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亲。叫孤陛下】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二姑娘》 作者:欣欣向荣 第1章 冬天的夜冷的刺骨,西北风从槛窗外的缝隙里钻进来,呜呜的声音像山窝子里的饿了数天的狼嚎,听得人一阵阵发寒,灵堂里四角的炭火早早熄了, 白蜡的火苗跳了跳,映出灵堂里几个守灵的人。 凤娣跟姐姐凤嫣跪在一侧,对面是她们的大娘 ,余家的大太太,从余家老爷从外头抬回来那天开始,眼泪就没断过,呜呜咽咽的哭声,伴着寒风听得人腌心。 旁边是她们的大哥,余家的大少爷,余书南,随着一阵寒风,他捂着嘴咳嗽了一阵,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了,好容易咳过去,瘦弱的身子晃了几晃,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余家大太太顿时慌了手脚,一下扑在儿子身上,呜咽的哭声变成了嚎啕大哭:“南儿啊,你可怎么了,怎么了啊,你爹刚走,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丢下这一家子,让娘怎么好呢……” 凤娣忍不住皱了皱眉,以前一直以为穿越是小说电视剧里杜撰出来的,根本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可这样的事儿却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穿越了,穿越到这个不知名的朝代,穿越过来的身份,一开始她好庆幸了半天,后来才知道并不太妙。 这里是冀州府,她穿越的余家在冀州府不算无名之家,余家世代经商,做的药材行,余家的庆福堂,在冀州府小有名气,买卖虽做的不差,人丁却不兴旺,三代单传,她爹余庆来是余家唯一的男丁,也就毫无异议的继承了庆福堂。 为了繁衍子孙,除了娶了妻子王氏,还纳八个妾氏,可惜老婆多了,孩子却没生几个,除了余家的大少爷余书南是原配王氏所出,自己跟姐姐凤嫣都是妾生的。 风嫣的娘是王氏的配房丫头春杏,府里称呼一声杏姨娘,自己的娘就更提不上了,是唱小戏的,给她爹瞧上纳进府来,叫妙香,府里称香姨娘。 本来是庶出,她娘还是古代人最瞧不起的戏子,自己的地位可想而知,好在府里一共就三个子女,她们大哥虽然根儿正,可惜自小是个病秧子,堂堂男子汉,比林黛玉的身子还娇弱,平常都闷在自己的临月轩里头将养,就算自己这个亲妹子,穿来大半年了,统共就见过三面。 自己是八月里穿来的,中秋见过一面,过年的时候见过一次,再有,就是这回,说起来她们爹的死还真有点蹊跷,倒如今都没弄清原因。 俗话说医药不分家,余家既然世代做药材生意,自然精通歧黄之术,她爹在冀州府内更是有些名声,上月冀州府衙来人请他爹过府给府衙千金瞧脉,回来便惴惴不安,前天忽然府衙就来了人,说庆福堂卖了假药伤了人命,一夜之间,冀州府八家庆福堂都给官府封了。 她爹一急之下,吐血晕厥,抬回来都没过夜就去了,余家本来就靠着她爹一个支撑着,她爹一死,就乱了套。 余家大太太王氏,自来是个软性子,丈夫死了就跟塌了天一般,成日拽着她那个病歪歪的儿子,哭天抹泪,好在管家忠叔是个忠心能干的,才勉强稳住局面,但余家如今也是风雨飘摇。 这里不是现代,男人是社会的主导,女人根本连话都插不上,而余家老爷一死,剩下的大少爷余书南一又是个病秧子,余家这么一块肥肉还不任人宰割,又得罪了官府。 庆福堂八家铺子封了,就算断了余家的财路,即便有些存项,坐吃山空,早晚也有吃尽的时候,更何况,外头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余书南又倒下了。 风娣早就看透了,指望着这个风吹吹就倒的大哥,余家一丝希望都没有,而自己呢,穿到这样一个家里,又该何却何从。 一阵忙乱,管家忠叔带着人把大少爷抬了下去请郎中来瞧,王氏也顾不上这边灵堂了,跟着下去瞧她儿子去了,偌大的灵堂就剩下凤娣姐俩。 凤娣瞧着眼前的烧冥纸的陶盆发呆,旁边儿她姐姐凤嫣凑过来低声道:“我听见奶娘说,府外头要账的把咱们府的门都堵了,以前爹在的时候,一个个上门来求着咱们赊药材,如今一见咱家的买卖倒了,赶着前来要账,生怕咱爹一死,账就要不回来了,太太主不得事,大哥又是这样的病弱的身子,要是外头哪些人知道大哥这般……不定又要闹的怎样呢,二妹你说咱们以后该怎么办啊?” 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凤娣拿了一串冥纸扔到盆里,忽然起来的火光,照亮了棺木前的灵牌,世态炎凉,本来就是人之常情,难道还指望着谁能雪中送炭不成,多难也得咬着牙自己挺过去,谁也指望不上。 道理她是明白,可如今这境况,她又该如何呢,想到此,不禁叹了口气,凤嫣抹了抹眼泪,看了妹妹一眼,自从半年前大病一场,这个妹妹仿佛连秉性都变了,以前的凤娣懦懦弱弱,加上她娘的出身,府里的下人都瞧不起,可后来她处置了自己的奶娘之后,就再没有人敢欺负到她头上了。 凤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这个一起长大的妹妹,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止奶娘的事,还有爹,从爹给人抬回来到现在,就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而且她的目光里的坚毅,让凤嫣莫名心安,所以,她什么事都跟她说,甚至,以前的十三年,都没这短短几天亲近。 凤娣真信觉得,她的妹妹即使不同母却是嫡亲的妹妹她们姐俩以后只能靠在一起相依为命,大太太指望不上,大哥指望不上,这个妹妹或许指望的上。 因为余书南病的厉害了,外头又都是要账的债主,余家老爷匆匆就下葬了,凤娣跟姐姐凤嫣躲在闺房里,根本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但府里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下人们也没心思干活了,成天闹哄哄的聚在王氏的正院子里讨工钱。 没几天,王氏就病了起不来炕了,凤娣跟姐姐凤嫣只能出闺房到王氏的院子里,在病床前伺候汤药以尽孝道。 姐俩还没进院就听见里头吵嚷的声音传出来,带头的正是大厨房的管事,铺子掌柜周勇的婆娘,人称一声周大娘,性子刁钻泼辣,最是个不吃亏的主儿。 凤娣姐俩刚迈进东正院的门,就见她插着腰,用高八度的尖利嗓门嚷嚷道:“余忠,现在你还摆什么架子,还当自己是余家的大管家啊,庆福堂都给衙门封了,余家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呢,你这个大管家倒当上瘾了,我劝你赶紧起开,让我过去,我家那口子一年的工钱可还没结呢 ,我得问问大太太,老爷一死这是打算赖账怎么着,别说没银子,别人信,我可不信,俗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主子家再不济,难道拿不出这点儿小钱来。” 余忠冷着一张脸道:“周勇家的,你这话说出来也不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主子待你不薄,你这时候来落井下石,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哎呦喂,我的大管家,这会儿我可顾不上天打雷劈了,您倒是不着急,这些年捞足了,有家底什么都不怕,我们可不成,家里头一窝小燕儿眼巴巴等着吃呢,主子不给工钱,难道让我们一家子活活饿死不成。” 余忠气的脸色铁青,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凤娣实在看不过,咳嗽一声:“忠叔这是闹什么呢,大老远就听见这儿吵嚷的人耳朵疼,太太还病着呢,这般吵闹是谁家的规矩。” 忠叔瞪了周勇家的一眼忙道:“老奴给大小姐二小姐请安。” 凤娣摆摆手:“免了吧。”却看向周大娘,周勇家的本不想请安,可在凤娣的目光下,也只能微微蹲身不情不愿的道:“给大小姐二小姐请安。” 凤娣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我记着周大娘是太太的陪房丫头,从小伺候太太的人,按理说,更比旁人亲近些,太太如今病着,周大娘自该体恤,便有天大的事也不该这般吵嚷到太太跟前,更何况,不过是你男人的工钱,既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怕什么,是怕余家倒了,赖掉你男人那几个工钱,还是想趁机闹事落井下石,莫非忘了自己的本份吗?” 凤娣的语气很是轻缓,可一字一句却力如千斤,砸在周大娘头上,也砸在了余忠心头,余忠在一旁度量着这位平常不显山露水的二小姐,琢磨,自己之前可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了,竟不知道后院里有这么一位厉害姑娘。 若他们大少爷跟二小姐这般,余家还愁什么,记得老太爷在的时候说过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哪怕庆福堂倒了,只要余家的子孙争气,何愁庆福堂不会东山再起,可惜二小姐是个姑娘,若是男子,哪怕是庶出,余家也有救了…… 第2章 大约没想到这位平常不言不语的二姑娘,会在这时候出头,周大娘瑟缩了一下,继而想到自己怕什么,如今老爷都死了,大太太大少爷病着,不知道过不过得去这鬼门关呢,偌大的余府还有谁,她一个庶出的姑娘,年纪又不大,纵然厉害能厉害到哪儿去,若自己就此偃旗息鼓,岂不让底下那些婆子笑话吗。 想到此,腰一挺:“二姑娘这话说的,什么本份不本份的,便是奴才也得吃饭不是,没说饿着肚子服侍主子的,再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说到天边儿也占着理儿呢,二姑娘天天在闺房里不愁吃不愁喝的,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下人的苦呢,您小嘴一张,要立规矩,奴才们可还饿着肚子呢。” “就是,就是,当主子也没说不讲理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周婆子一吵吵,立马后头几个婆子跟着起哄架秧子的闹了起来。 余忠这会儿倒不出声了,只立在一边儿暗暗瞧着这位二姑娘,想看看到底是个纸皮老虎一戳就破,还是真有本事。 只见二姑娘没有丝毫怯懦,反而冷冷一笑:“真是长本事了,敢跟主子论是非讲道理,漫说余家如今没倒,便是倒了,处置你们一两个奴才也不再话下,若你们有本事,靠着手里的存项活下后半辈子,姑娘就服了你们,但能出了余家门,还想找个差事混口饭吃,别说我们余家不厚道,姑娘倒要看看,如此落井下石不守规矩的奴才,哪家敢要。” 一番话说的几个婆子顿时蔫了不少,各人心里都有一本帐,虽说余家欠了工钱,到底对她们不薄,不是因为周勇家的带着头来闹,她们哪敢啊,更何况,二姑娘这话正说到点子上,便从余家出去,自然还要寻差事的,若这样的恶名传出去,还寻什么差事,擎等着回家吃棒子面窝窝头去吧。 她们几个怕,周大娘却不怕,一心闹起来,冲着凤娣道:“二姑娘别仗着主子的威风,拿这话儿吓唬人,反正今儿若不给工钱,我就在这儿东正院不走了。” 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哎呦,这真是往哪儿说理去啊,欠钱的倒有理了,这么些年,我们倒白效力了,临了连口饭快吃不上……” 余忠见这婆子越发不像话,刚要出口呵斥,就听二姑娘道:“本来我还念着你是太太跟前的老人,想着给你留几分脸面,你倒不依不饶,非要闹大了不可,倒是我多事了,既如此,咱们就来清算清算,忠叔你让账房的过来,咱们远的不算,就算算这个月大厨房的进出账目。” 说着瞧了周大娘一眼:“咱们丑话可说在前头,若账目清楚还罢,若稍有差池,咱们可对不住了,是偷是盗,送到衙门里审个清楚明白。” 周大娘一听脸都白了,谁不知道厨房管事是个肥差,不然,她也不会求着太太死乞白赖谋了这个差事,不就是想着捞点儿银子吗,太太性子软,大少爷管不得事,府里原先就靠着管家余忠跟老爷撑着,如今乱起来,谁还有心思理会厨房的账,这几天她可没少往家捣腾,帐上更是乌漆墨黑一本糊涂账,哪里禁得住对啊。 她之所以来闹,就是想着余家没人了,哪想到这个二姑娘倒冒出头来,年纪不大,小嘴里说出的话跟刀子似的,一句比着一句利,正扎在人腰眼儿上,若真送到衙门里,论个偷盗的罪名,可就真完了,甭说讨工钱,就是这条命恐都保不住。 越想越怕,真有些后悔闹这一水,若不闹,哪至于落到如今这般骑虎难下的地步,想着侧头看了看身后的几个婆子,琢磨几个人帮她说句话,没准事儿就糊弄过去了,不想这几个没义气的,这会儿一个个垂着脑袋,一声不言语。 周婆子又看了看余忠,忠叔根本不理她这茬儿,吩咐人去叫账房过来,周婆子这个恨啊,想着凭自己男人的本事,便去了衙门,花几个钱疏通疏通,也不难出来,况就算帐上糊涂,捉贼拿赃,没凭没据的,自己咬死口的不认,太太都没辙,这么个小丫头能把自己怎么着。 想着一咬牙道:“老爷这一去,府里乱了营,人都顾不上了,谁还顾得上账,来来去去这么些人,走的走,散了散,厨房的账早不知让谁撕了当草纸擦屁股了,姑娘若是这会儿想查账,可得去茅坑里捞了,只姑娘不嫌腌囋,老奴怕什么。” 、 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把忠叔都气的够呛,喝道:“春燕你别瞧着姑娘脸软,就耍刁,厨房里人来人去 ,也没人敢拿账本子当草纸,帐没了你还有理了。” 凤嫣偷偷扯了凤娣的袖子一下,凑到她耳边儿低声道:“凤娣这婆子惯来刁钻,哪能让你抓到她的把柄,依着我,不如给她结了工钱,早早送她去吧,也省的在这里吵吵嚷嚷,传出去可不好听,如今咱们余家可再禁不得风浪。” 凤嫣这话说的虽小声,却给周婆子听了去,以为二姑娘虚了,越发来了神儿,大声嚷嚷道:“欠了工钱不給,倒拿查账做幌子,主子这般欺负我们下人,便到了衙门,老奴也不怕,青天老爷父母官,怎么也得为民做主。” 周婆子几句话说出来,周围的下人又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凤娣目光一冷,心说,这婆子定是按着心来使坏的,不定后头就有人撑着,不然,她一个使唤下人,如何有这么大的胆子,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四周看热闹的下人,如今先要稳住人心,再收拾这刁婆子就容易了。 想到此,开口道:“我余家祖上创下庆福堂,历经百年经营至今,凭的就是我余家的祖训,行医济世忠厚传家,何曾有过苛待下人伙计的时候,你们自己扪心问问,余家待你们如何,如今余家遭逢大难,风雨飘摇,可根基还在,不管外头人说什么,只我们余家在这里,庆福堂的招牌就不会倒,你们的难处,我也知道,若你们肯跟余家共度难关,待我余家东山再起之日,定当厚报,若各位想离开,余家也绝不阻拦,去账房结清了工钱,从此咱们山长水阔,各自保重,只一样,今天余家危难的时候走了,日后永远不是我余家的人,我余家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也必会报仇。” 说着目光落在周婆子身上,周婆子忍不住打了哆嗦,二姑娘这目光着实吓人,却想,她一个十四的小丫头,能怎么着,不过是说便宜话吓唬人罢了,自己这么大年纪,让她一个小丫头糊弄过去,可不白活了。 刚要说什么,凤娣已先一步堵住:“周大娘说外头大厨房的帐当草纸擦屁股了,账目无处查对,倒真是个死无对证了,却我这话搁在这儿,举凡有看见她中饱私囊往家捣腾的东西拿好处银子的,说出一个来,赏银一两,说出两个来,赏银五两,若举出人证物证的赏银十两,忠叔让账房把银子拿过来摆在这儿,不用怕得罪谁,既然今儿都撕破了脸,余家从此就没这样的奴才。” 忠叔眼都亮了,余家真是好久没这么个能拿主意的人了,若老爷活着,不定心里多欢喜呢,姑娘又如何,只二姑娘姓余,就是余家人,当年老太爷病的时候,老太太也不是没当过家,祖宗家法里也没姑娘不能当家这一条。 忙吩咐人搬桌子,取银子,周勇家的多年来仗着是太太的丫头,在府里作威作福,早有人看不惯了,只不过摄于威势不敢出口,如今二姑娘把话说倒这种地步上,从此周勇家的就不是余家人了。 更何况,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还顾忌什么,没一会儿就有人开口了:“上个月我看见周勇家让给猪肉李送了半扇猪去她娘家,记在了府里的账上……半个月前我看见她拿了太太的燕窝……昨儿看见米面铺子的癞子张给了她十两银子的好处,还没来得及搁回家,就藏在大厨房西面的灶台下面,用油纸包包着的就是……” 七嘴八舌,越说越多,凤娣让账房的挨次记下来,谁说的画了押,让人到大厨房寻了那十两银子过来,并这一摞罪证,看向早傻了的周婆子:“我也不与你再说什么,忠叔去请衙门里的差官过来,这里人证物证俱在,这般刁奴若不严惩,哪里还有王法。” 余忠应了一声,刚要使人去衙门,就听屋里一声咳嗽,太太扶着两个婆子走了出来,周婆子一见太太,真好像看见了活菩萨,忙着扑了过去:“小姐饶命,饶命啊,您就饶了奴才这回吧,奴才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王氏看了她一眼,真有些恨铁不成钢,自己跟前的人,闹出这般事来,这不是活活打了自己的脸吗,看向凤娣,目光闪了闪,这丫头怎么就跟换了副心肠似的…… 第3章 虽说跟前除了儿子,就这两个庶出的女儿,王氏却没把凤嫣凤娣看在眼里,毕竟不是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隔层肚皮隔层山,名义上虽是母女,真格的还不如跟前的丫头婆子亲近呢,而春燕当初跟凤嫣的娘一起陪着自己嫁过来,老爷瞧上了风嫣娘,自己也没薄了春燕,选了柜上伶俐的伙计周勇,做主给她二人成了亲,后周勇熬上了掌柜,春燕也成了外头大厨房的管事。 夫妻两个一里一外没少捣腾东西,王氏只装聋作哑,当不知道,一个是净顾着儿子的病了,二一个,春燕再不好也是她的陪房丫头,真发落了,自己这张脸往哪儿摆,老爷跟前可不更说不上话了,也是念着过去的情份,给她留几分体面。 不想她却如此忘恩负义,老爷刚一去,她就带着头来闹着讨工钱,刚王氏在屋里听了个满耳,越听心里越讶异,平常没怎么注意这个庶出的女儿,只当跟凤嫣一样,不想倒看差了,原来是个如此有主意的。 琢磨这时候自己再不出来,可真说不过去了,好歹自己是嫡母,又是自己的陪房丫头,闹到这样若不说话,让这些下人怎么瞧呢,故此强撑着病体出来。 不想周婆子倒当成了救命菩萨,可她越这般太太脸上越不好看,王氏虽性子软,好歹是主母,能没几分火气吗,看见周婆子越发来气,脸一沉:“你还好意思求饶,你可真对得起我啊,二姑娘说的好,你是我跟前的丫头,遇上余家有难,便不帮着,至少也不能落井下石,你倒好,带着头来闹,真给你主子长脸,这会儿人赃物脏俱在,你才想起我这个主子来,不嫌晚了点吗,我若饶了你,如何对得住刚入土的老爷,对得住余家,余忠给二姑娘搬把椅子出来,站了大半天,回头累着姑娘,这奴才凭着二姑娘发落,莫顾念我,万事以余家为先。” 撂下话转身进屋了,周婆子脸如死灰,忽的想起什么,忙跪在凤娣跟前,咚咚磕了几个头:“二姑娘,二姑娘,您可饶了奴婢吧,便不看别的,看在老奴家里两个小子,您行行好,要真进了衙门,哪还有命,奴才丢了命没什么,可怜我那两个小子可成了没娘的孩儿了。” 凤娣挥挥手:“忠叔让其他人下去,我有话问她。” 周围的下人一听忙着散了,不过一会儿,热闹的东正院就剩下凤娣姐俩跟忠叔,还有周婆子,忠叔这才搬了把椅子出来。 凤娣却先让凤嫣,凤嫣忙道:“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坐你的吧。”说着把她按在椅子上,凤娣这才没推辞,坐下看了眼下头的周婆子:“虽你做下这等趁机裹乱落井下石的事,好歹是太太跟前伺候过的丫头,便不念着这些年,也得念你服侍太太一场,只一样,你得老实交代,谁指使你过来闹着讨工钱的。” 余忠在一旁暗暗点头,心说,可不吗,若没人在后头指使,周婆子便有天大的胆儿,也不敢这么不要命的闹啊,她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为了她男人几个工钱,至于连老辈子的脸面都不要了吗,只这指使的人是谁,莫不是延寿堂。 延寿堂是去年从南省过来的药材商人,在冀州府新开的字号,外头来的生字号,自然比不得庆福堂百年老店,加上那个夏守财为人奸猾,做买卖不讲诚信,隔三差五以次充好,一来二去不出一年买卖都快干死了。 如今的延寿堂虽跟庆福堂同开在一条街上,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庆福堂上门的客人络绎不绝,抓药的伙计忙的都恨不能手脚并用,延寿堂抓药的家伙什都快生锈了,心里不定早瞧着庆福堂眼热,赶上这乱的时候,落井下石除了夏守财还能是谁。 想着看向周婆子,周婆子先是吱吱呜呜不肯说,余忠刚要吓唬她两句,便听二姑娘道:“周大娘,我可给你机会了 ,你若护着你身后的人,那就对不住了,你别怨姑娘不给你留活路,你家里那两个小子,擎等着当没娘的孩儿吧。” 周婆子一听忙道:“我说,我说,是,是延寿堂的夏掌柜,前儿来寻了我家那口子,说庆福堂得罪了府衙大人,以后开不成了,这冀州府今后就是延寿堂的天下,应了我家那口子当延寿堂的掌柜,除了每年三十两银子的工钱,还有年赏,家里的四季的米面油粮也都包了,这才,这才……”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余忠脸都青了,指着她道:“不是老爷心慈,当年救下周勇,你男人早死在乱葬岗子,尸骨都让野狗吃的渣儿都不剩了,若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救他,你夫妻倒是绝配,一样的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做出这样背主的事儿难道就不怕天打雷劈下十八层地狱吗。” 周婆子忙又磕头:“二姑娘奴才可说实话了,您饶了我吧。” 凤娣点点头:“饶了你不是不成,把你男人叫来,今天你说的话,白纸黑字的写清楚,你夫妻两个画了押,今儿的事儿,我就只当不知道。” 周婆子一听不免有些怕:“二姑娘……”凤娣摆摆手:“你放心,你两口子该去延寿堂还去,延寿堂给你男人多少工钱好处,我余家翻倍,只你得知道谁才是主子,赶明儿用着你两口子的时候,不许推脱,若推脱,咱们就归总在一块儿算算账,去把你男人叫来。” 余忠哼道:“不用叫,就在院外头听着信儿呢,周勇还不滚进来,想让二姑娘请你不成。”话音刚落,外头进来一个中年汉子,长得方头大耳一副忠厚相,谁能料到内里是这么个人,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龙画虎难画骨 。 周勇显然比他婆娘聪明多了,估计知道事已至此,再狡辩也没用,进来就跪在地上,先认错,然后表忠心,说自己受了延寿堂夏守财的哄骗,以至于做下这等事,心里早悔的什么似的,今儿在家左思右想,觉得这事做不得,故此忙寻来就是想劝他婆娘回去,不想却晚了…… 一条舌头能翻出莲花来,死人都能让他说活了,凤娣真觉得这周勇是个人才,搁在现代,不是卖保险就是干传销,一准能熬成钻石级的,当药铺掌柜真屈才了,这样的人也不是不能用,得看怎么用,有利可图的时候,绝对一把好手 ,东家倒台的时候,头一个跑的也是他。 凤娣让忠叔拿了记录下周婆子口供的纸,让他两口子画押,周婆子倒痛快,到了周勇这儿,打了半天歪歪才勉勉强强的按了手印。 等他两口子出去,忠叔气道:“倒便宜这狼心狗肺的夫妻了,姑娘就该把她二人送到衙门里去。” 凤娣叹口气道:“一时说一时的话,若如今咱们庆福堂没封,就凭余家的字号,衙门里送两个下人算什么,俗话说,衙门口向难开,手里没钱你莫进来,衙门里说是父母官,可不都是两头吃的,如今余家的境况如何打得官司,岂不是雪上加霜,周勇身后可有个延寿堂呢。” 余忠真对这位二姑娘刮目相看了,真是那句话,乱世出英雄,以往在内宅也看不出真章,只当跟大姑娘一样,绣花做针线,跟丫头们玩笑玩笑,将来寻个门当户对的婆家嫁了,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如今看来,倒是尊真佛,不是余家出了事儿,还真显不出来吗。 说来也奇怪,二姑娘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前头瞧着又是个懦弱好欺的性子,怎么如此明白外头的事儿呢,衙门里的官儿可不都如此,上哪儿寻给百姓做主的青天老爷呢,都指望着任上捞足了血本,跑更高更肥的官儿呢,都说如今的万岁爷是圣君,可这天高皇帝远,圣君一手可也胡噜不来啊。 做买卖图的不就是一个和字,虽说破财免灾,如今的余家,却也没什么财可破了,可就算二姑娘是尊真佛,身份摆在那儿,虽是余府的小姐,到底不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她娘虽死了早,却是个戏子,若让她掌了家,太太如何能应。 自己虽说的上话,说下大天来也不过是个管家,这事儿还得太太点头才成,若让太太点头却不易了,太太纵然性子软,干系到余家的掌家大权,如何肯放手让给二姑娘。 再说,二姑娘再能毕竟是个姑娘,府里的事管管还说的过去,却余家真正坎儿可在外头,庆福堂还封着呢,比起府里的内务,这才是头一等要紧的事,这左不行右不是,可真能难死人啊。 那天在灵堂,凤娣还不知自己何去何从,今天却忽然想通了,这里不是现代,能独善其身的过活,说白了,在这里没有家族做依靠,作为女人的结果,只能是望得见的悲惨,只有家族强了,有了依仗靠山,才有可能过上安生的日子,既然都穿越了,又遇上这样的事儿,总的往好的方向努力,不然怎么办,又不能穿回去…… 第4章 落了晚,飘起雪来,一阵阵西北风夹着雪粒子打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春桃从外头进来,忙着搓搓冻僵了的手,跺了跺脚下的雪。 旁边儿的小丫头露儿忙送拿了鸡毛掸子过来,帮着掸肩头的雪,一边儿掸一边道:“白天还好就阴着天,这么一会儿功夫雪就大了,要说平常大姑娘二姑娘来请安,太太也没让妈妈送,不知今儿怎么倒偏劳妈妈走这一趟,这天黑路滑的,真摔着可怎么好?” 春桃听了,忙喝道:“胡说什么,大姑娘二姑娘是府里的姑奶奶,千金贵体,姑娘们都不怕摔着,咱们当奴才的倒比主子金贵了,这话日后不许再说,若传到主子耳朵里,不说你嚼舌头,指不定就说我仗着是太太跟前伺候的人,就轻狂的没边儿了。” 说着往里头瞧了一眼,扯着露儿往旁边炭火上烤了烤手,低声道:“论年纪,你可也不小了,比咱们二姑娘还大上几个月呢,怎就不长心眼子,今儿春燕的事儿难道没瞧见,春燕在太太跟前可比谁都有体面,如今呢,二姑娘两句话不一样落得这般,你们别因二姑娘年纪小,又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就小瞧了她,今儿这势头心里也该有个谱了,这位姑娘可不是好欺负的,以往你们慢待她,不过小事,当主子的不与你们计较罢了,若真跟你们计较,你们还能好好在这儿嚼舌头,早不知在哪儿哭去了。” 几句话说的露儿住了声,却嘟囔了一句:“要说也邪性,这二姑娘之前咱们也不是不知道,哪是这么个性子,见了人一句整话都说不利落,如今这样儿莫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怎么就厉害成这样了,刚在院子里,她那几句话说出来,明明和声细气的,我听着就一个劲儿打颤儿呢。” 春桃道:“既知道,以后小心伺候着些就是了,别把阎王爷当成了小鬼,回头得罪了,可不知怎么死的呢。”等手和身子的寒气都消了下去,才撩帘子进了里头。 虽病着,王氏却不想在床上躺着了,成天成宿的躺着,人都躺锈了,更懒得动了,便让春菊挪了床被子出来,在外屋的炕上靠着,病了几天,浑身的力气都没了,今儿又强撑着出去了一趟,跟春燕生了一肚子气,这会儿更觉恹恹的没精神,斜靠在枕头上盖着半截子锦被,只觉满心里都是愁事。 以往老爷活着的时候,自己不理外头的事,府里的事也多是余忠掌着,碰上要紧的,自己才伸伸手,大多时候都在南儿的临风轩里。 想起来终归是自己的命不济,虽一举得男,却是这么个病身子,自打能吃奶就吃药,甭说指望蟾宫折桂光宗耀祖了,能平安长大继承余家家业都难,本来上月里还跟老爷商议着,过了年,南儿十六,早巴巴说个媳妇儿娶进来,若能生个孙子,自己也就不愁了,哪想媳妇儿没进门,老爷到先去了,丢下余家这个烂摊子,让她一个妇道人往哪里讨主意去。 儿子自是指望不上,难道要指望隔着肚皮的庶女,今儿二姑娘那样儿,王氏忍不住就想起了自己的婆婆。 余家的老太太可是有了名的厉害人,巾帼不让须眉,当年公公病了几年,若不是婆婆撑着,都不知还有没有庆福堂了。 当时自己刚进门,老爷也还没管事,公公一病,铺子里几个刁蛮油滑的掌柜趁机拿捏婆婆,自己躲在屏风后,瞧着那几个掌柜合起火来挤兑婆婆,摆明了就是欺负妇道人家,听得自己怕的不行,可婆婆却丝毫不乱,一桩一件谁是谁非,谁功谁过掰扯的清楚明白,不论亲疏,赏罚分明,这才稳住了庆福堂,还手把手教老爷做买卖,等公公病好了,老爷也能独当一面了。 说起来庆福堂能有今天都是她婆婆的功劳,如今这个二姑娘倒真有当初婆婆的影儿,莫不是冥冥中真有老天爷帮着余家,要不怎么老实巴交三脚踹不出个屁的二姑娘,就换了性子呢。 余忠刚过来那几句话说出来,自己如何不明白,只让她一个姑娘管家还罢了,听他的意思是打算让二姑娘管庆福堂。 庆福堂可是余家的根儿,不说她一个姑娘家如何抛头露面管买卖上的事儿,便能出去,让她管了,可也是麻烦,管不好,岂不是白染了这一水,若是管好了,这么个有本事的姑奶奶,虽说年纪不大,早晚得出门子吧,余家买卖掌在手上,不定就便宜了外人。 更何况,还有南哥儿呢,摊上这么能的妹子,南哥儿往哪摆呢,不是她说丧气话,南哥的身子瞧着难好了,能维持着就是自己的造化,便能娶妻生子,等孩子大了,得多少年了,庆福堂还能姓余吗。 虽她没注意,这些个道理还是明白的,故此,左右都不成,可真难坏了人。 春桃进来见太太这愁眉深锁的样儿,不禁叹了口气,心说,是难,可再难日子也得过,横是不能上吊,接了丫头手里的药递过去劝道:“太太快别想了,如今正病着,宽宽心才好得快。” 王氏接过喝了一口,药汁子顺着喉咙下去,连心都侵的苦丝丝的,勉强喝了,用水漱漱口,才问:“两位姑娘送回去了?” 春桃应道:“大姑娘跟二姑娘本来临院住着,大姑娘说如今家里的境况能省就省些,故此一并搬到二姑娘屋里住去了,瞧着倒比以往更亲热了十分。” 王氏道:“凤嫣跟她娘一样,瞧着糊涂心里明白着呢,余家遭此大难,想是她心里慌,见凤娣有主意,这才挪了过去。” 春桃道:“太太这话说的是,以往不提,如今咱们这位二姑娘真真是个主意大的,虽有主意却不张狂,这一点儿最是难得,眼瞧着她说话儿做事,就是猜不透她心里转了几弯,不紧不慢轻声细语的,什么事儿都办了,对我们这些下人也客气,刚送她姐俩回去,给她让到屋里,吃了一碗姜汤才让回来的,说天黑雪大怕老奴着了寒气,您可说周不周到,可惜这么个人儿倒不会投胎,若投到太太肚子里,如今可还愁什么呢。” 一句话正说到王氏心里,王氏瞧了眼四下,挥挥手让旁人下去,才跟春桃道:“你刚走,余忠就来了,我听着□□,是想让二姑娘管咱家买卖,我这儿正发愁呢,思量半天了,你说真让她管了咱家的买卖,我倒不怕她没本事,就怕她真跟咱们老太太一样,那南哥儿可怎么好呢。” 春杏成了府里的姨娘,春燕嫁了周勇,王氏跟前一直未嫁人的春桃,自然成了贴心人,王氏凡事都跟她商量 ,春桃也一门心思为着太太着想,自然知道太太担心什么,想了想道:“刚道儿上老奴也想这事儿呢,虽说二姑娘不好抛头露面,却亏了是个姑娘,太太想想,若二姑娘是个小子岂不更坏。” 王氏陡然警醒,可不嘛,若凤娣是个庶出的男丁,情势恐更难了,余忠虽是管家,却是老太爷跟前的人,外头哪些掌柜的见了,哪个不卖几分面子,若余府还有二少爷,早给余忠推出去了,哪还会来跟自己商量,这么想来倒亏了是姑娘。 春桃度量着太太的神色,小声道:“其实也不是没法子,太太可记得上月里老爷过寿,咱们府里请的那个戏班子唱了一出好看的戏,太太瞧了一天,回来还念叨说好呢。” 王氏想了想:“你说的是孟丽君。” 春桃点点头:“正是,虽说戏文里的事儿当不得真,可既然编出来,说不准就真有这样的事儿,咱们不如也学学,就让二姑娘女扮男装,余家的买卖,自然只能姓余的出头,一个姑娘家不好抛头露面咱们南哥儿不是名正言顺吗。” 王氏呆了半晌道:“你是说,让二姑娘冒着南哥的名儿出去,这如何使得,若让外人瞧出来,可不得了。” 春桃道:“虽说二姑娘是南哥的妹子,年纪却只差一岁,二姑娘生的高挑,如今的性子又带着几分爽朗英气,外头都知道南哥病了这些年,比旁人瘦弱些也在情理之中,跟前又有余忠跟着提点,便有破绽也遮掩了过去,更何况,如今余家的境况,再不出去个人,可不知要怎么闹呢,若二姑娘能稳住余家,大不了将来多陪送些嫁妆,庆福堂还是南哥的。” 王氏想了想,也觉得事到如今,只有这个主意了,便道:“你去叫余忠来一趟,我先问问他的意思,便他点了头,还要问二姑娘,我这里捉摸着,虽二姑娘管了今儿的事儿,却不见得会插手外头的买卖,毕竟抛头露面的,哪个姑娘家乐意,若将来因这个寻不得好婆家,岂不把自己一辈子的终身都耽搁了,若我是她,定然不依的。” 春桃却笑道:“太太愁这个作甚,就交给余忠吧,说不准他心里早有主意了呢。” 第5章 说话儿余忠就过来了,进了屋却不进来,只在堂屋隔着帘子行礼,太太忙道:“忠叔是老太爷跟前的人,就是我们余府的长辈,快着屋里坐,春桃看座。” 春桃应了一声,搬个方凳过来放到下首,余忠谢了,端正的坐了上去,王氏又让丫头捧了茶上来,才道:“如今咱们余家的难处,忠叔最是知道,老爷虽去了,还有南哥,便再难,也得保住庆福堂,祖宗留下来的买卖,到如今可都经了百年,若在我手里败了,以后九泉之下如何见老爷,如何见余家的列祖列宗,我刚也想了,南哥虽是余家正经儿的继承人,奈何这么个病身子,好在还有两位姑娘,虽说姑娘家抛头露面不妥,却有一句话,事急从权,如今余家到了这时候,也顾不得了,总不能看着余家倒了,先保住根儿才是,忠叔说我这话可是?” 余忠道:“太太的意思是……”王氏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往常也不理会,不妨咱们二姑娘倒是个能主事儿的,今儿的事儿忠叔也瞧在眼里了,哪还有比二姑娘更妥帖的人呢,虽妥帖,到底是姑娘家,我这个嫡母也不能不替她打算着,先头也是虑着这个,怕耽搁了她的终身,不好让她出去,刚倒给我想出个主意来。” 说着瞧了余忠一眼道:“二姑娘虽是妹子,跟南哥年纪不过差上一岁,个头生的又高挑,外人也没见过南哥,若二姑娘顶了南哥的名儿出去,岂不名正言顺,只怕她不依,我瞧她最是尊崇忠叔,此事还需忠叔从中周旋。” 余忠心道,都说太太性子软没主意,如今瞧主意大着呢,真亏她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来,倒真是个好主意 ,自己先头只想着二姑娘是块材料,让她跟当年老太太一样管着余家的买卖,却忘了,老太太当时可都是娶了儿媳妇的,二姑娘却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成天对着那些掌柜伙计不算,还要出去跟那些买卖上来往的男人打交道,真有些不妥呢。 太太这个法儿虽有私心,如今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至于能不能说动她出来管事,为了余家百年的基业,拼着自己这张老脸求也得把她求出来。 待余忠走了,王氏望了眼窗外,廊上的红灯在风中摇摇曳曳,伴着西北风从窗户纸透进来,真仿佛风雨飘摇的余家,雪越下越大了,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晴。 凤娣也望着窗外发呆,大约这几天累的狠了,凤嫣早早便睡了,屏退了丫头,偌大外间屋就剩下她一个人,她没让点炭盆子,只在堂屋的屋角让烧了两个取暖,总觉着那东西不安全,即使老辈子的人用了上千年,她还是不放心。 说起来有些可笑,自己都活了两世的人,倒比谁都怕死了,好在炕烧的热,坐在炕上,抱着个手炉倒不觉得太冷,至少能坐得住。 上一世她不喜欢发呆,就算喜欢也没时间让她发呆,现代社会的节奏太快,每天就跟奔命似的,车贷,房贷,信用卡,一睁开眼就欠着银行钱,不拼命的赚钱还账,就得睡大街上,容不得她发呆。 想起这些,凤娣不禁叹了口气,自己这一穿倒轻松了,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房子,车子,会不会被银行收回去,等她回去…… 想到此,不禁摇了摇头,自己想什么呢,怎么可能还回去,她现在早不是那个朝九晚五的小白领了,她现在是余凤娣,余家的二姑娘,这一辈子都要靠着余家才能活着,这就是现实。 可自己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在这样男权统治的封建社会,即使有心,又能做什么,余家若是败了,自己又该怎么办,想到此直觉眼前一抹黑,连点儿希望都看不见。 正想着,忽听外头院子有叩门的声响儿,不大会儿功夫丫头进来道:“二姑娘,忠叔来了。” 凤娣急忙下地,丫头服侍着穿上鞋,快步迎了出去,直迎到门外廊下,看见忠叔微微屈身,忠叔急忙侧身避开道:“可当不得姑娘的礼。” 凤娣上前扶着他往里走:“忠叔是长辈,该着的,外头冷,您屋里坐。”让到堂屋落座,让丫头把角落的炭盆子挪到跟前,让他烤着,又亲手捧了姜汤过来:“大雪天寒气重,忠叔年纪大了,喝碗姜汤驱驱寒吧。” 余忠接过去吃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直接道:“这么晚过来搅扰姑娘,着实是有一事要跟姑娘商议。” 凤娣道:“忠叔请说。” “如今余家的境况,想必不用我说,二姑娘也是知道的,外头要账的把府门都堵了,口口声声吵嚷着若再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便要去衙门里告余家,姑娘今儿也说了 ,余家可禁不得官司了,庆福堂可还贴着官府的封条呢,想开封条平事儿,总要有个人出头,大少爷那个病身子不成,太太跟我商量着,想让二姑娘出去理事。” 凤娣倒不多以外,今儿既出头料理了周婆子,忠叔跟太太再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定会想到自己,想了想道:“按说这是我余家的事,又是这么个生死存亡的难关上 ,我作为余家女儿不该推辞,抛头露面也没什么,舍了这张脸 ,若能保住余家基业,也是我的本分,可我一个姑娘,外头的掌柜伙计且不论,那些生意场上的人,如何应付?” 忠叔道:“太太也虑着这个,倒跟我说了一个主意,虽有些险,若遮掩得当,旁人也瞧不出的。” 凤娣听了,眼珠转了转道:“太太莫不是想让我顶着大哥哥名儿出去?” 忠叔忍不住笑道:“倒是二姑娘聪明,不知姑娘的意思如何?” 凤娣沉吟半晌摇摇头:“不是我不出头,却有我的顾虑在。” 忠叔一听忽的站起来,膝盖一屈跪在地上:“二姑娘,老奴这里求求姑娘了,但能余家有第二个人,老奴都不会让二姑娘出去,着实是山穷水尽了,余家百年基业若毁在今朝,老奴,老奴如何对得住九泉之下的老太爷啊。”说着老泪都下来了。 凤娣急忙扶他:“忠叔您这是做什么,你是老太爷跟前的人,跟我的亲爷爷一般无二,我一个小辈儿哪当得起您老的跪,您别折了我的寿吧。”说着忙唤丫头婆子来一起搀他,不想余忠固执,就是不起来:“姑娘若不应,老奴便跪死在这里。” 凤娣只得道:“我不是不应……”余忠忙欢喜的道:“这么说姑娘应下了。” 凤娣着实没辙,想想事到如今,仿佛除了自己余家也真没人了,她那个大哥,别说出去,恐怕人还没出大门命都去了大半,凤嫣更不能,爹一死就慌了神,哪能应付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 自己呢,凤娣拿不准自己成不成,但作为一个在职场打滚的现代人,至少比凤嫣要强些,再说,谁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不会可以学啊,自己也不比谁笨,且有两辈子的优势,怕什么。 更何况,让她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她宁可当一个女扮男装的疯丫头,可以见世面,可以看看这个不同于现代的世界,好过闷在家里绣花做鞋,只是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 想到此,扶着余忠起来道:“我应下不难,却有几件事需的说在前头。” 余忠忙道:“姑娘请说。” 凤娣道:“俗话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咱们家也一样,若让我主事就得听我的,我主事一天,听我一天,我主事一年听我一年,买卖上的事儿既交给我,便不许第二个人插手,随着我怎么做,这是一,忠叔可依吗?” 余忠不禁倒吸了口气,虽二姑娘说的有理,可她一个才十四的姑娘家,若不听人言的胡来,可不更是雪上加霜吗,却又一想,如今余家的境况已经坏到底了,便再坏能坏到哪儿去,请二姑娘出去,本来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主意,哪还有后路可寻,再说,二姑娘今儿发落周勇两口子的事儿来看,又岂是个胡来的。 想到此,便道:“好,老奴应下姑娘。” 凤娣却道:“不怕忠叔过意,您老应下可不成。” 余忠道:“二姑娘放心,太太那里由得老奴去说。” 凤娣点点头:“再有,生意上的来往账目,不可瞒我,各个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不管后头是谁的门路人情,若有丝毫差池,由着我发落,这是二。” 忠叔点头:“这是自然,既姑娘主事,余家的伙计掌柜自当听命,前两条老奴应下了,不知姑娘可还有三吗?” 凤娣望了他半晌儿,忽的轻笑起来:“忠叔您莫不是试我呢,既让我主事,难道当一个两手空空的摆设不成。” 余忠目光一闪装作不懂的道:“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凤娣道:“忠叔就莫哄我了,我余家百年基业靠的可不是空口白话,传世百年越发兴旺的庆福堂,若没有我们余家祖传的三百张配药的方子,恐怕咱们庆福堂的招牌早没了,谁还记得我们余家呢。” 余忠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老天开眼啊,余家百年基业不该毁于一旦,二姑娘您真是我余家救命的菩萨,我余忠果然没看错人。” 第6章 送着忠叔出去,进了外间屋,就见凤嫣披着衣裳起来了,在炕边儿上坐着,不知听多久了,一见她进来忙扯过她道:“我知道你主意大,却也要想好了,女扮男装顶着大哥哥的名儿出去,本来就险之又险,更何况,这可不是出去玩,是做买卖,便你再聪明,如何斗得过那些男人,余家又不比从前,这个褃节儿上,太太不出头,却让你一个姑娘家出头,像什么话,忠叔也糊涂了不成,怎么就应着太太来逼你了。” 凤娣倒有些感动了,先头只道姐妹就这么回事,便亲近也不过是大难来时,彼此做个依靠,如今这几句话倒是处处为自己着想的。 想到此,身子一倒靠在凤嫣怀里:“我知道姐姐担心我,却如今我余家的这般,太太不出头,大哥哥病着,若我也躲着,可还指望谁呢,余家若倒了,太太好歹有个娘家可靠,你我又该依靠何人,岂不成了失群的孤雁,不定给什么人射杀了去,余家若能好起来,你我才能安生,姐姐将来也能寻一门妥当的亲事。” 凤嫣自是知道这些的,却忍不住道:“你只想着我了,你自己呢,老太太当年掌管咱家买卖,太太可都进门了,你一个姑娘家,若让人知道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便余家好了,谁又敢娶你家去。” 凤娣忽的轻笑起来:“没人娶我便不嫁,若在意这样的事儿,便再好也嫁不得,况,他便想娶,我还要挑拣挑拣呢。” 凤嫣忍不住笑了起来,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不害臊的丫头,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我等着瞧你怎么挑拣个称心如意的回来。” 姐俩儿个说笑一阵,见夜深了,便进屋拥被睡下不提,再说余忠,心里头着急把这事儿谱了,便也不管夜深雪大,从凤娣这儿出去又去了东正院。 见了王氏,把凤娣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王氏略皱了皱眉道:“旁的还罢了,那药方若给了她,恐不妥,虽她是余家女儿,到底将来要嫁到别家去的,这药方可是余家的根本,若她带出去,岂不断了余家的财路,将来庆福堂可还怎么开的下去。” 余忠听了不禁暗道,倒真想得远,眼前可都过不去了,还想以后,王氏的心思他是知道的,眼瞅儿子指望不上,便指望着孙子呢,总归一样,庆福堂就得握在她手里,谁也甭想分走,有这样的心思倒也不怕,你倒是别往后缩啊,这时候知道替自己打算了,既如此,怎么不出去先把这烂摊子收拾了呢,一听二姑娘出头了,倒来留后手了,便宜也没说都让一个人占了的,当谁是傻子呢。 更何况,二姑娘说的不错,若没有这三百张药方,主什么事,想到此,余忠脸色略沉道:“太太倒是想的长远,既如此,二姑娘也别出头了,太太既捏着方子,明天先把门外要账的打发了,再去官府把庆福堂的人命官司了了,从此就什么都不怕了,这事儿老奴管不得了。” 说着站起来要走,王氏一愣,若她真有这样的本事还能指望二姑娘吗,忙让人拦住道:“忠叔慢走一步,咱们不是商量吗,我也没说不给,只怕日后便宜了外人。” 忠叔回过身道:“眼前先得过去才有日后,太太是明白人,这个道理不用老奴再跟您说了吧 。” 王氏脸色一暗,叹口气道:“春桃去屋里把顶柜最上头那个檀木匣子拿下来,不大会儿功夫春桃端着个匣子出来,放到炕桌上,王氏从腰上摘下钥匙串开了外头两把锁,拿出里头小一圈的盒子,上头竟锁着四把锁,王氏一一打开,里头是个蜡封油纸包着的方子。 拿出来看了看,跟忠叔道:“这是老爷弥留之际交我收着的,却只有一百五十张,剩下一百五十张,没来得及交代就咽气了,我正想问忠叔呢,平日老爷配药都是您老跟着,可知另外一半方子的下落?” 余忠道:“另外一百五十张在老奴这儿收着呢,这是当初老太爷的意思,怕都搁在老爷手里,若有个闪失,定福堂就开不下去了,分着搁,便一半没了,留下另一半也可支撑着,不至于倒了。” 王氏这才知道,原来余忠手里竟然握着余家半边儿产业呢,王氏不禁想,便自己不应他,让二姑娘主事,恐他也有法儿的,想到此,不免惴惴,却又想,余忠说的倒是大实话,如今哪还能想以后呢,能熬过眼前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凤娣刚起来梳洗毕,三百张成药方子就送到了她手里,凤娣便跟着余忠到后头账房院子来,账房先生早候着了,案头一摞账薄子,凤娣看了都眼晕,却也得硬着头皮翻了翻,让人把这些送到她房里,以后得空再看,当前得先解决外头堵着府门的债主。 便问余忠:“外头到底欠了多少账?都是些什么帐?有没有定下何时还?” 余忠道:“冀州府一共八个铺子,照着规矩都是年底一总结账的,今儿是腊月初三,若按往年的规矩,腊月二十三小年之前,定会把各家的帐都结算清楚的,不赊不欠,帐不过年,这是余家的规矩,外头哪些人是瞧着庆福堂封了,怕账烂了,这才忙着堵门要钱,八家铺子一年的药材款都没结,算起来至少要五万两银子之数才能过去年关。” 余忠说完,不禁度量二姑娘一眼,见这么大的数目说出来,二姑娘脸色都没变,也未露出丝毫惊诧,且她紧跟着问了句:“怎么八个铺子一年的药材款才这些?” 余忠暗了点了点头,俗话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虽二姑娘没管过事,这头一句话却正问到了点子上。忙道:“姑娘有所不知,两万两只是铺子里寻常的药材,那些贵重的除了当天柜上用的量,剩下的都所在祠堂后的库房里锁着呢,这是当初老太爷定下的规矩,且这些大都是往年的存项,便当年置办的,也都是提前给了银子的,不算在这里。” 凤娣终于松了口气,不得不佩服余家老太爷,这桩桩件件,都想在前头了,居安思危才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也怪不得庆福堂能在老太爷手里发扬光大,有这些珍稀的药材做底儿,余家就到不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开口道:“这么说,还有二十天的时间 ?”余忠点点头,凤娣站起来道:“如此便不着急,忠叔你让厨房熬几桶姜汤抬出去,让外头那些人每人吃上一碗,这天寒地冻的,别回头帐没要着,再把命搭进来,可不值当了,我换身衣裳就出去,今儿必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余忠自然知道她是要换衣裳,心里也真服了这位二姑娘,这一招虽说明摆着邀买人心,可有用啊,先让外头这些要账的人,喝上暖呼呼的姜汤,二姑娘这个余家大少爷,再出去交代清楚,这些人还能有什么话说,万事都得讲个理字,说下大天来,还没到结账的日子呢。 凤娣前脚一进院,后脚春桃就来了,后头跟着两个小丫头,一人手里捧着个老大包袱,到了近前,先行礼进了屋打开包袱道:“这是太太让奴才送过来给姑娘穿的,都是今年现做的,大少爷还没上过身的衣裳,帽子,鞋,身上的配的荷包坠饰,都一套套的搭配妥当,大少爷虽说瘦,到底是个男人,骨架子比姑娘大些,昨儿晚上,这些衣裳,都照着姑娘的尺寸改好了,姑娘试试若不合适,老奴再改也不费什么事儿。” 凤嫣拿了一套姜红绣着团花寿字的袍子,拽着凤娣进里屋换了,把她的发辫打撒,总到头顶挽了发髻,戴上一顶镶着獭兔毛边儿的帽子,对着铜镜端详了端详,见这般打扮起来,更比平日多了几分英气,越发好看,不禁打趣道:“哪里来的公子,怎生了这么俏模样儿,比姑娘家还俊呢。” 凤嫣几句话说的俏皮,凤娣不禁站起来似模似样的微微躬身:“这位姑娘,小生余书南这厢有礼了。” 姐俩互相看了一眼均忍不住笑了起来,待凤娣一出来,春桃跟两个丫头也愣了愣,春桃半天才回过神来道:“别说二姑娘这么一扮上,倒真像呢,不是知道底细的,如何看的出是个姑娘 ,只以为是谁家的俊公子呢。” 凤娣道:“妈妈就别打趣了,若不是大哥哥病着,我何必做这个出头椽子去,既装扮好了这可就该去了。” 说着迈开大步出了屋,直到了前头门上,刚出大门就听见外头一阵吵嚷:“我说余大管家,您这姜汤虽好,可不对症啊,我们身上再冷,也抵不上心寒,你说的再好听,庆福堂可是封了,你们老爷也入了土,你余家纵有底儿,几万银子呢,能拿得出?还有你们那位大少爷,那天在灵堂可听说晕过去救了半天,这才几天儿,就能出来主事了,这话莫不是哄三岁孩子呢吧……” 话越说越不中听,凤娣咳嗽了一声,走了出来,余忠忙躬身道:“大少爷。” 第7章 门外头的人一听这声大少爷,顿时鸦雀无声,都好奇的看过来,也怨不得他们好奇,余家这位大少爷可从没出过门,从小就是个病秧子,风吹吹都倒,以往他们私下里还说,这么个病秧子,不定那会儿一口气没上来,老余家这么大的家业,倒可惜了。 不想庆福堂一封,余庆来一死,这位病秧子大少爷倒出来了,头先一位贾青是要账的头,目光落在凤娣身上,愣了愣,心说这大少爷虽说瞧着瘦弱了些,却不像个有病的样儿,莫非前头都是讹传,年纪虽不大,却修眉朗目,生的好俊的模样儿,且举手投足没见丝毫怯懦。 说实话,如今这个场面,若换了自己都得怵头,可这年纪轻轻的大少爷硬是能压住岔儿,先头还说余家没人了,却原来还有这么一位,且听听他怎么说再做道理。 凤娣扫了一眼,其实也就二十来个人,头先一个年纪约有五十上下,穿着老厚个大皮袄,头上戴了顶狐狸毛的毡帽,鬓边头发黑白掺杂,积了一层薄雪的帽沿下,一张紫棠脸儿,浓眉厉目,颇有历练。 想必这位就是忠叔说的贾青,这些人的头,擒贼擒王,只把他说服,别人自然不会再闹,想到此,凤娣整了整头上帽子,下了台阶,对着众人先是深深一躬,起身道:“这些日子,家里忙乱,没顾上给各位叔伯登门请安,在此书南给叔伯赔礼了。” 说着又是一躬:“晚辈年纪小,又是仓促主事,药行上多有不明白的事儿,还望诸位叔伯多多指教。” 她一这么着,下头的人倒不好再闹了,只看着贾青,贾青道:“大少爷言重了,余家的庆福堂咱们药行里谁不知道,指教不敢当,却咱们一码说一码,我们在你余家门外守了十天,也没出来个主事的人,既然今儿大少爷出来了,那咱们是不是得把帐算算,我们小本经营,可比不得你余家家大业大,婆娘孩子都在家眼巴巴望着,就指望这几个眼珠子过年呢。” “对,算账,算账,欠债还钱,打到哪儿都有理儿……”贾青话音一落,周围几个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 余忠担心的看了二姑娘一眼,却见凤娣抬手抱拳道:“各位叔伯说的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庆福堂封了,我们余家还在这儿戳着,人不死,帐不烂,只我余家还有一个人,就不能欠账不还,却,俗话说的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帐也没有说想什么时候结,就什么时候结的,照着往年的规矩,小年才是正日子,少一天可也不合规矩,各位叔伯,晚辈说的可在理儿吗?” 余忠露出一个笑容,二姑娘心说这几话软中带硬,先礼后兵,且句句扣着一个理字,让人不得不服。 贾青笑了一声:“果不亏是余家的少爷,这几句话一说,倒是我们不占理了,可这里却有一个缘故,庆福堂给府衙封了,柜上的流水,库里的药材,想必都打了水漂,按理说,咱们跟余家合作多年,也不好落井下石,若是千八百的小数,甭说你余家给不给了,我老贾头一个就不要了,就凭这些年的来往交情,这点儿小钱,我们几个还不放在眼里,却这数万的银子,若老贾说不要了,那还做什么买卖,擎等着关门大吉吧,你余家如今是难,可我们几家也不好过,我们也是怕余家结不出银子,才来的。” 凤娣道:“这位想必是贾世伯,书南有礼。”说着又一躬下去,弄的贾青急忙来扶:“大少爷,不是老贾要为难你余家,实在是赔不起啊。” 凤娣扫过四下道:“各家的难处,书南知道,余家的难处,想必各位也明白,却,再难,余家也不会赖账,我今儿在这里给各位立个誓,不管庆福堂封不封,各位的帐,腊月二十三必然结清楚,做生意,讲诚信,我以余家这百年的字号做凭,若到时结不出帐,各位砸了我余家的字号。” 这几句话扔出来铿锵有力,仿佛砸在地上一般,贾青望着这位立在余家门前的少年,忽就想起了余家那位老太爷来,当年也是这般年纪吧,不,比这位大少爷还大一些,让人抬着庆福堂的招牌来他家,当着他爹的面说,就凭庆福堂这块招牌,余家欠的银子,三个月内必然还清。 余家一代一代过来,只说余庆来一死,后继无人了,却不想还有这么位少爷,他爹当年说过,只要有人,什么难都不怕,就怕没人就真完了。 想到此,贾青道:“既然大少爷如此说了,我们就信大少爷一回,信你们余家一回,可丑话还得说在前头,若到时结不出银子,大少爷可别怨我们不讲情面,来砸你庆福堂的招牌,老哥几个,还在这儿做什么,回吧。” 不一会儿工夫,走了个干净,凤娣抬头看了看门楼子上余府的匾额,雪越发大了起来,埋在匾额上,把字都快遮起来了,凤娣道:“忠叔搬梯子来。” 余忠愣了一下,让人搬了把高梯过来,架在门楼子上看着二姑娘扶着梯子上去,把余家匾额上的积雪扫下来,雪光中,余家两个字更加清楚了。 余忠忍不住眼眶有些热,到底祖宗保佑,余家还有这么位姑娘,不然,真不知这一关过不过得去呢。 东正院太太屋里,春桃撩帘子进屋,王氏忙问:“外头怎么样了,那些要账的可走了?” 春桃道:“走了,真真想不出二姑娘竟有这样的本事,太太是没瞧见,二姑娘出去,先是连着两个罗圈躬,开口就赔不是,说家里乱,没登门给各位叔伯请安,说的那个最刁的贾老头脸都软了,请了安行了礼,后头姑娘小脸一板,可就说起了规矩,照着规矩小年才结账,他们这时候来不占理儿,三言两语要账的就走了。” 王氏愣了一会儿,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过了半晌又问:“二姑娘说小年结账吗?” 春桃点点头:“二姑娘用咱们余家招牌做保,说小年必定结算清帐,太太您说,咱们府里如今可往哪儿寻这么些银子去去啊,听见说可是五万两呢,便把咱们府里的房子都卖了,也凑不齐这些银子啊,莫不是想着祠堂后的药材库了。” 王氏道:“库在哪儿,药材也有,却如今余家这样,外头落井下石,等着找便宜的不定多少呢,放到铺子里值钱,真要是应急典出去,可拿不到好价钱,再说,那是余家的底儿,若没了底儿,便这关过去,以后想东山再起也难了。” 春桃道:“若不典卖后头库里的药材,哪还能筹出银子来。”王氏目光淡了淡:“那就看咱们这位二姑娘的本事了,你去瞧瞧南哥儿怎么样了,早上我过去的时候,听着咳嗽好了些,如今家里头乱,恐下头伺候的人不精心,你盯着南哥吃燕窝粥再回来,我撑了大半天,身上乏的不行,且睡一会儿子,你去吧。” 春桃应了出来,见这会儿雪倒停了,使人把院子里的积雪扫了,省的一会儿北风刮起来,冻结实了,就难扫了。 交代妥帖出了东正院往少爷的临风轩去了,刚上了台阶,就听里头一阵咳嗽,听着倒比昨儿轻了些。 小丫头打起帘子,春桃进去,见两个伺候的丫头婆子都在堂屋烤火呢,不禁皱了皱眉:“少爷的药可吃了?” 奶娘从屋里出来:“春妈妈莫恼,是我嫌屋里人多,让她们俩出来的,南哥跟前有我伺候着还有昭儿,误不了事,人多了反倒打瞎乱,这会儿刚吃了药躺下,昭儿守着呢,雪停了,倒比早上还冷,妈妈一路过来怕不冻透了,炭火上温好的姜茶,妈妈喝一碗。” 说着拉着她过去火边儿上坐了,小丫头忙倒了姜茶递在她手里,暖暖的姜茶捂在手里,春桃轻轻舒了一口气:“可着咱们府就你们几个自在了。” 奶娘道:“也不瞒着妈妈,咱们几个心里头也虚着呢,外头的人命官司还没了,府里又是这个样儿,上个月的月例银子可都没发呢,要说一两个月也不算事儿,就怕日子长了,咱们可比不得这些小丫头子,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家里头一家子老少,都等着这俩眼珠子呢,眼瞅年底了,都不知这个年还过不过得去了。” 春桃白了她一眼道:“听你这儿几句话,倒跟今天外头要账一样,不知道的,还当你们商量好了呢,你这点儿月例银子算什么,人家那上万的都回去了,二姑娘说了,一切照着往年的规矩来,过两天小年,外头那些帐都清了,还能欠你这几个银子不成,宽心吧你,安心伺候少爷是真。” 正说着,忽的外头进来个婆子道:“快着,你们几个轮班过去领钱,账房院放月例银子了,我正好从那儿过赶上,今年可是造化了,不止月例银子一钱不少,二姑娘还放了赏,有家有口的更得了便宜,一家二十斤米面,加十斤猪肉,二姑娘哪里说了,余家再难,也不能薄了咱们当奴才的,精心伺候主子,辛苦一年,应当过个好年。” 第8章 账房院来领月例赏钱的下人都排成了长龙,这还没到小年呢,倒比大年三十还热闹,余忠瞧了一眼坐在炕边儿气定神闲的二姑娘,忍不住道:“姑娘可是有谱了,何处筹那五万两银子?” 凤娣放下茶盏笑了:“忠叔把我当神仙了不成,庆福堂封着,府里有多少银子,想必忠叔比我清楚,若有门路,先头也不至于愁的这般了。” 忠叔一愣,忙道:“既如此,姑娘怎把月例银子发了,还放了赏?” 凤娣道:“攘外必先安内,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外头还没怎么着呢,咱们自己先乱了营,还用人家想什么阴招儿,咱自己就把自己收拾了,若咱们里头固若金汤,外头再大的风浪,也能抵挡一气,不至于立时溃败,更何况,再难,也不难在这点儿银子上,如今府里人心浮躁,施以小惠若能安定人心,这点儿银子又算得什么?” 余忠自是明白这个理儿,只如今府里正缺银子使,这么一来又出去几千银子,那五万两的账可怎么个着落。 想到此,余忠不得不提醒二姑娘一句:“姑娘您今儿在外头可是许下了,小年结不清账,人家可来砸咱余家的招牌。” 凤娣做出一副忧愁的表情道:“倒是说的,我这会儿也后悔呢,刚怎么就说了这样的大话。” 余忠一听老脸都白了:“姑,姑娘您可别吓我。” 凤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道:“忠叔莫怕,这些天府里事多,个个愁眉苦脸的,连点儿笑模样都没有,我是说笑话儿,逗您一乐呢。” 忠叔苦笑一声:“姑娘这一句可差点儿把老奴的胆都吓破了,姑娘若心里有主意,尽早让老奴知道吧,也省的我这儿睡不着觉。” 凤娣道:“药库里的药材倒是值些银子,只那是庆福堂的本钱,不能妄动,便咱们想动,这个节骨眼儿上也卖不上价儿,想必延寿堂一早等着得咱们余家的便宜呢,这银子还得从旁处里寻。” 旁处?余忠愁的不行:“若之前,往哪儿拆掇个万八千的银子,也不叫个事儿,咱庆福堂的买卖戳在哪儿,上赶着借咱银子的也有的是,如今可不成了,咱庆福堂给官府一封,又挂着人命官司,平常往来的那些亲戚朋友故交,都恨不能躲咱八丈远,就说老爷这起丧事,有几个人来,世态炎凉,这人啊,好的时候瞧不出来,等遭了难才能瞧出人心来。” 凤娣见老人一脸愤懑,忙劝道:“忠叔也不用难过,人心本如此,生意场上谁不是为了一个利字,无利可图的时候,自是比谁闪的都快。” 忠叔叹了口气:“说起来太太手里应该有些存项,只怕太不肯拿出来。” 这事儿凤娣早就想过了,这么大的余家,太太便不管事也是当家人,怎么能没点儿存项,却让她拿出来,比救余家还难,太太心里纵有余家,也是为着大少爷余书南,留着后手呢,哪里会淹在这里头,这条道想都不用想。 凤娣道:“咱们冀州府里有几家当铺?” 余忠道:“莫非姑娘想典当?便典当,咱们余家哪拿得出值五万银子的东西呢?” 凤娣笑道:“忠叔怎么忘了,咱们余家传世百年靠的什么,祖上可也是一清二白的江湖郎中呢。” 余忠愣了愣道:“姑娘莫非指的那三百张祖传的药方?不成,不成,若说后头库房里的药是余家的本儿,这药方就是余家的命了,这命都丢了,还有什么,姑娘这个主意万万不能。” 凤娣道:“我又岂不知这些,只如今山穷水尽,势必要从这上面讨主意救急才是。”说着低声在忠叔耳边说了自己的主意。 余忠眼睛一亮,却又有些犹疑:“这般便使得,若传出去,难免有损我余家的声誉。” 凤娣把手炉抱在怀里搓了搓:“忠叔这就执拗了,做买卖需讲诚信,那是对着咱的主顾,却也有句话叫无奸不商,若对什么人都诚信以待,哪还能赚到银子。” 忠叔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姑娘这个主意虽好,恐行不通,当铺收当,必要验货,哪里能骗的过去。” 凤娣道:“这个忠叔放心,我自有应对之法,你且跟我说说,咱们冀州府里能轻松拿出几万银子的当铺字号,我好再斟酌。” 余忠跟着老太爷老爷数十年,自然对冀州府的买卖家了如指掌,这会儿凤娣一问,便如数家珍的说给了她:“若说做当当这行买卖的,咱们冀州府小本经营的不算,能有数万流水的,算起来也就三家,一家是东街的李家当铺,有些年头了,掌柜的李万方,是个尤为奸猾之人,且跟延寿堂的夏守财占着亲,故此他家自是不成,西街上的荣昌当,也是几十年的老字号,掌柜的跟咱们老爷先头倒也有些交情,平日也常一处吃酒,只这回儿老爷的丧事,从头到尾都不见他,恐也不会念过去的交情了,还有一家南街的孙家当铺,却是比东街的李家西街的荣昌加在一起的本钱都大前头铺面,后头账房院子,足占了南街的大半条街,这还只是个分号,根儿在京城,听见说跟前头的孙阁老有些干系,三个月前孙阁老坏了事,给万岁爷革职抄家,孙家这字号也就落到了一个姓许的手里,也不知什么来路,说的一嘴官话。” 凤娣听了眼睛一亮:“就这个南街当铺了,忠叔明儿咱们去走一趟。” 春桃伺候着大少爷吃了燕窝粥,看着躺下睡了,才从临风轩出来,刚进东正院,就见几个丫头婆子凑到西边儿廊下,一个个面带喜色,窃窃私语,一见她来忙住了嘴。 春桃哼了一声道:“知道你们心里长了草,恨不能这会儿就家去过年,可今儿才腊鱼初三,早着呢,二姑娘心慈,惦记着咱们底下人,咱们既得了主子的赏,可不更该精心伺候着,且收收心,别瞧着二姑娘心慈面软的,就纵着性子懒散了,昨儿在这儿你们可都瞧见了,周勇家多大的体面,二姑娘板起脸来照样发落了去,你们自己掂量着吧。” 几句话说的几人一窝蜂散了,春桃这才进屋,王氏刚吃了饭,歪在炕上,瞧见她进来,先问了大少爷那里可好,才又道:“你可说咱们这位二姑娘怎么想的呢,府里如今这般艰难,她倒如此大手大脚起来,不止发了下人的月例钱,还放了赏,柜上的流水没了,就账房那点儿银子,哪搁得住这么折腾,外头可还有五万的帐呢,莫不是真惦记库里的那些老底儿了?” 春桃给太太换了盏新茶道:“我瞧二姑娘这招儿是邀买人心呢,她一个姑娘家刚主事儿,若想服众必要恩威并施,昨儿周勇家那档子事儿可算立了威,今儿又施下恩,如今咱余府上下哪个不念二姑娘的好呢,只她到底年纪小,思虑不周全,光顾着前头显摆自己的本事,就忘了后头还拉着帐呢,她若想动库房里的老底儿,不说太太这儿拦不拦着,余忠第一个就不能答应。” 王氏眉头蹙了蹙:“今儿想想,我倒有些后悔了,她一个连门都没出去过的姑娘,纵有些个主意,如何就能主这么大的事儿,把余家交在她手里,岂不荒唐。” 春桃挑了挑炕下的炭火盆子,让火烧的旺些,天一黑,西北风刮起来,顺着窗户缝一个劲儿往里钻呢:“太太想这些做什么,但能有第二个人,也不能交在二姑娘手上,不过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好不好的也就这样了,说句不吉利的话,便余家过不去这关,太太跟南哥儿,也有路走,大不了回咱们王家去,太太是王家的姑奶奶,少爷是王家的外孙子,还能让人欺负了不成。” 王氏道:“话是这么说,如今可还没到这一步呢,算了睡吧,横竖走一步看一步吧。” 凤娣刚进院门,就见凤嫣在廊下立着正往这边儿望呢,一见自己,忙着走过来道:“我这儿还说让人前头去瞧瞧呢,这眼瞅都掌灯了,怎还不回来,莫不是忙起来连晚上饭都忘了,快进屋吧,我让人把饭温在灶上呢。” 说着姐俩牵挽着手进了屋,叫婆子摆饭上来,凤嫣夹了块肉放到凤娣碗里:“我们家凤娣辛苦了一天,吃块肉补补。” 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辛苦什么,不过就在前头闲呆着罢了。” 凤嫣道:“你别当我在后院就不知道前头的事儿了,那些人堵在门口十来天了,哪这么容易走的,你不知道,早上我只担心他们见了你要动粗呢。” 凤娣道:“那些人又不是来打架的,堵了府门十几天也不过为了要银子罢了,真动了粗,到时候闹起来,咱们真赖账,他们才怕呢。” 凤嫣瞧了她半晌儿,叹口气道:“若爹不去,也不会让你一个女孩儿家抛头露面管这些,我虽是姐姐,倒帮不上你什么,心里着实过不得呢。” 凤娣牵着她的手道:“这又不是打狼,还得牵三挂四的一块儿去,有我出头就行了,你在家也能帮上我啊。” 凤嫣忙道:“帮什么,快说。” 凤娣道:“你瞧我也不能总穿大哥的衣裳不是,你抽空给我做几身外出的衣裳,鞋,鞋要里头垫高,外头瞧不出的,毕竟大哥是男人,比我身量高些,时候短还罢了,长了怕给外人瞧出破绽来。” 凤嫣道:“这事儿我可也想了一天,不止鞋,衣裳也要做点儿机关……” 姐俩这里商量着吃了饭,又说了会儿话才睡下,转过天一大早,凤娣刚起来,余忠就匆匆来了,刚让进堂屋,就道:“二姑娘快去前头瞧瞧,夏家遣媒人来提亲了……”08 ☆、第 9 章   “提亲?夏家?哪个夏家?”凤娣疑惑的问了句,凤嫣脸色一白:“延寿堂的夏家。”延寿堂夏守财冯娣心里更迷糊了。   凤嫣咬着唇说:“去年延寿堂就来提过一回亲,为他家的傻儿子。”傻儿子?冯娣看向忠叔,余忠点点头,凤娣这才明白,延寿堂这哪是来提亲,分明落井下石来了:“爹在的时候,都没应他家的亲事,如今更不可能,姐姐只管放心。”   凤嫣担心的道:“你不知道,这夏家一肚子坏水,我只怕……”冯娣拍拍她的手:“对付坏人咱们就得比他更坏,你妹妹我就怕遇上好人,最不怕遇上坏蛋,他越坏,我越有招儿对付他。”   一句话说的凤嫣忍不住笑了,给她整了整衣裳:“说的自己多坏一样,跟夏家打交道,需的多留几个心眼才是。”凤娣点头应了,站起来跟忠叔道:“走,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个夏守财怎么个坏法儿。”   凤娣在门外隔着槛窗先打量了这个夏守财几眼,瞧着有四十五六,虽说是南边人,却一点儿秀敏劲儿都没有,模样真叫一个磕碜,扫帚眉,三角眼,两边眼皮都耷拉了,蒜头鼻子,大嘴叉,配上满肚子肥肉的五短身材,简直就是煤气罐成精,亏了那身苏缎的袍子,穿在他身上,还不如披在母猪身上抬色呢。   