出南门,得天助!”   不知道是谁开始第一个传递消息,很快就惹得百姓们纷纷涌向南城门,拖儿带女、老弱病残,纷纷嚷嚷着要出城避祸。要说百姓们平时都是老实巴交、懦弱可欺,但眼下火势蔓延不断,眼看就要没命了,谁还听得进劝阻啊?一个个都急红了眼,加上人多势众,根本不是城门守军拦得住的!   ******   七天后,一道八百里加急奏折送到皇帝跟前。   “睿王智破雍州南城门,雍州城现已为朝廷军所掌控,傅如晦仓皇逃窜出城,正在缉拿当中。雍州城受中秋之夜火势所祸,百姓居所焚烧过半,睿王允诺朝廷补偿全部损毁物资,百姓称赞,并无任何民愤兵变之虞。”武帝一行一行看下去,落在最后一行刚进有力的字迹上,“雍州之役,朝廷大胜!”   是的,大胜!睿王除了攻城之战的机智,先前也和部将们配合的十分默契,打了好几个漂亮胜仗,方才把傅如晦给逼到了城内龟缩,最后又几乎不费兵卒夺下雍州城!带出去二十二万兵马,带回来还有二十来万人,此次平乱之战,完全可以用漂漂亮亮的大胜仗来形容!   特别是睿王允诺朝廷补偿雍州百姓损失,此一节,顿时让雍州百姓对这位年轻的亲王好感倍增、拥戴无限,再没人眷恋旧主傅如晦,一个个都说他是谋逆的乱臣贼子,被朝廷诛灭方才大快人心!   还有官员不停上表,控诉傅如晦当年如何鱼肉百姓,如何狂妄自大,诸如什么圈占良田呀,欺男霸女呀,各种弹劾奏折有如雪花一般呈上。当然啦,也少不了讴歌睿王如何机智,如何英勇神武的折子,堆得皇帝的御案上头都快成小山了。   总而言之,睿王北征一行干净利落漂亮之极!   泛秀宫内自然是一片欢腾,喜笑颜开的,都忙着布置装点一新,等着睿王带着大军凯旋归来!睿王府内,姜胭脂也是满面喜气掩都掩不住,丈夫大胜而归,等他到家,算算日子……,自己的产期也快到了,要是能顺利生下一个儿子,那可就是三喜临门呀。   因为姜胭脂身子笨重不好随便进宫,慕容沅还特意出宫看望嫂嫂,顺便帮着布置一下,笑盈盈摸她的肚子,“小宝贝,你爹打了胜仗回来了。”   惹得姜胭脂“扑哧”一笑,“哪里听得懂?都还没生出来呢。”   “咦。”慕容沅为了逗嫂嫂开心,故意道:“我哥哥那么人物出挑、神勇无双,嫂嫂又是这般聪慧温婉,我的小侄儿肯定不一般,肯定能听懂姑姑在说些什么。”在那圆圆的肚子上轻轻摸着,“对吧,小宝贝儿。”   姜胭脂听得甜到了心里去,却嗔道:“肉麻。”   可是并非人人都如此欢天喜地的,比如凤栖宫,郗皇后的脸色就不太好,一圈圈儿的揉着眉头,幽幽道:“睿王……,大胜了呀。”    ☆、71暗涌(三)     睿王大军凯旋抵达京城时,已经九月了。   金秋时节,天空晴朗,湛蓝湛蓝的一泓碧空无云景象,干净的半壁蓝色下面,是乌压压的二十万三军将士,个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而最最耀目之人,莫过于骑在高头大马上面的睿王,一身银色战袍,手握佩剑,整个人看起来丰神隽朗、神采飞扬,就连骄阳见了他,都要躲进云层避其锋芒!   从睿王的战马踏入北城门开始,就惹来无数百姓纷纷驻足围观,人人都叹玉贵妃生了一个好儿子,姜胭脂嫁了一个好丈夫。甚至有大胆的少女与女伴玩笑,“若是我将来的丈夫,能及得上睿王殿下十分之一,不不,百分之一,也就不枉此生了。”   “哈哈,傻丫头做白日梦呢。”   “难道你不想?哼!”   少女们的笑声,夹杂在围观人群的欢呼声之中,人人都知道睿王打了胜仗,而且胜得漂亮,又是丰神如玉的翩翩少年郎,雍州之战顿时多了几分传奇之色。   睿王亲随的队伍一行走,一直进了皇宫。   “哥哥!”慕容沅赶在外宫门口迎接,微风乍起,吹得她头上的金纱帷帽盈盈掠动,下一瞬,却是响起一声娇脆惊呼,“啊呀!”   睿王因皇帝特旨允许骑马入宫,他一伸手,将妹妹捞到了马儿前面,笑容湛湛,“阿沅,和哥哥一起骑马去金銮殿,开不开心?”   慕容沅扭回脸来,清风掠开她的面纱,露出一张娇小如画的脸庞,笑容宛若繁星闪烁一般明亮,“当然开心。”还趣了一句,“有兄如此,夫复何求?”   “哈哈!”睿王当即大笑,笑容在宽阔的金銮殿前广场散开,惊得墙头的驯鸽四下飞开,纷纷扑入了湛蓝无云的晴空之中。皇宫中马儿不能疾行,他双手握住缰绳,将妹妹牢牢的圈在怀抱里,眷恋这一刻的亲情温暖。   很快……,就要分别了。   不过没有关系,阿沅、母妃,我们终究还有相聚的一天,希望不会太远。等到那一天到来之时,自己将站在最高处,和母妃、妹妹,还有妻儿,一起共赏锦绣江山,看百万臣民臣服脚下!   慕容沅不知道哥哥的雄才大略,还在笑道:“对了,嫂嫂快要生了呢。”虽然自己并不重男轻女,不过出于为哥哥考虑,还是希翼道:“要是一个小侄儿就好了。”   “嗯。”睿王颔首,声音微凝,“但愿上天助我,得个儿子。”   慕容沅觉得哥哥神色过于认真,不过想着古人重子嗣,加上哥哥是皇子,希望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儿也算正常,也就没有多想。马儿已经走到了金銮殿前,睿王先下了马,在下面伸手道:“来,阿沅。”   慕容沅的马术本身就不错,搭着哥哥的手,轻巧的跳了下来,疑惑道:“我也要跟着进去吗?溜溜马,得瑟得瑟就算了,大摇大摆走进金銮殿不大好吧?”   “有何不好?有何不可?!”睿王有一瞬间的骄狂耀目,他朝四周环顾,宫人侍卫们顿时纷纷低下了头。继而摘了妹妹的绡纱帷帽,进宫面圣带帽子不合规矩,然后拉起她的手,“走,跟在哥哥身边就好。”   高大巍峨的金銮殿修筑,气势十分宏伟,一抬头,便是琉金璃瓦,而踏入宽阔高大的大殿以后,又是一番珠帘蔽月、绮幔藏云景象,地上铺了深红色的错金边锦毯,踩上去柔软无声,让人心中更生一层寂静敬畏。   武帝在高高的龙椅上面端坐,见状笑道:“承煜和阿沅一起来了。”   为大将军王接风洗尘的盛大场合,当然不适合女子出现,但是沁水公主身份尊贵非同一般,又是睿王的妹妹,加上皇帝都没有说什么,谁又敢多嘴呢?因而百官躬身见礼时,便成了,“拜见睿王殿下、沁水公主殿下。”   这一天,慕容沅跟着哥哥出尽了风头。   群臣之中,姬暮年受官职所限,站在不起眼的一个偏僻角落,看着一袭玉色罗裙的沁水公主,和骄阳一般的哥哥睿王站在一起,是那样的令人瞩目,宝光流转不定,宛若一道清澈明亮的月华。   ******   没过几天,睿王府又传来一个大好消息。睿王妃姜胭脂顺利生下一子,小家伙六斤六两,活泼可人,母子两个都是平安。   消息送到宫中,玉贵妃自是欣喜非常,好容易熬到孙子满月了,特意换了一身华丽矜贵的衣服,向皇帝请旨出宫看望儿媳和孙子。武帝面上当然也是龙颜大悦,但是心里……,那滋味儿就有些复杂难言了。   虽如此,还是很给玉贵妃面子,最终决定亲自去一趟睿王府。   慕容沅不消说也是要去的,路上还跟母亲说道:“正好父皇也去了,让父皇给小家伙亲赐一个名字,有父皇福泽庇佑,将来必定长得比哥哥还要出色。”   玉贵妃看着不知情的女儿,揽了她,不动声色淡淡道:“我已经想了好一个。”   “啊?”慕容沅饶有兴趣问道:“叫什么?”   玉贵妃浅浅一笑,“写在盒子里了,等下让你哥哥嫂嫂先看。”   母女俩一路轻声慢语,到了睿王府。这一辈的慕容子孙的辈分是“金”,比如河间王的儿子便叫慕容钰,但是玉贵妃并没有按这个来,而是取了一个 “玄”字。睿王谢了母亲赐名,开口便喊儿子,“小玄。”   姜胭脂微有疑惑,可是不便当着人去质疑婆婆,只欢欢喜喜的夸名字好,等到开席之前的空隙,才单独找到了睿王,“小玄的名字,不按皇室里的辈分来吗?”   睿王看向她,“你不喜欢母妃起的名字?”一顶大帽子扣下。   姜胭脂赶忙赔不是,“不是,妾身很喜欢。”   “喜欢就好。”睿王缓和了神色,微笑道:“我去外面招呼客人了。”   “嗯。”姜胭脂明白,丈夫这是不允许自己再质疑了,有疑惑也得压下去,只能安慰自己多心了,----婆婆是皇帝的宠妃,有些特立独行也不算奇怪吧?看着丈夫丰神俊朗的身影出去,心里一阵甜蜜。   罢了,大喜的日子不要胡思乱想了。   姜胭脂很快沉浸回浓浓的喜悦之中,丈夫大胜而归,自己又刚刚生下了儿子,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欣喜的呢?一个女子,既有如此骄傲出色的丈夫,又有可爱的儿子,不知道是多大的福气,要惜福才对呀。   她出了门,今儿还有一群女眷客人要应付呢。   当然了,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看亲亲宝贝的儿子。屋子里已经围了一大圈儿人,诸如郗皇后等后宫嫔妃,小郡王的祖母玉贵妃,太子妃、代王妃等妯娌,姜胭脂的母亲兴平长公主,还有几个娘家嫂嫂,都是最最有身份的一圈儿女眷。   众人围了小郡王说着喜庆话儿,热闹非凡。   姜胭脂一面应付,一面抽了空,到旁边抓了侍女小声问道:“三公主人呢?”   那侍女小小声回道:“已经来了,后来又方才被人叫出去了。”   此时此刻,慕容沅正在王府的一处小院之中,撵退了宫人,看着面前身着素纹长袍的姬暮年,问道:“有要紧事?”   “是。”姬暮年神态从容,轻声道:“公主殿下可还记得春雨?”   “当然记得。”慕容沅眼睛一亮,春雨从小服侍宇文极,上次宇文极回国前夕被哥哥打了一拳,春雨居然给他的膏药里下毒,险些害了他的命。后来春雨死了,她的菜户小合子也死了,案子便一直挂成了悬案。   时隔半年,姬暮年查到了什么不成?因而道:“你说。”   “是这样的。”姬暮年回道:“当初宫中传出流言之际,说很可能是下官害了东羌大皇子,虽说很快春雨和小合子都死了,变成了死无对证,但下官还是没有放弃。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查到了春雨家人离开了京城,回了祖籍。”   “哦?”慕容沅追问道:“他们怎么说?”   “他们也说不清楚。”姬暮年微微蹙眉,“只是说,春雨死之前曾给家里送信,说自己可能惹上了祸事,脱不开身,让家里人赶紧离开京城避祸。但……,具体是谁,春雨家人也说不清楚。”顿了顿,“下官想,一定是那个人身份太过贵重,以至于春雨情知要死,也不敢反抗,也不敢对家人说出真凶避祸。”   这不等于什么都没查出来么?慕容沅有点小小失望,“能够在皇宫里下手,还是对宇文极下手的,身份当然不会差了。”   姬暮年明白这点讯息引不起她的兴趣,眼看谈话就要中断,马上接着道:“还有一件要紧事,没有对公主殿下说。”微微沉吟,将表妹谢琳琅遇刺受伤的事说了。   “遇刺?”慕容沅心下微微一惊,竟然不是生病,而是遇刺,该不会是姬暮年撒谎吧?不过谢琳琅病得蹊跷,这个解释也算合理,继而眉头一挑,“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做的吧?”   “那当然不会。”姬暮年继续道:“下官倒是觉得,有人似乎不赞成……”静静的凝视了一瞬,“有人很不希望下官和公主在一起。”细细道:“所以先给宇文极下药,让公主误会是下官所为;后来又行刺下官的表妹,让下官不得不每日前去探望,如此瓜田李下再也说不清楚,自然也就……”   慕容沅沉默了一瞬,不予评论,继而问道:“谢小姐现在没事了吧?”   “还好,没事了。”姬暮年点了点头,不想过多的讨论自己表妹,继而道:“下官仔细的分析过了,还是猜不出是谁要这么做。”   慕容沅也是猜不出来。   郗皇后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捣乱,毕竟拉拢泛秀宫,对她没有害处,就算她看不惯泛秀宫的人,要下手,也是在靖惠太子登基以后了。皇帝爹本来就是赞成的,再说就算不赞成,也犯不着做这些手脚,母妃和哥哥也是同样道理。   那还能有谁呢?皇后的小跟班儿范贵人?半昏迷状态下的太后?或者,上次来劝阻自己的上官美人?但她阻止自己和姬暮年,有能捞到什么好处?一时半会儿的想不清楚,不好妄断,“待我回去细细想一想。”   “下官也会好好想一想的。”姬暮年神色淡然,没有任何死缠烂打的姿态,反倒刻意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只是不论是谁,都是居心叵测之徒,公主殿下还是多多谨慎小心为好。”关心的话一掠而过,转而道:“另外还请公主殿下不要多心,如今姬家和谢家闹得很不愉快,想联姻只怕很难,并非下官故意拖延什么……”   “没事的。”慕容沅摇摇头,“这个也是人之常情。”   姬暮年又道:“公主殿下若是不放心,或许下官可以早点再择一门婚事。”   “那倒不用。”慕容沅摆了摆手,“你的婚事,你自己看着办,我没有逼着你去成亲的意思,婚姻大事总不能草率了。”   姬暮年一脸如释重负,感谢道:“多谢公主殿□谅。”总算是把僵局打破了,反正小公主现在并无中意人选,自己只要适当保持距离,不让她反感就好了。   两人像朋友会谈一样分开。   姬暮年回到了宴席上,看着出尽了风头人生得意的睿王,再对比旁边目光艳羡的靖惠太子,心里掠过一丝淡淡无奈。   若是靖惠太子和睿王易位相处,自己又何须这般费力?眼下小公主那条路不是太好走了,只能尽力,实在不行也只有放弃。只盼太子往后争气一点,不要再捅篓子,稳稳当当的在储君之位上面坐着,熬到老皇帝百年之后,太子党们悬着的心才能落下来。   心中烦事万千,美酒上来,忍不住无声多喝了几杯。   不过今儿睿王喝的酒更多,大抵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太高兴了,谁劝酒都是来者不拒,一律畅饮干杯。如此还不够尽兴,宴席结束,送走了皇帝以后,又拉着靖惠太子、代王等人出去喝酒,原本兄弟几个聚会也是好事,结果却出了乱子。   一干人等在江边小楼喝酒,喝得醉醺醺下了楼。   睿王骑马回府,不料刚走了十来步,就忽地离奇惊了马坠落下来!    ☆、72密云(一)     才从战场上大胜而归的少年将军王,居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何其匪夷所思?!尽管回禀睿王只是一些外伤,没有大碍,玉贵妃仍旧勃然大怒,“酒醉?惊了马?还能比这更荒唐吗?”她是嫔妃,又是前朝公主,出宫多有不便,当即吩咐女儿,“去看看你哥,回来详细禀报于我。”   “嗯,这就去。”不消母亲说,慕容沅也是急着要出宫去的,一路坐在车辇上,心思飞快转个不停,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了。   若说哥哥只是单纯的落马,自己是绝对不信的!别说哥哥的骑术,就算自己做了近十年的皇室公主,在马上也是玩得溜溜的。再者说到惊马,哥哥的马上过战场,刀光剑影、鲜血横飞都不怕,无缘无故有什么能惊吓到它?   想来是哥哥最近风头太盛,惹人嫉恨了吧?又是打胜仗,又是加封亲王爵禄,还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难免叫人眼红。如今葛嫔已经死了,豫王一党成了废人幽禁在皇陵里,傅婕妤也死了,傅如晦不知道逃去了哪儿,会对哥哥做手脚的,能对哥哥最手脚的,大概就只剩下凤栖宫的那位了吧。   这些年郗皇后一直低调的很,未必是她性子使然,主要还是隆庆公主和河间王谋逆闹得太大,靖惠太子又屡屡小错不断,太子一党的地位已经摇摇欲坠,情势不妙。之前在皇帝爹的努力化解之下,比如扶植姬家加入太子党,又封了范贵人等等,勉强还能维持一个平衡。   而现在,带着丰功伟绩回来的哥哥睿王,则打破了这个平衡。   ----郗皇后开始不安了。   所以今天的事只是一个警告?还是原本就想害了哥哥,只是计谋没有得逞?慕容沅赶到睿王府时,现在庭院之中见到了姬暮年,靖惠太子、代王等人,正在说着今儿睿王坠马的事,皆是眉头微皱。   “阿沅。”靖惠太子先是在玉贵妃面前表错了白,后来又差点对慕容沅做错事,每每只觉羞愧,总是尽量躲着庶母和妹妹,哪里还有话说?打了招呼,只说了一句,“别担心,承煜没事的。”便没话了。   倒是代王补了一句,“六皇嫂在里面。”意思是,所以避嫌不方便进去。   慕容沅“嗯”了一声,便急匆匆要走。   “公主殿下无须担心。”姬暮年叫住她,“之前下官陪同几位殿下一起喝酒,睿王殿下落马之时,下官就已经检查过了,只是外伤,没有大问题。”   “知道了。”慕容沅看了他一眼,那眸光里面似有担心之色,不过也只在上面停留了一瞬,便上了台阶进了门。   姬暮年看着她窈窕的身影进去,视线里留下一抹浅金黄色,静了片刻,不由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对一个人过于关注,哪怕最初的目的并不单纯,接触多了,也会不知不觉习惯性的关心,真真假假懒得去想了。   “母妃还担心着呢。”慕容沅进了里屋便捋袖子,执意要替哥哥检查一下伤势,一面低头忙活,一面问道:“怎么回事?”她抬头,卷袖子的动作微顿,“马儿到底是受了什么惊吓?”   睿王微有沉默。   姜胭脂已经掉下眼泪来,哽咽道:“有人给马儿喂了药。”目光恼恨,“那是王爷的爱马,若非王爷狠心杀了马,剖开肚子来看,只怕就瞒天过海遮掩过去了。”   果然是有人做了手脚!慕容沅看着哥哥手腕上的一大块乌青,心中恼怒,勉强忍耐下去,问道:“还有哪里受了伤?”一一检查了,又看了看姬暮年配的膏药方子,确定没有大事,方才稍微放心一些,“那哥哥打算怎么办?可查出什么线索了?”   “药不是在王府下的。”睿王摇头,“所以我们猜测,应该是我们去酒楼时,有人在酒楼马厩里面的草料下了药。”叹了口气,“可惜等我们过去的时候,只找到一个被人打晕的小伙计,扔在旁边的空置柴房里,根本就没看清是什么人下的手。”也就是说,线索断了。   慕容沅惊异道:“哥哥只是临时起意去酒楼喝酒啊。”   “是啊。”睿王颔首,“正是因为如此,才说明了对方时时刻刻都盯着我,一有机会就想尽办法……”他神色凝重,给俊美的脸庞笼上一层阴云,“现在的感觉,就好像被蚂蝗粘住了一样。”   姜胭脂擦了擦泪,恼道:“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清楚!”   ----可惜未能如愿。   之后一直查,一直不放弃,也丝毫没有进展,直到睿王扭伤的脚踝都养好了,进了宫见到皇帝,也还是只能无奈道:“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武帝脸色微沉,嘱咐道:“你往后留心一点儿,别再叫人钻了空子。”   睿王心头轻轻一震,“是,多谢父皇关心。”心口竟然有一点点难言的哽噎,这二十年来,父亲待自己固然不想对妹妹那样亲昵,那样纵容,可是……,也不比对豫王、代王差,更没有任何为难自己的时候。   换做自己,是很难做到对异生子如此宽容的。   “怎么了?”武帝打量着他,“怎地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   睿王微垂眼帘,不去看养父的视线,缓缓道:“儿臣……,请父皇恕罪,有一件事想问父皇。”握了握拳,“要是等下儿臣说错什么,还望父皇不要怪罪。”   武帝往龙椅上面靠了靠,微眯眼睛,“你说。”   “儿臣想问父皇。”睿王猛地抬起了头,那个真正想问的问题说不出口,说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一段算计,“小玄的名字,是父皇授意让母妃起的吗?”   “哦?”武帝目光更加幽深,沉沉道:“何出此言?”   “不是吗?”睿王神色带着隐隐的伤,“儿臣还以为,父皇是在用小玄的名字告诫儿臣,即便立了战功也不能骄狂,否则……”复又低头,一脸委屈之色,“否则就好像小玄那样,那名字都和其他堂兄堂弟们不同。”   武帝质问道:“你这是什么话?”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问那件事,声音一如平常训儿子那样严厉,“名字是你母妃自己起的,哪里你想的那么多用意?朕要教导你,直接叫来打了、骂了就是,何苦这般拐弯抹角?”   直接叫来打了、骂了,这一句,猛地戳中了睿王的泪腺,红了眼圈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忍住没让泪水滚出来。----只有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看待,才能这样像严父一样直接打骂吧?他待自己,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可是……   “你看你。”武帝摇了摇头,“怎地才从战场上面回来,反倒变得小孩子气了?好了,好了,你别多想了。”安慰道:“小玄的名字就当时乳名,皇室玉牒上面,朕回头再另外想一个名字,和太子养的那几个小子一样。”   “是,多谢父皇。”睿王把情绪压了下去,勉力笑了笑,“既然只是儿臣多心,改不改的也不要紧了。若是改了,反倒惹得母妃那边不高兴,以为是儿臣不喜欢她起的名字呢。”犹豫了下,“要不,还是不改了吧。”   “随你。”武帝并没坚持,起身道:“走,一起过去泛秀宫说说话。”   ******   接下来的日子平平静静,天气渐渐转冷,很快到了年根儿,过了新年,然后接着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这一天,不论权贵百姓都要出门看花灯的,睿王兴致十分好,陪着姜胭脂一起换了便服,带着侍卫出了门。   小夫妻两个难得如此亲昵之时,一片温馨旖旎。   姜胭脂的手被睿王稳稳地牵住,暖暖的,心里更是甜甜的,便是吃了桂花蜜也没有这么甜。再加上周遭一片香烟缭绕、花灯熌灼的景象,真是美不胜收,十分好心情也被烘托出十二分,恨不得时间永远如此停驻不前。   “你等等。”睿王轻轻侧首,灯光映照之下,俊美宛若天成的容颜越发耀眼,那乌黑的眼睛里光华流转,亲自去买了一盏小兔花灯回来,放到姜胭脂的手里,声音如云似雾,“喜欢吗?胭脂。”   “嗯。”姜胭脂满目繁星闪烁,高兴的,甚至忍不住有了一丝泪意。   睿王搂紧了她,笑道:“小孩子似的,一盏花灯就把你哄了呀。”他的声音幽幽起伏不定,带着心绪万千,往前面眺望了一眼,继而回头,“走,我们到前面看看热闹,给小玄买一个糖人儿回去。”   姜胭脂欢喜道:“多买几个。”儿子才得几个月,自然是吃不了糖的,可难得是丈夫的一片心意,哪怕摆在床头看呢,也是好的。   “好。”睿王笑容清浅,还真的挑了好几个糖人儿,忽地笑道:“我瞧着个个都捏得不过,不如都……”话音未落,人群里便是一声尖叫!   “啊!着火了!!”   “着火了,着火了……”   谁也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见前方火光一片,人群顿时乱了起来,众人都纷纷朝着这边涌了过来。惊呼声、尖叫声、哭骂声,顿时不绝于耳,加上上元节家家户户都出来观灯,人山人海的,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保护王爷和王妃!!”侍卫们团团围了上去,将睿王和姜胭脂圈在了中间,但是奈何人群挤挤攘攘,不断的被冲散,“速退!速退!!”   睿王往四周环顾了一圈儿,当机立断,“去前面酒楼避一下。”   王府侍卫好不容易护送着小夫妻抵达酒楼,刚要上台阶进门,突然间诡异的事就发生了!居然从二楼坠落下来一个大大的花灯,里面香油倾洒,“轰”的一下,就在睿王的身边燃烧起来,“胭脂!当心!”他将妻子往怀里一搂,奋力将那花灯打了出去,手上顿时一片灼热烫痛,不过转瞬,便燎了一片水泡出来。   “承煜!!”姜胭脂心痛大呼,“你的手……”再想到丈夫是为救自己才受伤的,不由更加心痛了,“你怎么那么傻呀?烫坏了可怎么办?!”   “我没事。”睿王忍住手臂上的痛楚,关切问道:“没伤着你吧?”    ☆、73密云(二)     “到底还有完没完?!”玉贵妃怒不可遏,长长的远山眉挑成了一柄利剑,目光更是清亮刺人,“不就是见承煜立了功吗?如此三番两次的加害,容不下,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呵……”她冷笑,“有本事,自己上战场去拼死拼命呀!”   “母妃息怒。”睿王的手已经裹了纱布,坐在旁边,劝道:“今儿的事,也是儿子自己不够慎重,原本不该出去看花灯的。”   姜胭脂更是难过,“都怪我,早就该劝承煜留下府中的。”   “凭什么?!”玉贵妃闻言更是恼怒,“咱们又没做亏心事,凭什么畏畏缩缩躲在家里不能出门?真是笑话!”目光冷利宛若寒冰,“这是有人容不得我们母子!”抬头却见皇帝走了进来,并不畏惧,“便是当着皇上的面,我也这么说。”   慕容沅见状赶忙上前迎接父亲,搀扶道:“父皇别着急。”一路扶着皇帝到正中椅子里面坐下,方才回道:“哥哥的伤我已经看过了,烫坏了手,不过还好……,没有伤着其他的地方。”   “还好?什么叫还好?!”玉贵妃最是心疼儿子睿王,就连女儿把伤势说轻了,都不满意,指着儿子的手臂与皇帝道:“整个右臂都被烫伤了!!”她忍不住滚出泪来,“我的承煜去了战场都能好好的,结果一回京城,先是被摔得鼻青脸肿,接着又被烧伤成这个样子。”愤怒道:“有人容不下我们母子,不害死不肯罢休!”   武帝一阵沉默,睿王回到京城就接二连三出事,自然事有蹊跷,----这个儿子实在太惹人瞩目了。压下心底的那些猜测不提,抬头问道:“纵火的人抓住没有?”   “没有。”睿王失望的摇头,“当时事出突然,谁也没有留心到楼上动静,再者场面十分混乱,等儿臣的人赶上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   玉贵妃恼道:“那些见不得人的鼠辈,自然是不见天日的!”   慕容沅走到母亲身边,低声安慰道:“母妃别急,一定会查出幕后黑手的。”话是这么说,自己心里也是没有底儿,毫无头绪,这要到哪里去查?又要怎么查?这两次对方的偷鸡摸狗算计,都上不得台面,但却十分阴毒!   试想哥哥在马上被摔断了腿,又或者……,更惨烈一点呢?再比如今儿,要是被花灯烧了起来?烫着脸,甚至……,简直不能再想下去了。   玉贵妃看向皇帝,正色道:“还请皇上彻查!”   武帝颔首,“朕已经安排人了。”   睿王微微皱眉,“只怕一时半会儿查不出什么来。”   “难道就这样干等着?!”玉贵妃不甘心兼恼怒,“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总不能一辈子都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吧?再让那些小人得了意,万一哪天不防,咱们可是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不如……”睿王有些迟疑,看向皇帝,“儿臣最近哪儿都不去,就在府里好好养伤,等伤养好了,父皇给儿子派一个外出公干的差事,先清净几日罢。”   玉贵妃不同意,“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难道你一辈子都去外省公干,再也不回来了?再说凭什么你要躲着?”越想越觉得是心中那个怀疑对象,“便是你躲到天涯海角去,人家也还是不放心啊。”   “够了!”武帝打断了敏感的对话,心里清楚,睿王的建功立业已经打破原本的朝中平衡,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事的!方才他们母子的对话,倒是给提了个醒儿,只有确定睿王不会参与夺嫡,那人……,才会安心吧。   于是他做出了睿王期望的决定,“你和老七的年纪都不小了,总在京城里面呆着,也没出息,不如分封藩国各自历练去吧。”   “分封藩国?”慕容沅吃了一惊,“父皇是说,再也不让哥哥回来了吗?”   “不要胡说。”武帝摇了摇头,“朝廷有令的时候,藩王也是可以进京觐见的,哪里就再也不回来了呢。”   ----这不过是个象征性的幌子罢了。   屋子里的人心里都是明白,一时静默无声。   片刻后,玉贵妃轻笑起来,“原来这就是皇上的解决法子。”她的声音带着隐隐愤怒和讥讽,“承煜被人算计,不仅不能查出凶手,还要退避三舍……”   “无双!!”武帝喝斥住了她,不想让她在晚辈面前失了面子,挥手让儿子儿媳和女儿都退下,然后才道:“你也是前朝皇室公主,不会不懂什么是中庸,什么是帝王平衡之术,不然你要朕如何?闹得江山社稷不安,于你,于承煜,并无好处。”   玉贵妃将脸别了过去,优美的侧脸轮廓,如云青丝,繁复的牡丹团云发髻,勾勒出的却是一抹决绝,她淡淡道:“行了,皇上不必说了。”只是静默了一小会儿,便抬起头来,语调不容商榷,“皇上须得答应臣妾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等阿沅出嫁以后。”玉贵妃神色平静,叫人看不出情绪,“臣妾要去承煜所在的藩国养老,还请皇上恩准。”   武帝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目光闪烁不定。   这是……,儿子女儿一人一个的意思吗?说到底,儿子才是他心爱的,女儿是带着自己骨血的孽种吧?自己二十年对她全心全意呵护,换来的,也不过如此。   无尽的愤怒和自嘲悉数涌上心头,以至于……,阵阵心痛之中,忍不住在心底生出一抹怨怼,声音渐渐冰冷下去,“好,朕准了。”   罢了,自己也觉得累了。   ******   既然要将两个儿子分封藩国,用以避免和太子相争,皇帝就不得不多加思量,自己百年之后,皇后和太子会如此对待两个藩王。只有彼此保持一种稳定的平衡,才能互相制肘,而不是你想动手、我要踢腿,轻易引起动乱。   特别是睿王,必须保证皇后腾不出手来收拾他,才能保护母亲和妹妹。   想来想去,只有雍州才是最佳的上选之地。睿王曾在雍州大败傅如晦,又替百姓们应下偿还火灾损失,有一定的军功和声望,加上雍州地势易守难攻,的确是玉氏母子最佳的安身之地。   武帝很快有了主意,将睿王分封至雍州,而距离雍州六百余里的青州,便是代王的封地。不仅代王和代王妃去藩国,虞美人也要一起跟去,----若是将来皇后按捺不住,唆使新帝攻打雍州,代王必定唇亡齿寒,加上没有生母在宫中被挟持,肯定会协助兄长一起对抗朝廷。   如此形势之下,朝中大臣绝不会答应这种两败俱伤的战事。   武帝为了身后事绞尽脑汁、费心费神,加上有些年纪,夜里没睡好着了凉,第二天起来就上了风,鼻塞头晕的,连早朝都没有去了。   慕容沅闻讯过来,自然而然当起了贴身专属小护士,从药方检查,到煎药、熬药,再到药汁端到父亲跟前,一律都是亲手操作。服侍皇帝爹喝完了药,担心劝道:“父皇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别想太多烦心事,放开心怀,好好的颐养天年才是。”   “还是阿沅最体贴。”武帝早年各种杀伐征战、血腥满手,而后登基做了皇帝,年轻时也是勤于政事,不敢有丝毫懈怠,却遭遇女儿和养子的背叛,以及后宫之中多年的勾心斗角,早就有些倦怠疲惫了。   唯有小女儿心思简单一片纯孝,作为慰藉。   “阿沅。”武帝慈爱的看着小女儿,恍若手中唯一的珍宝,“你的婚事,父皇会再仔细替你考虑的,一定给你挑一个最好的驸马。”   既然睿王和玉贵妃都去了雍州,小女儿再留在京城就不合适了。先挑一个合适人选,然后再给驸马往北面任一个军中官职,等自己百年之后,让女儿女婿也远离京城,彻底原离这是非之地。   只是心中有点淡淡遗憾,那样的话,小女儿就不能经常来自己陵墓祭拜了。   不过只要她过得好,自己寂寞就寂寞一点吧。   “父皇一直盯着我看。”慕容沅笑了笑,伸手给皇帝掖好被子,想逗他开心,故意佯作生气的样子,“不会是嫌我烦,想早点把我嫁出去吧?”   “哈哈。”武帝闻言大笑,跟女儿开起了玩笑,“被你这小家伙猜到了。”   “啊呀,那我好伤心。”慕容沅假意伏在被子上哭,呜呜咽咽了两声,继而抬起来抿嘴儿笑,又拣了新鲜笑话来说,“我听一个小太监说了个笑话……”   父女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说笑笑,浓浓亲情弥漫开来。   而姬府里,气氛就要肃穆端凝的多了。   “睿王殿下连连遇险,却始终查不出是何人所为。”姬师堂眉头紧锁,忽地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看向侄儿,“你去委婉的提醒太子殿下,往宫里打探打探,那一位可千万别不知轻重,做这种下三滥手段,眼下这江山可还是皇上的呢。”   姬暮年应道:“侄儿明白。”心中亦是有着许多不解。   还没有等他起身出门,就有小厮进来回报,“宫中传出旨意,皇上封睿王为雍州之王,封代王为青州之王,十日之后,即将分赴封地。”补了一句,“虞美人也将跟着代王去往青州,玉贵妃暂时留下。”   “什么?!”姬暮年和姬师堂闻言都是大惊,异口同声道:“分封藩地?!”   小厮见气氛紧张,赶忙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关了门。   姬暮年心里是说不出的古怪之感,但是一时又抓不住头绪,抬眼看向伯父,低声问道:“这件事……,伯父怎么看?”   “有点意外。”姬师堂揉了揉眉头,“睿王在雍州立了大功,为皇后所忌惮,接二连三的出事,然后就退避三舍的离开京城。”叹气道:“事情太过顺利了。”   “不仅顺利,还……”姬暮年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偏偏封地就在雍州!虽说皇上偏爱玉氏母子几个,但是这一切,从睿王领兵出战雍州,再到他打了胜仗,回了京,以及一系列的变故,到他分封雍州之王。”疑惑重重,“伯父你觉不觉得太连贯了。”    ☆、74密云(三)     “没错。”姬师堂也不禁点了点头,“就好像,睿王一早就决定要去雍州一样。”   “但皇上肯定不会这么想。”姬暮年端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虽然不知道睿王在皇上面前如何表现,但他一定让皇上相信,是有人要害他,所以……,就连去雍州的决定,都只会是皇上自己做出的决定。”   姬师堂颔首道:“多半就是如此。”又疑惑,“他是皇子,想要一块好点的封地不难理解,但是如此算计精准,只怕……”摇了摇头,“但愿没有别的想头才好。”   姬暮年对此并不乐观,分析道:“伯父还记得吧?年前睿王从马上摔了下,为了查证原委,居然让人把自己的战马给杀了!睿王这个人,绝不是表面看起来的如此温文尔雅、平和近人,而是……,非同一般的心狠手辣!”   姬师堂没有置评,暂时放在一旁,继而道:“但他处心积虑去雍州做什么?”远离了京城,可就远离了权力中心,难道是以退为进?但退是退了,又要怎么进呢?暂时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这个……,侄儿一时也想不明白。”姬暮年想了想,说道:“不过睿王去雍州,就等于鱼儿进了海洋,鸟儿飞入了山林,不像在京城里这般束手束脚了。”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同时分封的还有代王,青州和雍州又是相距不远,地势互补,看来……,太子殿下只能一辈子善待两个皇弟了。”   姬师堂心中也是想到了这一节,叹气道:“是啊,这倒是没错。”   “不行。”姬暮年豁然起身,“若这几次三番的事故都是有人陷害睿王,他为了保全自己的平安,求一个好的封地还算情理之中。如果……”郑重的看了伯父,“如果这一切不是有人陷害,而是……,而是睿王自编自演的话,那可就不能轻视了。”   当即告退出门,骑了马,一路速度飞快赶到了太子府。   靖惠太子听了姬暮年的分析,火急火燎进了宫,见到郗皇后,冒着不敬的罪名问了自己母亲,“老六落马的事,还有上元节看花灯烧伤的事,母后你……,知不知情?”   郗皇后目光一冷,“你的意思,是我做的手脚了?”   靖惠太子低了头,“不是。”   “你在想什么?”郗皇后问道:“不管是他自己倒霉也罢,别人陷害也罢,反正睿王离了京城最好!”继而一顿,“别疑神疑鬼的!”   最好?不对……,照姬暮年的说法,若不是母亲做的手脚,又不是自己,朝中很难找出别人会对睿王下手,若真的是他自己故弄玄虚的话,那反倒是大大的不好了。   靖惠太子没有跟母亲多多细说,便告辞出了宫,直接回了太子府,姬暮年还在书房等着呢。回去的路上忍不住想,如果这一切真是睿王自己的意思,他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弄伤自己,就是为了得到一块好点的封地吗?还是伺机而动另有图谋?   可是即便他拥有了雍州,也……,也不能和朝廷对抗啊。   见到了姬暮年,他也有着同样的疑惑,摇头道:“暂时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咱们无凭无据的猜测而已,毕竟皇子分封藩地是情理之中的,睿王想要一块好点的封地,特别是有战功的雍州,也很正常。而且据我推断,他是不会直接提出这样的要求,一定是委婉辗转,让皇上对受了迫害的给予弥补。”   靖惠太子松了一口气,“或许本来就是这样,老六想要一块好的封地,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但愿,那个英勇神武的兄弟没有别的想法吧。   姬暮年却没有这么乐观,悠悠道:“往后咱们多瞧着点儿吧。”   而睿王府里,姜胭脂也是忧心忡忡的。   丈夫要去雍州驻守为藩王了,可是儿子才得几个月,不宜长途跋涉,少说也要等到三岁以后去了。这么长的几年时间里,丈夫身边没个管理内宅的人可不行,先前虽说也有两个侍妾,都是通房丫头,做不得临时主母的。   也就是说,睿王身边应该添一个侧妃了。   要说睿王让王妃和儿子暂时留下,这样的举动,也是去掉皇帝疑心的上策,就连姬暮年等人的危机感,都随之少了不少。更不用说,像姜胭脂这样的闺阁女子,不但看不透丈夫的心思,还只当他是体贴自己。   “别急。”睿王安慰她道:“等小玄过了三岁,养得壮壮的,你们两个再过来也是一样。再说了,现在那边的王府都还没有修好,只能先将就傅如晦的宅邸住着,哪里比得上京城里头舒服?而且眼下傅如晦往北面逃走,没有抓着,终究是一个祸患,我还要忙着这档子事儿。”   说到正事,姜胭脂也不是那种一味痴缠的女子,当即道:“承煜你受苦了。”压下心底的那份酸涩,“我……,我会进宫和母妃商议,给你再纳一个知书达理的侧妃,好好照顾你的。”   睿王上前搂了她,笑问:“吃醋了?”   姜胭脂依偎在他的胸膛里,结实而安心,故作轻松道:“有一点点。”   “胭脂。”睿王笑了笑,柔声道:“你和我是中表之亲,你的母亲是我的姑姑,你我又是少年结发夫妻,又岂是别人比得上的?你要是不愿意,就不用勉强,反正有檀云和绣珠两个也差不多了。”   “那怎么行呢?”姜胭脂见丈夫一味体贴自己,反倒坚持要给他纳侧妃,“后宅不能连个打理事务的人都没有,丫头们连字都不识,回头再闹出笑话来。”况且自己若是不给远行的丈夫纳侧妃,就是善妒,这个名头也吃不起的,“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挑一个满脸大麻子的。”   睿王朗声一笑,“你也促狭了。”想了想,“既然你这么不放心,我跟你一起进宫去找母妃说吧。”他道:“我倒是想到一个人选。”   姜胭脂诧异的望着丈夫,“你已经想好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睿王在她脸上轻轻的刮了一下,领着她进了宫,然后在泛秀宫内殿见着母亲,方才说道:“因为儿子即将远行,胭脂怕我在雍州那边没有人管理后宅,所以想帮纳一个侧妃。”   先帮妻子把金贴上,也好表明不是自己的起得头。   玉贵妃闻言一怔,不好评论,“你们小夫妻商量着办吧。”她不是那种苛刻的婆婆,一门心思刁难儿媳,给儿子房里塞人,但是站在母亲的角度,也的确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没人照顾,因而让儿子儿媳自己商议做主。   睿王看了看母亲和妻子,说道:“去年我不在京城里的时候,听说姬暮年有尚妹妹为驸马的意思,结果闹出一个谢小姐重病,事情又不成了。但却弄得外面有些传言,说谢小姐是被妹妹吓得,所以才病了。”   玉贵妃恼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睿王忙道:“儿子也是偶然在茶楼听见的,不知道谁编排出这样的闲话出来,已经派了人多留意了,再有乱说的一律送交官府掌嘴。”但是话锋一转,“但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种事也不是拦得住的,而且越拦,反倒越是叫人信以为真。”   “无稽之谈!”玉贵妃斥了一句,继而问道:“怎地忽地说起这个了?”   姜胭脂在旁边怔怔的,“王爷你的意思,是要纳谢琳琅为侧妃?!”他说的人选,就是这么一个人选?虽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看上了谁,但……,心情一片复杂。   “是的。”睿王微微颔首,“首先谢家是百年世族,身份不差,其次我若是纳了谢家小姐为侧妃,也就没人再怀疑泛秀宫对谢家有恶意了。”顿了顿,“还有,我听说谢家小姐之前生过重病,容颜有损。”转头看向妻子,笑了笑,“这样你也不用担心了。”   姜胭脂先是一愣,继而忙道:“我在府里是开玩笑的,哪能真的替你找个丑妇?”   睿王却道:“丑不丑,让母妃见过再说吧。”补了一则,“还有一点,我若是和谢家联姻的话,想来……,有些人也会放心一些吧。”他没有点名,却朝凤栖宫方向看了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耳喻。   玉贵妃不快道:“难道连你的屋里人,都要看别人的脸色安排不成?”   “话不是这么说。”睿王解释道:“毕竟我这一去就基本不回来了,可是母妃你们还要暂时留在京城,何必大家搞得剑拔弩张呢?缓和一下关系也是好的。”还说起一些琐碎,“将来妹妹嫁了人,也让她和驸马一起到雍州去吧。”   玉贵妃摇了摇头,“除非你父皇百年之后,否则……,皇上肯定舍不得阿沅的。”   “罢了。”睿王很快将谈话变成了决定,起身道:“母妃找个机会看看谢琳琅,若是还过去的,就是她了,也没必要东挑西拣的。”拉了姜胭脂,“我们先回去吧,我还想这几天多陪陪你和小玄。”   姜胭脂缓缓抬眸,“好。”便有再多不平,也被丈夫的柔情给融化了。   等到慕容沅晚一点知道消息时,不由惊讶,“哥哥想纳谢琳琅做侧妃?”原本要做姬暮年妻子的谢琳琅,难道要变成自己的小嫂嫂?感觉说不出的怪异,一时之间都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看向母亲,“母妃你答应了?”   “还没有。”玉贵妃淡淡道:“明儿见一见人,总要过得去才能服侍你哥哥。”   慕容沅沉默没有说话,回了屋,一番心思氤氲如雾。   不知怎地,之前姬暮年说的怀疑涌上心头,他推测……,有人不愿意自己嫁给他,但是自己和他都分析不出是谁。而此刻,哥哥又突然想纳谢琳琅为侧妃,这其中夹杂了姬暮年,甚至还有自己,像是有许多一截截的蛛丝,却连不起来。   哥哥一直对自己很好很好,从来没有真的怀疑过他。   即便之前叫莫赤衣给自己写信,也只是担心哥哥会被人挑唆,而现在……,却是有一种仅凭直觉的迷惑。   ----这一切会和哥哥有关吗?    ☆、75密云(四)     次日上午,谢琳琅被秘密召请前往泛秀宫。   慕容沅终于见到了久仰大名的“情敌”,不由凝目看了过去。十六、七岁的少女,柳眉秀目的,肤色带着江南女子的白皙细腻,但是纤细秀气中,又偏偏含了一缕淡淡英气,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姑娘。   “见过贵妃娘娘,公主殿下。”谢琳琅着鹅黄色的上衣,暗金竹叶纹,下配散花如意云烟长裙,很符合她清丽淡雅的气韵。虽然谈不上绝色,但也是一个十分标准的美人儿,举止宛若行云流水,带着世家大族的大家闺秀风范。   慕容沅在心中暗叹,这样的长相、气韵,以及家世,别说给睿王做侧妃,就算是正妃也无可挑剔了。倒是姬暮年,要是谢琳琅真的做了哥哥的侧妃,不知道他又是如何打算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玉贵妃问道:“听说你去年病了一场?”   “是。”谢琳琅回道:“已经好了,多谢贵妃娘娘关心。”   慕容沅打量着她,又忍不住向屏风后面看了一眼。嫂嫂姜胭脂就在后面,那屏风的纱乃是特制,坐得近了,后面的人基本能够看清前面,屏风前却因为反光,看不到后面的动静,----不过替丈夫相看小妾,嫂嫂的心情想必好不起来。   可是再转回头来,却发现母妃原本审视的凌厉目光,变得柔和了些,显然是对谢琳琅比较满意了。随后问了一些常规的问题,谢琳琅对答的也很好,不卑不亢的,口齿也很清晰,并没有因为姬暮年夹杂其中,就流露出不适宜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玉贵妃让人拿了一个盒子过来,让递下去,“这个你拿着。”然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吩咐宫人,“送谢小姐出去罢。”   “臣女告退。”谢琳琅款款站了起来,裣衽行礼,并没有多看谁一眼,更没有特意去打量慕容沅,便跟着宫人出去了。   玉贵妃等到人走远了,才道:“胭脂你出来吧。”   姜胭脂脸上还带着笑容,却不自然,“母妃的意思,是定下谢琳琅了?”   “嗯,就她吧。”玉贵妃自有自己的打算,谢琳琅人不错,而且家世好,----虽然不知道睿王的用意,但是本能的也要替儿子拉个助手,这种时候,自然是顾及不到儿媳妇的心情了。   “嫂嫂去我房里坐坐吧。”慕容沅看出嫂嫂的心情不好,强行拉了她,扯到了自己住的后殿,进屋摒退人,低声喊了一句,“胭脂。”   “我没事。”姜胭脂强撑笑容,其实能够猜到婆婆的想法,只不过……,谢琳琅那样的女子,根本就不像是给人做侧室的,完完全全的当家主母气质啊。有这样一个平分秋色的侧妃,自己这心里真是沉甸甸的。   可是丈夫和婆婆心意已定,自己也答应给丈夫纳侧妃,现如今挑不出谢琳琅的毛病来,不……,便是挑的出,自己也是不好开口拒绝的。   “胭脂?”慕容沅担心的看着她。   “没事,我真的没事。”姜胭脂握了握她的手,小姑子再好,也是不能跟她抱怨婆婆和丈夫的安排,笑了笑,“我看谢琳琅为人挺大方的,长得也好,这样的女子给王爷做侧妃,再合适不过了。”   强撑着说完了场面上的话,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句,“阿沅,我真羡慕你。”   慕容沅闻言一怔,反倒说不出劝解的话来了。   是啊,自己占了皇室公主这个身份的便宜,将来不论嫁给谁,驸马都只能有自己一个人,不但如此,驸马还要看自己的脸色过日子。在古代女子里面,公主,特别是像自己这样受宠的公主,的确值得让人羡慕的。   “我回去了。”姜胭脂站了起来,笑道:“我还得回去照看小玄呢。”   ----幸亏早早的生下了一个儿子。   ******   因为睿王马上就要去雍州了,册封谢琳琅为睿王侧妃的旨意很快传下。   ----整个谢家都沸腾了。   倒不是因为出了一个亲王侧妃就欣喜若狂,百年世家还没有这么眼皮子浅,而是前段才闹出隐隐流言,说是小公主和姬暮年怎么怎么地,结果因为谢琳琅“重病”,把两个人的亲事给闹黄了。   本来想着泛秀宫的人正恨着谢家,结果一转眼,睿王就要娶谢家女儿做侧妃了。   “琳琅。”谢夫人担心的看着女儿,摇头道:“这……,实在是太过突然。”之前宫里来人,根本就没有说是做什么,自己还提心吊胆,以为是小公主要发作,后来见女儿平平安安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哪知道,竟然是让玉贵妃叫了女儿进去相看的,给睿王做侧妃!   “娘,别担心。”谢琳琅朝着母亲微笑,“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安慰道:“睿王是百里挑一的少年才俊,又是大名赫赫的将军王,多少姑娘想嫁他还不得呢。”   “睿王的确是很不错,可是还有一个姜胭脂啊。”谢夫人忧心忡忡,烦恼道:“你想想她是什么人?她可是兴平长公主的小女儿,你过去又是做侧室的,将来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呢。”   “不。”谢琳琅摇头,笑容渐渐变淡,“当初外面尽是流言,说是我影响了表哥和小公主的婚事,结果表哥不肯娶我,别人家也畏惧小公主不敢娶我。我还想着,自己将来不知道要落到何等田地?想来只能配一个别人挑剩下的,歪瓜裂枣的夫君了。”   她幽幽道:“要那样,我这一辈子才是真的苦呢。”   “还好虽然受伤凶险,但没有留下疤痕。”谢夫人庆幸了一番,不然有疤痕的女子,哪里能够给睿王做侧妃?又疑惑,“照这么看来,泛秀宫也不是那么嫉恨你,所以……,那件事应该不是小公主做的吧。”   “娘……”谢琳琅微微蹙眉,辩道:“你别听姨母的那些没边际的猜想。小公主要是看上了表哥,一道圣旨,就可以顺顺利利的得了驸马,何须如此下作手段?就算退一万步说,她真的讨厌我,直接让人赏一壶鸩酒赐死,谢家又能怎样?难道谢家还会为了一个女儿,就跟皇室闹翻不成?”   “不是她。”谢夫人一时语塞,“那……,那会是谁?”   “不知道。”谢琳琅亦是猜不出来,回想了一下,“不过今儿进宫的时候,倒是见着了小公主,匆匆一瞥,和贵妃娘娘都是美人胚子。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并无任何骄狂,至少看起来不是那种蛮横的人。”顿了顿,“再说我马上就要去雍州了,往后并不和她打交道的。”   自己遇刺的事,小公主应该不是幕后黑手,除了刚才分析的那些原因,还有如果是她做的手脚,那么恨自己的话,今儿就肯定不会平平静静,让自己嫁给她的哥哥了。可是不是她,又会是谁?如果仅仅是因为涉及宫闱斗争,自己被人当做了棋子利用,还能说只是时运不济;如过是表哥……,摇了摇头,但愿不是他吧。   罢了,先不要去想了。   从现在开始,自己应该想的是,要怎样才能做好睿王的侧妃!   谢琳琅忽地笑了,“娘,不知道表哥还有没有机会娶到小公主。”目光好似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轻声道:“若是有,我和表哥可是又多了一重亲了。”   姬家,二房书房内一阵静默无声。   对于表妹突然变做睿王侧妃的事,姬暮年完全出乎意料,----任凭他猜测过睿王千百种作为,也断然想不出,对方突发奇想,打起了自己表妹的主意!   睿王这是向靖惠太子投诚的意思?以联姻的方式和谢家扯上了关系,也就同时和姬家扯上了关系,变相等于成为太子党的一员?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吗?为何自己心中总是隐隐不安,觉得有什么迷雾没有拨开似的。   但是不论姬暮年想没想清楚通透,睿王的行程都是不会变的。   到了离京的这一天,睿王和代王各自带了妻儿家眷向皇帝告别,姜胭脂和小郡王暂时留下,虞美人则跟着代王一起去封地,皇帝还让人宫中办了一个送别宴席。热热闹闹的后宫女眷之中,又多了一员新人,----刚刚册封不久的睿王侧妃。   谢琳琅一身烟霞色绣细花的宫装,不出挑,也不过于清淡,总之中庸之道,安安静静的坐在姜胭脂旁边。按理说,她一个侧妃没有资格出席皇室家庭成员的宴席,不过情况特殊,睿王马上就要带她走了,当然要带出来见一见面。   武帝瞧了瞧她,觉得还不错,侧首朝慕容沅低声问道:“你觉得呢?”   大庭广众之下,慕容沅当然不能说谢琳琅的不是,况且她本来也不错,只是顾及嫂嫂姜胭脂,淡淡道了一句,“挺好的。”   一场皇室送别宴席,规规矩矩,平静无波。   宴席毕,按规矩睿王、谢琳琅,以及代王、代王妃、虞美人向皇帝辞别,跪谢皇恩等等,----基本上,以后这些人除了给皇帝奔丧之外,都是不会再回来的了。   别人还好,唯有虞美人眼泪汪汪的,“臣妾拜别皇上,愿皇上身体安泰康健……”    ☆、76终须别     “好了。”武帝现在年纪大了,对女人没多大兴趣,况且和玉贵妃一比,虞美人什么都不是,勉强给了她几分面子,“走吧,在那边有老七夫妇孝顺你呢。”   虞美人当然清楚自己是去享福的,可是演戏总要演全套不是,所以对皇帝的一点点依依不舍,也得放大成一百分。继续淌眼抹泪的,直到皇帝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方才识趣的退了下去。   代王和代王妃也上去告别,睿王则被玉贵妃拉着说话,姜胭脂更是依依不舍,倒是把谢琳琅撇在了一旁,以她的身份,和即将跟着睿王离去的安排,是不合适上前惹人嫌的,因而只在边上静静微笑站立。   慕容沅不由自主的看了她一眼,三分好奇,七分探究。   谢琳琅像是感应到了目光,抬眸看过来,微微一笑,很自然的上来福了福,“公主殿下,有话要交待妾身吗?”   慕容沅仍旧看着她,问了一句,“此去雍州一别千里、经年难归,我看你,好像很坦然从容的样子。”   谢琳琅不由笑了,摇摇头,“妾身没有公主说的那么好。”声音平和,宛若三月里最清幽的一抹春风,“离别故土,妾身自然也是眷恋不舍的。但是,妾身已经是睿王殿下的侧妃,跟随他就是妾身的人生道路,不论是在千里之外,又或者别的什么,妾身都只能好好的走下去。”   她那语气,分明是在说不论面对的是什么样的道路,都要坚定的走下去。   慕容沅的眸子亮了亮,怎么说……,看着谢琳琅那种对人生很坚定、很认真,用力把握的态度,再想想自己这些年的毫无规划,----之前还有捉奸夫的事惦记着,之后送走了宇文极,拒绝了姬暮年,就完全过起了米虫一样的生活。   “公主殿下。”谢琳琅清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慕容沅摇了摇头,抬眸看她,“你挺好的。”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便打住了,然后又道:“哥哥远在雍州,一切都有劳你多多照顾了。”   谢琳琅忙道:“公主放心,服侍睿王殿下是妾身的本分。”   慕容沅“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谢琳琅看着那个明珠美玉一般的少女身影,看着那些簇拥着她的宫人们,不由嘴角微翘,----养尊处优、呼奴唤婢的小公主,千人宠,万人爱,最大的烦恼也就是春天的桃花开得迟了些,秋天的霜露茶颜色有点淡了吧。   听说她小的时候很是淘气,甚至讨人厌,当年被皇后的猫儿给抓了,皇帝就下令扑杀宫中所有的猫儿,骄狂跋扈可见一斑。   但如今长大了,自己瞧着,却是一个容姿殊丽、性子柔和的少女。   谢琳琅摇了摇头,看来传闻总归是传闻不足信的。   再说慕容沅回去以后,情绪有点低落,自然而然走到皇帝和玉贵妃身边,看着哥哥嫂嫂,在旁边听他们说着离别的话。玉贵妃替睿王整理了一下衣襟,含笑道:“你先过去想来有点冷清,不过没有关系,等过几年,想来新王府也修筑的差不多,我再和胭脂一起,带着小玄过来。”   慕容沅吃了一惊,“母妃你要去雍州?”转头又看了看虞美人,不是叫她走母妃不走吗?心里一阵不安,看向皇帝爹,强自镇定,“母妃也要和虞母妃一样,跟着哥哥去封地的吗?为什么是过几年?”   玉贵妃回过头来,淡然道:“哦,这几日忙,忘了找机会跟你说了。”她道:“我先留在京城,替你择婚事,等过几年你出嫁了,我再去雍州找承煜他们。”   慕容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强撑道:“不是说,小玄养到三岁就走吗?母妃的意思,是要在这两年多时间内,就把我嫁出去,然后你就去找哥哥再也不回来,是吗?”她的语气,隐隐有质问母亲的意思。   “阿沅。”武帝喊了一声,其余人的也发觉气氛变得尴尬了。   “你这丫头是怎么了?”玉贵妃蹙了蹙眉,“女儿大了,都是要嫁人的。”她说得理所当然,“等你将来有了驸马,我也不能和你一辈子同住,自然是要让承煜养老,有什么不对吗?”   慕容沅的心口噎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她转身就走,白嬷嬷上前拉了她一把,却被狠狠甩开。   “无双!”武帝本来心中就有怨,不由皱眉看向玉贵妃,责问道:“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早点跟阿沅好好说?”却顾不上继续责备她,叫来缪逊,吩咐道:“快去看看阿沅去哪儿了。”   睿王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劝道:“妹妹这是舍不得离开母妃,回头哄哄她罢。”   玉贵妃静默不语,----哄不哄,自己都是会先选择儿子的,女儿那边,注定是要埋怨自己的冷情,不如就这样,将来她也少一点牵挂。   没多会儿,缪逊快步回来,再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武帝乘坐御辇找了过去,在一个湖边小亭找到了宝贝女儿,挥退了人,上前道:“还在生你母妃的气呢?”   “我没事。”慕容沅依旧看着湖面,没有回头。   “阿沅。”武帝在长椅旁边坐下,安慰她道:“你母妃走了,不是还有父皇陪着你吗?再说了,你嫁人也是往后几年的事。”   “我知道。”慕容沅摇了摇头,“虽然母妃说的那些话都有道理,但是……”忍不住说出了心底一直的困惑,“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论我怎么努力,怎么讨好母妃,她都和我保持距离,就好像……,我不是她亲生的一样。”   武帝皱眉,“别胡说。”   “虽说女儿和儿子不一样。”慕容沅却继续说道:“可是,有些感觉不是言语说得出来的,总之我就是不明白,母妃为什么不喜欢我?但是却喜欢哥哥。” 如果说母亲是因为厌恶皇帝,才讨厌皇帝的儿女,那为什么不讨厌哥哥?叹息道:“我努力孝顺她这么多年,她也只是淡淡的、远远的,总是不让我靠得太近,就好像今天……,她一心都盼着去找哥哥,只想把我早点嫁出去了事。”   武帝沉默了,要怎么跟小女儿说,因为你哥哥是前朝驸马的孩子,而你不是。   “父皇?”慕容沅见他神色不好,再仔细看看,皇帝爹都已经头发、胡子花白,自己真不该再让他担心的,道歉道:“我不该惹得父皇担心。”自己这是怎么了?又不是真正的沁水公主,为什么……,是因为本身没有享受过父母关爱,不知不觉中,把玉贵妃和皇帝当做亲生父母了吧。   “阿沅。”武帝最终还是说不出前朝的事,只是慈爱道:“不论如何,父皇都是最疼爱你的,一直都会护着你。”委婉道了一句,“你母妃性子有些偏颇,不用较真,你自然是她的亲生女儿,也别多想了。”   “嗯,好。”慕容沅收拾好了情绪,笑了笑,“母妃说得对,她是应该去哥哥那边养老。”到底对玉贵妃有了芥蒂,她不牵挂体贴的丈夫,不记得孝顺的女儿,心里只有一个儿子,“而我……,将来哪儿都不去,要一直一直陪着父皇。”   “好。”武帝揽了小女儿的肩膀,欣慰道:“父皇一定不让阿沅受委屈。”   慕容沅故作轻松一笑,“阿沅也不让父皇受委屈。”心里微微沉凝,----像谢琳琅那样先经历被拒亲,后被流言缠身,如今又突然人生巨大转折,即便如此,她都能坚定的走下去。而自己顺风顺水,又何必因为母亲的偏心而委屈呢?   就算母亲偏心一些,喜欢哥哥,可是父皇也更偏心自己啊。   母亲将来要走就走吧,希望她和哥哥嫂嫂在一起平平安安、开开心心,自己就在京城陪着皇帝爹,给他养老送终。嗯……,还要在这之前找一门妥当的亲事,让皇帝爹放放心心的走,自己也把后半生给提前安排好了。   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春水。   ----更不知吹皱了谁的一腔心事。   ******   睿王、代王等人终于全都走了。   姬暮年心中的不安更甚,没有实际的证据,只是一种本能的理智判断,让他觉得最近的一段时间里,发生事情都带着诡异。睿王和代王分封属地以后,固然远离了权力的中心,看起来失去了夺嫡的可能性,但反过来,何尝又不是多了两位坐拥富饶地盘的亲王?他们两个的力量,已经叫朝廷不能轻视了。   武帝年迈苍老了,越发的行事单凭一己之喜,护短、偏见,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而不愿意相信儿子们会背叛自己。他这样的安排,叫郗皇后将来也很难对两位亲王下手,但是……,会有那种万一的可能吗?   自己可真不敢打包票。   稍微放心一点的是,以雍州和青州的力量,还不足以和朝廷分庭抗礼,但是这些年各国局势并不安定。若是再有其他因素,罢了,凭空臆测没有任何意义,还得派人多多盯着睿王才行。   倒是表妹,居然就那样成为了睿王的侧妃!   前世的时候,自己十分清楚表妹的性子和为人,加上中表之亲,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妻子人选、今生因为掺和到了权力中心,不得不放弃了她,而后还为她惹来了祸事,她该不会……,不,她肯定会埋怨自己的。   想到这儿,忽地心头一震。   睿王此举绝非只是想和谢家联姻!谢家姑娘不少,他单单挑中了表妹琳琅,分明就是将表妹“化敌为友”,将表妹那一房的人转成旗下势力!甚至……,有可能将整个谢家给拉过去!不知不觉中,谢家和姬家已经开始分化了。   可若是睿王有夺嫡之心,为什么又要离开京城?而不是继续动作,彻底的把靖惠太子给拉下马?就这么走得远远的,成了藩王,将来……,又要如何行事呢?还是说只是自己想得太多?这一系列的事都看起来事实而非,叫人琢磨不透。   姬暮年眉头微皱,狭长凤目里的光线变得幽深莫测,好似一滩古井深水,他缓缓的坐了下去,开始一点点的、仔细的,反复推敲睿王最近的行事动机。   ----睿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姬暮年还没有琢磨清楚睿王的事,便听见一串脚步声。   有心腹幕僚赶来书房找人,“公子。”等到里面应了,方才推门而入,继而神神秘秘关了门,低声道:“东羌出大乱子了。”   姬暮年目光一闪,“大乱子?”   “东羌言官弹劾大将军端木雍容,说他谗言蛊惑皇帝,将甘河、逑川、箜平三城割让燕国,是一个阴险无耻的卖国贼。那言官弹劾之后没几天,就意外的死了,便有流言说是端木雍容派人杀的,皇帝下旨要拿端木雍容回京问罪,但是他却拒不领旨,和朝廷打起来了。”   姬暮年挑眉道:“这不是又一个傅如晦吗?”   “倒也差不多。”幕僚接着道:“不过端木雍容还是有些不一样,他虽姓端木,却不是端木家族的嫡系子弟,近年来屡建战功、功高震主,同时也震到了端木嫡支,所以这一出‘卖国求荣’的大戏,里面水深得很呢。”   “那是自然。”姬暮年颔首道:“割让甘河三城这么大的事,没有皇帝首肯,没有朝中大臣商议一致同意,圣旨随随便便就颁发了?再说端木雍容只是沙场战将,又不是天子重臣,凭他几句话就能让皇帝改了主意?更不用说,宇文极回国都快一年了,言官隔了这么久才弹劾,早干什么去了?”勾起嘴角一笑,“倒也十分有趣。”   幕僚叹道:“是啊,臣子都是不好做的。”   姬暮年凤目微眯,分析道:“东羌皇室显然是蓄谋已久,又突然发难,端木雍容仓促应战,只怕……”摇了摇头,“只怕端木雍容,多半也是和傅如晦一样下场。”   ----果然被说中了。   端木雍容仓促应对大规模的朝廷军,很是吃力,交战屡生险象,眼看就要被朝廷军包围围剿,情急之下,不得不以出云七州为降表条件,向西羌请求支援。一个月后,又向燕国递上了一模一样的降表,同样请求支援。    ☆、77大将军,小公主     为了同不同意端木雍容的投降,燕国朝中大臣分成两派,激烈分辨起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彼此唇枪舌战不罢休。   “端木雍容为人首鼠两端,唯利是图,绝对不能相信!”   “出云七州素来易守难攻,眼下白白送上,如此大好机会怎能放过?端木雍容说是请求咱们支援,到时候随便派点兵马过去便是,又不吃亏。”   “你说的轻巧!要是答应了,简直就是引狼入室!”   “哼!要我说,东羌才是狼子野心,如此突然就要攻打出云七州,谁知道是不是接着此事当跳板,然后好一举打到燕国来?”   武帝在六十的大道上奔了几年,往七十而去了,精力每况愈下。最近还新添了遇到吵闹、着急就头疼的毛病,皱眉听得臣子们嗡嗡一片,头疼病又发作起来,只顾揉了半天的额头,烦躁道:“好了!你们各自回去写奏折,陈述利害,然后呈于朕看,如此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头疼难忍,竟然不管不顾挥袖走了。   留下一殿堂面面相觑的臣子们,都静了下来。   武帝回到寝宫不到片刻,慕容沅就过来了。哥哥走了,和母亲生分了,基本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父亲身上,皇帝最近爱犯头疼什么的,自然是清楚的,所以差不多在早朝散去,就会过来一趟。   “今儿怎地回来特别的早?”   “嗯。”武帝挥了挥手,“朝堂上出了点事,吵得慌,朕就先回来了。”   “我替父皇捏捏头吧?”慕容沅一瞧便知他是头疼发作,见皇帝爹点头,便让他侧躺在长榻上,自己走到前端,将手轻轻放在穴位让按摩,“力道可还好?疼吗?”   “挺好的。”武帝闭上眼睛,头颅中的闷闷胀痛感缓解不少。   “要不然……”慕容沅一面轻轻按摩着,一面小声建议,“父皇要是允许的话,我可用金针试一试的?先不多,只用几针。”   “一针也不用。”武帝当即拒绝。   “好。”慕容沅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本太医建议用针灸的方法治疗头痛,但是皇帝爹不允,甚至怀疑太医是要害他,要不是自己求情,那太医差点就没命了。今儿就连自己提了,他也不答应,看来这个法子是行不通了。   讳疾忌医,大约是上了年纪老人的通病吧。   皇帝爹虽然疼爱宠溺自己,到底皇帝,是九五之尊的天子,他的脑袋,哪里允许别人用针去碰?就算自己这个宝贝女儿亲自动手,也是不行。   “这样就很好。”武帝像是怕伤了女儿的面子,安慰她道:“你替父皇按一按,就感觉不那么疼,舒服多了。”又笑,“手累不累?先歇一歇再说吧。”   “没事。”慕容沅可不想跟父亲抬杠,闹僵了,以后越发没人能劝他了。虽说皇帝爹还从来没有不理会自己,但也要识趣不是,因而转移了话题,“今儿朝堂上面在吵什么?是不是惹得父皇生气了?”   “东羌那边的事儿。”武帝闭上眼睛享受女儿的按摩技术,恰到好处,力度不轻不重,心下老怀甚慰,连朝堂上的事都没那么上火了。大致讲了一遍,又道:“多大一点事儿啊,也只得他们吵吵闹闹的,惹朕心烦。”   皇帝做得久了,那种认定海晏河清、百姓臣服的帝王心理,也越来越重。   慕容沅却是吃了一惊,端木雍容居然变成了东羌的乱臣贼子?那……,宇文极现在又怎样了?虽说端木雍容早年有监视他的意思,但是宇文极来往燕国和东羌,都是他平平安安护送的,怎么着也是友不是敌吧。   端木雍容这一叛乱,自然再回不到东羌权利中心,宇文极岂不是更孤立无援?不知道为什么,宇文极回国以后,除了最初的一封简短平安信,就再也没了消息。   不过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吧,至少……,他还活着。   “你在担心宇文极?”武帝猜出了女儿的心思。   “有一点。”慕容沅换了一个穴位,继续按摩,轻声道:“不过……,只要现今的端木皇后没有儿子,想来他还是安全的,只是要受点委屈吃点苦罢了。”正说着,却发觉父亲呼吸渐渐均匀,居然已经睡过去了。   不由停住了动作,招了招手,让宫人拿了一床锦被过来轻轻搭上。   皇帝爹一天一天变老,有些不能适应早朝的节奏了。   *******   睿王吃惊道:“东羌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一个王府幕僚们道:“王爷,此事不可等闲视之啊。”又有人道:“端木雍容可不是一个小角色,他若是归降了燕国,往后只怕会起不小的变数。”   “本王明白。”睿王抬了抬手,沉吟道:“咱们当然不能就这么干坐着,至于到底要怎么利用此事,别急,待本王仔细想一想。”   而京城皇宫内,武帝最终同意了端木雍容的请求。   接受出云七州,封端木雍容为燕国的镇北王,然后让挨着出云的惠州驻军增援,一起对抗东羌打过来的大军。端木雍容之前仓促应战,加上人数少,所以才吃了亏,等他缓过劲儿来,又有燕国军队和粮草不断增援,顿时一鼓作气势如虎!   因为羌国的人都擅长马战,端木雍容便命人穿上厚厚的铠甲,带上锋利刀剑,仗着自己对战场对阵的熟悉,亲自领着三千精锐破入敌军大阵,直接砍断东羌大军统领部队的马足和人脚!东羌两位大将皆不敌其骁勇彪悍,一死一逃,不得不退了回去。   燕国军队甚至没有上阵,只在后方帮着助威呐喊,这仗就大胜了。   东羌还面临着西羌那边的威胁,不敢继续硬拼,也无法调派更多的人来增援,只能先暂时做缓兵之计,双方停战各自整顿。   西羌那边虽然同意端木雍容归降,但是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支援,眼下端木雍容又必须找一个强大的支援,因而只能归降燕国,于是按照之前降表所说的那样,带着三千精锐一路赶赴燕国京城,献上出云七州向武帝俯首称臣!   武帝白白得了出云七州,自是龙心大悦,特意为端木雍容办了一场庆功接风宴。因为前段时间才送走了两个儿子,一个后妃,还有一个玉贵妃等着要走,这段时间皇帝的心情一直不好,好久没有如此高兴了。所以把庆功宴办在了皇家猎场,还安排了剑舞、马球、狩猎等等项目,带着后宫嫔妃们一起出来散散心。   慕容沅想让皇帝更开心一些,专门换了特制的小号戎装,做小子打扮,挽了弓,看起来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的,笑盈盈道:“等下我去打一只狐狸,等到秋凉好给父皇做顶帽子,最好是能得一张火狐狸皮,看着就暖和。”   武帝脸上的皱眉都笑成了花,颔首道:“有你这份心意,父皇心里就暖和了。”   玉贵妃看着他们父女俩亲亲热热的,在旁边静默不语。   慕容沅穿了一身赤红色的外衫,箭袖束腰,衬得身姿愈发窈窕,下着黑裤,脚上蹬了一双朱色小皮靴,手上弓箭一挥,“那我去了。”下了高台,翻身骑上棕色骏马,小小巧巧的一抹红色,透着说不尽的爽秀明快。   武帝喊了一嗓子,“慢着些,别跑远了。”   慕容沅含笑高声回道:“知道啦。”拉着缰绳,身姿骄傲飞扬,“啪”的一声,编织金线的马鞭重重落下,带着她像风一样的冲了出去。   在她身后,立马一群保护公主的侍卫紧追而上。   玉贵妃看了皇帝一眼,收回视线。恐怕这辈子皇帝最感激自己的,就是替他生了这么一个明丽无双,又孝顺贴心的小女儿吧。   她悠悠一笑,继续端着清茶闲闲拨着,并不言语。   而在比高台稍微低半个人的附台上面,端木雍容身体坐得笔直,宛若洪钟一般,双手放在分开的大腿上,凝望着那个渐渐跑远的红色身影。不到一年时间,之前自己还为沁水公主允诺帮忙宇文极而欣喜,转眼就不得不叛出东羌,做了燕国的臣子。   ----人生还真是朝夕难料。   今儿这场接风宴分明是老皇帝在宫里闷了,想出来散心,不过自己既然做了燕国臣子,也只能奉陪,说实在的真是无趣的紧。就好像那小公主狩猎一样,必定是众人敲锣打鼓的,将那些猎物又惊又吓,再将猎物围赶到她面前,等着射杀。   只要小公主会基本的引弓射箭,就肯定有猎物到手。   事情果然一如端木雍容腹诽的那样,没过多会儿,那抹红色明丽的身影就策马回来了。在她身后,有人手里提着一只火红狐狸,以及两只狍子,显然是小公主的猎物,众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朝着高台这边行来。   端木雍容对这种无聊的小儿把戏,提不起任何兴致。   “算你们今天围赶得好。”慕容沅上了高台,声音清脆,“等下先给父皇看看这只火狐狸,回宫我再赏你们。”她虽然做小子打扮,脸上却挂了一层金珠绡纱面罩,看起来美则美矣,只是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矫情。   一众跟班儿都是喜庆盈腮的,讨好她道:“多谢公主殿下赏赐。”   欢声笑语之中,慕容沅感受到了一抹不以为然的目光,不由看了过去,正对上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端木雍容还是面无表情,始终如一的冰山脸,除了之前允诺帮助宇文极的那一次,他破天荒的露了点笑容。   不过想一想,端木雍容刚才东羌叛出投靠燕国,想必心情好不起来。   因为从小就觉得此人十分危险,本能的不想多打交道,伸手去抓那只火狐狸,招呼随从,“走吧,咱们快点上去……”那只火狐狸突然睁开眼睛,垂死挣扎,像是想要挣脱束缚,带着怨恨似的看着射伤它的慕容沅,嘴里发出一阵阵愤怒哀鸣。   有人惊讶道:“瞧着狐狸,好像还不甘心似的。”   慕容沅皱了皱眉,“把它捆好了。”   “公主殿下不必烦恼。”端木雍容突然走了过来,步伐沉稳,一步一步带着隐隐地动山摇,上前捞起那只火狐狸,“一只畜生而已。”   在一名宫女的头上拔了根金簪子,然后对准狐狸眼睛连叉两下,“扑、扑”两声闷响,伴随着狐狸的惨叫声一起响起!那火狐狸挣扎了几下,终于把头歪在了一旁,没了气儿,鲜红的血水,从两只刺破的眼睛里面流出,划过尖尖嘴脸,然后一滴一滴往下坠落。   被拔了簪子的宫女低声尖叫,“簪子、簪子我不要了。”   慕容沅看得一阵胃里翻涌,忍不住捂住了嘴,半晌才缓过来,“你做什么?弄成这个样子……”恶心的说不出下去。   “杀而不死,必成后患。”端木雍容淡淡说了一句,随手撂开狐狸,又道:“像现在这样,它就不会再盯着公主殿下看了。”   “出什么事了?”高台上武帝等人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   “没事。”慕容沅忍住恶心的感觉,上了台阶,“我给父皇打的火狐狸没有死透,胡乱挣扎不停,端木将军就……”别过脸,“现在已经死透了。”   一个带着绡纱帷帽的年轻宫嫔,站在皇帝身边,探头看见了那血腥惨烈的一幕,忍不住侧身呕吐起来,“唔,哇……”   旁边的宫女赶忙上前,急问:“上官美人,你没事吧?”    ☆、78喜当爹?   “没事,没事。”上官美人干呕了一阵,没吐出什么,起身向皇帝告罪道:“臣妾方才御前失仪了。”   范贵人目光闪烁不定,视线落在她轻捂小腹的手上面,略带夸张一惊,小声道:“你该不会是……,有喜了吧?”眉目间似乎有些慌张之色,转头看向了郗皇后。   郗皇后目光幽深,冷冷打量着上官美人。   她和皇帝是少年结发的夫妻,两人年纪差不多,加上多年无宠,隆庆公主带来的各种打击,以及整天担忧靖惠太子,脸上尽是老态。此刻目光审视看向上官美人,脸上皱纹轻轻跳动,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端木雍容没兴趣掺和燕国皇室的是非,欠了欠身,转身告退下去。   武帝看着上官美人,问道:“你……,不舒服?”   慕容沅听得心中怪异,父亲明显避讳了怀孕的提问,而是改做了“不舒服”,不由心底一惊。难不成……,上官美人真的怀孕了,但是却不是父亲的种?仔细回想,最近几个月父亲心情烦得很,身体也不好,虽然也偶尔有去嫔妃宫里留宿,会不会只是盖棉被聊天呢?   上官美人连声道:“没事,没事,就是方才被吓了一跳。”像是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臣妾现在已经好了。”   武帝的目光跳了跳,颔首道:“那就好,回去坐着吧。”   慕容沅看在眼里没做声,心下微凝,扶着皇帝回去入座。   前世自己被豫王妃怀疑有孕时,父亲也是这样的神色,看来……,他已经对上官美人起了疑心,只是当着众人不免多说。想来等下回宫去,就会让太医给上官美人请平安脉吧。   隐隐的,觉得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但愿父亲没有喜当爹,不然以他皇帝身份,那得是多大的羞辱啊?而且父亲都这把年纪了,身体也不好,再生气的话更容易伤身……,等等,这岂不是说明父亲播种的可能性更小?心下越来越沉了。   台下忽然一阵喧哗。   慕容沅往下看去,原来是端木雍容下了台,翻身上马,挽着弓,一副杀气凛凛的大将军气势,他在台下抱拳,“皇上,待臣替你猎一只猛虎。”   武帝笑了笑,“去吧。”   慕容沅微微蹙眉,“这人……,太张狂了。”   武帝以为是小女儿吃醋,笑道:“就算他猎一百只猛虎,也比不上阿沅的火狐狸,他刚做燕国的臣子,自然是要表现一下的,随他去吧。”   慕容沅忧心忡忡,“女儿不是这个意思。”   端木雍容很快就猎虎回来,四、五百斤重的老虎,他居然扛在身上,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也不知道是为了显摆力气大,还是这样看起来对皇帝更孝敬一些。   但他这番亲历其为的作态,的确让武帝很高兴,“不错,很像朕年轻的时候。”   慕容沅闻言哑然,父亲渐渐年迈,不能够再像端木雍容这样扛着猛虎了,所以看到类似自己年轻时的人,便会不自禁的欣赏。可是……   “回皇上。”端木雍容声音响亮,打断了慕容沅的思绪,他将猛虎扔在地上,朝皇帝躬身道:“等下宴席毕,待臣为皇上剥虎皮、取虎骨、虎鞭、虎睛。”他朗声道:“这种畜生可浑身都是宝。”   慕容沅看着父亲,心底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权贵养虎为乐,但孰知虎会不会一辈子听话?鲜肉美食养着的时候,固然有养猛兽的刺激快乐,但……,万一触怒了猛虎呢?父亲不是年富力强的时代了,靖惠太子也不是一个英武的储君,而端木雍容却是骁勇彪悍,这一老一弱的两代君主,真的能够驾驭如此强盛的臣子吗?   心内忍不住想,要是哥哥还在京城就好了。   ******   慕容沅不放心端木雍容,郗皇后则不“放心”上官美人,不等皇帝吩咐就急急找了太医,亲自领了过去,让给上官美人诊平安脉。   上官美人坚持说自己无病,拒不受诊。   郗皇后冷笑道:“上官美人,你是要拒绝本宫的一番心意吗?”不多说,便让几个嬷嬷架住上官美人,然后吩咐太医,“去请脉吧。”   ----诊出两个月喜脉来。   郗皇后又让女官去拿了彤史,结果翻阅一看,近三月都没有皇帝临幸她的记录,不由一声冷笑,将彤史摔在上官美人的脸上,“贱*婢秽乱宫闱,恬不知耻!!”   上官美人像是吓傻了,木呆呆的,“不……,嫔妾没有。”   等到武帝在寝宫里歇了口气,闻讯赶过来时,郗皇后动作十分利落,已经把服侍上官美人的宫人审了一遍。武帝和慕容沅刚刚跨进门,便听见一名宫女哭诉道:“美人的小日子迟了两个多月,原本奴婢等人都是欢喜,以为是……”皇室血脉混淆,没敢再继续多说下去,哽咽道:“可是美人她坚持不肯请太医,还要奴婢们隐瞒此事。”   武帝一阵脸色铁青。   郗皇后当即道:“不用问了!一定这贱*婢不知廉耻,做了秽乱宫闱的丑事!”转头看向皇帝,“这种事闹大了,皇上脸上不好看,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赶紧将这贱*婢和那些蠢奴才一并处死就是。”   “皇上……”之前被郗皇后请来的李太医,一脸惊恐之色,“方才可能是微臣没有把好脉,或许不是喜脉。”要是嫔妃有孕而非龙种,嫔妃固然难逃一死,宫人们和诊脉的太医也活不了啊。   “够了!”武帝一声爆喝,“两个月的身孕你都不确定?!”顾不得处置太医,气得走上前去,先给了上官美人狠狠一记窝心脚,踹得她口吐鲜血,狠狠骂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荡*妇!”   上官美人尖叫道:“皇上饶命!饶命啊!臣妾是被人陷害的……”   “父皇别急。”慕容沅见皇帝又气急起来,怕他再犯了头疼,赶紧上前,“父皇你别气坏了自己,要打要杀,让奴才们去……”却被皇帝狠狠一甩,连退了几步,险些撞到旁边的桌子上,还是被宫人扶了一下,方才站稳身形。   “阿沅!”武帝赶紧回头,遏制怒气走了过去,担心道:“碰着你没有?”   “没有。”慕容沅摇摇头,心底却升起一抹淡淡的疑惑。   武帝见女儿无恙,方才放下心来,怒气因为这么一打断,也减了些,继而脸色阴沉喝斥缪逊,“赐上官氏白绫三尺。”补了一句,“动作利索点儿!”   “皇上!!”上官美人叫得凄惨,痛哭流涕、满嘴血迹爬过来,“咚咚”磕头,“臣妾是被人冤枉的啊!臣妾只是月事推迟,不是怀孕,不是的……”忽地目光怨毒看向郗皇后,“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上次我给公主殿下提醒,坏了你们太子党的事,所以才要这样陷害于我!李太医一定都是受你唆使……”   郗皇后怒道:“你放肆!”喝斥宫人,“快将这贱*婢拖下去!”   “等等。”武帝抬了抬手,皱眉看向女儿,“又与你什么相干?她提醒什么了?”   慕容沅心里正在琢磨着事儿,听得问话,收回心神回道:“就是之前姬暮年和泛秀宫走得近,外面隐隐有传言。上官美人过来提醒过一句,说是姬暮年有一个门当户对的表妹,让我避嫌一些。”   那个谢家表妹,现在已经是哥哥的侧妃了。   上官美人继续哭道:“皇上,臣妾清清白白的,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您的事。”她擦了擦嘴角血迹,哽咽不已,“臣妾……,都是被人陷害的。”   武帝年纪越大,疑心越重,听了她的一番哭诉,再想起之前睿王连着两次出事,都和皇后隐隐脱不了干系,不免有些动摇了。因而沉吟了一下,吩咐缪逊,“再去叫三个太医过来,不,五个!”   ----总不能整个太医院都让皇后收买了吧?!   “等等。”慕容沅阻拦道:“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上前一步,朝着上官美人说道:“我的医术虽不见的高明,喜脉还是分得出来的。”   上官美人有些迟疑。   武帝一声断喝,“伸出手来!”   上官美人战战兢兢伸了手,还是哭诉,“臣妾没有怀孕。”   慕容沅蹲身下去,捏住她的手腕,细细的感觉了一下,又换了一只手,果然是气血充盈、滑如走珠的喜脉脉象。只是……,弹跳却过于有力,不像滑脉那样部位绵长,不由迟疑道:“若是妇人阴阳不和,气血紊乱的话,脉行躁动,也会有类似喜脉的情况出现,暂时不能确定。”   自己不能百分百肯定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想缓一缓,别把皇帝爹给气出毛病来了。上了年纪的老人,最怕就是急怒攻心,什么中风、脑溢血之类的症状,指不定就冒出来,那样可就麻烦大了。   果然武帝的脸色略微缓和,看向李太医,“你再切一下。”   郗皇后冷笑道:“他还敢说是有孕吗?”意思是,慕容沅都说了不肯定,加上李太医为了保命,肯定不会确认的,没那个必要再重复切脉了。   慕容沅闻言恼怒,倒不为郗皇后的话怀疑自己,而是……,她这么咄咄逼人的,只顾将上官美人置于死地,根本就没有提皇帝着想!半分都没有!当即接口道:“父皇身子要紧,何必这样着急上火?母后实在放心不过,就再叫几个太医过来便是。”   武帝顿时神色复杂,对皇后心寒之际,也对女儿的孝顺体贴感到慰藉,拉了她,“阿沅,父皇不生气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气坏了,不值当。”   郗皇后不由止住了嘴,没敢出声。   慕容沅替皇帝捶了捶背,又看了看上官美人,----既然她不应该怀孕,她也认定自己没有怀孕,那么……,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检验真假。转身叫人拿了纸笔,飞快的写了一个方子,又给李太医看了看,“方子对吧?”然后交给缪逊,“去抓药,你亲自守着煎好了送来。”   “什么药方?”武帝问道。   慕容沅回道:“上官美人坚持说她没有怀孕,那么就喝一碗堕胎药吧。”如果等下小产了,那么只好再请她喝一碗毒药;如果没有,真相自然也就出来了。    ☆、79线偶     片刻后,缪逊带着一碗堕胎药回来。   上官美人没有丝毫犹豫,端起碗,就将药汁喝了个一干二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对于郗皇后来说,大殿内里的气氛像是凝固了一般,越发凝重起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怎么上官美人没有任何小产的反应?不对啊,自己分明收到消息,说是上官美人这几个月鬼鬼祟祟的,还有晚归的古怪现象。   难道范贵人在欺骗自己?不,她不会的!郗家和范家是姻亲,她又无子,除了依附自己再也没有别的选择,她不会欺骗自己,也不敢!   莫非这一切都是碰巧误会了,还是……?   郗皇后看着上官美人笃定的眼神,忽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如果她是清白的,就没必要鬼鬼祟祟深夜晚归,很可能这一切都是烟雾弹,故意引出今天的闹剧!那么她把自己牵扯进来,到底想图谋什么?!   想到此,不由目光凌厉看了过去。   上官美人却只看向皇帝,“皇上,臣妾都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她的嘴角还有之前血迹,以及淡淡的药汁印儿,眼含满眶愤怒委屈的泪水,痛声哭道:“臣妾没有怀孕,真没有……,臣妾是被人陷害的。”   “这是怎么回事?”武帝等了许久,都不见上官美人有任何动静,怒气渐渐平息,然后疑惑的看向女儿,“为什么……,你们都诊出可能怀孕?”   李太医早就吓得不敢说话了。   “有两种可能。”慕容沅整理了下思路,详细回道:“第一,是上官美人近段时间身体不好,气血紊乱,甚至影响到了月事不调;第二,也有可能……”先看向缪逊,吩咐立即封锁玉粹宫,然后方道:“上官美人假孕,也有可能是药物所致。”   “对对对。”李太医眼看要从皇室丑闻摘出来,忙道:“若是上官美人吃错了药,引得气血紊乱,也可能造成类似滑脉的脉象。”   武帝眉头微皱,不满意道:“似是而非。”   “父皇别急。”慕容沅斟酌了一下,“既然上官美人没有怀孕,那就大大方方再叫几个太医过来,大家一起会诊,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很快,再叫了四个太医过来。   两个认为有孕,两个怀疑可能不是害喜,然后再听闻了上官美人喝了虎狼药,没有任何反应,不由各自吃惊不已。于是大家一起往假孕的方向分析,到底是身体原因?还是药物原因?一时之间没有定论。   上官美人还跪在地上,辩白道:“皇上,臣妾的身体一直好好的。”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如花一般的青葱年纪,身体当然不会差,委委屈屈哭道:“今日蒙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和冤枉,多半是被人陷害,还请皇上彻查,一定要为臣妾洗清冤屈。”说着,有意无意的看了皇后一眼。   郗皇后不由怒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上官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哽咽道:“皇后娘娘,臣妾只是担心……,不知道你受了什么人的蒙蔽,才会中了别人的圈套。”话说得好听,但分明就是在指责今日之事是个阴谋,甚至……,在暗示就是皇后的阴谋。   郗皇后气得肝疼,“休得胡说!”   上官美人只是捧着脸哭,一副委屈不得了的小可怜模样儿。   因为她年轻,身体有一直很好,之前并没有任何不适记录,太医们会诊的结果,都倾向于她是受了药物影响。皇帝下旨彻查整个玉粹宫,结果饮食衣物都没有问题,却在枕头里面,发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   慕容沅捻了一点粉末,嗅了嗅,“不是毒药,倒像是龙脑和赤桂。”毕竟内宫用品检查严格,毒药不是那么轻易能混进来的。   太医们也都挨个检验了一下,的确是龙脑和赤桂。   这两样都是让人活血提神的东西,一般都添加在香屑里面,但是过量了,就会让人长时间处于热血沸腾的状态。也就是说,上官美人每晚睡着这样的枕头,不仅会影响晚上睡眠,还会从早到晚都有那么一点精神亢奋。   时间长了,就会造成一定程度上的气血紊乱。   宫中寝具基本上都会熏香,加上这两样东西都是无毒,不会让人有明显不适,甚至初期还显得格外精神,所以不是刻意去查的话,很难被发现。   慕容沅之前那一抹疑惑,再次浮现心头,最近几个月,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坏了,会不会也是受了香料影响?父亲虽然没有实质性的临幸上官美人,但是却在玉粹宫有留宿的,再看看那枕头,岂非就在父亲的脑袋下枕着?   父亲都这把年纪了,靡靡老矣,这些人……,居然还是在不停的算计他?!   ----心中顿时熔浆翻滚一样的愤怒!   她能想到的,皇帝自然也能想到,皇后一样能够想到,太医们都低下了头,只有上官美人跟惊醒了似的,忽地尖叫,“那枕头……,皇上来的时候,也有用过!”   缪逊不待皇帝吩咐,就带着人去捉拿平时侍寝的两名宫女,但是回来时,脸色却是十分难看,沉色道:“死了一个侍寝宫女。”   武帝气得胡子乱颤,“给朕继续往下查!!”   这一查,就查出死去的那个宫女,生前曾经和凤栖宫的一个老太监有来往,然后继续查,还没等抓到人,那个老太监便投井自尽了。   上官美人伏在地上大哭,又是伤心,又是愤怒,“皇后娘娘,你看不惯嫔妾要除之而后快,伤害嫔妾就够了,怎么可以连皇上也不放过呢?你还想污蔑嫔妾与人私通,分明就是要让皇上大动肝火,气坏龙体。”她像是气极了,指着皇后,颤声道:“你……,你真是用心歹毒啊。”   “你放肆!!”郗皇后简直要被气晕了。   武帝抬头看她,“今儿上官美人只是因见血腥有些不适,呕了一下,你怎么就确定她是怀孕了?就敢大着胆子带太医过来查证?”   郗皇后微微一怔,“这……”心下也是慌了,似是而非的东西最是叫人起疑,眼下矛头全部指向自己,必须得让皇帝先息怒才行,解释道:“臣妾是之前听了范贵人的回禀,说上官美人最近经常晚归,所以才怀疑她。”又朝上官美人骂道:“你这个贱*婢,故意鬼鬼祟祟的做出幌子,蒙蔽范贵人,好叫本宫掉进你的圈套里来!”   上官美人泪盈盈道:“皇后娘娘无凭无据,还要再反咬嫔妾一口吗?”   郗皇后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否则越说越说不清,急急道:“皇上,这里面肯定有阴谋,凤栖宫的奴才死得蹊跷,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   武帝沉凝不语,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一片。   上官美人放声大哭,“臣妾断断不敢陷害皇后娘娘,更不敢害了皇上。”   郗皇后冷声道:“你以为害死本宫的一个宫人,就能颠倒是非黑白了吗?香料是在你的寝宫发现的,焉知不是你放进去做的手脚?!居然还反过来攀诬本宫!”   “冤枉啊。”上官美人捂着受伤的胸口,仰面朝皇帝哭道:“臣妾为什么要害皇上?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百年了,臣妾……,不过是等着老死的太妃,岂不比现在苦一百倍、一千倍?”转目看向皇后,“臣妾可不比皇后娘娘,皇上不在,就能做风光无限的太后了。”   ----这一句话,便把皇后钉得死死的!   就连慕容沅,也想不出上官美人要害皇帝的理由,皇帝死了,她可是什么好处都捞不着,只有苦处而已。而对于郗皇后来说,将来做太后……,可比做战战兢兢的皇后娘娘好太多了。   反推一下,郗皇后故意在上官美人的枕头里放东西,让父亲睡不好脾气暴躁,再让上官美人造成气血紊乱、月事不调的假象。这样一来,父亲必定会因为喜当爹而大发雷霆,说不定就气出什么毛病来。就算没这么夸张,也会大大损害父亲的身体,加速他的衰老,若是能够早点让靖惠太子登基,皇后也会放心一些吧。   但是真相仅仅只是这样吗?皇后会不会太着急了一些?慕容沅心中微存疑惑。   武帝却已经彻底信了。   因为睿王渐渐强大起来,加上之前隆庆谋反的一系列事件,靖惠太子的地位已经严重受到威胁,皇后早就不安了。所以三番两次的要谋害睿王,甚至在自己把睿王分封出京以后,皇后还不放心,所以闹出这一番幺蛾子了,不够就是盼着自己早死,好让她的儿子早点登基!好让她做太后娘娘再无拘束!!   这个心肠恶毒的女人,枉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宽容她!   武帝头痛阵阵难忍,再想起皇后在枕头里面做手脚,有心谋害自己,只剩下一腔想要撕碎的人怒火,声音无比阴冷,“起驾,朕和皇后一起去凤栖宫。”   “父皇……?”慕容沅担心的看着他,站起身来。   “你留下。”武帝的声音不容商榷,上前一把抓住了郗皇后,一声儿不吭,拖着她上了御辇抵达凤栖宫,然后摒退众人,夫妻两人单独进了内殿。   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到了下午,便传出皇后突发恶疾中风的消息,并且皇帝还因为太医们医治不利,一怒之下,处死了五个太医!跟着处死,还有凤栖宫数名宫人,理由是服侍不周,耽误了皇后的病情。   姬暮年在天黑时分收到这个诡异的消息,意外之余,是满满的震惊之色,皇后的身体一直好好儿的,怎么会突然中风?可惜不巧的是,前几天太后陵那边出了点事,刚巧太子奉命过去了,因而连猎场发生的事都不清楚。只听说当时小公主受了惊吓,然后端木雍容打了一只猛虎献与皇帝,----但两件事都和皇后扯不上关系。   情急之下,让人去找范贵人打听消息,却被告知,皇帝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皇后,说是怕扰了皇后休息静养,隐隐已经将皇后幽禁起来。   范贵人唯一透露的消息是,皇后曾经带着太医去找了上官美人,怀疑她有身孕,并且让人拿了彤史,很可能日子对不上。隐隐暗示,皇后不但没有除掉上官美人,还被反咬一口,并且惹得皇帝如此作为,只怕皇后凶多吉少了。   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姬暮年想不不明白,上官美人到底是怎么扳倒皇后的?就算皇后弄错了,误会了她,甚至证明是皇后做了手脚,但是皇帝顾及靖惠太子的地位,是绝不会为了一个嫔妃,而幽禁皇后的。   要想扳倒皇后,单凭上官美人受点委屈是不可能,除非……,除非其中牵扯到了皇帝!姬暮年心头一跳,莫非皇后在陷害上官美人的同时,还对皇帝也有下手,所以才会……,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   不,皇后应该没有这么愚蠢和毒辣。   那么是上官美人做的手脚?她不能突然变得聪明和精于算计,多半是背后有人指点,那个人……,会是谁?如今郗皇后被幽禁,甚至很可能再也“好”不了,靖惠太子的地位肯定要大大受影响,这其中谁获利最大?!   不是上官美人,而是……,姬暮年猛然之间醒悟过来了。    ☆、80众叛亲离     次日上午,靖惠太子闻讯从太后陵赶了回来。   到了凤栖宫,却被宫人阻之门外,仍凭他如何发怒威胁宫人都是无用,无奈之下只能去见皇帝,却被告知头疼不见。   大殿内幽幽静静,慕容沅手里拿了一柄团扇轻摇,轻声劝道:“父皇消消气。”   武帝阴沉着一张脸,“毒妇生的蠢货!”   “父皇。”慕容沅犹豫了下,“其实女儿心里有一点疑惑。”昨儿想了一夜,“如果母后想要在枕头里面做手脚,对父皇不利,她为何不在泛秀宫内动手?毕竟父皇在泛秀宫留宿的时日,可比玉粹宫多多了。”   武帝怔了一下,眼里光线变幻不定。   慕容沅继续道:“还有昨天太医诊断上官美人有孕,皇后又拿出了彤史,已经确认她不贞,父皇马上就要处死她了。可是她的眼睛里有委屈、愤怒、伤心,却惟独没有惊恐。”顿了顿,“难道她就不怕死吗?还是说,她笃定自己最后能翻盘?”   武帝当时气得眼冒火,先是怀疑上官美人给自己戴绿帽子,后来又是皇后要谋害自己性命,哪里顾得上去观察别人的眼神?皱眉道:“朕没有留心过。”   慕容沅忧心忡忡,蹙眉道:“女儿不担心别的,就是担心还有幕后黑手,在操纵这一切。眼下两位哥哥都不在京城,要是皇后和太子再出了事,会不会引起别的乱子?父皇,咱们不得不防啊。”   如今哥哥走了,父亲也一天天精神不济,母亲又和自己生分,以前被保护的严严实实的感觉不复存在,不自禁的生出一种危机感。年迈衰老的父亲,冷情偏心的母亲,懦弱不能震慑臣子的太子,还有诸如郗皇后、上官美人这些势力,一旦平衡被打破,自己将要去向何处?又如何立足?   担心自己的同时,亦为父亲和他摇摇欲坠的江山担忧。   ----担忧很快变成了事实。   就在皇帝派人查证上官美人之际,还没有结果,东羌那边又开始有动静了。东羌皇室出了一个损招,居然押解了端木雍容的父母亲眷到前线,要他速速举旗投降,否则端木一门全部不留!   端木雍容当即火速向皇帝辞别,直奔前线而去。   因他不肯投降,东羌就真的在两军对阵之前,将他的家人一个个挨次杀掉,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子侄,若非妻子前年因病亡故,也要横死在这一场灭门惨剧之中!莫说他是一个血性男儿,便是不血性,也会因仇恨而热血沸腾,当即和东羌的军队打得难解难分,出云七州顿时一片战火弥漫。   如今端木雍容已经是燕国臣子,朝廷自然要给予支援,大量的战备物资开始往出云七州运输,正在忙碌之际,突然发生了一件晴天霹雳的大事!西羌居然举兵从另一端攻打燕国,理由是燕国占领了西羌领土,---出云七州!   燕国两面受敌、战事吃紧,战报频频往京中飞传,武帝越看火气越大,并且还收到一个让他更加震怒的消息。西羌领兵的右将军,居然是当初仓皇逃串的傅如晦,竟然已经叛国归降西羌,反过来攻打燕国!   武帝雷霆震怒,底下臣子们也是吵吵嚷嚷一片。   有的认为西羌是趁人之危,想要占便宜;有的认为这是端木雍容的奸计,说不定叛国是假,故意给燕国惹来祸事才是真;更有甚者,猜测这是东羌和西羌联合起来,一起攻打燕国之计。   但不管哪一种,眼下被两个国家围攻都是不争事实。   武帝的头疾是本来就有的,即便远离了有问题的枕头,也架不住朝堂上人声鼎沸的争吵,加上被东羌和西羌围攻震怒非常,不免又是头疼不止。连着几天都头疼欲裂,睡也睡不好,慕容沅每天清晨去,等父亲睡下才回,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来照顾父亲,虽然照料精心周到,奈何朝堂大事一日不决,就一日不能断病根儿。   在这种氛围之下,她的十五岁及笄生辰,也只是仓促在内宫办了一场简单宴席。   而在前线战场,因为端木雍容异常的骁勇彪悍,又被仇恨打了热血,一个月内东羌连损两员大将,兵卒更是战死数万,仍旧啃不下出云七州,便有人献了一个取巧计策。   武帝坐在上书房的侧殿看着东羌密信,眉头紧皱不语。   慕容沅伸手拿了信,东羌皇室居然跟燕国谈起了条件,说是只要退还三州加上端木雍容的人头,就马上停战退回去。如此一来,燕国两边受敌的压力自然会减小,但是端木雍容……,不由想起他那狠戾无情的眼神。   然而武帝已经有些意动的样子,派人叫了近臣们过来商议。   “此计可行。”一名姓杨的阁老道:“本来出云七州就不是燕国的,能得四州也不差,端木雍容此人是一个大祸患,不如交给东羌也罢。”   中书令姬师堂反对道:“焉知这不是东羌缓兵之计?”细细分析,“眼下还有端木雍容在对抗东羌,若是把他交了出去,再损失三州,谁能保证东羌不会趁胜进攻?要知道西羌也在参战,燕国正是吃力的关头,一块肥肉,谁不想来咬上一口?不可,不可。”   杨阁老冷笑道:“祸事就是端木雍容引出来的,若是没他归降,哪里会有今日两面受敌的战事?他就是一个灾星!再说叛国的臣子毫无忠诚可言,昨日可以背叛东羌,谁知道明天会不会背叛燕国?还是速速将灾星送走的好。”   姬师堂辩驳道:“朝廷行事岂能反反复复?这样做,只会寒了前方将士的心。”   杨阁老顿时争辩起来,跟随而来的官员,有附和他的,也有附和姬师堂,两边辩论热烈都不肯退让,顿时又吵嚷起来。   靖惠太子身为储君,自然也跟了过来,最近燕国面临巨大的战事,母亲是否被幽禁也只能暂时按下不管了。眼下听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正在琢磨之间,听得臣子们吵得热闹,父亲脸色渐渐难看,不由喝斥道:“不得喧哗!”   慕容沅原本避讳在屏风后面的,此刻不由走了出来,着恼道:“你们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江山社稷的中流砥柱,怎地争辩起来就跟菜市小贩一般?难道就不知道父皇身体不好,受不得这个吗?有什么话,不能有理有据的好好说。”   众人脸上都是一僵,安静下来。   武帝年轻的时候,很有一些不拘小节、虚怀若谷,朝臣不仅可以自由的大声辩论,就算当面指摘他这个皇帝,也是被允许的。只是现在年迈了,又有头疾,实在有些受不了这个,偏偏臣子们养了二十多年习惯,还是一如既往。   此刻听得小女儿维护体贴自己,心中慰藉,“阿沅,父皇没事。”然后犹豫了片刻,“东羌的计策似乎可行……”年老了,不喜欢打仗了,“只要东羌停战,咱们就能腾出手去对付西羌,说不定西羌也就不战自退了。”   似乎?说不定?靖惠太子听着父亲犹豫的口气,心下不由打鼓。   “父皇不可。”慕容沅插嘴道:“就像中书令大人说的那样,此刻端木雍容正在前线对抗东羌,他熟悉东羌的作战方式,又是战功无数,单是赫赫威名就能令东羌兵卒心生畏惧,加上本人骁勇无比,只要燕国供给不停,东羌根本就打不下出云七州。”她反问道:“若是交出了他,咱们损失出云七州的屏障不说,万一东羌再挑战端,燕国又要派何人去对阵领兵?”   更不用说端木雍容就是一只猛虎,对他好,或许还能帮主人咬死敌人,若是主人背后给他一刀,难保不会反过来噬主咬上一口!   杨阁老一声冷笑,“妇人短见!”   慕容沅冷笑比他更甚,“你又有什么高见?若是依你计策献出端木雍容,那么接下来就派你去领兵杀敌如何?!”   “你……”杨阁老气得发抖,“我、我是文官。”   “父皇。”慕容沅不与对方继续争辩,劝解道:“咱们可不能乱了阵脚,至少现在东羌有端木雍容应付,这边是安全的,眼下西羌也打了过来,不可生乱啊。”怕父亲再次犹豫,下了猛药,“若是咱们就此交出端木雍容,他国便会认为燕国是怕了东羌,而不得不做出退让,燕国只会沦为天下笑柄!”   这话的确点燃了武帝心中一些热血,要是时光倒退二十年,早就御驾亲征先打东羌,再打西羌去了,哪里会在这儿犹豫不决?   慕容沅又道:“父皇也有过为武将的时候,只想一想,换做自己是端木雍容,会怎样做?会不会老老实实的引颈受戮?”   ----当然不会!武帝回想起遥远的年轻岁月,当年的大蜀王朝哀帝昏庸,竟然听信谗臣之言,一道圣旨,将屡立战功的兄长给骗杀了!兄长征战多年都是毫发无损,却死在了昏君的手里,自己悲愤难当,这才举兵起事夺了大蜀江山!   对,不能献出端木雍容!   武帝终于从年迈苍老的无力中挣脱出来,叫来缪逊道:“去取朕的九转银身红缨长枪,送与出云七州前线亲赐端木雍容,为朕永镇边疆!”   ******   端木雍容握着皇帝御驾亲征用过的长枪,很有份量,枪尖雪亮锋利,的确是一柄上好的神兵!听着密探从宫人嘴里买来的消息,说到上书房的一番争辩,特别是小公主据理力争的一段,眼睛不由亮了亮,“这么说来,我还得好好谢一谢沁水公主了。”   他双手握枪,奋力朝着面前的积年古树狠狠一刺,枪头横穿而过,杀气升腾!   出云七州被皇帝安抚了一通,暂时没有变化。   然而今年注定是燕国的多事之秋,这边端木雍容奋力对抗东羌大军,另一边的荆州大将激烈对抗西羌大军,正在此两面受敌之际,燕国腹地又出动乱,----安乐王之子,河间王之兄,长沙王慕容承泰举兵反了!   武帝收到密报,便当即让人去缉拿安乐王夫妇,和河间王之子慕容钰,结果安乐王府却是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不知情的下人。就连奉命在此掩饰假象的大管家,也在长沙王反叛消息传到之前,悄悄溜走了。   ----显然是早有预谋。   当初河间王谋反,武帝念及自己只有安乐王一个兄弟,他又只得长沙王和河间王两个儿子,因而只处死了谋逆的河间王。至于兄弟安乐王、侄儿长沙王,侄孙慕容钰,都是没有被波及处置。   武帝断断没有想到,自己顾及亲情,亲人却不顾念自己。如今长沙王反叛了,安乐王夫妇和慕容钰也逃了,看样子是打定一条谋反路走到黑了。这番孤家寡人、众叛亲离的局面,让皇帝气血翻涌,又恨又气又痛,他们享受自己年轻时打下江山的荣华富贵,却在自己年迈的时候,一人捅上一刀!   “父皇?!”慕容沅见状不对,赶忙搀扶。   武帝紧紧咬住牙关,浑身颤抖,一双苍老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好似瞠目欲裂,抬手指向皇宫之外,恨声道:“都是一群……,白—眼—狼!”心中热血不停翻滚,向上翻涌,喉头一甜之后,便是“哇”的一口鲜血喷出!    ☆、81风雨飘摇     武帝在气怒交加之下,终于病倒了。   慕容沅强忍担心和忧虑,衣不解带在榻前服侍年迈的父亲,亲自监督药方,亲自熬药,亲自一勺一勺喂到父亲的嘴里。待父亲睡下,又去佛龛之前祈求祷告,“愿父皇身体安康长寿,愿前方将士大败敌军,愿这场动乱早一点结束过去。”   然而这一次,上天并没有怜悯幸运儿沁水公主。   长沙王不仅反了,还在朝廷打军没有赶到之前,就和傅如晦汇合,前后夹击一起夺下了荆州,然后引西羌大军踏入燕国境内,直接朝着京城打了过来!朝廷平乱大军人数虽然不少,但是久不打仗,不像傅如晦和长沙王厉兵秣马多年,更比不得常年征战的西羌大军,加上门户大开,很快就被打得节节败退。   眼看就要这股祸水就要危及中央朝廷,武帝不得不在病中急怒下旨,让睿王和代王速速领兵进京,勤王伐逆,配合禁军大营一起拱卫京畿安全!   “公主殿下,太常寺少卿姬暮年求见。”   慕容沅抬手示意不要高声,回头看了看珠帘后,父亲刚刚喝了安神汤睡下,轻手轻脚去了偏殿小院,见到姬暮年问道:“何事?”   “公主殿下。”姬暮年草草行了礼,沉色道:“请务必提醒皇上,一定做好睿王和代王不奉旨的准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慕容沅最近忙得焦头烂的,百忙之中,抽出功夫出来见他,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混账话,不由上火道:“你是说,我的两个哥哥会见死不救?”   姬暮年站在树荫下面,头上一片郁郁葱葱的树叶,阳光从缝隙中洒落下来,让他的神色看起来有点复杂,“是,下官正是这个意思。”   慕容沅目光凌厉,冷声道:“有何凭据?”   “无凭无据。”姬暮年摇了摇头,“但是……”说出了之前的一系列怀疑,“事有凑巧,却没有次次凑巧的道理。睿王殿下先是接二连三受伤,人人都疑心是皇后和太子党所为,但是据下官所知,却是没有此事。最后睿王毫发无损,却得了雍州这一块民心尽归的大好封地。”他道:“公主殿下是当局者迷,站在妹妹的立场,自然不会怀疑自己的哥哥,可是你仔细想想,下官的话有没有道理?”   慕容沅一阵沉默,回想起哥哥的两次受伤的蹊跷,以及之前相处时的怪异感觉,心下不禁有些动摇。哥哥他真的会……,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不择手段吗?那毕竟是九五之尊的宝座啊。   姬暮年见她目光闪烁不定,继续道:“公主殿下你要明白,对于非皇后嫡出的皇子来说,眼下可是一个绝佳的大好机会。先让叛军毁了京城皇室,等到朝廷军和叛军两败俱伤之际,然后勤王之师再为国除逆,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的……”   “够了!”慕容沅打断了他,“就算有你说的那种可能!但是眼下京城有难,父皇、母妃,还有我,还有嫂嫂胭脂和小玄,全部都在京城。”不能相信,“哥哥他,怎么可能不奉旨勤王呢?”   姬暮年摇了摇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我和母妃是小节?”慕容沅刚要辩驳,就有宫人飞快跑了过来,递上一封密信。   “长沙王派人送来此信,请皇上御览。”   如今皇帝病重几乎不早朝,慕容沅有御前近身处理事务,选择回禀之权,当即拆开了。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几行字,“听闻皇后娘娘身体抱恙,缠绵病榻,臣为子侄,心中关切忧急,不日即将抵达京城叩请金安。”   这哪里是请安的信?分明就是长沙王故意要激怒父亲!   慕容沅怒不可遏,将信纸狠狠地揉成了一团。   忽然之间,脑海里面灵光一闪,那个三番两次故意激怒父亲的幕后黑手,难道就是……?安乐王既然早就和儿子长沙王串通,父子俩都有谋反之意,那么多半会在背后做点手脚!当即叫来缪逊,“将上官美人送去慎刑司,直接问她,到底是怎样和安乐王等人勾结的!务必要她开口。”   姬暮年疑惑道:“上官美人?安乐王?”   慕容沅将信拍在他的手里,“你不是疑心我哥哥挑唆上官美人吗?”一声冷笑,“哥哥在千里之外,只怕没有安乐王来得方便吧。”   姬暮年飞快看完了信,沉吟了一阵,“看来最近的事,多半是安乐王等人所为。”话锋一转,“但即便皇后的事和睿王殿下不相干,仍旧不能保证他会领兵勤王入京,公主殿下切记提醒陛下,要早日做好应对之策,不能干等着勤王之师来救急。”   慕容沅长长的远山眉微蹙,凝目看向他,“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把我的哥哥想的那么丧心病狂?就好像他是黑透了心肝一样。”   姬暮年明白她心中的愤怒和不解,眼下情势非常,江山社稷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顾不得解释许多,直接道:“因为传言,睿王殿下是七月生之子。”   慕容沅一双明眸晶莹透亮,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暮年回道:“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身边服侍的人都是玉贵妃精挑细选出来,肯定不会听到如此不堪言论,但……,这个流言不是下官编出来的,二十年前就有了。”   “你胡说!”慕容沅的确没听过此事,谁会到自己面前嚼舌这个呢?忍不住一腔愤怒,反驳道:“父皇对哥哥和其他皇子一样,从无半分区别,哥哥怎么可能……,不可能,那只是流言罢了。”   然而半个月后,却传来睿王和代王都按兵不动的消息!   慕容沅惊骇之余,不得不开始相信姬暮年的话。   然而还不甘心,想找父亲求证却又怕再刺激到他,只能找到母亲,艰难问道:“母妃,他们说……,说哥哥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这是真的吗?”微微惶恐不安,“不是真的,不是对吗?母妃你告诉我。”   玉贵妃眸光复杂看向她,缓缓道:“你终于知道了。”   “嘭……!”,慕容沅的心口像是被人重击了一下,连连后退,扶着桌子沿不能置信的看着母亲,她居然承认了!母亲居然承认哥哥不是父亲的儿子!那么……,哥哥是前朝驸马的孩子?所以他要为他的赵家报仇,就不救援京城了?   ----不,怎么可以这样。   “谁告诉你的?”玉贵妃微微蹙眉。   慕容沅怔了半晌,才勉强消化了这个消息,没有回答母亲的话,而是质问道:“就算哥哥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可是这些年,父皇待他和亲生的有何分别?难道他就不念一点点养恩吗?如今京城有难,他怎么可以按兵不动?”隐隐愤怒,“哥哥他……,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玉贵妃神色淡然,“想必承煜有他自己的难处吧。”   “难处?”慕容沅想起躺在床上生病的父亲,想起哥哥被姬暮年说中,再看着母亲的冷情,不由满腔愤怒之火,“他是想着夺下父皇的江山吧!”   “公主殿下。”外面有人回禀消息。   慕容沅恨恨的看了母亲一眼,愤然甩袖出去。   吓得那小宫女战战兢兢的,低头回道:“慎刑司来人回禀,上官美人已经招了,说是她当初收到过一封密信,信上说皇后娘娘怀疑她坏了太子党的事,要置她于死地,所以她就按照信上吩咐的……”   慕容沅正处在浑身气得发抖的状态,不待听完,便知道上官美人是被密信挑唆,自鸣得意的设计了皇后。眼下山河欲碎、家国将亡,已经没有耐心听这些后宫争斗,当即打断,“不必说了!白绫、鸩酒、匕首,随便赐她一样。”   忍了忍气,想要和母亲继续分辨,又不放心父亲那边,转身去了皇帝寝宫,将跟前服侍的人严厉交待了一番,不许提起上官美人半个字。   “阿沅。”武帝听得外面有动静,喊了一声。   慕容沅做了几次深呼吸,整理好情绪,挂了一点微笑进去,“父皇。”替他挪了挪枕头,扶他坐起来靠着,“今天感觉好些没有?”   武帝“嗯”了一声,问道:“怎么还没有承煜他们的消息?”   慕容沅心情复杂,忍了又忍,强笑道:“或许是哥哥他们被乱军困着住,所以晚了一些,不如再多等几天……”   武帝虽然病了,却没有神智糊涂,静默了片刻,猛地目光一亮,“是不是他们两个不愿意勤王?!”愤怒挂在皇帝的眼里眉间,挣扎起来,大怒道:“这两个逆子!”   缪逊在门口焦急探头。   武帝抬眼发现,喝道:“什么事?都告诉朕,一个字也不许隐瞒!”   缪逊脸色十分难看,苦涩道:“长沙王刚刚拿下了豫州,豫州刺史不敌归降,已经加入叛逆大军,眼下……,距离京城已经不足八百里。”   武帝又惊又气又怒,喃喃道:“反了,反了,全都反了。”   “不!父皇别急。”慕容沅怕他再动怒起来,伤了身体,赶忙将皇帝摁了回去,忍住难过,急急道:“一定是哥哥他们遇到了难处,或是没有想清楚,我这就去找母妃让她给哥哥写信!”急忙上辇,飞快的再次返回泛秀宫。   玉贵妃捧了一本书,缓缓翻阅,在边上窗台上面,插着一簇新鲜嫩黄色桂花,使得屋内散出淡淡清香。她仿佛不知道外面的山河欲碎似的,神态平和淡静,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合时宜的安宁,看起来十分诡异。   “母妃。”慕容沅想不明白,到了这种地步,是什么让母亲还能如此平静?可是眼下不是发火的时候,上前解释道:“母妃,刚刚得报,逆军已经拿下了豫州,不出几日就要打到京城来了。”   玉贵妃抬头道:“嗯?这么快。”   快?这根本不是重点啊!慕容沅快要被母亲气晕过去,揉了揉胸口,忍住满腔愤怒和心痛道:“母妃,眼下京城情势危机万分!就算哥哥不念父亲的养恩,不念我这个异父妹妹,可是母妃,你总归是他的亲生母亲啊!”上前苦苦哀求,“母妃你快写一封信,劝一劝哥哥,让他回心转意,哥哥一定不会不管你的!对了,还有嫂嫂和小玄,他怎么能不管呢?”   ----若是再无勤王之师增援,就要亡国了啊。   玉贵妃叹了口气,“我已经写好了。”   “写好了?”慕容沅诧异道。   玉贵妃将一个包裹拿了出来,打开了,里面是睿王小时候穿过的衣衫,还有一封书信,对女儿道:“这就让人送到雍州去。”   慕容沅没想到母亲这么好说话,看来她再冷情,心底还是关心自己和父皇的,倒是为自己之前的争吵愧疚,“母妃,对不住,方才是我气昏了头。”继而高兴道:“哥哥看到母妃亲手做的东西,一定会顾念旧情的。”   玉贵妃轻声道:“或许吧。”   十几日后,睿王收到了母亲派人送来的包裹,打开了,在那件母亲亲手缝制的小衣服上,细细摩挲了一阵。然后展开了那封信,上面是母亲的亲笔字迹,“吾儿,珍重自身,勿以母为念。”    ☆、82有女阿沅     ----局势变化远远出乎睿王意料。   原本因为儿子小,让王妃和儿子暂时留在京城之中,是让皇帝放心的用意,过几年皇帝见自己安安分分,再把母亲和妻儿接过来。妹妹也嫁了人,完全可以给驸马外派一个官职,自己也就再无牵挂了。   不……,或许还有一抹复杂的牵挂。   睿王闭了一下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儿时的情景,那个人教自己挽弓,教自己识字,自己和年纪相仿的代王在一起,他待之并无任何区别,就算比不上对妹妹亲昵,也已经做得很好。可是玉氏王朝所有的皇室子弟,赵家满门上下一百三十二口人,悉数被斩,一个一个死在母亲面前,那些尘封了多年的往事,即便自己不曾见过,单是听说就觉得血腥的遥远片段。   为什么偏偏要是这样?!而眼下,国中硝烟四起、战火不平,母亲、妹妹、妻儿都被困在京城!睿王心里有一团火在烧。   再想想之前母亲的信,分明就是要自己不再管她,刚烈决绝,母亲一向都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当年若非为了养大自己,早就玉碎了吧。   可是自己真的要不管母亲,不管……,妹妹吗?还有胭脂和小玄。   睿王已经慎重考虑了十来天,还是没有做决定。但是他心里明白,再不决定,再不发兵,其实也就是变相的决定了。   “王爷。”谢琳琅从外面进来,一头乌黑青丝挽做朝云近香髻,斜簪两枚素面菱头金钗,像是怕过于清减,又在鬓角用石榴珠花点缀了一下。再配上烟霞色的外衫,浅淡几近白色的百褶儒裙,温柔里面,带着几分清爽利落。   她温温柔柔、平平静静的样子,让睿王心头火气略减,抬起眼睛,凝视自己这位新娶的侧妃,性子么,和姜胭脂颇为不同。心中一动,问道:“眼下国中动乱,长沙王和傅如晦的西羌大军,已经压近京城,你倒是挺沉得住气的。”   谢琳琅目光一闪,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在夸奖自己。   因而微垂眼帘,“王爷,妾身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斟酌说词,“如果可以,妾身当然希望王爷把谢家的人都挪出来,可是……,女子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妾身当然是要把王爷放在第一位的,岂敢因为私事而乱了王爷的大事?所以便是再挂念家人,也只能放在心里。”她福了福,“多谢王爷关怀体恤。”   ----回答的滴水不漏。   既有对家人的担心,亦有对丈夫的尊敬,有情有理,一切以大局为重,就连睿王这种一向苛求完美的人,都挑不出刺儿。   睿王嘴角微翘,“要是胭脂,一定会让我赶快把姜家的人救出来。”   谢琳琅神色从容,回道:“王妃宅心仁厚、温婉良善,妾身往后会多学一学的。”上前续了茶,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   睿王觉得谢家的女儿养得不错,需要说话的时候,一定会陪你聊的如沐春风,不问她的时候,她就从不多嘴惹人烦,挑不出一丝错缝儿。说不出在哪方面,隐隐的,和母亲有那么一丝相似。   “启禀睿王殿下、谢侧妃。”王府下人急急赶到门口,“王妃和小郡王到了。”   “胭脂?小玄?”睿王着着实实吃了一惊,赶忙起身,大步流星迎了出去,果然在庭院里看到了妻儿,“你们怎么来了?”哪怕心里清楚,母亲和妹妹不会出现,还是情不自禁往后面看了一眼,没有别人,心下沉了一沉。   姜胭脂穿着一身黑色披风,抱着还不足一岁的儿子上前,反手摘下兜帽,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哽咽道:“母妃让岑苍护送我们过来,一路紧赶慢赶,可怜小玄,我真是怕他被折腾坏了。”   谢琳琅赶忙上前,叫了丫头婆子过来招呼小郡王,   姜胭脂也顾不上和丈夫联络感情,先抱着儿子进了里屋,“王爷,妾身先进去把小玄安置好了,再出来说话。”   “去吧。”睿王挥了挥手,看向岑苍,“母亲……,不来了?”   “睿王殿下。”岑苍回道:“贵妃娘娘不是王妃,身处后宫之中,眼下情势又是十分危急,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宫?娘娘说了,让睿王殿下不必牵挂太多,只需好好活下去,而她……,若果躲得过就是命里的福气;如果不能,到时候就陪皇上、小公主在一起,只当是……,偿还他们吧。”   在一起?睿王身体晃了晃,他明白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   ******   岑苍好几天都不见人,这种事,当然瞒不过如今的六宫之主慕容沅,她让人去睿王府打探,带回来却是人去楼空的消息。   “原来你早就安排好了。”她来到泛秀宫,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向玉贵妃,“贵妃娘娘真是算尽人心,让我在绝望之中,豁然欣喜,让我以为你是母爱隐藏太深,原来只是用母女情分做掩护,好顺理成章的达到你的目的。”一声冷笑,“就连如今岑苍走了,胭脂和小玄走了,我不敢告诉父皇,你都算计在内!”   玉贵妃目光平静看着她,不言语。   慕容沅嘲讽道:“想来此刻,贵妃娘娘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   玉贵妃轻轻摇头,缓缓道:“当初我入宫以后,一直有喝避子汤,是你父皇偷偷的换了药,让我怀上了你。他不是我想要的丈夫,你也不是我想要的孩子,我真的没有办法爱你,对不起。”她问:“我说了这些,你……,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   慕容沅笑了笑,“是的,我的心里好受多了。”   “阿沅。”玉贵妃的语调清浅如水,带着怜悯,“你可以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但是不要因为我而伤心,不值得。”   “我不伤心。”慕容沅泪盈于睫,却强笑道:“只是贵妃娘娘,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这一切?”语气讥讽无限,“我早知道了,就不会用错心、表错情,就不会给彼此添这么多麻烦了。”   玉贵妃当然能够感受到女儿的愤怒,没有言语,只是轻轻一声叹息。   慕容沅微微仰面,将泪水渐渐忍了回去,固执的不肯在她面前掉下眼泪,然后深深呼吸了几次,目光转为凌厉,冷冷道:“你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   玉贵妃看着女儿愤怒的身影甩帘出去,人影消失,只留下一挂水晶珠帘微微晃动,心里也随之荡漾不停,汹涌起伏不定。她一直静静的坐着、看着,过了许久,一滴清泪从眼角缓缓划下,挂在下颌,在阳光折出晶莹美丽的光线。   而外面,慕容沅站在泛秀宫内殿的台阶之上,仰视那一望无云的湛蓝清空,看着那蓝天之下的红色宫墙,琉砖璃瓦、飞檐卷翘,不知道这一幕还能维持多久。在嘴角勾出一抹复杂笑容,不再回头,没有任何眷恋,上了凤辇一路向前去了。   ******   武帝的病越来越重了,毕竟老年人经不住呕血之症,太伤元气,加上最近没有一件舒心的事,每天都处在紧张不安的气氛之中,自然好不起来。慕容沅细心照料,能不让父亲烦心的事,尽量不报,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武帝喝了药,忽地叹道:“你母妃好几天没有过来了。”   慕容沅面不改色,替父亲递了一块蜜饯,“母妃她忧心忡忡,吃不好、睡不香,女儿怕她再累病了,所以让她在泛秀宫先歇几天。”又道:“父皇若是想见母妃,女儿这就让人去请她过来。”   “不用了。”武帝摆了摆手,“那就让她好好养着吧。”   慕容沅心头一哽,父亲还在担心体贴那个狠心的女人!要悄悄的深吸一口气,才能不露出端倪被父亲发现,微笑点头,“嗯,回头我过去看看母妃,好些了,就让她过来给父皇请安。”   武帝颔首,没想多说玉贵妃,反而静静看向女儿,眉宇间尽是忧色,叹息道:“阿沅,你还这么年轻啊。”   “父皇?”慕容沅声音疑惑。   武帝露出深深的苦涩和心疼,缓缓道:“外面有东羌和西羌虎视眈眈,你的叔叔和堂兄也反了,你的哥哥们又不肯救援,而父皇……,如今年迈多病无法亲征,这大燕江山不知道还能够撑多久?父皇活到这把年纪,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该拥有的也都拥有过了。”顿了顿,“哪怕有些不顺遂的地方,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父亲这是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吗?慕容沅听得心里十分难受,紧紧抿了嘴。   “可是你……,还这么年轻啊。”武帝有了一丝不确定,“万一,要是真的有万一的局面,你又该如何自处?”说到此,忍不住老泪纵横,“父皇早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手下冤魂不知几何,死也不惧,只恨……,不能再保护我的小阿沅了。”   “父皇……”慕容沅伏在父亲的身边大哭,眼泪滚滚而出。   “阿沅。”武帝收了眼泪,缓缓平静神色,说道:“如果咱们能撑过这一劫,父皇就为你好好的挑一个驸马,让你一辈子平安喜乐。如果不能……,国破家亡之后,你只需要顾及自己即可,千万不要想着报仇,更不要想着复国,否则就会像你母妃一样,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慕容沅想要嘲讽玉贵妃一句,却忍住了。   “阿沅,你要记住。”武帝虽然一直在床上躺着,但是对外面的局势也是了解,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认真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父皇都不怪你,哪怕……,是用父皇的人头去换你一命,也一样不怪你。”   慕容沅闻言猛地抬头,泪水飞溅,“父皇,女儿怎么可能那样做?!”她烧红了一双眼睛站了起来,神色坚毅道:“我这辈子,永远都是父皇的女儿。”覆巢之下无完卵,与其受辱而死,不如……,“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女儿愿为父皇战到最后一刻!”   武帝震惊的看着柔弱的小女儿,柔弱的外表之下,是铮铮风骨,----在自己年迈衰老之际,在亲人儿子纷纷抛弃自己之际,只有女儿站了出来,愿意用她柔弱的臂膀庇护自己到最后一刻!   ----有女阿沅,此生无憾。    ☆、83大厦将倾     对于如今燕国的局势,慕容沅仔仔细细分析了一下。如果朝廷大军能够对抗长沙王和傅如晦,当然是最好的;又或者,哥哥和代王突然想通了,赶来勤王援救平乱,这一劫或许就熬过去了。   ----但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此次叛军和西羌军队来势汹汹,地方军队有没有统一指挥,零零星星的,根本就不会他们的对手,听说逆军已经打过了荆州境内,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假如逆军真的打到京城,攻入皇宫,国破山河碎,自己又该怎么办?自己又能再做些什么?领兵出征当然不行,赤膊杀敌也不行,只能……,将情势尽量拖延缓慢,看看有没有转机。而一旦京城被困,皇宫被围,就会出现弹尽粮绝的现象,等等……,或许可以做一点文章。   哪怕是杯水车薪,也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吧。   慕容沅现在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直接叫来人,下派了各种命令,又叫来缪逊秘密交待了几句,“一定着可靠的人去办,切切。”   缪逊闻言脸色苍白,喃喃道:“公主殿下,情势已经坏到如此地步了吗?”   “做好最坏的打算吧。”慕容沅眸光复杂,轻笑道:“谁让我有一个好叔叔、几个好堂兄,还有两个好哥哥呢。”   缪逊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摇摇头去了。   慕容沅回了内殿,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字字斟酌、句句推敲,最后誊抄了整整五遍方才停下,没有丝毫怨愤,只有悲泣哀求,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这已经是自己能写出来的极限了。就算哥哥不屑兄妹情分,但是看在自己一心替他着想,为他谋划江山大业的份上,也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到时候皇宫被乱军包围攻破,燕国皇室血洗一空,皇帝死了,太子也死了,睿王奉旨领兵勤王剿灭叛逆,既报了大仇,又登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多么完美的路线啊。   ---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他眼下苦苦等待的、期望的,不就是这个吗?呵呵……,这燕国的大好江山,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便宜了自己的“好哥哥”呢。   毕竟他慕容承煜乃是前朝驸马之子,并非前朝皇室,以他真实的身份,是无法理直气壮夺得燕国江山的。否则他被燕国皇帝养了二十年,到最后却害死养父,篡改慕容一脉的江山,岂非猪狗不如的畜生?他想做九五之尊,就不能公开他的身份,就得继续保持燕国皇子的血脉身份!   为了这个,哥哥登基后也得让父亲好好下葬。   而一旦父亲落到逆军的手里,---当年燕国协助东羌打过西羌,乃是世仇,长沙王、傅如晦都跟父亲有血怨,就算父亲死了,他们也不会让父亲安生的。   哥哥啊,慕容沅在心里轻轻嘲笑,你说过的话都变做风了吗?你的那些爱护之情,关切之意,全都只是在做戏吗?也罢,不是一路人不必勉强,将来你的父皇和妹妹不得好死,你就好好的安葬了吧。   她翻出一块素面白绢,用剪子扎破了手指,将信重新誊抄成了一份鲜红的血书。   在血书送出去的第四天上头,又有坏消息传来,叛逆大军越过了荆州,打下梁平、仓恒、庐陵郡,距离京城已经不足三百里了。   ----兵败如山倒,慕容沅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公主殿下。”就连一向嬉皮笑脸的莫赤衣,也尽是严肃之色,“朝廷真的没有再看可以派出去的人吗?那么多的将军,就一个能抵御叛军的人都没有?!”   “没有了。”慕容沅坐在书案前面,神色悲凉,“老的老、死的死,再不然就是当起了缩头乌龟,派出去的不济事,朝中剩下的也无人可用。”倒是端木雍容那边还在硬撑着,听说东羌没有讨到便宜,要是……,再多一个端木雍容就好了。   其实也有,比如自己那位冷心冷情的好哥哥,但他不肯站出来,便没办法了。   “赤衣。”慕容沅抬眼看向他,微笑道:“你害怕吗?”   “我怕?”莫赤衣一声冷笑,“好歹我也是上过战场的人,生生死死,这种事全靠天命和自己,要是不济,至少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没想到,当初学堂里的人就剩下你和我了。”慕容沅颇为唏嘘,轻笑道:“就连宛宛,都仓促跟着周家的人回了祖籍,还真是树倒猢狲散呐。”   说到这个,莫赤衣不由皱眉,“如今京城民心溃散,不论权贵还是百姓,大多数人都纷纷外逃,公主如何不制止?别的不说,就连士气都被他们带低了。”   “如何阻止?”慕容沅反问,摇头道:“大家心里都害怕的很,越是拦着,反而越叫他们害怕,说不定就会激起民变,咱们哪里还有人手来镇压百姓?再说留着他们也是无益,难道叛军来的时候,还能指望他们能够帮着御敌吗?”轻轻一叹,“少些人吃饭也是好的。”   莫赤衣还是不明白,“这……”   “好了。”慕容沅打断他,“能留下的,都是不敢走和不愿走的,这就够了。”然后又问:“你的祖父和父亲临时调任九门提督,可有何为难之处?提出来,能解决的我都尽量让人解决了。”