不过一双眼倒是贼光四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凤娣现在基本料定,余家如今这番祸事,或许有她爹前头的引子,可主要的原因,还是在这夏守财身上,本来同行就是冤家,一条街上两个买卖,庆福堂的买卖好,延寿堂的买卖孬,夏家没个不眼红的,不定是借着由头勾结官府,想着办了庆福堂之后,好处两边儿一分,岂不是白捡的好事儿。这个世上为了求财什么缺德事儿干不出来。   凤娣进来,夏守财都没站起来,睁开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凤娣一遭,才慢吞吞的道:“这位想必就是现余家主事的大少爷了,真真是英雄出少年,余家老爷在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只可惜,如今的余家唉,难为大少爷了。”   凤娣笑了一声:“夏世伯说笑了,只我余家庆福堂的招牌在,余家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有句俗话说的虽粗,却最是有理儿,光脚不怕穿鞋的,我余家祖辈儿上就是个走江湖的穷郎中,能赚些这份家业,一靠祖宗庇佑,二靠药行里的朋友帮忙赐教,虽说如今有些家底儿,说到底儿还是个穷根儿,这穷还怕什么,饭都吃不上了,也就豁出命去了,谁跟我余家过不去,纵我余家倾家荡产,也不能便宜了仇家,有句话叫,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你敬一尺我还你一丈,可话说回来,你要是给我一巴掌,我这一脚过去,不要了你半条命,我都白姓了这个余。”   夏守财蓦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他起来了,凤娣却缓缓坐下,忽的笑了起来:“说两句笑话罢了,夏世伯可别过意,不知您这儿一早上来我余府,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不成?”   夏守财眯起眼看着这位忽然蹦出来的大少爷,心里不禁琢磨,这是不是余庆来一早安排下的,什么自幼多病连屋都出不来,今儿一瞧欢蹦乱跳不说,这嘴头子真真厉害,说起话来软硬兼施,话递过来了,还让他抓不住把柄,这余书南别看年纪不大,本事却真不容小觑呢,余家有这么位大少爷,恐还得想招儿。   夏守财哈哈笑了两声:“不算要紧事儿,却是一桩喜事,是想给犬子做媒,虽有媒婆上赶着说了几个好人家的姑娘,我却想着,终究要寻个门当户对的,思来想去,想起你们家大姑娘尚待字闺中,年纪跟犬子也般配,便亲自来上门求亲,大公子若应了这门亲事,咱们余夏两家可就成了一家,你余家的难,我夏家也不能一边儿瞧着不是,多的没有,拿出个几万银子的彩礼还不在话下。”   门外头凤嫣的丫头清儿听了,心里扑腾了好几下,绞了绞手上的帕子,心说这可不好,如今谁不知余家缺的就是几万银子,外头那些账主,正等着结算呢,这两天,二姑娘愁的不就是这个,这节骨眼儿上,夏家送了几万彩礼上门,虽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好心,可这救急的银子,二姑娘能往外推吗,真要是二姑娘应下,她家大姑娘这一辈子可都没指望了。   想着,忙竖起耳朵往窗户又贴了贴,凤娣吃了口茶放下:“夏世伯这可真是雪中送炭,想是知道我余家正缺银子使,您这儿就送来了,本来呢,这也算件好事儿,晚辈得世伯抬举,也不应当辞。”   夏守财听了,暗里冷笑一声,心道:“到底是黄毛小儿,扯了个大旗作虎皮,外头瞅着挺唬人,内里却是个空心的草包,真当她余家的姑娘是金枝玉叶不成,便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没说值五万银子的,自己图谋的,可不是她余家一个落魄姑娘。”   想到此,嘿嘿一笑道:“贤侄儿先别急着应,我这儿可还有句话没说呢。”   凤娣目光闪了闪,摆摆手:“夏世伯请讲。”   夏守财道:“这俗话说的好,有来有去方是姻缘,没有说一面倒的,就算为着你余家的名声也不能落了话柄,让外头人说你余家卖女儿,传出去可不好听。”   凤娣点点头:“倒是在理儿,依着夏世伯怎么个有来有去法儿?”   夏守财道:“你余家聘个姑娘,陪送个几十张祖传药方,应该不再话下吧。”   凤娣忽的笑了起来:“闹半天,夏世伯提亲是假,绕这么大个圈子就是想要我余家的祖传秘方啊。”   夏守财道:“世侄儿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提亲是真,给余家解急难也不假,药方不要紧,不要紧。”   凤娣看着他道:“夏世伯可真是急人之难的菩萨啊。”“哪里,哪里。”夏守财颇有些得意,看准了余家如今山穷水尽,不卖方子,就得卖余家后院的药库里的底儿,两样他都想弄在手里,不过得慢慢来,先弄方子再弄药,有了余家的方子,延寿堂以后的买卖可还有什么愁的,日进斗金的日子眼望着不远呢。   却听凤娣道:“可惜我余家的祖训家规在哪儿写着呢,宁丢性命,也不能丢了祖传的方子,无论子孙男女,只不姓余,这方子就不能给,不过呢,侄儿这里倒有个折衷的法儿。”   夏守财忙道:“什么法儿?”   凤娣笑了一声:“不姓余自然不行,夏世伯的公子不若招赘进我余家当个上门女婿吧,这样一来不就姓余了吗。”   噗……外头的清儿忍不住笑了出来,急忙捂着嘴,心说二姑娘这话真损透了,夏守财那个儿子虽是傻子,可夏家除了这个傻子,就没第二个了,别看傻,这夏家看的跟眼珠子一样,心心念念指望着这个傻子传宗接代呢,岂肯招赘当上门女婿。   再说,便那些穷的揭不开锅的人家,但能有口饭吃,都不让儿子招赘,这可是断了香火,对不住祖宗的绝户事儿,二姑娘这么一说,夏守财还不气背过气去,这亲事自是成不了,想着也不再听窗户根儿,扭头回后院给凤嫣送信儿去了 。   夏守财气的脸色通红,蹭一下站了起来,哼一声:“不识好歹。”拂袖而去,凤娣站起来道:“夏世伯慢走不送,有空常来,改了主意,咱们还有得商量啊。”   便如此时候,余忠都忍不住笑了一声:“公子当真顽皮,就不怕得罪了他,恐要在后头使绊子。”   凤娣眨眨眼:“便不得罪他,你当他就不下绊子了吗,他惦记着咱家的药方一天,就得想方设法给咱余家使绊子,这会儿且让他安生几日,待我余家缓过劲儿来,我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夏家的延寿堂,这是后头的事儿,今儿咱们先去南街瞧瞧。”   这还是自打穿过来头一回上街,坐在马车里,凤娣撩着帘儿往外看了一路,街上做买卖的字号,一家挨着一家,迎来送往好不热闹,来往的百姓,虽也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大多穿的都不差,瞧着风土人情就知道,如今的世道不差,想来是个盛世。   要说也是,不赶上盛世清明,余家的买卖早黄了,哪还能做的这么大:“公子,南街到了,前面不远就是孙家当铺,如今改了字号叫四通当。”   余忠在外头提醒了一句,凤娣看过去,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好家伙,瞧人家这才叫大买卖呢,整整占了半条街的宅子,不是看见不远那斗大的四通当,凤娣真以为是哪个大家的私宅呢,偌大的门楼朝东,盖小瓦,青砖黛瓦,小刀勾缝,严谨漂亮,门前双行石头路,尽头两扇气派的乳钉门。   凤娣一下车,早有两名凉鞋净袜的青衣小厮上前招呼了进去,一进大门,便见一巨型照壁墙,上书一个斗大的当字,照壁后就是对外营业的柜房,三间朝东,柜台巨大,柜上装有木栅,北侧一间内账房,团花帘儿打起,出来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瞧衣着打扮想来是大管事。   到了跟前先施一礼,道:“想必这位就是余家的当家公子了,我们东家说,余家公子是贵客,请后院奉茶。”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 章   过了更房一侧的乳钉门,便进了内院客房,院内两颗颇有年头的老树,虽隆冬腊月,有些光秃,可从那横伸出来密密匝匝的枝桠,也能瞧出春夏的蓊郁之姿。   做买卖的都讲究风水,树最是拢水聚财,大多买卖家的院里都有古树,树越茂盛象征着买卖也越兴盛,如今瞧来,倒仿佛有些道理。   管事见凤娣打量这两颗树,忙道:“这是银杏,算着年月,有上百年了,如今瞧不出,入了夏,树帽子支撑开,这院里凉快着呢,果子还能入药,得了,瞧我这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吗,守着孔圣人倒显摆起文章来了,大公子可莫笑话才是。”   凤娣道:“笑话什么,不瞒您,我也就虚担了个余家的名儿,真格的,我可不通歧黄之术,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我们柜上的药名儿,我都记不全呢。”   管事倒未想他这般直白,愣了愣,道:“公子说笑了,里头请。”   沿着回廊过了花厅,再往里又是一进院落,倒跟外头的越发不一样了,瞧着不像个议事的地儿,倒想个雅致的书斋,上书怡清二字,不说外头的前廊卷顶,就是这直通到顶的花窗也是美轮美奂。   门前两个清秀小厮打起帘子,凤娣这才迈脚进去,一进物就见上首坐一个青年男子,凤娣不觉一愣,没想到这偌大的四通当东家竟这般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身上一件锦绣罗袍,头上一方文生巾帽,哪里是个做买卖的,分明就是一个书生。生的隽秀文雅,修眉下两只朗目深暗湛然,藏在这么一双眼睛之下的心思,如何能猜的透。   管事的道:“大公子,这就是我们四通当的东家……”管事没说完,书生已经站起来,拱了拱手:“在下许慎之,早听说余家大公子之名,却一直无缘相见,倒是今儿才遂了愿,请坐。”   凤娣不妨他如此没架子,倒也不推辞,客气两句坐了,慎之暗暗打量他,自打来了这冀州府,就听说过余家这位病秧子一样的大少爷。   要说这余家的庆福堂,虽说在冀州府有些名气,可真没入他的眼,倒是这孙家当铺,因有孙阁老撑腰,几十年来铺子开遍了大齐南北,落在自己手里,虽有些机缘巧合,到底是早有心思,这赚钱的买卖谁不惦记着。   同理可证,庆福堂的买卖自然也有人挖空了心思想着,这一个月的折腾劲儿,可着冀州府没有不知道的,庆福堂的药毒死了西街上张三的娘,张三一张状子告上府衙大堂,一夜之间,封了余家冀州府八家铺子,余庆来急怒之下一命呜呼,丢下未了的人命官司,和几万银子的外帐。   余家主事老爷一死,账主生怕要不回帐,纠结起来在余家外头堵了整整十天,这位大少爷才出来平事儿。   余家的事儿把偌大的冀州府都闹得沸沸扬扬,自己之所以想见这位大少爷,刚真是出于好奇,可这一见之后,便生出几分见面之情。   想是多年病弱所致,瞧着颇有些瘦弱,虽如此,却不见丝毫猥琐,脊背挺直的站在那儿,说话得体,举止大气俊眼修眉,清朗端方,观之忘俗,让人一见着实讨厌不起来。   慎之的目光在余忠手里的匣子上溜了一遭,吃了口茶才道:“大公子今日前来,可是要照顾我四通当的买卖不成。”   凤娣道:“四通当的买卖哪还用人照顾,我余家如今的境况,想必许公子也听说了,若非实在不凑手,怎么也不会来公子这里典当传家宝。”   传家宝?许慎之挑挑眉:“余家的传家宝,想来是你们庆福堂祖传的三百张成药方子了。”   凤娣道:“正是。”   慎之忽的笑了起来:“大公子咱们交情归交情,买卖是买卖,若论交情,就凭着今儿跟公子这一面,怎么都好说,若论买卖,咱们就可就得亲兄弟明算账了,余家这传家宝,想必就是这位老丈手里捧的匣子了,既是秘方,自然不能让外人瞧见,可咱们当铺的规矩可是要验货的。”   凤娣道:“既拿出来典当,自然得照着四通当的规矩来,只不过我余家的秘方,东家一人验可,给旁人瞧去万一泄露出去,在下可对不住我余家祖宗了,忠叔,给许东家验货。”   余忠捧上来放到了旁侧的八仙桌上,慎之的手在封条上滑过,凤娣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真怕他打开,里头可是三百张白宣纸,一个字儿都没有,若他打开,余家的名声,庆福堂的将来,可就全完了。   但能有第二个法儿,凤娣也不想出此下策,这一招儿说白了,就是空手套白狼,就是诈骗,认真说起来,都是犯了律条的,她赌的不过是余家的招牌跟自己的运气,还有最现实的利润,只要许慎之明白,这是一个机会,后面的事儿就好说了。   虽说余家的买卖比不上四通当,可以后什么样儿谁知道呢,经营好了,日进斗金也不是不可能,而要渡过眼面前的难关,扩大规模,唯有入资分股,这样一来既获得了运营资本,又找到了靠山,所以,四通当的东家是凤娣选择的第一位。   能从孙家手里接过这么大买卖,这许慎之的背景不用想也能知道,官府是余家最薄弱的一环,这也是余家几代人没走出冀州府的根本原因,官商,官商,要想经商做买卖,光靠着运气本事还不行,上头还得有人。   说白了,就算不去祸害别人,别人祸害你的时候,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商人用钱买路,当官的用路换钱,这才叫双赢,只不知道这许慎之看不看得出自己抛过去橄榄枝。   许慎之收回手,看着凤娣道:“大公子这买卖可做的精,这余家的药方,你只让我一个人验货,便我验了又怎知真假,恕我直言,您这趟来恐怕别有目的吧。”   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倒是东家明白,也不瞒许东家,这匣子里呢,的确是我余家祖传的三百张药方,典当也是真,我这里却还有一个主意,东家可愿意一听。”   许慎之道:“大公子请讲。”   凤娣这才道:“东家做当当买卖,自是比在下知道,这无论什么宝贝得在对方穷困潦倒的时候低价买进,待对方手头宽裕来赎当高价卖出,这一进一出才是当铺求的利,今儿我余家虽山穷水尽,可庆福堂的招牌还在,就不愁东山再起,东家若此时伸把手,待庆福堂缓过来,我余家今后所有买卖的的盈利,都有东家一份。”   许慎之目光一闪:“怎么个有我的份,还请大公子明言。”   凤娣道:“祖宗的家业落在我手里,只守着有什么出息,必要做大,既要做大,自然要银子,余家拿不出,便找拿得出的,谓之为入资,入了资的,就是我庆福堂的股东,经营策略上可以提出意见,利润分成上,自然也是照着入资的比例结算。”   慎之忽的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新鲜词儿是什么意思,倒也明白了,也就是说,你想让我给你余家的庆福堂投银子,做你说这个什么股东,我投的银子越多,之后庆福堂赚了银子,分我的也就越多,可是这个意思?”   凤娣也是没法儿了,才把现代的词汇搬出来,她实在不知道,这股份制在古代怎么说,所以干脆直接搬过来,反正意思明白就成了,也用不着较真怎么说。   凤娣点点头还不忘奉承许慎之一句:“不亏是许东家果真聪明,正是这个意思。”   许慎之噙着个笑看着她:“我再聪明可也比不得大公子啊,您这三言两语的,就把我说动了,这才叫真聪明。”说着手按在匣子上:“说吧,你家这三百张药方想典当多少银子?”   凤娣暗暗松了口气:“我余家的秘方是庆福堂的生财之宝,按理说,多少银子都当不得,如今正值难关,也顾不得了,就当五万银子之数,东家以为如何?”   许慎之道:“大公子这话里有话儿,这五万银子是当秘方的银子,你说的那个什么入资,要多少可还没说呢。”   凤娣眨眨眼:“至于入资,就要看许东家想要分我庆福堂多少股份了?”   许慎之忽觉这位大公子眉眼闪烁间虽狡诈,却不知怎么,竟有几分盈盈动人之态,愣了一下,暗暗摇头,自己可是想什么呢。   底细想想,虽这位大公子说的这些,眼下瞧不出什么,可他真是颇有道理可以一试,且这样一个十四的少年,便有这般抱负,余家的买卖何愁做不大。   于自己来说,十万银子也不算什么,若在她手,救了庆福堂之于顺便赚些利钱倒也划算,况庆福堂可是百年的老字号,逢节散财,遇灾施粥,自来有个好名声在,若真让那个不地道的延寿堂得了意,不定把冀州百姓祸害成什么样儿呢。   更何况,里头哪位刚可让贵儿给他递了眼色,是想着帮余家了,想到此,许慎之道:“如此,你余家的秘方放在我这里,我让账房给你支出十万银子可使得,你若应了,咱们立时写当票支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许慎之送了凤娣出去,回来直接进了里头,在炕下的炭火盆子上烤了烤手道:“孙家这当铺盖的倒是不差,就是怎么没按个地龙,真冷上来,炭火盆子哪顶的上用。”拿了炕桌上的热茶灌了半碗下去才笑道:“这会儿可该给我解惑了吧,到底为什么帮余家,莫不是跟你家沾着亲,不能啊,要真沾着亲,邱思道那老家伙怎么也不敢拿余家开刀啊,不是活腻了吗。”   炕里头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年纪比许慎之还要大上一些,两道剑眉一双厉目,一见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许慎之的表兄周少卿,越王爷的老来子,别看慎之跟他一块长大的,可大多时候也猜不透他想什么,就拿这次余家事来说,本来他还没什么兴致,却忽听说余府的大少爷登门典当,就跟自己说请到里头来,且,刚还让贵儿暗示自己应了余书南的主意。   虽许慎之也对余家大少爷说的那个股份什么的挺有兴趣,可若不是少卿暗示,他还真不见得就掏这十万银子出来,而少卿可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今儿这档子事儿还真有些蹊跷呢。   周少卿放下手里的书道:“三个月前王子正丁忧期满回京,跟我正巧碰上,便在茶棚里说了两句闲话儿,你道他说的什么?”   许慎之道:“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那老头跟你说什么啊?”   少卿道:“王子正听说我要来冀州,跟我说起一事,说冀州府余家托人情请他给余家大少爷瞧了回病,我便顺着问了一句,如何,王子正摇摇头说,便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得了,只不过拖日子罢了,多则一两年少则三五月,必然殒命,而今天这位要殒命的大少爷,却好端端的跑到四通当来,你不觉着稀奇吗?”   “啊!”许慎之倒没想到还有这个缘故:“依你这么说,余书南这会儿不能来,那刚外头哪位是谁?哎呦,咱们可给了她十万两银子,不是骗子吧!”   周少卿哼了一声,:“可着大齐,敢骗我周少卿的还没生出来呢。”   许慎之跺了跺脚:“那你倒是说句明白话啊,外头那位到底是哪路的神仙?”   周少卿吃了一口茶:“你着什么急,横竖是余家的人。”   “余家人?这话真真不通,余家到了这一辈儿,可就余书南一个男丁,不是他还能是谁?”   周少卿淡淡的道:“你怎么忘了,除了余书南,余家可还有两个庶出的姑娘呢?”   “你,你是说刚才外头哪位是余家姑娘,怎么可能,姑娘家怎么会抛头露面出来主事?”   周少卿摆摆手:“以余家如今的境况,除了这个法子恐没有第二条出路了,我到是奇怪,这位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听她谈吐真不似个闺阁女子。”   许慎之忽想起刚余书南眉眼间一闪而过的盈盈之态,不禁信了七八分:“可就算她是姑娘,也不过才十四五岁,还能动了你的心不成,再说,你刚可没见着人,怎就决定帮她了。”   周少卿挑了挑眉:“何必非要见着人,又不是找女人,动不动我的心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她有本事,她也应了咱们分她余家的股份,这会儿是见不着什么好处,日后可不然,就凭这丫头,余家倒不了。”   许慎之忍不住笑道:“难得你这般赞一个人,还说你瞧上她了,原来竟还是为了银子,真不知你不愁吃不愁喝的,要这么些银子做什么?”   周少卿搓了几下腕子上碧翠的佛珠:“银子不稀奇,稀奇的是赚银子的手段,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   许慎之道:“这么说,你是按着心思要帮余家了,你要是插手,余家这丫头还穷折腾什么,邱思道那老家伙再奸猾,也不敢不卖你的面子吧。”   周少卿看了他一眼:“我说了帮余家吗?”   “不帮干看着啊,我可跟你说,邱思道那老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余家这丫头再厉害,也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论心机,论手段,可都差得远呢,更何况,有延寿堂跟在里头搅合,能好的了吗,弄不好咱这十万银子就打水漂了,对了,秘方,贵儿把余家的传家宝拿过来让咱们小王爷过过眼儿,十万银子当下的呢。”   外头的小厮应了一声,把匣子捧了进来,搁在炕桌上,许慎之道:“刚我是真想打开来着,你说这里头真是余家的祖传秘方?”   周少卿嗤一声:“什么祖传药方,里头指定是三百张白纸,一个字都没有。”   “啊,你怎么知道的,我倒觉得不是秘方,也是三百张药方,怎么也能糊弄一下吧。”周少卿道:“本来就另有打算,没指望她家这秘方,弄假的跟白纸有什么区别。”   慎之看了看那匣子:“咱可说好了,这十万银子要是拿不回来,你可别心疼。”   周少卿看了眼窗外:“十万两银子罢了,若拿不回来,只当爷看走眼了吧,又下雪了,过几日便是小年,恐老爷子要寻我,明儿我先回京,你过了小年再回来,余家的事别插手,就在一边儿看着,我倒要瞧瞧,这丫头有多大的本事。”   凤娣下车的时候,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门楼子上余府的匾额,吩咐忠叔:“让门房上的人每日把这匾擦一边儿,这是咱们余家的招牌,不能轻忽了,门前的道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预备着小年各家来结账,府里各处也要预备着过年,今年更不同于往年,往年怎么过的,今年更要热热闹闹的,让别人看看,咱们余家没倒,兴旺着呢。”   余忠应了一声,等姑娘进去,才忍不住擦了擦眼角,抬头望了望天,想着一会儿去后头祠堂给老太爷老爷上柱香吧,老天开眼,祖宗保佑,余家还有这么位姑娘。   凤娣回房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发,凤嫣帮着她披上斗篷才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礼数周全的,早上我去东正院的时候,太太交代说你在外头忙正经事,就不用再往那院跑了,我说也是,你这在外头可不都是为了余家,太太哪儿还能挑你的理去。”   凤娣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太太那是说客气话呢,咱们跟大哥哥不同,礼数周全些总没错,咱们姐俩相伴过去,只当赏景了。”   凤嫣忍不住笑道:“以往倒不知,你这张小嘴如此能说会道的,我听清儿说,今儿早上你可把夏守财气的不轻。”   凤娣道:“他是上赶着来惹气,怎怨得我,不说他提亲是真是假,咱们余家的丧事刚办完,这才过了几天,他就来提亲,气他是轻的,依着我,一顿板子把他打出去都应该。”   凤嫣道:“这个理儿我心里也知道,倒是清儿只怕你应了夏家的亲事,巴巴的跑去扫听,回来让我好一顿数落,说句实在话儿,若真我嫁给夏家的傻子,能救余家,我作为余家的女儿也万万不能推脱,横竖要嫁人,嫁给谁不一样,你那句话说的对,有余家一日,还是咱们个依仗,若没了余家,你我又算什么呢,便如这漫天落下的雪花,一阵北风过来,不定就吹到何处去了。”   凤娣侧头看了看廊外,刚还是星星点点的小雪,这么一会儿功夫便大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来像三月里遮天蔽日的柳絮,忽想起红楼梦里的一阕词来:“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姐姐何必这么想,便是这没根儿的雪,若是借着好风,一样可以直上云霄。”   凤嫣愣愣看着她:“凤娣你我自小一起读书识字,你平日不言不语,我倒不知你原来竟有这么大的志向,倒真不该是个女子。”   凤娣却忽的笑了起来:“女子又如何,谁规定女子就不能有志向了,姐姐瞧着吧,我一定要把咱们余家的庆福堂,开遍大齐,有人的地方,就有咱们余家的庆福堂,走吧,一会儿从东正院回来,我还有事求你呢。”   姐俩说着话,转过回廊进了东正院,春桃一早迎了出来:“太太刚还说,晚半晌儿使人过去跟大姑娘说,天不好,路又滑,大姑娘就别跑了,横竖母女之间,还能挑这点儿理不成,不想大姑娘来了不算,二姑娘也一道过来了,太太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呢,快着进屋吧,外头冷着呢。”说着亲手打起厚重的棉帘儿   凤嫣凤娣携手进去,先行了礼,王氏跟凤娣道:“听见说,今儿一早你跟忠叔去了南街的四通当,可是做什么去了?”   凤娣目光微闪,心说,自己可是特意交代过跟着的人,前头的事不能传到后院来,尤其这四通当的事儿,虽说当的秘方是假,恐王氏要抓住这个由头寻事儿。   既然敢接下余家的烂摊子,就不怕她找事儿,不过如今这当口,还需谨慎些,外头还没胡噜平,内院又吵吵起来,传出去可要乱军心。   尤其,自己还想着跟贾青那些人谈入股的事儿呢,得让那些人觉得,自己说了就算,这当口王氏掺合进来可不要裹乱吗。   想到此,凤娣淡淡的道:“外头这些小子倒是嘴快,这么一会儿功夫,怎就传到太太耳朵里了,要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儿想出去瞧瞧咱们庆福堂的铺子,路过南街,进去逛了逛……”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王氏一滞,想不到凤娣会这么轻描淡写的岔过去,且她这般一说,倒截住了自己的话头,再不好往下说了。   王氏脸色略沉,挥挥手道:“支撑了大半天,这会儿可乏的不成了,就不留你们姐俩在我这屋用饭了,天怪冷的,早些回去歇着吧,春桃,送两位姑娘。”   春桃应一声,送出了东正院嘱咐跟着的婆子谨慎些,才掉头回来,一进屋,王氏就道:“你瞧见没,这可哪儿还没到哪儿呢,二姑娘这心就大的没边儿了,她那话说出来,不就是不想让我过问外头的事儿吗,我如今倒真后悔了,不该让她出头的。”   春桃道:“太太这话说的,不让二姑娘出头,难道太太出头不成。”   王氏道:“先头是我错了主意,说起来,哪就险的这般了,不就那几万银子的外帐,就是把我的体己钱都拿出来,也尽够了,过了眼面前的难关,等庆福堂的封条揭了,余家不还是南哥的吗,总好过如今。”   春桃伺候了王氏半辈子,知道她自来是个糊涂性子,没什么远见,又怕事胆小,先头怕的那般,这会儿瞧见二姑娘稳住了场面,又开始忧心二姑娘□□了。   春桃暗暗叹口气道:“太太怎么糊涂了,余家当前可不只那几万银子的外帐,若不是张三娘的一条人命,何至于封了咱庆福堂,这封条既贴上,可没那么好揭的,说句不吉利的话,这人命官司还不知道怎么了呢,这么个烂摊子,太太这病歪歪的身子,怎么收拾的了,还是等大少爷好些了,再说吧。”   几句话说的王氏没话了,琢磨到底春桃是个下人,帮自己拿的主意也有限,还得找个主心骨才是,再说,南哥这个病,真不知能不能好呢,半年前那个京里的王太医来瞧了,只说一句好生将养着吧,就去了,倒让人越发心凉。   想起凤娣,心里暗疑她去四通当当余家祖上的药方去了,除了当当,哪弄几万银子去,而如今的余家,除了那药方还有什么。   想到此,又道:“你说二姑娘去四通当,不是当咱们余家的祖传秘方去了吧!”   春桃道:“不能吧,余家的祖训在上头摆着呢,二姑娘哪能如此糊涂。”   王氏道:“那你说她这些银子从哪儿来的,牛二家的可是说,她一回来银子就入了府里的帐,若不是当了秘方,这银子可从何处来的?”   春桃道:“便她当了,如今木已成舟,太太能如何,如今余家这境况,太太还是装个糊涂的好,横竖等过去这难关再说,真要是惹急了二姑娘,一丢开手,可没法儿收拾了。”   王氏长叹了口气道:“且瞧着吧。”   再说凤娣姐俩,从东正院出来,回了屋,凤嫣才道:“刚你那几句说出来,太太的脸色不大好呢。”   凤娣道:“当初让我主事的时候,可是约法三章说好了的,若不由得我做主,我也犯不上做这个出头椽子,太太只当我是软柿子,由着她怎么捏可错了主意,她是长辈,该孝顺的孝顺,若她按着心的要掺合外头的事,索性都丢给她,我倒落个轻松。”   凤嫣忍不住笑道:“瞧你这张小嘴,厉害的没边儿了,你不刚跟我说有事儿,快说吧,我这成日里闲着,正愁没事儿呢。”   凤娣便把自己想的跟她说了,凤娣是今儿一早,看见镜子里自己这张过于白嫩的脸,才想起来的,外头都知道余书南病了多年,如今自己刚一出去,瘦弱白净些,倒能勉强混过去,可她也不能不往后想,总这么白嫩,早晚露出破绽来,便想起了现代的粉底,若有类似的东西,自己以后出去先打个深色的底儿,再把眉毛化粗,谁能瞧得出 ,这事儿只有麻烦凤嫣。   凤嫣听了笑道:“这也不难,把官粉和了水,里头点上些画画的颜料,想来就成了,一会儿我找东西试试。”   话音刚落,就见忠叔从外头进来道:“姑娘府衙的差官来了。”   凤娣一愣:“便官司未了,若问话也该在堂上,怎么跑咱们府里来了,来人是谁,忠叔可认识吗 ?”   余忠道:“来的许长庆,是府衙的班头,当初来封咱们庆福堂的就是他,跟府衙大人沾着些亲,故此颇得重用。”   “沾亲?这么说跟府衙大人走的近了。”余忠点点头:“正是。”   凤娣暗暗沉吟半晌道:“这许长庆平素为人如何?有什么嗜好?”   余忠道:“这厮为人尖酸刻薄,若说有什么嗜好,无非嫖赌。”   嫖赌?凤娣道:“如此,余忠先去,我换了衣裳去会会他。”   等余忠出去了,凤嫣道:“我可听说这个许长庆不是个好东西,估摸是想趁着咱家出事讹银子来了。”   凤娣道:“若真如此,我倒放心了,只怕他不爱银子,却难办了。”说着话儿换了衣裳,凤嫣给她系上斗篷叮嘱:“雪越发大了,小心些走,滑一跤不是玩的。”   凤娣应了,出后院往前头来,过穿廊一进待客厅,坐上一个人忙站起来道:“这位想必就是大公子了,在下许长庆,给大公子请安了。”   凤娣瞥了他一眼,虽生的粗壮,却有些贼眉鼠眼,不是身上穿的这身官衣,抬了些色,就是一个街头混的地痞流氓。   凤嫣道:“许班头客气了,请坐。”   要说许长庆先头也不敢硬闯到余府来,虽说余家如今倒了霉,可俗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管里头怎么样,架子在这儿摆着呢,自己真没胆儿闯进来,今儿实在是没辙了。   昨儿在梨香楼吃醉了酒,跟相好的小翠许下给她打支金簪子,还立了字据,按了手印,今儿早上酒一醒,就知道坏了,自己家里可有个河东狮啊,不是丈母娘病了,他婆娘回娘家伺候丈母娘去了,自己哪能去梨香院快活啊。   他婆娘平日里,都恨不能把家里那点儿银子串裤腰带上,自己哪寻得出银子,给小翠打簪子啊,别说金的,银都没有。   告饶了半天,给小翠一口唾沫啐到脸上道:“知道你家的河东狮厉害,家里寻不出,不会往旁处想想,上个月你封余家铺子何等威风,冀州府上下可都瞧见了的,余家可有的是银子,又是如今这般境况,你上门要,他家敢不给吗。”   几句话说动了许长庆,凤娣这儿正想寻个明白人问问呢,他一脑袋扎了进来,倒是正中下怀,本来许长庆想的挺好,进来先吓唬一通,然后再伸手要银子,琢磨余家如今这样儿,恐早吓破了胆,哪敢不给。   可想得好,一到大门外头,心里就不由发起怵来,这俗话说的好,墙倒众人推,这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余家现在已经倒霉到底儿了,按他想,不定里头乱成什么样儿了,就算出来个大少爷主事,劝走了要账的债主,可也不能是现在这样啊。   许长庆在余家大门外站半天了,怎么看,怎么不像个落魄宅门,余府门楼子上那块匾擦的锃光瓦亮,门口的积雪也扫的一干二净,人家门上俩看门的小厮,轮流着,一会儿扫一遍儿,这么大的雪,硬是没积雪。   许长庆站了半天才上前搭话,门上人看见他,心里也着实有些虚,早有人报给了里头的余忠,余忠琢磨这是个小人,得罪不得,才不得已出来把他迎了进去。   这一进去,许长庆更纳闷了,就从大门到待客厅这么短的路,就有三起人过来跟余忠回事儿,回的都是过年的事儿,虽不能张灯结彩,可瞧余家这场面,竟然比府衙大人府里还热闹几分呢。   许长庆心里又怯了几分,待等到凤娣进来,见人家这台面,那点儿仅剩不多的底气刺嗤一下尽数泄了。   许长庆张了好几回嘴,又咽了回去,心里都瞧不起自己,真是上不得高台面,如今的余家还有什么可怕的,可就是没敢。   凤娣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把忠叔唤到跟前来,低声吩咐了一句,不大会儿功夫,余忠进来手里托盘上两封银子共一个吉祥如意的大荷包。   端进来放到八仙桌上,退到一边儿,凤娣把往前推了推:“这一年蒙许班头照顾我余家的买卖,如今这年根底下,也不能薄了许班头,这是我余家的一点儿心意,还望许班头不要推辞才是。”   许长庆哪想到会有如此便宜的事儿,不等自己张嘴要,这位大少爷直接送了过来,忙站起身道:“不敢不敢,说什么照顾,乡里乡亲应该的。”   说完了自己都臊得慌,自己照顾什么了,封了人家的门,算哪门子照顾啊,不过想起相好的小翠,脸一抹把那两封银子就要收起来。   凤娣却忽道:“且慢。”   许班头愣了一下,心说,莫不是后悔了,凤娣看着他笑了一声,伸手把那个吉祥如意的荷包打开往外一抖,咕噜噜,从里头滚出两个金灿灿的元宝来。   许长庆的两只狗眼都快闪瞎了,过去拿在手里掂了掂,一个足有十两,两个就是二十两,这……这么大手笔,许长庆倒不敢拿了,依依不舍的把金元宝放下道:“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大公子如此大方,莫不是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3 章   这厮还真是油滑,不过凤娣不怕他不上钩,举凡这好嫖赌的人没有不爱钱的,只要他爱钱,就不可能拒绝的了诱惑,况,他这时候来余家,不就为了趁机讹银子吗,只不过,她得让他知道,余家的银子可不是这么好拿的,想拿没问题,得拿消息来换。   凤娣笑了两声:“许班头可是说笑了,大年下的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个年礼儿罢了,就算不为了以前,这以后也得多指望许班头照顾不是。”这几句话听的许长庆心里别提多舒坦了,疑心也去了,笑道:“如此,小的我就收了,以后有什么事儿,大公子只管提个话儿,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着把那两个金元宝装回荷包,刚塞进怀里。   凤娣道:“既然许班头这么说,倒是有个事儿不明,许班头若知道呢,透个话过来,我余家感激不尽,若不知道也无妨。”   许长庆手里的银子险些掉地上,心说,就知道这银子没有白给的,有心把金银退出来,可真舍不得,这可是真金白银啊,有了这些梯己,别说在梨香楼里快活了,就算置个外宅都够了,也省的老在家受那婆娘的气。   这么想着,一咬牙:“大公子想问什么?”   凤娣道:“闻听许班头跟咱们府衙大人沾着亲,可是吗?”   许长庆道:“这倒不假,府衙大人的夫人跟我家里的婆娘沾着些远亲,算起来也是八竿子打不着,可府衙大人仁厚,平日里里外外的没少照顾小的,小的也得了造化,能常去府衙里走动走动。”   凤娣道:“那许班头可知我爹当初进府给邱小姐瞧病的事儿?”   许长庆听了心了一咯噔,想余家招来这么大的祸事,还不是余庆来一副药方引起来的吗,老爷之所以让余庆来过府瞧病,就是看中了有庆福堂在,余庆来不可能说出去,可余庆来这人生意场上滚了这么多年,眼面前的事儿硬是没瞧明白,不知道小姐跟他说了什么,硬是阳奉阴违的逆了大人,做出这样的祸事也属活该。   如今小姐可都远远送到郊外的庄子上去了,府衙大人能不恨余庆来吗,再加上延寿堂的夏守财在后头一个劲儿使坏,封了庆福堂算什么,搞垮余家才能解恨。   只这些事儿要是跟这位大公子说了,邱大人知道还不得活剥了他的皮啊,不过自己不说,这怀里的金子岂不飞了,着实舍不得,却眼珠一转得了个主意,自己不说就是了,让余家人自己看了,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想到此,嘿嘿一乐道:“不瞒大公子,这件事小的真不知,不过前两日,我们小姐得了过人的病,大人让老妈子跟着送城外庄子上修养去了。”   凤娣目光一闪,站起来道:“如此,多谢许班头了,年下事忙,就不多留许班头了,忠叔,送许班头。”   许班头忙道:“不用送,不用送,我自己出去就成,这一回生两回熟,以后不定还要来麻烦大公子。”   余忠送了许长庆出去回来道:“大公子,这许长庆可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别看他这会儿说的好,不定脸一变就咬咱们一口,可得小心着点儿。”   凤娣哼了一声:“咱们又不是他主子,便他是白眼狼怕他作甚,这种人有奶就是娘,哪知道什么忠心,今儿不是把他主子卖了吗。”   余忠道:“这话怎么说?”   凤娣道:“先不说这些,倒要问忠叔一事。”余忠道:“你是想问老爷给邱府小姐瞧病的事儿?”说着叹了口气:“这事儿也真蹊跷,那天是余安跟着去的,去的时候才谈成了一笔大买卖,老爷心里欢喜,还交代说晚上给伙计们添个肉菜,去了有一个时辰才回来,回来瞧着脸色就不大对,从铺子回来就闷在书房,落晚儿连东正院都没去,转过天而寻个由头把余安开发了,账房里发的遣散银子,老爷交代下给了二十两,把底下那些小厮馋的不行,恨不能自己给老爷开发了,也能得这么一笔横财,不想银子有了,可没命花,十天后,给人发现溺死在护城河里,都知在水里泡几天了,身子都发的都不成样儿了,衙门判了个失足落水,因余安是外乡人,从小就死了爹娘,亲戚也不知都有谁,老爷让人抬回来,舍了口棺材,寻了个清净地儿埋了,没多少日子,张三一状子告到府衙,说咱们庆福堂的药害了他娘的命,不容咱们分辨,封了铺子,老爷一气一急这才……”说着,拭了拭眼角。   凤娣道:“忠叔别伤心,俗话说的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过去眼前,我定给爹报仇。”   “二姑娘……”忠叔哽咽的一声:“二姑娘这句话说出来,老奴心里就放心了。”凤娣道:“咱们且不说这些,我这两天心里就疑,便张三娘死了,也该寻瞧病开方子的郎中,怎么寻到我庆福堂来了。”   余忠道:“那张三是咱们冀州府里有名儿的泼皮,最是不孝,家里那个瞎眼的老娘,平常吃喝都指望着左邻右舍接济,才没饿死,就这样,张三吃醉了酒回去,说打一顿就打一顿,您说,这样的人能给他娘瞧病吗,岂不笑话,偏那日,他不知从哪儿寻了个方子,来铺子里抓药,上门来就是主顾,伙计不疑有他,抓给了他,他回去给他娘吃了,他娘就一命归西,他一口咬定庆福堂卖了毒药给他,按说这没凭没据的,府衙总该寻根问底的审问审问,却不由分说封了咱家的铺子,我琢磨,不定是老爷先头得罪了府衙邱大人,这是做下的套儿要害咱们余家呢,可我前后想了这两个月,就只有老爷给府衙小姐瞧病的事儿,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府衙大人该念老爷的好才是,怎倒记恨上咱们家了呢。”   凤娣看了眼外头,见窗户根儿前人影一闪,凑到余忠耳边儿低声交代几句,转过天一早余忠就出去了,至掌灯十分才回来,见了凤娣道:“我在邱府的庄子外头蹲了大半天,才从庄子里出来个干粗活的老汉,说庄子里的炭不够使了,想去附近的村子里寻些,可这大雪天哪儿有炭卖,又说不能进城来,我想起附近有个咱们伙计家里,干过烧炭的营生,便后来不做了,这冬底下自己用总不至于外头买,便带了他去买了炭,寻了个酒肆灌了他些酒,才套出话来,姑娘猜怎么着?”   凤娣道:“莫不是邱小姐得的不是病是喜?”   忠叔一愣:“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凤娣心说,还真是,自己这也想一天了,能是什么事儿让府衙大人前后的态度差这么多,想来想去倒让她想出来一个,这年头闺阁小姐的病能瞒这么严实,除非就是不能说的,不能说的能是什么,难道是喜。   这么一想,觉得大有可能,大约她爹瞧出邱小姐是喜脉,所以回来才心神不宁,这可是一桩天大的丑事,况她听凤嫣闲话儿说过,府衙这位邱小姐,是自小就定过亲的,这人还没娶就弄出孩子来,不说是谁的,若是传出去,邱府的名声毁了不说,这门亲事不定就跟她爹的仕途关联着,唯有遮掩过去才成。   却若要遮掩,该用软招儿子才对,纵然为了庆福堂,她爹也能说出去,难道是府衙大人不放心,非要杀人灭口不可,也不对,他怎么会知道,她爹一气一急之下就能丢了命呢,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头,忠叔刚一问,自己顺嘴就说了出来,不想倒猜了个正着。   她看着余忠道:“这么说真是喜?”   余忠点点头:“大公子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那天余安半截回来抓了服药,我正好去铺子里便瞥了一眼,如今想起来老爷开的药里有菟丝子、川断、杜仲、桑寄生这四味药。”   凤娣听得雾煞煞:“有这四味药怎么了?”   余忠道:“若真是想落胎,这四味药是万万用不得的,这四味配在一起,再加黄芩,砂仁,擅疗胎元不固,少腹重坠,频频落红,乃是保胎之用。”   “保胎?”凤娣愕然,怎么会保胎,这个未出阁的大家小姐,难道还想生下来不成,这说不通啊。想不通就算了,好在知道了原因所在,却这个原因,自己怎么能让府衙大人抬抬手让余家过去呢,若他真有这样的慈悲心,也不会有张三诬告的事儿了,倒要仔细想想对策。   凤娣这儿还没想出对策,又出事儿了,过了腊八天更冷了,雪是停了,可西北风刮起来,飕的人骨头都快冻上了,廊檐外的冰挂子,又长了不少,晶莹剔透的像水晶,廊下几个小丫头伸手撅下来,也不管脏不脏,就往嘴里塞,冻得直打哆嗦,却嘻嘻笑着欢快无比,倒底年纪小,没愁事儿,想起这个,自己又不禁摇头失笑,这般老气横秋,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多大年纪呢,前一世二十六,现在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未发育明白的身材,十四虽,她都忘了自己十四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儿了……   凤娣想着这些,刚迈出后院,就听前头一阵喧闹,紧接着就听一个婆子着急忙慌的往里头跑,慌不择路,在垂花门外头直接撞在凤娣身上,跟着凤娣的丫头喝了一声:“瞎撞什么,敢是不想活了。”   婆子抬头见是凤娣,也顾不上行礼了:“大,大公子,可不好了,府衙里头的衙差来了十几个,说是奉了大人的令,来封咱们府后的药库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 章   封药库?凤娣咬了咬牙,暗道这邱思道是黑着心要弄垮余家不可啊,她爹死了,又来封药库,这是想断了余家的后路,既如此,咱们一不做二不休,虽说民不与官斗,可真到了生死存亡的节骨眼儿上,也顾不得了,横是不能等死。   想到此,凤娣快走几步出去,到了前厅,一看来人是徐长庆,倒略松了口气,许长庆见着凤娣也真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拿人手短,兜里的金银可还捂热乎呢,就拿着封条来封人家的药库,怎么想都有点儿过不去。   他可也没想到,邱大人这么急着要办了余家,估摸肯定是夏守财的事儿,昨儿可是看见夏守财从后门进了府,大半天才出来,今儿一早老爷就下令来封余家的药库,事儿没这么巧的。   许长庆虽说领命来了,可想着兜里的金银,没立刻就闯到后头去,算是留了些情面,凤娣见了他道:“许班头,且借一步说话。”   许长庆道:“虽差事在身,大公子既开口了,也得给些面子。”挥挥手把身后的人遣出去,才道:“大公子,不是小的要跟您余家为难,实在是大人下了令,我们底下人不得不从。”   凤娣道:“这些我自然省的,许班头没立时封库,就是给我余家面子了,只如今还需班头容个一时半刻,我去府衙里走一趟,请大人收回成命,也省的咱们两下为难。”   “这……”许长庆心说,大人恨余家恨的牙根儿痒痒,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着,大公子就算再有什么辙,能在一时半刻解了这样的恨?岂不是妄想吗,若不卖这个面子吧,着实又怕刚寻得的钱袋子,就这么没了,怪可惜的。   凤娣度量他有些活动了,跟余忠使了个眼色,余忠去拿了两封银子出来,凤娣道:“天怪冷的,这些银子给班头跟底下的兄弟们吃酒,也暖暖身子。”   许班头假意推辞两下,便收在怀里道:“大公子如此仁义,小的今儿也豁出去了,替公子担待些时候,您可快去快回。”凤娣点点头,忠叔引路奔着府衙来了。   到了门上忠叔道:“这么报上去,恐邱思道不见公子。”   凤娣道:“你跟门上人说,我是来给邱小姐瞧病的,邱大人自然会见。”   忠叔上去照着凤娣吩咐的一说,门上人险些以为自己听差了:“你说你们公子是谁?来干什么的?”余忠道:“我们家公子是庆福堂余家的大少爷,来给你们府里的小姐瞧病的,你只管如此报便了。”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来塞进门人手里。   门人掂了掂,瞧了那边儿凤娣一眼,心说到底是做买卖的,有钱,如今这都封了铺子,出手还这么大方,看在银子的份上,进去给他传个话也不当什么。   想着转身进去了,邱思道正把玩昨儿夏守财送来的一方鱼脑冻的端砚,凝腻脂润,上面的云水团纹清晰可见,比自己手里藏的那一方可强太多了,夏守财倒真舍得使银子,又会看眼色,比那个余庆来强多了。   正想着下一步怎么料理余家,忽门上人来报:“回老爷话,门外头余家大公子来了,说来给咱们小姐瞧病。”   邱思一愣:“你说谁?余家大公子?余书南?”门人道:“正是。”   邱思道又问:“他说来给小姐瞧病的?”门人应了是,邱思道脸色一阴:“好大的胆子,我倒要会会他,让他进来。”   凤娣进了待客厅一打眼,就知道这个邱思道不好对付,年纪有四十大几,容长脸,山羊胡,一双眼阴沉非常,坐在那儿官威十足,凤娣上前先施一礼:“在下余书南给大人请安。”   邱思道扫了他一眼,本还说余庆来一死,余家就倒了,不想这个病秧子却出来主事,即便恨不得余家垮了,可邱思道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外传病了多年的余家大少爷,的确不凡,年纪不大,一行一动却稳妥非常,且他既然点名来给自己女儿瞧病,想来是为了他家药库一事,只不知他这么贸然前来凭的什么。   想到此,开口道:“你是为了你家药库?”他既然如此直白,凤娣也不用藏着掖着了,起身道:“正是,在下是想请大人收回成命。”   邱思道呵呵冷笑了两声:“就凭你一句话就让本官收回成命,岂不可笑。”   凤娣目光闪了闪道:“俗话说的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余家遭逢大难,实乃被奸人所害,若能一息尚存,我余家也只能咽下这口气,若非要至余家于死地,我余家也不能坐以待毙,不如拼个鱼死网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邱思道沉沉看着他:“你这是想威吓本官不成?”   凤娣道:“小的不敢,小的说的是实话,即便是必死无疑,也不能这么屈死吧,临死不拉个垫背的,岂不太冤枉了,再说,大人是官,小的是民,这民又怎么威吓的了官,大人这话可不是笑话吗。”   邱思道哼了一声道:“你余家的庆福堂伤了人命,不是看在你爹已死的份上,早封了你余家的门,如今只封你家的药库,还是本官法外施恩了,你前来让本官收回成命,莫非是想让本官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不成。”   凤娣心说,这老家伙真会打官腔说便宜话,明摆着就是冤案,他竟然还扯到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了,他若不贪赃枉法,公报私仇,余家焉能落到如今地步,今儿既来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余家的案子也该翻过来了。   想到此,凤娣呵呵一笑:“谁不知冀州府的邱大人,清廉公正,是青天老大人,不止为官清廉,家教更严,府上的千金,贤良淑德,性子温婉,实乃闺阁楷模,也只有户部侍郎卫大人的公子才能做配,赶巧我余家有个伙计的亲姨,在卫夫人跟前当差,我正说回头让他捎个话过去,好好赞赞邱小姐呢。”   邱思道陡然站起来道:“你大胆。”   凤娣道:“不是大胆,是穷途末路,唯有以命相搏,大人若不收回成命,小的这张嘴可管不住,出了这个门不知道说什么,若是说些不好听的,还望大人担待一二。”   邱思道眯着眼看了她很久,唤了个差人进来道:“你去余府传我的令,案情未明,且不封余家的药库,待审问清楚再做决断。”差人应一声去了。   邱思道道:“如此,你可还有甚话?”   凤娣道:“小的确还有一言,大人刚可是说了案情未明?”   邱思道:“又如何?”   凤娣抬头看向他:“既然案情未明,就是说,没有我庆福堂害死人命的真凭实据,那么敢问大人,既没真凭实据,大人为什么封我余家的庆福堂?”   邱思道看了他半晌,忽的阴笑了两声:“便案情不明,奈何有人证苦主,张三亲在庆福堂抓了药,他娘吃了七窍流血而亡,有街坊邻居作证,仵作验了尸首,乃是食下砒霜中毒身亡,这砒霜除了你们药铺,哪里有这样害人命的东西?”   凤娣忽的笑了一声道:“大人这话可不是凭据,只是猜测,张三素来品行不端,吃喝嫖赌无恶不作,且对他娘从来不孝,忽然抓药本就蹊跷,更何况,冀州府里可不止我余家的庆寿堂,且砒霜这样的剧毒之药,何处进货,何时成交,进了多少,谁家进的,都是有底儿可查的。”   邱思道皱了皱眉道:“你是说本官错封了你余家的庆寿堂?”   凤娣道:“大人封没封错,小的不敢妄言,却有一样,不能由着我余家受此不白之冤,大人若不允,小的只能越级上告,州府上头还有巡按府,有大理寺,再不成还有皇上呢,豁出小的一条命,势必要还我余家一个清白,小的告辞。”   扔下话,不待邱思道说什么凤娣转身去了,邱思道气的脸色铁青,却仔细一想,此事可不妙,本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了,不想却蹦出来个余书南,且她今儿撂下的这几句话,恐张三这个案子做不实了。   这官司明摆着就是张三跟夏守财合谋干出来的,若让余书南拿到证据,越级一告,自己这个官儿,保不保得住都两说,为今之计,只有杀人灭口。   想到此,叫来跟前心腹:“你去把韩冲叫来,说大人有话交代他。”心腹小厮应一声下去奔着侧面小院去了。   再说凤娣从府衙出来,跟余忠道:“一会儿回府你挑几个身体壮实身手好的小厮,分头盯着张三。”   余忠道:“公子是怕……”   凤娣道:“不是怕,邱思道一定会杀人灭口,咱们先一步拿住张三, 别说庆福堂的封条,我爹的仇也能报了。”   余忠略迟疑道:“公子,咱余家这般跟邱思道做对,恐不妥当。”   凤娣道:“这邱思道,不止为了他闺女那点儿事,还贪着好处,跟延寿堂勾结,不弄垮了余家誓不罢休,根本不会手下留情,到了如此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怕也没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5 章   凤娣回到余府的时候,来封库的衙差已经走了个干净,就剩下许长庆还在,见了凤娣,上赶着过来奉承:“小的今儿算开眼了,大公子真好本事。”   凤娣淡淡一笑:“许班头说笑了,什么本事,不过一个理字罢了……”跟许长庆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闲话,让人送他出去,转身回了内院。   刚进自己屋,凤嫣就迎上来道:“可算回来了,真把我吓的不轻呢,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大胆儿呢,府衙也敢硬闯,如今你可不是余府的二姑娘,你顶着大哥哥的名儿,咱家的人命官司,可还没了呢,若是府衙大人借由头生把你扣下问罪,可怎么好?”   凤娣道:“他倒是想呢,有短儿捏在我手里,只他豁得邱家的名声和他的前程,我怕什么,扣下我,外头还有余忠呢,除非咱们余家人死的一个不剩,否则扣下我又有甚用。”   凤嫣道:“什么短儿,我怎不知?”   凤娣想这事儿告诉她也无妨, 便把怎么来去跟她说了,凤嫣听的眼圈都红了,咬着牙道:“当官的这般草菅人命,就没了王法不成,咱爹竟是这般冤死的。”   凤娣道:“王法本就是当官的定下的,约束的是咱们这些奉公守法的老百姓,不过,你也别难过,爹的仇会报的,邱思道这样的贪官,早晚有报应。”   虽跟凤嫣这么说,凤娣心里却也知道,这个仇恐没那么好报,余家没有靠山,而邱思道却久在官场,能跟户部侍郎攀上儿女亲家,可见这厮是个能钻营的,而余家挺过当前这难都不容易,又怎能报仇呢。   想到此,凤娣长长叹了口气,拿起剪子剪了灯花,把手炉往怀里抱了抱,身上披上一件厚厚的棉斗篷,都有些冷飕飕的。   丫头麦冬端了个炭火盆子进来道:“夜里冷,公子就别犟了,烤烤火还能暖和些。”   凤娣笑看着她道:“你倒是叫的顺溜。”   麦冬道:“管家特意吩咐下的,说从此往后都叫公子,免得公子姑娘的叫混了,让外人捉到把柄。”   凤娣点点头:“倒是忠叔底细。”想起什么,看了麦冬一眼道:“你伺候我多少年了?”   麦冬一听不免有些怕,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麦冬有什么错处,公子要打要罚,奴婢绝无二话,只求公子别撵麦冬出去,我亲娘去了,我爹续娶了后娘,后娘心狠,若撵出去,不定给后娘卖到哪儿受罪呢。”   凤娣倒是一愣,想不到她会如此,伸手扶起她道:“咱们不过说闲话儿罢了,慢说你没错,便有些个错处,念在你伺候了我一场,也当有些情份才是。”   麦冬这才松了口气:“二姑娘十岁的时候,奴婢进府的,算来已经四年了。”   凤娣看着她道:“既然伺候了四年,你觉不觉得我哪里不一样了?”   麦冬不禁垂下头去,伺候了二姑娘这些年,自是知道二姑娘是什么性子,以往的二姑娘性子软弱可欺,便底下那些有体面的奴才见了,都敢给两句冷语,更别提主子了,又因二姑娘的出身,老爷太太根本正眼都没瞧过二姑娘,这余府虽大,却没有二姑娘说话的余地,以往她还愁呢,不想病了一场,倒性情大变。   麦冬也想不明白,可她觉得这样真好,以往跟着姑娘在府里走道儿都得低着头,生怕得罪了谁,一提起二姑娘,都是白眼,去哪儿要什么东西就更难了,份例内的都要克扣,更别提那些鲜儿了,哪轮的上二姑娘啊,现在可不一样了,凡是二姑娘跟前的人,谁不高看一眼,不用要什么,那些大厨房库里的管事上赶着来问,天冷了,早早就把炭送了来,有个新鲜的吃食不用张嘴,二姑娘一准是头一轮。   想到此,麦冬猛然抬起头道:“奴婢想着定是香姨娘泉下保佑着姑娘,姑娘才能这般本事,奴婢只盼着这样的日子长长久久下去才好。”   凤娣愣了愣,可见这丫头以往跟着二姑娘受了多少委屈……主仆正说话儿,就听外头婆子道:“忠管家回来了。”帘子打起,随着一阵冷风,余忠走了进来。   凤娣这么晚没睡就是为了等他,见他来了,忙让麦冬去端姜汤,看着余忠喝下,才问首尾余忠道:“真让姑娘猜着了,老奴带着人从天一擦黑就跟着张三,这厮从酒肆出来一脑袋扎进了梨香楼,直到打了二更鼓才从里头晃晃荡荡的出来,过牌楼往东边儿暗巷去了,远远就见一个人斜插了过来,老奴几个就远远跟着,眼见着那厮到了近前,一弯腰抽出靴筒里藏得短剑,老奴跟几个伙计一吵嚷,有贼人,那人一见事情败露,身子一扭窜上旁边的房顶跑了,瞧身手倒像个江湖人。”   凤娣道:“张三呢?”   一提起张三余忠真有些瞧不上,哼一声道:“好歹一个七尺汉子,竟吓的腿软了,老奴一拳下头,就晕了,老奴把他捆了结实,安置在城南一个的牛黄家了,牛黄家在巷子深处,颇隐秘爹娘又不在了,看着他也方便。”   凤娣站起来道:“却也不是长久之计,忠叔带路,我去瞧瞧他。”   余忠忙道:“已过了三更,虽未落雪北风正紧,恐公子要冻病了,还是明儿一早再去吧。”   凤娣道:“哪如此娇气,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把这厮稳住,我有大用。”   再回头说张三,因庆福堂的事儿得了一笔横财,这些日子过得别提多熨帖了,除了吃喝嫖赌什么都不干,恨不能天天长窑子里才好,今儿在梨香楼两个粉头身上受用了一番,怕两个粉头管他要衣裳首饰,寻个托词跑了出来,哼着歌,琢磨去牌楼东头暗巷里的孙寡妇家走走。   不想还没走到大门呢,身后就上来一个人,刀光一闪就扎了过来,不是张三练过几天拳脚,反应机敏,明年今天就是他的祭日了,正想着怎么逃得命去,忽听后头几个人喊了一句有贼人,那蒙着脸的汉子一窜窜到旁边墙头上,几个起落就没影儿了。   张三吓得都堆乎地上了,琢磨自己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啊,这么下黑手的要弄死自己,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刚说要起来,却见后面又来了三个人,就着月亮地儿刚看清来人的脸,就挨了一下子,再醒过来就是给水泼醒的。   凤娣可没客气,要不是还有用,这会儿就让人把他丢出去冻死,不是这厮,余家哪会有如今的祸事,况,都能把自己亲娘毒死,这张三连畜生都不如,偏偏还不能叫他死。   凤娣见了他气就不大一处来,让伙计去弄桶冷水来,直接泼过去,张三就是个死人,这会儿都能冻醒了,哆嗦着骂了句:“这他娘谁,敢泼你张三爷……”一抬头看见凤娣,忽的不怀好意的嘻嘻一笑:“你这小子长得细皮嫩肉,莫不是小馆儿里相公。”   凤娣却也不恼:“不认识我无妨,牛黄给我抽他,抽到他认得我为止。”旁边儿的小伙计早恨的这厮牙痒痒了,不是张三诬告庆福堂,现在他们有吃有喝有差事,小日子美着呢,哪能像现在这样没着落。   想起这些都恨不能咬下这厮一块肉来,如今得了机会还能手软吗,怕自己手上的力气小,不解气,脱下脚下的鞋,上前一步揪住张三的脖领子,反正的抽了起来。   牛黄这双鞋可是在雪地里踩了半宿,回家来一暖和,脚下的雪都化成了水,湿不拉几,这一打在张三的脸上,可比平常干的时候响多了,只听啪,啪,哎呦,哎呦的声儿还挺有规律的,没几下张三那张脸就肿的老高,一双小眼都埋了进去。   牛黄还一边儿打一边儿问“认不认识我们家公子,认不认识?再说不认识抽不死你……”   “认,认识,认识……”张三实在扛不住,忙吐口说认识,张三手上的鞋停下:“那你说说,我家公子是谁?”   张三心说,我他娘知道你家公子是谁啊,可这人急心智开,忽的福灵心至,想起一个人来,迟疑的道:“莫非是余家大公子?”   牛黄哼了一声:“算你小子机灵。”转过头来看着凤娣道:“大公子,他认出来了咱还抽不?”   凤娣好悬没乐出来,真不知道余家还有这么块宝,太得使唤了,回头非把这小子弄跟前来不行。   凤娣摆摆手:“既认出来了,暂且饶了他的狗命。”   张三爷不过是情急之下胡乱猜的,不想就中了,心都凉了,自己告了庆福堂,府衙封了余家的铺子,害的余庆来一命呜呼,算起来,自己可是余家的仇人,这会儿落到他手里还能好的了吗。   想到此,不免怕上来,哆哆嗦嗦的道:“你,你要做什么?我跟你说,我后头可是府衙的邱大人,你趁早放了我,不然,爷再告你余家一个绑架人质,私设刑堂。”   凤娣笑了两声:“还提你的府衙邱大人呢,你可知,今儿晚上要你命的江湖汉子是谁派来的?”   “是,是谁?”张三这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莫非事情有变,邱思道要杀人灭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 章   凤娣冷笑一声:“你自以为诬告了庆福堂就能瞒天过海,就不想想,庆福堂倒了,你张三就能吃香喝辣的一辈子了?有这个短儿捏在你手里,恐邱大人的觉都睡不踏实,不杀你灭口,等着你敲竹杠不成,邱思道什么人,会留下这么大的把柄吗。”   张三冷的牙齿都打战:“你,你,就算你说的有理,事到如今,我能怎么办?”   凤娣道:“我这里倒有个保命之道,只看你听不听话了。”   “什么保命之道?”   凤娣道:“我也不问你娘怎么死的,我只问你,毒死你娘的砒霜是从何处得来的,你若说了实话,公子保你活命,若不说,哼哼,出了这个门,只有一死。”   张三贼眼转了几转道:“便我说了实话,邱大人要杀我灭口,一样没命,公子这话哄小的呢。”凤娣真想上去踹他两脚,这厮落到这种地步还如此奸猾,可见一肚子坏水:“你只说了实话,把官司一了,你又不是诬告,还当你的苦主,邱大人落了个清明的官声,还了我余家的清白,这样一举三得的好事,邱大人为难你做什么。”   张三一想对啊,想起什么忽道:“不,不成,若是那谁反咬我一口,我不还的坐牢吗?”   凤娣道:“你只咬死了不知底细,纵对方咬你没凭没据的怕什么。”   张三道:“那,那你余家要养我后半辈儿。”凤娣脸色一沉:“牛黄。”牛黄会意,脱下鞋举起来就要抽,张三忙道:“不用,不用余家养,我说笑话儿呢。”   凤娣挥手让牛黄下去:“事成之后,短不了你的好处,我来问你,你那砒霜究竟是从何处得来?”   张三也挺痛快:“延寿堂,夏守财手里,他看你们余家买卖红火,心里头嫉恨,故此想出这么个损招来。”   凤娣道:“你倒是真孝顺啊,夏守财给你砒霜,你就真下得去手,就不想想那是生你养你的娘。”   张三听到这里,假意摸了摸眼角:“小的也舍不得,可俗话说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家里连口吃都吃不上了,活着也是受罪,倒不如早些去见我爹的好。”   “你他娘真是猪狗不如。”牛黄气起来,左右开弓抽了他几鞋底子,抽的张三顺着嘴角往下淌血,一个劲儿翻白眼。   余忠急忙上去拦住牛黄,真把这小子抽死可坏了大事儿,等张三缓过来,凤娣才道:“明儿一早你去府衙翻案,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不用,不用,小的知道知道……”   张三真给打怕了,心说这位大公子瞧着文文弱弱,手段可一点儿都不文弱,这事儿也不用想,当初自己怎么告的庆福堂就比这样儿来呗,一个路子,这回可没诬告,那砒霜就是从夏守财手里得的。   凤娣从牛黄家里出来,已经敲了四更鼓,回得府来吩咐人用纸写了小条,上面就写,明日一早府衙大堂,余家做善事舍馒头,见者有份,一人一个,卯时开舍,过时不候,让余忠把府里的小厮,铺子里的伙计都撒出去,挨家挨户的往门缝里塞,虽有不识字的,可鼻子下还没张嘴吗,这事儿哄哄起来,人多了,影响才大,影响一大,邱思道便还想为难余家,这么多百姓眼巴巴看着呢,也得掂量掂量,若逼入绝境只能你死我活,如今却尚可为之。   一切安置妥当,天也快亮了,熬了一宿,凤娣倒没了睡意,让麦冬打了水洗了把脸,收拾了收拾,便带着人出门往府衙去了。   凤娣到的时候也才卯时,冬底下天亮的晚,这会儿也就模模糊糊刚有点儿亮,府衙门前那人就糨了,黑黢黢都是人头。   凤娣一早让余忠把西街上卖馒头的两家把火生在旺旺,可劲儿的蒸馒头,那边儿蒸着这边儿往府衙门口运,五个伙计一条长桌,整整五大长桌摆了半条街,老百姓都排成了长龙,一个个的领馒头。   远远就听见牛黄的大嗓门吆喝:“几位领了馒头的可别走,今儿我余家鸣冤翻案,老少爷们,大哥大嫂,妹子兄弟们,给我余家占个脚,也不能白吃我余家的馒头不是。”最后这一句是这小子自己加上去的,不过这么一吆喝真管用,那边儿领了馒头的都自发来到衙门前看热闹。   张三唧唧索索的过来,敲响了府衙大堂前的鸣冤鼓,府衙后头的邱思道可也是一宿没睡,这事儿昨儿他是越想越不对头,余书南要是真想跟自己闹个鱼死网破,也没必要跟自己这儿磨叽了,依着他说的,把邱家的丑事一抖出去,不就结了吗,不过那样一来,她余家的庆福堂也翻不了案了,她这么着,还是想保住余家,不想撕破脸。   可想起余庆来那档子事儿,邱思道就恨得牙根儿痒痒,本说要收拾的余家家破人亡,才解了胸中这口闷气,不成想余家竟出来这么个人物:“来人,去叫师爷过来。”   不大会儿功夫,方师爷进来,邱思道把今儿的事儿跟他一说,让他拿主意,方师爷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道:“我昨儿倒是得了一个消息,说余家这位大公子,从南街的四通当里开走了十万两银票,大人可是知道那四通当的底细,虽说刚从孙家接过去,那买卖只大不小,这才几天儿,冀州府的当铺有一家算一家,可都快关门了,买卖上,可是有了名儿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大人想想,余家如今还有什么东西能值十万银子,便他余家的祖传秘方,也当不了这个价啊,再说,那秘方都是虚的,谁知道真假,能进当铺里的东西,可都是真金白银,古董字画,没听说去当祖传秘方的。”   邱思道心里咯噔一下:“你是说余书南攀上了四通当的门路,不通,不通,四通当明着是许慎之的买卖,后头可还有一位真佛嗯,若余家能走通这条门路,当日余庆来又岂会眼睁睁看着本官封了他余家的庆福堂。”   方师爷道:“虽这般说,大人还是谨慎些的妥当,四通当后头哪位可得罪不得,依我说,不如抬抬手让余家过去。”正说着,小厮进来说韩冲回来了,邱思道让方师爷在屏风后回避,把韩冲叫了进来。   韩冲见了邱思道跪在地上道:“韩冲失手,让张三逃了,任凭大人发落。”   邱思道脸色一阴,继而笑了一声,扶起他道:“马有失蹄,不算什么,下去歇着吧。”韩冲应一声下去。   方师爷才从屏风后出来:“大人怎不降罪?”   邱思道摇摇头:“都降罪,我手下哪还有可用之人,这事儿遣了韩冲出去我才想明白,老爷我是中了余书南的激将法,他就是想着我去杀人灭口,他好从中渔翁得利,好深的心机,好厉害的手段,本以为余家快死绝了,却不想还有这么一位,莫不真是老天都不想绝了余家,却让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方师爷忙劝道:“老爷怎这般想不开,不是有句话说来日方长,余家不过一个小小的商人,有甚难收拾的,如今且放他过去,待将来寻得机会,管教他有死无活,到时候老爷斩草除根,岂不痛快。”   邱思道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虽想开了,心里没个不别扭的,这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没怎么睡,眼瞅天都快亮了才勉强迷糊了过去。   不想刚迷糊着,就听外头咚咚咚的鸣冤鼓响,不大会儿人来报说,张三在外鸣鼓喊冤,余府弄了二十多个伙计在衙门外舍馒头呢,冀州府半城的老百姓都来了,堆在咱们府衙外头,比市集还热闹。   邱思道这个恨啊,心说,张三这泼皮果然是个吃里扒外东西,这舍馒头的招儿别说啊,定是余书南想出来的,招来冀州府半城的百姓来听审,就是想先发制人,当着冀州府百姓的面儿还他余家一个清白,今儿且由着他得意,方师爷那句话多,余书南,咱们来日方长。   穿了官服,戴上乌沙,叫三班衙役升座,自打有府衙大堂那天也没像今儿这么热闹过,隔着栅栏外头就剩下人头了,密密匝匝的都麻应人。   张三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到了堂上跪下,先磕了头道:“青天老爷在上,小的张三要撤了告庆福堂的庄子,毒死我娘的不是庆福堂,是延寿堂。”   邱思道惊堂木一拍喝道:“放肆,你当我府衙大堂是任你胡说八道的地方不成,前头你说是庆福堂抓的药,怎么又变成了延寿堂,如此胡言乱语藐视公堂,是不想要你的狗命了吗。”   张三忙又磕了个头道:“大人赎罪,小的有下情回禀。”   