见他摇头,继而笑道:“走,去看看你的曾祖母。”   京城情势危急,定国太夫人穿了诰命朝服进宫,请求皇帝任命长子为九门提督,次子为副将,其余子孙分派京畿大营,曾孙莫赤衣领职近身侍卫,然后将整个莫家女眷带如皇宫里,誓言铮铮,“莫家子孙,誓与大燕江山共存亡!”   定国太夫人表态以后,亦其他几家忠臣意欲效仿同行,被武帝制止了,“你们的忠心朕看得到,也信得过你们,不必将女眷留为人质。”最后在定国太夫人的坚持之下,只留了她暂时在懿慈宫住下。   慕容沅和莫赤衣去了懿慈宫说话。   定国太夫人今年八十六岁,比上官太后还要大两岁,身体却是硬朗的多,虽然白发苍苍,但是背不驼、腰不弯,只在手里拿了一根竹节拐杖,走路并不用人扶,说起来话来也是清清楚楚的,见他们一起过来,笑道:“两个小家伙又在嘀咕什么?”   “说赤衣又长高了。”慕容沅随口应付了一句,在旁边坐了,让莫赤衣也坐了,然后道:“今儿是八月十五的好日子,中秋佳节呢。”   定国太夫人微微颔首,叹道:“唔……,是该吃月饼、赏桂花了。”   慕容沅微垂眼帘,忽略掉她语气的里那一丝伤感,继而抬头笑道:“中秋佳节是要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太夫人还是出宫,和家里的人团聚去吧。”   “不用。”定国太夫人拒绝道:“老婆子嘴馋,正想尝一尝皇宫里的好月饼。”   莫赤衣笑嘻嘻道:“是呀,我也想尝一尝。”   “少不了你的!”慕容沅瞪了他一眼,故意让气氛轻松一些,因而他们祖孙执意要留下,就没再拒绝,而是给晚上的宴席多加了两个位置。   入夜,明月如钩,清辉似水。   深蓝色的夜幕之下,皇宫里面一片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因为挂了红锦,看来颇有几分节日喜庆。长长的宴席上,武帝强打精神出席坐了正上方,慕容沅陪在一旁,玉贵妃和范贵人居右侧,定国太夫人和莫赤衣居左侧,上官太后和郗皇后一个真病,一个假病,都没有出席。   夜风里,有淡淡的桂花香气幽幽袭来。   大家吃着月饼和瓜果点心,赏着月,席间几乎都是慕容沅和莫赤衣在说话,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加上武帝和定国太夫人有意附和,气氛还算不错。玉贵妃还是一贯清冷疏离的神色,范贵人则是木呆呆的,----在后宫之中无子无宠,依附的皇后也不行了,这都还不是最惨的,现在居然要国破家亡了!   怎一个惨字了得?!不过这种时候,谁也没有心情顾及她一个小小的贵人。   慕容沅忙着主持大局,一面要时刻留心照顾父亲的身体,一面要搞好气氛,心底忍不住有意思悲凉,或许……,这是今生最后一个中秋节了。   忍不住仰望清辉如雪的明月,遥想皇宫之外,忧心忡忡的靖惠太子,无力回天的姬暮年,还有哥哥、嫂嫂、侄儿小玄,和追随哥哥而去的祁明夷,以及在和东羌对抗的端木雍容。这些人,勾勒出自己这一世在皇宫外的记忆。   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   阿兰若,你还好吗?或许,我们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   “听说今天在朝堂之上,你的神色,有那么一些焦躁不安。”幽幽静静的大殿内,传来一个苍老妇人的声音,虽年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问:“阿兰若,你是在担心沁水公主吗?”   宇文极回道:“孙儿听说燕国朝廷已经支撑不住了。”   东羌皇室一共两个太后,端木太后和陈太后。   端木太后从羌国老皇帝的太子妃做起,一直做到皇后、太后,在深宫之中浸淫几十年岁月,积威之重,差不多就是垂帘听政的标准。她只有一个亲生儿子,因为立了霍皇后,最后被臣子们打跑到西羌去了。   当初西羌皇帝不听话,端木太后第一个要求废掉霍皇后,之后攻打西羌皇帝,灭掉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同样毫不犹豫,没有半分手软。所以即便出了西羌皇帝的事,端木太后凭借着多年以来的积威,以及端木嫡系和姻亲们等庞大势力支持,在皇宫中的威望仍然非常高。就连现今东羌皇帝和宫女出身的陈太后,见了她都要退让三分,就更不用说其他人等了。   宇文极在这位积威甚重的皇祖母面前,自然是恭恭敬敬的。   大殿内香烟缭缭,端木太后的容颜在后面模糊不清,她已经五十好几了,但是从小就是养尊处优,一辈子精于保养容颜。虽然不是玉贵妃那种绝色的美人,面相却比实际岁数年轻很多,模糊看起来,仿佛只是一个四十余岁的深宫贵妇。   “还学会避重就轻了?”端木太后对长孙的回答不满意,但也不见怒容,只是眉宇之间带了一丝凌厉,悠悠道:“你别忘了,自己的兄弟们可有三十几个呢。你若是执意要去送死的话,哀家也不在乎,重新再养一个听话的便是了。”   宇文极回道:“孙儿不敢。”   端木太后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香炉前,用细长的金箸轻轻拨着香屑,很有技巧的划了划,殿内的沉水香味道便更浓郁了。她转身,衣衫跟着卷起一阵气流,那深紫色的宽大群摆上,金线刺绣的花纹,在灿烂的阳光之下光芒流转。   “哀家也不是不近情理的人。”她放下了金箸,转身看向长孙,语调不疾不徐轻缓道:“若是沁水公主真的躲不过这一劫,哀家便允你祭她三杯清酒,也算全了你们相伴八年的情分了。”   “是。”宇文极没有多置一词,躬身告退。   出门回宫没走多远,他就在半道遇到妹妹宇文真儿,一身绯色衣裙,看起来明媚鲜妍又不失娇憨,她甜甜笑道:“皇祖母找哥哥说话了。”   宇文极知道妹妹性子古怪,“嗯”了一声,不欲多说。   “哥哥,你在心疼那个燕国公主?”宇文真儿却拦着他的路,冷笑道:“就算你现在奔赴燕国,也是救不了她的!反倒白白葬送自己的性命。”   宇文极沉默不语。   宇文真儿又道:“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皇祖母是一个非常能狠得下心的人,就连儿子都可以不要,何况孙子?我好不容易才给你搭上这条线,是希望哥哥能好好的,将来继承东羌皇位大统,而不是去给邻国公主送死,白白浪费我的一番心血。”   “你搭上的线?”宇文极狭长的凤目微凝,冷冷道:“难道国师不是看在炎光之心的份上,而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跟皇祖母进言的?”   当初离开了燕国之后,才发现小公主的古玉掉在车上,自己当个念想收起来,没想到,命运却因此而开始转折,----国师在一次宴席上,不经意看到炎光之心后,便神神秘秘向太后保荐了自己。   “那又如何?!”宇文真儿顿时气得跳脚,着恼道:“就算如此,要是没有我从小在皇祖母身边服侍,告诉你她喜怒爱好,你能从一开始就讨得皇祖母的欢心吗?若是没有我指点你应对宫里的人,你能过得像现在这样如鱼得水?哥哥你想过河拆桥不成?!”   “真儿。”宇文极打断道:“你是我的妹妹,这一点不会变,但是我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干涉我的事,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清楚。”   “哼。”宇文真儿缓了缓怒色,脸颊还带着一抹淡淡霞红,勾起嘴角一笑,又是甜甜的娇憨少女模样,“好呀,既然哥哥不打算跑去燕国送死,那我就等着,等着哥哥继承东羌江山社稷,封我一个长公主当当。”   宇文极离开妹妹回了寝宫,对空击了三下,唤了晨午暮夜四个暗卫死士出来,“沁水公主有难,你去速速去燕国一趟,如果燕国皇室被攻破的话,务必救出她来。”又怕这四人不尽心,补道:“我知道任务很危险,所以请你们做一个选择,要不要在我这个东羌嫡皇子身上赌一把。”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如果你们能够救出她,而我……,将来能走到最后那一步的话,愿倾国之力,达成你们一切愿望。”   “是。”四个暗卫退了下去。   十天之后,暗卫们走到哪儿还不知道,宇文极便得到了燕国叛军攻破京畿防线,直抵京城之外的消息!“咔嚓”一声,他手上的酒杯捏碎了,碎片扎入掌心溢出鲜血,一滴一滴,在洁白的碟子里聚成一个血团儿。   ----彼此竟然是这样的最终结局?   宇文极看着一望无尽的碧空,阿沅……,我眼下无力控制东羌朝廷的大局,甚至没有亲自前去燕国救你,想必你一定在心里怨恨于我。   怨恨……,也是应该的。   如果不能将你救出生天,那就但愿我能好好活下去,活到那一天,然后用我宇文极一生之力,为你斩尽一切仇人吧。    ☆、84一国储君     此次攻打燕国京城的大军共分两派,一派是长沙王慕容承泰的反叛逆军,号称十万大军,实际上大概有七、八万左右;另一派是与之勾结的西羌大军,左、右两位将军,分别是淳于化和傅如晦,各自领了八万人和四万人。   三路大将,统领兵卒加起来一共有二十万之多。   燕国州郡中,单独的一州一郡没有这么多地方驻军,之前朝廷的三十万大军,被打得七零八落,睿王和代王又不肯出兵,所以谁也不敢主动伸头出去送死。反倒助长了逆军嚣张的气焰,一路压往京城,地方驻军不是投降的、就是弃城的,偶尔有几个骨气硬的将领,但也架不住敌多我寡败下阵来。   如今逆军已经将整个京城给包围起来,形成瓮中捉鳖的局势。   正在他们得意洋洋之际,突然意外情况!   因为眼下逆军已经深入燕国腹地,加上行军速度又很快,从西羌一路运粮食过来经常跟不上,所以西羌大军基本上是打到那儿,就吃到那儿。就连长沙王的兵马,也是自己补给一半,就地解决一半,一路二十万的大军,所经之处简直有如蝗虫过境。   眼下驻扎在京城外面,自然也是打开京畿附近州县的粮仓补给,不料那些粮食全都出了问题,全都被人用水淹过、泡过,加上怄了好些天,全都霉变了。长沙王等人下令多洗几遍再做饭,结果一吃,士兵们就开始上吐下泻,----十几万人闹起肚子来,医药根本就够不上!   负责去检验粮食的官员战战兢兢,低头回道:“京畿附近十二个州县的粮仓,已经检查出七处粮食霉坏,还有五处没有赶回来禀报,但估计……,也是一样。”   淳于化上火道:“怎么回事?你们燕国是怎么保管粮食的?!”   长沙王在旁边眉头紧锁,摇了摇头,“我们一路开粮仓供给都没有问题,单单京畿附近州县的米面有问题,多半是有人故意做的手脚。最近天气晴朗,不可能好端端的潮湿霉坏了粮食,只能是……,有人故意泼水。”   傅如晦咬牙道:“看来皇宫里的人下定决心,准备和咱们鱼死网破了。”   “那要怎么办?”淳于化眉间戾气浮现,一声冷笑,“等着从西羌那边运够粮食过来,就算动作再快,也得囤上十天才行。”他忿忿拍向桌子,“十天不吃饭,这仗还用继续打吗?!你们燕国的人可真是够狠毒的!”   傅如晦心下讥讽,你的大军都打别国的京城来了,还不狠毒?只是此时利益联盟尚未破裂,不好翻脸,只能冷声道:“他们想跟咱们耗下去,咱们就早点结束!”看向长沙王,“那些有问题的米面不能再吃了。这时候你也别藏私,把你的那些粮食都拿出来分了,够吃几天算几天!”   长沙王皱眉道:“单靠我的那点供给,就是自己的兵卒都吃不饱,何况再添十二万张嘴巴?只怕解决不了问题。”他不想和西羌的人分粮食,对方可是整整十二万人!这一分,十天的粮食最多只够吃三天!   淳于化冷眼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要让我们西羌人都饿死了?”重重冷笑,“就算我肯答应,底下的人也不会答应的!”   将领可以打骂将士,甚至杀几个都没有问题,但是让所有人都吃不上饭,任凭你有百般本领、武功高强,底下兵卒也是要为了肚子造反的。   长沙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不像分粮食,但是这十二万人饿得慌,立马就要跳起来跟自己拼命!再说都打到京城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因而虽然心痛肉痛的紧,最后还是应允了,“好,分就分!可惜不够几天吃的。”   淳于化着恼道:“不够吃,也得先应付几天!”   长沙王都已经应下分粮食了,索性做的大方一点,安慰众人道:“既然他们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那么就肯定在京城里面储备大量粮食,咱们只要攻打进去,就可以解一解燃煤之急。到时候,再派人去更远一点的州郡调粮食,问题迎刃而解。”   到时候整个江山都是自己的,做什么不行?   当然了,这一切美好的幻想,都是建立在五、六天攻破京城的前提之下。   可惜这一次京城的禁军,根本就没有打算正面迎战,全都龟缩在城里面,并且将护城河的吊桥彻底斩断,准备武器都是防守型的弓箭、巨石、火油等等,数量之多,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样。   长沙王等人的逆军打了三天三夜,死伤无数,连城门的边边都没有摸到。   西羌大军因为大部分人都在闹肚子,甚至出现了烧热状况,只有少数人参与了攻城战,这几天损失的一万多人,基本都是长沙王的兵卒,这叫他有些坐不住了。要是再这么损耗下去,就算攻破了京城,自己凭着一些残兵剩将,只怕难以和傅如晦、淳于化谈条件,甚至还会有性命危险!   眼下粮食就要吃光了,后方补给远远供不应求,逆军两派很快就粮食问题开始争执起来。长沙王嫌十二万人吃得多,又偷懒不干活,傅如晦和淳于化嫌他给的少,明显是在藏私,以至于停了一天没有攻城。   慕容沅听到暂时停战的消息,不由冷笑,“不过是狗咬狗罢了。”   只是也无法因此而高兴起来,转目遥望北方,----哥哥,你现在到哪里了?城外的逆军已经是饿扁了老虎,至少有十万人暂时不能参战,而再往后拖几天,只要你截断了他们的粮道,逆军整整二十万人都没有东西吃,肯定不战自败!   这种时候,你还不肯伸出援助之手吗?   ******   睿王在收到妹妹的信之后,就已经出兵了。   与此同时,代王也闻讯带着十万大军往京城开拨。他这人很是识趣,知道自己不是打仗的料子,无法与睿王抗衡,干脆走到半路就跟睿王汇合了,若是能打赢就分一杯羹的念头,若是打不赢,就脚底抹油赶紧往回撤。   睿王和代王的二十六万勤王之师,从北面开始向京城包围,并且按照妹妹血书里的办法,斜刺里派出几万人,彻底截断了逆军后方的补给粮道。   这让马上就要弹尽粮绝的逆军更加着急上火,以至于不得不出一部分兵力,趁着勤王之师还没抵达,去更远一点的州郡抢些粮食回来,但也是治标不治本。   可是叫他们意外的是,勤王之师分明已经压了过来,却只是在周围打打杀杀,并无大规模的正面进攻。淳于化等人先是瞧着不解,后来还是长沙王先醒悟过来,“睿王这是要吊着咱们一口气,为了活命,只能京城里的人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候他就能够拣个渔翁之利了。”   淳于化瞪大了眼睛,怒道:“那就先打了睿王!!”   长沙王苦笑道:“他们就是从北面赶过来的,如今又切断了西羌和我的补给线,我们这些人饿着肚子,还病歪歪的,怎么跟他们殊死一拼?包子拣软的捏,和睿王拼,还不如攻破京城来的现实一些。”   傅如晦是在睿王手里吃过大亏的,此刻气得五官扭曲,“这小野种肯定不是燕国的皇室血脉,所以等着咱们攻破京城,杀了老皇帝和太子,把黑锅背了,然后他再趁机灭了咱们,以此好成就他的一番大业!”恨得牙齿咯咯作响,“论狠毒,咱们都比不上这个野杂*种!”   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只能先攻破京城找粮食,先缓解燃眉之急,然后再捉住玉贵妃和小公主,用以威胁睿王!不过长沙王却觉得形势不乐观,头痛道:“睿王若是着急母亲和妹妹,早就打过来了,哪里还会拖这么久?只怕难呐。”   虽然难,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毕竟眼下一大半的兵卒都因医药跟不上,粮食跟不上,有气无力的无法继续强势作战,若是再长途奔袭去对抗睿王的话,只能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傅如晦在一旁沉默不语。   自己现在已经是丧家之犬,此次虽然被西羌任命为右将军,不过是西羌皇室给自己挂一个名头罢了。淳于化回回都让自己的人当前锋,摆明就是拿自己当枪使,就算死光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这一次自己只有打下燕国江山,才能分到一杯羹,如果失败了话,天下之大,再无自己的容身之处。   鱼死网破?!哼,那就一起拼了吧!   ******   “又有新的动静了?”慕容沅心急如焚,但面上却强作镇定问道。   “是。”姬暮年一袭江水连云的素面长袍,神色有些凝重,回道:“下官才从城门头上下来,逆军将死去士兵的尸体都丢入了护城河,全部堆在北城门门口,看起来打算填平其中一段,用尸体做桥好让活人冲过来。”   “用尸体填平成路?”慕容沅又震惊又恶心,一阵反胃。   “公主殿下。”姬暮年的眉宇间尽是忧色,目光闪烁不定,皱眉道:“听说睿王和代王的勤王之师已经抵达京郊,但却……,迟迟不肯正面攻打逆军。”   “为何?”莫赤衣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姬暮年长叹道:“这种时候,再瞒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他目光无奈的摇头,“因为外间一直都有传言,说睿王殿下并非陛下亲生之子。”   靖惠太子原本一直坐在旁边的,闻言忽地抬头,“不是父皇的亲生之子?暮年,你是说,那个七月传言……”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慕容沅,“是真的?”   慕容沅心情复杂,艰难道:“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靖惠太子十分震惊,“难怪老六一直都不肯勤王,孤就说他又不像老七,没打过仗,没有道理害怕才对。之前孤一直都想不明白,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莫赤衣闻言勃然大怒,“就算他是不是皇上亲生的,又如何?难道贵妃娘娘不是他的亲生母亲?阿沅不是他的妹妹?怎么可以连亲人都不管了!简直就是……”看向慕容沅,将那一句脏话给忍了下去。   慕容沅见他这会儿还顾及自己的心情,不由一阵心酸。   靖惠太子忽地沉默了。   如果睿王不是亲生的,那么他这番作态,除了不想消耗太多以外,更是要等着整个皇室覆灭,然后再以勤王之师剿灭逆军。这样的话,他就不会背上弑父弑兄的罪名,就可以清清白白的登上帝位!   听说当年父亲杀光了赵驸马一家,但就算睿王恨他,父亲也已经年迈多病时日不多了。他所顾及的,主要还是自己这个储君吧?那么……,只要自己死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夺嫡,是不是就会马上攻打逆军了?   说起来自己这个太子真是无能,太平时不能治国,战乱时不能打仗,的确是不配再忝居储君之位,要是早一点退位让贤,或许就没有今天的祸事了。   靖惠太子偏了偏头,看向妹妹。   十五、六岁的大好年纪,一张清丽绝伦的素脸,即便不施脂粉,亦是眉蹙春山、眼如秋水,玉容映着斜阳,宛若二月初的碧桃初初绽放。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美过人间任何j□j,就连霞光都被她的殊色压了下去。   这样明珠美玉一般的年幼妹妹,还有母亲、父亲,还有……,那个痴心妄想了半生的丽影,一旦国破山河碎,他们肯定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靖惠太子喊了一声,“阿沅……”   慕容沅抬眸看向他,“怎么了?太子哥哥。”   一声太子哥哥,叫靖惠太子心中酸涩难当,以后……,再也听不到了。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又怕被妹妹识破端倪,只能忍住站起身来,低声道:“你们先聊,我去里面看看。”   慕容沅心中百事繁杂,也没留意,只当他是惊惧累了,“行,你去吧。”   靖惠太子先去看了姬月华和孩子们,同样不敢多说,只是眷恋的挨次摸了摸儿女们的头,感受着那粉嫩柔软的温暖,心中痛不可挡。最后握了妻子的手,歉意道:“月华,跟着孤……,让你吃苦了。”   姬月华虽然心中一片苦涩,也无法在这种时候埋怨丈夫,摇了摇头,“夫妻本来就是应该同甘共苦的。”   “嗯。”靖惠太子微笑,“你好好看着孩子们,我……,去看看父皇和母后。”   姬月华觉得气氛怪怪的,可是三个孩子更是惊恐,纷纷搂着母亲,没有给她细细思量的机会,只匆忙道了一句,“去吧,别走远了。”   靖惠太子找到武帝,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向父亲道歉,“父皇,是儿臣辜负你了一番教导和希望。”心中酸涩难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   武帝软绵绵的躺在床上,病榻缠绵、老态尽显,挥了挥手道:“罢了,这种时候还提这些做什么?要怪,也怪朕当初没有严厉磨砺你,朕也有错。”   靖惠太子掉下眼泪来,“不,都是儿臣的错。”   他伏在父亲的跟前哽咽良久,追悔莫及,若是自己也像睿王一样能征善战,何至于像如今这样困在危城?辞别父亲,最后一个去看了母亲。   郗皇后在皇帝盛怒之下,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还被灌了哑药,如今躺在床上,哪儿都去不了,什么都说不出。眼下情势危急,皇室成员都集中到了皇帝寝宫,靖惠太子去了偏殿,找到母亲,不言不语先磕了三个头。   郗皇后瞪大了眼睛看着儿子,伸出胳膊去抱他,手却是软软下垂状态。   靖惠太子一阵揪心的痛,将母亲的手放了回去,动作轻柔的替她掖了掖被子,很有耐心的捋顺了母亲的头发,缓缓道:“每年儿臣过生辰的时候,母后都要给儿臣亲手缝制衣衫,一针一线,都是母后的心血。”顿了顿,“对了,母后还会亲自下厨,给我做长寿面吃……”   ----往后没有机会再穿了,再吃到了。   靖惠太子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每一件都是慈母爱儿的一番柔肠,讲到最后,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哽咽道:“母后,儿子对不起你。”   ----对不起,儿子不能再尽孝了。   他起身,带着一缕掩不住的哀伤,“儿子出去了。”   郗皇后虽然身体残了,心却没残,瞧着儿子又是磕头又是道歉的,心下不安,伸手去抓他,却抓不住。眼睁睁看着儿子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更加不安,不由情急撑起胳膊要下床,“扑通”一声,重重的甩在了地上。   “承明、承明……”   郗皇后嘴里咿咿呀呀的,声音含混,根本不能讲出任何词语或者句子。   而外面靖惠太子,最终一点一点坚定决心,走出了皇宫。以他的身份,是没有人可以阻拦的,不过眼下情况危急,还是有宫人询问了一句。   靖惠太子淡淡道:“孤去城门口看一看。”去看一看,战火弥漫、国破家亡,到底是怎样一种悲惨景象。   ----活着不是一个好储君,死,总要死的像一个储君。   *******   慕容沅正在和莫赤衣商议城中余粮安排,虽说有外头的人员负责,但是心底也得有个数才行,----能多活一日,是一日吧。   莫赤衣一面说着,一面上火,“睿王真是……,真是,平日看错他了!”   慕容沅嘲讽一笑,自己都没有看出哥哥的狠心冷情,何况别人呢?自己都已经为他做到了这种地步,他却还是不肯攻打逆军!想来是要等到逆军攻破京城,让父亲和靖惠太子都靖国了,有人替他背了黑锅,才会赶进来收拾残局吧。   哥哥,你真是一块天生做帝王的好材料!   慕容沅又是愤怒,又是心酸难当,但却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软弱,忍了忍,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平复情绪。   忽地有宫人来报,“太子殿下出宫去了。”   “太子哥哥出去做什么?”慕容沅先是吃了一惊,他又不能杀敌,又不能指挥,继而心里“咯噔”了一下,想到了点什么,赶忙吩咐姬暮年,“你快出去追上他。”   “是。”姬暮年赶忙佩剑出去找人,匆匆离去。   “怎么了?”莫赤衣上前问道。   慕容沅脸色惨白惨白,喃喃道:“太子哥哥,只怕……,多半要做傻事。”忽地想起方才大家一起说话的情景,心头又是一凛,“不好!”她来不及解释什么,就将莫赤衣拉出了门外,急道:“你快去,快去,快出去把太子哥哥找回来!”   莫赤衣不解,“姬暮年不是已经去了吗?”   “快去!”慕容沅急红了眼睛,狠狠的推了他一把,“我叫你快去,听见没有?!还啰嗦什么?!”尖声道:“快去啊!”   “好好,好。”莫赤衣见她神色大变,顾不上再细问就跑了出去。   慕容沅扑在门框上面,看在外面锦绣斑斓的万丈霞光,看着云卷云舒,想象着京城外面的战火纷飞,回忆起那个温柔关切的身影,他总是柔柔的喊自己,“阿沅。”从来都是微微笑着,从来都……,把自己当做亲妹妹一样对待。   他不够强大,不能撑起燕国的一片天,可是作为哥哥,他却是最好的。   慕容沅心中惊骇不定,摇头喃喃,“太子哥哥,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可惜迟了。   半刻钟之后,莫赤衣脸色苍白缓缓走了回来。   “太子哥哥呢?”慕容沅急声问道。   “太子殿下……”莫赤衣咬紧了牙关,一双手握得紧紧的,用力一拳砸在了门框上面,痛声道:“太子殿下,已经靖国了。”他逆光而站,在五彩斑斓的晚霞映衬之下,周身笼罩上了一层彩色光晕,声音漂浮似雾。   “靖—国—了?!”慕容沅一字一顿重复道。   “是。”莫赤衣红了眼圈儿,又恨又痛,忍不住哽咽道:“我赶到的时候,便看见太子殿下上了北面城楼,还来不及叫住他,他就……,从上面跳了下去。”   莫赤衣都看到靖惠太子上了城楼,那么先追出去的姬暮年去哪儿了?若不是他的那一番话,靖惠太子又怎么会萌生死志?这是他向哥哥递上的投名状吗?果然是……,果然是很不错呢。   “哈哈……”慕容沅笑得眼泪飞溅,嘶声道:“太子哥哥,你好傻啊……,怎么能够相信那种鬼话?你怎么不想一想,哥哥要来救我们早就来救了,岂是你一条命哄得来的?哥哥要的,还有父皇的性命啊!”   不!哪有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的哥哥?   ----赵煜,你不是我慕容沅的哥哥!!   慕容沅眼中恨意冲天四射,紧紧咬住嘴唇,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挂在那口润红脂的唇角。眼中有晶莹泪水划下,浸润了一双乌黑宝石般的明眸,泪水划过她的脸,划过她的下颌,在青金石的镜面地砖上跌落,“啪……”,泪花摔得粉碎!    ☆、85山河碎     “公主,你……”莫赤衣红着眼睛,想要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劝,最后“哗啦”一下抽出佩剑,“你等着,我这就去抓姬暮年来见你!要是他真的见死不救,害了太子殿下,我就亲手砍了他的脑袋!”   “你给我站住!”慕容沅上前抓他,却他被狠狠一甩,不由拔剑相向拦住去路,泪痕犹自挂在脸上,冷声斥道:“你杀了他?他若是心中无愧自然回回来,若是不回来,你去只有送死的份儿!”   不说姬暮年本身的剑术不错,单说他若变节,身边必定会有高手护卫,----眼下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哪里还能再拨出大量人力去杀他?   莫赤衣嘶哑道:“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玩花样?!”   “只能看着了。”慕容沅的心渐渐变硬、变冷,她止住了泪水,用几近平静的语调说道:“不管姬暮年是忠于太子,还是投奔睿王,都不可能来对付我的,更不会、也没有那个本事发动宫变,咱们得把力气留着对付叛军,随他去吧。”   莫赤衣缓缓沉默下来,片刻后,抬起头来,“公主……,要是京城被攻破,皇宫也被攻破,你要怎么办?”   慕容沅目光清澈似水,坚毅道:“当然是以身殉国!”   莫赤衣凝望着她的眼睛,那张宛若莲瓣一般大小的素脸,娇小的身形,柔柔弱弱的外表之下,是利剑出鞘一般的咄咄光芒!想起以前一起读书的情形,彼此斗嘴,只拿她当妹妹看待,而此刻……,心弦像是猛然被拨了一下,有点异样。   晚霞绚烂、五光十色,给那单薄的丽影笼上一层彩色光晕。   ----衬得她仿若九天玄女一般神光熠耀。   “阿沅。”这是莫赤衣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带着赴死之前的伤感,带了一点点少年情动的炽热,他道:“若是你和我都还能够活着,我……,我想向你求亲。”   慕容沅抬眸,纤长的睫毛宛若黑羽一般,“求亲?”   “是啊。”莫赤衣到底还是情窦初开的愣头青,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笑容有些窘迫,“那个……”咳了咳,“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慕容沅不由嫣然一笑,眼眸之中宛若繁星闪烁、月华辉映,她微微偏头,带了一点点小俏皮,在他的拳头上前敲了一下,“好呀,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看着那剑眉大眼、笑容爽朗的少年郎,故作傲慢道:“到时候,就要看你小子表现如何了。”   临死之前,有一段少年暧昧情愫也很美好。   “那说定啦。”莫赤衣咧嘴笑了,他原本就是十分爽朗的性子,追求女孩儿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臊一下子也就过去了。反正成不成全看对方的心意,再说了,自己也不算差啊!想到此,不自禁把身板挺直了些,拍了拍胸脯,“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你等着瞧好了。”   “好,我等着。”慕容沅轻声,心里却是满满的心酸难当。   “你别怕。”莫赤衣走近了一些,像是要在她的身前挡住风雨一般,“如果我们命里真的不济,我也会陪着你一起死的。”为了缓和气氛,又笑了笑,“到了下面,有个伴儿也不寂寞,没准儿还能和阎王爷商议一下,一起投个好胎呢。”忽地一拍脑门儿,“等等,咱们可千万别投成兄妹了。”   “呸!”慕容沅笑中带泪,啐道:“行了,什么时候都不忘耍嘴皮子。”   ******   “蠢货!”傅如晦一声讥笑,“这种时候,居然巴巴的自己跳了楼!”叫了人,“这就吩咐下去,务必要让每一个将士都知道,皇宫里面的人吓得屁滚尿流,靖惠太子都出来自杀了!”   淳于化也是大笑,“哈哈,你们燕国的太子可真有意思。”   可是还没有等他们俩得意完,长沙王就神色惶急的冲了进来,“不好了,睿王和代王的勤王之师,朝着咱们包围过来了!”顿了顿,“这一次,好像是要正面进攻,和咱们决一死战。”说得难听点,就是要追赶丧家之犬了。   傅如晦脸色阴鹜无比,眯眼道:“他的消息倒是快!靖惠太子一死,就迫不及待要动手了。”豁然起身,恶狠狠道:“不能再等了,咱们必须攻下京城以做屏蔽,至少得让大伙儿吃饱了饭,再跟收拾勤王之师!”   淳于化将酒碗重重一摔,“哐当”一声,“杀了燕国皇帝,和勤王之师拼了!”   为了这殊死一战,长沙王命人将所有余粮全部煮了,让将士们吃的饱饱,同时下了死命令,“咱们可是一粒存粮都没有了!只有攻破京城,才有吃的,你们要是不想活活被饿死,不想被后面的勤王之师当瓜切,就给本王把京城拿下!!”   “把京城拿下!拿下……”   一人呼,十人呼,百人、千人、万人,整整二十万大军一起高呼,简直就是山呼海啸、地动山摇,震得城楼的驻兵们跟着抖了抖!骄阳渐渐沉了下去,躲进乌云里,不忍心目睹这一场血流成河、浮尸遍地,人*间悲惨景象。   逆军用死去的兵卒尸体,填平了北城门的一段护城河,成为道理,让那些为了活命的兵卒们拼死往前冲去!搭云梯,爬上去,被巨石和火油砸中,或死或伤或残,但是一人倒下去,又有十人再冲上来!城下乌压压的人头一望无际。   人被逼到绝路的时候,总是会有异于平常的潜能猛然爆发出来。   守城的将士不停挽弓射箭,投石手不断往下扔石头,手麻了,胳膊也酸了。但是外面的叛逆大军,简直就像饿的双眼发绿光的野狼,加上身后还有猎人在追,更是不要命的往上涌,二十万人的拼死一搏震天撼地!!   “莫将军……”城楼上,副将看着眼前乌压压蝗虫一般的逆军,声音微颤,“咱们的箭枝和石头都不多了,火油也快用完……”   “那就用枪刺!用刀砍!”新任命的九门提督莫平川神色冰冷,完全无动于衷,一个逆军士兵爬了上来,上前便是一刀,“啊”的一声惨叫,又有人冒了一个头上来,又是一刀砍下去!继而转身对副将一声爆喝,“杀吧!还愣着做什么?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到了!”   “是!”副将操起大刀,血脉贲张狠狠砍了下去。   天色渐渐浓黑如墨,墙头火光摇曳,守城的士兵一拨累得抬不起手来,又缓另外一拨,但是箭枝和石头、火油等物,终于用完了。全部都加入了近身肉搏的行列,砍人、杀敌,砍碎云梯,还要防着攻城的投石器,双方都是死伤无数。   要如何描述那惨烈的情景?人人都杀红了眼,没了理智,城下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甚至砍断一截的云梯都能凑合再用,惨状足以令天地风云变色!   而北城门正在承受着一次又一次重重撞击,“咚!”,“咚……”,每一声都是地动山摇的震动,每一声都装在守城士兵的心坎上!京畿驻军已经被逆军打散,留在城里不过三万人而已,一旦城门被破,就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儿!   可是武器都用光了,肉搏也没力气了,逆军还是杀不完、杀不尽!   ----绝望的阴云渐渐升腾起来。   随之“轰隆”一声巨响,北城门被破,逆军顿时山呼海啸的欢呼起来,“城门破了!城门攻破了!!”乌压压的人头拼命的冲入城内,但大多数兵卒不是急着杀人,而是第一时间去找吃的,客栈、饭馆、民居,所有可能藏有食物的地方都不放过!还有将领带着兵卒直奔粮仓而去。   二十万人的逆军,抢东西吃的,杀人的,在主帅带领之下攻打皇宫的,将整个京城塞得满满当当的,场面一片混乱。   夜色之中,无数道黑影悄悄埋伏在京城各处巷子里,不动声色杀人,再剥了尸体上的衣服换上,然后扮作逆军的模样,混入在逆军人群中消失不见。   ******   “公主、公主殿下……”白嬷嬷等人伏在地上大哭,泣不成声,“奴婢们怎么能弃公主殿下而去?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灯光映照之下,慕容沅面容平静道:“你们不会功夫,等下逆军冲了进来也不能杀人,留下来,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他们想杀的是燕朝皇室,不是宫人,如果他们还有一丝良知的话,或许你们可以躲过一劫。”她笑容凄婉,却是眸光清澈冷静,“等到来年我的祭日,若是能给我上一炷香,也算全了主仆一场的情分,也算对得起我了。”   风雨飘摇,山河碎,国破家亡恨滔天。   慕容沅将定国太夫人和上官太后、郗皇后、范贵人,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以及白嬷嬷等不会武功的宫人,全都锁在了懿慈宫内,----等下逆军冲进来的时候,他们自求多福吧。   其余逃命的不管,想走的不拦,只留下了厉如海和一群侍卫、暗卫们,“你们都是自愿留下来的。”她缓缓跪了下去,“你们忠心护主,你们不离不弃,请受我一拜。”   “公主殿下!”厉如海烧红了一双眼睛,跟着跪了下去,身后而侍卫们也齐刷刷的跪了下去,手握刀枪单膝跪地,以便随时起立杀戮敌人!乌压压的精铁盔甲,在夜色灯光之中闪着隐隐的暗黑光芒!   “国破家亡,你们为国献身,请受我二拜。”   “今日一战,绝无生还,众位赴死情义无法报答,请受我三拜。”   慕容沅认认真真的拜了三拜,然后豁然站起身来,眉宇之间尽是冷冷寒气,宛若天山雪莲一般圣洁敬畏,声调凛冽道:“以刀剑刃逆贼,以鲜血祭家国,今夜与逆军殊死一战,虽死犹荣!”   众人齐声高呼,声音震天撼地,“以鲜血祭家国,虽死犹荣!!”   金銮殿的广场前面,数千余人的赴死队伍起身高呼,群情激荡、仇恨滔天,声音远远的传开,在皇宫里面久久飘散不绝……   武帝穿了明黄色龙袍,坐在御座中,看着黑夜明光中的娇小女儿,轻声叹息,“阿沅,可叹你竟然不是一个儿子。”又笑了笑,“不过能有你这样的女儿,父皇也是心满意足了。”   ----九五之尊的帝王眼泪,缓缓落下。   慕容沅折身回来,特意穿了一袭镂金丝牡丹花纹蜀锦长衫,花纹繁复华丽,金线刺绣而成,下配长长的薄烟凤尾长裙。云鬓挽做望仙九鬟髻,轻衫罗裙、逶迤一地,环佩珊珊走来,说不尽的金枝玉叶皇室公主气派。   她的容貌遗传自倾国倾城的母亲,盛装之下,一路宛若繁花盛放。   这样……,应该能迷惑一下逆军的视线吧。   “父皇。”慕容沅上前了,在御座旁边款款坐下,“就在这儿等着吧。”等下逆军第一时间就会冲到这儿,父亲身为九五之尊,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像一个皇帝的样子。   武帝爱怜的看着女儿,问道:“都安排好了?”   “嗯。”慕容沅应了,解释道:“我让赤衣去宫门外杀敌。”守在金銮殿只有死路一条,去了城门外,有他的父亲和叔伯兄弟护着,或许能够拣回一条命吧?莫家已经撑到这个时候,就算趁乱逃去,也是应该的,何必都白白送死呢。   ----皇帝换了,臣子还可以继续是臣子。   京城大门一破,叛军主力都开始攻打皇宫,不到片刻,就破了东华门冲进来,和留下坚守的禁卫军激烈交战起来。敌多我寡,人数悬殊,其惨状可想而知,纵使有诸如岑苍这类武功高手,也架不住滚滚不断的逆军涌来。   岑苍浑身都是伤,都是血,最后倒在了玉贵妃面前,喷血说完最后一句遗言,“公主殿下,老奴……,不能再护着你了。”   玉贵妃一直在金銮殿静静站着,此刻她走上前,蹲□,轻轻替旧仆合上了眼,幽幽一声叹息,“去吧,早入轮回。”   禁军统领大将军厉如海,力杀近百人,力竭不敌而亡!   杀喊声、惨叫声,兵器碰撞的“叮当”金属响声,在金銮殿的广场此起彼伏,吵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最终……,渐渐寂灭。   广场上的禁军终于都被杀光了。   慕容沅安静乖巧的坐在父亲身边,然后双手叠放,轻轻放在膝上,不着痕迹的挨着金边绣花的束玉腰带,心里做好了准备。   傅如晦第一个冲了进来,狠狠骂道:“老匹夫!!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紧随其后,是长沙王、淳于化,以及长沙王的两个儿子,慕容锋、慕容锟,还有河间王之子慕容钰,每个人都像是野狼一般,目露灼灼凶光!他们看着那把龙椅,就好像看着一块巨大的肥肉,带着无尽诱惑,恨不得马上就坐上去!   武帝病了很久了,此刻坐在龙椅宝座之上,不过是强撑着罢了。他的目光一一扫了过去,不看西羌的淳于化,也不看傅如晦,只在慕容一姓的侄孙们身上停留,继而笑了笑,“很好,很久没有这样齐聚过了。”   慕容钰咬牙切齿道:“你杀了我的父亲!”   “是的,他谋反,朕杀了他。”武帝又看向长沙王和他的两个儿子,“所以,你们也是来为兄弟和叔叔报仇的了?”他哈哈大笑,“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何不能坦荡荡的承认了?你们都是为了朕坐下的位置!”   长沙王等人都是沉默不语,神色难堪。   淳于化饶有兴趣的盯着玉贵妃,目光垂涎,啧啧赞道:“早就听说大蜀王朝的无双公主倾国倾城,倒也所言不虚,只是年纪稍微大了一些。”再看看慕容沅,“倒是小的这个刚刚长成,花苞一般的美人儿。”   武帝听对方垂涎自己的女儿,顿时勃然大怒,挣扎起身,“贼子大胆!”   “父皇!”慕容沅赶忙紧紧抓住了父亲,将他摁了回去,朝他摇了摇头。   对于皇帝的难堪激怒,傅如晦十分快意,故意笑道:“既然淳于大将军喜欢,这一对母女,只管拿去享用便是,要是玩腻了,再给大伙儿乐一乐。”   武帝气得发抖,瞠目欲裂的等着下面的人。   淳于化走近几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难得,难得,确实人间绝色。”他转回头与傅如晦和长沙王商议,“这个小公主美人儿先留着,待我带回西羌,先问问皇上有没有兴趣享用。”转目看向玉贵妃,“至于这个大的嘛,虽然年纪不轻,但看着也是细皮嫩肉的样子,用一用也无妨了。”   他上前,伸手一把抓住了玉贵妃。   哪怕玉贵妃冷心冷情,武帝也无法忍受自己的女人被别人侮辱,深吸了一口气,挣脱了女儿的束缚,抓起斩马刀大步踏了下去!艰难的喘息着,朝淳于化狠狠一劈,“贼子受死!!”   淳于化将玉贵妃狠狠摔在地上,然后挥剑一挡,骄狂笑道:“待我亲手斩杀了燕国皇帝,回国之后,也是一件大大的风光事。”以力气压住武帝,目光残忍,“我会动作利落一些的。”   ----就是此刻了!   “母妃!!”慕容沅凄惨的喊了一声,状若不忍的捂了一下嘴,将一枚小巧的东西放入嘴里,然后提裙奔了下去。   在众人看来,小公主冲下来不过是自讨受辱无趣罢了。   下一瞬,寒光乍起!   慕容沅目光凌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抽软刀划破了长沙王的咽喉,然后用力斜下长长一劈,一剑划过站在后排的慕容锋、慕容锟,还有慕容钰!   谁也没有想到娇花一样的小公主,竟然是柄锋利匕首!   等到傅如晦反应过来后退一步之时,长沙王已经喉头喷血,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的倒在了地上!而慕容钰三人急急拔剑反击,却只软绵绵的砍了两下,便挨次将刀剑掉落在地,七窍流血中毒死去!   慕容沅一击得中,继续扑上傅如晦,但是对方已经有了准备,又是身经百战的成年男子,根本不是对手。不过奋力招架了几下,便被重重一拳击在心口,力大无比,顿时喉头一甜,满含鲜血连连后退跌在地上!   她死死咬牙,痛得像是胸腔都要碎裂开来,却不敢大口呼吸。   忍住……,一定要忍住。   ----能再多杀一个,就赚到一个!   傅如晦的袍子被砍去小半截,不由又惊又怒,“简直……,混帐!”飞快上前,一脚踩住慕容沅的手腕,“你找死!”   “唔。”慕容沅一声痛苦闷声,其中夹杂“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整个右手的用不上力气了,有毒软剑被对方踢到一旁。再接着,脑袋被狠狠的踢了一脚,头晕目眩之中,更是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就要死了吗?她在神志模糊之中这样想到。   “阿沅!!”武帝又气又痛、心急如焚,瞠目欲裂的要冲过来,却被淳于化缠住过来不得,本来年迈体弱,分神之际大腿便被砍了一刀!鲜血汩汩冒出,身形微晃,像是猛兽临死之前一般,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怒吼,“贼子,朕跟你们拼了!”   淳于化赶紧举剑招架,狞笑道:“就陪你过几招!”   另一边傅如晦上前一脚,踩住慕容沅的另外一只手,冷笑道:“挺能忍的。”踩得她动弹不得,蹲身上前,用力捏住她的下巴,“没看出来,你还是一条小毒蛇……”   话音未落,慕容沅的眼睛豁然睁开,乌黑明眸,像是黑色晶石一般闪着光芒,明亮刺目无比!“扑……”她张嘴用力一咬,伴着热血,嘴里的毒针小筒随之弹出,直直射入对方面门,她在巨大疼痛中笑得发抖,“呵呵,我们黄泉路上慢慢聊吧。”   “嗯?!!”傅如晦吃痛后退,伸手抹去脸上热血,不过转瞬,半张脸便剧烈疼痛起来,继而变得僵硬,再接着便是心口哽咽堵塞,手上的力气也开始消失。他不甘心,更是恨意无限,不想像长沙王那样白白死去,提剑狠狠的砍了过去!最终却只是剑尖划破了慕容沅的胸口,洇出一大片鲜血,然后轰然倒在了地上!   在旁边和武帝交战的淳于化吓了一跳,惊呼道:“这是什么妖女?”外面的逆军听得动静也涌了进来,数人上前,几下刀剑将武帝砍伤用刀架在地上,另几人上前,将慕容沅反剪押住,等待主子下令处死。   淳于化既惊且怒,喝令道:“塞住她的嘴!”然后才走了过来,阴冷一笑,抓住慕容沅摁到高大的柱子上,紧握利剑,一剑贯穿了她肩胛骨,“看来是留不得你了!”他将人生生的钉了起来,“要是将你献与皇上,将来受宠了,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啊……!!”慕容沅的惨叫响彻整个金銮殿,那利剑冰冰凉的扎穿了自己,钉在柱子上动弹不得,不动便痛彻心扉,一动更是无法忍受的剧烈惨痛。她的眼泪不自禁的滚滚而出,混在脸上的鲜血一股股留下,宛若血泊里面捞出来的一般,身上已经没有几处干净的地方,情景惨不忍睹。   武帝腿上、身上都中了剑伤,颓然倒在地上,见到女儿的惨状,愤恨怒吼道:“你们杀了朕,不要折磨阿沅!”奋力挣扎要起身,却被逆军刀剑押着,反抗……,不过是多挨几下刀剑罢了。   “果然是一条小毒蛇呢。”淳于化伸手,在慕容沅的脸上拍了拍,“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替我把这几个碍眼的都杀了。”他哈哈大笑,“不着急,等下让你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死去,看着母亲受辱,最后你也得让我享用一番,再送你上路。”   “你……”慕容沅已经痛得分不清哪里在痛了,只觉四肢百骸,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胸前已经染做血红一片。更被对方无耻狠毒的言语刺激到,颤抖咳道:“淳于化,你……,不得好死!!”可是却什么办法都没有,也不能动弹。   眼睁睁的看着淳于化走了过去,抓了一把利剑,在父亲的腿上狠狠一切,生生的切下一片肉来,“老匹夫,我要一刀一刀割了你的肉!”   慕容沅凄惨大叫,“不!不要……”声嘶力竭,“父皇、父皇,你快……”快点自杀结束这一切吧!连声呛咳,喷出一嘴腥甜温热的鲜血!   “贼子!”武帝求死不得,求生不能,被逆军众人摁在地上,痛得四肢百骸都在发抖,恨声道:“一剑杀了朕!!”   “不着急。”淳于化哈哈大笑,手起刀落,又割了皇帝的一片肉,惊起他一声闷闷惨叫,嘴里快意道:“要死,也要让你死的特别一点,才有意思。”   慕容沅的嘶声惨呼,武帝的凄惨闷声,在大殿内一次又一次响起。   玉贵妃一直伏在地上,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她,忽地幽幽叹息,“哎……”忽地拣起旁边的一柄剑,狠狠一刺,贯穿了皇帝的咽喉,她笑,“慕容昭祖,我早就该杀了你的。等了二十年,今天……,终于报仇了。”   武帝瞪大了一双苍老的眼睛,看着女儿,“阿沅……”终于不再疼痛了,他目露深深不舍,一直看着女儿不肯转移视线,最终无法瞑目断了气。   “父皇……”慕容沅剧烈挣扎,痛得发抖,却仍旧被死死的钉在柱子上,丝毫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而且死不瞑目,她悲伤无尽、怨恨滔天,放声大哭,“父皇啊,我好恨……,好恨……”   赵煜,等你冲进来看到这一副情景,会不会有一丝愧疚?一报还一报,我用魂魄永世不得轮回诅咒你,将来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得善终!   “贱*人!”淳于化见武帝被玉贵妃杀死,打断了他凌迟的乐趣,不由恼羞成怒,伸手去抓玉贵妃,“居然敢坏我的好事!”狠狠的扇了她两耳光,打得她嘴角流血,还恶狠狠的骂道:“坏我的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扑……”一声闷响,玉贵妃正对他手上的利剑,刺穿了胸膛,她扭头,神色复杂的看向女儿,微微一笑,“阿沅,来世……,一定要找一个好母亲。”   ----对不起,我的女儿。   “哈哈……”慕容沅在柱子上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看着大殿内的血腥场景,看着亲人在自己面前惨死而去,身体的痛,心里的痛,痛楚宛若山呼海啸一般涌来,让她几乎不能呼吸,眼泪簌簌而下,“父皇,你等着我……”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慕容沅的热泪一滴一滴坠落,却在嘴角勾起一抹笑,凄美哀婉无比。   就在此刻变故突起,金銮殿广场的侧门呼啦啦涌进一大批人,穿着和逆军一样的服色,直奔金銮殿冲了过来。   “止步,不许上前!”有逆军副将发现异样,大声喝斥,却被一柄利剑贯穿了胸膛!   “什么人?!”淳于化大惊失色。   ----说时迟,其实快。   从燕国的禁军和逆军交战结束,再到金銮殿内的这一番人*间惨剧,实际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罢了。   而此刻,外面忽地涌来一批逆军服色的队伍,但却不像广场逆军那样待命站立,而是抄刀挽剑的冲了过来,明显是属于另外一批主子的人。他们先是借着相同的服色混了进来,然后趁逆军不注意,便直奔金銮殿方向,开始一轮绞肉般的残忍厮杀!   淳于化和部下大惊之下,仓促应战,眼见对方人数不少,不敢被包围,慌忙退出了金銮殿,朝着广场的兵卒大喝道:“不是咱们的人,快杀了他们!!”   那股队伍约摸有五、六百人的样子,人数不如逆军多,但是却彪悍异常。   统领的人大手一挥,那几百人便呈扇形包围住了金銮殿大门,一批人藏在后面用强弩不停飞射,射杀一片,若有逆军冲到近前,前面的人便赤膊上阵刀剑杀之!   而冲进金銮殿的人,纷纷将腰间的牛皮水壶解了下来,不停往大殿内泼洒,动作利落搞定之后,飞快的退了出来。神秘统领被兵卒们围在中间,保护的严严实实的,头盔面罩遮挡之下,也看不清是何模样。   他不言语,再次举剑一挥,所有的兵卒便都退了出来。   有人点燃了火折子,狠狠地往金銮殿里面一扔,“轰”的一声,熊熊火焰顿时燃烧起来!金銮殿内挂了许多明黄色的锦缎垂帘,还有窗户也是绡纱糊成,加上泼了油,片刻后就化成一片火的海洋。   烈焰焚天,那群神秘人毫不恋战的快速撤离。   淳于化先是惊骇于他们的彪悍骁勇,继而被火光冲天吓了一跳,眼见那群人跑出去有十几步了,方才急声大喝,“快,快拦住他们!”   可是那五百人的利刃队伍,像一柄杀人利器毫无感情,遇佛杀佛、遇魔杀魔,就连地上战死的尸体,都被毫不犹豫的拣起来当做肉盾,再狠狠的扔出去!逆军原本就和宫廷禁军才血战过,伤亡不小,加上惊慌失措,完全不能阻挡这群绞肉机!有人试着追了一下,很快变做尸体,于是在逆军惊恐迟疑之际,居然眼睁睁的看着群人,像一阵夜风般转瞬消失……   淳于化看着那火焰冲天的一片明光,救火肯定是来不及了,不知道那群人去里面找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火烧金銮殿吧?想不明白之际,心下更是惊骇无比。   刚才这几百人根本不是普通的人,像是士兵,而是还是训练有素的精甲队伍,个个都似以一敌十,久经沙场的熟练老手。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队伍?如此彪悍、如此锋利,出入被几万人占据的皇宫,竟然如同无人之境,惊骇不定之际,更对拥有铁血队伍的主人起了深深忌惮!   淳于化望着被付之一炬的金銮殿,喃喃自语,“你……,到底是谁?”    ☆、86江山又一代     清风悠悠,一路沿岸江面水色掠过的景象。   船上坐了一个瘦高的少年将军,和一个戎装女子。两人小声的说着话,那女子摇了摇头,“太惨了。”她眉头轻蹙,“整个肩胛骨都被穿透,右手手腕骨折,胸前一道半尺长的伤口,还有头也磕得不轻。”   少年将军也是摇头,“我不明白,逆军为何要这样对付她一个弱女子?”   戎装女子耸耸肩,“那就只有等人醒了再问了。”不过也不在乎这些,“反正我们是奉主上之命救人,救到人就行,别的没有必要知道。”   “听说里面那位长得倾国倾城,当时她满脸是血,后来又被我拿披风裹着,还没有看清楚呢。”那少年将军来了兴致,眨眼问道:“是不是啊?邵棠。”   被唤做邵棠的女子白了他一眼,“无聊!”   “说一下嘛。”   邵棠不理她,而是朝船头大声喊道:“曹三虎、麻五,你们谁划桨划累了,赶紧过来歇着,有人在这儿闲得皮痒着呢。”   “哈哈,聂老四你又惹小棠生气了。”   “快来替一把手!!”   聂凤翔也不生气,笑吟吟上前接了船桨,狠狠一划,带出一道波光粼粼的水纹,他朗声大唱起来,“竹叶青青哟,好风光,谁家女儿初上妆……”   “淫词艳曲!”邵棠忿忿甩手而去,进了船舱,看向蹲在地上煎药的青衣少年,低声问道:“蒋小六,药煎好没有?”   “好咧。”蒋小六手脚麻利,动作比女孩子还要细致妥帖,横一双筷子,挡住药渣缓缓倒出,给青花瓷碗刚刚好装了八分满。不过放下药罐,却伸手挡了一下,“这小公主自己开的药方,真的能喝吗?别再喝出一个好歹来。”   “应该不会吧。”邵棠也是有点犹豫,摆了摆手,“罢了,又没有毒药,都是一些益气补血的东西,应该没事。反正咱们现在没办法直接找大夫,先凑合喝着,我会一直守在旁边盯着她的。”说着,端碗进了更里一层的船舱。   简陋的床榻上面,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清丽少女,容颜宛若天成,姿容身形没有一处不美,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堪称上天精心塑造的完美作品。特别是眼下因为受伤无力,弱质纤纤的样子,就连邵棠这样的女子见了她,都忍不住生出一丝怜惜。   “药……,煎好了?”慕容沅微笑喘息,----过了当初拼命的那一口心气儿,加上失血过多,现在就连手指头都动不了,说句完整的话都费劲儿,“辛苦你了。”   邵棠不敢挪动她,等着药凉,拿了勺子喂她,“那个……,当心烫。”   慕容沅见她对自己的称呼为难,咽下药汁,“叫我小羽好了。”   ----小羽,那是自己另一世的名字。   太遥远了,现在满心都是今生的爱恨情仇,那些血腥的场景,以及父皇临终时的死不瞑目,哥哥的冷眼旁观,母亲的自尽,淳于化的恶毒阴鹜,只要轻轻一闭上眼睛,就会鲜活的浮现在自己面前。   她抬眸,忍痛问道:“是谁……,让你们救我的?”   邵棠语滞了一下,“呃,等到了你就知道了。”主上那边只说然让来救人,并不确定能不能救到,所以还没有详细的后续安排,还是等回禀过再说。   慕容沅没有为难她,被人救了,再强人所难就有些不识趣了。据自己观察,这群人都是一些性情豪爽之辈,说话之间坦荡荡的,并没对自己不利的意思。况且自己都已经国破家亡了,还怕什么呢?忍不住在心底一声自嘲。   ******   乌篷船在江面上行驶的飞快,日夜开工。第八天中午的时候,干瘦干瘦的麻五站在船头,以手遮目眺望前方,忽地一声哈哈大笑,“娘的,终于回到自己的地盘儿了!哎哟,让老子歇一歇,这几天胳膊都快要累断啦!”   后面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这些天辛苦几位了。”   船头上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邵棠看着那个穿着自己衣服,脸色苍白、眉毛秀气的少女,不由瞠目结舌,这变脸也变得太神奇了吧?!明明五官还是没动,但是细节一变,----眉毛高些、细些,眼角长了一些,嘴唇薄了几分,这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甚至连声音,都不一样了。   回头自己可得好好请教她一番,做细作能派上用场。   其他人并没有看清过慕容沅的长相,虽然眼下清秀的少女,不如传说中的那么倾国倾城,但也没有太过在意,谁还不会拍拍公主的马屁呢?聂凤翔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吃惊的是的伤势,忍不住问道:“你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没有。”慕容沅轻轻摇头,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缓慢,在凳子上坐了,指向自己的右臂,“前几天我一直躺着不能动弹,也没管,等下空了,烦劳你们帮我劈个木板,好歹夹起来免得碰着了。”   “哎哎,不对呀。”聂凤翔十分执着,好奇道:“邵棠说你身上的伤口有半尺,还有肩胛的剑伤,我可是亲眼看见的!好得也太快了吧。”   “我说了,我是大夫。”慕容沅笑道:“你们不信。”等对方瞪圆了眼睛,才解释,“其实也不能算好,就是伤口表面愈合,不碰着,多养一些时日就长好了。”   聂凤翔赞道:“这也非常快了。”行军打仗谁还不受个伤?好得快,也好提刀再上阵砍人呐?因此和邵棠打着同一个主意,回头得好好请教一番。   他们说话的功夫,蒋小六已经去劈了木头,手脚灵巧,做了两块十分光滑的夹板,上前递给邵棠,“你去给小羽姑娘绑上吧。”   “有劳。”慕容沅朝邵棠笑了笑,两人进去了。   外面几人都是神色各异,麻五小声道:“有没有觉得她有点古怪?才经历了那样的惨状,一转眼就变得跟没事人儿一样。就是我们这些沙场上混的汉子,也得喝上十天半个月的闷酒,才能缓过来啊。”   “其实不奇怪。”聂凤翔插了一句嘴,神色忽地变得低沉起来,“想当初,主上遇到了那样的惨状,和里面那位差不多,不一样看着跟没事人儿似的吗?可这只是人前,人后……,主上独自磨了整整十来天的剑,甚至一直磨到天亮,这种痛苦只有自己心里知道罢了。”   众人都是一阵沉默。   蒋小六叹道:“罢了,她现在已经是小羽姑娘了。”意思是,不要再提从前的事戳人伤心处,“等见了主上复命,咱们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这个可怜的亡国公主,自求多福吧。   ******   到底是谁救了自己?有这个心,有这份能力。   一路上,慕容沅已经琢磨了好几次,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但又不确定。当她真真切切见到人,看着那个身形高大、面容坚毅的冷面将军时,心头还是轻轻震了一下,居然真的是他。   端木雍容身着戎装,黑铁精甲,手上抱着一个光滑的黑铁头盔,在一旁身姿如钟的坐下,打量着她。听说受伤十分严重,甚至被淳于化给钉在柱子上,眼下瞧着精神还算不错,不由道:“是你自己给自己开的药方?”   慕容沅颔首道:“是。”   端木雍容目光一亮,“挺厉害的,小神医。”   “谈不上。”慕容沅摇头,心中更有猜不透的迷惑,“你……,为什么救我?”   端木雍容眼里闪过一丝讶色,“果然是贵人多忘事。”他道:“当初东羌打过来的时候,人人都说我要叛节,幸亏公主……”忽然意识到这个称呼不妥,说起来只会刺激到她,“幸亏小羽姑娘出言为我辩解,这才让出云七州没有断掉供给,更没有被朝廷大军攻打,也就有了后来对东羌的连连胜仗。”   他很少露出过笑容,此刻嘴角微翘,带着一种成功者的骄傲,“我的军队没有从十几万变成几万,而是收编扩成了二十几万,这么大的功劳,救你一次也是应该的。”   “原来如此。”慕容沅眸光复杂,有那么一丝不敢居功,“这都是将军英勇无双、领兵有方的功劳,我其实……”继而想想,自己都被人救了,再推来让去未免矫情,于是欠了欠身,“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待我伤好,再行大礼。”   端木雍容挥了挥手,“无须在意这些。”倒是问了一句,“不知小羽姑娘今后有何打算?”看了看她,“这易容术倒也神奇,就连声音,听着都不一样了。”   “雕虫小技而已。”慕容沅淡淡道了一句,继而道:“至于之后的事,这些天我已经都想好了,等我伤养好就走,不会给将军添太多麻烦的。”   端木雍容没打算长期养一个烫手山芋,救她,再让她养好伤,将来在金银等物上面帮衬一点,也算是做到仁至义尽。因而没有劝阻,但是却又解释了一句,“当时我派人的时候,对下的命令只说是去抢传国玉玺的,后来一把大火烧毁了金銮殿,并且还带去了一具和你差不多身量的尸体,等到烧焦以后,除了我手下那几个人,再没有人知道你被救了出来。”   “多谢大将军想得细致。”慕容沅再次道谢,又道:“传国玉玺是没有的了。”已经被自己狠狠的砸碎了!赵煜他,不配得到燕国的传国玉玺!当然了,想必他也不会稀罕的,新朝建立,重新再做一个好了。   想到此,不由问道:“京城那边现在如何?”   “你真的要听?”端木雍容迟疑问了一句。   慕容沅看着他清明的目光,领悟到了什么,心口不由猛地一痛,低了头,肩胛和身上的刀伤又痛起来,手腕也开始乱痛,不由紧紧咬住牙关。   端木雍容目光疑惑,看向她,“你没事吧?”   “没、没事的。”慕容沅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额头上开始冒细汗,声音也在发抖,“我……,我吃一粒药就好了。”左手哆哆嗦嗦在腰间荷包摸索,单手不方便,左手更不方便,掏了一个药瓶出来,竟然失手掉在地上摔碎了。   乌黑的药丸滚落一地。   端木雍容从碎瓷片里面拣了几粒,递给她,“要这个?”   “嗯。”慕容沅从他掌心里面抓了一粒,干吞了,然后送一口茶,结果还把茶水给洒在了裙子上,强撑颤声道:“见笑,等、等一下就好了。”   端木雍容目光探究的看着她,没有多问,静静的等了一会儿。   过了片刻,慕容沅渐渐缓了过来,“不好意思。”   “你的脸都白了。”端木雍容觉得奇怪,小公主疼痛的样子绝非伪装,纳罕问道:“方才你一直好好的坐着,并没有牵动到伤口,怎么突然痛得这么厉害?”   慕容沅斟酌了下,用古代人能理解的话解释道:“我这是落了病根儿,就是心里上火愤怒的时候,会牵动出记忆里面的疼痛,也不是大事,吃药压一压就能压住了。”按照现代医学来解释,这是伤残后,造成的小几率神经性疼痛。   ----根本不是那么好治疗的,但却不想多说。   端木雍容露出一点明白的神色,颔首道:“我有一处旧伤,每次动怒的时候也会隐隐胀痛,只是不像你这么厉害。”   慕容沅忍住余痛,微笑道:“回头我替将军看一看,配个药。”   端木雍容微微不自然,“不用那么麻烦,你的药,给我配几瓶就行了。”   “药怎么能乱吃呢?”慕容沅一面说着,一面看着他略显局促的眼神,有些明白过来,是伤的地方比较隐秘吧?虽说自己这个大夫不介意,但男女有别,谁知道古代男人会怎么想?没有再坚持,而是问了一下大致细节,然后道:“我配的药丸都是抑制痛疼的东西,别的并没有什么,将军的症状轻,回头我减一减份量再做药丸。”   端木雍容接受了这个建议,“嗯,那有劳了。”   慕容沅被他这么一打岔,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加上用了一会儿药,心情已经慢慢平复下来,“京城……,睿王做了新帝对吗?”   “是。”端木雍容回道:“睿王和代王的勤王之师包围京城,逆军本来就好几天吃不饱肚子,饿的没有力气,加上逆军的头目几乎都被杀了,只剩下一个淳于化,很快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死的死、伤的伤,已经分作几路作鸟兽散逃了。”微微一顿,“新帝改国号为后燕,代王偕同新帝作战和拥立有功,被册为亲王。”   慕容沅缓缓闭了一下眼睛,抿嘴不语。   “有一点,我不明白。”端木雍容早就想问了,“按理说逆军人数众多,皇宫被攻破以后,禁军应该都被剿灭光了。那么……,傅如晦、长沙王,还有小一辈的几个慕容郡王,他们是怎么死的?”这一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血腥的场面再次浮现起来。   慕容沅就算吃了药,也无法控制那种滔天愤怒,那血海深仇,那无尽的的怨恨,她再次颤抖起来。让端木雍容再递了两粒药,静了片刻,方才能够松开牙关抬头,她目光清明似水,“……我杀的。”   “你?!”端木雍容着着实实吃了一惊,想了想,继而又明白了点什么。   小公主自幼修习武功,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一群大男人就算听闻,也肯定没有当做一回事,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能趁着敌人没有任何防备,突然爆发杀人吧。   但是,她一共杀了五个男人!   慕容沅看着他惊骇的目光,在疼痛中笑了,“将军不用把我想得太厉害,不过是趁人不备,用了些下三滥的手段罢了。”将当时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然后道:“比如将军你,就算我伤好了,也在你手下过不了三招的。”   “杀人而已,达到目的就行。”端木雍容不是那种迂腐之人,不以为意,“谈不上什么高雅的杀法,和下三滥的杀法,只要能把对手杀死了,就够了。”饶有兴趣的看了她一眼,“等你伤好了,我再和一口气杀五人的女侠过过招。”   在慕容沅的印象中,对方一向都是危险、冷血、狠毒的化身,没想到他会恩怨分明救了自己,眼下还为缓和气氛开起了玩笑。   仿佛像是看到了对方的另外一面,有些意外。   而对于端木雍容来说,则更意外,小公主完全不是记忆中的娇弱样子。上次自己捏死了火狐狸,她还面露不忍,现在居然学会手刃仇人了!娇花变成匕首,其实她现在这个样子更好一些。   “将军。”慕容沅突然道:“我有一个计策,可以让新帝忙乱一会儿,暂时顾不上收复出云七州。”并且如果自己命大,上天开眼的话,这就是给赵煜家破人亡埋下的引子,抬眸问道:“将军有兴趣吗?”   ******   “燕国京城被攻破,皇宫被乱军践踏毁坏,金銮殿更被大伙付之一炬,皇帝等人都被烧成了灰,无法辨认了。”小太监将才打探到的消息回禀,战战兢兢的,“傅如晦等逆军首领悉数被杀,只剩下淳于化带着人逃走,现如今睿王登基……”   “够了。”宇文极一抬手,“下去吧。”   烧成了灰?她……,被烧成了灰。   宇文极仰起了脸,眼睛酸涩,心中更像是被狠狠的挖走了一块,心中唯一的那点温暖明光,也熄灭了。   阿沅,你救了一个无用之辈,回到东羌皇室以后连自身都难保,在你危难之际,只是在东羌皇宫坐等死讯!八年相处庇护之情,口口声声要回报,不过如此,就连对不起都不配说!   宇文极目光阴冷,那一天……,到底还有多远?!   “备马,我要出宫。”   心腹太监劝道:“大皇子,宫外可不比皇宫来的安全啊。”   哪儿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呢?宇文极一声嘲讽,脸上却是又悲又怒,“我要去祭奠故人!再啰嗦,撕了你的嘴!”带了几个宫人,一人一马,拎了一壶酒出了皇宫,然后下马走到江边,对空三祭,神色悲伤的缓缓倒入水中。   “嗖……”有一缕奇异的细风袭来!   宇文极心下冷笑,来了么?见自己悲伤失魂出了宫,果然就忍不住要下手了!他凭着耳力算计尺寸,十尺、八尺、六尺……,三尺,时机到了!他豁然转身,以精准无比的剑术斩掉对方手腕,笑了笑,“功夫还不错啊。”   埋伏在周围的暗卫顿时一拥而上,将那刺客给活捉了。   宇文极看着刺客被五花大绑,塞了嘴,在那疼得发抖的身躯上擦了擦利剑,然后放回剑鞘,“等下有人好好伺候你,慢慢享用吧。”   那刺客带回去以后,被刑具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终全线崩溃,招出了自己的主子。然后宇文极请到了端木太后的懿旨,顺藤摸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替丽嫔传递消息的两名宫人,上了刑具之后,三人口径一致的指向丽嫔,还拿出了一些物证,让她无所遁形。   端木太后下旨废了丽嫔的位分,打入冷宫,一壶鸩酒赐死。   当消息传到正在饮酒作乐的东羌皇帝耳中时,他只是不耐烦的挥了挥袖,“既然是丽嫔图谋不轨,太后有旨,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后宫嫔妃众多,丽嫔……,好像长了一张圆圆脸,早几年也挺乖巧的。   ----她们想斗,就去斗吧,斗得乌烟瘴气翻了天才好呢。   “皇上……”旁边有新得宠的宫妃撒娇,“别为那种歹毒的女人费心思了,没得惹皇上生气,再气坏了身子。”递上一盏美酒,“皇上消消气。”   “好。”东羌皇帝就着美人洁白的柔荑,一饮而尽。   没多会,又有宫人来报,“皇上,七皇子和十一皇子过来求见陛下。”   “不见,叫他们滚!”东羌皇帝连着两次被人打断,十分不耐,将翡翠杯扔在地上摔得粉碎,冷冷道:“告诉他们,要是真有孝心的话,想不开,那一壶鸩酒也不少,跟他们母妃一起喝了吧。”   大殿内的宫人们都打了一个冷颤。    ☆、87带你去杀人     “打听到了吗?”姜胭脂问道。   “现在京城茶楼酒肆都已经传开了。”张嬷嬷连声叹气,小声道:“尽是一些乌烟瘴气的流言,都在说皇上……”压低声音,“是前朝赵驸马之子。”凑得更近一些,“据说外省还有不少童谣,唱的是,‘慕容氏,养虎患,赵姓子,篡天下。’”   “什么?”姜胭脂心口一阵扑通乱跳,差点把手上茶水打翻。   张嬷嬷附耳过去,细声道:“甚至还有的说因为皇上不是慕容的血脉,所以故意迟迟不肯发兵,并且到了京城也不急着攻打,眼睁睁看着先皇惨死,然后再趁乱夺了大燕的江山。”   姜胭脂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惊惶道:“不要再说了。”   有关丈夫迟迟不发兵,自己也有疑惑,甚至大着胆子去询问过他,可是他总是喝斥自己不得掺和军情大事,实在问得急了,便说情势不明朗有危险等等。自己本来就有些疑心,后来听说他和代王的勤王之师到了京城,也不急着剿灭逆军,----难道,这就是真相吗?   有关丈夫七月生的流言,小时候就听过,但却从来没有当真,眼下……,似乎叫人不得不信了。不……,不可以!姜胭脂的心紧了一下,丈夫怎会是前朝驸马之子呢?又怎么能因为要复仇,而眼睁睁看着舅舅和阿沅死去?还有玉贵妃,她可是丈夫的亲生母亲啊!   想到此,姜胭脂不由颤抖一下。   她强忍不发,隔了几日召母亲进宫说话,讲了外面的流言,“母亲可知道当年的事情的真相?真的是……”   兴平大长公主厉声道:“皇后娘娘怎能听信谣言?!赶紧把造谣的奴才抓起来,统统打死了事!”   “娘,那当年……”   “什么都不必说了。”兴平大长公主冷冷道:“你如果活得腻歪了,想死,想看着小玄跟着死,想让整个姜家一起陪葬,那就相信这些流言。”看向女儿,眸光认真,“如果你不是这么想的,那么,我劝皇后娘娘一句,别叫有心人钻了空子。”   姜胭脂看着母亲复杂的眼色,渐渐有所领悟,心沉了下去,不再问了。   第二天,便传出皇后娘娘生病的消息。   贤妃谢琳琅和刘美人、李美人过来探望,新帝嫔妃不多,这三位都是潜邸时的老人儿了。在皇后面前并没有太过拘束,礼毕得了示下,便各自落座,谢琳琅担心的问了一句,“皇后娘娘,怎地忽然就病了?别是累着了吧。”   姜胭脂神色郁郁,“外头有些不好的流言。”   刘美人和李美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各自垂了眼帘。   谢琳琅还算平静从容,劝道:“流言只是流言,当不得真的,皇后娘娘千万别往心里去。”她道:“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不信也罢。”   捕风捉影的事儿?意思是,有风有影了。   姜胭脂看向她,一袭淡鹅黄的玉兰花纹广袖秋衫,杏黄裙儿,眉目干干净净的,神色淡然从容,不像刘美人和李美人,丫头出身,小里小气上不得台面。特别是那一双乌黑眼睛,晶明莹亮,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   “皇后娘娘?”   姜胭脂幽幽叹道:“他们……,说皇上心狠手辣。”   “什么人这样胡说?”谢琳琅禾眉微蹙,说道:“娘娘太好性儿了,就该抓了那些造谣生事的奴才,好好处置,流言也就没有了。”语气一顿,“再说了,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所以母亲、养父和妹妹,都是小节?是这个意思吗?   姜胭脂终于明白了母亲的话,有心人……,说话不着痕迹,却引得自己情不自禁相信流言,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实在高明。如果自己去怒声质问皇帝,就更有趣了。心情越发复杂难言,挥手道:“本宫想静静的歇一歇,你们回去吧。”   是啊,一个拥立新帝有功的世族谢家之女,一个是传言之中,新帝杀父仇人的外甥女,孰优孰劣一目了然。要不是自己早早的生下一个儿子,要不是皇上还顾及脸面,顾及先帝挑选的王妃,只怕也要变成“小节”了。   姜胭脂缓缓转头,看向养心殿的方向,----因为金銮殿被乱军付之一炬,皇帝和大臣们,不得不暂时在养心殿上朝议事。   皇上……,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姜胭脂闭上了眼睛,一颗心坠落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养心殿内,赵煜身穿明黄色的五爪斑斓刺绣龙袍,他原本就长得俊美无俦,人物风流倜傥,此刻更是多了一份九五之尊的威仪。坐在御椅里面翻阅奏折,沉吟不动时,宛若一副优美的画卷。   但是下一瞬,皇帝却奏折狠狠一扔!   ----是谁?是谁在全国上下编出那种童谣?!   不由想起心中的一个疑惑。   当时金銮殿被叛军烧了一个精光,之后在废墟里面,一共找到八具烧焦的尸身,只逃走了一个淳于化。养父、母亲和妹妹应该是被逆军杀死的,但是傅如晦、长沙王,慕容锋、慕容锟和慕容钰,这五个人是怎么死的?大殿内没有其他人的痕迹,就算着火,广场必定还有一大批逆军,活人不可能逃不出来。   也就是说,在着火之前傅如晦等人就已经死了。   ----那么是谁杀了他们?!   事后在地上捡到一柄斩马刀,是养父的,还有一柄软剑,那软剑纤细精巧,不像是男子用的东西,应该是妹妹的吧。妹妹剑术其实很不错,外人并不清楚,自己却是十分清楚的,想来傅如晦他们不防,才会着了妹妹道儿。   那么是妹妹杀了他们,然后淳于化杀了她?   可是为什么,好像在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怪异感觉,就好像……,黑暗里有一双清亮的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   阿沅,你真的死了吗?还是你恨我,正躲在某个地方等着报仇。   ----所以才会有哪些民谣和流言,对吗?   ******   “小羽!这边又来了两个倒霉蛋。”   “好!”慕容沅在军营里面混了一段时间,嗓门儿也练大了,穿了一身戎装,打扮的小巧利落,快步往担架那边跑去,指挥道:“别急,先把他的手腕伤口压住。”   聂凤翔站在帐篷门口,咳了咳,“将军,那个……,咱们真的没有救错人吗?”因见周围无人,压低了声音,“这也太不像……”无声做了个“公主”的口型,然后转头看向邵棠,“倒是越发的像你了。”   “像我不好?!”邵棠冷声反问,然后甩袖过去帮着包扎伤员。   端木雍容静静凝望不远处,小公主穿了一身赭石色的普通士兵服,特意改小了,头发也梳做少年郎的模样,捋着袖子,在旁边指指点点的,干得热火朝天的样子。   ----也难怪别人看着她不像公主。   “不过小羽的医术的确不错。”聂凤翔惋惜的叹了口气,摇头道:“要不……,咱们把她留下来吧?”   端木雍容的眼神平静无波,不置可否。   前方是一望无尽的黑色土地,地面上零星几根青草,一个个灰扑扑的帐篷林立,小公主娇小的身躯灵巧的穿梭着,忙碌着,----她是不想让自己有空隙停下来吧?一停下来,就会想起那些家破人亡的惨景。   端木雍容目光一缩。   忽地想起那一声声惨叫,那一颗颗滚落下去的亲人头颅,眼前又浮现出一片血红之色,耳边萦绕着痛苦惨叫!深吸一口气,将仇恨全部都压在了心底。转身回去继续研究军情要务,接连打下三个州郡,研究如何守住,成为自己的永久地盘才是最重要的!只有自己成为真正的强者,才能为死去的亲人们报仇雪恨!!   回到帐篷坐下,想起当今天下的混乱格局,不由勾起嘴角,小公主的法子还的确起了一些作用。眼下刚刚登基的新帝,面对铺天盖地的流言和种种质疑,光是忙着抚平这些,以及追杀逃走的西羌残军就够忙碌的,暂时顾不上出云七州。不但顾不上,甚至还为了不让自己动乱,反而下旨大力安抚了一番。   ----赵氏子,有点意思。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渐浓黑了下来。   ******   慕容沅忙活了一下午,有点累,加上本身受过伤,精神没有完全复原,忙完便先回帐篷睡觉了。迷迷糊糊之中,忽然间又回到了皇宫金銮殿内,淳于化走了过来,“先让我好好享用了你,再杀了你!”   他上来撕扯衣服,武帝浑身是血在地上痛呼,“畜生,放过阿沅!!”   淳于化上前便是一脚,踢得皇帝头破血流。   “父皇!!不……”慕容沅想动动不了,肩胛骨一阵剧烈疼痛,不由又痛又恨,又苦又慌,像是喘息不过来气儿一样。她四下里环顾,忽地看见哥哥站在门口,手上提着剑,不由含泪大喜,“哥哥,快救救我们……”   赵煜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表情。   “哥哥……!你快救我啊!”慕容沅大声呼喊,声嘶力竭,可惜还是没有用,淳于化又上来撕扯自己的衣服,地上的傅如晦等人也挨次爬了起来,一个个走近了,脸上血肉模糊、表情狰狞,同时举刀,然后狠狠用力劈了下来!!   “哥哥!!”慕容沅眼泪直掉,哭道:“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忽然之间,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地动山摇。   “小羽……”有人在用力的摇晃,不停喊着她的新名字,“小羽,你快醒醒,你做噩梦魇住了,小羽……”   慕容沅豁然惊醒过来,大口喘气,额角鬓发湿漉漉的,脑海里还是刚才惊悚无比的画面,有些回不了神。   端木雍容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翦水秋瞳焦距模糊,不停的闪烁,显然还在噩梦里面没有出来,不由皱眉喊了一声,“小羽?”没有反应,稍微一犹豫,便抓起旁边的一个瓶子,狠狠往地上一摔!   “哐当”一声脆响,茶碗粉碎!   “啊!”慕容沅神经质的弹跳了一下。   “看着我。”端木雍容命令她,问道:“我是谁?”   慕容沅看向他,那黑色眼珠仿佛一潭古井深水,深沉而安宁,将世上所有的光芒都吸了进去。不自禁的凝视了一会儿,渐渐从噩梦中醒神,从那一片猩红的血色中醒了过来,她喃喃道:“端木将军……”   ----毫无征兆的,晶莹的眼泪簌簌落下。   “其余的人都出去。”端木雍容沉声道。   邵棠神色有点僵硬,但主上命令肯定是绝对遵从的,虽然欲言又止,但最终却是一句字都没说,便跟着聂凤翔等人出去了。   端木雍容看着那小小的一团儿。   不复下午那会儿的活蹦乱跳,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晶亮的明眸,带着盈盈晃动的清明水光,脸色微白,额角发丝被汗水打湿,看起来说不尽的楚楚可怜。   慕容沅脸上还挂着泪痕,颤声道:“我……,我看见父皇他死不瞑目……,我好恨好恨,恨自己救不了他……”她咬牙切齿,“更恨赵煜,不念二十年养育情分,哪怕我已经为他做到那种地步,却还是在京城外面束手旁观,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看着我们横死,他才安心……”身体抖得厉害,越说越是泣不成声。   “都过去了。”端木雍容劝道。   “不。”慕容沅哽咽道:“我还看见傅如晦他们,一个个都从地上爬了起来,举刀要杀了我,而赵煜……,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一动不动。”   端木雍容不知道该怎样劝解,----这是慕容家的一笔烂账,自己不想掺和。因此转而道:“不就是杀了几个人吗?没什么可怕的。”   他的声音低沉安稳,缓缓道:“死在我手上的冤魂不知道有多少,恨我者,想杀我而后快者,更是不知几何?但是我从来都不做噩梦。”一声轻蔑冷笑,“活着时候都不怕他们,何况死人?若是敢化作冤魂而来,我就连他们的魂魄都斩碎!”   慕容沅茫然看他,对方的目光坚定无比,带着强者对命运掌控的稳稳有力,竟然不自禁信了他的说辞,一点点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好,我不怕。”深吸了一口气,哆哆嗦嗦打开荷包,摸了几粒药丸就要放进嘴里。   端木雍容抓住她的手腕,阻止道:“是要三分毒,你不能总是当饭吃。”   慕容沅心头微跳,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他。   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浓黑修长的利落剑眉,长似入鬓一般,面容带着几分沙场征战的风霜,不像赵煜和宇文极那样俊美,却是目光如剑、神色清冷,五官宛若刀刻,整个人更似山岳天柱一般的坚毅沉稳,仿佛只要站在他的身旁,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他的话,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大命令力量。   “好。”慕容沅擦去脸上泪谁,低头应道:“不吃了,以后也会尽量少吃的。”   “不用想太多。”端木雍容松开了他,黑色长袍上面刺绣暗红色的花纹,好似开在黑夜里面的曼殊沙华,衬得他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你会做噩梦,主要是因为你杀的人太少了,第一次杀人总是难免畏惧,多几次就好了。”   慕容沅目光露出迷惑之色,“太少?多几次?”   过了几天,端木雍容拿了一套东西过来。   慕容沅微微惊讶,“盔甲?”抖开了,还是小号的,居然是一整套的女款盔甲,比着自己的身量做的,抬头看他,“这……,这是给我准备的?要做什么?”   端木雍容神色沉稳如山,嘴角微翘,“带你去杀人。”   ******   夜风簌簌,一行队伍埋伏在河边的小树林里。   聂凤翔有些紧张,倒不为偷袭敌军紧张,而是主上非要带着小公主前来,这是玩的哪一出?等等……,听邵棠说小公主现在是易容了,之前很好看的样子,主上该不会是动了那个什么春心吧?可是你动就动呗,反正她都亡国了,想收了,还不容易?带着她出来冒险做什么?等下死了,岂不可惜?   他脑海中有十万个为什么,实在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不会有危险吧?等会儿咱们这些人冲上去就好,何苦带着小羽呢?要是我顾不过来……”   端木雍容淡淡道:“有我呢。”   聂凤翔被噎了一下,“呃……,好吧。”果然是动了春心了,居然要跟着一起过河去偷袭,多少日子没亲自做过这种事了。   端木雍容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冷冷的,叫人不寒而栗,“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不害怕?我这是给她上点药。”   第一次杀人?上药?聂凤翔目光震惊,----难道当日,除了皇帝和贵妃娘娘,另外五个人都是小公主杀的?所以,她才会被人钉在了柱子上面。   不由用惊讶的目光看了过去,那小小的一点儿,居然……,居然也是一个邵棠!   这一次对东羌敌军的夜袭,不仅十分突然,而且时间、路线是掐算好的,加上端木雍容亲自上阵,带得又是他手下最最精锐的队伍,像是一柄锋利的匕首,直接在敌人心脏狠狠插了一刀,剜出了心,----杀了人家一员副将,烧了对方粮跺,便旋风似的转身离开敌军大营。   这叫人家怎么能答应啊?!   东羌的将领气得吐血,顾不得细想,当即带了一旗的人拼命追了上来。   跨了河,刚刚赶到小树林,还没有来得及站稳脚跟,就被端木雍容的人迅速反扑厮杀,“乒乒乓乓”刀剑交接声,被人刺中的惨呼声,在河边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慕容沅头一次经历这种血腥场面,哪怕事先被端木雍容交待过,还是不由怔了怔,这一恍惚就是危险来临,“嗖”的一声,一道凌厉危险的劲风从背后袭来!   “想死吗?”端木雍容大声喝斥,一刀斩下了背后偷袭者的手臂,然后另一手长枪补了过去,让其断了气儿。招架之中,还能腾出空隙跟她说话,“不想死的,就赶紧把剑拿起来!!对了,右边……,往前刺!”上前用力挡了一下,冷冷道:“杀了他,否则他就会杀了你!”   被打掉兵器的人先是一惊,后是一愣,继而又惊又怒,----自己在殊死拼杀,对面却在从容不迫的带徒弟?自己的命算什么?身上热血全都涌上脑袋,眼睛都烧红了,发出一声恼怒的巨大咆哮,狠狠砍来,“啊……!都死去吧!”   ----死神靠得这样的近。   慕容沅什么都来不及想了,只能凭着本能,把头一低,然后拼了命向前一刺,却堪堪只进去半寸,反倒惊得对方越发愤怒。又是一刀看过来,以剑挡住,但是女子和男人力气悬殊巨大,加上技巧不熟,很快刀就要压到喉咙了。   端木雍容一枪刺入那人胸膛,将其狠狠钉住,仍凭对方怎么拼命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然后回头喝斥,“还不动手?!”眼见那人大刀举起,转了方向,马上就要砍到他的脑袋,仍旧稳稳不动,问道:“或者……,你想看着我死?”   “不!”慕容沅勒马上前,挥剑想要砍掉了对方的脑袋,结果却力气不够,只砍进去了半边,那人歪着半边脖子断了气,等端木雍容把枪一拔,“轰”的一下,整个人摔下马去。   旁边一个敌军同伙见状,愤怒的冲了过来。   刀光剑影,在夜色之中闪着冷光!   这一夜,慕容沅跟在端木雍容的身边,一共杀了七个人,砍伤十三个,可谓战果累累,杀到最后,已经完完全全的麻木了。果然……,杀的多了,就不怕了,什么奇形怪状的死法都已经见过,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以毒攻毒,这就是他治疗自己的法子吗?   敌军数量越来越多,端木雍容等人偷袭成功,不敢恋战,必须马上撤到前面增援的部队跟前,正掉头策马要走,地上一具没有死透的敌军忽地动了,软绵绵一砍,正好砍住了慕容沅的马儿脚,虽不算重,却惊得马儿一声痛苦嘶鸣,抬起前蹄竖了起来!   “当心!!”端木雍容飞快上去补了一枪,然后把慕容沅像小鸡一样抓了起来,夜风阵阵,吹得她的披风鼓动起来,宛若一片巨大的黑色羽毛。“咚”的一声,头盔骨碌碌滚落在地,月色清凉如水,映照出一张小巧的白皙脸庞,眼眸乌黑晶明,一闪一闪的宛若天上繁星。   端木雍容凝目看了一眼,弯月、黑色树林、美人如玉,构成一幅惊艳的画面,但下一瞬便收回视线,继而大喝,“撤!!”带着精锐队伍冲入深深密林里面,只往前过了几里,便有早在后面的埋伏的援军等候,敌军后续部队上来,被杀了个精光!!   夜风中,慕容沅只觉得风驰电掣一般,脸被刮生疼生疼的。   “没事了。”端木雍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一如既往,还是像一滩沉静的湖水,不带半点波澜,完全听不出才参与了一场血腥厮杀。   慕容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端木雍容一手握刀勒住缰绳,一手提着染红鲜血的六尺长枪,因为彼此靠得很近,越发感觉他的身形宽厚高大,身姿如钟、稳如泰山,一身黑铁盔甲,头戴精盔,面容被隐藏了一大半,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在皎洁月华之下,绽放出一阵阵的刺目寒芒!   端木雍容低头看了看她,命令道:“坐好,抓稳了。”   慕容沅赶紧回头抓紧了缰绳。   端木雍容抽打着马儿飞快的奔跑,夜风习习,几缕凌乱的发丝在自己面前飘飞,还带着淡淡的幽香,在想起她之前手起刀落杀人的凌厉样子,像一只小小花斑豹,不由嘴角微微翘起。   ----菟丝花一样的女人,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心头好。   之前的妻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不上不好,也说不上好,平平凡凡、温温婉婉的一个女子。因为自己常年征战在外,聚少离多,后几年她又一直病着,加上一直没有孩子,所以她死了,也谈不上有多么伤心难过。   厚葬了她,为她守足了一年的孝。   之后自己家破人亡、历经惨变,又被东羌攻打,连命都快要保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娶妻生子?倒是今夜,小公主这个样子很对自己的口味,她又美貌,但……,她一直都是喜欢宇文极的吧。   她说等伤势痊愈,就要去往北边,想来也是去东羌找宇文极了。   宇文极这小子……,只怕他现在自顾不暇,加上身份所限,将来多半是要娶端木嫡支的女儿,小公主么,看来注定是要被放弃伤心的。   罢了,很快她就会离开,不与自己相干。   ----可惜了。    ☆、88春天暖和了再走?     慕容沅担心自己晚上会做噩梦,但事实上,由于偷袭的时候绷紧了神经,又杀敌消耗太多力气,睡下简直就跟一滩烂泥似的,一眨眼就已经天明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没有再跟端木雍容上战场。   一则女人上战场有危险,二则端木雍容本人基本在中军大帐忙碌,没有精力天天陪着去玩偷袭;三则既然都已经不做噩梦了,何必冒险呢?所以,每天忙碌不停的,还是各种擅长的外科病例。甚至还特意叫人制作了简易针筒,配制麻沸散,以及现代版的镊子、手术剪等物,就差穿一个白大褂挂个胸牌了。   最近慕容沅在军队中的人气很高,毕竟女大夫稀罕,再者她在现代解剖学的经验上面,的确比古代的大夫要得心应手一些。经她手治好的病号不少,传着传着,就变成小小女神医了。   不过今天面对的却是一个难题。   “怎么样?”雷老虎急声问道:“难道老子的腿就这么废了?要是成了废人,上不了战场,杀不了敌人,还不如现在给我一碗毒药喝了!”一拍桌子,震得桌面上的碗盏刀剑“叮当”乱响,自己也疼得呲牙咧嘴的,不停吸凉气儿。   他本姓曹,是曹三虎的哥哥,因为脾气暴躁如雷,才得了这么一个浑名儿。   旁边两个大夫都低了头,骨头都碎成几截了,怎么治好?对方可是一语不合就要打人的主儿,治不好他的腿,只怕小命都要去掉半条,宁愿被当成庸医,也绝对不能沾惹这个烫手山芋。   “你别急啊。”曹三虎劝道:“小羽还没说话呢。”   端木雍容对于心腹大将的伤势,也很关心,在旁边等了许久,虽着急,但是却没有去打断慕容沅,只是不停打量她的神色。刻意修细的长眉微微蹙着,眸光凝重,显然也不对情形不太看好,不由跟着心情沉重起来。   良久,慕容沅终于抬头,“整个右小腿的腿骨断成三截,其中还有一个碎片,这已经是粉碎性骨折了。”   雷老虎大声急道:“你就说能不能治好吧!!”   “我可不敢打包票。”慕容沅干起本职工作来,很有几分认真,和见惯生死伤残的平静淡定,“我会在你的骨头上用几枚钢钉固定,外面再用夹板加固,这样的话不容易造成错位,有利恢复,但眼下条件简陋,医疗设备完全跟不上,实际操作起来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钢钉?钉在骨头上面?”帐篷里的人都是吃惊不小,就连端木雍容,也是头一次听说这种法子,不由诧异的看了过去。   雷老虎却高兴道:“能治就行!钢钉、钢针的只管来!”   慕容沅没有他那么乐观,“六、七成把握吧。”然后定下规矩,“并且前三个月你不能下地,半年内只准用拐杖小走,等到一年之后,我再给你把钢钉取出来,之后看情况再说吧。”   雷老虎不由郁闷,“意思是,我要当一年的废人。”   慕容沅毫不客气回道:“不愿意,那你就当你一辈子的废人。”   雷老虎被她噎住,被兄弟曹三虎劝了几句后,只得服软,“行行行,总比一辈子做个瘸子要强。”嗓门儿粗大,“来吧,来吧,赶紧的!”   端木雍容喝斥道:“怎么说话?跟呼奴唤婢似的。”   雷老虎委屈道:“我平时就是这么说话的啊。”抬头被一道凌厉的眼风扫过,不由缩了缩脖子,赶忙赔礼,“是我嘴欠,大将军你别生气了。”   聂凤翔在一旁偷笑。   邵棠则看了看端木雍容和慕容沅,继而移开视线,想起他这些日子不经意间对她的维护,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聂凤翔就没这些烦恼了,竖起大拇指赞道:“小羽,你可真是叫我刮目相看。”小公主不仅没有半分娇气,还治得了病,杀得了人,长得也比邵棠秀气娇俏,难怪那张冰山脸都忍不住动了春心。   端木雍容冷冷扫了过来,“眼珠子乱转什么?”   聂凤翔咳了咳,“没、没什么。”   ******   做完雷老虎的粉碎性骨折手术后,又观察了一段日子,看起来还算恢复良好,但是慕容沅心里也不是很有底,更没有X光可以拍片,一切只能祈祷上天保佑。   因为最近暂时没有交战,自然也就没有伤员。   闲下来的时候,慕容沅便和聂凤翔、邵棠等人过过招,乱世里,多一项求生技能是很重要的,特别是自己这种亡国公主,因此并不敢有丝毫懈怠,而是全力以赴。虽说对手们都是经验丰富,敌不过,但是多练几次,有一些了解之后,能够撑住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然而端木雍容还是不满意,“这种练习意义不大,只能练一练身手灵活。你心里知道他们不会杀了你,有了性命保证,就不会激发出所有的潜力,这和在战场上生死以命相搏,是完全不一样的。”   于是抓了虏出来,一次放一个,指了慕容沅,“杀了她,就饶你们不死。”   俘虏们虽然不知道对方用意,但是有活命的机会,谁会不要?因而一个个都是涨红了眼睛,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慕容沅撕成碎片!   论功夫,俘虏们只是普通士兵,不如聂凤翔等精锐来得厉害,但就如端木雍容说的那样,----以命相搏,在杀气上是完全不一样的。   “叮!”兵刃相接的声音,清脆悦耳。   对方一柄大刀舞得龙飞凤舞,慕容沅身娇力气小,无法硬拼,只能靠着动作灵活和剑术上的优势取巧,“扑”的一声,刺中对方的大腿。这可不是跟聂凤翔他们练习,还要管对方受不受伤,只管拼命,旋即抽了出来,闪避对方大刀带来的锋芒。   聂凤翔在旁边抱了胳膊,颔首点评,“小羽倒也有几分难缠了。”   蒋小六“扑哧”一声笑,“师傅也不是你一个人,得意什么?咱们出云七虎,除了雷老虎受伤,卫谦在城里忙活以外,其他五个师傅都有份儿。”看了看邵棠,“你最近偷懒了一些。”   邵棠回视一眼,继续看向场地没有言语。   那俘虏打了半天都压不住慕容沅,又被刺中大腿,动作不便,不由着急大喝道:“贱*人受死!”话音未落,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便闪到近前,手上佩剑寒光一闪,俘虏的人头便骨碌碌滚落在地,至死眼睛都还瞪得大大的,尽是不能置信之色。   慕容沅根本没有料到,端木雍容会突然过来插手,剑已经刺了出去,身体也在往前倾斜,根本就收不住,不由急道:“将军小心!”   “没事。”端木雍容捏住了她的剑尖,稳稳不动,“以后若是在实在之中,遇到对方辱骂于你,或者挑起你的仇恨,千万不可因此而乱了心绪。”   “是。”慕容沅停住身形,收了剑,心下却隐隐觉得有点怪异。虽然是教导自己的经验没错,但是完全可以等到自己杀了人,再慢慢讲,何必突然横插一缸子呢?不过看到地上那死不瞑目的人头,皱了皱眉,也没有再去多想了。   端木雍容更不会让她继续琢磨的,开口道:“我看你给伤员治病的时候,一点都不畏惧血腥,但是每每死了人,就总是有些接受不了。这样吧,我带你去城里面的大牢刑讯房,那里面什么残忍的事都有,见习惯了,就不会再有任何感觉了。”   曹三虎插嘴道:“真的要带小羽去?会不会太恶心了点?我都……”   没等他说完,端木雍容已经不容置疑的叫走了慕容沅,让人牵了马,带着一小队护卫往城里去了。留下话说一半的曹三虎,张大了嘴,郁闷道:“好歹听我把话说完,那刑讯房里是真恶心,比杀人恶心多了,我都有些受不了。”他看向聂凤翔,“你说将军到底什么意思,要把小羽培养出来,然后变成出云第八虎不成?”   麻五咂了咂嘴,“我算是看明白一点了。”   曹三虎摸了摸脑袋,疑惑不解,“你看明白什么了?我怎么没看明白。”赶紧追了上去,“老五,你快跟我说说啊。”   邵棠默默转身走了。   剩下蒋小六和聂凤翔两个。   聂凤翔用脚将那头颅踢到尸体旁边,对死去的俘虏道:“叫你嘴欠,骂了不该骂的人,活该送了命!”摇了摇头,笑道:“倒也死得干净利落,咱们大将军的剑术那可不是吹的,手起刀落,绝对叫你痛痛快快上西天。”   蒋小六人虽小,但却机灵,眼珠转得滴溜溜的,朝聂凤翔悄声问道:“老四,将军他是不是……?那个……”   “小六。”聂凤翔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肚子,“装好,别漏出来了。”   ******   刑讯房的恶心程度的确非同一般。   慕容沅跟着端木雍容一起回城,前后看了六场,第一次看的反胃惊悚不已,第二次则是忍着皱了皱眉,到第六场,面上总算能控制做出镇定之色了。   然后又是和聂凤翔等人捉对练习,能够支撑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厉害的一次就在今天,利剑直取邵棠面门,她避之不及,被斩碎了一只金镶玉的耳坠。   “哎哟。”蒋小六咋呼了一声,“那可是邵夫人留下来的遗物。”   慕容沅微微吃惊,顾不上自己的手腕被震得发麻,赶忙上前拣了半截耳坠,满面歉意道:“是金钩断了,我去找匠人给你重新熔上吧。”   “不用。”邵棠神色冰冷,从她手里抓走了耳坠,“我自己会找人弄的。”   端木雍容眉头微走,不悦斥道:“捉对练习本来就是近死相拼,小羽并不知道那是你母亲的遗物,摆出这副嘴脸做什么?输了就要输得起!”   “是,是我输了。”邵棠咬紧了嘴唇,抱拳行了礼,转身提剑走了。   慕容沅懊恼道:“我当时求胜心切,也就没有多想……”   “没事,没事。”聂凤翔跳出来打圆场,“小姑娘脾气大,我去哄哄她就好了。”找到邵棠却是一阵冷声,“当年邵将军死在了战场上,你母亲殉夫,为了这个,大将军才把你一个孤女留在军营里面。”   在出云七虎几个人中,邵棠的功夫是最差的,虽然将门虎女,但之前并没有刻意修习过武功,把她算在七虎里面,是安抚她的一番用意。小公主自幼有顶尖名师指导,本身也很用功,剑术原本就不差,如今国破家亡的状态之下,刻苦程度非同一般,今日赢了邵棠也是正常,偏偏她却想不开。   而她这份想不开,多半还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   聂凤翔警告她道:“你有什么心思我不管,但大将军只是抚恤下属子女,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别想岔了!”   邵棠的心事第一次被人说出来,不由目光惊动。   ******   慕容沅在如此强化训练了一段时间后,以及习惯了血腥场面,也习惯了别人死在自己面前,至于噩梦……,那更是从来都没有做过。   有时候,忍不住会想,如果当初自己就是现在这种状态,是不是早就连淳于化也一并杀了?罢了,追悔是没有意义的,当初没有杀掉的仇人,再补上就是,----淳于化在自己面前凌迟父皇,这个仇,一定要报!   慕容沅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绪,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这是杀死敌人很重要的一点,端木雍容曾经反复交待过自己三次,每次都是神色严肃,“否则乱了心神,送了命,就只能在黄泉之下慢慢追悔了。”   一切都已准备完毕,是时候,该离开了。   “你准备走了?”端木雍容放下手中的谍报,看向她,依旧还是易了容的样子,清秀的脸庞,柳眉杏眼,特别是褪去金枝玉叶的华丽,笼罩上巾帼女儿的英姿,和记忆中的小公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是。”慕容沅回道:“多谢大将军这些日子的收留。”   端木雍容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道:“能问一句,你是打算去东羌吗?”   “是。”慕容沅不觉得有对他隐瞒的必要,“一定要去。”   端木雍容心下微微一沉,果然……,还是要去找宇文极的吧?视线不由停留在那纤细腰肢上面,“那柄弯刀呢?好像从来都没有见你带过。”   “弯刀?”慕容沅怔了怔,“你是说阿兰若送的那一柄弯刀吗?”见他点头,不以为意摇摇头,“还在皇宫里面,恐怕是没有机会再拿出来了。”   端木雍容心思转了转,“你都不随身带着?”   “为什么要随身带着?”慕容沅不解,那柄弯刀十分华丽漂亮,也很锋利,但是自己用着并不习惯,“我放在箱子里,偶尔才拿出来看看。”   端木雍容咳了一声,想问一句,“你不知道我们羌国的风俗?”又觉得不如不问,转而试探道:“当初宇文极送给你的那柄弯刀,你不带在身上,等你到了东羌见了他,多半会不高兴的。”   慕容沅眨了眨眼,诧异道:“你是说,阿兰若会为了一柄弯刀跟我生气?”越发觉得莫名其妙,“只是一柄刀而已。再说阿兰若自从回国以后,除了最初的一封平安信,就再也没有跟我联系过。”微微有些失落,“想来对他来说,我只是他小时候身处异国他乡的一段记忆罢了。”   端木雍容不由在心里哑然失笑,好像……,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小公主根本就不知道,东羌男人送女子弯刀的特定含义。   慕容沅又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找他了?”   端木雍容更是惊讶,“你不是去东羌找宇文极吗?”   “不。”慕容沅淡淡道:“我另外有其他的事情要办,不是找他。”   端木雍容眉头一挑,小公主不知道弯刀的特殊含义,也不是去找宇文极,看起来更没有任何情愫,这让自己放了心。但……,她孤身一人去东羌能有什么事?继而很快想到了什么,“你要找淳于化报仇?”   慕容沅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点了点头,“是的。”她道:“淳于化打了败仗,不敢回去见西羌皇帝,就逃回了东羌,听说躲进了淳于家龟缩起来,所以我要去找他。”   端木雍容脸色一沉,“淳于家族在东羌势力庞大,虽然比不上端木一族,但也不是可以轻易撼动的。像这次淳于化惨败回了东羌,因为端木太后的偏袒不处置,皇帝也就没有过问,一样还是活得好好的。”顿了顿,“你想在淳于家族里面杀他,几乎就是痴人说梦!”   慕容沅一想到父亲临死之前的惨状,眼睛又有点酸涩,咬了咬牙,大口大口深呼吸了好几次,方才渐渐平静。别开端木雍容质问的视线,冷冷道:“便是痴人说梦,我也是一定要去梦一次的。”她神色坚定,“你放心,我还不会傻到直接去行刺。”   端木雍容看着那娇小的身躯,弱柳似的,居然还绷着小脸叫自己放心,忍不住有点头疼起来,想了想,“这样吧,反正眼下天气也冷了,并不适合长途跋涉奔走,不如你暂时留下来,等到开春暖和了再走。”见她要分辨,抬了抬手,“在这期间,我看能不能替你稍微想一点法子,总好过让你白白送死。”   “大将军……”聂凤翔急匆匆跑了进来,掀起帘子一看,不由止步,“呃……,你们在说要紧事啊?那我等下再来。”   慕容沅摇头道:“没事。”招手让他进来,“别耽误了军情。”   聂凤翔打量了几下,觉得气氛不对,讪讪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慕容沅解释道:“我在这儿停留了好几个月,伤也好,该练的也练了,所以特意来向端木将军辞行,他说天冷,让我开春暖和了再走。”   “对呀,是很冷啊。”聂凤翔搓了搓胳膊,咂嘴道:“外面都飘雪了,冷的我直哆嗦呢。”还跺了跺脚,一本正经的看向她道:“不能走,不能走!肯定得等开春暖和了才能上路……”过几个月时间,大将军也应该把人搞定了吧?不行,自己和蒋小六他们还能帮帮忙呢。   端木雍容又是一道冷冷眼风,“你整天这么挤眉弄眼的,别是害了眼病吧。”   “嘿嘿,没有。”聂凤翔心中腹诽,人家要走你不让走,别是害了相思病吧?只是面上不敢流露出腹诽的嫌疑,继续朝慕容沅“语重心长”劝道:“小羽啊,我们拼死拼活才把你救出来,你总得好好珍惜性命才是,怎么能一个人冒着大雪上路呢?”   慕容沅朝外看了看,“我觉得也不是很大。”   “大啊,一会就下大了。”聂凤翔神色认真,忽地双手一拍,“对了,对了,雷老虎腿上的伤还没大好,刚才我路过时,听得他在里面嗷嗷叫唤,你赶紧过去看一看。”   “行,我先过去。”慕容沅也不急着一时三刻就走,闻言出了帐篷。   等她走了,端木雍容忽地道:“雷老虎会疼得嗷嗷叫唤?养了一个多月的伤,能有多痛?当初刚受伤那会儿,也不见他嗷嗷叫唤过。”   聂凤翔咳了咳,“呃,夸张了一点儿,一点点儿。”   端木雍容没有深究,转而问道:“何事?”   聂凤翔见他脸上冰山一块,眼里却有笑意,不由嬉皮笑脸凑上去,“怎么样?还好今儿我来了吧?要是换做曹三虎那种榆木脑袋,可就哄不了小羽了。”   端木雍容冷冷道:“不用你哄。”   “是是是。”聂凤翔连声道:“你来哄,你来哄。”只见一片飞刀子似的眼风凌厉的刮了过来,赶忙放下谍报,“我先出去看雷老虎了。”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儿。   端木雍容等他走了,这才慢慢往椅背里面一靠,勾了勾嘴角。   ----看来是自己之前想岔了。   小公主自幼和宇文极相伴长大,玩得亲密一些,也不奇怪,听她话里面的意思,并没有任何一丝旖旎之念。而她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报仇,杀淳于化,----反正自己早晚都要杀他,或许……,可以一举两得。   继而微微一笑,看来她的心里并没有别人,……很好。    ☆、89陪你一起去东羌     慕容沅暂时留了下来。   毕竟古代没有便利的交通设施,大雪纷飞的,出行的确很不方便,马儿也受不了在大雪里面长时间奔袭,----杀掉淳于化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须得留住命,徐徐图之。   而眼下到了年根儿,东羌和出云七州都停了战火。   出云城内,一片家家挂灯笼,户户披红彩的热闹景象。将军府内,更是被装点的十分漂亮喜庆,这还多亏慕容沅帮着出了一些点子,听得聂凤翔夸赞,淡淡一笑,“没什么值得跨臧的,不过是我从前见的多一些罢了。”   ----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十年公主生涯。   慕容沅忽地有些情绪涌上来,转了身,自顾自穿过了连廊,来到一簇殷红如血的红梅跟前,不由恍惚出神。那时候,自己是无忧无虑的沁水公主,每到冬天就兴师动众带了宫人去御花园,只为折几支红梅,然后再花一下午的时间插好,拿去哄父皇欢心,也给母妃那边送去同样的一份。   所烦恼的,无非是这一枝梅花还不够开得好,有些稀疏了。   她在连廊上面的长条凳上坐下,看着红梅,看着白雪,眼睛忽然变得酸涩起来。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回忆,当初越是美好,现在想起就越是心痛难受。那个时候的自己,怎会想到过今日情景?孤苦一人,无依无靠,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力,不过复仇而已。   “如果咱们能撑过这一劫,父皇就为你好好的挑一个驸马,让你一辈子平安喜乐。如果不能……,国破家亡之后,你只需要顾及自己即可,千万不要想着报仇,更不要想着复国,否则就会像你母妃一样,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可是父皇,阿沅做不到。   怎么能忘记你对我十年的无尽爱护?怎么能忘记你惨死在我的面前?怎么能忘记哥哥的狠心绝情?这些……,阿沅都忘不了。   忽然之间,慕容沅的身上多了一件温暖的东西。   她回头,“将军?”情知自己眼睛红了,有点不自然的偏过了头,视线落在身上的黑色裘皮披风,又宽又大,还带着才解下来的淡淡温暖,太过亲密了吧?她动手要解下披风,“我……,我不冷。”   “披着吧。”端木雍容在旁边坐了下来,抬手阻止,“有雪。”   慕容沅的长相遗传自母亲,身量也是一样,属于娇小玲珑型,被端木雍容宽大披风裹上,整个人都被包了进去。特别是端木雍容把兜帽给她套起来,两边风毛一挡,便只剩下一张巴掌大的莹玉小脸,小小的,叫人心生怜惜。   慕容沅很是不自然,“没事,我……”   端木雍容打断道:“你想家人了?”   “是。”慕容沅情绪十分低落,被他一问,更是心思漂浮起来,倒是忘了再去拒绝对方的披风,“想起从前下雪的时候,专门跑到御花园去给……,给父亲,折红梅回去摆放。”她自嘲一笑,“你必定要觉得我十分无聊,这也当做一件事来说。”   “没有。”端木雍容既然起了心思,倒是很有兴趣听些和她相关的事,“那么我来猜一猜,一定是折了最好的红梅,又多又漂亮,你的父亲见了喜欢的不得了,连声夸你是有孝心的好女儿。”笑问:“我猜得对不对?”   他少有笑容,偶尔笑起来,便显得格外的不一样。   原本是长眉入鬓、宛若利剑的长相,因为眼里的笑容,顿时柔和了几分,----像是天山之上的白雪融化,又像是浩瀚无边的海浪平静下来,气势磅礴之后,带着无边无际的安宁平和,却难掩湛湛光华。   慕容沅看着那璀璨夺目的笑容,片刻失神,继而心底生出一丝异样。   原本因为自己曾经替他说过话,给了出云七州不小的帮助,救自己一命,还算勉强说得过去。可是后来他又亲自带着去战场厮杀,让人陪自己捉对练习,还意外的斩下辱骂自己的俘虏头颅,一桩桩、一件件,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好像……,对方待自己好得有点过头了。   之前只自己满心仇恨难抑,想的都是报仇、报仇,除了报仇,还是报仇,根本就没有往别的地方想过。眼下他不仅给自己披上披风,还如此语气温和,眼中带笑,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话,再反应不过来就是脑子短路了。   ----他可从来都是一张冰山脸待人的。   “我现在……”慕容沅张嘴,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说自己只想报仇,不想谈情说爱?那人家也没直接告白,叫自己怎么说?甚者猜错了呢。   罢了,以后远着一点吧。   端木雍容看清了她的情绪,小公主现在国破家亡,满心复仇,的确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逼得急了,她只会拔腿就跑吧?因而收了笑容,起身道:“前面宴席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我就是来叫你一声,快点过去。”   “好。”慕容沅有些慌乱的解了披风,还给他,“谢谢你。”   端木雍容没有拒绝,接了道:“外头冷,你先自己回屋去找一件披风披上。”然后没有多说,旋即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倒是弄得慕容沅一怔,莫非真的是自己想错了?或许吧,人家只是看自己可怜呢。   算了,算了,不要去想了。   反正开春暖和自己就走,不……,等大雪停了就早点走,以后再也不见面还能牵扯什么?等到了东羌,再改变一下容貌,这世上便没有任何人认识自己了。   她满心复仇,并不想挂念太多,旋即丢开撂在一旁不去多想。   ******   端木雍容的家人都被东羌杀光了,整个将军府,主子不过就他一个,特意把聂凤翔和麻五、蒋小六、邵棠叫来,这四个不是早年死爹死娘,就是自幼孤儿,大伙儿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也有一点过年的气氛。   慕容沅当然也在,还特意换了一身新做的喜庆衣衫。   说到这个还有一个笑话,前些日子端木雍容只是吩咐,“做几套小姑娘过年穿的新衣服,唔……,做得好看一点。”   没说颜色,没说款式,没说式样,这让针线上面的人犯了难。最后大家一合计,既然是大将军专门交待的,肯定是做给重要的人穿。所以不管三七二十,只管往华丽好看上面做,绣花肯定要复杂繁复,裙子至少得是十八幅的,金线和云锦不要大意的用,扣子不是珍珠,就是翡翠,务必达到大将军要求的“好看一点”。   当慕容沅收到新衣服的时候,不由惊讶,“一定要这么华丽吗?”或者东羌人过年都是这个风俗?当她穿着这身金光闪闪的新衣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顿时惊起一片惊呼声,再看看众人的寻常过年穿着,不由愣在当场。   邵棠静静的打量过去。   小公主一头青丝乌黑如云,挽做朝月髻,金钗玉簪横斜,鬓角斜戴一大朵真红色的绢制芍药花。哪怕易了容,金枝玉叶的气势仍旧掩盖不住。哪怕穿得过于华丽,也没有一丝一毫压不住,反倒让自己忍不住猜想,若是她此刻以真面目示人,又是何等的倾国倾城绝色风华?如此佳人,也难怪大将军会心动了。   慕容沅转眸看向端木雍容,有些抱怨,“你让人送这种金光闪闪的衣服过来,还只让我一个人穿,是拿我哄大家开心的?”   端木雍容一脸尴尬,解释道:“没有,我只是让他们做的好看一点。”   慕容沅乌黑的眼眸看着他,的确没有嘲弄自己的意思,想他也不是那样的为人,多半是下人闹错了,于是道:“那我回去换了吧。”   “别啊。”聂凤翔赶忙阻拦,“很好看的。”旁边两个没有审美能力的男性,麻五、蒋小六,也一致投了赞成票。   “好看,好看,这才是女儿家的样子。”麻五还提醒邵棠,“你也该打扮打扮了。”再次看向小公主,补了一句,“就是……,晃得眼睛有些花。”   端木雍容淡淡道:“觉得眼花就别一直盯着看了,好好吃饭。”   麻五刚说完就后悔了,得,自己这不是嘴欠吗?活该被骂!于是赶紧低头,从头吃到尾都没有再看慕容沅一眼,没办法……,不敢看啊。   ----再看,眼珠子就要不保了。   麻五识趣,但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识趣的。   过完年,上元节也过去了。端木雍容重新搬回了前线中军大营,慕容沅也一起跟了过去,留在城中无所事事,日子难熬,还不如在军营里面治疗伤号,或者跟聂凤翔他们对练,对自己也是十分有用处的。   这天在校场上随便跟人练习,连赢三场,惊起一片欢呼声。   雷老虎最近一直打不得架,闷得慌,就让人把他抬到旁边围观,不由跟着叫了几声好,“小羽好样儿的!”抓了旁边的兄弟曹三虎,在他头上拍了一把,“你去,也好好的打一场,你赢了小羽,我去找将军给你提亲。”   “提亲?!”   “提亲!”   聂凤翔和蒋小六异口同声,一个耸肩,一个摊手,脸色都是古怪。   麻五则在旁边一阵咳嗽,“我还是先走了。”   “怎么了?”雷老虎还是不明所以,瞪圆了眼睛,反问道:“我给兄弟找个好姑娘做媳妇儿,也不行吗?”   “不是,大哥……”曹三虎觉得自己要被哥哥坑了。   军营里面难得有个女孩儿,慕容沅又面目清秀可人,加上她经常给兵卒跟治病,和很多人都熟悉的,顿时响起一阵欢呼雷动的叫喊声,“对对对,提亲!提亲!!赢了都就去找大将军提亲!”倒是把曹三虎的话给打断了。   邵棠忽地回头,“大将军。”   端木雍容看着校场中央的热闹,开口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慕容沅一阵尴尬之色,“没事,他们闹着玩儿的。”   有人兴奋道:“说谁最终赢了小羽姑娘,就娶她做媳妇儿呢。”   雷老虎推了兄弟一把,“快上啊。”   “啊……!”曹三虎一声惨叫,顺势往地上一倒,“不好,我崴着脚了。”他一瘸一拐的爬了起来,退出圈子,“先回去歇一歇。”   蒋小六“扑哧”一笑,继而看了看,那边主子明显很有几分目光不善,赶紧干咳了咳,往后退道:“那个……,我年纪还小,还小。”   聂凤翔上前给了他一拳,恼道:“少他*妈陷害我!”   两个人扭扭打打的,麻五赶忙上前劝架,“哎哟喂,你们要打到旁边去打,来,过来过来,这边好大一块空地呢。”三个人都退远了。   那些兵卒虽然都是粗汉莽夫,但是眼见统领们各找借口纷纷出溜,大将军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有聪明的已经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好心一点的,还悄悄在身后摆了摆手,拉住了几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纷纷保持围观态度。   雷老虎正在为兄弟临阵逃脱生气,不由骂道:“你们这都是怎么回事?跟个姑娘家比划还怂了?”大着嗓子高喊,“三虎,你给我滚回来!”   曹三虎早就没影儿了。   端木雍容上前一步,气势逼人,凝声道:“没有人上场吗?”   ----他这个样子,只有想死的才会去上场呢。   “既然这样……”端木雍容转回身来,看向慕容沅,清明目光中带了几分柔和,朝她伸出了手,“我让你十招,咱们比划比划几招吧。”   整个校场都安静下来了。   不用吩咐,兵卒就各自识趣的退了几步,空出一大块场地,倒是显得雷老虎躺在椅子里孤零零的,他看了看众人,再看了看端木雍容,总算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扭头就喊聂凤翔,“聂老四你这小子坑我,干嘛不早点说!!”气得要起身,好歹被身边的兵卒给按下去了。   “小羽。”端木雍容目光深邃,宛若深不见底的大海一般深沉,拔了佩剑之后,便一动不动,身形犹如一座巍峨的高山,他微笑道:“出招吧。”   慕容沅一阵怔忪迷惑。   “小羽姑娘,快点出招!”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为了洗脱之前跟大将军抢女人的嫌疑,纷纷起哄,不遗余力的呐喊助威,“出招!出招!!”   慕容沅还在回不过神,本来只是普通的捉对练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恍惚间,对面一道凌厉的剑光扫了过来,不由本能的挥剑格挡,“叮”的一声,两个人很快就交战比划起来。   端木雍容只是为了让她开局,别说下死手,就是一半的力气都没用出来,接下来便是只招架不进攻,退让十招,高大身形穿梭起来却是行云流水,气定神闲,很有几分言词形容不出的别样优雅,衣袂翻飞不已。   原本在旁边胡闹的聂凤翔等人围了过来,好久不见大将军上校场比划了。   十招过后,端木雍容便是用尽全力狠狠一斩,他力大无比,宝剑更是锋利,竟然生生的斩断慕容沅的剑,并且震得她手上发麻,将剑柄也掉在了地上!   慕容沅大惊失色,“啊,我的剑……”   “我赢了。”端木雍容朝她微笑,下一瞬,佩剑利落回鞘,他大步走了上去,毫无征兆的将她打横一抱,像小猫一样抱在了怀里,“我送你回去。”   慕容沅更是被惊吓住了,不不不,之前那次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人分明就……,但是当着这么多人,要自己怎么说?顿时涨红了脸,低声急道:“不,你放我下来。”   端木雍容低头轻声,“别动。”将她牢牢的禁锢住,黑色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等我一路把你抱回中军大帐,他们瞧了,就再也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了。”   “可是……”慕容沅被他弄迷糊了,好像对,又好像不对,还没等她细细的想明白过来,耳畔便是呼呼生风,人已经在他的怀里走出了校场圈子。   下一瞬,身后一片欢呼雷动,“大将军赢了!娶小羽,娶小羽!!”   有人哈哈大笑,“小羽也是你叫的?要叫夫人……”   “那你还叫?”众人嘻嘻哈哈闹成一片。   雷老虎趁聂凤翔看热闹不备,一把抓住了他,怒道:“你小子鬼心眼多,早就看穿了对不对?居然敢瞒着不告诉我,让我闹了大笑话!”接着一顿猛揍,“打量我起不来就收拾不了你,是不是?看不把你揍成一个猪头……”   “哎哟,救命啊!!”聂凤翔跟泥鳅似的,一个闪身就逃得远远的,“我看你呀,上次不仅把腿给弄伤了,眼睛也不好使,怎么怨得了别人?”做了一个鬼脸,“回头你自己去跟大将军好好解释吧。”   雷老虎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咆哮道:“聂老四,你给我滚回来!!”   邵棠静静的看着一切,不言不语。   而中军大帐内,端木雍容已经放下了怀中小猫。   慕容沅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之前宇文极的争风吃醋,只觉得他是春心萌动的青涩少年而已,果不其然,回国就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的。后来莫赤衣在城破前的求亲告白,那是场合特别,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才能坦然应对。   而今天,感觉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了。   端木雍容见她站在帐篷门口,逆着光,身上带着柔和的光晕,白皙的肌肤微微泛着粉红颜色,仿佛咬一口,就会汁水欲滴的新鲜水蜜桃一般,实在诱人的很。可是想起对方是一只小刺猬,不想吓坏了她,于是神色平淡道:“我还要看谍报,你在旁边找个地方随便坐坐,等他们散了,就回去吧。”   嗯?慕容沅抬眸看他,神色平静、冷面寡言,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难道自己又猜错了?等等,他这一冷一热的,到底是个意思?要是自己跟他说,“我现在不想考虑婚姻的问题。”他会不会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这得有多尴尬啊!   或者,刚才他只是单纯给自己解围的?毕竟姑娘家长时间混在军营,多有不便,这样闹了一场,往后就没有人对自己动心思了。   应该是吧,慕容沅再次抬头看了一眼,端木雍容仍旧目不转睛的看着谍报,神色端庄肃穆,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慕容沅只能以为是自己多心,加上想着很快要走,也就撇开了。   她并没有仔细想过,端木雍容的话,其实是一个不能逆转的命题。今儿这么一路被抱回来,以后的确没别人敢打她的主意,但是……,有一个人还可以啊。   ******   “大将军!”门外有人神色紧张,“有密报!”待里面点了头,方才闪身进来,还留了人在门口守着,然后递上一封密信,“东羌出大事了。”   “哦?什么事让你卫谦都紧张起来。”端木雍容不以为意,拆了信,当他看清信上内容时,饶是一向临泰山崩而不变色的他,也不由吃了一惊,“居然有这样的事!”他重新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才道:“看来……,东羌要翻天了。”   “是啊。”卫谦身量清瘦,干巴巴的,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清明,带着对世事人情的洞悉光芒,低声道:“端木太后不仅死了,还死得很不光彩,就算皇帝这次的手段凌厉了一些,端木家也不敢闹出来的。”   端木雍容轻声一笑,“端木家?”   准确的说,应该是世代久居京城,世代掌控羌国权利忠心的端木嫡支,而自己虽然也姓端木,却并不是他们那一“家”的。曾经年少的自己,还想着只要建功立业,就能靠近端木嫡支,到最后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不仅如此,他们还因为忌惮而陷害自己,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端木渊,还有你的那些子子孙孙,总有一天会全部死在我的手里!   端木太后早早的死了,又是享尽大半辈子荣华富贵而去,倒是便宜了她!不过眼下没时间计较这个,而是抬头道:“这是皇帝蛰伏十几年的雷霆一击,你瞧着吧,端木家必定要跟着死人,皇帝身边也会死人,东羌……,不太平了。”   卫谦点了点头,又道:“这样一来,攻打咱们的朝廷大军很快就会撤退。”   “这倒是一个大好消息。”端木雍容便是再冰山脸,想到这个,也忍不住心情愉悦的展颜一笑,宛若骄阳之火,“相信过不了几天,端木太后忽患恶疾暴卒的消息就会传开,咱们须得早做各种准备,你去把人都叫过来一起商议。”   “是。”卫谦快速退了下去。   端木雍容往虎皮椅背里面一靠,重新估量如今天下的局势。   赵煜刚刚登基,又背负着谋逆篡位的罪名,加上新朝建立,战争损耗,以及安抚燕国国内各方势力等等,已经是自顾不暇;西羌才打了大大的败仗,想要再打燕国,只怕一时之间也没力气,更不用说,赵煜年富力强,可不是卧病在床的老皇帝,御驾亲征毫无问题,所以暂时应该不会交火;眼下东羌也乱了,端木太后一死,皇帝必定清除太后的党羽,两方较量之下,同样也是手忙脚乱的。   不过天下越乱越好,越乱才越对自己有利。   忽地想到一个人,之前宇文极费尽心思投靠了端木太后,杀了不少对手,眼下端木太后一死,只怕他的日子不会好过吧。身处滔天洪流之中,抱错了柱子是很危险的,不知道宇文极有没有本事躲得过去?总之不会轻松就是了。   再而想到慕容沅,她……,真的不在乎宇文极吗?   罢了,大男人的,何必跟娘们儿一样斤斤计较?自己想要得到的女人,就会用尽全力去得到,而不是猜来猜去、患得患失,若她不是全心全意装着自己,便是再好,也是不会勉强留下的。   端木雍容很快将这一点小纠结,撇到一旁去了。   而是将心思全部放在了当前局势上,就如他预期的一样,端木太后的死讯很快传遍东羌,东羌的朝廷打军也撤退了。   但后面的一系列发展,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端木太后死了,东羌皇帝和端木嫡支的势力较劲,屡屡生出险象,竟然发了一道圣旨到出云七州!称之前端木太后人老糊涂,加上奸臣当道,自己才被迫颁发圣旨,以至于误杀了忠臣良将的家人。此刻已经将张世龄、寇延诛杀,特召请大将军端木雍容回国平定动乱,并且将另外三州,划入出云七州的管辖范围,同时允许端木雍容自己任命州郡属官,今后可以不向朝廷进贡上税,封出云王。   等于将出云七州和毗邻三州,划做端木雍容的藩国。   “皇上这是急了。”卫谦笑道:“想来他雷霆一击除掉太后,却不彻底,更没有能力压制端木嫡支等世家大族,所以不得不拉拢大将军,好和端木嫡支对抗。”   雷老虎大笑道:“哈哈,什么大将军?现在可是出云王了。”   “对对对。”聂凤翔最爱凑趣、凑热闹,赶忙站起身来,一脸认真的行了大礼,“属下见过王爷!”旁边麻五和蒋小六也跟着凑趣,大家嘻嘻嘻哈哈的,气氛欢腾起来。   “王爷。”卫谦也改了口,“咱们回去吗?”   “当然要回去!”端木雍容目光凌厉,笃定冷声道:“皇上不请我回去,我也是要以另外的方式回去的!不过不急,等把州郡官员都换做咱们的再走。”有这十州作为自己的根基,不管是后燕、西羌、东羌,都已经不能一口吞下自己了。   回东羌自己有两件事情首先要办,一是除掉端木嫡支,二是淳于化。   端木雍容忙碌了好几天,细细的安排妥当之后,才有时间找到慕容沅,问道:“这几天外面的各种消息,你都听到了吧?”   外面人声鼎沸的欢呼声,以及各种传言,慕容沅当然都听说了,想着他忙,没好赶过去添乱,此刻听他问起,不由朝他道喜,“恭喜大将军成为出云王。”   端木雍容淡淡一笑,“你也跟着打趣。”   慕容沅凝目看了过去,他的势力越来越大,乱世中,已生人主之象,举手投足都带着难掩的威势,宛如山呼海啸一般的,又犹如熊熊烈火,气焰滔天!哪怕是此刻面含微笑,也有一种隐隐的迫人气势。   这样的人,心里装的应该是如何逐鹿天下,又怎么惦记自己一个亡国公主?再说他若是真的惦记,对付自己一个弱女子还不容易么?根本不需要耗费太多心思。   ----想来之前是自己误会了吧?   慕容沅在心里摇头一笑。   “小羽。”端木雍容的目光忽地明亮,宛如灿烂阳光穿破层层乌云一般,刹那间将整个帐篷都照亮起来,他自信坚定、意气风发,“我陪你一起去东羌。”   慕容沅睁大明眸,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90再相见,君可识?     “陪我一起去?”慕容沅久久不能回神。   端木雍容凝视着那一双翦水秋瞳,清若林间小溪,里面写满了震惊和不知所措,旋即“哈哈”一笑,“看你,吓着了?跟你开个玩笑。”   “玩笑?”慕容沅越听越迷糊,“我不明白,那你到底还去不去呀?”   “当然去的。”端木雍容察觉自己之前说过了头,改口道:“你只知道东羌皇帝划了三州给我,封我出云王,却不知道圣旨还同时召我回去。”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正巧你也要去东羌,咱们不是正好一起同路吗?大家都有个照应。”   慕容沅不好意思道:“我哪里能够照应你们?添麻烦还差不多。”   端木雍容笑道:“雷老虎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呢。”   “是,不过……”慕容沅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因为正巧同路,所以开了一个玩笑。但他最近是不是笑得太多了点?说不出哪里怪怪的,“你最近好像很开心,总是笑,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有吗?端木雍容想了想,“可能吧,心情太好了。”他神色坦荡荡的,“这次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东羌那边割了三个州给我,换做谁又能不高兴呢?”把打仗的那一套,敌退我进、以守为攻用了出来,掐着她的底线,用郑重的神情问道:“咱们一起去东羌有什么不好,怎地推三阻四的?难道你不想去杀淳于化了?”   “当然要的。”慕容沅目光一冷,笃定道:“这件事是我一定要去做的。”   “那就好。”端木雍容收敛了笑容,朝她道:“晚上咱们要搞一个庆功宴,你去找聂老四他们商议一下,务必搞得热热闹闹的,让大伙儿吃个痛快。”继而神色一肃,“但是有一点,不许喝酒!”   因为他神色严肃,慕容沅总算觉得他恢复了正常状态,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也落回了自己的肚子里,----继而自嘲,最近怎么越发爱胡思乱想了?好了,好了,你一个亡国公主,人家能看上你么?以后再也不要往别的方面想了。   “走吧。”端木雍容领着她一起出去,各自分头办事。走了一段儿后,忽地驻足回望了一下,在心下摇头,……不行,她现在戒备心太重了,不能逼得太紧,否则把话说死了就不好圆回来了。   看来……,往后还是要保持一点距离。   ******   端木雍容在出云十州一番整顿,然后给后燕的赵煜写了一份折子,只说是去东羌报仇雪恨的,不得不与贼人虚与委蛇,还望圣上见谅。赵煜眼下自顾不暇,各地动荡、逆军残党未能尽除,谣言又是一茬一茬的,因而明知道他这是两面称臣,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倒因为对方的离开,觉得减轻了不小北面的压力。   等出云王的铁骑大军抵达东羌帝都时,已经是三月春暖了。   东羌皇帝亲自出程迎接,凤翣龙旌、旌旄飘扬,依仗队伍足足铺展了三里之长,周围一片黄伞青扇的皇家礼仪景象。出云王有骑马上殿和佩剑的特权,一直到了跟前,方才翻身下马,隔了十来步像东羌皇帝行了大礼。   “嘟----”依仗中号角之声长鸣不息,庄严肃穆。   君臣一番“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的对话,周围大臣跟着附和,山呼雷动,不过也有不少表情僵硬,勉强配合做做样子的臣子。反正就是走个形势,大家心里都有数,端木嫡支没有当场撕破脸,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慕容沅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只能远远看见一群小黑点儿,隐约能够分辨出,东羌皇帝身形颀长,正当盛年,精神奕奕的,完全不是传说中醉生梦死的样子。想到此处不由一笑,只怕端木太后身处熊熊烈焰之中,至死都不会想到,那个整天贪恋女色的昏庸皇帝,会给自己致命一击吧?又或许临死之前想到了,但也晚了。   而且东羌皇帝这些年努力造人,虽说宫斗之中死了不少皇子公主,但是现今存活下来的,仍旧有十五个公主,十二个皇子。这些子女,以及他们背后的母亲、母族,为了各自的利益,不用皇帝驱使,就会用尽全力拼命争斗获取!在端木太后一死之后,这种斗争几乎演变到了白热化,他们……,自动成了皇帝对抗端木嫡支的武器!   ----倒是十分有趣。   慕容沅想到了当初的燕国皇室,哪怕只有嫔妃数人,皇子公主寥寥几个,但也同样遏制不住明争暗斗,以命相搏,----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   东羌的皇室更像是一锅大热粥,沸腾不已。   不过这不是自己该操心,慕容沅摇了摇头,早点杀了淳于化才是最要紧的!在马车里闭上眼睛,等待前面仪式结束以后,晃晃悠悠的进了东羌帝都之城。走了一段儿,外面却起了争执,是端木雍容的声音,“回旧居。”   有宫人奸细的嗓音,“王爷,那可是皇上亲自为你敕造的啊。”   “多谢皇上圣恩。”端木雍容声音平淡,“不过还是想先回故居住一住,那里还有许多旧物,想来皇上亦能体恤微臣的思家之情,不会怪罪的。”根本不管那宫人,便领头骑马往另一头去了。   宫人奈何不了他,只能回去复命,东羌皇帝怔了片刻之后,淡笑道:“人都是念旧的,难免、难免,由得他去吧。”明白对方是对新王府不放心,想了想,反倒御笔重新提了一副字,吩咐道:“再给出云王做一块新匾额,挂在旧居上面。”   等人走了,脸色却是微沉。   这柄锋利之刃,自己还得好好的操控才行,否则拿他杀人,一不当心就有可能会伤到自己!东羌皇帝眼睛微眯,靠向椅背,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睁眼,“给出云王置办的接风宴席,让成年的皇子公主们全都出席,给他接风洗尘。”   ----或许,可以许配一个女儿给他。   “等等。”东羌皇帝又叫住了宫人,补了一句,“郦邑大公主身子不适,这种热闹的场合就不必去了。”   ******   端木雍容在城外安排十万大军驻扎,城内留了五百心腹亲兵守在王府,帝都内外都有防备,尽管如此,进宫赴宴的时候还是十分谨慎,除了雷老虎受伤,卫谦不会武功被送除了城,聂凤翔等人都扮作了侍卫,慕容沅和邵棠两个扮作侍女模样,全都一起跟随进宫。   “真的也让我去啊?”慕容沅一面整理衣服,一面问道。   端木雍容看向她,沉声道:“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王府。”   “嗯。”慕容沅的目光变得迟缓起来,他……,这算是在关心自己吗?等等,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难道因为身边没有亲人,没人关心,所以别人一点点好意,都要乱想一番吗?环顾一圈儿,只见大家的神色都是肃穆紧张,不由越发埋怨自己,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端木雍容这么说,又不是单单针对自己,就算邵棠或者聂凤翔被单独留下,他肯定也不会同意的,唔……,不要再想了。   等进了宫,端木雍容却道:“你们两个小丫头到抱月楼上等着,一则清净安全,二则也能看看下面的动静,有什么事,好招呼一下。”补了一句,“毕竟今儿人多眼杂,站在高处看得更清楚一些。”   “是。”慕容沅和邵棠都是神情戒备,齐声应了。   端木雍容嘴角微翘,“只是未雨绸缪,别这么紧张,现在皇帝还用得上我,肯定会仔细做好安全工作的,你们留一点儿就是了。”然后叫来宫人,吩咐道:“领她们到抱月楼上面歇着。”   东羌皇宫的布置和燕国不太一样,建筑风格也有差别,高耸的屋顶,各种奇奇怪怪的装饰,构成了一副异域风情的画面,慕容沅站在楼上往下眺望过去的时候,只觉得视线颇为遮挡,与邵棠说道:“这么重重叠叠的,倒还真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邵棠好笑道:“我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比喻。”   慕容沅回头看向她,眉目干净,略带英气,虽然皮肤不是太白,但是换上女儿装以后亦有几分清秀。此刻笑容绽放,更像是某个待字闺中的小家碧玉,不由道:“你在军营里的打扮,总是叫人把你当做野小子,其实这么穿着要更好看一些。”   “是吗?”邵棠止了笑容,别开视线,“哪里比得上小羽姑娘呢。”   慕容沅不明白她何出此言?正要说几句和缓话,楼下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踢踢踏踏的,像是一群人上了楼。不由目光一凌,和邵棠互相交换了眼神,配合默契的迅速分开站立,袖子中笼着的利剑蓄势待发!   “哈哈,上面果然有人!”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领头走上来一个绯色红妆的明丽少女,鹅蛋脸儿,大大的眼睛,穿着十分华丽矜贵。她转身看向后面三个小姑娘,神色骄狂道:“我赢了,你们快点把东西交出来!”   那三个小姑娘打扮也是不俗,不像侍女,倒像是年纪小一些的妹妹。   一个褪了手上的镯子,一个拔了头上的金钗,一个摘了一对耳钉,全都老老实实交了出去,一句怨言都没有,显然是很畏惧这个姐姐的。   今天没有别的女眷,作为主子的女眷只有东羌皇室的公主,慕容沅不认识人,搞不清这四位公主是什么来历,不由转头看向邵棠,却见她微微蹙眉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招惹这群人。   但她示意不招惹,慕容沅也没打算招惹,却不代表对方愿意放过她们,那绯色少女拿了妹妹的东西,然后看了过来,“喂!你们两个见了我,怎么还不快点下跪?!当心给你们一顿马鞭子。”   邵棠神色为难,走到慕容沅身边低声,“小羽姑娘,那是余姚公主,她的母亲是盛宠多年的夏贵妃,为人十分难缠。”劝道:“要不,你委屈一下……”   “没事。”慕容沅轻轻摇了摇头,----明白对方在担心什么,但自己不是母亲玉贵妃那种高傲性子,情势无奈之下,屈一屈膝也不至于要死要活。因而拉了邵棠的手,一起上前,口中道:“给公主殿下请安……”   正要屈膝下去,那边余姚公主已经恼怒上火,一鞭抽了过来,“居然敢在我的面前嘀嘀咕咕的!找死……”下一瞬,她却是吃惊的愣住了,自己的马鞭,居然被对面那个娇小的侍女给抓住,扯了几下,却是纹丝不动。   方才那记鞭子只奔邵棠面门而去,慕容沅已然恼怒,“公主殿下,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人?”忍了忍气,“因我不识公主殿下金面,她只是介绍了几句,并无任何不敬之语,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见谅?!”余姚公主从来未曾如此吃瘪过,本来只有三分火气,打几鞭子就算完事儿的,这会儿也变做了七分,恶狠狠道:“你给我松开!”   慕容沅却道:“那公主殿下先答应了,不能打人。”   “笑话!”余姚公主的怒气涨成十二分,更因抽不出马鞭,而微微涨红了脸,“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来教训我了?!松开,你松开……”她用力一扯,不仅没有抽出马鞭,反倒因为一弹,而往后踏空了脚下楼梯,吓得后面三个公主避之不及。   一串尖叫声之中,宫人们赶忙上前搀扶,“公主殿下当心呐!”好歹扶住了人,没有让余姚公主摔下去,但却把末尾的几个小宫女给挤倒了。   余姚公主气得柳眉倒竖,朝几个妹妹大骂,“眼看我要摔倒了,你们不说赶着拉我一把,居然还敢纷纷躲开?”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最近的一个妹妹脸上,“往后别想让我带着你一起玩儿!”   挨打的公主个子最矮,看起来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吃了姐姐的一巴掌,顿时大哭起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拨开宫人,往下冲了出去,“呜呜呜,我要回去找母妃……”   ----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余姚公主根本不管妹妹的去向,转而回头,指向慕容沅和邵棠,高声怒道:“都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我把那两个贱*婢抓起来!!”   “是!”一群宫人领命,纷纷围了上去就要抓人。   慕容沅明知道被人抓住,就是挨打的份儿,哪里肯受?朝邵棠递了一个眼色,两人动作灵巧,一前一后翻了栏杆跳下楼。留下一堆宫人面面相觑,余姚公主更是瞪大了一双眼睛,大喊道:“拦住!不许让她们跑了!”   “怎么回事?”一个低沉的嗓音在楼下响起。   余姚公主不由探了一个脑袋,看了下去。   阳光明媚的门口,走来一个身量高大的年轻男子,约摸二十六、七岁,肩宽身厚、步履沉稳,站在那儿就好像一座大山似的。他一进来,就将那个娇小的侍女挡住,让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好似一片可以遮风避雨的黑色羽翼。   这人……,就是端木雍容吧?   听父皇的意思,要在今儿来的六位成年公主里面,挑一个,下嫁端木雍容,----不过是一个死了妻子的鳏夫,也配在皇室公主里面挑三拣四?!余姚公主撇了撇嘴,带着几分傲慢款款走了下去。   待她看清楚端木雍容的样子,却是一惊。   要怎么形容眼前这个人?东羌皇室里面美人和美男子多得是,他不是俊美无双,但是却五官清晰凌厉,有如刀削,长长的浓黑剑眉,明亮深邃宛若乌锗石一样的眼睛,赋予他另一种英武之美,宛若神殿里让人仰望的神祗雕像。   他不言不语,便有一种浓浓的巍峨高山般慑人气势。   余姚公主不知不觉收敛了几分骄狂,缓了缓口气,“是这两个奴婢闯了祸,差点就害得我摔下楼梯,既然她们是出云王府的人,就由王爷你自己做个处置吧。”   端木雍容平静听她说完,继续看向慕容沅,“你来说。”   “是这样……”慕容沅禾眉微蹙,将方才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   端木雍容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然后回首看向余姚公主,“既然是一场误会,说开就好了,我让两位师妹给公主殿下赔个不是吧。”   意思是,这两位不是王府的丫头,就别再不依不饶了。   可惜余姚公主完全不能领会这番暗示,或者说不愿意领会,在她看来,自己已经是很客气了。让他出云王自己处置两个贱*婢,是给他大大的面子,他却处处袒护,竟然要自己息事宁人?师妹?什么狗屁玩意儿!   余姚公主一声冷笑,喝斥道:“给我拿下!”   “退后!”端木雍容摆了摆手,让慕容沅和邵棠站在自己身后,继而按住佩剑,朝着宫人们冷冷道:“谁敢动手,就先放倒了我,再从我的尸体上面踏过去!!”   从他的尸体上面踏过去?慕容沅目光惊动,不由诧异的看了看他,却只看到一个高大宽厚的背影。转头看向邵棠,在对方眼里也看到了同样的惊动,以及……,某种领悟之后的黯然伤神,不过眼下情势紧绷绷的,没有心思去细想。   更多的,是因为端木雍容的维护而不能平静的心绪。   众位宫人都是踌躇不前,----开玩笑,谁敢和杀人无数的出云王对打啊?等下脑袋怎么搬家的都不知道!场面顿时僵持起来,眼见余姚公主脸色难看,就要发作,其中一个老成点的宫人上前,低声道:“不如……,禀告皇上再做处置吧。”   此刻宴席还没开始,东羌皇帝的御驾还没有过来。   余姚公主虽然骄狂跋扈,但也清楚,自己的这些奴才走狗不是人家对手,打起来肯定十分难看,因而气得跺了跺脚,“哼!你们给我等着!!”算了,这种人嫁过去是填房不说,还要受气,谁愿意嫁谁自己嫁去!   一扭身,就上了凤辇找皇帝告状去了。   端木雍容转回身来,平淡道:“没事,有我呢。”   “好。”慕容沅低声应道:“我知道。”   邵棠心里真不是滋味儿,大将军他……,眼睛分明只是看着她一人,就连刚才的庇护,那一句,“谁敢动手,就先放平了我,从我的尸体上面踏过去!!”,也是只对她一人说的吧。   她心里不是滋味儿,而不远处,有人心里更是波涛汹涌的震惊不已!   ----是自己看错了吗?怎么可能!!   宇文极看着那个窈窕纤细的背影,那么熟悉,那么难忘,分明就是日日夜夜在梦里出现的那个她,可是她……,不是已经死在燕国皇室的大火里面了吗?又怎么会出现在端木雍容的身边,出现在东羌皇室?!心中不由掀起滔天巨浪!   “哥哥。”宇文真儿在旁边小声提醒,“你怎么了?瞧见什么了不得的事?”   宇文极强行命令自己平息情绪,面无表情,“没有。”胡乱敷衍了一番,“我是看余姚和出云王起了争执,看样子肯定是去找父皇告状了,等下必有事端,今儿这场接风宴席只怕不平静。”   宇文真儿低声道:“别说了,五皇兄就在那边呢。”   她口中所说的五皇兄,正是余姚公主的嫡亲哥哥楚王,两人皆出自盛宠多年的夏贵妃,----原本因为皇帝的偏爱,在端木太后还活着的时候,这对兄妹就够跋扈的,现在端木太后一死,更是骄狂的没有边儿了。   眼下宇文极兄妹在后宫中处境不妙,以前依附端木太后日子好过,也同时得罪了不少人,现在靠山没有了,随时随地都要防备被人反咬一口。   也难怪宇文真儿如此紧张戒备了。   然而宇文极的心情冷静不下来,视线总是不自觉的扫向前面,将那娇小的身影在脑海里不停回放,一一比对,分明就是她啊!但是顾及周围的皇子公主们,并不敢贸贸然上去查证,忍不住在心里小小声道:“转过来,转过身来,让我看一看是不是你。”   阿沅……,真的是你吗?    ☆、91他乡又重逢   “父皇你一定要为我做主!”余姚公主脸上怒气难消,掐头去尾、添枝加叶的把事情说了一遍,“那两个婢女见了我不但不下跪,还气焰嚣张,险些还得我摔下楼梯,实在是罪大恶极!”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尽是熊熊怒火,“那出云王更是不知好歹,我都退了一步,让他自己处置那两个婢女,他却不肯!还威胁我的人,说是要处罚那两个侍女,就要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简直嚣张到了极点!”   东羌皇帝听女儿说完,淡淡道:“好了,朕知道了。”   余姚公主惊疑不定,“父皇,你不管我了吗?”一脸委委屈屈之色,“女儿受了那么大的气,你不为我做主了吗?”这一招,往常十分管用,但是今天却不大灵光了。   “不必说了。”东羌皇帝眉头微皱,挥了挥手。   余姚公主虽然骄狂跋扈,但清楚父亲的脾气,以及母亲也私下提点过许多次,知道他这是不耐烦了。再说下去,绝对不会因为自己是他的女儿,就有什么好果子吃的,只能忍了气,“那女儿先到外面候着。”   东羌皇帝倒是没有管她,等人走了,方才看向身边一个仙骨珊珊的道长,问道:“不知玄清道长,如何看待这件事?”   玄清道长约摸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甚是年轻,长眉细眉、略清瘦,一袭修竹细纹的月白长袍,海水蓝边儿,衬出宛若清冷月华一般的淡雅气韵。听得皇帝问话,神态不卑不亢回道:“余姚公主正在气头之上,说话难免有些偏颇。”   东羌皇帝“哧”的一笑,“什么偏颇?只怕十句里头没有三句真话。”摆了摆手,“你想说什么就说,朕不会怪你的。”   “是。”玄清道长微微欠身,说道:“既然对方是端木雍容身边的人,必定入宫之前就被叮嘱过,不要惹事等等,断然没有主动欺负余姚公主的道理。而出事的地点在抱月楼上,那两个侍女一定是奉主人之命,站在楼上望风的,虽然不知怎地和余姚公主起了争执,但公主肯定受了不一点委屈,当即就要责罚人。”说到此处,顿了顿,“从出云王为两个侍女庇护的情形来看,必定不是真侍女,而是十分要紧的人,所以才会争执不下。”   他娓娓道来,恍若亲眼看到整个过程一般。   东羌皇帝觉得和此人说话,仿若春风拂面似的,十分怡然,不由笑问:“既然道长洞悉事情原委,不知可有了主意,要如何处置此事?”   “自然是以安抚为上。”玄清道长徐徐道:“端木雍容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不会无故和余姚公主过不去,既然是公主理亏,皇上当然要做仁爱之君安抚臣子。”他道:“如今出云王已经所辖十州,俨然如同藩国,皇上是不能在嘉奖他本人的了,那么就嘉奖他身边的女人,赏些金银财宝,甚至……,可以封个县主之类的名头。皇上如果能这般体恤下面臣子,做臣子的,自然也就只能一门心思效忠了。”   “一门心思效忠?”东羌皇帝反问道。   玄清道长补道:“当然是在端木雍容必须翻脸之前,之后么……”微微一笑,“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哈哈。”东羌皇帝大声一笑,“好一个另当别论。”不过却清楚对方的话没错,现在正是需要大力安抚端木雍容,用得上他的时候,这种面子上的封赏,不妨搞得花团锦簇一点儿,反正不过是给女人一个名头罢了。   “皇上的意思……”   “就按你的意思办。”东羌皇帝站起身来,抬手道:“走吧,赴宴。”   玄清道长跟在皇帝后面,等他见到所谓的“出云王的侍女”时,不由微微吃惊,那个女子分明用了易容术,意欲何为?而且奇怪的是,总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低眉敛眉,静静的站在皇帝身后,不动声色打量。   东羌皇帝大步流星上前,步伐矫健、身姿提拔,怎么看都是一个清明的皇帝,而非传闻中的酒色之徒。此刻更是笑容可掬,平和道:“雍容,你们都已经到了。”   “给皇上请安。”在端木雍容的带领之下,一群人朝着皇帝行了大礼。   旁边等候的皇子公主们也跟了过来,“见过父皇。”   宇文极当然也跟了上来,要努力握紧了拳,才能抑制住不上前一看究竟的冲动,可是近距离一看,那个背影越发像那个她了。甚至就连一些细节,比如站姿、手的摆放位置,都是那么的想象,几乎就是同一个人啊!   东羌皇帝再开金口,“方才是那两位和余姚起了争执?”   邵棠不善言辞,慕容沅当仁不让站了出来,将事情用陈述的语气讲了一遍,然后赔礼道:“都怪我们行礼慢了,所以和公主殿下起了一点误会,还望皇上和公主殿下宽宏大量,饶恕我们的过失。”   宇文极心底一凉,怎地声音不对?!   东羌皇帝饶有兴趣的看向慕容沅,这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少女,姿态从容,又大又漂亮的眼睛,面貌却生得平凡了些,仿佛把一个绝色美人的眼睛抠下,按在了一个清秀少女的脸上,奇异的不和谐。   而她说话的时候,虽然尽量表现出谦卑和柔顺,但还是掩不住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质,仿佛出身名门,举止落落大方,带着从小养尊处优的优雅从容。   “你叫什么名字?”东羌皇帝问道。   慕容沅微微吃惊,仓促之间来不及细想,只能报出另一个世界的名字,“萧羽。”   “萧羽?”东羌皇帝想了想,问道:“是出自燕国的渮郡萧氏一族吗?”   “不是。”慕容沅回道:“只是寂寂无名之辈。”   余姚公主的耐心忍到了极限,眼见父亲不仅神态温和,还对那侍女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难不成后宫又要多出一个嫔妃?!替母亲着急之际,更是上火,于是插嘴道:“寂寂无名之辈?我看未必吧。”她故意冷笑,“要不然,怎么会让出云王连命都不要了,也要护着你?指不定是什么心肝宝贝呢。”   “余姚!”对于女儿的自作聪明,东羌皇帝大大的不悦,冷声道:“今天是为出云王接风洗尘的日子,你不仅无缘无故挑起事端,还打了你妹妹,又险些伤了出云王的两位师妹,实在太不知道分寸了!”   此言一出,不仅余姚公主愣住了,其他皇子公主也是一片吃惊之色。   余姚公主则是又惊又恨,“父皇……,是她们以下犯上的。”   东羌皇帝冷声道:“还顶嘴?!”   “余姚!”一个长相英俊、眉眼风流的皇子走上前来,喝斥住了余姚公主,“还不快点向父皇认错?!认完错就赶紧回去找到十四皇妹,好好的哄一哄。”   慕容沅侧首看了那皇子一眼,见他如此维护余姚公主,支走她,应该就是邵棠说的楚王,余姚公主的嫡亲哥哥吧。人倒是长得不错,只是目光扫向自己和邵棠的时候,阴恻恻的,明显是暗暗记恨上了。   “父皇……,女儿错了。”余姚公主委委屈屈的认错,咬紧了唇。   “你还觉得委屈?”东羌皇帝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回去抄写一百遍《女诫》吧。”继而看向慕容沅,端木雍容的视线偶而有几次移动,都是扫过这个少女,再想起女儿之前说的话,不由猜疑,----相好?未婚妻?心上人?不管哪一种,自己都大大方方给她一个恩典。   端木雍容见皇帝一直盯着慕容沅看,不由眉头微蹙。   下一瞬,东羌皇帝却是笑道:“既然这位萧姑娘是出云王的师妹,又受了委屈,那朕就替余姚弥补一下。”金口玉牙定了乾坤,“封你为云郡主。”   慕容沅一惊,不由侧首看向端木雍容。   宇文极便在后面瞧见她的半张侧脸,线条优美,柔和,清秀可人,但却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她,原本提起的心渐渐落了下去,一片空落落的。   原来……,只是两个背影相像的人而已。   ----他失去继续打量的兴致。   耳畔响起了端木雍容沉厚的声音,“小羽,快谢恩。”   慕容沅并不习惯给人叩拜,从小到大,自己都是站在父皇身边,何曾认认真真的行过大礼?可是心下明白,自己要是不拜就得惹出天大事端,端木雍容也会为难,因而念头不过一瞬,便学着别人叩拜的样子,拜谢道:“民女萧羽,谢过皇上恩典。”   东羌皇帝哈哈一笑,“从今儿起,你就不是民女了。”   “是。”慕容沅到底身处皇室多年,过来那个坎儿,很快从容起来,“这都是皇上的福气泽被天下臣民,臣女方才有此荣幸。”   “说得好。”东羌皇帝看起来很是高兴,“走吧,开席了。”领了端木雍容和皇子公主们入席,慕容沅和邵棠也跟了上去。   余姚公主气得愣在当场!   楚王上前低声,“不可造次!惹恼了父皇,到时候叫你哭都来不及。”   ----自己的父亲,可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定。   余姚公主恨恨咬牙,跺脚道:“贱*人,给我等着!”一扭身就跑了。   楚王想要教训妹妹几句,眼下不是时候,妹妹可以不出席,自己可不能跟着她胡闹跑掉,----自己不在场,谁知道其他兄弟会捣什么鬼?!至于那个什么云郡主,更得多加留心留心了。   入席,东羌皇帝坐了最上面的主席,端木雍容坐了稍次一点的客席,左边一行是七位公主,余姚公主和十四公主缺席,右边是整整十个皇子。慕容沅原本是站在旁边的,东羌皇帝看向她吩咐,“云郡主也入席吧。”   “是,谢皇上恩典。”慕容沅想拣了最末尾十四公主空出来的位置坐,但是另外两位小公主却咕嘟着嘴,虎视眈眈的看着她,明显带着不愿意,----想来是因为十四公主被余姚公主扇耳光,不敢埋怨余姚公主,而迁怒到自己身上了吧。   不由踌躇,要不要叫宫人再搬一张椅子过来。   “来这儿坐吧。”一个眉目浓丽、笑容甜美的少女招了招手,看向慕容沅,她笑得天真无邪,“正好余姚生气走了,空着呢,你坐这儿吧。”   有宫人上来介绍,“云郡主,那是孝和公主殿下。”   孝和公主?不就是宇文极的妹妹,宇文真儿吗?慕容沅有些意外,她居然长得和宇文极并不相像,约摸是像母亲吧?正在犹豫要不要看一眼宇文极,宇文真儿已经笑盈盈上来拉人了,“来,我们俩正好说说话,十二、十三她们还小呢。”   慕容沅心绪纷乱不平,----她怎么会突然对自己感兴趣?难道宇文极认出自己了,所以交待妹妹照顾自己?可是眼下不敢四处乱打量,只能朝她微微一笑。   宇文真儿见她迟疑,便朝上道:“父皇,让云郡主和我坐一起说说话吧。”   东羌皇帝看向她,这个女儿一向能说会道、长袖善舞,让她安抚一下那萧羽正好,于是颔首道:“唔,你们坐罢。”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众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慕容沅简直就跟被放在了聚光灯下一般,眼见皇帝应允,只能跟着宇文真儿入了座,好在很快宴席就开始,歌舞升平、喧哗热闹,总算没人再继续盯着这边看了。   宇文真儿低声笑问:“你是哪里人?”   幸亏慕容沅在军营里面混了许久,周围都是东羌人,偶尔也听他们聊天说话,于是随便报了一个东羌地名,然后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只做担心模样,“我坐了余姚公主的位置,万一她等下回来……”   宇文真儿甜甜一笑,“别怕,是父皇让你坐的。”   她俩小声说着话,宇文极在对面不动声色打量了几眼,不对……,还是不对,哪怕这个云郡主面貌声音都不同,但就是让自己有一种感觉,是她!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可是又不好无缘无故一直盯着她看,只能状若无事,自顾自在心里默默琢磨。   而这边,宇文真儿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不停在旁边介绍。   慕容沅却只觉得自己眼花缭乱,东羌皇帝的子女实在是太多了,今儿就算没有全到场,也差不多小二十个,偏偏他们有些还长得差不多,要猛然记住一个小班的人,实在是有够吃力的,只能努力把几个年长的记下。   至于小家伙们,暂时不用花费太多心思。   有宫女过来献茶,托盘里面一共是六种茶,介绍道:“玫瑰花露、木樨清露、樱桃花露。”前面三种都是花茶,后面则是清茶,“雪山松雾、武安秋毫、墨针。”   慕容沅拿了一盏木樨清露,因见宇文真儿拿了墨针,微微惊讶,“很苦的,你居然爱喝这个?”   “尝着玩儿。”宇文真儿笑眯眯的,心下打量,----她说话的口气很自然,你啊我啊的,完全不是不懂礼数的那种随意,而是……,好像她的身份本来就很高贵,哪怕面对皇帝和公主,也没有丝毫的敬仰和畏惧。   这个萧羽,到底是什么来头?不管怎样,先笼络好出云王身边的人总没错。   自从端木太后一死,自己和哥哥在宫中的日子就是举步维艰,虽然哥哥认在皇后名下,可那也不是一位良善的主儿。眼下皇宫里已经是父皇的天下,而父皇倚重出云王,那么只要抱好了这根大柱子,总能稍微喘一口气吧。   她面上甜甜的笑,心头想法却早已经转过一千转了。   抬起头时,见慕容沅眉头微蹙,不由问道:“花茶不好喝吗?”   “没有,挺好喝的。”慕容沅闻到一丝奇异的香味,想要辨别,可是周围一群涂脂抹粉的公主们,各种香味飘散在一起。不是她疑心重,而是那香味根本不是胭脂水粉里面的味道,也不是花茶的,到底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余姚公主临走之际,那恨恨的样子还在眼前漂浮着呢。   不由自主四下里看了看,忽地一顿,在脚边拣起一个草绿色的小小香囊,因为跟草地的颜色差不多,又在后面的椅子脚边,若非留心,只怕很难发现。   “你的香囊掉了?”宇文真儿问道。   “不是我的。”慕容沅一面解绳,一面道:“可能是之前的宫女落在这儿的。”打开往里面一看,居然是一些干草粉末,只是隔着香囊揉了揉,那股奇异的香味就顿时蹿了出来!就是这个,好像……,是金叶香草。   “不是你的香囊?”宇文真儿虽然不认得里面的东西,但是自幼在勾心斗角的东羌皇室长大,出于本能,便忌讳起来,“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的,你快扔……”   不等她说完,慕容沅已经神色一变,将香囊收紧扔了出去,然后一把抓住她往场地中央狠狠一推,大喝道:“离远一点儿!”自己拔剑出来,对着从后面游曳过来的三尺长蛇砍了下去!正中七寸!   那蛇头落地时,嘴里的舌头信子还吐了一吐!   然而蛇不只是一条,还有好几条,“啊!!”这边的公主和宫女们全都尖叫起来,推推搡搡的,跌倒的,哭喊的,场面顿一片混乱。   “有蛇,速速退散!!”慕容沅挥开众人,又动作利落的砍了一条。   这边都是女眷,只有反应过来的邵棠冲了上来,帮着砍蛇!公主们和宫女乱跑,皇子们也纷纷退后避之不及,只有宇文极拔剑过来帮忙,“哧”的一下,利剑便斩断了一条毒蛇!而另外一边,端木雍容则完成了收尾工作,斩下最后剩下的两条!   “简直是岂有此理!!”东羌皇帝勃然大怒,喝斥道:“还不赶紧上去收拾了!”目光震怒的看了一圈儿,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沅上前拣起来那个草绿色的香囊,仍在桌面托盘里,“有个宫女,掉了一个招蛇的香囊。”补了一句,“就在我的脚边。”   东羌皇帝震怒的喝斥捉人,侍卫们纷纷跑了下去,皇子公主们各自议论纷纷,场中的歌姬舞姬惊魂不定,众人神色各异。   一片嘈杂喧哗声之中,宇文极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阿沅啊,你改变的了一切,却改变不了自己的剑术套路。那些我们曾经一起比划过无数次,对演过无数次的剑术,终究还是出卖了你。   ----而且终于想起哪里不对了。   那双眼睛……   你易得了容,眼睛却仍然还是你的,是自己糊涂,之前居然没有想清楚这一点!差一点就被你骗过去了。   而此刻,站在东羌皇帝身边的玄清道长,也认出了慕容沅。   ----是她,的确是她!   燕国皇宫金銮殿的大火来得蹊跷,那群神秘人更是蹊跷,哪怕之后,听说尸体的数目对得上,自己也隐隐怀疑,小公主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她果然没有死,也一如自己猜测的那样,来了东羌,那么她是来找宇文极的?还是找淳于化报仇?又是怎么样和端木雍容混在一起?心下无数个谜团不解,却急不得。   玄清道长面色平静,心下却是波动不已!甚至庆幸自己的眼睛被药水伤过,否则的话,只怕已经控制不住表情,而出卖了自己的真实情绪。   在场之中,各人都有各人的一番心思。   慕容沅手上提着剑,剑尖鲜血滴答,一身英气的样子让人侧目。   宇文真儿脸色惨白从地上爬了起来,声音颤抖,“多谢你……,救了我。”心下飞快的琢磨了一下,是了,一定是余姚那个黑了心肠的!故意让宫女丢个香囊,再引得毒蛇过来,一则害她,二则也害自己!   她从小到大,这种离奇的险境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倒没有特别愤怒,满心想的都是,要如何把姐姐余姚公主给揭发出来!   因而跌跌撞撞跑到皇帝跟前,哭诉道:“父皇,女儿差一点就被害死了。”   旁边却传来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细细声哭道:“呜呜……,我、我要死了。”声音又小又细,正是坐在慕容沅另外一边的常寿公主,长得细眉细眼,单薄的很,此刻正软坐在地上,拉开自己的裙角,“蛇……、蛇咬了。”   众人这才发现,常寿公主的脚上一片暗红色的血迹。   “坐着别动!”慕容沅当即把衬裙的群摆撕下一长条,赶紧上前,动作利落的揭开她的裤腿往上一卷,眼见乌青颜色以过脚踝,当即往小腿中央一圈圈缠绕起来,勒出一条深深的凹痕。   “你做什么?”不知道是那个皇子喝了一句。   “我是大夫!”慕容沅头也不回,然后来不及找清水,抓起茶水给冲了冲,再不停的挤那伤口的毒液,痛得常寿公主一阵尖叫,不由喝道:“若想活命,就忍住!”拔下头上的金簪来,又在伤口上划了几道口子,继续挤,手上动作飞快,再朝旁边喝道:“用茶碗准备火罐!!”    ☆、92皇后的诚意     邵棠动作麻利,当即摸了一个火折子出来,撕了布条,点燃,再小心递过去,慕容沅将火罐扣在常寿公主的脚上,死死摁住,片刻后拔下,带出一丝丝乌黑的毒血。如此反复了几次以后,血液渐渐变得鲜红,太医们也终于匆匆赶来了。   常寿公主一直哭哭啼啼的喊痛,见了远处的太医,忽地尖叫道:“让太医走开!”她手软脚软,想要拿东西去遮自己的脚,却够不着,不由急得大哭,“不,不能让太医看见了。”   即便东羌民风十分开放,但是女儿家的脚仍然是矜贵的,特别是未婚姑娘,脚怎么能给别的男人看到呢?自己兄弟姐妹众多,后宫皇后嫔妃也多,各种勾心斗角,层出不穷,若是自己的名声有一点点非议,将来被有心人拿着做文章,便是今儿救了命,今后的人生也一样被毁了!   “公主勿急。”慕容沅见她急红了眼睛,在她的群摆上撕了一大块衬布,给她盖上了,旋即站起身,喝斥快要走过来的太医们,“止步!”厉声道:“不必过来,常寿公主眼下已无性命之碍,我会替她排除余毒的。”   常寿公主赶忙投去感激的一瞥,“谢谢你。”   有两个太医停下了,另外一个却怔了怔,辩解道:“那怎么行?你又是什么人?等会儿害死了公主殿下,你赔得起吗?”说着,飞快走上前来。   常寿公主急得大声叫道:“我死了也不怨她!你走开!”   一名皇子打扮的人喝斥道:“不许再往前!”一瘸一拐走到常寿公主面前,挡住了,怒道:“你耳朵聋了吗?!”   那太医却道:“微臣是为了治病……”   “治病?所以连公主的话都不听了?”慕容沅一声冷笑,用沾满毒蛇鲜血的剑指向太医脖子,“再往前,我的手可没个准儿。”威胁道:“这上头还有蛇毒呢。”   太医倒抽一口冷气,“你……”   除了被剑吓到,更是被那双清明晶亮的眸光所震慑,那女子……,不过是皇帝心血来潮封的云郡主,怎地会有如此慑人气势?简直匪夷所思,只能灰溜溜退了下去。   在场意外的人,可不止是太医一个。   东羌皇帝越发好奇的看向慕容沅,这个女子太有意思,会武功、会治病,这都算不得什么,但是她临大局而不乱的气势,杀蛇、治病、指挥别人、威胁太医,根本就没有任何畏手畏脚,更没有因为身处皇宫而慌乱,气势恍若天生。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皇帝在打量慕容沅,其他皇子公主们也在打量,楚王则是脸色难看,这个云郡主到底是什么来历?她那横眉冷对、眸光凌厉的样子,竟然……,竟然让自己想到中宫的那位端木皇后!看来出云王身边很有一些人物啊!   慕容沅又蹲身下去,将常寿公主腿上的裙带解开,让血脉通行,以免长时间阻碍造成缺血供氧,然后又再重新系了起来。再掏出腰间随身携带的药粉,挑了解百毒的,虽说药效普通,但是也还是有一定的作用。   端木雍容担心的看向她,问道:“公主殿下的蛇毒真的没有问题了?”若是治死了常寿公主,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就算皇帝忌惮自己,也难讲会对她怎样,更不用说常寿公主的母妃,肯定会不依不饶的。   宇文极也有同样的担心,却不好问出口,被人抢了先也只能紧紧握剑而已,----身后还有十几个兄弟姐妹盯着,稍一出错,就是万劫不复之地,甚至连她也要被拖下水!   “我心里有数。”慕容沅回头道了一句,视线扫过端木雍容和宇文极,没有在谁身上多停留片刻,正要让人去配药,东羌皇帝阴冷着脸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跟着一位风雅高洁的清瘦道长,像是竹子一般,瘦得连身上的袍子都是飘的,倒是越发显出仙风道骨的气韵。他静静的站在皇帝身后,不言不语,好似一道可以忽略的影子。   慕容沅眼光一掠而过,没有在意。   东羌皇帝冷冷的环顾了一圈儿,略过公主们,只看成年的皇子们,阴沉沉道:“你们一个个自幼习武,连条蛇都不敢砍吗?!竟然要一个弱女子在这儿杀蛇?!常寿难道不是你们的妹妹?你们这些哥哥们,居然连弃自己的妹妹于不顾!!”   ----毫无征兆,皇帝突然雷霆震怒起来!   龙颜大怒的结果,就是把几位成年皇子全部骂了一顿,骂得狗血淋头不算,还下令道:“简直就是一群不知孝悌的混帐!等下宴席结束,都给朕去宗庙跪三天三夜!”只有宇文极,因为帮着斩蛇而幸免,“阿兰若无罪。”   常寿公主见状,赶忙求情,“父皇,三皇兄他走路不便,不怪他的。”   东羌皇帝的视线扫过成王,犹豫了下,“你也免了。”   “不!”成王却急道:“儿臣虽行动不便,但却的确没有冲上去,一样有错。”宁愿跟兄弟们一起受罚,也不要做特立独行的那个,以免事后被人嫉恨。   如此一来,便又只剩下宇文极了。   “父皇。”宇文极上前,“儿臣是长兄,教导弟弟们也是我的责任,要罚,儿臣当然要跟弟弟们一起受罚。”他跪了下去,“请父皇恩准。”   东羌皇帝看了看他,倒还不傻,“准了。”   周围的公主和宫人们都是战战兢兢,皇帝震怒之际,皇子们一个都没能幸免,哪里还敢大声出气儿?四下里顿时变得静悄悄的。   忽地一身尖细高声,“皇后娘娘驾到!贤妃娘娘驾到!”   慕容沅不由看了过去。   走在前面的应该是徐贤妃,她神色焦急、不顾礼仪,急忙冲到常寿公主面前,不停的问长问短,几近哭泣,“好端端的会被蛇咬了?伤在哪里……”   后面仪态万方的年轻女子,约摸二十四、五岁,生得国色天香、气度华贵,款款走过来时,带着说不尽的母仪天下风范。到皇帝跟前福了福,“见过皇上。”行礼标准没有一丝紊乱,然后起身,“听说常寿被蛇咬了。”   东羌皇帝“嗯”了一声,冷冷以对。   端木皇后也不在意,走上前来,略扫了扫,便笑容恬淡看向慕容沅,“是你救了常寿吧?”她道:“这儿不方便,不如把常寿先送回去,你也去,再慢慢诊治。”转眸看向端木雍容,微笑道:“出云王放心,保证会将云郡主全须全尾送回府。”   “这是什么话?!”东羌皇帝脸色一沉,黑色错金刺龙长袍卷起气流,并不在人前给皇后留半点面子,目光凌厉道:“朕的皇宫又不是龙潭虎穴!云郡主自然会好好的回府。”   “是。”端木皇后看着他笑了,然后转头,“我们走吧。”   东羌皇帝脸色难看,却不便争吵。   这边端木雍容十分不放心,看了看邵棠,沉声道:“你跟着去帮忙。”   宇文极更不放心,但是不好表露出对慕容沅关心,只朝妹妹道:“你还不快去看看常寿?有什么事,赶紧回来禀报父皇。”   慕容沅回头看了看他们,没说什么,只朝邵棠和宇文真儿点了点头,“我们走。”然后便上了车辇,一行人急匆匆的去了。   玄清道长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心下一片轻叹。   小公主已经被牵扯进东羌皇室的争斗,往后只怕麻烦不少,不过转而一想,她既然没死,当初傅如晦等人应该就是被她杀的,毕竟别人冲进金銮殿的话,外面的逆军不可能不去保护,只剩下她了。   已经从娇花变成利剑的小公主,自己前世的妻子,往后会是怎样的人生呢?   呵……,她已经不认得自己了。   ******   慕容沅的确没有认出姬暮年,一则今天场面混乱,二则姬暮年狠下得心,为了易容更加无法辨认,不仅生生饿瘦了二十斤,甚至就连眼睛都用药水处理过。更不用说,其他的一些细节,皮肤也做了处理,穿着喜好也都换了。   此刻跟邵棠一起上了车辇,往凤仪宫去。   “不会有事吧?”邵棠附耳低声道:“端木嫡支那边……,和大将军,这过节可是深了去了,咱们这一去……”   “没事。”慕容沅低语了一句,“大将军还在外面呢。”   端木雍容还在外面,他的十万大军就在京城外驻扎,端木嫡支怎敢轻举妄动?况且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他的师妹,端木皇后无缘无故害死自己做什么?能有好处?见她目光清明厉害,绝非如此无聊之人。   当然了,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然而事情还是出乎意料。   慕容沅开了药方,再让太医验过药方可行,抓了药,敷了药,观察了一阵,确认常寿公主没有大碍,被徐贤妃拉着一番道谢,然后就要告辞出去了。出了寝阁,走到第二进内殿,端木皇后忽地从外殿进来,笑吟吟道:“云郡主等等,本宫有几句话要单独跟你说。”   邵棠神色警惕,宇文真儿则是左右看了看,目光闪烁不定。   还是徐贤妃仗着身份资历,胆子大些,因为云郡主才救了自己女儿,上前笑道:“皇后娘娘有什么体己话,不能让嫔妾也听一听吗?”   意外的是,端木皇后居然没有拒绝和着恼,反而笑道:“你要听也可以。”撵退了跟前的宫人,“我见云郡主温婉可人、贤良淑德,所以便想做门亲事。”   这是从何说起?慕容沅眉头微皱,“皇后娘娘……”   “你听我说完,总是要问过你的意见才行。”端木皇后微笑坐下了,徐徐道:“依本宫的意思,有两位皇子可以让你挑一挑。一是做宁王的侧妃,二是做成王的正妃,你觉得哪个合适?”   宁王,便是宇文极。   成王是刚才替常寿公主说话的皇子,他腿有残疾,母亲静妃与徐贤妃交好,眼下就在跟前,闻言不由一惊,但却不敢贸然插嘴多说什么。   不过也不用静妃说话,慕容沅当即便拒绝了,“臣女出身平微,怎敢高攀两位天潢贵胄的皇子?更不用说挑来拣去的,多谢皇后娘娘的一番好意,臣女不敢受。”   ----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   端木皇后微微颔首,很好,不为一时富贵迷了眼,行为有分寸,底下的话就更有必要说了。不过这一次必须单独说,她笑了,“云郡主,我们俩单独说几句吧。”然后看向宇文真儿等人,“你们别担心,云郡主可是舞刀弄枪的人,本宫什么都不会,只说几句话便好。”   徐贤妃想了想,到底不便直接得罪皇后,只能招呼众人退了下去。   邵棠跟慕容沅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自己就在门口等着。   “云郡主坐罢。”端木皇后虚抬了一下,见对方大大方方的坐下,神态淡定从容,反倒有几分讶异,笑道:“云郡主果然叫本宫刮目相看。”赞了一句,旋即转入正题,“今儿毒蛇的事,本宫也听说了,不知道云郡主是怎么想的呢?”   慕容沅不知道她意欲何为,淡淡道:“意外罢了。”   端木皇后却道:“意外也分天灾和人祸。”她居然没有丝毫掩饰,便道:“打开天窗说亮话,云郡主你得罪了余姚公主,也就等于得罪了夏贵妃一党。她的宫里,大大小小的嫔妃有二十几个,皇子有七个,占了皇子人数的一半多,公主有六个,一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把你给淹了。”   慕容沅不言语,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而且余姚的性子,想必你也见识过了。”端木皇后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就连十四都被迁怒挨了一巴掌,何况你呢?今儿是毒蛇,明儿……,难讲又是什么了,不除掉你,她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慕容沅转眸看向她,“皇后娘娘的意思臣女明白了。”   “那就好。”端木皇后继续道:“本宫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少受一些委屈,至少不会今后在大街上遇到余姚公主,被她当街扇几耳光,一顿马鞭子伺候。”   慕容沅心思微动,问道:“难道皇后娘娘要认我做义女?”   “呵呵。”端木皇后笑得眼睛亮亮的,光彩照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不用本宫啰嗦,你就已经猜到了。”话锋一转,“不过你只猜到一半。本宫的身份和立场,认你做义女并不合适,你救了常寿公主,不如让徐贤妃认你为义女,而本宫则会让她向皇上请封你为公主,从此再也不受余姚公主的气。”   “听起来倒是好事。”慕容沅可不相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美事,也懒得绕圈子,直接问道:“不过皇后娘娘为何要这样做呢?我没记错的话,皇后娘娘出自端木嫡支,和出云王很有一些误会,而我……,可是出云王的师妹啊。”   “端木嫡支?”端木皇后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但是你要明白,对于一个庞然大物的家族来说,其中单独一个人,特别是女子,根本就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重要,也很可能是一枚棋子,甚至在她无用的时候,就会成为一枚弃子。”   “皇后娘娘。”慕容沅当即打断她,“臣女不想听别人的秘密。”   ----听得多了,还能脱身吗?   “好吧。”端木皇后也没有勉强,长长叹了口气,“本宫知道你会怀疑,会不信,但是你可以去细细打听,可以慢慢求证。或者什么时候想知道了,直接来问本宫,本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慕容沅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站起身来,“皇后娘娘,臣女告退。”   “云郡主。”端木皇后收起一时感伤,看向她,目光铮铮好似一道光束,“你细想一想,这件事对你完全没有任何坏处。”她道:“你得罪了余姚公主,也就等于得罪了夏贵妃和楚王、十六皇子,以及他们的爪牙,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开的。”   “我知道。”慕容沅还是没有应允。   “本宫可以帮你!”端木皇后豁然站了起来,继而平复了下情绪,“而且让徐贤妃认你做义女的事,本宫完全可以不用征询你的意见,只要当面请封,皇上下旨,难道你还能抗旨吗?但是本宫不想那样做,还是想等你自己应允,不着急……,很快你就会看到本宫的诚意。”   “哦?”慕容沅到底是做了十几年公主的人,可以忍、可以屈,但是逼急了自有骨子里的一股傲气,她看向对方,“那我就等着看皇后娘娘的诚意了。”   ----倒要看看她想玩点什么花样!   ******   宫殿重重、层层叠叠,在凤仪宫的一处后殿小院里面。   宇文真儿找到哥哥,将端木皇后打算做亲的事说了,“可惜后面不让进去,不知道母后跟云郡主说了什么。”   拒绝了吗?宇文极擦拭利剑的动作缓了下来,怅然道:“她拒绝了。”   “哥哥……?”宇文真儿见他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对,不由渐生迷惑,偏了头细细打量他道:“难道你很希望她答应吗?你是不是看上那云郡主了?”语音一顿,“我想起来了,当时我明明已经在场地中央,你却冲上去砍蛇,只怕不是为了救我,而是为了救她吧?”   宇文极皱眉道:“不要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宇文真儿掠了掠头发,鲜红蔻丹穿过发丝,使得她的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凌厉,“你若是想救我,直接拉我躲开便可以了,何必冒险?”不解问道:“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了?!什么郡主?不过是父皇随便封赏玩儿的,咱们走得近些,跟出云王套套近乎也罢了。”警告哥哥,“你可别脑子发热!这种身份低下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你说够了没有?!”宇文极目光微冷,掀起忽然一地秋风肃杀的气氛,“我用不着你来处处指点,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宇文真儿被哥哥的气势所震,忍了忍气,“你明白就好。”又道:“而且我看出云王对那云郡主十分在意,哼……,你总不能抢他的女人吧?”   阿沅什么时候是他的女人了!宇文极本来只有三分恼恨,被妹妹一挑,顿时在心底化作了十分,----出云王,很好……,我感谢你救了她,但不是代表你可以抢走她!   忽地心头一惊,听说当时燕国皇宫被人烧毁之前,有神秘队伍出现,难道正是端木雍容救了她,所以将她留在身边!想到此,宇文极不由微微心凉,等妹妹走了,叫来子午暮夜四个暗卫,“把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的结果,是更加确定端木雍容救走了慕容沅。   “当时我们扮作西羌军的样子,混在队伍中,可是我们刚刚赶到金銮殿,就有一大队飞速冲杀出来,只得避开,再后来金銮殿就被烧毁……”   ----原来如此。   宇文极在心里轻叹,阿沅……,所以你不肯认我,对吗?   “宁王殿下。”外面有人急声,“出事了。”   宇文极挥退了暗卫们,“进来。”   那小太监快步进门,关上,然后低声道:“十四公主死了。”   宇文极没有多少惊吓,反正兄弟姐妹们总是不断死去,有时间去替他们伤心,还不如想想自己要怎么避开,才不会成为下一个惨死的人。心下微微一沉,问道:“怎么死的?说清楚。”   “是在水里找到的。”小太监咽了咽口水,声线紧绷,“已经捞了出来,王美人哭得混天黑地的,可是跟在十四公主身边的人,也都……,畏罪自尽了。”   畏罪自尽?宇文极心下一声冷笑。   因为毒蛇的事,下午才死一个茶水上的宫女,两个御花园的小太监,都是“畏罪自尽”,这会儿天黑,又来一出“畏罪自尽”,这可真是一个好罪名。   “没听说十四皇妹为什么投湖吗?”   小太监一时反应不过来,“还……,还没有。”   宇文极冷笑道:“自然是因为受了余姚的气,所以才想不开。”那小太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本想挥手让他出去办事,转念一想改了主意,“等等。”眼下是非常时期,自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不管是谁下手,都不会放过造流言的机会,何必再掺和?因而道:“罢了,这件事也会自有人去办的。”   “是,奴才明白了。”   宇文极撵了人,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沉默。   阿沅已经惹上了余姚公主,又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要想她平安,只有彻底的扳倒夏贵妃一党,但是……,这谈何容易?   继而目光一冷,不容易也要做!她在燕国的时候,自己鞭长莫及救不了她,难道还要她在东羌皇室出事不成?若是选择做缩头乌龟,还不如横刀一记抹了脖子算了!   阿沅,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    ☆、93大将军的告白     慕容沅在宫外,还不知道十四公主落水淹死的消息,但是中午出宫的时候,就听说有茶水上的宫女和小太监死了。回到出云王府,众人都是议论纷纷,“宫里的动作有够快的,这就灭了口!”   邵棠义愤填膺,怒道:“分明就是那余姚公主在捣鬼!”   慕容沅摆了摆手,淡淡道:“无凭无据的,这话可不能到外面乱说。”继而道:“你在军营里面长大,过得都是直来直去、恩怨分明的日子,这种勾心斗角的手段,原本就是皇宫里的家常便饭,习惯就好了。”   邵棠被噎住了,“这怎么能习惯呢?”   曹三虎在旁边恼道:“什么狗屁公主?!一点道理都不讲,只会下阴招害人!”看向端木雍容,“大将军,这事儿就这么忍了?!小羽和邵棠不光白白受委屈,小羽还差点没了命啊!”   聂凤翔、麻五和蒋小六几人,则是各有所思。   端木雍容自有一番安排,并不急,神色是一贯的平淡,淡淡道:“不会让小羽平白受惊吓的。”   慕容沅蹙眉看他,“你别乱来!”   这是在担心自己吗?还是如此亲近的语气。   端木雍容的心情好起来,就连眼中的光线都明亮了几分,嘴角微翘,“你放心,我什么时候乱来过?”   蒋小六“哧”的一笑,“是啊,小羽姑娘你放心。”   慕容沅先是没听出味儿,接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由尴尬,“少点事,大家不都放心吗?”她起身道:“蛇血弄了我一身,我去换身衣服。”   等她走了,蒋小六几个更是无所顾忌,互相挤眉弄眼。   端木雍容沉了脸,“你们几个是不是欠揍?还不快滚!”   “走了,走了。”聂凤翔等人顿时作鸟兽散,只剩下邵棠,欲言又止,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能说什么呢?男女的事讲究是郎情妾意,自己对他有心,可他的意却属于别人,说什么都是自找没趣,因而黯然告退,“我也先下去了。”   端木雍容根本就没有留意邵棠,心里想的都是慕容沅,今儿她可是出尽了风头,简直就是“一战成名”,估摸整个东羌皇室都知道她了。   特别是宇文极,应该已经认出她是谁了吧?若不然,他冲上前去砍蛇做什么?宇文真儿被摔在后面地上,他明显不是为了救妹妹冲上去的,至于救常寿公主,那就更不可能了。   所谓易容术,哪怕再高超也只能哄一哄外人,当时小公主用剑,治病,宇文极一定认出了她,所以才会赶上来帮着杀蛇。毕竟她和宇文极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哪里能够瞒得过?青梅竹马……,端木雍容心里有些不痛快。   眼下小公主暂时并没打算相认,或许是时机不到,又或者是因为当初宇文极没有救护,而心生埋怨,但不管怎么说,自己都不能再这样静观其变。   端木雍容眼睛微眯,看来……,是时候该进一步了。   ******   此刻慕容沅已经回了房,洗了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衫,每当这种时候都是不让别人服侍的。她坐在凳子上,看着菱花铜镜里面那张熟悉的脸庞,远山眉,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肌肤如玉、眉眼如画,仿佛又看到了玉贵妃的影子,看到了哥哥,回到了那一段金枝玉叶的公主生涯。   今日宇文极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更不能说。   其实,自己还是介怀的。   真想亲口问一问他,为何回国以后就杳无音讯?是连信都送不出去了吗?还是得了失忆症忘了自己?八年相处,为什么……,只言片语都没有。   他就不明白自己会担心,会牵挂么?   不知道他在得知自己的死讯之际,又是何样心情?或许只有一声叹息罢了。   “小羽。”端木雍容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稍等。”慕容沅动作麻利,飞快的给自己做了一些改变,挽了简单的发髻,随手簪了一朵并蒂玉制兰花,挂了珍珠耳坠。相比当年在燕国皇宫的时候,这样子简直就是丫头打扮,推开了门,“有事?”   这样清爽秀丽的装束,落在端木雍容的眼里却是很好,男人么,喜欢的无非是肤白貌美、身段窈窕,花里胡哨的东西完全是多余的。此刻瞧着她,就好似一支新抽出来的鲜嫩荷花,水灵灵的,就连空气里都漂浮着清新香味儿。   慕容沅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咳了咳,“我……,穿得不对吗?”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端木雍容不吝赞美之词,笑容从眼底绽出来,好似一轮骄阳缓缓升起,照得人心情愉悦,“走,我带你出去办点要紧事。”   慕容沅一头雾水跟着出去,结果却只是两人一起逛街,成衣店,胭脂水粉店,以及小吃摊儿。每一个看到冷面大将军的人,都是战战兢兢,等他大方给银子的时候,又是喜笑颜开。   “你的要紧事呢?”慕容沅终于忍不住问道。   端木雍容一本正经,回道:“就是带你逛逛帝都。”   这算什么要紧事?慕容沅睁大眼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对面高高的酒楼落下半片阴影,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的五官显得越发深邃醒目,一笔一笔,都好似刀削斧刻一般,那乌黑眼睛里却是隐隐含笑,光线璀璨无比。   ----忍不住又要胡思乱想了。   东羌特有的建筑景色在眼前一一掠过,和燕国很是不同,端木雍容一面介绍,一面道:“你在帝都呆着,不认识路怎么行?回头自己想出门都给弄丢了。”   慕容沅觉得他滑不溜秋,跟泥鳅一样,让自己感觉好像有那么一点意思,但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似是而非,闹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这样子,自己反倒什么都不好意思说了。   一家一家店铺逛过去,收获一堆,苦了远远跟随的几个侍卫。   慕容沅不由想起当年在燕国,靖惠太子带着自己逛街,还有姬暮年,可是他们一个跳楼殉国,一个不知在做什么。姬暮年向赵煜递了投名状,但是以自己对赵煜性子的了解,只怕未必信得过他。更不用说,如果真的是他间接害死了靖惠太子,那么太子旧党肯定不会放过他的,燕国很可能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罢了,眼下自顾不暇,还去想别人做什么?前世的丈夫,那是好遥远的事了,就连燕国的一幕幕,都变成久远的漂浮记忆。   “走,上楼歇歇脚。”端木雍容翻身下马,将自己的缰绳丢给后面侍卫,却牵了她的马儿,控住了,才道:“下来。”不论什么时候,他都是让人感觉稳稳当当的,好像只要有他在,就算躺在这大街上晒太阳都没问题。   慕容沅灵巧下了马,小声道:“其实我可以跟邵棠出来逛的。”   端木雍容却道:“正巧我也闷了。”   慕容沅闻言哭笑不得。   领兵二十几万的出云王是什么人?居然闲得无聊找人逛街?不由再次看向一身玄色袍子的端木雍容,金线蹙成的云纹巨蟒图案,让他不怒自威,偏偏面对自己又是温暖和煦,叫自己不多想都不行。   “这家店专门买翡翠的。”端木雍容来自前做足了功课,取了不少经,因此逛下来简直就是一条龙服务,“你喜欢什么,挑几件。”   虽说这个时空没有人炒作翡翠,但是也不便宜。   慕容沅做沁水公主的时候,见过太多好东西,往这儿一看,只有几样略略能够入了眼,却没挑,只拣了一对普通的翡翠耳珠,“这个挺好,我给邵棠带一对回去。”自己挑了另外一对,也是小小的。   端木雍容看的笑了,“你这是怕我没银子?”   慕容沅婉言道:“礼物不在贵重,有一份心意就好了。”   “那我的心意也太小了。”端木雍容不大懂怎么挑首饰,于是喊了老板娘上来,“土豪”的吩咐,“拣最好最漂亮的给郡主搭配一套。”神色温和,心下却十分警惕的留意窗外,只面上并不流露出来。   “好叻!”老板娘的脸笑开了花。   “我不要。”慕容沅站了起来,“你再这样,我就……”   “小羽当心!!”端木雍容忽地一身断喝,将她扯到自己身边,而那倒霉的老板娘只得一声惨叫,便被对面楼上飞来的利箭射穿了脑袋!接下来,一支、两支……,一阵箭雨从对面窗户飞射而来,铺天盖地犹如蝗虫一般,呼啸有声!   慕容沅惊呼道:“有人行刺!”   “没事的。”端木雍容将她拉到墙边,在她肩头拍了拍,手掌宽大沉稳,身体正对门口挡在前面,侧首安抚,“别怕,稍微等一下就好了。”   当宇文极冲上楼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两人亲密的画面。他立在楼梯口门边,因为避及箭雨的锋芒暂时驻足,视线一直盯着慕容沅,手上指节白得发亮,心下冷笑,----很好,端木雍容你还学会“英雄救美”了。   那个魂牵梦引的娇小身影,藏在他的身后,叫自己嫉妒。   阿兰若?慕容沅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以及他眼里的担心、愤怒,差一点就喊出他的名字,话到嘴边却成了,“宁王殿下,别过来!”其实他站得地方是一个死角,对面的箭雨根本就射不过来,只是想要让他避开危险罢了。   不想让他受伤,但……,却似乎反倒更叫他“受伤。”   宇文极目光苦涩难言,抿着嘴唇。   “大将军,人抓住了。”聂凤翔很快冲了上来回禀,看了看宇文极,略略欠身,然后走到端木雍容面前,“下面……,还有宁王的人。”   箭雨已经停止,事情平息。   端木雍容站了起来,打了个招呼,“宁王殿下,你也有兴趣来凑热闹。”并没有去搀扶慕容沅,却道:“小羽,下面已经安全,我们下楼去吧。”   慕容沅默不作声,就要走。   “阿沅!”宇文极再也忍不住了,抓住她的手。   端木雍容的视线扫了过来,落在两人的手上,不言语,气氛微微尴尬。   聂凤翔恨不得钻到地缝儿里面去。   “放开。”慕容沅蹙眉道。   宇文极目光猛地一缩,像是被刺伤,但还是松了手。   慕容沅心情复杂的看着他。   比起两年前,他的身量似乎高了一些,面容也有了羌人的浓墨重彩。黑黑的眉,好似两道震翅飞天的黑羽,五官越发浓丽俊美,带着一种既陌生有熟悉的感觉。此刻近在迟尺,甚至就连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每一个微小动作,都能够感受的到。   ----毕竟有着八年的朝夕相处。   刚才的事,略想想便能猜出原委来。端木雍容知道自己被余姚公主盯上,所以就干脆故意带自己出来,然后在楼下安排好伏兵,而宇文极,应该是从自己一出门就在尾随,所以才会第一时间冲上来。   但这又何苦?之前不闻不问的,眼下又来纠缠做什么?不如各过各的日子好了。   可是他的目光却像蛛丝一样,停在自己身上。   “云郡主你听我说。”宇文极换回了称呼,将心中的千言万语压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虽然抓住了凶手,但是你没有受伤,这样还是不保险,未必就能扳倒余姚。”在地上拣了一支箭,然后朝自己腿上狠狠一刺,顿时鲜血淋漓,“不如……,再添一个误伤皇子的罪名吧。”   慕容沅先是一惊,继而恼道:“你疯了?!”   端木雍容在旁边见了,接话道:“宁王的主意不错。”也拣了一支箭,选择了扎破手臂,同样没有皱一下眉头,“出云王就在云郡主旁边,怎么能不受伤呢?算我一份。”   慕容沅不可理喻的看着他们,心绪一片烦乱,“你们闹吧!”既不管宇文极,也不管端木雍容,自己“蹬蹬蹬”下楼去了。   “云郡主!”   “小羽!”   两位自残人士跟着追了下去。   留下刚跑上来曹三虎和聂凤翔面面相觑,曹三虎咳了咳,“这是在玩儿什么?大家纷纷自残添罪名?”弯腰拣了几支残箭,犹豫着到底要挑哪里下手。   “行了。”聂凤翔白了他一眼,“你就算插成刺猬也没用。”   曹三虎悻悻地放下了箭,放弃自残。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余姚公主因为一时口舌之争,蓄意谋害云郡主,还误伤了宁王和出云王,一个个大罪名扣了下去!这叫东羌皇帝不由再三斟酌,哪怕明知道其中有蹊跷,出云王不是那么容易受伤的,但也只能当真。毕竟余姚派人去行刺是事实,之前毒蛇已经替她遮掩过一次,若在敷衍对待,那就是要跟出云王翻脸了。   不划算!出云王便是明白这一点,用以要挟。   东羌皇帝心下微微动怒,却忍了,更是好奇的看向端木雍容,那个云郡主到底是他的什么人?值得他这样维护?不好问他,只问儿子宇文极,“你当时怎么会在那儿?”   宇文极略带一丝赧然,“儿臣见云郡主人物出众、秀外慧中,所以心生仰慕。”   心生仰慕?东羌皇帝心下一声冷笑,是想跟出云王套近乎吧?可惜这一次,他注定猜不到儿子的心思了。   端木雍容躬身道:“还请皇上圣裁做主。”   东羌皇帝明白他是在给自己面子,要是不“圣裁”,他恐怕就要自己裁了,----为了一个女儿和出云王闹翻,不值得!再说余姚也的确淘气了一些,惹人嫌,罢了,吩咐人拟旨,“朕之第八女余姚,性情暴烈,行为乖戾,派人刺杀其兄宁王,不顾手足,刺杀国之柱石出云王,不顾社稷,废黜……”停顿了一下,“赐鸩酒一壶。”   “父皇。”宇文极一瘸一拐走上前,劝道:“虽然余姚有大过,但是儿臣和出云王总归还是性命无碍,不如……,留下八皇妹一条性命吧。”   东羌皇帝若有所思的看向儿子,这是防着夏贵妃和楚王急眼吧?而且留下余姚一条性命,说得好听,不过是给她再犯错的机会罢了。说起来,阿兰若和他的母亲性子并不像,那个女人……,温婉淑德、贞静平和,真是可惜了。   “父皇?”   东羌皇帝收回遥远的心思,颔首道:“既然你替余姚求情。”很是宽和的样子,“那就废黜余姚的公主封号,贬为庶人,逐出宫门,永居皇陵之外思过。”   “父皇圣明。”   “皇上乃英明之君。”   等到宇文极和端木雍容满意离开后,夏贵妃闻讯赶来求情,被皇帝拒见,仍凭她大哭大闹也是无用,最后惹得皇帝恼了,让人出去赏了她一句话,“不愿意,就跟你女儿一起去皇陵。”   夏贵妃哀哀欲绝的哭声顿时止住,只余一眶愤怒热泪。   ******   “宇文极这小子,这几年的心思越发毒辣了。”端木雍容回了王府以后,只留卫谦单独说话,“你说,要是今儿咱们不布置那些人,他会不会抓到刺客?”   卫谦微笑道:“这个怎么好说?可能吧。”语气一转,“但是他既然敢掺和进来,还留着废公主的性命,自然就准备了后招,王爷若是想看看他的手段,不防静观其变,坐壁观虎斗。”   端木雍容倒是喜欢清闲省事,但……,若是风头都让宇文极抢走了,她那边的天平肯定会大大倾斜吧?唉,女人还真是麻烦的紧。   卫谦看出了主子的心事,小心翼翼道:“其实王爷若是对小羽姑娘有心,何不光明正大去提亲?她一个姑娘家,身处乱世,哪里能够离得开男人的保护?以王爷现在的身份,配她……,谁高攀谁还不好说呢。”   意思是说,慕容沅高攀了自家主子。   端木雍容却道:“就算赵煜不是燕国老皇帝亲生的,小公主也是他的同母妹妹,况且他还要顾忌名声,一直顶着燕国皇室的名头给天下人看。认真说起来,小公主可是名正言顺的后燕长公主,皇帝胞妹,只是她不肯认罢了。”   “这……”卫谦怔了怔,“王爷的话倒也没错。”转而道:“可是赵煜心思难测,况且天下人都知道沁水公主死了,便是小公主相认亲,赵煜不认怎么办?冒认公主之名可够她死上十回的了。”   端木雍容冷声道:“我可没兴趣做燕国驸马!”   “那王爷的意思……?”   “你的话有道理。”端木雍容掸了掸袍子,站起身来,目光沉毅坚定,“想娶她,又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何必遮遮掩掩?成与不成,总归把我的诚意先摆出来,问过她,也省得这么牵肠挂肚的。”   他推门出去,卫谦却在主子身后摇头低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呐。”   果不其然,端木雍容找到慕容沅以后,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我要向你求亲”,或者“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这种话,----因为在乎,所以才会患得患失,害怕被拒绝。   月华清凉如水,照得他的影子长长的拖了老远。   慕容沅正准备睡下,卸了钗环,松松的挽了一个发髻出来,“天色晚了。”本来就有些猜疑他,越发要避嫌,“若是没有十万火急的事,还是明儿再说吧。”   怎么不急?端木雍容在心里哑然一笑。   慕容沅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言语,觉得颇为尴尬,“你不说话,我先回去了。”   “小羽。”端木雍容的声音低低响起,“你等等。”他将腰间的弯弯佩刀摘下来,双手捧到她的面前,“这个……,送给你。”   在这一刻,慕容沅终于不用再反复确定他的心意了。   “小羽?”   “王爷,我不能收。”慕容沅低垂眼帘,纤长的睫毛宛若鸦翅一般,勾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声音清浅,“从前我不知道东羌男子送弯刀的含义,可是后来,我因为心里疑惑去问过人,我……,已经知道了。”   又清又脆,一字一句恍若昆山碎玉。   果然还是被拒绝了吗?端木雍容却没有收回手,他正色道:“没错,我想把弯刀送给你,就是东羌风俗的意思,想要求娶自己心仪的姑娘。”   慕容沅的脸上顿时发烫,心也跳的快了。稳了半晌,才缓缓抬眸,宛若一对璀璨星子明亮升起,清澈照人,她凝望着那个高大的身形,歉意道:“我一心只想复仇,生死难料,别的……”   “不会的。”端木雍容的目光骤然明亮,“哗——”的一声,拔出了厚重佩剑,右臂横平一挥,像是要挡住所有的山呼海啸似的,“小羽。”他的声音沉稳笃定,“只要你愿意站在我的身后,在我死之前,都不会有任何人伤到你一丝一毫!”   “叮!”像是有清脆的声音敲在慕容沅的心房,余音久久不散。   意思是说,只要做他端木雍容的女人,他就会……,保护自己一生一世?乱世硝烟之中,面对铁血硬汉做出这等柔情承诺,要说没有一丝震动,那是假的。   可是……   慕容沅觉得脑子有一点乱。   “小羽,你听我说。”端木雍容徐徐善诱,轻声道:“你有血海深仇,我也有,所以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全都知道。”话锋一转,“但是你不讨厌我,对不对?”   慕容沅目光讶然,不自禁摇头,“当然……,我为什么要讨厌你?是你救了我,还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端木雍容眼睛里含着笑,“傻丫头,我不用你报答。”神色十分认真,“既然你不讨厌我,那么不管你想什么,要说什么,都先装在心里不要说出来。等着你杀了淳于化,报了大仇,在你还有精力想其他的时候……”一字一句,像是某种承诺,又像是某种诚挚请求,“到时候,再来考虑我的诚意就可以了。”   慕容沅抬眸凝视过去。   他救自己于危难之中,有一命之恩;他带自己去战场杀人,保护自己,磨砺自己,化解自己的心头阴影,有照顾之情;他骁勇英武、有情有义,正当年富力强的年纪,不失为一个好男人;他是乱世称雄的出云王,手握重兵二十余万,让诸国皇帝忌惮,却用最真诚的方式,愿意等自己一个弱女子的答案。   不论怎么想,都想不出拒绝他的理由。   “小羽。”端木雍容以退为进,将弯刀重新挂回了腰间,替她做了选择,引导道:“一切都等你报了仇再说,好吗?”   慕容沅半晌缓缓抬头,看着他,终于说出了他想要的答案,“……好。”   端木雍容展颜一笑,笑容璀璨明亮,竟然压倒天上那一片皎洁月光。   他声音醇厚,“我等你。”    ☆、94青梅?竹马?     夜已深沉,幽静皇宫之中,树枝在窗户上投下鬼魅一般阴影。   风声呼呼响起,仿若千军万马踏了过去,又仿若天上雷电霹雳闪烁,在赵煜的耳畔不停叫嚣着,梦境之中则是一片明亮火光,熊熊大火、烈焰焚天!武帝满身鲜血躺在地上,目光狰狞,大骂道:“畜生!白养了你二十年……”   “父皇啊……”妹妹伏在地上大哭,不停摇头,泪珠儿倾泻而下,一道道冲开她脸上的鲜血,在红光映照之下,有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美丽。   母亲玉贵妃站在烈火中亭亭玉立,面带微笑,“吾儿,勿以母为念。”下一瞬,倒在了血泊里面,手伸向自己,缓缓闭上了眼睛。   “母妃、阿沅……”赵煜情不自禁的大喊,想要走过去。   “赵煜,我跟你不共戴天!!”妹妹目光冷冽、容光慑人,像是一朵悲情迷离的黑暗之花,而那层层叠叠的华丽宫裳,无数金线蹙成,又衬得她好似一只金色的蝴蝶,她凄厉尖声,飞了过来,“我要杀了你!!”   下一瞬,她手中的利剑刺入自己的胸膛,血光飞溅!   “唔……”赵煜从噩梦之中惊醒,额角微微生汗。   睡在旁边的谢琳琅闻声醒来,迷迷糊糊的,爬起来想要看个仔细,“皇上……?”却被皇帝反手一拨摁下去,“躺好,别动。”他自顾自下了床榻,随手披了一件宽大的宽袖长袍出去,不许人跟,“离朕十步之内者,死!”   谢琳琅披散着一头黛色青丝,眼波盈动,……皇帝又做噩梦了。   赵煜一手拿了佩剑,缓缓走到宽阔寂静的庭院当中,遥望皎洁的明月,清冷月华笼罩在年轻的帝王身上,好似染上了一层素白霜华。那俊美无匹的容颜,墨玉一般深邃浓黑的瞳仁,神光熠熠,让皇宫的琉砖璃瓦都黯然失色。   “阿沅……”他轻声呢喃,“你恨我,所以才会这样时时入梦。”   夜风寂寂,黑暗里悠然冒出一个影子,“皇上,有消息了。”   被允许不受时间限制的消息,只有一个,赵煜缓缓转身,那眉眼像是带了某种蛊惑的力量,嘴角微翘之际,勾勒出一抹华丽阴鹜的气质。不再是当初骄阳一般的英武无双皇子,而今已成心思难测的帝王,他往前走了几步,带起一阵强大迫人的无形气流,声音金振玉聩,“可别叫朕失望才是。”   那暗影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低头回道:“近日得报,端木雍容身边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唤叫小羽,是近几个月才冒出来的,之前并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   “哦?”赵煜问道:“可有人见过?”   “见过,但并不是画卷上沁水公主的容貌。”   “不是她,你们也敢禀报于朕?”赵煜的声音已经带出隐隐杀气,冷声道:“你最好说点让朕感兴趣的,觉得有价值的,否则……”话没说完,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不敢无故惊扰皇上。”那暗卫声线紧绷绷的,飞快道:“那叫做小羽的女子,年纪十五、六岁,虽然长得不像公主,但身量差不多,气质也不像是草莽江湖之人,而且会剑术,会医术,和公主殿下对得上号。”悄悄咽了咽口水,“所以很有可能,她是做了易容术改变容貌。”   “这样啊。”赵煜微微颔首,“倒是的确有几分像她了。”   ----果然还是被端木雍容救了么?为什么?端木雍容和妹妹并无交集,或者……,他是看上了妹妹的美貌?又或者,想控制妹妹来要挟自己?   暗卫补道:“还有,她跟着端木雍容一起去了东羌。”   去东羌了?阿沅,你这是要去杀淳于化吗?赵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妹妹,可一定要是你啊,你要好好活着才行。   “请皇上示下。”   赵煜一阵沉吟不语,不管那小羽是不是妹妹,她跟在端木雍容身边,又是去了东羌帝都,直接抓人检验的难度太大。继而灵光一闪,轻轻笑了,“不要紧,让人紧跟着那个女子,若是她去刺杀淳于化,就把她带回来见朕。”   暗卫重声应道:“是。”   赵煜加重声音,“记住。”他眼中光线森然清凉,“在确认那女子的身份之前,务必要护好她的周全,若是她真是朕的妹妹,出了事,朕要你们九族一起陪葬!”勾了勾嘴角,“至于淳于化,你们先不用急着动手,等那女子行刺,淳于化就不必再留了。”   ----阿沅,是你吗?   你想杀淳于化为父报仇,不过小事一桩,何须亲自动手?你忘了,在燕国你还有一个哥哥吗?只要你回来,哥哥都可以帮你的啊。   这世上,唯有哥哥的性命和江山不能给你。   ******   慕容沅去东羌皇宫里参加了一次宴席,毒蛇咬了常寿公主,死了十四公主,废了余姚公主,还“伤”了宁王和出云王,----短短一天时间,可谓血光重重。   但她在端木雍容的刻意培养之下,已不畏血光,一夜安睡无梦。   次日起来,精神奕奕,去了前厅跟大家一起用早饭。   这也是端木雍容的一点私心,总不好单独去她房间里,两人吃饭,干脆就光明正大叫了聂凤翔等人,大伙儿团团圆圆坐一桌。因为昨天表白心迹很顺利,慕容沅和预期的一样答应下来,心情十分愉悦,更是自然而然已经把她当做自己的女人对待,所以关怀程度也随之增加。   具体表现,今早就特意吩咐人做了几份小点心。   不知道她到底爱吃哪一种,只管让人多做几样,玫瑰糕、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松瓤鹅油卷、金丝油塔,林林总总差不多有十来样。看得曹三虎等人眼花缭乱,一个个伸了筷子,不知道改往哪儿下了。   还是聂凤翔反应最快,和蒋小六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都不着痕迹,朝着那两位打量过去,一个脸上的冰山开始融化,一个微垂眼帘有点不自然,分明就是八字有了一撇的迹象,不由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曹三虎还在为难,“哎呀,哎呀,这么多……,到底先吃哪个好呢?”   聂凤翔用筷子拍了他一下,“是给你吃的么?”   曹三虎瞪圆了眼睛,“我为什么不能吃?!”   “吃自己面前的!”端木雍容打断了他们,免得再说下去,她就羞恼离席了,然后自己拣了面前的栗粉糕,吃了一个,“唔,还行。”略有一点甜了,不过小姑娘应该喜欢这种吧?往后多观察观察就知道了。   慕容沅夹了一个鹅油卷儿,尝了尝,与邵棠说道:“还行,你不尝尝?”   邵棠只觉满心堵得慌,微笑婉拒,“我已经吃饱了。”   慕容沅被聂凤翔他们闹得浑身不自在,本来嘛,几辈子加起来也没正经恋爱过,做不到大大方方被人打趣,现在连端木雍容都没法直视了。见邵棠起身,赶忙放下手中筷子,“我也吃饱了,跟你一起回去。”   端木雍容见她两人都走了,方才回头,喝斥道:“你们是不是少根筋?!嘴上也没个把门?赶紧吃完走人!”   聂凤翔赶忙陪笑,“是,以后注意,注意。”匆匆扒拉完碗里的东西,几个人都是一哄而散,出去了,低声交流道:“不行,小姑娘害羞,往后可别再做出来了。”   蒋小六点头道:“是啊,小羽脸都有点红了。”   “怎么了,怎么了?”曹三虎插嘴道:“为什么又要脸红?还有,那些糕点我为什么不能吃?可惜了,一大桌子白放在那里。”说着,忍不住往屋里看了看。   麻五幽幽叹气,“你到老了,很可能没有在沙场上战死,而是笨死的。”   曹三虎是个彪形大汉,郁闷耷拉脑袋的样子,很有几分滑稽,“你们不说,我去找卫谦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甩手,气呼呼的走了。   雷老虎和卫谦都是有家室的人,平时并不在王府。   蒋小六等曹三虎走了,嘿嘿笑道:“我看啊,咱们王爷好事将近了。”眼下在外面,肆无忌惮的挤眉弄眼,“我就说嘛,像我们王爷这么好的男人,哪个姑娘会不动心?可惜我是没个妹妹,哎……”   聂凤翔白了他一眼,“你现在去重新投胎,赶回来,做个小还来得及。”   “呸!”蒋小六上前就是给他一拳,两人扭扭打打的,麻五在旁边哈哈大笑,惹得端木雍容闻声出来,神色肃穆,顿时吓得一窝蜂作鸟兽散。   ******   “我来给你换药。”慕容沅带了小药箱过来,想起早上被取笑,又不自在,立在门口别扭道:“还是在院子里面换吧,光线好。”   端木雍容爽快应道:“行。”   两人到了院子里,慕容沅动作熟练的拆了纱布,看了看,不由好笑好气,“还真下得去手啊,扎这么深,就不怕扎坏了?就不疼?”轻手轻脚的,将昨天敷上的药膏一点点刮走,嘀咕了一句,“自虐狂。”   忽地想到了宇文极,他腿上的伤,其实比端木雍容的更重吧?   在心里微微叹息,笑容微敛,只一脸认真的换药、擦拭、重新敷药,然后用纱布一圈一圈儿的缠绕起来,工作利落,将纱布末尾掖了进去。   清晨阳光带着一抹微凉的霜色,照在她的身上,给那纤细窈窕的身影笼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少女眉目秀丽,神色认真,勾勒出一幅美丽迷人的画卷。端木雍容静静的凝视着她,看着那娇嫩的肌肤,仿似微微透明,不免想到触碰之下的柔软,继而在心底失笑,自己可真是……,离那一天还早得很呢。   “你别一直盯着我看。”慕容沅禾眉微蹙,不满道。   端木雍容却听出了一份软语娇嗔的味道,不免有点沉溺温柔时光,恋恋不舍,又不好叫她就干巴巴陪着自己,她肯定会害羞不愿意。忽地心思一动,咳了咳,“其实我腿上有一处旧伤,总是时不时的隐隐作痛。”   “哪儿?”慕容沅往他身上看了看,嘟哝了一句,“从前你不是不肯说么。”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啊。   端木雍容觉得自己看上的小女人,在这方面,有点傻的可爱,只是不好在脸上露出笑容,怕她再羞急恼了。转移了话题,“主要是那时候见你姑娘家,我的旧伤又在大腿上,不太方便,怕你不好意思。”   慕容沅不以为意道:“医者父母心,哪管伤在哪儿?难不成伤在胸口,就看着病人活活痛死?之前我也给雷老虎治伤了,大腿小腿还不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端木雍容心道,要是雷老虎跟自己伤在同样的位置,可有点受不了她去亲自动手,该怎么治,让她在旁边指导就好了。   “到底伤在哪儿?”慕容沅捋了袖子,问道。   端木雍容抬脚脱了靴子,把裤腿一点一点的往上卷,越卷越上,直到再也卷不动,然后指了指一处狰狞的疤痕,“这儿,看见了吧?”怕她害羞,赶忙介绍起来,“是有一次被炮火轰到留下的伤,当时炸的血肉模糊,后来虽然治好了,但是每到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   “应该是……,有残片没有清理干净。”慕容沅说得缓慢,目测了一下位置,那道疤痕斜切整个大腿,尾捎差不多到了大腿根儿上,自己操作起来,很有可能就会碰到他的重点部位,难怪之前他避忌不提此事,的确有点隐密。   如果自己没和他有过什么承诺,还不要紧,现在反倒变得有点尴尬起来了。   “方便吗?”端木雍容犹豫问道。   ----不问还好,越问越尴尬。   慕容沅的性子有一点拧,硬着头皮道:“当然没问题了。”想了想,“不过我要给你打麻醉。”把大腿周围都麻醉一下,省得出现“意外状况”,又怕他不愿意,飞快的补了一句,“你放心,不会影响什么的……”   “影响什么?”端木雍容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不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到底没有忍住笑了出来,“小羽,你……”见她脸上绯红一片,连连摆手,“好了,我不说了。”   慕容沅绷着一张清秀俏脸,神色严肃,亲自去准备好了麻沸散、针筒等物,然后举着针走了过来,“别动,一会儿就起药效了。”   端木雍容瞧着她的样子有点糁,小家伙看着像是恼了,打算加重份量报复自己,迟疑道:“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没有。”   “等等。”端木雍容抓住她的手,“小羽,你确定?”   “王爷,宁王殿下……”聂凤翔的身影停在院子门口,瞪大了眼珠子往里看,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咳咳……,咳咳咳,我什么都没看见!”妈呀,这两人也太……,太那个不避嫌了吧。   端木雍容刚要喝斥他,再解释几句,继而反应过来,“宁王?”松开了手。   慕容沅吃惊的回头看了过去。   后面站着人的果然是宇文极,年轻俊美的眉目,颀长如玉的身影,即便放在美男众多的东羌皇室,也是兄弟们中的佼佼者。这一刻,他的眼眸比乌墨宝石还要黑,光线晶明,仿似闪着一道道青白电光,无声劈闪不停。   ----落在那两个亲密的身影身上。   她手上拿着针筒,旁边有医用工具,显然是在为端木雍容治伤,但他不是受伤在手臂上吗?为什么要把大腿露出来?一个大男人,居然有脸这样占人便宜!心下冷笑,却不便直接露出情绪。   一则端木雍容现在权势滔天,就连父亲都要忌惮,自己区区一介皇子,如何能直接得罪出云王?二则见她神色平静,显然是已经相信了端木雍容,若是斥责,必定会引起她的反感。   于是侧首,看向聂凤翔淡淡道:“难怪你不通报,就要领着我直接进来。”   “等等!”聂凤翔急了,“宁王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听他的话,是说大将军有意脱成这样,再和自己一起做戏吗?这可误会大了。   “宁王殿下。”慕容沅缓缓站了起来,带着几分猜疑,将手中的针筒放回了盘子里面,今儿的事的确有点巧了。   但……,端木雍容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端木雍容飞快的放下了裤腿,盖上袍子,然后看向聂凤翔,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宁王殿下来了,你为什么不通报?”   ----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闹得如此尴尬!!   “我……”聂凤翔大感冤枉,是,自己的确有点坏心思,想着小羽去给王爷治疗手伤,所以才故意带宇文极进来,谁知道他们会搞成这个鬼样子?眼下被宇文极一说,反倒变成大将军的阴谋!自己被误会还没什么,要是害得王爷被小羽姑娘误会,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因而赶忙解释,“是我一时糊涂,忘了。”   ----越描越黑。   “等会儿再教训你!”端木雍容喝斥了一句,转而看向慕容沅,“不是宁王殿下想得那样。”心下一阵郁闷,怕她不信,不得不说出实话,“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多呆一会儿,所以才临时起意的。”   “嗯。”慕容沅轻声应了一句,“不用解释。”端木雍容不像是那种龌龊之人,再说专门设计这么一场误会,也太明显了,“回头再说这事儿吧。”   不用解释?回头再说?宇文极越听越是握紧了拳,强忍着,把万千起伏情绪压了下去,转而道:“十四公主死了。昨儿出事时宫门已经落匙,你们还不知道消息,我特意早点出来……”特意出来通知,却不想看到这样暧昧的一幕。   “十四公主死了?”慕容沅闻言一惊,问道:“怎么回事?”那个挨了一巴掌的小姑娘,最终居然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难道……,也是余姚公主下的手?或者,是夏贵妃和楚王母子?   端木雍容沉声问道:“可抓住凶手了?”   “十四公主落水死的,身边的宫人也都死了。”宇文极简单的说了情形,然后目光铮铮宛若光束一般,看向慕容沅,“云郡主,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你说。”简直恨不得自己的目光是有形的,将她拉到身边。   “好。”慕容沅领他走到了院子另外一角,让端木雍容听不见,但是却能明明白白的看到,----虽说和他不算有婚约,但既然答应了他的等待,多少还是要避忌的,再单独和宇文极相处一室,终归不好。   “阿兰若。”她轻声道:“就在这儿说吧。”   宇文极的目光刺了一下,就连彼此说话,都要在端木雍容的眼皮子底下才行?他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咬牙忍住了,问道:“当初是端木雍容救了你,对吗?”   “是。”   果然……,宇文极心里一阵心痛难受,若是救到她的人是自己,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吧?但是没有如果,谁叫自己手里没有五百精甲铁骑!怨天尤人是没有用的,只能继续努力争取,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   慕容沅闻言一怔,不过也没打算隐瞒,彼此清楚了更好,因而道:“是,他想把弯刀送给我,我没答应,他说等我杀了淳于化之后再说,我答应了。”补了一句,“你送我的弯刀在燕国皇宫,那时候我不知道其中的用意。”   宇文极轻笑,“现在知道了吧。”   “阿兰若。”慕容沅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我没有针对你,不管是谁,这个时候来向我求亲,我都是不会答应的。”又道:“我来东羌目的你也知道了,你在宫中的情形我也看见了,我们实在不宜有太多交集,往后各过各的好了。”   “各过各的?”宇文极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那素衣素面,身姿娉婷的少女,不仅模样和声音变了,性子也完全变了。他忍住心中潮水一般的痛楚,沉声问道:“阿沅,到底发生了什么?从我离开燕国,你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变了?”慕容沅目光一闪,带着浓浓迷雾一般的不解,“我还想问一问你,为什么离开燕国,除了最初的一封平安信,就再也不联系我了。”心绪有些不能控制,质问他道:“八年时光,我有哪一天对你不好?有哪一件事没有护着你?可你……”   说到此,明眸里不由浮起一层雾光。   “再也不联系你?”宇文极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震惊无比的看着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难道在第一封信之后,你就没有收到过我的信吗?”   慕容沅恼道:“难道我还要撒谎?!”下一瞬,却是怔住,“你的意思,你一直都有给我写信?那怎么我再也没有收到过。”   对质的结果,一个说自己写了很多信,一个说自己完全没有收到。   “怎么会是这样?”宇文极先是迷惑,继而目光一凛,冷声道:“一定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把我的信给扣下了!难怪你给我的回信都是寥寥几句,而且越来越短,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只剩下两个字‘收到’。”声音寒冷,“肯定是别人伪造的!”   慕容沅浓浓苦笑,“竟然是这样。”她静静思量了一会儿,“我明白了。”带着复杂的神色缓缓说道:“当时母妃要你留在燕国做驸马,你拒绝了,她很生气,后来应该是她把信给扣了吧。而你收到的回信,估摸也是她写的,我的字,本来就是师从母妃练出来的,她要模仿轻而易举,所以……”   可是隔了那么多尘封的往事,现在即便知道了,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阿兰若。”慕容沅心绪复杂起伏不定,声音带着几分感伤和惋惜,宛若冬日清风掠过树林一般,透着萧瑟,“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了。”   “什么叫没有差别?”宇文极目光清亮反问道。   慕容沅低声道:“本来从前我就没有打算嫁你,而你当初也拒绝了母妃的意思,拒绝做我的驸马,那又何必再纠结我和谁在一起呢?”   “我……”宇文极的心揪了起来,好似有线缠绕,勒得生疼。   ----如果可以,我又怎么会拒绝你?   “现在的我家国破灭,亲人死去,一心一意只想复仇,等我杀了淳于化以后,很快就会离开东羌。”慕容沅神色哀伤,凄婉的好似暗夜里开到荼蘼的花,抬眸看向他,目光清明似水,“阿兰若,将来你会娶一个端木氏的女子,而不是我,我们各自有各自的人生,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啊。”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宇文极在心中轻嘲,眼神一分一分暗下去,褪去华彩,仿佛整个人都灰败起来,----自己不是一早就拒绝她了吗?不是心心念念要回国为母报仇,将她放在后面吗?现在又要如何开口,再说一句,“阿沅,你等等我。”   宇文极握紧了拳,难道……,这就是彼此最终的结局?   ----不可以!    ☆、95谁的圈套?     宇文极看着面前的她,哪怕易了容,换了声音,仍然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来自八年相处的熟悉气韵。她的身姿已经开始长成,褪去从前青涩,窈窕玲珑,她的眼睛依旧清澈如昔,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和自己的记忆一模一样。   心底曾经熄灭的那一点温暖火光,又燃烧了起来。   阿沅,又见到你……,我从前说的那些成全你和别人的话,做不到了。   “阿兰若。”慕容沅说完那些狠话,心里也不好受,见他怔怔许久,更是担心的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吧?”不自觉的看向他的大腿,“腿上的伤不要紧吧?以后我的事你不用管了,也不用再让自己受伤。”   宇文极先是听她关心生出温暖,再听她泾渭分明,不由一凉,----但若论对她性子的了解,别人又怎么能比得上自己?“没事。”他低声道:“太医已经看过了,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   “我的话,你明白了吗?”慕容沅再次确认,“如今我已经不再是沁水公主,帮不了你了,而你眼下在东羌皇室也是处境堪忧,所以管好自己就行了。”   宇文极一袭锦袍,层层反复花纹,衬出天潢贵胄的骄矜身姿,摇头道:“阿沅,你不用再我做什么,我欠你的,已经太多、太多,就连对不起我也不配说,更不配……”声音艰涩,“说喜欢你。”这句话,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喜欢自己?慕容沅想起那些燕国的岁月,青涩少年的心事,淡淡伤感,“可能我们命里的缘分只有那么一点,已经用光了。”   她声音清浅,说出来的话却是利刃一样锋利,深深刺痛宇文极,----用光了?他在心里忍痛摇头,不会的……,阿沅,你和我都还活着,我们又见面了。   “那我走了。”慕容沅缓缓转身。   “阿沅。”宇文极叫住她,目光浓黑幽深,仿若一潭深不见底的千年古井水,倒影她的明眸,犹如点点星光落在井底,一漾一漾的,透出起伏不定的难言心事。他问:“照你刚才所说,杀了淳于化之后,就会考虑端木雍容的心意,对吗?”   慕容沅轻轻颔首,“是的。”   “我明白了。”宇文极心下一片冷静,之后……,杀了淳于化之后,很好,总算有一个时间限制,神色幽暗叹息道:“你好好的,以后……,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慕容沅皱了皱眉,心里也不好受,可是却不便再多说什么。   不远处,端木雍容见她要走又被宇文极叫住,且脸色不好看,不由自主步伐沉稳走了过来。他的身量和宇文极差不多,但是要年纪大上几岁,正当年富力强的年纪,看起来宽厚魁梧不少,站在慕容沅身边,宛若一座只可仰望的高山,将她挡在了自己的阴影里面,低声问道:“小羽,你还好吗?”   “还好。”慕容沅点了点头。   宇文极已经收拾好情绪,说道:“十四公主死了。”他语调平静,阳光照在他眉目深邃的俊美脸庞上,浮上一层褪去少年青涩的坚毅,让他更加醒目照人!但却神色疏离清冷,“三日之后,出云王和云郡主进宫祭奠时,还望多加留意当心。”   端木雍容一袭深紫色的宽大袍子,随风舞动不已,他眼神坚定、态度沉稳,而更显出他的巍峨毅然,淡淡道:“多谢宁王殿下提醒。”   “告辞了。”宇文极转身离去,明明是四月里,却带走了一地深秋的萧瑟之意。   慕容沅不言语,神色迷暗宛若一支深谷幽兰。   “小羽,是不是心里难受?”端木雍容站在她的正面,看着那娇小柔弱的身影,心生怜惜,轻声问道:“可以跟我说一说吗?”   慕容沅神色伤感,缓缓道:“当年你来接阿兰若的时候,我还对你说,你们有需要的我帮忙的地方,必当全力以赴。”笑容苦涩,眼前的景物有点朦胧,“一转眼,物是人非,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原来是在伤感这个。   端木雍容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一点不放心。想问,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不问,心里又有一个疙瘩。最后还是决定问一问,说不说在她,“刚才你们说了很久,我见你们都很震惊的样子……”斟酌了下,“是不是,之前有什么误会?”   慕容沅在连廊栏杆上坐下,一声叹息。   端木雍容不想让她觉得自己以势压人,索性走过去蹲下,仰面看她,声音里带着怜惜和温柔,“算了,不用勉强。”   看着身经百战、铁血柔情的大将军王,用如此低姿态表示退让,慕容沅不禁心底一软,再说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把书信误会说了。然后道:“其实就算现在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不论当初我和他有没有联系,结局都是一样,我一样会国破家亡,他一样在困住东羌皇室。”神色微微凄婉,“所以……,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小羽,别难过了。”端木雍容向她缓缓展开了手,又宽又大,停在她的面前,目光温柔似水道:“放上来。”   他的话,带着某种不能抗拒的引导力量。   慕容沅犹豫了一下,将一只手缓缓放了上去,再一只,双手被那宽厚的手掌包裹其中,感受着从他掌心里传来的温暖稳定,心情奇迹般的平静下来。   是的,他一直都是让人感觉踏实安全的。   “好些了吗?”端木雍容问道。   慕容沅有点疑惑的盯着他,看了又看,渐渐有所领悟,忽然破涕为笑问道:“你在运内功?”难怪让自己感觉暖暖的,血脉都平缓下来。   端木雍容展颜一笑,璀璨明亮,“被小狐狸发现了。”   慕容沅不满道:“什么小狐狸?”又想着今天说都说到这儿了,怕他多心,干脆一口气说完,“我对阿兰若没有特别意思,不然之前,他拒绝做我的驸马就该恼了。”   “宁王拒绝过你?”   “嗯。”慕容沅简单说了几句,“当初母妃有意让阿兰若做驸马,他不愿意,坚持要回国报仇,拒绝了我。”顿了顿,“所以你别多心,我肯定都不会在回答你之前,和别人再有什么瓜葛的。”   “好了,小羽,不用解释了。”端木雍容声音醇厚,看着她,“我相信你。”小公主本来就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自己一个大男人,问这么多已经很不好意思,于是坦然说起自己的过往,“我曾经娶过一个妻子,希望你不要介意。”   “那时候我年轻气盛,大概就和现在宁王殿下一样,想得很多,很高,很远,并且常年在征战,很少顾及到身边的人。而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进门的,人挺好,但我也没有太过留意,更谈不上用心,说起来倒是有些辜负了她。”   “所以这一次,我希望可以做的更好,不让你受委屈,不让自己有遗憾,用尽自己的全力去呵护你,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慕容沅静静听他说完,忽地“哧”的一笑,“你这个人好生狡猾。”他一番话,既交待了从前的婚史,又说明了他对前妻不是恋恋不舍,但也不失仁义,还在最后表达了更喜欢自己,要对自己更好。   不由偏了头打量他,“大将军,你这是把兵法都用上了吧。”   端木雍容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算是吧。”   慕容沅心情渐渐的好了起来,取笑他道:“有勇有谋、无往不利的大将军。”看着两个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呶了呶嘴,“还不放手吗?我的手心都快出汗了。”   端木雍容“哈哈”大笑,手松开,笑声愉悦飞扬,“又被小狐狸发现了。”   ----掌心里的那一抹娇嫩柔软,叫自己心折。   ******   三天之后,皇宫里传来旨意,让皇亲贵戚们进宫祭奠十四公主。   聂凤翔等人七嘴八舌的,“要不……,小羽就别进宫去了。”   “是啊,谁知道夏贵妃会捣什么鬼。”   “不好。”卫谦打断众人,“小羽姑娘是陛下刚封的云郡主,加之和十四公主、废公主有些瓜葛,此刻十四公主死了,不去祭奠,更要被人说成是做贼心虚了。”不过还是叮嘱了一下,“进宫以后,大家机灵一点儿。”   端木雍容沉着道:“走吧。”刚出门,就隐隐觉得身后又什么似的,不由打量,继而一声呵斥,“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滚出来四个黑色身影,蒙了面,静静站成一排,其中一人上前道:“奉宁王殿下之命,昼夜保护云郡主。”   子午暮夜?慕容沅认出了他们,挥了挥手,“散开。”   端木雍容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若这几个侍卫是东羌皇室出来的,还好打发,偏偏本来就是小公主的人,宇文极把他们四个派来,就是笃定了自己没法撵人吧。   “上车。”端木雍容忍住微微不快,让慕容沅上去,邵棠也上去,然后特意交待慕容沅道:“东羌这边和燕国风俗不同,公众场合的仪式,不分男女,今儿你们俩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不要走远就行。”   慕容沅正色应道:“明白。”   马车一路“得得得”的,很快赶到皇宫,东门一片车水马龙的景象,奉旨进宫吊祭的公卿权贵络绎不绝。端木雍容带着一行队伍往里去,走到大佛堂门前,忽然走过来一个小宫女,找到慕容沅低声道:“云郡主,今儿就能看到你想要看到的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慕容沅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宫女就已离开,转瞬没入人群里面,低级宫女们的服色都是一样的,一眨眼就找不到了。   端木雍容停住脚步,转头问道:“说什么了?”   慕容沅走近了一些,立在他身前,轻声道:“应该是皇后娘娘那边的人,想要让我看她的诚意,今儿……,肯定是不会太平的了。”   端木雍容一声冷笑,“她又捣什么鬼?”不管皇后娘娘是真有苦衷投诚也好,佯作亲近耍诈也罢,最好当心一点儿,别逼得自己提前出手!低头看了看身前的小家伙,心底又是一软,“你等下跟紧我。”   慕容沅微笑点了点头,“知道。”   站在旁边的邵棠觉得简直快要窒息了,别开了脸。默默的退后了一步,然后跟着宫人引导,进了大佛堂的前殿正门,里面的中央广场已经站满了人。   左边是以宇文极领头的皇子们,下面是各位王公权贵、朝廷大臣。右边则是公主们,领头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以长姐姿态,站在所有公主们的最前面。再往后是进宫拜祭的外命妇,各家各户的女眷们,人数也是不少。   因为十四公主是小辈,皇帝、皇后和妃子们,都还要晚一点才到,只是直接出席祭奠仪式,并不全程从头站到尾。   司仪太监唱诺,“出云王、云郡主,祭拜十四公主殿下亡灵。”   端木雍容领着慕容沅上前拜祭,然后退下来时,低声交待她道:“等下你去挨着公主们站着,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一面说话,一面留心观察了下周围人等,方才转身分开。   慕容沅跟着宫人去了右边,邵棠只是“侍女”,和聂凤翔等人都被扣留在了原地。   宇文极顺着人群的目光,自然而然的打量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今天还有要紧事等着做,得打起精神,不能出一分半点差错!暂时不去想端木雍容和她的亲近,强那股乱流的气息,竭力压了下去。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灵堂棺樽旁边,十四公主的生母王美人哭得哀哀欲绝。   东羌皇帝和端木皇后上前,为十四公主祭了酒,然后分别在两旁首席坐下,接着是夏贵妃等高阶嫔妃,至于低等嫔妃,则是一起上前拜祭完事。   仪式开始,便有萨满上来做法送亡灵。   那萨满老者身穿五彩斑斓巫服,头上装束也很奇怪,手里拿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长长法器,上面镶嵌有蜜蜡、黄松石、孔雀石,看起来颇为灵异,然后不停的比划着,围着小小的棺材转圈儿,嘴里念念有词,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什么。   仪式完毕,便要送灵柩去专门灵堂安置停放。   ----怪事发生了。   那小小的棺材,十四公主又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女童,四个五大三粗的太监,居然愣是抬不起来,“砰!”的一下,绳子居然断了!   “怎么回事?!”东羌皇帝怒声问道。   抬棺材的太监吓得纷纷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出声儿。   “嗡达列度苏哈……”萨满上前念念有词,转了一圈,回来道:“启禀皇上,这是十四公主心有怨气,不肯离开啊。”将手里的法器比划了几下,像是在不停寻找,忽地将法器的尖尖指向慕容沅,一脸震惊之色,“有怨气附在这位贵人身上!”念着咒语,围着她不停的转圈儿,脸色越来越难看,忽地“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老血来!   “啊!!”周围顿时惊起一片尖叫。   “有怨气,有怨气!!”萨满老者目光一片惊慌,指着慕容沅,“十四公主的魂灵附在她身上,不肯离去,一定、一定是……”   “这位纳木萨,有没有怨气最好看清楚一点!”端木雍容从对面快速走过来,脸色沉得不能再沉,厉声喝斥,“切莫红口白牙的张嘴乱说,当心自己的小命!”语气里尽是威胁之意。   萨满老者被他的威仪所震慑,张大了嘴,强撑道:“我、我看……,看清楚了。”   “原来是你害了我的女儿!”王美人突然发疯似的冲上来,伸手要抓慕容沅,人群顿时乱了起来,磕磕碰碰的,场面一片混乱。   慕容沅觉得有人故意撞了自己一下,低头看了看,不动声色,趁着人群混乱,往她衣袖上拂了一下,然后退后了几步。   端木雍容赶忙上前,将剑柄狠狠撞向王美人,将她重重摔在地上,继而朝着宫人大喝,“你们的主子身体不适,还不快扶住?!”   他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手上亡魂无数,怒声咆哮之际,几乎就是地动山摇般的惊人,气势宛若雷霆一般重重劈来!那气势,仿佛只要谁在上前一步,就会眨眼死在他的刀下!   王美人和萨满老者都是吓破了胆,一时怔住不能言。   一个雍容华贵的妃子忽地站了起来,出声道:“十四死得不明不白的,眼下又有怨气不散,皇上……”她转眸看向皇帝,“这件事还得仔细查一查的好。”建议道:“不如为云郡主做一场法事,驱驱邪吧。”   “贵妃娘娘。”端木雍容目光锋利如刀,冷声道:“什么怨气?不过是那纳木萨的一面之词!”拒绝道:“给云郡主做法事就不必了。”   夏贵妃眉目艳丽,一身素服也难以掩饰她的容光,并不畏惧端木雍容,冷笑起来颇有几分凌厉,“出云王此言差矣,本宫也是为了云郡主着想……”   “是吗?”慕容沅站了出来,弯了腰,从裙子上摘下一个拇指大的小布囊,打开看了看,笑容意味深长,“等下做法事驱邪,烟熏火燎的,又热,有这么一包小小的石磷粉在这儿,我的裙子就快要自燃起来,怨气可就冲天了。”   夏贵妃目光一惊,继而沉脸,“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慕容沅将那石磷粉小布囊用手一搓,让后猛地松开,“腾”的一下,在空中燃出一团蓝幽幽的明火出来,吓得周围人都退避不及。   端木雍容冷笑道:“这一切是早有预谋!”   慕容沅走上前,抓出刚才做了记号的小宫女,拉开她的衣袖,“就是你!刚才趁着混乱故意撞向我,给我挂了这包小东西。”撕毁对方群摆,动作利落捆了她的嘴,防止咬舌自尽,然后反剪她的双手,令其跪下,冷笑道:“你可得好好想仔细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等下千万别说错了。”   ----再也没有别这更反转的反转剧。   在场众人都是深色各异,夏贵妃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却继而若无其事收回视线,就不知道心里是真的镇定,还是装作镇定了。   东羌皇帝冷声道:“来人,把这个祸害押下去看好!别扰了丧事。”   话音未落,十四公主棺材上的绳索突然燃了起来。   “混帐!怎么回事?!”东羌皇帝龙颜大怒,脸色阴沉沉的,看了看慕容沅,又看了看夏贵妃和王美人,再转回到女儿的棺材上,神色阴晴不定。   “父皇。”宇文极外罩素白衣,走动上前时,袍角露出内里的皇子蟒袍服色,映衬之下,更加显得他黑发浓眉、眼若墨玉,声音都清朗起来,“既然方才云郡主被人放了东西,以图自燃引出误会,而此刻十四皇妹的棺材绳索燃烧,难保也是一样。”他正色建议道:“不若打开看看,也好让十四皇妹安心的走。”   夏贵妃顿时目光一凛,“胡说八道!你这分明就是不想让十四安生!”   “夏母妃此言差异。”宇文极身量挺得笔直,并不退缩,“十四是我的妹妹,我有何到底会不想让她安生?本来十四皇妹就死的蹊跷,今儿又有人故意构陷云郡主,难保其中没有别的,不查清楚何以安心?”   “你就看着自己女儿被人打扰?”夏贵妃冷冷扫了王美人一眼。   “不!”王美人赶忙冲上前去,护着棺材,“你们谁也不许动、动我的女儿!”   ----事情变得僵持起来。   宇文极忽然快步走上前去,用力推了一下棺材,纹丝不动,确认里面有蹊跷之后,便毫不犹豫的拔剑,狠狠一击,生生劈开了棺材一角!王美人来不及阻止,眼见女儿棺材破裂,“哗啦啦”,里面滚出一堆浑圆的大块鹅卵石出来!   “啊,居然有石头!”人群顿时发出一声惊呼,议论纷纷。    ☆、96不知安放     “够了!!”东羌皇帝一声怒喝,朝着嫔妃们、儿女们、臣子们,一个个挨次看了过去,心中怒气滔天!这个皇室早就烂透了,腐穿了,宫墙里里外外,没有一个角落不是臭的!两眼目光阴森森的,阴鹜道:“死者为大!十四本来就是年幼早夭,死了还要被你们折腾,还算是个人吗?!”   整个大佛堂前面的广场都安静下来,几近寂寂无声。   慕容沅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   夏贵妃叫人在棺材里面装石头,让棺材抬不起来,再在自己身上做手脚,然后借着什么邪气之说,给自己做“法事”。到时候,裙子燃烧起来,自己肯定就是妖邪,没准还会变成害死十四公主的凶手。   ----不算高明,但却很毒辣。   端木雍容阴沉沉道:“难怪方才棺材抬不起来!”朝着皇帝躬身,“皇上,这件事明显就是针对微臣师妹的阴谋,她才来帝都没有几天,认识的人少,得罪的人……”看向夏贵妃等人,“也少。”   夏贵妃脸色难看不言语。   王美人先是一怔,继而大哭,“是谁,是谁在棺材里面放了石头?”她掩了面,伏在女儿的棺材上,一半伤心,一半恐惧,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夏贵妃眼珠转了转,吩咐道:“快去把负责灵堂的人抓起来,仔细问一问!”   然后好杀人灭口么?端木雍容心下冷笑,不客气的打断她,“抓人审问这种事,还是请皇上专门派人过去,更稳妥一些。”   宇文极在旁边收了剑,冷眼看着他们争执,----夏贵妃果然和预料一样不消停,想要借着十四公主的丧事,故意设计陷害她!正想要帮着说几句,好让父亲下旨拿人,却看到一道颀长身影站了出来。   一直静默不语的玄清道长,忽然欠了欠身,“皇上,此事牵扯到了夏贵妃、十四公主、王美人,以及出云王和云郡主,涉及贵人颇多,关联重大,还是皇上亲自圣裁更为妥当。”   宇文极微微一讶,不明白这人为何出言帮忙。   说来也是离奇,大概半年前,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道长,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获取了父亲的信任。隐隐的,当初端木太后不能见光之死,和他有关,总之已经成为父亲的心腹谋士,平时一直让人摸不透虚实,今儿倒是奇怪了。   东羌皇室成员众多,单是大的党派都能分成四、五个,更不用说,其中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此人动机不明,暂时只能静观其变。   东羌皇帝果然很听玄清道长的意见,冷声道:“先把人和尸体都看起来。”环顾了场地一圈儿,“来人,另外找一具棺材将十四安放。”   这一挪,又挪一件让人惊动的乱子来。   新的棺材抬过来,两个胆大的老太监告罪以后,将十四公主的尸身平抬出来,她的手腕居然以奇异的方式外折下垂,场景十分诡异,顿时惊起一片尖叫声!那两个老太监怕丢了脑袋,死死咬牙,才没有失手将公主的尸体扔出去。广场中央的人群有点混乱,一个个的眼神都是惊恐无比,纷纷往后退了数步,方才停下。   “皇上。”端木皇后忽地开口,“十四的手看着不对劲,云郡主不是会医术吗?不如让她看看。”又朝慕容沅问了一句,“害怕吗?”   慕容沅神色平静道:“臣女和十四公主无冤无仇,为她验伤,臣女不怕。”   东羌皇帝冷冷的打量她。   一张白皙如玉的娇小脸庞,远山眉、眸若星,一身雪白素服,反倒更衬出那眼眸乌黑精明,光华璀璨。而且她不仅不怕死人,还敢在自己震怒之下接话,神色从容淡静,更添几分别于一般闺阁女子的英气。   这是端木雍容的师妹?去那个山坳里找这样的师妹?虽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是绝非江湖草莽之人,可若说名门闺秀,又找不到能对上号的人。况且哪个大家闺秀会这样四处乱走?莫非是什么罪臣之女?   不过眼下没有时间细细思量,东羌皇帝缓缓压住怒气,挥手道:“你去看看。”   慕容沅走到十四公主的棺材旁,欠了欠身,告了罪,然后将十四公主的手臂拿了起来,在她的手肘上仔细捏了捏,回头道:“启禀皇上,十四公主的手腕折断,伤应该是生前留下的。”顿了顿,“据臣女推测,很可能是反抗别人而被生生折断。”   此言一出,在场不免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   “难道十四公主不是被淹死,而是……”   “嘘,快别说了!”   宇文极对周围的喧哗充耳不闻,只是静静站在她的旁边,默默不语,----下一次彼此站得这么近的时候,不知道又是何时了。   清风徐徐,吹散着在场各人的一番心思。   慕容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既不能听到他的心声,也不便久留,默默转身退去,重新站回了原来的位置,却吓得周围的人纷纷散开,对她避之不及。   众人都用奇异的目光看着她,含着畏惧。   云郡主发色青黛、白衣胜雪,衬得眼眸乌黑,恍若黑色利剑一般让人胆寒,方才平静的走到十四公主的尸体旁边,还抚摸其手腕检查,越发添了几分冷素诡异,各自皆是不寒而栗。   “不!!”王美人先是惊吓,继而惊醒一般尖叫起来,嚎啕大哭,“我的儿,是谁这么狠心害你?连让你在水里抓东西的机会,都不给……”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作为六宫之主的端木皇后,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的站了出来,开口道:“看来十四的死很有蹊跷,须得细细查明死因。”当即吩咐,“把跟着十四公主死了的几名宫人抬出来,一起开棺验尸。”   慕容沅心下明白,这一天,端木皇后应该已经准备很久了。   不由环顾众人的神色,却发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仔细看了看,是一直站在皇帝身后的玄清道长。隐隐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却是完全陌生的人,这种感觉真是莫名其妙,再仔细看时,那道目光却早已飘远了。   方才他好像帮着宇文极说话,或许……,他们是一伙儿的?   ----这些念头不过转瞬而过。   很快,场中热闹起来。   当天十四公主气得跑了出去,一共跟去了三名宫人,一个是她的乳母,另外两个是贴身大宫女。十四公主的尸体在水里发现以后,乳母在歪脖树上吊了脖子,两名宫女服毒自尽,看起来是“畏罪自尽”的样子。   眼下被重新抬出来验尸,居然在乳母的嘴里挖出一块小小东西。   慕容沅不畏惧这些,上前看了看,又让人拿清水冲洗干净,仔细辨认,“看起来像是一块人皮。”此言一出,顿时恶心反胃到一大片人。   太医们也赶了过来,最后同意了她的观点。   夏贵妃神色惊异,隐隐觉得不妙,又一时间想不出应对之策。   端木皇后仪态端方华贵,坐在中央,轻声慢语,“还有方才那个陷害云郡主的奴婢呢?一起拖出来审了吧。”   那宫女被人解开了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但她是夏贵妃宫里的人,不说,人们也疑惑夏贵妃,再等慎刑司人的一到,上刑一审,果然供出了是受夏贵妃指使,双手流血哭道:“贵妃娘娘,救救奴婢……”   “你放肆!”夏贵妃气得柳眉倒竖,瞪圆了眼,“你竟然敢攀诬本宫?!”   “夏贵妃何必动怒?敢做就要敢当。”端木皇后忍她很多年了,可不会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当即起身,朝皇帝请示道:“今儿这一系列的事都和夏贵妃有关,她宫里的人更是重点嫌疑。方才在十四的乳母嘴里找到人皮,很可能就是凶手的,臣妾建议将夏贵妃身边的人一一检查,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话音未落,夏贵妃已经急得跳脚起来,“皇后娘娘什么意思?!无凭无据,就想要搜查臣妾宫里的人吗?”   端木皇后冷冷道:“难道今儿的这些还不是证据?”   慕容沅看着她们斗得你死我活,默不作声。   东羌皇帝恶狠狠道:“给朕查!”   “不用查了。”王美人突然神色凄凉站起来,走到皇帝面前跪下,放声大哭,“求皇上给臣妾做主。”她哭道:“原是贵妃娘娘说的,说十四死得蹊跷,多半和云郡主脱不了干系,所以要人往云郡主身上……”   “你闭嘴!”夏贵妃尖声道。   东羌皇帝冷冷打断,目光似刀,“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夏贵妃顿时吓得噤声,她盛宠多年,但是自从端木太后死了之后,皇帝对自己就有些冷淡了。其实隐约也是明白的,之前那些年,皇帝盛宠自己,不过是故意为了和太后抗衡,拿自己当赌气的工具罢了。   现在成了弃子了吗?若不然,怎么会为了一个什么云郡主,就废了女儿的封号!   东羌皇帝没有心思琢磨嫔妃的哀怨,看向王美人,“继续说!”   王美人便把夏贵妃如何交代,如何给棺材里面装石头,如何让棺材抬不起来,如何陷害慕容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继而哭道:“现在臣妾想一想,难讲……,难讲是谁害了十四。”试想那云郡主和女儿无冤无仇,哪里有那么大胆呢?当时自己气急了,一心想要报仇,加上被夏贵妃积威震慑,竟然稀里糊涂的就应了这个局。   不免又哭,“反正臣妾只得十四一个,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一个失宠多年的嫔妃,连唯一的依仗女儿都失去了,将来还有什么活路?若是能够在死之前,为女儿捉拿出真凶出来,就算死也可以瞑目了。   忽地想起一件事,尖声道:“对了!贵妃娘娘身边的何嬷嬷手上有伤!”   ----事情很快尘埃落定。   何嬷嬷手上的伤,和十四公主乳母嘴里的人皮,形状一致,而她又无法证明十四公主出事时,自己有在别的地方的证据。严刑拷打之下,全都招了,“是八公主和贵妃娘娘,都是她们奴婢做的,说是十四公主死了,可以栽赃云郡主……”   夏贵妃怒道:“你血口喷人!”   端木皇后不理她,只喝斥何嬷嬷道:“那么十四也是你推下水的?!”   何嬷嬷哽咽道:“是……”   夏贵妃气得血液倒流,----王美人一直依附自己,十四公主从小看着长大,虽然谈不上真的有感情,但是她们母女又没妨碍自己,怎么会杀了十四?一定,一定是端木氏那个贱*人,早早的将何嬷嬷安排在身边,等得就是今天!!   楚王冲了上来,拔剑指向何嬷嬷道:“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杀了你!”   何嬷嬷忽地大叫,“奴婢一时糊涂,信了贵妃娘娘的话,奴婢难逃一死……”她用力往前一扑,楚王的剑刺穿了她的喉咙,旋即断了气。   “谁让你杀她了?!”夏贵妃又气又怒,这下子岂不是死无罪证?!在别人看来反倒成了杀人灭口!又忽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改口道:“不对,是这个奴婢自己找死的……”越发解释不清楚,气得脸色煞白,像是一口气喘不过来,晕了过去,慌得宫人们上来搀扶不已。   端木皇后端起旁边凉茶,泼了过去,“醒了吗?装晕是没有用的。”   夏贵妃被破了一脸水,不得不睁开眼,张了张嘴,“你……”想要和皇后对吵,又明白此刻吵架不明智,更怕怒中出错,只得生生的忍住了。   楚王见状大怒,但是也不好和皇后直接干架,不由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继而扫到站在旁边的慕容沅,----都是这个女子!!是她,从她前几天进宫以后,妹妹余姚就被废黜封号,眼下母亲又陷入谋杀十四的罪名当中,都是这个妖孽给害得!越想越上火,没准就是皇后派来的卧底!!   “贱*人!”他怨毒的狠狠骂了一句,“你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宇文极便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襟,喝斥道:“嘴巴放干净一点儿!”   楚王本来就在气头上,平时有事嚣张跋扈惯了的,哪里肯听?一面挣扎推攘,一面嘴里骂道:“我骂贱*人,你打我做什么?她是你什么人啊?”越骂越难听,“你养的小婊*子……,啊!!”   宇文极重重一拳砸在他的眼眶上,冷声道:“再说,我再打。”   “你敢打我?”楚王先是一惊,继而大怒,想也不想就抬起手中的剑,大骂道:“你给我滚开!!”利剑锋芒,在阳光下闪耀刺目,惊得人群一阵尖叫,“不好了!”   端木皇后更是喝斥,“快拦住!别伤了宁王!”   可是皇子打架,手上还拿着兵器,寻常宫人哪里敢拦?侍卫们又隔得远,暂时没有冲过来,宇文极不得不拔出佩剑来,嘴里喝道:“老五,快别闹了!”   楚王吃了亏,挥剑怒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宇文极黑眸如夜,衣袍翩飞,一柄剑舞得虎虎生风,----他和宠妃之子成长环境不同,早年在燕国剑术、箭术、枪术,都丝毫没有落下,加之时时刻刻防着被人刺杀,剑术远非楚王可以比拟,但却故意一瘸一拐的,嘴里道:“你别乱来,我腿上的伤还没有好。”   楚王哪里肯听?打得更厉害了。   端木雍容赶忙上前,将慕容沅往自己身后一拉,“当心!”心下冷笑,楚王那种草包料子,宇文极逗他玩儿都不明白,等下只怕落不着好果子吃。   东羌皇帝一直冷冷旁观儿子们的争斗,既没有喝斥,也没有劝阻,放佛只是在围观一场剑术演习。四个成年皇子里面,成王残疾,楚王草包,只有宁王和晋王两个,还算有几分皇储的样子。晋王是张德妃从小严格要求,努力培养的,而长子宇文极,从小在燕国当质子长大,居然也没长歪,看来当年在燕国的日子过得不错。   听说燕国皇帝的掌上明珠沁水公主,一直对他很是关照。   ----可惜死了。   “叮!”楚王的剑掉落在了地上,瞠目欲裂,“你居然帮一个外人!”   “我只论对错是非,不论亲疏。”宇文极不好做的太明显,故意落败什么的,只能将自己的剑收鞘,然后施施然的在一旁站立,轻蔑道:“起来吧。”   楚王狼狈不堪,又气又恨,居然拣了剑就朝他狠狠砍去!   宇文极心下冷笑,嘴里却喝道:“老五你是疯了吗?”假作腿伤未愈崴了一下,来不及拔剑,只能抬手格挡,“嗤……!”,衣袖划破,手臂上染出一道猩红血迹,鲜血滴滴答答的坠落下来。   “阿……”慕容沅险些惊呼出声,继而改口,“宁王当心!”刚要拔剑,端木雍容就先走了上去,一把抓住了楚王的手腕,用力一震,将他的剑拣了起来,然后狠狠的扔到了远处。   楚王气得跳脚,骂骂咧咧,被赶上来的侍卫们给架到了一旁。   宇文极握着手腕,眼若寒冰一样的静静看着他。   端木皇后眉眼间尽是隐隐怒容,当即看向皇帝,冷声道:“老五刺伤了阿兰若,请皇上责罚!给阿兰若做主。”   慕容沅却没心情管这些,随身都带有常用药品,赶忙摸了一瓶药,急忙道:“宁王殿下,你赶紧把这个洒上。”想要斥责他几句,不是叫他别管自己么?又没法说,只能忍住一腔复杂心思,“这是我配置的金疮药粉……”   “我知道。”宇文极看向她,在那乌黑的眼睛里闪着璀璨光芒,----自己怎么会不清楚呢?就连她常用的几味药材,都是记得的啊。往昔历历在目,当初自己心甘情愿被她拿来练手,仍她折腾,那些再也追不回来的甜蜜旧时光。   慕容沅动作利落,帮他把药粉洒上,又撕了一截衣袖包扎起来。   端木雍容看着他们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算她没有什么特别心思,还是情不自禁会关心他,又或者,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吧?看来……,得早点杀了淳于化才行了。   ----等待太煎熬,还是早点敲定的好。   ******   宠冠后宫的夏贵妃终于倒了。   谋杀十四公主,设计云郡主,以及翻出许多陈年旧案,一项又一项的罪名,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皇帝下旨废为庶人,赐死。与母亲同谋的废公主,得了同样一壶鸩酒,而仗剑行凶伤害哥哥的楚王,则被贬为安郡王,勒令在府中闭门三月思过。   慕容沅一来东羌帝都,便过得惊心动魄,接下来的几天总算清净下来。   “闷不闷?”端木雍容过来找她,没穿戎装,一身深蓝色的锦绣襕边长袍,束了金冠,神色悠闲的站在台阶下,褪去杀气,的确更像气度华贵的公侯王爷。拣了一个石凳坐下,“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   慕容沅摇头,“我哪有心思玩儿?”略微烦躁道:“来东羌帝都这么久,淳于化都一直躲在府中不出,我虽然想报仇,但也不好直接上门杀人。”抬眼看他,“况且就算我易了容,但也不是绝对保险,实在不想在帝都逗留太久。”   端木雍容颔首道:“这倒是。”   清晨阳光从万丈高空之中投射下来,清冷、明亮,透过树叶缝隙,像是碎金洒落在慕容沅身上,衬得明眸如山涧清泉一般清亮,闪着点点星光。即便易了容,装束也是清减寻常,但她顾盼流转之际,仍旧掩不住天生矜贵的熠熠生辉。   端木雍容不自禁的赞了一句,“小羽,你的眼睛好像宝石一样。”   慕容沅压下烦躁心情,莞尔一笑,“那我可值钱了。”   “本来就值钱。”端木雍容也笑了,“你不知道,当年我还在想……”正说着,院子门口突然来了一个侍女,禀道:“端木家的六小姐上门来访,指名要见云郡主。”   慕容沅惊讶道:“这哪位啊?”   端木雍容略微思量了一下,“让她进来。”飞快介绍道:“端木嫡支四房的独女,家中姐妹行六,名字……,应该叫做明珠,年纪比你小一点儿。”摇了摇头,“至于性子,我就不太清楚了。”   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圆圆脸,眉目颇为秀丽,衣着打扮也是不俗,只是偏于素净了一些,和她的气质并不相搭。进来一直盯着慕容沅看,与丫头道:“长得也不怎么样嘛,就是眼睛大一点,黑一点儿。”   那丫头神色尴尬,一脸紧张,低声道:“六小姐,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端木明珠不但不听,反而径直走了上来,居高临下的俯视慕容沅,口气十分不好问道:“喂,你就是那个云郡主。”   慕容沅回道:“是我,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端木明珠围着她转圈儿,见她一脸迷茫,想了想,“哦,可能你还不知道吧。”然后自顾自说了起来,“本来去年宁王殿下就要和我订亲的,可是我的祖母突然去世了,因为守孝耽误,到了今年又赶上太后的国丧,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停住脚步,“听说前几天宁王殿下为了你,跟楚王……,不,跟安郡王打了一架。”   慕容沅总算听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是端木嫡支给宇文极预定的未婚妻,小姑娘倒也有意思,居然白辣辣的跑来找自己,意欲何为?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还是抓脸毁容让自己见不得人?不由警惕起来。   