邱思道道:“讲。”   “本来我家附近的巷子口,就是延寿堂,便请了延寿堂的孙郎中来家给我娘瞧病,开了方子去延寿堂抓药的时候正遇上夏掌柜在,夏掌柜说,有几味药他延寿堂没有,小的便只能去了庆福堂,从庆福堂回家,路过延寿堂,夏掌柜又把小的叫了进去,说那两味药送来了,已经按方子抓好了,小的便说已经从庆福堂抓了药,夏掌柜瞧我娘可怜,那两副抓好的药便白给了小的,一天一副,到了第三天,我娘吃了那药才口吐白沫一命呜呼,当时小的只记得庆福堂,恨上来,便递了庄子告庆福堂药死人命,昨儿夜里忽的想起来,前面两副我娘吃了没事儿的才是庆福堂的药,后面两副却是延寿堂夏掌柜白给的。”   张三话音刚落,就听后头人群里一个略有些尖的声音:“ 张三你如此血口喷人,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7 章   夏守财都快气疯了,心说,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本还想着弄垮了余家,把庆福堂的祖传秘方搞到手,顺道把余家那八个铺面盘过来,都不用怎么拾掇,招牌一换就是他夏家的买卖了,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便宜。   琢磨明儿一早还得往府衙邱思道哪儿使使力气,只要邱思道下了狠心要办余家,庆福堂这块牌子就算砸了,管你家的字号多少年呢,这就是民跟官的区别,老百姓你再怎么着,也是官座下的黎民,生死存亡端看人家一句话,抬抬手你就过去了,若是不抬手,死也活该。   心里头盘算着便宜事儿,这天晚上早巴巴就上炕睡下了,正睡到美的时候,忽听见外头叫门的声儿:“掌柜的,掌柜的,有大事了,掌柜的醒醒,醒醒啊……”一边儿叫一边儿拍门,门拍的山响,就算夏守财睡得死听不见,睡他旁边儿,新纳进来的第三房小妾也醒了,更何况外间里还有值夜的婆子呢。   听见了忙进来报:“见喜叫门呢,说有要事要回。”那小妾,怕耽误大事,忙扭身去推夏守财,推了几下方才推醒,却给夏守财一翻身压在下头:“我的心肝儿,莫非昨儿个夜里不爽利,这会儿又来缠你家老爷不成……”唧唧咕咕说了许多下流话。   那小妾忙推开他道:“见喜叫门呢,说有大事回。”   夏守财方清醒,大冬底下,外头冷呵呵的,夏守财贪着被窝里的暖和气儿,不想起身,便隔着窗户问了一句:“什么要紧事儿,非这会儿回。”   见喜见掌柜的不出来,只能把门缝里塞进来的那张纸条念了,夏守财听了,一咕噜坐了起来,要是以前,他还真不当回事,反正余庆来死了,余家大少爷又是个望着死的,丢下那几个寡妇闺女的,也没什么值得怕的,如今却不然。   谁能想到那个眼看就咽气的大少爷没死不说,还活蹦乱跳的出来主事了,且那小子说话做事可不像个白给的,别看年纪小,心机城府却不差,那天自己过府提亲,本就是为了羞辱余家,却不想倒给他气了个倒踉跄,好几天才缓过来,昨儿才撺掇着邱思道去封余家的药库,可又没成,这里正琢磨是出了什么事儿呢,庆福堂的纸条就来了,夏守财这心里咯噔一下。   就算以前庆福堂买卖最好的时候,也不过逢年过节舍些稀粥,没见舍过馒头啊,就算舍馒头,怎偏偏跑到府衙门口舍,这不蹊跷吗,不行,自己的去瞅着点儿。   夏守财忙着起来,收拾妥当带着见喜去了府衙,到的时候赶上升堂,夏守财好容易挤到了前头,正听见张三这一篇话,夏守财一气之下出声,这一出声就后悔了,自己这不自投罗网吗,这张三眼见是要翻供,翻供不怕,却一口咬上了自己,这厮可是个疯狗,给他咬上一口,哪还有命在,更何况是这样的人命官司,自己还是跑吧。   想到此,刚想转身,外头老百姓可不依了,嚷嚷了起来:“拿了延寿堂,正好三头对案一块儿审,大家心明眼亮,省的再冤枉了好人,一块儿审,一块审……”   一个是夏守财的延寿堂一贯口碑不好,老百姓心里早有一本帐,另一个,谁不知道吃谁的向着谁啊,嘴里可还嚼着人余家的馒头呢,能不替人站站脚吗,所以一有带头的,老百姓就都嚷嚷起来,那声音大的摇山振岳一般,夸张点儿说,几里外都能听得见,坐在上头的邱思道没个听不见的。   邱思道比谁都明白,这都是余书南搞出来的事,就为了今儿这一场过堂下来,平了余家的冤案,顺便办了延寿堂。   虽没当面说清,可邱思道知道,这是余书南给自己的交换条件,办了延寿堂,揭了庆福堂的封条,就不抖他邱家的丑事了,至于昨天晚上自己遣韩冲去杀人灭口的事儿,张三也不可能提,再说这事儿捕风捉影没凭没据的,说出来也没人信。   不得不说,余家这小子的手腕真厉害,短短一夜之间,就把明摆着的死局,硬是盘活了,顺带还把他家庆福堂的招牌晾了出去,这以后冀州府谁还不知道余家的庆福堂呢,这一箭三雕的计,真不知这小子怎么想出来的。   不管怎么着,夏守财这颗旗子当舍就得舍,不然恐要连累自己,想到此,邱思道摆摆手:“把延寿堂的夏守财带上来。”   许长庆应了一声,递给衙差一个眼色,最外头那个衙差,过去一伸手,把夏守财拽了进去,夏守财险些没栽地上,到了张三跟前,咬牙切齿这个恨啊。   张三看了他一眼倒乐了:“夏掌柜您可怨不得小的,俗话说得好,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您就当时辰到了,您刚说小的啥,天打雷劈,您说您干了这么多没屁,眼子的事儿,都不怕天打雷劈,哪轮的上小的呢,,这老天爷要是劈,也得先捡着脑袋的大的不是,小的这样儿的,老天爷还瞧不上呢。”   “你……”夏守财气急,上去就跟张三撕吧了起来,不过给衙差两下拉开,邱思道脸色一沉:“吵闹公堂成何体统,拖下去一人打十板子,本官倒要看看挨了板子你们老不老实。”   上来四个衙差两人拖一个拽了下去,想这许长庆可是得了余家不少好处,今儿也算看出来了,别管前头多凶险,余家这一难,算是过去了,以后细水长流,有的是好处,至于这延寿堂的夏守财,今儿不死也活不到秋后,人命官司在这儿摆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活该倒霉,今儿自己卖余家个好,没得亏吃。   想到此,扯过打板子的衙差来嘀咕两句,那衙差搓了搓手,手里半尺的大板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一下就皮开肉绽,两下就伤筋动骨,三下,夏守财顶不住惨叫一声晕死了过去,冷水泼醒接着打,十板子打完,拖回大堂仍在地上,都快没人模样了,别说站了,趴都趴不住。   邱思道这才重新审案:“下头可是延寿堂的夏守财?”   夏守财强撑着应了一声:“正是。”邱思道点点头:“既是延寿堂的夏守财,本官问你,张三说你药中掺砒霜害了他娘一条人命,却反诬庆福堂是凶手,可有此事?”   夏守财再傻也知道这事儿不能认,认了就家破人亡,今儿明摆着就是余书南做下套儿要弄死自己,想到此,咬着牙道:“张三血口喷人,小的冤枉。”   张三往上磕头道:“当时抓药的伙计尚在,就是他,大人一问便知。”说着往后一指见喜,见喜本来想跑,却给牛黄瞧见,心说,这小子是夏守财跟前的心腹,最他娘坏,平常没少干坏事,这会儿见他家掌柜的要倒霉,就想跑,门儿都没有,在这小子旁边一伸脚,就把这小子拌了个大马趴,这会儿见里头叫,更不客气,跟旁边儿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头一尾抓住见喜,一使力仍了进去,啪,哎呦,把这小子摔的直哎呦。   好容易起来,见了官威,吓得差点儿尿裤子,忙跪在地上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都是掌柜的让小的干的,小的也是当差事,没法儿啊。”   邱思道哼了一声道:“你且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若有半句胡话,仔细你的皮肉受苦。”   见喜吓得都哆嗦了,哪还敢说瞎话,咚咚磕了两个头道:“延寿堂跟余家的庆福堂开在一条街上,可余家的买卖红火主顾不断,我们延寿堂比不得,掌柜的瞧着眼红,便想谋余家的产业,正巧那日张三来铺子里请孙郎中给他娘瞧病,掌柜的便生出一条毒计来,先以无药为名,把张三支到了庆福堂,再他回来的时候,又截住他,把掺了砒霜的药给了张三,张三娘吃了一命归西,夏掌柜就上门去,跟张三两人商量着诬告庆福堂,还给了张三一百两银子的好处,小的看的真真儿,那药里的砒霜,铺子里的小伙计刘五能作证,至于张三收了夏掌柜银子的事儿,是小的亲眼所见,小的句句是实,望青天老爷明断。”   “你……”你夏守财指着他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白等两眼一翻,死了过去,张三哪想见喜会来指认自己,忙看向后侧方的凤娣,那意思,让凤娣救他,凤娣冷哼一声,这张三就是个猪脑子,就不想想,便他说的这一套,半真半假,想把自己摘出去,怎么可能,这案子只要审起来,他张三的诬告之罪就别想洗脱,保住一条狗命就得念佛,还想全身而退,岂不做梦。   凤娣大步进来,当堂跪下大声道:“我余家冤案终得清白,还望大人严惩罪魁祸首,以慰我父在天之灵。”   邱思道此时也只能顺水推舟道:“大公子且捎带,本官定还余家一个公道。”说着问下首的文书记事:“这几个人招供之词可记下了?”   文书忙起身道:“一一记下。”“让他们画押。”   文书下去,先到张三跟前,张三巴巴望着凤娣,见凤娣眼观鼻鼻观心,根本当没看见他,张三刚要开口相求,不妨旁边许班头喝了句:“还不画押。”张三手一抖按在了上面。   见喜老老实实的画了押,到了夏守财这儿,夏守财却死也不画,给许长庆强掰开手指按了手印,才放开他。   这夏守财却不知哪儿来了股子邪力气,站起来一扑扑到凤娣跟前,伸手要掐凤娣,余忠伸手一挡,许长庆过来一脚把夏守财踹了出去。   夏守财却看着凤娣恨声道:“余书南,我夏家哪怕还有一个人,也要让你偿今日之恨……”撂下话,猛地往前边的柱子撞了去,脑浆迸裂死在大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太晚了,明天多更 ☆、第 18 章   凤嫣进来跺了跺脚,卸下肩头的斗篷:“雪是停了,可外头竟比昨儿还冷。”麦冬接了过去搭在那边龙门架上,凤嫣隔着帘子往里头望了望,低声道:今儿可如何了?”   麦冬道:“好多了,刚醒了,正在里头瞧账呢。”   凤嫣一听,忙撩帘进去,果见凤娣盘腿坐在炕上,炕桌上摊了满满一桌账本,凤嫣道:“刚好些又劳神,横竖还有几天才小年呢,你忙什么,再说,这些事交给下头就是了,若似你这般事事亲力亲为,岂不要活活累死。”   说着又道:“那天你可把我吓的不轻,睡觉前还好好的,不想半夜里竟说起了胡话,我唤清儿进来掌灯,就见你满脸通红,嘴里喃喃有词,仿似中了魔,一摸身上,烫手的热,不敢惊动东正院,忙让麦冬去寻忠叔,到底忠叔年纪大有见识,只听你这症状,拿了咱们家的安神定惊散,冲了半碗给你灌下去,这才安稳了,谁知转过天又发起热来,倒是病了这些天,今儿才好些,该歇养着精神才是,怎又瞧账,又不是铁打的身子,好歹也得替你自己想想,弄垮了可没人替的了你。”   凤娣拉着她的手坐下:“不妨事的。”   嘴里是这么说,那天可真把凤娣吓着了,别管她胆子有多大,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生生就撞死在自己面前,那情景现在想起来都有些瘆的慌,夏守财临死瞪着自己的目光,就仿佛地狱里的恶鬼,她也没想是这个结果,她从没想过害人,她只是尽自己所能自保,却没想到夏守财会选择当堂撞死。   现在她都不大敢想当时,一想就觉的怕,可她不能怕,自己若是怕了,余家怎么办,庆福堂怎么办,好容易过了眼前的难关,庆福堂百废俱兴,以后还不知有多少难等着自己呢,她若怕了,余家也就没指望了。   更何况,夏守财害余家在先,若论人命,夏家早欠了余家一条,现在夏守财抵了命,也算罪有应得 ,自己怕什么。   想到此,忽生出一股无畏来,抬头笑了一声道:“姐姐莫忧心,妹妹好着呢。”   凤嫣然就着亮儿端详了她半晌而,见气色果然好多了,才略放下心:“你说你怎么这般好强,那天回来还跟没事儿人一般,跟我说说笑笑的,我竟不知道外头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你若是跟我说说,也强过闷在心里,你才多大,慢说你,前年河沿子里溺死了人,咱们铺子里一个伙计正赶上瞧了一眼,都病了大半年呢,更何况,你一个姑娘家,再说,延寿堂夏家怎么害的咱们家,如今府衙大人可审了个水落石出,若不是他害人在前,哪有如今的报应,便到了十殿阎罗哪儿,也的讲个理儿不是,冤有头债有主,再怎么也寻不到你头上。”   凤娣叹口气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十殿阎罗,更没鬼神,这些都是人自己想出来吓唬自己的,算了,不说他了,事儿过去也没后悔药吃,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且忙活咱们家的事儿是正理儿。”   凤嫣道:“这才是,你呀,瞧着挺机灵,有时候却爱钻牛角尖,对了,咱们冀州府的八个铺子,如今都揭了封条,你打算啥时候开张啊,我听见说,那些跑了伙计可有不少回来的呢。”   凤娣道:“不急,再过几天就是小年,腊月也快完了,大正月里也没人吃药,正好给我腾出空来,我还得想想,咱们家虽有八个铺子,我瞧了瞧,赚银子的不过三家,另外五家有两家勉强维持,剩下的三家就今年一年便亏了上万银子,论说咱们冀州府不小了,可药铺就那么几家,咱们家的庆福堂又是百年的字号,早有口碑,便有个青黄不接的淡季,也不至于赔吧,这事儿势必要弄清楚,明摆着赔的买卖,可不能干。”   凤嫣忙摇了摇头:“这些你可莫要问我,我一听脑袋都疼,什么赔不赔的,我越听越糊涂。”   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好,我不问你,回头我问忠叔……”   姐俩正说着话儿,麦冬端了药进来,凤娣一见那乌漆墨黑的药就皱眉,凤嫣见她那样儿,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哪就这么苦了,快着趁热喝下去,这药可不能凉了。”说着亲手接过递给她,盯着凤娣捏鼻子灌下去才放心。   姐俩坐着又说了会儿话,凤嫣才起身回去,凤娣这一病,凤嫣便挪回了她自己的小院,好在两个院儿挨着,中间就隔了一道腰子门,便不住在一起,来往说话儿也甚是便利,也就这么着了。   话从短说,转眼便是小年,如今虽庆福堂还没开张,余家这场冤案却翻了过来,那日府衙门口的阵仗,冀州府有小一半人都去凑了热闹,便没去的,那些回来的添油加醋的一说,还有谁不知道这档子事儿。   药行里的几位自是早得了信儿,那颗心算是安了一半,只等腊月二十三结了账,才安另一半,却也怕有什么变数,二十三一大早,天还没亮呢,就顶风冒雪的跑到余府来了,还说来了,怎么也得等上一会儿,不想刚一下轿就有两个小子迎了上来,手里提着灯照亮,嘴里别提多客气了:“我们大公子说了,诸位爷赶早来的,恐在家没用早饭,里头给几位爷备好了早饭,里头请,里头请。”   贾青本来不想这么早过来,大冷的天,便缩在暖轿里,一会儿也得冻透了,更何况还不知得等多早晚呢,庆福堂的封条揭了,余家这难关也算过去了,虽说几万银子也不算太大的数,可如今余家刚缓过来,恐不好凑出来。   却又想,人命官司这样的事儿都让余家大公子平了,这区区几万银子又算什么,邱思道在冀州府当了三年官儿,却最是狡诈阴险,贪得无厌,明摆着延寿堂就给了大好处,庆福堂只有家破人亡一条道儿,可硬是给余书南扳了过来,弄到最后,倒是夏守财一命呜呼家破人亡。   虽外头都说夏守财恶有恶报,老天爷都看不惯他陷害好人,这才落得一死赎罪,贾青却不信什么老天爷,这里头定是余家大公子使了招儿。   贾青对这位忽然蹦出来的余家大公子,真有些想不透了,要是真有这么大本事,余庆来活着的时候,怎不见出来,病着不过借口吧,如今看来,这位大公子即便比常人瘦弱些,却也不像个久病之人。   难道余庆来一早就知道余家有这一难,藏着儿子,危急时刻放出来救余家,这不扯呢吗,余庆来也不是神仙,怎么能知道这些,若真知道也不至于气死了,倒是该好好领教领教这位大公子的本事。   存了这个念头,便给几个人拽来了余府,跟着两个小子进了余府大门,到了里头厅堂,贾青才指着那小子笑道:“我说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原来是你小子,怎么着伙计不干了,跑府里来当小差儿了?”   牛黄嘿嘿一笑道:“瞧贾爷说的,小的是奴才,我们家大公子怎么指画怎么来,昨儿我们大公子就说了,叫我今儿什么都别干,把几位爷伺候好了,伺候舒坦了就是大功一件,贾爷您上座,我这儿就让小子们上饭,您先垫垫饥,我们大公子说,早上就先这么着,等几位爷结清了账,晌午八珍楼,我们大公子一早定了桌,好酒好菜的请几位爷喝个痛快。”   旁边儿老黄道:“这么说今儿早上就能结账?”牛黄道:“那是自然,我们大公子的话可是一个唾沫一个坑儿,几位爷尽管放心,您几位宽坐,小的还得去外头候着。”说着告退出去了。   老黄凑到贾青跟前道:“老贾你经的事儿多,跟咱们几个说道说道,这位大公子倒是个什么路数,这一招接着一招儿的,真让人猜不透啊,晌午八珍楼不会是鸿门宴吧。”   贾青坐下上下瞧了他两眼,没好气的道:“你当你自己是刘邦还是项羽,行了,别自个儿抬举自个儿了,鸿门宴也轮不上你,吃你的饭吧。”老黄只能嘟囔了一句:“轮不上就轮不上呗。”讪讪坐下了。   早饭相当丰富,有新烙的饼,卷着酱肉,一咬一口油,那肉香老远都能闻见,直勾人的馋虫,再喝上一口碴子粥,这早饭吃的别提多熨帖了,不喜欢吃荤的,有油盐小花卷,配清粥小菜,吃下去,这一天都清爽。   刚吃完,就有小子捧上热手手巾把儿,奉了香喷喷的小叶茶,甭说别人了,就贾青这样吃过见过的,都忍不住舒了口气,暗道,这阵仗莫不是软刀子,想赖账不成,不能,那天在余家大门外,余书南那几句话可是扔出去了,说小年必然结账,不然就砸了他余家的招牌,若是之前,还有可能破罐子破摔,如今余家的官司了了,这点儿事儿上若食言,以后他余书南还怎么在药行里立足。   想到此倒放了心,也就吃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见余忠一脚迈进来,拱了拱手道:“我们大公子吩咐下了,今儿还照往年的规矩,凭着几位手上的送货单结银子,账房李先生已经在里头候着了,几位吃好了,随时过去都成,晌午八珍楼,还望几位爷赏光,我们大公子恭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 19 章   许慎之的轿子停在八珍楼外,里头的掌柜老秦头一早在外头候着了,见落了轿,忙跑过来,扶着许慎之下轿进到里头,直接上了二楼,在窗前伺候着坐下。   许慎之抬眼看了窗外一眼,隔着明纸,白茫茫一片,倒把屋里都照亮堂了,今年的雪还真是下的勤,这才晴了几天,昨儿夜里又下上了,俗话说瑞雪兆丰年,这是望着明年的好年景呢。今儿可都小年了。   这几天日子过得,真比看戏还热闹,少卿说让他一边儿瞧着,不让插手,他先头还真替余家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捏了把汗,余家这官司别瞧着简单,从泼皮张三到邱思道,没一个省油的灯,中间还掺合上延寿堂的夏守财,这官司想翻过来,不说难如登天也差不离。   慎之这两天都在琢磨,甭说她一个十四五的小丫头,便换了自己,处在这种境况下,也真不知该怎么办,这丫头硬是能抽丝剥茧,扭转了局面, 按说官司了了,余家也该操持着开张营业了吧,可就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八个铺子揭了封条,仍然闭门谢客,真不知这丫头琢磨什么呢,莫非有了那十万银子,想着坐吃山空。   正想着,昨儿晚上,余忠登门送了个贴儿,说今儿晌午八珍楼邀他一叙,许慎之是真不知道这丫头是真鬼精,还是歪打正着,八珍楼后头的东家正是少卿,前年少卿从南边儿回来路过冀州府,正赶上八珍楼往外盘,就买了下来,从京里调了王府的厨子来掌灶,不出半年,八珍楼就成了冀州府最有名儿的馆子,有名的好,也有名的贵,尤其楼上,这一桌顶级席面,一顿饭下来,没有几百银子,甭想出这个门儿,就这儿还得提前两天预订,不是赶上小年,还真订不上呢。   掌柜的让伙计上了茶才道:“前儿一大早,余家就来人定下了咱们楼上的席面,少爷您来这是……”慎之啜了口茶,把茶盏放在旁边儿花梨小几上,看着老秦头笑了:“你家少爷应了余家的请,今儿也是来吃饭的。”   老秦头愣了愣,许慎之道:“忙你的去吧,我这里不用你招呼,瞥见楼梯哪儿上来的人,许慎站了起来:“大公子。”   凤娣不想他来的这般早,拱拱手:“许东家赏脸,书南不胜荣幸。”   慎之不由自主多看了她几眼,不是少卿戳破,自己还真看不出这是个丫头,瞧这落落大方的仪态,真是挺有样儿的,倒不知她究竟要装到什么时候,除非庆福堂不开张,只要一开张,余家这位大公子可就当定了,假的也成了真的。   慎之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想的,就算她真能,难道就不替以后打算打算,这么抛头露面的,以后怎么找婆家啊,还是说,这丫头着魔了,这辈子就想当男人了。   许慎之摆摆手道:“大公子请坐,不知大公子今儿邀我来是……”   凤娣目光闪了闪笑道:“许东家难道忘了,我可是从您那儿拿走了十万两银票,余家若是翻不过身来,您那十万两就打了水漂,如今侥幸翻过身来,就得照着咱们说好的来,从今往后,我余家的买卖,许东家都占着一成,作为庆福堂第一个股东,今天这样的场合,如何能不到场。”   慎之一愣:“什么场合?”   凤娣道:“算是余家第一次股东大会吧。”   股东大会?慎之忍不住笑了一声:“就你我两个?”“谁说就你我两个,这不来了……”话音刚落,就听楼下熙攘的声音,以贾青为首上来十来个。   凤娣迎上去一一寒暄,请各位落座,凤娣才回身道:“这位是四通当的许东家,在我庆福堂入了股,从今起,我余家的买卖都有许东家一成,虽只占了一成,却不是外人,故此,今儿这样的场合,便请了许东家坐镇,还望诸位世伯不要介意。”   谁敢介意啊,上赶着巴结还寻不着门路呢,可着冀州府谁还不知道,四通当是新来的财神爷,有的是银子不说,后头可还有京里的大官撑着,到底多大官,虽没闹清,可开张第一天邱思道就巴巴的亲自上门去道贺,这样的体面在冀州府可没见过,不是忌讳四通当后头的背景,老奸巨猾的邱思道会这么做小伏低的上赶着,明摆着的事吗。   做买卖的都恨不能有本钱,有了本钱,小买卖才能做成大买卖,银子才能越赚越多,本钱就是实力,在凤娣眼里,有背景有本钱的四通当,就相当于拥有五星级信用的国家银行,不用说什么,就往这儿一戳,她余家的买卖立马就上升了数个级别,她要的就是四通当的信誉,让这些老油条们安心,下头的事儿才好办。   果然,凤娣一说许慎之是四通当的东家,坐上这些人都站了起来,都知道四通当的东家姓许,是京城里来的贵公子,可谁也没瞧见过,平常人家根本不在外头走动,上门也轮不上东家出面,所以,这真是许慎之头一回在冀州府的买卖圈子里露面,上回四通当开张,都在后头,就让下头的人支应着,这些人能不稀奇吗,纷纷跟许慎之打招呼。   许慎之笑着寒暄一圈,看向凤娣,心说这丫头真比猴都精,自己这一不留神就让着丫头给裹进来了,少卿还让自己置身之外看着,如今可难了。   凤娣见效果比自己预期的还好,才放了心,琢磨这事儿的趁热打铁,吩咐伙计上菜上酒,最顶级的席面真应了八珍楼的名儿,山八珍,海八珍,举凡能点出名儿的,这席面上都见得着,就是凤娣这样活了两世的吃货,都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得让这帮老家伙们掏银子入股,还得心甘情愿的掏,还是那句话,擒贼擒王,只要搞定了贾青,这些人还用愁吗。   想到此,凤娣鞠了一个罗圈躬道:“各位世伯,多凭照应,我余家才能熬过大难,家父虽去了,却丢下庆福堂,书南不敢对不住余家的祖宗,只能出面主事,书南年轻,各位都是前辈,以后还请各位世伯照应些,这杯敬各位前辈,书南先干为敬。”说着双手举起杯中酒,一仰脖干了。   真他妈辣啊,辣死了,真不明白男人怎么喜欢喝这玩意儿,辛辣的酒液穿喉而过,又烧又辣,凤娣不知道自己这辈子的酒量如何,上辈子的酒量还算可以,虽然喝的都是红酒啤酒,但还不至于一杯就倒,而这辈子她必须得喝酒,多难喝也得喝,这里是古代,是男人的世界,男人的世界里想谈什么事儿,都得把酒放在前头。即使凤娣理解不了这种遗留千年仍没有被摒弃的陋习,也只能入乡随俗。   许慎之不禁有些呆了,暗道,这丫头莫非疯了,真当自己是男人了啊,这酒虽不算烈,可后劲儿绵长,这丫头是想醉死不成,不过这一招儿倒是聪明,坐上十来位都举起酒杯干了。   其实在座的都有些脸红,不是被酒烧的,是给凤娣这几句话臊的,余家遭难的时候,他们可是堵了人十天的门要账,如今人家不仅没记恨,这好言好语,一句一个世伯的叫着,想想自己干的事儿,真有点儿过不去。   凤娣斟满第二杯又举了起来:“贾世伯,您跟我余家更是数代的交情,那天若不是世伯信了书南,带头回去,书南真不知熬不熬得过去,故此,这杯书南谢贾世伯。”说着一仰脖又干了。   贾青老脸红的不行,也跟着干了,凤娣又道:“不瞒贾世伯,今儿书南还有一事要跟世伯商议。”   贾青忙道:“大公子请说。”   凤娣道:“凭着祖宗传下的秘方,我余家从冀州府起家,到如今已逾百年,庆福堂在冀州府虽小有名气,可出了冀州府,还有几人知道,我大齐有九州,万里疆土,若我余书南守着祖宗的产业,或许落个无功无过,但书南志不在此,我要把我余家的庆福堂开遍大齐 ,只要有人就有我余家的庆福堂,我这并非今日的酒话,而是肺腑之言,若贾世伯有意,书南想邀世伯入股,就如许东家,日后,我余家名下所有的买卖都有贾世伯的股份,年底分红,贾世伯可以随时撤股,世伯以为如何?”   贾青回家的路上,忽然想起一件事,去年三月间,去庆福堂找与余庆来商谈事情,赶上外头闯进来个神叨叨的老道,说是善卜卦,能算紫薇斗数,余庆来见那老道衣衫褴褛,便起了积善之心,给了老道一两银子,让他算余家坟地的风水,还特意让人领着老道去瞧了一趟,那老道回来后说了一大篇玄之又玄的话,贾青没记住,意思倒是没忘。   就是说余家的坟地是块风水宝地,不出两年,必会出一位能振兴家业的贵人,便有大难,贵人相佑,自当否极泰来,如今想来,这贵人难道就是余书南?   这余书南究竟怎么想的,既有四通当,为何又来游说自己入股余家的买卖,这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怎么就落到自己头上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不止贾青,还有许贵儿,慎之跟前的长随,自打小伺候许慎之的,情分自是不同,跟在慎之跟前历练了这些年,也颇有些见识,一般的事儿都瞒不过他,这回倒想不明白。   回了怡清院,伺候着许慎之吃了醒酒汤,才道:“那丫头倒会巧使唤人,让少爷过去,明着商量事儿,可从头到尾就听她一个人说了,少爷倒是帮她挡了不少酒。”   慎之笑道:“你家少爷还没怎样呢,你倒替我委屈上了,得了,不过几杯酒罢了,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她吃醉了露出行迹来不成,到时候少卿的十万银子可真打水漂了,就余家现在这样儿,除了这个假公子,再没第二个能主事的了,再说,这么一个丫头,也怪不易的,能帮就帮帮吧。”   许贵儿道:“什么不易,少爷可别给她哄骗了,我瞧她容易着呢,别看年纪不大,那心眼子多的跟藕眼似的,一会儿一个主意,让人想猜都猜不透,少爷您说,今儿她非缠着贾青入股做什么?贾家的买卖虽过得去,若真论起家底儿,别说京城,便这冀州府里也数不上他啊,怎余家那丫头就瞧上他了呢?”   慎之笑道:“这正是她的精明之处,她要的可不光是银子,银子再多若不能生银子,也没用,若不是知道四通当后头有人撑着,我想她也不会变着法儿的拉我们入股,至于贾青,她要的是贾青的本事,跟他贾家的人脉,她想做大,不仅要有银子还得有人,我可听说这位大公子对药一窍不通,你说这么个人掌了庆福堂,不找个明白人在跟前,能成事吗,贾青为人敦厚,贾家跟余家也有些交情,且贾青在那些药商里颇有威信,只要他入了股,那些人肯定都会入进来,那丫头打的是擒贼擒王的主意,说起来,真让人稀奇,就这么个小丫头,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主意,简直就一人精,赶明儿谁娶了她,这辈子可要小心了,不定给她算计了去还做梦呢。”   贵儿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完了,忙道:“少爷今儿可小年了咱们也该回京了,慎之忍不住皱了皱眉,说实话,真不想回去,可过年不回去,也实在说不过去,便叹口气道:“你去收拾行装,咱们二十六走,除夕前可到京,回去早了也没意思,再有,年礼可备下了?”   许贵儿忙道:“早备下了,就等着少爷启程呢。”慎之点点头:“你去把吴管事叫进来,我有些话要嘱咐他。”许贵儿应一声下去叫人,不大会儿吴管事进来,慎之道:“我二十六启程回京,你是这儿的老人儿了,旁事也不用我多嘱咐,只一样儿,若余府有什么事儿求上门,能帮的就帮,如今她余家有咱们的股儿,帮点儿小忙也应该。”   管事应了出去,许慎之这才往后一靠,忽想起今儿那丫头喝酒的豪气劲儿,不禁哧一声笑出了声,暗道,这丫头还真个活宝,倒要瞧她将来如何收场。   再回头说凤娣,就算许慎之帮她挡了不少酒,凤娣仍然喝醉了,刚在八珍楼里真是勉强撑住,才没乱了方寸,费了吃奶的力气撑回了府,一进书房就吐了个稀里哗啦,吐完了直觉天旋地转,难受的眼睛都不想睁开,也没力气再回自己屋了,就在书房的软榻上靠躺着醒酒。   余忠让麦冬去熬了醒酒汤给她灌下去,又让她含着醒酒石,一通折腾,终是安稳了些,看着满脸疲惫之色的凤娣,余忠真心疼了,若余家哪位真正的大公子能顶上二姑娘一半,余家还有什么可愁的,偏偏是个病秧子,别说掌事儿,正经书都没念过几本,长这么大就没出过余家大门,就他那个院子一年里都出不来几趟,虽占着余家大少爷的名头,实在的一点儿用都没有,若不是二姑娘出来主事,说不准余家早倒了。   就这么着,太太哪儿还存着私心呢,生怕二姑娘夺了大少爷的家产,就不想想,便给了大少爷,他那个身子能撑得住吗,他有本事管吗。   正想着忽见春桃走了进来,先给余忠行了礼节,便要进屋瞧凤娣,却给余忠拦住道:“公子刚睡下,吩咐不让吵他”春桃不好进去,便在外头等了会儿人,不见醒,便回东正院去了。   见了王氏道:“没见着人,余忠说公子睡了,让我候着,可候到现在也没见醒,老奴惦记着太太的药,就先回来了,倒是闻见了些酒气,想来今儿出去吃了酒。”   王氏哼一声道:“以往真看走了眼,不想咱们这位二姑娘倒是个事事都能的,连喝酒都能跟男人们喝到一块儿去,赶明儿谁家认头娶个这么个媳妇儿家去,或许,她根本就不想寻婆家,打算赖在余家一辈子也未可知。”   春桃道:“太太以往对二姑娘不说喜欢可也不至于跟现在似的,如今怎么了?”   王氏叹口气道:“我是怕,怕余家落到她手里,到时候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   春桃劝道:“我瞧二姑娘是个忠厚之人,想来不会如此,太太宽心才是。”   王氏道:“若我再有个儿子,我比谁都宽心高兴,可不是没有吗,我这肚子不争气,就生了南哥一个,还是个病秧子,以后还不知有没有着落呢,我这两天想着过继个孩子过来,也算南哥的后儿,日后万一……也有个指望。”   春桃道:“太太且等等的好,如今咱们余家的人命官司刚了,庆福堂可还关着门呢,府里又忙活着过年,这里外上下都是事儿,您这会儿说过继个孩子,恐不大妥当,依着我,过年开了春,再提这件事说不准就成了。”   王氏听着有理儿,却又道:“你说二姑娘这穷折腾什么呢,官司了了,封条也揭了,还不开铺子,这么坐吃山空,什么时候是个头呢,莫不是存了什么私心吧?”   春桃道:“太太这话说的可差了,如今咱们余家里外上下,主事的都是二姑娘,能存什么私心,太太就别多想了,养病要紧。”说着从丫头手里接过药碗递了过去。   王氏刚吃下,外头回说大姑娘来了,不大会儿帘子打起凤嫣进来,行礼问安过后,坐在下首说了会儿话。   瞧着时候不早,刚要告退回屋,王氏却唤住她道:“你若得闲,替我去前头瞧瞧凤娣吧,刚春桃去的时候没见着,我只怕她病了,大年下的,一个是晦气不说,另一个,如今上下可都指望着她呢,没了她,余家可怎么着好呢,你让她多在意些,别累着了,就说我说的,我这里不用她惦记,好着呢。”   凤嫣应了,出东正院去了前头书房,她进去的时候凤娣刚好些,正在那儿揉太阳穴呢,觉得一蹦一蹦的疼,这酒真是害人的东西。   凤嫣见满屋酒味儿,先从那边儿架子上抓了把香填在香炉里,这才掉回头数落凤娣:“你说你好歹是个姑娘,怎么竟喝起酒了?”   凤娣叹口气道:“你当我想啊,不是没辙了吗,跟那些男人共事,没有酒什么都别想办成,你不用太担心,没吃多少,就是那酒后劲儿大,这会儿上了头,疼的紧。”   说着敲了敲脑袋,凤嫣唬了一跳,生怕她敲坏了自己,叫她躺下,头放在自己膝头,帮她揉了会儿,凤娣方觉轻松了些,便问她:“怎么到前头来了?”   凤嫣道:“刚去了东正院请安,太太说只怕你病了,让我来瞧瞧你,不想却是醉了。”凤娣暗哼一声,心说王氏这份私心早晚是个事儿,不过,如今且顾不上她呢。   次日一早,凤娣刚起来,余忠就使了婆子来说,贾青来了,凤娣目光一闪,心说,就知道他得来,忙着收拾利整儿往前头来了。   见礼献茶,寒暄过后,贾青才道:“今儿老夫前来,也是心里有些疑心之处,还望大公子解惑。”   凤娣道:“世伯客气了,书南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贾青道:“老夫是个粗人,也不懂拐弯抹角,就直接问了,既有了四通当,怎还邀我贾青入股,跟四通当比起来,我贾家那点儿家底儿着实算不得什么?”   凤娣道:“既世伯如此直白,侄儿也不藏着掖着了,世伯也知道,我虽有些主意,在药上却是个外行,以往病了这些年,勉强识了几个字罢了,药书一本都没看过,再说,干咱们这行的,便看尽天下药书又有何用,讲究的是眼光,经验,什么药好,怎么个成色,能出多少成药,价格行情怎样,这些书南一窍不通,若能跟在世伯跟前,得世伯点拨一二,便是书南的造化了。”   贾青忽的哈哈笑了几声道:“这么说,大公子是想拜我为师了?”   凤娣听了,眼珠一转,站起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如此,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说着一个头便磕了下去。   贾青一愣急忙去扶她,凤娣哪肯起来,只说师傅既应了便不能反悔,从此后便是师徒名份,贾青看了他半晌儿,终道:“也罢,老夫这些年倒也真没收个可心的徒弟,大公子既不嫌弃,老夫也不好再推辞,这事儿且容后再说,倒是你那个入股,怎么个入法儿,我昨儿想了一宿也没想明白,你跟我说说清楚,我明白了才好跟那几个说不是。”   给贾青一语点破自己的心思,凤娣多少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师傅取笑了。”便把怎么分股,怎么持股,怎么入股,怎么分红,一一解释给贾青知道。   贾青听罢不禁暗赞一声,心说,真难为这样精到的主意,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贾青笑了一声:“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倒是还有一事,师傅想不明白,余家的官司了了,封条也揭了,怎么庆福堂还不开张,这眼瞅可就过年了。”   凤娣眨了眨眼:“正是要过年了,您老知道,咱们药行,这一年里头,数着正月里最闲,不是那要死要活断不了药的,都撑着,就图来年个吉利兆头,余家经此一难,虽险险熬过去,终是伤了根本,八个铺子的伙计,掌柜,账房走了有一大半,剩下的人心也散了,若贸然开张,便勉强凑上了人,也没那个心,这买卖也做不好,不如等过了年,另外有几个铺子我还要斟酌,总之一句话,这赔钱的买卖不能干。”   贾青道:“你说的是城南那三家吧!”   凤娣点头:“正是,我瞧着地点也不差,怎么就年年赔银子呢。”贾青站起来道:“这事儿你问余忠他最知底细,我这就先回了,家里还一摊子事儿呢。”   凤娣忙道:“世伯且慢走一步。”贾青回头道:“过了年等你这边儿捋顺了,跟我出去走走,咱们这药行里的门道,瞧着没什么,还真不是一两天能明白的,得靠两个字。”说着伸出两个指头来。   什么字?凤娣不明白,贾青笑了:“悟性,这里头靠的是悟性。”   悟性?凤娣送了贾青出去,回头还琢磨呢,这俩字说着简单,可怎么悟,她对药材的认识,真正叫一窍不通,现代的时候,都没吃过什么药,更别提这些原生态的中药了。   余忠进来见凤娣竟没瞧账,而是拿着本书在哪儿看,那表情瞧着颇为难,余忠好奇的走过来,一瞧是药书,不禁笑道:“大公子这是想用功了不成?”   凤娣叹了口气道:“若能偷懒,我才不想用功呢,光这些药名儿就看的我头疼。”   余忠道:“咱余家的祖训是行医济世忠厚传家,当年余家老祖宗可就是瞧病的郎中,机缘巧合创下了庆福堂,这才发了家,可根儿上咱余家还是行医的,当年老太爷说过一句话,这人啊,便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本,咱们老爷虽支撑着庆福堂,脉上的功底却不比哪些郎中差,若不是给那邱府小姐瞧病,咱余家还惹不来这场大祸呢,虽如此,咱余家掌事的人,若不通医术,也实在不妥。”   说着顿了顿才又道:“按理说,咱们余家从祖上传下来就立下了规矩,传男不传女,传儿不传媳,就是怕一不留神泄露出去,砸了咱们余家吃饭的家伙,不过,也有一条事急从权,若无男,或出了败家的子弟,余家的规矩也可略宽,这一条,百年来无人用过,如今却用得着了,二姑娘,您跟老奴来。”   余家祠堂,守着后头的药库,仿佛守着宝贝的看门人,余家的祖宗一代一代传下来,人埋进了冀州城外的余家祖坟,牌位都摆在这里。   凤娣只进来过一次,就是把她爹的牌位放进来那天,她跟凤嫣因是女儿只能在最后,最前头是余书南,即使余书南走都走不了,让两个小厮架着,他也是最先的一个,他是余家的长子嫡孙,女儿不过是外姓人。   说实话,凤娣对于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传承深恶痛绝,女人怎么了,同样是余家的血脉,比起临风轩那个起都起不来,天天躺着等死的余书南,自己跟凤嫣更有用,她们姓余,是余家的人,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女儿,余家现在早就给邱思道跟夏守财刮分了,恐怕连祖坟都得让人掘了。   凤娣不是标榜自己的功劳,她是觉得不公,这个世界对女人太不公,这些余家的老祖宗若有灵,就该睁开眼看看,若余家还守着没用的规矩,就只有死路一条。   余忠从后面请出一个老旧的匣子,然后跪在地上道:“余家的列祖列宗在上,若照余家规矩,传男不传女,如今我余家却再无可立之男,老奴余忠不能眼睁睁看着余家百年的家业毁于一旦,故此,事急从权,今日要破了祖宗规矩,把余家祖传的医书,传于二姑娘,还望列祖列宗明鉴。”   说着从腰上拿出一串钥匙把那匣子打开,竟然有五层,最里头一层拿出两本发黄的书,捧在手里,站了起来:“二姑娘。”   凤娣知意跪在地上,刚要接,余忠却道:“二姑娘若接这书,需当着余家祖宗立个誓,便将来二姑娘出嫁,余家的医书秘方也绝不传于外姓之人。”   凤娣对这些嗤之以鼻,就算她发了毒誓,将来传给外姓人,余家这些死的透透的老祖宗,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来追杀她不成,这些祖宗要是真有灵,她爹也不可能死,余家也落不到如今的地步,所以,这些余家的列祖列宗,不过是刻在木头上的字罢了。   只不过古人讲究这个,余忠尤其认死理儿,自己若不表态,恐怕不成,她对忠叔手里那两本书非常好奇,能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内容,值当这么郑而重之的一代一代传下来,难道能活死人肉白骨?   “二姑娘?”余忠见她不言语,唤了她一声,凤娣回神,对着上头的牌位一个头磕了下去:“余凤娣在此立誓,绝不传于外姓之人。”后面的话凤娣没说,觉着说了也白说,余书南那个德行,真不知还能活几天儿,余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将来不传给外姓人,难道埋进棺材,就是为了安余忠的心。   余忠何尝不明白这个理儿,不过余忠有他自己的打算,余书南真要是不成了,余家也断不了香火,二姑娘这么刚强的秉性,哪个婆家能容得下,便婆家能容下,他余家怎么办,庆福堂怎么办,故此,二姑娘的婚事恐要招赘更合适,若招赘个女婿,余家便也不愁无后了。   凤娣哪知道余忠的打算,磕头接了书,出祠堂回了书房,翻开看了看,头更疼,年代久远,这些书已经旧的不成样子,有些地方字迹都模糊了,本来凤娣一个现代人,认这些古文就颇费劲,这还挂上猜的,若是能誊抄一本新的就好了。   不过,她抬头看了眼守着门如临大敌的忠叔,估计自己这想法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凤娣看了一会儿,便让余忠收了起来,这种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自己又是个完全的外行,倒是先把那些药弄清楚,再来看医书吧。   她也没指望自己学成个神医,能一知半解就成,至少得能唬人,一个开药铺的站出去,若连药都认不全,岂不让人笑话,也显得没实力,不管是古代现代,这实力都是头一位的。   余忠把书仔细收起来,凤娣想起一事道:“我瞧着牛黄机灵,以后别让他回铺子了,就留我身边使唤。”   余忠听了忍不住笑道:“这小子倒是比别人机灵些,心里也愿意跟着公子,这两天瞅机会就跟我扫听,生怕我让他回铺子里,我就纳闷了,要说咱们府上这些小厮,谁不想去铺子里啊,哪怕是个打杂的,若是熬出头,能抓药了,工钱多不说,铺子里四时节气里发的喜面儿,可比府里多不少呢,更何况,还是门手艺,故此,人人挖空了心思的往铺子里钻,牛黄这小子,在铺子里已经是抓药的伙计了,按说,怎么也该舍不下这份差事,不想却跟别人相反,跟了公子这才几天,就不想回铺子了。”   凤娣笑道:“您没问他原因吗?”   忠叔道:“怎么能没问,您猜那小子跟老奴说什么?”凤娣摇摇头,忠叔道:“那小子跟老奴说,他不在乎工钱,就想跟着公子长见识,说不想当一辈子抓药的伙计,公子说,这小子的心大不大?”   凤娣道:“心大才有出息,总看着眼面前儿这点儿,一辈子都是井底之蛙,我倒愿意多出几个牛黄这样的伙计,历练历练,以后能独当一面了,能省不少事儿。”   忠叔点头:“提起牛黄老奴这又想起一事,周勇昨儿来寻我,我听着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想回咱们庆福堂呢。”   一提这两口子,凤娣就不禁皱起了眉头,本来是想把这两口子安在延寿堂,不管有没有用,先埋着,如今延寿堂掌柜的一死,这两口子也就成了弃子,周勇是有本事,又是熟手,按理说该留下,可这样见财忘义之人,搁在铺子里早晚是麻烦,再说,若再用这样的人,恐其他伙计要不服,自己正要立规矩,周勇万万不能用。   想到此,开口道:“当初是他两口子非要走的,还趁乱来闹事,如今见延寿堂倒了,又想回头,需知覆水难收,当我庆福堂是什么地了。”   余忠道:“这周勇可是小人,咱得罪了他,恐要生出事儿来,若他们嚷嚷出公子的身份,恐对咱们不利。”   凤娣听了冷笑一声:“只他两个不想在冀州府立足,就嚷嚷,还怕她怎的,我倒要看看,外头的人是信我还是信他两个不忠不义之人,你只管把我的话说给周勇,若事事都怕,还做什么买卖,趁早关了庆福堂,回房绣花得了。”   余忠应一声出去,刚回自己的小院,就看见周勇又来了,见了余忠,周勇急忙迎过来道:“忠叔,可替小的带上话儿了,公子怎么说,要说起来,还是咱们庆福堂的买卖有根基,延寿堂到底是外头来的,跟咱们庆福堂没法儿比,这才几年就倒了,东家也不仁义,到现在还欠着工钱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2 章   “不仁义?”余忠冷哼了一声:“亏你还知道仁义二字,当初老爷看你病的都快没命了,发善心救了你,又把太太的陪房丫头许你,常言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两口子可怎么报的,前头趁着府里乱,得了延寿堂的唆使,趁机来闹,是二姑娘心慈,念着你两口子在余家多年,没有功劳好歹有点儿苦劳,放了你二人过去,怎么着,现在见延寿堂倒了,夏守财也一头撞死,你又想起回庆福堂来了,周勇,不是余忠心硬,你这事儿做的忒不地道,公子说了,覆水难收,你两口子另谋高就去吧,余家的门虽宽,可也容不得你两口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撂下话进屋去了。   周勇只得灰溜溜家去了,他婆娘早在家等着信儿呢,这会儿见他转来,忙迎上来问究竟,周勇把帽子摘下来扔给她,甩帘子进屋,坐在堂屋的椅子上道:“当初我就说,好好在庆福堂里头应这份差事,虽说发不了大财,咱们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却也绰绰有余了,你非听了夏家婆娘的话,撺掇我去延寿堂,这才几天,夏家就完了,延寿堂关了门,我舍了这张老脸求余忠,那老家伙脸一酸,让我另谋高就,想这冀州府,除了庆福堂,还有哪儿能寻得好差事,这以后擎等着喝西北风吧,我看这个年也别他娘过了。”   他婆娘听了气的不行:“你莫着急,待我去寻太太。”   周勇道:“你快歇歇是正经,如今余家可是大公子当家主事儿,求太太能有用?”   他婆娘道:“你怎么傻了,大公子可不是太太肚子里生的吗,小时候我成宿成宿的抱着长起来的,难道连这点子情分都没有,说起来也稀奇,大公子可是病了这些年,怎忽然就好了,都能出来主事了,那天在府衙外人山人海的,等我挤到前头去,官司都散了,倒是没瞧见人,行了,你在家坐着,等去府里走一趟,好生给太太磕几个头,怎不赏咱们口饭吃。”   说着略收拾收拾。就往余府去了,从角门进去,刚进东正院就见廊上立着清儿跟麦冬,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有些怵,她自然不是怕凤嫣,却真怵头凤娣,别瞧年纪不大,那小脸一掉,嘴里的话扔出来真比刀子还利,一想就让人怕。   有心回去,却想起家里的男人,一咬牙走了过去,麦冬清儿两人一见她,别开头装没瞧见,周大娘暗里憋气,心说主子长了本事,连跟着的丫头都能耐起来了,德行吧。   撩开帘子进了屋,春桃一早听见动静,得了太太的眼色,忙迎了出来,见了周大娘,扯她到一边儿道:“大年下的,你怎么来了,今儿二位姑娘在太太这儿呢,不好说话儿,你改天再过来吧。”   周大娘心说,在就在,便二姑娘再厉害,还能吃了自己不成,现如今又不是她当家掌事儿,自己怕她做甚,再说,正是大年下,今儿势必把当家的差事要下来,不然,等庆福堂一开张,那柜上一个萝卜一个坑,哪还有她家男人的事儿呢,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清楚。   想到此,推开春桃,扯着嗓门道:“太太,春燕给您拜年来了。”说着快走几步,撩帘子进去了。   王氏见她这般不知事儿,心里这个恨啊,暗道,怎就不长点儿眼色,非撞上来,春桃急忙跟进来,要扯她出去,周勇家的哪里肯,给王氏见了礼,见凤嫣凤娣在下首坐着,忙凑过去福了福:“两位姑娘安好。”   凤嫣一见她就想起那天在这儿院里闹的那副嘴脸,自是不待见,哼一声道:“想必大娘比我们好,谋了好差事,望着发达呢。”   周勇家的不想这位平日不言不语的大姑娘会这般冲她几句,脸色有些讪讪,瞧了眼凤娣,凤娣却连一眼都没看她,在哪儿抿了口茶,转手递给凤嫣:“大冷的天,快吃口热茶暖暖身子,倒是太太这里的茶好,熬得不浓不淡正得味。”   凤嫣接了过去,王氏笑道:“瞧你这话说的,茶还不都一样,只今儿的茶是春桃瞧着熬得,她比那些婆子底细,方才得味儿,你若喜欢,回头把春桃拨你屋里专候着给你烹茶,这可是难得的清闲差事,不定她都乐死了。”   凤娣道:“便太太舍得,我可也不敢要,妈妈是太太跟前得用的人,我要去了算怎么回子事,难得这么个忠心不二的,太太也真舍得,真给了我,回头不定要怎么后悔呢。”   两人一递一句的说话儿,听着是平常的闲话,可落进周勇家耳朵里,就觉得句句都有深意,王氏撂下手里的茶碗,瞥了周勇家的一眼道:“大过节的,我还说你没闲功夫过来呢,怎今儿得了空?”   周勇家的借着这个由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太太您可得看顾着奴婢些,现如今,我那男人没了差事,成日在家吃酒耍浑,抡起拳头来,不认是谁瞧不顺眼就打,说奴婢是丧门星,连个差事都要不来,奴婢也是实在没法儿了,才舍了这张老脸来求太太,太太就可怜可怜奴婢,让他回庆福堂吧,奴婢这儿给您磕头了。”说着咚咚的磕了两个头。   王氏暗瞥了凤娣一眼,见这位二姑娘眉眼不动,就跟没听见似的,本来还烦春燕不知事儿,这会儿却转了个心思,自打上回南街当铺那档子事儿传到后院,转过天儿牛二家的就给凤娣寻由头发落出去了。   大过年的差事没了,底下的人瞧在眼里,心里都有了谱,虽二姑娘嘴上没说,可你真传个试试,牛二家的例子在前头摆着呢,谁还敢往后院里头传事儿,不是找不自在吗,弄到如今,王氏根本就不知道前头的事儿,虽不少吃,不少穿,可这么下去,自己这个太太,书南这个余家大公子,可不成了摆设吗。   若是周勇能回铺子里,春燕是自己的丫头,也算有个人儿,便做不了什么,好歹传传消息也是好的,比这么糊涂着强。   想到此,便跟周勇家的道:“你也不是外人,这事儿也不瞒你,南哥的身子什么样儿,你比谁都清楚,天天躺着还没力气呢,哪有精神掌事儿,我也实在没法儿了,就跟忠叔商量着,让咱们二姑娘顶了南哥儿名儿出去,如今,咱们余府里外上下都是二姑娘说了算,你这事儿我不是不管,是管不得,你若真有难处,不如跟二姑娘说说,二姑娘心慈,又是大过年的,说不准就应了。”   凤娣目光一闪看向王氏,心说,这王氏当自己是傻子不成,明摆着就是想让春桃攥着自己女扮男装的短儿,应下让她男人回铺子,想来这是寻耳目呢,只这个耳目灵便不灵便,就两说了。   周勇家的呆愣半晌,方回过味儿来,虽听着惊世骇俗,仔细想来却也合情合理,如今的余家,除了让二姑娘出头,哪还有其他的道儿呢,只不过,若是这位二姑娘当家,有前头那档子事儿,又哪里肯收留她男人。   忽想起什么,瞄了王氏一眼,忙跪着转了方向,朝着凤娣磕了一个头道:“二姑娘心眼儿好,若奴婢男人没了差事,奴婢一家老小可要饿死了,大过年的,还望二姑娘行行好,发个善心吧。”   一把鼻涕一把泪儿,说的别提多可怜了,凤嫣在一边儿都瞧着不忍,暗里扯了扯凤娣的袖子,凤娣却道:“说事儿归说事儿,哭什么,若你想哭,趁早回家哭够了再来,大过年的,我听不得哭声。”   凤娣一句话,那婆子忙止了哭声,抽搭两下,只怕凤娣不应,心眼子转了转道:“二姑娘若不应,奴婢男人也只能旁处讨差事,偏我男人又没其他本事,也只能寻药铺里的事由,这俗话说的好,同行是冤家,若人家真问什么,我那汉子可不是个嘴严实的,若说出什么,可也没法儿。”   凤娣听了冷哼一声,不瞧她,却站起来看向王氏:“周大娘说的话儿真真在理儿,我一个姑娘家,成天抛头露面的,让人知道可不妥当,我前儿还跟忠叔商量,如今余家的官司也了了,难也过去了,老让我一个姑娘出来像什么话儿,便大哥哥病着,还有太太呢,太太前头病着,家里实在没人,才把我推出来,亏了运气好,把难关糊弄过去了,这往后还不知怎么着呢,我这心里着实没底,如今太太的病也好利落了,还是太太出来主事儿妥当些,也省的给人家拿住了短儿要挟,麦冬,你去前头请忠叔过来,咱们把这几日的帐目理理清楚,交给太太,也算有始有终。”   麦冬在窗外脆生生应了一声道:“奴婢就去。”王氏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道:“快拦住那丫头。”跟凤娣道:“二姑娘这话儿从何说起,哪有我主事儿的理呢?”   凤娣道:“太太莫推辞了,我听忠叔说,前头老太爷病的时候,老太太出头掌了好几年事儿呢,太太跟在老太太身边儿,自是明白清楚,太太主事儿更是名正言顺,也省的让我顶大哥哥的名儿出去,落人口实……”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王氏气的脸都青了,要是她真能收拾余家的烂摊子,哪还用的着把这个庶出个丫头推出去,她不过是想安插个人罢了,这丫头就跟她撂挑子,到底还是南哥不争气,若南哥争气,自己何至于被个庶出的丫头挤兑到这种地步。   有心恼起来,偏偏凤娣说的句句在理儿,若她恼了,倒显得自己这个嫡母不讲理,这恼不得,就只能退了。   王氏脸色变了几变,才软着话儿道:“我不过说了句笑话儿罢了,怎二姑娘就当真了呢,先头说好了,咱们余府的事,全凭你一人做主,纵是我也不得插手,我只是想着周勇是老人,咱们铺子里如今正用得着,所以才说了这么一句,姑娘快别往心里头去,怎么安置,姑娘说了算。”   眼瞅着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周勇家的急起来道:“太太……”   王氏不敢跟凤娣翻脸,心里着实憋屈,周勇家的这会儿还跟着添乱,恨上来,喝道:“太太什么,这会儿认我是你主子了,早干什么去了,当初余家遭难的时候,你两口子可是第一个跑的,跑了不算,还挑着头的来闹事儿,那时候怎想不起我是你主子来,这会儿见余家缓过来,又想着回来了,当我余家的庆福堂是你两口子开的不成,你也别叫我太太,你嫁周勇的时候,哭天抹泪的,把你的身契要了去,早不是我余家的人了,你两口子是死是活,是贫是富,都是你两口子的造化,跟我什么干系,回去过你的日子要紧,便在这儿跪到明年,也不顶事。”   周勇婆娘脸色一时白,一时红,难看非常,春桃忙扶着她起来,低声道:“不让你进来,你偏不听人劝,这下可好了,别再这里了,快着回去吧。”说着就要推她出去。   周勇婆娘心里不忿,如何肯这么不黑不白的走,琢磨自己手里攥着短儿呢,怕什么,想到此,甩开春桃尖着嗓子道:“奴婢算瞧出来了,太太跟二姑娘这一唱一和的,不就是不想要我那男人吗,有句老话儿说的好,人情留一线,日后好想见,这什么事儿可别做绝了啊,就是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真逼急了,奴婢可什么都顾不得了。”   春桃在一边儿急的直跺脚,心说,这婆子白瞧着机灵,不妨是个蠢货,上回她来闹事儿,在这院儿吃的亏,都忘了不成,还当是过去的二姑娘呢,这位如今可是个阎王,可那心比谁都硬,延寿堂的夏守财不比你周婆子厉害,结果怎么样,不一样让二姑娘挤兑的当堂碰死了,要是真让你个奴才要挟成了,二姑娘还掌什么事儿,回去睡大头觉得了。   果然,凤娣听了,也不恼,也不怕,不急不缓的道:“今儿姑娘可开眼了,你这是要挟主子呢,好个大胆的奴才,人情留一线,这话儿是正理儿,可也得看看是什么人,你两口子这样不仁不义见风使舵之辈,若姑娘今儿留了人情,说不准就是我余家的祸害,今儿跟你撂句实话,姑娘既敢顶了大哥哥的名儿出去掌事儿,就没怕过谁,倒是你这泥人的三分土性,姑娘却想见识见识,怎么着,用不用姑娘把冀州府的人都招呼过来,让你当着全冀州府百姓的面使使你的土性儿。”   凤娣这几句话说出来,周勇婆娘脸越发白的没了一丝人色:“ 姑,姑娘别逼奴婢。”凤娣忽的笑了一声:“周大娘,你正好说反了,不是我逼你,是你逼我呢,你这口口声声顾不得了,姑娘就成全你,不过,我这丑话可也说在前头,你两口子当初在这儿交代下的口供,我可还留着呢,上头有你两人的手印,延寿堂的夏守财虽然死了,毒死人命的官司却还没了清楚,府衙邱大人哪儿可正差帮凶呢,本来,我还想着念在你伺候太太一场,不与你一般计较,如今看来,还是送到府衙里头去,别到时候又牵连了我余家,可得不偿失。”   “二姑娘,奴婢错了,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你稍微抬抬手,留我们一家的性命,日后我夫妻当救命的菩萨一样,供着二姑娘,日日烧香磕头,您放心,奴婢两口子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儿,若是传出去一个字,叫奴婢一家死无葬身之地。”   周勇的婆娘跪在地上咚咚的磕头,凤娣打心眼里瞧不上这样的小人,别看现在说的这么可怜,若自己手里没捏着能要他夫妻性命的短儿,她再不会如此老实。   凤娣道:“你也不必如此,当主子的,若跟你个奴婢一般见识,倒让人笑话了,只你要挟主子在先,若宽了你,让人知道,还当我怕了你,毕竟,你是太太跟前伺候过的人,我也不好发落你,还是问问太太的意思吧。”   说着冲着王氏蹲了礼:“来了大会子,恐劳了太太的神,我姐妹先回去了。”   王氏忙道:“春桃送二位姑娘,叫下头伺候的人底细些,昨儿下了雪,路上滑,看摔了姑娘。”   春桃忙送着凤嫣凤娣出了东正院才回转过来,进了外间屋,见周勇婆娘还在地上跪着磕头呢,太太却靠着炕上一言不发,半晌才道:“纵你把脑袋磕下来,也不顶用了,庆福堂留不得你男人,府里更留不得你,你两口子既敢做就敢当,凭自己的造化去吧。”   春桃扶着周勇婆娘起来,使人送了出去,回来便听王氏道:“你去告诉门上人,她不是咱们余府的人,以后莫让她进来。”   春桃吩咐下去,瞧着王氏的脸色,低声劝道:“便太太心里想如何,如今也急了些,咱余家的人命官司刚了了,庆福堂可还没开张呢,您这时候往铺子里头塞人,二姑娘如何能依,我听见说,现有的几家铺子掌柜,二姑娘都不打算用呢,尤其城南那三家铺子。”   王氏道:“我猜着她就得从那三家动手,那三家铺子的掌柜是我王家的人,二姑娘头一个就瞧不顺眼,春桃,如今,我真觉得当初错了,是熬过了大难,可余家也交到了旁人手里,长此下去,我跟南哥,在余家哪有立身之处。”   春桃道:“太太想这些做什么,二姑娘再能干,终究是个姑娘家,如今虽说年纪小,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可就该嫁人了,您是娣母,姑娘寻什么样儿的婆家,还不是您说了算吗。”   几句话说的王氏明白过来,暗道,这话可是在理儿,自己便给她远远的选个婆家嫁过去,到时候还跟余家有甚干系,为今之计,先由着她去便了。想到此,才放下了。   再说凤娣姐俩,从东正院出来进到两人院里,凤嫣才道:“若不是太太提点着,周勇家的又怎会知道你假扮大公子,这是有意要把周勇家的塞到铺子里呢。”   凤娣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是怕我抢了她儿子在余家的地位。”   凤嫣道:“当初想这个主意的可是太太,如今要防着你的,也是她,这反正的理儿都让她占了,就不想想,天下间哪儿有这样如意的事儿,我说你也主意些吧,若不是特要紧的事儿,便别在外头露面了,你不收了牛黄吗,就让那小子多跑几趟不得了。”   凤娣笑道:“牛黄再机灵,也是个伙计,咱余家的买卖,若连我都不上心,还能指望谁,姐姐莫忧心,我自有我的主意,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今儿可都二十七了,眼瞅就三十,咱们先过年要紧,虽说爹的孝期未过,不能大热闹,好歹得有个过年的样儿,对了,我的衣裳可做好了,年下的时候,我可要出去拜年的。”   凤嫣点点头道:“石青缎子的那身儿做好了,旁的还要等等,正好,你今儿得闲,先上身试试,哪儿不合适我就早改,也省的耽误了你的事儿,还有鞋,你那几双鞋虽过得去,平常在家穿穿还使的,如今你到处跑,难免要踩雪,雪水浸进鞋里可了不得,咱们女孩儿家的脚最怕着寒,若是脚底下暖和,通身也就暖了,这脚底下一冷,怕要做下病,我跟麦冬清儿三个就寻了块鹿皮,给你做了双靴子,赶着做成了,这靴子不怕雪,你过年的时候穿着出去,比别的好。”   说着,牵着凤娣进了她屋,姐俩一处里试衣裳说话儿,说到热闹处,夜里凤娣就在凤嫣屋里睡了。   转过天腊鱼二十八,凤娣更忙活了起来,各处的年礼要送去,往常送的几家,今年照送不误,又额外添了一家,就是许慎之。   许慎之如今是余家的股东,于情于理这份年礼都省不得,可要给他送礼,却有些难,这俗话说的好,送礼要送到人家心里头去,人家才能记着,胡乱随大流的送礼,还不如不送呢。   故此,凤娣寻了余忠来,问他可知道许慎之的底细,余忠道:“倒是听见些影儿,只不切实,说起来也容易扫听,若知道京城哪个官姓许,也就□□不离十了。”   凤娣道:“您老说的容易,咱们冀州府也不是京城,如何知道京官的底细。”忽的想起一个人来,便喊了牛黄进来,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代一番问:“可记清楚了?”   牛黄道:“记清了,奴才这就去,公子擎好吧……”23   第24章      牛黄出了余府,往城西的赌庄去了,到了地儿,不进去买了倆芝麻烧饼,在对面的茶摊子上坐下,就着热茶吃烧饼。   烧饼吃完了,正好瞧见许长庆一脸晦气的从赌庄出来,牛黄把手心里掉的芝麻一股脑倒进嘴里,放下一个大钱,迎了出去:“呦,这不是许班头吗,大过年的,您这是廵街还是办差啊?”   许长庆在赌庄里输了个清洁溜丢,身上一个钱都没剩下,这才依依不舍的出来,家去吧,怕那河东狮又要寻不痛快,有心去梨香楼瞧瞧自己的相好快活快活,可这口袋比脸蛋儿还干净,又筹不出嫖资,正没地儿去,不妨就碰上了牛黄。   以往牛黄这小子还真没放他眼里,如今可不一样了,这小子跟在余家大公子跟前使唤,自己多少也得给点儿面子,便跟他寒暄几句:“年根底下,衙门里放了假,外头跑惯了,在家待不住,就出来逛逛,你小子这是往哪儿去?”   牛黄道:“我们公子心善,这不铺子还没开张,府里头虽忙活着过年,也使不着奴才,就放小的出来逛逛,不想就遇上了许班头,这眼瞅就晌午了,若许班头赏脸,咱们寻个酒肆吃些酒耍子一晌儿?”   许长庆正愁寻不到这么个酒局儿呢,如今可不正好,两人一拍即合,往街尾的酒肆去了,要了几盘小菜,两壶陈酿烧酒,让小伙计晒热了,送上来,牛黄这嘴里的奉承话儿一句接着一句,酒也是一杯跟着一杯的劝,自己没喝多少,两壶陈酿烧酒大半进了许长庆的肚子。   这酒晒热了就散了酒气,刚吃进肚子里不觉什么,过一会儿,酒气翻上来不醉都不行,更兼许长庆一早从家里出来,早饭都没顾上吃,比不得牛黄,刚在茶摊子上吃了倆烧饼,肚子里有食儿,许长庆吃了手里这一碗下去,便有了些醉意,眼睛都迷了。   牛黄见差不多了,放下酒壶道:“许班头,小的跟您说件稀罕事儿呗,南街的四通当那位许东家,可成了我们庆福堂的股东,这事儿您可知道?”   许长庆打了个酒嗝,白了他一眼道:“我还当是什么,这有甚稀罕的,不是你们家大公子有本事拉了这位入伙,我们老爷能这么痛快就把你们家的官司了了吗。”   牛黄忙道:“怎么说,这位许东家不就一个开当铺的吗,便家里银子多,也跟咱府衙大人不是一路啊。”   许长庆笑道:“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想这做买卖的,哪个不跟官儿勾着,更何况,四通当这么大的买卖,前头可是阁老的根儿,能把这样的买卖把持过来,能是一般人吗。”   牛黄又给他斟了满了酒:“喝酒,喝酒,不瞒许班头,先开头小的还以为是您许班头的亲戚呢。”   许长庆道:“我倒是想,可惜啊,虽是一个姓儿,却不是一个老祖宗,人家是名门望族,仕宦公侯之家的贵公子,我就衙门里一臭当差的,姓一样有屁用,八竿子打不着呢。”   牛黄道:“瞧您说的,哪这么多名门望族的贵公子啊,便有能跑咱冀州府来开买卖?深宅大院里头享福还享不够呢,来咱这儿做什么,再说,士农工商,这望族里的公子哥儿,不奔着自己的前程,怎倒做起买卖来了。”   “你小子懂个屁,当官的也不是庙里泥菩萨,光吃香火就够了,得黄金白银的养活着,就朝廷那点儿俸禄米粮,塞牙缝都不够,逢年过节的,上司,同僚,恩师,哪个不得送礼儿,官越大,礼儿越大,家里头没点儿大进项,能撑得住吗,不早散伙了,不过,四通当这两位可也不是因这儿事。”   “两位?什么两位?不就一个许东家吗?”牛黄愣了一下,急忙问了出来,许长庆凑近他道:“跟你小子撂句实底儿吧,许慎之是京里安远候府的少爷,排行老六,京城里头都称一声许老六,这位有个表兄你知道是哪个不?”   牛黄忙拨棱脑袋,许长庆嘿嘿笑了一声:“许老六这表兄可了不得,知不知道京城的越王府?”   牛黄忙道:“自然知道的,万岁爷的亲兄弟,先帝亲封的越亲王,咱们大齐国哪有不知道的呢。”   许长庆道:“四通当的买卖,明着是落到了许老六手里,可京城里谁不知道,许老六就是台面上摆着好看的,后头真正掌事儿的是越王府的小王爷慕容少卿,不知道跟他爹闹什么别扭,十年前生生的给自己改了姓儿,死也不姓慕容,遂了他娘姓周,这一位才是四通当后头的真佛。”   凤娣看着牛黄道:“这话儿是许长庆说的?”   牛黄忙道:“是他说的,小的灌了他两壶酒,这小子嘴就没把门的了,把四通当的底儿都撂了。”   凤娣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忙了大半天,回去歇着吧,账房里领二两银子,就当公子给你的赏了,明儿就是二十九,虽家里头没人,你那院子也收拾收拾,好歹得像个过年的样儿。”   牛黄忙欢天喜地的磕头下去了,忠叔道:“怨不得这小子死缠烂打的要跟着公子,心里早算精了,跟着公子每月的工钱是比铺子少了,可办好了差,得的赏加起来不知比在铺子里强多少呢。”   凤娣道:“咱们买卖家赏罚分明是根本,差事办好了就得赏,若有那偷懒耍滑的,一样要罚,不过这四通当后头竟还有个这么大来头的周少卿,若不是牛黄今儿扫听来,咱们还不知道呢。”   忠叔道:“可不是,许东家是安远候的六公子的身份,已经够让老奴震惊了,这闹半头后头还有位小王爷,可怎么咱们上回去不见露面呢。”   凤娣道:“如今我倒想起来了,那天咱们在堂屋里说话儿,许慎之跟前那个周贵儿可是从里屋里出来的,许慎之才应了我说的事儿,想来那周少卿就在屋里头坐着呢。”   忠叔脸色一变道:“公子老奴可觉着这事不妙,虽说靠上这两位,以后不怕官府来使坏捣乱了,可他们若是想要咱们庆福堂,咱们也束手无辞,孙家的当铺一夕易主,说不定就是咱们余家的前车之鉴。”   凤娣沉吟半晌摇摇头道:“不至于,至少,现在不至于,咱们余家的庆福堂还进不了他们的眼,若将来真有这一天再说吧,忠叔,我如今也想通了,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可有些事儿不到跟前,咱们是真不知道,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回头我也好好琢磨琢磨,想个万无一失的后路,却今年这年礼要多备下两份了,他可以不出头,咱知道了,就不能错了礼数去。”   忠叔为难的道:“若旁人还好说,这两位什么没有啊,咱这年礼儿就送座金山过去,人家也不稀罕啊。”   凤娣目光闪了闪笑了:“送什么金山啊,这样,你去街上寻个画糖画的来,我自有用处。”   京城安远侯府,大年三十一早,冀州府的铺子里就送来了两个木头盒子,说是余家送过来的年礼儿,没见附上礼单儿,许慎之掂了掂,没什么份量,甚至,他觉得没准里头是空的,莫不是那丫头跟他这儿闹着玩的。   不能,一个说,虽算入了股,实在的不熟,真要这么着,恐有交浅言深之嫌,另一个,想那丫头如今正忙活着庆福堂开张的事儿,也没这闲工夫干这个,而且,怎么是两个?   问了来人,来人道:“余家送过来说给两位东家的年礼儿。”   许慎之忍不住笑了起来,吩咐:“备轿,去王府。”   周少卿盯着那匣子看了会儿问:“是什么?”   许慎之靠在炕一头摆摆手:“我也没瞧呢,你说,余家怎么就能生出这么精个丫头来,简直是地里鬼儿,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儿,她这个年礼儿一送,你再藏着可就不合适了,这丫头是想把你逼出来呢。”   周少卿伸手打开盒子往里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许慎之忙扒头过去,也跟着笑了,盒子是一个偌大的糖画儿,用油纸垫着,画儿上就是四个字,恭喜发财。   许慎之把另一个盒子打开,是一个硕大的元宝,下面有数个小元宝,用木签儿插着,周少卿拿起来一个,送到嘴里吃了一口,那甜丝丝的味道竟不觉得腻,仿佛有淡淡的桂花香。   周少卿吩咐人把这糖画儿放到凉屋子里:“这几日忙乱,倒忘了问,看情形,余家的官司了了,你帮忙了?”   慎之忙摆手:“你交代下,让我在边儿看着,我哪能插手,再说,就这丫头那鬼心眼子,别看邱思道老奸巨猾,在她这儿也没讨什么好儿。”说着把怎么来去跟他说了一遍:“你说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多主意,一会儿一个,我一边儿瞅着,两只眼都快跟不上了,你是没见这丫头在府衙大堂的样儿,不是知道底细,还真瞧不出是个丫头,活生生就把延寿堂的夏守财逼的当堂撞死了,不过这丫头也怕了,旁人瞧不出,我却看见她的腿儿抖了一下,强撑着才没倒下,说起来余家也真舍得,让她一个姑娘出来管这些事儿。”   少卿点点头道:“活生生撞死个人,她一个丫头若不怕才怪。”   慎之道:“你到底怎么个意思,庆福堂年后可就开张了,咱们的股也入进去了,那丫头也知道有你这个人了,你还能藏着不成。”   周少卿挑挑眉:“藏什么?过了年就去冀州府,我倒是要看看这个丫头还能怎么折腾。”     第25章      凤娣一想到那两个贵公子收到糖画的样儿,就忍不住想乐,送金山都不稀罕,就送拜年话儿吧,这个时代她想发个短信微信也不可能,所以就送这个挺好。   就算周少卿再尊贵,在她这儿,也不过一个合伙人的关系,她是想着利用他们的背景,可没想着干坏事儿,就是想保个平安,真有什么事儿也能敲山震虎,真格的,跟这样的人还是远着些好。   这会儿看着都是好处,回头一不小心裹进政治斗争里,一旦败了,就是灭门之祸,神仙也救不得了,这朝堂的事儿,一时荣,一时枯,比四时的花谢的还快呢,甭管谁沾上仕途官场权利都没好儿,脸一沉,连亲爹都能不认,所以,这度得把握好,不能没有牵扯,牵扯也不能过深。   这些是后话,且说现在,得先收拾了那三个铺子,凤娣就纳闷,八个铺子怎么就那三个赔,让账房把三个铺子的帐调出来,谁知李先生却吱吱呜呜的手,那三个铺子的账今年的没交上来,说封铺子的时候一乱弄丢了,如今想找也找不回来了。   凤娣脸色一沉:“八个铺子又不是只封了这三家,怎就这三家的账丢了,你先把去年的账拿过来我瞧。”   李先生忙出去,不大会儿捧了一摞账本子进来,凤娣只翻了几页就仍在地上,狗屁不通,明摆着就是胡乱记的,有进账没出账,柜上的账乱的一塌糊涂,让人把这三个铺子柜上的账房叫来。   余忠忙拦下,把李先生遣开才道:“公子若是想动那三个铺子,可是打了太太的脸。”   凤娣道:“忠叔这话从何说起,外头的铺子干太太什么事儿?”   余忠道:“那三个铺子亏空也不是一两年的事儿了,老爷在的时候就如此,老爷没理会是因这里头有个缘故。”   凤娣忙问什么缘故,忠叔叹口气道:“当年庆福堂也只五个铺面,那年赶上冀州连着两年大旱,别说药材了,草都不长,铺子里的存药卖光了,老太爷没法儿,便亲自去南边进药,跟着船回来,眼瞅就到了,不想半夜给贼人烧了船,老太爷一急之下病倒,老太太这才出来主事儿,老太爷那趟南下,把余家的存项都拿了去,老太太接手的时候,没银子周转,铺子里也没药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给老爷说了王家的亲事,就是咱们太太,太太进门的时候,带了两万银子的嫁妆,凭着这两万银子,余家才缓了过来,后老太爷病愈,不想欠着亲家人情,置下了城南这三家铺子,铺子掌柜用的都是王家人,账房也是王家自己带过来的,老爷接手过来,瞧着太太的面儿,也睁只眼闭只眼的过来了,公子若想动,恐太太哪儿不好说。”   凤娣皱紧了眉头:“爹在这上头怎糊涂起来,便欠人情也没这么还的,这不赶上白给了吗,白给了人家还不念好儿,心里不定还说是自己应得的,再说,从老太爷到如今多少年了,就算欠情儿也该还清了,更何况,太太也是余家人,还的着他王家的情儿吗。”   说着,想起一事道:“那三个铺子的人怎一直没见?”   余忠道:“府衙里一封铺子,那三个掌柜就跑回老家去了,估摸过了年还得回来。”   凤娣冷哼一声道:“闹半天,王家奴才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最懂得见风使陀,见利忘义,以往怎么着我不管,如今庆福堂在我手上,就得听我的,账上清清楚楚的还罢,若还想跟过去一样,拿我余家当大头,我让他怎么吃进去的,怎么吐出来,只要他们不嫌麻烦,我就陪着他们折腾折腾,我这儿正愁儿没个典型呢,这倒好,给我送来了,那几个账房也先不用叫了,等过了年再说,另外还有一事,延寿堂在咱们冀州府有几家铺子,忠叔可知道?”   余忠道:“延寿堂夏家一进冀州府就跟咱们对上了,但凡咱们那条街上开铺子,延寿堂一准在不远开一家,买卖好不好,搁一边儿,倒是跟咱们庆福堂一样有八个门面,如今一下全完了,夏家本来也没什么人,就一个傻儿子,夏守财一死,那几房小妾都各寻了出路,夏守财那婆娘,如今正满世界的卖家产呢,听说要带着傻儿子回南边儿去,不止夏家的八个门面铺子,连夏家那宅子都要往外卖呢,可这大年根儿底下,谁买铺子啊,价再低也卖不出去。”   凤娣目光一闪道:“你可扫听了,夏家打算卖多少银子?”   余忠道:“出了这样的事儿,都说夏家晦气风水不好,夏家只能一压再压,前儿我听见说,八个铺子跟夏家那套四进的宅院,统共才卖这个数。”说着伸出三根手指。   凤娣道:“三万?”   余忠笑道:“便行情好的时候,也不值这些银子,三千,就这个价儿也没卖出去呢。”   凤娣奇怪的道:“不对啊,您不说开当铺的那家是夏家亲戚吗,买过去不正好。”   余忠笑道:“四通当一开,那两家当铺眼望着只有关门一条道儿,自己的铺子还不知怎么着呢,哪还有心思买夏家的。”   凤娣目光一闪忽然问了句:“贾师傅的年礼儿可备好了?”   余忠不明白她怎么忽的提起了这个,忙道:“一早备下了,您不说大年初一去贾府拜年吗。”   凤娣点点头:“忠叔一会儿您让李先生开出三千两银票备着,我有大用。”   余忠忙道:“公子莫不是想买夏家的产业,那夏家一早放出话来,便烧了也不卖给我余家,再说,咱余家的铺子可也不少了,巴巴的买他家的做什么,白搁着岂不可惜。”   凤娣眉头一挑:“谁说白搁着了,这样明摆着的事儿,你老怎么想不明白了,夏家的八个铺子都挨着咱们庆福堂,更是经营多年,若咱们不买下来,若再来个延寿堂怎么办 ,虽说咱不怕,可也得费些手段,倒不如咱们余家买过来,俗话说医药不分家,我正想着开医馆呢,这样,瞧病的瞧病,抓药的抓药两不耽误,至于夏家那宅子,先买下来容后再说。”   余忠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急忙下去让账房李先生开出三千两银票备着,交代妥当,麦冬端了茶进来,把凤娣怀里的手炉拿出来重新添了炭,又塞回她怀里道:“今儿可是大年三十了,府里上下公子都放了假,偏公子一时一会儿也不歇着,大姑娘刚打发了清儿来,问公子几时回去,今儿晚上要在太太屋里用饭,公子可还得换衣裳呢,若迟了恐不妥。”   凤娣瞧了瞧那边儿计时的沙漏,穿过来这么些日子,还是不知道怎么看,直到今天,她都是跟前有人问人,没人就看着天儿猜 ,没看明白,就问麦冬。   麦冬忍不住摸着鼻子笑了一声,要说这人真没有十全十美的,他们二姑娘如此聪明的人儿,偏偏连计时的沙漏都瞧不明白,忍着笑回说:“近申时了。”   凤娣白了她一眼道:“笑什么?”   麦冬道:“我是笑姑娘这么聪明的人,也有傻得时候。”   凤娣翻了个白眼:“不是我傻,是这东西太复杂,得了,真不早了,赶紧回去换衣裳要紧,不然一会儿清儿又来了,那丫头是个嘴碎的,给她唠叨几句真能烦死。”说着从炕上下来,套上凤嫣给她做的鹿皮靴,保暖又不怕雪,一穿上凤娣就不想脱下来了。   有时候看着这靴子,凤娣不知不觉就会想起现代的雪地靴,有那么点儿异曲同工之妙,麦冬拿了斗篷来给她披上,一边儿系风帽,一边儿道:“外头下雪了,冷着呢,姑娘得穿厚点儿,仔细着寒,奴婢那日听牛黄说,隔着海那头有个什么国,那人跟咱们长得一样,就是说话叽噜咕噜的听不明白,那国里有个东西,不用沙漏就那么滴答滴答的转悠着,就能知道几时几刻,灵着呢,若咱家有那么一个,公子可就不用愁了。”   凤娣愣了一下,心说,隔着海,莫非是小日本,不能吧,现在这个慕容氏治下的大齐,历史上可没有,她特意研究过的,不行,回头得寻个大齐的疆域图好好看看,不然这稀里糊涂的,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想起牛黄没事儿就跟麦冬套近乎,暗道,莫非那小子瞧上麦冬了,两人年纪相当,互相有意仿佛也不新鲜,想到此,八卦之火燃起,跟麦冬道:“牛黄那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了,你听他胡沁。”说着暗暗打量麦冬,见这丫头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不禁有些失望。   转念一想,又觉自己分外无聊,余家的事儿还没管明白呢,倒操心起自己丫头的终身大事来了。   帘子打起,一阵冷风夹着雪片子扑面而来,麦冬忙进去拿伞撑在么凤娣头上,却那伞怎架得住呼呼的寒风,凤娣道:“打什么伞,我这不带着帽子呢吗,再说,就这一会儿,等进了后头,从回廊间过去就行了。”说着,已经先一步下台阶走了,麦冬忙收了伞递给后头的婆子,紧着跟了过去。   早上自己出来的时候,还没下雪呢,这会儿雪都没到脚跟儿了吧, 凤娣不走中间扫干净的路,一脚踩在旁边儿,顿时连鞋面都陷了进去,凤娣觉得好玩,便一路从雪里踩了过去,咕吱咕吱的声音,让她想起了现代的时候。   都市的雪远没这么干净,即使看上去一样白,也不知有多少污染,但她仍然喜欢下雪,这种踩上去咕吱咕吱的声音,即使节奏单一,她也非常喜欢,没有原因的喜欢……   第26章      换了衣裳,姐俩到东正院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候,雪愈发大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雪打在廊檐前的灯笼上,扑簌簌的响。   除夕宴摆在堂屋,余家的主子统共也才四个,还得算上临风轩的病秧子余书南,而这样的天 ,余书南是不会出屋的,所以,除夕的团圆饭就王氏跟她们两个庶出的女儿。   凤娣其实挺理解王氏的,面对自己丈夫跟其他女人生的女儿,还得和颜悦色的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心里能不膈应吗,要是自己,真做不出王氏这样一副关心备至的样儿,哪怕是表面上的,也做不到。   余书南虽然没来,座位却给他留着,且似模似样的摆了碗筷,酒杯,凤娣不知道去年除夕,余家是怎么过的,但现在,她觉得王氏此举或许别有深意,只不过旁边摆着一副空碗筷,感觉上像上冥供,她倒真不怕晦气。   王氏的目光若有若无划过凤娣道:“还在孝期里头,按说不能热闹,可到底是过年,好歹得吃顿团圆饭,书南的病虽见好些,可大夫嘱咐不能见风,便没让他来,虽没来,咱们也只当他来了,余家经此大难,咱们娘们还能坐在这儿,也是祖宗庇佑,一会儿交了子时,祠堂里好好给祖宗磕几个头。”   说了这几句半真半假的场面话,后头就剩下吃了,一共就三个人,一顿年夜饭吃的冷冷清清。   吃了饭,凤娣姐俩在王氏这儿陪着守岁,堪堪交了子时,去祠堂上香磕头,王氏在前头,凤娣姐俩在后面,余书南依旧不见。   从祠堂出来,送了王氏回去姐俩才折返,到了屋,凤嫣搓了搓手,在火上烤了烤道:“可算回来了,这一宿,倒比一个月还难熬。”   凤娣笑道:“一年里才这么一天,姐姐就受不住了,若日日如此,姐姐要如何?”   凤嫣道:“哪能日日如此,以往爹活着的时候,太太也不大理会咱们,如今想来是没法儿了,余家指望着你呢,不得不说两句拢人心的话儿,可她那话里却句句带着话呢,余家这难明明是你救的,这谁不知道,太太却一句一个祖宗庇佑,明摆着的事儿不是。”   凤娣道:“人在慌乱无助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抓住某样东西,当成救命稻草,如今对于太太来说,庆福堂就是最后一根稻草,大哥哥身子不成,太太又掌不得事儿,生怕这根儿救命稻草没了,所以,太太才不时提醒我,余家是大哥哥的,余家好了是祖宗庇佑,跟我没任何干系。”   凤嫣道:“你倒是心宽,知道还能这般。”   凤娣笑了起开:“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跟她说什么,她便说再多,庆福堂还不是攥在我手里吗,有什么用呢。”   见她这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儿,凤嫣噗嗤一声乐了:“你也别把太太得罪狠了,她终归是嫡母,你攥着庆福堂,她手里可攥着你呢,赶明儿要是,要是……”说着脸一红,倒说不下去了。   清儿接过去道:“要是太太给二姑娘寻一门不好的婆家,二姑娘再厉害又能如何。”   凤娣眉毛一竖:“只我自己不应,谁来了也不好使。”   凤嫣一愣,继而笑了起来,指着她跟两个丫头道:“你们瞧她这横眉立目的样儿,竟比外头的汉子还粗野几分,我倒是不该替你忧心,反倒该担心我那未来的妹夫,你这个样儿回头把人家吓着可怎么好,麦冬,快搬镜子过来让她自己瞧瞧,这样儿都赶上庙里的夜叉了。”   麦冬真就进去搬了铜镜出来,凤嫣按着她照,凤娣真就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即使年纪有点儿小,可有美人的雏形,虽比不上姐姐凤嫣,可也不差多少,等以后得空了收拾收拾,就是个大美人了,能迷倒一票的那种,故此,凤娣很臭不要脸的说了句:“怎么了,挺美的。”   凤嫣跟两个丫头更笑的不行,凤嫣道:“这才扮了几天男人,倒越发不害臊了,回头让人听见,不笑话死你。”姐俩说笑了一会儿,凤嫣起来道:“时辰不早了,你明儿一早还要去贾家拜年,趁着天还没亮,躺会儿子吧,明儿不定又要累一天,我这就回了。”说着起身回自己屋去了。   凤娣问了麦冬时辰,都快寅时了,自己这一睡过去真不知起不起的来,索性让麦冬熬了恹恹的茶,拿了本药书过来瞧,好歹得知道一点儿,别一抹黑的跟贾青去,让人笑话。   不想,看着看着倒看了进去,直到麦冬来唤她,才知道天亮了,收拾着换了那身新做的石青缎袍子,外头罩一件福寿纹缎子斗篷,兜上厚厚的风帽,这才去了。   出了门见轿子前立着的牛黄,不禁道:“不是放了你的假,怎又跑来了?”   牛黄嘻嘻一笑道:“小的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小的昨儿对着墙说了一天话,今儿一早想起公子要出去拜年,就跑来了,公子就带小的去吧,省的小的在家待傻了。”   凤娣忍不住笑了一声:“谁傻了你也傻不了,得了,去就去吧,只一样儿到了,别跟人家的丫头乱说话,回头人家丫头要是喜欢上你,非要给你当媳妇儿,我可不管。”   凤娣一句话说的,轿夫都跟着笑了,说的牛黄一个大红脸,呐呐的道:“小的,小的不乱说话……”   贾家的宅子不算远,凤娣估量着有半小时,贾家老宅也是几代人传下来的,是个五进的宅子,跟余家差不多,只不过比余家的格局略开阔。   管家把凤娣让到了里头待客厅,贾青一早候着了,旁边儿立着个十一二的小公子,凤娣猜是贾青的长子。   凤娣近前跪在地上就磕头:“师傅在上,徒弟给师傅拜年了。”   贾青倒也坦然的受了她这一个头,才扶她起来:“这是犬子,岩哥这是书南,比你才大三岁,如今却掌着余家的庆福堂,若照着师门排,算你师哥吧,以后跟你师哥多学学,没的亏吃。”   贾岩先是一礼,然后亲热热的叫了声师哥,就规规矩矩立在贾青旁边儿,眼睛却不时看向凤娣,凤娣没功夫理会贾岩的好奇心,她今儿可有正事儿呢,   坐下来跟贾青道:“有件事想求师傅帮忙。”   贾青笑道:“你这一个头磕下去,我这个师傅就当定了,跟师傅还客气什么。”   凤娣道:“我是想买夏家的铺子。”贾青点点头:“你是想让师傅出面。”凤娣笑道:“本不想劳动师傅,可那夏家放出话来,宁可付之一炬也不卖给余家,想咱们冀州府,能出头的也只有师傅了,您出头夏家不会疑心。”   贾青略沉吟道:“不如再等等,贾家出了事儿,那铺子也没人买,再等等或许价更低些。”   凤娣道:“师傅,银子我今儿都带来了。”   贾青摇摇头:“你倒是心善,忘了夏守财干的那些事儿了。”   凤娣道:“人都死了,还计较这些显得小家子气,再说,三千两银子已经很低了,咱也捡了大便宜。”   贾青叹口气道:“行,行,便宜,师傅帮你跑一趟。”   凤娣回来的时候,手里捏着夏家八个铺子跟宅子的房地契,心里忽然有种*丝变土豪的感觉,这要是在现代,有这么多商铺躺着吃八辈子都够了,还穷折腾什么啊。   正想着,忽听牛黄道:“大公子,咱家的庆福堂。”庆福堂?凤娣一愣,急忙道:“住轿,住轿。”   凤娣从轿子上下来,抬头看了看,这个自己使尽了手段才保住的庆福堂,跟余府上头的牌匾不一样,这块招牌才是余家的根儿,说实话,跟凤娣想象中不大一样,不够大,不够气派,被雪盖住,不仔细看都认不出。   凤娣往前走了一步,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不是牛黄赶上来扶着她,凤娣险些栽地上,却听牛黄道:“公,公子,有,有死人……”   凤娣头皮都炸了,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把余家的人命官司了了,这怎么又蹦出个死人来,凤娣忙转身看过去,只见层层雪下露出黑色的衣裳角,凤娣还是头一次看见冻死的,犹豫半天都没敢仔细看。   还是牛黄扒拉开雪,把那人翻过来探了探鼻息:“公子,还有气儿。”   牛黄一说有气,凤娣先是松了口气,继而想到,今儿可是大年初一,又是这么冰天雪地的,就算是那些要饭的叫花子,都知道寻个背风避雪的地儿猫着,这人怎么会跑到庆福堂门前来了,莫非是歹徒。   想到此,忙看过去,牛黄已经把上头的雪都扒拉开了,看清了他的穿着像江湖人,也看清了衣服上凝结的血渍。   凤娣心里咯噔一下,即使不是个古代人,凤娣也知道江湖人才最是麻烦,若是平常人大不了报官,交给衙门处置,可江湖人,你不知道他什么来路,若是报官,说不准就引来灭门之祸。   可救人,又怕是什么江洋大盗,邱思道那老贼可恨不能拿捏住余家的短儿呢,想着,抬头看了看庆福堂,忽有了主意:“牛黄,你回府把铺子的钥匙拿来,要快……”   第27章      轿夫把人抬进庆福堂,就让凤娣打发回去了,一个是,她不想惹人耳目,余家的轿子停在外头,太扎眼,虽说今儿是大年初一,街上没什么人,可不定一会儿过来一个两个的,传出去说不准就是祸事。   二一个,她不想过多的人知道这人的底细,怕一会儿救过来,这人说些什么,这人一多嘴就杂,难保不说出去,故此只留下了牛黄。   人抬到后头伙计的住处,牛黄利落的把那人身上的湿衣裳扒了下来,凤娣忙背过身去,却听牛黄呀了一声,又忙转了回来。   牛黄寻了床棉被把人层层裹住,只露出脑袋,脸上围了黑巾,给牛黄扯了下来,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不能说帅,但很有个性,尤其脸上从额角斜斜下来的刀疤,令他看上去颇狠辣,就是他现在昏死着也一样,这人可不像个善茬儿,难道真是什么江洋大盗。   可事到如今,不管他是什么人,也来不及了,人都弄了进来,只能救,希望他是个好人吧,怎么说也是一条命。   凤娣让牛黄点了炭盆子,寻出过药锅子来,本说让牛黄熬姜汤,却见牛黄从怀里拿出个药包打开,把里头暗黄色的粉末倒进药锅里。   凤娣好奇的问了句:“这是什么,不是应该熬姜汤吗?”   牛黄道:“这人若是冻的时候短,着了寒,灌下姜汤发发寒气,或能缓过来,可这人都冻一宿了,没冻死都亏底子好命大,更何况还受了伤,姜汤怕不顶用,按理说,这个时候中气最虚,宜用独参汤,咱家的人参可都是好参,用在他身上有些糟蹋,再说,独参汤最重火候,需两刻钟功夫才得发出药效,如今也等不得,这是大管家给奴才的,咱家的独参粉,是参须捣碎了磨成粉,虽比不得整参,若救人却快。”   说着话吧那药锅子里滚了的参汤端下来,拿到外头雪里略凉了凉,盛了一碗,跟凤娣两个人合力灌了进去。   凤娣问牛黄:“刚可看了,究竟伤在哪里?”   牛黄叹口气道:“这人命真大,正当胸挨了一刀,还能挺到这会儿,若不是个练家子,早死透了。”   凤娣忙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他上药包扎。”   牛黄挠挠头:“那,大公子您得帮奴才扶着他,要不奴才没法儿下手。”   凤娣愣了一下,忽觉自己穿到古代来也变得矫情了,都快忘了自己是个现代人,什么没见过,至于还回避吗。   想到此,把人扶了起来,可这人身材魁梧,又是个成年男子,凤娣这点儿力气哪里扶得住,试了几次不成,索性道:“牛黄,你过来抱着他,我给他包扎。”   牛黄把手里的棉布伤药放下,过去把人扶起来靠在身上,凤娣看了刀疤男几秒,伸手把他身上的棉被拉开,刚拉开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想是屋里暖和,缓了过来,那僵住的血渍融成血水渗出来,都快把棉被浸透了,就像牛黄说的,当胸一刀,深可见骨,肉都翻了起来,刚才穿着黑衣裳还不显,这会儿看上去触目惊心。   凤娣没想到伤的这么重,这么重而深的伤口,应该需要缝合的吧,直接糊上药恐怕不行,自己现代的时候,胳膊给玻璃划了口子还缝了六针呢,可自己也不是医生,哪会这个。   她看了眼牛黄:“你会不会缝伤口?”   牛黄愕然:“缝,缝伤口,不,不会,奴才连,连针都没拿过。”   凤娣心说,要不自己上得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吗,至少她会缝衣裳,某种角度上说,缝衣裳跟缝伤口没什么太大区别,想到此开口:“你把他放平,去准备针线,酒,剪刀,快点儿。”   牛黄应了一声,急忙把人放平,好在他原来就是这个铺子的伙计,虽给府衙贴了封条,除了柜上的银子跟一些贵重药材没了,其他的都在,药酒也是现成的,针线,也找了来,并且按着凤娣说的,把棉布撕开揉成小团,泡在盛药酒的大碗里。   一切准备好了,凤娣的手却抖的更厉害了,这么专业的技术活儿,她真是头一回干,闭上眼,脑子里略回忆了一下,当初医生缝自己胳膊时候的手法,睁开,看了眼牛黄吩咐:“按住他的肩膀,用力,不能让他动,一下都不行。”   牛黄急忙点点头,坐到炕一头抱头按肩,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唤上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凤娣,心里着实好奇急了,在药铺里抓药也有两年了,平常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跟在坐堂郎中后头,看郎中给人治病开方子,有时也处理外伤,就牛黄见过的处理方法,简单点儿的直接糊上庆福堂的伤药,裹上就成了,稍麻烦一些的,直接用中药捣碎了糊上也成,可就没见过这么直接用针缝的,又不是缝被子,那可是肉,牛黄比凤娣还要紧张,却仍然张大眼睛看着。   而且,他心里相信大公子,想想大公子做的那些事,牛黄顿时信心百倍,那百分之百信任的目光,看的凤娣一个劲儿发虚。   想凤娣咬了咬牙,一撩袍子下摆,跨腿坐在了刀疤男身上,把泡在药酒里的针拿出来,在火上烤了,用布垫着弯出了一个弧度,弧度当然不标准,但条件有限,也只能凑乎使了。   接着认线,因为手抖,认了半天才认上,棉布团浸酒清理伤口,再拿新的棉布团点燃,针在火上过了一下,开始缝伤口。   凤娣记得医生缝自己伤口的时候是一针一打结,这样拆线的时候比较方便,她也打算照此来,缝一针,打个结,用剪刀剪断,接着缝下一针。   想好了,鼓起勇气一针扎下去,刀疤男闷哼了一声,陡然睁开眼,他的目光冷厉凶狠,暗幽幽的像野地里的狼。   凤娣也没见过野地里的狼什么样儿,可她觉得,男人的目光就是,对上这样的目光,凤娣手一抖,针险些落下去,暗道,自己这点儿出息,怕什么啊,这是救他又不是要他的命,他该感谢自己才对。   想到此,开口道:“我知道疼,可别无他法,想要命就忍一忍,一会儿就过去了,不然,我也不管了,把你往外头一扔,死活由天。”   男人目光一闪,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凤娣只当他是应了,手里的针重新扎了下去,针线穿过皮肉发出簌簌的声音,钻进人耳朵里,浑身的汗毛都能竖起来。   凤娣并不熟练,先开始的几针连结都打不好,后来略好了一些,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缝完。   一共缝了十八针,除了一开始,刀疤男哼了一声,剩下的时间,他一声没吭,但凤娣知道,他疼狠了,光想想也知道,平常她扎个刺儿都觉得疼,这可是用针线缝,又没有麻药,赶不上关二爷刮骨疗毒,也差不多少。   刀疤男虽然没吭声,可他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的汗珠子,就没断过,最后用酒又消了一遍毒,才撒上余家的伤药,用棉布裹起来,弄好了,凤娣长舒了一口气道:“两天内不许动,不然,伤口再裂开神仙都救不了你。”   刀疤男没说话,却抬手指了指旁边的酒坛子,凤娣会意:“牛黄给他倒碗酒喂他喝下去。”虽然用处不大,酒至少能缓解点儿疼。   牛黄应一声倒了酒,刚要喂他,刀疤男一摆手,凤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刀疤男上身略倾,拿过酒碗一仰脖干了,重新躺下。   凤娣气的不行,都很不能踹他两脚:“刚不告诉你,不许动了吗,刚缝的伤口,再裂开怎么办?”   男人吐出三个字:“死不了。”   “死不了你昏大街上,还偏昏在我庆福堂门口,要是别的地儿,谁耐烦理你。”气急的凤娣自然没好话。   男人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闭上眼不说话了,那意思还有点儿不耐烦似的,凤娣气的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不过想想算了,救都救了,说什么也没用,在水盆里洗去手上血,转身交代牛黄:“这几天你就在这儿守着他,别出去,我一会儿从外头锁上门,饭菜我夜里再送过来,外头有什么响动也别出声,只当铺子里没人,可记下了?”   牛黄忙道:“奴才记下了。”   凤娣又看了眼刀疤男,才穿上斗篷出去,到门边儿先开了一条缝,看看外头街上没人,才闪身出去,把门反锁上,抬头看了看,亏得又下雪了,地上的痕迹才被掩盖的一干二净,不然,被别人瞧出来,也是麻烦。   庆福堂树大招风,跟邱思道做下了仇,若不小心点儿,恐又要惹祸上身,只不过自己可怎么回去呢,走回去?连道儿都不认识,这大冷天又下着雪,回头走迷糊了。   正想着,就见对街的胡同里停着一辆马车,车把式把车赶了过来,斗笠一抬:“公子快上车。”是忠叔。   凤娣急忙跳上车,马车快速往前头去了,回到余府书房,凤娣才道:“忠叔怎不问我救人的事儿?”   余忠看着她道:“不管那是什么人,咱余家若不见就罢了,若见了就得救,咱余家的祖训是济世救人忠厚传家,公子今儿做的事,正是咱们余家人该做的,本来老奴还担心公子汲汲于利之一字,忘了我余家的祖训,咱们余家虽做的是生意,却不能丢了良心,如今看来,老奴深感欣慰。”   凤娣道:“您就不担心我救的是个歹人,给余家带来祸患?”   忠叔摇摇头:“便是歹人也是条人命,见死不救不是我余家人,至于其他,老奴相信,善恶有报,公子夜里就别跑了,回去歇着,过了年还要忙活铺子里的事儿呢,牛黄哪儿,我过去就行了,也方便些。”   凤娣点点头,刚才没仔细想,如今想来,自己大半夜过去,的确不妥,不说道上好走不好走,自己毕竟是个女的,纵穿着男人的衣裳,也成不了男的,胆儿还是有些小的,走夜路也会怕,尤其这里的夜路,没有路灯,也没人,茫茫四处都是雪,出去恐怕就回不来了,还是交给忠叔吧。自己也的确累了,昨儿夜里就没睡,今儿又折腾了大半天,这会儿一点精神都没有了。   凤娣辞了忠叔,回自己屋,略洗漱收拾爬上床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直睡到转过天一早,刚醒过来就听凤嫣道:“可是醒了,我还说你这一觉要睡到晌午了呢,难道就不觉得饿。”   凤嫣这一提,凤娣方觉得肚子空的要命,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凤嫣忍不住笑了一声:“饿还不起来,外间屋摆了晌午饭,你快起来,咱俩一块儿吃,吃了却要去临风轩一趟,刚春桃过来说,大哥哥哪儿念叨咱们了。”   凤娣起来换衣裳漱了口才道:“这可稀罕,大哥哥还记着有咱们两个妹子啊,我当他早忘了呢。”   凤嫣帮她通了头发,挽了个髻,裹住方巾,对着镜子里的人叹了口气道:“好好的姑娘家倒成了假小子,如今我倒希望他的病能好了,不管记不得的我们,到底余家该他出头担着,没的都落在你身上,这么成天没黑没白的忙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你可是姑娘,还能把自己当一辈子小子不成。”   凤娣站起来道:“姑娘小子又怎么了,如果能选择,我倒情愿当小子,姑娘的约束太多,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能做主,有什么意思。”   凤嫣道:“依着你的意思,要怎么样?”   凤娣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天都别想管我,更不用说人了,我不信命,我就知道一点儿,我不会把我的命运交给任何人,我要攥住自己的命运,走自己想走的路,哪怕那条路布满荆棘,也比被人支配着强,所以,姐姐,你就不要担心我了,我自有自己的主意。”   凤嫣愣愣看了她很久才道:“凤娣,你是不是魔怔了。”   凤娣知道,跟在古代土生土长的凤嫣说这些,永远说不通,但有一样她应该明白,想到此,凤娣拉着她的手道:“不管什么时候,要想掌握自己的命,就只能强,强了才能站住脚,有立足之地,有了立足之地,才有可能安稳幸福,姐你放心,不管将来如何,我一定会让姐姐过得好,不能保证幸福,但至少安稳。”   凤嫣眼角有些潮润,半晌才低声道:“其实,从爹死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太太跟大哥哥都指望不上,我们能指望的只有自己,我只是有些怕,外头那么多坏人,咱爹都被害死了,万一有一天,你……”   凤娣打断她:“姐姐想这些做什么,谁家过日子都不可能一帆风顺,就跟咱们爬山一样,翻过了眼前的小土包,前面就是山,等你翻过去了,抬头望望,还有更高的峰,我知道山外有山,但我们要是怕了,连眼前这个小土包都过不去,所以怕没用,有些事越怕越坏,若咱们迎难而上,说不准就解决了,就如咱家的人命官司,看着凶险,外头人也都想着咱余家完了,等着看笑话呢,咱们要是真怕了,那些人就真得意了,可咱们余家没完,我就是要让那些人看看,咱们余家摔了一跤爬起来后能走的更远。”   很多年之后,凤嫣仍然记得凤娣这几句话,彼时,庆福堂已经成了大齐最大的皇商,就如凤娣说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她余家的庆福堂……   第28章      初七凤娣才有见到刀疤男,因为该拆线了,虽然凤娣是个二把刀,可好歹比别人强些,伤口是她缝的,拆线当然也不能推给别人,更何况,她倒是想,能给谁啊,就牛黄,忠叔跟自己知道这个人的存在,那两个轿夫早让忠叔远远打发老家去了。   每人多给了十两银子,那两人乐不得呢,反正干他们这行在哪儿一样,心里头也明白是因为庆福堂门口那个江湖客,也怕惹祸上身,故此三缄其口,把这件事咽进了肚子里。   忠叔还跟凤娣商量着,要把家里小厮丫头婆子换一些,凤娣知道,他想把那些嘴不严,行事不稳的开发了,毕竟自己假扮余书南的事,若是泄露出去不大好,尤其现在,余家刚经了难,还没站稳当呢,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恐又麻烦。   凤娣倒是觉得,这事儿不必如此,既不能封住所有人的嘴,换不换还不都一样,只把规矩立下来赏罚分明,谁也不敢多这个嘴,才是解决之道,不过,忠叔的意见她还是要尊重,说穿了,忠叔也是为了余家好,所以他想换就换吧,之于自己,只要这些人听话懂规矩就成。   其他的,她倒希望能出来几个牛黄这么机灵好学的,她现在就可以预见,不用多久,牛黄就能独挡一面,成为她手下的一员干将,这小子太灵了,最重要的还忠心,如果庆福堂都是这样的伙计,她也不用愁了。   凤娣进来的时候,刀疤男正跟牛黄下棋,牛黄那张嘴不停的说,对面的刀疤男却一言不发,两人形成鲜明对比,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看见凤娣,牛黄一伸手把棋子胡噜了一通道:“大公子来了,不下了,先说好,我可没输,一会儿重新来。”   起来给凤娣和余忠见礼,刀疤男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凤娣,眉目清冷,没什么表情,或许是灯光的关系,或许他缓了过来,那脸上的刀疤看上去也没那么可怕了。   凤娣觉得,自己这个救命恩人当的真挺憋屈,人家连谢字都不准备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得了,不说就不说吧,知恩不图报才是君子所为,她虽然不是君子,今儿就当一回也没什么。   想到此,往前坐在炕上,让牛黄把炕桌搬了下去,伸手按了按刀疤男的胸口:“这样按疼不疼?”   刀疤男摇了摇头终于吐出两个字:“不疼。”不疼才见鬼了,凤娣收回手:“脱了衣裳我看看,如果愈合的好,今天该拆线了。”   忠叔皱了皱眉:“公子……”   凤娣抬手止住,她知道忠叔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觉得,男女之间这么着不合礼数,可现在说礼数岂不晚了八村了,牛黄这小子的嘴倒是严实,估计那天自己骑在刀疤男身上给他缝伤口的事儿,连忠叔都没说,要不然,现在忠叔也不可能是这种反应。   凤娣想得开,可忠叔想不开,就算扮成了大公子,可真真是他们余家未出阁的姑娘,扮男人是迫不得已,这样儿可实在不妥,不说这是个不知底细的江湖客,就算是个知道底细的,这么着可也实在过了。   想到此,忙趋前一步道:“公子,老奴来吧。”   凤娣倒笑了:“忠叔会拆线?”   “拆线?拆什么线?”刀疤男已经把上边的衣裳腿了下来,余忠看到那愈合很好的刀伤,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愈合的这么好,更没想到,连药都认不全的二姑娘,竟会这种失传已久的技艺,外伤缝合,上古医书上早有记载,乃是神医华佗所创,后来却失传了,二姑娘怎么会这个,莫不是余家那两本医书上有这方面的记载。   想二姑娘虽认不全药,却聪明的紧,看着医书学会了也说得过去,再说,从余家遭难,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二姑娘的聪慧,余忠早就心服口服,再有什么事儿都不觉得稀奇,仿佛什么事在他们这位二姑娘身上都算不上稀奇了,只不过这么给个男人治伤,终究不妥。可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   凤娣把线一点点拆了下来,上了药重新裹好,叮嘱刀疤男:“虽愈合的不错,却要切记别使大力,至少还要养一个月才能痊愈。”   刀疤男点点头,又吐出两个字:“谢谢。”   凤娣都有点儿受宠若惊了,本来想说大恩不言谢的,又觉得这么说实在虚伪,索性点点头,开始说正事儿。   牛黄端了茶上来,凤娣吃了口道:“我不问你是谁,也不问你来处,更不问你为什么昏死在庆福堂前,只一样,以后你打算怎么办,不瞒你说,虽然我庆福堂定了二月初二开张,可过两天就该着收拾了。”   那意思就是,你在这里养伤不合适,能走赶紧走,可刀疤男当没听见一般,只是望着她不说话。   牛黄搓了搓手,□□来道:“那个,公子,他力气大,又是练家子,您跟前不正少这么个人吗,以后出来进去的,不定就遇上什么人呢,当然,有奴才在,便拼了奴才的命,也不能让公子伤着,可就是怕遇上厉害的,一刀把奴才结果了,奴才就算想拼命也没得拼了,若是这位大哥那就不一样了,多厉害的人也能料理了。”   “牛黄胡说什么?”余忠喝了一声。   牛黄缩缩脖子低下头去,凤娣看了他两眼,虽说牛黄这几句说的夸张,可仔细想想,还真有点儿道理,所谓艺高人胆大,自己为什么不敢走夜路,不就是胆小吗,因为心里头明白,动脑子不算,论动粗,随便来个人都能把自己打趴下,若真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当保镖,还真是挺安全的。   只不过这样的江湖客,多是懒散惯了的,且不会轻易听命与人,更何况,当她的保镖了,简直异想天开,且,用救命之恩勉强人家干这个,怎么想怎么有点儿卑鄙。   想到此,跟刀疤男道:“牛黄说笑的,你别当真,我的意思是……”凤娣话没说完,就给刀疤男一个“好”字噎了回去。   凤娣眨眨眼看了他一会儿,小声求证了一句:“你刚说什么?”刀疤男,眉目不动的重复了一遍:“好。”   初七这天回府的时候,凤娣身边儿多了个保镖,凤娣不知道他叫什么,就他这惜字如金的样儿,估计问了也白问,就知道姓冷。   凤娣觉得,他应该叫冷冰冰,当然给人起外号是不对的,可也得有个名字,见他个子大,凤娣索性叫他冷大,凤娣自己都觉得,这个名字太不上档次 ,让她想起红楼里宁国府的焦大,可他自己没反对,凤娣也就叫上了,反正名字就是个代号,没什么意义,再说,不定那会儿这位就走了,取什么名儿都一样。   凤娣没时间在冷大身上投注太多关注,她要立店规,凤娣也是头一回弄这个,没经验,好在旁边儿有个机灵的牛黄,这小子什么事都一点就透,尤其,还在铺子里当了两年的抓药伙计,对铺子里的情况很是熟悉,再参考以前的规矩,凤娣给庆福堂定下了,仪容仪表,情节陈列,员工纪律,以及道德规范,四个大项,又各自分成数个小项,巨细靡遗,让人刻成石碑戳在八个店铺门口,条分缕析,特意言明,掌柜伙计一视同仁,有功当赏,有过必罚,另有奖惩升降制度刻在石碑背面,一样分明。   忠叔一开始觉得,这样做有些过,掌柜的怎么能跟伙计一视同仁呢,凤娣却道:“王子庶民尚且同罪,更何况掌柜伙计。”   对于伙计的招募,凤娣决定对外,以前的老伙计回来了当然好,没回来的就算了,不勉强,八个铺子照着以往规矩,每个铺子十名伙计,一个掌柜,两个账房,算标配,两个账房一个管柜上银钱来往,一个管后药库进出,每月二十五盘库算账,对不上的,数目小的罚两倍,数目大的直接送官,若有账房跟掌柜相互勾结做黑帐私吞柜上银子的,若经查出,翻两倍交回,辞退回家,吐不回来的,一律交由官府,这是凤娣特意给账房立下的规矩,这些规矩一样刻在门前石碑上,明明白白,凤娣倒是想看看,谁先以身试法。   庆福堂这个刻着店规的石碑往外一立,旁边儿墙上就贴着招募伙计的告示,正月初八,庆福堂的立碑贴告示,短短一天,就传遍了冀州府上下,城内的,城外的,别的铺子的,没有不来凑热闹的,虽说冰天雪地的,整个冀州府倒比除夕还热闹。   周少卿的车刚进冀州府,就见这大冷的天,街上不见人少反见人多,三五成群的往前走,吵吵嚷嚷的。   周少卿让周贵儿去扫听,不大会儿,周贵回来道:“回爷的话,这些人都是去庆福堂的,听说庆福堂二月初二开张,如今正在招募伙计。”   庆福堂?周少卿忽想起那个糖画来,旁边的许慎之道:“我就说这丫头能折腾吧,这才几天,都快把冀州府翻过来了。”撩开车窗的棉帘跟外头的周贵儿道:“扫听清楚了吗?余家在哪儿招募伙计?”   周贵挠挠头道:“这个就更新鲜了,伙计报名却不在庆福堂,反倒在城东原先夏家的延寿堂里。”   许慎之一愣,看向周少卿,周少卿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寒地冻的都没挡住冀州府的热闹,余家这个丫头的确有些能耐:“她倒是动作快,我这么急的赶过来,就是想把延寿堂这几家铺面留在手里,不想让这丫头抢了先。”   慎之笑道:“我说你可别跟她较劲儿,咱们如今可是庆福堂的股东,她余家的买卖咱占着一成的股份呢,算自己人,自己人争地盘没意思。”   周少卿瞟了他一眼:“你倒是挺向着那丫头的,不是瞧上她了吧。”   许慎之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快得了吧,甭说那丫头年纪多大,姿色如何,就算她是九天仙女下凡,我也不敢要,摊上这么精个媳妇儿,这辈子就什么都甭想了,一准让这丫头挟制的死死,我可没这么想不开。”   周少卿忍不住笑了一声:“我倒是觉得,这聪明的女人才有意思,若头脑空空,便生的闭月羞花,也不过是绣花枕头罢了,耍乐一时图个快活还罢,若娶回去有甚意趣儿。”   许慎之听了笑道:“你不说我倒差点儿忘了,我可还记得,你十岁那年进宫,赶上肃王选妃,那些选上来的世族贵女,美貌佳人,在御花园里排排站了两大溜,太后便把你叫过去,一指下面的美人问你,若你娶妻想要哪个,你眼睛都没瞥一下,冷哼一声说我一个不要,我要娶天下最聪明的女子,这些都是草包,那次你可得罪了不少人,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好笑,若照着你的话儿,这余家丫头,可有点儿意思不?”   周少卿挑挑眉:“就这些小伎俩还当不得聪明二字,若她真是天下最聪明的女子,娶她又何妨。”   许慎之忙道:“你快得了吧,说笑罢了,就凭你小王爷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能娶个商家之女。”   两人这会儿只当成了笑话说,待多年之后,许慎之每每想起今日之言,都觉得,或许就是这一刻埋下的因,后来这两人才那般折腾,折腾的整个大齐国都跟着不消停。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凤娣,把八个延寿堂的铺子都清理了出来,先用来培训伙计,等庆福堂理顺了,再研究开医馆的事儿。   值得一提的是,她师傅贾青带着十家药材行入了庆福堂的股,贾青占一成,其余九家一共占一成,庆福堂没开张就分出去了三成股,瞧着仿佛吃了亏,可凤娣知道,她余家占了大便宜。   当日府衙的封条一贴,柜上的银子跟贵重药材可都打了水漂,核算起来的损失,有几万两银子之数,凤娣又让人把八个铺子内外的格局都弄成了一样儿,这样才有连锁店的雏形,却也费了不少银子,如果没有四通当这十万两银子,跟贾青这十家药行托底儿,凤娣真不敢这么折腾。   有三成的股东,出钱的出钱,出药的出药,剩下的就是研究怎么开张赚银子就行了,其实,这些也不用凤娣想,余家庆福堂是百年老字号,冀州府里大都认庆福堂的字号,那三百张药方炮制的成药,不管丸散膏丹,只要铺子开张,就不愁卖。   凤娣愁的是制药,制药的方子,以前她爹活着的时候是她爹管着,如今在她手里,她可真是一窍不通,偏偏忠叔说了,这些方子最最要紧,不能让外人知道。   凤娣也看了好几天,说实话,真没看出哪儿神奇来,但是想起冷大的伤,不管前头那个救命的独参粉,还是后面的止血膏,刀伤药,还真是立竿见影,神的不行,可这些药方横看竖看都差不多,每一味药都挺平常,可配在一起就不一样了,这是配伍的神奇之处,   凤娣最近看了不少医药书,虽说仍然不多明白,但至少入了门,知道这药到底怎么来的,什么病得用什么药,大约能知道点儿了,不像过去是个完全的门外汉,可让她制药,也太看得起她了。   凤娣想来想去,想出一招儿,就是把制药的步骤分开,且各种药的步骤混在一起,轮班分工,分几次完成,最后两位药,让牛黄带着人往里头加,这样一来即便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也不会轻易外泄。目前应急,先这么着,等她腾出手来再想别的法儿。   一直忙活到十五,凤娣这天正在书房看花名册,想怎么分配这些伙计,忠叔拿着个帖子进来道:“公子,四通当的伙计送来的,他们东家邀您南街赏灯吃酒呢……”   第29章      如果用现代的话说,南街就相当于冀州府的中心商贸区,热闹程度可想而知,除了四通当,有名儿的老字号大都在这里有门面铺子,庆福堂总号虽不在正经的南街上,却在前头不远的拐角,虽没有四通当的气派,地势上来说,却占了一定优势,横跨着两条街,四通八达。   忠叔说,当年之所以没正儿八经的在南街上开铺子,是因为风水先生说,庆福堂现在这个地儿更好,正巧座在财门上,主着兴旺发达,果不其然,余家借着这一家铺子便发了起来。   凤娣本不大信这些东西,可那次来过四通当之后,就觉着,或许有些道理,就瞧人家那树木繁茂的院子,一进门就知道,人家这买卖兴旺发达。   她琢磨着,回头等开春,也在庆福堂的铺子里外种点儿树,弄点儿花的,别管有用没用,先装装门面。   凤娣撩开窗帘往外看了看,夜色渐落,街上的灯也跟着亮了起来,来往的行人多了不少,南街的买卖家,早早扎了各式花灯挂在门楼子上,天一黑点起来,把一条南街都照的灯火通明。   牛黄在外头道:“公子,前头可就是咱庆福堂的总号了。”   凤娣把车窗的帘子挑的更高了些,侧着脑袋看过去,虽说没开张,瞧着倒一点儿不萧条,从上到下两溜灯笼,把庆福堂的招牌照的分外清晰,虽没到热闹的时候,门前也围着几个人,站在她立的石碑前,指指点点的说话。   牛黄道:“还是公子想的周到,让在石碑两边儿挑了两只灯笼,要不然这天一黑,可瞧不清咱的店规了。”   凤娣道:“店规也不是给别人看的,别人清不清楚有什么打紧,只不过立在哪儿,让有心来咱们铺子里干活的人知道,不来便罢,若来了就得守我庆福堂的规矩,这也算先礼后兵。”   牛黄道:“公子放心,就咱庆福堂给的工钱,可着冀州府也找不出第二份来,管吃管住,一年还给一两银子,四时衣裳鞋帽,也都不用家里另做了,逢年过节的还有喜面儿,虽说坏了规矩要罚,可干好了差事还有赏呢,只那老实巴交一门心思干活的,来了咱庆福堂就算抄着了,那想偷懒耍滑的不来更好,省的到时候还得折腾,这么好的事儿,往哪儿找儿去,就咱留下的那一百个伙计,可都是挑了五六轮呢,您没过去瞧,那些刷下去的,死活不走,说,就算打杂扫地不要工钱也愿意留下,怎么着也能混口饱饭,如今虽说太平,可老百姓的日子也过得不宽裕,能找这么个吃饱穿暖的差事,也不易着呢。”   凤娣道:“我倒是觉得,这人若是勤快肯干,就没有饿死的理儿,那些饿死没饭吃的,都是想着偷懒耍奸的,这样的人咱庆福堂不要,白给都不要,没的让这么一条臭鱼,搅腥了我这一锅好汤。”   牛黄嘻嘻笑道:“公子放心吧,那赏罚分明的规矩一立,谁来都得想想,别回头便宜没占着,反倒送到衙门里吃顿板子,可得不偿失了,公子,四通当到了。”   马车停下,凤娣一下车就给震住了,心说,不愧是大买卖,瞧人家这阵仗,庆福堂跟人家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啊。   四通当的门楼子上挂着偌大的两盏走马灯,里头烧着小臂粗的蜡,外头罩着透薄的纱罩子,,里头一层彩画是四通当三个大字,虽说没有那些故事人物的走马灯有趣,可人这广告做到位了,能有这种超前的意识,这买卖能做不好吗。   更别提从四通当门楼子上一直扯到对面照壁墙上的八排红灯了,把四通当照的气派非常:“公子,又落雪了,今年的雪可勤着呢。”牛黄话音刚落,凤娣头上已撑了一把伞。   凤娣侧头看向冷大,之前她还觉得这江湖客冷的像块千年寒冰石,可如今接触数天,凤娣反倒觉得,这人其实不冷,就是不善言辞,没什么表情,他很细心,而且,跟自己渐渐有了默契,只要她出来,他就会跟在身边儿,她在书房的时候,他也守在外头,叫他去歇着也不动,像门神,只有凤娣晚上回内院的时候,他才回去。   忠叔把他安置在他的小院里,凤娣知道对冷大,忠叔还是不大放心,想就近看着他,凤娣倒是觉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留下他就应该信任,至少她是信他的,她觉得,他不是坏人,即使是个江湖客,没准是行侠仗义的大侠呢,江湖上也不都是歹人。   想到此,不觉笑了一下,门楼子斜倚在鹅颈椅上的周少卿,目光闪了闪,雪落灯明,这丫头立在哪儿,浅浅一笑,眸光晶亮,双眉微弯,竟说不出的动人,看见后头的冷一,眸光略沉,:“这人是谁?”   许慎之摇摇头道:“不知道,上回八珍楼没这人,瞧着样子不像平常汉子,莫非是江湖上的人,不对啊,若是江湖人,怎成了这丫头的随从,我就说这丫头古怪吧,一会儿一个样儿,你就看着她,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你今儿怎么有雅兴赏灯吃酒了,我可记着,你惯来不喜欢这样的虚热闹。”   周少卿挑了挑眉却说了一句:“贵儿,你下去迎她上来。”   周贵应一声忙下去了,到跟前先给凤娣见礼,奴才周贵给大公子请安,俗话说,宰相门人七品官,以前凤娣不知道底细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人家一个是王爷之子,一个是候府少爷,这奴才自然也不一般,便不好拿大,微微欠身道:“周管事客气了。”   周贵儿倒是没说什么忙道:“我们家爷在楼上候着公子呢,公子请。”   楼上?凤娣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刚才净顾着看那走马灯了,却没注意门楼子上竟然有人,且那人并没在里头,而是斜靠在哪儿,右臂搭在鹅颈栏上,左手念着一串碧翠的佛珠,因他侧坐着,一半脸隐在灯影里,瞧不大清楚,可那一双利目,周身气场,凤娣不禁暗道,这才是皇亲贵胄,许慎之跟他一比,单从气势上就逊色不少。   许慎之瞅了瞅少卿,又看了看下面仰着头的凤娣,忽的生出一种感觉,这两人之间仿佛有些不对劲儿啊,这想法刚生出来,不觉摇头失笑,自己想什么呢,不说两人的家世地位,就少卿这个性子怎么会瞧上个十四五的丫头,就算这丫头再聪明也不可能。   周贵又催了一声:“大公子,请。”   凤娣才收回目光,进去,到了楼梯口,凤娣上去,周贵却拦住冷大跟牛黄道:“两位这边坐,早给两位备好了酒菜,小的这陪着二位,上头有人伺候呢。”   牛黄倒没什么,知道主子们应酬一贯如此,扯了扯冷大,冷大却看了一眼,见那酒食摆在不远,才过去坐下,却不吃酒,笔直的坐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的打起坐来。   周贵愣了愣,心说,今儿怎么就遇上这么个怪人,牛黄忙打圆场:“周管事您别管他了,来,来,咱们喝,咱们喝……”   再说,凤娣刚上了楼梯,就听见隐隐的丝竹声儿,仿佛有女子唱曲儿,那软糯甜腻的声儿和着丝竹,听得人浑身都软绵绵的。   凤娣皱了皱眉,就知道今儿这个赏灯吃酒不那么简单,这些贵公子们,成天无所事事,除了琢磨着怎么享受,怎么舒服,还能干什么。   想起这个,凤娣打心眼里头不服,若不是有如此强大的背景,别说四通当了,恐怕一个街头的小食摊儿都经营不了,甩手掌柜的谁不会干啊,不过不服也没用,这就是现实,谁也改变不了,而且,她还得应酬着,不能得罪,不敢得罪。   想到此,凤娣暗叹了口气,迈步上来,果然会享受,那天没顾上仔细瞅,今天才知道,这四通当的门楼子盖的真真讲究,想来就是为了看街景儿置下的,朝着街边的一面直通到顶儿的槛窗,没糊窗纱,也不是明纸,是一整块琉璃。   这琉璃在这儿可是稀罕东西,凤嫣手腕子上戴的那串琉璃手串,都跟宝贝似的,平常做活的时候,都要摘下来,只怕磕了碰了的,可人家这儿用来镶窗户,就为了看景儿,你说,得多舍得吧。   中间八仙桌上摆了宴,侧面纱帐垂地,后面坐着一色十二个女孩儿,抱琵琶的,弹月琴的,弄古筝的,唱曲儿的……应有尽有,唱上一曲忆江南,软糯的声儿,真能让人忘了外头的冰天雪地。   屋里没烧炭盆子,却不觉得冷,甚至,凤娣还觉得,自己身上的斗篷有些穿不住了,仔细看了看,发现四周角落里放着四个偌大的熏炉,伴着氤氲而出的百合香,暖意阵阵。   凤娣真服了,玩奢侈,这些贵公子是祖宗,余家勉强也算个有钱的大户吧,可也没说用熏炉取暖的,就是炭火都有定例,不是你想烧多少就烧多少的。   不过,这么舒服的日子,过长了就不怕软了骨头吗,凤娣是觉得,这人不能过的太舒服,太舒服了,容易消磨了志气,不过,这些贵公子要志气也没用,生下来就抱着金饭碗,只要老子坏不了事儿,这辈子都能过这种日子。   周少卿念着手里的佛珠,定定看着她,没说话的意思,许慎之只能过来一抱拳:“大公子多谢你送了年礼了,我这儿也没别的回敬,借花献佛,恭喜发财吧。”   想起那个糖画,凤娣忍不住笑了一声:“许东家见笑了。”   周少卿挥挥手,上来两个眉眼清丽的丫头,蹲身行礼过后,伸手要来服侍凤娣脱外头的衣裳,凤娣忙道:“我自己来 。”伸手解了斗篷,递给丫头。   许慎之道:“大公子这边坐,我们可等你半天了,今儿可要不醉不归。”   呃……凤娣目光一闪,心说,不醉不归,这听着可不大妙,周少卿也从那边儿走了过来,凤娣拱手为礼:“想必这位就是周东家了,书南有礼。”   “书南?余书南?”周少卿笑了一声:“我听说大公子还有两个待字闺中的妹子,都是知书达理性情温婉的女子。”   凤娣心里咯噔一下,心说,怎么提起了这个,莫非知道了什么,许慎之咳嗽一声道:“坐,坐,吃酒,吃酒……”   跟后面弹唱的女子道:“今儿是正月十五,唱哪门子忆江南啊,唱个应景儿的来。”   那些女子均起身一福,齐刷刷说了声是,坐下挑弄琴弦,弹起了闹花灯,凤娣满脸黑线,心说,这是应了正月十五的景色,可跟眼前又不搭了,算了,跟自己没关系,眼前得应付这个周少卿,这家伙可比许慎之难对付多了,她总觉得,他不会平白无故的提起这些。   笑了一声道:“周东家谬赞了,蓬门小户,哪比得京里的世家贵族,怎敢说知书达理性情温婉,不过平常的丫头罢了。”   周少卿却也没再说什么,三人落座,丫头上前执壶,凤娣颇为难的道:“也不瞒两位东家,在下自小身子不好,病了这些年,不是家父没了,如今还在家里养病呢,实在不胜酒力,却也不能让两位东家扫兴,这一杯在下先干为敬了。”   说着一仰脖干了杯里的酒,却愣了一下,倒没想像的难喝,有些酸甜之味,许慎之笑道:“你倒是先把我们的话堵了,放心吧,早知你身体不好,这酒换成了梅子酒,酸甜适口,吃不醉人的。”   凤娣这才略放心了一些,周少卿开口道:“延寿堂的八家铺子你打算做什么?”   凤娣一愣,心里顿时明白过来,今儿这顿酒也不是白请的,人家有目的呢,其实这事儿,她也没想瞒着他们,毕竟,他们俩是庆福堂的股东,先头说好了,余家名下的买卖他们都占了一成,这医馆自然也不能例外。   想到此,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医馆?”周少卿看着她道:“自古医药不分家,庆福堂开着,何必再开医馆?”   凤娣道:“是医药不分家,也没想着分,若庆福堂的地方够大,放在一起最好,如今却不行,等以后有机会翻盖庆福堂扩出去,倒可考虑,延寿堂的八个门面,挨着我庆福堂,若开医馆正合适。”   说着顿了顿才道:“且,夏守财一死,看风水的可说,延寿堂那些门面不吉利,若开旁的买卖恐不妥,倒是医馆还成。”   许慎之奇怪的问:“怎么别的买卖不妥,就医馆行?”   凤娣眨了眨眼:“医馆不以利字当先,做的是治病救人的好事,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多不吉利的风水,也不怕了。”   少卿道:“难为你倒是能辩,这么说,那八个铺子开不得当铺了?”   凤娣忙点头:“自是开不得,若东家有意,我倒是觉得,刘家那宅子更适合,先说守着城门近,再有,隔一条街就是府衙,这打官司的大多缺银子使,拿了家里的东西典当着也方便,从您这门出去,正好进衙门,省的还东奔西跑的,多好。”   周少卿忍不住笑了一声:“你余家不是赢了官司,怎么还记着呢。”   凤娣见给他戳破,不免有些讪讪之色:“周东家说笑了,邱大人可是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不是邱大人明断案情,我们余家如今还蒙着冤呢,在下心里头记着呢。”   少卿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心说,这时候倒像个斤斤计较的丫头了,开口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丫头忙道:“回爷的话,戌时三刻了。”   周少卿站起来道:“这会儿外头正热闹,该着出去逛逛了……”   第30章      凤娣暗道,出去逛也好,省的又让她喝酒,就她这点儿酒量,梅子酒也不成啊,回头喝多了可现原形了,想到此,站起来道:“今儿灯节儿,刚我来的时候见外头热闹着呢,是该出去逛逛。”   周少卿看了她一眼,一摆手,丫头拿了凤娣的斗篷来,凤娣穿上,三人下楼的时候,牛黄三个已经候着了。   周少卿却道:“今儿不用你们跟着,让你们自在会儿,我们自己出去逛。”   周贵应了,三人出去,冷大抬脚要跟过去,牛黄忙扯住他道:“我说老大,你没听见啊,不让咱们跟着。”   冷大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自跟了去,周贵跟牛黄道:“你们余家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好家伙,这脸比外头的天儿还冷呢,往他身边儿一坐,烤着火都透心凉,什么来路?”   牛黄目光一闪:“哪什么来路,就是个外乡人,练过些拳脚的镖师,老家闹灾荒,出来讨生活的,我们公子常在外头走,嫌小的身单力薄不顶用,就让冷大跟着了,你别看他性子冷,不爱言语,人却不错,忠心护主。”   周贵儿哼了一声道:“你小子少在你贵大爷跟前弄鬼,你贵大爷跟着主子跑江湖的时候,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呢,当我看不出来啊,什么外乡的镖师,就他那样儿,一看就是江湖上的练家子,这江湖人可惹不得,你们家公子倒是胆儿大,回头惹上祸事,看丢了小命。”   牛黄道:“我们公子若是怕事儿,余家早没了,我们公子说了,想活出人样儿来就不能怕事儿,怕也没用,迎难而上,才是真男儿,遇上事儿就往后缩那是王八,当然,这最后一句是小的加的,我们公子可是读书人,说不出这么粗野的话。”   周贵听了嗤一声乐了:“你快得了吧,可着冀州府谁不知道你们家公子打小就是病秧子,念过几天儿书啊,当你贵大爷不知道啊。”心道,还真男儿,扮的再像也是一丫头片子,还读书人,这牙都快让人酸倒了。   两人这没事儿抬闲杠不提,再说凤娣,还真是头一回逛这古代的街景儿,尤其今儿还是正月十五,一年里就这么两天热闹,通街的花灯亮如白昼,各式各样,看的人眼花缭乱。   一开始周少卿跟许慎之在前头,她跟在后面,后来逛着逛着,她就走前头去了,冷大撑着伞跟在她后面,凤娣很快发现,冷大的好处了,他那张生人勿进的脸,让她能自如的诳街,不用担心被人挤到。   一条街逛到了头,才发现把周少卿跟许慎之抛在了后面,见旁边儿有个元宵摊,招呼冷大坐下,要了两碗元宵,一边儿吃一边等,糯米皮儿,桂花馅儿,热乎乎的元宵汤,一碗里四个,凤娣很快吃完了自己的,却见冷大连动都没动,遂道:“怎么不吃?”   “太甜。”冷大吐出两个字,把自己那碗推了过来,凤娣砸吧砸吧嘴,琢磨太甜算什么理由,算了,不吃不吃吧,自己替她吃了正好。   周少卿跟许慎之远远就见这主仆二人,一边一个坐在街边的桌子上,那个叫冷大的随从,只是坐着,凤娣跟前却摆着两个空碗。   许慎之不禁笑道:“怎样,开眼了吧,任你在外头行走过几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家吧,你说,她怎么就是个丫头呢,合该是个小子才对,不过,她这个随从真有些怪。”   随从?周少卿哼了一声:“你见过随从敢如此坦然的跟主子坐在一起的吗?”   许慎之一愣:“你是说……”   周少卿道:“姓冷的,我倒想起一个人来,我说近日怎么冀州府多了些江湖人士,刚我只是怀疑,如今看来定是他无疑了。”   许慎之道:“谁啊?”   “冷炎,江湖人称冷郎君的无影门少门主,无影门一夕灭门,少门主冷郎君却没了踪影,有说他葬身仇家之手,有说他遁入空门,却原来跑来了冀州府。”   许慎之听了头皮都发炸,忙:“这丫头也太胡闹了,把这么个人放在身边儿,她就不怕她余家也被人灭了门吗。”   周少卿道:“想来这丫头碰巧救了他,他是为了报恩,不过,他也快走了,冀州府江湖人士渐多,只要他不想给你余家惹祸,必然会走,而且,他身上还背着血海深仇呢,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倒是有一句你说的对,这丫头的确太胡闹了。”   凤娣回到余府的时候,已过了子时,打发走了牛黄,刚要回后院,就见冷大戳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凤娣便问了句:“有事?”   冷大定定看了她很久才开口道:“我该走了。”   虽然有些不舍,凤娣并不觉得意外,冷大本来就不是与人为奴,受人驱使的人,他不是家雀,能养的住,他是鹰,小小的余府不是他的世界,他有属于他的广阔天地,能得他几天跟随,已是难得的机缘,所以,他走是早晚的事儿。   凤娣点点头:“多保重,希望下回见的时候,你不是倒在庆福堂门前,我可不想救你第二次。”   冷大一句话都没说,一拱手,窜上房顶几个起落没影儿了,凤娣手搭凉棚望了半天,心说,还真有武林高手一说啊,她一直以为是胡编的呢,她自己试着蹦了一下,别说上房了,蹦台阶上都费劲儿,脚下一滑险些栽地上,忙扶住廊柱才没稳住身子,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抬头看了看远处低声道:“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走了好,走了省的以后麻烦。”   凤娣也没多少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她得忙活庆福堂开张的事儿,庆福堂开张她准备在八珍楼摆桌,一个是八珍楼的后台硬,周少卿这个靠山不靠白不靠,二一个看在合伙人的面儿上,怎么也的便宜点儿吧,虽说她也不差这几个钱,能省点儿就省点儿呗,三一个,八珍楼名声在外,庆福堂开张在八珍楼摆桌,冀州府可是头一份的,这也算变相的做了广告,前头憋了这么长日子,一开张就得热热闹闹的。   转过天,让忠叔把冀州府药行里有头有脸有号的都列了出来,写了请帖,挨着家的去请,忠叔道:“药材行里,瞧着咱们余家的面子,还有贾青戳着,应该不难,只这衙门里的邱大人,咱不一定请得动,这厮虽是个贪官,可还要个名声儿,银子没少贪,可没见出来给谁家捧场的,更何况咱余家,官司虽说了了,却是迫不得已,心里不定怎么咬着牙恨咱家呢。”   凤娣道:“这厮老奸巨猾,是官场上的老油条,纵然不想捧咱余家的场,可架不住咱那两位股东的底子硬啊,平常日子邱思道可是想巴结都寻不着门路,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您只管把帖子送过去,就算别人不来,邱思道也一准到。”   忠叔点点头,继而叹道:“虽如此,咱可还得防着他点儿。”凤娣道:“是要防着,不过有四通当那两位,估计他短时间内不会妄动,即便他想妄动,咱们手里还捏着他的短儿呢,只要他不想跟侍郎府的姻亲黄了,就得思量思量,横竖他也快卸任了,日后若遇上了再说,等咱余家彻底缓过来,到那时,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我爹的仇早晚得报。”   余忠道:“难为公子了。”   “说什么难为不难为的,我本就是余家人,为父报仇是为人子女的本份,倒是王家那三个,你使人给我盯住了,那三家铺子的进出账,尤其要给我记清楚了,一文都不能差,别当我余家的便宜好占,吃了多少我让他们尽数吐回来。”   说话儿就快儿,转眼就是二月初二,这天一大早,庆福堂的八个铺子外都围满了人,想着瞧庆福堂开张的热闹,顺便买药。   只见一到辰时,从里头出来一溜十个伙计,都穿着一样的衣裳,干净利落的排成一排,站在铺子门口,挺胸抬头的开始背店规,一个个中气十足,红光满面,瞧热闹的人看着这个稀奇啊。   两两凑到一块儿说话儿,这个道:“你说着余家还真是祖坟好,祖宗庇佑,前头都封了铺子,眼瞅着气数将尽,忽然就缓过来了,不禁缓过来了,您瞅这还更兴旺了。”   旁边儿汉子嗤一声道:“什么祖宗庇佑,扯吧,祖坟好倒是真的,祖坟不好,能出来余书南这么个有能耐的子孙吗,不是余书南抗起余家这杆大旗,余家早完了,哪还有今儿的热闹啊,瞅着吧,有这么位能人,余家发大财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旁边的汉子咂舌道:“还怎么发财啊,你瞅这场面,家里没有金山,都没说敢这么使银子的,快着,往前头走走,一会儿放完了炮仗,可就开张了,一早就贴出了告示,凡是今儿来买药的都打对折,这可是八辈子也赶不上的好事儿,赶紧的,放炮仗了……”   话音刚落,就听噼里啪啦,齐唰唰一百挂鞭,那动静,摇山振岳一般,直放了一刻钟才算完,刚放完,排着队等着买药的百姓一拥而上。   有个伙计在前头喊:“大家排好了,一个个来,有的是,回头一库呢,只要您买,多少都有,年纪大走不动的都往这边儿来,我们公子说了,人都有个老,我们庆福堂应当照顾,来,大家都让让,别挤着老人……”   不一会儿,年纪大的都排到了另一边儿,刚那汉子低声道:“你就说,凭人余家这厚道劲儿,能不发家吗,活该延寿堂倒了,那个夏守财最不是东西,以后咱都买庆福堂的药……”七嘴八舌说的都是庆福堂的好处。   扎在人堆里的凤娣笑了笑,转身出了人群,上轿,往八珍楼去了,亏了周少卿跟许慎之,八珍楼楼上楼下整整两层才给凤娣包了下来。   凤娣作为主家自然来的早,也怕有客先来,使了牛黄过来招呼着,以免缺了礼数,牛黄见公子的轿子到了,暗暗松了口气,忙赶上去,扶着凤娣下了轿。   凤娣问:“可有人来?”   牛黄忙道:“四通当的两位东家一早就来了,刚府衙邱大人也到了,一并请到了楼上,奴才正说,使个人给公子送信儿呢,公子就到了。”   凤娣点点头:“知道了。”让牛黄仍在门前守着,她整整衣裳上楼了,十五那天过后,有半个月没见,许慎之倒是邀了凤娣几次,什么赏梅,听曲儿的,都让凤娣推了,她可没功夫跟这俩贵公子玩乐,她有正事儿呢,不过,等忙活完这阵子还是得做东请请他们,不近也不能太远,还得指望着人家这张虎皮唬人呢。   凤娣一进来,许慎之就道:“你这个主家可算来了,平常难请也就罢了,今儿你们庆福堂开张,怎也把贺喜的宾客,丢在这儿坐冷板凳,实在的不该。”   凤娣心说,这话说得,谁想你们来的这么早啊,明明是晌午宴客,这都快赶上吃早点了,还有邱思道,不是架子大吗,这么早过来上赶着巴结,忘了他自己定的规矩不成,可见这规矩也是分人的,请不来是根儿不够硬,真赶上根儿硬的,什么规矩原则,狗屁,只要能巴结上怎么都成。   凤娣真瞧不上邱四道这副势力的嘴脸,不过面儿上却不能露出来,忙着一鞠躬道:“都是我的罪过,让几位久等了。”   周少卿忽道:“既然罪过,可认罚?”   凤娣道:“认罚,认罚,周东家说怎么罚?”   周少卿目光闪过一丝光芒:“酒桌上能罚什么,当然罚酒了,爷也不为难你,一会儿敬爷三杯酒就成。”   许慎之忙在桌子下面扯了扯周少卿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差不多得了。”   周少卿却充耳不闻,看着凤娣:“如何?”   凤娣觉察出周少卿的不快,可他到底不快什么,自己哪儿得罪他了,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这公子哥就是麻烦,小性儿,不过人家老子牛,谁也得罪不起。   凤娣暗暗咬了咬牙,心说不就三杯酒吗,喝就喝,大不了醉了,有忠叔跟牛黄,也出不了事儿,想到此,陪着笑脸道:“自当遵命。”   周少卿脸色略好了些,凤娣又道:“邱大人日理万机,小小商号开张,还劳动邱大人跑一趟,着实不该。”   邱思道笑道:“说起来,我与你父也算有些交情,你喊我一声世伯也不为过,世侄儿的商号开张,我若不来还真说不过去。”   凤娣心说,真亏你说得出口,狗屁交情啊,你死我活还差不多,这就是当官儿的,阴阳脸儿,用得着你的时候,一脸笑容,世伯世侄儿叫的别提多亲了,一旦用不着了,脸一沉,不弄死你都不算完。   这邱思道的阴狠之处她可领教过,不过场面上的话得说,很奉承了邱思道几句,楼下就来客了,凤娣拱手告罪下楼迎客。   