端木明珠从手上摘下一个金戒指,丢在她的面前,“磕头吧。”   慕容沅看不明白了,迷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装什么傻?”端木明珠跺了跺脚,着恼道:“你既然要给宁王殿下做侧妃,难道不应该给我磕头?我连东西都赏你了。”    ☆、97前夫?前男友?现任?     自己要做宇文极的侧妃?慕容沅转过圈儿来,所以……,这位是主母来给侍妾打赏东西的?想生气,又觉得这姑娘有点傻气,站起身来,“姑娘,你误会了。”   端木明珠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紧张道:“你想动手不成?你会武功,也不能随便打人!”退远了好几步,越发露出她的外厉内荏,强撑恐吓道:“你若是伤了我,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这就是宇文极未来的妻子?慕容沅心下为他惋惜,这样的小姑娘,性子莽撞,又无计谋,怎么能够胜任未来的皇后呢?端木嫡支是没有合适的人了?还是选错人了?不想再这么纠缠下去,清声道:“姑娘你弄错了,我没有打算做宁王侧妃,你的戒指,麻烦你收回去。”   “没有?”端木明珠并不会因为她一句话,就不相信,撇嘴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别是口上一套,心里又一套呢。”   端木雍容不耐道:“她说没有,就没有。”他身量高大,气势迫人,沉声道:“小羽和宁王无关,她----,是我出云王的女人!”   慕容沅目光一闪,有点别扭,但也不好抬杠表示反对。   端木明珠打量着二人的神色,将信将疑,眼珠转了转,视线落在端木雍容的弯刀上面,努嘴道:“那你的弯刀,为什么不送给她?”   “这个自然。”端木雍容重新将弯刀摘了下来,神色和煦,好似春风化雨,双手捧到她的面前,认真问道:“小羽,可以收下吗?”   金灿灿的阳光罩在他身体上,黑色素袍,光芒勾勒出他高大魁梧的轮廓,衬得他恍若天上神兵下凡。他的手掌又宽又大,漂亮的弯刀躺在他的手里,显得小巧精致,在阳光下闪烁漂亮光芒。   慕容沅怔住了,面对急转直下的突发状况,心下有点慌,----当着人,直接拒绝总不太好吧?婉转一点?就说……,自己还没有想好,过一段时间?正在斟酌说词,端木雍容突然抓起她的手,打开掌心,将刀轻轻的放了上去。   “我……”   端木雍容看着她微笑,将她的手握了起来,两双手,大手包裹着小手,一起紧紧握着那柄弯刀,对比之下,她只是他身前娇小一团。   他的目光诚挚坚定,但又不失柔和,轻声道:“小羽,做我的女人。”   慕容沅已经飞红了脸,不知所措。   “哎呀,真肉麻!”端木明珠这会儿可放心了,弯刀都收了,就算两人定下,她自然不能再做宁王的侧妃!回头把今天见到事告诉宇文极,他便是有点什么想头,也该死心了吧?哼了一声,“算了,你们慢慢肉麻你们的,也不管我的事。”   “本来就不管你的事!”端木雍容心下冷笑,若不是看在帮忙的份上,早就把这不知所谓的蠢货扔出了墙外,冷冷道:“送客!”   “你……”端木明珠被噎得不轻,气得跺脚,“懒得理你们!”却忘了,是自己找人门来理别人的,招呼丫头,“哼,我们走!”   慕容沅看着她带人走了,还是一动不动,保持着身体僵硬的姿势。   “小羽?”   “我……”慕容沅的前世今生,都没有正儿八经的谈过恋爱,谈不上经验,手里的弯刀收也不是,扔了也不行,“我觉得我还没有想好,我不知道……,总之,就是觉得这一切太快了。”   “来,坐下听我说。”端木雍容温和一笑,拉着她在石凳上面坐下,“弯刀先放在你哪儿,送出去的刀再退回,不吉利。”然后又道:“你不用紧张,等回头解决了淳于化的事,你再考虑我的心意,到时候要是你不愿意嫁给我,就把弯刀还回来。”   慕容沅眸光清澈似水,诧异道:“还可以这样?”   “可以。”端木雍容说起东羌的风俗,徐徐道:“有时候刚开始郎情妾意,后来另一方变了心,或者两人过不下去,也是有的。要是女方还了刀,或者男方拿走了刀,就表示今后不再和好了。”说完,笑了笑,“所以你不用压力那么大,要娶你,总得你亲口答应才行,要是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学山寨大王强娶啊。”   “如果……”慕容沅不确定道:“到时候我不愿意,真的可以把弯刀还给你?”   端木雍容应道:“当然了。”只不过,自己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的,“但是我会做的更好,不让你有机会把弯刀还给我。”笑得柔和,握了握她的手,“你先把刀收好了,不急,回头再慢慢做决定。”   慕容沅还是觉得怪怪的,就好像赶鸭子上架一样,自己明明还没有准备好,----只有三分意愿,忽然就被他变做了十分,说不出的别扭。拿着手里的弯刀,就好像拿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样,不知道怎么放了。   端木雍容见她神色不安,是自己方才太急太快,把小姑娘给吓坏了吧?怕她紧张得把弦给绷断了,有意退开了些距离,找了别的话题问道:“中午想吃点什么?你说,我让厨房提前给你准备。”   “不用。”慕容沅心情乱糟糟的一片。   “来。”端木雍容见她一直捧着刀,不知怎么办,干脆亲手替她挂在了腰间,然后握住她的双肩,他的手掌又宽又大,像是习惯了主宰别人的命运,声音醇厚,“小姑娘别想那么多,好吗?我说了,不会勉强你的心意。”   又承诺了一句,“至于别的,往后都交给我来办就好了。”   “嗯。”虽然很好,但慕容沅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小羽!云郡主!”聂凤翔的声音在院墙外响起,还有曹三虎,两人嘻嘻哈哈,转眼到了院子门口,一人拎了一个鸟笼,走上前来,笑问:“喜欢哪个?”   一只画眉,一只八哥。   慕容沅配合的笑了笑,“都挺好的。”   “一两银子一只呢。”聂凤翔正要耍宝,忽地瞥见她腰间的弯刀,金灿灿的,顿时停住脚步,----啧啧,大将军的动作够快的啊!看来来得不是时候,人家小两口正在浓情蜜意的,赶忙咳了咳,“哪个……,我们还有点要紧事,先走了,先走了。”让曹三虎放下鸟笼子,扯着他,一阵风似的飞快走掉。   曹三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哎呀,咱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你个蠢货!!没长眼睛……”   “他们这是怎么了?刚来就走。”慕容沅刚问了半句,继而看到自己腰间的刀,明白过来,低声喃喃,“他们一定是当真了。”   端木雍容的目光有如春日阳光,温暖、体贴,更是没有一处不被包裹,将那娇小身影笼罩其中,----小家伙有点选择困难,那么自己帮她做个决定好了。   ******   端木明珠飞快说道:“我亲眼见到的,那个云郡主收了端木雍容的弯刀,两人还搂在一起,别提有多亲密了。”   “哦?”宇文真儿不置评论。   端木明珠又道:“哼!她要是再敢来勾引宁王殿下,就是朝三暮四,就是……,水性杨花!”看了看宇文真儿,“你别误会,我可不是那种吃醋拈酸的人,将来若是我做了宁王妃,自然会为宁王殿下挑更好的。”   宇文真儿笑道:“是吗?那我哥哥有福气了。”   “你记得说啊。”端木明珠再三叮嘱道:“等你哥哥回来,你一定要一个字都不落的告诉他!那种女人,就是做侧妃也不合适的。”   “记得,记得。”宇文真儿让侍女送她出去,等了片刻,头也不回说道:“人已经走远了,出来吧。”   屏风后面,宇文极脸色阴沉走了出来。   “生气了?”宇文真儿挑眉看他,浓丽的五官和哥哥并不相似,冷冷的神情,却是如出一辙,“看来出云王的动作有够快的,见你护花,人家马上就找机会,把弯刀都给送了出去。”   宇文极目光微闪,好似一道冰凉刺人的雪白利剑。   阿沅的性子,自己是最清楚不过了。虽是公主,其实心地良善、十分柔软,更不擅长拒绝人,特别是“对她好”的人。时间这么巧,想也明白,是端木明珠那个蠢货上门去闹事,端木雍容借机表白,阿沅不忍心让他难堪,所以才会收下弯刀。   “砰!”宇文极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恶声道:“卑鄙无耻的小人!”   宇文真儿在旁边冷笑,“人家追求自己喜欢的姑娘,用点心思,怎么就小人了?再说了,若是云郡主对出云王一点意思都没有,岂会收下弯刀?”   ----不,不是那样的!   宇文极恨得握紧了拳,关节“咯咯”作响,他端木雍容,不就是见阿沅关心自己,给自己敷了一次药粉吗?他就这么等不及,连之前杀了淳于化之后的承诺都不管,竟然借着端木明珠这种蠢货,逼得阿沅下不来台,急巴巴的把弯刀强送了出去!   “哥哥,你到底看上云郡主什么?”宇文真儿不解,更是生气,“咱们现在已经自顾不暇,别说云郡主不是绝色,就算她是个天仙儿,也犯不着和出云王对着来啊?你可别去惹事!”   ----妹妹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宇文极闭上眼睛,强行将愤怒的情绪压了下去,不理智的事,当然不能做,心绪翻腾了好久,总算想到其实也不用太过着急的。----就算端木雍容送了弯刀又如何?自己还送在前头呢!而阿沅才刚刚死了父母,三年守孝,根本就不可能这会儿和他成亲,自己不能因此乱了阵脚。   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切都还有机会改变。   ----要好好活着!   “哥哥……?”   “没事。”宇文极将心思装了起来,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下,“先不要管出云王那边的事,倒是端木明珠,看来端木家是打算把她塞给我了。”   宇文真儿撇撇嘴,“有点蠢。”又道:“不如端木琴看着机灵。”   “妹妹,你还不明白吗?”   宇文真儿的确不明白,“什么?”   “去年我就到了适宜婚配的年纪,因为皇长子的身份,断然少不了要娶一个端木家的女儿。当时只有端木明珠和端木琴两个适龄,势必要挑一个,正要议,偏偏赶上她们祖母去世,也就暂时搁置下来。按照今天的情形来看,端木家已经内定了端木明珠,那么端木琴,很可能……,是要许配给另外一位皇子。”   “哥哥是说,端木家打算押两份宝?”   宇文极一字一顿道:“不止如此!”眼睛微眯,俊美修长的凤目勾出优美弧线,眼神却是凉森森的,“端木明珠像是做皇后的料子吗?比得上端木琴一半吗?而且她还是妹妹,为何要抢在堂姐的前面?你就不觉得蹊跷?”   “意思是……”宇文真儿拨了拨花觚里面的蔷薇,忽地明白过来,却是“咝”了一声,手指被刺扎到了,“他们要把年纪更合适,资质更好的端木琴,许配给……,应该是许配给晋王!”恶狠狠的将手指一挤,混着血珠,拔出了刺,“也是啊,张德妃背后的势力可不小,多年来后宫屹立不倒呢。”   宇文极勾了勾嘴角,“你想明白了就好。”   好什么好?!宇文真儿只觉愤怒、担心,和深深的不安,咬牙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你毕竟是父皇的嫡长子啊。”   “妹妹又说笑话了。”宇文极从来都只在慕容沅的事上情绪失控,别的倒是冷静,哪怕涉及到自己将来的帝位,也说得云淡风轻,“你自己想一想,本朝有几个是嫡长子做皇帝的?而端木家一心只做后族,不管我做那个位置,还是别的皇子,只要下一任皇后姓端木就可以了。”   宇文真儿的心越来越凉,如坠谷底,她不甘心道:“可是咱们还有母后!”   “母后么?”宇文极轻笑,“咱们的母后早就死了。”而现在这位皇后娘娘,多年不孕、性情乖僻,早已被父亲所深深厌弃,而且她手上沾的鲜血太多,与其说是有用的利器,不如说是一柄带着血光的凶器!   宇文真儿急道:“她无子,不帮你帮谁?!”   “妹妹你还是没有明白。”宇文极能够信得过的人,只有妹妹了,“皇后无子固然想要帮咱们,不管她存了什么心,都肯定想着先扶我坐上帝位,但是……,她自己又有多大的力量?确保能够扶我上去吗?”   在桌子上敲了敲,“现在的情况是,国中局势复杂动乱,单凭端木嫡支一系的势力,已经不能稳稳的扶植下一任皇帝。所以他们不安了,要找帮手,将端木琴许配给晋王,就可以拉拢张德妃的势力,彼此化敌为友,一起拱卫储君上位!”   “端木家,居然……”宇文真儿之前是没想明白,现在明白过来,心情实在是糟透了,忍不住发狠道:“将来的事难说,怎地就不是哥哥坐上皇位?!”   宇文极淡淡一笑,“就算是,端木家也不损失什么啊。”   宇文真儿闻言怔了怔,喃喃道:“是啊。”若是晋王胜出,端木琴是皇后,若是哥哥胜出,端木明珠是皇后,“哼,他们想押两份宝!想得倒美!”继而一惊,“他们该不会已经放弃哥哥,支持晋王,然后暗地里对付哥哥吧?”   “那就要看将来我和晋王,谁的胜算大了。”宇文极长眉微挑,眸光沉沉,宛若黑得看不到光芒的永夜,冰凉道:“其中一个必成弃子!”   ----情势越来越严峻了。   ******   慕容沅的压力也不小,淳于化一直不出门,任凭自己想千百个法子,也都是在做无用功。若当初他只是杀了父亲,还没那么恨,可那个变态……,居然一刀一刀在父亲身上凌迟,若不是母妃一剑结束了父亲,还不知道要痛苦多久。   ----父亲到死,都是死不瞑目啊。   这个仇一定要报!!慕容沅将心中仇恨缓缓压制,慢慢平静,继而又想起另外一件烦恼的事,端木雍容的那边……,自己根本就没有准备好。不行,这两件事都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必须快点杀了淳于化,然后再决定那件事,越拖越是麻烦。   而且杀淳于化的事,最好不要再依靠端木雍容了。   否则他帮自己报了大仇,然后自己再拒绝他,怎么说得过去?可是因为他的恩情作为干扰,而做决定,心里面又会觉得意难平。   慕容沅看着桌子上的精巧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瓶玫瑰花露。端木皇后总是隔三差五的,赏点东西,或许……,自己应该进宫去谢恩了。   人间四月,姹紫嫣红一片花团锦簇景象。   端木皇后衣着华贵不凡,脸上含笑,坐在凤仪宫后院的花树下面,看着慕容沅行了礼,轻声笑道:“云郡主可是贵客,盼了好久,才盼到你来呢。”   “多谢皇后娘娘赏赐。”慕容沅说着客套话,然后转入正题,“臣女进宫道谢,无以报答,只盼能够陪皇后娘娘说说话,散散心。”   端木皇后展颜一笑,“这便是极好的了。”挥退了身边的人,笑道:“上一次本宫的诚意,云郡主可还满意?”又道:“还有一个楚王,不用担心。”   慕容沅见她气定神闲,姿态从容,问道:“既然皇后娘娘已经胜券在握,又何须在意臣女?一个小小的出云王师妹,恐怕帮不上什么吧。”   “不,我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端木皇后摇了摇头,目光透出三抹哀伤、七抹怨毒,继而合了合眼帘,然后睁眼,“本宫给云郡主讲一个故事吧。”   树叶沙沙,吹起那些藏在皇室宫闱隐秘往事。   那些惊心动魄,那些痛苦挣扎,在皇后的嘴里徐徐说出来,不过只言片语,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就云淡风轻的讲完了。   “所以……”端木皇后微笑道:“有劳云郡主,替我向出云王转达一下诚意。”   慕容沅脑子里接受的信息太多,还没消化,结果又扯到了端木雍容,----怎么绕来绕去都绕不开他?继而自嘲,也对,不论皇后的话有几分可信,她要找人合作,当然是找端木雍容更适合,自己能有什么用处呢?不过是帮忙传个话罢了。   端木皇后又问:“上次本宫跟云郡主说的,做徐贤妃义女一事考虑的如何?”   因为想要拉拢端木雍容,才给自己一个恩典?慕容沅更不能接受了,本来自己都已经深陷其中,又没有闹清楚,再牵扯更多岂非更糟更乱?因而道:“多谢皇后娘娘的一番好意,臣女身份低微,做郡主已经是高攀,不敢妄想其他。至于皇后娘娘的话,臣女一定会带到的。”   ----该怎么做,端木雍容那边自有判断。   至于杀淳于化的事,看来皇后这边的路走不通,宇文极也不能找,还是自己另外再想办法好了。于是起身告辞,“打扰皇后娘娘了。”   “云郡主。”端木皇后目光烁烁照人,看着她,“你一不为名,二不为利,到底在所求什么呢?”笑了笑,“或许,是为了出云王。”   慕容沅无法解释自己是来报仇的,只能让她误会,并不解释,微微一笑告退。   端木皇后在她身后静静注视,挺不错的一个小姑娘。   为了安全起见,出门是由出云王府的侍卫护送,到宫门进出,都是皇后的人一路亲自接送。慕容沅出去上了黑漆肩舆,看着一路琉砖璃瓦的宫墙景象,笔直的宫道,不由想起燕国皇宫的一幕幕,那些遥远的旧日回忆。   一辆马车从宫道对面行驶过来,坐上之人,羽扇纶巾、白衣胜雪,一副仙风道骨的清雅出尘之姿,与黑漆肩舆错身而过。   慕容沅觉得自己产生幻觉了,刚才……,那人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一眼。   那不是东羌皇帝身边的玄清道长吗?他连话都没有跟自己说过,毫无交集,这会儿打量自己做什么?不由飞快回头看了过去,那玄清道长居然同样回头,还笑了笑,继而摆摆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不是自己的错觉!   慕容沅带着奇异的心情回了王府,刚到大门,就有门上的人上来递了一封信,“方才有人送来,指名要给云郡主的。”   “给我?”慕容沅看了看,信没什么问题才拿了。   往里刚走了一段儿,端木雍容就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微微责备,“小羽,你怎么自己进宫去了?宫里……”看了看周围不方便多说,领着她进了内院屋子,撵了人,“为什么不等我从军营回来再说?明知道宫里不安全。”   “还好。”慕容沅不是太适应他这样,好像……,自己已经是他的妻子,一言一行都要汇报过。虽然是关心,但是也太过干涉了一些,淡淡道:“有王府的人护送,皇后娘娘的人在宫门口接送,一路平平安安的。”   端木雍容意识到自己口气有些急,缓和了下,“小羽,我只是担心你。”   “我知道。”慕容沅拆了手中的信,展开了。   里面抽出来一张小小的水墨画,有亭台楼阁,花木扶疏,绿荫葱葱,树下的石桌上面摆着各种点心,像是勾勒了一副豪门贵族的内院一角。   慕容沅像是被雷劈中了,呆呆的,手上的信纸掉落了也不自知,----是他,那个玄清道长就是他!难怪他之前会帮着自己和宇文极说话,难怪他刚才故意提点自己,他怎么也跑到东羌皇室来了?眼下认出了自己,又打算做什么?   “这是什么?”端木雍容弯腰拣了信纸起来,看不懂,奇怪的问道。   ----除了自己,没有人看得懂这是什么。   慕容沅想起前世的短暂片段,那一天,天气晴好、风和日丽,自己和丈夫姬暮年坐在树下赏花,他还特意抚了一段古琴,高山流水意韵悠长……    ☆、98前缘难再续     慕容沅心潮起伏不定,有点累,在一旁的流云长榻上面坐下。   端木雍容搬了凳子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没事。”慕容沅知道他会担心,会问,所以平静了下心绪,干脆先说了,“就是以前认识的一个故人,我没想到会在东羌遇到他,刚才有些意外罢了。”   “燕国的人?”   “是。”   端木雍容迟疑道:“那人会对你造成威胁吗?你易了容,那人还是认出了你,可不简单。”又剑眉紧锁,“可是你根本就没出门几次,那人在哪儿见到你的?”见她抿嘴儿不吭声,问道:“是不是不方便说?”   “是有点不方便。”慕容沅点了点头,补道:“没事的,那人应该不会害我。”   尽管不知道姬暮年来东羌意欲何为,但他若是想害自己,分分钟都能够揭穿自己的身份,何须如此故弄玄虚呢?况且自己和他纠葛复杂,前世他的母亲害了自己,他们母子也因此死亡,很难说清楚谁对不起谁。   倒是想问一问他,当初……,为何不拦住靖惠太子?!   “没事就好。”端木雍容心中有疑惑,不过见她不想说,也不勉强,回头自己找人打听就是,转而问道:“你进宫,皇后那边都说什么了。”   慕容沅缓缓叠起那张信纸,装了起来,然后说道:“皇后说端木渊意欲让长房一支控制全局,所以暗地对她做了手脚,使之不孕,成为家族内部争斗的牺牲品。本来也打算忍气吞声的,但端木渊打算送端木琴入宫,成为嫔妃,以找机会取代她……”   “所以要我跟她一起对付端木渊?”端木雍容冷声道。   “是。”慕容沅有些担心,“当时皇后娘娘说得句句恳切,可是人心难测,谁知道她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将军还要仔细明辨才是。”   “我知道。”端木雍容的神色缓和下来,看了看她,“小羽,有什么烦心事别一个人装在心里,要是可以,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说说。”   “好。”慕容沅有点小小迟疑,吞吞吐吐道:“可是……,我还没有答应你,能不能先不对我这么好?我怕……,将来不知道怎么还给你。”   端木雍容本来因为她自己跑出去不高兴,又因她对信的事隐瞒而不快,这会儿听她说出这么一番小儿女的话,哪怕是带着几句拒绝,也忍不住笑了,“说得都是一些什么傻话?”要不是没到那个关系上,真想捏一捏那粉嫩的脸颊,“什么还不还的?我对你好,就是为了让你不把弯刀换给我。”   慕容沅揉了揉耳朵,还是烦恼,“可就是觉得欠债越来越多了。”   端木雍容抓住她的手,眼含笑意,“别揉了,再揉耳朵掉了。”其实很喜欢她这样的小动作,看着可爱,不过是借机感受那一抹馨香柔软罢了。   慕容沅先被他抓住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清他那炽热的眼神,后知后觉,抽了手,“你这人真是……”想说一句占我便宜,又没到那个份上,到底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以后不许这样得寸进尺。”   端木雍容松开手,坐直了身体,微笑道:“好。”   ----往后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了。   ******   接下来的几天,端木雍容每天忙忙碌碌的,早出晚归,回来总是说,“淳于化的事就快安排妥当,你别出门,静静等着就好。”   人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再添乱总不好,况且慕容沅自己暂时没有好主意,加上担心姬暮年会随时有消息,还真的在王府老老实实呆了几天。可惜姬暮年再也没了动静,不露面,也没有信件,----而皇后那边想联系的人是端木雍容,就没有必要再进宫去,还真的就剩下等待一件事了。   “给你带的。”端木雍容领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晚霞余晖斑斓,衬得他好似从一片五彩云霞中走进来,盔甲上泛着金光,“你瞧瞧,都是你从前喜欢吃的几样。”   “我又不是大肚弥勒佛。”慕容沅让人拿盘子装了,笑道:“吃不了,分点给邵棠他们拿去吧。”拼了一盘自己留下,“这些就够了。”   “他们自己会买。”端木雍容可没打算分,自己吃饱了撑的,才会有空给手下的人买点心呢。也就是面前这个小傻瓜,傻的可爱,“你吃不完,我帮你,还吃不完,等下分给丫头们就是了。”   “小气。”慕容沅有点不自在,没好多说,一样拣了一点尝尝,虽说比不得燕国皇室的精致点心,但也是他的一番心意。然后看向他,指了桂花松糕,“这个不甜,要是里面再放一点点盐,就好吃了,你尝尝。”   “不错。”端木雍容满意的吃了一块。不错,小家伙终于学会对自己上心了,还记得自己不爱吃甜食,挥手撵了丫头,“下月初是端木渊的六十大寿,届时宾客众多,不光是朝中大臣和王公贵戚,就连皇子们都会过去道贺。淳于化现在没有脸面回西羌去,他年纪也不算大,肯定不甘心一辈子窝在家里,多半是要出席的。”   慕容沅豁然站了起来,按住桌上佩剑,“意思是,咱们趁乱行刺他?”   “你先坐下。”端木雍容习惯了命令人,微微皱眉,“你这么冲动可不行。”见小家伙一脸不安,不想把气氛搞得太严肃,又开了一句玩笑,“好了,再不坐下,我可要得寸进尺了。”   慕容沅的脸色缓了缓,继而微红,“说正事呢。”   “就是说正事。”端木雍容收敛了笑容,等她坐下了,继续道:“哪能当着那么多人行刺?我的意思……”略低了些声音,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说了,“到时候,你只管等着我的好消息。”   “可是,我想亲手……”   “什么亲手?!”端木雍容有了一点不快,继而压住,“我不是说了,会把人带到你面前处置吗?你就非得自己冒险,受点伤,让我担心才满意?”意识到话有点重,而报仇的事对她又很要紧,心情也能理解,缓和口气,“小羽,你到底是一个姑娘家,刀光剑影、血流成河,这种事原本不应该你做,我来就好了。”   ----可我也不是你的女人啊。   这句话,差点就从慕容沅的嘴里蹦出来,还好忍住了,人家千辛万苦为自己着想体谅,说这种没良心的话太过伤人。其实为难就在这儿,要是自己完全不想理会他,很讨厌他,早就躲得远远的;可又不是,仿佛也有那么一点好感,只是……,还没有到可以交付所有的地步,总觉得彼此过于亲密了。   说到底这场看似恋爱的j□j,自己太过被动,完全是他塞过来就接着。   好比公司有个男同事,本来看着挺顺眼,平时说话也挺聊得来的,要说发展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他突然就天天要接送你上下班,陪你一起熬夜,同吃盒饭,瞬间就把那个中间过程给省略,直接跳到准恋爱关系,让人措手不及。   “你在想什么?”端木雍容本来就不是爱笑的人,只不过最近恋爱了,对着小女人笑的多些,说正事的时候,表情还是十分严肃的,“我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担心慕容沅,不免带了几分责备,“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气冒险,知道吗?”   慕容沅看着他,觉得对方有着强烈的控制欲和管辖欲望,他的确能力很强,可以把人照顾的很周到,但是……,自己并不是那种乖乖猫啊。帮忙可以,也感激,但是事事都给自己操办好,实在是觉得很不习惯,----特别是两人还没有达到那种关系。   “生气了?”端木雍容问道。   “没有。”慕容沅什么都没多说,点了点头,“我听你的。”要拒绝,也该早在他安排之前拒绝的,而不是现在,再说他的关心是真真切切的,自己的确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表演什么手刃仇人。因而犹豫了下,“淳于化死了就行了,不用活捉,那样太费功夫和人力,别冒险了。”   “那怎么行?”这次还是端木雍容不同意,正色道:“既然是要报仇,自然是要你亲手结果了他,方才解恨,他当初怎么对你的,回头就得让他十倍偿还!”又道:“本来我就要杀他的,怎么结束都行。但是你跟他有着血海深仇,当然要由你来处置,只要能让你消除心中的仇恨,不再活在痛苦里面。”直直看着她的眼眸,“就算再为难十倍,我也一样会为你去做!”   他一字一句,语出真挚,铿锵有力,像是钢铁铸就一般的铮铮情话。   慕容沅心里原本的那些小抵触,这一瞬间也被击散了。   在这世上,能得一个人全心全意、真心真意的关怀,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他虽然强势了一些,却的的确确是在为自己考虑,没有虚假,没有欺骗,可以说是将一颗赤诚之心,捧在了自己面前。   想了许久,最后却只得一句,“谢谢你。”   “小傻瓜,怎么能说谢谢?”端木雍容撂了袍子,宽大的袍角虎虎生风,然后蹲身在她的面前,伸出手,眼睛里面笑容深深,“想谢我,把手放上来吧。”   慕容沅顿时赧然,“你这人……”   “得寸进尺?哈哈……”   ******   端木渊的寿诞还有大半个月,端木雍容虽然各种安排布置,但除了最开始几天,倒是不怎么往外面跑了。最近和慕容沅感情有点进展,眼下暂时不打仗,想把更多的时间留着陪她,心中的事不论,面上看起来就是一个悠闲王爷,----看看花,喝喝茶,陪喜欢的小女人说说话,优哉游哉的。   慕容沅现在每天和他一起吃饭,吃完饭,一起回院子说话消遣,像是那些正儿八经谈恋爱的情侣,从早到晚腻在一起,就差没有两个人上床睡觉了。   ----有那么一点不自在。   端木雍容哪里会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可是很快就会有乱子,自己也不可能一辈子这样呆在帝都,仗肯定还是要打的,难得有这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机会,特别还是在两人关系没敲定之前,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真是不想浪费了。   因而今儿一过来,便道:“上次你要给我看腿上的伤,还没来得及。正巧这几天闲着无事,不如你帮我看看,一点皮外伤,养个七、八天也该好了。”   “行。”慕容沅飞快站起来,找到正事,神色果然放松了不少,补了一句,“要不咱们到屋里去?”上次的尴尬还没忘记,可是孤男寡女又不妥当,想了想,“不如再把邵棠叫过来。”   “你觉得不方便,叫丫头就是,不用那么麻烦。”端木雍容含笑看着她,小家伙在某些方面少根筋,邵棠那点小心思,自己一个大男人都看得出来,她这个姑娘家却是迷迷糊糊的,----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要是容易春心萌动,当年在燕国那么多公子哥儿,早就跟人郎情妾意去了。   远得不说,就说宇文极那样护食一般的围着她,偏偏长得又好,换个小姑娘早就动了心思,像端木明珠那样,哪里还分得清一二三、四五六?想到这儿,不由叹息一声命运的奇妙。   自己初见她的时候,还是一个梳着包子头的小不点儿呢。   “那个……,你自己脱还是我来脱?”慕容沅问道。   端木雍容忍笑的看着她,这话……,叫人怎么能够不想歪?再看看两个丫头,臊得头都太不起来了。   “你动作麻利一点儿,这会儿阳光好,等下黄昏就看不清楚了。”慕容沅说完觉得屋里气氛不对,反应过来不免尴尬,赶忙补道:“我是说脱靴子!”   “哈哈……”端木雍容原是强行绷着脸的,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顺手挥退了两个丫头,门倒是敞亮开着,“小羽,你越说越叫人想歪。”又想起她上次生气的样子,“好了,我不笑了。”   慕容沅不言语,默默决定给他下双份的麻醉药。   “你别恼。”端木雍容抓住她的手,柔声道:“挺好的,我活了二十几年,就数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笑得最多了。”   那自己呢?慕容沅有一刹那的失神。   自己最开心的日子,当然是在燕国覆灭之前,虽然有一些宫闱斗争,可是有无限宠爱自己的父皇,----哥哥没有变,母妃也算关心自己,几乎就是掉到蜜罐里的日子,什么烦恼都没有。   好日子讲究先苦后甜,自己这算是先甜后苦了吧?但仔细想想,现在也不算苦,有端木雍容的一直庇护和照顾,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好。一个人别说报仇,就算是独自生活下来都是难题,虽然不至于饿死,但肯定没有现在的日子好过。   “又在想什么?”   “没有。”慕容沅收回心思,看着他卷好了裤腿,轻声道:“别动。”扎针这点疼痛,对于端木雍容可以忽略不计,然后停了片刻,交待道:“等下会有一点感觉的,好方便我找碎片在哪儿。”   接下来的过程,对于端木雍容可以说是一场煎熬。   的确,打了麻醉针感觉不太明显,但是小家伙就蹲在自己身边,乌发如云、肤白似玉,手上不停的触碰,那丁点儿又不能分散精力。只觉她在面前晃来晃去,少女的馨香淡淡笼罩自己,她偏头,那一抹专注认真的神情,格外迷人。   好想……,就这样将揽在自己的怀中。   “果然有碎片。”慕容沅先是按压寻找异物,继而切开伤口,虽不深,也稍微做了一下止血处理,然后用镊子夹出了一块小小碎片。约摸有自己半个指甲盖大小,这东西残留在肉里,可不算小了,抬头递给他看笑问:“怎么样?我厉害吧?”   “厉害,厉害。”端木雍容看着她轻轻点头。   慕容沅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放下碎片,止血、擦拭,因为伤口不算大,也没有做缝合,而是上了药,包扎起来。一圈一圈的纱布,在那粗壮的大腿上缠绕,灵巧的穿梭着,最后弄得妥妥帖帖的。   “弄好了。”她仰面,笑容清浅,好似最明丽的一抹三月春光。   端木雍容要努力的克制心中旖念,不然的话,真想把她揽在自己怀里,在那水洗白玉般的脸颊上轻轻吻下去,一亲芳泽香甜。   慕容沅起身去收拾东西,亭亭玉立,身姿娉婷,十六岁,正是花朵初初绽放最鲜嫩的年纪,退却从前的青涩,开始在不经意间散发馨香芬芳。明媚如金的阳光衬托下,就连她的动作都柔缓起来,抬起手,掠一掠耳边碎发,也是那样的温婉轻柔似水。   “疼吗?怎么又呆了?”她转身回头,就连眼中的笑意都带着醉人的味道。   端木雍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微笑不语。   “疼傻了。”慕容沅的耳朵又烫起来,这男人到底跟女人不是同一种生物,自己把他的大腿都切开了,他还有心情盯着自己脉脉含情。叫了丫头来,打了水,自己把手上洗干净了,抹了香膏,细细的涂抹均匀开来。   “我去处理一下纱布。”她找机会溜了。   端木雍容已经自己穿上了靴子,因为药效没过,走不得,只能坐在原地,眼见小家伙不自在跑了出去,丢下自己一个人,不由啼笑皆非。   ******   慕容沅的手术刀法还是不错的,用最小的伤口,帮端木雍容把碎片取了出来,然后养了七、八天,果然就没什么妨碍了。端木雍容让人打了一支发簪,送给她,“算是帮我治伤的谢礼。”   那赤金三尾凤钗做工十分精巧,金凤凰活灵活现的,毛发显现,而用来做珠链的宝石珠子,圆润可爱、大小一致,在尾巴上分别坠了三粒滴血宝石。   慕容沅转了转,凤钗的金芒在阳光下流转不定。   “戴上试试。”端木雍容将凤钗从她手里拿了出来,亲自为她簪好,仔细的端详了一阵子,笑道:“凤钗漂亮,不过还是你更好看一些。”   慕容沅“哧”的一笑,“去哪里学得这般油嘴滑舌的?”   这样小小旖旎的明媚时光,转眼即过,很快到了端木渊做寿辰的日子。   端木雍容神色严肃过来,“今儿去的大部分都是男宾,便有女眷,也是各家要紧的贵妇太太们和适龄相亲的小姐,你不必去凑热闹。”带在身边冒险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王府也不放心,“千万别出去,记住了吗?”   “记住了。”慕容沅拉长声调,“从前天到今天,你已经说了有五遍了。”   “有这么多?”端木雍容先是一怔,继而还是正色,“总之你记住就好,而且我也会吩咐门房上的人,不让你出去,别跟他们耍脾气起争执。”甚至警告了一句,“不然等我回来……”却又想不出警告之词,“总之,你不能出去。”   聂凤翔等人在旁边挤眉弄眼,大将军婆婆妈妈的,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   邵棠却是听着难受,开口道:“时辰不早,你么你走吧。我和小羽呆在王府,哪儿都不去,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终于把人送走了。   慕容沅看着端木雍容他们出了门,忽地生出一种,女眷在家等男人打仗归来的心情,不由低头一笑,见邵棠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解释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王爷最近有点啰嗦。”   邵棠神色一黯,“他是好意。”   “我知道。”慕容沅觉得她过于严肃,也不好说什么,转身回了屋子,其实心情还是十分紧张的,----淳于化能不能捉到是一则,也不希望端木雍容有事,哎,明明是自己要给父亲报仇,怎么变成他去做了?这半年发生的事还真是……   “云郡主,外面有人找你。”丫头脆脆的声音。   “找我?”慕容沅推门出去,问道:“说是什么人?”   邵棠闻声走了过来,目光警惕。   “说是故人。”丫头回道:“还说,前几天送了一幅画给郡主。”   姬暮年怎么来了?慕容沅蹙了蹙眉,想不出他来的目的,被留下的雷老虎和蒋小六围了上来,雷老虎本来就因为没跟着出去上火,大声道:“什么人?要是不识相来找茬儿的,我去把他的腿打折了。”   慕容沅没有答他的话,而是问丫头:“一个人?”   “是的。”   慕容沅犹豫了一下,既然姬暮年还活着,又来了东羌,见一面闹清楚事态也是应该的,----而且端木雍容不在,说话或许还方便一点,因而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蒋小六插嘴,“到底什么人啊?”   “管他什么人!”雷老虎拔了钢刀晃了晃,大声道:“一个兔崽子,难道老子还怕他不成?说话就说话,敢动手动脚的就废了他!”    ☆、99刀光剑影     慕容沅让人请了姬暮年进来,就在院子里的花树下,两人隔了一张桌子坐下,然后让邵棠他们退到角落,可以看到人,但是却听不到说话。打量了姬暮年一眼,不得不说他的易容术更高一筹。今儿居然化妆成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胡子拉碴的,头上戴个破斗笠,要是自己在街上遇到也认不出来。   “近来可还安好?”姬暮年问道。   慕容沅本来就对他有怨气,再听他还是一如从前那样云淡风轻的说话,更是添了一层火气,轻轻冷笑,“你觉得呢?”   因为邵棠等人隔得远,姬暮年的声音倒是没有伪装,只是那犹如林间小溪一般的声音,从一个魁梧大汉的嘴里面说出来,感觉微微怪异。他被讥讽了也不恼,微带茶色的眸子看向她,“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今天来不是说这个的。”   慕容沅不想让邵棠他们看出情绪,忍了忍,淡声道:“想说什么,你说吧。”   “离开东羌。”姬暮年认真道。   “这是你的地盘吗?与你何干?”慕容沅脸上表情不明显,口气却十分不好,“可别说,你是来提醒我安全的。”   “正是。”姬暮年脸色沉沉的,低声道:“皇帝已经对你起疑心了。”   慕容沅委实吃了一惊,继而收色。   姬暮年继续道:“当初是端木雍容救了你吧?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又承诺了什么,但是他这个人所图巨大,绝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还有皇后,前些日子你进宫见了她,那个女人也是深不可测,你不要跟他们搅和在一起。”继而叹了口气,“至于淳于化,他本来就和端木雍容有过节,不用你做什么,端木雍容也会杀掉他的,所以,你还是赶紧离开才是上策。”   “是吗?别人都是图谋不轨。”慕容沅冷冷问道:“那么道长这一番苦口婆心,又图什么呢?”   姬暮年闻言一怔,淡淡苦笑,“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你看着他死!”慕容沅满目愤怒,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一句。   “不然呢?”姬暮年反问了一句,然后道:“他为国靖难,还算死得其所,能够余荫妻儿,他们是靖国太子的遗孀遗孤,新帝不得不善待之;若是他被逆军所杀,不过是懦弱无能的……”   “你够了!!”慕容沅咬牙切齿,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恨声道:“你不过是为你们姬家的人着想,用他的死,为自己送上一份投名状!”   “没错。”姬暮年没有否认她的话,平静回道。   “啪!”慕容沅一耳光扇了过去,反倒打得自己的手生疼生疼,指了他,“你滚!我什么都不想再听你说了。”   “阿沅,你忘了皇上的话了吗?”姬暮年顾不上脸上挨打,飞快低声道。   雷老虎、蒋小六和邵棠都冲了过来,邵棠问道:“小羽,出什么事了?”眼见这二人说着说着,先动嘴皮子,接着变脸色,再后来就干脆动起手来了。   “没事。”慕容沅不能对他们说出真相,强行压下心绪,挥手道:“你们回去。”等人走远了,才忍住气冷冷问道:“……什么话?别糊弄我!”   “皇上说,他曾经交待过你。”姬暮年缓缓转述,“若是国破家亡,让你只需顾及自己即可,千万不要想着报仇,更不要想着复国,皇上……,叫我记得提醒你,不要一辈子活在仇恨之中,更不要螳臂挡车毁了自己一生。”   ----父亲的话又在耳边萦绕不绝。   慕容沅的眼泪忍不住浮了起来,眼前一片模糊。   姬暮年继续道:“我曾经是靖惠太子身边的重臣,背弃旧主,品德有污,难以在仕途继续有所进益,已经对姬家没有帮助了。而家族,我也为他们尽了全力,所以我的余生,只想过一段自己想过的日子。”   “哦?”慕容沅忍了忍泪,嘲讽道:“所以你就来东羌再展宏图了。”   “阿沅。”姬暮年神色飘渺,轻声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是我来东羌,走到皇帝身边只是巧合,并没有想过所谓的宏图大业。”用茶色眼睛看向她,目光幽暗,“我的本意……,只是为了来找你。”   慕容沅的眼泪都被他的话噎住了,一声冷笑,“真是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死?你怎么知道我会来东羌?”   姬暮年淡然道:“能够派出五百精甲铁血队伍的人,能有几个?赵煜可以,但是他却不能那样做,总不能只救你和贵妃娘娘,丢下皇上于不顾,名声上就难听了;宇文极当然想救你,可是却派不出那样的队伍;想来想去,只有端木雍容……”他道:“那天你和杨阁老争辩的时候,我也在场,当时情况太乱,你可能早就忘记这些细节了。”   慕容沅带着惊疑看着他,强辩道:“哪有如何?就算端木雍容念恩让人救我,也未必救得出!金銮殿里,可是躺着烧焦的八具尸体!”   姬暮年摇头道:“本来这种事,就是只能抱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你是说,你为了这万分之一的希望,就来了东羌,等着我?”慕容沅听了只觉得十分荒唐,好笑道:“那你如今见到了,又如何?打算劝我走?”   “是。”姬暮年认真道:“阿沅,我们一起走吧。”   慕容沅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是不是疯了?”   姬暮年茶色的眸子闪着奇异光芒,微微闪动,“我知道,我一直都对不起你,可是……,你我前世总归还有一世夫妻情分。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弥补你,想带你到一个平静的地方,随你的心意过日子。”   慕容沅的心情又好笑,又伤感,想起前世他优雅抚琴的样子,那些清淡怡人的曲调仿佛就在耳边萦绕,那些前尘往事已如过眼云烟,她道:“你的确是疯了。”   “阿沅你听我说。”姬暮年认真道:“东羌皇帝已经开始疑心你了,早晚会查出你的身份的,此人性子阴毒狠辣,难讲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而你最近在东羌风头太盛,只怕还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其他人不论,若是赵煜怀疑你还活在人世,必定会让人抓你回去的。”叹了口气,“这两位帝王,哪一个都是深不可测。”   “抓我回去?他……,还有脸吗?”慕容沅神色无比讥讽,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平复起伏不定的心绪,然后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自然会离开东羌的,但不是跟你一起走。”别开了头,“你回吧。”   她眸光淡淡,在一片淡金色的阳光里透出冰凉决绝。   姬暮年原本也没有抱多少希望,此刻心情低沉,只是确认失望罢了。他起身,虽然是魁梧大汉的样子,眼神却带着淡淡伤感,轻声道:“端木雍容你要小心,千万不要逆着他的意思来,这个……,算是我小人之心吧。”   “你去哪儿?”慕容沅见他要走,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姬暮年恋恋不舍的看着她,“你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勉强,希望能看到你平安离开东羌吧。”继而苦笑,“至于我……,不过一个废人,往后去哪儿都是一样的。”最后叮嘱了一句,“当心啊,阿沅。”   慕容沅静静不语,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面。   过了一会儿,蒋小六飞快跑了回来,郁闷道:“居然跟丢了。”雷老虎和邵棠两个问长问短的,几个人说的热闹,又面带疑惑朝这边看了过来。   慕容沅实在没有力气解释,站起身,自己回了屋子。   ******   端木渊六十大寿的生辰宴席上,出了乱子,还是大大的乱子。   先是一处戏台子突然起火,吓得宾客四处乱窜。当时火因十分蹊跷,众人都疑惑是有人故意纵火,正在一片混乱,清点人数居然走丢了成王。禁卫军奉命在端木府中四处找人,在一处偏僻小院里听到地下有响动,找到一个巨大的地窖,里面没有成王,倒是找出一大堆兵器箭支,以及私造旗帜,足足可以装备一支三百人的队伍!   ----这便逾越规矩了。   虽说还够不上谋反的程度,但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臣子家应该拥有的东西,配备如此精良,再多些都可以编上一小支军队了。   禁卫军当场将端木渊捉拿,生辰宴席,变成了一场祸事。   因为端木渊出了事,敌对党羽肯定会趁机上弹劾折子,各项鸡毛蒜皮的罪名,莫须有的罪名,都会随之冒出来的。端木家的人聚在一起商议,如何进宫求助于皇后,再让党羽大臣们帮着周旋,虽说罪名不小,但是也不至于端木家族惊慌失措,毕竟不是谋反抄家的罪名。   ----背后的人把这个度把握的很好。   长房的端木渊出事,自然而然,二房的端木江便成了家族统领者,也就是现任端木皇后的父亲。虽说长房还有其他子子孙孙,但是辈分压着,家族内部,说话都是论资排辈来的,他们只能暂时听命叔叔行事。   对于端木家族的内讧,皇帝很满意,更是大大嘉奖当时维护大局的端木雍容,以及禁卫军统领,----端木渊出事,端木家族内讧自顾不暇,皇帝这边的压力小了不少,等到各种弹劾罪名上来,还能接机削掉端木家一些枝叶,真是两全其美。   端木雍容从皇宫里谢恩告退出来,心里还有另外一件事。   “办妥了。”聂凤翔手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飞快的搓了搓,低声回道:“那人从宴席上离开出了门,急匆匆的要回去,路上咱们稍微设置了一点小障碍,将他逼到另一路,虽然咱们费了一些手脚,还挂了彩,不过还是稳稳当当的办妥了。”   “那就好。”端木雍容眼里绽出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赏你!”   “嘻嘻。”聂凤翔嬉皮笑脸,“末将不要赏,只求讨王爷一杯喜酒喝喝。”   “少不了你的!”端木雍容心情好得很,不由大笑,飞快翻身上马,“走,回了王府再细说。”一路上只想早点见到慕容沅,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刚进王府,邵棠等人就围了上来,“上午有人来找云郡主。”   端木雍容脸上笑容微敛,“什么人?”   “嗯。”邵棠觉得自己不方便多评论,看了看蒋小六,“你嘴角伶俐,你来说。”   蒋小六“噼里啪啦”说了个仔细,然后道:“不知道说了什么,小羽姑娘看着很生气的样子,还扇了那人一耳光,后来又很伤心,泪汪汪的,再后来就自己回屋去了。”   “好,知道了。”端木雍容微微皱眉,神色凝重,交待了聂凤翔一句,“把那人看好别出岔子,回来我再安排。”掸了掸身上灰尘,去了内院。   丫头们见到他,都战战兢兢的,有个大胆的上来说了一句,“郡主不让人进去伺候。”   “行了,下去吧。”端木雍容挥退了人,然后“吱呀”一声,推开门,走进去扫了一圈,小家伙呆呆的坐在窗台边的美人榻上,眼圈周围有些粉光融滑,紧绷绷,像是之前掉过眼泪,难怪不让人伺候。   “王爷。”慕容沅起身相迎,“淳于化抓到了吗?”   “抓到了。”   “当真?那太好了!”慕容沅眼睛亮亮的,杀了淳于化,为惨死的父亲报仇!可是下一瞬,表情突然变得迟缓起来。   因为突然发现,此刻已经无法拒绝端木雍容了。   他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对自己情深意重,照顾无微不至,现在又帮自己活捉了杀父仇人,仍凭自己处置,----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不是说他有什么不好,而是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判断,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上他,他就已经帮自己做了选择。   说到底,这个选择是他的,……不是自己的。   ----因为心情凝重,就连即将报仇雪恨的喜悦都冲淡了。   端木雍容见她先是高兴,继而沉默,不由疑惑问道:“怎么了?”   “没事的。”慕容沅岔开话题,收起心思,“带我去见淳于化吧。”   “小羽。”端木雍容退后了一步,挡住她的去路,问道:“是不是今天来的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上午的事,我听邵棠他们说了。”   “不。”慕容沅回道:“那人只是说东羌不安全,劝我早点离开。”   只是劝她离开,就会生气的扇人家一耳光?还掉眼泪?   ----她对自己有所隐瞒。   端木雍容心生不悦,自己为她做好了每一件事,帮她活捉了杀父仇人,她不仅没有一句感激,反而心事重重、愁眉苦脸的,自己问了,也并不愿意告诉自己。或者是自己这个娶过妻子的鳏夫,高攀了她这位皇室的金枝玉叶?由不得不多心。   两人在性格上的分歧引出矛盾,第一次起了冲突。   ----僵持起来。   “生气了?”慕容沅恋爱方面少根筋,但不会不看别人脸色,而且端木雍容动气时气压很低,几乎不用分辨,赶忙解释道:“我不是想要瞒着你的,只是不方便。”或许对于他这种大男人来说,女人就是用来被保护的,不需要装心事的,也不可以对男人隐瞒什么,自己让他不高兴了。   可是下一瞬,又委屈,并不是自己哭着喊着要赖上他的啊。   ----早该知道,恩情是不好还的。   特别是向自己这样一无所有的弱女子,没了公主的身份,还剩什么?除了把自己这个人赔给他,再也没有别的了。   “哭了?”端木雍容也是一时气上头,过了那一瞬,见小姑娘委委屈屈的,不知不觉软了心肠。他并非见女人掉泪就心软的男人,但是慕容沅又不一样,倒是先退让让了一步,放低姿态,“来,坐下。”   扶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自己坐在小杌子上面,这样就会比她矮一些,不然站着说话,高她太多,不像赔不是倒像是在教训人了。   慕容沅没有哭,就是有点眼睛涩涩的不好受。   不停的劝说自己,其实这样挺好的,不然凭着自己的本事,未必能够成功的杀了淳于化,更别说活捉他了。   或者应该退一步想,乱世中能够嫁给称霸一方的大将,是最好的安身立命之法,自己不应该再吹毛求疵了。和那一点点小心意相比,性命更重要,不是吗?况且端木雍容就算不做后面的事,他救了自己的命,还他一命也是应该的。   慕容沅努力的说服自己,却还是,有一抹小小心思按不平。   “小羽,我只担心你轻信被人被骗了。”   “我知道。”   “我是担心你。”端木雍容重复道。   “嗯。”   端木雍容沉默了,静了静,忽地领悟到了什么,抬头看她,“你是还没有想好那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又觉得我对你恩情太重,没办法拒绝,所以……”他问:“你觉得自己没了选择,心下委屈?”   ----被他看出来了。   慕容沅不出声儿,只是睁大了一双明眸看着他。   “你啊。”端木雍容叹了口气,“我就一点都没打动你?还真是伤我的心呐。”他半真半假说了一句,然后又笑,“你看你,弄得好像我是强抢民女的恶霸一样。”为了宽她的心,斟酌了下说道:“你还要为父母守孝三年,这样吧,我等你三年孝期满,剩下的时间总该够你考虑了。”   三年时光,自己要是都再打动不了她,那也不用勉强了。   他爽朗的笑了笑,“放心,我不会做山大王的。”   若说慕容沅之前三分意愿,七分抗拒,现在因他的退让和坦然大度,倒是又少了一分抗拒,或者两分,变成五五对半的摇摆不定。   三年时间足够观察一个人,他等待的诚意也足够了。   再说乱世里,不要想那么多不着边际的事,只要他本事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又为什么非要拧着不嫁给他呢?难道自己还有机会再慢慢挑,慢慢选,在某个拐角路口,遇见什么一见倾心的人吗?居家过日子,其实踏实稳重的男人才是首选啊。   “开心点了?”端木雍容啼笑皆非,更是惊诧于自己这次的异常耐心,从前和妻子只会例行公事问几句,哪有管过女人的小小心思?真是不知怎么回事,一步一步被小公主给改变成这样,完全没了脾气。   慕容沅的确压力小了不少,说话口气也软了,“什么开心,不是的。”又解释,“我就是还没有想好,有点着急,不过……,你很好,我……”想说谢谢不合适,“总之我会记在心里的,嗯……,带我去见淳于化吧。”   端木雍容目光微亮,倒不为小公主的感谢,而是突然明白了她的性子,----是那种外表看起来软软的,实际上外柔内刚,内心吃软不吃硬的拧脾气。自己退让,她的态度便缓和了许多,很好……,以后就知道该怎么相处了。   这一番僵持总算有所收获,轻快起身,“走,我带你去。”   “等等。”慕容沅叫住他,“方才来的人跟我说,说我最近行事太过招摇,只怕已经惹得别人疑心。”不好说东羌皇帝,怕端木雍容猜到姬暮年那边,只道:“那人说,万一消息传到赵煜耳朵里,我肯定会有麻烦的。后来我想了想,今儿淳于化被你们捉了,出了事,如果赵煜真的有所猜测的话,很容易就能联想到我。”   ----哪怕自己今儿没有亲自出面,也是一样。   端木雍容沉吟了一阵,“我明白,你等我安排一下。”   ******   “嗡……”的一声长响,王府的大门开了,出云王和云郡主要出门,门上的人忙着卸门槛让马车出去,动作利落,很快就弄好了宽敞的通道。端木雍容骑了高头大马走在前面,宽大的马车跟在后面,“得得得”,一声马蹄声响出了王府。   在王府侍卫的簇拥下,一行人,出了城门,往郊外的某个方向行驶而去。   走到半路,居然被一群莫名其妙的武功高手围攻!   王府侍卫伤亡不小,端木雍容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了,居然被纠缠的腾不出手,眼睁睁的他们靠近马车,削了帘子,然后往里弹了一团奇怪的烟雾,捞出里面的女子,便飞身上了马,一行人疾弛而去。   “哎哎……?”被掳走的“女子”急得回头大叫,“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啊?快来救我,我可动不了了。”   那些刺客听得是个男子声音,不由一惊,停下来仔细一看,果然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家伙,情知上当了,怕是中了别人的埋伏,赶忙将手中的人狠狠一丢!却晚了,周围的树林里突然涌出一大群人,至少上千,而且都是持枪穿甲的兵卒!   一番激烈交战,刺客被杀死五个,见逃不掉服毒自尽八个,最后仍旧有十几个凶悍的高手,在人群中负伤逃去。   端木雍容叹了口气,“果然……,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快来看,快来看!”聂凤翔等人在旁边大笑,指了地上的“人妖”,乐呵呵道:“别说蒋小六还真挺像个姑娘,小模样怪俊俏的,喂……”他朝人群大喊了一声,“你们谁还没娶老婆的?快来把这个大姑娘给背走!”   气得蒋小六“柳眉倒竖,杏眼圆瞪”,拜慕容沅化妆的效果,“聂老四,回头我非得把你嘴缝上不行!嘴欠!”朝端木雍容抱怨,“王爷,你不罚他吗?”   端木雍容看了看他,不仔细瞧,还真眉清目秀的一个大姑娘,也乐了,“好的,必定不让蒋姑娘白受委屈。”   “哈哈,哈哈……”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然大笑,起哄道:“蒋姑娘,别怕,有王爷给你做主,回头再给你找一个好汉子,快别哭了。”   “你们……”蒋小六气得直翻白眼。    ☆、100与子同行     “一群废物!”赵煜脸色阴沉,喝斥道:“都滚!!”他很少如此动怒,俊美的五官都有些扭曲,目光阴森,过了许久才缓缓消散开。“也好。”他忽地勾起嘴角,自言自语轻声道:“阿沅……,这样就等于确认你还活着,哥哥就放心了。”   ----很好,很好。   把暗卫们重新叫了进来,吩咐道:“伺机而动,不论什么方式,只要把人活捉回来就行。”说着,又是一声冷笑,“用过一次的法子,下次就别在用了,不灵光。还有朕的妹妹身手挺不错的,都打起精神,去吧。”   “是。”暗卫们如同影子一般消失了。   赵煜穿了一袭深紫色的宽大袍子,轻轻一挥衣袖,面如冠玉、丰神隽朗,又带着九五之尊的雍容华贵,真是说不尽的意态风流。   他看着湛蓝无云的清空,轻声道:“阿沅,哥哥等你回来。”   而在遥远的东羌帝都,出云王府内,慕容沅正在雷老虎取了钢钉,然后重新缝合,忙了小半天功夫。因为端木雍容一直站在旁边,虎视眈眈,搞得雷老虎浑身不自在,眼见弄完了,忙道:“多谢小羽,多谢。”   聂凤翔“哧”的一笑,见自家主子沉着脸,又赶紧忍住了。   “剩下的,就让别的大夫来。”端木雍容忍了很久了,可是这个活计,只有慕容沅做起来最得心应手,----总不好为一点点不痛快,就不管心腹大将的腿了。叫了大夫接替后面琐碎,然后问她道:“累了吗?”   “还好。”慕容沅在清水盆子里面洗手,擦干净了,放下袖子,然后舒展筋骨进了屋子,往美人榻上一歪,“就是猫的腰酸。”   端木雍容在旁边坐下,说道:“这些天我让给整个王府重新加强了戒备,街面的各个点儿,也让人埋伏妥当,可以出门了。”   ----该面对的终归还是要面对的。   慕容沅心神微凝,“嗯,就今天去吧。”   端木雍容叫人备了马车,招呼她,“好了,我们走。”他有一双深黑冰凉的眼眸,特别深邃,看向“属于自己的女人”时候,又带了一点柔和,“跟着我,没事的。”   慕容沅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轻轻点头,“我知道。”   今儿又有不同,端木雍容居然不骑马,改坐马车,----两人同乘一辆,自然而然的处在一个幽闭的小空间里面,就算什么都不说,孤男寡女也够暧昧旖旎的。马车“得得得”的往前行进,端木雍容又是身宽体阔的身板儿,慕容沅总是时不时的碰着他,有一点点不自在,但也没有提出异议。   端木雍容心情挺好的,小家伙不抗拒和自己共乘一辆马车,说明有进步了。   只是眼下是陪她去处置杀父仇人,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一路沉默无声,然后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宅子,----谁也想不到,出云王别院的密室里面,关押着曾经的西羌大将淳于化!当然了,现在已经是丧家之犬了。   那天端木渊的宴席上出了事,端木家的人自顾不暇,淳于化见没机会套近乎便急着回去,毕竟身份特殊,在外头晃荡很不安全。结果半路还是着了道儿,奇怪的是,被人抓了起来,却一直好吃好喝的关在这儿。   知道今天见到端木雍容,才惊疑不定,有点醒悟,“是你?!”又迷惑,为什么把自己关了这么久?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杀人不过头点地,要杀便杀,想折辱我断断不能!”   端木雍容根本就不看他,也不理他,反正铁链子拴着的安全得很,看向慕容沅,“等下你想怎么出气都行,没事,有我在旁边替你看着。”   他神色冷冷的,目光坚毅沉稳有如巨石重重落地。   淳于化如今虽然落魄不济,当初也是统领几万大军的威武将军,前呼后拥的,何曾受过这等屈辱?被人当做耗子一样来戏耍,滋味可不好受,不由怒道:“这小丫头片子又是谁?!”   慕容沅凝目看了过去,看着那熟悉的、狰狞的面容,看着杀父仇人,当初一幕幕惨烈景象又浮现出来。她一声冷笑,“你忘了?你要我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看着母亲受辱,你还要把我也……”恶心的说不下去,利剑一挥,在他大腿上切下一片肉,“淳于化,你全都忘了吗?”   淳于化先是吃痛不已,继而吃惊,“你、你是……?!”他打量着慕容沅,虽然眼前这个女子十分陌生,但她说的那些话,不正是自己跟沁水公主说的吗?仔细看了看,忽地大叫,“妖女!我记得你的眼睛!你是……”   端木雍容在旁边冷笑,“小羽,没事的,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淳于化咆哮起来,“小贱*人,你居然卖身给端木雍容来杀我!”   “看来小羽动作不够利落。”端木雍容脸色沉沉的,自己拔了刀,手起刀落,在淳于化的身上切了一刀,再切了一刀,四、五、六……,他问:“怎么样?有骨气的,再多骂几句试试!”   淳于化已经痛得连喘气都喘不过来了,哪里还能再骂?满嘴喷着鲜血,艰难的咳嗽嘶喊道:“杀……,杀了我。”端木雍容又是狠狠一刀,不由凄厉惨叫,“啊……!杀了我……”   慕容沅看着他的惨状,血肉模糊、鲜血淋漓,听着那一声又一声的闷闷惨叫,密室里尽是腥甜鲜血气息,让自己心中热血不停翻涌。当初的血腥景象再次浮现出来,越发清晰,----自己的绝望哭喊,父亲的痛苦惨叫,母亲的已然赴死,不由颤抖起来,够了,够了,自己不想再仔细回忆了。   最终一剑刺向淳于化的咽喉,结束了他的性命!   “哐当”一声,她手中的利剑掉在地上,蹲身下去,眼泪簌簌的掉,----国破家亡、亲人消逝,就算大仇得报,又如何呢?终究是一切都破碎了,再也回不去了。   父皇……,阿沅心里好难过。   慕容沅的眼泪不停的掉,心中空荡荡的一片。淳于化死了,一直支撑自己的仇恨都没有了,而赵煜……,想起他,那不只是恨,更多的还是痛啊。想一想和哥哥骑马上金銮殿,想一想他说要一辈子保护自己,再想一想他后来的冷酷无情,想一想都痛,痛彻心扉、痛不可挡!可是现在只剩下他了,只能想他了,只能日日夜夜的继续痛下去。   “小羽,你没事吧?”端木雍容走过来俯身问道。   慕容沅浑身颤抖,四肢百骸都是痛的,她大口大口的呼吸,惊慌失措去摸腰间的荷包,要拿那许久都没有再吃的药丸。   “小羽!”端木雍容沉声喝斥,“别吃了!”弯腰将她一把抱出了密室,到了外面干净的地方,让她坐在自己的怀里,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吃药,----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良药!   慕容沅觉得前路一片混混沌沌,白雾茫然,有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站在面前,抱起了自己,他的胸膛宽阔安稳,他的双臂沉稳有力,让自己动弹不得,无法取药,只能从他的身体获取温暖,再接着,一阵阵温暖的暖流从自己掌心传来。   甚至……,就连背后感受到他的心跳,都带着奇异的力量,让自己感到一丝安宁平定。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先是想挣扎,挣扎不出去,然后一点点控制住了那沸腾的热血,一点点平缓下来,到最后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   慕容沅软绵绵的,靠在那宽厚结实的怀抱里面,慢慢停止颤抖。在这一刻,也停止了挣扎和思考,就这样吧,往后什么都不要去想了。   ----自己真的是累了。   ******   宇文极坐在茶楼上最好的一个观光位置,早上得报,出云王府有马车出去,自己已经赶出来坐了一个时辰了。上次端木渊的寿宴之上,淳于化出席,后来却一直都没有回府,很有可能……,是被端木雍容抓去向她给邀功了。   可是上次端木雍容带着人出门,回来却不见她。   不知道是疑兵之计,还是出了别的岔子,自己只能让人不断注视出云王府,现如今再上门也不方便,免得端木雍容着急,又对她用一些难缠的手段!毕竟她的命是端木雍容救的,人在出云王府,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不能再把她往端木雍容身边推了。   宇文极正这么想着,就见出云王府的马车“得得得”行驶回来。   端木雍容先从马车里面出来,他……,居然和她共乘一车?!果不其然,接着那个娇小的身影也探头出来,端木雍容伸出手,牵住她,甚至还不着痕迹的搀扶了一把,将她护着下了马车!   宇文极看得满心怨恨,握住拳头,关节“咯吱咯吱”作响,----她该不会已经答应端木雍容了吧?不、不会的,至少还有三年孝期啊!可是若她真的已经答应了,自己又能再做什么?如果她真的喜欢端木雍容了呢?不说自己没法拆散他们,就算可以,也不能强抢了她,让她伤心啊。   不不不,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她没有答应他,也没有喜欢他!   ----肯定没有!   宇文极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而一转眼,那两个人就已经进了王府,看不见,更是不免浮想联翩,这个地方越发呆不下去了。   回了宫,一心发狠要把端木渊彻底弄下台!   当年母亲小产而亡,如果是人为的话,绝对不会是后宫嫔妃,她们没胆子动端木家的皇后!想让母亲腾出位置来的人,只会是端木嫡支,比如端木太后和端木渊,太后因为秽乱宫闱而被活活烧死,现在只剩下一个端木渊了。   杀了他,报了仇,自己就去找她!!   想杀端木渊的人可不止宇文极一个,出云王端木雍容,朝中其他党派,怕皇后位置被取缔的端木皇后,想上位的二房端木江,以及东羌皇帝大人,----众人拾柴火焰高,雪花片一样的罪名,真的、假的,全部都被罗织起来。   最终,权臣端木渊被诸方势力排挤陷害,在狱中“畏罪自尽”,三个儿子也因参与父亲的罪行,死了一个,另外两个被罢免官职永不录用。   “听说你要出宫?”端木皇后冷冷问道。   一大早,宇文极刚要出宫,就被皇后的人给拦住带了过来。虽然这位不是生母,对自己也谈不上和善,但毕竟名分摆在那里,该有的礼数还得保持,“是,儿臣出宫有点是要办。”至少目前,彼此还是在同一条利益链上。   端木皇后手指纤长,涂着鲜红蔻丹,挥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了下去。   她站起身来,华丽的衣裙衬出她的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缓缓转回头,眼里光线却是冰棱一样又冷又刺人,“出宫?有点事?”哼了一声,“本宫不知道你有什么事,但却知道,你最近隔三差五的守在出云王府外面。”   宇文极眉头一挑,并不是太吃惊,皇后一向把自己盯得很紧。   “为什么?”端木皇后问了一句,又道:“起先本宫以为你看上云郡主,想和出云王套近乎,可是后来本宫发现,出云王对他的小师妹很上心,明摆着就是要留下做自己女人的。”围着养子打量,言语尖刻犀利质问,“难道你要和出云王抢女人?!那云郡主不是绝色,你也是不是那种糊涂性子,那么是为了什么?你告诉本宫。”   宇文极抬眼看她,缓缓道:“情之所钟,心不由己。”   “放肆!”端木皇后扬起手,最终那一巴掌却没有落在他脸上,而是朝着桌面狠狠一拍,低声怒道:“什么情?你有什么资格去谈情说爱?!你要娶的,是我们端木家的女儿!”略缓了缓,“本宫知道,四房的那个蠢明珠你看不上,本宫也看不上,不过也不要紧,明年……,敏珍就十四岁了。”   至于端木琴,觊觎姑姑的皇后位置,就该死!   端木皇后目光微微狰狞,冷哼道:“你是皇子,要想做到那个位置,就别忘了我们羌国的规矩!若是没了端木家的扶植拱卫,你什么都不是!”   “我知道。”宇文极回了一句,转身告退。   端木皇后诧异的看着他,看着那个已经长高长大,渐渐褪去青涩,不再受自己掌控的冷面大皇子,凉凉笑道:“好啊,这是翅膀长硬了。”   宇文极走得极快,周围的琉砖璃瓦、飞檐卷翘,暗红色的长长宫墙,姹紫嫣红的宫中景色,在身前一一飞快掠过。出了凤仪宫的大门,刚要上车,就见一个仙风道骨的道长走了过来,微笑道:“宁王殿下,天气晴好,何不一起找个地方赏花品茶。”   “何事?”宇文极这会儿可没有耐心打机锋。   姬暮年避开了身边宫人,将掌心展开,含笑道:“贫道略通相面相手之术,不知道宁王殿下可有兴趣?”   宇文极目光一惊,直直看着他掌心里面的“沅”字,静了静,顺势答道:“好,那就有劳道长,为本王也看一看面相吧。”   两人一起去了一处湖心亭,打开窗户,完完全全屏蔽别人偷听的可能。   “你是何人?”宇文极惊异问道:“为什么写那样一个字?!”   姬暮年笑了笑,用了自己本来的声音,淡淡道:“因为我见过阿沅了。”   宇文极在燕国生活了八年,见了姬暮年无数次,只是稍怔了怔,便认出了他,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一番,“原来……,是你。”顿了顿,“赵煜派你来的?”   姬暮年摇头一笑,“宁王殿下说笑了。”将当初靖惠太子的死说了,“宁王殿下不知道这一则关窍,有所误会,。”然后又道:“我来是找阿沅的。”   宇文极一声冷哼,“你找错地方了吧?她在出云王府。”   “我知道。”姬暮年觉得世事有一种奇妙的荒唐,自己居然会在东羌帝都,和从前的“情敌”一起说话。不过自己还要说一件更荒唐的事,他问:“宁王殿下,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什么意思?”宇文极听不明白,皱眉道:“有话直说,别拐来拐去的。”   “前世里,你早在九岁那年就被人扼杀沉了井……”   那一番前世姻缘和纠葛,沁水公主的前世人生轨迹,东羌大皇子不过是个片段,此刻说起来,简直就像一个荒唐的梦。   姬暮年缓缓说完了,笑问:“荒唐吗?”   “你的意思,我早就应该是一个死人了?!”宇文极冷笑道:“果然做了几天狗屁道长,就成了神棍,连说的话都是不着边际!”   姬暮年也不生气,淡笑道:“你不信,为何不去找阿沅求证一下?”   宇文极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对方,他那么笃定,那么认真,仿佛说的全是事实,居然还要自己去找她对质!心思转了转,冷笑,“阿沅只会以为我是疯了。”   姬暮年摇摇头,“有机会,宁王殿下再问吧。”然后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没有阿沅的庇护,你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你的命……,拜她所赐。”   宇文极没有反驳,前世今生虽然不信,但当初自己若是八岁那年就回国,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那时候,端木皇后刚刚入宫正盼着生儿子,自己多么碍眼,对于其他嫔妃和皇子们来说,也一样挡了位置。   不由微微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姬暮年问道:“淳于化的事你知道了吧?”见他点头,继续道:“别人跟淳于化没有大仇,也没那个能耐,能够让他一个大活人消,失应该是端木雍容的手段。端木雍容替阿沅报了杀父之仇,之前还救过她的命,以你对阿沅的了解,你猜……,她还能再拒绝端木雍容吗?”   宇文极目光一跳,抿了嘴。   “你可以当我是小人之心,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姬暮年的目光好似秋天一抹宏光,清冷悠远,“不是说端木雍容这个人不好,但他心思远大,为人强势,阿沅和他在一起,只有听他的话,才会有舒心的日子过。”看了看宇文极,“如果是和你在一起的话,就完全不一样了。”   宇文极先听着还像那么回事,后来不由失笑,“你是说,你来成全我和阿沅?”嘲笑意味越发浓厚,一连串的反问,“不是自称是阿沅前世的丈夫吗?今生居然拱手把‘妻子’让人?是要一心一意修道去了?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觉得可笑就可笑吧。”姬暮年神色淡淡的,平静道:“乱世里,我这样的人注定是护不住她的,而她……,也并不愿意和我远走高飞。我有很多对不起她的地方,剩下残生,母亲病故,自己远离故土不能回,也没有什么可期盼的。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她,算是弥补和偿还她吧。”   “呵……”宇文极轻笑,“那道长打算怎么弥补?怎么样让她离开端木雍容,然后回到我的身边,让我好好照顾,再宽解道长前世今生的愧疚之情呢。”   “刚刚得了密报。”姬暮年清瘦如竹,又穿了道袍,很有几分竹林之士的云淡风轻气度,连声音都是轻飘飘,“就在十天前,西羌的陇右六镇贵族暴发动乱,已然一起拥兵反了,这个消息下午就会传开。”   “当真?!”宇文极着实吃了一惊。   这可不是一个小消息了,西羌动乱,燕国不定,东羌又是内乱不安,天下的局势只怕要变,----不由想到端木雍容,此人已有人主之象,一旦他割据称霸,阿沅就更加会成为他的囊中物了。   “我要向父皇请命领兵出战!”他坚定道。   “很好。”姬暮年微笑,“倒是省了我许多口舌。”然后摇了摇羽扇,“只要宁王殿下能够保住性命,立下军功,手上拥有一支可以控制京畿的军队。”时光陡然变得缓慢起来,他的话,像是漂浮在了空气里,“姬某就助宁王殿下一次,成就大业!”   “你在说梦话,还是笑话?”宇文极看着他冷笑。   “都不是。”姬暮年轻轻摇头,俯身过去附耳低语了几句,然后直起身,看着对方震惊不已的目光,笑容深刻道:“宁王殿下,是不是也觉得有赌一把的希望呢。”   宇文极的心“咚咚”响动宛若春雷,让他震动不已,----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自己的仇人岂不是……?!像是有人扼住了脖子,呼吸艰难。   “所以说,姬某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姬暮年悠然笑了起来,这一刻,隐隐又是那个燕国姬家出身的贵族公子,气度从容悠闲,“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和法子,你说对吗?宁王殿下。”   宇文极脸上的神色再不断变化,风云莫测不定。   姬暮年微笑补了一句,“当然了,前提是宁王殿下还能够活着回来,手上必须有一支控制京畿的队伍,这二者缺一不可。”他优雅起身,走到了凉亭的门口,“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希望,要不要失之交臂,宁王殿下可得仔细想清楚了。”    ☆、101情之孽     姬暮年的消息是准确的,西羌的确在十天前爆发了六镇动乱。下午的时候,皇帝突然召集臣子进上书房,公开了这个巨大消息,一时间朝野震动。   西羌因为要抵御北面的柔然、鲜卑,东面要防止东羌进攻,南面提防燕国,所以分别设置了六个边陲重镇,分派大将世代戍边。但是二十多年过去,西羌皇帝和中央权贵渐渐变得腐化,酒池肉林、纸醉金迷,享受歌舞升平的荣华富贵。而长期戍边的六镇将卒远离权利中心,不但没有恩赏,待遇反倒一年不如一年,早就存了多年的不满。   上个月西羌皇帝连发三道增加赋役的圣旨,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六镇将卒一起j□j了!   东羌朝堂商议的结果,是派兵出征,眼下可是攻打西羌的大好机会,往好了说能够一举收复,差一点,也能让西羌几十年都喘不过气来。   那么派谁去呢?东羌皇帝早就想好了,清声道:“出云王常年征战、经验丰富,就任此次西征的兵马大元帅,替朕踏平西羌贼子逆党!”   端木雍容心下冷笑,皇帝这是在撵自己走了!如今端木渊已经死了,端木江刚刚上位,端木嫡支内部一团乱糟糟的,已经不能再给皇帝绝对的威胁。反观自己这个拥兵自重的出云王,带了十万人守在京畿外面,让皇帝有点吃不香、睡不好,所以早些打发走才能心净。   ----用完就扔,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臣定当不负皇上殷殷期望,领兵出征,为国分忧……”端木雍容说了一大通忠君爱国的话,然后话锋一转,“然出兵征伐西羌路途遥远,所需粮草辎重数量巨大,还望皇上为朝廷西征大军予以支持,振奋三军将士的士气!”   宇文极看了看他,继而嘴角微翘看向御座里的皇帝,自己的父亲,----正如姬暮年所料,端木雍容不肯就这么走,还想再捞一笔,父亲必定心痛不舍得割肉,之前割给端木雍容三个州,已经够心痛肉痛的了。   大殿内,忽然就那样奇异的安宁下来。   东羌皇帝微微皱眉,脸色很有一点阴冷不太好看。   “父皇。”宇文极突然开口,朝上道:“出云王言之有理,此次西征乃是收服西羌的大好时机,战事宏大,征战弥久,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单凭出云王一支队伍恐怕还是不够,不若让朝廷同派一支军队协助,成为出云王之臂膀。”他上前行礼,朗声道:“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   东羌皇帝沉吟不语,----看来端木雍容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肯白来一趟!但是之前就划给他三个州,连带出云七州在内,一共十州,就是分封藩王也没有这么封的,他还有什么不满意?!今儿须得找一个台阶下,不然君臣就要撕破脸了。   长子的主意倒是不错。   眼下国中不定,自己无法分出太多兵力去西征,但几万人还是拨的出来,让长子领兵协助的话,名为协助,实际上也可以做到监视的作用。到时候胜了,朝廷军可以跟着分一杯羹;败了,退回来便是,便是全部折损了也不算什么。   宇文极看着父亲闪烁不定的眼神,看着他乌沉的眼睛渐渐变冷,越来越冷,直到最后说了那一句,“宁王任副帅,协同出云王一起西征作战。”心下明白,父亲这是做好牺牲自己的准备了。   呵……,自己与其困于宫闱而死,不如一搏。   东羌皇帝又道:“此次从京畿出征的三军将士,都统一配备盔甲兵器,不论是出云王的队伍,还是宁王的队伍,朕都一视同仁。”给端木雍容十万套战甲和兵刃,放了一笔不小的血,也可以堵住他的嘴了。   端木雍容此刻还不能和皇帝翻脸,见无法索取更多,反倒大大方方行礼,“臣替三军将士叩谢皇上恩典,此次西征,必定不复皇上所望!”   “辛苦你们了。”东羌皇帝笑容满面,说起场面话,周围臣子们纷纷附和不已。   宇文极看着这君臣和睦的热闹景象,心中不由嘲讽一笑,快了,这太平局面很快就会不再,----端木雍容一旦打下西羌,难道还会再听命于别人吗?这个道理,父亲肯定也是清楚的,但却没有办法,无法又要辖制国内,又要灭了端木雍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坐大。   不用太久,天下的局势只怕就要变了。   *****   男人们野心勃勃、斗志昂扬,慕容沅却没有多大感觉,反正父皇不能复生,这天下到底是谁坐都一样,对自己而言没有差别。   或许,也有一点吧。   不管自己是一直跟着端木雍容也好,不跟也好,他救了自己的性命,还替自己报了杀父之仇,又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恩大于山、情深意重,当然希望他一辈子都顺风顺水,往后过得好好的。   “在想什么?”端木雍容从小院门口进来,旁边坐了,“明天西征大军就出发,往后又是餐风露宿的日子了。”他问:“小羽,是不是觉得辛苦?”   “没有。”慕容沅摇头,“其实还好,反倒比在帝都的日子自在一些。”   “哈哈……”端木雍容闻言不由大笑,“这倒是。”收敛笑容,认真道:“但是你不用太担心,我会安顿好你的饮食起居。唔……,帐篷就设在中军大帐旁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有人约束你的,就是别离开太远不安全。”   ----他这么说了,也的确这么做了。   离开帝都以后,西征大军一路安营扎寨,都把慕容沅的帐篷设在中军大帐附近,就是吼一嗓子,便能让她听到的距离。诸如聂凤翔等人,自然都看出来两人的进展,只是端木雍容厉声交代过,不许喊夫人,众人都只好假装不知道的样子,只敢私下里无人处说笑几句。   本来一开始也是相安无事。   但是后来行进到西羌边境开始交火,战事一起,自然而然就出现伤员,慕容沅还和以前一样要去治伤,众人却纷纷避之不及。不是喊别的军医,就是推诿没事,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总之就是不肯让她再沾手。   闹了几处,搞得慕容沅很是尴尬,最后也不好勉强别人只能算了。   一下子变得无聊起来。   慕容沅每天没事可做,只剩下在帐篷里面发呆,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算什么,或许应该去找哥哥报仇,可是怎么报?怎么去?就算到了燕国,自己也没个本事冲进皇宫杀了他啊!?再说就算自己真的有那个本事,----杀了自己的亲哥哥,让嫂嫂和侄儿变成孤儿寡母,让燕国再次陷入战乱之中,又真的会痛快了吗?   人生至此,前路忽然变得灰暗无望起来。   而端木雍容的人生却开始明朗,一路所向披靡,杀敌势如破竹,很快就打下了西羌的第一块地盘,----朔州。   今夜,有一个小小的庆贺活动。   夜色苍茫、篝火燃烧,一片热热闹闹的欢呼庆祝声音。军营里热闹非凡,将士们除了不能喝酒,大块肉,大碗菜,吃的东西准备十分丰富。几位将领都脱了盔甲,要表演对练比武助兴,气氛越发炙热高涨,当端木雍容也参加进来的时候,更是达到了顶点!   “大将军,大将军!!必胜!”   “雷老虎,上啊!!”   将士们围在篝火旁边,大声高呼,纷纷呐喊替将军们增势助威!   因为天热,雷老虎又连打了两场,满头汗,“呼哧”一下,把上衣都给脱了。端木雍容也去了盔甲,放下兵刃,只着一件束身的单衣,饱满的肌肉,勾勒出结实精壮的身躯线条,顿时惊起一片喝彩声。   他原本就是浓眉大眼,皮肤微黑,在夜色篝火的映照之下,更显又高又壮,有如精铁打造出来的身躯,坚不可摧,“来!”他大喝一声,“战个痛快!!”   慕容沅和邵棠站在一起,军营里只有这么两个姑娘,基本都在一块儿。   慕容沅是因为本来有点尴尬,要是再为端木雍容喝彩纳罕,越发要惹别人取笑,因而一直静静观望,没出声儿。   只是邵棠怎么也不言语?而且,她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自己,可又想不起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问过聂凤翔他们,一个个也都说不知道。   迷惑之中,忽然看到一双幽深乌黑的眼睛,宛若万丈深渊。   夜色浓黑如墨,星子躲进了乌云里,人间火焰燃烧耀眼,宇文极站在人群的一个角落里,成为围观群众的一员。他是皇子,不像端木雍容常年征战那样魁梧,但是身量很高,而且并不单薄,哪怕是一身黑色简单的长袍,站在人群里面仍旧提拔醒目。   他沉默不语站在那儿,神色清幽晦暗,----如果说端木雍容像是一只斑斓猛虎,那他这个样子,则更像是一匹密林之狼。   一山不能容二虎,只怕也容不下一只虎,一只狼。   慕容沅微移开了视线,心下担忧,端木雍容和宇文极一起西征的队伍,不知道还能平和多久?比如某一天功劳分配不均,又或许某一次起了争执,两人会不会翻脸?不过眼下宇文极手上的兵马不多,才得六万,只够端木雍容的四分之一,保命可以,帮着出一些力也可以,要撕破脸对打还是不行。   总之,希望他们不要起什么矛盾吧。   “大将军胜了!!”人群中忽然欢呼雷动起来,声响震天。   慕容沅收回心神,看过去时,端木雍容已经把雷老虎踩在了脚下,然后又把他拎起来,帮着拍了拍灰,“嘿嘿,你腿上受过伤……”   “输了,就是输了!”雷老虎大声打断,不客气道:“难道我还输不起吗?哼!”   端木雍容“哈哈”大笑,“是是,方才是我小看了你,给你赔个不是,我们雷老虎可是一条真汉子!”他不仅带得兵、打得仗,该表现将领宽广胸襟的时候,也做的随和自然,顿时让人群中的欢呼声更大了。   他在山呼海啸的人群之中回首一瞥,看向慕容沅,眼里有着亮晶晶的星光闪烁,带着一抹铁血将军少见的温柔,嘴角微微翘起。   人群的视线焦点跟着移动过来,慕容沅不胜尴尬。   “来,再比!”端木雍容推开了雷老虎,又一把抓住聂凤翔,比出架势,两人动作一上手,众人又纷纷开热闹去了,欢呼道:“大将军加油!!撂翻聂老四……”   聂凤翔身量比较单薄,战场杀敌十分矫捷锐利,单打独斗,和端木雍容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很快就落败了。不过他一向性子淘气,“哎哟哎哟”的叫唤着,等着端木雍容过来拉人,忽地扯掉了他的半幅衣衫,哈哈大笑,“瞧瞧我们大将军的身板儿!你们大伙儿说说,羡慕不羡慕?!”   “好身板儿!将来夫人可有福气了。”军营里,男人们开玩笑都没个顾及,众人都是哄堂大笑,七嘴八舌的胡扯起来。   慕容沅看雷老虎赤*裸上身不觉得什么,看端木雍容,只瞥了一眼,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那肌肤黝黑的宽阔胸膛,和自己腿一样粗的胳膊,精壮的赤*裸上身,下面却只有一条裤子,加上被众人起哄,顿时尴尬无限转身退出人群,悄悄避开了。   端木雍容见她是回营帐去,也没多管,继续跟着一群人热闹。   慕容沅渐渐远离了那一片热闹火光,在夜色星光之下,往回走,走到半道却突然蹿出来一个人,当即本能的拔了剑,“何人?”待到看清,不由松了一口气,又埋怨,“你干嘛不声不响的,吓我一跳。”   宇文极的眼神静谧深沉,看着她,夜风徐徐吹来,他身上的墨色夔龙纹长袍不断舞动,目光闪烁不定,“想和你说说话。”他道:“上次和你说话是三个月前了。”   “有什么好说的。”慕容沅摇头道:“不管受什么,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帮助。”看着月华下那熟悉的面容,长眉入鬓,狭长的凤目眸光清明,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就连表情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小的时候,从前自己还在那张俊美如玉的脸上捏过,真是好遥远的事了。   ----那时候的自己生活在蜜罐子里面。   “阿沅,你还好吗?”宇文极神色复杂的问道。   “挺好的。”慕容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掠了掠头发,在一块石头上面坐下,清冷月华洒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娇小单薄,“淳于化死了,我也离开了东羌,算是放下了一般心事吧。至于赵煜……”摇了摇头,“不说他了。”   “你就这样,打算一直跟着端木雍容?”   慕容沅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她抬眸,眼睛里有一丝丝迷茫,“你也知道他对我恩重如山,而且对我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他,而且也没有去路,大概暂时先就这样了。”苦笑问他,“阿兰若,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宇文极摇摇头,只觉一阵隐隐心痛,“是我没用。”如果我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保护你,就不会让你飘零不定、承恩难报,不得不勉强自己的心意。   阿沅……,我已经打算倾命一搏,希望一起都还来得及。   慕容沅觉得两人没必要再说下去,不然落在别人眼里,还以为自己和宇文极有什么瓜葛,端木雍容也会不高兴的。因而从石头上站起身来,微笑道:“我没事,你好好照顾自己,先回去了。”   “阿沅……”   “嗯?”慕容沅疑惑的看着他。   宇文极问道:“你会为父母守孝三年,对吗?”   慕容沅沉默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道:“阿兰若,你别再纠结这件事情好吗?不管我嫁给谁,你都是要娶端木家姑娘,再说又有何益?我说过了,我们俩不是一路人。而且我一见到你,就总之不由自主想起以前……”神色带出苦涩,和临水照影的淡淡哀伤,“想起那些不知忧虑的日子,心里更加难过。”   ----是真难过。   既然见也无益,又增添彼此的痛苦,不如不见。   宇文极无声沉默起来,月光下,少女的身影越发单薄纤细,他忍不住走上前去,伸出了手,喊了一声,“阿沅……”背后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沉稳有力。   端木雍容目光沉沉如黑,直直看着这边。   月光下,少男少女年岁相当、情态亲近,相距不过数尺距离,特别宇文极那只伸出去的手,只差一点点就能碰到她。----自己的女人岂容别人染指?大步流星走上前,“小羽,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你回帐篷了,找不到人。”   慕容沅回道:“走到半路,遇到宁王殿下说了几句话。”   遇到?端木雍容心下冷笑,看了看宇文极,想要他讥讽一句 “宁王殿下的帐篷好像不在这边”,又觉得太过小家子气,忍了不快,只道,“夜深了,宁王殿下早点回营安歇吧。”   宇文极将手缓缓收回,握成拳,拢在袖子里,无声静默片刻,最终艰难道:“先告辞了。”他转身,背影萧瑟的一步步远去。   慕容沅盯着他的背影,眼里还残留着一些之前留下的忧伤。   这落在端木雍容的眼里,不免成了她因宇文极离开而伤感,顿时一阵上火,有那么难舍难分吗?不是说,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想知道他们之前说了什么,自尊心又不让问出口,沉默半晌,弯腰牵了她的手,“走,我们回去。”   慕容沅被他一路扯着,路过之处,人人都表情丰富的打量自己,特别是帐篷门口的侍卫们,更是踩着尾巴似的飞快走掉了。想要挣扎掉,偏偏端木雍容的力气很大,一路忍到进了帐篷里面,终于恼道:“你放开我!”   用力一扯,不但没有扯开,反而顺着力道跌到了他的怀里。   ----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   “小羽……”端木雍容原本冷沉沉的脸色,因为她的跌入,忽地柔和起来,轻轻呼喊着她的名字,双臂稳稳有力的圈住她,不让她离开自己。虽然没有喝酒,但眼下心血沸腾流动之际,便是没酒也醉了。   “松开!”慕容沅根本就没有准备好,发展到这一步。   但是她越挣扎,端木雍容心里的火苗就燃烧得越旺盛,特别是那发梢的清香,胸前的柔软,小家伙……,看着小小的,却挺丰盈,简直让自己血脉贲张!有一种控制不住的热血沸腾。   “你是我的女人。”他这样说着,毫无征兆的低头吻了下去。   慕容沅先是一惊,继而扭头避开,身后却是一阵“叮当”乱响,整个人都被他摁到了桌子上,不由又慌又乱。“你放开我!”一张嘴,便被炽热的吻给封印住,有软软滑滑的东西探入口中,温暖而潮湿。   脑子里面顿时“嗡嗡”响成一片,一片空白。   端木雍容贪恋的吮吸着口中的清香、甜蜜,感受唇舌之间的柔软,有一种欲望压抑许久,得到释放的畅快。让他忍不住想要多一些,更多一些,----妻子死后,因为一直疲于奔命,又不打算随便解决问题,有好几年没有碰过女人了。   怀里的小东西是那样的诱人,像水蜜桃,新鲜多汁,让自己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恨不得……,把她揉进了自己怀里用力疼爱,就想自己期待已久的那样,将那些压抑多日的欲望释放出来!让两个人成为一体,再也不被别人分开。   “唔……”慕容沅睁开明眸,正对上一双犹如照了火一样的眼睛。   ----里面是满满都是情*欲!   再继续下去,不用想都知道要发生点什么!先前一直在扭头躲避,没有效果,力气上的悬殊,挣扎变成了徒劳和挑逗,反倒让他更加热切,最后……,只能狠狠咬了他一口。   “嗯?”端木雍容吃痛,嘴角浸出一粒鲜红的血珠,终于停了下来。   慕容沅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甚至忘了被强吻的屈辱和委屈,离开了他的嘴,只顾大口大口的喘气,拼命的摄取空气中的氧气。过了片刻,然后才能回过神看他,放弃了挣扎,软绵绵的躺在桌子上,神色冰凉道:“你还想做什么?”眸子迷迷蒙蒙的,“想做都做吧,算是我欠你的,……还给你。”   一句惊醒沉溺情*欲之中的端木雍容。   不对,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不是说好的等她三年吗?为什么忽然就失控了,就那样强吻了她,甚至还想……,他缓缓起身松开她,“小羽,对不起。”想解释,又觉得自己无从解释,“我只是……,怕你被人抢走了。”   “不!”慕容沅强忍着嘴里的异样,那些被人占据过的残留感觉,还有被他握得生疼生疼的手腕,压得快要碎裂的胸骨,颤抖着道:“你只是……,耐心用光了!你只是等不及了!”   古代女子报恩,通常不都是以身相许吗?哪有自己选择的份呢。   冷血大将军对于情爱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今天因为宇文极和自己独处片刻,就让他的情绪失控了。在他的眼里,自己已经是属于他的女人,哪怕只是和别人说几句话也不行,所以他生气、动怒,想要提前结束这无聊的感情游戏。   自己……,其实从来都有没有选择权。   ----他想什么时候结束都可以。   “小羽,以后不会了。”端木雍容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懊悔,但……,今天的确是情况特殊,宇文极和她躲在黑暗里说话,两人暧昧不清。自己的心第一次因为女人而生出嫉妒,热血上头,那一刻……,只想完完全全的占有她!拥有她!   情这种东西,自己还没有学会怎么去掌控。    ☆、102战火焚天     端木雍容身体里的情*欲慢慢褪了下去。   ----情知自己一时着急,把事情弄糟了。   可是男人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又搂在怀里,有几个能够忍得住?若非因为她三年孝期耽搁,早点把亲事办了,光明正大的就不会如此尴尬了。   他抿了一下舌尖的血腥咸味,开口道:“小羽,刚才的事……,对不住,我只是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没有不尊敬你的意思。”神色歉意,“我说好等你三年再答复,却把时间提前了,是我不对。”   慕容沅从愤怒中一点点冷静下来,只余悲凉,摇了摇头,“不……,不怪你。”   是自己错了,贪恋一时安逸舒适的生活,贪恋有人照顾,于是就一次次的接受他的恩惠,----试想一开始就不对等的地位,拿什么来谈感情?如果一方不停付出,另一方只是不停接受,接受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再说拒绝?所以,一开始就是自己错了。   端木雍容皱眉不悦,问道:“小羽,你要拒绝我?你后悔了。”   ----不,我想把一切都还给你。   慕容沅没有说出口,因为一旦说了出来,他就会把自己照顾的严严实实,再也没有机会偿还他。等三年过后,自己很可能会在不确定的心意之中,最终勉强嫁给他。那样的自己不会快乐,他也不会,何必让大家一辈子痛苦,变成怨偶呢?不如有恩报恩,欠债还钱,彼此一笔勾销干干净净!   “小羽……?”   “我没事。”慕容沅恢复了平静,只是口中还有被他唇舌入侵的感觉,让她觉得心情复杂,低垂了眼帘,“今天的事别再说了,你回去吧。”她道:“我不会想不开的,你不用担心。”   她这个样子,自己怎么能不担心?   端木雍容的人生没有“为难”这个词,上战场杀敌人,被人陷害离开故土,以出云七州为条件易主称臣,乱世里相机而动,从来就没有皱一下眉头。可是今天……,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去哄好她,又不愿意就这么扭头离开。   ----两个人再度僵持起来。   他缓缓走上去,蹲在她的身前,抬头道:“小羽,你生气了。”诚挚问道:“你想要怎么做?只要我能做到,都答应你。”   因为两人进来一直闹到现在,没有点蜡烛,外面天色又黑成一片,只有隐隐几个火把在燃烧,帐篷里面幽幽暗暗的。慕容沅坐在椅子上,低头看他,那墨玉一般的瞳仁闪着幽光,像是天上的星星。他是那样的真挚赤诚,以至于……,被他强吻了,居然还生出一丝荒唐的心软,不由闭上了眼睛。   他没错,是自己错了,该还的总是要还的,他想要就拿去吧。   端木雍容见她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心下不确定,试着握住了她的手,柔柔软软的一握,----她既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忍不住生出一丝欣喜,再尝试着展开她的手心,轻轻吻了一下,柔软的好似一朵棉花,“小羽,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像是十六岁的少年一样,解释道:“我刚才……,只是太着急了。”   “嗯。”慕容沅感受掌心里的轻轻酥*痒,轻声应道。   端木雍容的心情顿时明亮起来,像是被阳光普照。是了,刚才自己那番动作实在太过粗鲁,半点都不怜香惜玉,小家伙怎么会不生气呢?这种事,当然还是要温温柔柔的来,她年纪又小,自己真不该那样吓坏了她。   巨大的愉悦像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袭来。   端木雍容被情和欲控制了大脑,完全没有空隙细想,只想弥补,让她忘掉刚才那个粗鲁的吻。起身将她抱在怀里,因怕有人路过,去了偏僻角落的床榻坐下,面对面,带着喜悦凝视着她。幽暗光线之中,她的面庞皎洁如玉,她的身体柔软无比,此刻搂在怀里,仔仔细细的重新感受一下,简直如获珍宝。   “不生气了?”他高兴的问。   慕容沅还是一直闭着眼睛,轻声应道:“嗯。”   下一瞬,端木雍容重新吻了上去。   这一次是轻轻柔柔的吻,唇与唇的柔软接触,用舌尖攻城掠地侵入进去,触碰到那小巧而香甜的舌,她在躲闪,她不知所措,他像追逐猎物一样紧追不舍,缠绵渐渐升温起来,有奇妙的电流穿梭于他的身体,点燃了最深处的欲望。   良久,端木雍容终于松开了嘴,“唔……”他呼吸着,觉得这真是一个致命的危险游戏,她就好像带着某种蛊惑一样,甜蜜、芬芳、诱人,吸引自己不停的想要继续,可是再继续……,自己恐怕会真的失控了。   但又忍不住,低头再次含住了她那柔软的唇珠,细细品尝。   这……,这真是要命了!   端木雍容的身体已经起了变化,而怀里的佳人,就像一块香甜诱人的蛋糕,让饥肠辘辘的自己忍不住吃了一口,还想再吃一口。唇舌缠绵还不够,又沿着那白皙细腻的脸庞,一直亲到了耳根儿,沿路而下,脖子、锁骨,再深入一点,扯开夏日单薄的衣服便是香肩,亲吻舔舐,身体的某一处烫得快要爆炸了。   ----她没有拒绝,就那样任自己为所欲为。   “小羽,小羽……”端木雍容忍不住轻声呢喃,呼喊她的名字,他唇舌干燥的压抑低声问道:“我可不可以……,我……”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了,心跳加速,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喘息道:“你放心……,三年之后我一定会娶你的。”   只是把新婚之夜提前一些,也是可以的吧?   这样的犹豫,不过在端木雍容的脑子里闪过一瞬,便被巨大的情*欲给淹没,甚至等不及听她回答,----她没拒绝,没反抗,应该是就默许自己了吧。这种危险的情*欲燃烧边缘,对于热血沸腾的男人来说,理智早就不存在了。   他强忍□贲张的欲*望,尽量温柔的将她压倒在床上,尽量不那么粗鲁的解开她的衣服,夏衫轻薄,只得堪堪两层,外衫打开便是内里娇嫩的鹅黄色抹胸,小半幅迷人春光,哪怕因为光线太暗,那白皙的肌肤依然十分诱人。   端木雍容低头亲吻下去,触感柔软,果然……,小家伙其实长得很是丰盈。   他想要看一看里面迷人的样子,将手伸向抹胸的系带,想要快点解开,忽然一滴冰凉的东西跌在手背上,是什么……,不由抬头看了过去。看不清,试探的朝着她的眼角摸了过去,湿漉漉的,“小羽,你哭了?”   ----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   端木雍容在黑暗中静默,从头到尾仔细的想了一想,渐渐有所领悟,顿时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什么火都被扑灭了。   醒悟之余,不免感到巨大的失落和心痛,艰难问道:“这就是你的报恩,对吗?”   慕容沅静静的躺着不动,也不出声。   “我明白了。”端木雍容替她合上了衣服,声音低沉,“这种事,勉强的我还不屑那样去做,你不用这样……”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觉难过,“你不用这样赌气。”甚至忽地不能自控的发起火来,“你打算把身子给我,就算报恩,然后就可以去死!是不是这样?!”   他重重一掌,震得床榻都快要坍塌下去。   “你以为我没见过女人?你以为我没有女人可以享用?!”端木雍容想到她刚才抱着求死的心情,故意牵引自己为所欲为,一想到她存了这种念头就上火,可笑自己还在沾沾自喜,“小羽,我……,虽然着急,但也是从未有过的一番真心。”   她可能满腔委屈,但自己也觉得难过,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就算自己强吻她不对,着急了,正常情况下,她不应该是生气、上火、赌气吗?怎么会变成突然要献身给自己,然后就一了百了!   难道这将近一年的时光,她就没有一点点喜欢自己?一点都不动心?!   端木雍容觉得自己脑子乱乱的,又荒唐可笑,从前上战场杀人手起刀落,看端木渊斩尽家人眉头不皱,沉着气一步一步的报仇!怎么到她这里,就全乱了?自己的情绪竟然被她牵引着,高兴、烦恼,起起伏伏,甚至差一点让她在自己面前自毁!   不由转头,看向她,“你若是就这么献身于我,再死了,只会让我一生一世都活在痛苦之中。”因爱生恨,心痛逐渐变成愤怒,“你那不是报恩,是在我心窝子上捅一刀!”   慕容沅一声不吭,仿佛睡去,仿佛死去。   端木雍容在最初的怒气消散过后,到底还是拿眼前这个小女人没办法,担心的看着她,摸了摸她的鼻息,还好,还好,----这女人,可千万别随手摸一颗毒药吃了。想到这儿,把她腰间的香囊全都解了,佩剑也给扔开了。   “我不会自寻短见的。”慕容沅终于开了口,她翻了个身,面朝墙,背对外面,淡声道:“将军你想多了,我刚才的确是想偿还给你,但并不想死,你回去吧。”   ----要死,也要死的有意义一点,自杀那是懦夫的行为!   端木雍容握拳屏住气,良久,才长长的吐了出来,“呼……”想要说几句狠话,最终还是软了心肠。毕竟一开始是自己不对,她这也算是在赌气,自己一个堂堂七尺大男人,何必跟小姑娘斤斤计较?自己窝点气也罢了,姑娘家心眼小,等会儿想不开再闹出点别的什么,自己可是后悔都来不及。   因而忍了又忍,赔罪道:“是我不好,你别跟赌气了行吗?”心底却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好,因为喜欢她,便靠近她、呵护她、不想让别人招惹她,难道不是每一个男人会做的事吗?如果说强吻是自己的错,那后来……,她只消说一个“不”字,自己便绝不会被她牵引着动手动脚!   ----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邦……”外面响起了更鼓声音,一更了。   端木雍容不便再继续逗留,不然没什么,明天也要传的流言满天飞,----未婚姑娘名声有碍,到底不好,想到自己刚才被那小家伙引诱的,情*欲控制大脑,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小羽,我真是拿你没办法,真是……”   这还真是自己命里的克星,到她面前,什么招数都不管用了。   端木雍容不放心就这么走,干脆搬了凳子在帐篷外面坐着,大夏天的,守一宿也没有关系。可是过了会儿,便引得巡逻的兵卒在远处诧异打量,只是不敢靠前,赶紧去找了聂凤翔过来,小声道:“大将军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人坐在小羽姑娘的帐篷前,看样子……,像是打算坐到天亮。”   聂凤翔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咳了咳,“大将军,你不会打算在这儿坐一宿吧?”探头想往里面看一眼,被主子的低气压挡住,只得讪讪缩回了脖子,小声道:“该不会是和小羽姑娘吵架了吧?”   端木雍容阴沉沉道:“再不滚,再多问,自己下去领二十军棍!”   聂凤翔赶忙灰溜溜的走了。   不一会儿,邵棠闻讯过来,“是不是小羽姑娘不舒服?大将军你回去歇着,晚上我陪着她就是了。”视线扫过他的嘴角,看着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淡淡血迹,心下不由一阵乱跳。难道大将军对她……,做那样的事,被她咬了?所以怕她想不开,才会搬了凳子守在门口。   端木雍容迟疑了下,最终起身,“行,你陪着她。”不是怕一宿不睡吃苦,而是这样太过招摇,传的沸沸扬扬的也不好。   “大将军。”邵棠强忍心里的难过,在自己嘴角上比划了一下,“擦一擦吧。”   端木雍容狠狠地搓了搓,然后道:“我走了。”再次叮咛,“她这会儿心情不好,你少说话,凡事顺着她的意思就行。”又道:“嗯……,别让她随便乱走。你十二个时辰陪在她身边,不得擅自离开。”   “是,属下领命。”邵棠难过的应道。   ******   邵棠一夜不能安睡,可是也不好翻来覆去让慕容沅睡不着,便直挺挺的躺着,次日起来腰酸背痛,回头看她,却是神色平静恍若没事人儿。难道昨天自己猜测错了,他们只是吵架而已?不然的话,姑娘家哪能一点羞涩都没有呢?   可是大将军又让自己盯着她,看来……,至少也是拌嘴了。   慕容沅挽了头出门,见她一直跟着,也不在意,找人要了羊皮纸和笔墨,然后回了帐篷,说道:“我画点东西,你在门口坐着就行。”   邵棠丝毫不想和她起争执,应道:“好。”搬了凳子去门口,还没坐下,就见端木雍容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军营里,他一向都是铠甲护身的打扮装束。   “人在里面?”端木雍容问了一句,不待回答,便自己捧着头盔进去,见慕容沅神色平静的研墨,也是诧异,真的不生气了?朝门外道了一声,“邵棠你先下去。”打发了人,然后走到桌子前,“你要写点什么?”   “嗯。”慕容沅没有回答,只是不疾不徐的研墨,并不动笔。   “原来还是在生气。”端木雍容睡了一夜,清醒多了,方才要不是被军情绊住,早就过来了。这会儿看着那张莹玉一般的娇小脸庞,长眉凤目、面容恬静,几乎要怀疑昨天是不是一场梦,只是也说不好是美梦,还是噩梦。   那温香软玉的感觉还在淡淡萦绕,让自己眷恋,恨不得再次将她抱进怀里,继续怜香惜玉一番。可那冰凉的眼泪,又像冰针一样刺人,让自己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心情真是复杂难言。   慕容沅一直不说话。   “那你忙着。”端木雍容并不是健谈的人,尝试找了几个话题,她都没有回应,而眼下刚刚打下朔州,就算暂时驻扎没有大的战事,也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布置,不能像在帝都那样一直陪着她了。片刻后,只能起身告辞,“有什么事,等我空了再说。”   慕容沅“嗯”了一声,没去看他。   端木雍容捧着黑铁头盔出去,一步一步,沉稳而有力,身上的盔甲发出轻轻的“咯吱”响声,他的背影高大宽阔宛若山峰一般,渐渐走远了。   慕容沅静静看了一眼,收回视线,低头开始画自己的东西。   再往后,十几天的日子都是一样的。   慕容沅每天窝在帐篷里不言不语,画她的东西,不理人,也不让看,端木雍容依旧每天过来看她,匆匆来,匆匆去,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西征大军一路前行,前线的战况越来越激烈,经常在军营里,都能听到隐隐的炮火轰鸣和杀喊声,战事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阶段,每天都有成批的伤员被抬回来。   邵棠每天守在门口不得离开,不免神色焦急,坐卧不安。   这一天,慕容沅终于画完了她要画的东西,卷起来打了两个羊皮卷儿,一个捆在自己的腰间,另外一个挂在床头,与邵棠说道:“这个东西,回头你交给大将军。”   邵棠不明白,疑惑问了一句,“你直接给他不就好了?”   慕容沅没有解释为什么,淡淡道:“你记着就行了。”今儿穿了一身军营装束,梳了小子头,显得十分精神利落,挽了挽袖子,“最近伤员挺多的,我去帮忙。”   眼下军医们忙都忙不过来,那些要死的人,等着活命,是不会有精神顾及大进军端木雍容,而拒绝自己治伤的。不是自己闲不住,而是不这样就没有机会四处乱走,就不能离开他的控制范围,只能这样了。   自己最大的仇人是亲哥哥,想杀他、杀不了,想报仇、报不得,可是父亲的惨叫又在耳边日夜萦绕,一辈子不得安宁。而自己最恩重如山的恩人端木雍容,他想要一个温顺听话的小妻子,凡事以他的意志为前提,没有秘密,没有烦恼,绝对服从与他,这样的回报自己也给不了。   ----如此混乱无望的人生。   既然报不了仇,那就……,找个机会报恩吧。   ******   端木雍容从战场上下来,听说慕容沅又去给人治伤,没多说什么,只道:“我知道了。”眼下战事繁忙,暂时没有时间谈情说爱,只能先把她放在一旁,交待聂凤翔,“你去告诉邵棠,小羽想做什么都行,但是必须跟着,不能让小羽离开她的视线。”   比起战火焚天,那点小儿女的情*事只能暂时押后。   次日又是和西羌军队激烈交战,战事如火如荼,端木雍容亲自披甲上了阵,宇文极也是戎装在身,手握利剑,全副武装骑上了高大的战马。这种时候,大将必须出来鼓舞士气,就算不直接冲到最前线去拼命,也不能一直窝在帐篷里。   端木雍容扭头看了看,宇文极黑铁精甲、头盔、长枪,加上这些天晒黑了几分,东羌大皇子少了几分皇室矜贵,多了几分军营将领的爽朗英姿。东羌皇室素以俊男美女而出名,而他的俊美更是皇子里的佼佼者,又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和她正相当,小姑娘难免会有一些动心,等等……,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赶紧打住了念头。   战场上,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神。   “大将军。”宇文极身为副将,在军营里只按军衔来称呼对方,“今日巢州之战不比先前的朔州,对方装备精良、城池坚固,我们只怕会有一番艰苦的血战!”   “那是自然。”端木雍容身经百战、久经沙场,更苦更难的恶仗也见过,虽然心情沉重,但也不会有丝毫的畏惧!将之前那一抹浮躁心绪压下,用平常心面对宇文极,毕竟对方是东羌大皇子,此刻又是自己的盟友,一起战场杀敌带着情绪可不行。   因而沉下心来,交待了他有些攻城苦战的要领心得。   ----在反目成仇之前,自己身边能够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    ☆、103贪嗔痴     巢州一役,果然打得艰苦非常。第一天双方都是死伤惨重,东羌攻城伤敌一千,西羌抵御自损八百,谁也没有讨着好处。   端木雍容带着将领回了中军大营,就一直没有出来。   邵棠心急如焚想过去看看,又被严命不得离开慕容沅,走不得,再看她只顾忙着照料伤员,热身其中、乐此不彼,根本就没有要去看望大将军的意思,不免越发添了几分埋怨。难道她就一点点都不关心么?难道大将军在她眼里,还不如这些根本就不认识的伤员?真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把那卷纱布递给我。”慕容沅伸手等了一下,没人放东西,不由回头看去,“你怎么了?让你把那卷纱布递给我。”   邵棠拿了一卷纱布,拆开了,自顾自的给伤员缠了起来。   慕容沅莫名其妙,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就上火了?只是眼下伤员众多,周围一阵阵鬼哭狼嚎的,没心思多管其他,又到另外一个重伤员跟前忙活去了。   如此忙到夜幕一片浓黑如墨,方才收工,回去收拾一下好吃饭,结果在帐篷门口遇到端木雍容,他道:“刚来,正要让人找你。”   两人进了帐篷,邵棠留在了门口静立待命。   慕容沅在清水盆子里净了手,因为端木雍容在,没好意思赶着换衣服,便拣了椅子静静坐着,不知道说点什么,那天实在闹得太不愉快了。   “小羽,咱们的事……”端木雍容本来想着大家冷静一段时间,再好好的说道,偏生赶上最近又要攻城,千头万绪的,没有大把的时间来闲叙。怕她受了冷落,再胡思乱想地什么,因而先道:“眼下战事十分激烈,后面几天要是忙起来,我可能会没有时间过来看你,咱们的事过些天再说。”   “嗯。”   “你别乱走,也别多想,先好好的休息几天。”   “嗯。”   端木雍容今天没有打下巢州城,但是伤亡却不小,心情本来就不好,见她这样不冷不热的,顿生不悦,“你是不是觉得,我要是不过来反倒更好一些?”   慕容沅侧目看向他,微微蹙眉。   他强吻自己,只是象征性的赔礼道歉几句;自己没有心甘情愿的让他爬床,他就把自己喝斥一通;现在因为打仗心里不痛快,觉得自己不够热切的关心他,看样子自己若是不哄他几句,赔个笑脸,今儿又有不是了。   ----越发不想多说一个字。   当初是你救了我一条命,我一直记得,可不是这样还啊!   两个人拧到了一块儿,就这样一个沉默上火的看着,一个闷声不吭的坐着,僵持了两盏茶的功夫,说也没说一句话。   聂凤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大将军,有事要议。”   “知道了!”端木雍容豁然起身,身上盔甲一阵“蹭蹭”乱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慕容沅一眼,最后摔了帘子匆匆离去。   门外站着邵棠,在后面看着他那高大的背影,心情有些不平。   大将军对小公主有救命之恩,又替她报了杀父之仇,平时待她也是如珍似宝的,她到底还有哪一点不满足?这么拧着,扛着,半个月过去了,见面还是冷冷的,以为自己还是皇室的金枝玉叶吗?使小性子也该有个限度!   心中压抑许久的不满,悉数涌出。   若是小公主和大将军两情相悦,恩爱美满,那么即便自己一个人伤怀,也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她一面享受大将军对她的关爱,一面作践他的真心,她这样的姑娘,不配得到大将军的一生呵护!   邵棠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不要这样去想,可是一旦开始,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便止都止不住,纷乱的涌了出来。   ----既然小公主这么不情愿,为什么不离开?   这个念头在邵棠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像是一道明光。   ******   慕容沅心情烦闷,根本没有留意到邵棠的细微变化,满心想的都是,什么时候把命还给端木雍容,这样自己就不欠他什么了!至于他活捉淳于化,替自己报杀父之仇,费了一番功夫,羊皮卷上的东西应该可以回报他了。   对于他那种人来说,相比区区一个小女子,肯定还是天下大业更重要一些。   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机会。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次日一早,端木雍容和宇文极带着大部队出去攻城,才走了半日,就有一支小股西羌部队偷袭,直奔粮仓而去,和驻扎营地的兵卒们打成一片。   慕容沅听闻消息大吃一惊,想了想,对邵棠道:“咱们也过去帮忙。”怕她不同意自己去冒险杀敌,底下还准备了一番说辞。   意外的是,邵棠居然点头道:“好,我们过去!”   慕容沅只当她是一根直肠子,倒是省了口舌。回去穿了盔甲,戴了头盔,然后提剑上马便往粮仓赶去。外面激烈交战,已经有个别敌军冲出了包围圈,往这边跑来,邵棠当即一记飞箭,却不准,只中那人的大腿。   下一瞬,对方便提刀砍了过来!   邵棠赶忙往后退。   “两个小娘儿们!”那人明显没有放在心上,一声冷笑,手起刀落就要斩下两颗人头,却意外的被纠缠住。一阵刀光剑影之后,竟然吃力,招架不住这两个弱女子,特别是个子小小的那个,领他险象环生。惊吓之余,赶忙勒马后退,却被慕容沅一剑刺破了喉咙,鲜血汩汩冒出。   “你,你们……”那人满眼的不可置信之色,一头栽了下去。   今天奉命驻守营地的是曹三虎和蒋小六,杀着杀着,忽地发现了慕容沅她们,曹三虎不由“啊呀”大喝一声,拼出一条血路杀了过来!嘴里大喝道:“两位小姑奶奶,都赶紧回吧!你们出了事,大将军岂能答应?”   邵棠一面挥剑格挡敌人,一面道:“我不要紧,小羽姑娘回去。”   慕容沅第一次自己出来杀人,根本顾不上看他们,喊了一句,“我不回去!”然后便一心一意躲避、刺杀,根本没空说话。   有个人哈哈大笑,“东羌无人,娘儿们也跑出来闹着玩了。”   慕容沅一剑砍过去,“找死!”那人身子灵巧,几个回合下来都没有刺中,加上对方嘲笑和讥讽,不知不觉杀入战圈儿!最后还是在蒋小六的配合下,方才合力斩杀,两人都溅了一身血,只来得及把眼睛擦了擦,便又继续打了起来。   西羌来偷袭的人不算多,但是都拼死向前冲,杀近粮仓的人一个接一个,不断的将牛皮水壶的油扔出去。有的扔在了粮垛上,有的扔在了帐篷边,西羌偷袭者虽然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油壶却是越扔越多。   再这样下去,谁扔个火折子可就要燃起来了。   而这群闯进营地的少数偷袭者,显然就没有打算生还,全都卷了进来,和驻守的将卒们打杀的难解难分,一副要鱼死网破的狠命样子!   慕容沅一面着急,一面气喘吁吁。   虽然偷袭部队没有特别厉害的人物,但是男女气力悬殊,体力也悬殊,曹三虎他们没什么事,自己杀了一会儿,便有些跟不上趟儿了。   “杀了这个小娘们儿!”一个胡子大汉策马冲了过来。   慕容沅赶忙勒马掉头,避其锋芒。   曹三虎想要帮忙却被缠住,不由大喝,“邵棠!蒋小六!”   邵棠也和一人打得难解难分,差点被砍中,无法分*身。   蒋小六隔得有点远,情急之下,只得将手中的长枪狠狠掷出去!正中那胡子大汉的肩头,痛得他“哇呀”一声,杀红了眼,扭头去找蒋小六的麻烦,“兔崽子!看你爷爷我不杀了你!”   慕容沅赶忙追上去要补一剑。   不料那人只是疑兵之计,毫无征兆的,便用力向后挥刀横平一砍,回头大喝,“小娘儿们,给爷爷死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往粮垛上扔了一个火折子,“轰”的一下,火光冲天而起,一道橙色光芒在慕容沅眼前晃过,不由吓了一跳。   情急之下,只能踏马凌空飞起。   不过火光也阻止了那胡子大汉,使得他一时看不清,为了避开火光,不得不停顿了一下。曹三虎冲了过来,和蒋小六、邵棠一起,一番纠缠打斗,最终三员猛将合力将其斩于马下!   这边慕容沅狼狈不堪的跌下了马,还未站定,火焰映天视线闪烁,躺在地上的胡子大汉口喷鲜血,将手中的钢刀奋力掷了过来!赶忙躲避,虽然那一刀只是强弩之末,但还是被刀砸中脚踝,痛得“咝”了一声,怕再有危险,赶忙忍痛翻身上马。   “作死!”曹三虎一刀砍下那人的脑袋。   一番厮杀过后,西羌的偷袭者全部都被肃清了,火也被扑灭了。虽然刚才烧着了几个粮垛,但是战事中的粮垛都有防火防水布置,真正烧坏的粮食并没多少,除了一小部分伤亡意外,总得说来算是虚惊一场。   反倒是慕容沅一瘸一拐的,成了伤员。   端木雍容和宇文极又打了一天,还是没有打下巢州城。等他们回来,听说粮仓被西羌的人偷袭,还死伤了几个,伤员包裹慕容沅时,----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像是两朵要下雨的乌云,一起赶了过去。   慕容沅早就动作利落给自己包扎好了。   见他两人一起过来,微微惊讶,继而道:“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说着,还站起来走了几步,忍着痛,尽量不那么瘸,“你们看,走路都没有问题。”   宇文极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端木雍容原本就黑得要下雨的脸,更加黑了,----自己过来她不理会,宇文极一过来她就装轻松,连脚上的伤都不顾了。   慕容沅实在应付不了他们两个,只能先打发宇文极离开,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微笑道:“我没事,你回去歇着吧。”   宇文极担心的看着她,可是伤在脚踝,也不好查看,只能再次确认问道:“真的不要紧?你可别逞强。”又道:“就算有人偷袭也不是大事,不到万不得已,你怎么能亲自冒险呢?下次再有这种事,该躲哪儿躲哪儿,别出来了。”   慕容沅点头道:“知道,知道,你别啰嗦了。”   宇文极倒是很想啰嗦一阵子,恨不得直接上前看看,可是她眼下在端木雍容这边住着,自己不好拉人,再说她也不愿意跟自己走,最终只能道:“这几天攻城正到了紧要关头,你自己好生休养着,不要轻易出门。”   再三叮嘱,方才强忍不舍告辞而去。   端木雍容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看着他们说话,脸色倒是不那么阴沉,而且变做一种无形的低气压,叫聂凤翔等人都受不了,悄悄的溜了。   慕容沅也不打算找他的霉头,转身进了帐篷。   “都滚远一点!”端木雍容在外面一声断喝,然后掀了帘子,走进来,冷冰冰的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去跟人拼命?”方才宇文极一问,倒是提醒自己,“你以为,你死在战场上,就算是偿还我了?”怒道:“我早说了,救你,是因为你替出云七州说话,什么时候要你以命还命了?简直不知所谓!”   慕容沅一瘸一拐的走到椅子中,坐下不语。   端木雍容看了更是动怒,质问道:“你不是没事吗?这会儿脚又疼了?!”他气不打一处来,“当着他的面,倒是装得挺像的呢。”   慕容沅因为才受了伤,血色褪去,更衬得发色如黛、面白如玉,她静默不语,眸光清凉凉的,像是冬日清晨的第一抹明亮雪光。   她越是冷清,越是不言不语,就叫端木雍容越发愤恨叠生!这个女人,自己自己把能做的都做了,她还是这样,哄也哄不好。   既然得不到她的心,那么得到人就好了。   等她成了自己的女人,就再也不会想东想西,犹豫个没完,就不会跟自己没完没了的闹小性子。至于别的男人,谁敢再盯着她看,自己就挖出他的眼珠子!!   端木雍容忽然上前抓住了她,不言语,也不顾她惊恐不定的眼神,便动手去解她的腰带,“上次是我太心软了,不该惯着你。”   “你疯了!”慕容沅一巴掌扇了过去,“啪!”却被他挡住,只打在手臂上,愤恨嘶声道:“你羞辱我一次还不够,还要再羞辱我第二次?!”旋即反手拨了头上的金簪,飞快地刺向自己的咽喉,狠狠扎了下去。   端木雍容是何等敏捷身手?比她更快,一把握住簪子的另外一头,两人争执间,掌心被簪子扎破,鲜红的血珠缓缓滴落。他手上的刺痛,心里的痛,慕容沅脚踝上扭动的痛楚,两个人都静默下来。   慕容沅心中尽是委屈和酸楚,忽地大哭,“你混蛋!你说话都不算数,都是骗我!是你强行把弯刀塞给我的,哄我……,说我可以考虑,可以还给你。”她呜呜咽咽,“你又说会等我三年,结果我稍微不如你的意,你就、你就……”   端木雍容在她的泪水中消了气,却道:“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抓紧了她,目光像是要点着了一样,咬牙问了出来,“你……,是不是喜欢宇文极?”   慕容沅委屈无限,只顾抽抽搭搭的不停啜泣。   “回答我。”端木雍容的眼睛深邃宛若万丈深渊,黑沉沉不见底,不顾自己手上还在流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咬牙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慕容沅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生疼的,哭得泪水飞溅,愤恨道:“没有!”   “那就好。”端木雍容声音忽然缓了下来,轻飘飘的,“小羽,你最好别口是心非的骗我!”明天还要攻城,没有时间整夜不休的纠缠,用力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哄道:“好了,刚才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一切等我打完这场仗再说。”   ******   巢州的攻城战,可谓艰苦非常,双方的死伤都是惨重无比。   ----好在最终城门还是破了!   端木雍容为了鼓舞士气亲自领头上阵,一路杀入城中,将军神武、力斩百人,枪头红缨鲜血滴答,一路划出一道鲜红血线。   宇文极也不是第一次上阵杀敌,同样杀得战袍染红一片。   自己若不立下军功,不收服手下六万人的兵马,回到东羌也没有任何出路,只能拼死一搏!跟着端木雍容一起,和聂凤翔等人组成先锋战团,像是一柄锐利的刀锋插*入城中!西征大军遇佛杀佛、见魔杀魔,一路势不可挡所向披靡!   “往前杀进去!!”端木雍容提刀指挥,队伍按照先前安排各自分开,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杀戮,当西征大军在大路口汇合时,有一片高楼忽地着火了。   “噼里啪啦……”有烧毁的木楼残骸,带着火光,不断的掉落下来,挨着高楼的将士纷纷躲避,退的退、躲的躲,场面顿时有一点混乱。   “速速退后!”端木雍容当即勒住缰绳,强行将正在奔袭的马儿勒住惊起,一声嘶鸣惊天动地,喝令聂凤翔等人,“去看看,是什么人在纵火捣鬼!”   “嗖----”一阵纷乱的箭雨零星袭来!   众人纷纷格挡躲避,一支流矢冷冷飞向宇文极!他赶紧挥剑劈箭,然而混乱中,另外一个方向又来几支,正好是右手下的空档,一支利箭正中大腿!   端木雍容赶紧策马过来援护,帮着挡箭,大声问道:“你没事吧?”   ----箭雨很快停止了。   “没事。”宇文极一剑削掉箭支,将箭尾拔了出来,然后随便撕了内袍,大概包扎了一下,然后抬头指了指,下令道:“北面,还有西北方向,赶紧过去找找!”   其实不等他吩咐,早就有人已经四下去寻找了。   ----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端木雍容脸色阴沉沉的,喝道:“守住城门!把城内残余的东羌兵全都杀掉,一个不留!特别是弓箭手!”大刀一挥,“迅速散开!”   因城中已经没有什么抵抗的兵力,一路还算顺利,只遇到小股的反抗厮杀,城中的驻守兵卒很快清剿一空,西征大军最终占领了巢州城。众人欢天喜地、齐声高呼,除了一些留下临时守城的兵卒,其余都退出城外,几十万的大军只能在外面扎营,城里面是安置不下的。   在一片热闹的人群欢呼声中,宇文极静默不语。   今天的那一股小小箭雨,来的莫名其妙,东羌人这么扰乱一下意义不大,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总觉得那箭雨是冲着自己来的。刚好左边一支诱敌,右边就再利落的补上一箭,如此凑巧,真是叫自己想不多心都难。   有人要暗害自己?端木雍容有嫌疑,但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西羌还没有打下来,他出云王还不能跟东羌叫板。又或者,是别的皇子派人暗算?那又是如何跟着大军一起进了城?   更奇怪的是,如果对方想要谋害自己的性命,为何只朝下盘攻击?看起来不像是要自己的性命,而是让自己只顾防备头颅和心胸等要害,再趁机射伤自己!这是何等的匪夷所思?完全解释不通。   攻城胜利的喜悦,都被这一团迷雾般的阴云冲淡了。   ******   “巢州城打下来了!哈哈……”   “是吗?那么今晚上又有得好肉好菜,庆祝一番了。”   帐篷外面欢天喜地的,气氛热烈,慕容沅也是跟着高兴,一瘸一拐走到帐篷门口听了一会儿,有人问道:“咱们的人没啥事儿吧?”   “死伤肯定是少不了的。”另一人接话道:“底下的那些人就不说了,听说就连宁王殿下都被射中……”   邵棠上前斥道:“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滚?!”   慕容沅听了一半,不由担心,朝路过说话的人喊道:“喂,你等一下!”偏那人被邵棠喝斥了,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儿,回头埋怨道:“你到底让人把话说完啊。”四下环顾了一圈儿,看还有没有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偏偏现在营地起拔,大部队都忙着在巢州城外扎营,回来的人不多,正巧路过的就更少了。   邵棠在后面看着她,说道:“小羽姑娘还是先回去歇着吧。”她眉头紧皱,很是不悦的样子,“等下你乱走,大将军回来又该不高兴了。”   