许慎之得了少卿的授意,笑了一声道:“闻听大人衙门里有公务,这是正事儿可耽误不得,横竖不是外人,大人先行回去也无妨。”   邱思道哪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忙站起来道:“正是,在下先告辞了。”只等邱思道消失在楼梯口,许慎之才道:“你至于吗,就这么烦他,还是说,因那丫头两次爽约,你心里头不痛快。”   周少卿拢了拢盖碗里的茶叶末:“我像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许慎之摇摇头:“不像,你就是,我说你跟个小丫头较什么真儿,她也不易呢,才多大,撑这么大摊子,你别看余家的人少,事儿可一点儿也不少,你当那位正房太太真是位菩萨啊,我可听说,要过继个孙子呢,她娘家的侄儿,估摸这两天就来冀州了,你说这新鲜不新鲜,他儿子才十五,弄个七八岁的孙子,若不是为了余家的家产,能这么折腾吗,摊上这么个嫡母,也真难为这丫头了。”   周少卿道:“这点儿事儿搁在她手里算什么,抬抬手就料理了,她是想跟咱们远着,你别看她表面上礼数周全,心里傲气着呢,今儿我非把她这傲气劲儿扳过来不可……”30 ☆、第31章   牛黄凑到凤娣耳边儿小声说了句:“公子,奴才瞅着周东家的脸色不对,您可小心着点儿。”凤娣不禁抬头看了看,周少卿立在二楼的窗户边儿,手里念着佛珠正瞅着她呢,凤娣知道周少卿是心里不痛快了,估计是自己推了他两次邀约的缘故。   这人出身太好,地位太高,就容易生出优越感,以为自己是太阳呢,谁都得围着他转,稍一不顺心,立马就甩脸子。   凤娣就纳闷了,说起来,算上今儿也才见两面而已,怎么就跟自己较上劲儿了呢,再说,京城里的贵公子,小王爷,在他们冀州府瞎混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呗。   凤娣真有心不搭理他,可一个是得罪不起,二一个,也实在不想跟他有过多交际,所以,一会儿还得应酬过去才行,想了想,在牛黄耳边儿嘀咕了几句。   一时客人迎了进去,凤娣象征性的说了两句感谢的场面话,然后就是挨着桌敬酒,先敬的下面,牛黄在她后面提着酒壶跟着,不止有头有脸的来了,连衙门里的衙差也请来开了一桌,虽说狗头上不的席面,可俗话说的好,阎王好斗小鬼难缠,这底下的人要是三天两头给你使坏,这买卖能消停的了吗,可要是把这些人打点好了,时不时通个消息什么的,也算个耳目。   余家前头怎么倒的霉,不就是衙门里没人吗,要是有人提早透信儿出来,也不至于这样儿了,凤娣让牛黄去请的许长庆,牛黄跟这小子吃过酒算有点儿交情了,这个面子得卖给牛黄,以后常来常往,让牛黄跟许长庆接触,能避人耳目,也让许长庆心里明白,牛黄虽是个奴才,可是主子跟前当用的奴才, 比铺子里的掌柜还有体面,不能小看了,有什么事也会先告诉牛黄。   本来这样的席面,说到哪儿也没他许长庆什么事儿,说穿了,他就一个衙门里臭当差的,外头人抬举叫他一声许爷,那是街面儿上混的地痞无赖,庆福堂开张都请的什么人啊,说句不客气的话,连他们家大人都得上赶着巴结呢,就别提自己了。   可人家大公子硬是让牛黄送了贴来,许长庆这脸挣大了,连他那婆娘,这两天都对他好言好语的,那风光劲儿,走到哪儿都是红光满面的。   这会儿又见凤娣亲自过来敬酒,早早站起来迎着了,凤娣没有丝毫轻鄙的意思,一拱手道:“许班头赏脸,日后庆福堂还指望您多照顾。”   牛黄早倒了酒,凤娣一扬脖干了,许班头忙陪着喝了,道:“大公子抬举小的了,您尽管放心,庆福堂八个铺子,街面儿上的事儿,都包小的身上了,哪个不开眼的敢来庆福堂捣乱的,小的把他的卵蛋攥下来。”   凤娣咳嗽了一声:“如此,多谢许班头了。”转身去了下一桌,许长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看了眼旁边儿手底下的:“我说错什么了吗?”   那人嘿嘿一笑道:“人大公子可是个读书人,头儿刚那话太粗野,想是吓着了。”   许长庆一巴掌拍过去:“你小子知道个屁,大公子要是就这么点儿胆儿,庆福堂也没今儿了,吃你酒吧。”   凤娣绕着楼下各桌逐一敬了遍酒,跟牛黄使了个眼色,上楼了,楼上是贵宾席,就一桌,都是股东,贾青跟药行的东家,加上周长青许慎之,坐了满满一桌子。   凤娣上来的时候,许慎之低声道:“少卿,我看这丫头可醉了,贵儿说刚在楼下挨桌子敬酒,我看你差不多得了。”   少卿皱眉看过去,见凤娣身子微晃,脚下踉跄,那张小脸儿上桃花翻涌,酒气蒸腾,一双眼都有些迷了,蕴着一层雾气,这么看去,竟仿佛多了一丝风情,可见是醉了,却极力维持清醒,走过来一拱手,牛黄跟过来倒酒,凤娣先干了一杯,算是敬大家的,接着又让牛黄斟满,双手举到周少卿眼前道:“慢待两位,我这自罚三杯。”说完一仰脖干了一杯,牛黄又倒上 。   许慎之见她脸上为难的神色,心说少卿今儿可是怎么了,真这丫头较上劲儿了,伸手在下面杵了杵周少卿,谁知少卿根本不理会,只淡淡望着凤娣一言不发。   凤娣心说,这厮真不好斗,算了,喝就喝,一仰脖干了一杯,又干了一杯,晾了杯底儿:“两位东家,这可算罚过了,庆福堂以后还得两位多照应着。”   许慎之忙道:“都是自己人,自己人,说这些远了……”   凤娣笑了一声,心说狗屁自己人,就周少卿这德行,明明就把他自己当主子了,她可不是他的奴才,别做梦了。   周少卿刚要说什么,凤娣身子一软,牛黄忙搀住,高声把忠叔叫上来,凤娣站都站不住了,勉强一拱手:“书南实在不胜酒力,这里告罪了。”贾青忙跟牛黄道:“快把你们公子搀下去,身子本来就不好,还喝这么多酒,这里有我照应着。”   牛黄忙应了一声,跟忠叔一边一个把凤娣扶了出去,出门上了轿,轿子一直抬回了余府。   凤嫣在内院里听见信儿,急匆匆来了书房,一进书房见凤娣软软的靠在炕上,眼睛闭着,瞅着人都迷了,急的不行,把牛黄几个都支出去,让清儿去端醒酒汤,麦冬打水,绞了热帕子给她擦脸。   一边儿擦一边儿道:“怎吃了这么多酒,身子哪儿受得住啊,你这是不想要命了啊,要是真喝坏了,咱余家可怎么办……”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凤娣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睁开眼道:“姐姐哭什么?”   凤嫣一愣,见她目光清亮,哪有醉的意思:“你,你没醉?”   凤娣眨了眨眼:“说没醉也不尽然,也没醉到不省人事罢了,前头的酒我让牛黄换成了水,只末了四杯,因四通当周少卿的缘故,是酒,我是装醉的,可不装醉,没准真喝死了。”   凤嫣破涕而笑,伸手拧了她的脸一下道:“偏你这丫头鬼心眼子,怎这么多,刚一听你给抬回来了,可把我吓坏了,四通当的东家非逼着你喝酒做什么?”   凤娣道:“那两位一个是小王爷,一个是侯府少爷,哪受过丝毫慢待,前些日子邀我去赏花吃酒,我不是推辞了吗,许慎之倒没什么,周少卿哪儿就过不去了,我知道他的意思,想给我个教训,让我以后别爽他的约。”   凤嫣道:“这人也奇怪,他邀人家,人家就得去啊,就不许人家推辞不成,好歹得讲个理儿吧。”   凤娣笑了一声:“他这样的人有什么理可讲,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明儿一早我就跟着师父去进药了,他想找我也找不着。”   凤嫣道:“纵这会儿你躲了,早晚不得回来吗。”   凤娣笑道:“他们这样的人,哪有这么大的耐心法儿,一天两天还成,我这一去半个月,等我回来,估计他都回京城了,还能总在咱们冀州府待着啊,姐姐就别替我担心了,一会儿帮我收拾收拾行装,麦冬虽说利落可不底细,我怕她忘了什么,到时候麻烦。”   凤嫣点点头:“你这头一回出门,虽跟着贾家的人,你自己也需当心,家里你放心吧,有忠叔,有我。”   凤娣挑眉看着她,搁以前,凤嫣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凤娣也能理解这个姐姐,从小就接受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育,礼教规矩,重男轻女,一层层,造就了凤嫣听天由命的性格,这不是她的错,这是环境所致,她习惯性指望别人,习惯性接受别人安排的命运,哪怕明知道是不好,甚至残酷的命运,她也只能接受,她没想过抗争,更没想过承担,她只想着随波逐流的过日子,但现在她敢于承担了,这简直就是革命性的飞跃。   凤娣很是欣喜,凤嫣给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声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凤娣道:“姐,你变了。”   凤嫣抬头看着她,伸手把她头上的方巾理顺,轻声道:“我没你这丫头厉害,能救咱余家,能把咱余家这一摊子抗起来,但我是你姐,怎么也该帮着你点儿,如今余家的大难过去了,庆福堂也开了张,里外上下你都理顺了,我不过在你不在家的时候,盯着点儿罢了,话是这么说,有忠叔在估计也用不着我。”   凤娣道:“忠叔是咱余家人,可他毕竟只是管家,身份在哪儿摆着,真有事儿的时候,你站出来比他有用,你记着,你是余家的大小姐,是主子,你说的话他们必须听,若有不听的,不管是谁,直接撵出去,以前什么样儿我不管,只余家在我手里一天,就得守我的规矩,这就是我的规矩。”   凤嫣双眸晶亮,点点头道:“嗯,我记着了。”姐俩这晚上在一处里睡的,身子挨着身子,心贴着心。   第二天一早,凤娣就跟贾青走了,到底有些不放心,把牛黄留下了,从铺子里挑了个叫常生的伙计,就是那天在庆福堂总号门外头喊话的小子,今年十八,人机灵,会记账,还念过书。   因为有他,凤娣这一路过得真挺舒服,基本上,凤娣一渴了,茶就递到手里了,一累了,自己不好意思跟师父说,常生就会过去,嬉皮笑脸的说:“贾爷,咱们歇会儿喝口水呗,这都赶一天路了,然后捧着师父的烟袋,给他顶上一锅烟丝,缠着师父说故事,等师父说完故事,凤娣也歇过来了。   凤娣有时候都纳闷,这么机灵个小子,是怎么磨出来的,眼力劲儿,机灵变儿,没挑了,凤娣琢磨着,这个常生调教好了,估计比牛黄都强。   正想着,忽听贾青道:“前头就是了。”   凤娣道:“咱不是去药材市儿啊?”   贾青笑道:“药材市的药都是从这里出去的,每年春秋两季儿,下了药材我贾家得挑头一轮,挑完了剩下的才上药材市儿上,去卖给那些散户,价高低不说,成色可差远了,咱冀州府的百姓为什么认庆福堂的药,虽说你家那是祖传秘法是根本,我贾家的药也功不可没,就拿你余家最有名儿的逍遥散来说,里头的主药是什么?”   凤娣想了想道:“柴胡。”   贾青捋了捋胡须:“你可知,这小小的一味柴胡里头就大有学问呢,柴胡又分南北,咱们这儿是北柴胡,品相上说,以条长根须少为上品,可这里头还有一样,柴胡是半表半里用药,采的时候,需一半在外,一半在土里为最佳,这样的柴胡,用你余家的祖传秘方炮制成散,就是庆福堂的逍遥散,你年纪小恐怕不记得,十年前冀州府那一场瘟疫,若不是你余家的逍遥散,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凤娣暗道,只当知道了什么药,什么功效就成了,不想里头还有这么多学问,一边儿的常生道:“我爹娘就是那时候死的,若我爹娘不死,我还在学堂念书呢,我爹一直盼着我能念书长出息,赶明儿当官光宗耀祖。”   贾青叹道:“那场瘟疫虽说厉害,若不是当官的没良心,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好多还能救的人,都拖到城外去活埋了,就怕闹到京城,皇上怪罪下来,丢了他的乌纱帽。”   常生道:“我们哪个村就是,那些衙差来了如狼似虎,根本不问究竟,哪家有病人,一家子都拖出去,我娘其实是痨病,病了好些年,却也给拖了出去,我爹把我藏在地窖里,才得了一条命,那年我八岁。”   凤娣不想他有这么个凄惨的身世,拍了怕他道:“过两个月就是清明了,去你爹娘坟上多烧些纸钱,什么光宗耀祖,都是虚的,人平安就好,你爹娘看到你现在这样儿,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贾青道:“可不是吗,转眼又是清明了。”   凤娣跟着贾青真没少长见识,至少认识了不少药,且大概知道,什么样儿的药才叫好,只不过这里的门道实在太多,真不是几天能明白的,凤娣琢磨着,回去自己在药柜上,抓一个月药吧,要不现代的时候,那些管理人才都得在基层历练一阵呢,还真是挺必要的。   凤娣没跟着贾青的药车回来,因为凤嫣让伙计骑快马送了信过来,信上没说什么,只说两个字病重,凤娣就明白了,定是余书南不行了。   从她爹一死,余书南是一天不如一天,过了年就更坏了,不是天天用余家的独参汤续着,估计早完了,余书南若是现在死可是个麻烦,不说发不发丧,王氏肯定要闹事,儿子没了,若不抓住救命稻草,她后半辈子也就没了指望。   凤娣知道,王氏想过继个孙子,虽说荒唐,也是如今唯一的自保之道,凤娣不反对过继,但想过继王家人却不行,余家还没死绝呢,就算族门里没了人,旁支也能找出来一个,王氏想让王家人掺合余家的事儿,门都没有。   这事儿凤嫣肯定没注意,自己得赶快回去才行,故辞了贾青,跟常生两个先一步回来了,一路风尘,刚一进门,牛黄就迎了出来:“公子您可回来了,太太非要开祠堂过继孙子,忠叔顶着说不让,今儿太太把王家两位舅爷叫来了,正在里头跟忠叔闹呢,大姑娘根本插不上话,这才忙让人给公子送信儿。”   凤娣目光一沉,心说,就知道这王氏要闹事儿,凤娣快步走了进去,刚过了穿堂。就听见里头一个男声道:“余忠,说到底儿你就是余家的奴才,太太敬着你,叫你一声忠叔,若不敬着你,把你撵出去也应该,今儿我们来就是为了过继的事儿,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太太在前头呢,余家还轮不上你一个奴才做主……” ☆、第32章   “这年都过去了,怎家里还这么热闹。”凤娣一脚迈拉进来,凤嫣一见她,跟看见救星似的,凤嫣原来还说凤娣让她盯着城南那三个铺子里的王家人,不想那铺子里倒没怎样,家里却先出事儿了。   也就凤娣刚走三天,临风轩里那位就不好了,大半夜的惊动了王氏,凤嫣也忙赶了过去,见余书南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的吐血,仿佛要把整个肺都要咳出来似的,把铺子里郎中叫来,也无济于事,只说叫预备后事。   王氏头一天还哭的昏天黑地,第二天,就说要过继个孙子,没过几天呢,王家两位舅爷带着王氏的侄儿就到了。   凤嫣一见这势头不对,忙让伙计快马加鞭的给凤娣送了信儿,凤嫣不得不怀疑,这是王氏一早就想好了的,就是想趁着凤娣不再的时候,把过继的事儿生米煮成熟饭,凤娣回来再想什么招儿也没用了,要不然,怎就这么巧,偏赶在凤娣出门的时候,来了王家人。   凤娣给了凤嫣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目光扫过上头坐的王氏,跟旁边两个王家的舅爷,王氏跟前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子,依着王氏立着,嘴里塞了满嘴的甜糕。   王氏没想到凤娣这么快赶回来,脸色变了几变,琢磨过继这事儿她回来也一样,这是自己日后唯一的指望,谁也甭想拦着,书南眼瞅着不行了,没儿子,再没有个孙子,她在余家还有什么地位。   先头让二姑娘顶着书南的名儿出去走跳,是存着书南能好的心,如今儿子要不行了,空留个名儿有什么用,她再厉害,也是余家庶女,还能漫过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太太。   想到此,脸色一正道:“二姑娘回来了,我还说怎么也得半个月呢,正好姑娘赶上了,我这儿正有件事儿要跟你说,咱余家三代单传,从老太爷那辈儿就是一个,到你大哥哥这儿也没多个兄弟,若余家但能还有个男丁,我也不会想出这个过继的法儿来,也实在没辙了,你大哥哥眼瞅着不行了,虽我心里疼的慌,可也不能不为余家想想,横是不能从你大哥哥这儿断了香火,真那样,将来便我去了,也有脸见余家的祖宗,却不想这事儿忠叔死活不应,攥着祠堂的钥匙不开门,你两个舅舅这才恼了。”   舅舅?凤娣扫过那两个王家的舅爷,目光一闪,近前先施一礼道:“两位舅舅万福。”   王氏的书信早送娘家去了,故此王家这两个舅爷,别看刚来的冀州府,可余家怎么回事儿,比谁都清楚,即便妹妹说这个二姑娘多厉害多厉害,冀州府满大街都是余家大公子,翻了余家的冤案,重新开张庆福堂的事儿,可两人还真不大信,说到底儿,一个十四的丫头片子,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儿去,值当怵成这样吗,根本没拿凤娣当回事。   这会儿见凤娣还给他们行礼,大喇喇的摆摆手道:“二姑娘多礼了,一家人用不着如此客气。”   凤娣却道:“有道是礼多人不怪,却这一家人的话儿,舅舅可说差了,虽说您二位是太太的亲兄弟,我余府里的舅爷,千里迢迢上门,该着远接高迎的伺候着才对,却到底是客,若是论亲戚说闲话儿,自然怎么都成,若说到余家的家务事儿,却没有外人掺合的余地,是好是歹都是我余家的事儿,跟外人没一文钱干系,忠叔,请两位舅爷客居里头进茶。”   那个年纪稍大些的猛地站起来道:“你别口口声声用余家的家事儿说嘴儿,我妹子若是个有主意的,哪有你这个庶女出头的份儿,别以为掌了余家两天事儿,就了不起了,我妹子是你嫡母,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敢不听就是忤逆不孝。”   凤娣笑了起来,脸色一沉:“,纵然忤逆不孝,也轮不上你姓王的教训,本来我还想着您二位是府里的舅爷,再怎么着也得瞧两分面子,如今看来,是我多余了,既两位舅舅口口声声说我忤逆不孝,若外甥女今儿不忤逆一回儿,两位舅舅想必失望的紧,既如此,就如了两位的意,来人把两位舅爷轰出去。”   “你,你大胆。”王二舅指着她手都哆嗦了,凤娣笑了一声:“我的胆子是不小,这次是轰,下次就是打,不信两位舅舅可以试试,看我余凤娣敢不敢,轰出去。”   牛黄在门外头听半天了,这几天让这两位舅爷磨的别提多憋屈了,早就摩拳擦掌等着呢,这会儿听见风娣的吩咐,哪会怠慢,叫上几个小厮跑进来,连推带搡的把王家两位舅爷推了出去。   王氏不想她如此大胆,前头见她处处礼数周到,还只当他是怕自己这个嫡母呢,如今看来,这丫头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过,那些都是面儿上恭敬罢了,不然,怎敢当着自己的面儿把自己两个兄弟赶出去。   王氏的脸都气红了,把侄儿交给春桃领到后头去,一拍桌子道:“真是让我开眼了,我余家真出了这么一位大逆不道的,敢把舅爷打出去。这是哪家的规矩,不如把我这个嫡母也打出去的好。”   凤娣却不急,脸色也缓了不少,开口道:“若论规矩,也是我余家的规矩,轮不到姓王的指手画脚,忠叔是老太爷跟前的人,在我余家待了大半辈子,早就是我余家的人了,我爹临去前,把我余家的秘方一分两半,一半放在太太这儿,一半交给忠叔,余家的祖训家规上的记得清清楚楚,余家的药方,传儿不传女,传子不传媳,我爹既然把秘方交给了忠叔,就说明,忠叔是我余家人,不是什么奴才,是余家的正经长辈,便太太见了都要称呼一声忠叔,两位舅爷如此对忠叔,若我还客客气气的奉为贵客,就白姓了这个余字,白当了我余家的女儿。”   “公,子……”余忠老泪都下来了:“您这是何必呢,老奴本就是奴才,却老奴这个奴才生是余家人,死是余家的鬼,得老太爷老爷重托,只要我余忠还有一口气,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余家倒了,更不能让余家落到外人手里。”   王氏脸色白了白,知道刚才两个兄弟那些话,的确说的重了些,余忠的地位在余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之所以装聋作哑,就是想把过继的事儿快些弄成了,也免得到时候没了后路。   想到此,开口道:“是我两个兄弟的不是,我这里替他们给忠叔陪个不是,忠叔莫放在心上才是。”   余忠忙道:“太太说着话可不要折煞老奴了。”   王氏这算退了一步,气氛略缓,却又道:“今儿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索性就把话说明白,南哥这个病拖到今儿,也差不多到了头,郎中也说了让预备后事,这后事不后事的,如今二姑娘顶着南哥的名儿在外面掌着庆福堂,南哥这后事自然办不得,虽说委屈了南哥,可也只能如此,谁让他是余家的子孙呢,为着余家也应当。”   说着,拿出帕子点了点眼角:“只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南哥这个身子连个媳妇儿都没讨,更不要说一儿半女了,到底没了指望,如今之计,若不过继个子嗣,莫非要看着余家断子绝孙不成,这话便是拿到祠堂当着余家的列祖列宗,我也敢说,二姑娘,如今咱余家是你当家,你说句话,我知道二姑娘有本事,是我余家的大功臣,若二姑娘是男丁,我再不会起这样的念头,只二姑娘再能干,到底是姑娘,这几年在余家还说得过去,难道能在余家一辈子,早晚还不要寻婆家,到那时余家怎么办,庆福堂怎么办,刚二姑娘也说了,祖训家规上写的清楚呢,传子不传女,传子不传媳,二姑娘掌事儿如今都违了祖训,只余家正在难上,也便顾不得了,如今难过去了,怎么也得想想以后吧。”   以后?凤娣暗暗冷笑,这会儿跟她提以后了,当初怎么不提,当初十大药行的人堵着门要债,官府里的人命官司悬着,时刻要来拿人封药库,那时候怎不见她提以后,因为那时候不知道有没有以后呢,所以提了也没用,如今难过去了,庆福堂也理顺了,太太就想起以后了,怕儿子死了以后没着落,就要过继,过继孙子是假,想着把余家的买卖拢到她王家手里是真。   不然,就这么点子小事至于来两个舅爷吗,又不是打狼,先头余家朝不保夕的时候,怎不见王家来人,这会儿见风头过去,来捡便宜了,做他的春秋大梦。   想到此,便问:“太太想过继谁?”   王氏一听以为凤娣要应了,忙道:“我想着余家纵然有些旁支,也早不在冀州府了,便寻了去,大老远的带来,隔着这么多层,总也不亲,倒不如近巴巴的寻一个知根儿底的,别管姓什么,进了门就是余家人,正巧我大兄弟家里有三个小子,这最小的一个自小跟我投缘,人也聪明,就是刚才我跟前那个。”   忠叔刚要说什么,凤娣抬手止住:“这么说太太想过继您娘家的侄儿了?”   王氏点点头道:“这样知根知底儿的总比那够不上的旁支儿强些。”   凤娣道:“我怎么听说您要过继个孙子呢,这可差着辈儿呢。”   王氏道:“小孩子家家的讲什么辈分,轩哥儿虽是我侄儿,可年纪小,进我余家排在孙辈儿上也没什么,横竖不绝了香火就是了。”   凤娣眸光闪了闪道:“太太若这么说,我可就得无冒犯着跟您掰扯掰扯了,别管是儿子孙子,若过继王家的儿孙过来,这是继我余家的香火呢,还是续你王家旁支儿呢,便今儿我应了太太,余家的祖宗可也不能答应,余家的祖坟里埋的,后头祠堂上头摆的,哪一个不姓余,太太把王家的人过继成孙子,就不怕祖宗怪罪吗。”   王氏脸色一变道:“姓余的不是没人了吗,与其让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儿得了便宜,还不如我娘家侄儿呢。”   凤娣倒是笑了起来:“太太这话说的,纵再远,也是余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余字来,根儿上的祖宗都是一个,我看太太还是在余家门里挑一个吧,这才和祖宗规矩。”   王氏气道:“我上哪儿寻这样一个人去,难不成让我满世界踅摸去。”|   凤娣知道她还是惦记着她娘家侄儿,可这事儿没的商量,便过继个余家门里的,也得先过自己的眼呢,自己费劲辛苦赚下余家的产业,总得知道交在谁手里吧,看顺眼的成,不顺眼的滚蛋,甭想在她这儿找便宜。   想到此,开口道:“太太若信得过,我使人去寻余家的旁支儿。”   王氏哼了一声:“姑娘可是大忙人,里外上下都离不开呢,哪有空闲管这样的事儿,交给姑娘,我可有的等了,不定明年也成不了,倒还不如去佛堂念念,经保佑着南哥的病好了,还更切实些。”   这里正说着,忽的牛黄蹬蹬的跑进来道:“公,公子,可了不得,外头来了娘俩,说来寻爹的,那当娘的有三十上下,那小子瞧着有七八岁了,那模样活脱脱就是咱们老爷是。”   凤娣一愣,看向忠叔,忠叔摇摇头,凤娣暗道,莫非是骗子,怎么偏赶在这时候来,凤娣看了眼王氏,王氏道:“哪来的骗子寻什么爹,可着冀州府,谁不知道我余家就南哥一根儿独苗。”说着瞪了牛黄一眼。   牛黄忙道:“奴才可没说错,不信太太去瞧瞧。”   凤娣道:“瞧什么,把人先带进来问明白了再说。”   牛黄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王氏道:“二姑娘这是要做什么,余家就南哥一个,你让他进来做什么”   凤娣道:“不让进来,就在门口吵嚷着不成,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给人听了去,像什么话,太太不用急,一会儿人来了,咱们问清楚了,若是骗子,送到到衙门里发落,若不。”   王氏尖着嗓子道:“就是骗子。”   说话儿间牛黄从外头领了娘俩进来,迈进门槛,一打照面,凤娣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可真是,天下间竟有如此相像的人,那眉,那眼,那嘴,活脱脱就是她爹余庆来儿童版,就算拥有最牛的整容技术,也整不出这么像的。   再看那个娘,三十上下的样儿,五官端正,皮肤白皙,瞧着也不像烟花女子,倒想个正经过日子的良家妇人,不知走了多远,风尘仆仆,两条腿上沾了不少泥。   牛黄道:“这就是我们大公子。”   那妇人看了凤娣一眼,蹲身道:“大公子万福,奴家郭云娘,乃是登州府郭家村人士,那年老爷去找参,路过我们村病了,在我家养了一个月才好,奴家便跟了老爷。”   “你,你胡说,你个不要脸的女人,跑我余府里坑骗来了,你那小子不知是哪个野汉子的种呢,倒千里迢迢的跑来按在我家老爷头上,来人把她带去衙门,告她一个欺诈之罪,一顿板子打下来,管保她再不敢扯谎……” ☆、第33章   凤娣的感觉是,想什么来什么,这回来的一路,她也想了,如果王氏执意要过继个孩子,她根本拦不住,任何世界都有它的规则,而这个世界的规则跟中国古代基本一致,男权统治下的社会,信奉的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余家这个后,眼瞅就玩完了,且没留下子嗣,所以,过继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而余家同族里,即便有合适的人选,就像王氏说的,不知在哪儿呢,且千山万水的找回来,也真有点儿不现实,凤娣刚才应了替她去找,也的确是拖延之词。   主要这事儿有些突然,她还没想出应付的招儿来,若依着王氏把她侄儿过继过来,凤娣绝不答应。   王氏的想法她很清楚,她扫听过王家,凭着茶叶起家,王氏的爹在的时候,着实兴旺过几年,不然,当初也不会倒贴两万银子把闺女嫁给余家。   可这买卖传到王氏两个兄弟手里,就不成了,用现代的话说,这富二代当惯了,也就没心思做买卖了,反正铺子在那儿摆着呢,短不了吃喝花用的进项,也就不大上心了。   且一个比着一个的能造,王家老爷活着的时候,还有些收敛,王家老爷一倒头,可算脱了缰绳,花天酒地吃喝嫖赌,兖州府里,王家这两位舅爷可是有了名儿的荒唐。   尤其老二,王成贵,比他哥成才还能折腾,家里纳了六房小妾不算,还弄了个粉头养在外头,都快赶上西门庆了,纵王家有坐金山,也架不住这么挥霍,且这两年,买卖一落千丈,进项少了,花的却多了,王家的底子早给这哥俩掏空了,如今就是个架子罢了。   这才想起了冀州府还有个妹子,前些日子瞅着余家快完了,自是不会凑上来,如今见余家缓过来,瞅准了余家这快肥肉,哥俩这才千里迢迢跑冀州府里折腾,想依傍着王氏,一点一点儿把余家弄在手里。   凤娣觉着,这哥俩或许早就惦记上余家了,不然,那三个铺子也不会亏这么多年,若后头没有人撑着,那三个掌柜的怎敢如此大胆。   凤娣倒不是怕王家,是没必要,且不管她以后能把余家的买卖折腾多大,庆福堂永远都是根儿,说白了,就是基地,有了这块基地,进可攻,退可守,但前提这块基地必须稳如泰山,这底子得坐实了。   而这个忽然蹦出来的娘俩,至少比王家人要无害的多,虽然不知这娘俩底下的心思如何,外来的娘俩总比王氏好控制。   从一开始,王氏就存着心思,不是当初实在过不去,王氏绝不会同意让自己出来主事,而自己出来了,她又想着处处掣肘,眼瞅余书南一死,她掣肘的依仗要没了,又想出过继一招儿,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把余家把过去。   想什么美事儿呢,自己劳心劳力的折腾这么多年,让她擎现成的,有这么好的事儿吗,真当自己大公无私了啊,所以说,这娘俩来的好,正解决了问题。   不用再想招儿了,即便是庶子,也是余家的子孙,余书南一死,这个庶子就是余家仅剩的男丁,正好可以挟制住王氏,至于将来如何,还远着呢,如今且不用想这些,只要这小子懂事,没准还是自己个帮手呢,若这小子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自己照样能把他收拾了。   不过,前提是的确定他是余家人,这一点儿尤为重要,其实,就看这小子跟她爹如出一辙的模样,就已经□□不离十了,可还是得问清楚,得让王氏无话可说。   想到此,凤娣看向余忠:“忠叔,您看……”   余忠明显有些激动,本以为余家到此绝了血脉,不想外头还留了条根儿,到底是老天有眼,余家既有二姑娘,如今又有了承继的香火的子嗣,还愁什么,眼睛都不错一下的看着那孩子。   那孩子明显认生,缩在她娘身边儿,眉眼有些怯懦,小心翼翼的看着忠叔,余忠冲他伸出手道:“我是余家的管家余忠。”本来没指望那孩子应答,不想那个娘却低头摸了摸儿子的发顶道:“书北怎么不说话?”   那孩子抬头看了看他娘,点了点头低声道:“娘说过,您是忠叔,爷爷跟前的人,余家的长辈。”   余忠的眼角有些湿润,王氏忽然冲过来扬起手就给了那妇人一巴掌:“你个不不要脸的贱人,贱人,胡说,这野种根本不是我余家人,不是……”说着,把那孩子用力一推,那孩子没站住,摔了一跤,额角却正好磕在一边儿的桌子角儿上。   王氏使的力气很大,那孩子的额头顿时就磕出血来,血顺着额角流到脸上,看着就疼,那孩子哇一声哭了起来。   王氏却仍不罢休,上去把那孩子拽起来往外拖:“滚,滚出我余家,你不是我余家的人,不是。”那孩子被她拖的踉踉跄跄的哭越发大声。   凤嫣急的不行,刚要过去,却给凤娣一把拽住,低声道:“再等等。”凤嫣不明白的看了眼凤娣,虽不知她要干什么,但心里知道,凤娣的话总不会错。   当娘的自然不能看着孩子被人这么着,那妇人忙扑过去,把孩子夺回来护在怀里,王氏却不依,一边儿撕扯一边骂,骂的别提多难听了。   凤嫣都傻了 ,在她的记忆力,即便太太总是冷淡淡的,不怎么理会她跟凤娣,礼数上却还算过得去,可眼前这个人却像一个疯妇,扯着那妇人打骂的样子,颇有些狰狞。   王氏真恨到了极致,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忍着,忍着,从嫁进余家那天就开始忍着,忍着婆婆的挑剔,忍着丈夫的冷落,忍着下人的慢待,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怎么嫁到余家来的,因为余家的药船烧了,没了周转的银子,余庆来才娶她,跟她这个人没有任何关系,就是为了她陪送过来的那两万两银子,能救余家的急,能解余家的难。   余庆来不喜欢她,一个月也不来她房里一次,甚至对她的丫头,都比对她好,她的公婆也瞧不上她,嫌她没本事,嫌她管不了家,底下的人,面儿上都叫她一声少奶奶,背过身儿就嚼她的舌头。   她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忍过来的,却到底过来了,余家上下再瞧不上她,也没用,她生了南哥,余家唯一的子嗣,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余庆来再不待见她,为了儿子也要过来她屋里,公婆再嫌弃她,对南哥儿也是真心呵护疼爱。   她熬出来了,终于扬眉吐气,靠着南哥,她这一辈子都不用再忍着了,哪怕南哥去了,她也能过继个孙子,庆福堂还是她的,余家还是她的。   却怎么冒出来一个子嗣,不,不可能,这一定是骗子,这一定是假的,她不信,不信。   王氏伸手去夺妇人怀里的孩子,她的力气奇大,纵那妇人把孩子紧紧护在怀里,也给她寻着机会夺了过去。   王氏夺过孩子,脸色更加狰狞,一伸手掐在孩子的脖子上,嘴里喃喃的道:“我掐死你,掐死你,你个孽种,孽种……”   那妇人急忙过来掰她的手,一边掰一边道:“齐儿不是孽种,是老爷的血脉余家的子孙,你放手,放手……”   终是掰开了王氏的手指,把孩子救了下来,那孩子咳嗽两声,惊恐的望着王氏,王氏还要过去,忠叔却挺身挡在娘俩前头,沉声道:“太太要做什么。”   王氏仿佛刚清醒过来,定定看了余忠半晌道:“他不是余家的子孙,他是孽。”   余忠道:“事情还没问清楚,即便不是,也不该太太动手,更何况,即便不是,也是一条性命,太太想掐死这孩子不成。”   王氏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坐子椅子上,忠叔这才转身看向那孩子,伸手想摸摸孩子额头上的伤,那孩子大约是怕了,吓得一缩,缩到他娘怀里,那妇人哄了半天才勉强露出头来。   忠叔怀里掏出止血散,给孩子抹在伤口上:“别怕,只你娘把话说清楚,就没事儿了。”说着看向那妇人:“干系到余家的子嗣,也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需当有个凭据。”   那妇人愣了愣:“那年爷在我家住了一个月,便有了书北,爷虽不知,却也留下话来,说若有了孩儿,男孩就叫书北,女孩儿就叫凤娉,说转过年,便使人来接奴家,不想这转过年就是整整七年,奴家生下了书齐,本想寻来冀州,让孩子认祖归宗,奈何我爹病卧在床,直到年前,我爹去了,料理完我爹的丧事,这才寻了来,路上走了两个多月,才进了冀州府,打听着余府的门寻过来的,爷走的时候,只留下这么一句话,没有凭证。”   忠叔不禁为难了,这没凭证可怎么好,凤娣这时开口道:“你仔细想想,我爹可留了什么东西?”   那妇人忽的想起什么,把自己背上的包袱拿了下来,放在地上打开,从那几件旧衣裳里头摸出一个铜质的铃铛来,有些迟疑的递给忠叔:“这是爷的东西,临走忘在家里的,能算凭证吗。”   看见那铃铛,忠叔愣了愣,把铃铛接在手里仔细看了又看,眼泪唰就落了下来,转过身跟凤娣道:“公子想必知道,咱余家祖上就是个跑江湖的郎中,公子别瞧这铃铛平常,却是祖宗吃饭的家伙,后咱余家创下了庆福堂,虽说不用再指望这个吃饭,却是咱余家的根本,一代一代的传下来,举凡余家掌事儿的都有这么一个铃,是意在告诉余家的子孙,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余家根本,就算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有这个铃,与人瞧病,也不至于饿死,老爷这个铃,七年前去关外一趟回来就不见了,老奴还只当丢了,却不想是落在了这里,公子瞧,这铃最里头,刻着老爷的名讳呢,照着日子算,这孩子的确是咱余家的血脉。”   凤娣看了看那铃铛,果然最里面用极小的字刻着庆来,王氏仿佛冷静了下来,半天没言声,这时候却冷声道:“一个铃铛如何做的准,若她寻了工匠,要一百个也有,至于老爷的名讳,可着冀州府谁人不知,只若有心,略一扫听就能知道,刻在铃铛里也寻常,就凭这么一个铃铛,就说是余家的血脉,岂不是过于草率,这血脉香火可轻忽不得,若弄错了,你余忠能担待的起吗。”   这真是要刻意为难了,说白了,就是不想让这娘俩进余家的门,也是,这娘俩进了余家,等余书南一死,王氏这个光杆儿太太又算什么呢,故此,就算明知道这孩子是余家人,也得咬死了不认。   却这事可由不得她,凤娣目光闪了闪,走过来问那妇人:“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或者我爹跟你说过什么话儿,你记得多少,就说多少,只要是实话,说什么都行,再有,我爹也不可能就一个人,身边儿就没跟个随从什么的?”   那妇人看着凤娣道:“爷身边儿跟着的伙计是余安。”   凤娣心里叹了口气,竟是余安,这可是死无对证了:“还有什么?你再底细想想。”   那妇人低下头很久,忽的抬起头来:“奴家想起来了,爷病在我家,写了张方子,让我爹去药铺抓药,却写了三张,交代我爹去三个药铺子里抓,回来合在一起熬的,后来我就问爷,明明是一个药方,做什么要分三回抓,爷说,那是余家的祖传秘方,绝不能给外人瞧去的,说,若是在冀州城也不用如此费事,只买了余家的逍遥散回来,吃上两天就能好,奴家就问逍遥散是什么,爷给奴家说了个汤歌儿,奴家倒是记下了。”   说着,低头摸了摸孩子的头:“书齐,娘教过你的那几句话,是什么,可记得吗?”   那孩子怯怯的看了他娘一眼,小声道:“小柴胡和解供 半夏人参甘草从,更用黄芩加姜枣少阳百病此为宗。”说完了,抬头看向他娘:“娘,我背的对不对?”   那妇人擦了擦脸上泪,点点头:“齐儿真聪明,一个字都没背错。”话刚说完身子一晃,倒在地上。   那孩子扑到她娘身上,大哭了起来:“娘,娘……”   凤娣一愣,急忙去探妇人的鼻息,又拿过妇人的腕子摸了摸,松了口气道:“别怕,你娘只是晕过去了,你跟姐姐说,你们多久没吃饭了?”   那孩子脸色暗了暗:“我昨天早上吃了半块饼,我娘什么都没吃。”   凤娣摸了摸他的头:“麦冬冲碗温糖水过来,另外让灶房下两碗鸡丝面。”麦冬应一声出去,不一会儿端了碗进来,跟清儿两个给那妇人灌了下去,妇人睁开眼看着凤娣,低声道:“谢谢大公子。”   凤娣摇摇头:“以后就是一家人,不用如此客气。”   余家的秘方凤娣是瞧过的,尤其这个逍遥散,她记得分外清楚,虽说这个汤歌,有些过于简单,还要加减几味药,才是余家真正的逍遥散,到底主药是对的,这已经足以能证明,这个孩子就是她爹的儿子,根本不用再纠结其他,只这孩子是余家的血脉,对于余家来说就是天大的喜事。   凤娣站起来,看向王氏,王氏的一张脸白的再无一丝血色,扶着春桃的手,缓缓站起来:“我去瞧瞧南哥。”她的步履有些蹒跚,明明还不到四十,从后头看去,却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   凤娣看了看那娘俩,跟忠叔道:“选个日子开祠堂吧,书齐也该认祖归宗……”   作者有话要说:声明一下,小柴胡汤很平常,只不过为了情节需要,写的神奇了一些,亲们别较真啊…… ☆、第34章   好容易料理完这娘俩,凤娣刚想问问铺子里的事儿,牛黄跑进来道:“大公子,四通当的周东家来了,奴才想着这儿不方便,把周东家让到书房里待茶去了。”   凤娣一皱眉,心说,这周少卿倒是消息灵通,自己这儿刚进门才多会儿,他就来了,凤娣琢磨,他又想做什么。   牛黄瞧着公子的脸色,低声道:“大公子您看……”凤娣道:“我这儿刚进门,衣裳都没换,这么出去待客失礼数,你去跟周东家说,就说我正沐浴,不定要多半天呢,不如请他先回去,明儿我亲自登门拜访。”说着进了内院。   二姑娘的习惯,不止麦冬,举凡二姑娘院里伺候的人,如今没有不知道的,从外头回来第一件事便要沐浴更衣,不管多晚都一样,大冬天都天天如此,更何况如今都开了春。   凤娣前脚迈进余府大门,后头的热水就烧上了,等凤娣进了院子,厢房里早都预备好了,知道二姑娘洗澡不让人服侍,麦冬就立在外头,备着二姑娘有事儿吩咐。   凤娣跟着贾青走了十几天,路上虽有落脚之处,可人多眼杂,哪能洗澡,只能脏着,亏了天不热,没怎么出汗,这要是赶上三伏天,十几天不洗澡,那味儿还不得闻着风臭出十里地去啊。   凤娣脱了外头的袍子搭在一边儿,低头看了看凤嫣给她做的软甲,肩上垫了硬衬,蓄了一层棉絮,穿在里头,外头袍子一套,宽肩平胸,倒真像个男人,比裹胸强多了。   凤娣把软甲卸下来,脱了里头的中衣,就是水粉色肚兜,凤娣还挺喜欢这东西的,虽说比起现代的胸衣,功能性差多了,可穿在身上,说不出的性感,只可惜她现在的身材距离性感有点儿远。   她的肚兜大多是出自麦冬跟凤嫣之手,或许也有二姑娘这位本主做的,她也分不清,但她不会做就是了,这种高难度的技术活,她实在做不来。   有时候想想,得亏穿到了余家,能让她有点儿事干,要是真成了大家闺秀,成天让她绣花做鞋的,先不说露陷的问题,闷也能把她闷死,所以说,这人各有所长,没必要论长短。   凤娣先在旁边儿盆里把头发洗干净,挽在头顶,肚兜扯下来,放到一边儿,用木勺舀着热水洗干净身子,才坐进浴桶里,温水漫过身子,忍不住哼了几声,泡澡的感觉太幸福了,往水里又缩了缩,帕子放在额头上闭上眼。   正想假寐一会儿,忽听窗外的麦冬道:“公子,刚牛黄使婆子送了信来,四通当的周东家还在书房等着呢,说等公子沐浴后再出去也无妨。”   凤娣蓦的睁开眼,心说,简直是阴魂不散,你说好好的一个小王爷,不回京城花天酒地,过他的快活日子去,非在冀州府跟自己较什么劲儿呢。   凤娣仔细想了想,除了爽了他两回约,没得罪过他啊,两人说的话加在一起,都没超过十句,说交情没交情,就是个合伙人的关系,他投资,到时候年底分红,等着收银子就得了呗,三天两头找自己做什么,明明话不投机,还得硬找话题,想想都痛苦。   可真不能得罪,一个邱思道都差点把余家整的家破人亡,更别提周少卿了,估摸都不用自己出手,说句话,余家就完了,这就是权利,这就是皇族。   想这些也没用,赶紧出去把这位大爷伺候走了是真的,认命的起来,换了衣裳,到前头书房去了。   刚进书房院,牛黄就迎了出来,抹了把汗道:“公子您可来了,周东家一会儿问一句,一会儿问一句,奴才都不知道怎么答应了。”   凤娣往里头看了看道:“什么怎么答应,下回他问你什么就答应什么,照实说。”撂下话进去了。   牛黄挠了挠头,心说,照实说是行,可周东家那张冷脸,他瞅着都打颤儿,说起来也奇怪,冷大那张脸可也没笑模样,脸上还有个狰狞的刀疤,他也没像这样,却不知怎么,一见这位周东家,就打心眼里怵得慌,还是公子厉害,谁都不怕,还敢晾着周东家。   凤娣是不怕,她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些顶着祖宗出来混的贵公子,真要有本事,别指望祖宗啊,自己出来试试,没了越王府小王爷的头衔,谁认识他是谁啊,横什么横,有什么可横的。   心里是这么想,面儿上却还得带着笑,进来一拱手:“劳周东家久候,失礼失礼。”   周少卿把手里的茶碗放在桌上,抬头瞟了她一眼,不禁皱了皱眉,这才几天,都黑了一色,黑了也瘦了,小脸越发成了巴掌大,一身月白的锦缎袍子都有些逛荡,眼里的灵气倒是没见少,心眼子也越来越多,胆儿越来越大,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假:“不想笑就别笑,这么虚头巴脑的,笑了还不如不笑。”   周少卿的话令凤娣脸色一僵,心说,这厮是吃错药了不成,场面上的应酬,不笑她还哭啊,嫌她笑的虚,找笑的实在去不得了,有心冲他几句,却听周少卿道:“怎么,恼了,我不过说了一句实话罢了,难道你想听假话。”   凤娣呵呵笑了两声:“周东家真实在,在下受教了,不知周东家今儿来是……”   周少卿看了半晌,淡淡的道:“没事就不能来了?”   “能来,怎么不能来呢,周东家屈尊登门,我余家蓬荜生辉。”   周少卿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少说这些没用的。”   凤娣又一次僵住,真想抽他两巴掌,心说,这厮就是找不痛快来了,这也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若是换到现代,这厮早被她打死了。   任凤娣再好的脾气,这会儿也不免有些生气,连着被打枪,她索性不说话了,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   她不说话,周少卿倒来劲儿了:“你那医馆什么时候开?”   凤娣有心不搭理他,可想想还是应了句:“怎么也得再过几个月,把庆福堂的事儿理顺了再说。”   周少卿道:“有没有想过把你家的庆福堂开到京城去?”   怎么没想过,那是凤娣的最终目的,凤娣给自己设计好的战略路线是,先稳住冀州府的根儿,再逐步往外发展,冀州府最近的是兖州,然后掉转头往南发展,她大略了解了一下大齐的风土人情,民生状况,冀州府不算很富庶的地儿,真正的富豪都在南边儿,无论是鱼米之乡的江南,还是天府之国,风情绮丽的川贵,都远比冀州府有搞头。   总之一句话,大钱在外头等着她去赚呢,待她把庆福堂开遍了大齐,最后以包围之势进京,余家的庆福堂就真成了整个大齐无人不知的字号,不过想是这么想,还得一点一点的来,凤娣觉得,做买卖除了有脑子有运气之外,还急不得,没有一口吃个胖子的,慢慢来,反正自己才十四岁,干二十年也才三十四,现代来说,也才正当年,撑死了算个大龄剩女,还是个钻石级别的。   凤娣深信,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有钱就有一切,除了亲情,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都能用银子来换,所以除了赚钱做生意,目前来说,凤娣什么都没想过,也不会去想,更不会猜测周少卿这么说的目的。   凤娣也不打算隐瞒周少卿,没必要,她点点头:“我是有意把庆福堂开到京城,不过不是现在,等医馆开起来,我准备先进兖州府。”   周少卿眯着眼看了她很久,有那么一瞬,他都忘了她是个女子,她跟他认识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应该说,她根本不像个女人,就像慎之说的,她仿佛天生就该是个男人,她生就女儿身,却偏有一颗比男人还大还野的心。   周少卿道:“可还记得你在四通当说过的话?”   凤娣笑了:“自然记得,怎么,周东家是怕我食言不成?”   周少卿道:“记得就好,我只是提醒一句。”说着站起来往外走,凤娣想了想,还是送他出去,到了大门外,才发现他是骑马过来的,看着他翻身上马,那一瞬,凤娣忽觉这男人讨厌归讨厌,上马的姿势还是蛮帅的。   周少卿带住缰绳,侧头看了她一眼:“我明日回京,若有事可使人去越王府送信儿,说起来,兖州府的知府王成儒,还是你们家的亲戚呢。”撂下这么一句打马走了。   凤娣愣了楞,心说,王成儒,王成贵,王成才,莫非,兖州府的知府是王家人,这可有点儿麻烦。   周少卿一进怡清院,慎之就道:“一大早跑哪儿去了?”   周少卿没说话,进屋喝茶,许慎之看向周贵:“你家爷不说,你说吧,我还说等着你家爷一块儿出去逛逛呢,不想等半天不见人。”   周贵瞧了主子一眼,道:“爷去了余府。”   许慎之笑了起来:“我一猜就是,怎么着,不是让我猜着了吧,真看上那丫头了。”   周少卿念了念手里的佛珠:“以前我还不觉得,今天才发现,这丫头真是个人才。”   许慎之蔫了:“我还说你瞧上人家了呢,闹半天是看上人家的本事了。”   周少卿挑挑眉:“你希望我把她当个女人吗?”   许慎之想了想:“说实话,不希望,若是别人还罢了,这丫头可惜了,而且,估计她自己也不想当个后宅的女人。”   周少卿点点头:“所以我这么对她,她应该庆幸。”   虽然许慎之觉得少卿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他就是觉得,两人之间没这么简单,忽的想起一事,道:“我可听说,余家那位真正的大公子要不行了,你说这余书南要是死了,咱们这位假的大公子,可怎么办?”   少卿道:“余家若聪明,就该秘不发丧,把事儿瞒下,余家的庆福堂虽开了,到底根基未稳,禁不起风浪,若这时候戳破此事,却有些不妥。”   许慎之道:“说起来,我倒是知道了咱们这位大公子的底细,你猜这位是余府的大姑娘还是二姑娘?”   周少卿瞥了他一眼,道:“余家的二姑娘余凤娣。”   许慎之一愣:“你怎么知道的?”见周少卿的脸色,遂道:“我倒是差点儿忘了,这天下间只你周少卿想知道的事儿,就没有瞒得住你的,我却是凑巧才知道的,前儿在街上正碰上牛黄那小子,便顺道问他家大公子可回来了,他说还得几天,我问他出来做什么,他说得了他们家大姑娘的差事,去铺子里寻掌柜的问点儿事儿呢,我琢磨大姑娘如今在余府,哪位走了的定是二姑娘了,相比凤娣,是二姑娘的闺名了。”   周少卿略皱了皱眉,道:“你去交代管事让他底细些,明儿一早咱们回京。”   不说这边儿两人回京,且说凤娣送走了瘟神,回到内院,刚迈进自己的院子,就见凤嫣牵着书齐从回廊间过来。   那孩子看见凤娣下意识往凤嫣身边儿上缩了缩,凤娣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难道自己长得凶神恶煞,怎么这孩子见了自己就怕呢。   走过来,问他:“余书齐,你怕我啊?”   那孩子又往凤嫣身后缩了缩,凤嫣白了凤娣一眼:“书齐刚来,胆小呢,你别逗他。”低头摸了摸他的脑袋:“书齐乖别怕,这是二姐姐,不过呢,在外人面前你得叫大哥哥可记住了?”   那孩子看了看凤娣,点了点头,凤娣道:“男子汉可不能胆小,胆小了让人笑话。”   凤嫣不禁道:“都跟你这丫头似的,生了一副熊胆儿,天下还不乱了啊,行了,你别管了,他娘病了,忠叔说他娘的病恐过人,他在跟前不好,我就把他带到这儿来了,横竖我的院子大,屋子多,白天你也不在,就我一个人,有书齐陪我正好。”   凤娣觉得,凤嫣这样才是天生的女人,跟年纪没多大关系,凤嫣也才十五,可这浑身散发出来的母性就这么自然,也怪不得,这小子粘着她,   小孩子其实最灵,就算不知底细,可谁对他好,谁对他坏,心里明白着呢,比起凤嫣,自己真没把余书齐当成弟弟,至少现在是这样,他之于自己,只是一个陌生可以挟制王氏的棋子。   而凤嫣是真把他当成亲弟弟了,或许,这就是自己跟凤嫣的区别,凤嫣温柔和悦,与世无争,自己呢,就像一个红了眼的斗牛,看见谁都像对手,都恨不能一犄角顶过去,能让自己觉得是亲人的,目前只有凤嫣跟忠叔,王氏都是个外人。   凤嫣端详她半晌,见她脸上遮不住的疲惫之色,心疼的道:“刚回来就到处跑,回头把身子累坏了看你怎么办,快去睡一觉,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让麦冬叫你。”   凤娣也实在累狠了,赶了一路,回来又跟王氏打了半天饥荒,还应付了周少卿那个神经病,这会儿真是一点儿精神都没了,打了个哈气,点点头,回自己屋睡觉去了。   看着凤娣进了屋,凤嫣低头看了看书齐:“你怕二姐姐?”   书齐半天才点点头,凤嫣弯腰给他整了整头上的发辫:“你叫什么?”“余书齐。”声虽不大,却异常清楚,凤嫣道:“我是大姐凤嫣,凤娣是你二姐,大哥哥要不行了,余家就剩下咱们姐弟三个了,凤娣你的姐姐,亲姐姐,她会护着你,护着余家的,有她在,余家就在,大姐多希望你能快点儿长大,这样就能帮帮你二姐了,听大姐的话,以后不用怕二姐,大姐回头跟你二姐说,让她给你请先生教你念书,我余家的男人得有出息才行……”   凤嫣牵着他的手,边说边进了自己的院子,末了几句话透过窗子钻进凤娣耳朵了,凤娣忍不住笑了笑,到底是凤嫣啊…… ☆、第35章   书齐认祖归宗的那天夜里,余书南终油尽灯枯,撒手去了,王氏哭晕过了数回,凤娣让春桃几个把她扶了下去,死了不能发丧,不能祭奠,不能下葬,趁夜抬出去,寄放在城外的玉泉寺里。   虽暂不能入土为安,灵牌却摆进了余家祠堂,也算有了安魂之处,余书南一死,余家下头的人换了一茬儿,伺候余书南的人都远远的放了,留下的大都是余家的老人,或家生的奴才丫头,纵知底细,也绝不会外传。   王氏搬到了后头的佛堂里去住,吃斋念佛深居简出,几乎成了活死人,凤娣知道王氏是彻底没了指望,这人若是没了指望,还有什么可争可斗的,   余书南一死,书齐认祖归宗,即便仍尊王氏是嫡母,到底不是亲生儿子,书齐可还有娘呢,又闹了那么一场,书齐年纪虽小,心里也存了疙瘩,这疙瘩系上了可就解不开了,故此,书齐这个忽然蹦出来余家血脉,跟王氏一点儿干系都没有。   王氏这一辈子活的憋屈,唯一就指望儿子让她扬眉吐气,不想才十五就去了,王氏饱受打击,心里最后那点儿想头也没了,唯一就剩下吃斋念佛,以期替儿子修来世功德。   凤娣交代下去,佛堂的一切份例照着东正院供给,特意僻处小灶专门给王氏做素斋,也算仁至义尽。   转眼寒尽春来,正是人间四月,庆福堂八个铺子步入了正轨,城南的三个铺子掌柜也换了人,王家两位舅爷,前脚从冀州府走,那三个铺子的掌柜后脚跟着走了,因凤娣早有防范,出账进账的两个账房先生,都是自己特意挑了过去的,账房不配合,掌柜的也只能是个空架子,着实也给凤娣立在店门口的店规矩吓破了胆,跟着王家两位舅爷灰溜溜的走了,腾出三个铺子掌柜的空缺来。   凤娣先头本想把牛黄过去,却着实使着顺手,牛黄又是知根知底儿,一时寻不着替换他的人,就让常生去了,另外两个铺子的掌柜从伙计里挑出表现出色,业绩亮眼的升了上去,至此,八个铺子的掌柜账房都是她的人。   挑了一天,凤娣在八珍楼摆桌,请的是八个铺子里的掌柜,一共八个人,凤娣看着这八个人,倍感亲切,让牛黄斟满酒,举起来道:“这几月亏了各位,辛苦了,这杯敬各位。”说着一仰脖干了。   这些掌柜大都是从伙计上升上来的,过去那些老掌柜走的走散的散,就留下一个余平,是余家的老人,余家吃官司封门的时候,也没另寻出路,人极稳妥,又有心路,凤娣把他放到了总号,倒是格外放心。   敬了酒,凤娣笑道:“不管以前你们在哪儿,进了我余家的庆福堂,咱们就算坐上了一条船,这条船走的稳,行的快,大家都有好处,若是有一个地儿漏了,咱们大家无一幸免,都得淹死,故此,只有同心协力让这条船快快到达目的地,咱们才能安生,虽如此,却也要个高下之分,俗话说的好,不争不斗,不是好汉,咱们虽不是江湖好汉,可也得争一争斗一斗。”   说着顿了顿又道:“这么着,除庆福堂总号以外的七家铺子,每月二十五结账清算,咱们做买卖就是为了赚银子,就照着银子排名,这第一名的掌柜拿十五两银子,账房十两,伙计每人三两,第二名,掌柜十两,账房五两,伙计二两,排名第三的,掌柜六两,账房三两,伙计一两,剩下的四个铺子,对不住,下个月努力,从这月起开始,二十五结了账,二十六计算出排名,二十七这些银子就能拿在你们手里,以后月月如此,若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可以提出来。”   余平站起来道:“大公子的法儿子是好,只有些不公平,七个铺子虽都一样,位置上却有差别,城南常志管的那个铺子,守着城南街市,又靠着城门,进出来往的人多,自然柜上就忙,若单单照着银子排,恐其他人心里不服。”   余平一句话说完,下头就七嘴八舌的讨论上了:“可不嘛,常志这小子可捡了大便宜,不用等二十五结账了,现在就知道他那个铺子指定是头名。”   常志却站起来道:“大公子,小的也觉着不公平,不如这样,我跟几位掌柜的,三个月一轮换,咱年底见真章,如何?”   凤娣目光闪了闪,暗道,就说没看错这小子,是个有志气的,就凭这一点儿,这小子将来必成大器,点点头道:“就依着你的意思。”又看了看下面几位:“可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底下纷纷摇头,凤娣道:“你们没有了,我还有句话得说在前头,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招儿,我的原则是,只要把柜上的营业额弄上去,随便你们折腾,却也有一个大前提,不许使阴招儿,不许不正当竞争,更不许给同行下绊子,有多大劲儿咱们朝着外人使,窝里斗的占了便宜也不光彩。”   “就是说,大公子说的对,窝里斗算什么本事,有能耐朝外头使唤,来来吃酒吃酒,常志你小子别傲气,你等着,看下个月我不灭了你。”   常志哼了一声:“ 就你,别说我瞧不起你,再让你修炼十年,也赶不上我。”每个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气氛异常热烈。   余忠领着书齐坐在一边儿,低声道:“书齐看见了吗,这就是咱余家的庆福堂,威风不?”   书齐两眼直放光,点点头:“嗯,威风,大哥哥最威风。”   余忠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倒是稳当,可就是胆儿太小,心事也重,缺了点儿男孩子该有的冲劲儿,余忠猜,大概这几年跟他娘过得日子太苦了,把这孩子的灵气跟胆量都磨没了,虽大公子给他请了先生教他识字念书,可余忠一边儿瞧着,越念越成了书呆子,倒是听话,可光听话,怎么成,余家的继承人,没点儿本事胆量可不行。   余忠就跟凤娣说了,凤娣想了想,就让余忠隔三差五的把他带出来,各个铺子走动走动,今儿凤娣把这些掌柜账房弄到八珍楼来,就是为了开动员会,一早出来的时候,见书齐正在廊下背书,背的摇头晃脑,很是入神,凤娣仔细听了听,是千字文。   这孩子前面跟着他娘,日子都勉强过,哪有闲钱让孩子念书,倒是耽搁了几年,如今启蒙算有些晚了,不过凤娣听余忠说,虽启蒙晚,倒是刻苦。   凤娣琢磨,让他念书可不是为了让他考科举当官,当官比做买卖还险恶,那心眼子动的,稍微不留神小命就交代了,弄不好还得牵连上一家老小,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买卖吧。   可做买卖,心思也得活,脑瓜更要快,便背了一肚子都是书,用不上也白搭,虽书齐才七岁,却是余家的二公子,也该让这些铺子里的人见见了,便让忠叔把他带来了,意在让他长长见识,别成天死读书。   至于古代的铺子怎么经营,凤娣不知道,但是现代的,她倒是明白一点儿,虽没真实参与过,出于好奇研究过这个,她总结,不管你买卖多大,都得有主心骨,有标杆,就拿余家来说吧,她就是余家的主心骨,却也要立下标杆,再用金钱攻势重赏,就会把员工的积极性最大限度调动起来,既增加了凝聚力,又起到了激将的作用。   凤娣信奉一句话,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然做买卖不是打仗,原理也差不多,如今看来,效果不错,具体的,还要看以后。   出了八珍楼,凤娣就发现书齐变了,不跟前些日子似的怕自己,一见自己就躲,从出八珍楼,一直跟在自己旁边儿,像个小尾巴,也不说话,可那一双眼睛就这么晶亮亮的望着她。   凤娣不免笑了起来,凤嫣给他挽了两个发辫,其余头发垂在脑后,发辫用丝绳系住,因余书南的新丧,且未出父亲孝期,余家人必须穿素,书齐穿了一身蓝色的杭缎袄裤,脖子上还让凤嫣戴上了一个赤金长命锁,想是在余家这一个月吃的好了,气色缓了过来,一张小脸有红似白的好看,惹的凤娣忍不住揪了揪他的发辫:“跟着我做什么?”   书齐有些害臊的低下头,不说话,凤娣想了想,跟余忠道:“忠叔,您就先回去吧,我去医馆里看看,今儿试营业,我不放心,书齐我带着,一会儿我们哥俩一块儿回去。”   忠叔点点头,看着二姑娘带着二公子上了马车,忠叔暗暗松了口气,虽当初自己想的是,如果余家没后,让二姑娘招赘个姑爷进门,延续余家香火,却也是没办法里的办法,如今老天有眼,老爷在外头留下一条血脉,二公子就是余家正根儿的继承人。   忠叔先时还怕,二姑娘多想,毕竟不是一个娘生的,二姑娘又如此有本事,若她有心把持着余家的买卖不撒手,二公子也只能是二公子罢了。   余忠倒也不是非让二公子如何,他就想看着,余家这仅剩下的姐弟三人,能相亲相爱,保住祖宗留下的这份产业,纵他死了也有脸去见老太爷跟老爷了。   而余忠比谁都清楚,就算给书齐请一百个先生,也不如二姑娘亲自来教,这买卖道上的心机手段,书上可没有,这会儿见姐弟俩手拉着手上了车,余忠真是欣慰了。   不说余忠在这儿怎么感慨,单说凤娣,牵着书齐去了城南新开的医馆,选在城南这家先试营业,凤娣是考虑了地利。   就像刚在八珍楼刘瑞说的,城南占了地势之便,既守着市集,又挨着城门,来往的客流量大,举凡这里的买卖,只要你诚信的做,就没有不赚的,前头庆福堂赔了那么多年,是王家捣鬼。   本来凤娣还想让那三个把吃进去的银子吐出来,可忠叔的话儿也对,那三个虽是王家人,后头若没有人撑着,哪有如此大的胆子,这些年吃进去的银子,也没多少落进他们自己的口袋,估摸一大半都进了王家两兄弟的手,这会儿早给这兄弟俩挥霍的一文不剩了,便把这三个抓回来送到衙门打死了,也吐不出银子。   凤娣也就没追究,心里记下了这笔账,回头不找这仨,找王家两兄弟算。   凤娣正想着,忽听书齐道:“大哥哥,在老家的时候,总听我娘说咱余家的庆福堂,可我们村里没有,跟娘去了镇上也没有,后来跟娘来冀州府,路过登州府,兖州府,那么大的两座城里,也没有咱家的庆福堂,我就想,是不是娘哄我呢。”   凤娣侧头看向他:“现在呢,还觉得你娘哄你吗?”   小家伙摇摇头:“不觉得了,我跟忠叔把咱家八个铺子都逛了一遍,还有今天,大哥哥你好威风,咱余家也威风,一想到这是咱余家,我就觉得特别有光彩。”   童言童语,虽直白却也窝心,凤娣看着他,心说,怪不得凤嫣这么喜欢他,这小子嘴倒是乖,想必以前是真怕自己,所以见了自己就躲。   凤娣掐了他的小脸蛋一下:“怎么,现在不怕我了?”   小子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磨叽了一会儿,才摇摇头,凤娣笑了起来:“不怕就好,既然不怕就跟着哥哥,等你以后长大了,哥哥教你做买卖,你刚不说登州府兖州府这一路上都没咱余家的庆福堂吗,哥哥现在告诉你,很快或许今年,或许明年,不管是登州府还是兖州府,都有咱余家的庆福堂了,你信不信哥哥?”   书齐两眼发光,大力点了点头:“信。”   凤娣笑了起来:“不过前提是得先念好书,等你念完了千字文,我让先生教你认药经上的字,咱余家人不指望当官坐宰,只要安安生生的做买卖就行,记着哥哥这句话。”   公子到医馆了,马车停下,牛黄把车门打开,凤娣牵着书齐下车,见医馆跟对面的庆福堂门前都排了长长的队,不禁放了心,让牛黄把医馆里的小伙计叫出来一个,问了问。   那小伙计道:“从早上一开门,队伍都排了半条街,这不要诊费,白给瞧病,谁不来瞧啊,咱们医馆里的四个大夫,从开门就没闲着,连饭都没顾上吃呢,对面庆福堂,也跟着忙活到现在,今儿一天都赶上过去一个月热闹了,大公子,明儿咱还不要钱啊,这得多亏啊。”   这小伙计嘴头子利落,就是脑子有些转不开,凤娣心情好,就想点拨他一句:“对面的庆福堂是谁家的?”   小伙计挠了挠头:“当然是咱余家的。”   凤娣点点头:“这就是了,还想你不明白?”   牛黄拍了他一下:“你小子这脑袋是榆木疙瘩啊,医馆是咱余家的,药铺也是,这瞧病是不要钱,抓药可一文不少,归总在一起,不一样吗。”   那小伙计顿时明白过来,嘻嘻笑了两声,忙问:“公子可进去瞧瞧不?”   凤娣摇摇头:“里头人多,我就不跟着添这份乱了。”回头吩咐牛黄:“一会儿去丰聚德订一桌席,等一会儿医馆关了门,让他们送过来。”   牛黄应了一声,凤娣回头看向小伙计:“你不说这一天都没吃饭吗,这一顿让你们好好吃个饱。”   小伙计哈喇子都差点留下来,丰聚德的席面,二两银子呢,那可是什么好吃的都有,他们几个今儿算是捞着了,忙道:“小的替医馆里的先生伙计们谢大公子赏……” ☆、第36章   凤娣的马车还没到余府呢,就听牛黄低声道:“大公子,前头像是四通当的许管事。”   许贵儿?凤娣皱了皱眉,一提这奴才,凤娣就想起周少卿,心说,这刚消停俩月,莫非那厮又来冀州了,难道就这么闲的没事儿。   凤娣牵着书齐下了车,许贵儿忙上前道:“小的许贵儿给大公子二公子请安。”   书齐有些认生,下意识往凤娣身后躲了躲,凤娣道:“书齐,这是四通当的许管事,四通当两位东家是咱们余家的股东。”   书齐抬头看了凤娣一眼,虽然不明白股东是什么,大概知道凤娣是想告诉他,眼前这人没什么可怕的,想起刚才在八珍楼里,大哥哥的威风,书齐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当弟弟的也不能丢了余家的脸,故此,一挺胸站在了凤娣旁边儿。   凤娣拍了拍他的额头以示嘉奖,才跟许贵儿道:“许管事客气了,不是回京了吗,怎来了这里?”   许贵儿心说真让爷猜着了,这位大公子恨不能他家爷一辈子不来这冀州府才好呢,说起来也怪,他们家小王爷,虽说不大喜欢应酬,可也算是人家人爱吧,就算不提小王爷的身份,单这么拽出去,那也绝对是人中之龙,哪家姑娘见了不得心向往之啊,偏这位回回没个痛快劲儿,他们爷亲下了贴儿请都敢寻借口推了,这份胆量还真不多见。   不过,今儿她可推不了,想到此,嘿嘿一笑道:“这不,刚过了清明,我们家爷说,京里的春景瞧的多了,倒不如外头的景儿别致,就想着出来走走,借着赏景儿的机会散散心,今儿晌午刚到的冀州府,恰巧下头人送来几盆海棠,我们公子说这海棠虽不多稀奇,难为开了碗大的花儿,让奴才来请公子过去赏花呢。”   凤娣目光一闪,刚要推辞,却给许贵儿截住道:“我们爷只怕公子推脱,特意吩咐了奴才,若请不回公子,要了奴才的小命呢,公子可得救小的一命啊。”   凤娣都想翻白眼了,这不明摆着的瞎话吗,她就不信,自己不去赏花,周少卿就能要了许贵儿的命,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真不好再推辞,嘱咐书齐几句,让人领了他进去,自己都没进家门,直接上车往南街的四通当去了。   凤娣本以为许慎之也在呢,毕竟是许贵儿来请的自己,谁知一进门就看见周少卿一个人斜靠在炕上,炕桌上放着一盆海棠,盛装在玉石盆里,真正是冰为土,玉为盆,配搭上翠叶红花,说不出的娇美,那花果然开的有碗口大,倒真不多见。   周少卿抬头看了她一眼,摆摆手道:“站着做什么,坐。”   凤娣只得在他对面坐下,周少卿不着痕迹的打量她两眼问:“医馆开了?”   凤娣:“三天后正式开张,这几天是试营业。”周少卿玩味的重复了一句:“试营业?”忽的笑了一声:“你倒是鬼主意多,真能折腾,今儿我邀你来,一个是赏花,二一个,过了明儿我想去兖州府走走,慎之府里有事儿耽搁着走不开,我一个人倒有些寂寞,记得你说要在兖州府开铺子,便想起你来,正巧陪我走一趟。”   凤娣愣了愣,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便自己想去兖州府探探路,也绝不想跟他去,这厮完全就是一主子的德行,自己可不想当他的奴才。   凤娣头一个念头就是拒绝,可把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这厮根本就没问他去不上去,而是直接下令,让自己陪他走一趟。   凤娣正琢磨,自己怎么措辞比较妥当的时候,却听周少卿道:“怎么,不想陪我还是不想去?”   一句话倒是把凤娣满心的不想,都给堵了回来,凤娣琢磨,自己就说不想去,这厮会怎样,鼓了半天劲儿,终是没敢说出来。   凤娣又不是傻 ,这男人的气场一再标注着,不好惹,自己非惹他做什么,去就去吧,就当春游了,跟着周少卿出去,虽然不能自在,至少不用她花钱,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许贵儿在外头听着,不禁眨了眨眼,心说,他们公子哪有什么事儿,这些日子在候府正无聊呢,小王爷出京的时候,公子还要跟着,是小王爷说要去寻访几个旧友,不定几时回来,留公子在京里盯着买卖,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本还说小王爷要往南边走,毕竟这时候,江南的景最好,不想小王爷出了京就奔冀州府来了,一进四通当的门,就使自己去余府请大公子过来。   许贵儿是越想越不对劲儿,他可清楚记着,公子那天问小王爷,是不是瞧上余家姑娘了,小王爷说没有,这才几天,怎就变了。   要说小王爷没瞧上余家这丫头,许贵儿真不信,就刚小王爷瞅余家丫头那眼神儿,怎么看怎么透着几分暧昧,那可不像个东家瞧掌柜的样儿,那就是男人看女人。   其实,周少卿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他想的挺明白,余家这丫头有本事,有能耐,堪当大用,他也想以后把她弄到自己跟前来,不是做他周少卿的女人,而是下属。   可他回京的这两个月,却时不时就想起她,那张小脸不停在自己眼前晃悠,想赶都赶不走,就这么看了俩月,周少卿终于耐不住,出京直奔冀州府来了。   他现在的想法是,当个女人看也可以,毕竟这丫头生的不差,年纪虽说小些,以后还长呢,自己也没想这会儿就怎么着。   