慕容沅也觉得不高兴,“我怎么乱走了?找个人问话都不行?!”   “小羽姑娘。”邵棠忽地冷笑道:“大将军对你一心一意,一片真心,你好歹也该避嫌一下,怎能如此关心别的男人?你这样做,就不觉得心中有愧吗?!”她拔了剑,挡住她的去路,“小羽姑娘,你回去吧。”   慕容沅心中窝了一大口气,----自己跟端木雍容拌个嘴,他就派人监视自己,现在连人身自由也没有了。   可要是跟邵棠真打起来,再去找宇文极,端木雍容岂能不生气?!   暗暗叫自己别慌,方才那人并没有说宇文极伤势严重,可能只是轻伤呢?再说他身边有军医一直跟随,没事的,应该没事的,自己火急火燎赶过去用处不大,还是等端木雍容回来再说。   可是这样,不由得提心吊胆的不安宁。   端木雍容安顿好了城外大营,回到原先驻地接人。一进门,见她神色惶惶不安的看了过来,还以为是担心自己受伤。因为攻城胜利心情好,再看小女人关心自己,眼里绽出笑意,“看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吧?难道没听说巢州城已经打下来了。”   慕容沅焦急问道:“宁王殿下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什么叫做冰火两重天,端木雍容算是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他心底一凉,怒气悉数涌上心头,声音冰凉质问:“在你的眼里……,只有他吗?”    ☆、104又见哥哥     什么叫自己的眼里只有他?只有宇文极?慕容沅以为自己忽略了什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迟疑道:“你也受伤了?”虽然战袍上面有鲜血,但是没伤口,应该都是别人的血吧?低头找了半天。   端木雍容低眼看她,“我没受伤,不用找了。”   慕容沅目光闪烁不定,看他样子,宇文极应该伤势不重,----因为宇文极伤势不重,自己理解错了,太过紧张,所以才会让他如此生气。   那还是等一等,等他气消一些再问吧。   “小羽姑娘。”邵棠走上前来,建议道:“你要是放心不下,我再替你跑一趟,去宁王殿下那边看看,你脚上有伤,别再来回折腾了。”   慕容沅看向端木雍容问道:“不重吧?”   端木雍容神色微凉,“我说了,你信吗?想去就去吧。”   “小羽姑娘。”邵棠上前摁住她的双肩,好似怕她起身一样,说道:“你等等,我很快就回来。”不等她答话,便飞快闪身出了帐篷。   帐篷里的两个人静默下来,一个上火,一个委屈。   ----各有各的不满。   邵棠去了没多会儿,便急匆匆策马赶了回来,神色不好,“宁王殿下不太好,说是箭支上面有毒,伤口开始溃烂,出乌血……”皱了皱眉,像是有些说不下去。   “有毒?”慕容沅目光吃惊,不可置信的看向端木雍容,自己忍着、等着,全部都是因为担心他会生气,和相信他坦荡磊落的为人,而不是隐瞒欺骗!   宇文极受了重伤为什么隐瞒不说?!   自己和宇文极一起长大,他又不是不知道,用得着像个女人似的往歪处想吗?一路行军这么久,自己可曾去主动找过宇文极一次?难道不都是因为顾及他的感受?难道自己在他眼里,就是占着一个,再想着另外一个的女人?!就那么的不堪!   惊讶、愤怒、质疑,种种情绪浮在她的眼里。   端木雍容眉头微周,刚才离开的时候,宇文极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中毒了?除了他自己捣鬼,还真想不出别的什么来。一个牵肠挂肚,一个念念不舍,还真是配合的天衣无缝,不由冷笑,“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走之前,他的确没有大碍。”   慕容沅不明白他冷笑从何而起?自己一直等着他,相信他,他却故意隐瞒宇文极的伤势,现在还一副自己不讲道理的样子,简直不可理喻!也没什么好话说,忍着脚踝上的疼痛,出去牵了马,往新扎营地策马奔去。   不管如何,总要确定宇文极的生死再说。   端木雍容见她真的走了,眼皮跳了跳。   “将军别担心。”邵棠上前道:“我这就去追小羽姑娘,看好她。”   端木雍容用力握住了椅子扶手,看着那个跑远的娇小身影,----怎么就捂不热呢?自己用尽了全力,一直用心用情呵护她,她却朝着和自己期望相反的方向而去,心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   慕容沅沿路赶到新扎军营,下马进去一看,帐篷里已经忙乱成了一团。   宇文极脸色惨白躺在床上,嘴唇发乌、眼圈儿发青,见到慕容沅,也只是勉强喊了一声,“你来了。”便皱眉说不出话,周围两个大夫正在处理伤口,用力挤出污血,接着用水冲洗,血水滴滴答答,弄得整个床榻周围都是血污一片。   慕容沅瘸着腿,忍痛快步走上前,急问:“怎么回事?!”   一个军医回道:“是箭支上面的毒,入了伤口,但不是马上起效的药,因为一路策马回来奔跑,血流加速,所以这会儿才发作起来。”   慕容沅听了一个大概,没有功夫细细询问,赶紧上去帮忙。她和宇文极自幼是熟络惯了的,不避嫌,再说平时给别的伤员治伤,也少不了有些身体接触,根本就连想都没有多想,只顾不停的忙碌起来。   只是这些落在邵棠的眼睛里,又是另外一番想头了。   特别是宇文极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盯着她看,那情景……,稍微联系一下,就是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本来嘛,他们俩年岁相当、言语默契,外型上看起来的确要更般配一些,听说从前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邵棠在心中怨怼,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得上大将军的情深意重?她喜欢宇文极,那就留下来陪着宇文极好了,别招惹大将军,一辈子离得远远的最好!对,最好再也别回到大将军身边!   琢磨了下,上前拉住慕容沅,“小羽姑娘,这些事有大夫来处理就好,你不用亲自动手,在旁边等着就好了。”   慕容沅皱眉道:“你做什么?”宇文极虽然不是马上就要死,到底还在中毒,总不会好受就是了,这种时候她还捣乱?当即要甩开她的手,“别妨碍我!”   邵棠却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脸色难看,“小羽姑娘,大将军还在等着你。”将她往后用力一拉,扯了起来,“既然宁王殿下性命无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你发什么疯?”慕容沅觉得对方简直就是故意找茬,不由恼道:“松开我!”   邵棠就是死死拽着不松手。   慕容沅蹙眉喊了一声,“子午暮夜,把她叉出去!!”然后继续回到床边,帮着给宇文极处理伤口,一面忙碌,一面抬头问道:“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宇文极皱眉道:“胸闷、恶心,身体变得有点僵僵的。”   古代可没有化验的手段,中了什么毒,基本靠大夫的经验和推测,以及一些简单的测试,比如把毒血拿下去,闻、辨、观察等等。慕容沅暂时分析不出是什么毒,切了切他的脉搏,稍微放心,“还好,不是太紊乱。”   宇文极微笑看着她,看着她在自己身边忙来忙去,往昔的美好回忆,一幕幕涌上心头和眼前场景重叠,心里觉得有一股暖流趟过。又有些担心,“你自己过来的?是不是和端木雍容拌嘴了?”   慕容沅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事。”亲自下去煎药,弄好了,动作利落的倒了药汁与他喝,“解百毒。”因为人都出去了,亲自给他垫了一个枕头,把药碗递到他的手里,“自己能喝吧?”   宇文极当然希望她来喂药缠绵一会儿,可是想归想,还是接了碗,“可以。”他咕哝咕哝喝了下去,温度刚刚好,自己不喜欢喝温温的汤水,喜欢略烫一些,这些琐碎细节她都还记得,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受。   “有那么苦吗?”慕容沅拿了他手里的碗,递了帕子,“自己擦擦。”然后仔细观察了一阵,确认没事,方道:“没事就好。”安慰他,“好在巢州城已经攻打下来,应该会休整几天,不影响你出征的。”   宇文极心情复杂点点头,“是。”她永远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其他人都退了下去,慕容沅不免叮咛了一句,“你也别太拼命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只要你好好的,只要这次西征大军进展顺利,皇上应该能够看到你的努力的,也不算辱没皇子的名头了。”   ----父皇他未必看得到的。   这种话宇文极不便说,只是顺着她的意思颔首道:“嗯,我明白。”   “我先回去了。”慕容沅站起身来,原本还想顺手替他整理一下衣服,又忍住,该避嫌的还是要避嫌。再想到端木雍容还在不痛快,犹豫了下,说道:“如果后面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不过来了。”补了一句,“有事,你让人过来找我。”   宇文极眉头一挑,“他连你随便出门都不让了?”   “不是。”慕容沅不好说两人正在怄气,免得再起争执,别的不说,端木雍容和宇文极还在西征途中,为自己起了争执可不好。因而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云淡风轻微笑道:“你忘了,我脚上还有伤呢。”   宇文极往她脚踝上看去,继而歉意,“对不住,是我疏忽了。”连连点头,“嗯……,你后面先不用过来了。”   “这个给你。”慕容沅把腰间的羊皮卷解了下来,放在他的床边,“正好我今天过来了,省得回头再跑一趟。”怕他着急费神,“不用急着看,现在看也没什么用。”想着都交待清楚,“我画了两份,还有一份给端木雍容了。”   宇文极这会儿哪有心思看东西?只顾看着她,叮嘱道:“你回去路上当心一些。”叫来子午暮夜四个暗卫吩咐,“好好护送云郡主回去。”看着那个娇小身影出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方才缓缓收回视线。   ----阿沅,等我。   ******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端木雍容沉了脸问道。   邵棠低头道:“小羽姑娘还在给宁王殿下那边治伤,我让她早点跟我回来,她不愿意,叫几个暗卫把我架出了帐篷。” 她神色难堪,似是省略了中间许多争执,“我进不去,又劝不走她,怕大将军等得太久担心,就先回来报个消息。”   端木雍容脸色阴霾,好似笼罩了一层浓浓的戾气,“宇文极真的中毒了?”   “看起来是的。”邵棠回道:“我去的时候,两个军医正在跟前忙活,伤口的血色的确有些发乌,不过还能说话,神智清楚,毒性应该不会太大。”补道:“想来宁王殿下没有性命之碍,小羽姑娘她……,应该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所以,两个人就趁机亲亲热热聊上了。   端木雍容觉得心口被人插了一刀,就连今天攻下巢州城的喜悦,都无法安抚这种躁动的情绪,他沉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晚霞的最后一抹五彩斑斓渐渐褪去。   聂凤翔分派好了迁营任务,然后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天色擦黑,实在忍不住闯了进来,请示道:“大将军,咱们该走了,不然等下摸黑赶路可不方便。”小心翼翼劝道:“其实不用等小羽姑娘,反正她都在新营那边,咱们过去,到时候她还能省一点路,再回来一趟也费事。”   端木雍容没有任何表情,起身道:“出发。”   到了新营,不由自主往宇文极驻扎的方向看去,----去了就不知道回来了?自顾自进了慕容沅的帐篷,撵了人,一个人闷声不语的带着。   天色渐渐变得浓黑如墨,星子斑斑点点的,挂在夜空,伴着皎洁的明月,静静述说着夜的静谧安宁。   过了许久,一直不见那个娇小身影回来。   难道她打算在那边呆一夜?小公主要是在宇文极身边过夜,就算没发生什么,也足够叫别人揣测纷纷了。自己的女人,跑去别人的营地一夜不回,简直就是……,让自己头顶一片绿云。   她今夜不回来,那就不用再回来了!   ----结果慕容沅真的一夜未回。   端木雍容在她的帐篷里面坐了一夜,等了一夜,整整一夜未眠,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色,像是染了血,脸色阴郁的几近可怕。他所有的耐心都全部耗尽,找出自己的那把弯刀,往宇文极的帐篷走去,去告诉小公主,----不用再烦恼,弯刀自己收回了。   然而情况出乎意料。   “你找她?”宇文极惊得坐了起来,失声道:“她昨天就已经回去了!”   “已经回去了?”端木雍容亦是吃惊,不可置信的打量着他,“你的意思是,她不在你这儿?那她……”否定道:“不,她没有回来。”   两个人各自坚持,一个说昨夜人走了,一个说没有见到人。   ----争执片刻,忽然同时安静下来。   一定是她出事了!宇文极抬头看过去,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领悟,他脸色难看道:“怎么回事?她怎么会不见了?”飞快想了想,“对了,昨儿她应该是回旧营地去找你的,莫不是走岔了?出了什么事。”挣扎站了起来,忍住腿上的疼痛,吩咐人,“给我备马!”   两人都是顾不上多说,赶忙出门。   整个旧营地昨天都已经搬空了,哪里还有人?只剩一些残留的石块、旗杆等物,和一大片狼藉的垃圾,夜色之下,显得一片萧瑟荒凉。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端木雍容目光阴霾,问道:“昨天她真的走了?”   宇文极冷声,“难道我还能把她藏起来哄你?难道我连她的安危都不顾了?”脸色黑的像是一块乌云,“我还没有那么卑鄙!”   端木雍容仔细看了看他,神色不似作伪,不由心下更凉!小公主若是被宇文极藏了起来,自己还有办法找出来,逼他交出来,若不是……,又要到哪里去找?眼下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小小姑娘别再遇到什么。   ----不,不会的。   端木雍容二十六年的人生里面,第一次有了不安,又问:“你那四个暗卫,什么子午暮夜,可有跟着小羽?”   “跟了。”宇文极断然道:“他们四个武功很高,配合默契,再说她自己的功夫也不错,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被人杀死,或者掳走!”   话是这么说,但是找不到人什么都是白搭。   ----慕容沅人间蒸发了。   ******   “人呢?”邵棠找到人问道:“不是说好,让她早上从宁王的营地出来吗?!”   说好捆了小公主,让她一夜不回,今早再从宁王这边出来,到时候便说不清了。可是早上没有看到人,现在都已经中午还是不见人,明显出了岔子。   “出岔子了。”一人上前回道:“原本听说云郡主身边的暗卫扎手,我们便在半道准备了机关和埋伏,结果他们还没走到跟前,树林就有动静,他们几个人都停了下来。然后有个暗卫自己摔了一个东西,不知道什么玩意儿,腾了一阵雾,几个暗卫里面自己人交上了手。”   “是啊,要多奇怪有多奇怪。”另一人接嘴道:“我们正看得吃惊,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凑近看个仔细,还没商量好,树林里就另外蹿出来一拨人,把云郡主和那四个暗卫一起给撂倒,然后全部带走了。”   邵棠听得瞪大了眼睛,“你们是说,那几个暗卫里面有人被收买了,然后配合外人放倒同伙,把云郡主给劫持走了?”   “看起来是这样子的。”   难道是宇文极的人?邵棠忍不住这样想,又或者……,她一时琢磨不出真相,不过也不要紧,重要的是小公主被人带走了。   “守口如瓶,即可。”她交待道。   “是。”那些从前在邵棠父亲手下供职的旧部,都是松了一口气,昨儿幸亏半道出了岔子,后来那几人一交手才知道,功夫路数不是一般的厉害。要是真的冲上去,指不定要死伤多少,闹大了,大将军哪里也无法交待。   ----这样反倒省事了。   ******   深夜,皇宫,寂寂的无声沉默。   姜胭脂看着夜空中的皎洁明月,清辉星子,幽幽叹息了一声。   丈夫自从登基做了皇帝以后,脾气越来越古怪,就连自己见了他,也经常觉得浑身都在冒寒气,战战兢兢的。母亲的叮咛还在耳边萦绕,“改朝换代,不是你我弱女子可以掺和的事,我死了亲哥哥,难道不比你死了舅舅更伤心难过?可是你若为了这个跟皇上闹性子,就是让姜家满门跟着陪葬,让你自己和小玄跟着陪葬!”   自己还能再说什么呢?只能心情复杂的做着这个皇后娘娘。   “娘娘,皇上又去泛秀宫了。”   姜胭脂看了嬷嬷一眼,淡淡道:“去就去吧。”   几个月前,有人给皇帝进献了一个外省美人,姓段,皇帝十分喜爱,先是直接封了她嫔,没多久又晋封为妃位,而十天前,干脆直接晋封为淑妃。一个月里头,皇帝至少有半数时间留宿泛秀宫,专宠段淑妃一人,把其他嫔妃都撂到了旁边。   贤妃谢琳琅还算沉得住气,另外两位可就忍不住了,来找自己抱怨了几回,可是皇帝要宠幸谁,自己又怎么能够劝诫?中宫皇后,更得讲究一个“贤惠”名声。   要说自己瞧着那位段淑妃,也就那样,虽然美,可也算不上绝色,论才情和美貌还不如谢琳琅,气度也平平,真不知道皇帝爱她哪一点儿。   泛秀宫内,赵煜坐在庭院里面悠闲赏月。心里想着十天前的那个好消息,算算行程日子,刚好……,等她回来,就可以一家人团聚了。   “皇上。”段淑妃让人拿了一件锦缎披风,亲自捧过来,轻声道:“更深露重,皇上可千万别着凉了。”   自己不过是一介民女,几个月的时间,就成了四妃之一的淑妃,平步青云简直就跟做梦一样。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妒忌,可是……,大多数时候,皇帝过来更愿意一个人独处,而不是叫自己陪伴。   仿佛这泛秀宫的亭台楼阁,更叫他留恋,自己不过只是一个陪衬。   “后面玲珑阁收拾好了吗?”赵煜问道。   “收拾好了。”段淑妃把披风给他搭上,犹豫再三,忍不住问了一句,“到底做什么用?”试探问道:“莫不是,皇上看上了哪个新人妹妹?”   “妹妹?”赵煜头戴白玉冠,俊眉修目,黑色披风下露出明黄色的龙袍边角,衬出他的天潢贵胄之气,勾起嘴角一笑,“差不多吧。”   的确是妹妹,不过不是她段淑妃口中的“妹妹”。   段淑妃忍住酸意,“哦,不知是哪一位妹妹这么有福气?”   “你的话太多了。”赵煜冷冷打断,天子的脸色说变就变,“不许再问,也不许你的人往玲珑阁去。”然后说了一句,“你身边有个叫芸素的宫女,送去玲珑阁。”   皇帝看上了相貌平平的芸素?段淑妃觉得太过诡异,无法相信,可是再看看皇帝的脸色,又吓得一个字都不敢多问了。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第三天,入夜,暗卫们抬了一个大大的箱子进了玲珑阁,到了最里面的内殿,轻轻放下,然后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赵煜早已等候多时了。   他上前,解开绳索,打开那个巨大的箱子,里面蜷缩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量娇小,好似一只抱成团儿的小猫。   哎……,让她受委屈了呢。   赵煜上前将她抱了出来,放到椅子上坐下。   烛光映照之下,少女的长相虽然不对,身形轮廓,熟悉的气韵,几乎和母妃的一模一样,是那样的熟悉而又亲切,叫自己深深眷恋。静静在旁边凝视了一阵,唔……,从自己离开京城分封雍州算起,有一年多日子没有见过了。   ----自己甚至以为她死了。   还好……,还好妹妹你仍然活在人世,不至于叫我一个人独自孤寂。   赵煜那空荡荡的心,被迅速的填上一部分,让他感到久违的安宁,有一种珍宝失而复得的欣喜。他上前,站在她的身侧,将她脑后的丝带轻轻一抽,轻声道:“阿沅,你终于回来了。”    ☆、105囚鸟     因为周围的光线忽然变得很亮,慕容沅即便闭着眼睛,也感到十分刺眼,不得不将眼睛眯起,眉头微蹙。慢慢适应了一阵,然后一点点睁开眼睛,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方才相信,刚才那一句“阿沅,你终于回来了。”   ----不是自己的幻觉!   “阿沅。”赵煜微笑着,他穿了一身海水蓝的常服,只在领口、袍角,绣了一些龙纹,身量颀长挺拔,随便施施然一站,便是说不尽的丰神如玉之姿。此刻眉目含笑、神色温和,若是有后宫嫔妃在此,只怕心都要看醉了。   慕容沅却只有一腔滔天怒火,----恨不得上前撕了他,可是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别说站起来,就是动一动胳膊都吃力,只能怒目以对。   赵煜叹息,“你这是什么眼神?瞪着哥哥,太没礼貌。”   “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慕容沅满含愤怒说出来的话,因为软绵绵的,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一样,让她不胜气馁。   赵煜笑了笑,搬了凳子,在她对面坐下,温和问道:“你在外面飘了快一年,吃了不少苦头吧?”   慕容沅一声冷笑。   “还是这么拧。”赵煜也不介意,微笑着,习惯性的伸手揉她头发。   慕容沅想偏了头躲开,结果身体不是很配合,“嘭”的一下,磕在了椅子背的端头上,虽不很痛,但也不由皱了皱眉。   “疼不疼?”赵煜掰过她的脸,看了看,“还好,只是稍微红了一点。”   慕容沅又气又恨又怒,甩不开,干脆张嘴咬了他一口。   赵煜抽手出来,看了看上面的浅浅牙印,反倒笑了,“你这是做什么,饿得连哥哥的手都要吃了吗?”吩咐宫人去弄吃食,然后柔声哄她,“好了,不生气。”仔细端详了几眼,不满意道:“你看你,脸上涂些什么东西。”   他让人端了水盆过来,亲手拧了帕子,把那些易容之物一点一点擦掉,像是鸡蛋剥壳似的,露出里面莹白如玉的莲瓣小脸,美得没有一丝瑕疵。   慕容沅被他折腾气得发抖,偏偏身体力气不济,躲又躲不开,推也推不掉,忍无可忍怒道:“手拿开!你别碰我。”   ----声音还是软绵绵的,像一只小绵羊。   赵煜从容不迫的替她卸妆完毕,然后擦了擦手,正好宫人端了汤水饭菜上来,“饿了吧?”他问,先拿了一碗热汤,“先喝点这个暖暖胃。”勺了一勺,送到她的嘴边,“阿沅,是你喜欢的桂花百合甜汤,尝尝看,味儿好不好。”   慕容沅气到极点,不明白他哪里来的脸皮,在发生了那种深仇血恨以后,还能做出跟以前一样的神态!用尽全力抬手一推,虽不重,汤水还是洒了出来,碗碎在地上,淡黄色的桂花跌落一地,点点红色枸杞,雪白的百合片,一片狼藉。   赵煜的笑容有些僵住了,但没有发火,只道:“看来你还是不饿。”   慕容沅咬牙切齿,恨意难掩。   “阿沅,你还在生我的气?”赵煜神色平静好似一池静水,徐徐道:“江山易主、改朝换代,哪朝哪代都是这么过来的。若是往上追溯,慕容家也一样是乱臣贼子,你犯不着为了这个气坏身子。”   慕容沅听了,更是气得发抖。   赵煜淡淡道:“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你和母妃平平安安的,甚至……,可以找个地方让他颐养天年。”他摇了摇头,“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慕容沅心中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质问道:“我让长沙王他们的逆军断了粮,让他们困在京城外面,让他们的兵卒上吐下泻,都已经毁了一半,而你手握二十万大军,却还是不肯进来救我们!”   “然后呢?”赵煜反问:“然后我拼死拼活,费劲全力打跑逆军,等着被圣旨赏封黄金几千两,再加封一个大将军的头衔,再为靖惠太子尽忠吗?”他悠悠叹息,“难道你要我弑父弑兄?这种事我可不想做。”   慕容沅讥讽道:“你要把天下的便宜都占尽!”又要江山,又不要恶名,真不愧是玉贵妃的儿子!母亲假意写信欺骗自己,哥哥见死不救,只有自己和父亲是可怜虫,眼泪簌簌而掉,“你这白眼狼……,父皇白养了你二十年。”   那些温馨的记忆,那些血腥的片段,交错起来,在她眼前不断的萦绕播放,耳畔甚至还能听到父亲的声声惨叫,----那些绝望、痛恨、委屈,像是山呼海啸一般涌出来,将她彻底吞噬淹没,溺水在仇恨和伤痛的海洋之中。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紧闭双眼、面色惨白,完全不能自控。   赵煜发现妹妹不太对劲,她的痛苦,不像是情绪上的,也不像装出来的,而像是真的在承受什么痛楚。“阿沅……,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上前扶住她,才发现她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不由搂住她,“别怕,别怕,跟哥哥说。”   慕容沅愤恨的想要推开他,却推不开,很快疼得神智迷糊,也没了力气,只能不停的喘息,“药,我的药……”   赵煜朝外喝道:“来人!”叫了一个暗卫,断喝道:“她身上的东西呢?香囊、荷包,全部都拿过来!”等拿来了,一通胡乱翻找,找出好几个药瓶,递到她面前问道:“哪个?”   “紫色、紫色的……”   赵煜飞快的倒了药丸出来,想递给她,又顿住,放了一粒在桌子上,指了离得最近的暗卫,“你先吃一粒。”别是毒药,叫自己后悔都来不及。   那暗卫脸色为难,却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吃了一粒。   ----所幸不是毒药。   赵煜暗暗运转内力,从她的后背上传过去,试图缓解妹妹的痛苦。等了片刻,见那侍卫没有问题,方才重新倒了一粒,喂给她吃。   慕容沅吃了一粒,颤抖着还要拿,被他止住。   “够了!药是什么好东西?先忍着。”赵煜眉头深锁搂紧她,不让她乱动,将药瓶递给暗卫,“拿下去,找个太医瞧瞧到底是什么药。”   随着时间推移,慕容沅身上的软骨散在慢慢消散,加上经过这么一番疼痛折磨,再吃了药,接受一些暖暖的内力,神智和力气都恢复了一些。她低头闭上眼,沉默着,压抑心中翻涌不息的仇恨,一点点的聚集力气。   “好些了?”赵煜见她慢慢平静下来,稍稍放心,终于松开了她,“不管你这是什么病症,都不能一把一把的吃药,若有症候,回头让太医过来给你调理。”   慕容沅强忍身体的痛楚,经过方才那么一阵子折腾,额角都冒出细细的汗了。   赵煜见她脸色苍白憔悴,可怜的很,伸手替她擦拭,“你看你,在外面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像是从前习惯的那样,顺手在她的头发轻轻揉了揉,那修长漂亮的手指,穿过黛色发丝,发丝掠过勾起从前那些美好的回忆。   ----不由一瞬间的恍惚。   “啪!”一声脆响,慕容沅毫无征兆的扇了他一耳光,咬牙切齿,恨声道:“这一耳光是我替父皇打的!”她骂道:“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逼死父皇……”   赵煜微微偏头,自己反手摸了一下,不太痛,不过挨耳光却是生平头一遭。不由勾起嘴角笑了笑,看着妹妹,轻声问道:“打也打过了,阿沅……,你出气了吗?”   慕容沅心中的滔天怨恨,岂是区区一巴掌能够抵消的?可是身上佩剑被卸下,头上的发簪也去掉了。四下环顾,根本找不到趁手的武器,忽然瞥见地上的碗盏碎片,迅速弯腰抓起一片碎瓷,朝他狠狠扎过去!   “一个耳光,怎么抵得了父皇的性命?!”   但赵煜是什么人?他是策马亲征打天下的皇帝,功夫不知道比妹妹高出多少,又是男子,别看样子清俊尔雅,力气却是不小。更不用说,慕容沅本来就是女子,体力也没有恢复,不过是看起来凶狠凌厉罢了。   “阿沅,你的脾气还是这么坏。”   赵煜稳稳的握住她的手腕,脸色冷了下来,抓了她的双手,将她摁在椅子上不得动弹,自语道:“看来给你准备的东西,还得用上。”旁边就有一个黑色雕漆盒子,伸手打开了。   里面是两对银光铮亮的……,镣铐。   慕容沅吃惊的瞪大双眼,还没有反应过来,左手就已经被他给铐上了,刚骂了一句,“你是不是疯了?!”镣铐又被锁在椅子上,正在挣扎,右手也被锁上了,双手根本无法离开椅子臂!皇宫里的椅子都是上好的实木,沉甸甸的,要想带动沉重的太师椅,基本上就是做梦,仍凭她如何努力都挪动不了。   赵煜十分耐心,还替她整理了下两边衣袖,方才直起身来,将镣铐的钥匙放进腰间荷包,声音清醇,“阿沅,往后你要好好听话,别淘气了。”   “你……”慕容沅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简直匪夷所思,简直不能想象,他居然疯到如此地步?挣不脱,万千愤怒,最终化作一声嘶声尖叫,“你……,你变态!”   “变态?”赵煜皱了皱眉,眉宇间有了一点不愉快,冷声道:“对哥哥说话也没有半分尊敬了。”他看着妹妹在椅子上挣扎,无动于衷,----小玫瑰花长大了,得先把刺儿拔掉!到门口吩咐人,“去,把那几个人带过来。”   慕容沅在里面挣扎了一阵,最终放弃。   不但挣扎不脱,还因为脚踝上的伤没好,刚才被椅子踏脚绊了一下,伤口被弄得火烧火燎的疼。再低头看看手上的镣铐,虽然不算粗重,但却是精铁打造牢固异常,只怕就算用斧子砍开,都要费一些力气。   ----完全是徒劳的努力。   可赵煜他这是要做什么?疯了吗?不杀了自己,再把自己一辈子圈禁起来,然后天天听他喊“妹妹”,听他诉说江山易主的顺天应命?他……,忍不住抬眸看过去,那个丰神隽朗的颀长身影,完完全全的陌生、扭曲,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哥哥了。   没过多会儿,有人进来,居然是白嬷嬷、乐莺和墨玉。   三人都先是目光震惊无比,然后一起扑了过来围着失声痛哭,白嬷嬷哽咽道:“公主你还活着,公主……”老泪纵横哭道:“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乐莺摸着椅子臂上的镣铐,惊诧道:“这是什么?”   白嬷嬷震惊的看了一阵,再看看地上的碎瓷片,以及皇帝阴郁的脸色,倒是明白了些什么,虽然愤怒,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的。皇帝如今的性子怪僻阴鹜,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睿王,说错一点,就很可能会招出祸事来。   可惜乐莺是一个嘴快的,已然含泪道:“公主……,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怎么可以……”试图解开,最终根本没有任何效用。   “你对朕准备的礼物,不满意?”赵煜冷着脸走了过来。   乐莺低头打了一个哆嗦,不敢言。   “来人。”赵煜一声冷笑,喝道:“此婢言行无状,廷杖三十!”   廷杖三十?乐莺一个小姑娘岂还有命在?慕容沅正在惊惶不定,就有人进来将乐莺摁在条凳上,塞了嘴,第一杖利落的落下去!这一群人动作快的出奇,好似长条凳、棍子,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只等皇帝一声令下,就冲进来拿人开打。   乐莺一声闷闷惨叫,“啊!”   第二杖、第三杖,一杖又一杖的接着狠狠落下去。   “啊,唔……”乐莺痛得滴汗,叫得一声比一声惨。   慕容沅不由愤怒道:“快叫他们停下!”   白嬷嬷和墨玉只能连连磕头,央求道:“皇上,饶了乐莺吧。”   可惜都没用,赵煜丝毫不为所动。   慕容沅有些慌了,那些人简直就是在下死手,再这样下去,乐莺的命只怕都要葬送掉,无奈之下,不得忍气求情,“是我错了,你不要迁怒别人,饶了她吧!” 哽咽道:“求你饶了她,饶了她……”   乐莺一声一声惨叫,声音沙哑,渐渐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裙子上,已然落下斑斑点点的血迹,洇红一片,惨状叫人不忍直视。   慕容沅又是心疼,又是难过,“皇上,求你饶了她。”   赵煜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走近了,低头看她,“阿沅,怎地如此生分?什么皇上不皇上的。”他微笑,“你忘了,我是你的哥哥。”   黑宝石一般的瞳仁,闪着像天上繁星一样的等待目光。   乐莺已经完全不省人事,晕了过去。   “乐莺……”白嬷嬷痛声低呼。   慕容沅眼前是鲜红的血色,耳畔回荡着她一声又一声的惨叫,眼看她就要死去,却什么都不能做,愤怒、痛恨、伤心、无奈、自责,种种情绪充斥着她的大脑。被折磨的神智都快崩溃了,最终不得不妥协,绝望喊道:“饶了她!哥哥……”   ----够了,快停止吧。   “够了。”赵煜挥袖让人停止,卷起低低气流,九五之尊的天子威仪尽显,回头看向妹妹,神色满意,“这就对了。”   慕容沅哭得泣不成声,不能言语。   “都下去。”赵煜抬了抬手,眼里有着不耐烦,若非如此才能让妹妹听话,自己真是懒得留着这些人,还好……,今儿总算派上了用场。   一阵窸窣响声之后,大殿安静下来。   “好了,别哭了。”赵煜神色转为温和,又顿时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一般,他捧起妹妹哭花了的小脸,替她擦拭眼泪,“看你哭的这么伤心,哥哥心疼。”重新换水替她洗了一遍脸,在她肩头拍了拍,“阿沅,乖……,不哭了。”   慕容沅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赵煜倒是一直保持平静,很有耐心的,等她慢慢安静下来,情绪平缓,才又端了东西过来喂她吃,“听话,好好吃东西。”他说得温柔,语气里却带出威胁,“吃好了,朕让人好好给乐莺治伤。”   慕容沅眼泪直掉,木然吃着东西,心中悲愤,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了。   赵煜没有再问她好不好吃,只要吃了,就行。他没有伺候人的时候,做这种事有些不熟练,喂几勺,便替她轻轻擦一擦嘴,估摸觉得差不多了,方才放下碗。将她的镣铐从椅子上面解下,转而将其中一幅套在脚上,然后强行牵了手,“走,我带你去里面看看,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他轻轻的笑,“阿沅……,你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慕容沅的后脑穴位被轻轻一击,眼前一黑,顿时软软往地上摔去。   “哎……”赵煜飞快的扶住了她,自言自语叹气,“当心啊,阿沅……,万一磕着可怎么好?”抱起妹妹,不过跟抱了一只小猫似的。   殿内一片烛火通明景象,亮如白昼。   赵煜抱着妹妹,轻手轻脚将她放在了床上,然后将一只手锁在床头,这才给她脱了鞋子,盖上锦被,看到她手腕上的红红勒痕,不由叹息,“不听话。为了一个奴才,弄伤自己,值得吗?还好这是哥哥让人特制的,打磨光滑,否则岂不是要脱一层皮?以后可别再任性了。”轻轻揉了揉,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   寝阁内,幽幽静静,只剩下皇帝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赵煜静静坐在床边凝望出神。   他神色恍惚,给俊美的脸庞笼上一层淡淡迷雾。   那天自己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特旨可以策马上金銮殿,带着妹妹,她戴了一顶织金线的绡纱帷帽,清风吹起,露出那张甜美的娇小脸庞,笑盈盈的打趣,“有兄如此,夫复何求?”   一转眼,她却满心怨恨只想杀了自己。   “哎……”赵煜轻声叹息。   慕容沅一路都被人灌了药,回来又是一番折腾,被击晕后便昏昏沉沉的入睡,一夜不停胡乱做梦。一会儿在燕国,一会儿在东羌,武帝、玉贵妃、宇文极、端木雍容,一张张面孔,在她的梦境里不停出现。   时空和地点交错,事件混乱,她睡得并不安宁。   赵煜握住妹妹的手,轻声道:“阿沅,别怕。”在她的肩头轻轻拍着,像是小时候做过的那样,笨拙的哄妹妹睡觉,----居然有效果!妹妹渐渐平静下来,不挣扎了,像是困极了、倦极了,呼吸均匀安静睡去。   赵煜去加了一大把安神香,然后回来。站在床边看向睡着了妹妹,面目恬静、温柔乖巧,就是……,好像眼角还带着一丝丝愤怒和委屈,没有完全散尽。在床边坐下,伸手替她揉了揉眉角,细细展平,唔……,这样看起来就好多了。   阿沅……,哥哥也很疼爱你啊。   小时候,你不管什么时候受了委屈,都会告诉哥哥,那会儿还担心你长得太快,不懂事就被人哄走了。却万万没想到,会一步步走到今天这种局面,不过也没关系,你总算又回到了哥哥身边,往后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   次日天明,慕容沅迷迷糊糊的苏醒过来。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景象,怎么回事……,这不是自己的床帐吗?一定又是做梦了。不过做梦也没有关系,多看几眼才好,她一点点的看过去,甚至还在紫菀花的锦被上摸了摸,等等……,怎么会和真的一样?!   赵煜从窗台美人榻边走了过来,后半夜有些发困,便在美人榻上面凑合了一夜。早上起来,不仅整个人精神奕奕的,还因眼里带着一丝喜悦,看起来格外温文尔雅,说不尽的俊逸风流。   “阿沅,你醒了。”他姿态亲密的在床边坐下,微笑问道:“昨晚睡得好不好?”   慕容沅怔怔的看着他,终于想起这一切并不是梦,手上的镣铐,更是让她清楚的想起了昨天的事,竭尽全力抑制不让自己尖叫出声,可是身体却在颤抖。   原来……,噩梦才刚刚开始。    ☆、106信与不信     “皇上新封了一个陈贵人。”   “陈贵人?”谢琳琅禾眉微蹙,想不起哪儿有这么一号人物,“外头进献的?”   “不是。”谢嬷嬷回道:“就是段淑妃身边的侍女芸素,本家姓陈,现如今封了贵人住在玲珑阁,听说是昨儿临幸的。”   芸素?谢琳琅仔细的想了想,长得还算有几分清秀,可是宫女子出身,家世、才情、性子,没有一样谈得上出挑,皇帝的口味越来越怪了。   谢嬷嬷语气更是又酸又抱怨,“本来段淑妃就独宠圣眷,再加上一个陈贵人,泛秀宫这回可真是热闹了。”   谢琳琅没有心思去吃醋拈酸,不是她大度,而是对于她来说,位分、利益,远远要比皇帝的情爱重要。皇帝喜欢一些闲花野蔓不要紧,只要不是迷得神魂颠倒,乱了规矩就行。至于段淑妃、陈贵人,不过是一些身份卑微的女子罢了。   早起给皇后请安,谢琳琅一如往常温柔大方,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另外两位侍女出身的低等嫔妃,刘美人和李美人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不住劲儿的往陈贵人身上打量,本来嘛,大家都是丫头出身,且她还没有潜邸服侍的情分,凭什么她被皇上临幸一晚就封了贵人?比美人高出了一个等级,见面还得行礼喊姐姐,好不郁闷。   陈贵人接受着各种目光,心情苦涩,又复杂,皇帝根本就没有临幸自己!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子,不许出门,然后莫名其妙就被封了贵人。真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自己除了照办,还能怎样呢?她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忍受着别人的各色打量和猜测,只低了头,咬了唇,生怕说错一个字。   坐在正中的皇后姜胭脂打量了几眼,没太在意,兴许只是皇帝一时兴起,就把段淑妃身边的人给临幸了,为了给宠妃面子,高封了陈贵人一点点,也不奇怪。说了几句话就打发嫔妃们走,一心一意的回去陪儿子小玄。   与其担心几个身份卑微的嫔妃,还不如担心儿子的将来。   小玄今年两岁,而谢琳琅所生的二皇子只小一岁,几乎就是一般大小。虽然自己是中宫皇后娘娘,那不过是因为嫡妻占了名头,娘家……,皇帝忌讳先皇,根本就不重用姜家的人。而谢家本来就是根深叶茂的大族,又有拥立新帝之功,皇帝刚刚登基,更要安抚这些旧臣们,对谢家的人多有恩荫封赏。   谢琳琅出身世家大族,本身貌美,才情出众,又有家族在后面支持,几十年后的事还真的很难说,----自己是没有娘家支撑的皇后,她是娘家位高权重的贵重嫔妃,认真说起来,自己的赢面真的不大,前路艰难。   她忧心忡忡,半个月后又添了一件烦心事。   ----段淑妃有孕了。   “其实也算好事。”大宫女青霜安慰她,“段淑妃有孕,是男是女不知道,即便运气好是皇子,母亲身份也扶不上。而她有孕就不能侍寝,皇上自然就往别处走的勤,娘娘好好服侍,再养一个皇子才好呢。”   这话不无道理,姜胭脂也听进去了几分。   ----然而情况出乎意料。   段淑妃虽然有孕,皇帝还是成天往泛秀宫跑,除了上朝,和在上书房批阅折子,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耗在泛秀宫,叫后宫嫔妃们嫉妒不已。想想看啊,皇帝宁愿陪着怀孕的妃子盖被聊天,也不愿意临幸别的女人,宠爱到这份上谁不嫉妒啊。   可是段淑妃心里也委屈啊。   皇帝每天来泛秀宫不假,却不是看自己,而是天天到后面去看陈贵人的,----真是不明白,那个相貌平平的丫头有哪点好?可是自己这苦处还没法述说,皇帝严命道:“好好养你的胎,管好你的人,若是敢去外面搬嘴弄舌,朕灭段家九族!”   原本对陈贵人的一腔嫉妒泛酸,顿时变做惊恐。   ******   赵煜让人把一副镣铐用布缠了,每次他在的时候,就只给慕容沅脚上套一副,这样在长裙的遮掩之下,看起来和常人无疑,走起来也不会有声响。反正他武功极高,也不怕妹妹腾出手做什么。   ----自觉十分满意。   除了……,妹妹冷若冰霜的眼神。   “下面进贡了一批上等蜀锦。”赵煜一脸温柔似水的模样,让人把蜀锦搬到凉亭的桌子上,“朕让人都拿来了。”微笑问道:“阿沅,你喜欢那个?外头光线好,你挑几匹做裙子穿。”   慕容沅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   眼前这个身着龙袍的男子,气宇轩昂、神采飞扬,从血缘上来说,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可他却逼死了自己的父亲,是自己的仇人,现在又用自己的旧仆作为威胁,把自己给囚禁起来,当做宠物一样的养。   偏偏还要做出兄妹亲密无隙的模样,真是令人抓狂!   “都不喜欢吗?”赵煜皱眉问道。   慕容沅觉得压抑的呼吸不过来,伸手抓住他,“你放了我!”她声声质问,“你现在这样子是病态!你疯了吗?啊……,把自己的妹妹当小猫小狗一样,拿链子拴住,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疯了?”赵煜轻叹道:“不拴住你,你会走,还会想方设法来杀了我。”   “不。”慕容沅怔了怔,一脸心力憔悴的模样,摇了摇头,“我有什么本事能杀了你啊?再说了,杀你,我是想过,可是那天即便你不抓住我的手,也不会真的杀了你的。”   低头掉泪,“你可以不念父皇的养育之恩,我却忘不了从前的兄妹之情,况且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杀了你,我又真的会开心么?更不用说,你死了,胭脂和小玄怎么办?这大燕的江山又要怎么办?国君暴毙,只会让燕国百姓再度陷入战火纷飞、流离失所的乱世之中,何苦以一人之恨,毁了天下人。”   赵煜轻轻笑了,“妹妹还真是悲天悯人的性子,拿你没办法。”   “哥哥。”慕容沅泪盈于睫看着他,哽咽道:“我说是真的!那时候父皇刚死,我满心都是对你的恨,想着要杀了你报仇,可是真的见到你,我才发现其实自己下不手,我太心软了。”   赵煜笑容更加深刻,让那俊美无暇的面庞熠熠生辉,“妹妹说的这般真切,让我心里不胜感动,几乎都要相信了呢。”继而摇了摇头,“罢了,不管你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假话,其实都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慕容沅抬起泪光明眸。   “意思就是,哥哥舍不得你。”赵煜嘴角微翘,徐徐道:“不论你是痛哭流涕求情也好,不论你是怨恨也罢。”他斩钉截铁,一字一顿,“都绝不会放你走!”   慕容沅气极抓东西砸他,“你这个疯子!变态!”   “还是这么不听话。”赵煜将她两只手都抓住,把另外一副镣铐带上,将她摁回凳子上,微笑道:“还是这样才老实一点儿。”   慕容沅低头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片绝望。   “好了。”赵煜再次先软和下来,柔声哄道:“咱们以后不说那些闹心的,只说高兴的,好不好?”看了看她的脚踝,“你就是这么拧,脚上有伤怎么不早说?若不然,也不会拖延这么久不好。”   慕容沅充耳不闻,只作听不见。   “刚才是哥哥不好,以后再也不生你的气了。”赵煜一味的放低姿态,也不管妹妹听不听的进去,上前打横抱了她,“你脚不方便,我抱你回去。”补了一句,“可别动来动去的,掉下去了,哥哥一生气,难免又迁怒别人。”   慕容沅双手紧握成拳,忍不住发抖。   难道自己要这样过一辈子?每天看着这个几近疯魔的哥哥,陪着他演戏,做出一副兄妹亲密的样子,想想都要让人发疯。可是自己想逃又逃不掉。赵煜在身边的时候就不用说了,他不在的时候,也有人全程监视,自己又手脚都被束缚住,想逃走,简直就和痴人说梦一样。   这样的日子,到底何时才是一个头?   赵煜心情却是好的很,就算刚刚有一点小小不愉快,也无伤大雅,----妹妹终于回到自己的身边了。原本以为,只要得到江山社稷就别无所求,可是真的得到了,却又觉得有些寂寞,有些孤寒,少了亲人陪在身边,坐拥江山也是落寞。   现在好了,江山和亲人都有了。   他一路平稳的抱着妹妹回去,到了敷药时间,亲自动手,一面给她涂抹药膏,一面说道:“你是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成天在外面乱跑,还弄伤自己,这像什么话?”他带了一点啰嗦,一点絮叨,看起来真是再好不过的哥哥,“好好养着,等脚上的伤养好了……”顺口想说带妹妹去骑马,又顿住,“哥哥陪你去赏花。”   慕容沅实在不想跟他说话,不想多说一个字,索性闭上眼睛。   ******   慕容沅人间蒸发了以后,西征大军暂时停止了继续前进,----倒不是为了她。而是朔州和巢州处在西羌边境,和东羌接壤,加上六镇动乱的叛军在和西羌朝廷军交战,所以打下这两个州比较容易,再往里深入就会遭遇大规模作战。因为东羌的军队需要稳住脚跟,所以暂时没有继续推进,处于休战期。   不打仗,只防御,让端木雍容和宇文极有了更多空闲的时间,日子更加不好过。   两个人是情敌,但也是同盟军,加上慕容沅失踪,不得不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几番讨论之后,都认为赵煜是最有可能的幕后黑手。   别人和慕容沅没有什么瓜葛,更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险,还没那个本事。毕竟想要埋伏在军营附近,不被人发现,还要对付本身有武功的慕容沅,以及子午暮夜几个人,须得顶尖的高手才行,算来算去都是赵煜嫌疑最大。   可是这就犯难了。   赵煜可是如今的燕国皇帝,他坐拥万里江山、百万精兵,如果慕容沅真的落在他的手里,想要救出人,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但假设不是赵煜劫持的人,那就更没头绪了。   宇文极不知道,是应该希望慕容沅被赵煜劫持走,还是别人,----不论哪种,希望她都还是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事。   或许吧,还是被赵煜劫持走更好一些。   毕竟他们是同母异父兄妹,他没有让人直接杀她,就说明不会伤害她的性命,而要是落在其他人手里,那可就凶险难测了。   “怎么样?有消息了没有?!”   聂凤翔亲自往燕国京城跑了一趟,风尘仆仆,却顾不得歇息,先来回话,“燕国京城什么动静都没有,皇宫里也没听说有任何异常。”   “那宫里有没有新添其他人?”宇文极问道。   “其他人?”聂凤翔不解,“什么意思?”   端木雍容微微沉吟,“你是说,赵煜有可能给小羽换一个身份?”   小公主深恨自己的哥哥,就算杀不了他,也肯定不愿意逗留皇宫。如果是赵煜捉了她,多半不会光明正大恢复她的公主名号,那样很容易让她逃逸,索性替她换个身份藏起来,反倒方便的多。   宫里的女人只有两种,主子嫔妃,奴才宫女。   而宫女是要抛头露面的,且身份卑微,很容易被人发觉或者惹出事,如果假身份是嫔妃的话,只需幽禁在一处宫殿就快可以了。又觉得恶心,难不成赵煜还真的把妹妹当嫔妃幽禁?他们可是亲兄妹啊!但眼下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念头飞快闪过,问道:“最近燕国皇宫里,有没有增添新的嫔妃?”   “新的……,嫔妃?”聂凤翔将打听来的所有消息整理了下,回道:“在小羽姑娘失踪前几个月,册封了一个段淑妃,在她失踪后,又册封了一个陈贵人……”   宇文极忙道:“那陈贵人什么来历?!”   “段淑妃的侍女。”   “别的呢?”   “没有了。”聂凤翔一脸颓丧,摇头道。   端木雍容和宇文极脸上都有失望,各自沉默起来。   “也未必就是赵煜下的手。”端木雍容沉默良久,说道:“都怪咱们一时疏忽,才会让小羽被人劫持走……”劫持还是好的,万一是杀人灭口,心中追悔莫及,自己一个大男人原就不该和小姑娘置气,当时怎么就火遮眼了。   宇文极却是不甘心。   如果她没有被赵煜劫持走,天涯海角,上天入地,自己又要到哪儿去找她?恍恍惚惚回了营地,视线忽地扫过一个羊皮卷儿,那是她之前给自己的,还没来得及看,心痛中情不自禁的拿了起来。   待到打开,却是吃了一惊。   一张张,居然是一些重大战役的详解。什么地势,布置什么样的兵力,以及如何进攻安排,诸如攻城取巧等等,全都是当初燕国老皇帝攻打大蜀王朝的实例。上面写得十分详细,打仗的心得,如何以少胜多的技巧,如何安抚苦战中兵卒的情绪,一一详细写来,圈圈点点,是一套十分有用战役实例详解。   与此同时,端木雍容也在中军大帐看着羊皮卷儿。   “她让你交给我的?”他问。   “是。”邵棠回道:“前些日子,小羽姑娘不是一个人闷着画东西吗?后来她把这羊皮卷挂在了墙头,让我回头交给大将军,当时我还迷惑,问她为什么不自己直接给,她也没说是为什么,只让我记着就行。”   端木雍容心里的震惊不比宇文极小,这……,她是在回报自己的救命之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邵棠又道:“属下细想了想,照此情形,其实小羽姑娘是早有准备的,或许大将军不用那么担心,有可能……,是她自己走的呢。”   端木雍容缓缓抬头,一时沉默。   其实也是碰巧了,那时候慕容沅心里存了不满,打算去找个机会上战场,把命还给端木雍容,所以才会让邵棠转交羊皮卷儿。现在被她这么一说,倒像是早就准备好了报恩的礼物,然后不辞而别的。   邵棠又道:“不是说,那子午暮夜四个暗卫武功极高,本来就是小羽姑娘身边的死士吗?属下想,别人要无声无息劫持他们不太可能,所以……,如果是他们自己走掉的话,反倒更合情合理一些。”   ----事情就是有这么凑巧,有这么具有迷惑性。   端木雍容不免有些动摇,是啊,万一是她自己走的呢?自己不仅强吻了她,还训斥了她,她毕竟是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受不得委屈,所以就准备了报恩礼物,最后一走了之!越想越像,简直就是顺理成章。   想到这儿,不由心都凉了。   其实不怪端木雍容会这么想,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如果慕容沅是带着子午暮夜自己走了,那么起码是安全的,总比被人劫持谋害了要强,加上表象看起来的确如此,不免已有一大半相信了。   她……,终究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吗?一阵沉重。   ******   “送去燕国京城,交给……,定国公家的莫赤衣。”   “是。”   宇文极还是抱了一线侥幸的念头,那陈贵人是在她失踪之后册封的,万一皇帝把本来的陈贵人赐死,继而让她顶替呢?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莫赤衣这个人一直跟自己不对付,但是为人爽直,对阿沅也是极好的。   想来想去,竟然只能找他去查证了。   领命的心腹侍卫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在十几天后感到了燕国京城,又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最终见到莫赤衣,送上了密信。   “宇文极的信?”莫赤衣觉得纳罕,那小子都滚回东羌去了,最近又忙着在跟西羌打仗,怎地还有空想起自己?从小大家就都看不顺眼,切,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一面想着,一面拆开了密信,看着看着却是整个人都呆住了!   什么?阿沅竟然还没有死?!   莫赤衣怔了半晌,只觉大喜大悲难以言语,再往下看,小公主又被人劫持走了,喜悦的火焰顿时浇灭一大半,继续看,----宇文极居然怀疑是皇帝劫持了小公主,还有可能把她藏在后宫里面,伪装成嫔妃?!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生了一会儿气,又静下来,细想想,仿佛有那么一线可能。   ----就算是宇文极在哄骗自己,也要查证!   “告诉你主子,回给他一个答复的。”莫赤衣当即回府,换衣服,准备进宫,却被母亲给拦住了,不由急道:“娘,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又乱跑。”莫四夫人抓住儿子,“你老子正在生气,少无法无天的再去外面,还有……,和姜家的亲事已经定下,不许再说不愿意!”   莫赤衣本来就为这门亲事烦恼,当时虽说以为小公主死了,但是心情还没有转过弯儿来,不愿意成亲,现在有了小公主的消息更不愿意了。不敢对母亲说实话,反倒撒了一个谎,“就是为了姜家的亲事,我进宫去见一见皇后娘娘,问问她,她那堂妹到底是什么样儿的。”不顾母亲拉扯,径直夺门而去。   “小孽障!”莫四夫人在儿子后面气得跺脚。   莫赤衣领了宫中侍卫的职务,今儿刚巧是休沐,进宫把腰牌一对,便让人去给皇后娘娘传话,心中情绪起伏不定。现如今龙椅上的皇帝,逼死了先皇和小公主,依着自己的脾气真恨不得撕了他,可是家里人却妥协了,自己不得不继续任职侍卫。   而现在想想,亏得有这个一个职务,不然还不方便进宫呢。   莫赤衣带着悲愤、激动和喜悦的复杂心情,见到了皇后姜胭脂,第一句话就是,“皇后娘娘,请摒退左右单独说几句话。”   姜胭脂从前和他一起陪着皇子公主们读书,自幼熟识,很快又要把堂妹嫁给她,算起来可以说是妹夫,当即挥退宫人们,“你说。”   莫赤衣的心情大喜大悲,激动低声道:“阿沅……,她没有死。”    ☆、107故人又见面     姜胭脂一面看信,一面听得莫赤衣在耳畔急声解释,半晌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由喃喃道:“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掐了自己一把,生疼生疼的。   本来段淑妃有孕以后,皇帝还每天跑去就有点古怪,而且最近段淑妃和陈贵人脸色又不好,紧绷绷的,根本没有半点被盛宠的喜悦,这就越发奇怪了。眼下再看了这个让人惊骇的消息,心情大起大落,既然宇文极已经见过阿沅,肯定她没死,仔细想想,他的猜测还真有几分可能!但是……   莫赤衣飞快道:“若是别的地方,我自然会想法子去营救阿沅,可是在后宫,我却实在使不上劲儿。”急道:“娘娘,那个陈贵人是不是有问题?!”   姜胭脂看着他满目期待的眼神,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这点奇怪,陈贵人的确是段淑妃身边的侍女,这个假不了。”   “没问题?”莫赤衣眼里的火苗一下子灭了,又不甘心,“可是宇文极说他确认阿沅还活着,本来是在东羌军队里的,后来被劫持走了。”   “赤衣,我知道你着急。”姜胭脂轻叹道:“我和阿沅是表姐妹,又是从小一起念书长大的,我对她的关心,不比你少,但陈贵人的确没有问题。”她想了想,“就算阿沅还活在人世,被人劫走,也未必就是皇上下的手啊。退一万步说,是皇上,他要藏一个人有太多法子,不一定非得伪装成陈贵人。”   “总之阿沅还活着,对吗?”莫赤衣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说了这句以后,神色稍微平缓了一些,分析道:“如果不是皇上劫持的人,那咱们没法子想;如果是,且真的藏在玲珑阁呢?不一定是陈贵人,或许是个宫女,是个假太监,这都是有可能的啊!娘娘,你带人过去搜一下宫,不就都知道了吗?”   “那样不行。”姜胭脂摇头道:“假如阿沅在里面,那么我一有动静,里面的人就肯定会把她藏起来,什么都找不到。”   莫赤衣目光微冷,琢磨了下,“那就想个法子把人逼出来!”   “你先让我静一下。”姜胭脂蹙眉凝思,沉默了好一会儿,“你先回去,这事儿不能办得急哄哄的。”惹的皇帝疑心就麻烦了,“过几天,我再让人通知你。”   莫赤衣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觉得小不忍乱大谋,只得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赵煜还是整天往泛秀宫跑,十五才过来凤栖宫,姜胭脂说起莫赤衣和自家堂妹的婚事,“赤衣是个急性子,前些天还进宫来问,我家堂妹到底长得好不好看,可真是孩子气。”自己笑了笑,“不过论年纪都不小了,早点成亲也好开枝散叶。”   赵煜哪有心情管这些?不过皇后闲话,随口应付了一句,“嗯,应该的。”   姜胭脂又扯到了别的话题上,两人话不多,收拾完毕便是安寝,次日早起送皇帝去上早朝,一如平常,没有任何异样。   又平平静静的过了几天,姜胭脂才私下叫了大宫女青霜,吩咐道:“找一支好一点的赤金簪子,配一对金耳坠,簪子给段淑妃,耳坠给给陈贵人,就说她们最近伺候圣驾辛苦了。”稳妥起见,还是先确认一下的好,“记住,别起争执。”   青霜挑好首饰去了。   过了一会儿,揣了一肚子气回来,“段淑妃那边还好,接了赏,谢了恩。可是玲珑阁门口有人守着,奴婢说了是娘娘赏赐东西,也不放行,过了一会儿,陈贵人倒是亲自出来接东西了。”因为不知就里,抱怨道:“那陈贵人算个什么东西?段淑妃都没有她这么大的脸,还敢让人拦着皇后娘娘的赏赐,让人站在门口等着!”   姜胭脂起先只有三分相信,现在已有七、八分了。   皇帝若是心中没鬼,怎么会不让人进玲珑阁?且不说陈贵人不算貌美出挑,比不得段淑妃,就算她是皇帝眼里的宝贝疙瘩,也没必要拦着不让人进去,嫔妃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肯定另有蹊跷。   ******   明月皎皎,月华如水,映照出一地苍穹人间景象。   赵煜看着刚刚收到的八百里加急密折,缓缓合上了,轻叹道:“真够热闹的。”   上面说,西羌六镇起义军大败朝廷军,逆军已经攻到京城,西羌皇室覆灭就在旦夕之间。而外围,还有还东羌的端木雍容和宇文极,不停向内逼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轮到西羌国内战火纷飞了。   可惜燕国才从动乱中平静下来,不宜大动干戈。   赵煜将折子扔到一边,起身前往泛秀宫,红尘纷纷扰扰,还好有一处让心灵栖息的地方。可是妹妹始终有怨恨,难以消弭,仍凭自己百般努力,她依旧怨怼,依旧每次都是冷若冰霜,呵……,真是固执啊。   到了玲珑阁,先问道:“今儿可有什么事?”   “皇后娘娘让人赏赐两位主子东西。”   “然后呢?”   “陈贵人出来接了东西,皇后娘娘的人就走了。”   赵煜皱眉道:“多事!”但是这也不奇怪,姜胭脂是中宫皇后,赏得宠的嫔妃们一点东西也是情理之中,皇后就得做一个贤良名儿。   进了内殿,一屋子的烛光映照明亮如昼。   慕容沅静静的坐在窗台跟前,浅金云纹的绣花上衣,绣紫玉兰,配蹙金线的玉版腰带,拖一袭长长尾巴的月白挑银线裙子。青丝如云、眉目如画,娇怯怯的依在软枕上面翻着书,因为长裙掩盖,看不出脚上镣铐的异样,倒真真像是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掩不住的矜贵清丽气韵。   赵煜很喜欢这样和回忆一样的画面,静静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慕容沅闻声瞧了瞧,见是他,又不声不响的继续看书。   赵煜习惯了她这样冷面寡言,也不介意,径直走了过去。挥退了白嬷嬷等人,在美人榻的另一头坐下,“阿沅,今天外面的月亮很好,想不想一起出去看看?”   慕容沅不理会他。   赵煜又道:“这么久了,你的气还是不消吗?这个地方才是你的家,你回家了,哥哥陪着你,到底有什么不好?”   慕容沅只觉倒尽了胃口,冷冷道:“你能不说话吗?”   赵煜皱了皱眉,却道:“如果你觉得我不说话,开心一点,那我就不说了。”   “行了。”慕容沅猛地抬眸看向他,“求你别再假装好哥哥了,好吗?现在燕国的江山社稷都是你的,你是九五之尊,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何必跟我过不去?!你把我用链子锁在深宫里,到底要锁到什么时候?!”   赵煜嘴角微翘,“一辈子。”   慕容沅心中一片绝望,愤怒的把书砸了过去!   赵煜一把接住了,放在一旁,然后悠悠道:“阿沅,你忘了吗?你七岁那年,从假山上面滚了下来,是哥哥挡住了你,结果你没有摔着,反倒把我的手给磕在山子石上,戳破了好大一块肉。”他轻叹道:“那个时候,我不想让母妃责备你淘气,就忍痛回去一直没说。”笑了笑,“而你偷偷给我敷药,说我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你九岁的那年夏天,我高烧不退,你在床上守了整整三天,亲自为我端药,亲自为我尝试温度,还哄我,不苦。”他轻笑,“阿沅,你亲手端过来的,便是再苦哥哥也得喝下去啊。”   “你学箭术的第一张弓,就是哥哥亲自为你做的……”   “别说了。”慕容沅痛苦的紧皱眉头,内心煎熬,“求你,别说了,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不想听……”亲人为什么要变成仇人?过往的那些关爱要如何安放?父亲的血海深仇又要如何安放?她满心都是难言的苦涩,摇头道:“哥哥你放过我,放过你,不要再这样彼此相见怨怼,一起痛苦挣扎了。”   “阿沅,我不觉得痛苦。”赵煜轻轻握住她的手,“有你在我的身边,只觉得满心都是静谧安宁,一颗心都安定下来,再也不是空荡荡的了。”他轻声道:“你说,我怎么会舍得放你走呢。”   “你这个疯子!”慕容沅咬牙切齿骂道。   赵煜紧紧抓住她,不松手,“阿沅,别离开我。”   “皇上!!”有侍卫在外面焦急的拍门,急声道:“玲珑阁后院起火了,还请皇上速速回避!”   “怎么会突然起火?!”赵煜脸色阴沉松开妹妹,却顾不得多问,呛人的烟味儿已经坏飘了进来,一把抓起慕容沅的手,“跟朕走!到外面院子里避一避。”   慕容沅脚上有链子,被他一扯,差点摔倒,“啊……”   赵煜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到了庭院里,正在询问起火缘由,就听见玲珑阁大门口一片吵闹,不由越发动怒,喝斥道:“谁在外面闹事?!”   门口有人高声回道:“是皇后娘娘,听说泛秀宫这边着火了,担心皇上,想要进来看一看……”话音未落,传来姜胭脂的声音,“皇上,皇上你有没有在里面?!快点出来啊。”   这边刚起火,姜胭脂就知道讯息赶了过来,未免也太巧了!赵煜觉得古怪,一时又摸不到头绪,正在猜测,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大门居然被人撞开!   姜胭脂一身正红色的织锦广袖大衫,容色端庄,神色凝重站在门口,目光好似光束一般,朝这边投了过来,“皇上。”她嘴里这么喊着,视线却落在了慕容沅的身上,脸色顿时有些苍白,像是失去了血色。   赵煜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傻子了。将怀里的慕容沅放了下来,径直朝姜胭脂走过去,然后“啪”的一声,狠狠一耳光扇在她的脸上,目光阴森,呵斥道:“自作聪明,滚!给朕滚远一点儿!”   姜胭脂被他扇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胭脂!”慕容沅怕她再挨打,心下焦急,偏偏不能跑,只能尽量快步走,上前抓住了赵煜的胳膊,气得发抖,“你疯了?打人做什么?!”   赵煜脸色阴森森的,看着姜胭脂,“朕看你是皇后的位置坐腻歪了。”   姜胭脂顿时脸色一变。   慕容沅更是吃惊,难不成哥哥还要废了嫂嫂?想骂他,到底不敢拿着嫂嫂的将来跟他置气,只得缓和声调,“哥哥,你别这样。”忍下心中的气,劝他,“我跟胭脂说几句话就让她走,好吗?让她以后再也不来了。”   赵煜低头,看着妹妹小鹿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感受着她对自己的央求,心情渐渐好转起来,微笑道:“好啊,那你好好跟她说一说。”   慕容沅在心里狠狠咬牙,脚下更是不自觉的缩了缩,不想让嫂嫂看出端倪,只能尽量做出平常的神色,转身看向她,“你回去吧。”   宫人们早在皇帝发火时,就远远退开。   姜胭脂哽咽道:“阿沅……”   “我没事。”慕容沅朝她微笑,“就是舍不得以前住的旧地方,所以缠着哥哥,和陈贵人挤在一起。”伸展手臂,“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姜胭脂打量着她,看起来的确是好好的,但是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好了,你回去吧。”慕容沅心痛不已,回去吧,别再把你和小玄搭进来,努力撑出微笑,“我是苟且偷生的人,身份不便,就这样住在玲珑阁正好。”上前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胭脂,谢谢你。”   姜胭脂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小公主和先帝的感情众所周知,先帝死了,可以说是间接被皇帝害死的,她肯定是满心对哥哥的恨,现在却如此神色平静,一味的做出和睦亲密的样子。   不过是……,怕给自己惹事。   皇帝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又用什么来辖制她?让她不得不乖乖听话。   慕容沅又道:“我在外面受了一点脚伤,现在还在养着,等我养好了,再找机会去看你,……和小玄。”   姜胭脂心下明白,她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把自己和儿子给搭进去。   赵煜冷声道:“还不走?”又喝斥,“记得管好自个儿的嘴!”   “阿沅,对不起……”姜胭脂眼中含泪,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救你出去。   慕容沅却是微笑,“回去吧,胭脂。”   ******   “玲珑阁着火了?”谢琳琅问道。   “是。”   “皇后娘娘亲自过去了?”   “是。”谢嬷嬷回道:“不仅过去了,听说好像还吵闹了一阵,但是个个嘴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然后皇后娘娘没呆多久就出来,神色很是不好,皇上一直都没有出来,还在泛秀宫里面。”   谢琳琅问道:“那段淑妃呢?知不知道情况?”   “别提了。”谢嬷嬷摇头,“皇后娘娘刚一过去,就勒令段淑妃和她的人不许出门,估计在屋子里啥都不清楚。”   谢琳琅眉头轻蹙,想起另外一件事,“之前莫赤衣找过皇后娘娘。”   “没错。”   谢琳琅在心里揣测着,莫赤衣、姜家、皇后娘娘,以及皇帝最近的古怪,----隐隐觉得藏了什么秘密,等等,有什么秘密值得皇后这般冒失?努力的猜着,却猜不出来,毕竟在她的心里沁水公主已经死了。但就算猜不出来究竟,也清楚玲珑阁有秘密,而且是皇帝不肯泄露的秘密,不知是福是祸。   谢嬷嬷低声道:“听说……,皇后娘娘是捂着脸上的凤辇。”   “皇上打人了?”谢琳琅惊诧道。   “多半是。”谢嬷嬷声音更低,靠近主子,“你说这奇怪不奇怪,皇上居然为了陈贵人,和皇后娘娘起争执,没准儿还扇了皇后娘娘一耳光,真是匪夷所思啊。要说那陈贵人从前不过是个丫头,有什么好的?这里头一定还有别的事儿。”   谢琳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沉默了下,“谨言慎行,先静下来瞧着再说。”   ******   初冬的阳光清冷而清亮,映得海棠色的窗纱越发通透,极浅极淡极柔,好似一抹春日烟霞笼在上头。宫人们在旁边拨弄着暖炉火炭,偶尔发出几下“呲呲”声,反衬得寝阁内愈加静谧,就连窗外的落叶声都清晰可闻。   昨儿“火灾”一事闹得不轻,赵煜守了一夜,早朝才从玲珑阁离去。   此刻慕容沅拿着一本旧书翻阅,旁边是白嬷嬷等人伺候,乐莺和墨玉,一个帮着研墨,一个帮着铺纸,赵煜不在的时候,还真像是恢复了从前的公主生涯。当然了,得忽略脚上的那幅镣铐。   白嬷嬷小心翼翼问道:“公主脚疼吗?”   慕容沅淡淡道:“不疼,习惯了。”反倒问了乐莺一句,“你的旧伤还犯吗?要是雨天骨头疼了,我帮你看看。”叹了口气,“也不让我用针,还是回头叫太医过来吧。”   赵煜防自己防的紧,任何尖锐物品都不允许碰。就像现在,门口站着的那两个宫女一直盯着里面,一眼不错,生怕出半点岔子,再往外面,还有好些武功高强的侍卫,包括当初背弃自己的“夜”,以及被迫低头的另外三个。   慕容沅一声轻嘲,自己现在就像那笼中鸟一般,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只有看看书、写写字,稍微能够让自己轻松些,提笔落下,却不知道该写点什么,从前那个在玲珑阁写字的娇宠公主,已经不在了。   后院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屋里众人正在奇怪,就听见院子里有侍卫吆喝起来,“什么人?!胆子到底不小,居然敢藏在这儿……”   “阿沅,阿沅!你在不在里面?!”   一个焦急万分的声音,熟悉,久违,亲切,慕容沅听得一呆,手里的笔掉到纸上都不知道,摔出一片墨汁。片刻后醒神,赶忙往后门而去,被两个宫女拦住,“公主你不能去,还不知道是什么歹人呢。”   慕容沅脚上有链子逃不走,但是对付两个宫女绰绰有余,一掌击晕一个,另外一个摔在地上,朝着白嬷嬷喝斥,“把后门打开!”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后门的侍卫们拦住去路,却挡不住视线。   那边被人抓住的莫赤衣在拼命挣扎,看到她时,突然僵住了,像是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张大了嘴,半晌才失声道:“臭丫头,真的是你……,不枉我在假山里面熬了一夜,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慕容沅听了只觉得心酸,看着他,忍了又忍,方才忍住眼中的泪意,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伤感的笑了笑,“你还是这么莽撞,怎么能跟小贼一样翻墙进来呢。”他一定是趁着昨夜混乱,藏了起来,不,是和姜胭脂一起设计的吧。   正说着话,外面又是“哗啦啦”一大群侍卫涌了进来。   慕容沅懒得理会,倒是仔仔细细打量起莫赤衣。这家伙身量似乎更高了一些,身板儿似乎更厚一些,有那么一丝男人样儿了。   莫赤衣的激动还没有消失,连声道:“阿沅,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想上前一步,侍卫们却压着他不许乱动,挣扎了两下,又问:“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打一声招呼?是不是皇上拦着你……”   “莫赤衣!!”赵煜闻讯飞快赶来,沉了脸,“什么话你都敢说!什么地方你都敢乱闯!后宫是你一个大男人来的地方吗?小命要不要了?!”   莫赤衣不以为意,轻嘲道:“我怕死呢?当年我就要跟阿沅一起战死的,多活了几年,今儿再见一面才死,也挺好的。”   赵煜脸色难看的好似一片乌云,冷笑道:“想死还不容易,朕成全你!”   慕容沅不想让莫赤衣吃亏,低声斥了一句,“行了,你别嘴欠。”转身看向哥哥,“他就是这么一个莽莽撞撞的性子,你别跟他计较。我跟他说几句,就让他走。”   赵煜冷冷道:“外男擅闯后宫,就是死罪!”    ☆、108报恩?出逃?     “什么死罪?!”慕容沅目光愤怒,可是咬牙切齿了一会儿,又不得不在哥哥面前低头,上前拉了他的手,央求道:“你别这样,放过他……”她忍住气,“哥哥,以后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赵煜低垂眼帘,看着她,轻笑道:“阿沅,你就是这么容易心软,这样的性子,注定一辈子被人拿捏。”轻轻叹息,像是在为妹妹惋惜,“只有呆在哥哥身边,才会护的你一辈子周全。”他将手放在妹妹的青丝上,她一动也不敢动,小猫终于收起了爪子,变得温顺了。   “阿沅!”莫赤衣在旁边挣扎着,衣袖本来就有个口子,被扯掉了半只,喊道:“你别求他,我不怕……”   慕容沅喝斥道:“够了!”见他还要再说,从哥哥身边挣脱,狠狠一耳光扇在莫赤衣的脸上,声色俱厉,“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给我闭嘴!”看向旁边的侍卫,“还不快点塞住他的嘴?!带他下去。”   莫赤衣被她打得愣住,“阿沅……”   赵煜在后面轻轻笑了,“妹妹啊,你还真是肯护着这个莽撞的家伙呢。”   慕容沅不看他,只朝莫赤衣道:“你在这儿争执也是没用,回去吧,别让太夫人担心,见着她,也不要提起我,你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莫赤衣看着她眼中央求的目光,再想到自己要对抗的是什么人,心头那一腔热血慢慢褪去,----自己和皇帝顶嘴有什么用?能帮到她什么?害得她为难,甚至还会牵连到家里的人,眼下见到她还活着,已经知足了。   因而忍了气,问道:“皇上,为何不恢复阿沅的封号?”   赵煜俊美的面庞笼上一层阴云,眼睛微眯,“你以为自己是谁?居然敢在朕的面前问东问西,指手画脚!”轻声嘲讽,“别做出一副关心阿沅的样子,你和姜家的小姐都已经订亲,又来招惹阿沅做什么?不觉得可笑吗?”   说到这个,莫赤衣不由脸色五彩斑斓,难看极了,解释道:“阿沅,是家里人给我订的亲事,不是我……”又觉得解释是掩饰,只能低头,“对不起。”   “胡说什么呢。”慕容沅微笑道:“你订亲了是好事,我应该恭喜你的,回去小夫妻好好过日子,别再想东想西的了。”又安慰他,“你能想着来看我,我很高兴,现在你也看到了,我好好儿的呢。”   “可是……”   “赤衣。”慕容沅轻轻摇头,诚恳道:“别让我为难,走吧。”   莫赤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眼睛深邃,剑眉紧皱,挣扎、纠结、无奈,通通都写在他的脸上,最终还是无法抗衡皇权。至少……,不能明着对抗,只能忍了气,“那你好好休养着,我……”想说改天再来看她,估计也不能够,“我先回去了。”   慕容沅松了一口气,“回去吧,往后别再乱想。”   “说完了吗?”赵煜一直饶有耐心的听着,笑了笑,看向莫赤衣,“皇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服个软,朕就让你轻轻松松出去?”   慕容沅不由回头,“哥哥……”   “来人!”赵煜一声令下,“将莫赤衣打入天牢!带下去。”   “哥哥!”慕容沅万万没有想到,哥哥会来真的,以为他只是一时生气,毕竟莫赤衣不是外人,是自己的伴读,而且当年上大课的时候,也和哥哥他们、代王、靖惠太子等人见面的,况且他还是定国公家的子孙,他……,不由慌了,“哥哥你别生气,赤衣他只是一时莽撞,说错了话,而且我也答应你了,再不惹你生气。”   “那就看你了。”赵煜将手放在她的头发上,“你乖乖的,朕就留他一条性命;你要是发脾气,朕可舍不得欺负妹妹,只要找别人出出气了。”   “皇上……”莫赤衣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拖了下去。   “哥哥,你放了他……”慕容沅不停的央求,又不敢和哥哥对吵,可惜仍凭她说什么都是无用功,赵煜根本不为所动,最后只能绝望的停住,不言语了。   “跟朕回去。”赵煜抓了她的手,拖回了寝阁,“自己答应的事别忘了。”   什么叫做比绝望更绝望,慕容沅算是清楚的感受一回,心一直往下坠,一直坠,一直坠,黑暗没有尽头,好似万丈深渊一般将自己吞没。   ******   而那边押解莫赤衣的人出了泛秀宫后门,出了内宫宫门,穿过月华门时,一棵大树的阴影里,站着一个斯文单薄的身影。祁明夷看着那行押解的人,看着莫赤衣少了的一直袖子,心底不由“咯噔”一下。   之前说好的,他这次闯进泛秀宫未必能够顺利出来,如果被发现,是死是活只怕都是难料,但皇帝应该不会在内宫杀人,多半是要押解出去的。于是约定好了,假若真的发现了她,便扯掉半只袖子示讯,----竟然是真的!   ----她还活着,阿沅。   祁明夷心里有如翻江倒海一般,不动神色,默默的从墙根消失了。   回到侍卫值班房,独自静坐,心情已经稍微平复了一些,没想到她还活着,而且还被赵煜幽禁了起来。可是宫闱深深,戒备森严,自己一个小小侍卫如何救得了她?退一万步说,人救出来了,今后又该往何处安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但不论如何,阿沅……,我欠你的命和情都会还的。   ******   赵煜思虑再三,还是觉得泛秀宫已经不安全了。   莫赤衣被打入天牢先不说,单说姜胭脂已经知道了她,这就够麻烦的,那个女人最是喜欢感情用事,天知道她后面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而且莫赤衣弄得动静太大,不单是玲珑阁、泛秀宫的人会怀疑,就是整个皇宫的人,都会猜疑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不,绝对不能有万分之一的闪失!   “你的易容术不是挺厉害的吗?”赵煜问道。   慕容沅已经疲惫的不想说话了,可是想到莫赤衣,以及姜胭脂他们,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应付,“怎么了?问这个做什么?”   赵煜轻笑道:“那你就扮作小太监吧。”   抬着箱子去自己的寝宫太过招摇,带个小太监回去,不显山,不露水,----于是让人找了一套太监服色,等妹妹自己易容之后,换上了,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了泛秀宫,回了乾元殿,然后将其锁在寝宫后面的密室里。   “你要把我一辈子困在这儿?”慕容沅惊骇的看着他,嘲笑道:“呵,哥哥,我是你的囚犯吗?还是你养在笼子里的小鸟?铁链深锁,不得见光,你……,你才是这个世上最恨我的人。”   赵煜并不这么认为,皱眉道:“这儿最安全,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你。”   慕容沅微微一笑,“看来你当上皇帝以后,什么都有了,没啥可消遣的,只能以折磨自己的妹妹为乐。”她笑得直掉眼泪,“哥哥,你摸一摸自己的良心,对得起我吗?别说父皇在世,就算母妃还活着,想来也最多能让你一剑杀了我,而不是……,这样日日夜夜的折磨。”   赵煜的脸色有一点苍白,甩袖出去,按动机关,将密室大门缓缓合上。   密闭的空间里,不能点太多蜡烛以防缺氧,因而只在角落燃了一支,燃着幽幽暗暗的光,慕容沅坐在临时安置的床榻上,手腕被锁在了床头。   在这样永夜一样的静默里,只能一个人无声枯坐。   随着时间的流逝,起先还能记得赵煜是早上还是晚上过来,慢慢的,因为分不清白天,分不清黑夜,便有些开始混淆了。但又一个字都不想跟他说,倒是不争辩,也不顶嘴,就这么默默的一个人呆着。   天气越来越冷,在密室里的火盆添到了第四个时,慕容沅病倒了。   赵煜将她从密室抱到自己的寝阁,叫了太医过来瞧。   但是太医来了好几个,都说不出准确的症候,大抵就是,“病人心中郁结难以化解,肝气不顺,导致茶饭不思,脾胃不佳,万事以宽心为上。”   赵煜听他们翻来覆去说了许多,眉头越皱越紧,“赶紧开调理的药,治不好,你们的脑袋也不用要了。”撵了太医,再看妹妹苍白的脸色,空洞洞的眼神,心里像是被猛地揪了一下,奇异的疼痛。   自己只是想和她像从前一样相处,为何这么难?先皇固然疼爱她、呵护她,可是自己这个哥哥也……,除了那件事对不起她以外,又有哪一点做得不好?她为什么这么固执,就是恨,就是不肯原谅。   再接下来,事态进一步恶化了。   慕容沅吃得越来越少,根本就不愿意主动进食,都是强喂,可是喂了又吐,吃了也像是不吸收,人便一圈圈消瘦下去。娇小脸庞只剩下巴掌大,脸上没有血色,只剩下一双乌黑晶亮的大眼睛,大得有点突兀,有点渗人。   赵煜开始慌了。   在这样下去,妹妹一定会死在自己手里的!   不,绝不可以!这个念头想一想都要发疯,如果是自己害死了妹妹,不不……,不会有那样一天的!一定要让她活着,让她活着!   赵煜仔细的想了想,自己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让她一个人呆着,自然会闷出毛病来,若是找个人在白天自己不在的时候,一直陪着她、开解她,是不是就好了?可是当初自己为了妹妹,没有赐死莫赤衣,但是怒气难消,已经把白嬷嬷和乐莺、墨玉赐死,又要到哪里去找个人,既要完全可靠,不对妹妹有伤害,又要不能背叛自己?   等等,或许……,有一个人。   那个人是侍卫,掉到乾元殿不会引起被人警觉,他是妹妹的玩伴,自由熟识,又对妹妹一腔痴心,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   祁府花园,凉亭内。   “这么说。”祁明夷听着花重金从小太监手里送来的消息,分析道:“皇上最近不太爱去泛秀宫了?陈贵人在彤史上也没有记录。”   “是这样的。”小太监只顾打开布囊看里面的金子,然后打了个千儿,“告罪,得先回去了,不能久留。”笑了笑,“回头还有要打听的,尽管来找。”   祁明夷微笑送了几步,然后折回凉亭,自己一个人静静沉思起来。   照最近几个月的情形来看,皇帝很可能转移了地方,阿沅已经不在玲珑阁,那么皇帝又把她藏到哪儿去了?别的嫔妃宫中,不……,应该不可能。   那个地方要皇帝经常见得到,又安全,又隐秘,倒是有那么一个地方,----那就是皇帝的寝宫乾元宫!可是那个地方,自己怎么可能混得进去?!   正这么想着,宫里就有人过来传旨,“皇上有旨,召祁侍卫速速进宫。”   祁明夷赶紧换了衣服进宫,到了皇宫,一路前行,最后居然来到了乾元殿,来到他意想不到的密室,见到他想要见,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见到的人。看着那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她,忍不住心痛难当,“阿沅……”他和莫赤衣的直爽性子完全不同,很懂得委曲求全,当即诚挚表态,“微臣愿意尽心竭力照顾公主,哪儿都不去,一个字也不会多说,请皇上放心。”   赵煜对此表示满意,但是同样一根铁链子给锁上了,让他可以在旁边陪着说话,却不能够到妹妹,锁人的桌子是精铁打造的,足足七、八百斤。   祁明夷没有任何意见,老老实实让锁了。   赵煜看了好一阵,仔细的检查了好一阵,确认都没有问题,这才出去。   慕容沅一直都仿佛已经睡去,直到他走了,方才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他害了我一个人还不够,还要把你拉下水。”   “阿沅。”祁明夷想要靠得更近一些,一阵哐哐当当的声音,拉住他,只能尽力靠近点儿,摇了摇头,“不怪皇上,我是心甘情愿的。”认真道:“阿沅,相信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慕容沅闭上眼睛,虚弱道:“够了,不要再为我牺牲了。”   祁明夷在幽暗的灯光下沉默不语。   等赵煜从上书房回来时,打开密室的门,见一个老老实实的坐着,一个安安静静的躺着,情形还算满意,上前给祁明夷解了锁,“回去吧。”厉声交待了一句,“管好自己的嘴巴!不然当心自己的性命。”   “是,微臣明白。”祁明夷唯唯诺诺,告退出去。   赵煜上前打量着妹妹,比起之前的死气沉沉,似乎好一点了,果然自己这条计策行的不错,有人伴着说话,消消气,她的心情就会好转的。不由带了一点微笑,坐在床边问道:“祁明夷没惹你生气吧?”   慕容沅淡淡道:“没有。”   居然肯和自己说话了?赵煜心里更加高兴,却不知,妹妹这是怕他再迁怒别人,才不得已勉强为之,只是欣喜道:“明夷是和最和软不过的性子,你们又熟,往后我不在的时候,便叫他陪着你说话。”自觉对妹妹用尽了心,“阿沅,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慕容沅轻轻一笑,“真是……,太好了。”   哥哥啊,你已经入了魔怔,想来永生永世都不得解脱。   ******   祁明夷一面老老实实的进宫呆着,一面回府慢慢准备东西,细细筹谋,时间、地点、路线,一切都要计划好。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要获得皇帝百分之百的信任,只有万无一失,才能够接应把她送出去。   至于自己,已经不用再去想了。   很快到了年根儿,家家户户披红挂绿,换新装,装点一新,过年的热闹景象。祁府虽然只有一个主人,但下人们也好生装点了一番。祁明夷心下算计着,明儿三十宫中肯定热闹非凡,皇帝必须出席庆典,没有时间陪她,自己就有足够的时间安排。而且到时候宫中人多眼杂,皇帝多半也会喝酒,是行动的最好时机了。   不过还是有一点不放心,毕竟事关重大,自己成功的几率并不算大。   祁明夷看着皎洁明月,想起当年往昔。   那时候宇文极总是霸着她,当然了,他对她是很好的,她也一直惯着他、让着他,其实他们俩很是般配默契。眼下宇文极在西羌打了胜仗,已经于半个月前班师回朝,只留了端木雍容在前线驻守,想来凭着军功,----他就算不被册立为太子,也应该封一个亲王吧?如果自己失败了,他是不是还能想一些办法?   毕竟当初消息就是他送给莫赤衣,说明他也是关心阿沅的。   祁明夷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情更是复杂,最后还是写了一封密信,交给心腹,“如果今夜进宫我回不来,就把这封信送到东羌,交给……,东羌大皇子宇文极。”   不管阿沅最后跟了谁,都好过一辈子被幽禁在密室里,不是吗?只要她过得好,自己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第二天,祁明夷一大早就进了宫。   果不其然,赵煜忙得无法j□j,早起便让他进了密室,交待道:“今儿晚上是年三十,朕分不开身,只能等宴席结束再过来看阿沅,你好好陪着她。”   祁明夷自动的伸手,让套上锁链,应道:“是,微臣明白。”   赵煜匆匆忙忙的走了。   密室里幽幽暗暗的,慕容沅静静依靠在软枕上,锦被层层叠叠,华丽繁复,衬得她更瘦更小,像是包了一只小猫在里面。这段时间有祁明夷陪着说话,加上他又温柔又体贴,情况稍好一些,“你好像穿了新衣服。”   祁明夷微笑道:“是的,今儿是年三十。”   之前慕容沅不想跟赵煜说话,已经过得有点糊涂,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稍微清楚了一些,颔首道:“原来是过年了。”   “阿沅。”祁明夷喊着她的名字,柔声道:“能陪你单独过一个年,像这样,只有静静的我们两个人,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慕容沅听他语出不祥,蹙眉道:“这又是什么话?”端茶喝了两口,“这种时候,你应该回家呆着,嗯……,你成亲了吗?”   祁明夷一阵鼻子发酸,“阿沅,你不恨我吗?我这样的人,用尽心机欺骗你、哄你,还差一点……,对你做出那样的事,只配打入十八层地狱,哪里还配再娶妻生子,过好日子?更何况……”更何况,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慕容沅轻轻摇头,“国破家亡山河碎,父死母亡,兄长又……”她自嘲,“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哪里还有力气记恨从前?再说了,那档子事又牵扯到前朝爱恨情仇,也不好说你就是错,更何况药也不是你下的。”轻轻叹气,“罢了,不说那些了。”   现在回想,当初那点子勾心斗角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小把戏罢了。   午饭的时候,晚饭的时候,赵煜都没有回来。   有人进来送饭,祁明夷是自己吃,慕容沅是有人服侍着,----之前她曾经求过哥哥好几次,想让白嬷嬷她们过来服侍,赵煜便故作冷色,说人多不放心,让她听话,又恐吓她一番,加上慕容沅现在神智不是太清醒,方才遮掩过去。   晚饭过后,又是一片寂寂无声。   祁明夷不是话多的人,慕容沅精神也不好,勉强被人喂了些吃食,便静静的依靠在被褥里,不吭声儿。正在走神,忽然发现祁明夷从头发里摸了个东西出来,不由稍稍睁大眼睛,他将一粒丸药扔了过来,“等下你吃了。”   慕容沅细声惊诧,“这是什么东西?”   “拿好。”祁明夷只是这样说着,然后便静默下来,像是紧张,一直沉默不语,时间一点点溜走。直到外面远远传来了脚步声,才自己吃了一颗药,又低声道:“你把解药吃了。”然后把另外一包粉末,倒进了蜡烛里面。   “吱呀”一声闷响,外面光线亮起,赵煜脚步轻浮走了进来,烛光下,他的眼角眉梢隐隐有点酒意,来到妹妹的床前,“阿沅,今儿我只能陪你一小会儿,年三十晚上要去胭脂那边,等下宫门要落匙,明夷也该回去了。”手落在她的头发上,安抚道:“今晚就你自己,要是害怕,我让宫人进来……”   ----他一头栽在地上。   祁明夷等了片刻,试探着摸了摸皇帝,没有动静,然后乍起胆子去摸钥匙,心口扑通乱跳不停,解开了自己的锁链,解开了慕容沅的锁链,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声音细若蚊呐,“等下听我的吩咐。”接着便是剥了皇帝的衣服,自己穿了。   慕容沅心下震惊无比,可是又无法阻止他,这个是多一点声音都是危险!只能拼命的无声摇头,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109男人的抉择     祁明夷比皇帝稍微矮一点点,单薄一点点,但也差不离,而宫人们是不允许抬头看皇帝的,更急不会直视皇帝的眼睛。因而他大大方方抱着慕容沅出了密室,众人只当是皇帝抱着妹妹,然后把人暂时放到寝阁,再将捆在腰间的太监衣服给她换了。   “阿沅,听我的。”祁明夷目光恳求,低声道:“宫里的路你是认识的,等下只要你出了东华门,就会有人接应。”将腰牌摘给她,“否则我的一番心血就白费了,就算死也是白死了。”   “明夷……”慕容沅惊恐的轻轻摇头,“不。”   祁明夷抓起一个茶盅,往地上狠狠一砸,学着皇帝的声调骂了一句,“蠢材!”自己不能跟出去,否则“皇帝”一走,宫人太监们就要跟着一起走,最后再看了她一眼,将她往外一推,“给朕滚出去!”   慕容沅本来就轻飘飘的,被他推出门,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勉强扶着门沿站稳了身形,好在“皇帝”发火的时候,宫人们的头低得更狠了。她不敢停,也不能停,心中颤抖哆嗦着,尽量像个小太监那样,低头猫腰走了出去。   燕国皇宫的路再熟悉不过,哪里隐蔽,哪里有巡逻的人,也是清清楚楚。慕容沅不敢有丝毫停顿,心更像是提了起来,脚下是久违的自由轻快,仿佛踏着一朵云,很快一路顺利来到东华门,顺利的……,都有些诡异了。   对了腰牌,那人明显是祁明夷早安排好的,大概不知道自己接应的是什么人,一脸拿钱j□j的模样,还在慕容沅的肩头拍了一把,“小兄弟,是不是被主子骂了?看你这脸色苍白的模样,快去快回吧。”   回?慕容沅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已经瘦了好几圈儿,不复水灵灵,夜色下,绿袍子一衬,的确像一个苍白赢弱的小太监,要不是练过功夫,提着气,只怕都要被那人给拍倒了。不敢多加逗留,点头躬身算是道谢,连声音都没敢出,就飞快的出了东华门。   走了不到几百步,刚拐过了宫门大街的弯儿,就有一辆马车行驶过来,车上的人轻声喊道:“小公公,祁公子让我们接应你。”   慕容沅的力气已经用尽,甚至没有精神去分辨,这马车是否安全,就上前咬牙撑着上了马车,----哪怕是谋财害命,也比在宫中被圈禁一辈子要强,她这样想着,软软的依靠在车内,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   可是一想到祁明夷,眼泪刷刷的掉,他……,哥哥不会放过他的。   ----她疲倦的闭上眼睛,有泪划下。   马车一路往城门赶去,应该是祁明夷早就打点好了的,也是一番客套交涉,就让出了门。当马车行驶出京城时,慕容沅忍不住掀起帘子看了一眼,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逃离了哥哥的魔掌,简直就想做梦一样。   可是马车只往前走出了两、三里,便被拦住了。   慕容沅掀起帘子出去一看,才知道……,梦的开头很好,后面却是噩梦,几百人的龙禁军挡住了去路,迅速的包围起来。那个本来该昏迷在密室的哥哥,他在月色下缓缓走了过来,微笑道:“阿沅,你想出来透透气呢?”   他挥了挥手,马夫被人拖到了一旁,大刀一挥,人头骨碌碌落下。   很可能,至死都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   慕容沅却是心底冰凉一片,什么都明白了。   哥哥估计佯装中计,不过是为了将祁明夷所有的布置一网打尽,可笑自己还以为逃出了牢笼,还在兴奋和自责中纠结,却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走下车,走到那个无辜死去的马夫跟前,蹲身替他合上眼,“对不起……”   她轻轻的说着,然后毫无征兆的,朝旁边鲜血淋漓的钢刀狠狠撞了过去!   ----让一切都结束吧。   “阿沅!!”赵煜声音凄厉,直直响彻深蓝如墨的夜空!   ******   燕国皇帝的年三十之夜,人在城外,血光飞溅,亲妹妹生死未卜,过了一个荒诞奇特的新年,而东羌皇帝过得则更离奇一些。因为皇帝的嫔妃和子女都很多,原是热热闹闹的,加上东羌才打了好几个胜仗,大皇子宇文极凯旋而归,可谓喜上加喜,所以今年的年夜宴席,办得比往年还要更加盛大奢华。   东羌皇帝正坐宴席中央,接受嫔妃的道贺,不时的有嫔妃上来敬酒,一切如常。然而皇帝从张德妃手里吃了一口酒,正在说着喜庆话,话还没有说完,就忽然一头栽了下去!不过转瞬,便已经脸色发青、口吐白沫,在场众人顿时尖叫慌乱,丝竹之音戛然而止,众人脸上都是惊恐之色。   “张德妃毒死了皇上!”   不知道是谁尖叫喊了一声,场面顿时更加混乱。   端木皇后高声道:“快传太医!”又冷声喝斥众人,“谁也不许乱动!”然后看向目光惊骇的张德妃,吩咐道:“还不快把这谋害皇上的凶手给抓住?!”   太医很快赶了过来,但却为时已晚。   既然目前看起来是张德妃下的手,那么张德妃所生的晋王也有嫌疑,当场一并被看押起来,其余嫔妃和皇子公主勒令回宫,不许胡乱走动。很快查出皇帝是中了毒,而且又查出晋王、安郡王和京畿驻军有勾结,种种罪证,似假似真纷涌而至。   然后便是张德妃畏罪自尽,皇帝是怎么死的更说不清楚了。   帝都顿时动荡起来,不过有才被加封亲王的宇文极坐镇,有端木家支持,以及身后战队的朝中权臣声援,总算将局面压了下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么皇帝该由谁来做呢?皇帝的成年皇子里面,成王残疾,晋王和安郡王有罪,只剩下了嫡长的大皇子宇文极,自然是当之无愧!更不用说,他还有赫赫军功在身,重点是有人扶植,于是谦让再三,终于穿着素服继承父亲大业,成为了东羌的新一任皇帝!   其实这里面的玄机不是太深,明眼人都能猜出一些。   但重点是,怎么样让张德妃向皇帝进献毒酒?她手中的酒本身无毒,否则不可能拿到年夜宴上来用,那一杯寻常的太清百末酒,虽有少许干果浸泡,但都是一些促进活血益养之物。以至于张德妃至死都不明白,皇帝怎么会死在自己的手里?“畏罪自尽”的实在冤屈。   “呵……”端木皇后,不,现在已经端木太后了,轻轻笑道:“当年他是怎么害得哀家不孕的,哀家就怎么回报,也算全了夫妻一场的情分。”   谁让皇帝有个爱吃口脂的毛病呢?每个嫔妃的口脂里面添点好东西,鬼神不知,再用活血的酒催一催,就齐活了。   至于死因么?都改朝换代了,想死的,就去细细的查!   当然了,这一切有一半得归功自己的养子,如今的东羌皇帝,若是没有他手握重兵震慑京城,必定是天翻地覆的乱子。   现在好了,一切都平定下来了。   端木太后换上新做的宽大太后朝服,舒展手臂,进宫这么多年,第一次真正的敞开心胸呼吸,真是说不尽的畅快。她走出大殿,早晨的第一束阳光凌冽而清冷,照耀在那些金线上面,烁烁生辉,令她有一种母仪天下的雍容端庄,仪态万方之气。   新的一年开始,新的一个朝代开始了。   ----对于宇文极而言也是一样。   他穿着上玄下赤的金纹龙袍,修身玉立,深沉静默,旁边的妹妹宇文真儿那样满脸兴奋,声音是掩不住的激动,“我简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   原本还以为哥哥出去拼命一场,立了军功,回来封了亲王就已经是大喜事,就连册封太子,也只是想一想而已。没想到一下子变了天,父亲离奇的死去,哥哥借着军功和端木家的支持,以及嫡长子的身份,就这么顺顺利利的登基大宝了!而自己,成了东羌皇室里身份最最贵重的公主。   宇文真儿觉得自己十五年的人生,总算苦尽甘来。   “你知道当年母后怎么死的吗?”宇文极忽然声音清冷问道。   宇文真儿笑容顿住,“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是端木嫡支。”宇文极目光冷冽而复杂,像是冰芒,一点点的在碎裂,“他们让母后小产而亡,好送他们的女儿进宫,如果不是父皇不让太后生育,今天这个位置也不会轮到我来做。”   “可终究还是哥哥登基了。”   “是啊。”宇文极嘴角微翘,有着嘲讽,“父皇故意让太后不能怀孕,不得不把我抚养在身边,可不是亲生母子,还有仇恨,永远都无法共结同心。”那些埋葬在深宫里的往事,翻出来,是那样的肮脏和血腥,“而且父皇还让太后以为自己不孕,是其他嫔妃下手,让她无子,让她惶恐,不停的对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下手,得罪人不知多少,成功的给端木嫡支竖起靶子。”轻叹道:“这就叫做杀人不见血。”   宇文真儿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为什么……,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想想郦邑长公主。”   宇文真儿微微蹙眉,“大皇姐?”   这个姐姐和其他兄弟姐妹不一样,是父皇的元配所生,后来因为西羌皇帝的出逃,父皇临时被架上帝位,但是元配庆王妃却不是端木家的女儿,所以只能降一等,封皇贵妃。这是羌国的祖制了,对于皇帝登基以后,元配不是端木氏的都是如此处置,算是副后尊荣。   宇文极又道:“皇贵妃曾经小产过两个男胎,最后血崩而死。”   “你是说。”宇文真儿脸色更急惨白,喃喃低语,“端木嫡支害了皇贵妃,父皇为了为她报仇,为了那两个尚未落地的男胎报仇,所以害了母后,害得太后不能怀孕,再让后宫嫔妃合力对付太后,对付端木嫡支!”她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掐住,“那我们呢?对于父皇来说算什么?仇人的儿女吗?难怪不论我怎么讨好父皇,他都不当一回事,只是心疼大皇姐一个人,……原来如此。”   “女人心思。”宇文极微微嘲笑,“父皇这么做,固然有为皇贵妃报仇的意思,更多的还是为了摆脱端木嫡支的控制,不然做个傀儡皇帝,又有什么意思?”其实自己现在也算半个傀儡吧。   “过去的,都过去的!”宇文真儿发狠道:“现在哥哥已经是九五之尊,已经是万万人之上,咱们兄妹都活到了这一步,别人……,都应该踏在脚下!”   “妹妹,现在说这个还早了一点。”   宇文真儿微怔,继而道:“那就一步一步来。”知道哥哥说得是端木嫡支,以及朝中的各种权贵势力,迟疑了下,“等二十七天登基仪式以后,册立皇后就会提上议程,依照太后那边的意思,多半是二房的端木敏珍了。”   ----还是逃不脱这个怪圈儿啊。   宇文极笑了笑,没回答。   等到以天待月的二十七天孝期满,新帝登基仪式举行。宇文极身着明黄色的缂丝蹙金线五爪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祭拜天地,祭拜六宗,祭拜山川群神,司礼官在旁边宣读骈四俪六的祝词,代天子宣布大赦天下,改年号,一步步进行繁复仪式,最后朝下朗声道:“天子礼成!”   文武百官一起跪地拜贺,口中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子们恭贺,新帝宇文极当然也要有所表示,于是各种加封恩赏。臣子们纷纷叩拜不已,除了支持晋王的党羽被打压,其余人等都是喜气洋洋,跟着新朝一起沾光。   仪式即将结束,宇文极忽然施施然往前一站,“先皇正当年富力强之际,却为奸人所害,英年早逝,朕心甚痛之。”他挺直身体,高声道:“朕决意,为先皇守孝三年,尽人子之孝,为天下臣民表率!如有违背此誓,天地不容!”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都是愣住了。   可是新帝说得振振有词,又发了誓,且拿着孝道,加上眼下还是登基大典,谁不能在这个时候跟新帝抬杠,怔了片刻,一片山呼海啸的叩拜,“吾皇纯孝,为天下子民表率……”   消息传到永寿宫中,端木太后的脸色可就不太好了。   她虽然是太后,实际上才得二十五、六岁,甚是年轻,原本容色也十分秀丽,此刻阴沉着脸,眉宇间透出几分凌厉之色,“这才当皇帝的第一天,就知道玩花样了!”声色俱厉喝斥,“去请皇上过来说话!”   宫人去了片刻就回,得到的回答却是,“皇上去了先帝陵。”   端木太后把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冷冷道:“知道了。”这是要到先帝陵墓前去做一番孝悌的大戏,进一步落实他守孝三年的计划,这样就能暂时阻挡婚事,而皇后的位置一天不定下来,其他臣子就会蠢蠢欲动,生出一些痴心妄想,继而和端木嫡支对抗,此乃借力使力之计!   好,好样儿!果然不愧是先帝的儿子!   ******   阿沅,你等等我。   ----母仇已报,我心牵挂唯一是你。   宇文极收到了祁明夷派人送来的信,知道慕容沅被囚禁在燕国皇宫,在他想来,自然是派几个武功高手守护,不让出门这种幽禁,断然想不出来,赵煜会给妹妹上了镣铐锁在密室!他不知道,慕容沅后面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更不知道,当他再见到慕容沅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痛彻心扉!   新帝登基,宇文极着手办了几件大事。   第一,将成年的兄弟们都分封了出去,但是不给兵权,只荣养,地方驻兵由朝廷委派,三年一任调换,并且将领们的妻小留在京中,用以挟持控制。至于些皇子们的生母和姐妹,也一样留在京中,免得皇子们不受控制,发生燕国老皇帝的悲剧。   第二,宇文极自己为父守孝三年,却十分体恤兄弟姐妹们,并不让他们跟着一起守孝,而是夺情,以月待年二十七天的孝期。   单后将成年的皇子公主们都指婚,不与世族联姻,通通结亲寒门,美名其曰天家恩荣,与士结亲。至于宇文真儿,则嫁了外省驻守重镇的大将向锟,皇帝甚至不在乎对方是二婚鳏夫,且已经有了几个子女。为了这个,宇文真儿哭过、闹过,最后还是没有拧过哥哥,只得一句安抚,“待天下平定,必定接你回帝都安享尊荣。”   宇文真儿哭闹不是耍小孩子脾气,而是谈条件,“待我回来,须封国公主,凌驾于其他兄弟姐妹之上,除了哥哥和皇后、太后,不受任何人节制!”   宇文极正色颔首,“允之。”   第三,新帝开始为保皇党下旨联姻,却避开端木嫡支,然后一点点剪除不安定的各种因素,晋王和安郡王的余党,其他皇子有做大的苗头,也一律找机会处置。这些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千头万绪,考虑甚多。   等到宇文极把这三桩大事基本安排妥当,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而这一年多时间,东羌以外也有大事发生。   西羌的朝廷军不断溃败,节节败退,最后被六镇大军攻破京城,仓皇逃窜不已,死得死、伤得伤,西羌皇室覆灭。而六镇大军人心不齐,为了蛋糕的分配争执不休,甚至还动起了手,倒是帮了端木雍容的大忙。   经过半年苦战,端木雍容终于打散了六镇大军,占领西羌皇室。   手下将领自然是各种恭请称帝,又不断发现各种天命所归的预示,各种吉兆,最后端木雍容再三谦让之后,终于被将领们“强行”推上了帝位。他可不姓宇文,不是羌国皇室的那一支血脉,于是建立新朝,改国号为“秦”。   新帝登基,很快面临册立皇后的问题。   端木雍容却暂时拒绝了。   算算日子,此刻距离当初燕国皇室覆灭,老皇帝死,还差几天就满三年了。当初的三年之约,现如今连她的人影儿都不见,自己又要找谁答复?在小公主走失以后,一直都没有她的消息,但却有莫赤衣闯皇宫锒铛下狱的消息,以及侍卫祁明夷自尽于府中的消息。   端木雍容早年在燕国呆了一年多,很清楚,这两个伴读和小公主的关系。   这种种迹象都在说明,小公主还在燕国皇宫里面,被赵煜藏在不得见人的地方,所以莫赤衣和祁明夷各种营救失败,才会落得一个入狱,一个惨死的结局。   想必宇文极正是心里清楚这个消息,所以才会三年不立后!   ----自己也想问她一个答案。   “皇上。”聂凤翔已经封了候,可还是不太习惯各种礼节,行得不太标准,低眉敛眉也不像那么回事,“燕国出乱子了。”将加急密折递了上去,“各地谣言四起,说赵煜不是燕国老皇帝亲生,是前朝驸马之子,各省都不断有小股势力的动乱。”   端木雍容飞快翻阅了一番,静默不语。   聂凤翔继续道:“赵煜这些年励精图治、勤于政务,燕国一直都在休养生息,这些小小动乱,想来不过是癣疥之疾,估计成不了大气候的。”   端木雍容沉吟了一阵,“再停一停,想来……,宇文极那边会有动静的。”如果他对燕国有动静的话,那么就更说明小公主还活着了。   果不其然,十几天后宇文极果然有了动静。   当初燕国曾经配合东羌攻打西羌,后来战争失败,东羌一直没有赔偿,直到不得不索要大皇子宇文极时,才将甘河、逑川、箜平三城割让出去,用以作为赔偿。而现在宇文极并不找赵煜索要三城,而是直接以燕国诈骗东羌国土为名,发兵二十万大军攻打燕国,立誓夺回属于东羌的三座城池!   ----这就纯粹是有意找茬了。   不说当初本来就是给燕国的赔偿,便是现今觉得吃了亏,也该先问问人家还不还再动刀子,哪有二话不说就开架的?再加上最近燕国各地的小小动乱,赵煜可以算得上是内忧外患,便是他再能隐忍内敛,也忍不住将奏折重重甩在地上!   “这个祸害,当初就该让他死在燕国!”   然而令赵煜没有想到的是,祸害不止一个,在东羌开始发兵之后,不到半月,新建立的大秦也同样发兵,……理由?人家根本就没有提。   “皇上,东羌和大秦这是合着攻打燕国啊。”   “国中还有叛乱未平,要是再被两路外贼夹攻的话,朝廷如何分派得出那么多兵力去应付?皇上,此乃燕国从未有过的危机……”   “都给朕滚出去!”赵煜大袖一挥,御案上面的奏折哗啦啦掉落于地,却无法消除这位年轻帝王的怒火,外忧内患,三路大敌,让他的额头开始胀痛起来。他回到寝宫的密室寻找安抚,看着那个脸色苍白、身体羸弱,好似秋风里一片残叶的妹妹,再想起她和东羌新帝、大秦新帝的关系,不由一阵沉思。   或许……,自己这里还有一个解忧法宝。    ☆、110何处是归乡?     东羌和大秦分两路进攻燕国,宇文极率先打下了箜平城,然后扎营休整,做出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的派头。毕竟燕国那点内乱动静很小,即便姬暮年努力策划,也只是让赵煜多一层烦恼,而不能让燕国灭亡。自己攻打燕国,顺便引得端木雍容出兵,目的只有一个,----逼得赵煜不得不出面和谈,交出阿沅!   依照赵煜的性子,妹妹……,还是比不得江山的。   果不其然,战事只持续了一个多月,赵煜便让人送来了国书,希望和谈,并且告知宇文极,端木雍容也要求参与和谈。   ----情况和自己预料的一样。   毕竟燕国有内乱,东羌国内一样不太平,至于新建立的大秦就更不用说,各自国中都有一本烂帐,不到万不得已,暂时都还不想大动干戈。最后三位帝王商量敲定,将和谈的地点设在甘河城,各自带二十万大军随行。   彼时已经是十一月,冬日寒气凌冽,空气里,有菱形的六角雪花在飘飞,从万丈高空纷纷扬扬洒下,给甘河城铺上一层洁白棉絮,让整个城更加静谧肃穆。当燕国、东羌和大秦的三方军队,整整六十万人马集结在城外时,给这座古老城镇带来从未有过的威压,空气低沉压抑,让人喘息都变得艰难起来。   宇文极身着一袭玄色长袍,厚重宽实,滚宝蓝色的掐牙边儿,与身上的东羌纹饰相得益彰,明黄、宝蓝,耀目的颜色都压在黑色之中,隐隐的庄严神辉。他的眼神像是利剑一般清冽明亮,目光流转,放佛能够破开皑皑白雪一般,明年就是二十岁,已经褪去少年的青涩,长成为沉默寡言的年轻帝王!   他伸手,接住一片六出飞雪,雪花在温暖的掌心无声融化。   阿沅……,我让你等了整整四年。   日头渐渐升起,正午时分,就是三方一起和谈的时刻。和谈的地点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临时搭建了一个高台,高台有棚,但是下面没有遮拦,这样就不会影响各国驻军们的视线,台阶步步而上,三位帝王终于走到了高台中央,都停下了脚步。   赵煜的眼眸深黑而冰凉,优雅一笑,“近日三国会晤盛况,虽不说是空前绝后,但想来也是百年不遇。”他以主人的身份,招呼宇文极和端木雍容坐下,“二位入坐。”   三人从前就是旧相识了,彼此了解,没有多余废话。   端木雍容一向是坐姿稳如泰山,居左边,宇文极沉默内敛,居右边,赵煜一身深紫色宽大龙袍,居正中,他很是悠闲的端茶饮了一口,“闲话少叙,我先来说说燕国和谈的诚意。”先看向宇文极,“归还东羌的甘河、逑川、箜平三城,再加黄金十万。”再转目与端木雍容道:“燕国国土不多,割来割去可是割不起。听说大秦经历几年战事,百废待兴、急需休养,所以除了同样的黄金十万,另外奉送粟米八万、荞麦六万,以及上等战马一万匹,军备兵器一共十万份。”   不打仗,就能讨要回割让的城池,就能白得这么多东西当然不错,可是宇文极和端木雍容都还有心事,异口同声问道:“沁水公主呢?!”   赵煜“哧”的一笑,他容颜俊美,即便呛了一下,也不影响他丰神如玉的风姿,摇头轻叹道:“这可有点麻烦了。”嘴角微翘,目光灼灼问道:“阿沅的确在我这儿,可是妹妹我只有一个,你们两位……,要怎么分呢?”   端木雍容不耐烦跟他耍花枪,打断道:“让她自己选。”   宇文极心头一紧,阿沅她……,不会选择端木雍容吧?自己什么都努力过了,全都用尽全力做到了最好,这一点却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可是这个办法最公平,且不说强抢会引起两国战事,单是阿沅本人,要跟谁走,自己也不能不罔顾她的意思。   ----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赵煜却不着急,“那说好了,不论阿沅要跟谁走,你们都得接受条件退兵。”他豁然站起身来,朝着下面的三十万大军朗声说道:“吾乃燕国之帝,有妹沁水公主,适龄待嫁,今欲在东羌和大秦两国之中抉择良婿,不论吾妹作何选择,东羌和大秦都须得接受燕国和谈条件,退兵不再进犯!”   底下顿时嘈嘈杂杂,隐约听到人说,“沁水公主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又……”“谁知道呢?皇上应该不会娶个假公主吧?”“应该不会吧!”不光兵卒们,就连将领们都忍不住窃窃私语,嗡嗡不绝于耳。   赵煜笑了笑,“吾妹因为久病缠身,避忌天地鬼神,需要隐姓埋名休养调理,然如今已经痊愈,又到了待嫁之龄,所以打算择一位仁武天子,永结秦晋之好。诸位无须揣测议论,沁水公主的身份断不能作假,不论东羌皇帝,还是大秦皇帝,都是认识的,等下一见吾妹真颜便知。”他举杯,回头微笑邀请,“二位……,如欲和谈,与我将此杯美酒共敬天地如何?”   ----意思是,都答应了条件才会见到慕容沅。   明明都知道他是在借此要挟,但不论是宇文极,还是端木雍容,都没有反对他的这个提议,一起走上前去。三位年轻帝王一起举杯敬天地,敬山川,敬六神,算是对和谈达成了一致,然后一起将酒杯狠狠摔碎!   “如违誓言,有如此杯!”   赵煜面上还保持得体微笑,心底松了一口气,然安定下来,继而又是像是被人把心挖去一般,说不出的空落落的难受,----今日便要拱手把妹妹送出!心中不情愿,但又不能当着三国大军违背誓言,不舍弃妹妹,很可能给燕国带来大祸!   而临别之前,姜胭脂的话又在耳边萦绕,“皇上,阿沅都已经十八岁了,你还要锁她到什么时候?不管她这次愿意嫁谁,都放了她吧。”   一阵寒风夹带冰凉雪花吹过,清冷无比。   赵煜像是被人夺去了魂魄似的,轻声道:“带阿沅上来。”   高台的后面,一群宫人簇拥着容姿殊丽的少女上前,莲步无声,一路只有凤尾裙拖过台阶的沙沙轻响。佳人踏着皑皑白雪前行,仿佛从云端走来,冬装厚重,穿在她的身上却单薄无比,仿似雪花一般,轻轻呵气就会融化掉。   那张原本就只有莲瓣大小的脸庞,在风毛的遮挡下,更小了。   兜帽摘下,少女发色如黛、脸庞若玉,因为有些清瘦单薄,反倒衬得那一双流波潋滟的乌黑明眸,大得过分,但依旧美得摄人心魄。   她的身姿娉婷婀娜,倾国殊色照人,仿佛三月春天里最明丽芳菲的春光。   高台之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呼盛赞之声。   “阿沅!”   “小羽!”   两位帝王喊着不同的名字,唤的却是同一个人。   “止步。”赵煜挡住了二人,将妹妹拦在自己身后,“阿沅。”指了指宇文极和端木雍容,“你年纪不小了,哥哥想把你许配给他们其中一个,你……,愿意跟谁走?”面色平静,心下却是暗暗的提着气儿,担心出乱子。   “阿兰若!”慕容沅目光欣喜,看向宇文极,“你怎么在这儿?”她绽出恍若出水清莲般的笑容,凝目问道:“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梦。”宇文极声音温柔似水,“阿沅,是我。”   慕容沅闪动着清澈明眸,看向哥哥,“我去跟阿兰若说几句话。”刚要走,却被赵煜狠狠拽住,不由微微蹙眉,“怎么了?哥哥。”   “阿沅。”赵煜快语截断她,引导问道:“你想和谁在一起?指给哥哥看。”   慕容沅笑盈盈的抬起手,露在袖子外,纤细的手雪白如玉,瘦得不堪一握,她指向宇文极,“阿兰若,我要和阿兰若在一起。”   宇文极目光一喜,情况完全出乎意料。   端木雍容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她只看着宇文极,根本就不理会自己,恍如自己不存在一样,这……,就是她的答案了吧?他紧了拳,忍住难抑心痛,艰难的问了一句,“小羽……,你是认真想好了,跟他去,不跟我走吗?”   慕容沅在哥哥身后探头,打量着他,“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不跟你走。”   “你再说一遍。”   慕容沅重复道:“我不跟你走。”   端木雍容咬牙切齿,“再说最后一遍!”   慕容沅微微蹙眉,似是不悦,“我说了,不跟你走!”   宇文极也是皱起眉头,想要说几句,又怕激怒端木雍容,自己不怕他,但是谁知道他会不会迁怒阿沅?只得强行忍住。   赵煜伸出宽大的袖子,将妹妹挡在身后,看向端木雍容,微笑道:“这种事,还是要你情我愿的好。”若是二选一的话,宇文极要更合适一些。他对阿沅用情更深,更可靠,方才更能够辖制,此刻不能让妹妹再多说下去,否则就会露馅儿了。   “好,很好!”端木雍容觉得心都凉了,枉费还自责了好几年,后悔那天没有跟着她一起过去,弄丢了她,却不想她根本就不需要自己!   原来口口声声说不喜欢宇文极,都是假的!   他凝目看了过去,----这个容色倾国的沁水公主,太过陌生。不是那个灵动任性的落难少女小羽,不是那个不顾血污刀光的小羽,不是那个哭着抱怨自己霸道的小羽,她已经不是她了。   沁水公主?哈哈,端木雍容满心对自己的嘲笑,满心对慕容沅恨和痛,只觉一腔热血烧成了灰,化作了冰,“你放心,我说过……,不会勉强你。”既然人家郎有情、妾有意,自己又何必再演笑话呢?只觉再多说一个字,再多停留一秒,都是多余的,缓缓转身走下了高台。   聂凤翔在后面直跺脚,看了看慕容沅,想要说几句又不敢说,赶忙上前去追端木雍容,心下叹息,----果然情字折磨人,闹了这么些年,到头来竟然是一场空欢喜,这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慕容沅看着他们,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迷惑。   赵煜吩咐宫人,“将阿沅先带回去。”虽好没有出岔子,但还是稳妥起见的好,这会儿不能让她过多停留,怕妹妹说错话,柔声哄她,“阿沅听话,等下再让阿兰若跟你说话,一会儿就好了。”   慕容沅轻轻点头,“那哥哥不许食言。”   赵煜笑道:“不会的。”   宇文极看着觉得隐隐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加上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被她选择自己的巨大欣喜淹没,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赵煜并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接着又道:“既然阿沅选择了你,那么我就将妹妹许配与你,永结秦晋之好!”话锋一转,“你得答应,有生之年永不进犯燕国疆土!将来如有外族进犯燕国,必当援兵协同!”   宇文极沉默了片刻。   前面一个条件还算在预料之中,后面一个,赵煜是担心端木雍容会攻打燕国,要和东羌结盟吧?让东羌出兵帮着攻打大秦,这……,国中臣子怕不是那么好说话的,然而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纤细背影,不能再失去她了,“好,我都答应。”   ----为了她,不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赵煜又道:“口说无凭,须得当众立下血蛊之誓。”   此言一出,周围陪同宇文极的人都是大惊,急忙阻止,“皇上不可!”东羌有一种血蛊之誓,以血起誓,断指如断首,然后将断指交给对方,是为蛊主,永不背叛,违誓便如断指一样下场!   “皇上龙体,岂能损伤?!”   “是啊,燕国未免欺人太甚,视我东羌无人!绝不能应!”   宇文极心下明白,赵煜这是不放心,但……,只要能把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又有何不可?又有何不舍?他朝臣子们低喝,“都给朕退下!”   “好,血蛊之誓。”他目光幽深乌黑看向赵煜,利落的拔剑,朗声道:“皇天后土在上,今有东羌之主宇文极在此立誓,有生之年永不进犯燕国疆土!将来如有外族进犯燕国,必当援兵协同!吾以吾血起誓,断指如断首……”利剑白光一闪,在人群的一片惊呼声之中,削掉一截左手小指,咬牙强忍痛楚,“如有背叛,他年下场有如此指!”   “哎。”赵煜轻声叹息,上前将那截血肉模糊的手指拣起来,装在早就准备好的小盒子里面,笑道:“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宇文极插回剑鞘,握住断指,目光凛冽道:“赵煜!把阿沅交给我!”   赵煜微笑道:“看你对阿沅如此一往情深,我也放心了。”他的眼睛里浮起悲伤,“只是这一别,我就再也见不到阿沅了。”带着奇异的表情,看了过去,“你告诉阿沅,是我对不起她,对不起……”   ******   赵煜没有马上交出慕容沅,而是派了三千送亲队伍,一路名为护送,实则是押解看护慕容沅,逼得宇文极的东羌大军不断后退,一直退出了甘河城外,方才真正的把人进行交接,而那三千人也不用再回燕国,----留着,算是自己送给妹妹的嫁妆吧。   “阿沅。”宇文极第一时间赶到马车前,掀了帘子,“你还好吗?”   “挺好的。”慕容沅伸了伸胳膊,娇憨慵懒,“就是坐了半天马车有点累,怎么还没有到呀?”她招手,“下面怪冷的,你快上来,咱们一起坐着说话。”   到?东羌还远着呢。   宇文极心头的怪异再次浮起,但还是上了马车,吩咐道:“前行。”到底还是喜悦更多一些,欢喜道:“阿沅,往后再也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慕容沅俏皮一笑,“你又在耍无赖。”   宇文极问她,“冷不冷?”伸手去握她的双手,“我给你暖和一下。”   “你的手怎么了?”慕容沅抓住他的手,惊讶道:“啊呀,怎么受伤了?”眉头微微皱起,不满道:“谁给你包扎的?包的不好,回头换药我重新给你包,等等,这……,怎么像断了一截?”明眸里尽是惊惶,问道:“阿兰若,是谁把你的手弄坏了?快告诉我!”   宇文极心中越发感觉不好,迟疑道:“我立了血蛊之誓,你不知道?”   “什么血蛊之誓?”慕容沅看起来气呼呼的,很不高兴,“不管是什么,也不能把你的手指弄断啊!是谁?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赵煜没告诉你……”   “赵煜是谁?”慕容沅这样问着,却只顾抓住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眉宇间还是散不去的怒气,她问:“到底谁在欺负你?是皇后身边的人?还是葛嫔?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轻饶了的!”   ----像是晴空一道霹雳!   宇文极目光惊恐的看着她,终于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慕容沅还在喋喋不休,抱怨道:“算了,还是你的手要紧。”轻轻摸了摸,“其他的关节没有伤到吧?等换药了,我再仔细的给你看看。”   “阿沅。”宇文极强力控制自己,声音还是有一丝压不住的轻轻颤抖,他抱着几分侥幸,几分期望,问道:“今年……,是哪一年了?”   怕吓着了她,只敢委婉的问这么一句。   “今年?”慕容沅被他问住,皱起眉头,琢磨了好一阵,“是天圣……,二十年?十九年?哎呀,我都把日子过糊涂了。”继而摆了摆手,“不要紧,反正我一向都记不清这些的,等下问问父皇就好了。”   宇文极看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难怪……,难怪赵煜要让自己起血蛊之誓,他怕自己知道真相后会被激怒,他怕自己反悔停止攻打燕国,他……,这个披着人皮的禽兽!重重一拳砸在马车上,惊得前面驾车的马夫慌道:“皇上?可是颠簸着了?”   “给朕闭嘴!”宇文极的声音想要杀人。   慕容沅听得稀里糊涂,不解道:“你怎么是皇上了?”但是没有过多关注这个,而是问道:“还有怎么我们走了许久,都没有到?到底要去哪儿?”   宇文极忍住手上和心里的痛,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阿沅,我们去东羌。”心里像是被人在扎刀,脸上还带着微笑,“你忘了,我说过的,要带你到东羌去玩儿,还记得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买好玩儿的。”   ----往昔之语,想起来更是叫人心痛难抑。   “这样……”慕容沅基本上别人说什么都信,几乎没有争执,便点头道:“不过我还没有跟父皇和母妃说呢。”又叹气,“我也好些天没有看见他们了,哥哥总是说,父皇在上朝,母妃去给母后请安了。”   宇文极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人揉碎,痛得说不出话。   阿沅,这几年你到底是怎样过来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原来你看到的阿兰若,你嘴里喊的阿兰若,都只是从前在燕国当质子的东羌大皇子,你活在过去的回忆里面,走不出来了吗?阿沅……   慕容沅揉了揉眉头,小声道:“阿兰若,我觉得有点累了。”   “嗯……,好。”宇文极往边上挪了挪,腾出更多的位置给她,温声道:“躺下,睡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替她掖了掖被子,“睡吧。”   慕容沅的精神不是很好,躺下开始变得昏昏沉沉中,又有心思不肯入睡,握住宇文极的手,“阿兰若……”她强撑着睁开眼睛,央求道:“你先别走,我好久都不见你,每天都只有哥哥陪着我,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还想和你说说话呢。”   “我不走。”宇文极目光尽是温柔和怜惜,在她身上眷恋,声音清醇,“阿沅,好好睡,我会一直在旁边守着你的。”   ----不论海枯石烂、斗转星移,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111甜宠文的节奏?   慕容沅的心情很好,明媚的,好似六月里的艳阳天。      一路上,宇文极带着几十万大军走走停停,每次驻扎,都让人去给她搜罗一堆小吃点心,以及一些小玩意儿。对于做了皇帝的他来说,办这事儿很简单,不费劲,吩咐几句就可以了。      ----但是效果非常的好。      慕容沅根本不记得爱恨情仇,神智也不太清楚,听他说是带自己去东羌玩儿,便信以为真。一路有宇文极全程陪伴,再有这么些眼花缭乱的小东西,又是吃的,又是玩儿的,还能看看东羌的风景,真是再好不过的一次旅程。      只是也有迷惑,“你什么时候做了皇帝?我怎么不知道?”      宇文极微笑看着她,解释道:“我是东羌嫡出的大皇子啊,前不久久,父皇病逝就继承了皇位,想来睿王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      “这样。”慕容沅轻轻点头,“哥哥最近是很忙。”没有再多问,拣了一块糕点,咬在嘴里,“嗯……”她又问,“你们东羌的糖糕呢?小的时候,我让你吃糖糕,你嘴上说两种糖糕差不多,其实表情很不以为然,我还记得呢。”      宇文极心头噎了一下,----小时候的事她都记得,亡国后的,却都不记得了,这是一种自我保护吗?或许这样也好,不记得,就不会难过伤心,于是笑道:“那东西便宜的很,估计是他们只挑稀罕的买,忘了。你想吃?回头让人买一份来。”      “行。”慕容沅答应的爽朗,又认真道:“你现在脾气好了很多。”      “是吗?”宇文极每次心绪快要平静的时候,她就冒一句戳心窝子的话,但还是强撑笑容,“我也知道自己以前脾气坏,这不……,都改了。”      ----都改了,阿沅,以前是我对不起你。      慕容沅含笑夸他,“到底是年纪大了,懂事了。”      宇文极看着瘦小的跟纸片人一样的她,说不尽的难过,伸手拿了一块松糕,“要是饿了,就多吃一点儿,养胖点,有肉才好。”低声喃喃,“以前我脾气又坏,对你也不算体贴,从今往后……,我都双倍补上给你。”      慕容沅眨了眨眼,狡黠一笑,很有几分少女时的灵动俏皮,“你想把我养胖,好让我嫁不出去!”拍了拍手,“对了,小的时候我说过的,要是嫁不掉,就嫁给你,到时候你可别吓着了。”      “阿沅。”宇文极轻轻捉住她的双手,“你已经嫁给我了。”温声道:“记住了吗?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宇文极的妻子。”      “我嫁给你了?”慕容沅目光惊讶,“什么时候?怎么父皇和母妃没跟我说?你又在耍赖了,当心母妃找人责骂你。”      “是真的。”宇文极轻声低语,“阿沅,我还会骗你吗?他们……,都同意了。”      “真的?”      “对啊。”宇文极尽量顺着她的思维,细细解释,“你忘了,睿王不是说,让你在我和端木雍容中选一个,你选了我,便是嫁给了我,从今往后就是我宇文极的妻子。”他指了指马车后面,“那三千人,便是给你送亲到东羌的仪仗队伍,这是千真万确的,再错不了。”      慕容沅眼睛睁得大大的,疑惑道:“父皇和母妃居然不来送我?哥哥……,好像倒是说了几句古里古怪的话。”忽地惊讶一拍手,“可是你们东羌的皇帝,不是都要娶端木氏的女子为妻吗?我可是姓慕容的呀。”      宇文极在心里轻叹,怎么重要的都忘记了,偏偏记得这些细枝末节?当然这也不算细枝末节,而是一个颇为头疼的问题。不过这不需要让她来烦恼,拾起笑容,好言好语哄她,“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      “那你还不被扒了一层皮?”      “别担心。”宇文极替她掖了掖被子,冬天里赶路,哪怕是超级豪华版的宽大马车,前面还放着火盆,也不是很暖和,“听话,你只要记得已经嫁给我,只管把自己吃胖就行了。”      慕容沅被他绕得有点迷糊,还是没太想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嫁给他了。      “阿沅,你讨厌我吗?”宇文极问道。      “不。”慕容沅摇头,“虽然你脾气大,又拧,可是说不出来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她想起许多往事,“你教我射箭、骑马,和我对练剑法,你为我做了好多好多木簪、玉钗,还自愿让我在你身上练针,嗯……,其实你对我很好的。”      “那你嫁给我,不是很好。”      “可是……”慕容沅脸上浮起怪异的表情,似是为难,蹙眉道:“你是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啊。”因为神智不清,心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再无任何遮掩,“从你七岁的时候就在我身边,一天天的,就好像……,我的弟弟一样。”      宇文极简直啼笑皆非,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她心里居然会是这样,原来一直不明的症结在此,他道:“我们又不是亲姐弟,毫无血缘,弟弟也可以喜欢姐姐啊。”      “这……”      “再说了。”宇文极又道:“你比我还小一岁,要论起来,也应该我是哥哥。还有什么叫你看着我长大的?我看着你长大还差不多。”      慕容沅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皱眉道:“你不懂。”有些迟疑,那个藏在心里最深处的大秘密,要不要说呢?“我和你是不一样的,其实……”最后还是停顿住了,“总之,我早就不小孩子了。”      宇文极的笑容僵在脸上,忽地想起,姬暮年说过的前世今生之事,难道是真的?他小心翼翼的,轻声道:“那我不知道的,阿沅你告诉我,不就知道了吗?”      “不,会吓着你的。”慕容沅迷迷糊糊的神智,还剩下最后一丝戒备。      “不会的。”宇文极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就算你是妖魔鬼怪,就算是借尸还魂,我也一样会娶你为妻,一样不会离开你。”      慕容沅还是摇头,“你别问了。”      在神智迷失的情况之下,还是担心自己吗?宇文极心中哽噎难受,不想放弃这一次走进她内心的机会,干脆直接问道:“是不是前世今生?前世里,你是不是已经嫁给姬暮年为妻?”      慕容沅目光惊讶的看着他,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竟然是真的!!      宇文极的身体震了一下,原来……,姬暮年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在前世里,自己早在八岁那年就已经死了?所以今生,自己能够活到今天都是她的庇佑,原来自己欠了她这么多,这么多,只能用一生一世来偿还了。      慕容沅问道:“是不是姬暮年告诉你的?”她的神智时而清楚,时而迷糊,对亡国之前的记忆还算清晰,“嗯,除了他,别人再不会知道。”可是那些前尘往事,越想得多就越头痛,她皱起眉头,“我的头不舒服。”      “那就别想了。”宇文极怕问伤着她的脑子,尽管心中震惊不已,但还是中断了话题,“别说了,你先好好睡一会儿。”      “嗯。”慕容沅身体虚弱,时常犯困,快要合眼之前说了一句,“阿兰若,你别害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缓缓闭上眼睛,随着马车的摇晃,渐渐进入梦乡,紧皱的眉头也一点点散开。      宇文极静静坐在旁边凝视着她,轻叹道:“阿沅,我也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      宇文极和慕容沅一路上“浓情蜜意”,帝都里的端木太后却是心情糟糕,原本以为宇文极以三年孝期拖延,只是平衡朝中权势,用以不受端木家控制的一种手段,却不料半路杀出一个沁水公主!他的拖延,就是为了这个女人。      沁水公主可一个烫手山芋,不说她和宇文极青梅竹马的感情,单说她身份贵重,打不得、骂不得、杀不得,这就不好办了。而宇文极和燕国联姻成势,有了外援,端木家就更不好控制他,越发棘手起来。      “太后娘娘。”心腹魏女官提醒她道:“皇上迎娶燕国的沁水公主,不知道会给个什么名分?该不会……,学从前西羌的那位吧。”      “他敢?!”端木太后目光凌厉,继而变做阴霾,“他心里应该明白,那个位置是谁捧他上去的!”若不是自己拼死让先帝“被张德妃下毒驾崩”,凭着先帝的年纪,他宇文极能活到哪一年,还不知道呢?以为去打了几场胜仗,手里有几万精兵,当了皇帝,就能不受端木家控制了?惹急了,再换个皇子好了。      谁让自己庶子多呢?不成年的,不成器的,反倒更好控制一些呢。      不过这种念头暂时还得压下,毕竟改朝换代不是容易的事,头破血流、刀光剑影,不到万不得已,当然还是不要大动干戈的好。更何况,宇文极已经不是当初无权无势的皇子,他是以嫡长子身份名正言顺登基,已经贵为天子,手上又握有重兵,加上还和燕国结为秦晋之好,想动他,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先看看那个沁水公主再说。      带着静观其变的念头,端木太后不动声色等着东羌军队回朝,此次宇文极出兵,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就把甘河、逑川、箜平三城要回,还赚了一个公主回来,怎么说都是大大的喜事,京城内外都沸腾起来。      到了皇帝班师回京的那天,京城内外披红挂绿、装点一新,端木太后着意安排热闹了一番,----现在和皇帝各有权势相互对抗,面子情还是要做的。只要宇文极肯乖乖的听话,只要不是册立沁水公主为皇后,后宫多几个女人也无妨,还热闹一点儿,多几个儿媳侍奉自己呢。      可惜端木太后想得挺美,宇文极却明显没打算顺她的心意。先是忙着应付庆贺大胜而归的朝臣们,然后将慕容沅接进皇宫,安置在离自己寝宫最近的朝云宫,并不提封号的事,只说自己还在为父守孝,三年以后再议。      从头到尾,就没有让人见过沁水公主。      端木太后让人去传,宫人去了,回来战战兢兢禀道:“皇上说了,沁水公主身体羸弱久病,不宜走动,只让在朝云宫内安心静养。”      “难不成还要哀家亲自过去看她?!”端木太后闻言大怒。      魏女官撵了宫人,低声劝道:“皇上和沁水公主青梅竹马,咱们这皇宫里人多是非多,肯定不放心让她随意走动,也是情理之中。”又道:“不如太后娘娘赏赐一点东西,奴婢亲自过去一趟,是圆是扁,一准儿给看得清清楚楚,再回来禀告。”      端木太后一声冷笑,“听闻大蜀王朝的无双公主有绝色,沁水公主为其女,想来自然也是容姿殊丽,差不了。”招了招手,“你去说几句话,看看对方是个什么性子?好不好相处?这才是要紧的。”      魏女官微笑道:“是,奴婢明白。”      正要去,外面传来宫人的声音,“启禀太后娘娘,镇国公府六小姐殿外求见。”      东羌的皇后都姓端木,能封镇国公的也就是端木家的人,而宫人所说的六小姐端木明珠,之前和慕容沅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还是长房的端木渊当家,想把资质较好的端木琴许配晋王,把差一点的端木明珠许配给宇文极,这样押两份宝,还能拉拢张德妃的娘家势力,算是双保险吧。      ----不料世事陡变。      端木渊因家族内部之争,加上东羌皇帝欲要处之而后快,最终锒铛入狱,没逃过惨死的结局,他死后,端木太后的亲生父亲端木江上位。如今端木家和皇室联姻,自然不管长房什么事儿,端木琴去年就已经嫁人了。      而宇文极已经是新任东羌皇帝,身份贵重,端木太后要套住他,也不会用四房的端木明珠,心中另有人选,乃是自己的亲侄女,二房的端木敏珍。前几年端木敏珍年纪还有点小,过了两年,现如今十六岁正正好,偏生被宇文极的三年守孝给耽误了。      眼下端木明珠还是不知轻重,听得沁水公主入宫,便心急火燎的赶着进宫,到底想做什么一目了然。端木太后虽然嫌她天真不懂事,也没打算把她许配宇文极,不过眼下倒是可以用来试试刀,----让她去戳戳沁水公主,正好可以看看宇文极的反应。      飞快想到此处,便笑道:“快让明珠进来。”      端木明珠进殿行了礼,果然没说几句话,就问起了燕国的沁水公主,“姑母就不管这事吗?没名没分的,就让那个沁水公主住在朝云宫,离皇上那么近,两人朝夕相处的,……名声多不好听。”      ----是怕日久生情吧?      端木太后心下好笑,却故意道:“不能这么说,沁水公主是结两国秦晋之好,明媒正娶嫁过来的,怎么叫没名没分?反正她都是皇上的妃子了,住在后宫也不奇怪,总不好安置在外面,谁让她的娘家隔得远呢。”      “可是……”端木明珠想不出话来辩驳,咬牙道:“太后娘娘可见过她了?听说她的母亲十分美貌,不知道女儿长得如何,别狐媚歪道的迷惑大表哥。”      端木太后笑道:“还没见。原说传她过来说话的,结果皇上说了,沁水公主远道而来不已劳顿,让她在朝云宫好生休养。”故意挑的对方一肚子火气,又道:“正说让魏女官送点东西过去瞧瞧。你既然来了,要是有兴趣便一道去吧。”      魏女官明白主子的意思,接话道:“奴婢正要走,请问六小姐要不要去?”      端木明珠冷哼道:“我去瞧瞧,到底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燕国公主便了不起吗?端木家的小姐们,在东羌国中可是比公主还要矜贵的,她沁水公主刚到东羌,不说软和一点,和大家混个脸熟讨个好儿,居然连姑母传讯都敢不过来,还真是会拿架子!      ----自己这就去会一会。      ******      其实慕容沅的病症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像是选择性失忆一样,基本只记得亡国之前的事,而平时行为又与正常人没有两样。所以当端木明珠见到她时,根本就看不出任何异样,倒是觉得有些面熟,不解道:“怎地像在哪儿见过?”      “是吗?可见我们有缘分。”慕容沅淡淡笑道。      魏女官在一旁打量着,果然是倾国倾城的貌,风华绝代的容,就是身体单薄的有些过分,或许……,燕国那边流行这种病怏怏的美人儿?看她说话也甚和气,举止又是温婉大方,心下反倒更沉了下去。      这么一对比,端木家的姑娘越发不出挑了。      别说是端木明珠这种冒冒失失的,便是端木敏珍也比不上,甚至就算从前端木家第一得意的姑娘端木琴,也一样输了几分颜色和气度。难怪皇帝念念不忘,除了想和燕国联姻增势以外,谁又不愿意搂个绝代佳人呢?这一代的东羌后宫,只怕更热闹了。      她在心里嘀咕着,端木明珠却是满腔的气愤着恼,偏偏那沁水公主跟棉花似的,不论怎么使劲儿,都用不上力。不仅如此,还绵里藏针的刺人,问她,“远道而来,是不是很想家?”她便答,“有阿兰若陪着我呢。”再问她,“东羌吃食和燕国不一样,会不会觉得不习惯。”她依旧笑眯眯的,“阿兰若说了,回头给我找几个燕国的厨子。”说来说去,都是“阿兰若”“阿兰若”,满嘴的炫耀都没个边儿了!      “六小姐。”魏女官见端木明珠气得脸色发青,快要炸毛,咳了咳,“咱们来的时间不久了,该回去了。”虽说太后有心让她闹事,可也不能当面争执,更何况今天自己还在跟前,闹大了,皇帝第一个不会饶了自己。      “那你们回去吧。”慕容沅虽然行为与常人无异,但却忘了掩饰的那一套,说话总是直言直语的,让宫女送人,“你们慢走。”径直起身,自顾自的便上了台阶。      “你……”端木明珠本来就谈不上性子内敛,忍了半天,只觉得被对方刺了半天,不由火气蹿天,要不是顾及慕容沅的公主身份,早就翻脸了。此刻见她转身就走,终于没有忍住,不由冷嘲热讽道:“客人还没走,主人就自己回屋,这是你们燕国的待客规矩呢!”      慕容沅惊讶回身,看向魏女官,“是你自己先说要回去的,对不对?再说我也不认识你们,哪里有那么多话要说?”细细打量着端木明珠,“你这客人,真是好生没有眼力见儿!”      周围的宫人听了要笑又不敢笑,都憋着一口气儿。      端木明珠被她戳的肝疼,着恼道:“没规矩!”      “说谁没规矩?”宇文极不知道几时来的,也不知道听了几句,但是脸色明显阴沉沉的不好看,大步流星走上前来。却没有继续喝斥端木明珠,不是舍不得,而是不想给慕容沅惹事,上前扶住了她,“是不是累了?先进屋吧。”      端木明珠见他对自己视若无物,咬了嘴唇,“大表哥!”      “还不退下?”宇文极懒得和她纠缠,只是朝着魏女官冷声道:“既然是来替母后送赏赐的,东西送到,就回去吧。”又教训宫人,“以后有赏赐就接着,不许什么人都放进来!看不好门,你们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是。”宫人们皆是战战兢兢的,齐声应了。      魏女官连带被骂了一通,脸上无光,扯了扯端木明珠,“六小姐,走吧。”心下对慕容沅不好评论,说她难相处吧,又不是,说她客气吧,说话又没有一个回旋,罢了,全部回禀太后娘娘,由她自己慢慢揣测好了。      端木明珠小脸气得煞白,咬着嘴唇,到底顾及眼下宇文极在跟前,没敢对慕容沅再多说什么,----不用着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慢慢走着瞧。       ☆、112有女人就有江湖      慕容沅的心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并没有把端木明珠放在心上,跟着宇文极一起回了屋子,嘀咕道:“本来你说我已经嫁给了你,还半信半疑,现在倒是有点信了。”      “哦?”宇文极饶有兴趣笑问:“那你说说,是什么缘故?”      “刚才那个姑娘不是端木家的吗?”慕容沅鼓着粉脸腮帮子,拧着眉,“虽然哥哥说我生病了,记性不好,可别人是好是赖我还是分得出的。”她振振有词,“那个端木明珠像是很讨厌我,一定是她想嫁给你,吃醋了,所以看我不顺眼。”      宇文极“哧”的一笑,“阿沅真聪明。”笑完又觉得心酸心痛,却不好露出来,“不过你不用管她,我会吩咐人再也不让她进朝云宫,你只管好好的住着就是,我一有空就过来陪你。”      “不用担心。”慕容沅摆摆手,一脸不在意的样子,狡黠笑道:“我才不会被她欺负呢。”将之前的对话都说了,乐道:“你不知道,我一口一个阿兰若,可把那个端木明珠给气坏了。”      宇文极听了也笑,“知道你厉害。”      两人在屋里嘀嘀咕咕了一阵,都是闲话,却十分自然亲昵,然后传了膳。      慕容沅一向喜欢自己动手,先夹了一筷子鱼脸颊肉,沾了汁,“这是你最爱吃的。”她笑眯眯的在宇文极面前晃了一下,然后放进嘴里,“我来替你尝尝。”      这原是他们小时候玩惯的小把戏,宇文极只是一笑,反倒想起从前十分美好。      旁边的宫人则是表情各异,这沁水公主……,也太那个啥了,拿皇帝逗着玩儿,偏偏皇帝不但不恼,还一副甘之如饴的神色。在朝云宫内殿侍奉的宫人们,不免都有些暗自欣喜,看皇帝对沁水公主的宠爱程度,再加上她的尊贵身份,无双美貌,将来少不了捞个皇贵妃做做,这阖宫上下也就都跟着飞升了。      “这一块儿。”慕容沅又夹了另外一边的鱼脸颊,又沾了沾汁,作势往自己嘴边送去,忽地停住,“算了,我吃的太饱了。”放到他的碗里,“你替我吃了吧。”      宇文极跟着凑趣,笑道:“谢公主赏。”      两人自幼玩得十分亲密,自觉平常,落在别人眼里,便好像一对新婚燕尔小夫妻似的,你侬我侬的,还互相给对方碗里夹菜呢。因而宇文极只过来吃了一顿饭,朝云宫上下便传开了,皇上对沁水公主盛宠无双。      ******      “血蛊之誓?”几天之后,端木太后终于得知了这一消息,脸色阴沉的可怕,“去传皇上过来!哀家有话问他。”      魏女官吩咐人去了,回来低声道:“皇上也太不爱惜自己身体,怎么能……,这娶个妃子,还得赔上自己一截手指头,把往后的福运也交到别人手里,一辈子受燕国皇帝的拿捏,真是……,都怪那个沁水公主闹得。”      羌国上下对巫神、巫医、巫术等等,都是十分信奉。      端木太后的愤怒根本不在于此,她冷笑,“皇帝在三军将士面前,行血蛊之誓,断自己一截手指,这是何等的骇人听闻?!当时在场他跟前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可是偏偏这么大的消息,如此张扬,却被他瞒住了!”      魏女官的脸色微微一变。      端木太后又道:“你想想看,皇帝陪着沁水公主一路游玩,行进缓慢,但却没有消息提前送到哀家手里,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皇帝把消息瞒得死死的!说明哀家派到皇帝跟前盯梢的人,不是投靠了他,就是被辖制不敢声张!”气得砸了茶盅,“很好,这翅膀果然是硬了。”      魏女官咽了咽口水,“奴婢失误,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上头。”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宇文极在一片逆光中进来,他继承了东羌皇室男子的体格,高大颀长,龙袍外面罩了宽厚的绣纹肩罩,更加显出端凝沉稳的气势。特别是一双长而明亮的凤目,光线浓黑如墨,深邃、沉静,仿若万丈深渊一般看不到底,叫人不敢直视。      “见过母后。”他欠身行礼,礼数十分齐全标准。      “伸出你的左手。”端木太后冷冷道。      宇文极抬起左手,看着那断掉一截的手指,微笑道:“母后听说了?都是做儿子的不好,让母后担心了。”      担心?端木太后心下冷笑,是挺担心的,担心你翅膀硬了就不听话!可到底还是没有撕破脸,忍了忍气,“为了娶那个沁水公主,你就这么不要命?燕国皇帝到底让你许了什么诺?!”      宇文极平静道:“赵煜让我答应有生之年不向燕国用兵,如果燕国受到威胁,东羌会给予军队帮助。”他说得云淡风轻,“这也平常,东羌和燕国已经是秦晋之好,互帮互助原是应该的。”      端木太后“哦”了一声,反问道:“原来皇帝的志向只在收服失去的三座城池,燕国皇帝给你一点甜头,就知足了。不仅知足,还要答应燕国永不冒犯,还要帮着燕国防御他国,哼……”她冷笑,“燕国皇帝嫁个妹妹,可是赚大发了。”      宇文极眉头微皱,最终还是没有辩驳,眼下并不是撕破脸的好时机。      其实对于赵煜的条件,一则是因为阿沅,不想攻打她的国家,不想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甚至伤心憎恨自己;另一则,自己几乎算是燕国皇室抚养长大,没有当初阿沅的照顾,早就已经化成一捧黄土;三则……      跟太后说起了这第三则,“如今各国动荡不平,大秦那边就不用说,燕国也是,固然是攻城掠地的好机会,但是东羌一样不安定。”抬起眼皮,“太后心里肯定明白,儿子这一辈兄弟众多,虽说打发了几个成年去外地就藩,但也得好好养着,更不用一群小的正在长大,光是安置这么些人就不容易,没个十年、八年的,东羌难得太平。”      “所以呢?”端木太后质问道:“你现在不便用兵,就把几十年后的事都应了。”      宇文极回道:“儿子不如太后高瞻远瞩。”      端木太后听着这话不像恭维,倒像是讥讽,于是冷笑,“少说这些!哀家明白,你这是长大了,要当家作主了。”原本就对他隐瞒消息有气,越说越气,可养子到底已经是皇帝,且不是完全没有权柄,不能随便打骂,只得道:“回去吧。”      等人走了,心头那一口恶气还是不能消散。      魏女官低声劝道:“好在没出什么乱子,一切太平。”      端木太后厉声道:“等到出乱子就晚了!”又吩咐,“等皇帝去了上书房,就去把那个沁水公主给哀家传来,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哀家倒要看看,燕国的公主到底有多懂规矩礼数!敢跟长辈挺着来。”      ******      因为宇文极没有嫔妃,后宫里面女人虽然多,都是太后、太妃、公主们,所以最近几天慕容沅过得舒服安逸。宇文极不在的时候,闲得没事,给近身服侍的宫人们起了名字,七喜、可乐、雪碧,是三位大宫女,想着芬达用在宫女身上不合适,就赏给了一个小太监。      宇文极回来知道了,还夸了一句,“七喜和可乐这两个名字喜庆。”      慕容沅闻言更乐,整天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虽然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嫁给了他,可是现在自由自在的,没人约束,比之前在燕国“养病”的日子舒心的多。大半个月不至于长胖多少,但气色明显好了许多,笑容也更多了。      除了偶尔犯一点小小迷糊,一切安宁平静。      这天下午,慕容沅说去折几支腊梅花摆放,因为宇文极吩咐不许走出朝云宫,便领着宫人就近去了后花园。被她赏了名字的芬达在旁边耍嘴皮子,“公主您可是金枝玉叶的尊贵人儿,眼下天寒地冻的,不用亲自动手,觉得哪一枝好看指一指,奴才就去给公主折下来,保证连雪花都还挂在上头。”笑嘻嘻凑趣,“请公主殿下赏个恩典。”      皇帝这次往朝云宫选的宫女和太监,都是跟六宫不沾边儿的。也就是说,这些人原本都没啥体面差事,突然被提拔了,高升了,过来侍奉未来的宠妃沁水公主,哪有不赶着巴结的道理?只恨不得一辈子赖在朝云宫不走。      而且这位沁水公主脾气又好,没啥架子,宫人们都甚是喜欢她,所以芬达抢着献媚折梅花,一半是为了讨赏凑趣,一半也是本来处得好。      “是有点冷,你先把树梢的那支折下来。”慕容沅指指点点,身上裹得严,大红羽纱的披风,里面厚厚的棉袄,兜帽、卧兔儿,一样都不少。即便这样,看着她仍旧是娇娇小小的,宫人们都不自觉的将她围了起来,头上大油伞撑得结实,生怕让她沾了一点雪花,冻坏了这位公主娘娘。      芬达腿脚伶俐,攀高爬低的,不一会儿便折了好几枝,回来笑道:“这几枝果然不错,公主殿下的眼光就是不一般。”      “是啊,这儿还有两朵并蒂的,皇上瞧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大伙儿热热闹闹的,忽地来了一个宫人传话,“太后娘娘请沁水公主过去说话。”      芬达等人都露出为难之色。      上次太后叫人来请沁水公主,是被皇帝回绝的,这回皇帝不在,做奴才的可不敢跟太后对干,一个个的,都将目光看向了慕容沅。她皱了皱眉,虽然神智迷迷糊糊的,但也不是真傻,眼下不知道这位太后是何用意,便不想单独去,“就说我刚来东羌水土不服,闹肚子,改天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是,奴才这就去告诉魏姑姑。”小宫人脸色紧张的去了。      被这么一打岔,花园里的气氛顿时冷淡下来。      可乐上来小声提醒,“公主殿下,“有这些插一瓶子够了,眼下天冷,公主不如先回去插花,顺带暖和暖和。”低声耳语,“万一太后娘娘派太医过来……”      “好吧。”慕容沅本来就没什么脾气,现在更是过得闲散,依言回去,结果椅子还没有坐热,就听外面通传,“太后娘娘驾到!”咦?这是来看望自己的?二话不说,拔了钗环,脱了外套就往床上躺,“快去请太后娘娘进来。”      还别说,她本来身体就不是太好,又瘦,肉也没有养回来,青丝铺散在枕头上,脸色又是白皙如玉,只需做一点娇怯怯的样子,不用可以,就像是身体不太舒服。      端木太后含了怒气亲自过来,进门一看,怎地还真的是个病西施?原本对宇文极和慕容沅有十分火气,倒是消了三分。      “见过太后娘娘。”慕容沅作势挣扎要起身行礼,被魏女官按下了。      “听说你病了,哀家特意过来瞧瞧。”端木太后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打量着她,隐隐觉得有点眼熟,怎么好似在哪儿见过似的?仔细想想,又想不出能对上号的人,而且对反神色平静,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惊讶,并不像认识自己。再者说了,燕国和东羌隔得十万八千里,从前哪有机会见着呢?因而只当是一时错人。      继而摒退跟前的人,转入正题,“皇帝为了起了血蛊之誓。要说皇帝和你青梅竹马长大,知根知底,还有什么不放心,怎地也不拦着他?”      慕容沅回道:“这个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后来才知道的?说得倒是轻巧!端木太后心下冷笑更甚,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她沁水公主自己心里清楚!燕国皇帝打的一手好算盘,嫁了一个妹妹,整个东羌都是他的妹夫了。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争吵没有意义,端起茶盅拨了拨,又问:“前几天,哀家的娘家侄女明珠来看过你,她性子直爽、口舌无忌,可有冒犯你?”      “没有。”慕容沅摇了摇头,反而道:“明珠小姐走的时候不太高兴,想是我不熟悉东羌风俗,或许不知道在哪儿冒犯她了。”      端木太后见她推得一干二净,泥鳅似的,什么“我不熟悉东羌风俗”,又什么“或许不知道在哪儿冒犯她”,心中的不满又生上来。可是明面上也没抓住她错处,况且沁水公主才来东羌没多久,要是自己这就责罚,反倒闹得不好看。因而勉强敷衍了几句,便起身,“既然你不舒服,那就好好躺着吧。”      “是。”慕容沅松了一口气,喊了宫人,“替我送太后娘娘出去。”她的眼睛里露出松快的光芒,亮晶晶的,好似水洗过的黑宝石一般。      端木太后凝目看了一眼,脑海里划过许多片段,忽地想起,在哪儿见过同样的一双眼睛,那个……,被册封为云郡主的萧羽!是她?!不,长相不对,声音也不对,况且身份更不对。      不过,等等……,端木雍容也有对沁水公主求亲。      难道说,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只是易了容?改头换面?那个云郡主的来路本来就十分可疑,再联系淳于化的死,以及当初燕国皇室覆灭之际,西羌军队的进攻,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谜团渐渐在端木太后心里串成线,成了一个形。      ----不会错的。      那双眼睛,自己绝对不会记错!可如果萧羽就是沁水公主,燕国皇帝又怎么舍得让妹妹来行刺报仇?对了,听闻燕国皇帝并非老皇帝亲生,看来……,这里头且有一本烂帐,还有端木雍容那边,只怕也有得故事可以挖掘。      端木太后微微一笑,终于自己觉得找到一点乐子了。      ******      端木太后走了没多久,宇文极就闻讯过来了,进门无须避忌,直接进了寝阁,担心的看向慕容沅,“母后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慕容沅摇头,“就是问了一下端木明珠,还有你的手。”招招手,拉着他的手细细的看,心疼道:“你怎地这么傻呢?这可不比割一刀、刺一剑,断了,将来就一直这个样子,可补不回来了。”      宇文极淡淡笑道:“没事。”      “前些日子哥哥脾气很怪。”慕容沅没什么时间概念,叹气道:“他总说我在生病需要静养,总是拦着不让我见父皇母妃……”      “阿沅。”宇文极打断了她,“等会儿再说。”回头扫了可乐和七喜一眼,见她们两个都已经脸色微变,冷声斥道:“若是管不好自己的嘴,脑袋也不用要了!”      两个宫女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慕容沅还不知道他火气从哪里来的,诧异道:“你怎么突然就发火了?”自己披了衣服要下床,“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呢。”结果没站好,被滑溜溜的锦缎被子一绊,便往前摔去,“哎呀,救命!”      宇文极迅速抓住了她的手,也只减缓了一下去势,还是歪倒在了脚踏上面,赶紧上前搀扶她,“怎地这么不老成?磕着没有?”      慕容沅“咝”了一声,“好像……,崴着脚了。”      “别动。”宇文极将她抱回床上,然后扒拉袜子,“看看错位没有?”他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看一下,求个放心,结果一看却变了脸色,“这是什么?”玉润白皙的纤细脚踝上面,一圈奇怪的肉粉色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天长日久磨出来的。      然而慕容沅却道:“不知道,我生了一场病以后就这样了,哥哥说,落了疤,你说奇怪不奇怪,这疤痕还是对称的呢。”她觉得好玩儿,褪了另外一只袜子,“你瞧,两边长得差不多吧。”      宇文极快要把手关节握断,才能忍住不变脸色,----这分明就是镣铐或者绳子之类的东西,长时间磨出来的!赵煜说什么她都信,可见有多信任他,他却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妹妹,简直……,就不是人!      难怪、难怪阿沅会变得神智不清!!      ----赵煜,你注定要去下地狱。      不过比起报复赵煜,宇文极更担心慕容沅还有没有其他的伤,想了想,还是没有叫医婆过来检查,一则怕吓着她,二则外头的人不保险。不想朝云宫的宫人,是好是歹都跟着慕容沅,嘴巴自然严密。      因而陪着慕容沅说了会儿话,出去找到可乐,“你性子稳重,晚上找个机会替公主检查一下,看看身上有没有受伤?”见她为难,“没事,阿沅脾气很好。”      再好也是主子啊!不过既然皇帝吩咐了,可乐算是拿了免死金牌,到了夜里,便不小心把一碗温温的茶给弄洒了,泼了慕容沅半身,嘴里忙道:“奴婢有罪!还请公主殿下先换了衣裳,别冻着,容后再责罚奴婢。”      和七喜递了一个眼神,两人主动的很,急急忙忙帮着慕容沅换衣服。      ----腹部上方一道刀剑疤痕!      可乐可是乐不起来了,之前沁水公主一直不让人近身服侍,洗澡都是自己,直到今儿才发现,不仅脚上有伤痕,身上也有,----老天爷,这堂堂的金枝玉叶皇室公主,到底遇到了什么?不敢多问,不敢多言,赶紧收拾好了。      第二天,回禀皇帝时战战兢兢的,“沁水公主,腹部有一刀剑伤,背后也有。”声调是几乎快要哭出来,“像是……,像是曾经被人一剑刺穿。”      宇文极听了久久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      可乐心里只觉瘆的慌,又不敢走,小腿肚子一直打哆嗦,正抖得发软,都快要站不住了,方才听得他道:“回去吧,一个字也不能走漏。”忙不迭的应了,“是,奴婢就是做梦也不敢多嘴的。”顾不得许多,赶紧低头退了下去。      空气仿佛凝结起来,宇文极在里面呼吸困难,心口发痛,更是一腔倾天海水都掩不住的愤怒,像是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烧得他五脏俱焚。      ----便是毁了誓言,自己也不能就这么放过赵煜!       ☆、113传说中的肉……汤?      宇文极越发不放心慕容沅的健康,权衡再三,别的太医终归不方便、不保险,最终把姬暮年找了过来,沉重道:“阿沅身子不太好,你给瞧瞧。”      姬暮年见他神色凝重,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若只是小病小灾,对方一定忌讳自己这个前世“前夫”,而不得不找自己,只怕小公主病得不轻。不由问道:“听说太后娘娘让人去传沁水公主,说是水土不服,但是她从前在东羌都好好的,怎么会呢?是不是有了什么别的症候?”      宇文极深吸了一口气,“你见了,就知道了。”      难道是病得下不了床?姬暮年带着担心,跟着他一起去了御花园。      因为姬暮年现在的身份是道长,天子近臣,而不是什么太医,所以不方便去朝云宫请脉。宇文极便让慕容沅到御花园散心,宫人簇拥着她过来,还挺新鲜的,“你们家的花园子也不小呢。”      姬暮年皱了皱眉,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对劲,她……,不是来过吗?怎么听口气倒像是第一次来,或者是掩人耳目,故意说给宫人们听的?正迷惑着,宇文极将宫人都撵退了,然后道:“阿沅,我们来下棋。”      “好啊。”慕容沅的笑容犹如春花绽放,明媚灿烂,“你今儿倒是闲呢。”扭头看向姬暮年,“咦……,这位道长是谁?”      姬暮年不由目光微闪。      宇文极看了他一眼,示意不要露出来奇怪表情,然后笑着介绍,“这是从前先帝十分推崇的玄清道长,他是世外之人,刚巧颇为精通医术,等下我们下完棋,让他给你切一回平安脉。”      慕容沅看了看姬暮年,“倒是有些面善。”又看向宇文极,抱怨道:“我自己就是大夫,不用别人瞧的。”      ----可是大夫自己已经疯了。      宇文极的心像针扎似的,还得努力拣起笑容,“自己给自己切脉,难免会带一些主观的情绪,不如别人来的冷静,再说了,你们互相论证一下不也好?”打岔道:“好了,我们先下棋。”留出时间,好让姬暮年细细观察她。      慕容沅微微蹙眉,“你就是啰嗦。”抱怨了一句,也没多说,捻了棋子发愁道:“不应该答应你下棋的,我一向下不过你。”      宇文极哄她道:“我让你三子,如何?”      “不用让。”慕容沅不知道是赌气,还是什么,先落了白子。宇文极只好一粒一粒的陪她下,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白子便明显露出颓势,然后便听她道:“来,我们换一边下。”      宇文极笑道:“行,换一边。”      哪有这样耍赖的?姬暮年在一旁看的好笑,可是一瞬之后,不由惊诧的看向她!这样娇嗔软语,带着一点点狡黠的小公主,好像……,回到了从前一样。还有她不记得来过东羌的御花园,也不认识伪装的自己,仿佛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失心疯一样。      想到此处,不由大冬天的生出一层冷汗。      赵煜对小公主做了什么?是折磨她了?还是喂了药?难怪……,宇文极不肯传别的太医,宁愿不得已过来叫自己切脉,真相原来如此。      姬暮年渐渐沉静下来。      “我赢了!”慕容沅的欢呼声在旁边响起,还鼓了鼓掌。      姬暮年缓缓看向她,比起十四、五岁的青涩模样,此刻更加浓丽盛放,只是身量比从前清瘦了。这样一片赤子之心的小小欣喜,没有掩饰,没有矫揉造作,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天真无邪,仿佛……,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国破家亡,痛失父亲,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害,还是被燕国老皇帝捧在掌心里沁水公主。      明眸似水,笑容如金,少女笑靥仿若最明丽璀璨的春光。      ----人间绝色,却只叫人说不尽的心痛。      “你越来越会赖皮了。”宇文极嘴里这样说着,眼里却是温柔和宠爱之意,没有半分抱怨,然后又道:“好了,让玄清道长给你切切平安脉。”      慕容沅这会儿心情很好,没有拒绝,“行行,都依你。”      宇文极握了她的手抬起,搭了一方帕子。      姬暮年看的心情复杂,又是好笑,又是心酸,自己前世的小妻子,前世和自己没有缘分,今生也没有,自己只能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他将手放了上去,感受那纤细柔和的脉搏,想起前世,----自己给小公主切出喜脉,她嫁给了自己,却只有夫妻之名,还没有来得及进展夫妻缘分,便就那样匆匆结束了。      那时候,自己满心都是对未婚先孕小公主的嫌弃。      可是今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心了的呢?往前追溯回想,诸多回忆片段一一在眼前划过,好似流水一般而去,抓不住,握不到,终究全都化成了泡沫。      那时候自己对冷静的告诉堂妹,要娶小公主,为靖惠太子增添势力,却没想到,最后被套牢反而是自己,靠得太近,把她刻进了心底,然后就再也拿不出来了。      此一生,自己大概只能孤独终老。      ******      “也就是说,不是药物所致?”宇文极问道。      “不是。”姬暮年摇头,又道:“很可能是被长期的禁锢一室,终年不见天日,最后导致精神失常。而且不是说,公主身上还有伤吗?很可能这中间还和赵煜起了冲突,具体情况难以猜测,但肯定叫她伤透了心,所以……”      “那还能治疗吗?”      “这个还真不好说。”姬暮年忧心忡忡,分析道:“多半是太过伤心,太过绝望,以至于她的精神承受不了,只能选择这种自我保护的方式,将自己封闭起来。忘了哥哥是杀父愁人,忘了哥哥将自己像犯人一样禁锢,只当哥哥还和从前一样疼爱自己,只有这样欺骗自己,心……,才不会受到伤害。”      “是啊。”宇文极喃喃道:“难怪……,总是觉得她活在从前。”      姬暮年继续道:“这种情况,药物没有特别有效的,只能开一些辅助的,关键还是看公主自己愿不愿意走出来,敢不敢面对真实的世界。或许皇上多和她交流交流,如果她肯相信你,相信现在,就能从梦魇之中醒过来。”      “好。”宇文极颔首道:“朕会努力的。”继而眼中闪过一丝阴鹜之色,“赵煜此人,为了皇位不择手段也罢了。但是阿沅,终归是她同母的亲生妹妹,且他都已经登基,居然还这样折磨她,简直畜生不如!”      姬暮年明白他的意思,但却劝道:“且不说皇上已经行了血蛊之誓,便是皇上不畏惧这种誓言,眼下也不是进攻燕国的好时机。”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况且对付赵煜也不一定要大动干戈,细细谋划一番,应该还有别的法子。”      宇文极恨得咬牙,“什么法子?!”      姬暮年回道:“臣倒是已经有一个想法,但还不成熟,待下去仔细想想,觉得可行了再来回禀。”话锋一转,“赵煜的事不用急在一时,须得细细谋划。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公主的病情,别的不说,她这样在后宫里面呆久了,迟早会露出马脚的,本来就被人虎视眈眈盯着,到时候可就更麻烦了。”      宇文极忍了气,颔首道:“对,还是先给阿沅治病再说。”      但是眼下都没有特别好的法子,姬暮年劝解了几句,听说慕容沅身上留了疤痕,便下去亲自配几盒祛疤的膏药,下午便弄好让人送进宫来。      “这是玄清道长配的玉润生肌膏,有化除疤痕的功效。”宇文极摒退了宫人,亲自打开了小圆木盒子,挑了一点,替慕容沅细细涂抹,“一天两次,晚上洗了脚以后再涂抹上去,能管一宿,说是个把月就能痊愈。”顿了顿,“今儿听可乐回禀,说你身上还有两处伤疤,嗯……,这个让她们服侍你涂抹。”      慕容沅眨了眨眼,诧异道:“可乐的嘴这么快?”      宇文极敷衍道:“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回禀了。”看着那雪白如玉的脚弓,粉色的指甲,小小的、圆圆的,好似一排光洁的肉色珍珠,小巧而可爱。此刻捧在怀里,不由有些走神,动作变得缓慢起来,----不是帮忙涂药的,而是变成了欣赏美足的。      慕容沅见他动作一顿一顿的,不由道:“你怎么发呆起来?”正说着,那蹙金线的折边衣袖划过她的脚心,碰着了痒痒肉,笑呵呵躲避,“等等,你弄得我好痒。”      “别动。”宇文极抓住她的脚,哄道:“就快好了。”      “可是很痒啊。”慕容沅的脚一阵乱动,笑个不停,动了几下,却忽地顿住了,“那个……,我刚才好像踢到了什么。”怔了怔,猛然醒悟过来,“哎哟,没把你的要害给踢坏了吧?”      宇文极本来正尴尬着,再听她突然冒出一个“要害”来,不由红了脸,“阿沅你真是什么都敢说。”有点小小抱怨,“不是叫你别动的。”      ----扭来扭去,结果擦出火了。      “那你放开我啊。”慕容沅抽出脚来,本着大夫的心态,建议道:“其实你这个年纪是难免的,要是难受的很,就自己去旁边解决了吧。”      宇文极出身矜贵非常,就算当过质子,回国后也过了一段灰暗日子,但一直都是呆在皇室里面,没有机会接触那些纨绔子弟的风气。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怔住,“什么叫自己去旁边解决?”恍恍惚惚明白,又不明白。      慕容沅一向和他亲密无间,直言道:“就是让五姑娘帮你解决啊。”      “五姑娘是谁?”      这人怎地是个呆瓜?算了,皇子们从小都养得清贵娇气,看来是不懂,可是再要说得详细点,慕容沅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咳了咳,“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宇文极听她这么一说,再想起从前大太监刘瑾升给找来的“好东西”,上面好似有那么一幅图来着,自己动手……,不由有些臊得慌,沉了脸,“阿沅!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      慕容沅不悦道:“我是为你着想,怕你难受。”      “那也不行。”宇文极生怕她被人教坏了。      等等,该不会是端木雍容找了春*宫*图,毒害小姑娘吧。      想要问一句,又想着她都已经忘了端木雍容,没得再提起让她想起的,只能忍下这个话题,改口道:“往后可不许再说了。”警告她道:“你一个小姑娘家,也不害臊,这些都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      说得慕容沅着恼了,“才说你脾气好,又上来了。”穿上紫玉兰的绣花鞋下床,捋了袖子,然后语出惊人道:“算了,还是我来帮帮你吧。”      宇文极瞪大了眼睛,脸更红,“这、这样……,可以吗?”进展好像太快,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么想过,不……,能和她亲密一些当然也想,但是突然就这么来一出,叫自己没有丝毫思想准备,但似乎……,也挺好的。      慕容沅从旁边端了一碗凉茶过来,掀开他的袍子,看着那处小帐篷,对准就直接浇了下去,然后道:“这样就能泻火了。”      宇文极顿时哭笑不得,“阿沅……”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无奈道:“你啊,就折腾捉弄我吧。”看着裤裆的一片潮湿水色,的确泻火,但是跟尿湿了一样,“弄成这样,等下我还怎么出去?”      慕容沅只是一时兴起捉弄他,这会儿也后悔,“是呀。”然后想了想,“我让刘瑾升去给你拿干净的裤子来。”      “不行!”宇文极急了,赶紧抓住她,气急道:“这闹开了,笑话可就大了。”越发抱怨她,“你非得让我把脸丢到外人面前才行?”      “好啦,是我不好。”慕容沅笑嘻嘻告了罪,“那就不叫人进来。”想了想,又道:“你别恼,不如这样,你先坐到被窝里面去,脱了裤子,我拿到熏笼上面替你烤烤,一会儿就得了。”      宇文极想了想,没有更好的办法,最后只得尴尬的同意了这个建议。      慕容沅背转过去,他脱了裤子,然后钻进被窝,里面还带着她刚出来的温度,和幽幽体香,才泻下去的那股子邪火,又腾的一下蹿了出来,真是好不尴尬。赶忙拿被子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清了清嗓子,“好了。”把裤子扔的远远儿的。      可是欲念这种事,一旦开头,就止不住,看什么都是旖旎缠绵的了。      慕容沅过来拿了裤子,抖了抖,对着弄湿了的裤裆笑道:“扑,别说,还真的挺像是尿湿了的,羞羞羞啊。”她转身,放到熏笼上仔细的展平。      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宇文极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越看越上火,血液好像全部涌向了同一个地方,充血涨得自己难受。      “不冷吧。”慕容沅并不知道被窝里面的变化,还过来替他掖被子,然后娇嗔道:“谁让你一直嘀嘀咕咕说我呢?说的我好像很坏似的,我能不生气吗?本来我可是都在替你着想,真是没良心。”      她是正常说话,宇文极看来却不一样,简直就是在软语娇嗔诱惑自己,更不用说心上人容姿殊丽,又靠的这么近,少女的馨香扑面而来,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再加上自己没穿裤子,□充血,实在是……,太考验自己的意志力了。      甚至就连心跳,都“扑通、扑通”跳的更快。      “这会儿泻火了吧?”慕容沅还在问道。      “嗯。”宇文极应答着,声音都是轻飘飘的,带了一丝压抑的沙哑。      和那时十五、六岁在燕国不同,到底年纪大了,生理本能就会忘哪方面想,加上眼前旖旎的环境一催,再不生出点什么想法都不正常了。      “那你好好呆着。”慕容沅站起身来,“我去替你翻翻裤子,别烤坏了。”      “阿沅。”宇文极口干舌燥的抓住她的手,忍不住的欲念,“你陪我坐一会儿。”这种时候,那还有心情管什么裤子?就算不得做点“好事”,有她陪着,也是好的,“陪我说说话儿。”      “你怎么还在脸红?”慕容沅神色诧异,一双翦水秋瞳亮晶晶的,仿似秋日镜湖里面跌落繁星,“难道是屋里太热……”话音未落,便被宇文极拉到了怀里,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的唇已经覆盖上来,“唔……,你占我便……,宜……”      等等,这小子身边不是没人服侍吗?怎地无事自通?舌头居然钻进来了,喂喂,还有手往哪里摸呢?还揉?      “你松开……”慕容沅挣扎推人,可是宇文极的力气和她不是一个量级,根本就推不开,而且不知怎地,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类似的画面。      是谁?还有谁,也和宇文极一样占过自己便宜?      ----为什么看不清那张脸?      “阿沅,我心悦你。”宇文极气喘吁吁的说着,见她一直半推半就,迷迷蒙蒙,心里更高兴了,有一点小小的激动,“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才不是!”慕容沅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拧得那张俊美的脸变形,“居然学会吃姑娘家的豆腐了!”和当初被端木雍容强吻的委屈震惊不同,她和宇文极自幼亲密,第一反应是他占自己便宜,讨打,然后又问,“我是不是真的嫁给你了?”      宇文极认真道:“当然。”      “那算了。”慕容沅从前一直不肯嫁给宇文极,一则是因为没啥感觉,二则是想着他要回东羌的,所以就没答应,但是也说不上有啥厌恶的,反正他对自己很好,真要一起过日子也不算煎熬,凑合过呗。      于是大方的擦了擦嘴,“反正都嫁给你了,就算没圆房前给你的一点甜头吧。”      宇文极听了,先是觉得啼笑皆非,继而发觉了她迷迷糊糊的好处,干脆厚着脸皮继续扯了她,“既如此,那就再多给一点好不好?”      一屋子旖旎缠绵j□j。      要说宇文极的年纪,早就安排了侍寝的人,可他从前过得战战兢兢的,登基以后又一心惦记慕容沅,更不用说眼下人在跟前,所以并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今日算是初尝甜蜜禁果,不免食髓知味起来。      那红润饱满的樱唇,又甜又香,像是灌满了蜜,越尝越是舍不得丢开。      慕容沅被他啃了好几回以后,不干了,“你怎地没完没了?”扭动挣扎间,忽地感到一个硬硬的东西顶着自己,更不能再玩儿了,当即朝外喊人,“刘瑾升你快进来,把你们主子带走。”      “阿沅,你回来。”宇文极掀了被子,下床要去抓她回来。      于是刘瑾升一进来,便看见沁水公主红唇微肿,鲜艳欲滴,旁边熏笼上皇上的明黄色裤子,皇上本人光溜着两条长腿正要抓人。哎哎哎……,这是一个什么状况?玩闺房之乐就玩吧,何苦叫自己这个无根之人进来眼馋?赶紧背过身去,“奴才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看见。”      宇文极这才发现自己还没传裤子,要不是有袍子挡着,就连那兴奋的地方,都要被人看去了,不由恼羞成怒,“狗奴才,给朕滚出去!当心挖了你的眼睛!”      刘瑾升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慕容沅先是被宇文极抓住,要甩手,继而见他光溜溜着两条腿,不由大笑,“真是对不住,我忘了你没有穿裤子了。”又道:“快进去被窝去暖和。”趁他尴尬走神,猛地抽了手,一溜烟出了门,在门口探了个头,“裤子差不多干了,我在外面等你。”      宇文极脸上神色五彩斑斓的,绚丽极了。      低头看看身下不肯偃旗息鼓的欲望,断了粮,这下可要怎么办才好?难不成还真的要自己解决,那也太猥琐了。      几番心理挣扎,最后又赏小宇文极喝了一碗凉茶。    ☆、114记忆的碎片      宇文极有一点小小的烦恼。      大太监刘瑾升见皇帝批完奏折就走神,而且走神许久,咳了咳,上前小声问道:“皇上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说了,奴才们好去办呐。”      “说了,也没用。”      “那皇上与奴才道道恼,兴许能解闷呢。”      宇文极瞥了他一眼,哼道:“朕跟你一个太监说男人的烦恼,还能解闷?自己一边儿呆着去,罗里啰嗦的,惹人嫌。”      刘瑾升做奴才几十年了,明白一个不能让主子生闷气的道理,不说别人,回头主子上火迁怒底下的人,也跟着倒霉不是?插科打诨逗个乐子,哄得主子散散心,也比让皇帝一个人生闷气要强。      于是陪了笑脸,辩驳道:“皇上,话不是这么说的。奴才十八岁才入宫,虽说后面二十年是个废人,前面十八年也是男人呐。嘿嘿,这男人的烦恼,也是懂得。”见皇帝没有阻止自己胡说八道,便知猜中一半,接着道:“咳咳,要说男人的烦恼嘛,无非就是三样。”      宇文极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倒还真的听进去了,“哦,那三样?”      “男人的烦恼么,一是银子不够多,二是官帽不够大,三是女人不够好。”刘瑾升一本正经说道:“头两样皇上自然是不用烦恼的,这后头一样……”便是蠢死,也不敢说沁水公主的不是,“嘿嘿,哪里去找沁水公主一样的仙人儿呢?依奴才看,皇上就不应该有烦恼。”      “狗奴才!”宇文极踹了他一脚,“说了半天,等于没说。”不过被他一顿胡编,话题倒是打开了,“那个……,朕整天想着她,还想……,多亲近一些。”低声问道:“是不是有点下流?”      原来皇帝是在烦恼这个?刘瑾升一下子乐了,只不敢笑出来,一脸严肃惊讶,“皇上这是什么话?沁水公主已经嫁给你,是你的嫔妃,她服侍你那是天经地义的事,皇上宠她,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能扯上下流呢?再者古人不是说了,男女交合,乃行天地之道。”      “也就是说。”宇文极心头轻松了点,“朕有些想法也是应该的。”      “应该,太应该了。”      宇文极又问,“你刚才那句话是哪个古人说的?”      刘瑾升讪讪一笑,“忘了。”杜撰的,要按在哪个古人头上好啊?赶紧转移话题,“总之皇上要想着和沁水公主亲近才对,要是不想,那不是身体有问题了吗?”      “放屁!”宇文极闻言真的狠踢了他一脚,“你才有问题呢。”      刘瑾升跌了几步,连滚带爬又回来,笑嘻嘻道:“奴才当然是大大的有问题,根都没有了,哪里还能想女人的事儿?想了也是白想。”奉承皇帝,“只能听说皇上吃肉,跟着高兴罢了。”      宇文极撑不住笑了,骂道:“朕吃肉,用得着你来高兴?”看了看他,“朕看你脑子里想法挺多,一准儿是下面没割干净,回头找人看看,重新割一回。”      刘瑾升哭丧着脸,“皇上,你别拿奴才开涮啊。”      宇文极的心情好了起来,看来自己有点多虑,男人对女人有点想法也是应该的,再说她不是已经嫁给自己了么?略有一点心虚,阿沅现在还不清醒,自然是迷迷糊糊的好哄骗,等她清醒过来,会不会埋怨自己?这么想着,又纠结上了。      不过这点纠结,在见到人以后全都在了脑后。      慕容沅躺在树下晒太阳,刚好让一点阴影打在脸上,身子都晒得暖融融的,金色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折得身上的金线烁烁生辉。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一双乌黑眸子迷迷蒙蒙的,透着几分娇软慵懒,“你来啦。”      宇文极的心便要立时化成水,搬了凳子,在她身边坐下。      慕容沅没有继续说话,依旧闭上眼睛,像是在太阳下午睡的小猫,伸展身体,然后又微微蜷缩起来,侧身的弧线十分优美。微风起,有一片残叶落在她的青丝上,青丝如墨、脸白如玉,残叶倒好似一片低调的花。      宇文极原想伸手拂去,后来又觉得没必要,再低头,看着那红润饱满的唇,便忍不住想做一点“天经地义”的事儿。偏偏赶上慕容沅想要起来,“砰”的一下,两个人脑门儿撞上,都是“哎哟”一声。      慕容沅揉着额头,瞪了一眼,“小贼!你又想做坏事了。”      宇文极听了哭笑不得,“我怎地就是小贼了?”      “采花贼!”      周围的宫人都默默的退了下去,避之不及。      宇文极想起刘瑾升的建议,对付女人,有时候要厚脸皮才行,于是咳了咳,“既然你都说我是采花贼了,不采花,岂不是徒有虚名?”伸手按住她单薄的肩,俯身将唇印了下去,----昨天只顾激动,还没有细细品尝味道呢。      少年与少女的亲吻,宛若清晨的第一抹晨曦般美好。      他轻轻的,在那柔软的红唇上面留恋,沾湿了,探入了,在舌尖接触的一刹那,像是有电流同时击中两人,酥酥的、麻麻的,奇妙而美妙的感觉。      宇文极绽出笑容,眉眼仿似沐浴在金色阳光之中,“你也喜欢啊,阿沅。”      慕容沅更多的是震惊,是吗?自己好像也有一点点感觉,这是因为喜欢吗?可是看着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庞,为什么……,在脑海里浮起另外一张面孔?那个人和宇文极长得不一样,面容冷峻、霸道,恍惚还看到自己委屈掉泪的样子。      等等……,那面庞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可是正在努力搜索,宇文极便再度侵入自己的口腔,那湿漉漉的舌,在自己的唇齿之间游走,一遍又一遍的缠绵起来。唔……,伸手抓住他的魔掌,却掰不动,还在自己胸前轻轻揉捏,还有、还有,怎么整个人都压了上来。      “阿沅……”宇文极觉得自己像是要燃烧起来,顾不得竹椅吱吱呀呀,只顾搂着她反复的亲吻,唇、舌,脸颊,眼睛,额头,每一处都让自己无比留恋,“我……,只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一辈子都做这种羞羞的事?下流的家伙。      慕容沅推不开他,微微着恼,特别是下面渐渐多出来的家伙,硬.梆.梆的顶在自己的小腹上,呸呸,男人怎么都这么下流!脑海中,忽然又划过一副画面,那个冷峻霸道的人将自己压在床上,还……,脱了自己的衣服!!      忽地面色一变。      终于想起那张面庞属于谁,不正是……,在高台上同样求娶自己的端木雍容吗?仔细一想,很快便确认了猜想没错,那张面庞正是属于他!可是端木雍容跟自己有什么交集?不不不,自己怎么会和他亲热呢,太荒唐了。      “阿沅?”宇文极对男女之事很是生疏,一面满足,一面不忘观察她的表情,见她脸色难看,赶忙停下动作,“是我弄疼你了么?”又疑惑,自己没做什么粗鲁的事啊。      慕容沅蹙了蹙眉,“你起来。”      虽然宇文极脾气很不好,但是她就是他的命门,眼下以为她真的生气了,不敢继续造次,当即爬了起来,“你别生气,我只是很想你。”      慕容沅的脑子不太清醒,但还有些理智,明白自己的迷惑不能对宇文极说,要是他知道自己想着别的男人,又该炸毛了。见他惶惶不安,反倒不好意思,“没事,就是你太重了,压着我了。”      宇文极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脸红红道:“要不……,我躺在下面?”      慕容沅狠狠瞪他,没好气道:“除了这事儿,你就再不能想一点别的了?!”起身回了屋子,怕再被宇文极厚着脸皮缠上,没敢去床上卧着,而是坐在书案前写字。一面抄着诗词,一面继续琢磨,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两次和宇文极接吻,自己都会想起端木雍容呢?而且那些画面还很真实,仿佛真的曾经发生过一样。      ******      两个月了,甘河城外高台的一幕还是记忆犹新。      端木雍容用手拨着御案上的奏折,心思飘飘忽忽,想起那个娇小的身影,这一生唯一的一次动情,就那样的夭折了。她对自己视而不见,眼里连一丝愧疚都没有,真是狠心绝情,反倒是自己这个大男人拿不起、放不下,牵肠挂肚到如今,真是可笑!      “皇上。”聂凤翔在门口请了安进来,“那个……,大伙儿让臣来说个事儿。”他在军营里面混惯了,官腔还不标准,不过跟龙椅上的皇帝有过命交情,倒也不必太在乎,只要大的规矩不错就行。      “又是那件事?”端木雍容挑眉问道。      “是。”聂凤翔硬着头皮,把众人商量好的说词一气儿说了,“皇上今年二十八岁,眼看就要将近而立之年,却还没有皇后,更无子嗣,这件事确实说不过去。”从前是惦记这沁水公主,现今她都已经嫁了人,不相干了,“大伙儿挑选了一下,觉得程家的三小姐和冯家的大小姐都不错,皇上你挑一个喜欢的,好早点把立后的事定下来。”      挑一个喜欢的?端木雍容轻声嘲笑,自己喜欢的,已经嫁给别人了。      ----三年约定终成空。      “皇上……”      “行了。”端木雍容冷然打断,起身道:“不要啰嗦,朕会考虑的。”他不带太监和宫人,自己出了大殿,往寝宫内去躲一躲清净。      大秦的皇宫是西羌旧址改修的,基本上没怎么动。因为西羌皇帝好享乐图安逸,虽然国不怎么大,兵力不怎么强,皇宫倒是修得富丽堂皇,丝毫不比燕国皇室和东羌皇室差,----偌大的后宫,却是一个主子都没有。      “砰!”端木雍容重重一拳砸在树上,震得落叶飘飞!为什么她那样绝情,自己还是这般念念不忘?为什么她回到燕国皇室呆了几年,就忽然变了一个人?不由再度回忆当初的情景,恼恨心痛之间,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对……,好像有点不对!      仔细想想,她已经恢复了燕国沁水公主的身份,就算不喜欢自己,直接拒绝,也是有底气的,根本就用不着耍什么花样。当时她一出来,便就欣喜的看向了宇文极,喊了她的名字,与其说是对自己视而不见,还不如说……,是没把自己当一回事,就好像和自己很陌生,只是泛泛见过几面而已。      而且当时自己问她,要不要跟自己一起走,她还反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跟你走?”说得那样理所当然,根本没有一丝愧疚和歉意。      这都还罢了。      就算她对自己绝情绝义,就算她早就喜欢宇文极骗了自己,可是她……,当初是多么深恨赵煜啊,怎么会那样温顺听话?怎么会那样亲近毫无嫌隙?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亡国之恨,杀父之仇,哥哥问什么就回答什么!      难道赵煜给她服食了什么药?以至于神智不清。      端木雍容想到此处,心情说不好是担心难过,还是欣喜,但却坚定了一个念头,小公主多半有点问题,这件事一定要调查清楚!不查清楚,自己这一辈子都难以放下。      “皇上。”有宫人一溜小跑过来,低声禀道:“外头有消息回报。”见皇帝面色不虞,赶忙补了一句,“是有关沁水公主的事。”      端木雍容挑眉,“传。”      一个穿着低级军官服色的人,在宫人的引领下过来,行礼道:“给皇上请安。”      端木雍容皱眉摆手,“说事。”      低阶军官忙道:“是这样的,末将和邵万忠将军在同一军营,昨儿刚巧去营帐送点东西,在外面听见他和邵棠姑娘争吵,说了什么‘当初要不是我们费尽心力帮你撵走沁水公主,后面能有你的好日子?现在想翻脸不认人,一点残羹剩饭就想打发人。’,后面来人撵开末将,就没听真切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端木雍容脸色难看极了。      那军官虽然紧张,但是情知皇帝重视此事,少不得又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还添油加醋补了几句,“邵将军的嗓门儿很大,这话绝对是他说的,末将可不敢瞎编。虽然后面的话末将没有听清楚,但是远远的站着,没多会儿,就见邵棠姑娘怒气冲冲出门,屋子里还砸了一个茶盅,摔得粉碎。”      端木雍容让人打发了十两金子,“下去吧,把自己的嘴缝上!”      “末将明白。”低阶军官俸禄不多,别看只是几根金条,按俸禄算,足够自己干上七、八年的,欢天喜地的捧着金子告退而去。      端木雍容仔细回想了一下,前几天邵棠向自己讨情,想要加封邵万忠一个侯爵,可是他虽是邵棠父亲的旧部,但却没有什么功勋,自己便给否决了。看来是她没有给邵万忠讨得好处,两人起了争执,----但“费尽心力帮你撵走沁水公主”又是什么?说起来当初沁水公主走失是个谜,难道……,谜底就在这儿?她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被邵棠设计撵走的,所以……,甚至对自己有了什么误会?!      出云七虎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儿的,这事儿,还得另外交给别人去查。      这一刻,端木雍容的眼光比乌云还黑,像是雷雨即将来临的夏夜一般,电闪雷鸣、青光激飞,激起海面上波涛汹涌的浪潮,即将吞噬一切。      ******      “行的通吗?”宇文极把书信递给姬暮年,不放心道。      “有七、八成把握。”姬暮年正色回道:“赵煜有个沾口水翻书的毛病,看信也应该一样。”又问:“公主写了好几张吧?”      “是。”说到这个,宇文极不由目光阴沉,“阿沅不记得赵煜做的恶事,还埋怨我没有早点提醒她回信。什么都写,一点点小事都不漏过,足足写了八张纸,要不是为了你的那个计策,真是一张都不想给赵煜看!”      姬暮年淡淡道:“目前不宜动兵,这个法子最是润物细无声,虽说阴毒,但是对付赵煜那种丧心病狂的人,也不用计较这些。”      “论阴毒,谁比得过他?”宇文极一声冷笑,继而还是不太放心,“虽然你说的有七、八分把握,但万一……,赵煜不像你想的那样做呢?”      “这种事主要还是看天意。”姬暮年回道:“如果真的失策了,甚至被发觉了,也不妨碍咱们什么,东羌不好动兵,赵煜也是一样。皇上这几年只管励精图治,让东羌好好的休养生息,将来的事才能另议。”后面几句其实是敷衍,自己一心算计赵煜,但却不希望东羌对燕国用兵,毕竟自己是燕国人。      怕宇文极不放心,而中断了这条最省时省力的计策,又道:“皇上不用担心,就算赵煜他改了习惯,或者谨慎,不用手指沾口水翻信,只要他肯翻阅,也一样会有效果的,只是效用慢一些。但是长年累月,只要公主的信不停送去,终会起效用的。”      “毕竟赵煜虽然心思阴毒狠辣,为人极端,但还是很舍不得公主的,不会对她的信置之不理,不然也不会将她留在身边那么些年,所以这信他一定会看。”      “试试吧。”宇文极并不对此报太大的希望,转而道:“不论此事成与不成,朕都会替阿沅报囚禁折磨之仇,毁了誓言,得报应,朕也在所不惜!”      ******      日子平静,天气越来越冷,慕容沅终于迎来在东羌皇室的第一个新年,来东羌将近两个月,年夜宴上再推脱水土不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况且她已经嫁给宇文极,是他的嫔妃,算是宇文家的媳妇儿,没有一家子团聚单独推诿的道理。      不论如何,今夜都是要出席露个面儿的。      可乐在选衣服上为难,问道:“是穿东羌的服饰,还是燕国的?”      “就穿东羌的。”慕容沅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虽然不记前情,但是神智倒是清楚了一些,----自己远嫁他乡,何苦标新立异做众人的靶子?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燕国的人吗?入乡随俗好了。      亲手挑了一支绢制的多瓣牡丹,簪于鬓畔,殷红恍若鲜血一般的颜色,明艳艳的,衬得面盘白皙如玉,平添几分明媚颜色。身上东羌皇室惯用的鲜艳搭配,明黄色的上衣,掐宝蓝色的边儿,腰间束深红缎带,下裙层层叠叠,褶皱之中却是大有文章。      每走一步,藏在百褶裙里的金丝便盈盈闪动。      宇文极赶过来接人,见了,不由满眼的惊艳之色,赞道:“当初这套衣裙送上来的时候,朕还嫌花哨,不想你压得住,穿起来倒是更华丽好看了。”      “是吗?”慕容沅整理着腰间几个大小不一的荷包,绣功精致美丽,还在荷包下面坠了金铃铛,小小的,不是很响,动一动便发出悦耳的“簌簌”声。觉得好玩儿,便抬起手转了两个圈儿,群摆展开仿若孔雀开屏一般。      众人都夸好看,她却笑道:“这么华丽,简直就像一个活体的麻豆。”      “麻豆是什么?”宇文极问道。      慕容沅眼前又闪过一副画面,众人为着自己,夸自己穿得好看,自己抱怨衣服太过华丽繁复,金光闪闪的像暴发户一样。然后……,又是那张冷峻沉毅的面容,安慰自己说衣服不错,阻止了自己,----为什么又是端木雍容?自己怎么总是想起他?真是好没有道理。      “怎么了?”宇文极担心的看向她,上前来,“阿沅。”      “没事。”慕容沅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不说记忆荒诞,便是他不被吓着,也要责备自己胡思乱想,而且还是想着别的男人。      自己不是已经嫁给他了吗?不应该再想别人了。      “走吧。”慕容沅将心事压了下去,对他笑道:“时辰快到了,咱们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等下去晚了,太后娘娘肯定更加不高兴。”       ☆、115把生米煮成熟饭?   “别担心。”宇文极目光温柔说着,语气坚定,“一切有我。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这高个儿替你顶着呢。”      “你的意思,说我是矮子咯?”      宇文极哭笑不得,叹气道:“阿沅,你怎么尽是拧着说话?”      “不是最好。”慕容沅嘴里凶巴巴的,心思却是飘忽,看着他,怎么地回了东羌几年就不一样了?动不动就这么柔情绵绵,还知道为自己挡风遮雨,脾气也变好了,以前那个坏脾气的家伙,去哪儿了?戳了戳他,低语道:“你最近变了许多呢。”      “是吗?”宇文极和她一起坐在御辇里面,起了兴致,“那你喜欢从前的我呢?还是现在的我?或者……”他咳了咳,“都喜欢。”      慕容沅扑哧一笑,“你还要脸不要?”斜斜睨了他一眼,“一个都不喜欢。”      宇文极被她噎住,抓了她的手,腆着脸道:“早晚会喜欢的。”他低声道:“反正你都嫁给我了。”这是事实没错,但却有点心虚,“阿沅,要是我做了瞒着你的事,你会不会生气?再也不理我了。”      “什么事?”慕容沅哼哼道:“这么心虚,是不是调戏人家大姑娘了?”      宇文极拿她真是没法子,明知道她在胡扯,还是解释道:“当然没有!我到哪里去调戏大姑娘?胡说八道。”见她眉眼笑盈盈的,想了想,“唔……,也算有吧。”      从前在燕国的时候,自己想着要回东羌,再也得不到她,总是着急,现如今人在身边总算安定多了,也有心思开玩笑了。      “还真有?”慕容沅的眼睛晶晶亮,伸手拧他,“胆儿肥了。”      宇文极低声笑道:“是肥了,你咬一口。”趁机搂住她,“你就是那大姑娘。”御辇外面就是宫人仪仗队伍,加上快到年夜宴的大殿,不敢放肆,只搂住软香温玉细语,“我只调戏慕容家的大姑娘,你说好不好?”      慕容沅伸手推他,啐道:“我看你脾气是变好了,人却变下流了。”      宇文极辨道:“这不叫下流,这叫……,叫恩爱。”      慕容沅抿了嘴儿笑,带了几分得意,“平时瞧你一本正经挺老成,在我面前,就变得跟小孩子似的……”因为喜欢,所以情绪被牵引不得安放,是这样的吗?其实从小到大,他对自己的独占心理都很强,别人但凡靠近自己一点,他就着急,他就炸毛,一颗赤子之心毫无遮掩。      自己从前一直都不肯接受,何尝不是怕伤害他?而他因为要回到东羌,也是一面霸道的围着自己转,一面又委委屈屈的让自己找个好男人嫁了。      那么现在呢?彼此既然已经走到一起,是不是互相珍惜才对?应该是吧。      可是自己的心里,总是时不时的浮现端木雍容的样子,不明白为什么,像是有一团迷雾挡在前面,掩盖了叫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      “阿沅?”宇文极感受到怀里的身体渐渐僵硬,一直保持同个姿势,不由问道:“你怎么了?”仔细检查了一下,并没什么不妥的地方,想了想,在她耳边小声问道:“是不是怕见到母后?我不说了,有我呢。”      “我知道。”慕容沅扭回头看向他,看着那情意绵绵的眼神,感受他环在自己腰间沉稳有力的双臂,甚至因为紧贴,还能感受那一下下的心跳。他待自己,从来都是一片赤诚之心,况且已经嫁给了他,不应该有隐瞒才对吧?她皱起眉头,不知从何说起,“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似的。”      宇文极心头微跳,但不确定她是不是想起什么,试探问道:“哦,怎么会突然这样说呢?你觉得……,忘了什么?”      “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片段。”慕容沅在他怀里轻轻摇头,嘀咕道:“大概是我病的脑子都有点糊,所以才生出一些没道理的念头。”      宇文极正要细细盘问几句,御辇停了下来。抬眼一看,前面大殿已经是一片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只得将心思暂时压下,携了慕容沅的手下辇,“走,先参加宴席,别的事我们回去再说。”      慕容沅在他的牵引之下,探头走出御辇,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沁水公主嫁到东羌好几个月了,一直被深藏朝云宫,就算太后娘娘几次三番都请不出来,还得亲自过去探望。眼下同皇帝一起下了御辇,一身绚丽奢华的衣裙,头上珠翠环绕,腰间环佩珊珊,容姿殊丽、清美绝伦,真是想不叫人瞩目都难。      那样嫣红恍若滴血一般的牡丹绢花,簪于鬓畔,换做别人早就只见花不见人,偏她身量小小,却能压得住任何华丽装饰。即便站在皇帝身边,也没有任何高攀不上,她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气韵,像是星子般熠熠生辉。      皇帝俊美,公主绝色,一路并肩携手走来,有如一对新婚燕尔的帝后夫妇。      端木太后看在眼里,心里微沉,这个沁水公主实在是太过出挑,身份也尊贵,以至于和皇帝站在一起,是那样的相得益彰。完美的,好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个皇后的位置非她莫属,别的女子都难以压下她的光辉。      宇文极和慕容沅渐渐走近过来,十分有默契的,互相微笑对视了一眼。      人群里一片小声议论,“沁水公主果然名不虚传,神仙一般的人物。”“是啊,难怪皇上看得紧,端木家的……”“嘘,当心自己的舌头,少说少错。”“不过沁水公主容色无双,身份尊贵,往后别的嫔妃可就有的发愁了。”      宇文极现在还有没有别的嫔妃,所谓后宫,除了端木太后以外,住着都是太妃们和未出嫁的公主,都是看戏不怕太高的主儿。反正争宠也跟她们无关,后宫闲着无事,乐得看看皇帝后宫的乐子,打发漫漫人生。      慕容沅听得一片议论,也不管,只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阿沅。”宇文极将她拉了起来,先给端木太后行了礼,然后道:“走,坐到朕身边去。”皇帝让宠妃坐在身边,原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他没有让慕容沅在旁边设个小凳子,而是和自己并肩坐下,那……,可是皇后的位置!      “啧啧,了不得了。”      “有的热闹。”      周围的女眷们又是一阵窃窃私语,皇帝让沁水公主坐了皇后的位置,等于当众扇了端木太后和端木家一耳光,----公主还罢了,后妃们都是受过太后的辖制的,个个心里畅快,巴不得这出皇帝和太后的对仗,打得更热闹才好看呢。      端木太后的指甲掐进掌心,心下冷笑,热闹的还在后头呢。      要说后妃里面,最最和端木太后不对付的人,非南宫太嫔莫属,也就是宇文极小时候跟慕容沅说过的“八八王妃”。她是先帝被贬赐死的夏贵妃臂膀,因为貌美,也是多年盛宠,先后生下三个皇子和两个公主,全都没有养大,这里头和太后的恩怨真是深了去了,可以说比海还要深。      如今先皇驾崩,夏贵妃和余姚公主均被赐死,楚王被贬安郡王,还被分封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她眼下没有丈夫,更无子女,连个依傍的人都没有,往后一辈子混吃等死,有什么乐趣可言?又还有什么可怕?      因而见端木太后脸色不好看,反倒故意赞道:“早就听说沁水公主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妾身还不信,今儿一见啊,不但信了,简直有过之而无及,天下无双啊。”脸上笑吟吟的,“啧啧,往后可真是后宫三千无颜色咯。”      端木太后皮笑肉不笑,悠悠问道:“小辈们美不美的,与你何干?先帝都不在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都一样,有好吃好喝的就行了。”      南宫太嫔听她话里威胁,偏要故意刺她,撇嘴道:“妾身这是见皇上得了心爱的人,替皇上高兴,金童玉女一般的人物,谁不羡慕啊。”      说来说去,就是说慕容沅和宇文极更为般配,端木家的姑娘比不上,处处针对皇后那个宝座。这叫端木太后忍了又忍,当着众人,今儿又是年夜宴席,只能暗恨道:“少说几句,别吵吵嚷嚷的,打扰大伙儿等下看歌舞的兴致。”      南宫太嫔听了笑笑不答,一脸快意。      慕容沅并不记得之前的事,只觉这群后妃直来直去,可没燕国皇室含蓄,忍不住看了宇文极一眼,只见他气定神闲,显然是早就习惯这种场面,开口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罢。”      刘瑾升在旁边高唱一声,“宴席开!”      数十个着装绚丽的舞姬围了上来,管弦响起,调子略有一些异域风情,舞姿也是和汉人不太一样,别有一番风味儿。      慕容沅只好假作淡定,坐在宇文极身边,开始欣赏东羌年夜宴上的皇室歌舞。      可是她淡定,别人不淡定,两个金枝玉叶的小姑娘盯着她看,在下面议论,一个年岁略小一些,惊讶道:“咦,沁水公主的眼睛怎么和云郡主一样?”      另一个长得高些的像是姐姐,拉了拉她,“行了,十三,别说了。”      十三公主跺脚道:“为什么不让说?”她声音清脆,又大,连歌舞声都盖不住,“我就是觉得她们眼睛都很漂亮,好看啊,沁水公主是这样,云郡主也是,两个人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呢。”      慕容沅听得十分好奇,低声问道:“云郡主是谁?”      宇文极脸色微变,又不好大声喝斥妹妹们,只得朝刘瑾升递了个颜色,“叫十二和十三安静一些,别嘀嘀咕咕的。”      刘瑾升赶忙下去。      十二公主看了一眼,飞快斥道:“你胡说!”她状若喝斥妹妹,拔高声调,“云郡主是和出云王在一起的,哦不……,是和现在大秦皇帝在一起的,是他的师妹,怎么会和沁水公主一模一样?顶多就是有点像罢了。”      宇文极一声断喝,“你们俩说够了没有?!”      十二公主和十三公主都闭上了嘴。      当年余姚公主还在的时候,带着她们,以及后来死去的十四公主,是近距离见过所谓的“云郡主”的,眼下婚姻嫁娶被太后拿捏着,不得不跳出来演一场戏。可是讨好了太后那边,又得罪了皇帝,两个人都是低下了头。      慕容沅的表情十分复杂,----她们是什么意思?什么云郡主和自己长得像?还和端木雍容联系在了一起,隐隐的,像是蛛丝马迹要连成线了。      偏偏一场歌舞刚好结束,端木太后在这个时候插话笑道:“哀家仔细瞧瞧,也觉得沁水公主和云郡主挺像的,特别是眼睛,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对了,就连身段儿都是差不多呢。”      她说话,宇文极可不好高声喝斥。      端木太后并不知道慕容沅有些失心疯,虽然听得她问云郡主是谁,也不过以为她是在装样子,而今夜之所以挑开此事,就是故意要让引得众人去联想,这个沁水公主,到底是不是和大秦皇帝有瓜葛。将来含含糊糊说不清,名节上有了问题,别说痴心妄想做皇后,就是宠妃,也没有她的份儿!      要说东羌皇室见过云郡主的人还不少,成年的皇子们走了,公主们嫁人了,但是除了这些,还有太后和十二公主、十三公主见过她,徐贤妃、王美人见过她,前者是被蛇咬的常寿公主之母,后者是死了的十四公主之母,以及在她们身边服侍的宫人们,都是见过她的。      先头两位公主议论嘀咕,就已经惹得旁人瞩目,现在端木太后这么一说,那些见过云郡主的人,更是忍不住好奇看了过来。特别是徐贤妃和王美人,一个被云郡主救了女儿,一个间接地因为云郡主死了女儿,都是对她印象深刻,今夜这么仔细一瞧,沁水公主的眼睛,果然和云郡主一模一样!      两人心下都是惊疑不定,却不做声。      慕容沅微微蹙眉,虽然也是满心的疑惑,到底估计宇文极的面子,没有多问,而是打圆场道:“快让接着上歌舞吧。”热闹起来,省得大家都盯着自己看。      宇文极眼角微挑,颔首道:“上歌舞。”      ******      “阿兰若,云郡主是谁?”月华如水,慕容沅声音清浅问道。      宇文极看着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不愿意提起端木雍容,更担心她想起那些惨烈的往事,会不会精神崩溃?就好比一个人在美梦之中行走,突然叫醒她,让她睁眼看清楚现实的残酷,是何等残忍?      可是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她一辈子这么神魂不清。      ----但告诉她,会不会失去她?      宇文极犹豫不定,嘴上像是被封了铅块一样,沉重的开不了口,只能轻轻地、温柔地揽住她,生怕她下一刻就会离开自己。      “你知道吗?好奇怪的。”慕容沅却决定坦诚以对,轻声说道:“有好几次,我都突然想起端木雍容,不知道为什么……,总好像在梦里和他相处过似的。可是他,当年不是跟你一起回了东羌吗?我又要到哪里去见他呢。”      宇文极听得一阵无言紧张。      “但是……”慕容沅低垂眼帘,纤长的睫毛投下淡青色的阴影,“刚才两位公主说什么云郡主,和端木雍容在一起,还是他的师妹,说不来是何缘故,我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她微微蹙眉,“阿兰若,云郡主到底是谁?真的长得和我相像吗?现在人在哪儿?或许我见一见她,就能解开心中的迷惑了。”      “阿沅。”宇文极语调恍若飘在云端之上,要怎么说,云郡主其实就在跟前,就是她自己?要让她再回想一遍,当年是如何国破家亡,如何痛失父亲的吗?要让她想起自己是如何失忆,如何被亲生哥哥逼疯的吗?      “算了。”慕容沅摇了摇头,“眼睛长得像的人太多,不算什么,至于我想起端木雍容……,嗯,大概是之前病得糊涂了吧。”心里出于某种本能,不愿意再继续探究下去,仿佛再挖掘,就会看到黑暗不能直视的东西。      她绽出明媚笑靥,“阿兰若,你会永远永远陪着我对吧?”      “当然。”宇文极握住她的双手,小小的、软软的,在自己的掌心之中,“不论天涯海角,不论海枯石烂,阿沅……,我都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他轻声迟疑,“你也要永远像现在一样,不离开我。”      “好吧。”慕容沅窝进了他的怀里,温暖、安宁,“我不离开你。”      ******      年夜宴席后,宇文极每天尽量更多时间陪着慕容沅,眼下新年不早朝,除了一些与大臣们必要的会面和宴席,其余时间都呆在了朝云宫。可即便是这样,还是说不出的隐隐不安。特别是慕容沅越来越粘着自己,越来越亲近,然而越是甜蜜,就越发的害怕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当着慕容沅没有表现出来,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若有所思。      ----皇帝有点不对劲。      刘瑾升看在眼里,琢磨着,还是那天年夜宴上的事儿闹得,自己从前虽然没有见过云郡主,但是太后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两位公主多半也是被太后挑唆的,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怕多了。      听说云郡主是大秦皇帝的师妹,当时就住在出云王府,两人十分亲密,不知怎地和沁水公主扯上了关系,想了好几天都琢磨不出来。不过重点不在这儿,而是皇帝到底在烦恼什么,因而试探问道:“大过年的,皇上这是在烦恼什么呢?”      宇文极望着深蓝色的夜幕,皎洁的月光,出神了一会儿,往朝云宫方向看去,自言自语道:“如果朕把一切都做到了最好,最大的努力,把一颗心全掏给她,但却还是留不住她,……要怎么办?想一想,都觉得难受。”      刘瑾升听不明白了,“皇上是说沁水公主?她都已经嫁给皇上了,成了皇上的嫔妃,有什么留不留的住的?”      ----难不成还有人敢跟皇帝抢女人?!除非对方也是天皇老子!      等等,心头忽然一跳,如果……,对方也是一个皇帝呢?先是觉得这个想法荒唐,继而再想到年夜宴上的那一幕,似乎隐隐和大秦皇帝有关?虽然不明白到底里面有何纠葛,但显然和大秦皇帝脱不了干系!      刘瑾升的心思转了又转,口舌干燥,也就是说……,不知道什么缘故,大秦皇帝有可能来抢沁水公主?或者说是,沁水公主要跟大秦皇帝走?所以眼前这位主子,才会如此忧心忡忡的。      乖乖,这可了不得了!      这要是两国皇帝为了一个女人打架,那可不是撸袖子抡胳膊,这江山社稷都是要动乱起来的,不定发生什么事儿呢。自己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还想安安稳稳多过几年好日子,可不要打仗,可不要变天,----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帮一帮皇帝,也让那沁水公主没有他念。      对了,生米煮成熟饭不就行了。      刘瑾升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不论那沁水公主心里有啥想头,跟皇帝把那桩好事一办,大闺女成了小妇人,她还能跑到哪儿去?还有什么脸面跟别的男人跑?就是大秦皇帝那边,也不会要一个残花败柳的。      于是让人秘密找了一份好东西,交待了,不敢给皇帝下药,只管往沁水公主的吃食里面放,到时候怎么行事全看皇帝的意思。      皇帝要是主动把人给办了,也怨不了奴才不是?      嘿嘿,刘瑾升心头暗笑,话说到了那种关头,软玉娇香发痴发媚,嘴里喊着要亲热一点,再把衣服一脱,有几个男人忍得住?就是自己这个太监想一想,都觉得莫名有几分激动呢。    ☆、116春风一度      宇文极没有嫔妃,每天都是和慕容沅一起用膳。      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公主,都是养尊处优的人,从小含金汤匙长大的,纵使经历各种剧变,但在物质上基本没有吃过苦,口味都挑剔的很。二人单独用饭的时候,大宴席上的大菜、热菜、惯例菜是不要的,每样都紧着自己口味儿,少而精,一碟子不多,但是琳琅满目的摆满大半桌子。      慕容沅有喝甜汤的习惯,诸如金丝南瓜羹、桂花酒酿之类,宇文极基本不碰,于是今儿的百合莲子羹,便成了刘瑾升放药的首选。迷药是专门挑得,千金难得一丁点儿的好东西,喝了不伤身子,但却有持续的催情效用。      用膳的时候,刘瑾升眼巴巴的在旁边斜眼瞅着,不时的瞄上一眼。      眼见雪碧亲手盛了莲子羹,八分满,放了金边汤勺,朝着慕容沅走去,……对了,对了,等下沁水公主喝了,过几柱香的功夫就会起效。而那个时候,皇帝还在陪沁水公主说话,并且通常会把人撵出去,两个人单独相处,一准儿就成事了。      刘瑾升在心里偷乐,又嘀咕,皇帝不会办了好事,回头来追究自己吧?等下早点把碗盏收拾了,反正那药放得不多,有那么点意思,让沁水公主挑逗一下,多半就能够办成好事的,回头皇帝就算怀疑,也吃不准。      正这么想着,就听“扑通”一声,雪碧连人带汤摔在了地上。      “连个汤都端不好?!”宇文极不悦道。      “算了。”慕容沅倒是一贯的好脾气,还问了一句,“快起来,别叫碎瓷片扎着手了。”回头朝他笑道:“不值得生气。”      雪碧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公主殿下关宏大量。”      刘瑾升又气又急,又是心疼自己重金买来的好东西,呵斥道:“主子恩典,还不快滚下去!”又喊人,“把地上收拾了,别打扰皇上和公主殿下用膳的兴致。”      雪碧被人拉了下去,宫人们动作利索,很快就把地上拣的一片碎瓷都不剩,因为主子还没吃完,不敢扫地上的瓷粉碎屑,可乐告了个罪,“等下主子们用完膳,请先从另外一边走,免得扎着了。”      宇文极正在说话的兴头上,被打断,颇为不悦,只是慕容沅都不计较了,再喊打喊杀的显得自己小气,更好像是存心跟她抬杠。因而忍了不悦,将自己的面前的银鱼羹递给了她,“先喝这个,我尝了一口,味儿还不错的。”      他俩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吃吃我的,我吃吃你的,都不嫌弃。      慕容沅端起来喝了两口,点头道:“今儿做得不错,挺鲜。”一时满足,干脆顺嘴把一碗都喝完了。      “行了,就喝这些吧。”宇文极不敢让她多吃,因为姬暮年说过,她体弱,调养得慢慢儿的来,否则不消化反而受不住,所以尽力在吃食上精心搭配。仔细端详她,这两个月倒是长了一点肉,有成效就好,不用急,免得欲速则不达。      “嗯。”慕容沅应了,她本身就是个大夫,明白七分饱养胃的道理,并不贪吃,只侧首吩咐可乐,“甜汤喝不下了,你去泡一壶木樨清露茶,等下消食用。”起身来,和宇文极去了庭院,绕弯儿消食去了。      刘瑾升抽了一个空儿,找到雪碧,“我说你真是笨死的,好好的汤,怎么就端不稳砸了?坏了皇上的好事。”      “奴婢、奴婢手滑。”雪碧低了头,小声道。      “回头再收拾你!”刘瑾升眼前窗外主子们已经下了台阶,不敢逗留,跺了跺脚跑了出去。      雪碧长长松了一口气,----汤是自己故意失手的,不然的话,回头谁知道会有什么罪名落下来?可是不答应刘瑾升,他想把自己弄出朝云宫易如反掌,便是找个罪名打死了自己,不定还没人敢来收尸呢。      这下好了,他另外想他的法子,不与自己相干。      ******      慕容沅伸手在浴池里滑了滑,指尖感受着微烫的温度,满意道:“正好。”她洗澡一向喜欢多泡一泡,水也洗得热,特别是冬天冷,基本上都是跑得红通通才出来,才觉得浑身舒展通泰。      可乐笑道:“公主殿下细皮嫩肉的,倒是洗得烫。”      慕容沅一脸认真道:“你不懂,热水会让血脉流动更快,促进循环,还能缓解身上的疲劳,晚上睡得也香。”      可乐和七喜互相对视一眼,抿嘴儿笑,“便是千好万好,也只得主子们才能用这么多热水,奴婢们是不敢想的。”知道她不喜欢被人看了身子,服侍脱了外衫,便一起告退出去,“等下需要添热水的时候,请公主传唤。”      慕容沅踏着木板小梯,进了浴池,冬天用的内室浴池不算大,其实也就是一个比较大的木桶而已。不过对于她的娇小身量来说,还是够宽了,舒展胳膊,伸长腿,也是绰绰有余,唔……,真是舒服呀。      散了一头如云青丝在后面,迷了眼,手臂在里面轻轻划着,脚晃一晃水,感觉就像是一条小鱼儿,在温暖的海洋里面畅游似的。热水的水汽氤氲上升,白雾迷蒙,身体渐渐热了,全身三千六百五十个毛孔,都像是吸足了氧气,心情跟着好了起来。      这样舒服了没多会儿,慕容沅就发觉身体有些过分的热,还……,还有点奇奇怪怪的感觉,像是被掉在了半空,上不去,下不来,猫儿抓心一样的不舒服。“哗啦”一声水响,她从热水里面坐了起来,喊道:“来人!”      可乐和七喜以为是要加热水,提了热水壶进来,却见她皱着眉,表情不好,慌得赶忙上来问道:“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慕容沅觉得自己晕乎乎的,迷糊道:“可能是泡得太久了,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没劲儿,心里更有一团火似的在烧,你们……,快把我捞出来。”      可乐赶忙扶住她,七喜上去搭了一把手劲,还别说,摸着是要比平时烫,都是心下奇怪,----以前比今儿泡得更久都没事,今儿这一壶热水都还没加,怎地就发晕了?可是也顾不得多想,赶忙帮着擦净了,揉了头发,然后扶到床上躺下。      按理说,从浴池里面出来一会儿就会散热,但是慕容沅这次却不按道理走,身体的温度一直退不下去。她觉得越来越不舒服,身体里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难受、难受,像是想挠却挠不到一样的着急,“哎呀。”她口干舌燥,“我是不是发烧了?好渴,快端碗茶给我喝。”      可乐端了温温的茶喂她,一面朝七喜递眼色,做了一个口型,“找皇上。”这位可是皇帝的眼珠子,要是有个什么,耽误了,底下做奴婢的死十次都不够!这边喂完了茶让她躺下,打量着,忧心忡忡道:“怎地突然就发烧了?”摸了摸,要说发烧吧,也不太像,只是有一点点烫而已。      但是瞧公主紧闭双眼,眉头微蹙,明显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不由提起一颗心来。      宇文极的寝宫离朝云宫很近,这是他自己特意安排的,闻讯片刻就赶了过来,直奔慕容沅的寝阁,到了床边,伸手摸了一下,诧异道:“怎地突然发烫了?”      他刚从外面进来,手上微凉,慕容沅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你过来,让我凉快一下,好不好?”声音又软又糯,娇滴滴的,“阿兰若……”她眸子半睁半闭,带着一丝难以描画的慵懒妩媚,撩拨人的心弦,“你怎么还不过来?”      宇文极觉得唇干舌燥,这样的诱人的她,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其实心下明白,肯定是有人给她下了迷药。今天刘瑾升好像一直心神不宁,多半是那家伙干的,可是眼下没有功夫找他算账,低声喝斥,“都出去!谁也不许进来。”      可乐和七喜早就看傻眼了,这这这……,沁水公主分明是在勾引皇上啊。      一双乌黑的眸子迷迷蒙蒙,嘴唇微张,还喊道:“过来抱抱我呀,让我凉快,真的好热……”露出宛若编贝一般的牙,粉色的舌,像是某种无声的邀请,----两个人都不敢再看,赶忙无声无息退出去,关了门。      “阿兰若。”慕容沅等得有些着急了,自己爬了起来,抓了他的手咬了一口,“我生气了!叫你你不理我。”      宇文极被那潮湿温暖的小舌一舔,顿时一阵电流划过,鬼使神差的,将手指放进了她的嘴里,唔……,被暖暖的含住了。身体不由又是一阵颤抖,无师自通的试着轻轻抽了抽,酥麻的感觉更强,从手指尖开始向全身蔓延,一浪一浪的,最后全都涌向了□的某一处,那里血脉贲张!      “什么……,东西。”慕容沅迷迷蒙蒙的,看了一眼,着恼的推开他的手,娇声抱怨道:“怎么……,把手放进我的嘴里?好脏。”      宇文极抓起了她的手,轻声道:“我不嫌你脏。”既然自己喜欢那种感觉,她肯定也会喜欢吧?从那纤细的小手指开始,用舌头裹住,缠绵、舔舐、吮吸,又亲了亲其他的手指,掌心,然后顺着手臂,一路湿漉漉的舔了上去。      慕容沅开始觉得痒痒的,继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酥酥麻麻,像是有许多小蚂蚁在啃噬自己的手臂,可是却很舒服。她本来就已经又热又软绵绵的,这下更软了,没了骨头一样倒在宇文极的怀里,“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喜欢吗?”宇文极轻声问道。      慕容沅原本就微微发红的脸,顿时飞起红霞,迷糊道:“胡说八道……”可是下一瞬,耳朵被轻轻舔了一下,顿时颤抖起来。不一会儿,便被舔的酥麻了半边,忍不住轻轻“嘤咛”起来,嘴微张,有舌头跟着滑进来纠缠,不停追逐。      宇文极半晌才松开她,颤声问道:“阿沅……,喜欢吗?”      她娇嗔,“有点胀……”      “这里?”宇文极气喘吁吁,握住了她胸前的丰盈,揉捏一会儿,不过瘾,干脆从衣服底下伸了进去,直接握住那柔软的一团,轻揉慢捻,喘息道:“好些没有?”      慕容沅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只剩感官控制大脑,娇羞道:“……好些了。”      其实早先刘瑾升在百合汤里放得药不多,后来不得已改法子,便买通了茶水房上的小太监,将药放在了热水里面,又想着热水太多,怕药效不够,干脆把三包药一起倒了进去。他却不知道,这热水一泡药效发挥的更快,而且还是直接的身体接触,比喝下去还管用,这不……,都有点过头了。      宇文极见她娇滴滴的露出喜欢,呼吸更重,“我……,我也喜欢。”      慕容沅觉得自己越来越热,媚眼如丝,“是不是……,炭盆放的太多了?我、我真是热的……,不行。”      “我帮你。”宇文极声音低沉诱惑,“……脱掉一些。”      本来沐浴出来穿得就不多,两三下,便剩下一件藕荷色的中衣,半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绣花肚兜,配着雪白肌肤,真是一幅活色生香的春闺情趣图。      宇文极看着这副从未见过的美景,只觉得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血脉贲张,忍不住紧紧的搂住了她,又是亲,又是揉,两人紧紧的纠缠在一起,几度沉沦,简直不知身处人间何地。      “你的嘴里……,甜甜儿的。”慕容沅一双眼惺忪妩媚,迷糊笑道。      “你更甜。”宇文极呼吸粗重,像是搂着一块活色生香的蜜糖,亲不够,尝不够,她现在这副妩媚样子就是自己春*药,完全不能自控。      将她躺平放在床上,跪在她的身前,低头看着已经裸*露出来的雪白肌肤,微微凸起的玲珑曲线,心里天人交战,反正她都已经嫁给自己了,今天又已然是这样,看一看……,应该是可以的吧?      交战不过一瞬,手就不受大脑指挥去解系带。      慕容沅娇滴滴抱怨,“不是让你抱着我吗?”她向上伸出手臂,袖子滑下,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腕,“快来。”嘴里还在娇嗔,“都说了,我好热的,嗯……”她难受的呻*吟,听起来更是有声的催情,整个床帐里的气氛变得旖旎,鱼*水之欢的前奏。      宇文极的手在轻轻颤抖,飞快的脱了自己的外袍,露出从小习武的精壮身体,修长优美的腰身弧线,少年的情*欲在不断膨胀。口干舌燥的抱住她,笨手笨脚从后面解了肚兜的系带,来不及看,便先轻轻一扯,感觉到那柔软的两团贴在自己胸前,顿时弹跳了一下,呻*吟道:“啊……”      初尝禁果的少年,有那么几分青涩的手足无措。      床帏外面,放着好几个大大的火盆,屋子里的温度不低。床帐内,明晃晃的烛光照出少年皇帝和娇小公主,两人赤*裸着上身,面对面紧紧的纠缠在一起,说不尽的旖旎妩媚春光,活色生香。      宇文极不停的亲她,吻她,然后难以控制的直起身体,看向那一片大好春光。      慕容沅是那种骨架小小的身材,看着娇小,该有肉的地方却挺有肉,哪怕现在还算偏瘦的身材,胸前的玉*乳也不算小,而且浑圆饱满,加上腰肢细细,对比之下还真是玲珑窈窕,叫男人恨不得呜咽一口咽下去。      特别是她现在,迷迷蒙蒙的双眼,红润的唇,优美的脖子和香肩曲线,圆润可爱的少女香*乳,身子还在床上扭动,嘴里喊着,“难受……,你快过来。”居然自己摸上了胸口,胡乱一阵揉搓,揉得玉兔不断变换形状,娇嗔道:“胀胀的。”      “嗡”的一下!有热血在宇文极的脑子里面炸开,然后迅速涌到了□,热血在怒声叫嚣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急着想出来,偏偏出不来,甚至有了一点隐隐胀痛。      他低头,含住了那粉色的“解药”。      男人对于床上的事都是无师自通,亲她,舔她,吸她,几乎就是本能,一只手捞住她的后腰,让她和自己贴的更近,嘴里含着,手上也没有闲着,摸到了另外一团玉*乳上面揉捏,在那挺立的小樱桃上撩拨,越亲越揉,越是沉沦难以解脱。      “唔……”慕容沅嘴里嘤咛之声不断,仿佛人间最美妙的仙乐,挑弄着少年帝王的情*欲,她的双腿,不由自主在的缠了上去,“阿兰若……”      “阿沅,阿沅……”宇文极大口喘着粗气,艰难道:“我、我忍不住了。”□越来越胀,实在忍不住要找个地方纾解一下。自己利落的脱了裤子,低头一看,下面的家伙直挺挺的昂着头,怒目相向,再这么憋下去估计要炸了。      来不及慢慢脱她的裙子,摸摸索索,手从裙子底探了进去,挪开她,将那条樱桃红的绸裤给扒了下来,露出两条白花花的纤细玉腿。      当慕容沅再度把腿缠上来的时候,顿时春光泄尽。      ----今晚的刺激一浪比一浪高!      宇文极简直快要不能呼吸,没功夫去研究和细看,就欺身压了上去,伸手抓住那愤怒胀大的家伙,急着要找一个入口,可是因为完全没有经验,半天都不得法。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回,慕容沅已在下面哼唧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忽地意外一滑,像是突然掉进了曲径通幽之处,顿时被一阵温暖潮湿包裹起来。      身体猛地一抖,控制不住的往里面探进去,“阿沅,你是我的。”      “痛!”慕容沅挣扎起来,迷迷糊糊中,努力睁开眼睛,看见宇文极全身赤*裸跪在自己身前,身下被异物填满,承受一次又一次的撞击!疼痛让她的脑子有了一瞬间的清醒,“不、不可以……”      宇文极根本就停不下来,喘息道:“我要你……,阿沅。”      慕容沅有些疼痛难忍,不喜欢,好痛,自己一点都不喜欢!身体不停的往后缩,躲闪,“你快停下!”搭手软绵绵的打了一巴掌,带着哭腔,“我好痛……,阿兰若,我讨厌你,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宇文极折腾半天都没有成功,正在着急,忽地听得这么一句话,顿时像是被泼了一大盆冷水,等等……,自己怎么就开始这样了?明明知道她中了迷药,还欺负她,她醒过来肯定会生气的,一定会的!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方才能够压抑自己喷薄的情*欲,暂时稍有退减。      “你欺负我。”慕容沅呜呜咽咽的,却因他的停顿,疼痛渐渐消失,又陷入了晕头晕脑的状态,不自禁的呻*吟道:“我好难受……”      宇文极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颤抖着,掀开了她的裙子,看着那才进入了一小半的家伙,肉*色与肉*色的连接,----只要自己再狠心一点,就能破了她的元红,将她彻底的占为己有,只差一点点!      可是……,今天这样,可真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他费了难以形容的意志力,才一点点退了出来,离开那温暖潮湿的包裹,顿时感到一阵空落落的,而且身下的家伙仍旧愤怒的昂首竖立,肿胀的更加难受了。      “阿兰若……”慕容沅因为不疼了,又开始混乱,觉得浑身燥热,低低呼唤他,“快过来……,抱抱我呀。”她的手还在胸前不停揉搓,胡乱抚摸,白皙的少女胴*体,明红色的蔻丹,不停的晃来晃去,场面淫*靡而香艳。      再伴着娇软妩媚的呻*吟,宇文极身体里的火实在是下不去,不能再看她了,扯了被子盖住了她,咬紧了牙关,抓了那双柔软的手,让她握住自己贲张的欲*望,不得章法的上下套*弄,唔……,这样似乎舒服一些了。      虽然比不上那一处的温暖潮湿,但也能缓解一些,忍不住想要更多,更快,压抑的声音从喉咙逸出,“唔……”原本只在梦里体验过的奇妙感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激烈,最终瞬间来临,快*感电流一刹那袭来,从□的中间蔓延,像是浪潮一般,一浪一浪拍打不休。      一股发烫的液体喷薄射出,弄得手上、床上、被子上,到处都是。      宇文极在快*感的余韵里面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慕容沅的手,有种特殊状态后的脱力,趴在了她的身上,一动不动。      “你压着我了。”慕容沅觉得身上的人好沉,推又推不动,恍恍惚惚,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副场景,那个人身材高大颀长,面容冷峻,他愤怒的压着自己,强吻自己,撕开了自己的衣服,还要伸手解掉自己肚兜,好像……,好像是端木雍容?神智混乱中,娇声抱怨了一句,“将军,你别这样……”      宇文极顿时有如被焦雷霹中一般,动作停住了!脸色黑成了一片乌云。      将军?端木雍容?难道他对她也……,也像自己刚才一样?嫉妒的怒火,像是潮水一样铺天盖地用来,将他所有的理智都淹没!       ☆、117春风二度      宇文极的脾气绝对算不上好。      不说他娘先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就算在燕国做质子那会儿,脾气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如今因为慕容沅受了赵煜的折磨,得了失心疯,这才变得小心翼翼、温温柔柔的,但也只针对慕容沅一人。      而眼下,慕容沅娇媚的喊那么一句,“将军,你别这样。”可是彻彻底底的刺激到他,岂止炸毛,人都快要炸了。      宇文极没有见过他们当时的情景,自动脑补成和现在一样,两人赤*身裸*体,坦诚相对,红绡帐内一片旖旎的肉*色春光!他抚摸她,亲她,挑弄她,甚至……,还可能和自己一眼探过路了。      而所谓“你别这样”,未必就是真的在拒绝,也可能是欲迎还拒,也可能是两人调情的话语,浓浓的嫉妒,像是泼向怒火上面的汽油,“腾腾腾”,越燃烧,火焰越炽热越高!      她轻声喊着他的名字,……在床上。      宇文极觉得愤怒、嫉妒、痛恨,他握紧了双拳,额头青筋直跳,身下的家伙更是怒目睁睁的挺立着,情*欲和恨意在一刻达到了高*潮!      “好热……”慕容沅烦躁的扭来扭去,随着时间的推移,药效渐渐达到顶峰,她脸颊嫣红,媚眼如丝的呢喃,“唔……,我好难受。”      宇文极“呼啦”一下,掀开被子,露出了那一片躺在锦绣堆上的春*色,他俯身下去,捞起那一双纤细白皙的玉腿,放在自己的肩头,低头看去,那一片私密之处神秘诱人,欲*火几乎要将他炸开,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占有她,完完全全的占有她!      ----纵使被她怨恨,也要做。      “热……”慕容沅还在低声呢喃。      宇文极欺身压了上去,用自己身下那硬*梆*梆的家伙,顶住她的私密之处,寻找入口,----阿沅,你等等,做了我的女人就不难受了。      慕容沅觉得双腿之间被异物冲撞着,还黏糊糊的,带着湿热,隐隐觉得不对,可是身体却不拒绝这种感觉,只剩下无力的呻*吟,“将军,不要……”      “不要再喊他了!!”宇文极从未像此刻这样愤怒过,他咬牙切齿,“你是我宇文极的女人,永远都是!”怒火将他彻底淹没,情*欲也奇异的达到了顶峰,身下的欲*望突突的跳,忽地一滑,再次进入那个温暖湿热的花*径里面。      之前的那一次探路冲撞,他还顾及慕容沅怕痛,留了力气,而这一次完全没有!      “阿沅,你是我的!”宇文极抓住了她光滑的香肩,扣紧,稳稳的,俯身含住了她的嘴,趁着唇舌缠绵,猛地发动腰力向前一挺!是了,只要自己彻底占有了她,就不会再失去她了。      “啊!好痛。”慕容沅尖声叫起,感觉到身体被一个巨大的东西撕裂,痛得整个身体都弓了起来。“你欺负我。”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泪光迷蒙的睁开眼,软绵绵带了哭腔,“你欺负我……,好痛。”      “阿沅……”宇文极呼吸粗重,身上不停的抽*送,嘶哑道:“你是我的!”      慕容沅的身体像是风雨中的小舟,不停摇晃,青丝散了一床,细细的汗水从她的鬓角冒出,沾湿了额前碎发,黏在白皙的皮肤上,黑白分明,而嘴唇却是微微红肿,水润晶莹,带着难以描绘的娇艳妩媚。      宇文极将她那雪白的玉腿放在肩膀上,却因晃动太厉害,而滑到了自己臂弯,配合着她胸前浑圆的玉*乳,一起在撞击中不停摇晃着,再低头往下看去,她的身体含住了自己粗长的欲*望,不停吞吐,画面刺激香艳淫*靡。      原本结实沉重的楠木大床,发出“吱呀”响声。      慕容沅觉得自己快要被颠簸散了。      迷药的劲头上来,除了最初的那一阵子疼痛以外,后面因为他的进入和摩擦,反倒缓解了心里的难受,身体有一种被填满的充实感,甚至……,还有一股股的小小电流划过身体。忍不住伴着余痛呻*吟起来,“唔……”声音断断续续不成句,低低的,媚媚的,好似催*情乐,在一片肉色交*合中撩人心弦。      宇文极听得身体紧绷,血脉贲张,越发用力狠狠的抽*送起来。      屋里温度不低,他又在做着体力劳动,加上憋着一口气不肯把自己交出去,汗水越来越多,从眉角、鼻尖,顺着俊美的脸庞一直滑到下颌,“啪……”,一滴汗水跌落下去,浸润那雪白一片的玉*乳,生出别样的潮湿暧昧。      “唔……”慕容沅一声妩媚呻*吟逸出,帐内温度更高,雪白的少女身体,娇弱、柔软,颤巍巍的承受着男女之事。      她睁开眼,看着赤*裸着精壮上身的宇文极,他撑着胳膊伏在自己身上,双臂肌肉凸起,□不停的反复撞击。那漆黑的眸子,燃着熊熊烈火一般的情*欲*火焰,湿发贴在他的脸上,呼吸沉重,一浪浪的朝着自己扑打而来。      因为身体被颠簸,视线晃来晃去看得眼花缭乱,不由晕头转向的,神智渐渐变得模糊起来。隐隐记得最后,有奇妙的感觉划过自己身体,接着便是一阵不自控的收缩,宇文极也发出了一声沙哑低吟,伏在自己身上。      再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      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年是几时。      慕容沅迷迷蒙蒙的苏醒过来,身体还是软绵绵的,药劲儿过去,脑子比之前稍微清醒一点,看着躺在旁边的宇文极,“你……”一开口,还是娇软妩媚的声调,“你说话不算话。”      她现在这副样子,又娇又媚,声音更是在挑逗和诱惑。      宇文极餍足餐饱脸色却不太好,看着她的眼睛,想问一句“你和端木雍容是做了什么?”,又问不出口,----自己对她做这件事,是赶上她被别人下了药,她和端木雍容在一起的时候,总不会也赶巧被人下药,她是清醒的,他们在一起卿卿我我!      嫉妒像是蛛丝一样爬满了他的心房,沉溺不能自拔。      “你这是什么表情?”慕容沅觉得委屈极了,这家伙破了自己的身子,为什么还像自己欠了他钱不还似的?情绪本来就不稳定,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你吃干抹净,就翻脸不认人了。”      “没有。”宇文极见她委屈可怜,心软了软,脸上表情放柔和了一些,“阿沅,你想多了。”他俯身过去亲吻她的耳朵,隐约还记得,从耳朵后面到肩膀,好像是她的敏感区域,特别是轻轻啃噬的时候,她叫得欢。      “嗯……”慕容沅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身子更软了。      端木雍容也对你这样做过吗?宇文极想要控制自己,脑子里却铺天盖地都是这样的遐想,怒火上来,下嘴便重了一些。      “痛!”慕容沅拍打他,“我不要。”      “你要的。”宇文极突然翻身起来,俯视着她,“阿沅,从今往后你的眼里只能有我,你的心里只能装着我。”他低头,滑到锦缎被子里面,含住那粉红的一点,舔舐,吮吸,用舌尖湿湿的撩拨,牙齿轻轻的咬,唇舌并用,听着她妩媚的好似春水一般的吟*哦,娇软绵长的余韵。      ----从今以后,只允许你在我的身下绽放颤抖!      将修长的手指放进那温暖紧致的地方,一点点探了进去,湿湿的、暖暖的,先前自己就是在这儿销魂,不断的摸索往前探去。      此刻迷药的药劲还没有散透,不一会儿,就有黏黏的爱*液分泌出来。      “你别……”慕容沅觉得脸上烫烫的,心情羞羞的,理智上觉得很不好意思,身体又不受自己控制,只能安慰自己,----反正都已经嫁给他了,就算提前了一点儿,好像……,也不算是错吧。      宇文极的身量比她要高出一个头,手指在下面探路,人钻出了被窝,和她拥唇亲吻缠绵起来,将舌渡进樱桃小口里面,不停吮咂。正在缠绵之间,她的身体忽地剧烈抖了一下,看来是找对了地方,便用手指代替身下的物事,反复撞击那处。      弄得慕容沅一阵呜呜咽咽,似哭非哭,渐渐变成了唱歌一样的吟*哦。      之前的破处,对于她来说其实并不是太享受,疼痛更多,加上少女的身体刚开,不是太能承受男女之事。此刻没有了疼痛,宇文极的手指又比他的分*身小很多,配合还没有散尽的迷药,反倒感觉更加舒服,“我、我……,唔……”呼吸渐渐急促,脚背紧紧弓起,身体不知道该要怎么摆放。      “阿沅,阿沅。”宇文极一遍遍呼喊着她的闺名,亲吻着她,手上动作不停歇,低低嘶哑道:“我什么都会给你最好的,你……,永远都是我的。”      慕容沅身体紧绷绷的,只顾大口大口的呼吸,不停颤抖。      他一路不断亲吻舔舐,滑了下去。      从唇舌、脸颊、耳朵、脖子,再到胸前的丰盈,慕容沅觉得那酥酥麻麻的感觉一路往下,然后来到自己腰际,又掉了一个头,脚踝、小腿、大腿,全身没有一处不是颤栗的,大脑快要变成一片空白。      等等……,他怎么亲到了那里?!      那温暖潮湿的舌头,在私密之处缠绵,出现在他手指的上方,舔舐着那突出来的柔软小核,一刹那,顿时全身酥麻的感觉都涌了过去!像是要炸开一般,身体抖得跟风中落叶似的,不由娇喘连连,“不,不要……”      宇文极自动执行“不要停”,这种事他是第一次做,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个份上,此刻却什么都顾不得,只想让她快乐、绽放,让她永永远远都记住自己,让她知道,自己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      ----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做。      有潮湿的液体流入口中,管不了,不敢停,继续轻咬慢舔,脑海里回想看过几次的春宫图,听着她的娇*吟声音大小,判断方法是否对症。      “阿兰若!”慕容沅睁大了眼睛,水汪汪的,高声喊着他的名字,颤巍巍的声调欲迎还拒,“你……,你别……”话音未落,身下便绽开了一朵绚丽的情*欲之花。      在极致快感来临的那一刹那,不自控的全身绷紧,酥麻的电流像浪潮一样,一浪,一浪,再接一浪,几浪扑打之后方才渐渐褪去,余韵轻轻荡漾。      她紧紧抱住那个精壮的身体,闭着眼睛,颤抖着不停喘息。      “喜欢吗?”宇文极喘息着抬起头,唇色鲜艳,红润欲滴,让他原本就是俊美无匹的面容,更添一抹别样的妖冶,带着暗夜罂粟之花的蛊惑味道。      慕容沅涨红了脸,不敢看他,赶忙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许问了。”      宇文极一点点的拨开她的手指,看着那如玉一般的容颜,妩媚的眼睛,心底却高兴不起来,----眼下她是神智还没清醒,迷药作用还在,等到褪去再仔细想想,她本身就是大夫,肯定会发现其中的端倪。      这还是其次,依照现在她的状态可能就是发发脾气,跟自己闹闹小性子。      可是……,等到她真的从失忆症中醒来时,当她知道取巧娶了她,还借着迷药将她的身子占为己有,生米煮成熟饭,只怕不是发发脾气就能解决的。可是阿沅,你的爱要是我的,恨也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就算你将来恨我,我也决不放弃一生一世和你痴缠!      既然眼前的蜜可能是镜花水月,那就再甜蜜一些,就这样沉沦下去,宇文极起身屈膝跪坐,将她的双腿抬了起来。手指摸向她下面的私密之处,还带着刚才的湿润,就连床褥上都湿了一片,低声哄道:“阿沅,我们再来一次。”      ******      这一夜,慕容沅可算是被折腾的够呛。      除了第一次的疼痛迷糊外,在宇文极的手指下绽放了一次,他再要了自己一次,折腾了半宿,刚破瓜的身体实在承受不住,最后不得不告饶,还被他又哄又骗,将大腿并拢来了一次,做完以后浑身都散架了。      次日迷迷糊糊醒来,慕容沅睁眼一看,外面都已经青光大亮了。      可乐进来服侍的时候,看着屋里床帐的一片狼藉,不由烧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公主殿下,奴、奴婢预备了热水,皇上吩咐的。”      热水?大清早的沐浴?慕容沅浑身酸痛,挪动了□子,慢慢爬起来,身上居然是光溜溜的!赶紧躺回去,却发现了被褥上面的点点元红,一点点回想,总算想起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洗了个澡,然后就发热,然后就被宇文极在床上折腾了一宿。      ----他给自己下药了!      想起昨天那些淫*靡的画面,慕容沅不由恼羞成怒,又是委屈,咬牙切齿道:“宇文极人呢?叫他给我滚进来!”      可乐脸色煞白,她、她她……,居然直呼皇上的名讳!      “我问你话呢?”慕容沅十分生气,就算宇文极想做那种事,也应该等自己心甘情愿点头才是,怎么可以给自己下药?挣扎摸了中衣穿上,每做一个动作,身上就酸涩的不行,不由急道:“过来帮我穿衣服!”      可乐和七喜都慌忙过去,哆哆嗦嗦帮忙,七喜小声道:“皇上去上早朝了。”      慕容沅啐道:“混帐!”      没人敢得罪她,可乐、七喜都只能听着她发脾气,低了头,服侍她穿戴梳洗,见她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样子,又不敢远离躲开。      一屋子的宫人都是战战兢兢的,只盼皇帝早点回来。      结果皇帝没盼到,却另外有人先到了,来得人记录彤史的两名女官,开口便是,“听说皇上昨儿宿在朝云宫,特来记录。”      几个大宫女里面,要数雪碧性子稳重一些,她知道刘瑾升有可能下药,猜到昨夜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皇帝还在三年孝期,若是临幸嫔妃,先前的为父守孝三年岂不成了笑话?皇帝可能只是被非议,还不要紧,这位主子的麻烦可就大了。      两名女官一胖一瘦,胖胖的那个又问,“请问沁水公主殿下,昨夜皇上可有临幸于你?若有,奴婢们是要如实记录的。”      雪碧赶忙道:“没有的事,昨儿公主殿下有些不舒服,皇上照顾了一宿。”然后退了回去,在慕容沅耳畔低声,“皇上还在三年孝期。”      胖女官上前笑道:“那请公主把手臂上的守宫砂露出来。”      慕容沅气不打一处来,宇文极吃干抹净刚走,太后这边就派人过来搞幺蛾子!还有他这个混蛋,就不知道这事儿会给自己惹麻烦吗?精*虫上脑的家伙,只顾吃得欢却不顾收拾,回来饶不了他!      “公主殿下,请把守宫砂让奴婢一观。”      “一观?!”答话的人是宇文极,早上赶着去朝会上点了个卯,“哗啦啦”处理完毕,就心急火燎的赶回来。正好赶上这一出,脸色阴沉道:“谁给你们胆子?!居然赶在朝云宫撒野!”      胖女官不想皇帝回来这么快,哆嗦道:“奴婢等人也是奉命行事。”搬出正主儿,免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皇上恕罪。”      宇文极喝斥道:“给朕从朝云宫滚出去!”      “是是……”两名彤史女官当即连滚带爬,忙不迭的告退。      宇文极转身道:“阿沅……”      慕容沅面若冰霜,眼里却在冒火,“你也给我滚出去!”      殿内的宫人都是瞠目结舌,乖乖,这是连皇帝一块儿骂了,底下做奴才的又算个什么东西?再者说了,沁水公主骂皇帝那是打情骂俏,可是奴才们听了,保不齐皇帝就恼羞成怒,因而全都自动的悄声退下。      宇文极对此是早有心里准备的,面不改色,走到她身边站着,----随便她又掐又拧的,反正那点力气跟小猫挠痒痒似的。昨夜可是被她刺激的不轻,心下打定主意,不管用强,还是死缠烂打,都是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揉进身体里去的。      别的男人,休想再碰她一根手指头!      “你死人呀!”慕容沅折腾了一阵,自己先没劲儿了,本来身上就酸痛酸痛的,这下子更是软绵绵,倒是“扑通”栽在他身上。      宇文极伸手扶她,“当心。”      “放开我!”慕容沅恼羞成怒的挣扎,啐道:“下流坯子!居然对我用下三滥的东西,我恨死你了。”可是……,昨夜自己还主动缠着他,就算被下了迷药,也觉得抹不开脸去,羞恼之下,各种委屈都悉数涌上心头,“你不要脸。”      对于宇文极来说,这点小风小浪根本不算什么,他担心的,是将来慕容沅真正清醒过来以后,可不是现在撒娇打闹就会完事。不过与其去担心还没发生的事,不如好好珍惜眼前,努力的对她好,她总会明白自己的一片真心。      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往里面走,“躺着歇歇。”      “我不要!”      “不欺负你,是真的让你歇一歇。”宇文极一面哄她,一面解释道:“药不是我下的,是刘瑾升,只是我说了你也不信,好了,别生气了。”      “有什么区别?”慕容沅在他怀里炸毛,拧他的脸,啐道:“该做的事,还不都是你自己做的?你赖一个没根的太监,有意思吗?”      “好好,我不赖。”宇文极拖着宽大的玄色衣袖,抱着她进了内室,轻巧的放在床上,然后眉眼带出一点温暖笑意,“认打认罚,你说什么我都依你,好不好?”是真的没想折腾她,给盖了被子,“好了,再躺一会儿。”      慕容沅冷哼道:“呸!少装好人!”      可是却拿他没办法,自己不是已经嫁给他了吗?那件事早晚都会进行的,虽然他借着迷药……,做的不对,但也赔礼道歉了,还能怎样呢?      ----男人真是无耻!      宇文极在她的掌心里面亲吻,声音漂浮,仿若在云端之上,“阿沅……,你用心看一看,就会看到我的真心。”    ☆、118春风三度      “是淫*心吧?”慕容沅还在生气,根本没接受到宇文极深情款款的电波,背转过身子去,不理他,恼火抱怨道:“你等着瞧吧,太后那边不会就这么罢休的,指不定哪天就来找我的麻烦。你是皇帝,被人弹劾几句便完事儿,谁敢老虎嘴上捋毛?我呢?远嫁过来的公主,无依无靠的……”她越说越像个怨妇,“到时候就是被人算计死了,也没人管。”      “我怎么会不管你。”宇文极在她身后说道。      “你没良心,占我便宜,还赖刘瑾升那个太监。”慕容沅只顾自己说,不听他的解释和安慰,絮絮叨叨委屈的很,“给我惹麻烦不说,而且第一次本来就很痛,还哄得我折腾好几回,到这会儿,我浑身上下还是酸酸涨涨的,胳膊都抬不起来……”      宇文极原本心里还有嫉妒和怨气,被她念念叨叨的,反倒宽松一些,----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她和自己这般亲密,又是婚后,只因为守孝期间就如此反抗,怎么会跟端木雍容婚前卿卿我我?多半是端木雍容强迫她,她不愿意。      可这事儿,只能等她清醒了以后再问。      话说到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怎么恨自己骗她、占有她,怕是要闹翻天,而且万一她喜欢端木雍容呢?这个念头,像是毒药一样时不时的蹦出来,越想越中毒,只能尽量压在心底,强行让自己不去想。      “你哑巴了?”慕容沅说了半天,没听他吭声儿,越发气恼,扭回头恨恨道:“翻脸不认人,给我滚出去!”要说吵架这事儿,把火发出来就好了,就怕遇着对方是棉花团儿,一拳打过去没动静的,越想越憋气,火就大了,“再不走,看怎么揍你!”      “打吧。”宇文极不怕她骂,不怕她打,就怕她不理会自己,“你想怎么打都行,记得使劲儿。”姑娘打骂几句不算什么,她较真儿,那是肯跟你生气,真恨你的,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的,“来,使劲儿。”      “我怕手疼。”慕容沅瞪了他一眼。      “那就用脚踹。”      “……”慕容沅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当了皇帝,别的本事没有学到,脸皮倒是越来越厚。”威胁他,“你以为我不会踹啊?现在是没力气,存着,等我回头休息好,看我不打的你鼻青脸肿的。”      宇文极被她气呼呼的样子逗乐了,笑道:“那我也乐意。”      慕容沅彻底无言,“还要脸不要?”      “阿沅。”宇文极到底是刚解男女之事的少年,心里脑补端木雍容,吃醋吃得酸死了,可是靠近心上人,身体又不受大脑控制了。又从耳朵开始,细细的亲她,情不自禁说道:“不是抱怨身上酸吗?哪儿?我帮你揉揉。”      “不要脸!”慕容沅喝斥了一句,想起他昨天揉的那些地方,再想想自己被弄得哼哼乱叫,顿时涨红了脸,“你走开,我好的很呢。”      对于宇文极来说,有了那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也没啥避忌害臊的了。不等她答应,手就伸进了被窝里,往那暖暖的衣服里面摸去,“一会儿就好了。”不顾慕容沅挣扎扭动,搂紧了她,哄她道:“就亲一会儿。”      “流氓……”慕容沅的抱怨含含糊糊的,嘴被封住,舌头被缠住,暖暖湿湿的纠缠起来,胸前有电流悠然划过,不由颤栗,“唔……”呼吸渐渐急促,被他又揉又亲,很快软做了一滩春水。      心下抱怨,这身体怎地如此敏感易被撩拨?药劲儿不是早过了。      宇文极的心情愉悦起来,她的身体喜欢自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彼此一种配合默契吧?只要这样继续下去,就算她将来真的想起什么,这生米不仅煮成熟饭,都熬成了糨糊,她也会慢慢喜欢自己的。      要是再有一个孩子……      对于二十岁的宇文极来说,孩子还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更谈不上父爱,但是却盼着有个孩子,能够留住孩子娘的心。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越觉得不错,身下的欲*望就开始慢慢抬头,先前“只睡觉,不欺负人”的话全丢在脑后,卿卿我我了一会儿,两人又共赴了一回巫山云雨。      这一次,慕容沅的神智是清楚的,清楚的感觉到在那一瞬间之后,自己身下不自控的痉挛收缩,一跳一跳的。大约是把宇文极夹的更紧了,他也把持不住,快速的抽*插了几下,一股热流洒在了自己身体的深处。      看来大自然对人体构造的设计,是讲科学的,咳咳……,这女人高*潮了,收缩那么几下子,男人就越发把持不住,然后双双共赴极乐美妙之境。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目光担心,娇软道:“要是我怀孕了,怎么办?”      宇文极还在她的身上低低喘息,怔了一下,诧异道:“怀孕,当然生下来。”这有什么好问的?她这小脑瓜想的是什么?脸色微微一沉,“你不想给我生孩子?”      慕容沅脸色潮红,还在半羞半恼之间,“不想。”      宇文极自然是宠着她、惯着她,千依百顺的,可是一个女人,肯不肯为男人生孩子是原则问题,这个绝对不能退步!他正色再问了一次,“阿沅,你刚才的问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想生吗?”      慕容沅没接受他这个波段的信号,见他刚做完那事儿,就沉了脸,不由也是一股子恼火,“不想生怎么了?不想生,不想生,连个耗子都不想给你生!”      “你说真的?”      慕容沅赌气道:“真的!”      宇文极的脸色发绿了,“那……”他艰难问道:“你想给谁生?”      这下轮到慕容沅瞪大眼睛,先是惊愕,继而气恼,本来昨天的火气就没消,被他缠磨着又闹了一回,居然这副德性?!甚至还怀疑自己要勾搭别人?只觉得满心讲不出的委屈,气得推开他,“跟谁生,也不跟你生!”      “除了我,别的男人你想都不要想!”宇文极声音里含着愤怒,冷冷道。      这话彻底把慕容沅点着了。      她惊异的看着他,愤怒、羞辱,以及昨天被下迷药后的那些淫*靡画面,还有刚才的那一场巫山云雨,自己怎么会又跟他做那种事?她抬手,“啪”的一耳光闪过去,“你有病!”不顾自己还在赤*裸着,抓了衣服就往床下走,气得发抖,“再也不要见你这个颠三倒四的神经病!”      “你回来。”宇文极赶忙去抓她,“不穿衣服,当心冻着。”      “冻死算了。”      两人拉拉扯扯,锦被又是滑不溜丢的,结果一个没抓好,一个没站稳,两人骨碌碌的滚到地上,“扑通”两声闷响。慕容沅还撞到了脚踏上,不由“哎哟”一声,惹得外面的宫人快步赶来,在门口喊道:“皇上、公主,出什么事了?”      “不许进来!”慕容沅一声尖叫,要是被人看见自己和宇文极赤*条条的,自己往后也没脸活了,本能的往他身下躲,急道:“被子,被子!”伸手去抓被子,结果刚巧摸到那个家伙,还半软不硬的不肯休息,想起它的主人就来气,不由狠狠捶了一拳,“坏东西。”      “唔……”宇文极顿时弯下腰去,表情扭曲。      不会真的打坏了吧?慕容沅迟疑的看着他,自己刚才的是用劲儿了,可是没什么力气啊?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把宇文极弄得断子绝孙,有些担心问道:“很疼?没、没问题吧?”      宇文极弯着腰,皱着眉,锁在被子里面不说话。      慕容沅心里没了底气,只知道男人那地方娇嫩脆弱的很,万一真的被打坏了,那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更不用说他还是东羌皇帝,这不是断皇储、乱江山吗?犹豫了一会儿,迟疑道:“要不……,叫太医过来瞧瞧?”      宇文极阴沉着一张俊美的脸,声音恼怒,“那是太医能瞧的地方吗?”      “那……”慕容沅又是后悔,又是委屈,“我给你瞧瞧。”      宇文极心下暗笑,这会儿知道担心了?要不是自己习武,要不是她没啥劲儿,还真不定踢出什么毛病。现在见她小心翼翼贴了过来,神色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儿可怜,只恨不得一把搂在怀里,好好的疼爱一下。      偏偏故意逗她,只把眉毛拧成一团,“那你看看,青紫了没有?”      自己的手有那么重?慕容沅不相信,不过到底还是眼见为实耳,猫了腰,往被子里面钻,从旁边掀了缝儿,透了光,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小宇文极”仔细观察,还伸手摆弄了几下,“看不出来啊?好像没事。”      从宇文极的躺在地上锦毯的角度,掀开被子看过去,之间那雪白娇小的身躯一丝不*挂,像小猫一样跪在前面,隐隐还能看见前面两团丰盈,而最最诱人的,是正好面朝自己的浑圆臀部,两瓣分开,隐秘的地方一览无余。      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血流加速,身下的东西迅速的抬起头来。      “哎呀,好了。”慕容沅在那头叫道:“你看它,还能用,肯定没有问题。”口气是卸掉责任以后的轻松,扭头回来,“这下你放心了吧。”