至于瞒着慎之,一个是,前头自己说的太过坚定,这会儿却来个出尔反尔,性子略显轻浮,另一个,他也不想慎之在旁边杵着碍事,所以,他甩开慎之自己来了冀州。   周少卿这会儿一想到就他跟这丫头出门,竟有几分期待,不禁好笑的摇摇头,自己倒还成了那些毛头小子了,不过毛头小子也没什么不好。   凤娣回府的时候,带回来两盆海棠,一盆摆在自己屋,一盆让麦冬捧着往凤嫣院来了,刚过了腰子门,就听见书齐背书的声音。   凤嫣瞥了眼那边儿厢房,问麦冬:“书齐娘的病怎么样了?”   麦冬摇摇头道:“听着不大好呢,前头说是小伤寒,这不才让二公子跟着大姑娘吗,前儿我听底下的婆子说,郎中来瞧了,说不是小伤寒,就是身子虚的过了,她这病不是一时半会儿了,是打月子里头做下的,又兼这些年日子不好,熬空了身子,没养回来,这是强撑着精神走到咱们冀州府来的呢,想起来也怪可怜的,您说,咱们老爷也是,明明跟人家都生了孩子怎么就没接回来呢,让娘俩这么苦巴巴的熬了这些年,到底有些运气,找了来,若半道上出点什么事儿,咱都不知道余家还有这么位二公子。”   凤娣白了她一眼:“如今你倒是什么都敢说了,老爷也是你能编排的,让忠叔知道,请出板子来打你个半死。”   麦冬吐了吐舌头:“奴婢这不是私底下跟大公子说闲话儿吗,忠叔跟前我可不敢说。”凤娣笑道:“到底还知道怕,这男人啊其实都一样,都是看着眼前的好,等眼面前的过去了,有些情份的呢,纳到家里来当个摆设,冷不冷落的就不知道了,没情份的,转过眼还记得是谁,恐咱们老爷早忘了有这么档子事儿了,所以,你赶明儿选女婿可得睁大眼瞧着,别看那嘴上甜的跟抹了蜜似的,心里头不定什么样儿呢。”   说着,瞥眼看着她笑,麦冬忽的回过味来,知道凤娣说的牛黄,忍不住脸一红:“公子又打趣奴婢,奴婢何时说要女婿了,还不是姑娘提的。”   凤娣笑道:“我是提醒你,擦亮眼睛罢了,得了,你既不识好人心,我也不管你的事儿了。”说着迈脚进了堂屋。   清儿一见麦冬手里那盆海棠就忙接过去道:“这可是从何处得来的,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碗口大的海棠花呢,大姑娘,大姑娘,你快来瞧,二姑娘给您送稀罕东西来了。”   “什么稀罕东西啊?”   凤嫣撩帘子出来,凤娣道 :“四通当的下头人上好儿,送了几盆花,周少卿就赏了我两盆,我留了一盆,这一盆给你摆在屋里,只当看个春景吧。”   周少卿?凤嫣愣了愣才回过味来:“你说的是四通当的周东家,那个什么越王府的小王爷?”   凤娣点点头:“正是他。”   凤嫣拉着她的手进了里头,坐在炕上才道:“你上回不说他回京去了吗,怎又来了?”   凤娣道:“我哪儿知道啊,阴魂不散的,对了,后儿我得跟他去一趟兖州府。”   凤嫣唬了一跳:“这如何使得,他是男你是女,你们俩一块儿远游,先不说合不合礼法,在一起吃住也不方便啊。”   凤娣摆摆手:“你是没见过他,这厮根本不容人拒绝,算了,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他一个小王爷贵公子的,出游肯定跟穷苦老百姓不一样,吃住都应该不差,我谨慎些,无妨的。”   凤嫣道:“这些贵公子的心思咱还真猜不出,好好的非让你陪着做什么。”   姐俩说了会儿话,凤嫣忽道:“倒有件事要跟你商量,我这么想着,明儿让书齐瞧瞧他娘去,他娘先头病的厉害,大夫说恐过人,这才把他挪到我这儿来的,虽说挪过来了,到底那是他亲娘,他跟咱来又不一样,你我的娘,自我们小就去了,纵有时候心里头想,也不过想想罢了,书齐的娘可还活着,娘俩又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乍一分开,心里能不惦记呢,我听婆子说,书齐夜里睡觉的时候说梦话都叫娘呢,怪可怜见的,让他见见,也能安下心来念书,你说呢。”   凤娣点点头:“这些事姐姐瞧着办就成了,如今余府里就剩下咱们姐弟三人,咱仨更该互相亲,近彼此体谅。”   凤嫣倒是看了她两眼道:“今儿我听人说你带着书齐出去了。”   凤娣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书齐既是余家人,就是我的亲弟弟,我会照管他的。”   凤嫣道:“有你这句我就真放心了,我还怕你不喜欢他呢,对了,我给你又做了两身衣裳,正好你拿去出门穿,记着跟那位周东家出去,切忌莫露出破绽,若给那人知道了,你的名节可就毁了。”   凤娣知道凤嫣是为自己好,应了,转过天带着书齐去瞧了他娘,书齐娘这些年始终想着把孩子养大,送回余家来认祖归宗,故此,即便有病也强撑着一口气撑到现在,如今回了余家,书齐也认了祖宗,书齐娘这口气一松,这多年积的症候就像没了地基的房子一样呼啦啦塌了。   凤娣还是两个月来头一回见她,比那时又瘦出一个人来,有气无力的躺在炕上,脸上都嘬腮了,两只眼也乌突突的无神,倒是见着书齐,略有些神采,也是勉强撑着。   凤娣见娘俩对着掉眼泪,心里头过不得,想让她娘俩好好说说话,扭身便要出去,不想却给书齐娘唤住:“大公子,请慢走一步,听奴家说两句话可好?”   凤娣转身看了看她,又看看书齐,回来站在炕边上安慰她道:“你别胡思乱想的,既到了余家就什么都有了,你这病也没什么,横竖不过就是虚,回头我让忠叔给你送根儿参来,让婆子熬了参汤,每日进上一碗,过不几天就能好了。”   书齐娘勉力笑了一声道:“大公子不用如此安慰我,我自己身子,自己知道,恐过不去这一关了,我心里倒也没什么牵挂,唯一就是书齐,还望大公子瞧在老爷份上多教教他,就算我在九泉之下也放心了。”   凤娣略皱了皱眉,心说这可不是好兆头,好好的提这个做什么,书齐早绷不住,哭了个昏天黑地,她娘却不理会,直直望着自己,眼里的光芒异常微弱,却分外执着。   凤娣知道她想说什么,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好好教他,让书齐成为一个能守住我余家的家业的好男儿。”   那妇人急忙点点头:“奴家谢大公子了,就是做牛做马都难报公子的大恩,只得来生结草衔环了。”   这天夜里书齐娘去了,丧事却成了麻烦,书齐虽说有身份,是余家的二公子,他娘却没有,他娘是个挺悲情的人物,这一辈子都在等一个男人,为了男人活着,可这个男人最后,却连她是谁都忘了,甚至,现在死了,连葬进余家祖坟的资格都没有,牌位也绝不能进祠堂。   且这么个妾身未明的尴尬境地下,也不能发丧,好歹是二公子的亲娘,就凭她给余家留下了一条根儿,也算大大的有功。   忠叔最后说:“要不就葬在余家祖坟边上儿,勉强靠着点儿边儿,也别真成了孤魂野鬼。”其实依着凤娣,就是把书齐娘葬进余家祖坟也不为过,可忠叔头一个就会不同意,末了,凤娣干脆把书齐娘的丧事全权交给忠叔料理,她自己跟着周少卿去了兖州府。   进了兖州府,本来凤娣还以为得住个别院什么的,毕竟是小王爷体面气派得有吧,不想人直接住进了悦来客栈,虽说是天字号房,可就要了一间…… ☆、第37章   凤娣真想不明白周少卿的大脑是什么构成,住客栈就住客栈吧,要一间房是要闹那样儿,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她也没必要问周少卿想什么,直接跟伙计说:“再开一间,要单间。”   伙计下意识瞄了前头的周少卿一眼,为难的道:“这位公子,对不住啦,小号没房了。”   凤娣抬头看了看,整整两层,怎么也有几十间房,刚进来的时候,外头既没看见马车,里头也没见客人,她都怀疑整个客栈就他跟周少卿,怎么可能没房,明显是糊弄自己吗。   她指了指上头:“这些屋子都有客了?怎么我没看见人呢?”   伙计嘿嘿一笑道:“瞧公子说的,小的有多大的胆子,敢糊弄公子啊,也不瞒公子三天前,咱这房就订出去了,一包包了半个月,咱做买卖的得讲个诚信吧,就算人家不来,咱也得给人留着啊,您这间是昨儿刚腾出来的呢。”   凤娣道:“照你这么说,我们跟前的小厮,车把式就没地儿住了?”   那伙计道:“上房是都订出去了,后院里临着马棚子还有几间屋,收拾收拾也能住人。”   凤娣点点头:“既这么着,给我开一间,我不挑,能住人就成。”   伙计愕然,看向周少卿,周少卿脸一沉:“怎么着,宁可住马棚,也不乐意跟爷一间。”   凤娣笑道:“周东家是不知道,我这人睡觉没行市,咬牙,放屁,吧嗒嘴不说,还好踢人,那天跟我家二弟在一处里睡,晚上我这儿一撒欢,硬把我家二弟从床上踹了下去,得亏地上铺着毡毯,不然真摔坏了,我都没法跟我去了爹交代,您说我有这么个撒夜症的毛病,真把周东家给踹个好歹儿的,便您大人大量的不怪罪,我这儿可也担待不起啊。”   噗……牛黄险些没笑出来,心说大公子这可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周少卿看了半晌,哼一声道:“倒是要谢你替爷着想了。”说着一甩袖子上楼了,许贵儿忙跟了上去。   凤娣看了眼呆愣的伙计:“还看什么?给本公子开房去。”“得咧,只公子不嫌弃就成。”引着凤娣去后院了。   许贵儿跟着周少卿上去,伺候着净面换了衣裳,又拿了带出的茶让小伙计儿冲了送上来,递到主子手里,度着爷的脸色,道:“爷还生气呢?”   周少卿放下盖碗,扫了他一眼:“生什么气?”   许贵儿呐呐半天才道:“不是,那个大公子……”   周少卿笑了一声:“信着跟这丫头生气,爷早不气死了,这丫头脑有反骨,偏又生了个油滑性子,想收服不易,不过这才是乐趣所在,要是爷一伸手就是爷的,还有什么意思,倒是这么着方得趣。”   许贵儿愕然,心说,合着小王爷这就是自找不痛快,说的也是,就凭小王爷的地位,要什么样儿的女人没有啊,巴巴的找这么个能折腾不顺溜的做什么,指定是有了新乐子呗,不然也不能这么着。   总归是主子们的事儿,跟他们这些当奴才没什么干系,他们就在一边儿瞧着伺候着就得了,想着也不问了,让下头跟着的人,把带过来的被褥拿进来铺在床上,拿出爷要瞧得书放在窗边儿的桌子上。   一抬头就见爷正往窗户外头瞧,许贵儿好奇的看了一眼,就见后院里的大槐树下头,摆上了一张桌子,两个板凳,余府哪位大公子跟牛黄一边儿一个坐哪儿,手里举着个圆不隆冬像个大饼式的东西,正吃的分外香甜。   从冀州府出来,这一路凤娣跟周少卿吃住在一起,兖州府之前,跟凤娣预料的一样,即便没有她想想中的别院,吃住的条件也绝对够星级标准,周少卿这个人,一看就是从娘胎就没受过什么拎巴的类型,吃穿住行,即使在外面,也一样讲究。   可这有的时候,讲究过了也没意思,现代的时候,凤娣出去旅游,最喜欢逛的是街边的小店,最喜欢吃的是各种小吃,对于大餐,她当然也爱,可要是顿顿都是大餐,就失去了出来的意义。   凤娣一直觉得,一个地方的小吃最能反映这个地儿的风土人情,也是这个地儿的精髓,之前跟着周少卿,每到宿头,早有人安置好了,她也就随大流,既然现在分出来,她就照着自己的想法来了。   虽说住的地儿差点儿,其实也没太差,至少在凤娣的忍受范围之内,二月里跟贾师父去进药,有时候错过宿头,就会借住在老乡家里,柴火棚子都住过,更何况这儿了。   客栈后头的小院很是清净,是掌柜的一家平常住的,另劈成一半当马棚,马棚旁边儿盖了四间屋,不大,也没什么摆设,就盘了个炕,两条板凳一张桌子,其余什么都没有,还算干净,虽然有些窄巴,可院里敞亮,且种这一颗大槐树。   近晌午头上,日头正大,树荫下头倒分外凉快,凤娣在树荫下立了一会儿,只觉凉风习习,说不出的舒服,就让牛黄把屋里的桌子板凳搬出来,沏上一壶去火的药茶,弄两个粗瓷的大碗来,倒了晾上,就问伙计:“你们这儿有什么特别的吃食没有?”   那伙计笑道:“我们兖州府的吃食可多着呢,都是有一样最有名,就是煎饼卷大葱,虽说是咱老百姓平常日子的吃食,小的觉着,比那山珍海味还强呢,小的一顿能吃这么一摞煎饼,掌柜的常骂小的,干的没有吃的多。”   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让牛黄给他一串钱:“这样,晌午饭我这儿不用你们另外做,就驰你说的这个煎饼卷大葱,你给我买到这儿来,这些钱可够了?”   那小伙计笑的见牙不见眼的,一叠声道:“够了,够了,用不了这么多呢。”   凤娣道:“剩下的就赏你吃点心。”   小伙计忙谢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提了一个竹篮子进来,一摞黄澄澄香喷喷的煎饼,几颗剥了老皮的大葱,这兖州府的大葱与别处不同,葱白长,口感脆甜,蘸上本地的大酱,裹在煎饼里,咬一口,那滋味儿,让人恨不能把舌头都吞下去。   凤娣跟牛黄两个吃的不亦乐乎,许贵儿都看呆了,心道,别说底下这位还是个姑娘家,就算是公子,也没见着这么不讲究的,这吃相还真让人那个,馋得慌。   许贵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会儿想想,都忘了早上吃的啥了,就觉着肚子里空,周少卿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怎么,馋了 ?”   许贵忙低下头:“那个,奴才知罪。”   周少卿道:“馋算什么罪,这丫头是个能得真趣的,之前我倒错瞧她了,你下去跟掌柜的说,晌午不用另做什么了,咱们也吃这个煎饼卷大葱。”   掌柜的点头哈腰的应着,等许贵儿一走,就给了伙计一巴掌:“你傻不傻啊,要是这样的金贵客人都吃煎饼,咱们厨房里那些卖谁啊,以后不许跟客人说什么煎饼的事儿,若是客人问起来,就捡着贵的说。”小伙计应一声下去了。   凤娣就着药茶吃了两张煎饼,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琢磨就这么躺着,肯定要长肉,虽说自己现在还不胖,可也得有点危机意识,真要是胖起来,再想往下减可难了,这减肥就跟抗洪似的,得防微杜渐。   想着站起来道:“牛黄咱出去逛逛。”   一主一仆从客栈出来,出来前问了小伙计,回春堂在哪儿,凤娣早听贾青说过,兖州府有个回春堂,是兖州府最有名儿的药号,算着也有七八十年了,祖上比她余家高大上的多,人家祖上是宫里的太医,传下来的都是宫廷秘方。   回春堂之所以得名,是因为贺家祖上有个回春方,据传说是能医死人肉白骨的灵方,只可惜失传多年,但回春堂在兖州府里依旧颇有口碑,若余家想进兖州府,就得先摸清这回春堂的底细,故此,凤娣跟牛黄奔着回春堂来了。   回春堂的总号设在兖州府的中街上,旁边儿不远就是孔庙,再往前过两条街是兖州府衙,凤娣站在回春堂跟前,抬头望了望门楼子上的金字招牌,上下两层楼,楼上窗户封着,估计是存药的药库,下头一溜五间打通,光从外头瞅都觉敞亮。   门前立着个小伙计,穿的干净利落,见凤娣主仆,忙迎上来,堆起个笑道:“这位公子抓药还是瞧病啊?”   凤娣一愣:“怎么着,还有区分不成?”|   那小伙计道:“若是抓药,这会儿药柜上有伙计伺候着,您进去抓无妨,若是瞧病,您今儿可来的不巧了,我们家少东家有事儿出去了。”   牛黄接过去道:“你这话可新鲜,我们瞧病找的是大夫,找你们少东家做什么?”   伙计道:“听您二位的口音不像我们兖州府的人,想来不知,我们老东家发了话,让我们少爷坐堂瞧病,故此,这总号的坐堂郎中就是我们少东家,这会儿我们少东家不再,就没了大夫,所以您二位要是瞧病,就请回吧,要不从这儿过三条街,有我们回春堂的分号,哪儿有坐堂大夫,您也就多跑两步的事儿,治好了病这两步也不算什么,您说是吧。”   凤娣笑了起来:“你们东家给你多少工钱,你倒比你们少东家还上心,我不瞧病,就进去瞅瞅行不行?”   那伙计忍不住上下打量凤娣一遭,心说,这不瞧病不抓药,单来逛药铺的还真不多见,却也伸手道:“公子里头请。”   凤娣迈脚进去,只见柜上冷冷清清的,只有三两个伙计跟一个账房在那边儿说闲话呢,大约是刚过了晌午,一个个瞧着都没精神,可着这回春堂,也就门口迎客的小伙计像回子事儿。   不过里头却很气派,半人高的药柜,从这头一直排到那头,区域照着丸散膏丹分的相当清楚,最北边是直通到顶的药橱子,上面标注着药名,凤娣挨个看了一遍,药橱子都是照着方抓的散药,哪儿个药铺都一样, 凤娣走到了那边儿成药区,看了看,忽的看见一个上头一个盒子上标着逍遥散,不禁愣了愣。   看了牛黄一眼,牛黄喊了一句:“喂,我说谁给拿药啊?”   那边儿几个扎堆说话的伙计,抬头看了一眼,懒洋洋的跟外头立着迎客的伙计说:“马方,进来拿药。”   外头那伙计唉的应了声,跑进来,从柜一头进去,把那逍遥散拿下来道:“这逍遥散可是好药,平常有个头疼脑热的,一吃就好,也不用抓药熬药的折腾,用开水冲服,方便着呢,最适宜在外头跑的了,俗话说的好,饱带干粮热带衣,出门在外的备着这个,不说晦气指望着病,好歹安心,您说是不是。”   “马方,你小子这张嘴都赶上说书的刘铁嘴了,就你能,让你进来就进来啊,这药柜上的活儿是你小子巴望上的吗,一边儿待着去。”旁边儿过来个伙计,推了马方一把。   凤娣皱了皱眉,这回春堂的门面是够大了,就是这管理上着实有问题,这要是她庆福堂的伙计,今儿就让他滚蛋,倒是那个叫马方的人机灵,又有心。   马方脸色一暗,出去了,柜上那伙计扫了凤娣一眼道:“一两银子,拿钱。”   凤娣倒抽了口凉气:“这一盒要一两银子,里头莫非装的金药不成。”   那伙计翻了个白眼:“要是真是金药,能要你一两银子啊,实话跟你说,这药不是我们回春堂的是我们少东家从冀州府庆福堂进来的,您不想想,冀州府离咱们这儿多老远啊,这一路人吃马喂的,哪个不要钱,不加进药钱里,难道让我们东家自己掏腰包,您就是我们少东家的亲爹都不成,得了,别废话,买不起就赶紧走,别再这儿瞎蘑菇。”   牛黄顿时就火了:“我说你怎么说话呢,我们来买药的就是主顾,不说远接高迎,总得客气点儿吧,你这样就不怕得罪主顾,再不登你回春堂的门。”   那伙计听了冷笑一声道:“就你一个外乡人,能在我们回春堂买几回药啊,就成主顾了,慢说你不是我们兖州府的人,就是,我也这么说,我们这儿也不是善堂,没个白给的,点灯耗油的都是挑费,你嫌贵转身出门不送。”   牛黄给他气的脸都红了,凤娣却笑了:“这小兄弟说的有道理,买卖,买卖,你情我愿的事儿,买得起买,买不起走,也省的瞎耽误工夫。”   那伙计道:“就是,这位公子倒真是个明事理的,这药……”   凤娣道:“我要两盒,牛黄给银子。”   牛黄从腰上的荷包里拿出块散碎银子来,递给凤娣,凤娣仍到柜上道:“你称称,这块可够二两?”   那伙计忙拿了等子称出来,一称道:“二两四钱,您等着,我找您四钱。”   凤娣摆摆手:“不用找了,你帮了我的大忙,这四钱银子算我赏你吃酒的。”让牛黄拿了药,迈步出去了。   那伙计挠挠头,心说,我帮他什么了,凤娣出来看了门口的马方一眼走了,牛黄忙跟了过去:“大公子,您怎么还赏了那小子,这要是咱们庆福堂,早让他走人了,什么东西啊,这回春堂白瞎了这么大的字号,怎么竟雇一些刁伙计。”   凤娣道:“东家刁,伙计才刁,若东家都不上心自己的买卖,指望伙计上心,不是笑话吗,本来,我这心里还有些没底,毕竟这回春堂的名声在外,如今看来,就是纸做的老虎,外头瞅着唬人,里头都是空的,一戳就破。”   牛黄道:“就是,还不守规矩,他回春堂的铺子竟卖咱们庆福堂的药,还这么老贵,这让老百姓买回去,还以为咱庆福堂不仁义呢,一个逍遥散就卖一两银子。”   忽的凤娣站住了,侧头看着旁边的门面道:“牛黄,你瞅,这是不是太太娘家的买卖。” ☆、第38章   牛黄忙扭头,见旁边儿一个挺气派的门楼子,挑高的招牌上鲜明的王记两个大字,牛黄低声道:“估摸是,可着兖州府,开茶叶铺子有这么大的门面的,也就只有太太家的字号了。”   凤娣想起那贪了庆福堂银子的两个舅爷,哼一声道:“这么好的买卖戳着,还惦记别人的银子,贪得无厌,走,咱们进去瞅瞅。”   说着迈脚进去了,门楼子是不小,里头却有些萧条,没见着买茶叶的主顾,伙计倒还成,见了他们忙赶着来招呼:“这位小爷买茶啊。”   凤娣道:“有今年的春茶吗?”   那伙计道:“咱们这儿可不种茶,都得南边儿用船拉回来,这一来一去就算顺风顺水没半个月可也回不来,这刚过清明才几天,纵然新茶下来了,也到不了呢。”   凤娣道:“你这话说的不对,人家别的铺子里可都上了今年的春茶,这茶叶最讲究个时候,明前雨后的新茶,最得味儿,这会儿可正是上新茶的日子。”   那伙计道:“不瞒公子,我们王记的茶船半截遇上大风,耽搁了几天,这一半天的就到,不然,今儿你先委屈委屈买点儿别的回去吃着,别看不是今年下来的,我们王记的茶,可是有了名儿的好,禁泡,味香,三泡水那味儿还没走呢。”   凤娣笑道:“你倒是能说,那称半斤素茶吧。”那伙计忙道:“这位爷,素茶可不得味儿,恐怕你吃不惯,买回去只怕没用。”   凤娣道:“你怎么知道没用,我不喝,我买回去腌茶叶蛋,成不成。”   那伙计一摸鼻子:“这倒成,我给您称去。”   刚进去称,就见外头跑进来的小子:“王栓快着把柜上的银子拿来,大爷等着用呢”   那伙计忙叫掌柜的,从后面出来个五十多的老头,一见那小子道:“柜上的银子可不能支给大爷,回头一算账,对不上,我这儿没法交代。”   那小子哼一声道,:“谁用你交代了,王家的买卖还不都是我们大爷的,别说支几个银子,就是把这铺子拿去当了,你也管不着,快着,拿银子。?”   那掌柜的没辙,从柜上拿出几两银子道:“今年的春茶没上,买卖差了一大截子,今儿就这么多。”子一股脑包起来塞在裤腰里跑了。   凤娣让牛黄给了钱,提着茶叶出去,还听那掌柜的叹:“老家置下的这些买卖,都快败光了。   牛黄小声道:“要不王家两位舅爷千里迢迢跑咱们冀州府去折腾呢,这兖州府的王家,可就剩下个架子了,瞅这意思再过两年,说不准连着铺子都得卖了。”   卖铺子?凤娣回头看了眼王家的铺子,跟回春堂挨着不远,也是上下两层的结构,门面敞亮,地势好,就这儿的铺子,怎么也得值几千银子,重要的是,这条街上的铺面可不好找,要是王家真卖铺子,自己买下来岂不便宜。   正想着,忽见许贵儿迎头走了过来,见了礼道:“大公子,我们爷在那边儿戏园子里等着公子呢,让奴才来接公子过去。”   凤娣习惯性皱了皱眉,她现在是一想到周少卿就烦,不过还得忍着,跟着许贵儿过去,果见前头不远有个戏楼,周少卿在楼上雅座里头坐着看戏呢,前头戏台上一班小戏粉墨登场,咿咿呀呀唱着,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凤娣在他旁边坐下,许贵儿扯着牛黄下去了,周少卿看了她一眼道:“爷还当你说着玩的,怎么着,真想进也兖州府啊,兖州府可不是冀州城,你庆福堂在这儿可没什么名声,就算你庆福堂开了,没主顾上门,不也擎等着关门呢吗。”   凤娣道:“当初我们余家的老祖宗,就是个江湖上摇铃看病的郎中,不也创下庆福堂这块招牌吗,这病人又不分是兖州府冀州城,只我庆福堂真材实料不吭不骗,以诚信为先,到哪儿做买卖不一样。”   周少卿道:“野心不小,怎么着,瞧上王家的门面了,你别瞪着爷,爷还犯不着让人跟着你,只不过,刚爷进来的时候,远远瞧见你立在王家的茶叶铺子跟前罢了。”说着瞟了她一眼:“你别以为王家铺子里买卖不好,王家就完了,别忘了有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家有王家的道儿呢,指望铺子里卖茶叶才得几分利。”   凤娣愕然:“你是说,王家还有别的大宗进项,是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周少卿俯身凑到她耳边道:“我大齐的事儿,只要爷想知道,就没有不知道的,再说,王家这事儿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举凡做茶叶买卖的商家,若不是谋了朝廷供奉,那就只能往外走,出鹿城往东,在我大齐一钱银子十斤的沉茶,到了哪儿能翻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利,一年走上一趟,就能保住底儿了。”   凤娣眼睛一亮,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么条赚大钱的道,周少卿吃了口茶,瞥了她一眼道:“又动心了,爷实话撂给你,只你想留着你的小命吃饭,这条赚钱的买卖道就甭想,年年死在这条道上的买卖家,成百上千,那森森的白骨都能把草原上的海子填平了。”   凤娣道:“若照你这么说,那王家怎么就成。”   周少卿道:“你以为王家就那两个废物啊,你们余家还有位舅爷呢,等你摸请了你家这位三舅爷的底儿,就明白了。”   凤娣心说,怎么王家还有一个自己不知道的舅爷呢,回去得好好问问忠叔,却听周少卿道:“爷把这个信儿告诉你,算将功补过了吧。”   凤娣一愣看着他,周少卿低声道:“跟你闹着玩的,真恼了不成,那客栈爷一早就包下来了,别在后头那小屋里头糗着了,挪楼上来吧,我旁边的屋子空着呢。”   凤娣讶异的望着他,总觉着,眼前的人不是周少卿似的,虽说长得眉眼五官都一样,可没了先头高高在上的冷漠,看上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如果不是太失礼,凤娣真想伸手过去摸摸他脑袋,是不是发烧了,这从恶到善的变化也太快点儿了,不应该说善,应该说,不那么讨厌了,莫非这厮是又想出了什么恶趣味的招数,要往自己身上使呢。   凤娣这一路就琢磨明白了,周少卿之所以三五不时的就来寻自己,完全是出于贵公子的恶趣味,估摸是见自己这样上蹿下跳的觉着新鲜,所以当个乐子瞧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这厮太无聊了,自己要是事事跟他较劲儿,正好中了他的下怀。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淡着他,不奉承,不得罪,等他自己觉得没意思了,自然就不寻自己的麻烦了。   想到此,点点头:“等回去就挪。”   周少卿满意的点点头,手里的扇子一指戏台跟凤娣道:“大公子可瞧明白了,这是唱了一出什么戏?”   凤娣看了眼台上,摇摇头:“不瞒周东家,我不大喜欢看戏,什么戏就更瞧不出了。”   周少卿目光一闪,叫了声:“许贵儿,你去下头问问唱的什么?怎么爷没瞧出首尾来呢。”   许贵在外头应了一声下楼,不一会儿进来道:“回爷的话,那戏班子的班主说,这是兖州府九岁红的看家戏,女状元,说的是以为宅门里的小姐,女扮男装进京赶考考中状元回乡报仇的事儿。”   周少卿点点头道:“可见是戏,也不知是哪个编的,简直是胡说八道,世间哪有如此女子,若真有,爷倒是想见识见识,大公子你说呢。”   凤娣心里咯噔一下,看了他一眼,暗道,这厮什么意思,莫非给他瞧出了破绽,他这用话点自己呢,可就算他看出来又如何,余家也不是没有当过家的女人,只不过余家前头那样朝不保夕的,自己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加上太太的私心,自己才顶着余书南的名儿出来。   如今庆福堂稳住了,余家的难过去了,便戳破了机关,也无妨,只不过若戳破了,就没现在这么方便了,其他的,有什么干系。   想到此笑了一声道:“世间百态,什么稀奇事儿没有,怎见得就是瞎编的。”   周少卿目光一闪道:“想来若真有如此女子,也该跟大公子一样秀气了。”   凤娣看了他半晌道:“周东家说笑了。”   看完了戏,两人回到客栈已是掌灯十分,凤娣的东西早挪到了楼上周少卿旁边儿屋了,凤娣不以为意,反正他乐意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自己随着他就是了。   收拾收拾,看了半宿药书才躺下,躺下是躺下了,可还是睡不着,想着冀州府的医馆,想着兖州府的药铺,末了,点了灯,把今儿在回春堂买的那个逍遥散拿出来,打开,研究了研究,大致上是差不多,却怎么瞧怎么不对劲儿,难道这时候也流行山寨,要真如此,打着他回春堂的字号再起个名儿不得了,非把她余家的庆福堂搁在前头做什么。   怎么想也想不通,直到窗外放了明,才勉强睡过去,夜里睡得晚,转过天自然起不来,想着反正没事儿,就想睡个回笼觉,不想却给牛黄催命似的催了起来。   没睡好,脸色心情都不好,收拾妥了开门出来道:“催命啊,有什么事儿?”   牛黄呐呐两句,往后看了一眼,心说,可不怨我啊,不是周东家在后头说,自己不叫门,周东家就进去叫大公子起来,牛黄这才催命似的叫。   周少卿打量凤娣一遭开口:“本说今儿十五,这兖州府的庙市颇热闹,想着跟你去逛逛,既你不想去就算了。”说着要下楼,凤娣一听庙市眼睛一亮,盹儿都醒了,急忙出来道:“多谢周东家惦记着了,如此,也不敢拂逆了东家的好意,这就去吧。”   庙市就在昨天凤娣逛过来的那条中街上,以孔庙为中心,四周都是摆摊做买卖的,像回春堂那样的铺子跟前自是不让摆摊的,可孔庙另一头一直到护城河边儿上都是小摊,卖什么的都有,大都是当地的小吃,什么煎饼,油旋儿,熏豆腐,夹饼,火烧,大包子,马宋饼,朝天锅, 扒鸡猪蹄,萝卜丝儿饼,真是看得凤娣眼花缭乱。   凤娣也客气,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条街从头吃到尾,到了护城河边儿上,都吃撑了,再看见想吃的,那个纠结就别提了,想吃,可肚子里装不下,不吃吧,那香味儿窜进鼻子眼儿真勾馋虫。   凤娣站在炸螺丝糕的摊子前面一脸纠结,周少卿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抓着她走了,到了护城河边儿上,凤娣才发现,两人竟然是拉着手的状态,一惊,急忙抽回手,。   说凤娣一个现代人,拉手真不算什么了不得大事儿,就是当街舌吻也不新鲜,问题是对象不对头。   凤娣就是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跟周少卿手拉着手逛街,太惊悚,太不可思议了,真把她吓着了。   凤娣定定看着自己的手,琢磨是不是自己做梦了,做梦也不能有这么惊悚的情节啊。   周少卿脸色微沉:“你那是什么表情?”   凤娣急忙道:“没,没什么。”凤娣利用一分钟时间想明白了经过,觉得这必须当成一次意外事件来处理,她可不想跟周少卿有什么关系。   就算这厮看出来自己是女的,然后一抽风,想跟自己发展出个暧昧什么的,那也绝对是觉得新鲜,想找乐子,更何况,就算他吃错药真看上自己了,想跟自己玩真的,也不行,她可没这么想不开,她自己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做什么非去攀这个没用的高枝,这不上赶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再说,就周少卿这德行,喜怒无常,说变就变的神经病一样的性格,自己还是躲远点儿好,琢磨着找个机会回冀州府吧,再这么下去可不大妙。   凤娣正这么想着,一回客栈就见余府小厮余四,见了凤娣忙道:“大公子,忠叔让小的来寻您,说咱们二公子不大好呢,让您赶紧回去。”   凤娣唬了一跳,心说,自己出来的时候书齐还好好的,莫非因他娘的死,积了症候在心,想到此,忙去辞周少卿。   周少卿心里再不想,这样的事儿也不能拦着,只得应了,凤娣连夜走了,周少卿看着远去的马车,忽生出一股莫名的怅惘,不禁摇摇头,凤娣既不在,在兖州府待着,便觉索然无趣,吩咐许贵儿回京。   不说周少卿回京,单说凤娣,一路快马加鞭的往家赶,进了家,见了忠叔忙问怎么回事,忠叔叹口气道:“自二公子的娘去了,二公子就不对劲儿,叫吃就吃,叫喝就喝,可就是一句话也不说,把大姑娘急的不行,说这么着下去,可要出事儿,就跟我商量着把大公子叫回来了,书齐平常最听大公子的话,您劝劝他,或许有用。”   凤娣道:“人呢?”余忠道:“本来二公子的娘去了,老奴就说把二公子挪出来,可这一病,大姑娘不放心,仍在大姑娘哪儿呢。”   凤娣点点头,迈步进了里头,一进小院,凤嫣就忙迎出来道:“你可回来,你瞧瞧书齐这倒是怎么了,竟   仿佛半傻了一般……” ☆、第39章   凤娣跟着她进了西边厢房,刚进了外间,就见书齐呆愣愣坐在炕上,两眼发直,一动不动,身上给他娘穿的孝还没脱呢,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哪儿,跟丢了魂儿似的。   凤娣挥挥手让人下去,走过去看了他一会儿, 半晌儿才道:“我知道你难受,知道你觉得余家亏了你娘,不让你娘进祠堂,不让你娘葬进余家的祖坟,你替你娘冤的慌对不对,可你要知道,你娘并没有嫁进余家来,余家让你认祖归宗,并不代表就接受了你娘,我知道这不公平,没道理,但这就是余家的规矩,你再不平,再难过,就算你难过死了,也没用,这就是眼面前的现实,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如果你因为这个就不想活了,想跟你娘一块儿去,余书齐,你就白生了一个男人身,莫说别人,我第一个瞧不起你,你不配当余家的人,不配当我的余凤娣的兄弟,你是个胆小鬼,懦夫。”   “我,我不是,不是胆小鬼……”书齐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凤娣,小脸涨的通红,瞪眼看着她,眼睛的泪水转了几转,都忍着没掉下来。   凤娣暗暗松了口气:“你不是胆小鬼,为什么这样,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替你担心,忠叔,大姐,我,还有你死了的娘,你还记不记得你娘为什么千里迢迢风餐露宿的带着你来冀州,还是你早就忘了。”   书齐一梗脖子:“我没忘,我娘是为了让我认祖归宗,成为余家的人。”凤娣点点头:“这是你娘一直以来的希望,她做到了,不管克服了多少困难,她把你带来了冀州府,带进了余家,你娘的病为什么一下子就撑不住了,是因为她提着的心放下了。”   说着,叹了口气道:“生老病死,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去经历的,你娘去了,难过归难过,伤心归伤心,但有一样你得明白,只有好好的活着,才是对您娘最大的安慰,你娘九泉之下才能瞑目,你不止有你娘,你还是我们,有疼你的凤嫣,有担心你的忠叔,还有我……”   凤娣话音刚落,书齐一头扎进她怀里,哇一声哭了起来:“二姐姐,我就是难受,一想我娘就难受,就心口疼,我觉得自己太不孝了,我娘去了,连余家的祖坟都不能进,她那么想进余家,活着进不来,死了一样进不来,我只怕娘成了孤魂野鬼怎么办,怎么办……”   一边哭一边儿说,委屈的不行,外头的凤嫣跟忠叔松了口气,这就是一时想不通,迷了心窍,这是心病,只能心药医,可这心药,只能二姑娘下了了。   凤娣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哭是最无能的,哭能把你娘的委屈哭出来吗,书齐,你记着我的话,委屈了不怕,咱长本事,有了本事,天大的委屈都能找回来。”   书齐忽的抬起头来,抹了把眼泪:“能找回来吗?”   凤娣掏出帕子给他擦干了脸上的泪:“我说能就能,你不信姐姐吗?”   书齐看了她一会儿,用力点点头:“我信二姐姐。”   “信就成。”凤娣把他头上的发辫扶正道:“只你出息,将来有一天,你成了余家最厉害的人,你就说把你娘移进余家祖坟里,谁还能拦着不成,余家是有规矩,这个世界也有规则,但是这些规矩规则的根本目的都是用来约束那些没本事的人,等你有本事了,这些规矩啊规则啊都是狗屁。”   噗嗤……窗户外头的麦冬忍不住笑了出来,凤嫣也笑了一声,细想想,凤娣这些话虽然粗,可真真儿的有理呢,莫说规矩,就是朝廷的王法,也得分人,说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幌子罢了,见过那个皇族王爷给治罪的,那些下了大狱的可都是老百姓,官儿都少,虽说律法摆在哪儿,可民想告官难如登天,自己想这个做什么,倒是书齐想开了,她也能放心了。   让人打了水进来,把书齐拽起来,给他挽了袖子洗手洗脸,把发辫打散重新梳好,看了看他身上的重孝,听凤娣道:“今儿让他穿着吧,也替他娘多尽尽孝,明儿再换衣裳,这两天先别让先生来了,等书齐娘过了五七再讲课,便做学问,也不再这一两天。”   凤嫣给书齐收拾好,拍了他的脑袋一下道:“平常都说大姐姐多好多好,这有了事儿还得找你二姐姐是不是?”   书齐抬头说:“是大哥哥,刚才我叫错了。”   凤娣笑道:“内院里头叫姐姐也无妨,我本来就是你姐姐。”   凤嫣道:“你呀,真亏还记着自己是个姑娘家,我以为你早忘了呢。”   书齐这些日子根本没怎么睡,这会儿想开了,就困的不行了,凤嫣见他直打瞌睡,让婆子铺了床,服侍着他躺下睡了,才跟凤娣出来。   忠叔还在院子里候着呢,凤嫣知道是有事儿商量,嘱咐凤娣刚回来别太累了,才放她去了书房。   一进书房,忠叔忙道:“实在是二公子那样瞧着不好,老奴怕出点儿什么事儿,这才让人给公子送了信儿。”   凤娣道:“忠叔这个信儿送的好,我正想着怎么寻个借口回来呢,对了,倒有件事要问忠叔,咱们太太家的舅爷,我只知道两位,就前次来了那俩,怎么听着还有一个?”   忠叔道:“这事儿说起来是王家不厚道,咱们太太这两个兄弟跟太太是一母同胞的嫡出,行径荒唐,性子贪婪,两兄弟间都不能和睦,都恨不能把王家的产业把持在手,花天酒地,更何况,那隔了母的,哪肯给他一点儿好处,这位三舅爷的娘,原是街上卖唱的,不知怎么,让王家老太爷瞧上,买进府里当个跟前伺候的丫头使唤,一来二去就大了肚子,生下来是小子,取名成风,七八岁的时候,给他两个哥哥推进了荷花池里差点儿淹死,王家老太爷那时候年纪不小了,又顾着外头的生意,常年不在家,只怕小儿子有个闪失,便送出去外头学了十年武艺,回来就帮着家里往鹿城以东贩茶,王家如今还没倒,都亏了这位三舅爷养活着一家子呢,偏咱那两位舅爷,不说心存感激,还深怕这个庶出的兄弟,夺了王家的家业,那坏心眼子使的一个挨着一个,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弄的哪位三舅爷如今都不怎么回兖州府了,常年在外头飘着,一年到头回来一趟,也不过是为了他娘。”   凤娣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还说王家若指望他家那铺子,估摸连口凉水都喝不上。”   忠叔道:“那是这几年,让两个败家子弄的,前些年王记的茶,在兖州府可大大的有名呢,不然,当年太太还进不来咱余家的门呢。”   凤娣真觉得,她们余家那位老太太,也有些不厚道,就为了王家的银子,娶了人家姑娘,偏她爹还不喜欢人家姑娘,说起来,太太也真是个可怜人,这就是盲婚哑嫁的结果,这个时候的女人大都如此,自己要不是因缘际会,赶在余家有难的时候,掌了余家的买卖,估摸结果也差不多,甚至还不如王氏,不过,她倒是可以替凤嫣选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   想起来这些不觉好笑,自己倒成媒婆了,摇摇头,问忠叔:“这些日子铺子里还好吗?”   说起铺子,忠叔眼睛都亮了,点头道:“咱那个医馆开的真好,先头我还说不要银子,白给人瞧病,不得赔掉了脑袋啊,可后来才算想明白,咱那医馆瞧病不要银子,抓药可要啊,老百姓瞧了病,去对面咱的庆福堂抓药买药的,咱庆福堂如今可忙乎呢,从早上一开张到掌灯关门,那人就没断过,别管掌柜的还是伙计,可都忙的恨不能生出八只手来,账房李先生说这么下去不等过年,咱余家就缓过来了,说起来,还亏了四通当那十万两银子和贾家那些药,不然,咱这八家铺子还真开不起来。”   凤娣点点头,说起四通当,凤娣不禁想起周少卿,想起他说的那些话,想起他拉着自己的手,莫非,他真知道自己是女的了,凤娣觉得,这种猜想□□不离十了。   那个男人从娘胎里就是皇族,生下来脑袋上就扣上了爵位,能力呢,凤娣现在得承认,周少卿也不是全靠他爹,他的言谈举止,虽说有些霸道,可她还是能看出来,这个男人的见识不俗,不是原先自己想象中的纨绔,就拿对这些买卖家的底细如数家珍一样看来,这个男人就不一般。   做买卖就如打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哪怕目前不能作为对手的敌人,也不能小觑,不定哪天就成了自己的劲敌,这一点儿上,那个男人太精明,凤娣甚至有种感觉,现在的他在帮自己。   这种感觉先头没有,当初从四通当拿出这十万银子的时候,凤娣很清楚,他们就是彼此利用的关系,她想要银子救余家,周少卿对自己那个提议有兴趣,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值不值的,只要你觉得值就值,所以,他拿出十万银子跟她赌了一把,赢了双赢,输了,四通当也不会输多少。   凤娣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这个看似自己占了大便宜的赌局,其实,最终的赢家是周少卿,不管余家是死是活,周少卿都稳赚不赔。   他兴趣的不是余家那三百张秘方,他那时候想要的,恐怕是余家在冀州府的八个铺子,若自己保住余家,他成了余家的股东,若余家倒了,恐怕这八个铺子也落不到夏守财手里,这男人太阴了,一步一步都计算好了。   这样一个男人,好险不是对手,如果是对手,就凭自己这点儿能耐,估计只能是炮灰的命,以后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想起回春堂,便道:“忠叔可知道兖州府的回春堂?”   余忠一听回春堂,忍不住咬牙:“怎么不知道,贺家人都是些卑鄙小人,根本不讲诚信道义,当年老太爷往南边去进药,跟贺家的药船一道回来,前后也就隔着十几条船,偏偏就咱们的药船烧了,他贺家的毫发无伤。”   凤娣道:“莫非不是天灾?”   忠叔恨声道:“什么天灾,后来老太爷找人探了探消息,才知道是贺家人买通了江湖上的人,趁夜把那火箭射到咱们船上的,不是老奴把老太爷推下了河,老太爷的命都没了,那些药船说是烧了,其实是给那些贼人抢了,低价卖给贺家,贺家的回春堂也才成了兖州府最有名的字号,当年老太爷差点儿就学了贺家,去找江湖上的人报仇,是咱们老太太说,那样也只能解了一时之气,却把整个余家都搭了进去,如何对得起余家的列祖列宗,老太爷这才罢了,只一口气闷在心里,差点儿要了命呢,临去的时候还记着这事儿呢。”   想到什么跟凤娣道:“咱们庆福堂若是进兖州府,跟回春堂势必要有一场恶斗,公子,那贺家最是阴险,您可得小心着点儿。”   凤娣不想还有这样的过往,点点头道:“这可真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她还说自己怎么看回春堂这么不顺眼呢,原来早做下了仇。   凤娣把从回春堂买下的逍遥散拿出来:“忠叔您看这个。”   余忠看了看,捻了些闻了闻又尝了尝,才道:“这不是咱余家的逍遥散,看着差不多可,差好几味药呢,不定是仿着咱家的做的,可没咱家的秘方,做出这么个四不像来。”   凤娣道:“您再看这个。”说着把那包药的药包递给他,忠叔接过去一看道:“咦,怎么有咱们庆福堂的字号。”   凤娣又道:“忠叔您在看看这盒。”说着把另外一盒打开。余忠照着先头尝了尝道:“这却是咱余家的逍遥散了,大公子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个。”   凤娣道:“回春堂,就这么一盒逍遥散回春堂卖一两银子。”   余忠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两银子?”凤娣点点头:“既然咱们家的逍遥散,回春堂敢卖假的,别的也一样。”   余忠道:“说起来这贺家祖上还是宫里的太医,靠着祖宗这份手艺开了回春堂,若是干别的买卖掺假,许能过得去,唯独咱们这行,干系到人命,这贺家真缺大德了,就不怕闹出人命,祖坟都得让人刨了,大公子您打算怎么办,真进兖州府啊,其实,大公子救了咱余家,把铺子重新开起来,就是余家祖上积德了,又开了医馆,这冀州府里的买卖,咱余家也算数得着了,就守住了这八个铺子也对得住祖宗了,何必非开去兖州府呢。”   凤娣道:“之前若没听忠叔说起旧事,或许我还要斟酌斟酌,可现在,便为了给老太爷报仇,我也的跟他贺家斗上一斗,忠叔,我不信什么善恶有报,我只信我自己,我要给咱老太爷报仇,不过,现在没到时候,还要再等等,对了,常志哪儿怎么样?”   一提起常志忠叔忍不住道:“到底是大公子会识人,当初大公子把他提拔成城南铺子的掌柜,我还怕那小子年纪轻压不住呢,不想他是个真有本事的,虽还没到结算的日子,也能差不多知道,他城南那个铺子一准拔了头筹,就那小子想的那些招儿,把主顾都揽了过去。”   “他想什么招儿了?”凤娣好奇的问了句。   余忠道笑:“要说起来也没什么,就是交代伙计不管柜上多忙都不许怠慢了顾客,遇上老弱病残行动不便的照顾着先抓药,铺子外头两个伙计预备着热茶,那小子又机灵,见了人,爷爷,奶奶,叔叔,婶子叫的别提多亲了,不知道的还,当真是他家的呢,所以老百姓都乐意去城南的铺子。”   凤娣道:“我就说他行。”   牛黄在一边儿不乐意了,哼一声道:“那是我没去,我要是去了,常志这点儿不入流的小花招,根本不算什么。”   凤娣指着他道:“你别不服气,回头我也把你派到铺子里,让你们俩比一比,就见了高下,到时候不服也没用。”   牛黄道:“比就比,谁怕谁。”凤娣跟忠叔叔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转过天一早,凤娣起来先去看了书齐,刚进院就听见朗朗的读书声,凤娣点了点头,往后头佛堂去了,这才几天不见,王氏又老了几岁似的,才三十多的人,看上去暮气沉沉,穿着素衣,坐在蒲团上,闭着眼念经,无波无澜,即使她她请安,她也没睁开眼。   春桃道:“二姑娘请回吧,知道您知礼数,太太心领了,姑娘身上事多,总在这儿耽搁着不妥。”   凤娣却看着王氏道:“今儿来,还有一件事要跟太太说,我想着在兖州府开个分号。”   王氏手下一停睁开眼,看了凤娣一会儿又阖上,手里的佛珠捻了一圈点点头:“知道了。”凤娣这才蹲身告退。   她一走,春桃道:“太太,庆福堂开分号,二姑娘巴巴来跟您说什么?”   王氏双手合十,诵了句佛号才道:“她是来跟我打个招呼的,是告诉我,不会顾念王家。”   春桃一愣:“咱王家做的茶叶买卖,又不卖药,碍着余家什么事儿了?”   王氏道:“是碍不着余家的事儿,只怕我那两个兄弟不省事,算了,说这个做什么,王家好坏跟我还有什么干系,这些年,该还王家也早还清了,如今我什么都不想了,今生对不住南哥,让他就这么去了,多念些经,帮着他修一修来世吧。”说着闭上眼接着念经。   春桃暗暗叹了口气,这人啊,真不能跟命争,太太在王家未出阁的时候,由不得自己做主,得听老太爷的,让嫁余家就嫁余家,出了门子听丈夫,偏偏还不得老爷喜欢,等老爷去了,却又摊上这么大的事儿,好容易事儿过去了,大公子又没了,现如今娘家也要保不住了,太太这一辈子太苦太苦了,好在,如今总算平和了下来,也难说是不是福。   不说王氏主仆想什么,单说凤娣,从佛堂出来往前头走,刚过二门听见那边儿两个婆子嘀咕,一见凤娣急忙住口:“大,大公子。”   凤娣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那两个婆子心知大公子的规矩大,呐呐半天才道:“是说周勇婆娘上吊的事呢。”   凤娣挥挥手道:“下去吧,仔细当差。”两人如蒙大赦飞一样跑了,凤娣进了书房,问牛黄:“你可知周勇家的事儿?”   牛黄道:“怎么不知,府里都传遍了,那周勇丢了咱铺子里的差事,按说以他的本事,在别处寻个差事也不难,只还想跟在咱们铺子里拿一样的工钱,却不易,更何况。先头他是铺子里的掌柜,管着进药的事儿,那些药行里的。想往咱铺子里送药都得他点头,这厮没少要好处银子,拿了银子在外头吃喝嫖赌,什么都干,早都习惯了,如今让他老老实实寻个挣不了几个钱的差事,他哪儿干得下去啊,心里头憋闷,成天在家吃酒,吃醉了就打他婆娘,把他那婆娘打的满院子乱窜,叫的别提多惨了,吵的四邻都不安生,骂他婆娘是丧门星,他婆娘忍不得气就上吊了。”   凤娣皱了皱眉,牛黄度着她的神色道:“大公子,您可别觉得那婆娘可怜,你忘了那婆娘当初多刁了,且她前儿刚吊死了,今儿周勇就寻媒人说了篮子胡同的李寡妇,那李寡妇手里可捏着一份家产呢,外头都说周勇婆娘不是上吊,是给周勇活活逼死的,当初周勇婆娘带着头来咱府里头闹,那个刁劲儿,您说这是不是恶有恶报,连口棺材那周勇都不舍得买,到今儿还晾着呢,倒有钱娶媳妇儿。”   凤娣道:“你一会儿去周勇哪儿送四十两银子,交代周勇买棺材把人葬了,好歹是太太的陪房丫头,这么着太太脸上也过不去……” ☆、第40章   许慎之在庆福堂前勒住马,侧头跟周少卿道:“余家这买卖倒真做到不差,这都快晌午了饿,还有人抓药,药铺子都能开的这么热闹,亏她怎么办到的。”   周少卿往那边努了努嘴道:“那边儿医馆瞧病不要银子,老百姓图便宜,自然都来庆福堂了。”   正说着,忽见对面的医馆内走过一对母子来,儿子看着二十上下,瞧衣着像个读书人的样儿,只身上那身儒生袍,已经千疮百孔,打了不知多少个补丁,手里扶着他娘,也是一身补丁落着补丁。   光娘俩这打扮,一瞧就是个家里没有隔夜粮的,来医馆恐怕也是图着不要银子,手里捏着药方在庆福堂门口转了两圈,扶着他娘坐在铺子一头的板凳上,轻声道:“娘先在门口坐会儿,我进去抓药。”   他娘忙抓住他:“咱哪有银子啊?”   那书生安慰了他娘几句,终迈步往里走了去,周少卿道:“咱们走进去瞅瞅去,那丫头这些日子可都在儿柜上抓药,我倒要看看,她那个财迷劲儿,怎么料理这娘俩。”   许慎之看着少卿兴致盎然的样儿,远没有在京城的百无聊赖,忍不住挠了挠头,心说,不是真瞧上人家了吗,他可听许贵儿说,上回他强逼着人家跟他去了趟兖州府,后来是余家二公子病了,这丫头才半截回来的,不然真不知道,他得在兖州府待多久呢,跟着他走了进去。   凤娣正在柜上抓药,旁边儿带着书齐,这才干了半个月,就手熟了很多,书齐也跟着认了不少药。   凤娣发现,中药这个东西真是很神奇,万物皆可入药,就连锅底灰都能治病,锅底灰又名百草霜能止血消积,清毒散火,现代的她,从来不知道这些,也没想过有一天,会穿越到这样一个家族里面,需要凭借着这些中药生存,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这是个负担,同时也给了凤娣莫名的责任感。   她不是余家人,至少她的根儿不是,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像个余家人了,或许因为这位二姑娘骨子里流着余家的血,即使自己占了她的身体,控制了她的思想,很多事情却仍遗留在骨子里,不可磨灭,这是余家人的善。   这种善她从忠叔身上,从凤嫣身上,甚至从太太身上,都能找到,余家人再怎么样,也不会丢弃的东西,这是余家立世的根儿。   凤娣把药包好递出去,又嘱咐了一遍,怎么煎,怎么吃,有什么忌讳,确定那人听明白了,才算忙过了这阵儿。   刚说坐会儿喝口茶,就见那边儿的周少卿跟许慎之,凤娣下意识皱了皱眉,许慎之侧头看了眼周少卿,忍不住想笑,这丫头还是一如以往的不待见少卿啊。   就算凤娣再不待见周少卿,人都来了,她也不能把人轰出去,刚要过去,忽看见站在药柜下面的人,手里捏着药方子,要上前不上前的。   牛黄在她耳边说:“是对面医馆里过来的,他娘在外头坐着呢,估计是没钱抓药。”凤娣道:“给他抓药。”   牛黄应了一声,出来从那人手里抽过药方子,递给药柜上的伙计说了声:“抓药。”   那人忙道:“我,我,可我没带钱出来。”   牛黄笑道:“我们家大公子说了,谁没个马高镫短啊,没带钱就没带,治病要紧,这别的都能耽误,唯独这病耽误不得,抓了药记在账上,您按个手印就成,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再来还。”   那人大约想不到,会遇上这样的好事儿,愣了老半天,才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的。”牛黄心说,我们大公子根本也没指望你能还,就这位这样破衣啰嗦面黄肌瘦的,一看就知道能吃饱饭就不易了,哪还有闲钱抓药。   不过,牛黄记着凤娣跟他说过的话儿:“咱做不到为善不欲人知,至少要做到不让人恨,有的时候这做善事也容易招恨,你不知道遇上个什么人,你舍给他一顿饭,只当做了好事,回头等他发达了,却把这事儿当成了奇耻大辱,所以咱就记账,赶明儿有钱,还上也不会觉得是多大的侮辱,没钱了,就当舍了几副药,与庆福堂不算什么,或许就能救人的命呢。”   所以,凤娣一早立规矩的时候,就跟各铺子里的掌柜的说了,真有难的不行的来庆福堂瞧病抓药,药钱都记在账上,一笔一笔的记清楚就行。   冀州城近处的都知道,估计这娘俩是城外头来的,凤娣走过来跟周少卿两人寒暄过后,在一边的待客区落座,伙计端了茶上来。   周少卿四处看看道:“说起来,你家这庆福堂我还是头一回来呢,收拾的倒真齐整。”   这话说的,没病没灾的,谁吃饱了撑得往药铺里跑啊,凤娣呵呵笑了两声道:“比起您的四通当差远了,小本经营不成气候,勉强混口饭吃罢了。”   许慎之忍不住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你们俩能别这么虚吗,咱这怎么说也认识些日子了,我跟少卿又是你这庆福堂的股东,怎么也算自己人吧,这些虚头巴脑的场面话,咱就免了吧。”   周少卿道:“我可没跟她虚着。”凤娣想想也是,虽说不想跟周少卿牵连太深,如今两人是合伙人,怎么也不能当成陌生人,再说,也没必要因噎废食啊,买卖道上的应酬还是应该有的。   想到此,便道:“倒是我的不是了,两位东家难得来,今儿晌午八珍楼,我请客赔罪。”   许慎之指着她道:“你这算盘拨的倒精,八珍楼的东家是谁,咱们仨一起过去吃饭,还能让你掏银子不成,回头你家去不定怎么骂我们抠门呢。”   凤娣笑道:“我真没这意思,是想可着冀州府,也就八珍楼的厨子有点儿玩意,尤其那道烩八珍。”   周少卿摸了摸自己拇指上的翠扳指,瞟了凤娣一眼:“你倒是个识货的。”凤娣心说,好吃难吃谁吃不出来啊。   许慎之冲那边儿的提着药材出门的读书人,努了努嘴:“我说,咱这买卖要是都这么着,赚谁去啊,别末了,连我们那十万银子都赔进去吧。”   凤娣道:“许东家说笑了。”牛黄把账本子拿过来,给凤娣看了看,凤娣翻到最后一页,见那下面写着裴文远,这三个字写的真真漂亮。   许慎之扒头瞟了一眼,不禁点点头道:“就瞅这字儿,将来说不定能跳龙门呢。”   凤娣目光一闪,抬头却对上周少卿的目光,有那么一瞬,凤娣竟觉这男人能看透自己心里想的什么。   周少卿站起来道:“明年就是大比之年,跳不跳龙门,一看他的本事,二看他的造化了。”说着站起来先一步出去了。   凤娣落在后面,叫过牛黄来交代他几句,才随后跟了出去,周少卿跟许慎之都骑马,凤娣自然不能坐车,骑马又不会,好在从八珍楼不远,三人索性步行。   八珍楼的掌柜跟凤娣已经相当熟了,见她跟着东家来,忙请到了楼上坐,叫了菜,许慎之刚说上酒,周少卿淡淡的道:“大热天,喝什么酒,上玫瑰露,放在冰里端上来,今儿吃正好。”   掌柜的应一声下去了,许慎之却道:“那东西甜丝丝的有什么吃头,怎如陈年的梨花白香醇。”还是让伙计拿了一壶酒上来,给自己跟少卿倒上,看了眼凤娣,心说,这两人越发不对劲儿了。   上回在冀州的时候,少卿还拼命灌人家酒呢,回去还说什么这丫头是个可用之才,那意思根本没把人家当成女的,只想着人家有用就行,怎么去了一趟兖州府,就变了呢。   先不说少卿这么早就回了京,少卿年年开春出去游历,从北往南,没几个月是绝不肯回京的,为此,越王爷可没少发牢骚,可发牢骚也没用,少卿就是这样闲云野鹤的性子。   今年才出去半个月就回来了,在京里没待多少日子,又跑来了冀州府,而且,这举动说话,连看这丫头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许慎之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的瞄,琢磨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少卿就是这个意思,这丫头呢,怎么瞧着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   其实,凤娣这会儿算是基本确定,这俩人都知道自己是女的了,具体怎么知道的,凤娣不清楚,但肯定知道了,或许,在去兖州府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现在想想,这两人对自己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有些古怪。   凤娣倒不会因为这个别扭,反正自己本来就是女的,如果不是王氏当初非让自己顶着余书南的名儿出头,她还恨不能就以二姑娘的身份出来呢,或许开头有些艰难,她相信,过后也差不太多,除了没有扮男人方便,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她早就想过,以二姑娘的身份出来管事,结果无非就是被那些无聊的老棺材瓤子们,诟病说抛头露面不守闺训,以后没人上门提亲。   她还巴不得呢,让她盲婚哑嫁的,嫁给个不认识的男人,她宁可当一辈子老姑娘,所以是男是女,凤娣从来就没在乎过,而且,她觉得这样挺好,知道自己是女的以后,两人既不会说出来,又会下意识的照顾自己,简直百利而无一害啊,所以,知道了才好,更省心了。   所谓玫瑰露。凤娣就是用蜂蜜调的花汁儿,兑上泉水,用冰镇着,这时候喝甜丝丝清凉凉的,既消暑又解渴。   就在几个月前,凤娣还觉得这里的冬天太冷,没有先进的取暖设备,简直就是受罪,可自打进了六月,凤娣又觉得冬天其实不错,再冷,多穿点儿,多点儿几个炭火盆子,把炕烧热点,晚上在被窝里放上两个汤婆子,也就过来了。   暑天里才是真受罪,这两天适应一点儿了还略好些,前两天,她都快热疯了,无比怀念现代的裙子,吊带衫儿,哪怕大T恤,也比这么好几层强啊。   袍子本来就是长袖的,领口还直裹到脖子上,里头还的穿上中衣,为了扮男人,还得穿上一层马甲,即便凤嫣给她做的马甲很是轻薄,这么里外三层的一穿,也能把人热死,好在总号的铺子里还算凉快,待了几天也渐渐习惯了。可见人是适应能力最强的动物,无论怎样的恶劣环境,待上一阵都能适应。   凤娣喝了有半瓶子玫瑰露,通透的琉璃瓶,胭脂红一样的玫瑰露,光视觉上,就是种享受,凤娣记得凤嫣跟书齐也喜欢这样酸酸甜甜的东西,就把伙计叫上来,吩咐:“再做一道烩八珍送去余府,还有这玫瑰露,也送一瓶过去。”   伙计有些为难的看向周少卿,周少卿摆摆手:“照着大公子的话做,看着我做什么?”   伙计这才下去,到了下头跟掌柜的道:“还是头一回见咱们小王爷对人这么好呢,纵然咱们这儿的烩八珍不稀奇,那个玫瑰露可是小王爷特意从京里头带来的,是大内的东西,外头哪见得着啊,不说那玫瑰露如何金贵,单那个瓶子就不知道值多少银子了。”   掌柜的道:“就你长嘴里,再嚼舌头根子,让两位爷听了去,看扒了你小子的舌头,快着让厨房做了送去,底下用火温着,别到了余府走了味儿,可砸了咱八珍楼的招牌。”伙计应一声下去了。   书齐晌午要睡午觉,牛黄就使了个小伙计把他送回来了,自己扭头坐了辆驴车,奔着城外裴家村去了。   到了村口,让车把式把驴车停在村口的树荫下等着他,他进了村,想找个人问问吧,大晌午头上,半天不见有人过来,见村头不远有三间茅草房,外头竖着的篱笆都破烂的不成样子了,从外头往里一望,正瞧见院子里坐着的那个老妇人,正是今儿穷秀才他娘。   牛黄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一扭脸就瞅见了。   牛黄急忙上去叫门,根本就没门,那妇人刚站起来,里头裴文远已经出来了,见牛黄先唬了一跳,以为是要账的。   牛黄见他那脸色就知道他想的什么,这人越穷,胆儿越小,要不怎么说腰里头横,说话就有底气呢,这穷秀才,别看一肚子学问,可连口饭都赚不来,穷的这样,哪还有什么胆儿啊,来个人就得虚,尤其自己还是债主。   牛黄忙堆起一个笑,作揖道:“裴公子,叨扰了,我这儿来是有件事要求公子。”   裴文远苦笑一声道:“取笑了,贵号能有什么事儿求到我头上呢?”   牛黄道:“不瞒公子,我们府里正缺个账房先生,现是有一个李先生,可原先内府里不说,外头铺子的账没这么多,加上还有个帮手,倒也勉强支应,如今铺子里的买卖好了不少,虽说进出的账各铺子里都有账房,可每月二十五归总到府里,可就忙活不开了,我们家大公子就想着寻个账房先生帮忙,一个月给五两银子,一斗白面,若差事做的好,我们大公子还另外有赏,却一直没寻着合适的,今儿见公子是个稳妥之人,就遣了我来问问,公子若有意,也算解了我们余家的燃眉之急。”   想这裴文远,以前家境还算过的去,他爹是教书的先生,后他爹病死了,他一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书生,方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就靠着他娘织布供他们娘俩,不想他娘又病了,偏逢明年就是大比之年,莫说盘缠,连饭都不知道吃了这顿还有没有下顿了。   这里正愁着呢,不想就有了这么个差事,岂有不欢喜的,这余家是冀州城里的大户,若在他府里谋个差事,过了年一开春,进京的盘缠不就有了吗。   想到此,忙道:“多谢小哥跑这一趟,明天我自然登门去拜谢你家大公子,大热天儿的,小哥跑这么远,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你稍等,我进去给小哥倒水去。”   牛黄是真渴了,这大热天的,跑城外头来,又说了这么大篇子话,能不渴吗,左右看看,见院子角,有个破了口的水缸,上头盖着盖儿,盖上放着个旧不拉几的瓢,便知是喝的水,过去舀了半瓢咕咚咕咚的喝了,放下道:“这就成了,不敢劳动裴公子,这就说定了,小的走了。”撂下话转身去了。   裴文远呆呆望着牛黄没了影儿,抬头看了看天儿,喃喃的道:“不是做梦吧。”   凤娣从八珍楼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半晌儿了,本来她想的挺好,应付这两位吃了,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哪想吃了饭,许慎之从外头叫来俩唱戏的,就在八珍楼上咿咿呀呀唱了一下午戏,差点没把凤娣给困死,靠在哪儿,眼皮都直打架,偏偏那两人一个也不说走,白等耗了一下午,落晚才散了。   凤娣一进书房就喊牛黄,问他事儿办的怎么样了,牛黄道:“大公子您是没瞧见那裴家穷成什么样儿了,再这么下去过不了多久,裴家的墙都得没了,摊上这么好的事儿,还能不答应吗,那裴秀才说明儿一早就来府里给拜见公子,说起来,公子也是,您想发善心,救济他,直接给他银子不得了,做什么还拐这么大弯子,回头说不准人家还不领情,以为就是自己该得的呢,您这图什么啊?”   图什么,凤娣懒得跟牛黄解释,她今天虽是临时起意,可也觉得这人实在可怜,而且,依旧救济了,干脆救济到底儿算了,这招儿秦朝的吕不韦是祖宗,奇货可居,不管有没有用,先备着,没准将来就用得着呢。   就算裴文远最终没当官自己也不算赔,因为府里的确是需要个账房先生,李先生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这事儿得分你怎么看,不过,今天周少卿的确有点儿怪,从头至尾都没犯病,而且,态度有些过于温和,弄的凤娣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过,他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在兖州府买房,这些日子,凤娣仔细想了兖州府的事,余家跟贺家的回春堂,一早结下了仇,不再一处做买卖,那贺家都要算计余家,更何况,她把庆福堂开进了兖州府,这就相当于,自己把一只脚伸进了贺家的宅院里,贺家岂能坐视,一旦斗起来,贺家要是跟她明刀明枪的斗,她还真不怕,就怕贺家来阴招儿,人家是主场,自己是客场,加上那位府衙大人是王家人。   就王家那两位舅爷,自己搅了他们的如意算盘,这会儿心里不定多恨她呢,自己不进兖州府或许没事儿,一旦进去了,王家这两个舅爷,不使坏就新鲜了,所以,要想防备这些事儿,就得先在兖州府置办个宅子作为基地,然后再开铺子,这样稳妥一些。   她是托付的贾青帮她看着点儿,贾青常跑兖州府,比自己人头熟,只不过凤娣没想到,自己这儿八字还没一撇呢,消息就传到周少卿的耳朵里。   凤娣知道不是贾青说的,她师父这个人虽经商,可骨子里却不是一个商人,很多事到她师父这儿就截止了,他师傅是个异常稳妥的人,不会把这些事儿外泄的,但周少卿怎么知道,不仅知道,还说他在兖州城东边儿有个宅子,置办在手里两年了,可以借给她住。   凤娣当时吃惊的看着他,那表情真跟雷劈差不多,心说,大哥您可别吓我,我胆儿小,那么大个宅子就白借她住了,当她傻啊,这肯定是另有企图。   虽然凤娣觉得,以自己如今这年纪,这明显发育不成熟的身材,就算有几分姿色,也绝大不到这种程度,而且,这手段好熟悉,跟现代的霸道总裁一个路子,可惜,自己不是那些智商为负数,做着灰姑娘梦的小丫头,她是成熟女性,她有头脑,不会轻易被这样的糖衣炮弹击中。   所以她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周少卿,哪怕周少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也没违心的接受,庆福堂是余家的,而这是属于她余凤娣的战场,她拒绝别人加入,尤其是周少卿…… ☆、第41章   凤娣看了牛黄一眼:“什么都不图,府里不正缺账房先生吗,你家公子瞅着他合适,就这么简单,累一天了,下去歇着吧。”   牛黄应一声下去,出了书房门还挠头呢,府里是缺账房先生,可这样儿的差事,多少人打破头的抢都抢不上呢,巴巴找那个穷秀才做什么想不通,实在的想不通。   想了会儿不禁甩甩头,反正大公子这么做一定有道理,自己跟在大公子跟前的日子也不短了,公子那件事儿做差过,自己瞎操这个心做什么。   想起今儿下午回城的时候,在城南碰上常志,那小子非说晚上要请自己吃酒,牛黄推拖不过就应了,这会儿就去吧,估计那小子也该忙活完了。   牛黄到城南庆福堂的时候,铺子正上门板,常志这小子如今牛的都没边儿,刚来的时候,就一个打杂的小伙计,这才几天儿,手里管着俩铺子。   医馆开了,八个庆福堂,八个医馆,一对一对的挨着,医馆不设账房掌柜,就是四个郎中配十个伙计忙活,归总的帐都在庆福堂这边儿,赚多少银子,也不都是庆福堂的功劳,两边儿对开,若设两个掌柜的恐怕有分歧,凤娣就让庆福堂的掌柜分管着医馆,这样利益相关,干好了伙计账房都有好处,只会互相促进,也免了矛盾争执。   凤娣的意思,冀州府庆福堂的格局一早定下了,再改也不能太出格,可到了兖州府就不一样了,她是真瞧中了回春堂的铺面,敞亮不说,上下两层,后头还带着一个院,若是庆福堂有这么大的门面,医馆药房开在一起,就相当于现代的综合医院,再扩大了,还可以分科,老百姓来了,看哪科的找哪个郎中,省时间不说,还避免了都挤在一起,看着是热闹了,效率却不高。   药柜上的伙计多,这边瞧病的快了,那边儿药自然卖的多,这才是提高营业额的法子。   话题远了,拉回来说牛黄,一到了城南就见常志正吆喝着伙计收拾东西呢,一会儿吆喝吆喝这边儿,一会儿窜到医馆那边儿瞅两眼,城外头都能听见这小子的声儿了。   常志见收拾的差不多了,一回头瞧见牛黄忙迎过来道:“你来了怎不叫我,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牛黄撇了撇嘴道:“我这儿领教常掌柜的威风呢,你小子现在牛的没边儿了啊。”   常志嘿嘿一笑:“哪儿啊,我可还羡慕你呢,跟在大公子跟前,满世界的跑儿,见得人也不一样,多长见识啊,我这儿就是瞧着热闹,可怎么也出不了这一亩三分地儿,得了得了,前儿护城河边儿上,开了一家馆子,那小菜儿做的,虽说比不上八珍楼也有些意思,尤其那酒,二十年陈酿的梨花白,入口绵软甘醇,用桶吊在井水里头湃上半天儿,提上来,喝一口,半天儿身子都是凉的,走,走,今儿咱哥俩喝他个痛快。”   交代铺子里的伙计两声,拉着牛黄走了,馆子不大,果真开在护城河边儿上,搭了个棚子,放上四张桌儿,棚子外头挑杆儿挂着个大大的酒字旗,棚子里头三张桌儿都坐满了,就剩下紧靠河边儿的一桌空着。   老板是对夫妻,有四十多了,那婆娘甚利落,嘴头子也甜,想来常志常来,故此异常熟络的迎上来道:“常掌柜的来了,知道您今儿请贵客,我这儿给您留着靠河的桌儿呢,您二位这边儿请,当家的,快着先把井水湃着的西瓜,切半个上来,今儿这天可热,吃块西瓜,先落落汗。”   那老板应了一声,不大会儿粗瓷盘子端上来半个西瓜,打好了角,红壤黑子脆沙瓤,湃的冰凉,吃一口身上的汗嗖就落了下去,通体舒畅。   牛黄吃了一块,吐了嘴里的子儿看着常志道:“你这张嘴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我是跟着大公子,可你这日子,我可没猫上,你小子这日子都快赶上神仙了。”   常志道:“不一样不一样,我这是瞎乐,比不得你,见天儿见的都是高人,哪天一得志,我这儿拍马也追不上啊。”   牛黄道:“你小子少跟我玩这弯弯绕,有话直说,你今儿一说请我喝酒,我就知道你小子指定有事儿,就你肚子里那三两三,一张嘴,我能看到你那腚眼子。”   常志道:“瞧你这话儿说的,我能有什么事儿,就是想这铺子里一忙活起来,咱哥俩连见面儿的时候都少了,坐在一起说说话就更难得。”   说着,见牛黄拿白眼瞅自己,不禁笑了一声道:“好好,我说还不成吗,我就是想问问,咱那兖州府的铺子啥时候能开起来?”   牛黄夹了一筷子牛肉塞进嘴里砸吧砸吧咽下去才道:“我倒不知道你小子是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怎么着,这两个铺子还不够你忙活的,又惦记上兖州了。”   常志道:“我手里这俩铺子虽算好的,到底比不得兖州府啊,咱庆福堂一开起来,别看是分号,我估摸着比咱冀州府的总号还得大呢,最要紧,兖州府那地儿天地宽,得施展,再说,跟着大公子,我也能长些见识不是,总窝在冀州府也没什么意思。”   牛黄道:“闹半天你小子真惦记上我的差事了啊。”   常志道:“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那差事我到死也惦记不上,你别瞧着大公子没把你拨铺子里来,那是舍不得,你比我们这些人跟大公子近呢。”   牛黄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余家老人了,行了,别扯这些没用的,既然你问了,又巴巴的请我吃了这顿酒,我就给你透点儿消息出来,大公子如今正在兖州府踅摸着置宅子呢,等置下了,估计我就得跟着大公子搬兖州府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开铺子,却没听说。”   常志目光一闪:“如此说来,不等过年咱的铺子就能开起来了。”   牛黄道:“瞧把你能的,你是咱大公子啊,开不开的,咱就听着吩咐得了呗。”   常志举起酒道:“兄弟可得求哥哥在大公子跟前,替我说两句好话,我要是能去兖州府,到时候咱哥俩还能一处吃酒。”   牛黄跟他碰了杯干了,才道:“你少忽悠我,实话跟你说吧,公子一早夸你呢,说你心思机灵又持重,能当大事,咱冀州府这些掌柜的都算上,也就总号的平叔能跟你比肩了,平叔掌着总号,冀州自然离不开,所以这兖州府的铺子啊……”说着看了他一眼道:“自己想去吧。”   常志眼睛一亮,急忙又给牛黄倒了杯酒:“你这话可当真,别回头让兄弟白抱了热火罐。”   牛黄道:“我也不是大公子,就是这么猜的,到时候什么样儿,还得咱大公子发话,行了,吃酒,吃酒……”   两人这酒喝到起了更才散,牛黄离了歪斜的往回走,眼瞅到府门了,心里忽的想起一件事,常志这小子扫听兖州府的铺子,不奇怪,后头怎么话里话外的,又扫听起了四通当那两位东家的底细来了,这小子莫不是想着另攀高枝。   想想不对,大公子对他可算恩重如山,没有大公子提拔,常志这小子如今还是个打杂扫地的呢,要真动了别的心思,还是人吗,估摸就是对那两位东家好奇。   想明白了,叫开角门进去了,原先牛黄还住在家里,后来跟着凤娣出来进去的跑,就想反正他就是一个人,家里清锅冷灶,一没爹娘,二没媳妇儿,回不回家都一样,在府里头住着还热闹呢,索性就搬到府里来了。   说起媳妇儿,牛黄就忍不住想起麦冬,那丫头跟自己一样是大公子跟前伺候的,只不过自己是在外头伺候,麦冬是在内院里头伺候,那丫头长得白净,模样也俊,小嘴更是伶俐,给那双眼睛这么一瞅,牛黄就觉半边儿身子都麻酥酥的。   进了屋爬上炕,把被子往怀里一抱,就琢磨这要是麦冬那丫头就好了,能讨这么个媳妇儿过日子,这辈子都值了,想着想着美滋滋的睡着了。   麦冬一个喷嚏打了出来,凤娣看了她一眼,清儿竖起三个指头过去:“仨了,麦冬你打三个喷嚏了,一想二骂三念叨,你说,这会儿大晚上的谁念叨你呢?”   凤嫣道:“今儿晌午头上,我就说,你别再廊下那风口里头坐着,你骗说热的慌,手里还拿着把扇子一劲儿的扇,又刚洗了头发,那儿的风贼,不定冲着了,赶紧儿的,一会儿把咱家的逍遥散冲一碗喝了,晚上发一身汗明儿就好了,你要是病了,你家二姑娘可没人伺候了。”   麦冬刚点头应了,清儿笑道:“姑娘别看她生的瘦弱,身子骨比牛都结实呢,别说如今正在伏天里,就是春天那会儿,早早就换了单的,也没见怎么着,今儿不定是有人念叨了,我猜着□□不离十就是牛黄那小子,那小子那双贼眼,平常在大公子跟前,倒是装的老实巴交,一离了大公子,那双眼一个劲儿往麦冬身上钻,跟小锥子似的,都恨不能钻到麦冬的骨头缝里,这会儿念叨她的再没有别人了。”   清儿这一句话说出来,凤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凤嫣搂过书齐也笑弯了腰,就连书齐都呵呵笑了几声道:“我也看见几回呢,麦冬在前头走,牛黄在后头直愣愣的瞅着,直望的没了影儿还望呢,我叫他都跟没听见似的。”   麦冬给她们笑了一个大红脸,别开身子看向清儿,恨得不行:“都是你这丫头闹的,我看不定是你瞧上了牛黄,故意拿我说事儿的,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让你胡说,胡说……”按了清儿在椅子上,去撕她的嘴。   闹得满屋子都是笑声,白等清儿求饶,麦冬才放了她,却仍觉得臊得慌,说要给姑娘们换茶,撩开帘子跑了,清儿也跟了出去。凤嫣见时候不早,把婆子叫进来领着书齐回去睡觉,屋里一时就剩下姐俩儿。   凤嫣侧头望了眼窗外,隔着薄薄的窗纱,天上一弯弦月,月色透过窗纱钻进来,悄无声息的没入灯影里,这样的夜平静安和。   凤嫣忍不住想到年前那些慌乱的日子,爹死了,要账的堵了余家大门,太太托病不理事,大哥哥更指望不上,若不是凤娣站出来,真不知道还有没有余家呢。   若是余家没了,自己会如何,十有□□会被太太半卖半送的嫁出去,瞧着丈夫的脸色,受着公婆的白眼,挨着妯娌大姑小姑的欺负,或许活不过几年,一口薄棺,这辈子就算了了,哪有如今这样的安生日子。   可这样的安生日子却是用凤娣一辈子换来的,凤嫣心里总觉着亏得慌,想到此,凤嫣拉过凤娣的手,低声道:“这会儿就咱姐俩个,我也劝你一句,差不多就行了,这天下这么大,人多着呢,赚多少银子是个头啊,余家在你手上能保住,咱就对得住祖宗了,你总的替你自己想想吧,难道就这么顶着大哥哥的名儿过一辈子不成,将来总要嫁人,咱们女人再有本事,最末了,也是相夫教子,夫荣妻贵这是正路,余家当初是难的过不去了,如今好了,你还折腾什么,况且,我听忠叔说,兖州府的贺家可坏着呢,当年咱家老太爷都差点儿丢了命,那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你跟他家斗,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好呢,这两天啊,我这心里翻来覆去就是这点儿事,慌得不行,你就听姐一句成不,咱不折腾了,就守着冀州府的铺子过日子,书齐眼瞅着就大了,到时候把铺子交在他手里,你也不用这么劳心劳力的了。”   凤娣知道,即使自己和凤嫣的感情跟亲姐妹没什么区别,但本质上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有相当大的不同,因为两人的成长环境和教育完全不同。   凤嫣脑子里想的始终是女人该三从四德,该相夫教子,她很固执的认为这个世界是属于男人的,女人再能干也只能是受支配的一方,她不会去争,她想的只是保有现在。   凤嫣太安份,安份的守着余家大姑娘的本份,她心里没有恶,也没有争,她对所有人都是包容的善,这也是凤娣这么快把她当成亲姐姐的根本原因。   她喜欢这样的姐姐,但自己不是她,也做不了她,她是拥有现代思想的余凤娣,她不会安安分分的守着后宅过日子,这样比杀了她,还让她难过,她向往着更广阔的天地,她喜欢外面的世界。   自己这样的女人,在古代绝对算得上离经叛道,大概也不会有正常的男人会娶她,就算周少卿若有若无透出的那些暧昧,也不过是暧昧罢了,先不说周少卿究竟怎么想的,就算他对自己一往情深,非卿不娶,自己也绝不会嫁给这样的人。   之于自己,周少卿不是高枝儿,是镣铐,她有种感觉,如果自己真跟那男人发展出什么,那男人会折了她的翅膀,所以,她对周少卿必须敬而远之。   不过,那个许慎之倒是不错,凤娣忽然发现,其实许慎之跟凤嫣挺配的,凤嫣善,许慎之也不恶,无论性格品貌都很相配,唯一不合适的就是家庭。   许慎之是侯府少爷,侯府比王府也差不多少,公侯之家的公子估计看不上商人之家,而自己,也不想让凤嫣嫁到那样儿家里。   婚姻不是只有丈夫,只要两人情投意合就行了,需要家庭多方面的融合,尤其那样的家族,需要磨合应付的事儿太多太多,凤嫣太善了,而想在那样的家里存活,即使不恶也不能善。   想到此,凤娣道:“我会替姐姐寻一门好亲事的。”   凤嫣脸一红:“我这儿跟你说正经的呢,提这个作甚?”   凤娣眨眨眼:“这也是正经事儿啊,以前还顾忌着太太,怕她干涉姐姐的终身大事,如今余家上下都是我拿主意,姐姐亲事自然也一样,所以,我一定会给姐姐寻一个好男人嫁了,让姐姐过一辈子好日子。”   凤嫣一张脸红的快滴血了,推了她一把道:“越发胡说八道起来,未出阁的姑娘家,一口一个男人男人的,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凤娣道:“笑话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可笑话的,笑话的那些人都是假正经,我就不信他们心里没想过。”   凤嫣好气又好笑的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性子以前还算收敛着些,如今在外头跑了这大半年,倒格外刁钻起来,看赶明儿哪家敢要你这么刁的丫头。”   凤娣笑了:“不要正好,我就靠着姐姐跟我的好姐夫过后半辈子也一样。”   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什么,对外喊了声:“清儿,大晚上的,一会儿就该睡了,别喝什么茶了,倒是今儿晌午你家二姑娘让八珍楼送来的那个玫瑰露,不是还剩下不少吗,用井水兑了,端上来两碗,倒是比什么都解渴。”   清儿应一声,不大会儿把玫瑰露拿出来,兑了井水端进来,凤娣喝了一口,皱了皱眉道:“怎跟我晌午喝的不一个味儿,难不成周少卿还弄了两样的糊弄我。”   凤嫣听了不禁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儿,人家周东家好心的给你这个,没落上好而不说,倒惹你这般编排人家,让人知道了不定的气死了,那八珍楼的伙计送来时说了,最好用泉水兑着喝,若没有泉水,井水也使得,只不过味儿差了些,想咱家哪寻泉水去,这井水兑的,自然不比你喝的那个了,我倒是觉着好喝的紧,酸酸甜甜的最是清凉解暑,晌午的时候,给书齐兑了一碗,书齐喜欢的不行呢。”   凤娣道:“既他喜欢,回头我再要些来。”   凤嫣摇头失笑:“你刚还编排人家,转过头又去跟人家要东西,亏你做得出来,这东西我瞅着不是平常能见的,能吃上这一回就是造化了,你快别跟人家开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害了馋痨了,非等着喝人家的玫瑰露呢。”   凤娣笑了起来:“行,不要就不要,姐姐别着急,等我腾出手来,小心思研究研究,做出差不多的来,就在咱们铺子头卖,什么金贵东西,我让满大街的老百姓都能喝上,看他还摆什么谱。”   凤嫣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呀,快消停着吧,还嫌自己不够累呢。”   姐俩说笑一阵子,收拾着睡了不提,转过天一早起来,凤娣刚到前头,许贵儿就来了,后面抬着个老大的箱子。   凤娣一愣:“这是什么?”   许贵儿忙道:“我们家爷说这两天热,见昨儿大公子喜欢这个玫瑰露,今儿一早让小的送过来一些,这箱子里的是刚从窖里起出来的冰,我们爷说,这东西得用冰镇着方好,那边儿一桶是一早上使人去山上打的两桶山泉,我们爷留下一桶吃茶,这一桶也让小的一块堆儿送了过来,兑着玫瑰露比井水强些。”   凤嫣盯着那桶看了半天,琢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周少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心了,以她们两人的关系,周到的过了吧。   凤娣沉吟半晌,看着许贵儿道:“你们爷还说什么了?”   许贵儿道:“我们爷说这两天热,大公子还是在家里头避避暑气的好,别再往铺子里跑了。”   凤娣听得牙都快倒了,心说,这叫什么事儿啊,自己去不去铺子轮的上他管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或许当自己是那些蠢女人了,给他两句好话哄的就找不着北了。   心里这么想,面儿上还不能露:“如此,真谢你们家爷关心了,这么大热的天,听说皇上都去行苑避暑了,怎么你们家爷没跟着去?”   许贵目光一闪道:“我们家爷说了,冀州府今年的景儿最好,要在这儿住到过秋呢……” ☆、第42章   过秋?凤娣咬了咬牙,心说,这厮是跟自己耗上了,她没觉着自己招惹他了啊,过秋就过秋,有本事一辈子别走。   贵儿见凤娣的脸色,小声问了一句:“大公子可有什么话让奴才捎回去的?”   什么话儿?凤娣看了许贵儿一会儿,忽的露出个笑来:“你回去就跟你们家爷说,我这儿多谢他惦记着了,天而是热,热的人昏了头胡说八道的,让你家爷也别出去了,在家避避暑吧。”   许贵儿一一记下了,回去一说,许慎之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周少卿道:“这才是多情反被无情恼呢,你这一番好意,那丫头丁点儿没领不说,心里不定怎么编排你呢。”   周少卿却不以为意:“倒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丫头。”   许贵儿道:“就是说,这玫瑰露哪是平常能见的吃食,爷巴巴给她送过去,瞅那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爷给她送的毒药呢。”   周少卿脸一沉,许贵儿忙住口,心说,这是不让自己说啊,可真成奶奶了,许慎之让他下去,才跟周少卿道:“你倒是怎么想的?莫非真看上余家丫头了不成,你可想好了,余家可是商户,更何况,这丫头的心可野着呢,心心念念着把余家的买卖做大,要想拴住了她,可不易,且,我瞅你这意思,没收的意思,还明里暗里帮着她,我倒越发瞧不明白了,需知这风筝若放出去,可难收回来了。”   周少卿目光一闪:“只要线儿在我手里攥着,任她飞多远,只我想收就能收得回来,回头你去兖州府一趟,别亲自出面,找个中人,把那宅子卖给贾青。”   许慎之道:“卖多少?”   周少卿略沉吟问:“那宅子如今能值多少银子?”   许慎之道:“那宅子前后四进,后头带着个花园,又临着中心大街,当初那老西儿死当的时候,虽才一千银子,如今可不止这个价了,怎么也得两千。”   周少卿道:“那就要她两千。”   许慎之道 :“你既想卖给她,昨儿又跟她说借她住做什么?那丫头这么精前后一想,指定知道那宅子是你的,以她的性子如何肯要。”   周少卿道:“你放心,她肯定要,要是连这点儿事儿都分不清,也别在兖州府穷折腾了。”   许慎之道:“我看是你们俩穷折腾,得,我不管,也管不了,你们俩一个比一个本事,我看着最后怎么收场。”   周少卿不由想起在兖州府的事儿来,把那丫头的小手攥在掌中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动的心思远比自己想的要深。   凤娣在家消停的过了两个月,天儿实在热,一动一身汗,后来干脆连铺子里也不去了,就在家里待着,看看账,检查检查书齐的课业,跟凤嫣说说闲话儿,一天就过去了。   周少卿虽也在冀州府待着,倒是没怎么露头,只隔三差五的送点儿吃食来,有时是冰碗儿,有时是荷叶绿豆羹,有时就是几样新奇的小点心,玫瑰露是常送的,故此这个热天,书齐过得分外高兴,到底是小孩子,根本抵制不住美食的诱惑。   甚至,连凤嫣也跟凤娣说:“就瞧这周到劲儿,这位小王爷的性子一定不差。”   凤娣得到的启示,就是小恩小惠的有时候比什么都有用,尤其这样隔三差五的施以小惠,就跟开春的雨一样,随风潜入,润物无声,周少卿这厮实在阴险的很。   牛黄拿着信进来,见大公子咬牙切齿的表情,就知道,指定是想起四通当的周东家了,牛黄是真不明白,大公子怎么这么讨厌周东家,他倒觉得,身为小王爷,能像周东家那样儿谦和,已经算很好了,自己虽说往四通当跑的次数不多,一月里总有个一两趟,每次去,周东家都放赏,有时是一两的银锭子,有时随手扔给他一颗金瓜子,总之,次次都能得笔外财。   他倒不是贪着赏钱,反正周东家赏的什么,回来他都如数跟大公子回了,大公子说让他拿着,他才收起来,大公子说退回去,他就退回去,当然,目前来说,大公子都让他拿着了,他就是觉得,周东家对大公子这份心难得。   不过,这些事他当下人的也管不了,守好自己的本分,给主子办好差事就成了,想到此,忙把手里的信呈上道:“公子,贾老爷子从兖州府来信了。”   师父的信,难道是房子的事儿有眉目了,想到此,急忙拿过信挑开封蜡,抽出信来打开,一目十行的看下来,蹭一下站起来道:“麦冬给我收拾行装,明儿启程去兖州府。”   麦冬把茶放到桌子上道:“才在家里待几天啊,又走,大公子走了,丢下奴婢一个人在家闲着,都不知道做什么呢。”   牛黄眼睛一亮:“那个,公子不如咱这回带着麦冬一块儿去吧,这次若谈成了,宅子就算买下了,有麦冬跟着收拾收拾屋子也好啊。”   凤娣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倒是比我还急。”   麦冬给她说的红了脸,白了牛黄一眼道:“一边儿去,有你什么事儿啊,我伺候公子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儿呢,用得着你替我说话儿吗。”   牛黄摸摸鼻子,不说话了,可瞅了麦冬一眼,心里又痒痒得慌,低声道:“我这儿不是怕我伺候不好公子吗。”   麦冬道:“本来就伺候不好,我就说公子太宽了,把你们这些人都纵的没了样儿,若是我,一顿板子打下来,管保都老实了。”   她这话说的真,小脸素着,真把牛黄震住了,半晌方回过神来:“我可哪儿得罪你了,这么发狠的要处置我。”   麦冬一别头哼一声,只不搭理他,凤娣看着好笑,打了个圆场道:“行了,先说好,出去了不许吵架斗嘴的,要是还跟在家似的,仔细我把你们俩都赶回来。”   麦冬听了,眼睛一亮:“这么说,公子带奴婢去了?”   凤娣道:“你不说在家没事干吗,跟我去了可你忙的了,到时候可不许喊累。”   麦冬笑的眉眼弯弯:“不喊不喊,累死了都不喊,只要跟着公子,怎么都好。”   凤娣也是觉得,跟前就一个牛黄不大方便,再说,这次一去可不是三两天半个月能回来的事儿,不定要折腾到过年见了,牛黄是机灵,却终归不如麦冬底细。   麦冬得了准信儿,一溜烟跑回内院收拾东西去了,忠叔却进来道:“ 公子不说要寻个会武艺的人吗,可巧余平的舅爷认识个镖师,给公子荐了个过来,老奴瞧着性子稳重,又知根知底儿,比别处的强,公子要去兖州府不如带了去,也防着点儿那贺家。”   凤娣点点头:“你去叫他进来我瞧瞧。”   余忠出去不一会儿,进来个汉子,年龄瞅着三十上下,穿的干净利落,人瞧着也持重,只不过看上去不大像什么武林高手,可凤娣又一想,这高手通常都是轻易不露的类型,真看上去五大三粗的那类,说不准就是个有把子傻力气的村汗,这样的才有可能是高手,得了,管他是不是呢,先带去再说。   这人叫冯山,家乡是冀州的,先头在京城镖局里当镖师,常年压着镖天南海北的跑,一年到头老婆孩子见一面都难,就辞了回来,想再谋个事由,可巧应了余府的差事。   凤娣也不管他怎么个来历,只他有本事,给多少银子的工钱都值,这保镖可不跟掌柜伙计似的,干系到自己的小命呢,先带去试试,不行再另找。   不过,凤娣用人,向来有个眼缘,这冯山就合了她的眼缘,凤娣就是有种直觉,这冯山不是个草包。   转过天一早,大门外套好了车,凤娣带去的人不多,冯山赶车,牛黄骑马,她跟麦冬坐车,一共就他们四个人。   凤嫣昨儿夜里劝了她半宿,说让她多带几个人,凤娣跟她说:“这人不在多少,而在精,就跟打仗似的,弄十万大军都是草包,上了战场也没用。”   凤嫣说她是歪理,却也知道凤娣定了的事儿,谁说也改不了,不过,自己好歹得送送她,故此,凤嫣牵着书齐送到了大门口,拉着凤娣的手,一个劲儿的嘱咐:“出门在外的要当心,有什么事儿赶紧让人捎信回来。”又跟麦冬说:“入了秋早晚的凉,别忘了给公子添衣裳……”絮絮叨叨的嘱咐了不知道多少话。   眼见着东边儿天上的日头都出来了,凤娣才道:“姐姐放心。”这才跟着麦冬上了车,冯山的马鞭子一甩,马车沿着余府前的大街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儿。   清儿扶着凤嫣道:“大姑娘咱回去吧。”凤嫣点点头,转身刚上台阶忽发现忠叔后头站着一个生脸儿的男子,不像余家的下人,以前不曾见过的,且他也没穿小厮的衣裳,反倒穿着一件青布的儒生袍,头上戴着一顶生巾帽,虽说是生脸儿,却甚有规矩 ,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儿,没往凤嫣身上瞄。   凤嫣从他身边儿过去,把书齐交给了忠书送去先生那里念书,自己进了二门才问清儿:“刚那人是谁,怎瞧着如此脸生?”   清儿道:“大姑娘不大去前头走动,自然不识的他,他是咱们大公子前两月新雇来的账房裴先生,您别瞧那样儿,是个秀才呢,还是个大孝子,奴婢听牛黄说过,为着给他娘瞧病去了咱家的庆福堂,赶巧大公子在柜上,看他实在可怜,就把他雇进府来帮着李先生管账,估摸也用不长远,明年可是大比之年,最迟开了春就得走了,也不知咱们大公子怎么想的,雇这么个明知做不长远的账房来。”   凤嫣道:“十年寒窗苦,一朝成名天下知,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求得不就是一个功名吗,此是人之常情,若甘心一辈子当个账房先生,才辜负了肚子里的那些书。”   清儿道:“我听见大公子跟书齐少爷说,将来不让二公子考功名呢,说当官的心眼最坏。”   凤嫣笑道:“你听她的呢,她是让咱余家的人命官司闹得怕了,读书人求个功名光宗耀祖才是正途,士农工商,这做买卖的可是排在最末。”   清儿挠挠头道:“姑娘这话也对。”   凤嫣停住脚往后望了一眼,见那姓裴的秀才,人影一晃进了那边儿账房院,想起那身粗布青衣做的儒袍,跟清儿道:“好歹一个读书人穿的这样寒酸,大哥哥去的时候,有几块青缎子没使,本说给凤娣做两身袍子出去穿,不想她非说乌漆墨黑的穿在身上跟树上的老鸹一样,便搁下了,我记着放在上头的顶柜里,一会儿你寻出来送过去,让忠叔给了他吧,白搁着可惜了。”   清儿应一声,进屋找去了,找出来就让个婆子送到前头给了忠叔,忠叔接了布料,想了想,让人把裴文远叫来:“想来过了年你就得进京赶考了,道上穿什么无妨,若真是榜上有名,你这身儿青布衫儿,穿着可不合身份,这料子你拿回去,让你娘给你做两件衣裳预备着吧,也讨个好彩头。”   裴文远一愣,忙道:“这怎么成,无功不受禄,大公子对在下已是恩重如山了,如何能再要这些,不成的……”   忠叔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公子不喜欢跟裴文远过话了,这就是真是个酸秀才,脑袋一根筋儿,跟这样的人说话,就没个利落劲儿。   忠叔把料子往他怀里一塞:“实话说给你,这是我们家大姑娘给你的,想是瞧着你身上的衣裳配不上你读书人的身份,你收了就收,不收出门仍到大街上,或是给了要饭花子都由着你。”撂下话转身走了。   裴文远愣了楞,不禁想起早上大门口见的那位姑娘,只瞧了一眼 ,知道是余府的大姑娘,就再不敢抬头了,虽只一眼,似那般美丽温婉的姑娘,到底记在了心里,若是自己,自己……   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寒酸,抬头看看余家这雕梁画栋的宅院,不禁叹了口气,回到家里把衣裳料子给了他娘。   他娘见他脸色不对,忙问底细,这裴文远是个大孝子,凡事都不瞒他娘的,就跟他娘把今儿的事说了。   自己生的儿子,他娘如何不知儿子的心事,一听便猜出了他的心思:“你可是瞧上余家的大小姐了?”   远脸色一暗:“娘说的什么话,人家可是余家的千金,孩儿哪配的上?”   他娘道:“怎配不上,他余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做买卖的罢了,咱家纵然吃不上饭,你身上有秀才的功名,也比他余家的门第高,这个理儿余家姑娘比你知道呢,不然,好端端的怎么给你这么块衣裳料子,你只跟娘说句心里话,是不是瞧上余家姑娘了,若果真,娘自有法儿让你如愿。”   裴文远眼睛一亮,半晌方点点头,她娘道:“这么着,你现在在她家当差,咱们先不提这事儿,再说,余家是她兄弟当家,你不说她兄弟今儿刚去了兖州府吗,等他兄弟家来,估摸也快过年了,到时候,你辞了他家的差事,娘再寻了媒人上门,这门亲事一准成,真要是定下了余家这门亲,你去京城赶考,娘也就不愁了。”   且不说这娘俩怎么商量的,再说凤娣,一路晓行夜宿,不日进了兖州府,寻得了贾青,去瞧了那宅子,凤娣一看那宅子就问师父:“这宅子要多少银子?”   贾青道:“就是这价儿有些贵,要两千两银子,我说压一些下来,那人说他也是经受代卖的,主家发了话两千两少一文不卖,他也没法儿,不过里头倒是齐整,买下来就能住,省了不少事儿。”   凤娣暗道,可不值吗,想来这宅子的主家是那周少卿,前俩月,那厮还假模假式的说要借自己住,闹半天是想卖给自己,周少卿肯定算准了自己不要,才这么明目张胆的开价,她就要了,凭啥不要,地段好,里头的设施也不差,还自带个小花园,两千两太值了。   凤娣瞧了房子出来,利落的签约,给银子,拿房契,收拾收拾当天晚上就住了进来,转过天一早跟师父问那安和堂的事儿。   凤娣上回来的匆忙,也没来的及把兖州府的药号都逛一遍,安和堂师父跟她也提过的,兖州府里数的着药号,除了回春堂还有安家的安和堂,贾青这几个月之所以来了兖州府,也是回春堂跟安和堂打对台的事儿。   两家比着往下压价,这个伏天把兖州府闹得比天儿还热,贾青是来劝安和堂的,虽说安家跟贺家都进贾家的药,因为安家厚道,贾青还是不想这么看着安家跟回春堂拼个你死我活,不值当。   凤娣奇怪的道:“师傅不说安家厚道吗,安和堂跟回春堂在兖州一块开药号,也不是一两年了,怎么就今年闹起来了呢。”   贾青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回春堂贺家真不地道,他家的少东家不知怎么,看上安家少爷刚娶进门的少奶奶,趁着安家少奶奶回娘家的时候,让人在半路上劫了,安家可着兖州府找了三天,才在郊外的树林里头找到,早吊死了,先开头安家也没往贺家身上琢磨,是贺家的少东家,在青楼里吃花酒,吃醉了不防头说出来,给个粉头听了去,传出来,安家才知道,是贺家使的坏,这才闹了起来。”   牛黄道:“这贺家人真他娘的坏透膛了,杀头都便宜了,得活剐了,不过,安家人怎没去衙门里头告贺家,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衙门里难道能坐视不理?”   贾青摇摇头:“天下间的官都一个样儿,兖州府这位府衙大人,比咱们冀州府也强不多少,安家不是没告,是告了没用,府衙也不说不管,三天过一回堂,安家给的好处银子多,就向着安家,说些不疼不痒的话,贺家给的银子多,就向着贺家说话,总之和稀泥,案子拖了一个月,不见着落,银子倒花了不知多少,安家老爷一赌气,索性撤了状子,豁出去倾家荡产的,要跟回春堂打对台,这对台打了三个月,如今眼瞅就要撑不下去了,想想都可惜,虽说回春堂贺家不是东西,安家这么干,没报仇不说,可是把自己都搭上了。”   凤娣目光一闪道:“师父能不能帮我引见引见,我想见安家掌事的老爷。”   贾青道:“这倒不南,只如今这当口,安家正乱,你见他做什么?”   凤娣暗道,正是乱才好,自己正愁想不出法儿呢,这倒好给她送上门来了,安和堂横竖要倒,自己不如给他添上一把柴火,安和堂倒了,也得把回春堂拉下水,到时候庆福堂借着时机开张,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自己可占大便宜了。   凤娣是转过天才见着安家老爷,病的都起不来炕了,旁边儿立着安家的少爷,安子和,人瞅着就老实,不是个好斗之人,文文气气的,倒像个读书人,跟凤娣彼此见过礼后,就引着凤娣进了里头。   凤娣一见安家老爷子那样儿,就知道是气病的,跟她余家的老太爷当年一样,说起来,这回春堂从老到小真没一个好东西,什么下三滥的招儿都使得出来。   安老爷见了凤娣,有气无力的道:“早听说冀州府余家大公子振兴家业颇有作为,今日一见,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凤娣忙道:“世伯过誉了。”   安老爷看了一旁的儿子一眼道:“大公子既来了我安家,恐不是单单探老朽的病这么简单吧,老朽是个痛快人,大公子有话儿咱们当面说个清楚的好。”   凤娣道:“世伯快人快语,那小侄儿就冒犯了,小侄儿这次来,是给世伯出主意来了。”   安老爷咬着牙道:“只要能报仇,什么主意都成。”   凤娣低声道:“报不报仇的,小侄儿不知道,小侄儿这个法儿倒是能让回春堂元气大伤,安和堂,只要如此这般……”凤娣把自己的主意说给了安老爷,安老爷听罢,一拍炕沿坐了起来:“果真好计……” ☆、第43章   凤娣的法子其实很简单,安和堂跟回春堂斗了这几个月,说白了,就是拿老本拼,回春堂在兖州府连下头的县里都算上,一共有十二家铺面,安和堂六家。   其实古代的药铺跟现代的区别不大,虽各家有各家的秘方,药名儿跟疗效不会有多大差异,就好比,同样的乌鸡白凤丸,回春堂有,安和堂也有,她余家的庆福堂,夏家的延寿堂,都有,用料疗效也大同小异。   而北边的药行里,各家的药大部分都是从贾家手里进的,凤娣的师傅贾青在药市里的地位举足轻重,故此原料进来的价格,都差不多,没有贵贱之分,除非以次充好,可这是砸自家买卖的路子,只要有点儿脑子,想把买卖做大的,就没这么想不开的,延寿堂的夏守财另当别论,那厮跟无赖没什么两样。   既然成本都差不多,价格自然也不可能有太大差异,两家要是照着以前那样卖,自然是相安无事,可这一结仇,安家为了出气,挤兑回春堂,就把成药散药的价格降了下来,安和堂一降,回春堂自然要跟着降,如果两家始终持平,也没什么,却非要见个高低,自然是价格上见真章了。   最终,安和堂把价格拉到了成本价以下,回春堂也跟着降了下来,回回都比回春堂低上那么一点儿,偏还不低多了。   老百姓可不都认便宜,哪怕一文钱的价差,也会去回春堂买,就这么卖了三个月,回春堂扛得住,安和堂可就不行了。   这回春堂贺家虽说是兖州府起的家,可除了兖州府的十二家铺子,登州府里还有分号,有分号下头的五个铺面垫底儿,也难怪敢跟安和堂拼生死了,反正兖州府这边儿赔了,那边能找补回来,就算不能全找补回来,也比安和堂强多了,照着这个价卖上一年都不是事,可安和堂就撑不住了,就指着这六家铺子呢。   凤娣的主意是与其这么钝刀割肉,不如一下来个痛快的,在现有的成本价上打个对折,然后每个铺子定时定量的卖,一天就卖一个时辰,然后关铺子,明儿再接着卖,拼到这份上,回春堂定然不会罢手,必然想一下挤兑死安和堂。   而挤兑安和堂,就只有一条道,比安和堂的价格更低,这样才有可能挤死安和堂,等回春堂价格拉下来,自然没人再来安和堂,安和堂门前就贴出收药的告示,加价回收春堂家的药。   一旁的安子和道:“若回春堂也跟安和堂学,每天卖一个时辰,咱们怎么办?”   安老爷道:“贺家十二个铺子,咱家才六个,真要是跟咱家一样了,这以大搏小的傻事,回春堂不可能干。”   安子和看了眼凤娣道:“纵然行得通,咱家哪来的这么些银子,更何况,收了这些药做什么使啊。”   安老爷看向凤娣:“这些药想必大公子自有去处了吧。”   凤娣道:“少东家这些药您前门收来,后门卖给我,就是倒趟手的事儿,银子,安家没有,我这儿有,我一分利不要的借给安和堂。”   安子和道:“就算你余家有银子,冀州离这儿快马加鞭也得走上两天,纵然这会让就从冀州调银子,也来不及啊。”   凤娣道:“少东家,这您就别担心了,明儿您的告示一贴出去,我就让人送银子过来,世伯还在病里,叨扰这么久,实在不该,小侄儿这就告辞了。”   安子和送了凤娣出去回来,见他爹坐在炕上直愣愣发呆,不禁道:“爹,您这是怎么了?”   安老爷长叹了口气道:“不想余家竟出了这么个人物,到底应了那句话,一分厚道一分福啊。”   说着看了儿子一眼道:“你哪里知道余家的底细,他家的庆福堂虽说在咱们兖州府提不上,在冀州府药号里,那可是头一份的买卖,余家的祖训是行医济世,忠厚传家,真是世世代代都做到了这八个字,那年闹的那场瘟疫,可不止他冀州府,咱们兖州府死了多少人啊,各家药号里治温病的药,跟着水涨船高,翻了几十上百倍,回春堂的青龙丹,咱安家的桂枝丸,虽都有效用,可也真比不上余家的逍遥散,当时你爷爷病的,眼瞅就不行了,是我跑了一趟冀州庆福堂,拿来逍遥散才救了你爷爷一条命,爹那时贪着利,让铺子里加价卖药,回春堂的青龙丹卖到十两银子,咱家的桂枝丸也卖到了八两,可救了你爷爷一条命的逍遥散,在冀州府里却一文都不要,余家的铺子里,见天的往外舍,不知救了多少条人命,如今想想,倒是人余家做的对,行医济世才是咱医药行里的根本,商人重利,可咱也不能忘了根本啊。”   安子和把水递在他爹手里:“爹,你怎么提起这些了。”   安老爷看了看自己这个独子,是个孝顺孩子,可就是过于平庸了,既没有争斗之心,也没有过人的本事,便安和堂现在撑着,等自己一死,这个儿子如何斗得过如狼似虎的贺家,更何况,还有余家这位精的没边儿的大公子。   安老爷看了儿子一眼道:“爹问你,若不想咱家的买卖,照着你自己的心思想做什么?”   安子和目光一闪,没敢吭声,安老爷道:“你只管说,爹不生气。”   安子和支吾半天才道:“儿子想当大夫。”   安老爷一愣,安子和道:“儿子觉着,给人瞧病比做买卖清净。”   安老爷叹口气道:“想来这也是命数,你去吧。”   再说凤娣,出了安家,贾青道:“你呀,说话的时候都不想想,若明儿安和堂的告示一贴,回春堂真照着你的路子卖,你哪儿来的银子给安家?我身上倒还有些银子,可也不过几千,回春堂那爷俩是一心要挤死安和堂,若那爷俩豁出去了,怎么也得几万银子,就算余家有,眼面前儿也过不来啊,你可真把师父急死了。”   凤娣道:“师父您别着急,有银子呢。”   贾青没好气的道:“你这大白天的说梦话呢,哪儿有银子?”   凤娣笑着一指前头:“那不是吗。”   贾青抬头看过去,见前头拐角偌大的招牌上,写着四通当三个大字,贾青道:“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   凤娣道:“四通当是余家的股东,我应了他们,余家名下的买卖都有他们一成,拿了银子,怎也得帮帮忙吧,兖州府的庆福堂开起来,他们也有好处啊。”   贾青忍不住笑了,指着她道:“你说你爹那么个古板性子,怎么偏生出你这么个猴精的小子来。”   凤娣道:“虽银子不愁了,有件事却还需师父帮着跑一趟。”说着侧头在贾青耳边儿嘀咕了几句:“师父说我这个主意可使得?”   贾青笑看着她道:“你这招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凤娣嘿嘿一笑:“其实我就是跟着凑热闹,捡个便宜罢了。”   贾青道:“你这便宜可捡大了,成,你把常志那小子叫来,让他去前头等着我,那小子心灵,使唤着顺手。”   凤娣道:“行,我这就写信让他赶过去。”   到了四通当门口,凤娣让牛黄先送了贾青回去,自己迈步进了里头,那柜上的伙计见来了客人,看了她两眼,心说这位两手空空不像来当东西的啊,却还是问了一句:“这位爷想当什么宝贝?”   凤娣摇摇头:“我不当东西,我来借银子的。”   柜上的伙计一愣,又打量她几眼,心说,这位瞧穿着打扮可挺体面,莫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听说过谁跑当铺里借银子的:“这位爷您莫不是走差了门吧,您抬头看看,我们这儿是当铺,你要是有宝贝玩意的,来当点儿银子成,借银子不成。”   “谁说不成,你们家那些银子堆在库里也是堆着,借给我使唤使唤,也省的搁着生虫子。”   那伙计给她气乐了:“这位爷您要是想找茬儿,可得好好想想,我们这儿出门往东,不远可就是衙门,我这儿召唤一声,等衙差来了,把您压到大堂上,一顿板子打下来,您这小身板恐怕吃不消。”   凤娣回身一撩下摆,往边儿上的板凳上一坐,翘起二郎腿看着那伙计道:“你召唤吧,我等着,这两天我身上正痒痒呢,让那板子挠挠正好。”   “嗬,你这小子真是来找茬的,你当我不敢啊。”说着从旁边儿出来奔着门外就走,忽听后头咳嗽一声道:“回来。”那伙计忙缩了回来。   那边账房屋的帘子一掀,许慎之走了出来,看着凤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凤娣道:“恐怕我来之前许东家就到了吧,城东的宅子我可都买下了。”   许慎之笑了一声道:“行,算我白问。”瞪了眼伙计:“还不奉茶。”那伙计忙下去捧了茶上来,才又退了下去。   到后头问账房先生:“我说前头这位谁啊?能劳动咱公子亲自出面儿?”   那账房先生看了他一眼道:“庆福堂听说过吗?这位就是庆福堂余家的大公子。”   那伙计摇摇头:“没听过,小的就知道咱兖州府的回春堂安和堂。”   那账房先生道:“过几天你小子就知道了,咱家公子就是为着这事来的,行了,说了你也不明白,赶紧的,让人预备着往外抬银子吧。”   伙计挠挠头下去了,临走还往外头瞟了一眼,心说,这位余家的大公子长得倒真俊,跟他们东家坐在一块儿挺养眼,听说京城里如今盛行男风,莫不是东家跟这什么公子有那事儿,要不然能如此上心,提前几天来兖州府等着。   凤娣自然不知道这伙计怎么编排她,她就是来借银子的,许慎之也痛快,直接问:“要多少银子?”   以前这丫头凭着一匣子白宣纸,都能从他四通当拿走十万银子,更何况如今呢,少卿那心思,别说借了,就是白给少卿也舍得。   凤娣笑了:“能借多少?”   许慎之叫出来账房:“咱银库里还有多少银子?”   那账房道:“咱们库里能支出去的银子差不多还有五万两。”   许慎之问凤娣:“五万可够了?”   凤娣站起来一拱手:“书南谢许东家,这银子我借出去一个月,咱们照着行情算五分利,一个月后连本带利的归还四通当。”   许慎之知道她是不想占少卿的光,这丫头怎么就生了个这么个死倔的脾气呢,少卿这番心用的也不知有没有用呢,不过,她要这些银子到底干什么,庆福堂的字号可还没戳起来呢。   转过天,许慎之才明白了银子的去向,安和堂跟回春堂斗了几个月,底子早空了,哪拿得出这些银子来收回春堂的药,这银子自然是凤娣昨儿从四通当借出去那五万两。   许慎之知根知底儿的,可回春堂的爷俩却不知,凤娣轻车简从而来,虽买下了城东的宅子,可没张扬,这兖州府除了四通当,谁也不知道她在这儿,回春堂贺家爷俩,跟安和堂斗了几个月,眼瞅就要把安家挤死了,这当口,无论如何也不肯罢手。   却也没想到,安和堂一下把价拉到这么低,铺子里的掌柜把信儿送回来,贺老爷蹭一下站了起来,唤了管家进来:“去把少爷叫来。”   那管家吱吱呜呜道:“回老爷话儿,少爷昨天半夜里出去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呢,不知道少爷去哪儿了?”   贺老爷哼了一声:“他还能去哪儿,四城里的青楼里头挨着找,快去。”   管家忙着去了,足足半个时辰,贺兆丰才衣衫不整的进来,贺老爷指着他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儿,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眠花宿柳。”   贺兆丰身子一歪,坐在椅子上道:“老爷子消消气吧,酒色财气,人生在世不沾这几样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您老这么大岁数,屋里还弄了俩十五的丫头呢,我难道还不如您吗。”   贺老爷一拍桌子:“还胡说,你可知安和堂的价又降了?”   贺兆丰拿过茶吃了一口道:“降就降,他降多少,咱跟着不得了。”   贺老爷看了管家一眼:“你跟他说。”   管家忙道:“少爷,安和堂又打了个对折。”   贺兆丰坐直了身子道:“你说什么?对折,安老头疯了啊。”   管家道:“我也这么说,哪有这么干的,不过他家告示上说了,一个铺子一日就卖一个时辰。”   贺兆丰道:“爹,他这是想临死拉着咱们垫背啊,这安老头真不是个东西。”   贺老爷跟管家道:“你去告诉各铺子的掌柜,照着安家的价给我卖,他不是卖一个时辰吗,咱卖俩时辰,我倒要看看他安家能撑几天。”   管家下去,到了晌午头上,又送了信儿来道“安家又贴出个告示,说收咱回春堂的药。”   贺兆丰忙道:“爹可坏了,这要是咱们卖了他家就收,不赔死了,要不咱算了。”   “算了?”贺老爷道:“这时候要是算了,咱这前几个月可都白折腾了,你也不想想,就安家那点儿底儿,这几个月早掏空了,哪有银子收咱的药,再说,收了咱们的药干什么使啊,让他收,他这会儿怎么收的,末了,我怎么让他吐出来,去知会各铺子的掌柜,把药库里的药都搬出来给我卖,我要活活气死安老头,俩时辰不行,给我卖三个时辰,从这会儿卖到掌灯,我看他安家能有多少银子往这个无底洞里头填。”   凤娣邀着许慎之在回春堂对面的茶楼上坐了,茶楼的地势高,从他们坐的地儿看过去,既能看见回春堂,也能望见前头街上的安和堂,两家药号,虽说只隔着一条街,这会儿可都人满为患,熙熙攘攘弄的两条街上都是人。   茶楼的伙计上来添水,凤娣道:“你家这茶楼今儿可清净。”   那伙计道:“能不清净吗,两位公子一看就是体面人,家里不缺银子使,还能坐在这儿喝茶,您二位瞅见没,街上可都挤不动了,从回春堂里头买了,走上几步卖给安和堂,就能赚银子,别说那些没事儿干的了,我们家掌柜的都去了,柜上的银子都支出去,一倒手就赚了十几两,都顶上小的一年的工钱了,不是掌柜让我盯着,我手里也实在没银子,我也去了,哪还能在这儿干看着啊,也不知这两家到底有多少银子,敢这么折腾。”   续了水下去,许慎之道:“你收回春堂这么些药做什么?”   凤娣挑挑眉道:“他家的药比进价还低一半呢,哪儿找这便宜买卖去。”   许慎之道:“就是那些散药你能拉回庆福堂,可那些回春堂的成药,你打算怎么办?”   凤娣嘻嘻一笑:“许东家放心吧,你那五万两银子跑不了,一个月后一准还给你。”   许慎之咳嗽一声道:“这可不是我要借给你的,是少卿……”   凤娣打断他道:“许东家,你看那是不是回春堂的少东家?”许慎之知道她不想让自己提少卿,不提事儿也摆在这儿呢,这俩人还真是越看越奇怪,一个自己不露头,却事事安排妥当,暗中相助,一个明知怎么回事,却非要装糊涂不可,真让人看不透了。   许慎之叹口气,瞟了窗外头一眼,点点头:“贺兆丰,贺老头的次子,长子十岁的时候掉河里淹死了,就剩下这一个儿子。”   凤娣心说,活该,这是缺德事儿干多了,该有此报应,不过老天爷真是不长眼,怎么就淹死他一个儿子呢,应该让这缺德带冒烟的贺家断子绝孙。   贺兆丰出来看了一圈,回去,掌柜的忙道:“少东家,这么下去咱可撑不住了,照着这么卖,不用两天,咱库里的药可就都卖光了。”   贺兆丰道:“你放心,至多明儿再有半天,安家就完了,到时候连安和堂都是我贺家的,咱这些药堆在安家,跟咱这儿有什么区别,给我卖。”   回春堂卖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头上,贺老头觉着不对劲儿了,把儿子叫到跟前来商量:“安家多少底儿,别人不知道,咱可一清二楚的,按说,昨儿就应该撑不住了,怎么可能今儿还收呢,莫非那安老头别处里还有买卖?”   贺兆丰道:“不能,安家的安和堂就在兖州府里有六家铺子,就这六个还有两家铺子赔钱呢,前儿就听说,安老头病的起不来炕了,安子和又是个没用的废物,连他那媳妇儿都让我睡了,还有脸做买卖,我都替他臊得慌,白瞎了一个老爷们,我要是他早上吊死了,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贺老头一拍桌子:“不是你这畜生惹出的这档子事儿来,咱贺家用的着跟安家拼老命吗,安家的买卖跟咱家怎么比,就算把安和堂干趴下,咱贺家也没落下多少好。”   贺兆丰道:“不还有安家的铺子吗,到时候收过来不得了。”   贺老爷指着他道:“你就不动动脑子,就安家这六个铺子除了房子还剩下什么,又挨的咱回春堂不远,收在手里能有什么大用。”   贺兆丰道:“先头可是您要跟安和堂较劲儿的,怎么这会儿都赖到我身上了,您说安家没多少银子吗,让铺子里往外卖药,可这都两天了,安家一点儿没见虚。”   贺老爷来回走了两趟道:“不对,不对劲儿,纵然安家有这些银子,也没这么收的。”跟管家道:“你使个机灵点的的伙计去安和堂探探底儿,我总觉着哪儿不对劲儿了。”   管家应了,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就跑进来道:“老爷可不好了,咱那药前脚进了安和堂的门,后脚跟着就从后门出去了,后门哪儿一早套好了车,清点了数目,就往城门走。”   “怎么可能,你问没那些药拉哪儿去了?”贺老爷脸都白了,管家道:“那些车把式伙计的嘴严实着呢,问不出来,不过我让人去城门问了,说那些药车,出了兖州府往东去了。”   “往东是哪儿?难道是登州府……”贺老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管家忙扶他坐下,贺老爷刚坐下,外头蹬蹬跑进来个小子道:“回老爷少爷话,登州府的赵掌柜来了,说咱那几家铺子撑不住了。”   贺老爷就觉得心口一疼,噗一口血喷了出来…… ☆、第44章   周少卿的马车一进登州府,就听见周围不少议论庆福堂余家大公子如何如何,不禁挑了挑眉,进了四通当,许慎之迎过来道:“怎么样,少卿也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有这一招儿吧。”   少卿点点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她倒是个什么书都看的,把我都蒙了过去,我还当她要把庆福堂的字号先立在兖州府呢。”   许慎之道:“我估摸着这丫头也是临时起意,要不怎么能算的这么准。”   周少卿道:“是我小瞧她了,既读过兵书,自然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上回来她就盯上回春堂了,回春堂跟安和堂斗了几个月,她师父贾青就在兖州府待了几个月,她又怎会不知,想来一早就想好了对策,等着回春堂跟安和堂斗的差不多了,她一出手正好捡了便宜,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经此一站,贺兆丰的爹死了不说,回春堂还折损了登州府的铺子,安和堂就更不用说了,唯一得利只有她。”   许慎之道:“你可不知道这丫头坏着呢,安和堂跟回春堂打的正热闹的时候,她让牛黄来邀我,说什么吃茶看景儿,我到了才知道,就是回春堂对面的茶楼,看的景儿,就是两家怎么折腾,你是没见着,回春堂这回可赔大了。”   周少卿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做买卖虽说求的是一个利字,也得心存善念,不过这丫头这件事做的太明了,恐贺兆丰不会善罢甘休。”   许慎之道:“要我说,这丫头做的好,解气,既做了买卖,又惩了恶人,就贺兆丰那个爹,干过多少坏事儿,那坏心眼子比他儿子只多不少,生生让这丫头给气吐了血,抬回去没等过夜就死了。”   少卿看着他笑了一声:“你才跟着丫头待了几天儿啊,怎么话里话外的就跟那丫头一溜了。”   许慎之道:“我这是帮理不帮亲,再说,不是你暗里助着她吗,怎么成我跟她一溜了,不过,安家倒是有些可惜,贺兆丰的爹是死有余辜,安老头这条老命搭进去却有点儿冤。”   少卿道:“那丫头这些日子没去兖州府吧。”   许慎之点点头:“这都一个月了,自打贺兆丰的缺德爹一死,这丫头就来了登州,折腾她的铺子,贺家的五个铺面,顶给了咱们四通当,也就一过手就让她买了去,回春堂这五个铺面,地势好,格局敞亮,本来就是药号,连药柜家伙什都不用动,药材也是现成的,只从冀州府把她家的成药拉来,往铺子里一摆就开张了,你说这丫头占了多大便宜啊,那些以为得了便宜,买了贾青从兖州府拉来的药,合起伙来挤兑回春堂的几个药号,估摸以后没好日子了,跟这丫头比心眼子,那几个摞在一块儿都不是个,庆福堂的铺子不开,他们还有点活路,如今啊,等着吧。”   说着看了少卿一眼:“老王爷的病好些了吗?”   少卿目光闪了闪:“没什么大事,老毛病了,她在哪儿住着呢?”   慎之道:“还能在哪儿,她刚捡的铺子里呗,庆福堂昨儿开的张,医馆药号开在了一处,比她冀州府的铺子还像回事儿呢……”   慎之话没说完,少卿已经抬脚出了门,许慎之刚要跟过去,想了想,又退了回来,自己还是别跟着了,少卿指定去找余家丫头了,自己跟着,估计会坏了少卿的好事。   周少卿出四通当弃车骑马,奔着庆福堂分号去了,到了门口下马,见里面都是人,不禁皱了皱眉,许贵儿忙道:“爷您稍等会儿,我去里头瞅瞅。”   三挤两挤的挤到头里,正瞧见常志跟牛黄,一边儿一个招呼客人呢,往药柜上瞅瞅,没见着凤娣,过去扯了牛黄过来问。   牛黄一见许贵儿忙道:“呦,许管事来了,快着里头待茶。”   许贵儿翻了个白眼:““喝什么茶啊,我们家爷在外头呢,你们家大公子人呢?”   牛黄道:“我们家公子刚说饿了,让我跟常志在这儿盯着,她跟贾爷吃东西去了。”   许贵儿出来跟周少卿一说,少卿想了想,忍不住笑了一声,把马交给许贵儿往海边儿去了。   这登州府三面环山,一面临海,虽与兖州界接着,吃食上却差了不少,多了海,自然有海鲜,便跟这丫头没待过几会,少卿也知道,这丫头是个地道的吃货,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起她在兖州府撑的那样儿,少卿就忍不住想笑,故此,也不用问在哪儿,顺着临海的食铺子找,一准儿能找着。   周少卿还真算了解凤娣,凤娣一来登州府看见海就乐了,比她得了五个铺子还高兴呢,有海自然有海鲜了,现代的时候,近海的海鲜都快打绝了,便有,也没了想象中的肥美,这里可不一样,不用想也知道,肯定能让她大饱口福不虚此行。   果然,这一个月在登州府待的,她都不想走了,顿顿大海鲜的奢侈日子,她是真没过过,今儿是贾青说有家小面做的地道,凤娣就把她师父拉了出来。   面摊就在海边不远,从海里打上来的海鲜贝类等跟面一块儿下到锅里,什么调味儿都不放,捞出来就吃,鲜美绝伦。   周少卿来的时候,凤娣正要了第二碗,一抬头见是他,目光一闪,喊了句:“老板再来一碗。”   不大会儿端上来,凤娣往他跟前一推,周少卿看了她半晌,知道这丫头使坏呢,笑了一声坐下来,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凤娣愣了,就周少卿那个穷讲究的德行,她可是亲眼见过的,衣食住行无一不讲究,像这种海边儿的面摊,打死他也不可能光顾,所以,凤娣才给他要了碗面,就是想恶心恶心他,可没想到人真坐下吃了,他一这么着,凤娣是真没辙了。   贾青一见周少卿来了,以为两人有事儿说,寻了个借口走了,面摊上就剩下了凤娣跟周少卿,周少卿也真是饿了,吃了三碗才算放下,一抬头道:“你叫的面,你结账,这三碗也一样。”   凤娣叫来老板给了钱,两人从面摊出来,沿着海边儿往回走,走了一会儿,凤娣停住脚,刚要说什么,忽听周少卿道:“你看日头要落了。”   凤娣抬头看过去,远处海与天连接在一处,落日如轮缓缓落下,一点一点儿余晖尽染,晚霞铺满了天际,映在海面上像一幅色彩斑斓的水墨画,绚丽非常。   看着这样的美景让人觉得人如此渺小,日出日落,岁岁年年,永远也没有尽头,海潮翻涌上来,像藏在海螺里遥远的呼唤,此情此景凤娣真不想说话。   天黑了,少卿才回来,许慎之急忙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见着人?”   周少卿看了他一眼:“慎之认识你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个多事儿的性子。”   许慎之道:“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   少卿低笑了一声:“着急也没用,偏偏跟这丫头急不得。”   转过天儿,少卿一早又去了庆福堂,没见着牛黄,更没有风娣了,常志道:“昨儿公子刚回来,兖州府安家就来人了,说安老爷眼瞅着不行了,留下话说要见我们大公子,大公子半夜就动身了。”   少卿皱了皱眉:“都谁跟着呢?”   常志忙道:“冯山牛黄跟着大公子呢,还有安家那个送信儿的伙计。”周少卿略放了些心,却终归不踏实,回四通当跟慎之交代了一下,带着许贵人追了下去。   再说凤娣,本来一开始是想趁乱进兖州府的,可后来想想,真那样儿,安家就彻底完了,虽说就算庆福堂不进兖州府,安家也撑不住,可那跟凤娣没关系,如果她现在进兖州府,安家这笔账弄不好就记自己头上了,一个是这良心上有些过不去,另一个也实在腾不出手,所以,就先这么着了。   倒是没想到安老爷子临死了要见自己,临死之人,不好耽搁,凤娣连夜奔着兖州府来了,第一天无事,到了第二天夜里,正好路过一个叫无名谷的地儿,凤娣忽听冯山道:“公子恐怕这里有人埋伏。”   凤娣一惊,急忙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只见山道两边儿的山林里黑影瞳瞳,不知道藏了多少人,凤娣心都凉了,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个时候会有杀人越货的强盗。   极力稳住心神问冯山:   “怎么才能活命?”   冯山道:“分开跑,一会儿到了前头,有个缓坡,下头是个山坳子,我走过这儿,那山坳子不深,下头长有杂草,公子滚下去,顶多就是伤着,能保住命,说着把自己外头的斗篷脱下来扔给凤娣,天黑,公子裹着这个,那些人不一定能瞧见,公子可记着了?”   凤娣咬咬牙,虽觉这个法子听着不大靠谱,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伤着总比没命强,点点头:“记着了,你们几个呢啊?”   凤娣话音刚落,就觉身子一空,给人丢了下去,求生的本能,凤娣下意识抱着脑袋,缩成一个团,顺着缓坡滚了下……   冯山手里的马鞭用力一抽,那马吃痛,嘶鸣一声,疯了一样的往前跑…… ☆、第45章   连上辈子都算上,凤娣都没这么衰过,这他妈哪儿啊,滚动的身体终于停住之后,凤娣揭开脑袋上蒙的斗篷,四处看了看,什么都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她抬头看了看天,连月亮都没有,灰蒙蒙的仿佛成了一个囫囵个,咝……估摸是缓过来了,她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是疼的,浑身都疼。   先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能动,说明没大事,就算伤也没伤到骨头,她又动了动腿,左腿能动,右腿……她一动钻心的疼。   凤娣真怕了,这要是摔折腿,成了残废,还折腾什么啊,连走道都走不利落,还把庆福堂开遍大齐,狗屁吧。   越想越怕,越怕越难过,忍不住呜呜呜的哭了起来,一边儿哭一边儿叨咕:“什么破地儿啊,谁想穿越了,人家想家,想回去,呜呜呜……人家根本也不是什么余家二姑娘,我想回家啦,呜呜呜……”   凤娣哭的别提多伤心了,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的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凤娣抹了抹眼泪,发现比刚才亮点儿了,一抬头,见天上一轮圆圆的月亮,悬在空中,月光洒下来,照的四周亮堂了不少,但也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就像冯山说的,是一个山坳子,她滚下来的一面虽是缓坡,可一点儿都不矮,从这往上看,根本看不出自己是从哪儿滚下来的,前面是一片山林,一阵风吹过来,树影瞳瞳,发出呜呜的回响,像狼。   狼……凤娣胆子都快吓破了,她怎么忘了,山里肯定会有狼的吗,她可就在动物园里见过狼,隔着两层铁栅栏,她都还记着狼的眼睛,散发出绿幽幽凶残的光,你盯着它看,就能无比清晰的体会到,你在它眼里,等同于猎物,或者一顿大餐。   她,她不想成狼的大餐啦,她想回家,什么余家庆福堂,她都不管啦,她要回家……凤娣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哭的比刚才还伤心,因为比刚才还怕,她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她忍不住想,与其让狼吃了,刚才还不如摔死呢:“呜呜呜……我想回家……”   忽听嗤一声,凤娣蹭一下抬起头来,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前头不远的树下仿佛有个人:“谁,谁在哪儿?”   凤娣忽想起来,是因为有人杀自己,为了保命自己才滚下来的,这人莫非是追过来的?想着伸手摸了摸,摸了一块石头攥在手里,虽说不见得顶用,好歹也比没有强。   那个人影缓缓走近,凤娣石头越攥越紧,他走出阴影里,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凤娣终于看清了:“周少卿……”   从来没有一刻,让凤娣觉得这男人如此亲切,她都恨不能扑过去抱着他亲两口,以表达自己内心的狂喜。   狂喜过后,凤娣开口道:“你,你怎么来了?”   少卿挑了挑眉:“看来你不希望我来,那我还是走好了,省的讨嫌。”说着转过身要走,凤娣急忙道:“谁,谁不希望你来了。”   少卿转头看着她:“这么说,你不舍得我走了?”   “谁,谁不舍得了?”凤娣嘟囔了一句。“既然不是,那我还是走吧。”说着迈脚又往前走了几步,凤娣急忙道:“我,我舍不得你走,行了吧,你回来。”   少卿忍不住暗笑,却道:“这儿风大,我没听真,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凤娣气的直咬牙,知道这厮绝对是故意的,趁着这会儿报私仇呢,凤娣真恨不能一脚踹死他,见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凤娣真怕了,心说,反正这儿没别人,说什么谁知道啊,想到此,一闭眼大声道:“我不舍得你走,你回来。”   周少卿这才转身走了回来,到了近处,蹲下看了她半晌:“我怎么看你的表情,不像舍不得我呢,要是舍不得,我回来了应该高兴啊,怎么连点儿笑模样都没有,反倒像是咬牙切齿的。”   凤娣就没想过,周少卿是这么个恶趣味的人,貌似,她跟他没这么熟吧,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说的话儿都不多,认真算起来,今天晚上说的话比以前每一次都多,这儿但能有第三个人,她都不想搭理他,可没有,就他们俩。   而且凤娣真是怕了,哪怕这个人是她最讨厌的周少卿,也好过她自己待在这儿鬼地方,想到此,勉强笑了一下。   谁知周少卿哼了一声:“不想笑就别笑,难看死了。”凤娣瞪着他,都想张嘴咬他一块肉下来,咬着牙道:“周少卿,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算什么君子?”   周少卿笑了:“我从来也没说自己是君子,原来你知道我叫什么啊?”   凤娣别过头,不想搭理他,忽觉脚腕子一疼,凤娣哎呦一声:“你,你别碰我的腿。”   周少卿冷声道:“如果不想当个跛子,就忍着,你不是挺厉害的吗,堂堂余家的大公子,庆福堂的当家人,这点儿疼都忍不了。”   凤娣瞪着他:“谁说我忍不了了,我就是不习惯你碰。”说完又觉这话有歧义,急忙加了一句:“呃,我的腿。”周少卿道:“不习惯也得习惯。”   说着,手顺着凤娣的大腿捏了下去,一寸一寸的捏,凤娣疼的直冒汗,周少卿捏到脚腕子的时候,凤娣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周少卿抬头看着她,仿佛也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脚脖子错位。”凤娣刚松了口气,忽听周少卿喊了一句:“余凤娣。”   凤娣一楞,就觉脚腕子一阵剧痛,周少卿已经放开了她的脚,撕了他自己的袍子下摆,把她的脚踝一层层缠住,跟她道:“至少十天不能走路。”   凤娣这才知道他给自己复位呢,忽想起什么:“那个,不会跛脚吧。”   周少卿哼一声:“原来你还怕跛脚,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凤娣嘟囔了一句:“遇上这种事儿谁不怕,更何况……”说着闭了嘴,周少卿却接了下去:“更何况你还是个丫头。”   凤娣沉默半晌:“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少卿把手里的布条打了结:“自己想。”   凤娣就知道这厮不会痛快的告诉她,索性也不问了,反正现在问了也没什么意义:“你怎么下来的,我怎么没发现 ?”   周少卿好笑的看着她:“你哭的那么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能发现什么?”凤娣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下雨了,我们得找地方避避,等天亮就会有人来了。”一个冰凉的雨点落在脸上,凤娣抬头看了看,刚才还悬在天上的月亮,这会儿连点儿影儿都没了:“什么鬼天气,刚还有月亮呢。”   周少卿道:“这是山里,又入了秋,随时可能下雨,怎么,无所不能的余大公子,连这个都不知道,上来我背你。”   凤娣一愣,看着他蹲在自己身前,有种古怪的违和感,她几乎都不能把这个蹲在自己身前的男人,跟高高在上的周少卿联系在一起:“上来啊,还是你想自己走。”   凤娣撇撇嘴,趴在他背上:“手,我们得从那边儿山壁上去,你不抓着我,一会儿摔下去我可不管。”   凤娣只能把手臂圈在他的脖子上:“小点儿力气,你是想勒死我吗?”   凤娣气不过,握拳捶了他一下:“周少卿,你想背就背,不想背,把我放下来,自己滚蛋,哪这么多事儿。”   凤娣话音一落,感觉周少卿真要把她丢下去,急忙圈住他的脖子,软着声儿道:“我错了,错了,还不成吗,周少卿你别丢下我好不好,我,我,我怕,呜呜……真的怕,我怕我死在这儿,我怕我成了狼的口粮,呜呜……”   周少卿心里一软,终究是个小丫头,别管多聪明,有多少手段,依旧只是个小丫头罢了,周少卿叹了口气:“哭什么,要是能把你丢下,我还下来做什么,别哭了,再哭,一会儿真把狼招来了,到时候我就把你丢过去,你这细皮嫩肉的,给那些狼当一顿美餐。”   凤娣气的不行,报复的把眼泪鼻涕一股脑擦在他的背上,周少卿摇头失笑,感觉雨点落得密了不少,脚下加快。   凤娣发现,自己真错看了周少卿,就算背着自己这么个累赘,又是夜里,周少卿依旧走的很快,凤娣觉得,他肯定练过,或许还是个高手,就看他手脚并用爬山的这个利落劲儿,一般人绝难做到。   在雨下的更大之前,他们终于到了周少卿说的山洞,山洞不算太大,但也足够两人避雨了,而且,有不少砍下来堆在这里枯树枝,想来以前有人来过。   周少卿寻出火镰打着点起火,开始脱衣服,凤娣急忙道:“你,做什么?”   周少卿面目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你这个余家的大公子难道不知道,穿着湿衣服,会寒邪入体?”   凤娣当然知道,可问题是,这里孤男寡女的,万一他……想到此,凤娣不禁摇摇头,怎么可能吗,他可是周少卿,越王府的小王爷,干这样的事儿,也太跌份了,而且,自己怎么忘了,自己是个现代人,他想脱自己就看,怕什么。   想着真睁大眼看了过去,周少卿也这没客气,袍子、中衣都脱了,就留着里头一条裤子,拧了衣服上的水,搭在火边儿上,看着凤娣。   凤娣急忙道:“我,我没事儿,不冷,我不怕寒邪入体。“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哆嗦,这都快深秋了,本来就冷,又是山里,还淋了雨,刚才惶急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一放松下来,真冷,冷的牙齿都打战。   周少卿脸一沉,一把把她拖进怀里,就要解她的衣裳,凤娣急忙抓住他的手:“周少卿,我说不用,你聋了不成。”   周少卿却低头在她耳边道:“余凤娣,你给我记着,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从今天起,就是我的,谁也不能拿走,就算你自己也不能……”最后一个字落进凤娣的耳朵里,凤娣就觉脖颈一痛,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凤娣看到的是眼前跳动的火光,以及环住她身子温暖的怀抱,真的很温暖,肉贴着肉的温暖,驱走了寒意,很暖,很暖。   她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她从来不知道,周少卿的怀抱竟会如此温暖,在这样的寒夜里,她竟然可以这么靠着他取暖。   此时的凤娣几乎忘了这里哪里,忘了外面的世界,忘了那些纷纷扰扰,也忘了余家,更忘了彼此的身份,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样的温暖,令她贪恋,令她不舍。   “醒了。”跟这个怀抱不大协调的声音响起,凤娣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火光映在他眼里,跳跃了数下,仿佛点燃沉寂夜空的星子,凤娣从来不知道,周少卿的眼睛会这么温柔,她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异常鲜明的自己。   她的头发落下来,散在她柔细的臂膀上,她身上并非寸缕皆无,肚兜还在,裤子还在,即便如此,从他的眼睛里看去,也相当暧昧。   在古代,这样的境况女人应该算失节了吧,照着古代的规矩,自己只有嫁他了,想到这些,凤娣忽觉古怪,她跟周少卿唉,两个人才认识多久啊,一共都没见过几次,说的话都能算出来有多少句。   她讨厌他,非常讨厌,讨厌他这张冷脸,讨厌他的出身,更讨厌他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总之,凤娣就是讨厌这个男人,什么都讨厌,但,就是这个讨厌的男人,在这样的寒夜里抱着她,给她温暖,这算不算世事难料。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周少卿的声音很低,仔细听,有些莫名的紧绷,凤娣垂下眸子,很久才小声道:“周少卿,谢谢你。”   “谢我什么?谢我帮你,还是谢我来救你,如果是谢我帮你,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后悔帮了你,如果是谢我救你,更不用,如果不是我帮你,也不会有那些杀手。”   “杀手?你说那些人是杀手?”凤娣惊愕的看着他。   “当然是杀手,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人?”   凤娣呐呐的道:“可是杀手为什么杀我?”   