话未说完,便被翻身而起的宇文极压在了身下,总算醒悟过来,“你……,你刚骗我!”      “阿沅。”宇文极身下的东西突突的跳,捞起她,让她跪在自己的前面,从背后将自己抵了进去,一阵温暖潮湿的包裹,湿哒哒、黏糊糊的,还带着刚才没有来得及处理的体*液,成了天然润滑剂,“再来一次,明儿开始让你休息三天。”      “放屁!”慕容沅在被子里黑咕隆咚看不清,只觉那滚烫的家伙又塞了进来,双手被他反剪握得牢牢的,脸贴在地毯上面,气恼骂道:“你个精虫上脑的家伙,唔……”身体开始前后摇晃,耸动,又动不得,又不敢真的叫太大声,只盼着他快点完事儿算了。      偏偏宇文极换了新姿势,得了新乐趣,玩得不亦乐乎。      背面折腾了半天,慕容沅丢了一次身子,他还在坚持着,又把她翻了过来,两人在被子里闷得不行,双双探出头,身下该做的动作却没有停歇。      慕容沅眼含春水、眉目如画,一头青丝散落在地毯上面,衬得身体白皙如玉,胸前的粉色好似二月里的桃花,诱人无比。      宇文极一面攻城掠地,还一面腾出手来挑逗她,用嘴里的口水沾湿手指,往她胸口的桃花苞捏去,揉得她哼唧乱叫。自己身下的快感也越来越强,气喘吁吁笑道:“还好刚才没有真的弄坏,不然……,你后半辈子怎么办?”      “嗯……”慕容沅娇滴滴的吟*哦喘息,不一会儿,身体跟着颤栗起来。      ******      宇文极到底还是心疼她,加上连着吃了好几顿肉,的确吃饱了,于是真的信守之前的承诺,后面三天都没有再闹她,----养一养,养肥了才好吃呢。      慕容沅则是真的没力气了。      每天都窝在屋子里,别说出去逛花园子散步什么的,就连床都懒得下,三天至少有两天半是赖在床上,一见宇文极就喝斥,“不许靠近我三尺之内!”      可乐等宫女都是羞臊无比,几个懂人事的嬷嬷则是偷笑不已。      宇文极也挺尴尬的,不知怎地,见了她,自己就变作了色中饿魔一样,吃了还想再吃,总是忍不住,还真的别离太近的好。刘瑾升私下宽慰道:“按理说,皇上早几年就该收人的,想想啊,存了好几年的粮食,一下子哪里出得完?”      “放屁!”宇文极把奏折砸他脸上,“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干得那些事儿,歪门邪道的,扣你半年俸禄,回头自己到沁水公主那边去请罪。”      刘瑾升不由哭丧着脸,嚎道:“皇上,你这是过河拆桥啊。”      “还敢顶嘴?”      “奴才不敢。”刘瑾升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叫你个没根的太监,去管大老爷们儿的事儿,该,该着的。”说着,又腆着脸陪笑道:“不过只要皇上有肉吃,拆了奴才这柴火也不算什么,奴才这是为主尽忠了。”      “越说越不像话!”宇文极绷着一张脸,撵了他,过后自己倒是忍不住笑了。      ----和阿沅一起做那件事,的确销魂美妙。      到了夜里,今儿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又称上元节,照例家家户户皇宫大内,都是要准备宴席的。慕容沅赖床不肯去,可乐等人三请四请的,又是陪笑,又是好话说了一箩筐,才哄得她换新衣服,打扮收拾妥当。      上了御辇,一路跟着宇文极往元宵宴席赶去。      大殿内燃了儿臂粗的红色描金大蜡烛,灯火辉煌,恍若白昼,周围是五彩斑斓的宫人们的,端木太后一身华丽的暗红色蹙金丝大衫,身子端正,坐在打听郑重,暗暗打量着慕容沅。哼,还敢说嘴?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样子,媚眼如丝,肯定是被男人破了身子,房事过多,才会露出这种风流体态。      慕容沅翩翩然走了上来,娇软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别急。”端木太后笑吟吟道:“哀家有好东西给你。”侧首一点,魏女官便捧了一个木匣子上来,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対翡翠镯子,“你年纪轻,皮肤又白,带着个更衬得水头通透,颜色好呢。”      魏女官笑道:“是啊,沁水公主可是仙女儿一般的人物。”反正现在宇文极没有别的嫔妃,可劲儿夸也无碍,再者说了,慕容沅的容貌也当得起这份夸赞,“果然是要好东西配好人儿,才相得益彰呢。”      “来,哀家给你带上。”端木太后神色温和慈爱,她本身也是一个美人,微笑的时候颇为亲切,捞了慕容沅的手,“啧啧,跟缎子似的滑……”以她太后的身份,说这样的话不免有些轻浮,太妃公主们都朝那雪白的手腕看了过去。      慕容沅被太后抓住不耐烦,正要抽手,就感觉自己手臂一凉,袖子被掠了上去。      端木太后惊讶道:“哎呀,你的守宫砂呢?”      这话问得妙,要是慕容沅不承认跟皇帝有了男女之事,那岂不是跟了别人?更是死罪一条了。可要是承认了,皇帝还在三年孝期里面,她作为远嫁而来的公主,耐不住寂寞勾引皇帝,不说罪名,这名声就先不好听了。      慕容沅心下着恼,就知道太后肯定没按什么好心,眼下不认也的认,奋力抽回了自己的手,不悦道:“太后问皇上吧。”      “这是什么话?”端木太后脸色一沉,“守宫砂护着姑娘们的贞洁,你自己有没有失贞,难道都不知道?”悠悠道:“皇上还在三年孝期里面,可不见得那么糊涂,自己打自己的脸,违了誓言。”      众人的目光都朝慕容沅看了过来。      慕容沅又羞又气又恼,这事儿是摆出来讨论的吗?还有,还有,太后那话什么意思,自己还跟别的男人勾搭了不成?眼看周围一圈儿都是东羌人,越发觉得孤立无援,只觉被众人嘲笑不已,不由恼怒的看向宇文极,“都是你做的好事!”      宇文极将她拉在自己身边,护着,然后脸色阴沉道:“母后,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阿沅清清白白,她的守宫砂自然是朕弄没有的。”      端木太后冷笑道:“魅惑君上,燕国的姑娘还真是不一样啊。”      众人窃窃私语,有小小的嘲笑声响了起来。      慕容沅脸红耳赤的,别的还能强嘴,要在这种男女之事上争辩,越说越丢脸,更何况自己的确被破了瓜,说不得嘴,不由死死咬住嘴唇。只恨宇文极没良心,下了药,把自己置于难看境地,简直就是一个混蛋。      正这么想着,就听那混蛋开口道:“母后错了。”      “哦?”端木太后往椅子里面一靠,悠悠道:“哪儿错了?”      “这不怪阿沅。”宇文极身量高大颀长,玄色袍子的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团团的蟠龙纹,衬得他眸色如墨、面容肃穆,气质宛若烈火骄阳。他勾了勾嘴角,看着面带得意的太后,一本正经说道:“是朕强迫她的。”      “噗……”南宫太嫔把嘴里的茶给喷了,咳了咳,“对不住,臣妾失仪。”      其他的太妃们也是听得好笑,皇帝要做那事儿,那用得着强迫?皇帝这是摆明了要护着沁水公主,什么脏的、污的,都只管往自己身上兜,眼见太后脸上笑容僵住,各自心下都是一阵暗爽,只不好流露出来。      端木太后气得噎住,“你……”皇帝既然都这么说了,自己难道还能说不是,还能说是沁水公主强迫了皇帝?掐了掐掌心,哼道:“皇上和沁水公主青梅竹马,果然感情十分要好,爱护有加。”      意思是,皇帝有意替慕容沅遮掩脸面。      宇文极听得明白,却不反驳,只要不影响到她就行,拉了慕容沅入坐,依旧是空出来的皇后位置,还亲自给她递了茶,“喝点茶暖一暖,别怕,有我呢。”      慕容沅有些感激的看着他,别扭小声道:“算你有点良心。”      两人卿卿我我,根本就置别人于不顾,端木太后看得更是火起,冷声道:“皇帝自己说要为先帝守孝三年,这会儿坏了誓言,又怎么说?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回头臣子们也要弹劾皇帝的不是!”      宇文极淡淡道:“的确是朕的不是,有人弹劾,也是应该的。”      端木太后见他一副茅坑里的臭石头脾气,翅膀硬了,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不由胸闷气短,脑子一转,“罢了。”反正臣子们弹劾皇帝,不过是做做样子,总不能为皇帝临幸了嫔妃,就让他下台。于是以退为进,“要说皇帝年纪也不小了,别的不说,也应该为皇室开枝散叶,有些事情,通融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宇文极眉头皱起,隐隐明白她底下准备要说什么,可是却来不及阻止。      “既如此。”端木太后说道:“干脆就把皇后给定了,嫔妃也多选几个进来,有儿媳们给先帝守孝,也更热闹。”她绽出嘲讽笑意,“没准儿还能弄出几个大胖孙子,给皇祖父守孝呢。”      宇文极断然道:“不行。”      “怎么不行?”端木太后反问道。      宇文极心下明白,自己和阿沅的感情才刚刚磨合,这时候要插个别人进来,只会把她越推越远,因而正色道:“朕虽然犯了一点小错,但还在孝期,岂能大张旗鼓的广选嫔妃,册立皇后?沁水公主是结两国之好,特殊情况,不可同日而语。”      “那就让沁水公主住到行宫去,免得皇上再犯错。”      这个当然更不行!宇文极的手在袖子里握成拳,又不让立皇后、选嫔妃,又要天天和阿沅缠绵,这个的确是说不通。太后这是在逼迫自己,沉默了下,只得退步,“儿子想了一下,母后说得开枝散叶的话,的确有些道理。”      端木太后咄咄逼人,笑问:“哦,那皇帝打算如何做呢?”      宇文极在坐下握了握慕容沅的手,看了她一眼,示意暂且忍耐,然后抬头回道:“既然是为开枝散叶,有几个人便够了,不必大张旗鼓闹得大家不安生。”反正端木家迟早都不能留,就让牺牲品进来好了,“立后!”      端木太后这才满意了,颔首道:“这个主意不错。”      只有一个沁水公主要皇后应付,总比一大群嫔妃好,早早的和皇帝生下孩子,坐稳了位置,将来再把太子一立,也就没沁水公主什么事儿了。      慕容沅一直低垂眼帘,不言语。      自己和宇文极一直没有面对的问题,终于来了吗?端木皇后,呵呵……,自己会封为贵妃?淑妃?还是更高一等级的皇贵妃?都是妾罢了。       ☆、119前尘往事   沁水公主不高兴了。      朝云宫的宫人都提着小心,但在他们想来,都是因为当中闹破了那档子事,让沁水公主没脸,所以才会拧眉抿嘴儿的,连皇帝也不爱搭理。结果皇帝陪着沁水公主一进寝阁,就听里面闹道:“别跟进来,找你皇后去!”      难不成还是为了立后不高兴?天神,她还想做皇后娘娘不成?!宫人们都是各自揣测,不过他们的命在这位主子身上,倒也不敢多嘴。      其实慕容沅的委屈说不清,宇文极要立端木家的姑娘为皇后,早就知道,但是谁稀罕跟别人分丈夫?他早先应了,说这事儿他来解决,不让自己受委屈,结果呢?心下当然明白这事儿不好解决,可是册立皇后,他答应的那么干脆利落,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会儿还厚着脸皮缠着自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怕他啰唣,先抢了话头说道:“别跟我讲大道理,我懂,但我不乐意听。”      “好,不讲。”宇文极没打算说那些虚话空话,不顾她捶打,搂了她,“今儿是十五上元花灯节,我陪你出去看花灯,怎么样?”      慕容沅冷哼扭了脸儿,不搭理他。      宇文极知道这事儿不好哄,抱她起来,放到自己身上坐下,面对面,“阿沅,你信不信我?”他眸色乌黑如墨,隐隐闪动,“皇后这事儿我心里早有主意,顺不顺利且不说,但有一点我可以给你保证,除了你,这辈子都不碰别的女人。”      慕容沅的目光凝住了。      “真的?”她问,并不是很相信。      “当然是真的。”宇文极长眉微挑,眉眼中如同倒影了一泓幽静秋水,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水样光辉,“在这世上你不喜欢的事,我能做到的,都依你。”      慕容沅对于他来说,绝不仅仅只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还是儿时的玩伴,是知己,是姐妹一样的存在,是自己童年里的温柔庇护者,是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是揉进了心里,溶到血液里,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宇文极。      即便是亲生妹妹宇文真儿,已经早逝的母亲,以及冷淡的父亲,在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她重要。在为母亲报了仇之后,没有什么是不能给她的,纵使搭上这万里锦绣的江山,搭上自己的性命,----为她,也在所不惜!      “不骗我?”慕容沅小声问道。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是啊,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慕容沅缓缓的说着,其实心底已经开始一点点相信,目光柔和起来,声音也变得温柔似水,“你不会的。”      宇文极从小的脾气就不太好,又臭又硬,又拧,也曾经拒绝过跟自己成亲,但是他做不到的就不会说,说了就会兑现,从来没有虚假的诺言,没有欺骗过自己,……从来都没有。      ----他说,自己便信。      一颗心随着他的话语安宁下来。      “那……”慕容沅细声细气,反倒替他担心起来,“可是你都已经答应太后了,要册立皇后,这事儿只怕不是那么好改的。回头等皇后进了宫,你一直不理她,她心里岂能没有怨气?到时候……”      “好了,你别管了。”宇文极打断她的絮叨,轻轻的吻了一下,“我说了,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做,你不用烦心的,只管好好养胖自己的身体。”他柔声道:“阿沅,从前是我没有能力护着你,你可以怪我。但现在我可以为你争取,便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你争取,一生一世护得你周全。”      他宇文极的女人,就该如同珍宝一般捧在掌心呵护。      ----而不需要去承受风雨。      “我欠了你很多,也不知道还不还的完。”宇文极将脸埋在她雪白的脖子里,感受那温暖馨香的气息,“但我总会用尽全力去做的,做到最好。”将她放在地上,站起身来,烛光在他身后打下淡淡的阴影,拖得老长老长的,“好了,不说空话了。”      “做什么?”      宇文极微笑道:“我先陪你去看花灯,难得今儿有空外面又热闹,你性子不耐,肯定早就想去外面走走了。”      “谁说的?”慕容沅心里早就已经愿意了,嘴上还别扭道:“我安静起来,也是斯斯文文的大姑娘。”继而自信道:“猜字谜我最拿手,等下看我赢糖人儿给你吃。”      宇文极笑容深深,“好。”      ******      皇帝出宫,就算是所谓的微服,也是前前后后跟了一大群暗卫,还有扮作小贩、行商、路人的,围在皇帝附近走来走去。今儿是上元节,人多,宇文极扮作富贵子弟的样子,身边一群侍卫扮作家丁,把慕容沅护在中间。但凡要买个糖人儿,猜个灯谜,总是一窝蜂的人,把别人都给挤开了。      惹得路人纷纷侧目,只是见他们这群人不好惹,不敢多言。      慕容沅低低的笑,“咱们就像一群恶霸似的。”      宇文极牵着的她的手,暖暖的,软软的,还尽力朝自己身边扯,“跟紧,等下别走丢了。” 头上白玉冠,金牙簪,玄色的长袍,外面一身上等紫貂皮坎肩儿,衬得他的笑容灿烂如金,“今儿能不能吃上糖人儿,可就指望你了。”      慕容沅啐道:“敢情你就为了糖人儿啊!”      宇文极俯身在她耳边,低低道:“吃糖人不算什么,你才好吃呢。”      这话也是能在外头说的?慕容沅又羞又急,看看周围,好像没人听见,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红红着脸,嗔道:“你再胡说八道,一个糖人儿也别想吃了。”小儿女的威胁话语,娇憨可爱,两人眉眼盈盈的含着笑,情状亲密旖旎。      落在对街二楼的一位客人眼里,却是刺眼。      女人果然都是水性薄情的!聂凤翔这样想着,却还是为自家主子抱一线希望,但愿那小公主的脑子是真有问题,不然也太对不起皇上了。他看了看周围,皇帝经过的几条街面都被人控制,楼上全是暗卫,防的就是突然有人做点什么,心下不由一笑,有些事情是防不住的。      亏得他们今夜出来闲逛,倒是省事。      再说接下面的慕容沅,的确是一把猜字谜的好手,赢了一堆糖人儿、面人儿,宇文极都快拿不住了。她的性子一向挺大方,跟侍卫们笑道:“太多,你们分了吃吧。”瞪了刘瑾升一眼,“你没份儿。”      刘瑾升哪里敢得罪她?那是皇帝的眼珠子,心尖尖,小娇娇爱肉儿,况且比起那些刻薄阴损的主子,小公主只是使使小性子,算不得什么。只是干笑,“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宇文极一手要牵着她,拿着许多糖人儿的确不方便,递给旁边侍卫,“拿好。”然后沉着脸补了一句,“敢吃的,当心舌头。”      侍卫当即赔笑,“不敢、不敢,主子放心,就连甜味儿小的也不敢闻。”      慕容沅“哧”的一笑,“厚脸皮!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你拐着玩儿骂我。”宇文极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逗得她呵呵笑,两人亲亲我我的往前走去,少年背影颀长,少女娇小可人,一对年轻情侣的恩爱模样。      前面刚刚开始了一场皮影儿戏,叮叮咚咚的,开锣了,敲得十分热闹。      宇文极等人又是一窝蜂过去,把场地包圆儿了。      慕容沅半依靠在他怀里,嘴里还咬着糖人儿,“这个其实还有点意思,比台上唱戏清爽,回头……,嗯嗯,咱们也叫人在家里演几处。”      她是避讳皇宫二字,不过宇文极听她说一个“家”字,倒是心生感触,有娇妻在身边相伴,回头再生三、五个孩子,可不就是家了吗?自己从小孤零漂泊,倒是很羡慕那种儿孙满堂的情景。      想到此处,不由把她搂得更紧了,低声道:“回头你多生几个。”      慕容沅白了他一眼,“又不是母猪。”      皮影戏开始了,依依呀呀的,唱了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讲得是落难千金,被仇人陷害家破人亡,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恰逢大将军赶巧路过,施以援手相救,将千金小姐带回军营,二人朝夕相处感情渐生。      宇文极脸色微变,站在慕容沅身后暗地招了招手,与刘瑾升递了个眼色,示意等下唱完就拿住这个皮影戏师傅。刘瑾升不明白皇帝怎么恼了,小公主还看得津津有味,但也不敢多问,只悄悄点头应下,闪身去吩咐安排。      慕容沅看了一折子,回头笑道:“这些故事总是这么老套,回回都是,什么英雄救没啊,什么夫妻团圆啊。”      宇文极听不得她说“夫妻”二字,当即打断,“好了,我们去别处逛逛。”      “你怎么了?”      “怕你站得脚疼。”宇文极不由分说,拽了她,就往旁边走,----心下早已怒火滔天,就不信这么巧,多半是端木雍容还不死心,故意叫人来试探的!哼,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慕容沅被他扯着去了别处,又逛了半晌,的确脚有点酸,加之上元节人来人往十分拥挤,就算有侍卫开到也很辛苦,毕竟皇帝再霸道,也不能把全城百姓撵了。空落落的上元节,又有什么意思呢?      因而折腾了几个时辰,玩够了,便道:“咱们回去吧。”      宇文极早就想回宫去了,怕她疑心,才一直忍着没有开口,这下当即抱着她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好好歇着,一会儿就回宫了。”      “你怎么不太高兴似的?”慕容沅打量着他道。      “没有。”      “明明有的。”慕容沅只是记忆缺失了一部分,认真说起来,其他的倒也没太大的问题,嘀咕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就是刚才咱们看皮影戏的时候,你突然就不高兴了,真是古里古怪的脾气。”      ----嫉妒是最好的催*情药。      宇文极什么也不说,低头去亲她,吮吸她的舌头,弄得她含含糊糊说不出话,手伸到了裙子底下,隔着裤子,按住那一处敏感的地方轻轻揉着,自己身下的欲*望已经膨胀起来,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慕容沅被他吸含的喘不过气,偏偏身体不听话,本来力气小不说,每次被他一捣鼓就没软绵绵的,只能涨红了脸被他摆弄。好不容易松开喘了口气,低低娇声,“咱们还在外面,被人听见……”胸前一凉,衣服已经被掀开了,再接着是温暖潮湿的一热,他埋首在自己胸前,轻轻的舔舐、啃咬,身体又不听话的颤栗起来。      不由似哭非哭的低吟,“别……,被人发现,我不要活了。”      宇文极抬起头来,墨玉一般的瞳仁里面是跳跃的火苗,嘴唇丰润水泽,给他俊美的容颜添上一层蛊惑。怕她冻着了,将衣服扯了回去,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止。手指上沾了一层湿湿的j□j,绸裤不那么滑了,这让她更有了感觉,死死咬着嘴唇,憋红了脸不敢发出声音。      “别咬破了。”他低声说着,继续去追逐那丁香小舌,口中清泉,闭上眼睛慢慢享受这份大餐,马车的颠簸,外面有人的刺激,让车内的一切变得更加香烟旖旎,狭小的空间里,是少年粗重的呼吸,以及少女拼命压抑的娇吟。      正在唇舌缠绵之中,宇文极感受到身下娇躯忽地颤抖起来,手指爱抚的那一处,开始一缩一缩的,----不由想起自己放在里面的销魂美妙,强忍着,十分难受,回宫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她进了寝阁,把刚才没做完的补上。      慕容沅赤*裸着身体,娇吟着,在他身下绽放,妩媚的好似一滩春水,在微风之中一漾一漾的,雪白的肌肤上面,落下了斑斑点点的红色爱痕。      宇文极用力抽*送了几下,喷洒在她的身体里,可是心头那股火气还是不消,他将那雪白娇软的身体捞了起来,沙哑道:“阿沅……”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囗,全都变成了翻来覆去的动作,永不疲惫的交*合。      ----只有在她的身体里面时,才安心。      ******      次日醒来,慕容沅又是一身酸酸痛痛的。      偏生宇文极早就上朝去了,抓不到人打骂,只赌气在被窝里面赖着,早饭也是在床上吃的。心中又羞又恨,那家伙就跟上了发条似的,每次一开始,就打不住头,不连着折腾好几次决不罢休。昨天更不知道吃什么春*药,愣着捣鼓了半宿,自己都困得累得快要睡过去,他还从后面抱着,一个人“吭哧、吭哧”搞了一回,才歇气儿。      被子、床褥、凌乱的衣服,都沾上了自己和他的东西,弄得一片狼藉,根本就没办法睡觉,不得不叫人进来收拾,真是羞死人了。      那事儿……,男人咋就那么上瘾呢?      说实在的,慕容沅伸手往下面摸了摸,都有些微微肿了,快感退去,这会儿醒了还真有点不好受,----宇文极这个混蛋!都是肉做的,他就不怕铁杵磨成针!      在床上赖了一会儿,也吃了饭,闷气没地方散,抓了一个老成的嬷嬷说话,“嬷嬷啊,有没有那样一种药。”支支吾吾的不好意思,小声道:“就是男人吃了,就没什么力气,晚上只想睡觉,咳咳……,不想其它。”      被抓着的张嬷嬷先是没听明白,悟了一下,明白过来了,不由吓得脸色发白,这沁水公主什么意思?还想搞得皇帝不能人道?!      “你别这样看着我啊。”慕容沅小小声解释,“也不是完全让男人只想睡觉,就是、就是……,三、五天有点力气,不不,七八天吧,或者十来天也可以,总之就是精力别那么旺盛,一个月有那么几回就行了。”      张嬷嬷真是哭笑不得,“公主啊,这……,这怎么行?皇上宠爱你,那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怎么能自己不要这份福气呢?再者说了,皇上是千金万金之躯,谁敢对皇上做手脚啊?这话公主在奴婢面前说说也罢了,若是外人知道,保不齐要揣测出什么来呢。”      “我当然不会跟外人说。”慕容沅心里清楚着,宇文极拍到自己身边的人,那都是千挑万选的,特别是近身服侍的这几个,就是想抓个人抱怨,发发牢骚,“可是宠爱多了,我……,也不好受啊。”      张嬷嬷咳了咳,看来皇帝把这位娇滴滴的主子折腾很了,年轻小伙子,血气枉、又贪嘴,哪里忍得住呢?犹豫了下,请示道:“公主让奴婢瞧瞧如何?”      慕容沅只让她看了看肩膀、后背,斑斑点点的,下面是无论如何不肯,只是自己涨红了脸,小声道:“觉得有些发肿,不好受,其实我自己就是大夫,知道怎门弄,可是去问人要药材太丢人了。”      张嬷嬷“扑哧”一笑,“原来公主实在烦恼这个?这算什么,宫里自然有现成的膏药。上回皇上临幸公主的事闹开,太医院早就备了,奴婢去拿来,等下找人给公主抹上就是,一、两天就好。”      “不不不。”慕容沅急道:“不要别人,还是我自己来。”      ******      “查出来了吗?”宇文极冷声问道。      “请皇上恕罪。”刘瑾升一脸苦瓜相,陪着小心,“审了,问了,也查了,那人的确是东羌的人,家就在西街小柳巷那边,好几年了,不是别人派来的奸细。只说昨儿夜里有人给了一两黄金,让他照着剧本儿演,他收了钱,自然就老老实实的演了。”      宇文极的眸光乌沉如电,闪着霹雳,不说这会儿人早走了,就算当时,人山人海里面要找个奸细,也是不可能的。一定是的端木雍容身边的人,不知道盯梢多久,偏生赶上自己和她出宫去,才演了这么一桩好戏。      ----是想要让她回忆起什么?还是?      不论如何,往后都暂时不能带她出宫去了,以免平生波澜。至少……,也要等到端木雍容立后,纳了嫔妃,才能松一口气。      宇文极暂时也是无法,只能道:“京城里的人事盯紧一点儿。”另外还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低声叮嘱,“钦天监那边记得好生交待,务必要让日子……”声音渐低,只见刘瑾升面色严肃,不停点头,半晌才直起身体,然后一溜烟出去了。      主仆两人分开,宇文极依旧回了朝云宫。      “不许进来!!”慕容沅一声尖叫。      可惜她阻止得了别人,却阻止不了宇文极,照旧大步流星的进了寝阁,见她在被子里面摸摸索索的,纳罕道:“这是在做什么?”      慕容沅涨红了脸,大声道:“你快出去!听见没有?”      宇文极不看看不放心她,上前掀了被子,“我瞧瞧再出去。”这一瞧可不得了,她上衣穿得好好儿的,下面却是光溜溜的,对比强烈,不由又是一阵暖流划过。神色古怪尴尬,诧异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抹药!”慕容沅抓了被子盖住自己,没好气道:“都怪你!快点走开。”      宇文极先是一怔,继而勾起嘴角,“我明白了。”眉眼都是暧昧笑意,赔罪道:“昨儿是我不好,折腾狠了,我给你赔个不是。”伸手夺了她的药膏盒子,“这种事自己做什么方便?我来,你躺好了。”      “我才不信你呢。”慕容沅几个转动扭来扭去,把自己裹成一条毛毛虫,捂得严严实实的,只留一颗脑袋在外面,“你色*欲熏心,无耻下流,精虫上脑,你就是一条活体的震*动*棒,还不需要电池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宇文极听到后面不明白,只当她是生气骂人的话,倒也没有计较,伸手去掀被子,哄道:“好了,来,让我看看。”      “不要。”      “这次绝对绝对不会闹你,我保证。”宇文极信誓旦旦。      “我不信。”      宇文极无奈道:“阿沅,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没良心?”昨儿自己是上火,一时没有忍住就多要了几次,早起见她身上淤红点点,也后悔的,“我好好儿的给你抹药,要是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就不是人。”      “你本来就不是人!”      宇文极被噎了一下,看来这一套软的不行,干脆把药膏给放下了,然后动手开始解腰带,脱外袍,厚颜无耻道:“既然你不相信,那我只好动真格的了。”      “你……”慕容沅顿时急眼了,“不许脱,不许脱!”      宇文极本来就是吓她,忍了笑,“那你把被子松开,我给你抹药。”      “那你保证,不许碰我。”      “我保证。”宇文极为了安抚她,把外袍又重新穿上,系好腰带,尽量让自己脸色看着严肃正色一点,“真的,只给你抹药。”      慕容沅咬着嘴唇,发狠道:“你要欺负我,我……,我就把你的工具给掰折了。”    ☆、120不甘心   宇文极笑道:“掰断了?阿沅,你可真狠心,就不怕自己后半辈子没着落。”见她气呼呼的样子,粉脸嘟嘟的,忍不住想亲一口,又怕吓着了她,故作严肃,“来,让我进去,别冻着你了。”      什么让他进去?慕容沅听得红了脸。      宇文极瞧她霞飞双颊,还奇怪呢,继而一想,总算领悟到了什么,笑道:“你想哪儿去了?我说让我进被窝里去,不然掀开了,冻着你可怎么办?”      慕容沅的脸红得要快要滴出血来,啐道:“我……,我可什么都没想!”      宇文极脱了靴子上床,“你躺下,我过去瞧瞧。”      等他一掀开被子,慕容沅就夹紧了双腿,直往后缩,“不行,不行,等下你要做了坏事,还说是我勾引你的。”      宇文极二话不说,抠了一坨药膏,在手掌心里搓热了,直接钻到被子里,用力掰开她的两条腿,整个手掌抹了上去。他脸上要装严肃,自己心里也紧张来着,不敢去看,也不敢细细的抹,----招了火,不欺负她,自己可难受啊。      慕容沅咬了嘴唇,虽然觉得尴尬,但是感觉他真没别的意思,也就放松了些,反正两个人什么的早看光了。      “别急。”宇文极又用手指抠了一点药膏,咳了咳,“里面也得抹一抹。”往那细缝里面j□j去,身体又有了反应,只得飞快涂完,不看她,便匆匆忙忙下了床,“我去洗洗手就来。”洗了个冷水手,吹了一阵凉风才回来。      慕容沅忍着身上酸痛,哆哆嗦嗦穿上了裤子,正在被窝裹着,见他进来,想着他刚才看都不看的样子,心下也是好笑,“没个自制力的家伙。”      宇文极斜眼看她,“别挑火。”      慕容沅老老实实的裹成了毛毛虫,伸个小细胳膊出来,戳他,“皇后那事儿,你心里可真有底了?你说说,也好叫我放心。”      “你省省心吧。”宇文极这会儿跟她说话,也有一点做过男女事,老夫老妻的直来直往了,“老实呆着,好好把自己养胖,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得瑟什么?!”慕容沅不满道。      “小女人,操闲心。”宇文极是真的心疼她,本来身量就娇小,再给赵煜折磨的不成人形,自己这边精心养了三个月,还是嫌肉不够多。可是太肉麻的话又说不出,话到嘴边,便成了,“你不长胖,怎么给我生儿子?”      慕容沅没好气道:“我给你生个棒槌!”      宇文极绷不住乐了,大笑道:“你生个小棒槌,你可不是一个母棒槌?”      “你个公棒槌!”      两人耍无聊的嘴皮子,笑闹做一处。宇文极上前搂了她,觉得隔着被子不舒服,干脆脱了外袍往被窝里钻,嘴里道:“让我也暖和暖和。”然后涎着脸,“亲香亲香,反正亲亲也不会难受。”他振振有词,在她的脸上亲了起来。      慕容沅身上酸酸的,慵懒道:“没良心,别折腾我了行不?帮我捏捏肩。”使唤起皇帝毫不含糊,说实在的,她也压根儿没觉得他当了皇帝,就和以前多不一样,还小声抱怨,“反正都是你昨儿闹得,你得负责。”      “行,我负责。”宇文极还真的听话伸手捏着,“嘿嘿”笑道:“等下把我捏上火了,别怨我。”      “那算了。”慕容沅握住他的魔爪,拧眉瞪目的,“赶紧出去。”      “说笑的,你还当真了。”宇文极倒是有在认真的捏,手上功夫还不错,当然也有在认真的亲,嘴上功夫也进步不少。从脸亲到嘴,含着那湿润柔软的小舌,吸来卷去的,又帮她胸口按摩了一阵,两人都是微微喘息。      “不成了。”慕容沅红了脸道,“再闹,你又停不住。”      “我也觉得是。”宇文极松开了她,翻身平躺在旁边说道:“咱俩说说话,别搂在一起折腾了。”试图把j□j给压下去,回忆了下,“嗯,说说小时候的事。”      慕容沅“哧”的一笑,“你还有脸提?”      “我怎么没脸了?”      “是么?看来有人忘了。”慕容沅带了一点小小得瑟,一身红衣红裤,雪样肌肤,墨似青丝,还有刚刚缠绵过的妩媚水灵,衬得她轻灵可人。这会儿支了半个身子趴着,娇俏笑道:“当年咱们刚认识的时候,有人还哭鼻子呢。”      宇文极的脸顿时绿了,“不许说这个。”威胁她,“不然我脱裤子了。”      这不是耍流氓吗?慕容沅伸手想去拧他的脸,被他捉住,看见他断了一截的手指,笑容微淡,“你个傻子,怎么当时就那么狠心,这缺了一截,可补不回来了。”      “哪有什么关系?”宇文极觉得少一节指头,也不影响什么,至于誓言,呵呵,赵煜以为这样就可以拿捏自己?搂了她在怀,“只要能留住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肉麻。”慕容沅娇嗔着,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宇文极有些意外,有些惊喜,忽地起了调戏之意,把另外一半脸递了过去,“来,这边……,再亲一口。”      慕容沅张嘴一口咬了下去。      “哎,你属小狗的啊?!造反了。”      ******      对比东羌皇室的亲亲我我、浓情蜜意,大秦皇宫的气氛,不是太好,端木雍容沉着一张脸,脸色凝重,“照你看来,小羽根本就什么都不记得?”      “应该是不记得。”聂凤翔回道:“要说当初在高台的那次,她是有心,可能还装得像,但在东羌上元节绝对不是。就算是最初的那一瞬,她也没有任何惊讶,还饶有兴趣的看完了戏,当时宇文极脸色难看的不行,又不敢吱声……”      端木雍容一阵见血,“他心虚,不敢提话茬儿。”      “是。”聂凤翔点头道:“微臣也是这样想的,琢磨着……,不知道小公主是个什么病症,大概就是、就是……”咳了咳,“说了,皇上可别恼。”      “你想说失心疯吧。”端木雍容很少感情用事,冷静理智才是他的常态,分析了一下,“也就是说,小公主神智没有太大问题,但是很多事都不记得了,特别是……,不记得朕了。”      “差不多。”聂凤翔莫名觉得一阵寒气,低垂眼帘。      为什么?端木雍容想不明白,难道是赵煜给她服了药?可是有什么药,能让人只消失一部分记忆呢?她忘了自己,却偏偏记得宇文极!      等等,看她之前对赵煜挺亲热的样子,也就是说,她也不记得亡国的事了,还拿赵煜当好哥哥看对待,所以是不是可以推断,----她的记忆,从亡国那一段就开始消失,只剩下前面的?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被赵煜哄骗,才会着跟着宇文极走!      “砰”的一声重响,重重一拳砸在了御案上面。      端木雍容不是不后悔的,如果当初自己多冷静一点,而不是被妒火冲昏头脑,多观察她一下子,或许就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了。      “你下去吧。”他道。      聂凤翔看了看,后退了几步方才转身,结果走到门口又不放心,折回来道:“微臣有句话想提醒皇上。”硬着头皮,做好被踹一脚的打算,“不论如何,沁水公主都已经嫁给宇文极了。”      “朕知道。”      聂凤翔见主子还不死心的样子,无奈之下,只得把打听来的流言一并说了,“东羌京城有传言,说沁水公主容色无双,皇帝一见倾心,把持不住,已经……,在孝期里面临幸过了。”      这事儿还真不用特意打听。      虽说宇文极在皇宫里说是自己强迫的,可是端木太后散播出去的,却只是沁水公主已经被临幸,也不多说,就足够京城无聊人士脑补的。什么艳色无双,什么生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什么燕国的女人身体特别软,说得更下流的都有。      宇文极为这事儿大动肝火,可是也没法再补一道流言,说是自己强迫的,说了谁相信啊?还不是越描越黑?只是瞒着不敢让消息传入朝云宫,不敢当慕容沅知道,和太后已经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而此刻聂凤翔说了出来,端木雍容听了,静默了一瞬,时间却好似过了千年万年那么长久,呵呵……,宇文极倒是不傻。倒是自己当初太傻了,以为给她尊重,就能真心得真心换,却让她有了太多选择,最终从自己的身边溜走。      把生米煮成熟饭,这可是千百年来男人对付女人,屡试不爽的一招。      “皇上……?”      端木雍容声音平静,挥手道:“朕知道了,下去吧。”说不出是心痛多些,还是后悔多些,还是嫉妒更多一些,竟然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个局面!自己千辛万苦派人救出来的小公主,自己精心照顾康复的小公主,因为一时心软,最终把她推到别人怀抱,像是心被人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疼痛。      ----她是被赵煜劫持走的,不是自己走的!      这个消息的确认,迟了好几年,若是自己早点从邵棠口中知道,就不会……,可是追悔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于事无补罢了。      没关系的,小羽……,就算你忘了我,就算你跟了宇文极,我还是想等你醒来亲口问你一句,只要你愿意,我还是想要迎娶你的。      从前的一切都不去计较,我们重新开始!      ******   宇文极和端木太后交恶撕破了脸,太后在外面诋毁慕容沅,宇文极就在钦天监上面坐手脚,----虽然答应立皇后,但愣是把日期定到了九月二十六,眼下才得年初,还有大半年时间呢。      而且今年年末,宇文极就会出三年孝期,算起来,不过提前两个月而已。      见了太后,嘴上还说得十分好听,“册立皇后乃是国之大事,不可轻简,慎重行事方才稳妥,钦天监选了一个好日子,是皇后的福气。”      “皇上真是有心了。”端木太后要努力忍着,才没有把手里茶盅砸出去。      一人胜一局,暂时打成平手。      而对于宇文极来说,这大半年时间可不是闲着过的,而是另有筹谋,端木家的姑娘能不能进宫,自己将来是否还继续做傀儡皇帝,成败就看此一举了。只不过越是要密谋大事,面上反倒要越做出轻松的样子,每天嘴角都挂着笑,像是沉浸在和慕容沅的浓情蜜意中,连带宫人们都跟着活泛起来。      日子波澜不惊的一天天过去。      转眼到了三月里,春暖大地、绿满人间,一片万物复苏的生机勃勃景象。慕容沅在宫人们的精心调理照顾下,在宇文极的监督下,养出几分红润气色,下巴颌儿也不像之前那样尖了,有一种软软的少女娇憨之态。      “公主等着,奴才这就把风筝放起来。”芬达捧了一个美人儿风筝,一溜小跑,往前面的开阔地跑去,旁边另外一个绿衣小太监,帮他捧着风筝,他拿线,两人配合十分默契,不一会儿,风筝就顺着清风飘了起来。      慕容沅坐在朱漆的连廊上,晃荡着脚,藕荷色的绣鞋上面,前面点缀一粒光滑莹润的大珍珠,一晃一晃的,在明媚如金的阳光下折出柔和光芒。清风袭来,吹得她额角的碎发飘飞,反手掠了一下,觉得有些影像在脑海中划过。      最近经常这样,总是时不时想起一起以前的事。      那年去豫王府放风筝,和乐莺一起去的,正好撞见隆庆公主和河间王的奸*情,然后自己没有告诉母亲和哥哥,而是悄悄告诉父皇。心里头渐渐浮起一层疑惑,为什么大半年时间过去,父皇和母妃都没有只言片语?特别是父皇,怎么可能对自己不管不顾?甚至……,怎么会舍得将自己远嫁?      之前自己病的时候,总是恍恍惚惚的,哥哥说什么,都相信,现在精神好一些,琢磨起来却不大对劲,像是有些古怪的东西被掩藏住了。      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生病卧床,想不起父皇有多少天没来看自己,然后就好像做梦一样,由哥哥做主,稀里糊涂的嫁给了宇文极。自己嫁人这么大的事,当时父皇怎么都没来送自己?不对,不对……,迷雾渐渐散去,才发觉好像做了一场梦,就变成了宇文极的嫔妃。      或者,自己现在是在做梦?      可是仔细回想,头脑中又是一阵难抑的疼痛。      “阿沅,你怎么了?”宇文极打量着她,问道。      慕容沅眼睛亮亮的,带着些许惊恐,“阿兰若,我是不是在做梦?”甚至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可是却很疼,也没有惊醒到另外一副画面,“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居然不记得当初怎么生病,好像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如果我病了很久,父皇怎么会不来看我呢?母妃不来也罢了,父皇是最疼我的。”      宇文极闻言脸色一变,朝不远处的刘瑾升挥手,脸色阴沉,示意不许任何人靠近。      慕容沅还在喃喃,“说起来,这半年就好像做梦一样。现在想想,我也不明白怎么就嫁给了你,怎么就来了东羌,怎么连我出嫁的时候都没有见到父皇,甚至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父皇连一点音讯都没有。”她突然觉得十分恐怖,抓住他,“阿兰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害怕,好像……,自己在做一个醒不来的梦。”      “阿沅……”宇文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搂在怀里,“别怕,有我呢。”      慕容沅感受着他宽厚的胸膛,有力的臂弯,稍稍放松了一些,还好现在不算是一个噩梦,或者……,永远醒不来还更好呢。      等等,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好像本能的要避开什么似的。      不,不要再去想了,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另外一个声音又道,睁开眼睛,看看迷雾下掩盖的真相,难道你一辈子这样做梦下去?一辈子活在自己营造的美梦里面?你这个懦夫!      有些片段在脑海之中喧嚣着,沸腾着,像是要挣脱束缚冲出来。      慕容沅的头越来越痛,出于对危险的避忌,本能的摇头,抱紧了宇文极,“我不想看放风筝了,我们回去吧。”十分缠人的吊住他的脖子,“好不好?”      “好。”宇文极将她抱了起来,瞧着她情形不对,十分担心,可是她这个样子又不好找太医,只能哄着她、陪着她,让她睡了一会儿。然后吃了午饭,找了个借口待她去上书房下棋,趁机叫了姬暮年过来。      姬暮年听他说了详情,照例诊平安脉,然后私下回道:“身体是渐渐好了,想来这段日子过得舒心,没那么大压力,回想起一些以前的东西。这个……,不是微臣能力范围内的事,只能开点养神益气的药,帮着调理调理。”      宇文极也知道此事难为,总不能让人打包票,只能道:“身体没事就好。”就算她真的醒来,埋怨自己,也比她本人有问题好啊。      接下来的日子,慕容沅暂时没什么问题,除了偶尔会问为何没有收到父亲的信,别的基本一如平常。而且大约是问得多了,宇文极敷衍的也多了,她自己有些絮烦,渐渐的便不再询问,干脆动手给哥哥写信询问究竟。不过东羌帝都到燕国京城,就算是快马加鞭不停歇,往来也得一个月的时间,暂时还得等着。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端木太后那边又出了新的幺蛾子。因为被宇文极摆了一道,心里十分不痛快,就干脆颁懿旨,说是皇帝为父守孝乃是大德,但皇帝身为人君,江山社稷不可忘,延续子嗣不可耽误,----皇后需要挑时间进门,妃子可不用,一口气给皇帝选了三个嫔妃。      因为后宫没有皇后,所以六宫事宜现在是太后掌管着,大大方方给慕容沅封了一个皇贵妃,把堂侄女端木明珠册为贵妃,另外册了一个周婕妤,一个杨美人。弄完这档子事儿以后,与魏女官笑道:“瞧瞧哀家多大方,知道皇帝心疼沁水公主,只把顶尖儿的位置给她。”      ----省得册低了,皇帝再拿位分来讨好她做恩爱,看了叫人恶心!      魏女官不好置评,只笑道:“往后太后娘娘跟前可就热闹了。”      从前没有人比对的时候,沁水公主……,哦不,现在皇贵妃,没别的嫔妃她还可以推脱不请安,有了其他妃子们比着,她还好意思天天躲懒吗?就算“水土不服”,大半年也该服了吧。      心下知道主子心里不痛快,这是换着花样儿,要给皇帝和沁水公主添堵呢。      眼下离嫔妃们进宫还有几天时间,虽说是皇家小妾,好歹也得挑个吉日进宫,没有随随便便送进来的。而这一次,端木太后自然不会让皇帝抢先,早定下日子了,才宣布了这件大大的喜事。      消息传到朝云宫的时候,慕容沅听了,只淡淡道:“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现在心底纠结的不是那些嫔妃,也不是如何争夺宇文极,自己堂堂一国公主,还不至于无趣到那种地步。更为忧心的是那些回忆,最近晚上做梦,总是看见熊熊大火、刀光剑影的片段,不明白到底是什么。      而随着神智一天天清醒起来,忽地发现,现在这一切是多么的奇怪,简直荒谬!      自己病了那么久,父皇和母妃都去哪儿了?自己嫁给宇文极那么大的事情,怎么随随便便就办了? 而当时,端木雍容为什么要想自己求婚,为什么自己不理他,他的脸上会出现愤怒的表情?真是越想越可怕。      而宇文极,似乎……,不愿意把真相告诉自己。      继而一声自嘲,眼下的这一切虽然荒谬,但却不是梦啊,就算自己知道真相又能如何?都已经……,和他那个,唔……,头又开始痛了。       ☆、121大结局(一)      没隔几天,新嫔妃们终是入了宫。      说起来,现在宇文极还没有出三年孝期。可是他先娶了慕容沅,因为一国公主不能怠慢安置在宫里,这也罢了,后来又闹出已经临幸的花边新闻,----这便把三年孝期的纯度给破坏了。      再后来是太后逼着皇帝,要让立后,皇帝也应了,却故意拖延时间,眼下又是几位嫔妃入了宫,这一起起的事儿说起来不体面。可是眼见太后和皇帝打擂台,底下的臣子们又不是没有眼力见儿,谁还敢这个时候去插一脚?闹不好,太后和皇帝不好对打,就抓着下面的人撒气了。      因而大家明知道事情不合规矩,都掠开不提,宫中上下都做喜气洋洋的样子。      只是朝云宫这边,张嬷嬷和可乐等人有些忧心,想想啊,沁水公主脾气大着呢,性子又娇,逮着皇帝说骂就骂的,哪里受得了别人来戳眼睛?还一来就是三个,指不定要怎么发火呢。      可是她和皇帝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身份又矜贵,要劝吧,还不大敢开口,最后还是推了年长的张嬷嬷出面,劝了,“后宫进新的嫔妃,是早晚的事儿,总归娘娘才是身份最贵重的,她们都得给娘娘见礼呢。”      册了皇贵妃,就得喊娘娘,不能再喊公主了。      “嬷嬷,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慕容沅不是很有兴趣听,但也不想让底下的人提心吊胆的,只道:“我也是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长大的,父皇身边的妃子,虽然没有你们东羌的太妃人数多,亦是好几个,且我母妃也不是正宫娘娘,该是个什么情形我心里明白着,你们不用如此担心。”      “娘娘心里明白,奴婢等人可算是放心了。”张嬷嬷陪笑夸了一句,心下觉得怪怪的,----燕国老皇帝早就死了,他那一代的嫔妃也死的死,亡的亡,最后只剩下两个年轻的太妃,这有什么好打比方的?可她说的自然,就好像……,老皇帝和她娘都还活着一样,细想想怪瘆人的。      有宫女在外面道:“启禀娘娘,太后娘娘有请,说是新入宫的主子们到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慕容沅早就打扮好了。按理说,应该是低位分的嫔妃来给自己请安,太后故意传自己过去,无非是要折自己的面子罢了。虽然心下冷笑一阵,闻言倒也没二话,“走罢,别耽误了。”      太后以为这样就能气到自己了?笑话,真是无聊的后宫女人把戏!      慕容沅心情不好的很,嫔妃们是其次,自己想不起来事儿才是恼火,偏生问也没处问,哥哥的信又还没有那么快收到。就说刚才,自己并没说什么特别的,张嬷嬷的眼神就有点怪,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这种被别人当做怪物看,自己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感觉,……可真不好。      云辇一路往太后的寝宫前行,到了地儿,下车,上台阶,大殿里面坐了三位年轻的嫔妃,听得动静,都站起身来行礼,“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慕容沅听得眉头一蹙,“免了。”      端木太后看在眼里,心下轻笑,这就不舒服了?之前一个人霸着皇帝过惯了,真是美得她,往后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给太后娘娘请安。”慕容沅虽不痛快,人前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可是太后今儿偏偏闲得蛋疼,一直不叫起。      端木太后在跟旁边的嫔妃们说话,夸赞道:“瞧瞧皇贵妃今儿这身装束,那样又轻又密的软烟罗,又是浅玫红,别人穿了只怕轻浮,她穿了,只得稳重端方,更显皇室里的富贵气息。”评头论足的,从衣服料子说到头上的钗环,再说到衣服颜色,竟然长篇大论起来。      端木明珠如今是贵妃了,虽然不满意太后没把自己册为皇后,但也知道,堂姑姑偏心她的亲侄女儿,没法子的事儿。眼下见她故意折腾沁水公主,赶紧放下怨气,十分配合的搭起腔来,“是呢,皇贵妃娘娘气度非凡,仪态万方,非嫔妾等人所能及。”      端木太后笑道:“不只是穿着打扮,性子也好。”      眼见她们姑侄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旁边的周婕妤和杨美人都低了头,连堂堂一国公主都被折辱,别的人也算什么?将来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慕容沅勾了勾嘴角,明白太后的意思,就是要当着众人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要自己这么一直屈膝蹲着,若是自己站起来便是没礼数。她在心里轻声嗤笑,只做脚一软,坐在了地上,惹得众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皇贵妃这是怎么了?”端木太后不悦问道。      慕容沅娇滴滴回道:“力气不胜,腿软。”反正自己低头也换不来和平,撕破脸就撕破脸,朝大殿门口看了一眼,“张嬷嬷,我的腿又麻又僵得动不了,快去传个太医过来瞧瞧,别是落下毛病了。”      “叫什么太医?!”端木太后一声呵斥,继而冷笑道:“才夸皇贵妃性子好,这就偷懒耍滑起来,不过是行个礼而已,至于腿麻?这等做张做乔……”      慕容沅便“哎哟”一声,晕倒在地。      张嬷嬷夸张叫道:“娘娘,娘娘你这是怎么了?!”情知主子是装晕,并不急着喊太医激怒太后,只大声哭道:“娘娘你怎么晕过去了?可别吓唬奴婢。”外头的人听见了,自然会有人把消息递给皇帝,今儿要把这戏唱全了。      端木太后算是媳妇熬成婆,这辈子才得几天舒心日子,又来一个恶媳妇,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得发抖,“还不快把皇贵妃扶起来!成什么样子?!”      “这……”端木明珠看傻了眼,没想到沁水公主这么豁得出去,居然耍赖,脸面都不顾了,鄙夷道:“行个礼就晕过去了。”      张嬷嬷不敢跟太后顶嘴,不代表不会跟她较劲儿,倒不是正面吵架,只是跟着可乐等人一起扶起慕容沅,也不肯挪到椅子上,还让她在地上坐着,一面哭道:“娘娘啊,你身子弱,体虚,原是水做的人儿。”不明着说太后,只是淌眼抹泪的,“这下晕过去了,可怎么好?可怎么好?”      端木明珠撇嘴,“谁知道是真是假。”      张嬷嬷哭得更伤心了,“贵妃娘娘的意思,是皇贵妃娘娘假装晕过去了?天地良心啊……”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情知是皇帝到了,底气更足,干脆放开嗓子哭道:“贵妃娘娘你坐着,皇贵妃娘娘蹲着,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啊。”      杨美人“哧”的一声,没忍住,笑了,继而又赶快收敛住。      周婕妤则是提着心,这才进宫头一天,就赶上太后和沁水公主打擂台,往后岂不是鸡飞狗跳的?她还没想完,就见外面急匆匆进来一群人,领头的是皇帝,上玄下赤的五爪龙纹朝服,身量颀长,至于长什么模样儿……,是不敢抬头看的。      “给母后请安。”皇帝匆匆道了这么一句,便上前喝斥骂道:“都是一群蠢材!主子们晕倒了,连个太医都不会叫吗?快传太医!”上前抱住慕容沅,将她放到了椅子上面,轻声唤道:“阿沅?阿沅……”      慕容沅悠悠苏醒过来,娇声道:“皇上来了。”      “怎么回事?”宇文极被她暗暗捏了一把,知道她是装晕,心下稍安,想必是被太后故意为难才被迫如此,----闹到这步田地,自己不给她撑腰的话,往后还怎么在后宫行走?特别今儿还当着几位新嫔妃的面。      “没事的。”慕容沅叹了口气,“原是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见臣妾的衣服料子好,颜色也好,臣妾打扮也好,竟然是样样儿都好,就多夸了几句。偏生臣妾体力不胜,不知怎地,就软绵绵的晕了过去。”她面带赧然,“倒是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番夸奖。”      ----把状告了,还滑不溜丢的不粘手。      端木太后瞧了只觉得倒胃口,可到底也没法子说她是假装晕倒,且皇帝来时,只有她躺在地上,其他几位嫔妃都坐着呢。皇帝固然不敢和自己顶撞,拿几个嫔妃发作,却是没问题,可不能才进宫就折了。      因而忍了一口气,“行了,既然皇贵妃累了,先回去吧。”      端木明珠张了张嘴,想插话,可是一见太后和皇帝阴沉沉的脸色,就咽了下去。      而周婕妤和杨美人则是咂舌,这么一闹,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后宫,----皇贵妃请安被太后为难,晕了过去,太后落了个刻薄婆婆的名声。      这一仗皇贵妃看着吃亏,有皇帝撑腰,说到底还是她赢了。      ******      慕容沅和太后较劲大获全胜,却没觉得高兴。      端木太后占着长辈,她是婆婆,存心给自己为难的话,三天两头就能想点恶心的事情出来,不说害死,也得先恶心死了。因而想着反正闹到如此地步,干脆省点心,借着宇文极的口,就对外说自己体弱,气虚不足,所以才会突然失仪晕倒,宣布又要开始精心调养了。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慕容沅只想躲清静,没心情去理会那几位新来的嫔妃,人家却不这么想,周婕妤和杨美人暂时没动静,端木明珠可是按捺不住了。      “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慕容沅不想见她,可她却是从太后那边过来的,还带了东西,只得让人进来,冷冰冰的也不说话,打量着她自己脸上挂不住就会走。哪知道她偏不走,不但不走,还一脸讥笑的样子,“嫔妾有几句话,想单独跟皇贵妃娘娘说。”      张嬷嬷插嘴道:“娘娘,我们主子身体不适。”      “不适?大家心里清楚!”端木明珠见跟前没多少人,也不管避忌了,怕被她撵出去,自己的一口恶气就出不了,咄咄质问道:“娘娘从前跟我说的那些话,都忘了吗?全部都是在撒谎吗?!”      慕容沅原本还真想撵她走的,听了这话,不由心头一动,从前……?记得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第一次见到她,她却说有些眼熟,莫非她知道什么?因怕自己露出什么端倪,只淡淡道:“我何曾骗过你什么?”      “没有?!”端木明珠一声冷笑,“当初你是怎么跟我说来着,你说……”      “张嬷嬷你们下去。”慕容沅本能的不想让别人听见,避忌人,怕她们担心,“就在门外候着,有事我叫你们进来。”      端木明珠讥笑道:“你也知道没脸让别人知道。”      慕容沅蹙眉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端木明珠又气又怒又恨,语气尖酸,声声质问道:“当初是谁当着我的面,接受了出云王……,哦不,接受了大秦皇帝的弯刀,两人亲亲我我的腻歪,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喜欢皇上,现在怎么又变卦了?!”      慕容沅心头一跳,眼前好像划过一副她描绘的情景,模模糊糊的。      端木明珠那个恨啊,气啊,甚至还有委屈,“你自己说,不会喜欢皇上,还让我放心来着,说我误会了,一转头就变卦了。而且你还接受了大秦皇帝的信物,怎么能水*性杨花,又……,又来侮辱我们东羌皇室!你……,你对不起皇上。”      慕容沅根本没去看她,只是惊骇,为什么……,她说的那些好像是真的!自己隐隐像是在梦中经历过,有一些零碎的片段,被她提醒,就慢慢的浮现出来。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疯了吗?       ☆、122大结局(二)      “你怎么不说话?”      慕容沅还是木呆呆的,眼神漂浮。      “我问你呢,你到底还要脸……”端木明珠像说她不要脸,顾及她的身份,这会儿可不是当初的出云王师妹,是燕国沁水公主,是东羌皇室的皇贵妃,忍了忍气,却忍不住满心的委屈,“你假装成什么出云王的师妹,整天往东羌皇室里蹿,不就是为了勾引皇上吗?我当初就该看出来的……”      慕容沅每听她说一句,心就往下落一分,犹如坠入无边无尽的黑暗深渊,还在一直不停的往下坠,无法停止的恐惧。      是的,自己想起来了。      那个伪装用了原名的小羽,不正是自己吗?自己和端木雍容一起来到东羌,还曾经来过东羌皇宫,曾经在出云王府见过端木明珠。她说的那些,没有一句话是假的,而都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可是……,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要来到东羌?又是怎么和端木雍容走到一起的?      想不起来了,头……,好痛。      像是有一把牢固的铁锁,将丢失的记忆全部深深锁了起来,那扇大门后头,藏着血腥、黑暗、痛苦、仇恨,藏着自己不敢正眼面对的真相!      “你你你……”端木明珠见她神色痛苦,泪盈于睫,惊吓道:“你又要装样,等下说是我欺负了,该装病了吧?真是、真是不要脸!”      慕容沅头疼欲裂,因为无论如何,都只想得起对方所说的内容,别的……,都模模糊糊的,始终无法凝聚成完整的影像。她心里大抵清楚,自己可能是失忆了,而且丢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记忆,而这部分……,宇文极不想告诉自己。      “算你厉害!”端木明珠怕被陷害,带着惊恐和愤怒匆匆离去了。      她回了自己的住处,心里还是生气,那个沁水公主见一个爱一个,到底哪里好?也就是长得好看点儿,偏偏宇文极那个蠢蛋,为了一张脸蛋就迷得七晕八素的,连她和出云王有过婚约都不管了。      端木明珠想来想去,都找不到可以打击慕容沅的突破口。      “娘娘。”有宫人进来,神神秘秘的,“宫外传来一封密信,说是十分要紧,娘娘一定会感兴趣的。”      端木明珠正在找不到地方撒气,一手夺了信,摔在地上,“滚!”还不解气,上前狠狠的搓了几脚,信封都揉破了,刚好露出“沁水”二字。不由好奇诧异的拣了起来,掸了掸灰,撕开信封抽了出来。      上面只有一句话,“沁水公主失忆,揭穿她。”      ******      张嬷嬷一路跟着皇帝往里走,小声回道:“贵妃娘年来过,和娘娘单独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娘娘就一直自己闷坐,不让奴婢们进去服侍,这会儿连午饭都没吃呢。”      宇文极今儿朝堂上有事绊住了,中午没过来吃饭。一来朝云宫,就听说端木明珠过来找茬儿,心上人有发呆不吃饭,心下不安,大步流星的进了寝阁,“阿沅。”看着美人榻上的娇小身影,担心道:“怎么不吃饭?是不是别人惹你生气了?”      慕容沅青丝如云,挽了髻,随意别了一支镂空的金钗,简单的装束,衬出她清丽明媚恍若画中人。她转头,金色阳光勾勒出优美的侧面弧线,带着一点难解的忧郁,挥了挥手,让张嬷嬷退了出去。      “阿沅……?”莫名的,宇文极心里有了不安,走上前坐下。      慕容沅朱唇轻启,问道:“淳于化是谁?”      宇文极脸色猛地大变,“怎么这样问?”      “我不知道。”慕容沅轻轻摇头,“我只能想起这么一个人名,却想不起,这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又为什么要存在我的记忆里?我记得这个人应该在东羌,又隐隐觉得他在西羌,记忆太混乱了。”她徐徐道:“而且被端木明珠一提醒,我还确认自己曾经和端木雍容在一起,住在出云王府,之前来过东羌皇室,但是具体发生什么,她不说,我还是想不起来。”      她要醒过来了吗?宇文极说不出是欢喜多些,还是担心多一些。眼下她的记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纸遮挡,只要肯戳就一定会破,而自己……,当然不能欺骗她一辈子,不能让她一直病态的活着。      “阿沅,你之前……”      “等等!”慕容沅捂住了他的嘴,“先别说!”深深吸了一口气,“等等,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再听……,因为我能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的。”不自禁的抱住了他,“我的心里害怕,阿兰若……”恐惧和委屈的泪水溢出,落在他的胸前,一滴一滴的,染湿了那明黄色的长袍,洇出一团泪渍。      “不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宇文极轻声承诺道。      “阿兰若,抱抱我。”慕容沅觉得自己活在美梦之中,而马上,美梦就要醒了,想要把美梦延续多一些,呢喃道:“……亲亲我。”主动吻上他的唇,薄薄的,软软的,这一次是自己探路进去,和他不断缠绵。      彼此都像是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这一次,特别疯狂。      衣裙和袍子都还在彼此身上,只褪了裤子,甚至没有去床上。宇文极将美人榻上的小几“哗啦”推开,惊得外面宫人询问,被他喝斥,“都给朕滚出去!”说话间,已经将自己插*入她的身体,干涩令两个人都不好受,隐隐的酸痛。      慕容沅在他身下喘息着,目光清明,“别停,来。”      或许做了这一次,自己会有很久很久,都不会再和他赤*裸缠绵,甚至……,会是一辈子吗?但愿他没有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      *******      后面的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任何亲昵的举动。      一是慕容沅再也提不起兴致来,二是赶上小日子来了,再等到身上干净,又休息了几天,已经十几天过去,还是不想和宇文极靠近,因为……,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宣判。      这些天,自己始终没有做好听真话的准备,宇文极也就没有说,彼此维持着一种看似平静的假象。有时候甚至想,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选择,就这么一直平静下去。      三月的春光,在这种寂静中很快过完,转眼便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时节,天气渐渐温暖起来。      四月初八,是端木太后的二十八岁寿诞。      今年不算是整数大寿,不过有嫔妃们进宫,也就是意味着太后有了儿媳伺候,自然是要风风光光大办一场。端木太后一直握着六宫之权,不肯放手,但是没有自己给自己过寿诞的,便由贵妃端木明珠领头,带着周婕妤和杨美人操办寿诞宴席。虽然真的分派实事的时候,自有内务府的一套规章,不过挂个名头,但也好歹挂上了。      像那位“抱恙”的皇贵妃娘娘,连名都没有挂上呢。      慕容沅今天也是盛装出席,瑶台望仙髻,牡丹绢花,以及九尾滴珠凤钗,这都是皇贵妃打扮的规格,衬得她一双明眸横波流连,殊色照人夺目。即便只是一语不发的坐在那儿,静默着,也有旁人不能及的风华绝代。      杨美人年纪小,性子活泼一些,扯了周婕妤低声道:“进宫前就听说皇贵妃娘娘容姿无双,之前那次……”因为她和太后打擂台,“也没敢细看。今儿一瞧,还真是名不虚传。”      周婕妤不愿在大众场合下讨论人,勉强应了一句,“是了。”便不再多言,有意端正了自己的身姿,脸也别开,不想再嘀嘀咕咕的,以免不知道招来什么祸事。      然而她不愿意招惹,有人却十分愿意招惹。      小太监一样一样唱诺寿礼的时候,端木明珠忽地开口,“听说燕国也派人为太后娘娘送来寿礼,想必十分稀罕,何不拿出来瞧瞧呢。”      端木太后不知道她再折腾什么,大约明白她是针对慕容沅,虽说让沁水公主吃亏乐见其成,但是对这个侄女不是太放心,问了一句,“怎么想起这么一出来了?”今儿是自己大喜的日子,没有把握的事,可不想做,免得闹出什么不愉快来不说,还没有捞着好处,赔了夫人又折兵。      端木明珠掩面笑道:“就是想让大伙儿开开眼界。”看向慕容沅,“想必燕国那边已经和皇贵妃娘娘通了气儿,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稀罕物呢。”      众人的目光都跟着看了过去。      慕容沅淡淡道:“我并不知晓。”      端木明珠见她没有上钩,不放弃道:“你对自家人的喜好还不清楚嘛?猜一猜便知道了,等下再让奴才们把燕国皇帝的贺礼抬上来,比对一下,看看是否心有灵犀,岂不是十分有趣?”      宇文极脸色微沉,喝斥道:“闭上你的嘴,朕不觉得有趣。”      端木太后悠悠插了一句,“行了,大喜的日子不要随便教训人。”      端木明珠则是急了,皇帝的态度,明显不会让人把燕国贺礼抬上来,情急之下,来不及跟太后那边通气儿解释,自己预备好的台词便派不上用场。而错了今天这个盛大的宴席,下一次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去了。      心思飞快转动,忙道:“皇上勿怪,臣妾也是一番好意。”笑了笑,“就是想着皇贵妃娘娘出身公主,金枝玉叶的,千里迢迢嫁到我们东羌来,结了秦晋之好。如今太后娘娘寿诞,燕国皇帝特别派人送来贺礼,咱们也该有回礼才对,可是金银珠宝又太俗,不如馈赠几个东羌美人,反倒来得更加别致雅趣。”      众人都是听不明白,她怎地忽然转到了这上头,但明显有所图谋。      慕容沅被她纠缠了半天,只想快点结束,皱眉道:“今儿是太后娘娘的宴席,说这些长篇大论做什么?得空再说吧?”      端木明珠不放弃道:“不知道燕国皇帝喜欢什么样的美人儿?环肥?燕瘦?还是腰细一点的?胸大一点的?”      “你有完没完?!”慕容沅听她越说越是粗俗,越说越不堪,忍不住怒道:“休要满嘴胡说八道,我父皇不是那种好色之徒!”      一语石破天惊!众人都是惊骇不已。       ☆、123大结局(三)      端木太后的生辰宴席一片奇异安静。      就在刚刚,沁水公主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休要满嘴胡说八道,我父皇不是那种好色之徒!”      可是人人都清楚,燕国老皇帝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父皇?”端木明珠听得笑了,她问:“皇贵妃娘娘,你不记得你的父皇已经驾崩了吗?呵呵,看来皇贵妃娘娘有些神智不清啊。”      宇文极上前一把抓住她,在她耳边低声,“你猜朕杀了你,端木家会如何?会不会为了你一个嫔妃,会跟朕大打出手?想死的快一点的,尽管说。”      端木明珠脸色煞白煞白的,目光惊恐,“皇上……”      宇文极这会儿没有功夫跟她纠缠,将她重重扔在地上!脸色阴沉,上前拉了慕容沅的手,冰凉冰凉的,不由更加担心,“阿沅,你回去听我说。”      ----可惜来不及了。      众人目光睽睽的看着慕容沅不说,端木太后也深刻的笑了,“看来皇贵妃记性不是太好,连自己的父皇驾崩都忘了。”还不忘讥讽一句,“还真是孝顺呢。”早就觉得沁水公主有点问题,又说不出来,原来是得了失心疯,亏得之前自己还以为她是伪装,假装没有见过自己,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慕容沅脸上的血色在渐渐褪去,心内波涛汹涌,不言语。      但很显然,端木太后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皇帝能恐吓端木明珠,却不能恐吓她这个大权在握的嫡母,悠悠说道:“也不知道皇贵妃到底忘了多少,咱们就拣要紧的说好了。”不知道等下,她是要尖叫出声呢?还是抱头痛哭?但疯子的模样肯定有趣,越想越是有意思,“虽说东羌现在和燕国是秦晋之好,可当初也是有些摩擦的……”      当年端木雍容叛出东羌,投靠燕国,继而惹得东羌攻打燕国,西羌跟着参战,还有傅如晦的叛国,燕国长沙王的内乱。燕国皇室岌岌可危,可惜当时的睿王和代王不肯领兵勤王,以至于让燕国的靖惠太子殉国,燕国老皇帝和玉贵妃惨死,燕国皇室随之彻底覆灭。      这些血腥的战火硝烟,从端木太后的嘴里说出来时,轻飘飘的,又道:“听说燕国多有传言,说如今的燕国皇帝不是老皇帝的亲生骨血,是前大蜀王朝赵驸马的儿子。”她掩面轻笑,“所以才见死不救呢。”      “母后!”宇文极忍无可忍,阴沉沉道:“今儿是母后大喜的日子,说这些流言做什么?还是快点开始宴席,让大伙儿替母后庆贺才是。”      “不着急。”端木太后可算找着乐子了,最好能把沁水公主再气疯才好,倒是省得将来大费周章,多说几句,不过是浪费唾沫的事儿,“既然皇贵妃忘了许多往事,给她提醒一下,不是正好吗?”      慕容沅的脸色已经白成了一张纸,即便坐在椅子里,也好似一片秋风中的落叶,看起来飘零不定。状态虽然不好,但却一直沉默着,不开口。      端木太后不愿让她这么混过去了,觉得猛料还不够,于是多抖了一点儿,“而据哀家所知,当初皇贵妃是被大秦皇帝端木雍容所救。”这些事情,联系后来不难推测,“呵呵……,于千万乱军之中,派人救援,救命之恩真是叫人感动无比。而救了人以后,大秦皇帝又让皇贵妃改头换面呆在军营,还化名为萧羽,来到东羌,帮忙让你杀了大仇人淳于化,啧啧……,还真是情深意重呢。”      “怎么样?”她问:“皇贵妃想起什么来了吗?想起大秦皇帝,是如何赠送你弯刀定情,你又是如何收下的吗?”      ----仿佛一张纸被用力捅破!      慕容沅记忆的大门打开,往事滚滚而来。      燕国皇室的烽火硝烟,父亲的鲜血,母亲的微笑,自己的嘶喊,以及淳于化狰狞扭曲的笑容,和城外……,哥哥的冷漠无动于衷。      记忆像洋葱一片一片的剥开,每剥一片,心就像是被捅了一刀。      那个高大颀长的身影,目光冷毅、沉稳如山,他为自己准备了战盔和利剑,准备奔驰如电的骏马,他轻声道:“带你去杀人。”      而自己,声音笃定而执着,“我要杀了淳于化,为父皇报仇……”      “小羽,你的安全最要紧。”      “将军,我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你真的……,愿意等我三年?等我出了孝期,再答复你,真的可以这样吗?”      ----却是等不到了,终究还是缘分不够。      画面不断回放,那个曾经叫自己无比依恋的哥哥,派人捉了自己回去,微笑道:“阿沅,你终于回来了。”再接着,便是几年不见天日的绝望生活,一片黑暗。      果然……,自己之前的预感是对的,美梦终于醒来,而现在要面对的是无尽血腥和污秽,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端木太后正等着自己抓狂,在众人面前疯掉,所以才会吐露一桩桩往事。      可惜……,她错了。      ----大错特错!      “阿沅?”宇文极看见她嘴角诡异的微笑,本能的不安,担心她被刺激更疯了,上前搂住她,“走,我们回去。”      端木太后冷声道:“皇帝!哀家的生辰宴席可以随便离开吗?!”      宇文极根本不理她,也不计较会是什么后果,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她,不能让她在留在这儿,他上前,欲要将心上人一把抱起,却被推开,“阿沅……?”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后悔刚才没有早一点走。      “臣妾没事。”慕容沅强忍了头疼欲裂的难受,面带微笑,轻轻的击掌,“刚才听太后讲了一个故事,虽然荒唐,但也挺有趣的。” 起身端起酒杯,自己斟酒,连饮三杯亮了底儿,“先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她语气不无讥讽,“再祝太后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端木太后脸色一变,情况似乎并不向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      慕容沅将在座的人环顾了一圈,眸光烁烁生辉,含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不可冒犯,配着照人殊色,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丽。她轻声慢语,像是古琴曲调一样优雅迷人,“臣妾不过是因为太思念故去的父皇,失口说错了一句话,就让太后娘娘和贵妃遐想出这么多故事,呵呵,还真是想象力丰富呢。”      端木太后冷冷的看着她,“哦,是吗?”      “当然。”慕容沅掠了掠耳边碎发,动作轻柔,没人能够看出她的心好似滴血一般的疼痛,笑容更是好似三月里的春风,“论理臣妾在太后娘娘是晚辈,不该多说,可是太后娘娘的话也太不好听,什么臣妾哥哥不是父皇的亲生子,这种市井流言,无知小民的口舌,岂能堂而皇之当做真事来说?莫不是欺负我们燕国的人,脾气太好?”      端木太后当然知道先前的话有些过头,但是只想着逼疯她,只要她一疯,谁会为一个疯子批评自己的言行?然而这个沁水公主反应太快,应对太迅速,居然反客为主的指责起自己来!当着众人下不来台,只得敷衍道:“哀家说了,只是听到燕国的一些流言而已,也没说是真的。”      “这也罢了。”慕容沅不与她计较这些,缓缓坐回椅子,微笑道:“可是后来,太后娘娘又说什么臣妾被大秦皇帝所救,改头换面被留在军营,还有他帮我杀了淳于化,又送了我什么弯刀,这也是流言吗?又是听谁说起的呢?还是……,仅凭自己一腔臆测猜想的?”      端木太后的确没有证据,狠声道:“是与不是,皇贵妃心里自己清楚。”      “臣妾不清楚呀。”慕容沅紧紧的握了椅子臂,尽量让自己的脊梁挺直,面色忽地转冷,“太后娘娘,长辈说话也是要证据的!臣妾堂堂一国公主,当然是生在皇室长在皇室,岂能流落民间?岂能跟他人在军营厮混?”她冷冷一笑,“真是笑话!大燕国要杀淳于化这种丧家之犬,用得着派公主去做杀手?还要假扮别人?!”      这在道理上的确说不通,在场的人虽然不敢大声议论,都是互相交换眼神,看起来多半是不相信的,或者说,相信也没有证据连辅助。      “太后娘娘。”慕容沅质问道:“凭据呢?总得拿出来一点儿吧。”      端木太后被问得哑口无言,面色难看。      宇文极却高兴不起来,他明白,被诘问的人很快就要轮到自己了。      端木太后万万没有想到,沁水公主不仅没有被刺激的疯掉,而且还像是彻底清醒过来了,隐隐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招惹她的,----像是一柄利刃出了鞘,带着说不出的危险感觉。      慕容沅微笑着,继续道:“罢了,今儿是太后娘娘的寿诞,她说笑话,只当是给大伙儿当个乐子吧。”她又走到端木明珠身边,“刚才你说什么来着?说我神智不清?”回头问端木太后,“这是东羌低等嫔妃的礼数吗?燕国可是没有这个风俗。”      呵呵……,想刺激自己?那是因为她们不知道,自己在燕国受过什么刺激,若是知道了,想来不会招惹自己的。      端木明珠脸色惨白,“你、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按规矩来行事。”慕容沅轻轻笑道:“有些话,长辈拿来随随便便开个玩笑可以,你却不行。”把端木太后讥讽了一通,流波妙目微转,朝魏女官问道:“按照你们东羌皇室的规矩,嫔妃以下犯上该怎么处置?”      魏女官微微尴尬,扭头看向端木太后,“太后娘娘……”      “哟。”慕容沅笑了,她不会跟太后明着对干,一个女官,却还不放在眼里,“怎地魏姑姑连规矩都不记得了?这个样子,怎么能在太后娘娘身边做事呢?”      魏女官闻言不由冷汗淋淋。      “自然是该罚。”端木太后接了话,心下清楚,闹到这个地步得找台阶下,总不能红口白牙说完就行,那么替罪羊自然是自家侄女了。她淡淡道:“贵妃以下犯上、语出不敬,先过去给皇贵妃赔礼道歉,再自己掌嘴二十!”      “太后娘娘……”端木明珠尖声道。      宇文极冷声道:“你还不服气?连母后也不放在眼里了吗?”语气阴森森的,明显是已经含了杀气,“来人……”      “贵妃娘娘。”魏女官被太后一推,回过神来,赶忙将端木明珠跟摁了下去,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惹祸。”然后大声道:“快给皇贵妃娘娘赔个不是。”      端木明珠委委屈屈的,哽咽道:“嫔妾错了,嫔妾一时失言……”一咬牙,狠心朝自己脸上闪了一巴掌,“嫔妾有罪!”      慕容沅轻声一笑,拉住她,“好了,今儿是太后娘娘大喜的日子,耽误不得,掌嘴就不用了。”眼见对方脸色一喜,补道:“先记着,明儿再说。”      “你……”      “快起来。”慕容沅笑盈盈的假意扶她,弯腰的时候,在她耳边低声道:“再用你那大眼睛瞪着我,我就亲手把它们挖出来,挂在墙上。”      端木明珠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恶魔,旋即惊恐的收回了目光。      慕容沅轻轻擦拭着手,十分嫌弃厌恶的样子,然后看向魏女官道:“虽说你连规矩都不记得,可你到底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轮不到我来处置,今儿算你走运了。”又朝端木太后微微一笑,“不过太后娘娘别怪我冒犯,什么大秦皇帝送臣妾弯刀之类的话,无凭无据,可是有损臣妾的名节呢。”      端木太后脸色难看,抿嘴不语。      “哎……”慕容沅叹了口气,继而悠悠笑道:“要是话可以乱说,怎知大秦皇帝不是把弯刀送给太后娘娘了。”      “你放肆!”端木太后终于忍不住怒道。      “臣妾不过也是开个玩笑。”慕容沅针锋相对,故意反问道:“莫非刚才太后娘娘不是说笑的?还真的是在给臣妾泼污水不成?”她轻笑,“啧啧,那怎么可能呢。”      端木太后被她拿住了七寸,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噎得不能说话。      慕容沅走回自己的位置,展开双臂,慢条斯理的整理好了袖子,缓缓坐下,然后朝着众人妩媚一笑,“让大伙儿看热闹了,有趣吧。”      在场的众人,见她连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降伏了,谁还敢说有趣?一个个都是低着头,恨不得从生辰宴席上面消失。      “阿沅……”宇文极低声道。      慕容沅轻声慢语,“皇上,宴席也该开始了。”      *******      “皇贵妃娘娘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宴席结束,刘瑾升跟在后面一溜小跑,拼命的向慕容沅讨好,“今儿皇贵妃娘娘可真是威风……”      慕容沅停下脚步,看向他,“你最好闭嘴。”微微含笑,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不寒而栗,“若非我此刻没空,早就亲手切下你的脑袋当球踢了。”      “是,奴才闭嘴。”刘瑾升脸色一白,情知当初的迷药事件发作了。      慕容沅勾起嘴角,“滚吧。”      刘瑾升连个含混都不带打,看了皇帝一眼,就一脸苦瓜相往外溜,----乖乖,这沁水公主浑身都是杀气!刚才别说是贵妃娘娘,就是太后娘娘,都被她的气势压住了,甚至连皇帝都赔着小心。      这这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啊。      ----还不如之前糊涂的那个呢。      “阿沅,你听我说。”宇文极神色凝重道。      “还是别说了。”慕容沅神色平静看着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多年爱慕,情不自禁,药也不是你下的,再说了,我也挺配合挺积极主动的,不是吗?而且我已经嫁给你了,就该履行男女之事的义务。”她笑了笑,“哦,你还会说,以后一辈子对我好,对不对?我应该没有遗漏吧。”      宇文极脸色一僵,自己要说的话确实被她说完了。她若是打骂自己,还好……,这样强颜欢笑的,冷静自制的样子,看着更是叫自己心疼和担忧,不知后面会怎样,“对不起,阿沅,都是我没有把持住,是我……”      “可是时光倒流,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慕容沅轻轻笑着,问他,“对吧?既然如此,还浪费口舌做什么呢?皇上……”她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人情道理我都懂得的,你不用多言了。”      “阿沅。”宇文极拉长了声调,带了请求,“你想怎样都可以,只别不理我。”      “我想怎样都可以?我能怎样?也谈不上深仇大恨要杀了你,况且也杀不了。”慕容沅脸上尽是嘲讽,“而我已经做了你的嫔妃,难道还能为你的临幸大哭大闹,再扇你几个耳光?”她冷冷道:“看在你欺骗了我的份上,让我单独静一会儿,行吗?”她的目光清澈明亮,像是能照出任何纤小的尘埃,让人无所遁形。      宇文极在那目光之下,自惭形秽。      “怎么?不行吗?”慕容沅轻声讥讽,忍住胸腔内翻腾的气息,勾起嘴角,“难道还要我跪下去求你?”      “阿沅,你别赌气。”宇文极见她作势要往下跪,赶忙抱住了她,“阿沅……”他不知道从何解释,那件事的确是自己借她神智不清,做的不够光彩,“我只是太过害怕失去你,想把你留在身边……”      以为占有了自己的身体,就能留住人?慕容沅轻轻笑了,人人生而自私,越想笑越是气血翻涌,越是热泪止不住。      “阿沅,你别哭。”宇文极感觉到她的身体变软,一分一分的软下去,像抱得更紧又不敢用力,像是搂了一块珍贵的易碎品,“咱们先不说话了,我先抱你去床上躺着歇息,养好精神再说……”      “扑……”慕容沅最终没能忍住,一口热血喷了出来,喷得宇文极身上、手上,以及地上,一片鲜红之色!眼泪伴着血水,触目惊心,红艳艳的诡异美丽。    ☆、124大结局(四)      “不许叫太医。”慕容沅头脑发晕的躺在床上,说话十分虚弱,连眼皮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语气却很平静,“没事,死不了。”      宇文极拧了湿巾过来给她擦嘴,低沉道:“弄脏了。”      慕容沅闭着眼睛随便折腾,并不拒绝。心下轻嘲,自己早过了娇纵任性的年纪,也没有那个资本,再说吃了那么多苦头之后,觉得很多事都可以不用再计较了。      宇文极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只当是一种温柔的退让,细细的替她擦了脸,又扶着簌了口,连弄脏的外衫也帮着脱掉,“你先安心睡一会儿,再说。”原想叫太医,可是她不让也不好硬来,免得气上加气。      “把养血益气丸拿两粒过来。”慕容沅一直都没有睁眼,不是闹别扭,而是真的没有力气,在他的搀扶下咽了药丸。不想让宇文极大惊小怪的,勉强凝出一股子力气,给自己切了脉,“我没事的。”淡淡解释,“就是刚才受了她们的刺激,心绪不安,一时激得吐了血,养一段日子就好了。”      “那就好。”宇文极放心之余,一颗心也在不断下沉。      她明明就在自己的跟前,也不发脾气,但就是感觉隔得十分遥远,像是一瞬间,她就将自己迅速的包裹起来,厚厚的、坚硬的壳,再摸不到那颗柔软的心,更恢复不到之前的亲密无间,无尽的冰凉朝自己袭来。      “我睡一会儿。”慕容沅是真的身体虚弱,发困,刚才宴席上那番凌厉的样子,不过是强撑出来,像是强弩之末,撑过了那一口气就没劲儿了。而撇开吵架的事不提,有宇文极守在自己床边,还是安心的,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宇文极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她,如描如画的精致眉目,不施脂粉、清丽绝伦,青色发丝披散一枕,此刻安安静静躺着,好似一株静水湖泊之中的睡莲。少女的馨香,熟悉的味道,每一样都叫自己深深留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多久。      “皇上……”刘瑾升在门口探头,声音小的几乎只剩下口型,呲牙咧嘴,好不容易把才把皇帝叫了出来,然后去了偏殿,跪下哭丧脸道:“皇贵妃娘娘要杀奴才呢。”      “你别烦她,她没空。”宇文极冷冷道。      “多谢皇上指点。”刘瑾升哈着腰陪笑,爬了起来,然后低声道:“那以后奴才躲得远远儿的,见着了,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下去吧。”宇文极的心情糟透了,却没发脾气,甚至有一点羡慕刘瑾升,他可以躲、可以回避,自己呢?自己当然不能那样做,也舍不得,可就算自己贴近,只怕也是没用。和端木明珠那种外厉内荏的性子完全相反,阿沅她……,是看起来十分娇弱,内心刚强,特别是亡国以后,她经历了太多的事,一颗柔软的心早就被打磨硬了。      就像先前突然被唤醒想起往事,明明是她最最脆弱的时刻,只怕早就是想起血海深仇,心血翻涌,却硬是凭着一股不肯服输的劲儿,强行撑住了。而且不但撑住,还化被动为主动,叫太后和贵妃姑侄俩都下不来台。      ----这样的女人,叫自己为她骄傲,又心疼。      ******      慕容沅的身体没有太大问题,一是仗着她年轻,还不到二十岁;二是本身是从小习武的;三来她自己就是大夫,又肯调养,不玩哭哭啼啼伤春悲秋的那一套,养了小半个月,看起来就颇为气色红润了。      只是她自己心里清楚,被赵煜折磨了好几年的身体,再受失心疯的刺激,要想彻底痊愈,不花上几年时间慢慢调养是不行的。但这些,显然不愿意跟宇文极提起,病西施邀宠什么的,自己完全没有兴趣。      “什么时候醒的?”宇文极从外面走了进来。      “刚刚。”慕容沅今儿又睡了一下午,喊了可乐等人进来,服侍自己穿衣,然后整理衣衫,展平双臂,像蝴蝶一样旋转回身,“怎么样?”织金及绣的百花飞蝶大衫,正红的底儿,金色蝴蝶,华丽的好似一片最明媚的春光。      “很好看。”宇文极的心思不在这上头,打量着她,猜不出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慕容沅挥了挥大袖,“都出去罢。”      之前迷迷糊糊的沁水公主温柔娇软,眼下苏醒过来的皇贵妃,则是仪态万千、气势迫人,张嬷嬷等人都是战战兢兢的,听得撵人,赶紧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没了外人在跟前,慕容沅不必再维持恩爱和睦的假象,换了公事公办的口气,“等下我跟你一起去上书房,宠妃痴缠皇帝,这是后宫中极为平常的事。”话锋一转,“我要见姬暮年,和他说话。”      宇文极眉头微蹙,但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她的要求,“可以。”      慕容沅微笑道:“多谢皇上。”      “阿沅。”宇文极抽手握住她的双肩,忍住难抑的心痛,艰难问道:“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原谅我?打算就这样下去,永远的将我拒之门外?”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现在就敞开心扉接受你吗?”慕容沅反问他,摇头道:“抱歉,我真的做不到。”而且也不想那样做,“另外你误会了。虽说你是趁我神智不清,带我走的,还让我迷迷糊糊做了你的嫔妃,但终归将我救出魔窟,让我脱离了一辈子的暗无天日。所以,这件事我还是要谢谢你的,谢你把我从赵煜手中救了出来,谢你的断指之恩。”      “至于刘瑾升给我下迷药,你趁机办了那事儿。”她勾起嘴角一笑,有些自嘲,“对于我这样家破人亡的人,对于一个亡国公主来说,名节和贞操已经不重要了。”      ----自己陪睡的那些日子,就当是回报吧。      至于恩怨,自己和他从小纠葛颇深,也不好说,是谁欠谁的人情了。      “你恨我。”宇文极沉声道。      “不。”慕容沅轻轻摇头,“我从来都不讨厌你,之前那段日子过得也算甜蜜,即便你做了一些欺瞒我的事,也谈不上恨的。”恨一个人,是要花费大力气的,自己没有那么多力气了。      ----连恨都不愿意了吗?宇文极心头一紧。      他的人生算得上是颇为坎坷,少年丧母,离开故国,回到皇室又被打压,但一直都只是觉得艰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觉得不安。哪怕如今已经重权在握,已经登上九五之尊的帝位,还是觉得无法把握眼前的人。      “阿沅。”宇文极隐隐觉得,自己很快要失去她了,不论是柔情,还是铁血,都很可能无法留住她,声音低低沙哑,“你别这样狠心。”固执道:“你告诉我,到底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回心转意?只要你说,我都答应你。”      上天入地,哪怕是倾尽山河也不后悔。      慕容沅看着那痴缠深情的目光,不想接受他的爱,也不想去恨,根本没有力气。不想再和他纠缠爱与恨,改口哄他,“咱们先不谈这件事,好吗?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自己静一静,这样对大家都好。”他虽然有错,但也不是不可以挽回,可惜……,自己觉得好累,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一世了。      ----而在这之前,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宇文极得了她一句承诺,并不知她是有意欺骗,心下不禁欣喜,“好。”反而开始计划起来,松开了她,“阿沅,我们……,重新开始。”      “好。”慕容沅嘴角微翘,含了一缕不易察觉的淡淡凄婉。      ******      花树下,姬暮年一袭蓝白相间的道袍,仙骨珊珊风华。      宇文极陪慕容沅在旁边坐着,静默不语。原本这样三人同处是很尴尬的,现在却完全没有那种气氛,只是冷冷清清的,就连满园j□j都掩不住那种萧瑟,像是一阵隐形的秋风刮过。      最终,还是姬暮年先开了口,“皇贵妃娘娘身体如何?”想说帮着切脉,又怕宇文极心里吃味儿,还是忍住了。      那知道宇文极却接了口,“阿沅,让玄清道长给你切切脉。”劝她,“虽然你自己就是大夫,但给自己把脉,心下难免讳疾忌医的。”      “不用了。”慕容沅直接拒绝,能不勉强的事,不想再勉强自己,看向姬暮年微笑道:“能弹一支曲子来听吗?”      “这……”姬暮年神色为难。      宇文极皱眉,招手喊了刘瑾升,“去找一架古琴过来。”催道:“快点!”然后没等多会儿,琴到了,指了指姬暮年,“放在玄清道长面前。”她想听就听,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认真说起来,宁愿她表现的对姬暮年有点意思,让自己吃醋,也不要是现在这种心如死灰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她说了需要一段时间来冷静,自己心里还是不安。      但愿……,她不是在撒谎。      高雅清幽的琴声响了起来,缓缓的、徐徐的,好似一片小溪流过深山密林,清晨阳光淡薄,如云如雾,伴着欢快的鸟儿鸣叫,勾勒出一幅宁静安谧的画面。      而姬暮年扶琴的样子,从容优雅,还真的好似一个仙风道骨之人。      宇文极缓缓转头,看向慕容沅,她目光沉静的好似一滩古井水,不起波澜,只是眼角眉梢有些许浮色,像是情绪得到了抚慰一般。心下不由一动,要是她喜欢,要是对她的身心有益,或许……,往后可以让姬暮年多弹奏几次。      “你们知道,当初我是怎么疯了的吗?”慕容沅忽地轻声道。      宇文极眉头一挑,目光像是闪电划过般明亮。      姬暮年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琴音卡了卡,继而又将手指掠动起来,接着弹奏,很明显她不是在询问,而是一句开场白。      果不其然,慕容沅在琴音中缓缓说道:“我猜,你们一定想着,我是不是被赵煜下了药,或者被折磨的太过厉害,所以才会被逼疯了。”      难道不是?宇文极和姬暮年交换了一下眼神,有着同样的疑问。      “当然不是。”慕容沅像是有读心术一般,回答了他们,继而微笑,“赵煜的确是用镣铐将我锁了起来,可是他舍不得伤害我,更怕我死,比我自己还要珍惜这条命,怎么会折磨我?”至少在身体上不会,嘴角微翘,笑容里面尽是黑暗痛苦,“当年……,祁明夷天真的想要帮我,结果失败了,我便打算自己了结性命,自己扑向了侍卫手中的钢刀。”      “阿沅!”宇文极脸色微变,哪怕她现如今好好的坐在这儿,想一想画面,也觉得倏然惊心,忍不住责备道:“你怎么这样傻?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      姬暮年要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才能不让琴音停顿。      但接下来,慕容沅要说的话,不是他稳住心神就能平静下来的,她轻声道:“我傻?不。”她摇头,“如果你们知道后面的事,应该也会觉得,死才是我最好的解脱。”      宇文极脸色阴沉,“你不是说,赵煜他不舍得折磨你吗?”      “是啊,他不舍得折磨我。”慕容沅徐徐说着,要再次回想起那段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心里十分煎熬,“所以,他就折磨父皇。”      “什么?”这下子,就连姬暮年也忍不住失声了,停住琴音,“先帝已经……,赵煜他做什么了?”简直无法想象!继而担心的看向她,“你……,还好吗?”      “这个混蛋!”宇文极的手握上了佩剑,豁然起身,最终又缓缓坐下。      “你看你们。”慕容沅笑了,“所以我才让暮年弹琴,就是让你们平心静气。”当然不是让自己舒缓情绪,而是他们怕听了受不了,“当时我虽然腹部中了一刀,但也不算致命,总归是让太医们救活过来。”      “然后呢?”宇文极沉沉问道。      “然后……”慕容沅微凝心神,徐徐说道:“然后我没有别的办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想活活的饿死自己。眼看我一点点的饿下去,虚弱下去,赵煜慌了。”她的眼中没有泪水,却从荷包里掏了两颗新制药丸,就着茶水咽了下去,平静了一会儿,才能继续往下说,“赵煜他……,把父皇的棺材起了出来。”      宇文极低声怒道:“这个疯子!”仍凭有过千百种猜测,都想不出,赵煜会偏执疯狂到如此程度,“让死者不安,他就不怕遭报应吗?!”      “这话我也问过他。”慕容沅睁开眼睛,不愿意看到那些黑暗的画面,“他说,他这一生注定是要下地狱的,无法救赎,永不超生,早就已经不想来世了。”看了看宇文极和姬暮年,一句一顿,“他告诉我,如果我不吃东西的话,他就……,把那些吃食,全部都倒到父皇的棺樽里。”      在这一刻,实在忍不住泛起了泪花。      “不得好死!”宇文极心中杀机无限,一拳砸在石头桌子上,鲜血溢出,仍旧不能消散他心中的滔天怒气,赵煜他……,不得好死!不过眼下却还顾不上这些,走到慕容沅跟前站定,“阿沅,别说了。”想让她尽快远离噩梦,紧握她的手,“你如今已经离开了燕国,离开了赵煜,再也不会回去了。”      姬暮年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继续抚琴起来。      这一次,换了更为柔和安宁的曲调。      “没事,让我说完。”慕容沅要把那些肮脏都倒出来,免得在心里腐烂,“最终他如愿了。我没法忍受父皇死了还不安生,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什么都随他的心意,做他希望看到的好妹妹。”      “我怕天长日久这样下去,自己会疯了。”她轻笑,笑得凄凉,“所以你们一定想不到,我是……,自己把自己弄疯的。”      姬暮年的琴音停了下来。      “其实也不算是疯吧。”慕容沅说完了最艰难的那段,后面轻快起来,“就是努力的讨好他,让他安心,然后索要了一些花卉,一些香料,搭配起来,让自己的记忆慢慢变得模糊。”她笑了笑,抬起眼帘,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宇文极,“若非你来得早,只怕我连你也不认得了。”      宇文极替她感到心痛,“阿沅,你受了太多的苦。”      “好了,我没事。”慕容沅比他想象的要坚强,比任何人都要坚强,抽手示意让宇文极坐下,然后问道:“之前你们一直让我给赵煜写信,还写很多页,是不是……,在信上做了手脚?”      姬暮年看着她,轻轻颔首,“是。”      “那么就算成功了,最后他真的疯了,之后呢?”慕容沅目光清晰凌厉,让人无所遁形,不能隐瞒,“想必你们已经做好了后续安排,告诉我,如何打算的?”看了宇文极一眼,“你肯定不愿意一辈子做傀儡,受端木太后的控制,东羌这堆烂摊子,想来也是有一番安排的,不介意的话,一起都告诉我罢。”      微风起,一阵“簌簌”的树叶摩擦声响起,掩盖了树下三人的交谈。      时间静悄悄的一点一点溜走。      良久,慕容沅微笑颔首,“倒也有点意思。”揉了揉额头,“不好意思,我这身体还得再休养一段,今儿说了这么久的话,也该回去歇着了。”      宇文极当然是依着她的,本来就担心着,“我扶你回去。”      “好。”慕容沅也不拒绝,任凭他搀扶了自己的手臂,嘴角还挂了一点微笑,两人一起和姬暮年告辞,缓缓朝前走去。      姬暮年现在算是东羌臣子,弯腰恭送,看着那个苏醒过来的清丽少女,心中隐隐觉得不祥,----她现在的样子,不生气,不发作,反倒理智的安排大事,仿佛在一桩桩完成心愿似的。      想到此处,不由目光微微一跳,又看了过去。      只见她和宇文极说了几句,然后单独走了回来,翩翩然,步伐宛若行云流水,然后在近处站定,“我有件事想问你。”      姬暮年见她面含微笑,心下却没法跟着轻松起来,“你说。”      而不远处,宇文极正在静静的看着两人,刚才她说,有关燕国的事忘了问,心里像蚂蚁啃噬一般,痒痒的,想知道为什么又不便上前。正在煎熬着,就见姬暮年露出十分吃惊的神色,以他沉静的性子,必定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不免更是心痒难耐,或许……,回头可以问一问姬暮年?他不知道,慕容沅说的那件事,姬暮年是绝对不会告诉他的。      “走吧。”慕容沅已经回来了,微笑道:“咱们回去。”如果自己单独找姬暮年,痕迹太过明显,宇文极必定会起疑防范的,而现在他虽然也疑心,回头多半会找姬暮年询问,想来……,姬暮年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宇文极陪着她一起上了连廊,回头看了一眼。      姬暮年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神色平静,一如平常那样淡定从容,而心里却是翻天覆地的汹涌巨浪。就在刚刚,她单独走了过来,轻声慢语问自己,“我想问问,你三年前的那些话,现在答复还算不算迟?”她轻笑,“我敢打赌,你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做过如此疯狂的事。”       ☆、125大结局(五)      慕容沅觉得自己应该好好享受生活,享受这一世剩下的时光。      “去打猎。”她笑道:“春暖花开天气好,出去走动走动。”并不等宇文极回答,像是笃定他会答应,又吩咐人,“让姜婕妤和林美人也去。”      宇文极的确没打算反对她,但听到后面一句,皱眉道:“叫她们做什么?未必会骑马打猎的。” 或许这天底下男人都喜欢美色,他也不例外,但眼前有个更美更好的,且没有搞定,哪还有心思带别的女人一起出去?生怕添乱惹麻烦。      “我想带她们一起去。”慕容沅笑吟吟的,然后叫了张嬷嬷吩咐,“等下记得把阵仗弄得大一点,动静响一点,叫端木贵妃那边知道,姜婕妤和林美人跟着出去打猎,没她的份儿。”      张嬷嬷目光一闪,继而了悟,“是,奴婢明白了。”      皇帝和皇贵妃出去打猎,带着姜婕妤和林美人,却不带位分更高的端木贵妃,这不是在当着众人打脸吗?依照端木贵妃的性子,必定对另外两位嫔妃怀恨在心,往后少不了作践,她们之间的联盟也就自动瓦解了。      这些并不复杂的道理,宇文极当然也能想到,更没意见,只是看着慕容沅翻云覆雨等闲间的样子,觉得好陌生、好遥远,----比较之下,还是更喜欢当年在燕国的她,或者那个迷迷糊糊的她,而不是现在这样,笑容和温柔都掩不住的凌冽光芒。      自己不在乎这后宫,却不想跟她隔得这么遥远。      在燕国的时候,自己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再到端木雍容带她来东羌,即便经历了国破家亡,她也没有怪罪过自己,还总是劝自己明哲保身,不要再为她出头;然后是自己趁她神智不清,娶了她,要了她,她糊里糊涂的,完全是一个娇憨可爱的小妻子模样,是自己和她最甜蜜的一段时光。      而现在……      “怎地发呆?”慕容沅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浅笑道:“走罢。”      宇文极心事重重,应道:“好。”      前几天自己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找了机会询问姬暮年,他却道:“东羌于我有恩,微臣保证,不做有损东羌和皇上的事情,还请皇上不要为难臣下。”补了一句,“皇上如果执意要问,微臣只好欺罔君上了。”      ----竟然撬不开嘴。      可自己就是不放心,仿佛她和姬暮年隐隐有了秘密,瞒着自己。倒不是把他们往龌龊了想,而是……,坐在马车里看了看她,语有所指道:“阿沅,我不知道你和姬暮年说了什么,想做什么,但别的事我都可以依你,就是不能离开我。”好像说了,这样就能安心一些。      “知道了。”慕容沅笑盈盈问道:“等下准备给我打点什么?”      宇文极见她明显是在敷衍,却也无法,勉强浮起笑容,“那看你想要什么了。”问道:“狍子?鹿?还是狐狸?”      慕容沅想起当年在燕国的皇室猎场,自己打过一只火狐狸,结果临死反扑,差一点咬伤自己,还好被眼疾手快的端木雍容抓住,弄破了眼睛,一片鲜血淋漓的场面。不由眉头轻蹙,“我不喜欢狐狸。”      不是讨厌端木雍容,也不是想起他有多怀念难过,就是单纯不想记起那段回忆,因为那段回忆里面有父亲担心的模样,有慈爱关怀的眼神。再往下想,就是那段战火纷飞的日子,然后是自己颠沛流离,最终被哥哥抓回去囚禁起来。      “怎么了?”宇文极对她太过熟悉,感觉到了她的不愉快,“是不是又想起来了什么?”或许,想起以前老皇帝带她打猎的场面?还是别的?      “没有。”马车宽大,慕容沅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表情,侧身躺了过去。      “阿沅。”宇文极俯身过去在她背后,将手轻放在她的腰上,劝解道:“有什么不愉快的,过去的,就让它们都过去,别再去想。”      慕容沅突然厌烦起来,强忍着,轻轻推开他,“好了,别说了。”      从小一起长大就是这点不好,动个心思,眨个眼睛,对方都能猜个大概,自己在他面前,无法掩饰细微的情绪。而他的情,他的爱,像是无形的蛛网绊住自己,扯不断理还乱,想要把自己一辈子困在皇室里面。      可是从燕国皇室的血雨腥风,再到东羌皇室的刀光剑影,自己已经受够了。      为了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臣子叛逆,亲人反目,兄妹成仇,----曾经可以全心信赖的哥哥,变成那样没有人性的恶魔!如果这样的日子,还要自己再过一辈子,甚至生下孩子,继续看他们厮杀下去,……不如结束。      慕容沅的头又开始痛了。      心里清楚,自己看着像是没事人儿,可是经历了那么多的惨变和折磨之后,哪里会真的没事?纵使身体能够一点点养好,心理上的阴影,只怕却不是那么好消除的。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自己仍然是一个疯子。      心早已经被戳得千疮百孔,不知道怎么去爱,也不知道怎么接受别人的爱,仿佛那几年的黑暗日子,已经耗尽自己爱的能力,没有信任,没有安全感,只剩下无尽无尽的厌恶和憎恨!对赵煜的恨,是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宇文极在她身后沉默不语。      慕容沅对他的配合感到不舒服,然后更加讨厌的人是自己,别人对自己好,如果不冷心冷情去拒绝,就会无端感到烦躁。起身朝外面喊了一句,“停!”然后下了马车,指了一个侍卫,“下来。”翻身上马,扬鞭一抽,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清风掠过,吸进肺里,总算感觉舒服一些。      众人大惊失色喊道:“皇上,皇贵妃娘娘自己骑马跑了。”      侍卫们赶忙上前追,宇文极也跳下车上马,紧跟不舍追了上去,看着前方那个海棠红的利落箭袖身影,脑海里浮起姬暮年的另外一番话,“皇上记得要留心,皇贵妃娘娘的情绪不是很稳定,她平时越镇定,就越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做出意外之举。”      宇文极既紧张担心,又隐隐松了一口气,----现在她情绪不稳定,等她稳定了,是不是就会好一些?那时候就会正视自己?但愿吧。      不过眼下首要的任务是追上人,好在身下的马儿是千里挑一的,膘肥体壮、十分矫健,很快就拉近了距离。怕她在气头上讨厌人粘着,所以没跟太紧,只保持速度一直跟在后面,等她把气撒出来。      就这样,两人不知不觉跑得有些远了。      进入了密林间,周围全是横七竖八的树枝,不时掠过,宇文极担心划着她,不由在身后喊道:“快停下来,要跑出去外面空旷草地上跑。”喊了两遍没用,忍不住有点动气了,“划伤自己就痛快了?”双腿夹紧马腹,上前伸手将她用力一抓,火气上来,想要把她抓到自己的马上。      可惜慕容沅并不是那种闺阁弱质,她习武的,还经历过许多实战,纵使对宇文极没有太大防范,但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反击,当即就拔剑砍了过去。要说以宇文极的身手自然是能躲开的,----可偏生一个以为他会躲开,一个以为她不会真砍,皇贵妃砍伤皇上的“血案”就这么发生了。      虽然不是重伤,也足以让两个人都呆了一下。      “你为什么不躲开?”慕容沅恼道:“再说我跑的好好的,你抓什么?还好我久不用剑,手法生疏,不然废了你一条胳膊,看你怎么办?”她嘴里念叨不休,心里却是着急,一面说,一面扯了布条给他包扎。      宇文极忍着手臂上的疼痛,沉声道:“不许再这样赌气了。”      慕容沅抿了嘴,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粉,给他洒上,血水已经染红了布条,不由再缠了几圈儿。折腾完了,觉得累,----现在自己和他的矛盾是,他做出他认为的巨大让步,不管自己是温柔体贴,还是任性妄为,总之做他的女人就可以了。      而自己,根本就不想留在这鸟笼子一般的皇宫。      “阿沅,你听我说。”宇文极还在不停努力,开解道:“你吃了很多苦,但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不要活在过去,你睁眼看看现在的我,看看你面前的我,好吗?你要我要给你一点时间,我给了,但你也要信守话语,而不是……,哄我。”      慕容心里沅觉得难过,其实自己想什么,有什么打算,他就算不知道不清楚,也是感觉的出来的,却还是固执的在等待。      “你不用这样。”她缓缓别开脸,不想看到他那双执着的眼睛,“你从赵煜手中把我救出来,还断了一指,就算欺骗我办了一些事,恩情也是抵得过的,况且名分上当时我已经嫁给了你,实在算不得什么大罪过。”      “本来……,我应该生你的气,讨厌你,然后你再哄一哄我,天长日久我的气总会消的,两个人也就和好了。可是我现在觉得很累,很厌烦,讨厌之前所有认识的人,不想去爱,也不想恨,什么都不愿意再去想了。”      “阿兰若。”慕容沅轻轻摇头,苦涩道:“我觉得自己已经被赵煜毁了,满心都是仇恨,满心都是杀戮和黑暗,不管是谁走进来都会跌进泥泞里面,你不要管我了。”勾起嘴角一笑,“你看……,你这个人除了脾气坏一点儿,其实都挺好的,应该找一个心理健全的好姑娘。”      为什么心里尽是难过?还隐隐作痛。      可是即便难过,也还是不想改变之前的心意,----毁了赵煜,让他交还父皇的大燕江山社稷,然后……,给这一生画上句号。      “这么说。”宇文极的脸色渐渐沉下来,问道:“你之前说让我给你一段时间,是在撒谎?全都不作数的?现在的这些才是真话,对不对?!”      慕容沅烦躁道:“我就是不想一直骗你,才告诉你这些,叫你别浪费力气。”      “我乐意!”宇文极低声怒道。      清风徐徐,树叶“沙沙”作响,有一种鸟鸣山更幽的寂静境界。      慕容沅觉得头疼,后悔自己一时心软说了真话,还不如哄他,现在让他起了戒备之心,将来要走只怕麻烦的紧。转头看见地上的血滴,想起他胳膊上还有伤,不由道:“先回去吧,你胳膊上还有伤呢。”      “慕容沅。”宇文极长大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喊她的全名,一字一顿,“你—给—我—听—好—了。”举手立誓,声音宛若金振玉聩一般。      “皇天后土在上,宇文极今日在此立誓,不论上天入地,不论天涯海角,纵使所去之处是人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对慕容沅永不离弃。”      “你离开,我终生不娶。”      “你死,我不独活。”    ☆、126大结局(六)      “皇上!皇贵妃娘娘……”      侍卫们追了上来,见两位主子都是平安无事,不由都松了一口气。继而有人失声惊呼起来,“皇上受伤了!有刺客!”吓得众侍卫纷纷散开戒备,地毯式的铺开,往四下里搜寻刺客,----出来打猎,御驾受伤,回去当心掉脑袋啊。      随行的太医也跟了上来,请示道:“皇上稍候,待微臣检查一下伤口。”      宇文极一鞭子抽过去,“让开!”      慕容沅见周围乱成一团糟,蹙眉道:“不用找了,是……”      “是朕自己弄伤的!”宇文极打断了她的话,神色肃然,“起驾,回宫。”一路上再没有说过别的话,慕容沅也是沉默,太医躲得远远的,周围的侍卫们大气不敢出,气氛说不出的怪异。      想想看啊,皇帝右手拿剑,然后把自己右边的胳膊弄伤了。      ----这根本就不可能。      而现在没有刺客,皇帝和皇贵妃也不是受惊吓的样子,只说明了一件事,皇帝胳膊上的伤,多半是皇贵妃给弄上去的。有胆大的瞄了一眼,果不其然,皇贵妃腰间的佩剑上有血痕,乖乖……,这是怎么说来着,小两口吵架还动刀子的?而看皇帝的态度,明显是把麻烦给兜下来了,谁敢多嘴,只怕脖子上的脑袋放不稳。      因而众人都是心知肚明,却要假装不知,一路战战兢兢的往皇宫赶。      姜婕妤和林美人连马车都没下呢,也不敢多问,只听外面有人嘀咕皇上受伤,都是吓得魂飞魄散。掀了帘子瞧过去,皇帝胳膊上面挂了彩,包扎了,脸色沉的好像一块乌云似的,皇贵妃也是脸色不好,然后双双下了马,进了马车,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林美人小声嘀咕,“这是怎么了?两人出来的时候还算有说有笑,这会儿都绷着一张脸,瞧着像是吵架了。”      姜婕妤忧心忡忡,“许是拌嘴了,只不过……,皇上怎么还受伤呢?”      按理说,皇帝只宠着皇贵妃娘娘一个人,她们俩做为后妃该吃醋的。可眼下是什么光景啊,皇帝在和皇太后打擂台,皇贵妃和端木贵妃干架,皇帝又不临幸其他嫔妃,哪有资格去吃醋啊?弄不好,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小命都要葬送了。      因而只盼着后宫别出事儿,皇帝和皇太后的博弈早点定下来。说到底,将来是要跟皇帝过一辈子的,又不是跟太后,私心里当然希望皇帝赢。而皇帝盛宠皇贵妃,她本身又是燕国的皇室公主,得罪不起,自然也是以讨好为上。      因而两人在马车里面嘀嘀咕咕的,商量的都是,等下怎么看皇帝的脸色,别惹皇贵妃瞧着不顺眼,又要如何应付太后那边,特别是脾气不好的端木贵妃。结果这些都是多余的,回了皇宫,到朝云宫门口就被拦住,“皇上有旨,不许外人打扰。”      嫔妃成了外人?姜婕妤和林美人都是神色尴尬,但没有多一句嘴便走了。      然而她们俩识趣,不代表所有的人都识趣。      比如早起被羞辱了一番的端木明珠,听闻皇帝突然回来了,而且还受了伤,这不是大好的探望机会吗?便赶着过来想搭个话儿,哪知道不仅被拦在宫门外,还成了宫人口中的“外人”,不由气恼道:“狗奴才!谁给你们的胆子?!再挡道,当心本宫叫人撕了你们,还不给本宫让开?”      宫人们不敢正面跟她起冲突,赶忙进去禀报。      不多会儿,张嬷嬷笑容可掬的出来了,先朝端木明珠行了一礼,然后道:“皇贵妃娘娘说了,贵妃娘娘之前还欠着十九个掌嘴,要是今儿闲着,就在这儿给补上吧。”      端木明珠脸色都白了,“你这个……”她想骂,又不敢,之前慕容沅那凌厉的样子,狠毒的话语,可谓记忆深刻。再者自己的确没有掌嘴完,理论起来,只怕吃亏的还是自己,因而咬唇忍了气,低声道了一句,“狗仗人势!”忙不迭甩袖走了。      朝云宫的宫人想笑不敢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肩膀一抖一抖的。      “行了,别给娘娘惹事!”张嬷嬷教训了一句,自己转身,也是忍不住偷笑,皇贵妃娘娘这招厉害!没事儿翻出来,就能叫端木明珠吃一个瘪,还有苦说不出来。      不过一想到皇帝阴沉沉的脸色,皇贵妃娘娘的面无表情,又是担忧不已。      要说当初那件事,皇帝第一次临幸皇贵妃娘娘,多半是做了手脚的,现在皇贵妃娘娘苏醒过来,不乐意了。可是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后宫嫔妃,原本不就是应该侍寝的,还能推诿吗?皇帝着急,那是爱宠,皇贵妃娘娘摆脸色什么的,还不是仗着这份爱宠,真要是惹恼皇帝……      张嬷嬷吓了一跳,应该……,不会吧?不行,得找个机会劝劝那位主子。      还有今儿皇帝受伤的事,听刘瑾升的意思,好像还是皇贵妃娘娘弄得,只不过皇帝给兜下来了。唉,天神啊,这都叫些什么事儿。      ******      “姑母。”端木明珠把妆容都哭花了,哽咽道:“这皇宫,我实在住不得了。”      “又去自讨没趣儿了吧?”端木太后冷笑道。      “是她逼人太甚!”      “哼。”端木太后一声嘲笑,自己知道这个侄女原本就笨,不中用,没想到如此的不成事,才跟沁水公主过了几招就溃不成军,完全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只不过那沁水公主醒了以后,也的确难缠,而且她应该就是那个萧羽,还会功夫,会医术,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忽地心里灵光一闪,问道:“明珠,之前你是怎么想着要揭发皇贵妃的?”      端木明珠原想瞒着那个秘密,可现在对付不了慕容沅,只盼太后给自己出气,也就顾不得许多,“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便那封密信的事,一五一十的倒了出来,“我也不知道是谁送的。不过姑母不是怀疑皇贵妃吗?我想着,不如诈她一下,要是当时被揭穿了,就……”没想到,居然让她反将一军。      “原来如此。”端木太后目光一转,喃喃道:“那么会是谁送的信呢?”她很快想到了一个人,或许……,那位大秦皇帝还不死心呢。      呵呵,真是有趣。      要是闹出大秦皇帝和皇贵妃是旧识,甚至发兵攻打东羌,和东羌皇帝争夺嫔妃的骇人惊闻,那可就更有趣了。      反正东羌皇室的皇子多得很,现在的皇帝不听话,换一个,……更好。      ******      “幸而只是伤及皮肉,没有动骨。”太医一脸庆幸的神色。      慕容沅一直在旁边看着,默不作声。      宇文极重新换了药,换了袍子,然后叮嘱太医道:“若是外人问起,就说朕不小心划伤了一点儿。”要完全瞒住那是不可能的,只能往轻了说,“记住了,别弄得宫里大惊小怪的。”      太医是跟随御驾一起出去的,知道j□j和轻重,哪敢掺和到皇帝和皇贵妃的是非里面去?又不是嫌命太长了,因而忙道:“微臣明白,告退了。”      宫人们也抿嘴退了出去,一片安静。      “你过来。”宇文极的语气,少有的对慕容沅带了命令,然后握了她的手,声音低沉道:“阿沅,就算是下地狱,也让我陪你一起去。”他的目光犹如一匹深黑的缎子,冰凉清幽,“你知道,我没有撒谎。”      慕容沅伸手抚摸他的脸,轻声道:“我知道,你没撒谎。”在剩下的这段日子里,自己应该对他好一点,能为他做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些了。      说来奇怪,自己对他恨不起来。      或许是因为婚后,或许是因为彼此太过熟悉,又或许……,自己其实有一点点喜欢他吧?就好像,当初对端木雍容也有一点动心。      可惜这两段感情的幼苗,都没有一个好的成长环境,长不好了。      “阿沅。”宇文极感受着她的抚摸,表情慢慢舒缓,声音渐渐软和,“你知道吗?我和端木雍容不一样,他的心里应该装着江山社稷,万里锦绣,以及所谓的宏图霸业。而对于我来说,虽然做了皇帝,但余生其实只有一件心愿,就是和你在一起。”      “我有那么好吗?”慕容沅轻声问道。      “当然有。”      慕容沅低头一笑,“病得不轻。”      “大概吧。”宇文极不以为杵,墨玉般的瞳仁透出幽幽冷光,在那最深处,又有一丛火焰在跳跃,“为你病了,我也心甘情愿。”他道:“我要坐拥这万里锦绣山河,才配得上你沁水公主的身份,才能守得住你,才不会让你被别人抢走。为了留住你,就算倾尽山河也在所不惜。”      如果端木雍容敢来抢她,不惜一战。      “你真肉麻。”慕容沅替他掖了掖被子,淡淡道:“好好躺着吧。”这份爱跟蜜糖一样黏乎乎的,想粘住自己,困住自己,而自己只想远离。不过在这之前,对他好一点算是弥补,也是算……,一种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不然的话,自己想要出走只怕难上加难。      “你有在听吗?”宇文极问道。      “有。”      “那……”宇文极含笑看着她,目光缠绵,“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陪一生一世走下去,让我弥补以前对你的亏欠,以及过失。”他问:“可以吗?”      慕容沅轻轻依偎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可以。”      “阿沅,你真好。”宇文极的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欣喜和激动,心却往下沉,----她在撒谎!她不敢看自己的眼睛,撒了谎,准备欺骗自己,麻醉自己,然后就会和姬暮年一起,离开自己。      阿沅,绝不可以!      这一次,任何人也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夺去。       ☆、127大结局(七)      因为宇文极胳膊上有伤,养了几天,慕容沅在跟前亲自照料,敷药、换绷带,外人瞧着,倒也有那么几分小恩爱的模样。两人各存心事,但是表面上看起来,算是吵完架和好如初了。      空闲下来的时候,慕容沅亲自动手绣了一个荷包,她很少做针线,在这上头平平,也就是仗着料子和线看得过去。      张嬷嬷昧着良心夸了几句,陪笑道:“皇上见了,必定特别喜欢。”      “不是给他的。”慕容沅用小剪子剪去线头,抬头看见张嬷嬷张嘴结舌的样子,先是不解,继而了悟过来勾起嘴角,“嬷嬷以为我要送给谁?”拿着那个秋杏色的荷包看了看,“这荷包……,送给哥哥。”      “原来是送给大燕皇帝。”张嬷嬷松了一口气,又赔笑,“瞧瞧奴婢的记性,忘了皇贵妃娘娘是燕国人,亲人都在燕国。”既然是送给亲哥哥的,不是给别的男人,那自然没有问题,只是忍不住补了一句,“娘娘何不再多做一个,给皇上?”      男人嘛,跟小孩儿一样得哄着、拢着才行。      慕容沅明白她的意思,却没应承。      刚好宇文极从外面下朝回来,听了一耳朵,接话道:“不必了。”心里多少带着一点点赌气,她若是不愿意给自己做荷包,又何苦勉强?但是旋即遮掩过去,“阿沅你身体不好,别累着。”      反正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的,又有什么样的打算,自己只管让人戒备防范,不让她离开。只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天长日久的捂着,总有一天会捂化了,到时候就心甘情愿了。      ----感情的事,还是你情我愿来得更好。      “早朝忙吗?”慕容沅含笑问了一句。      宇文极越是瞧着她神色自然,就越是心凉,甚至想……,这块冰疙瘩是不是捂不化了?没错,的确是自己做错了事情在先,应该先低头,但自己生气的不是她闹别扭,而是她在撒谎,在自己面前演戏。      “怎么了?”慕容沅打量他,“朝堂上有烦心的事?”      “有点。”宇文极敷衍了一句,越是动气,越是不安,反倒越做出镇定的样子,笑容和煦道:“不过回来一见着你,就舒心多了。”      慕容沅淡淡一笑,“吃蜜糖了。”然后往荷包里面装了一个小小香囊。      这是早准备好的,里面的确只是一些香料,香气宜人、活血提神,如果哥哥时常戴在身边的话,配着书信,起效用的过程便会快一点。等待对于自己来说,实在太过煎熬和痛苦,可千万别赶在他前头又疯了。      “好了,别弄了。”宇文极觉得烦躁,她满脑子都是赵煜、赵煜、赵煜,她的身心已经被仇恨占据,甚至连和自己生气的功夫都没有。整天沉溺算计阴毒的她,就好像是花儿染了毒,毒到别人的同时,何尝又不是伤到了她自己?上前拿了荷包和书信,“我会让人一起送到燕国的,你往后别摆弄这些了。”      慕容沅没有和他争执,心里也是累。哥哥先折磨自己,自己再用心思算计他,纵使对哥哥满腔恨意,纵使这番算计真的能够毁了他,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抬头看向宇文极,轻笑道:“我说了,我这样只会拖累别人。”      自己到底还是对他有感情的,做不到……,完全狠心的利用他。      ----他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这份小小的愧疚落在宇文极的眼里,心底不由一软。她在燕国受了太多的折磨,已经精疲力尽,已经千疮百孔,----就算欺骗自己,又还怎么忍心去埋怨责怪?原先因为她撒谎的一腔不满,悉数化成心痛,伸手拉住她,“阿沅……”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揽她入怀。      “别骗我。”这句话盘旋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能够说出口。      ----怕说了,会让她心生警觉。      ******      燕国皇宫,一个偏僻的角落,两个小太监在私下嘀咕。      一个瘦瘦的道:“皇上的脾气越发大了。”      “作死,当心自己的脑袋不保。”      “我看也快了。”前头说话的瘦太监哭丧着脸,抱怨道:“若是做奴才的犯了错,咱也认了,可是皇上无缘无故就发脾气,谁知道哪天是个死?就说上次小刘三,不过怕灯烛不够亮,上去挑了挑灯芯,就惹得皇上大发雷霆给活活打死了。”      “哎。”另外一个也是叹气,“仔细点罢。”      “东羌有信到了。”不远处,一个小太监捧着托盘跑过,朝两人递了个眼神。大家都知道,皇帝脾气古怪,不过在收到妹妹书信的时候,就会温和许多,这意味着,今儿大伙都能松一口气了。      果不其然,等书信送到上书房的时候,皇帝一听说是东羌来信,神色便温和许多,连折子都顾不上看,当即道:“快呈上来。”      送信的小太监给捧着绝世宝贝一样,小心递了上去。      “盒子也是?”赵煜诧异问道。      “说是沁水公主为皇上准备的生辰贺礼。”      赵煜更高兴了,打开盒子,里面躺了一个秋杏色的连绵如意荷包,算不上精致,但的确是妹妹的针线活计。他拿在手里细细摩挲,笑容满面,朝旁边的总管太监问道:“你瞧着如何?”      “十分难得。”总管太监拣了许多好话来赞美,这可是沁水公主做的荷包,谁敢说不好看?生怕皇帝不满意,一面说,一面打量皇帝的脸色,还补了一句,“颜色、料子和花样不说了,单是公主殿下的这份心意,委实难得,能够想到亲手做贺礼,必定是日日夜夜记挂兄长的。”      这话赵煜爱听,他最近精神有些恍恍惚惚,加上刻意忽略妹妹对自己的仇恨,反倒觉得理所应当,颔首道:“是了,阿沅是最贴心的。”      书信不方便随身携带,荷包正好。      自此以后,赵煜都一直把荷包戴在身上。一有空闲,就解下来看看,或者放在鼻子便嗅了嗅,一副沉迷的样子。      总管太监看着,忍不住在心里直叹气。自从沁水公主走了以后,皇帝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像是妹妹走了,也把他的魂魄带走一般。特别是最近,脾气似乎越来越坏,忽地灵光一闪,该不会、不会……,这荷包有什么问题吧?      可那荷包是皇帝的心肝宝贝,从来舍不得离身的,想仔细查看根本不可能。      荷包可能有问题的念头,像是猫儿抓似的,挠得总管太监整天魂不守舍,最后斟酌了好几天,悄悄找到皇后,把自己的一番猜想说了,“奴才也是担心皇上的安危,或许是想多了,但是总得落个放心才行。”      姜胭脂闻言不悦,“你说那还是人话吗?!公主还能谋害自己的亲哥哥?”可是说到此处,语音不自然的一顿,----把妹妹锁在密室不见天日,逼疯妹妹,这又算是什么亲哥哥?可到底还是不信,只能从逻辑上面来分析,“三公主神智已经不清楚了。”      “皇后娘娘。”总管太监低声道:“说到底,这东西可是从东羌送过来的,就算三公主没别的意思,也难保其他人不会做手脚。再说……”咽了咽口水,“前几天有个消息娘娘还不知道,听东羌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是、说是三公主已经恢复记忆,还和端木太后大吵了一架。”      “当真?!”这下子,姜胭脂有些坐不住了。      可即便她是皇后,是皇帝的妻,也不敢去激怒皇帝的。最终想了一个法子,逼着那个荷包做了一个同样的,因为和慕容沅很熟,模仿起来也有九分像,然后等到侍寝的晚上,让总管太监悄悄的换了,拿去让太医检查。      第二天,姜胭脂找了机会紧张问道:“如何?没问题吧。”      “没有。”总管太监一脸如释重负,“看来是奴才想多了,那荷包里面只是香料,夹层也没有其他东西,干干净净的。”      “那就好。”姜胭脂抚摸着自己的胸口,一颗心“扑通”乱跳。挥退了人,独自走到后院展望湛蓝的碧空,遥望东羌的方向,轻声喃喃,“阿沅,忘了仇恨,在东羌好好的和宇文极过日子吧。”      ----让大家都得解脱。      ******      “阿沅,你看。”宇文极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支玉石打造的花簪,是她喜欢的紫玉兰样式,每一片花瓣都是自己亲手打磨,“……喜欢吗?”      慕容沅微微一怔,“你……,这么忙,还花时间做这个。”      倒是勾起小时候的记忆,他为了和祁明夷赌气,精心为自己做了一支葫芦簪,从小手就很巧的,只是脾气坏了一点儿。样样都要比别人好,生怕自己多看了别人一眼,多赞了别人一句,他就像一个小霸王似的,不许别人靠近自己。      记忆浮起,不由头疼的扶住了额头。      “不舒服?”宇文极将花簪花在桌子上,问道:“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本意是让她回忆从前往昔,勾起自己和她小时候的亲密无间,但却不忍心看她难受,于是也不提花簪了,改口道:“我陪你出去走走罢。”      “不用。”慕容沅拉住了他,正好看着少掉的那截手指头,原本修长漂亮的手,因为缺了一截而特别突兀,“对不起。”她满心的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安置他的感情,情绪很是不稳定,轻轻摇头,“阿兰若……,不要再对我好了。”      “又胡说了。”宇文极上前抱住了她,在她的后背轻轻抚摸着,“阿沅,不要和我说对不起。”自己宁愿看她软弱愧疚的样子,而不是冷冰冰的算计,放柔声调,“你现在已经嫁给了我,我们之间是不需要客气的。还有……,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所以不论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慕容沅闭上了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拒绝他那痴缠的爱意。      宇文极感觉到她放弃了抵触,不由心动,低头在她耳边吻了吻,轻声细语,“你别管我,不论我为你做什么,都是自己愿意的。”有一个多月没有亲近了,不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想的,轻车熟路的往下进行,“阿沅,我想你了。”      慕容沅起先沉溺在回忆之中,满心痛苦,继而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不由吃惊的抗拒,不但没推开,肩头还传来一阵酥酥的感觉。      “不是说好,给我们一次机会重新开始吗?”宇文极的声音蛊惑。      慕容沅的身体在发软,脑子也糊,隐隐觉得自己要顺着他,让他放低戒备,再说既然他喜欢,自己也不讨厌。“啊……”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大概是太紧张,太久没有男女之事,身体出奇的敏感,脖颈间的快*感成倍的汹涌袭来。      “喜欢吗?”宇文极在她耳畔问道。      慕容沅涨红了脸娇喘,答不出来,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又变成这样了。      “你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去想。”因为她的身体喜欢自己,宇文极不免有了一点真心的欢愉,细细亲下去,感受她在自己身下的一阵阵颤栗,心里更加满足了。      “等等!”慕容沅忽地剧烈挣扎,脸红耳赤的,喘息道:“这样不、不太好,你……,现在还没有出三年孝期,万一……”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小声解释,“万一孝期中有了,不太好。”      宇文极心中刚刚升起的温暖火苗,便被这句话浇灭了。      孝期中有了不好?呵呵,她之前果然是在撒谎,是在欺骗自己。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但大抵是在盘算离开自己,所以这段时间才会假装跟自己和好,好让自己对她放低戒备,以便进行她的计划。      所谓孝期怀孕不好,其实……,是她不想怀孕吧。      ----她不愿意有个孩子牵绊。      宇文极的心从来没有这么痛过,毫无防备,被心爱的人狠狠刺了一刀,心里痛得好似在滴血,面色却很平静,“是啊。”他露出一抹同样的担心,“的确……,是不太好。”      “算了。”慕容沅慌张的坐直了身体,拉拢衣服,“等、等出了孝期再说。”      宇文极心中更是一片冰凉,意思是,在这之前就会离开自己吗?要努力抑制,才能让自己的表情没有大的变化,微微蹙眉,“阿沅,我难受呢。”只做情*欲不能化解的样子,柔声哄道:“不如……,等下你喝一份避子汤。”      “这……”      “我知道不好,可是……,我忍不住。”宇文极抓了她的手,往自己身下摸去,声音里带了一点央求,“帮帮我。”以对她的性子的了解,她不会拒绝的,因为她此刻心里愧疚,想要尽力弥补自己。      果不其然,慕容沅犹豫了一会儿,“好吧。”      宇文极眼睛含笑,炽热的呼吸,扑打在她白皙的脖颈之间,接着刚才,重新一点一点的亲了下去。但愿一切顺利,自己和她能够有一个孩子,哪怕多绊住她一会儿,也是好的,----只要能够留住她,不管是任何事自己都会去做,欺骗也一样。      ******      一夜春宵,虚情假意也泛出一些淡淡甜蜜。      宇文极觉得感觉不错,除了昨夜身体上的感官愉悦以外,鱼*水之欢的确能拉近两个人的距离,赤诚相对、亲密无间,再没有比这更近距离的了。而她的态度,看起来似乎也有一些软化,至少不再是凌厉的、冰冷的,特别是那双翦水秋瞳,添了一丝妩媚在里面,带着房*事后女人特有的妩媚。      不过也就到这儿了,不像之前那样软语娇嗔,浓情蜜意的,毕竟调*情这种事情需要配合,自己一个人是没办法完成的。比如现在,自己在她胸前揉捏了半晌,她都是闷声不吭儿,和昨夜一样,不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出声的。      “啊……”慕容沅猛地吃痛,卷了被子背转过身去,“你真无聊。”      宇文极撑不住笑了,“谁让你挺尸似的。”      若在之前,慕容沅早就转过身来捶他了,眼下却没反应,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仿佛昨晚的巫山云*雨,已经交差了似的,只道:“你快去上早朝,别耽误了。”      宇文极的笑容僵住了。      原本只有一份不满,这下子,倒给弄出三分火气来,朝外大喊吩咐,“刘瑾升!今儿不早朝,让人把折子送到上书房。”合着昨夜自己伺候她半宿,她还不领情,只觉得是补偿了自己不成?难道、难道……,她就感觉不出来,自己昨夜比较用心来着,甚至又用嘴给她弄了一次。      不怪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      慕容沅还不到二十岁,做那事儿,因为宇文极十分尽心周到,快*感是有,高*潮也有,可也说不上有多贪恋。更想不出来,宇文极会在这事儿上头花心思,用以特别讨好自己,只觉得昨夜既满足了他,自己感觉也还不错。可是再要肉麻的调*情下去,娇嗔软语的,实在是没有那份兴致了。      眼下听一大早的突然发脾气,忍不住扭回头,“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宇文极心里是真来气,不求她一夜之间回心转意,起码得融化那么一点点儿吧?亏得自己刚才还觉得她软和了,这会儿说话又是公事公办。好……,既然她非要公事公办,那自己也不必软着心肠,趁她愧疚,先把该吃的吃够了。      昨儿怕折腾到她,自己只敢要了一次,还不尽兴呢。      这么想着,一只手已经不老实的伸了下去,本来就没穿衣服,倒也方便,往那潮湿温暖的花*径探进去,惊得她猛地往后一缩。      “大清早的。”慕容沅还以为他昨夜闹够了,看来是不够,虽说是有心要弥补他一些,可是这种事儿,弄这么多,难免有点尴尬和不情愿,“明天不行吗?”      “不行。”      慕容沅皱眉道:“难道还要我再喝一碗避子汤?别闹了。”      “那就再喝一碗。”宇文极手上的动作不停歇,人已经钻到了被子里面,反正那也不是什么真的避子汤,多喝一碗,就当补充水分了。低头含住那粒揉得挺立的乳*尖尖,轻轻的舔舐、吮吸,没有太多耐心,只折腾了一会儿,就把自己抵进了她的身体。      “唔……”慕容沅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了一点,他却穷追不舍更深入了,下*身一片充实的酸胀感,还有一点点干涩,“我不舒服,你等等。”      宇文极原想狠狠折腾她的,到最后还是没忍心,见她蹙眉不适,又在她的胸前和脖颈间亲吻了一会儿,手上也不停揉捏着,试着动了动,下面已经开始潮湿起来,这才停下前戏。因为心里憋了一股子火气,粗鲁的捞起那白生生的双腿,扛在自己肩头,然后撑着胳膊一下下的狠狠撞击,弄得她身体颤抖,如云的青丝散了一枕头。      大床跟着一起轻微摇晃,震动。慕容沅娇喘吁吁的,又是羞涩,又是不能自控,到底还是轻轻娇*吟起来,而身下,是清晰可闻的“啪啪”水花撞击声,两下交织,混成一曲淫*靡的巫山云雨的乐章。      宇文极的汗水从下颌滑落,跌在她雪白的胸口上,见她微微喘息,露出柔软的粉色小舌,忍不住低头含住了。时隔一个月的纠缠,更加激烈,到最后已经顾不得亲吻,身下动作越来越快,在那股热*浆喷洒了以后,还坚持留在里面不肯退出去。      “阿沅……”他嗓音低哑,在心里补了一句,“一定给我生个孩子。”      ----属于我们的孩子。      你是我的女人,还将会是我孩子的母亲,是我宇文极生命里不能分割的一部分。      ******      “和好了?”芬达等人在外面挤眉弄眼的。      不说这几天皇上和皇贵妃的卿卿我我,单说昨夜那个啥,今早起来又那个啥,皇帝连早朝都不愿意去了,肯定是和好了啊。      张嬷嬷脸上也有了笑意,作揖道:“阿弥陀佛,这都是佛祖天上保佑着呢。”      芬达插嘴,“佛祖还管这事儿?”      “油嘴!”张嬷嬷听得臊了,照他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别贫嘴,赶紧给主子们预备热水去。”继而一拍脑儿们,“给你气糊涂了,这事儿轮不着你。”喊了可乐和七喜,“快去,快去,别等主子起来没热水了。”      朝云宫的宫人们都是欢天喜地的,各自忙活去了。      皇帝昨夜留宿朝云宫的消息,很快传到端木太后的耳朵里面,她勾起嘴角,“不是前几天还闹别扭来着?皇帝受伤,一准儿和皇贵妃脱不了干系,没想到这么快,小两口又亲亲我我了。”      她面上笑着,眼睛里却是一点暖意都没有。      魏女官担忧道:“若是仍凭他们这么蜜里调油的下去,将来皇后进宫,哪里还有立足之地?可是皇贵妃毕竟是燕国公主,不像姜婕妤、林美人之流,不好处置。若说做点手脚之类的,一则皇上那边看得紧,二则皇贵妃本人也很难缠……”      端木太后心里当然清楚,慕容沅会武功,找个太监推她下水之类自然行不通,她还懂医术,暗地里送点不干净的东西也不行。而且她自从苏醒过来以后,不像之前那样天真娇憨了,论心计、论手段,都是颇为棘手,像侄女端木明珠那样的根本不够看。      正在烦恼不痛快,外面突然来了宫人禀报,“有密信送到。”      端木太后不耐烦的展开了信,往下看去,脸色一点点丰富起来,绽出笑容,“这还真是久旱逢甘霖呐。”抬头看向魏女官,“皇贵妃那边咱们不好动手,有人要帮忙了。”      魏女官吃了一惊,“什么人?”      “大秦皇帝。”      魏女官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这是怎么说?”又问:“之前大秦那边不是和贵妃娘娘联系的吗?怎地……”继而领悟,“想是贵妃娘娘办事不利,大秦皇帝不满意,所以才转投太后娘娘这边。”      端木太后笑容满面,将信纸又展开看了一遍。      魏女官突然兴奋起来,低声问道:“信上到底是怎么说的?”      “别问了。”端木太后将信纸点燃烧了,收敛笑容,“这事儿咱们得仔细谋划,好生的安排一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想了想,“你去把十二叫来,皇子里头别的都小,只他年纪大一些,春天已经过了十六岁,也该封王了。”      “是。”魏女官出去找人传话。      端木太后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蔻丹,红艳艳的,美丽之中带着凌厉气势,挨个的抚摸了一阵,自言自语道:“帮十二请封什么封号好呢?唔……,就魏王吧。”    ☆、128情劫      经过端木太后提议,宇文极册封自己的十二皇弟为魏王。按照之前旧例,这些兄弟们一旦封王,就会随之成婚,册立王妃,然后再分封到藩地去。反正成年兄弟一个也不能留在帝都,以免生事,但是魏王刚刚成亲,马上又是端午佳节,因此启程的日子定在了下个月。      这是外头的事,慕容沅对此只是听了一耳朵,没有任何兴致。倒是端午节,做为后妃的她必须出席,因为和端木太后等人不和,张嬷嬷等人很是担心,“到时候会有龙舟赛,人多又乱,皇贵妃娘娘不要随便走动的好。”      慕容沅眼波好似一潭清澈净水,恬静微笑,“我明白的。”      ----明天,一切都会改变。      午后的暖色金芒投射进来,照出温暖投影,给她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就连睫毛上面,都好像染了一层淡淡金粉,美得光华璀璨。宇文极从逆光之中走进来,将双手放在她的肩头,偏头问道:“大好的天气,怎么自己在屋子里面发呆?出去走走。”      “不了。”慕容沅转头看他,熟悉的脸庞,年轻、俊美无暇,略略狭长的凤目,薄薄的嘴唇,身量颀长提拔,算得上是十分出挑的美男子。难怪之前,明明他在东羌皇室的情形不好,端木明珠还是要痴缠于他,自然是迷恋这副皮囊了。      自己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从未留意过,今天倒像是第一次正眼看他。      不由摇摇头,自己这是在想些什么啊?甚至还想到,自己走了以后,他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然后相看两不厌。      “怎么了?”宇文极见她摇头,不由低头打量了下自己,“有什么不妥?”      “没有。”慕容沅摇摇头,“就是突然发觉你长得不错,以前倒是没怎么留心,呵呵……”她笑得勉强,“我随口说说的。”      为什么,心里开始隐隐的难受起来?因为他是一个不错的人,一直对自己好,到了舍弃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舍吧?而且他还年轻,又坐拥东羌万里江山,将来会有更好的女子嫁给她,或许还不止一个。      至于他的那些山盟海誓,不过是年少的情炽,像火花一样,最终都会尘归尘、土归土,在岁月中消失的……      “你今天怪怪的。”宇文极有些担心她,不过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在美人榻的另一头对面坐下,抓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既然觉得不错,那以后天天看着,天天摸着……,好不好?”      他的目光像是无形的蛛丝一样,纠缠不清。      慕容沅的眼眸里则是水波潋滟,浮光荡漾不定,“好。”她忍着心痛,撒了谎,在心底轻声说道:“阿兰若,一定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幸福下去。”      宇文极展颜一笑,刹那间,俊美脸庞被照出明珠美玉般的光华。      慕容沅眼中闪过惊艳,轻笑道:“你真好看。”      回想彼此十几年的缘分纠葛,幼年相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而后分别数年,最终在战火纷飞之中重聚,却经历了太多太多,再也回不去了。      假如当初在燕国他就娶了自己的话,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      “皇上,吉时已到。”      宇文极开了金口,“开赛。”因为今天人多混乱,又是在外头,不放心,低声吩咐刘瑾升,“去皇贵妃那边看看,有事回朕。”更不放心的则是另外一人,“那边……,记得盯好了。”      如果她和姬暮年有什么策划的话,今儿这种热闹场合,是最合适做点什么的了。      刘瑾升之前就被再三交代,心里有数,交待了宫人们照看好皇帝,自己往后妃那边赶过去。皇帝这边的看台周围都是大臣,中间隔了一道帷幕,那边是太后领着后妃和太妃们,以及尚未出嫁的公主,年纪幼小的皇子,人多,一派热闹非凡。      “给太后娘娘请安。”      “免了。”端木太后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往慕容沅那边看了一眼,轻笑道:“去给皇贵妃请个安罢,别在哀家这儿耽误了。”      刘瑾升面色尴尬,陪笑道:“奴才叨扰,请太后娘娘继续看龙舟赛。”      好在皇贵妃这边安安静静的,一切如常。      如今慕容沅的位分最高,她本身又是燕国公主,因而坐了后妃们的首席,一边是端木明珠,另一边是姜婕妤和林美人。见着刘瑾升过来请安,只淡淡道:“不用过来,去服侍好皇上便是。”      “嗤……”端木明珠轻笑一声。      慕容沅侧首凝眸,美艳中带着一抹淡淡凌厉,“怎地?贵妃鼻子不舒服?”      端木明珠在家是个小霸王性子,平时闺中姐妹聚会,其他小姐看在她是端木家千金的份上,也多是谦让退步。唯独进宫做了嫔妃以后,被慕容沅拿捏住了,偏偏位分和身份都比她低,又无皇帝的宠爱,每次都是憋了一肚子怨气。      今儿当着众人有些下不来台,但是想着她的厉害手段,又只得忍下了。      不然她非要说自己不舒服,把自己送回宫,还怎么看得到皇上?又或者,自己这边和她闹起来,皇帝肯定会偏心与她的,到时候还是自己吃亏。      端木明珠强行咬牙忍了,但心中不忿,脸色十分的难看。      好在慕容沅今天心中有事,懒得跟她计较,说完话便正襟端坐喝茶,面色平静,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一般,一根弦绷得紧紧的。按照约定,自己等下会送消息给姬暮年,他会在约定的地点等候自己,到时候……      可是在这之前,怎么样从众人眼皮子底下脱身,还得一番周折。      看台前面,是三步一人、五步一岗的禁卫军,护卫皇帝和后妃们的安全,密密麻麻都是人头,乌压压的一片。再往前,江面上停着十来艘漂亮的龙舟,刷了新漆,红黄蓝各种颜色,船首都扎了大红绸缎表示吉利,船上站着五大三粗的舵手们,一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神十分抖擞。      随之“咚咚咚”的鼓声响起,气氛顿时欢腾起来。      在看台的另外一头,新晋封的魏王正站在皇帝跟前说话。他今年刚十六岁,上个月刚刚册封为王,看起来一派意气风发的样子,笑道:“臣弟不日就要离京,不知道哪年才能再见到皇兄,心中真是不舍,今日借着佳节敬皇兄三杯。”      宇文极和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亲近,不过当着人前,还是要卖一个面子的,否则正是热闹的时候,闹得尴尬大家不好看,因而笑着点头,“你有心了。”喝了一杯,然后便将杯子放下。      “皇兄。”魏王今天格外的热情激动,像是被册封以后,有些忘乎所以,带着几分兴奋说道:“难得今日大伙儿高兴,不然咱们也凑一个热闹。”不说完,也不等皇帝回答就脱了外袍,中衣也脱了,露出一身还算结实的身板儿。      宇文极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魏王笑道:“咱们是君臣,也是兄弟,一起赛一回龙舟怎么样?”他拍了拍掌,朝着下面群臣大喝,“大伙儿说好不好?想不想看?”      别说他本来准备的有托儿,便是没有,谁又不想看看皇帝和王爷赛龙舟呢?因而有一人叫好之后,便有十人,百人,千人,不一会儿,整个河岸边的将士,以及旁边看台上的太后嫔妃们,都知道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这种情况之下,宇文极是没有办法推脱的,否则皇帝岂非成了胆小的懦夫?刘瑾升试着帮皇帝开解,“皇上,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一个小太监飞快的跑来,禀道:“太后娘娘说了,不管谁赢了,她那儿都有彩头。”      宇文极更是没有办法下台了。      刘瑾升眼看事情已成定局,自己再啰嗦,不光是个扫兴的讨人嫌,还会得罪太后娘年那边,只得识相的闭了嘴。      “好啊。”宇文极微微一笑,既然无法推脱,索性大大方方应下,意味深长说道:“朕和魏王赛舟乃是难得一见的盛事,可得好好比一比了。”      ----不仅要赢,安全更是第一重要的。      好在宇文极已经登基好几年,有了自己的心腹,从船到桨,再到禁卫军里面跳出来的舵手,都是信得过的。可是即便如此,众人都是还是捏着一把汗,又要护卫皇帝的安危,又要赢得漂亮,这份差事可得提着心弦干呢。      宇文极面上带着笑容,眼眸却是乌沉沉的,当他肃然的看向魏王时,魏王竟然不自觉的避开锋芒,转过头跟别人说笑去了。      “请皇上等龙舟。”掌舵的禁卫军统领上来请示道。      “好。”宇文极自己动手解了腰带,刘瑾升要上前帮忙,被他推到一旁,然后将外袍和中衣一起脱下,狠狠摔在地上,高喊道:“十二,今儿你可得好好表现啊。”因为他自有习武,又在军营里混过一段时间,身板儿十分精壮,惹得群臣一片惊呼叫好,而不远处的嫔妃们,则是一片羞赧之色。      当然了,羞赧的人不包括慕容沅,她沉默不语端坐着,看着那年轻的帝王朝着自己看了过来,仿佛近在咫尺一般。他那墨玉一般的瞳仁,乌黑明亮,在金色光芒下闪着深邃的光芒,照在自己身上,叫自己无处躲藏。      ----他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离开。      龙舟比赛开始了,锣鼓喧天、乐声震耳,将士们兴高采烈的欢呼,大臣们放开了架子跟着呐喊,宫人们更是卯足了劲儿大声助威,年纪小的皇子公主们都冲到看台边,就连端木明珠几个后宫嫔妃,也是伸长了脖子。      最安静的,就是端木太后和慕容沅了。      慕容沅看着赤*裸着上半身的宇文极,渐渐被人簇拥走远,上了龙舟,化作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儿。不知怎地隐隐升起不安,可是又无法阻止,只能提心吊胆的看着,虽说自己打算离开宇文极,可是也不希望他出事啊。      一个小宫人过来上新鲜糕点,是茯苓糕,每一块糕上面,都有三粒小小芝麻,不多不少,一模一样。这是之前和暮年约定好的,因为随机的变数太大,所以一共选了五个逃走汇合的地点,到了端午节会有人呈送茯苓糕,上面的芝麻数量,代表了预先约定地点的序号。      三……,是枫离桥。      慕容沅的心口“砰砰”乱跳,一是因为紧张,二是对宇文极的担心不能抑制,两件事赶在一块儿,让她坐立不安。不由自主的往端木太后那边看了看,见她一副似有深意的样子,越发觉得不安。      要说今儿也是奇怪,好好的,怎么魏王突然想着跟皇帝赛龙舟了?该不会,想着要让宇文极落水什么的吧?可是当着文武百官和后宫嫔妃,以及河岸的京城百姓,这样做会不会太明显了?      胡思乱想之间,实在不愿意就此偷偷离开,忍不住向龙舟那边眺望,几艘龙舟正追得十分紧,你追我赶谁也不肯认输。忽地一艘蓝色的龙舟上,敲鼓的人晃了晃,然后晃悠一下,便掉了下去。      因为隔得远,听不见落水的声音,但片刻后便有人大声惊呼,“不好了!魏王殿下落水了。”那蓝色的龙舟停了下来,其他的龙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嗖嗖嗖,都从旁边飞驰而过,宛若一支支离弦的箭!      但片刻后,一艘金灿灿的黄色龙舟停了下来,反方向行驶过去。      慕容沅极目远眺,站在龙首上的那个人身量颀长、提拔,即便只是远远看着,也有一种长身玉立的俊美飞扬,更兼身上气势迫人,透出一种叫人无法直视威仪。      不是宇文极又是谁?皇帝舍弃第一名的荣耀,转身救弟,仁君风度显露无疑,至少在群臣和百姓面前是如此。然后皇帝的龙舟掉头,其他龙舟也停下来,围了过来,谁敢超过皇帝得第一啊?这个时候,比赛已经不重要了。      其实皇子们基本都是会水的,而且早在魏王落水的那一刻,就有人舵手跳了下去救人,等皇帝感到时候,魏王已经湿淋淋的被拉了上来。      远远的,慕容沅看不太清楚仔细,就见魏王爬在龙舟上,很是狼狈,像是在被人控水似的。因为龙舟很窄,并不是适合的休息地点,所有的龙舟都朝半道岸边划去,想来是要先把魏王送上岸,确认无事,才会继续重新比赛。      赫赫攘攘的人群很快被高台遮挡,完全看不见了。      慕容沅悬着心,正在等待下面的人送消息过来。      端木太后突然站起身来,皱眉道:“魏王真是不老成。”她蹙着眉,很是不高兴的样子,搭了魏女官的手说道:“走,哀家过去瞧瞧怎么样了。”言毕,朝着这边意味深长的一笑,带着快意,令人心生不安。      慕容沅看着太后等人下了看台,正在疑惑,她刚才的笑容到底意味着什么,就听前面有人惊呼,“啊……!救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阵地动山摇,仓促间,之间地面突然塌陷,不由本能的往旁边弹出飞起。      ----看台塌了!      慕容沅在半空中了悟了这个事实以后,脑中念头急转,看着像蚂蚁一样跌落下去的宫人和嫔妃们,心下明白,场面马上就要混乱起来。而眼下,看台根本不在宇文极的视线范围,自己就算被人踩死了,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个念头闪过,当即借着一点还未完全坠落的残垣,飞快向看台下面弹出去,被一支倾斜的旗杆挡了一下,狼狈的跌落在了看台下面。正要忍痛爬起来,忽然看见一道亮光朝自己扑来,----有人要行刺?!顾不得细想,便将身上的大衫甩了出去。      混乱之中,呼喊声、哭骂声、尖叫声,交织成一片,大家都在忙着挣扎逃生,慕容沅一路朝外奔跑,根本没有任何人赶过来救援。她不知道太后到底派了多少杀手,心里惊惶不已,只顾往人少的地方躲避,忽地半道里被人狠狠拉了一把!那人力大无比,竟然完全无法挣脱,急得提剑砍过去,“放开我,找死!”      然而当她抬头看清那个人时,却怔住了。      “小羽。”端木雍容目光沉沉,像是足有千尺之遥的无底深渊,能够吸走这世上一切光芒,他声音醇厚,“你要去哪儿?”       ☆、129大结局(九)      宇文极正在看着太医给魏王诊脉,想着等下,怎么把事情圆回去,不然说好的皇帝和魏王赛龙舟,就这么以魏王落水而告终,多少有点扫兴。可是今天事情古怪,先是魏王突发奇想要跟自己比赛,接着是他落水,尽管自己没有任何闪失,但还是感到隐隐的不安。      不如等下就说魏王呛水厉害,自己关心弟弟,两个人都无法脱身,再让禁卫军统领和魏王的侍卫统领比赛,勉强也说得过去了。      总之,一切以平安为上。      宇文极很快在心里做好了决定,正要吩咐人,就听见上面看台那边一阵喧哗。因为地势所限,加上下面的凉棚遮挡,根本看不到上面发生了什么,不由皱眉问道:“上面怎么了?”      刘瑾升赶忙出去,“奴才去瞧瞧。”      还没等他回来,上头就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尖叫声,以及哭喊声,很显然场面一片混乱,已经失控了。      宇文极不担心别的,但是惦记着慕容沅的安危,不自禁的走出去,在路口正好撞上神色慌张的刘瑾升,心下越发不安,“阿沅呢?有没有事?”      “看台塌了!”刘瑾升的声音尽是惊慌,结结巴巴道:“太乱,不、不不……,不知道皇贵妃娘娘在哪儿。”      “什么?!”宇文极再也顾不得魏王,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直接朝着只为惨烈混乱的看台赶去。可惜一片断壁残垣、血肉模糊,地上全是痛哭叫唤的人,侍卫们团团将他围住,已经有人奉命去找,然而什么都没有找到。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宇文极凝目看着慕容沅原先坐的位置,已经坍塌倾斜,椅子摔烂,一片狼藉之中空空如也。阿沅……,你是出事了?还是,还是跟姬暮年逃走了。      “那边的人呢?!”他怒道。      刘瑾升忙道:“已经让人去问消息了。”      等人回来,却是一个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消息。      守在玄清道长府门口的人,奉命进府搜查,没有找到人,玄清道长反倒自己从外面归来,并且直接来面见皇帝,避开众人回道:“她出事了,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你不知道?!”宇文极惊道。      姬暮年神色黯然,“不知道。”      顾不得皇帝会如何处置自己,更担心她的安危,而不论要找到她,还是解救她,显然宇文极的力量都会更大,遂将一系列的事都说了。是如何和慕容沅约定好的,又是如何提前让别人假扮自己回府,以及让人送去茯苓糕暗示,自己在枫离桥等人,到了时间却不见人。      “来的路上,臣听说了今日看台的事。”姬暮年皱眉分析道:“娘娘很可能是见到皇上有险,所以不肯离开,错过了时辰,然后便发生了看台坍塌的事,再之后……”心情沉重难以言喻,“从魏王落水再到看台坍塌,只怕都是太后娘娘的手笔,皇上若是想找回皇贵妃娘娘,只怕……,还得从太后娘娘那边下手。”      “从母后那边下手?”宇文极恨不得一剑杀了他,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觉得朕是去痛哭流涕,还是拔剑威胁,哪一样母后会告诉朕阿沅的下落?”甚至,万一太后心狠一点,将她……,不不不,一定没有到那种地步。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      回了宫,端木太后便派人到各处诊平安脉。朝云宫内没有主子,怎么敢让太医进去诊脉?宇文极闻讯匆忙赶来,撵了太医。      然而没过多久,端木太后就亲自过来了,面带忧色道:“听说皇贵妃受了惊,但是却不肯让太医就诊,唉,性子真是拧啊。”她一脸关切的样子,“哀家亲自过来瞧瞧,劝她几句就好了。”      “不必了。”宇文极拒绝道。      “哦。”端木太后冷幽幽一笑,面带讥讽,“怎么地?哀家亲自过来,都还不能让她皇贵妃出来迎接?就连见一见都不行?”      “都滚出去!”宇文极怒不可遏,上前逼近到太后身边,“母后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又何必在这儿假惺惺的演戏,不要逼人太甚!”现在总算明白,太后那边到底是什么用意了。      走失的嫔妃,就算能活着回来又如何?名节上面根本说不清楚。      端木太后轻轻一笑,“皇帝真是怎么了?说发脾气就发脾气。”她慢悠悠道:“哀家只是好心过来探望皇贵妃,她不出来接驾,也不见面,哀家还没有怪罪,皇帝怎么倒先生气了?哦,莫非其中又什么难言之处。”      宇文极冷声道:“母后请回罢。”      端木太后甩了甩袖子,嘴角微翘,“既然皇帝非要护着皇贵妃,哀家也没什么好说的,哀家过几天再来探望就是了。”      太后探望皇贵妃,皇贵妃却始终不出来迎接,就算不搜宫,对上不敬的罪也够朝云宫喝一壶的。等到声势够了,只有朝臣替自己弹劾皇贵妃和皇帝,满城风雨,遍地流言蜚语,不是皇帝想拦就能拦得住的。      端木太后带着胜利者的满意,愉悦的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宇文极一面派人四处打听慕容沅的下落,一面找了姬暮年,暂时留他一命还有用处,“当年先帝之死,母后和你在其中功不可没,是时候……,让大家知道她的功劳了。”      姬暮年蹙眉问道:“现在?”      “对,现在。”宇文极不想等,也无法再等了,“不然就算阿沅能找回来,也会被唾沫星子给淹没。”在没有见到她的尸体之前,都当她还是活着的。      “启禀皇上。”刘瑾升战战兢兢摸到门口,硬着头皮捧着一个托盘,弯腰递到皇帝跟前,颤声道:“有密折呈上。”      宇文极正在心烦气躁之间,一袖将托盘拂翻,“滚!”      刘瑾升屁滚尿流的爬出去了。      姬暮年盯着散落的折子看了一会儿,弯腰拣了起来,“皇上,你看……”他目光绝非惊动可以形容,指着折子,“有人潜入东羌,身份……,很可能是大秦的人。”      宇文极怔了怔,联系起这些天发生的事,很快想到其中的可能性,厉声下旨,“八百里加急,将所有通往大秦的关隘全部封锁!”      ******      “再往前赶三百里,就是大秦。”端木雍容平静说着,声音里,有一种高山巍峨般的沉稳,毕竟那里是他的王国领土,有着绝对的掌控权。      慕容沅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一旁,一路上始终静默。      端木雍容转头看着她,那张娇小的脸庞上,长眉入鬓,睫毛宛若鸦翅,勾勒出娟美如画的容颜,但却……,难掩深深的疲惫之色。不由一时沉默,半晌才道:“小羽,你就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      “将军想听什么?”慕容沅懒懒问道。      端木雍容也不计较她的称呼有误,反倒觉得熟悉,可是一想到她已经成了宇文极的嫔妃,那点微小的火苗又弱了下去。是啊,自己想听什么呢?说什么呢?局面已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拼着一口气,把她抢了回来,也再回不到从前了。      慕容沅缓缓睁开眼睛,却不敢看他。      是了,自己和宇文极纠缠不清,自己护过他,他也救了自己,但他最终还是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总之纠葛不断,很难说谁对不起谁。但是对于端木雍容,自己一直都是欠着他的,对不起他,而且……,只怕也还不了了。      “将军。”慕容沅心里难受,却分辨不出到底是哪种难受,“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再固执了,好吗?放我走,我只想自己一个人过……”想说自己过完剩下的日子,又怕惹得他追问,余下的话便截断了。      “哦,你想一个人过。”对于这一点,端木雍容也是有疑惑的,“为什么?宇文极不是对你很好,为什么要想着离开他?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慕容沅闭上眼睛,摇头道:“别说了,行吗?”      “为什么不说?!”端木雍容声音动怒,抓住她,语气沉沉命令道:“小羽,你睁开眼睛看着我!为什么不敢?是你自己也觉得对不起我吗?”要说自己心里不恨,那是不可能的,但却不是恨她,自嘲道:“我真蠢,当初就是给你太多选择了。”      如果她一早成了自己的女人,哭闹几天,喊打喊杀的,只要自己一直哄着、捂着,几年时间早就融化了。哪里会发生后来的分别,几年的别离,以至于让她被赵煜算计嫁给宇文极,造成今天无可挽回的局面。      不,还可以挽回!      “跟我回大秦去。”端木雍容断然道。      “呵……”慕容沅轻轻笑了,“我用什么身份跟你走?”说得他一怔,又道:“为什么又要跟你走?为什么要跟宇文极走?我是你们男人的物件吗?由得你们挑,由得你们选,我就不能自己决定?!”      国破家亡之后,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真是过够了。      “小羽,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端木雍容尽量平静自己的心绪,可是三年了,自己和她分别足足三年了,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情绪起伏?他低沉道:“当初说好我等你三年,你就给我答复。”      慕容沅苦涩道:“那是沁水公主跟你做的约定,你要东羌皇妃怎么回答?”      “我不在乎。”      慕容沅目光凝住,这……,一个、两个的,都是疯了吗?还是说,对于他们男人来讲,快乐就在于的得到和征服?或者抢来抢去,让几位皇帝都觉得很有趣?呵呵,那自己又算什么?!是他们胜利者的奖品。      “残花败柳,他国嫔妃,将军都不在乎是吗?”      端木雍容皱眉道:“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难听。”      “将军,我知道对不起你。”慕容沅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他想听,自己就说,就把一腔捂在肚子里的话都说了,“当年你救了我,那时候虽然我是一个亡国公主,但其实并没有受过多少苦楚,所以还有不少娇气。”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照顾之情,陪我去杀人化解我心里的阴影,这些都记着,感念你对我的好,也对你……,有一点点动心。可那只是一点点,只是萌芽,我没有想过要和你在一起,更没有打算要和你走完一生。”      “是你强行将弯刀送了我。”      “我承认,我当时贪图别人的照顾和关心,加上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以为有一点喜欢,或许可以慢慢培养,所以不懂拒绝,没有拒绝。”      “如果说你错了开始,我便错了后面。”      “总之就是那样了。”慕容沅回忆起当年的往事,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如果当时你不勉强我,那么我们便不会有纠葛;如果当时你再强硬一点,那么就算是怨偶,我们也在一起了。”      端木雍容轻嘲道:“这么说,是我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将军,你当年遇到的是一个任性娇气的小公主,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真的苦,什么是真的痛,什么是真的绝望。那时候,她的心里还在做着梦,找到心意相通的良人过完一生。”慕容沅苦涩一笑,“我要谢谢你,给了她一次做梦的机会。”      ----有时候,缘分就是差那么一点点儿。      “当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个答案,端木雍容已经等了整整三年。      “现在知道又有什么用?”      端木雍容回道:“至少比一辈子迷惑不解要好。”      “你确定?”慕容沅轻轻笑着,却并不是真的在询问他,缓缓道:“有些真相我没有证据,只能凭事后的分析,你先听着,至于对不对可以去求证。”勾起嘴角,“邵棠喜欢你,而当时的我满心都是去杀淳于化,她又表现的很隐秘,所以一直没有留心到这一点,也就有了后来的许多事。”      “什么?”      “得从那次你和宇文极一起攻城,他遇刺,得从那时候开始说起……”慕容沅声音宛若漂浮在云端,“那次他受伤很奇怪,很可能是邵棠的人做的手脚,不为杀死他,而是要让他轻微中毒。然后邵棠引得我过去查看,逗留在那边,她却借机回了营地找你,总之就是那些女人耍心机的手段,当然……,她做得很成功。”      “我和你起了争执,还留在宇文极的营地很晚很晚。”      “当时我想着已经好晚了,怕你生气,就跟宇文极说,后面几天不会过去看他,让他好好养伤,然后想着赶快回去找你……”再往下回忆,是一片黑暗残忍的记忆,这让慕容沅心中不舒服,不由卡住了。      端木雍容眼睛一亮,“你想着回来找我?不是自己走的?”      慕容沅的头开始疼痛起来,十分难受。      “赵煜把你抓回去的?!”      “是。”慕容沅最不愿意回忆的,就是这段记忆,可是端木雍容执意要听,就当是满足他好了,“当天夜里,我身边的暗卫有人叛变,一阵混乱,然后赵煜的人过来接应劫走了我。”补了一段,“当时树林旁边还有其他人埋伏,最后一直没有露面,不是我和其他人没有发觉,而是他们顾不上。”      端木雍容接道:“是邵棠的人。”      “然后我被抓了回去……”慕容沅将那段黑暗再次回忆了一遍,镣铐,禁锢,父亲的棺樽,自己不得不把自己弄疯,说完了,苦涩笑道:“再后来的事,将军都应该知道了。”      “这么说在高台的时候,你不认得我。”      “也不能说不认得。”慕容沅回道:“只不过……,认得的是亡国前的端木雍容,在那时的我看来,你不过是宇文极身边的贴身护卫。不明白你怎么成了皇帝,为此还问过赵煜,他只说我病了,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便把我糊弄过去了。”      若说后悔,这件事便是端木雍容一生最后悔的事。      如果当时在高台上仔细一些,发现她的异样,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宇文极把她带走,造成今天难以挽回的局面!可是没有关系,现在她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都是从前的事了。”慕容沅轻声叹息,幽幽道:“我已经说完了,将军你也知道了该知道的,又有什么用?”      “我也不知道。”端木雍容如实回道。      明知道彼此已经不合适,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要来找她,要把她带回去,就像是某种中毒的执念,知道不对,却仍旧放不下手。特别是有一个问题,在他心里更是纠结痛苦,不得不问,“为什么拒绝我?但不拒绝宇文极?我听说,你和他……”就算忘了一段记忆,心智总还是一样的才对。      这个问题慕容沅觉得无比难堪,她选择了沉默。      端木雍容盯着她看,忽地灵光一闪,想到一种可能性,“他……,勉强了你?”见她别开了头,更加证实了心中猜测,怒火一下子蹿了起来,“我要杀了他!”      “不……”慕容沅心下一惊,想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宇文极临幸自己的消息被太后刻意散播,早就是东羌皇室的大花边新闻,掩盖不了的。只能低声喃喃,“不要再问这个……,总之,都已经过去了。”      “这种事怎么能过去?!”      “其实,也不是他强迫我。”慕容沅心下纷乱如麻,想解释,但是毫无头绪。但不论如何,都不希望为了自己,弄得端木雍容和宇文极兵戎相见,更何况这还是两个皇帝,打起来可不是抡胳膊的事儿,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祸事。只能忍住满心的难堪和羞耻,“不是他强迫我,而是……,他的太监给我下了药。”      端木雍容怔住了,“意思是,他身边的人给你下药,然后他就……”真是想一想都觉得恶心,更是愤怒,低声怒道:“那又有什么区别?!不论强迫,还是迷药,这都不是你的本意!”      “我知道。”慕容沅不停摇头,痛苦道:“我应该恨他,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恨谁了。”她的声音里尽是疲惫和无力,“我不想留在任何一个皇室,我只想、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的过,所以……,过去的事都不要再提了。”      “是吗?”端木雍容的声音复杂而危险,他问道:“这么说,你不恨他?”      慕容沅轻轻摇头,“不。”自己谁也不想恨,光是想杀了赵煜,就已经让自己在仇恨中不能自拔,哪里还有力气去恨别人?今天重新翻出来这些,已经很累了,只想早点结束这个话题,“毕竟他将我从赵煜手里救了出来,就当是还他的人情吧。”      “哈哈,还他的人情?”端木雍容气极反笑,愤怒、嫉妒、伤痛,各种情绪在他的心里喧嚣奔腾,他一字一顿道:“照这么说,以前我也救了你,你也该还我一份人情才对啊。”捏住她的下颌,“所以我现在对你做点什么,你也不恨,对吗?”      这一刻,他的目光比乌云还要黑沉,闪着青色电光,有一种雷霆万钧扑来的气势。      “……”慕容沅的眸光凝住了,张了嘴,不能回答。       ☆、130爱是放手      时间静止,声音消失,马车内,好似进入一片虚无的寂静。      暗红色的马车j□j,端木雍容一身玄色暗纹长袍,宽宽的肩,稳如钟的坐姿,衬得他好似一尊巍峨山神。他的目光深邃幽黑,直直凝望着眼前的娇小少女,发色如黛、绢花如雾,她脸上的血色在一分分的褪去。      “你说得对。”良久,慕容沅面色苍白的开了口,“我的确欠了你的人情。”她的声音细细的,有一种支离破碎的小小尖锐,“你想要……,就都拿走罢。”      像是一粒摄魂夺魄的璀璨明珠,被人抹去光芒。      一点点的暗淡下去,直至失色。      端木雍容捏着她下颌的手没有松口,反而更加用力,让她不得不张开嘴,将手指伸了进去,从牙根后面抠出一粒蜡制药丸,他轻轻嘲笑,“小羽,你忘了,在口中备毒药以全死志,还是我教给你的。”继而声音冰凉问道:“现在呢?你死不了,我还可以那样做吗?”      慕容沅开始发抖,像是狂风暴雨中即将折断的一支娇花。      “你对我所谓的偿还,就是让我强行占有你,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你死,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端木雍容脸色沉得比墨还要黑,心里刀割还要痛,“你要我一生一世愧疚不安,永远记住你的死,一辈子都活在噩梦里面,这叫什么偿还?”他低声怒道:“宇文极对你做了那种事的时候,你怎么不去死?!”      “是,是……”慕容沅大哭起来,哽咽道:“我……,早就该去死了。”晶莹剔透的眼泪,浸湿了乌沉若羽的纤长睫毛,有细小的泪珠挂在上面,衬得她恍若一支雨后带露的梨花。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哭道:“我恨你,恨你当初救了我,我早就……,应该和父皇母妃一起死的。”      “如果那时候我死了,还是一个以身殉国的忠烈公主……”      “而不是……”慕容沅哭得快要说不下去,眼泪簌簌而掉,“而不是认识你,欠了你的情还不起,还要……,被哥哥抓回去折磨,被宇文极……”她瑟瑟发抖,好似一地被风雨揉碎的花红,“我还能怎样呢?只能欺骗自己,告诉自己已经嫁给他,那是应该的,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但我错了,也累了,我……,不想再继续了。”      如今端木雍容撕破了自己的谎言,逼得自己不得不面对,还要再重复一次,给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呵……,大燕公主,先被东羌皇帝迷*奸,再被大秦皇帝玷*污,这还是什么公主?简直就是一块肮脏的破布。      “父皇。”慕容沅闭上眼睛,泪水好似倾盆大雨一般不停歇,凄凉道:“阿沅,不能替你报仇,阿沅,谁也不想恨了……,只想……,和你在一起。”      毫无预兆的,她像箭一般的朝车外弹了出去。      “小羽!”端木雍容飞快伸手抓她,但她已经到了马车踏板的边缘,即便他力气巨大非凡,也架不住失去平衡,挣扎之间,两个人一起滚下陡峭山坡!出于本能对她的保护,将她的脸摁在了自己怀里,抱紧了她,然后不可控的颠簸滚了下去,不停的磕磕碰碰,痛得他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主子!!”聂凤翔急得跳下马车,往下一探,下面是密密树林,两个人早就滚得不知踪影,不由大喝,“赶紧包围此地方圆三里,搜寻救人!”      心中又怒又气又急,真是……,真是红颜祸水!      ******      慕容沅被摔得七晕八素的,停下来的时候,自己试着动了动四肢,都还能动,感觉上是没有受什么重伤。然而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己的手上、衣服上,都是鲜血,再缓缓抬头看过去,顿时惊呼,“啊……”      半截断木枝扎在端木雍容的胸膛上,额头也磕破了,鲜血淋漓,染红了他半边脸,还有脸上、脖子、手上,到处都是血肉翻开,情状真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将军?将军……”她有点手脚无措,慌张道:“将军!将军,你醒一醒。”到底还要欠他多少人情?难道还要他把性命都给搭上?然而喊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应,心下不由更慌了,哭道:“将军,你……、你别吓我。”      端木雍容还是静静的一动不动,仿佛死去。      慕容沅颤抖着双手,咬了嘴唇,小心翼翼的伸到他的鼻子下,没、没有……,他没有呼吸了?!不甘心的再试探了一次,还是没有,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下一瞬,伏在他的身上大哭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应该早点死了的,是我害了你。”      她瑟瑟发抖从云鬓间拔下金簪,阳光下,金簪闪着灿烂光芒。      “对不起。”慕容沅连浑身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在哭,在狠狠流眼泪,然后金芒一闪,便朝自己的咽喉扎了过去!      “我还没死呢。”端木雍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稳稳有力,“别想不开。”他咬紧牙关,将胸口的断木枝抽了出来,染了有寸许,红艳艳的两截分明,“还好……,再深一点可能就没命了。”      慕容沅木呆呆的看着他,不知所措。      “你想看着我流血流光而死?”端木雍容在她肩上拍了拍,他大声说笑,“小羽大夫,还等着你救命呢。”      慕容沅猛地一弹,顾不得细问他刚才是真晕了,还是装死,赶忙将他的袍子撕开查看胸前的伤势,还好,还好,看起来并没有伤及内脏。将自己的内裙撕了,动作熟练的给他的包扎,然后擦拭血迹,将细小木刺和石子拣掉,翻开的血肉敷回去,洒上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动作宛若行云流水。      端木雍容躺在地上看着她,看着她忙碌,看着她围着自己不停打转。      这一刹那,仿佛回到了从前一起上战场的场景,刀光剑影,鲜血纷飞,但彼此是靠得那样的近。他忍着痛,掠了掠她额角的碎发,“小羽,你刚才怎么又冒傻气了?我会看着你死吗?”      慕容沅一直默不作声,只顾忙活。      端木雍容忽然展颜笑了起来,就连满面血污,都掩不住他神光熠耀的光芒,声音醇厚,“小羽,你居然是肯为我去死。”他的心情好似雨后的万里晴空,愉悦明亮,“能够亲眼看到,真是……,不错。”      慕容沅低垂眼帘,继续为他检查伤口,小心翼翼,细致,温柔,只有不去看他,什么都不说,才能掩饰自己的内心情绪。      端木雍容望着树叶缝隙间的狭窄蓝天,转瞬溜走的白云,金灿灿刺目的阳光,方才一刹那的愉悦慢慢减淡。因为心里明白,这一瞬的幸福很快就会溜走,想把这份幸福稍微延长一点,伸手抓住了她,“小羽……”轻声问道:“下个月初六,是你的二十岁的生辰对吗?”      慕容沅轻轻点头。      “那让我陪你过完这个生辰,别多想,我不会勉强你做什么的,只是、只是想陪你一段时间。”端木雍容的声音犹如在云端漂浮,却又沉沉的,落进听的人心底,一点一滴的沉淀下去,“然后……,我就离开你,回大秦去做我的皇帝。”      慕容沅艰难的开口,沙哑道:“……为什么?”      “因为……”端木雍容吸了一口气,身上的确伤得不轻,不过更痛的,是心,“因为你说得对,不管怎样,现在你都是东羌皇妃了,我再纠缠你不适合。”他笑了笑,“我的皇后,怎么能是别人的嫔妃?自然是……,是要娶大秦国中的名门望族之女。”      慕容沅仍旧问道:“为什么?”      端木雍容又道:“在燕国、东羌和大秦交汇之处,有一个叫霜城的小郡,名义上算是大秦的领土,不过东羌也说是他们的,又毗邻燕国,基本是三不管的自由状态。我准备驻兵十万在霜城,然后你可以住进去,一个月、一年,十年,甚至一辈子,你想住到什么时候都行。将来不论是宇文极,还是赵煜,他们想要对霜城用兵抢你,我都不会答应的。”他的承诺重如泰山,“假如你不愿意离去,这世上……,谁也带不走你。”      “所以……”承诺之后,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要求,“让我陪你过完生辰吧。”      ----我们的缘分只能到那儿了。      慕容沅以为已经哭干的泪水,又溢了出来。      那素面如玉的面庞,不染脂粉,清丽绝伦的容颜如同画成,泪珠儿晶莹透亮,衬出一种凄婉悲凉的美丽。仿若迎接寒冬第一场冷雨的湖面,雨水不停歇,不断扑打在的湖面上,清冷、萧瑟,涟漪中泛出淡淡哀伤。      “为什么?为什么……”她泪如雨下,固执的看着他问道。      “小羽。”端木雍容静静的道:“因为我不想看你死,也不想看你疯,我不能……,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从这个世上消亡。”他道:“小羽,好好活着。”      ----宁愿失去你,也要你活在这个人世间。      “好了,别哭了。”端木雍容忍住刀割一般的心痛,试图安慰她,笑道:“我巴不得你一直住在霜城,一辈子都不回东羌,再也不理会宇文极那个混小子,让他日日夜夜望着你带不走,干着急,真是想想都痛快啊。”      慕容沅笑不起来,反倒伏在他的身上,哭得更加眼泪汹涌了。       ☆、131大结局(十一)      “小羽。”端木雍容伸手替她擦拭泪水,感受手上的潮湿,缓缓道:“我让人在战火纷飞中救出了你,替你杀了淳于化,在你被赵煜劫持之后一直等着你,现在又干冒风险来东羌寻找你,还准备将霜城赠与你。”宁愿失去,也放手成全了你,“你不能辜负我的一片情意。”      慕容沅泪眼婆娑看着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端木雍容声音艰涩,“所以……,小羽,答应我,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好……”慕容沅颤抖着点头,泪水飞溅,声音支离破碎,“我……,答应你,我、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一定会的……”      “那就好。”端木雍容笑了,心里却是苦得不能再苦,“很好。”      在这一刻,能够清晰感受到她的脆弱和依恋,好想把她揽到怀里,紧紧拥抱她、安慰她,给她最强有力的保护,可是最终……,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既然决定护她一生周全,尊重她自己的选择,那自己就只能放手了。      马车晃晃悠悠,载着心潮起伏不定的两人前行。      有些感情,开始便是结束。      因为一旦开始,就会让大家都陷入痛苦,所以只能结束,犹如夜空里一瞬灿烂的烟花,注定只有那一瞬间的绚丽……      ******      原本依照端木雍容的意思,是不进城冒险的,但是不巧的是,六月的天气实在是太热,导致他的伤口发炎,还发了烧。      这可把聂凤翔给急坏了,要是皇帝有个三长两短的……,简直想都不敢想!当即连夜赶向最近的一座城池,找客栈住下,准备药材,再让大秦那边接应,以防宇文极追上来就是一场战事。      聂凤翔忙的跳脚,各种人仰马翻之后,对慕容沅的怨气也达到了顶点。      端木雍容看在眼里,厉声道:“你看小羽的时候,是什么眼神?”      聂凤翔心中憋着一口气,恼恨道:“若不是她,皇上怎么会跌落山崖受伤?又怎么会受伤?又怎么会伤口发炎?简直就是红颜祸水……”      “够了!”端木雍容打断他,“出了事就赖在女人的头上,你还是男人吗?又不是她哭着喊着让朕去的,是朕自己要找她的,是朕自己跟着跳下马车的,就算朕真的不济因此死了,那也是自找的。”虽然受了伤,发着烧,但并不是不能动弹,当即拔了剑指过去,“你往后再敢多说一个字,就立马给朕滚!”      聂凤翔被噎得说不出话,----皇帝这是魔怔了,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不顾,就是给她折腾死了,瞧着也是心甘情愿的。      端木雍容又是冷笑,警告他道:“你可别想着做什么千古留名的忠臣,你要是敢动她一个头发,朕就让出云七虎跟着一起陪葬!”说到这个,不免勾起心底的火,“要不是邵棠捣鬼,朕和小羽也不会到今天这种地步!”      要不是邵棠算计宇文极受伤,再骗她过去,她就不会离开自己,若是一直在自己身边,又怎么会被赵煜劫持走?甚至当时多相处一些时间,自己和她……,真是越想越觉得追悔莫及,越想越忍不住想要杀人。      聂凤翔表情复杂,低了头,静默不语。      “你知道,小羽被赵煜抓回去以后,过得是什么日子吗?”端木雍容心中的恨意无法宣泄,声音冰凉道:“算了,等回去以后慢慢跟邵棠说吧。”      “主子……”      端木雍容可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慕容沅算是他生命里的异数,或许是付出越多越珍惜,越珍惜越不舍得伤害,对她……,反倒显得优柔寡断了。      “药煎好了。”慕容沅纤秀的身影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青花瓷碗,因见屋内两人表情阴沉沉的,不由脚步一顿。      聂凤翔一脸乌云的出了门,不去看她。      慕容沅心下是明白的,因为牵连的端木雍容受伤,让聂凤翔对自己很有意见,因而小声道:“你的伤没事的,主要是赶路那几天收拾的不干净,城里条件好,我会替你治好的,等下我跟聂将军说一下,让他别担心。”      端木雍容摆手道:“别理他。”      “先喝药。”慕容沅把药碗递给他,等喝完了,歇了歇,才开始动手拆开绷带,伤口上面的确有些炎症,但不算重。当然了,端木雍容现在是大秦皇帝,命贵,难怪聂凤翔紧张,一面换药,一面问道:“还疼得厉害吗?”      “没事。”端木雍容看着她一圈圈的缠着纱布,笑道:“就是这几天赶路有点累。”安慰她,“等我睡一觉,醒来就生龙活虎的了。”      “那你先休息一会儿。”慕容沅收拾完毕,端了药碗准备出去。      “小羽。”端木雍容心里清楚,彼此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过一天少一天,过一刻少一刻,“别走,陪我一会儿。”      慕容沅停住脚步,看着那双深渊一般乌沉的眼睛,在最深处,里面闪着一抹期许的光芒。他从前可是说一不二的脾气,铁血冷面,性子强,如今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说出如此柔软的话,不由心头一酸。      端木雍容说完也觉得肉麻了些,遮掩道:“外面不安全。”      “嗯,我就在旁边的美人榻上歇着。”慕容沅微笑道:“这样等下你醒了,想喝水什么的,一叫,我就能听见了。”      端木雍容爽朗的答应了,“行。”睡了一会儿,因为身上的疼痛暂时没睡着,又睁开眼,见她靠着窗户倚在美人榻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是累了吧?心累。      从前是受尽万千宠爱的沁水公主,可以庇护东羌皇子宇文极,可以允诺自己有困难向燕国寻求帮助,那时候的她矜贵无双、大气善良,虽然身份高高在上,但却愿意帮助身边落难受困的人。      骄傲的、明媚的、爽朗的沁水公主,在经历国破家亡之后,已经是从云端跌落到地面上,却又被哥哥再次抓回去囚禁,往泥泞深处折磨她。      即便后来宇文极救出了她,也没有照顾好她,因为男人的那点私心和贪念,将她置于更加难堪的境地。她不停的欺骗她自己,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但是架不住心不听话,最终选择了出逃。      或许,霜城一个人生活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端木雍容闭上眼睛,心底是说不出的惋惜、心痛和懊悔,因为身上受了伤失血,加上一路马车颠簸的疲倦涌上,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恍惚间,好像睡醒了,睁眼不见了慕容沅,于是下床走了出去。      庭院里,宇文极和慕容沅站在花树下面,携手并肩,两人有说有笑的。      “是上头那支吗?”      “对,并蒂的。”慕容沅穿了一身浅紫色的衣衫,月白裙,清清爽爽的,抬手指向一支并蒂花,欢呼道:“好呀,你给我戴在头上。”      宇文极将那朵并蒂花插在她的鬓角,花儿娇艳,人比花更娇,两人浓情蜜意的互相对望,金童玉女一般的赏心悦目。慕容沅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犹如一轮弯弯新月,闪着星辉,“阿兰若,你对我真好。”      “小羽……”端木雍容大步流星走了下去,梦中不辨真伪,失去理智,伸手想要抓住她,却扑了个空,连一片衣袖都没有抓住。      慕容沅藏在宇文极的身后,看着他,脸上挂着一抹微笑。      宇文极伸手搂她在怀,得意笑道:“阿沅终归是我的女人,而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最终都是注定要被遗忘的。”      “将军,将军……”      “唔!”端木雍容猛地苏醒过来,满头大汗。      慕容沅见他出汗了,顾不上询问做了什么梦,高兴的摸了摸,“太好了,只要出汗就会退烧。”手却被他紧紧的抓住,不由一怔,“将军……”      “小羽,你将来会忘了我吗?”      这句话,在端木雍容的嘴边盘旋良久,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将军……?”慕容沅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敢动,担心的看着他,“对了,你刚才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是不是做噩梦了?”      端木雍容缓缓松开了手,勾起嘴角,“对,做了一个噩梦。”      ----没关系,不会让你忘了我的。      ******      端木雍容的烧热终于退了。      行程再次往前推进,离东羌的边境越来越近,越过边境关隘,就是霜城,气氛渐渐轻松起来。端木雍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身上的伤没有痊愈,也不放在心上,每天打起精神陪慕容沅,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旅程。      半道休息的时候,端木雍容还亲自动手打了一些野味。一面自己动手烤山鸡,一面说起过往的趣事,笑道:“有次跟聂老四他们被困在山林,因为人少,不敢贸然突围送死,所以好几天只能打野味吃,手艺都练出来了。”      慕容沅在旁边替他递油,递盐,一直听他说话。      “你等着。”端木雍容不是俊美的那种类型,但五官端正大气,开怀大笑时,有一种阳刚男儿的爽朗,“今天我要给你好好露一手,叫你刮目相看。”      慕容沅轻轻点头,“好。”      端木雍容不停的忙活着,过了一会儿,切下来一个鸡翅,递给她,不解笑道:“不懂你们女人,不爱吃肉,爱啃骨头,倒也不嫌费劲儿。”清风幽幽,吹得他的袍角鼓鼓舞动,配合散漫坐姿,颇有几分豪放不羁的模样。      慕容沅看着眼前黑眸如夜的男子,冷静沉毅,却又笑容爽朗。      “不尝尝?”端木雍容挑眉问道。      慕容沅轻轻咬了一口,脆脆的、酥酥的,外焦里嫩,手艺的确很是不错,小小声赞了一句,“不错,嗯……,很不错。”      在自己那天哭过以后,他再也没有提过那些过往,那些爱恨情仇,每天都是率性洒脱的陪着自己,说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尽量营造轻松的气氛。      他努力做到最好,而自己,心情也确实跟着放松下来。      微风吹来,弄得发丝一缕一缕飘飞,抬手掠了一下,挂在耳朵后面,然后向四处环顾了一圈儿。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林,地上有翠绿小草,还有零星的小野花点缀,粉色、黄色、浅紫,耳畔是清脆悦耳的鸟鸣声,风过树叶的沙沙声,一切都是那么清幽静谧。      在国破家亡之后,自己的心从未像现在这样安宁过,好像忘却了所有的烦恼。      “怎么发起呆来?”端木雍容看着她笑问。      慕容沅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对自己情深义重,岂是一句“谢谢你”就够了的?此生难报君恩,无以言谢。      端木雍容黯然道:“我过几天就要离开了。”      慕容沅的心里也不好受,不是恋人分开的难受,而是亏欠他太多,但却无法偿还的难受,至于感情……,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他回了大秦,将来肯定会娶一个好妻子,娶一个全心全意关心他的姑娘。      不论如何,都与自己无关了。      而这些天以来,一路在他的陪伴之下,自己也想了很多。他很好,自己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也不能再和他继续纠葛了。      自己……,不能去霜城。      端木雍容什么都得不到,何必再惹麻烦?何必再做出牺牲?难道自己还要让对他亏欠下去吗?而且自己一个东羌皇妃,居住在大秦的领土算什么呢?就算自己不在乎,不打算回东羌皇室,也要为端木雍容考虑一下,他的臣民会如何看他?将来他的妻子知道了,又会如何作想?更有可能,还会引起大秦和东羌的战争。      宇文极的性格,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像是得到映证一般,她正在这么想着,还没来得及开口,聂凤翔就快步走了过来,焦急道:“主子,不好了。”      慕容沅豁然站了起来,惊道:“是不是……,宇文极找来了?”      聂凤翔一声冷哼,讥讽道:“皇贵妃娘娘神机妙算,未卜先知。”说完,方才正面回道:“宇文极下旨封锁了所有通往大秦的关隘,而他本人,想来也快赶过来了。”    ☆、132勿相忘   “这么快?”慕容沅有些诧异,“咱们这一路都没有走官道,除了前几天在城里面歇了一下,都没有进城,消息怎么会就走漏了?”      “你先上马车。”端木雍容没有回答,领着她上车,然后和聂凤翔去了旁边说话。      慕容沅有着不解,更多的是担心,自己逃不逃的走都是次要的,宇文极不会对自己怎样,忽地一顿……,自己跟着端木雍容走了这么远,其实难讲宇文极会怎么想呢。不过无所谓,实在不行,横竖不过就是一死罢了。      可是端木雍容呢?自己可不想害了他。      没错,站在宇文极的立场,端木雍容劫持带走东羌皇妃,当然不对。可是对于自己来说,端木雍容是在尽全力救护自己,他让自己感受到,这个世上还有人肯关心自己、保护自己,最重要的是尊重自己的意愿,而不是毫无选择。      在这个世上,谁不希望单纯的被人关爱呢?      他允诺将霜城赠与自己,驻兵十万,给自己一生一世的自由,----不求报答。      可以说,跟着他出来的这段日子,他就像是最好的治疗心灵良药,一路给予自己温柔的慰藉,一点点抚平自己心上的疮痍。在自己压抑得不能呼吸的时候,是他拉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喘过气来,甚至……,即便自己不去霜城,也可以正面应对人生了。      他很好,对自己恩比山高,情比海深,所以自己更不能害了他。      慕容沅靠在马车里面,琢磨着,要怎么样应对东羌关隘封锁,宇文极即将大军压过来的局面,而且不出意外,大秦那边也会有兵马接应的,闹不好就会打仗,那可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要如何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她在马车里琢磨时,另外一头的两人也在紧张分析。      聂凤翔眉头微皱,“据微臣分析,多半是端木太后故意走漏消息。”为了得到沁水公主,而和端木太后这种人合作,本来就是与虎谋皮,果不其然惹来麻烦了。      端木雍容沉吟了一阵,“没错,你说的有理。”      端木太后故意透露自己在东羌的消息,引得宇文极猜测,是自己带走了慕容沅,使得宇文极气急败坏封锁关隘,等他追过来,再见到慕容沅的确和自己在一起,以他的脾气自然就会打起来了。      到时候战事一起,端木太后再让人大肆渲染,使得天下人都知道,两个皇帝为了一个女人而打仗,这个笑话可就闹大了。而以现在大秦和东羌的局势,谁也无法一口吞下谁,损兵折将之后,只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端木太后隔岸观火,正好可以在旁边拣渔翁之利。      假如宇文极险胜,但他的皇妃曾被别国皇帝带走,脸上也谈不上有光,慕容沅更是被推倒风口浪尖,名节有损,别想再做东羌皇妃了,就是命都难保;假如宇文极不幸战败,那作为皇帝,为了女人让国家吃了败仗,还有何威严可言?回到东羌,便只能乖乖的听命端木太后;假如宇文极战死,那就更省事了。端木太后另外立一个皇子,反正东羌皇室皇子多,再换七、八次皇帝都没有问题,年纪越小的皇帝越好控制,这是她乐见其成的。      而对于大秦来说,自己赢了,也没办法吞下整个东羌,且抢他国嫔妃的理由实在上不得台面,还劳民伤财,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都不会再用兵。万一自己不幸阵亡,膝下无子,国中更是会陷入一片混乱的局面!      那样端木太后就更高兴了。      到时候大秦混乱无治,东羌另立新帝,端木太后没有外患,又完全掌握了东羌的朝政,对于她那样权欲熏心的女人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以整个国家为自己谋求私利,这样的女人,活着还真是一个祸害。      可是眼下顾不上解决这个祸害,首先要应对的,是怒气滔天的宇文极。      聂凤翔皱眉不展,又道:“据探子来报,宇文极已经亲自领兵往这边赶,虽说大军行进慢一些,但想来不出几日便会赶到。”他语气沉重,“主子,……不值得啊。”      为了一个女人打仗就够荒唐的,更荒唐的是,那个女人还是别人的!那么打仗到底是图什么啊?不值得,一千个、一万个不值得!      端木雍容当然明白不值得,可是自己既然答应了她,要给她自由,是男人,就得把说到的话给做到,不然带她跑了这么远,再把她拱手送回去,她又该如何自处?让她白白折腾一回,再每天和宇文极互相怨怼吗?      因而沉吟了一会儿,还是下令道:“调兵!”      端木太后的确好算计,哪怕自己和宇文极心里都明白,打仗是不明智的,但估计都是一样的想法,为了她,最终不惜一战!      ******      宇文极一路追,一路赶,心情委实难以形容。      原本一直猜想着,她有可能和姬暮年密谋了什么,会私下出逃,甚至会逃到一个自己找不到的地方。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她只是拿着姬暮年当幌子,然后和端木雍容里应外合,离开自己,去了大秦。      她喜欢端木雍容,她要跟他走了。      这个念头,像是蚂蚁一样啃噬着宇文极的心。      是了,当初是端木雍容救了她,照顾她,在她危难的时候护着她,还帮她杀掉了大仇人淳于化,她的心……,其实早就已经感动了吧?      当宇文极抵达边境,听闻端木雍容已经往霜城调兵,一副大战迎敌的架势时,不免更加重了心里的猜测!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是端木雍容和慕容沅的画面,两人携手相依,她站在他的身边只得娇小一点,如同之前在军营里见过的那样,……卿卿我我。      阿沅,你要离开我了吗?      “哐当”一声,宇文极将桌面上的茶碗摔得粉碎!可是发泄过后,内心又是深深的无力,要是她坚持跟端木雍容走,自己又该怎么做?自己和端木雍容的争斗且不说,若是她自己坚持不走,自己还能绑着带回去吗?然后一辈子做怨偶?甚至再惨烈一点,她可能会……,会和当初跟赵煜抗争那样,选择玉石俱焚。      宇文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打仗可以,自己背负骂名可以,她曾经被端木雍容带走也可以,只要她能留在自己身边,什么都可以。但就是不知道,如果她执意要走该怎么做,抢回来?勉强她?让她在自己面前破碎?不,那样不可以。      他的心情,就好像是被泡在了黄连水里一样,苦得不能再苦。      “启禀皇上。”刘瑾升脸色紧张进来,回道:“有密信。”双手将信封呈上时,要努力控制才能不发抖,“是、是大秦皇帝的亲笔。”      天呐,之前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那沁水公主果然和大秦皇帝有瓜葛,居然在端午节的时候,偷偷跟着大秦皇帝跑了。现在居然还敢让奸*夫送信过来,该不会是说他俩有多恩爱的吧?那皇帝还不得气得炸了啊。      哎,看这架势怕是要打仗了。      刘瑾升可不喜欢打仗,特别眼下还随着皇帝一起在外亲征,就算不往丧气的方向去想,每天在军营里吃苦遭罪的,也不是美差啊。更不用说,还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仗会打得如何,皇贵妃那档子事又会如何,但不管怎样,最近皇帝的心情都好不了。也就是说,做奴才的得提着心气儿,免得不小心被赐死。      但奇怪的是,皇帝的脸色居然有点转晴的迹象,虽说只是一点点儿。      刘瑾升眼巴巴的瞅着信,到底没有胆子过去看,只能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盼着皇帝能够说点好消息,好让大伙儿都喘口气儿。      宇文极缓缓的放下了信,复又拿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再看了一遍,----阿沅并没有打算跟他走,还好,还好,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一点儿。但是,端木雍容要让她留在霜城是什么意思?他得不到,所以自己也别想得到?!      ----他休想!既然讲不到一块儿,那就打!      ******      端木雍容和宇文极两只雄性生物,虽未碰面,却都达成了撸袖子打架的共识,然而慕容沅不同意,而且是坚决不同意。      “和谈?”端木雍容声音提高八度,“怎么谈?让宇文极放了我走,再放你走,你觉得他会答应吗?小羽,这条路行不通的。”      “行得通的。”慕容沅坚持道,“我有办法,他会答应让你走的。”      事情出现了转机,并没有想端木太后期望的那样打起仗来。      而是离奇的,大秦皇帝、东羌皇帝、燕国公主,三人坐到了一起和谈,当然气氛不算融洽,而是紧绷绷的。他们三人神色凝重,两边的侍卫更是紧张到了极点,这万一出现什么状况,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退开。”宇文极冷冷道。      端木雍容也挥了挥手,默不作声。      慕容沅是心情最复杂的,坐在两人中间,接受着两个男人的目光审视,以及远远围着的侍卫们,他们虽然不敢直接打量,但肯定在肚子里把自己腹诽烂了。      “你不回去?”宇文极问道。      “不回去。”      “那你要去哪儿?!”宇文极忍不住在桌子上拍了一把,人也站了起来,“你是东羌皇室的嫔妃,留在大秦算什么?”      端木雍容冷声道:“你是来和谈呢?还是吵架?”      宇文极不理会他的责问,只看着慕容沅,看着那张分别几十天,就好像分别了几十年的她,沙哑道:“阿沅,你别这样。”      慕容沅淡淡道:“我不想回东羌帝都,也不会留在霜城。”      “什么?!”这下连端木雍容也吃惊了,“小羽,你不留在霜城,还能去哪儿?难道要回燕国不成?”      慕容沅摇头,“不去燕国。”看向宇文极,“我不回帝都,就留在夜河郡。”      “你留在夜河郡?”宇文极目光灼灼,这和留在霜城有什么分别?一个是大秦的领土,一个东羌的领土,就这么一丁点儿区别吗?他忍住满心的惊慌和怒气,“你的意思是,今后再也不回来了?”      慕容沅颔首,“是。”      宇文极眼皮直跳,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再也忍不住了,怒道:“端木雍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铁了心一辈子不理我!”      “阿兰若。”慕容沅并没有因他急躁而动容,目光清澈似水,平静说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是谁能够挑唆的。”神色暗雅如兰,“你把我从赵煜的手里救出来,为我立了血蛊之誓,我很感激,但并不代表我要把自己赔给你,把心交给你啊。”指了端木雍容,“要是救命就得以身相许,那我早就应该许了他,而不是你。”      端木雍容神色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      而宇文极更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原本以为所谓“留在霜城”的决定,是端木雍容从中作梗,还想着既然她不愿意跟他走,就会和自己一起回到东羌帝都。却没想到,她不愿意跟端木雍容,也不愿意跟自己,谁都不愿意,情愿单独一个人留在夜河郡。      一生一世不见自己。      不甘心,忍不住急道:“阿沅,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那又如何?!”慕容沅丝毫不为所动,“你觉得我是最重要的,我就得陪着你,留在你身边吗?赵煜觉得我对他很重要,所以他留下了我,而你……,也要打算跟他学一学吗?用镣铐……,还是别的?!”      “阿沅……”宇文极无力的坐了下去,“我不是赵煜。”      “那为何不让我自己选择?”慕容沅质问他,然后别开头深深呼吸,继而道:“不去霜城就是我的让步,与之对应的,你必须答应我两件事。第一,当端木雍容毫发无伤的离开东羌;第二,让我独自留在夜河郡。”      宇文极脸色一片死灰之色,“如果我不答应呢?”      慕容沅轻声道:“那就替我收尸吧。”      “好,很好。”宇文极气得笑了起来,“你知道的,我不敢。”他笑得止不住,抬手指向端木雍容,“你得不到,也不让我得到,好,你走……,都走吧。”      ******      “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让我毫发无损的走,让你永远留在东羌的夜河郡,这样……,你就不用欠我的人情了。”端木雍容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所谓成全,就是要放弃自己一生所爱,永远失之交臂,永远再无交集,“你就那么急着跟我撇清?不想再有一丁点儿瓜葛,对吗?”      慕容沅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低声道:“将军,我已经欠你很多了。”      “我不在乎,你还可以再多欠一点!”端木雍容心中涌起一片强烈的恨意,恨命运的捉弄,恨彼此的错过,恨自己一时大度做出了愚蠢的承诺,“小羽……”他道:“我觉得,我有些后悔了。”      他声音低哑,像是深林里面一只受了重伤的困兽。      慕容沅怔了怔,别开视线。      “看着我。”端木雍容一把抓起了她,娇娇软软的,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身上带着年轻女子的馨香,让自己心跳加速。      慕容沅在他怀里不知所措,迟疑着,“将军……”隐约感受到一抹危险的气息,身体越发僵硬,一动不敢动,小声道:“别……,分开了,对大家都好。”      “叫我的名字。”      “将军……”      “叫我的名字!”端木雍容厉声重复。      慕容沅不知道他在固执什么,但还是顺从了,“雍……容。”自己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喊起来有点别扭,试图让他平静一点儿,“雍容,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小羽,你真是偏心啊。”端木雍容心里又酸又涩,更是苦,“你的办法,算是彻底的拒绝了我。但是你留在夜河郡,留在东羌的疆土上,或早或晚,宇文极总会有机会将你带回去的,你……,还是把机会留给了他。”      “没有。”慕容沅尽量轻柔平缓,“我没打算回去。”      “至少他还有机会。”端木雍容固执道:“而我,再也没有。”他搂着怀里的软玉温香,感受着她的体温,她的气息,看着那魂牵梦萦的清丽脸庞,轻声道:“我不会让你忘了我的。”      慕容沅觉得莫名的不安,“你要做什么?”那种危险,不是针对自己,而是萦绕在端木雍容的身上,担心道:“你别乱来。”      “小羽,再喊一次我的名字。”      慕容沅有些害怕,试探道:“雍容,你别乱来,别做傻事……”话音未落,就见他高大的身影压了下来,来不及躲闪,他的吻落在了自己的额头,不由浑身一僵。      端木雍容抽出了腰间的弯刀,不是摘下,而是把刀抽出了鞘,“本来我是要送给你的,可是你不要。”把刀柄放在她的手里,握紧了,“我有一个办法,让你留在夜河郡忘不了我,纵使回到宇文极的身边,也一样忘不了我。”      “……”慕容沅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不知所措。      下一瞬,到起血飞溅!      端木雍容居然握着她的手,切掉了自己的小手指头。      “啊!”慕容沅一声尖叫,失声道:“你疯了?你疯了呀!”她急得眼泪直掉,努力挣扎着,要去拣地上切掉的那截手指,语无伦次道:“我、我给接上……”      端木雍容一脚踩住自己的断指,不让她去拣,鲜血直线一般的低落,他的声音醇厚低沉,“这样……,你就忘不了我了。”嘴角微翘,勾勒出一抹伤痛的笑,“特别是,当你看见宇文极的时候,更加忘不了。”      “不,不……”慕容沅拼命挣扎,却挣不脱那个强有力的怀抱。      “小羽。”端木雍容的眉宇之间,蕴含刀剑风霜一般的锐利力度,他沉沉道:“你欠我的情,越多越好,要多到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永远都忘不了。”      纵使不能得到你,至少……,也别遗忘。       ☆、133大结局(十三)      端木雍容终于走了。      慕容沅带着还没有抚平的震惊,惊魂不定。      看着他翻身上了高头大马,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坐在马背上,被简装打扮的的雷老虎等人簇拥接应而去。他再也没有回头,渐渐走远,越过了两国交汇的边境线,和臣子们变成一尾细细的长龙,最终为一个黑色的点儿,直到再也看不见,在黄尘飞扬的雾气里消失……      可是之前那血淋淋残忍的一幕,还刻在慕容沅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都亲眼看着他走了,还不肯回去?”宇文极在她身后冷冷道。      慕容沅木呆呆的站着不动。      宇文极的心越发往下沉,火蹿了有三丈高,----她怕自己不守信,怕自己对端木雍容做手脚,特意来送人也就罢了。但是现在人都走了,她还是这般依依不舍的,将自己这个丈夫置于何地?良心呢?!也一并被端木雍容带走了吗?      他上前去拉她,“行了,先回去!”      慕容沅好似变成了一团棉花,软绵绵的,毫无预兆的往后一倒。      宇文极眼疾手快抱住了她,低头一看,竟然晕过去了!心下惊疑不定,却也暂时顾不得分析原委,赶忙上了马车,“回府!叫大夫候着!”      皇帝出来都有随行御医,一回府,就把人抱回了内院,太医也早就预备好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倒?”宇文极担心问道。      “皇上稍等片刻。”太医上前诊脉,隔了帘子,搭了帕子,小心翼翼的将手放了上去,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有如珠玉滚盘之状。这这……,这分明就是,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请皇贵妃娘娘再换一只手。”      宇文极见太医面色紧张,越发担心,“难不成还是什么重症?”      张嬷嬷上前帮忙,给慕容沅换了一只手。      太医继续切脉,脉象还是和刚才一样。要说嫔妃有孕是大喜事,可是……,这位皇贵妃娘娘不知怎地跑来了夜河郡,行踪太过诡异,难讲中间不是被人劫持,这身孕可就不一定是喜事了。      “怎么了?!”宇文极口气不耐烦,“连个脉象你都切不出来吗?”      “不是。”太医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向张嬷嬷问道:“请问嬷嬷,皇贵妃娘娘上次行径的日子……”结结巴巴的,“是、是什么时候?”      张嬷嬷专门服侍慕容沅的起居,这些既得清清楚楚,当即回道:“皇贵妃娘娘的葵水一向很准,上月是二十六开始,初一干净的,再上个月……”忽地一顿,“今儿都已经初三了。按理说,应该二十四就开始,那天奴婢刚到夜河郡,并没有发现娘娘身上不干净。”她瞪大了眼睛,“难道说,娘娘她这是……,害喜?”      说到最后一个“喜”字,声音渐低。      宇文极先是惊喜万分,继而发觉气氛不对,琢磨了下,终于领悟到他们是在紧张什么,不由勃然大怒!当即沉脸喝斥,“收起你们那些胡思乱想,不然朕把你们的脑子给掏出来,扔了去喂狗!”      张嬷嬷率先反应过来,表情不对,赶忙赔上笑脸,“恭喜皇上,恭喜皇贵妃娘娘。”      太医也醒悟了,跟着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都滚!”宇文极不耐烦道。      张嬷嬷和太医忙不迭的告退出去,可乐等人也是胆颤心惊,见他们一走,也都悄无声息的跟着走了。      屋内顿时变得安安静静起来,恍若一池静水。      宇文极坐在床边,凝视着那张沉睡如画的秀丽脸庞,那长长的睫毛,好似鸦翅一般扑出淡青色阴影,衬得她无比安宁静谧。她肤色如玉,安静沉睡的时候,更像是一尊白玉瓷娃娃,叫人不禁心生怜惜。      视线再往下,夏衫轻薄,她的小腹还是扁平舒坦的,看不出任何端倪。      在那里埋下的,是自己和她的小种子吗?      ******      慕容沅一直迷迷糊糊的,觉得脑子发热,睁眼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泛秀宫的玲珑阁里面,不由迷惑起来。正在琢磨之际,忽地瞥见珠帘背后,站着一个窈窕婀娜的熟悉背影,不由喃喃,“母妃?是你吗?”      玉贵妃对女儿的呼唤恍若未闻,只朝门外笑着。      赵煜从外面走了进来,十一、二岁的样子,容颜俊秀无匹,已经隐隐有一点少年飞扬风采,他笑吟吟的,“母妃,昨儿睡得可好?”      玉贵妃笑道:“挺好的。”指了指身边的一碟子点心,“你看,我让人给你准备了茯苓糕,你带上一点儿去学堂,中间饿了,垫两块儿。”爱怜的抚摸着儿子的肩膀,“我的承煜越长越高,快要超过母妃了。”      “母妃,哥哥!”一个稚龄女童的声音响起,门外面,跑进来一个梳着包子头的小姑娘,正是幼年版的沁水公主,“啊呀,茯苓糕。”她伸了胖乎乎的小手,想去拿,“正好我想吃这个呢。”      “这是给你哥哥预备的。”玉贵妃微微蹙眉,将盘子端到高处不让女儿够着,“你想吃,等下让厨房再弄。”      “我……,我只一块儿。”年幼的沁水公主委委屈屈的,看着母亲和哥哥,忽地跺了跺脚,哭道:“母妃偏心!好吃的只给哥哥,不给我!”      赵煜忙道:“母妃,给妹妹一块儿吧。”      玉贵妃脸色不太好看,就盘子递了过去,“行,你吃吧。”带了几分厌烦之色,然后吩咐人,“另外给承煜准备一份,快点儿。”      沁水公主看着刚拿了一块儿茯苓糕,听得母亲如此说,不由又哭了起来,“你们嫌弃我……”她气鼓鼓的,将盘子往地上一砸,一盘茯苓糕带碟子摔得粉碎!      赵煜忙道:“妹妹别哭了,别动,当心扎着自己。”      “没规矩!”玉贵妃斥了一句,然后对儿子道:“你先去上学,别耽误了。”等赵煜和宫人们走远,便回了里屋,并不管在外面大哭大闹的女儿,只道了一句,“她要哭,把她抱远一点哭。”      宫人们把沁水公主抱了出去,她不停的愤怒挣扎着,哇哇大哭不已。      慕容沅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忍不住上前,抓住玉贵妃理论道:“你怎么能这样对一个孩子?她也是你的女儿啊!”      玉贵妃回转身来,淡淡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仇人的女儿。”      慕容沅气急,“那也是你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能只顾自己活在仇恨里,从来都不睁眼看一看,看看身边的人!”      玉贵妃轻轻笑了,问道:“那你呢?何尝不是一样。”      慕容沅眼含热泪怔住,不能回答。      玉贵妃在旁边抿嘴儿笑,“阿沅,你真不愧是我的女儿,和我一样。”      赵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还长大了,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加身,他含笑站在玉贵妃旁边,说道:“阿沅,我的好妹妹。”笑容狰狞扭曲,“你恨我,你的心里只有对我的恨,只有恨,只有我,哈哈……”      “不!”慕容沅觉得害怕极了,连连后退。      “阿沅。”宇文极在后面抱住了她,脸色痛苦,“我对你,做错了一件事,你永远都不原谅我了吗?阿沅,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赵煜嘲笑道:“你休要痴心妄想,阿沅的心里,只有我。”      “你胡说!”慕容沅大口大口的呼吸,觉得自己越来越烫,越来越难受,抓起旁边的一把利剑,朝着他狠狠刺了过去,“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你去死,我不恨你,我的心里没有你!”      剑落空,玉贵妃和赵煜以及宇文极,都不知道去了哪儿。      朦胧的金光之中,恍惚间,慕容沅又看到一个熟悉亲切的身影,不由惊喜道:“父皇。”她欣喜的跑了过去,不敢确认,“是你吗?”满心都是期盼和激动,一步步靠近那个明黄色的身影,面目渐渐清晰,“父皇……,真的是你!”      “是啊,阿沅。”武帝慈爱的看着她微笑。      慕容沅上前拉住父亲的手,暖暖的、厚厚的,还有一点点老人家的皱纹,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忍不住泪盈于睫,哽咽道:“父皇,阿沅……,阿沅终于见到你了。”      武帝将女儿揽在怀中,爱怜道:“朕可怜的阿沅,受苦了。”      其实慕容沅心里隐隐明白,父亲已经死了,这只是一个梦。可就是梦也是好的,宁愿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她小心翼翼的,生怕惊醒了这个美梦,轻声恳求,“父皇,多陪我一会儿。”      “阿沅,你要一直孤独的过下去吗?”武帝目光担忧的问道。      “我不知道。”慕容沅的眼泪一滴滴的滑落,“我……,我想和父皇在一起。”      武帝轻声叹息,“可是父皇不能陪你了啊。”      慕容沅无声的流泪,哽咽道:“父皇,阿沅在你庇护之下长大,失去了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在梦里,在父亲面前,才敢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她抱住父亲不肯松手,“别离开我。”      武帝叹息道:“哎,傻丫头啊。”      慕容沅哽咽道:“我害怕……,害怕那些刀光剑影,害怕聚散离合,害怕得到了再失去,因为已经经历太多了。所以……,宁愿一个人独居,安安宁宁的。”      她是大燕国最最矜贵的凤凰鸟儿,羽翅还未长成,就被迫去经历风霜雪雨,经历无边黑暗之后,即便苟延馋喘拣回来一条命,也不敢轻易和人靠近了。      “阿沅,你忘了吗?”武帝缓缓道:“父皇说过,假如真的国破家亡,让你只需顾及即可,不要想着复仇,更不要想着复国,不要像你的母妃一样,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轻叹道:“你可还记得,你对你母妃的那些埋怨,埋怨她的固执,埋怨她一辈子都不肯回头。”      慕容沅恍惚出神,是啊,自己是一直埋怨母妃的,就好像刚才那样。      埋怨她放不下仇恨,一直无视父皇对她的好,一直冷落自己,恨她为了已经覆灭的大蜀王朝,和哥哥一起联手,将整个大燕朝一起葬送毁灭。      武帝将散碎发丝挂在她的耳后,动作慈爱,“阿沅,你要变得和你母妃一样吗?要变得和你厌恶的人一样吗?”      “不……”慕容沅不自禁的摇头。      武帝长长的叹息,“你是父皇最最珍爱的女儿,掌上明珠,如果你一辈子就这样凄惶度日,孤苦无依。”声音哀痛,“父皇永生永世都不得安宁。”      “不!”慕容沅摇头更厉害了,泪水甩落,“父皇,不会那样的。”她恳求道:“阿沅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的……”眼前的画面开始混乱,这是梦境要开始坍塌的前兆,她急了,伸手紧紧抓住父亲,泣不成声,“父皇,不要离开我。”      眼前画面破碎,人物渐渐变得模糊……      “阿沅,我的小阿沅。”武帝苍老的身影,在一片破碎光影之中消散,只剩下余音袅袅,“不要,不要变成你母妃那样的人……”      “啊……!”慕容沅豁然惊醒,抬手一摸,脸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泪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果然……,只是一个梦而已。      ----自己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她茫然的往周围看了一眼,烛光映照之下,宇文极正歪在美人榻上,像是十分倦怠,已然沉沉睡去。再往窗户一看,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守了自己一夜?想到这个,心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说起来,自己以命相逼让他放走端木雍容,不过是吃定他舍不得伤害自己,所以才敢用那样的法子。但凡他稍微狠心一点的,不听自己的,依照他那高傲的脾气,又怎么可能放端木雍容走?      ----唯有在喜爱自己的人面前,才有任性的权利。      慕容沅眼见他睡得姿势很是别扭,怕他不舒服,想唤醒他好好躺着睡,谁知道一开口,“阿兰若……”声音又细又小,跟蚊子哼哼似的。于是挣扎想起来,过去喊人,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头重脚轻的,“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软绵绵的,站起来,又不自禁的坐回了床上。      “你醒了?”宇文极揉着惺忪的睡眼,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了点儿,走过来扶她躺下,一摸,整个人跟火炭似的,不由惊道:“不好,发烧了!”      慕容沅头晕脑胀的,伸手摸他,果然他比自己凉快,“嗯,好像是吧。”      “什么好像是?!”宇文极又急有气,喝斥道:“赶紧躺好。”扯了被子盖上,“你先忍着,好歹把汗水给捂出来!”      “只是发烧,你做什么这般着急?”慕容沅软软道。      宇文极能不急吗?她发烧就够着急的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朝外面喊了一声,“快传大夫!”然后回来给她倒温水,“多喝点水。”自从知道她怀孕以后,视线总是不自觉的往她肚子上扫,心里那压不下去的挣扎和纠结,又浮了上来。      “哎呀,都洒了。”慕容沅见他心不在焉,伸手拿碗,“你没端好,我来……”      “阿沅,你和端木雍容他……,有没有……”      “什么?有什么?”      宇文极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怕她说出自己最不愿意听的话,低声道:“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就是,那种事……”      慕容沅先是一怔,继而热血迅速涌上大脑,抬手就是一巴掌,“你说的这都是什么混账话!脑子被狗啃了吗?”      张嬷嬷和太医们进来,便刚好看见皇贵妃掌掴皇帝的一幕,都是吓得呆住,一个个张大了嘴巴,互相对视,然后又悄悄退了出去。      “那是没有了。”宇文极放下心来,不但没有因为那一巴掌恼怒,反而带出几分期望之中的欣喜,“我就知道,你们之间没有什么。”是啊,端木雍容要是跟她有半分实质瓜葛,岂会将她留下?!是自己多想了,多想了。      慕容沅气得不想理他,背转过去。      宇文极平复了下心情,才喊道:“太医呢?快进来诊脉。”      太医和张嬷嬷等人再次进来,小心打量着,奇了怪了,皇帝被皇贵妃扇了一耳光,不仅没有生气,还隐隐带出几分喜色,这是从何说起?难不成,皇帝就好这一口,喜欢被人扇耳光?      “发什么呆?!”宇文极喝斥道:“阿沅发烧了,快瞧瞧。”      ******      三天三夜,宇文极一直在慕容沅身边守着。大抵是诚心让上天感动了,慕容沅的烧终于退了下去,胎儿也没有问题,这让张嬷嬷等人都是念佛不已。想想看啊,皇贵妃莫名其妙来了夜河郡,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要是有个皇子傍身,哪怕是公主呢,皇帝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更上心的。      没瞧见皇帝这几天吃饭睡觉都顾不上,只守在皇贵妃娘娘身边吗?这就是子嗣的要紧性了。      倘使皇贵妃这一胎是个皇子,那可是皇长子啊。      有着这样一道护身符,比什么都好使,往后还愁什么?朝云宫的宫人们,终于可以不用提心吊胆的,过几天好日子了。      众人欢欣鼓舞的,但是都被皇帝交代过,暂时先不要告诉慕容沅这个消息。      “你还是不打算跟我回去?”宇文极问道。      慕容沅的心意其实没有之前那么坚定了。      难道自己真的要变成和母妃一样的人?像哥哥说的那样,把一辈子光阴都全部用来恨他?不,那样不值得,父皇在天有灵也不会安心吧。      但是,即便自己可以尝试接受宇文极,一想到东羌皇室的那些勾心斗角,太后、嫔妃们,以及过几个月就要进宫的端木皇后,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      她迟疑道:“我想自己静一静。”      宇文极忍了又忍,“好,那你给我一个期限。”      慕容沅摇头,“我不知道。”不想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继而道:“眼下太后对你虎视眈眈,你身为国君,不在京城,要担心的事还有很多,早些回去吧。”      宇文极看着她,问道:“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巴不得我早点离开?”      慕容沅心里明白,其实自己现在要哄他也容易,说几句好话,服个软,特别是答应跟他一起回帝都去,就能让他气消一大半。可是自己不想,不想回帝都,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亲昵,免得到时候拖泥带水的。      心下明白,宇文极不是那么好打发。他能容忍让端木雍容走,但是对于自己留在夜河郡,怕是有的缠磨。闹不好两个人还要大吵一架,甚至更厉害,非得互相在心口上捅几刀,才能带着怨恨分开。      于是决定少说话,只道:“是。”      奇怪的是,这一次宇文极没有随之发火,他静默着,沉吟着,然后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行,我答应你。”      “你答应了?”慕容沅有一些惊讶,没想到,他突然变得这么爽快。      宇文极嘴角微翘,“那我也留在夜河郡。”      “你说什么?”慕容沅整个人都僵住了。      宇文极淡淡笑道:“我答应你,让你留在这儿,想留多久都行。”话锋一转,“但是我也可以留下啊。”      “那怎么行?!”慕容沅当然不能同意了,急道:“你是皇帝,怎么可以一直不回京城?就算太后是你亲娘都不行,更别说不是了。假如你真的不回去,要不了多久就会反了天,到时候……”要是端木太后发动政变,另立新君,“阿兰若,你别拿江山社稷来赌气。”      “我没赌气。”宇文极心里早有打算和安排,暂时没跟她细说,继续道:“因为朕身体不适,而夜河郡有一种天然药材,可以慢慢调养,所以皇贵妃陪朕驻留在夜河郡,直到朕的病痊愈。”      慕容沅斥道:“胡说八道!你有什么病?!”      宇文极抬起眼帘,直直的看着她的明眸,“朕的病……,就是你。”       ☆、134大结局(终)   慕容沅直勾勾的看着他,静默不语。      那个年轻的帝王,修长的眉,狭长的凤目,俊美无匹的面容,此刻脉脉含情的凝望着自己,墨玉般的瞳仁里,清晰的倒映出自己小小的影子。他长得是很好的,和哥哥一样,这个自己从小就知道的,但没有在意过。      就如同他对自己的情意一样,一直都明白,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      说来也是奇怪,自己有考虑过端木雍容的心情,怕他难过,怕他不好受,但却没有考虑过宇文极,或许是因为太过熟悉,早就当做自己的一部分了吧。      在此刻,那张俊美的脸上写着满满憔悴、关心、担忧,特别是当他说出要留下,陪着自己在夜河郡的时候,自己竟然有一丝心软。在这天底下,也只有他肯这么纵容自己了吧?即便换做端木雍容,也不可能不顾江山,陪着自己一直留在霜城的。      而说起来,自己以性命要挟他放走端木雍容,不过就是仗着他喜欢自己,舍不得伤害自己,就是吃定了这一点罢了。      “的确是病的不轻。”最终,慕容沅说了这样一句。      宇文极见她神色柔和了几分,将自己贴了过去,“为你病,我心甘情愿。”趁着她心软的时候,搂住了她,“阿沅,我愿意陪你做任何事。”      “咚”的一下,慕容沅的心里像是被投下一粒石子,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宇文极对她再了解不过,些微变化,都逃不出他的眼睛,“阿沅。”趁她心软的时候,越贴越近,然后在她耳畔轻轻说道:“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不着急,就算不是现在也没关系,不论什么时候,我都等你。”      “行了,肉麻死了。”慕容沅心里还挂着事儿,问道:“前几天我发烧也就算了,明儿又是我二十岁的生辰。”说到此处不由一顿,当初端木雍容还说……,罢了,不要再去想他了,集中精神看向宇文极,“你陪我过完生辰,你就赶紧回帝都去吧。”      “你担心我?”宇文极笑问。      慕容沅白了他一眼,“总不能看着你乱来!你不回去,大臣们会怎么想?端木太后那边又会如何安排?回头乱了套,岂不是我间接地害了你?”      宇文极笑道:“果然还是担心我的。”      慕容沅见他左右说不到正题上,微微烦躁,“我是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将来没着落,谁担心你来着?赶紧回帝都,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宇文极见她死鸭子嘴硬,心下好笑,怕她脸上挂不住真恼了,哄道:“好了,我心里有数呢。”挨在旁边解释,“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吗?虽然出来追你是着急,也不能撇下江山社稷不管,早就做安排了。”      “当真?”慕容沅不信。      “当然了。”宇文极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虽然不贪恋那个位置,可是没了帝位,你、我,还有……”咳了咳,没把孩子的话题扯出来,“总之咱们已经站在了船上,没了船,那可不就落水了吗?”      慕容沅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      宇文极怕她不高兴,还道:“我之前的话也不是撒谎,是要陪你的。只是等那件事闹出来以后,估计会离开一阵子。”现在看来,她怀孕了,暂时留在这边养胎也好,免得被京城的乱子波及,只是这些,暂时先不想让她知道烦心。      “你不用说这些。”慕容沅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当然支持他回去,“你该忙你的只管去忙,我自己一个人在夜河呆着,也挺好的。”说着话,发觉他贴得越来越近,动作越来越亲昵,不由啐道:“给你几分颜色就开染坊,粘着我做什么?快下去。”      宇文极也是没有办法了,不厚着脸皮,等她自己回心转意,不知道要哪个猴年马月去了。再说了,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脸皮厚点不算什么,这叫闺房情趣。眼下她心软着,正是修复关系的大好机会呢。      见她没有生气,干脆就耍赖躺在旁边,说道:“你病着,我也不能做什么,陪你躺着总是可以的吧?”老实不客气说道:“而且这几天我也没睡好,好困。”      慕容沅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再说女孩儿家,就是怕被男人软磨硬泡,特别是这个人还十分熟悉,没办法像陌生人那样拒绝。眼下高烧褪去,力气不济,推了两把根本推不动他,无奈气笑,“你这人,到底是跟谁学得这般厚颜无耻的?”      宇文极假寐,“我睡着了。”      慕容沅无言以对,不过见他的确十分憔悴,再说两人那事儿都做过了,现在合着衣服睡觉又算什么?自己往里面躺了,跟他腾出位置,打算一起安安生生睡个午觉。不过临睡了,想起刚才的话没有问完,“对了,你说的那事儿是什么事呢?”      宇文极闭上眼睛不说话。      “问你话呢。”慕容沅知道他没有睡着,推他,还是没有反应,使坏伸手捂住他的鼻子和嘴,等着他憋不住就醒来。正在等待,手掌心就被柔软潮湿的舌头舔了一下,痒痒的、酥酥的,不由弹跳拿开,“下流胚子!”      宇文极睁眼笑了,“让你使坏。”翻身搂住她,轻轻拨弄着她的发丝,用一种平淡好似三月春风的语气,散漫说道:“那件事么?就是……,魏王要谋反了。”      ******      第二天,是慕容沅的二十岁生辰。      宇文极吩咐热热闹闹的办了起来,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对于夜河郡这样的小地方来说,能够迎来皇帝和皇贵妃娘娘办生辰宴席,可谓一件史无前例的大热闹,因而整个夜河城都沸腾起来。      郡守带着大批贺礼过来道贺,却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着。      内院,宇文极和慕容沅坐在葡萄藤下,摆了满满一大桌子,除了几个象征性的大菜热菜以外,都是按照他们的口味,做的精致小菜。皇帝大人亲自动手,给爱妃盛了一份香浓雪白的鱼汤,“多喝汤。”      慕容沅指了指桌子,“热呢,先放着吧。”      “也是。”宇文极把汤放下了,又给夹了一筷子凉拌小菜,“凉菜吃着爽口,可是别贪凉吃多了。”      两人唧唧咕咕的,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夫妻一样恩爱。      刘瑾升在旁边看得直叹气,皇帝真是中了邪,明摆着皇贵妃娘娘爱理不理的,还跟着大秦皇帝跑了一路,清白难讲,却还仍旧当着宝贝疙瘩捧着。      试想想,假如这事儿要是换做别的嫔妃来做。别说让皇帝当着宝贝,也别说皇帝亲自出来追人,只怕刚知道消息那会儿,就下令秘密处死了。所以说,长一张漂亮的脸蛋儿就是好啊,仍凭犯了天大的错,都一样能够平安无事。      眼下只能祈祷,但愿皇贵妃娘娘肚子里是宇文家的种,往后也别再这么折腾,动静实在是太大,简直闹得人仰马翻的。还有赶紧跟皇帝和好吧,就算使小性子也得有个限度,总是在夜河这种破地方呆着,有什么意思呢?      “刘瑾升?”宇文极回头皱眉,斥道:“你晒晕了?让你去拿雪津丹来。”      “是。”刘瑾升忙不迭的去了。      慕容沅叹了口气,道:“不知怎地,总是觉得心口闷闷的,没胃口。”      宇文极自然知道其中原委,可是这会儿要说吧,又怕她生气,好歹把生辰欢欢喜喜的过完再说,因而忍住了,“许是天热,胃口小,你吃点清爽的东西。”      慕容沅指了醋汁儿莲藕,“这个还行。”又指了腌小黄瓜、醋溜瓜片儿,“这几样也还可以,等等……”她觉得奇怪,“我怎么连口味儿都变了?全喜欢酸不溜秋的东西。”      宇文极正吃了一块鱼肉,呛着了,“咳咳……”      “你慢点吃。”慕容沅看他狼狈的样子,怕他真卡着,倒是一时忘了自己的口味,担心问道:“好点没有?要不,吃一筷子青菜带下去。”      “没事,没事。”宇文极咽了咽,端起茶冲了一下,“下去了。”      刘瑾升拿了雪津丹回来,陪笑道:“娘娘,你要的雪津丹。”他怕慕容沅不喜,没敢自己倒出来,而是递到了桌子上,“还要什么,只管吩咐奴才。”      慕容沅一向都不待见他,没理会,只管帮着宇文极端茶送水。      宇文极怕她累着,“我自己来。”因为是头一次要当爹,心情难免紧张,“你坐着别动就行了。”      慕容沅觉得他最近今天怪怪的,等吃完了饭,撇了众人,忍不住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瞧着古里古怪的。”      宇文极知道那事儿躲不过,咳了咳,“阿沅。”他靠近她坐下,怕她等下一生气就砸东西什么的,得防着点儿,“就是我犯了一个错,嗯……,你能不能原谅我?”      “你又犯什么错了?”慕容沅诧异道。      “皇上!”有侍卫急匆匆赶到门口,回道:“帝都那边来消息了,有关魏王!”      慕容沅不由脸色一变,忙道:“你快去!”      宇文极也是整肃了脸色,站了起来,“我出去一下。”临走前,还道了一句,“不用担心,这件事我早有安排的。”方才匆匆出了门。      可是慕容沅怎么能不担心?即便已经知道,魏王谋反是被宇文极算计,但狗急了还跳墙呢,魏王又岂能束手就擒?逼急了,自然是一番缠斗厮杀,刀光剑影、血色漫天,一想到这儿,忽地觉得一阵恶心反胃。      慕容沅揉着胸口喘气,伸手道:“我想喝水。”等张嬷嬷端来温水喝了,心里的浊气还是在不停翻涌,又吃了一粒雪津丹,“真是奇怪。”她将手搭在自己的脉搏上,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毛病,片刻之后,却是大惊失色。      “哐当”一声,她失手把雪津丹的瓶子掉了下去,摔碎了,滚出一地药丸。      ----自己居然怀孕了!      前些天,一直因为端木雍容的事困扰,忙着处理,送他走,根本就没有顾得上留心自己,就连发烧了,也想着是身体不是没有深究。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原因。      可是自己之前和宇文极,明明有喝避子汤,怎么会……,他,瞬间反应过来,不由气恼道:“这个混蛋!又哄我。”一定是他在避子汤里面做了手脚,亏得自己还那样相信他,没有疑心过,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难怪啊,难怪自己会做那样的梦。      其实因为身体有了预兆,肚子里的孩子感到害怕,他怕自己这个母亲不喜欢他,会不要他,所以才衍生出那样的梦吧?所以父皇才会在梦中告诫自己,让自己不要变成母亲那样的人,不要一辈子活在仇恨中,更不要无视自己的骨肉。      可是……      这太突然了。      慕容沅有点不知所措,呆了一阵,甚至连该和宇文极生气都忘了。      不过她也没有机会和宇文极生气,因为宇文极收到了紧急军情,虽然不至于火烧眉毛,但也没时间耽搁,只回来匆匆道了一声,“等我回来。”便一脸肃然的出了门,然后便离开了夜河郡,领着大军往帝都奔袭而去。      留下还没有回过神的慕容沅,独自一人发呆。      ******      慕容沅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她找不到宇文极生气,也不想,因为她自己就是大夫,知道怀孕动气对自己和胎儿都不好,不管怎么说,都不该让那个无辜的小生命遭罪。当然了,前提是建立在自己并不讨厌宇文极,他对自己有爱的基础上,所以就算这个小不点儿来得意外,也是要好好保护的。      而且怀孕以后,慕容沅心态不知不觉有了微妙变化。      开始变得温和、柔软,像是心中有了一道爱的屏障,隔绝了过往的仇恨,一心一意沉浸在这个小小世界,只有自己,和不知道性别的小不点儿。      毕竟她和玉贵妃的情况不一样,宇文极不是她的仇人,没有恨,也就不会迁怒到胎儿身上,反倒因为小家伙的到来,让人生变得充满了一种新的希望。      他或者她,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啊。      而此时魏王反了,不管是宇文极算计的,还是他主动的,总之和朝廷对干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慕容沅才发觉自己有多担心宇文极,怕他出事,不知道和魏王的仗打得如何?有没有麻烦?他可千万不要有事,要好好的,更不要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不不不,这种念头想都不应该想,她赶紧在脑海中甩开了。      张嬷嬷在旁边不停念佛,“阿弥陀佛,佛主保佑,愿皇上早日扫平叛逆贼子,肃清天下,海内升平。希望皇贵妃娘娘这一胎顺顺利利的,最好是个小皇子……”      慕容沅听她如此这般祈祷过很多次了。      对于妇孺和自己现在这个孕妇来说,也只有祈祷,别的什么都帮不上忙。于是起身到了里面小佛堂,上了几柱香,许下期望宇文极平安和孩子平安的愿望。然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放下吧,让那些仇恨都远去吧。      忘了仇恨,好好的过完剩下的人生。      ******      宇文极那边很顺利,几个月后,不仅传来剿灭魏王的捷报,还有一个更加令人振奋无比的消息。端木太后、以及端木嫡支和魏王勾结,趁皇帝在外兴风作浪,也一并被牵连下水,并且还拉扯出当年先帝的死,和端木太后脱不了干系。      慕容沅远在夜河郡,不知道京城是怎么动荡不安的,反正最后结果喜人,端木太后以谋害先帝和谋逆的罪名,被褫夺了太后封号,废为庶人,然后赐鸩酒一壶。端木嫡支因为涉及谋逆,在皇帝和其他家族的攻击下,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消息传来,众人都是欢欣鼓舞。      想想看,要是没有了端木太后压制,凭着皇贵妃娘娘的盛宠,和肚子里的孩子,以及她本来燕国公主的身份,可不就是后宫的头一份了。      这叫朝云宫跟过来的宫人如何不激动?原先因为夜河郡条件不好的抱怨,也全都化作先吃苦后吃甜的忍耐,一个个都是喜气盈腮,暗自窃喜。      这当然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      慕容沅没有想到,整件事情会进行的如此顺利,心里也是高兴的。      回了寝阁,不要宫女服侍,自己躺在床上出神,摸着微微隆起来的肚子,想着御驾亲征的宇文极,想着他和端木嫡支的各州对抗,不由生出几分担心和怜惜。以为孕期犯困,没多会儿,便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耳畔响起金戈铁马的杀喊声,号角声,恍惚间……,自己来到了让人血脉贲张的战场上。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端木雍容手持一柄长枪,威风凛凛,说话的神色却十分温柔,“小羽别怕,跟着我,我带你回大秦去。”      “不。”慕容沅连连后退,摇头道:“我不去。”      端木雍容皱眉道:“喜欢我,所以你一直拒绝宇文极,难道不是吗?”他将手放在她的面前,“我的手指头,可是为你而断的!”      “啊!不……”慕容沅猛地惊醒过来,心口乱跳,看了看四周,还是熟悉的夜河郡屋子布置,方才放下心来。自己从疯癫的状态中苏醒以后,神智有些受损,经常莫名其妙就做梦,今儿不知怎地又梦见端木雍容了。      大概是因为担心宇文极打仗,想到打仗,就想起从前在军营的那些回忆吧。      张嬷嬷闻声冲进来,“娘娘,怎么了?!”      “没事,出去吧。”慕容沅躺在软枕上面,自己端了旁边的温茶润润嗓子,一个人慢慢平息,心情变得有些复杂。说起来,自己在感情上面一直很被动,从来都是别人塞过来,然后再考虑接不接受,很少有过主动的去选择什么,所以弄得一团糟。      ----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      慕容沅想了想,自己是时候该做一个决断,等事情都平定,就回到帝都去,回到宇文极的身边,这样也就和端木雍容再无瓜葛。可是想归想,实际操作起来却有障碍。首先帝都那边还没有完全平定,兵荒马乱的,现在走可不是好时候。最要紧的是自己怀着孕,根本就不可能挺着大肚子乱跑,只能静静等待。      而宇文极忙着和端木嫡支周旋,也抽不出身来。      日子就这样夏转到秋,秋临近冬,在初冬第一场雪来的时候,大秦那边传了一个消息,不知道该说好还是坏,----端木雍容立后了。皇后是大秦国内的名门望族之女,今年十六岁,姓冯,至于更多的……,张嬷嬷她们便不说了。      慕容沅既不方便去打听,也不想打听。      心头虽然闪过一瞬的失落,更多的还是安心和祝福,各自有各自的人生,都好好过日子,挺好的,自己也就安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夜河郡地处偏远边疆,远离了帝都的那些纷争和喧嚣,勾心斗角,杀戮血光,显得十分安宁平静。      临近年关,宇文极没有过来。      开了春,宇文极还是在京城各种忙碌。      端木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羌国开国,历经好几代皇帝,不是那么容易完全吃掉的,一点一点谋划,也需要时间。即便因为太后参与谋逆的事,受损不少,还是没有能够完全动摇根基,不得已,只好让贵妃端木明珠“诅咒”皇帝。      这一次,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等到三月里春暖花开,尘埃落定,端木嫡支终于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夜河郡传来了一个好消息,皇贵妃娘娘生下一个皇子,取名无忧。      这对于宇文极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      恨不得立即长出双翅飞到妻儿身边,奈何身边琐事纠缠,帝都局势还没有安定,端木嫡支虽然倒了,但还有旁支族人。这还不是最棘手的,而是宇文和端木家祖先的那些破约定,作为后辈皇帝,想要彻底推翻实在不容易。      而这个时候,宇文极已经出了孝期。      因此帝都的局势稍微平定一点,立后的事宜提上议程,朝中还是有一些老臣提出要选端木家的女子为后,毕竟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宇文极不好直接拒绝,只能以各种方法进行拖延,要改变祖制,需要努力的事情太多了。      *******      “无忧。”慕容沅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严格执行月子里不洗头、不洗澡的风俗,连孩子也不让抱,只能放在身边看看,“一丁点儿呢。”      张嬷嬷笑道:“才几天呢。”      慕容沅看了看,遗憾道:“似乎不太像我。”      张嬷嬷含笑宽慰她,“是像皇上一些,像皇上才是最难得的福气呢。”怕她失落,又仔细瞧瞧,“不过大皇子眉眼一片儿,挺像娘娘的。”      “有点吧。”慕容沅只是小小的遗憾,比起儿子像谁,还是自己和他的平安要紧,在古代能够顺利生下宝宝,母子平安,就已经是大大的喜事了。      现在的自己,因而眼前这个粉嘟嘟的小家伙,内心一片安宁。      特别是他睁开眼睛,那黑宝石一样的眼珠滴溜溜的转,水洗似的,照出世间一切尘埃杂质,叫自己的心都跟着明亮起来。      无忧,无忧,愿你一生平安无忧。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三月、四月、五月,甚至开始有些热了。      慕容沅早就出了月子,可以随便在私下里走动,无忧也有三个月了,会抬头,喜欢被人竖立抱着,开心的时候会“呵呵”的笑,时常逗得大家欢声笑语不断。      在夜河郡的这所临时小皇宫里,宇文无忧,是一枚小小的开心果。      “娘娘。”刘瑾升在外面恭候请示,声音颇为着急,“燕国来人,有要事回禀。”      “去偏殿。”慕容沅神色一肃,将儿子递交给乳母抱着,无忧不舍得母亲离去,小小手抓住她不放,只得哄道:“好乖乖,母妃一会儿就回来。”      张嬷嬷和乳母都是笑,“到底是天生母子骨肉,心连心,一刻都舍不得分开。”      “好好看着他。”慕容沅也笑了,哄了儿子几句,到了偏厅见到燕国来使,打量着他的神色,担心问道:“出什么事了?”      来使回道:“皇上神智不清,已然无法处理朝堂大事,因而退位让贤,传位于已经成年的昌平王,册为新帝。”      燕国昌平王,是已经靖国的靖惠太子之长子,母姬月华,今年刚好十六岁。      按理说,赵煜自己膝下有儿子,虽然年幼,也轮不到靖惠太子的儿子来继位,这里面自然是有关窍的。姬暮年回国以后和姬家,以及靖惠太子旧党,多年努力就为今天这一刻,等着赵煜疯了,等着昌平王继承大统,让燕国皇室回到慕容氏的手里,这样也算是复国了。      慕容沅微微一怔,事情如同自己当年期望的发展,却没有任何报仇后的爽快,只有说不尽的厌倦,淡淡道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来使又奉上一卷明黄色的圣旨,“请沁水公主接旨。”      慕容沅接了圣旨,展开一看,是燕国新帝册封自己的圣旨,自己是他的姑姑,他登基了,便册封自己为安国长公主,另外还有一些金银器物等赏赐。淡淡勾起嘴角,将来使送了出去,然后把甚至随手一抛,不再琢磨。      燕国的那一页,已经在自己的人生里面翻过去了。      新的人生即将开始……      *******      这一年多,对于慕容沅和宇文极来说,虽然彼此分隔,但是事情都还算是顺心,该解决都差不多解决,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让他们都始料未及的是,有关废黜端木家女子为后的祖制,会拖延整整三年时间才得解决,彼此竟然分开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都不得见面。      而这三年,宇文极一直“独守空房”,端木明珠赐死了,另外两位美人被安置在了偏僻的宫殿,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我就不明白了。”宇文真儿已经回到帝都,享受她之前想要的公主头一份,封国公主,可以自由出入宫闱。此刻正在跟哥哥抱怨,“只听说女子为男子守身如玉的,没听说男人也守的,哥哥还是皇帝,居然还是为她当起了和尚,到底图个什么?”      宇文极沉下脸来,“什么守身如玉?什么和尚?这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倒是你成婚许久,还不见生下一儿半女的,忙活你自己的去吧。”      宇文真儿气得脸色发青,“懒得理你!”      心里就是不平,自己这个亲妹子,不如那个和哥哥青梅竹马长大的沁水公主,隐隐有种预感,等她回来,自己在哥哥心里的位置,也剩不下几分了。      其实她没猜错,因为对于宇文极来说,慕容沅的确更加重要,而且重要许多,眼下遥想在千里之外的妻儿,心早都已经飞远,就连妹妹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阿沅,实在是太想见你了,还有无忧。      *******      “无忧,你又捣乱。”      慕容沅对儿子的调皮感到头疼,看他弄得到处都是墨汁,便是再好脾气,也忍不住喝斥道:“不许捣乱!乖乖的把手洗了,坐下来,母妃给你将有趣的故事。”      无忧三岁了,都已经会开口说话了。      样貌几乎就是宇文极的翻版,慕容沅甚至预测,等他七、八岁的时候,自己会看到当年的宇文极。父子两个长得想象,脾气也像,都是又拧又倔的牛脾气,----幸好有一点,无忧十分怕自己母亲。      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又漂亮又温柔,可是她一沉脸就不敢胡闹了。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无忧嘟起小嘴,辩解道:“我是在给父皇写信。”      慕容沅先是一怔,继而失笑,“你连字都不认识,还写信呢?”想了想,儿子三年没有见到父亲,也是小可怜儿,搂了他,“你想说什么,母妃写,回头送到你父皇手里好不好?”      无忧眨巴着大眼睛,稚气道:“我想让父皇来接我们。”      “父皇来了。”一句金振玉聩的声音传来。      众人都回头看了过去,慕容沅听到声音更是惊喜万分,赶紧回头,只见月洞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帝王,明黄色的五爪龙纹长袍,身材颀长、丰神隽朗,那熟悉的身影不是宇文极,又是谁?激动的一时说不出话来,上前看了又看,才道:“你来了。”      宇文极微笑道:“是的,我来迎接我的中宫皇后。”      “母妃要做皇后了吗?”宇文无忧奶声奶气的,围着父母转了好几圈儿,然后老气横秋的点了点头,认真道:“不错,父皇果然长得很像我。”      宇文极“哈哈”大笑,抱起儿子,“混小子,是你长得像父皇。”      慕容沅看了看丈夫,再看了看儿子,两个人一大一小的同样相貌,简直就是一个模板印出来的,不由嫣然一笑,“也不知道是谁像了谁。”此刻丈夫在自己身边,他的怀里抱着儿子,儿子搂住自己,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再圆满不过。      有你们相伴,一起走过今生的风风雨雨。      ----全文完---- ━━━━━━━━━━━━━━━━━━━━━━━━━━━━━━━━━ 本文内容由【梅花蜜】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