周少卿冷哼一声“你坏了回春堂的买卖,贺兆丰的亲爹给你活活挤兑死了,贺家要是能咽下这口气,也没有今天的回春堂了。”   凤娣道:“可他爹当年找江湖人烧了我家的药船,我爷爷差点儿就没命了,这笔账怎么算,难道就活该了,就许他贺家杀人放火,不许我余家点灯吗,这是哪家的道理,还有安家,他回春堂才缺德带冒烟呢,现在还来雇杀手杀我,什么东西啊,还有王法吗,行,他不是这么干吗,回头我也雇杀手灭了他全家,连他家的鸡都宰了。”   周少卿点点了她的额头:“你这小脑袋里成天想的什么 ,既知道贺家这么做不对,你还跟着学,你这就有王法了?”   凤娣切一声道:“这个狗屁地儿,王法都是给你们这些人想出来,管老百姓的,真要都照着王法儿,冀州府的邱思道头一个该砍头,可你们不舍得,因为邱思道这样的人得用,你们相信水至清则无鱼,你们这些上头的人,要一个好名声,就让下头的官玩命的贪,贪完了,给你们送,再缺银子使了,索性弄出几个大贪官来杀头抄家,就什么都齐了,比堆在国库还好使呢,放在国库的都是死银子,放在贪官儿哪儿是活的,可以利滚利的,往外生银子。”   “这些话谁跟你说的。”周少卿紧紧看着她,眸光更沉。“还用谁跟我说,明摆着的事儿 ,真当老百姓都是傻子了,呃……”   话没说完就给周少卿捏住下巴,他的力气很大,捏的她生疼,他的声音冷如寒冰:“这些话以后不许再说,跟谁都不许再说,再让我听见一次,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凤娣给他眼里的厉色吓住,下意识点了点头。   周少卿放开她,脸色略缓了缓:“很多事,明知道如此也不能说出来,需知祸从口出。”   凤娣也有些后悔,刚才自己一时激动,胡说八道一通,却忘了周少卿可不仅是四通当的东家,他还是越王府的小王爷,他是皇族,是最高的统治阶级,这些人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心思被人知道,进而宣扬出去,这纯粹是掩耳盗铃。   两人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僵,只听见外头呼呼的风声,雨仿佛停了,凤娣看了看火边儿烤的衣裳,刚想伸手摸摸干没干,忽听周少卿道:“你怕不怕狼?”   凤娣白了他一眼:“当然,你不怕啊?”   周少卿道:“不怕,你忘了刚才我说什么了,狼来了,我就把你丢出去,等狼吃饱了,哪还有肚子吃我。”   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当我傻啊,狼还有吃饱的时候,就算吃了我,你也跑不了,狼是最贪婪残忍的动物。”   周少卿忽然站起来,扯过衣裳丢在她身上:“快穿上衣服,把那边儿的柴火挪过来,一点儿点儿的往里添,火要是灭了,咱们就真成它们的美餐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女互动写的好累,都不会写了。 ☆、第46章   “它,它们,你说的是狼?”凤娣吓得声音儿都抖了:“真有狼?”周少卿已经飞快套上了衣服,拿起放在一边儿的弓,冲她伸手:“把箭囊递给我。”   凤娣一边儿穿衣裳,一边儿把箭囊递给他,然后扶着墙,尽可能快的把那边儿的枯树枝都搬了过来,照着少卿说的,一点儿点儿的往火里头添,维持着不让火灭了。   雨仿佛停了,风却更大,呜呜的风声,在山坳子里回荡起来,仔细听,仿佛夹杂着嗷嗷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周少卿把弓调好,搭上箭试了试,又重新放下,坐回到火边儿上,凤娣道:“你不射杀它们?”   少卿拨了拨火:“你知道外头有多少只狼吗,就算我一箭能射中一只,我这儿却只有五支箭。”   凤娣不说话了,她知道狼是群居动物,要不怎么说是狼群呢:“怎么,怕了?”周少卿凑近他低声道:“怕成了狼的腹中食?”凤娣抬头看着他:“还有别的法子吗?”   周少卿挑挑眉:“天亮狼群就会退去,我们只要让火维持到天亮,就安全了,现在距离天亮应该还有两个时辰左右。”   两个时辰?凤娣看了眼那些枯树枝,在心里头算,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这些树枝怎么可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凤娣忽然发现山洞最里侧有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想过去拿过来,周少卿抓住她:“坐着别动。”站起来把那些石头挪了过来:“你打算用这些石头对付狼。”   凤娣点点头:“总好过什么也没有。”   周少卿看着她把石头一颗一颗丢进火里,目光闪了闪,暗道,这丫头的确聪明,她仍然害怕,火光中她的小脸有些白,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拨动火的手明显有些颤抖,但头脑却清晰了,周少卿不禁想,大概就是这样的她吸引了自己,绝境中,即使害怕依然能勇敢面对,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更何况,她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   虽然才十五,但她的身子却长得极好,周少卿忍不住想起刚才,那么抱着她,他竟然差点儿就忍不住了。   凤娣准备好了,往洞口探了探身子望过去,漆黑的树林中,有点点绿光闪烁,仿佛磷火,凤娣道:“那绿光是?”   周少卿点点头:“一般的狼群大概十头左右,也可能更多,但不会太少。”凤娣盯着远处的绿光,听着夹在风里的狼嚎,头发根儿一阵阵儿发紧。   周少卿看了她一会儿,挑了几根儿树枝,从靴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来,开始修,凤娣知道,他是用匕首把树枝修剪成简易的箭,如果外头是十只狼,周少卿带过来的箭只有五支,一旦火灭了,狼群冲上来,箭无虚发的前提下,至少要十支箭,更何况,外面的狼群可能还不止十只。   周少卿削了六支,再也挑不出合适的树枝了,伸手把匕首递给她,凤娣默默的接过来,她明白,这种境况下,只要她能自保,他们俩就多了一分生望。   凤娣下意识看了看那匕首,有些旧了,把上却镶着一块偌大的翡翠,看上去倒像个玩物,不像杀人的兵器,刃却很快,凤娣的手从刃上划过,就割了一个口子。   周少卿抓住她的手,就着火光看了看,皱着眉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割的有点儿深了,还在流血。”   凤娣抽了回去,把伤了的手指按在地上烧过的草木灰上,举起来道:“看,这样就没事儿了,锅底灰又名百草霜,能清毒止血,草木灰也一样。”   周少卿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匕首拿回去套上皮套,才又丢给她:“怕我不知道你是余家人吗?”   凤娣幽幽的道:“其实我爹死之前,我真不觉得,自己是余家人,那时候,我都不知道庆福堂这三个字之于余家代表着什么,后来才明白,庆福堂没了,余家也就没了,庆福堂立起来,余家才能立起来,偏偏余家没有这么个能让庆福堂立起来的人,我也只能赶鸭子上架,那时我连药都认不全呢,我就是凭着一股子莽劲儿,冲了出去,也不管前头有什么,只管冲,说起来,如果没有你那十万两银子,恐怕今天也没有余家的庆福堂了。”   这样的夜,山洞外群狼环伺,随时可能冲上来,山洞内凤娣却不知怎么了,就想跟他说这些,这样的夜真有些惑人,让人轻易就卸下了心中藩篱,生死之前,仿佛什么都不重要了。   许多年之后,周少卿仍然记的今天,今天的她坚强却又脆弱,她像个勇往直前的猛士,却又是个温柔似水的小女人,或许之前他是喜欢她,但从这一刻起,周少卿却异常清楚,恐怕穷尽自己的一生,也不会放了这个女人,她是他的……   嗷……呜……一声声狼嚎,随着山洞内的火渐渐熄灭,越来越清晰,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也让他们看清了,逐渐靠近的狼群,他们靠近的很慢,一双双绿幽幽凶残的狼眼,紧紧盯着他们,数清了狼群的数目,九只,比他们预料的少一只,这大概是今晚令凤娣最庆幸的事儿。   周少卿的弓已经拉开,他的弓上搭着三支箭,凤娣死死看着那三只箭尖,下意识屏住呼吸,只听嗖嗖嗖,三支箭激射而出,嗷儿的狼叫,更加凄厉。   周少卿飞快搭另外两支,嗖,嗖,两只狼应声而倒,接着是树枝削的箭,即便如此简易的箭,周少卿也做到了箭无虚发。   凤娣终于松了口气,周少卿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凤娣点点头,等周少卿走出一段距离了,凤娣才忍不住看向那些狼。   离她最近的两只,几乎已经到了山洞口,她能清楚看见那两只狼的死状,一个额头中了一箭,一个是脖子,脖子?凤娣忽然发现不大对劲儿,貌似那个脖子上的箭射偏了。   凤娣刚要仔细看,忽听周少卿大喝了一声:“小心……”   狼扑上来的一瞬,,凤娣也顾不得烫,下意识抓起火堆里的石头,连石头带灰丢了出去,同时拖着伤腿往山洞里退了数步,靠在山壁上,那狼儿被石头击中眼睛,嚎叫一声又扑了过来。   凤娣已经贴在了山壁上,避无可避,瞪大眼,心说,完了,她等着自己成了狼了口中餐,却听嗖……铃……,两支箭同时射过来,都插在狼的脑袋上,狼嗷呜一声摔在地上,立时毙命。   凤娣惊恐的看着地上的狼,腿一软坐在地上,半天才缓过来,发现狼头上插着并不是两支箭,一支是树枝修的箭,另一个却是一把飞刀,飞刀的末端拴着一支银铃,怪不得刚才听见铃的声呢。   而且,飞刀几乎没进了狼的脑袋里,可见这人多大的手劲儿,树枝凤娣知道是周少卿的,这支飞刀是谁?   凤娣抬头,洞外的山林中站着一个人,天色已经大亮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脸蒙着,却露出一双眼,这双眼凤娣忽觉得分外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凤娣扶着山壁站了起来:“你是?”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忽听远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男人冲着凤娣拱拱手,转身几个起落就没影了,跟着他身后的有七八个人,俱都是一身黑衣。   凤娣看向走过来的周少卿:“刚那人是谁?”   周少卿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口气听上去仿佛有些赌气的意味,凤娣眨了眨眼:“看着像江湖上的人。”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伸手把她抱了起来,凤娣急忙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周少卿低头:“再动信不信我把你丢在这儿不管了。”   凤娣撇撇嘴,不吭声了,他们刚出山洞,许慎之就带着兵到了,看见两人全须全影的,许慎之这心才算放回肚儿里。   周少卿带着许贵前脚从登州府追出来,许慎之怕周少卿就带着一个许贵儿,真要是遇上什么事,有个闪失,自己可兜不住,后脚也跟了出来,不想就真出事儿了。   他没碰上被周少卿遣下来搬救兵的许贵儿,却碰上了,跟杀手过手,挨了两刀的还有口气的冯山,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心里暗骂姓贺的不开眼,你惹谁不行,非惹余家丫头,惹就惹吧,手段还还怎么狠辣,直接就要这丫头的小命,搁以前,这丫头死活也轮不上他管,如今这丫头可是少卿瞧上的人,贺兆丰有几个脑袋敢动少卿的人,这不活腻了吗。   急忙就近寻到了守备府,找到天亮才有个黑衣的江湖客来知会他们,赶过来果然就看见了两人。   虽说看上去有点儿狼狈,可许慎之还是发现,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以前那是说句话都费劲,现在直接抱上了。   少卿把凤娣放在软椅上,让人抬着,自己跟在一边儿走,凤娣一坐上软椅,就觉浑身的劲儿忽悠一下泄了,却也忍不住回头望了望。   朝阳穿过云层洒落在山林间,驱散了湿漉漉的薄雾,视线也清晰起来,能隐约看见洞口烧剩下的火堆……   一件斗篷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视线:“看什么,还想回去不成。”   凤娣拽下斗篷,露出脑袋来瞪了周少卿一眼,心说,怎么也算共死过一回,他这什么态度,算了,不跟这厮较真儿,她实在累了,不管怎么说,终于保住了这条小命,以后还有搞头,长长舒了口气,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少卿低声交代一声:“走慢些。”“是。”两个小兵答应一声,抬的更稳了,不过,心里也真纳闷,这位谁啊,合着比小王爷还金贵呗,她坐在软椅上睡觉,小王爷倒在下面跟着走。   许慎之目光划过少卿,落在椅子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凤娣身上,心里琢磨,看这意思,可不止瞧眼里,说不定早放进心里了。   不过,这两个人可是个麻烦事儿,少卿是越王府的小王爷,身份摆在这儿,娶的王妃,不说门当户对,也得差不多了,绝不可能是个商户之女,若以余家的门第,纳进王府当个妾,还勉强说的过去,可让这位余家二姑娘当妾,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啊。   甚至,他猜着,就算少卿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临门的抬人家,都不见得答应,就像少卿之前说的这丫头傲着呢,打心眼里看不上他们这些人,也不喜欢当官儿的,总之一句话,这俩人啊,难。   凤娣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也已经从软椅上挪到了马车上,马车相当宽敞,应该说,宽敞的有点过分了,都激起了她心底一咪咪仇富心理,实在太舒服了,有种坐商务舱的感觉。   凤娣略回忆了一下,自己仅有的一次做商务舱的经历,因为一个中学同学嫁了个新加坡的富二代,上学的时候不显山露水的一个人,而且长得也不好看,上学的时候经常挨欺负。   可人家舍得下本,去韩国整了张假脸回来,竟然弄了个有钱的老公,大概为了出气,也为了炫耀,全班一个不落的全请了,全程商务舱来回,凤娣当时替她算了算,光机票就得十几万,就算不是她的钱,凤娣都心疼。   貌似跑题儿了,拉回来说现在,中肯点说,这马车比商务舱还舒服,重要的是,马车上除了她还有周少卿,被一个男人正大光明的瞅着睡觉,凤娣脸皮再厚,也有点儿扛不住。   不过,她的目光落在周少卿手里的飞刀上一愣,坐起来,伸手去拿:“这是哪个江湖客的对不对,我看看。”   周少卿手里的飞刀一转,放进了怀里,目光划过她的手指:“你还是少碰这些刀剑,仔细那天手都没了。”凤娣脸色一滞,看了眼自己的手,发现已经重新上药裹好了,忽的掀开身上的斗篷,看了自己身上一眼,还好,还好,还是昨儿那身儿。   一抬头,却发现周少卿直直望着她,忽想起昨天晚上在山洞里的情景,貌似自己现在在乎这个有点儿晚了,目光闪了闪道:“那个,到哪儿了?”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才道:“再有一会儿就进兖州府了。”   凤娣忽的想起什么:“牛黄,冯山,他们怎么样了?”“冯山……”周少卿顿了顿:“冯山跟牛黄受了伤,送回冀州府养伤去了,这些日子先让许贵儿跟着你吧。”   凤娣急忙道:“不用,不用了,我铺子里伙计有的是,我再找个人就行了,不用麻烦许管事了。”开玩笑,人家是小王爷跟前的长随,她一个平头老百姓能用得起吗。   周少卿脸色一沉:“你非要跟我分这么清是不是?”   凤娣嘿嘿一笑:“俗话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跟周东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以前就没少劳烦两位东家帮忙,再使唤您跟前的人,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周少卿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余凤娣,我知道你心里的打算,昨儿晚上过去了,就想翻脸不认帐是不是,你以为我周少卿是这么好糊弄的吗?”   凤娣心里一紧,堆起一个笑:“如果你舍得的许管事,我就造次一回,我不是怕你跟前没得用的人,不方便吗。”   周少卿哼了一声:“巧言令色。”   凤娣松了口气,心说,这厮太难伺候了,有时候想想,还不如昨儿夜里给狼吃了呢,周少卿比狼还可怕,以前不远不近的隔着几层,还不觉什么,经过昨晚,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界线,事情貌似越来越麻烦了。   凤娣是被抬进安家的,凤娣先见了安子和,见他身上没穿着孝,才松了口气,终究是赶上了,只要是中国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人死为大,虽说安老爷子还没到走到那一步,也快了。   凤娣是觉得,自己对付贺家的时候,捎带手的整垮了安家,终归有点儿不厚道,毕竟安家也不是像贺家那样杀人越货。   提起贺家,凤娣就想起昨天晚上那些狼,不是自己命大,还有贵人相救,估摸这会儿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凤娣一手扶着许贵儿,一手杵着个拐,安子和见了,忙来扶她,凤娣急忙道:“少东家不用客气,不妨事的。”   安子和道:“家父一心要见公子,谁劝都不听,眼瞅人都不行了,在下只能让人去请公子,却不想半道上出了这样的事儿,亏了佛祖保佑,大公子吉人天相躲过一难,不然,在下岂不成了罪人。”   凤娣对安子和的印象极好,这是个没什么大本事,却可以安守平淡的人,最要紧心思简单,善良,虽然不适宜做生意,却是个很好的人。   凤娣道:“ 安世伯现在……”   安子和忙道:“我爹等着公子呢,大公子里面请。”   凤娣一瘸一拐的走了进去,床边儿放了锦凳,许贵儿扶着她坐下,退到一边儿,老爷子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际,看上去目光都涣散了。   安子和低声道:“爹,大公子来了。”   安老爷一听,目光逐渐聚拢到一块儿,看向凤娣,又看向安子和,安子和明白,挥挥手让屋里的人都下去,许贵儿看向凤娣,凤娣点点头,他也出去了,屋里就剩下了安家父子跟凤娣。   老爷子忽然有了精神:“子和扶我起来。”   安子和急忙扶着他坐起来,把被子堆在身后,让他靠着,即便有了些精神,说话也是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大公子,我知道你没立时进兖州府,就因为我安家 ,我领你的情,让安和堂能顺顺当当的开这一个月,却终归不成了,不成了,老祖宗辛辛苦苦创下的这份家业,到我手里也就尽了,老朽无能,却也知道强撑着无用,不如跟着我入土去吧,到了老祖宗哪儿,是认罚还是领罪,都让我一个人扛着就行了,倒是我兖州府这六家铺面,老朽做主送与大公子了。”   凤娣急忙道:“这如何使得。”   安老爷道:“你也别推辞,我心里明白着呢,若不是你半截插进来,帮了安家一把,不仅安家这六个铺子是贺家的,恐我们父子这两条命都要搭进去,贺老头去了,我这心里也算平了,这做买卖,虽说不能置气,可眼瞅着人家欺负到头上来,若不吱一声,也枉在世上走这一遭。”   凤娣道:“看您说的,这儿才哪儿到哪儿啊,您老的寿还长着呢,您放心,他贺家缺德事干的这么多,没个好下场,赶明儿我再想个招儿,让他家的缺德根儿都绝了,以后兖州府的药行里,就是您老当家了,都瞅着你行事。”   安老爷忍不住笑了一声:“有你这么句话啊,老朽也能瞑目了 。”说着急喘了几口,安子和忙要给他胡噜前胸,却给安老爷推开道:“不妨事,这些话我说不完,这口气且咽不了呢。”   安子和只能站在一边儿,凤娣道:“您老慢慢说,我这儿听着呢。”   安老爷道:“到了如今地步,老朽也看开了,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唯有……”说着目光落在安子和身上。   安子和低声喊了句:“爹……”   安老爷子道:“大公子,豁出去我这张老脸,我把子和托付给你了,安家到了这份上,什么也没剩下,这六个铺子说是铺子,也不过空架子罢了,白给大公子,大公子也不一定能瞧在眼里,可今儿老朽就不讲理一回了,大公子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说着又喘了两口大气:“子和不是做买卖的料,可好歹念过书,会算账,又是个稳妥的人,以后就让他跟在大公子身边儿,您给他指派一个差事也好,放他在铺子里头当个伙计也成,都随着大公子安排,只他跟着大公子,老朽才能放心,你应不应?”   凤娣为难的道:“安世伯,少东家是安家的独子,这……”   凤娣没说完,却给安老爷一把抓住手,他的手劲儿奇大,仿佛不是个将死之人,他的眼睛那么直直盯着她,执拗非常,嘴里费劲的吐出几个字:“大公子应不应”   凤娣终叹了口气:“好,我应下了,只我余家在,少东家就在。”凤娣话音刚落,就觉手里的劲儿一卸,老人身子一歪,咽气了…… ☆、第47章   “少东家,不好了,暗青堂的六个堂口,一夜之间让人拔了,鸡犬不留啊,江湖上还放出话来,日后谁敢动冀州府余家,暗青堂就是例子。?”   贺兆丰打了个酒嗝,一激灵顿时醒了酒:“这怎么可能,冀州府余家从祖上就是个做买卖的,跟江湖官府都没来往,要不然,当年老爷子烧了他家的药船,也不能就那么罢了,你扫听了,是谁放出的话?”   管家道:“给小的消息的人不敢说,小的听他话里话外的,倒猜了一个。”   贺兆丰问:“谁?”   管家往里屋看了看,贺兆丰挥挥手道:“不妨事,说。”管家这才凑到贺兆丰耳边儿嘀咕了一句。   贺兆丰脸色一变:“无影门不是灭门了吗。”   管家道:“那是去年的事,今年开春,开封的武林大会,无影门的少门主,冷炎凭着他家的独门绝技无影刀,夺了武林盟主之位,那无影门的堂口也就立起来了,要真是他,少东家,咱可惹大祸了。”   贺兆丰道:“不可能,堂堂的武林盟主无影门的门主,怎么会给他余家出头,这说不通啊。”   管家忙道:“哎呦,我的少东家,现在可不是通不通的事儿,您可得赶紧想想怎么办啊,安老头是死了,可临死把安和堂的六家铺子都送给了余书南,咱贺家没了登州的铺子托底,可就剩下兖州府了,若是庆福堂的铺子一开,您想想余书南的手段,咱回春堂擎等着关张吧,您的赶紧着想辙,要不可来不及了。”   贺兆丰哼了一声道:“这余书南倒真是命大,江湖上的路子走不通,那咱们就只剩下一条道了。”   管家道:“少东家说的是王成儒?”   贺兆丰道:“王成儒在兖州府这一任三年知府,咱们贺家可没少喂他好处,虽说即将任满,这走之前,怎么也得让他帮这个忙。”   管家道:“少东家是想……”   贺兆丰道:“你去,给王家两兄弟下贴儿,明儿我在香隐阁摆酒,请他俩吃酒,这事儿要想办成了,还得王家哥俩出面。”   管家忙道:“少东家英明,小的这就去。”转身走了。   他刚走从里间一步三摇的走出个妖娆的女子,一屁股坐在贺兆丰大腿上,长指甲点了点他的额头道:“偏你一肚子坏水,做买卖你做你的,他做他的,碍着谁了,你非这么折腾,不这么折腾,你爹还死不了呢。”   贺兆丰嘿嘿一笑,伸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这话说的,我爹要是不死,你能坐我腿上啊。”说着手探进她的裙子里摸了一把:“这买卖上的事儿你不懂,要是都规规矩矩的,哪有咱家的回春堂啊。”   那女子却瞪了他一眼,一把拽出他的手,狠狠掐了手背一下道:“照你这么说,这天下也都别做买卖了,成天你死我活的掐吧。”说着瞟了他一眼,忽的笑了一声:“说起来,我可是你爹的人,你这当儿子的,怎么不该叫我一声娘听听。”说着瞅着他吃吃的坏笑。   笑的贺兆丰心痒痒起来,一把抱起她:“让爷自在了,别说叫娘,叫奶奶也成。”撩开帘进了里屋荒唐去了,却不知房顶上一个黑影起落间,没入夜色中。   慎之一进来,拿过少卿跟前的酒杯闻了闻道:“只这股子味儿,就知道今年的桂花酒可比去年酿的好,也不亏千里迢迢的从南边运过来,咦,这是什么?”   慎之见那边儿有个剔透的琉璃罐儿,里头金黄金黄的,打开盖子,桂花的香甜直沁心脾,许贵儿道:“是小王爷特意交代的桂花蜜,跟着酒送了这么十罐子来。”   许慎之目光闪了闪,叹一声道:“你倒是用心,也不知那丫头领不领你的情呢,许贵儿可都寻个借口退回来了,这不就是明摆着,要跟你划清楚界线吗。”   划清吗?周少卿忍不住想起那在山中的一夜,虽外有饿狼,时刻都可能丢了性命,却如此令人难忘,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有那样的时刻,这丫头啊,心太大,人太精,他不信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思,若不明白,也不会要跟他划清了。   她不想跟自己,她只想着做她余家的当家姑娘,不过这却由不得她,当初若她不进四通当的门,未入自己的眼便罢了,如今让他放手,怎么可能。   不过,这事儿不急,她的年纪毕竟还小些,由着她的性儿折腾两年,到时候,等她折腾烦了,自然就收心了,指了指那罐子跟许贵儿道:“这十罐子桂花蜜,另外加两坛子桂花酒,捡着京里送来的细点攒一盒一并送去,还有这个。”说着把自己腰上的玉佩拿下来递给许贵儿。   许贵儿应着下去打点了。   慎之道:“这玉佩可是万岁爷赏下的,你给了她,就不怕那丫头回头一缺银子了,拿出去当了?”   周少卿想了想不禁失笑:“倒真像她会做的事儿,不妨事,当也当不出去,只有点儿见识的绝不敢收,这东西放在我这儿,也没什么大用,在她手里,或许有个我看不到的时候,说不准能救她的命。”   许慎之点点头:“这丫头太能折腾了,就说这回儿的事儿,要不是冯山,这丫头的小命早没了。”   周少卿道:“冯山怎么样了?”许慎之道:“命是保住了,估摸还得养上大半年。”   周少卿点点头:“这事儿先别跟那丫头说,回头冯山好了,还让他跟着她就是了。”   许慎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别瞧这丫头的手段不差,可心太善,又重情,不说别的,就安家,跟贺家斗了几个月,眼瞅就家破人亡了,她插手进来,出了这么个主意,也算帮了安家一把,过后又觉着过不去,她余家的庆福堂,硬没进兖州府,还在安老头临死前,应了照顾安子和,安老头这桩算盘打的太精了。”   周少卿略皱了皱眉:“她怎么安置的安子和?”   许慎之瞧着他半晌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着,这就吃味了,那丫头连你都没放在眼里,又岂会瞧上安子和,安子和想当大夫,那丫头就应了,说等过了安老头的五七,让他去庆福堂的医馆里学徒,没搁在身边儿,你就放心吧,倒是有一个人,你得防着点儿。”   周少卿道:“你说冷炎。”   许慎之点头:“暗青堂一夜之间拔了堂口,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且冷炎放出话来,不许人动余家,虽说当初那丫头救了冷炎一条命,这样也有点儿过了吧,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江湖上的人,余家是他无影门罩的,且,那天给我送信儿的,也是无影门的人,那丫头从登州府到兖州府,可是临时起意,可无影门却来的这么快,不是他们截杀了暗青堂的杀手,不说风冯山牛黄,恐那丫头的命也没了,这岂不说明,无影门的人时刻在暗处跟着那丫头呢,这样的心思,又岂会只是报恩这么简单。”   周少卿想起那天在山林中,冷炎看着凤娣的目光,忍不住皱了皱眉,却又道:“这会儿且不理会他,那丫头如今一门心思做买卖,得罪了什么人都不知道,有冷炎这样的人在,我也能放心些。”   许慎之笑道:“你倒是心大,就不怕他们俩……”话没说完就被周少卿打断:“她是我的。”   许慎之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得,算我多事儿,对了,贺兆丰这小子够阴的,你打算怎么着,要不,我给王成儒递个话儿,寻由头封了他贺家的回春堂,不就万事大吉了,也省的再折腾。”   周少卿道:“冷炎能一夜灭了暗青堂六个堂口,他一个贺兆丰又算什么,他之所以没动贺兆丰,可见深知那丫头的性子,我若出手,那丫头不定就怨我多管闲事了。”   许慎之忍不住摇头:“你说你当年非说要找个最聪明的女子,这丫头是够聪明了,却是头野马,你想拴着她,不定得用加倍的心思,真不嫌累得慌 。”   周少卿却道:“这才是乐趣所在,你不懂。”许慎之挠挠头,心说,我庆幸不懂,弄这么个丫头,他得少活十年 。却道:“你若不插手,这兖州府的知府可是王成儒,虽算余家的堂舅爷,却拿着贺家的好处,又有王家在后头,若贺兆丰寻他,要为难余家,那丫头恐要吃亏。”   周少卿摇摇头:“不见得,这丫头精着呢,有时候我都纳闷,她一个深闺中的小姐,这些官场里的门道是怎么知道的,放心吧,这丫头深谙此道,若遇上个清明的官儿,她做的正经买卖,也不用管,像王成儒这样的贪官,在她手里一样讨不得半点好处,这个我却不担心,我只担心她这么个性子,我一个看顾不住,万一有个闪失……”说着叹了口气,走过去推开窗子,见窗外一轮满月,不禁道:“八月桂香,九月重阳,一个团圆,一个归乡,也不知在那丫头心里,有没有这些呢。”   凤娣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抬头看了看问:“今儿可是几儿了?”   麦冬道:“公子都忙糊涂了,前两日刚过了重阳节,今儿可都九月十五了。”   凤娣道:“怪不得月亮这么圆呢。”   麦冬道:“月圆人圆,大姑娘的信一封一封的往这儿递,催着公子回去过节呢,可咱们登州府的铺子开了,公子得盯着,好容易忙活完登州的铺子,偏有遇上了这样的事儿,这是大姑娘不知道,要是知道,不定急的什么样呢,说不准一急就跑了来。”   凤娣道:“这事儿千万瞒着姐姐,姐姐的心软,胆子也小,我怕她知道了要急出个好歹儿的。”   麦冬给她换了新茶上来道:“说是瞒着,可牛黄那样伤着回去了,便他嘴严实,不跟大姑娘说公子伤了的事儿,大姑娘一想还不明白啊,就怕大姑娘已经动身了,不然,这两天怎么没信来呢。”   正说着,忽外头的婆子跑进来道:“大公子,咱们大姑娘来了。”   凤娣一听蹭一下站了起来,却忘了自己的伤腿,哎哟一声险些摔了,麦冬急忙扶着她:“奴婢就说大姑娘指定要来吧。”   凤娣道:“还说,快扶着我去迎姐姐,这般时候来,不定是连夜赶来的。”刚说着,就听见凤嫣道:“不用你迎着我,我自己进来了。”   自打凤娣走了,凤嫣这颗心就没放下过,兖州府的贺家那是什么人啊,当年老太爷都吃了亏,凤娣一个姑娘家跟那样的人斗,能有好儿吗,是越想越怕,有心把凤娣叫回来,可也知道,这丫头一心把余家的买卖做大,哪肯听自己的,白等牛黄让人送回来养伤,凤嫣一见牛黄那伤,后背上挨了一刀,就知道不好。   问牛黄,牛黄吱吱呜呜的,只说公子没事儿,正在兖州府里头忙着开铺子呢,凤嫣越想越不对劲儿,索性让忠叔备车,连夜赶来了兖州府,她得亲眼瞧见才放心。   凤嫣这一进来,就看见凤娣杵着的拐,心里一慌,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道:“我就说不对劲儿,你还只管瞒着我,可伤哪儿了这是,我瞧瞧……”说着蹲下要看凤娣的腿,凤娣却抓着凤嫣的手,看向她身后道:“裴先生来了。”   凤嫣这才想起裴文远在后头呢,忠叔说她一个女子走这么远的道儿,跟前得有人跟着,就让裴文远来了。   凤嫣心里自是愿意的,她自小养在深闺,何曾见过什么人,又正当情窦初开的年纪,乍一见裴文远这样文雅的读书人,心里自然有好感,若跟以往似的,见不着还罢了,偏凤娣一走,有些事儿忠叔决断不了,就会找了凤嫣来商量,一来二去跟裴文远见得次数便多了起来,虽紧守着礼法,到底眉眼间露出些行迹来。   忠叔如何不知,赶上这么个机会,就让裴文远送着凤嫣来了,凤娣一见裴文远,再瞧瞧凤嫣的意思,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也知道忠叔不好管这事儿,让裴文远来,就是知会自己,顺道让自己拿主意。   凤娣暗道,忠叔叔糊涂,就算她如今是余家的当家人,可管得了买卖,却难管这男女之事,更何况,凤嫣还是她的姐姐,且瞧这样儿,心里早有了,自己便不同意有什么用啊。   凤娣这会儿是真后悔把裴文远弄家来了,当初就想着奇货可居,以后说不准是条门路,可就忘了她姐姐凤嫣这茬儿了。   凤嫣就是个深闺里的小姐,心思单纯善良,在她眼里,这世上就没坏人,就算有,也是迫不得已逼上梁山的类型,所以,凤嫣这种人最容易动心,也最容易受骗。   而裴文远,别看穷的都快当裤子了,可骨子里那种读书人的清高,始终存着,凤娣都能清楚的感觉到,即使自己待他恩重如山,恐他仍然瞧不上余家的门第,在他心里,余家再有钱也不过一个商户人家。   世上大多读书人都瞧不起做买卖的,这是整个社会的风气,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但这也是凤娣尤其不待见他的地儿,饭都吃不上了,还清高个屁。   像裴文远这样的人,不得势还罢了,一旦得势,绝对就一个陈世美,凤娣看的准准的,可这事儿,她还不能跟凤嫣这么明明白白的说,因为到了这种地步,她再说什么也晚了,现在凤娣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伤害尽量减到最低。   裴文远躬身一礼道:“文远见过大公子。”   凤娣摆摆手道:“多谢你一路送我姐姐过来,麦冬,你去知会管家收拾了客房让裴先生住下,这会儿晚了,什么事明儿再说。”   麦冬应了一声引着裴文远去了,凤娣就瞧着凤嫣,那目光跟着裴文远直到没影儿了才回过来,见凤娣盯着自己的看,不禁脸一红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快着,进屋让我瞧瞧你的伤。”   凤娣拉着她的手道:“不妨事的,就是脚脖子扭了一下,再过两天就好了,今儿晚上月色好,咱们先在院子里坐坐,说会子话儿。”说着拉她坐下。   凤嫣把桌上的灯举起来,凑进凤娣的脸照了照,见她的脸色还算红润,才松了口气:“你说你这丫头,这么大的事儿还瞒着我,不是我过来瞧,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啊。”   凤娣道:“就是怕姐姐着急,才瞒着姐姐饿。”凤嫣道:“亏了还知道我着急,你说你好歹一个姑娘家,怎么就这么不在意着,真成了跛子,赶明儿怎么寻婆家。”   凤娣笑道:“我就没打算寻什么婆家,不过,我家姐姐可不远了,我说的可是?”   凤嫣脸一红低声道:“胡说什么?”   胡说?凤娣笑道:“若是胡说,那我来问你,刚裴先生走的时候,你看什么呢?”   凤嫣脸更红:“没看什么。”   凤娣叹了口气:“这里就咱们姐俩,姐姐若还瞒着,这事儿妹妹可不管了……” ☆、第48章   凤嫣扭捏半晌儿才道:“裴先生是个有大志向的人,我只怕他瞧不上咱们家。”   凤娣心说,狗屁大志向,穷的都快光腚了,还志向毛啊,不过嘴上却什么也不能说,不忍打击情窦初开的姐姐,只得慢慢劝道:“姐姐,虽说士农工商,咱们商户人家排在最末,可咱不偷不抢,靠着本事赚银子,便咱家富了,也没做过为富不仁的勾当,且冀州府里哪个不知咱余家的善名,说咱们做买卖的人低,当官的又能高到哪儿去,若是当个清官,那点儿禄米银子,恐怕给自己老婆买个首饰都得想想,若当个贪官,就是第二个邱思道,姐姐莫非忘了,咱余家前头那场大难。”   凤嫣一愣,看着她道:“若你瞧不上当官的,当初又何必接济裴先生。”   凤娣给她一句话噎住,半天才道:“我接济他,是看他实在可怜,又是个孝子,可姐姐,说句最实在的话,孝子可敬,咱们大齐也是以孝治天下,却身为女子,最不能嫁的就是孝子。”   凤嫣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话可不前后不通吗,既然孝子可敬,为什么嫁不得。”   凤娣道:“姐姐怎么傻了,你要嫁过去,又不是跟他娘过日子,是你们俩口子过日子,若他处处都把他娘搁在前头,一天行,两天行,日子长了,可就麻烦了,若遇上婆婆事少的,或许日子还能过,若遇上个成天横挑鼻子,竖挑眼儿的,这日子岂不成了煎熬。”   凤嫣定定看了她半晌道:“凤娣是想跟我说,裴先生不好吗?”   凤娣挠挠头:“也不是说他不好了,我就是怕姐姐嫁给他受委屈。”   凤嫣这才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他一个读书人,知书达理的,怎么会委屈我,我听见他娘的性子也好,他又知着咱家的恩……”越说声儿越小,终是没说下去。   凤娣暗暗叹了口气道:“这事儿先这么着,横竖他家还没上门提亲,等提亲的时候再说。”   凤嫣颇有些担心的看着妹妹,心里知道,凤娣不大喜欢裴文远。   姐俩这儿正说着话儿,麦冬跑进来道:“公子,许贵儿来了,拉着一车东西,正往里搬呢。”   凤娣一皱眉:“我去瞧瞧,大晚上的送什么东西啊,闲的他。”杵着拐站了起来,凤嫣急忙扶她走了出去。   东西放在前头的花厅,许贵儿一见凤娣忙请安,心说,如今这位可是他们小王爷的心肝儿,以后说不准就是主子,可得精心伺候着。   凤娣摆摆手,让他起来,看了眼桌上的东西,见瓶瓶罐罐的一大堆,便问:“这是什么?”   许贵儿忙道:“这两个坛子里装的是桂花酒,这琉璃罐里是桂花蜜,都是南边儿送来过秋的,我们爷惦记着公子,就让小的送了过来,说八月团圆,九月归乡,让公子过过节。”   许贵儿刚是听周少卿念叨了这么两句,现趸现卖的说了出来,凤娣愣了一下,中秋团圆,重阳归乡,周少卿这是想家了不成,想就回去呗,在兖州府待着做什么 ,虽说这两天他没过来,凤娣总觉得,他不定就派人盯着自己呢,这活在人的眼皮子底下,真是浑身不得劲儿。   可这些东西,凤娣琢磨要是自己给退回去,弄不好,后脚那厮就来了,如今凤娣真有点儿怵他,无比后悔山里那一晚,跟他说了那么多话,把两人的关系拉近了,要是还跟之前似的就好了。   在心里转了几个过子,开口道:“谢谢你们家爷惦记着我,麦冬,前儿常志让人送过来那几坛子雄黄酒,让人拿出来让许管事带回去,也算我的一番心意。”   许贵儿愣了一下,每回来送东西,可都是空着手回去的,当然,给自己的赏钱每次都没落下,可就没见过给他们爷回礼儿的,今儿是怎么了,莫非经过上回的事儿,这位开窍了,不像,许贵儿也不是瞎子,就刚一见这位,那脸色根本就不是欢喜,倒像嫌弃,嫌弃他们家爷多事儿的样儿,却有总比没有好,自己回去也好交代。   想着,忙又把爷交代的玉佩双手呈上来,凤娣接过去,见是一个玉佩,玉是千金难寻的和田籽料,这也还罢了,那玉佩上……凤娣的手在上面的貔貅上摸了摸,暗道,怎么会刻了这个,这可太过贵重了,且意义暧昧。   凤娣刚想退回去,可一想到周少卿那张脸,只得收了回来:“那就谢你们家爷了,送许管事。”   许贵儿出来都不禁抹了把汗,刚他是真怕这位姑奶奶一开口说不要,自己这差事可就砸了,让人宝贝似的捧着雄黄酒回去交差了不提。   且说凤嫣,一一看过了这些东西,跟凤娣道:“这周东家真是礼数周全。”   凤娣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心说,屁礼数周全,那厮就是打自己主意呢,算了,他乐意打随便,这男女之事,总的你情我愿,自己就不答应,还不信他能霸王硬上弓,不过,想起山洞里两人那般在一起,又觉有些脸热,急忙摇摇头,见凤嫣脸有倦色,便让人把这些东西搬到库里,拉着凤嫣回屋洗漱睡了。   转过天,寻个由头把凤嫣留在后宅里,凤娣到了前头,让人把裴文远叫了来,裴文远心里有些打鼓,不知为什么,就是有些怕这位余家的大公子。   凤娣客气的道:“裴先生坐。”见他坐下,凤娣才道:“我这人历来是个爽利性子,有什么事儿也不好藏着掖着,有些话我就直说了,若说差了,还请裴先生莫怪罪才是。”   裴文远忙道:“公子说哪里话来,公子待文远恩重如山,若文远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定不忘公子大恩。”   凤娣笑道:“先生这话说哪儿去了,我唤先生来是想问问先生,今年贵庚,家里可定了亲事不曾?”   裴文远一听,心里便是一喜,忙道:“过了年正好二十,家父去的早,未及定亲。”   凤娣点点头:“明年是朝廷大比之年,先生寒窗十年为的就是一朝跃龙门,想来过了年就要进京赶考了,我这儿先说句笑话儿,先生莫在意,若蟾宫折桂金榜提名,恐那说亲的要踏破你裴家的门了。”   裴文远一听这话头不对,心里一急忙道:“本来我娘是说要等等的,想等我辞了贵府的差事,再请媒人上门提亲,既今儿公子提起,文远也不好再瞒着,文远是想求娶贵府的大小姐。”   凤娣心里哼了一声,暗道,真敢开口啊,也不看看自己家里穷的都快掉底儿了,说这话的时候竟连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可见在他心里,把自己看的多重,把她余家看的多轻了。   凤了道:“先生这般说,是打算着过了年先娶了家姐,再往京城去吗?”   裴文远一愣,想起他娘嘱咐他的忙道:“如今文远一文不名,这般言娶,恐委屈了大小姐,我娘的意思是先定下,待文远赶考回来,再行婚娶之礼。”   凤娣暗哼:“有一句话,虽不中听,却是要说在前头的,先生可别恼。”   文远道:“公子请说。”   凤娣目光一闪:“我还是那句话,先生若高中,以先生的相貌才气,得京中世家闺秀青睐,也不是难事,若到时先生悔婚,家姐可是所托非人了。”   裴文远忙道:“断无此事,文远又岂是那等背信弃义不守承诺的小人,君子一诺千金,重于泰山。”   凤娣道:“我也信先生是位君子,只我却是个商人,我们做买卖的,不信什么一诺千金,我们信的是白纸黑字。”   裴文远站起来道:“文远愿立下一纸承诺。”   凤娣眼睛一亮:“来人,笔墨伺候。”   等裴文远出去,麦冬才道:“公子怎让裴先生立下这么字据,做什么说若悔婚就赔一千两金子。”   凤娣道:“他不说一诺千金吗?”   麦冬愕然:“那不过是一句话罢了,再说,咱家难道还缺他这一千两金子不成。”   凤娣看着她道:“咱家是不缺,可裴文远若是当了官,这一千两金子就能把他挤兑的过不下去,更何况,裴家穷的那样儿,此去京城,不得靠着我余家的银子吗,这也算他该还的利息。”   麦冬道:“听公子这话儿,怎么像是料定了裴先生会悔婚似的。”   凤娣道:“这事儿不用料定,就有他那个娘,这婚事也必然成不了。”   麦冬急道:“那做什么还定亲,岂不是把大姑娘害了。”   凤娣叹口气:“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事看不透,这回让姐姐吃些亏,有我在,还不至于怎么着,若因此让姐姐看明白裴文远的为人,却比什么都强,行了,去瞧瞧咱的铺子收拾的如何了。”麦冬忙扶着他。   庆福堂在兖州府的第一家铺子,开在回春堂总号的隔着一条街上,就是当初贺家跟安家对台戏打得最热闹的那家。   安和堂的药号,虽不跟回春堂一般有两层,却也不小,一溜五间门面都打开了,也算敞亮,铺子里没怎么收拾,就是把庆福堂的药拉了来,定的三日后开张,告示已经贴出去了。   凤娣的车从前头一过,就见门口有不少人瞧那告示,不禁点点头,交代车把式,停在后门,凤娣一进去刘瑞就迎了出来。   刘瑞在冀州府的时候,眼巴巴瞅着常志去了登州府,心里这个馋儿啊,冀州府虽说好,可也比不上大公子跟前啊,现在庆福堂所有铺子里,连掌柜带伙计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跟着大公子有肉吃。   别管大公子在哪儿?做什么?只要跟着一准没坏处,再说,他们这些人比不得余平,年纪大了,又是余家的老人,他们这些都是新来的,又都是从伙计提拔上来的,不干出点儿样儿来,能入东家的眼吗。   举凡有点儿脑子的都明白,大公子这是一点点的打江山呢,谁不想混个开国功臣当当啊,以后得了中用,银子算什么,只要他们干出样儿,大公子最舍得下的就是银子。   常志这小子占了一回先,就处处都跑在了前头,别人服气,他刘瑞可不服,故此,一接着信儿,让他来兖州府,乐的他一宿都没睡好,收拾收拾连夜就赶过来了。   这兖州府可比常志在的登州府大多了,赶明儿铺子开起来,一准能超过常志去,所以,这小子刘瑞干劲十足,跟打了鸡血似的。   凤娣哪有不知道刘瑞就喜欢跟常志别苗头,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他调过来的,算她打出的一副对对胡,干什么都一样,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就看刘瑞这股子干劲儿,也能知道,一定错不了。   刘瑞亲自捧了茶上来道:“大公子,咱怎么只开一家铺子啊,依着小的,把安和堂的六家铺子全换成咱庆福堂的招牌,然后一天开张,那多热闹啊。”   凤娣笑了一声:“你是想跟常志似的,一下管六个铺子是不是,你管的过来吗?”   刘瑞嘿嘿一笑:“不是小的说大话,就是八个小的也管的过来,反正伙计都是现成的,忠叔这些日子没干别的,光教伙计了,人教出来就放到咱们冀州府的铺子里当学徒,大公子这儿一说要人,那边儿立马就送来,都是现成的。”   凤娣知道,自己在外头这么折腾,也真多亏了忠叔在冀州府坐镇,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不然,自己这儿真不可能这么顺当。   凤娣喝了口茶道:“兖州府跟登州不一样,登州咱们直接收的回春堂的铺子,算捡了便宜,可兖州府却是贺家的根儿,回春堂在兖州府经营多年,就算折损了元气,到底占了地利,咱们还需小心些,我交代你的可记着了?”   刘瑞道:“记着了,一关了铺子,前后都留两个守门的盯着。”   凤娣道:“赶明儿开了张,更不能马虎,什么时候回春堂关门了,咱们庆福堂就算开起来了。”   刘瑞道:“要我说,回春堂那铺子开不开也不吃劲,我来的第一天,就去他铺子逛去了,您猜怎么着,那些伙计掌柜的凑到一堆,在哪儿赌钱呢,门庭冷落,连个人都没有,开的什么铺子,倒是他家总号外头迎客的那个伙计挺机灵,可惜了遇上回春堂这么个不干正经事的。”   凤娣也想起那个伙计了,记得好像叫马方,回头寻个机会挖过来,瞧着挺灵,是块材料。   凤娣在铺子里看了一圈出来上车,往回走的时候,想起昨天晚上那些东西,貌似这么装哑巴不合适,便跟车把式说:“去四通当。”   车把式应一声,转了个方向,走了一段,忽听丝竹萦耳,夹着一阵阵清脆的铃声,隐约仿佛还有调笑声,凤娣好奇的掀开窗帘往外望了望,只见前边儿不远有个两层的木楼,飞檐上均系着银铃,风一吹,铃声响起来清脆好听。   那二层上粉幔低垂,隐约有人影晃动,丝竹调笑声就是从那儿传来的,近些,凤娣看到了那个门楼子上的匾,香隐阁。   麦冬好奇道:“这是干什么买卖的?怎么瞅着这么怪呢,说酒楼不像酒楼,茶楼不像茶楼,大白天遮这么严实,却还有人唱曲儿。”   车把式听了笑道:“姑娘是在公子跟前伺候的,想来没出来走动过,这可是我们兖州府第一香艳的去处,年年的花魁,都是出自这香隐阁,今年尤其的长脸,今年的花魁,陆香儿可了不得,靠上了大人物。”   麦冬终于听明白了,脸一红,却又撑不住好奇问:“什么大人物?”   那车把式低声道:“这陆香儿的相好可是咱们的府衙王大人。”   麦冬道:“朝廷律法上不是说不许官员那啥吗。”   车把式笑了一声道:“律法是律法,当官儿的若都是为民做主的清官儿,这世上可就太平喽。”   凤娣刚想放下帘子,忽看见香隐阁门前站着两个人,目光闪了闪,抬头望了望那门口立着迎客的中年汉子,没认错的话,是贺家的大管家。   王成贵看见他哥成才从那边儿一摇三晃的过来,哼了一声,心说,别问,这是又输光了:“我问,你柜上银子你什么时候补回来,这眼瞅就年底了,成风可快回来,到时候年底一算总账,亏得那些怎么交代?”   成才翻了个白眼:“我堂堂王家的长子嫡孙,跟他一个野种交代的着吗,亏也是亏了我自己的,碍着他屁事,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老子让他过个消停年,真惹急了老子,把他娘俩一块儿赶出去,看他能把大爷怎么着。”   “我说二位爷来了,我们少东家在里头恭候二位半天了,您二位里头请吧。”   贺管家一见这两位又要吵起来,忙拦着往里头让,王家这两位如今是见了面就吵,说白了,就是为了银子,有了银子就都解决了…… ☆、第49章   成贵暗哼了一声,心说王家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老爷子都死了,谁还跟你论长子嫡孙,王家门里,就算老三是个丫头生的,还有自己呢,自己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出,王家就算剩下一两银子,也得一掰两半,他拿五钱,王成才想独吞,没门。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香隐阁,上了二楼一件这阵仗,哥俩的骨头都酥了,陆香儿他们自是不敢想,却还有个陆可儿,虽说没有陆香儿绝色,也不差什么,尤其那身段儿,真真说不出的勾人。   平常这陆可儿也不是寻常人能见的,老鸨儿的摇钱树,让陆可儿陪着吃顿花酒,少说得五十两银子,若是前两年,这点儿银子也不算什么,如今却有些舍不得,几个铺子不赚钱,就指望着鹿城以北的买卖,可那些银子都在成风手里捏着呢,到腊月里算了总账,才能见着,今年铺子里亏空的厉害,年底都不知有没有银子呢。   成风也不是傻子,去年闹了那么一场,有他娘劝着,一气之下走了,今年不定如何呢,故此,似这等香艳的酒局儿,哥俩真是有日子没受用了,更何况,还有陆可儿相陪。   成贵刚要过去,他哥一屁股就坐在贺兆丰旁边儿,伸手在陆可儿身上摸了一把 :“可人儿,可想你贵大爷不想?”   陆可儿掩着嘴轻笑了一声道:“怎么不想,想的可儿都睡不着呢,心里头念着贵大爷怎么不来瞧可儿了,莫不是上回伺候不周,得罪了贵大爷不成,若真有此事,可儿这儿给贵大爷赔不是了。”说着叉手在前盈盈下拜。   虽已是九月,陆可儿却穿的异常单薄,里头没穿绸裤,只套了两条轻薄的裙儿,外头蝉翼纱挑金线的罩裙,里头白绫子衬底儿,微动莲步,都能照见两条腿儿,上头鹅黄苏绸衫儿,紧紧裹住,里头葱绿儿抹胸开的很低,露出一截子雪白的胸脯。   看的成才一双眼都挪不开地儿了,忙来扶她:“哎呦喂,爷的心肝儿,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快起来,起来,陪你贵大爷吃杯酒,什么都有了。”说着,就手在她胸上掐了一把。   陆可儿粉面一红,站起来在成才旁边儿坐了,成贵身边儿虽也有个粉头,却终归比不得陆可儿,心里头暗暗不忿,只是碍着贺兆丰不好发作。   贺兆丰却不管他们哥俩这些烂事,端了酒杯道:“我敬二位哥哥,这些日子忙乱起来,也没没得空请两位哥哥吃酒,今儿一并赔罪了。”   王家哥俩哪有不知回春堂跟安家的事儿,忙道:“客气了,客气了。”   酒过三巡,王成才道:“眼瞅着庆福堂的铺子可就开了,兆丰想了什么应对的招儿没有?”   贺兆丰看了两人一眼,没说铺子的事儿,却笑了一声:“说起来,两位哥哥可是余家的舅爷呢,余家出了这么一位能干的大公子,那银子赚的跟流水似的,这余书南进兖州府,怎么没给两位舅爷上点儿好啊。”   提起这个,王家哥俩儿脸上都不大好看,成才不好把在冀州府让凤娣赶出来的事儿说出来,只哼了一声道:“这是个白眼狼,连我妹子都不理会,挪到后头佛堂里去自生自灭,哪还认我们这俩这舅爷,早扔到脖子后头去了。”   贺兆丰挑挑眉:“不能吧,好歹余书南是你们的亲外甥儿,这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成贵道:“什么亲外甥,亲外甥早见阎王去了。”   贺兆丰一愣:“怎么说?”   成才道:“有什么好说,余家除了我那外甥,就剩下俩丫头,对了,前几个月又认了一个野种,可那野种才七岁,能当什么事儿。”   贺兆丰倒是没想还有这事 ,忙道:“哥哥是说这位大公子是余家的大姑娘?”   成才摇摇头:“不是大姑娘,大姑娘是个木头疙瘩,哪有这么多心眼子,是那个死鬼戏子生的丫头,说起来,也是个蹊跷事儿,之前不显山露水的,谁知余庆来一死,这丫头倒冒出来,顶着书南的名头,出来管余家的事儿,这才折腾到兖州府来,你说一个丫头,不在闺房里绣花做活儿,跑外头来抛头露面的跟男人争买卖,这个不安份劲儿,真随了她那唱戏的娘,就算赚了金山银山回去也姓余,跟她有什么干系,还坏了名声,看赶明儿哪个男人敢娶她这样的。”   成贵道:“这也不是当官,是做买卖,虽说少有女的出来,可也不是没有,不说别家,就说余家前头不有个老太太吗。”   贺兆丰怎么也没想到余书南会是余家二姑娘假扮的,忽想起暗青堂的事儿,莫非这二姑娘跟无影门的少门主有什么牵扯?   想到此,忽觉后脖颈子一阵阵冒凉气,如果真是如此,自己找王成儒还有用吗,不对,如果真要是有这层关系,贺家早被灭门了,他哪还能好好在这儿坐着,最大面儿是余书南给了银子,让无影门罩着她余家。   历来的规矩就是民不与官斗,江湖是江湖,官府是官府,虽各自为政却两不相扰,所以,让王成儒寻由头封了庆福堂的铺子,这事儿应该能成,最不济也得把余书南赶出兖州府。   想到此,跟王家哥俩道:“既然两位哥哥把话说到这儿,兄弟也就不藏着了,兄弟请两位哥哥来,是想劳烦两位跟府衙大人通个气儿,只要能把余书南赶出兖州府,兄弟愿意出……”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头。   成才看了他的手一眼:“一千?”   贺兆丰咬咬牙:“不,一万两,兆丰愿出一万两答谢,可兆丰跟府衙大人毕竟隔着一层,府衙大人官声清廉,这银子兆丰送去不合适,倒是两位哥哥是本家的兄弟,有什么话也好说,这一万两银子,兆丰只当给两位哥哥的。”   王家哥俩眼睛都亮了,一万两银子啊,就算是给王成儒的,他们哥来扣下一半谁知道啊,反正贺兆丰也不在意银子给了谁,只要把余书南赶出兖州府不就得了。哥俩被财帛动心,哪还想别的,一口应承下来。   却说凤娣,看见王家俩混蛋跟贺家的大管家,心里越想越不对,眼瞅前头到了四通当,跟车把式道:“回庆福堂。”   许贵儿一大早就让周少卿遣到大门口来了,爷虽没说明让他干什么,可许贵儿心里知道,小王爷这是让他在外头候着余家的马车呢,说起来真让人纳闷,这么多年也没见小王爷对谁这样儿过啊,这心思用的都没边儿了,送了东西过去不说,还得巴巴的等着。   远远的瞧见余家马车驶过来,许贵儿眼睛一亮,忙使了个伙计进去报信儿,自己等着迎这位小祖宗,可谁知眼瞅着到跟前了,车把式马头一拨又回去了。   许贵儿愕然的功夫,马车已经走了,许贵儿一拍大腿,心说可坏了,忙跑进去,周少卿见他进来目光一沉:“你怎么进来了?”   许贵儿苦着脸道:“爷赎罪,刚奴才明明看着余家的马车过来了,才让伙计进来报信儿,可谁知……”说着,有点儿不敢说下去。   周少卿一皱眉:“谁知什么?”   许贵儿低声道:“谁知又回去了。”   周少卿站起来:“备马。”   许慎之忙道:“慢着,这里可是兖州府,去年年上,王成儒进京的时候,可是去越王府给王爷拜寿了,虽官员甚多,也难免他见过你,若让王成儒的人撞见恐不妥,你不是不想揭开你帮着那丫头的事吗。”   周少卿点点头:“倒是疏忽了,备车吧。”   许慎之道:“我也去那丫头的庆福堂里看看去,总在屋里待着,都快闷出病来了。”说着看了周少卿一眼,好笑的:“,怎么着,还怕我碍不着你的事儿。”   “无聊。“少卿拂袖而去。   无聊?许慎之摸摸鼻子,心说他是无聊,不无聊能在这兖州府里头待着吗,往年这时候,应该在西湖荡舟,亦或是在杭州看那天下至美的钱江潮,今年倒好,就为余家一个丫头,都甭想了,也不知明年能不能去呢,瞧少卿这意思,怎么也不像能丢开手的。   再说凤娣,回来铺子跟刘瑞把刚的事儿说了,刘瑞道:“这贺家可不是东西,不定又想什么坏招儿呢,王家跟咱余家,如今也算断了道,安不上什么好心,大公子咱可得防着点儿。”   凤娣点点头:“正是如此,这样,你找个机灵的伙计在香隐阁外头蹲着,见着人出来扫听扫听,今儿贺兆丰他们是谁伺候的,找对了人咱再探消息,别怕使银子,直接在柜上支,多少都行,打听出底细,公子另外有赏,不过,这事儿需做的隐秘些,不能给贺家人知道。”   刘瑞点点头:“公子放心 ,小的省的 。”   凤娣交代好了才出来,这一出来就见周少卿跟许慎之,凤娣一皱眉,周少卿看着她道:“怎么不想见我?”   凤娣忙笑了一声道:“这话怎么说,正要去四通当道谢呢。”   “道谢就不必了,倒是昨儿我送了你那么多东西,是不是该请我吃酒?”   凤娣一愣,只能点点头道:“这是自然,要不,我请二位去东城的邻湖阁,听说哪儿的鱼做的鲜美。”   周少卿却道:“不用如此费事,听说你宅子里新寻了个厨子,就去你府上如何?”   “这……”凤娣刚一犹豫,周少卿道:“怎么,不想我去?”语气已经有些冷。   凤娣已经领教了这男人的小性儿程度,暗道,去就去,自己还省钱了呢,想到此,便道:“周东家这话说的,周东家这样的贵客,请还请不来呢,请。”   周东家?少卿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倒会装傻,如今且由着她,过后寻机会再说,凤娣几乎是被周少卿强逼着,领着两位回来的,也没来得及知会凤嫣。   凤嫣呢,只当是她一个人回来了,听见信儿从里头迎了出来,一照面,见有两位生脸的男子,不免脸一红,待要避开已来不及了。   周少卿昨儿夜里就听许贵儿提起过,说余家大姑娘来了,故此也没觉得惊诧,倒是慎之,昨儿晚上睡的早,不知这事儿,乍一见凤嫣,愣了一下,两边儿大眼瞪小眼半天反应不过来。   凤娣在一边儿道:“这是家姐,这是四通当的两位东家。”   凤嫣这才裣衽一福:“两位东家万福。”   周少卿只是微微颔首,许慎之却急忙拱拱手:“不敢当姑娘的礼,不知姑娘在,得罪了,得罪了。”   凤嫣不想他一个世家公子如此好脾性,不免略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是个少见的英俊男子,忙又是一福:“公子多礼了。”   凤娣看着好笑:“虽说礼多人不怪,可你们再这么行礼下去,咱么这饭也别吃了,姐,两位东家是来吃饭的,你去灶房瞧瞧跟厨子说,今儿有贵客,捡着他拿手的做了来,若得两位爷赞一句,可是他的造化呢。”   凤嫣急忙应一声去了,周少卿却瞥眼看着她道:“我怎听你这话儿不大情愿似的。”   凤娣冲他裂开嘴一笑:“ 情愿,情愿,怎么不情愿,两位东家里头请。”   凤嫣从灶房院出来,忽见前头门边儿裴文远在哪儿立着,她听见清儿跟她说,今儿一早凤娣就把裴先生叫了去,像是约定了亲事,之前还不觉得如何,如今一说定了亲,再见就觉害臊的不行,脸不免红了起来。   有心避开,不想裴文远却走了过来,到凤嫣跟前立住,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儿,清儿一见两人的意思,寻个由头避一边儿去了。   凤嫣真怕这里人来人往的,给人瞧去要嚼舌头,却又有些不舍就此去,绞着帕子半天不言语,却听裴文远开口道:“刚听管家说今儿有贵客,我往前头去的时候,正好跟两位贵客照了一面,瞧着不像买卖家,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凤嫣一愣,不想他问这些,虽说知道两位东家的底细,却不好说出来,凤娣一早交代了的,这事儿只当不知道,跟谁也不能说。   想到此,便摇摇头道:“这些事我更不知的,横竖是买卖上来往的。”   裴文远目光一闪,暗道,瞅着真不像,想起什么,伸手要来拉凤嫣,凤嫣一惊,脸色通红,急忙往后退了一步:“裴先生。”   裴文远方觉自己失礼,忙道:“情难自禁,一时忘形,姑娘赎罪。”   凤嫣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这话先生不可再说,这就去了。”说着匆匆走了。   裴文远看着她的身影隐在月洞门里,才转身回去,心里多少有些别扭,虽说不大喜欢跟这些做买卖的人来往交际,可既然早上跟余书南那般约定过了,自己也算余家未过门的女婿了,不说要把自己抬的多高,好歹应该客气客气,可刚才大公子那样儿,仍当自己是余家使唤的下人呢,而那两个人,怎么瞧着怎么不像那些满身铜臭气的买卖家。   凤嫣急步进了后院,才停下脚儿,清儿追上来道:“虽说约定了,到底还没过定,便过了定,没行婚礼,姑娘也不是他裴家人,裴先生今儿却有些莽撞了。”   凤嫣看了她一眼,清儿忙住嘴,半晌儿嘟囔了一句:“我只怕姑娘嫁错了,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呢。”   凤嫣叹了口气道:“他是读书人,一门心思里都是读书考功名,一时忘形也是有的,凤娣哪儿就一个麦冬使唤,恐不凑手,我这会儿不用你,你去前头帮着麦冬些,两位东家是贵客,怠慢了恐不妥。”清儿应一声去了。   因是晌午头上,秋阳正暖,也没什么风,凤娣便让把宴席摆在了花园里的赏春亭,虽说如今早没春景可赏,亭子边儿上却有两株秋海棠开的正好,也算有点意境,总好过在屋里光秃秃黑漆漆的。   一时上了菜,麦冬把晒热的酒送上来,凤娣接过,亲手执壶,给周少卿许慎之满上,然后放下,自己拿起另外一个大口的提梁壶,倒了一杯茶在自己杯里,端起来嘿嘿一笑:“两位东家也知书南吃不得酒,在外头也还罢了,今儿在家里,咱们又都是自己人,也就不用来虚的了,我以茶代酒,敬两位东家。”   许慎之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她道:“你倒是油滑,知道我们不迫你,就偷懒了,不行,这一个月净忙活你余家的事儿了,中秋重阳可都过错去了,今儿算补着过节,你怎么也得喝一杯,说着拿过酒壶,给她斟了一杯。”   周少卿笑了一声道:“放心,这桂花酿不妨事,只要你不把两坛子都喝了,吃不醉人的。”   这两句话周少卿说的甚是温柔,且他那样望着自己,目光里仿佛含着丝丝暖意,竟让凤娣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急忙摇摇头,自己怎么了,真中邪了啊…… ☆、第50章   凤娣也没想到,这顿饭竟一直吃到月上中天,落晚的时候,许慎之就醉了,周少卿让许贵儿送了他回去,凤娣真怀疑许慎之是装醉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就剩下她跟周少卿了。   角落里燃了两个炭火盆子,桌上点着暖酒的红泥小炉,桂花酿的香醇氤氲四散,让人觉着或许这花园里也有一株盛开的月桂,点点香氛伴着夜空中一轮明月,徐徐清风,秋虫呢哝,这样的秋夜,凤娣竟不觉得寒冷,反而有种淡淡的温暖。   这样的温暖让人眩惑,像那个山里的夜,或许自己有些醉了,即使她没觉着自己喝了多少,醉在这样的桂香里,这样的温暖里,甚至连周少卿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周少卿,你知道我们不合适的。”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从她手里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合适?”   凤娣愕然,忽然怀疑这男人莫非也是穿越来了,这思想太前卫了吧,是她想的那种试吗,却听他道:“你觉得什么是合适的?”   凤娣抬头看了看天上月亮,举起手一指:“你就像它,看着近,其实远,你看见月亮旁边儿的星星了吗。”说着探过头去认真指给他。   周少卿看了她很久,才抬头,皓月当空,旁边儿的两颗星星暗淡了不少,凤娣道:“看见了吗?跟你合适的是那样的星星,他们甘愿被你的光芒笼罩,一辈子当你的附庸,但我不是,或许,我也是一颗星星,但我不是月亮边儿上的星星,我要当启明星,知道什么是启明星吗,就是黎明前最亮的一颗星星,它代表着天亮了,晨光将铺满大地。”所以这个我不能收,说着拿出那块玉牌塞在他手里,嘿嘿笑了几声,打了个酒嗝:“我们不合适,不合适……”脑袋一歪趴在你桌子上睡了。   少卿看了她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皓月,摇头失笑,站起来,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往内院走去。   凤嫣眼睁睁看着周少卿抱着凤娣进来,放到床上,等她回过神跟进来,周少卿已经把凤娣的鞋脱了。   凤嫣都傻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周少卿拉了锦被盖在凤娣身上,伸手把玉佩放在她的枕头下面,才站起来,跟凤嫣微一点头走了。   凤嫣半天才回过神来,走过去推了凤娣一把:“醒醒,醒醒。”   “别烦我了,成不成,咱俩不合适,不合适……”凤娣呢喃几句一翻身又睡了过去,凤嫣好气又好笑的拍了她一下道:“还睡,都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人。”   侧头看向麦冬,麦冬忙摆手:“大,大姑娘,您可别问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凤嫣叹了口气道:“一对糊涂的,算了明儿再说吧,真是。”   转过天,凤娣起来日头已经老高了,刚睁开眼就看见床边儿直愣愣望着自己的凤嫣,吓了一跳:“姐,你怎么在这儿?”   凤嫣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还好意思问呢,一个姑娘家跟个男人在花园喝酒,喝到三更,还喝的酩酊大醉,让人家抱了回来,你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凤娣眨眨眨眼:“什么名节啊,姐,我又没跟他怎么样,哪扯的上名节二字,不过就是多喝了两杯罢了,那桂花酿绵软香甜口感极佳呢, 而且,喝多了也不觉得头疼,今儿晚上姐姐也尝尝。”   凤嫣给她气乐了,伸手一点她的额头:“你呀就跟姐姐装傻吧,我可瞅着周东家不像容易收手的,他又是那么个身份,咱家如何配得上,你这个性子,岂能与人为妾。”   凤娣蹭一下坐了起来:“为妾?想得美,就是他的王妃我还瞧不上呢,成天在后院里勾心斗角,哪及外面海阔天空 ,行了,姐,你就操心你自己的事儿吧,我自己心里有数。”   凤嫣也知道凤娣主意大,自己劝了也白劝,便道:“既没这样的心思,还是跟他远着些,免得闹出事来不好收场。”凤娣心说,我是想远啊 ,可也得能远得了才行啊。   姐俩儿这正说着,麦冬进来道:“公子,刘瑞来了,在前头呢。”   凤娣急忙下地:“快打水来,有正事儿呢。”   收拾妥当,凤娣快步来了前头,刘瑞见了凤娣忙道:“大公子,不枉长寿这小子在香隐阁外头蹲了大半天,昨儿晚半晌的时候,见给香隐阁送花儿的老婆子,长寿给了几个钱跟着婆子进了香隐阁,扫听明白,昨儿贺兆丰跟王家哥俩那席是陆可儿伺候的。”   凤娣道:“陆可儿是谁?我怎么听车把式说,香隐阁的头牌是陆香儿呢?”   刘瑞嘿嘿一笑:“陆香儿跟府衙大人那档子风流事儿,可着兖州府没有不知道的,谁这么不开眼,敢点陆香儿啊,这香隐阁只要开在兖州府一天,那老鸨儿也不敢让陆香儿接客,陆可儿是陆香儿的妹子,香隐阁的当红姑娘,就像咱们铺子里的二掌柜差不多。”   凤娣给他这比喻逗笑了,麦冬在一边儿脸一红道:“只管胡说八道,还不说正事儿,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刘瑞这才想起来,麦冬在跟前呢,麦冬可是公子跟前伺候的人,他们几个私下里猜,这麦冬不定就是公子的房里人,赶明儿等公子成亲一准的姨娘跑不了,故此,不好得罪,忙道:“麦冬姑娘不知道,小的说的可是大实话呢。”麦冬白了他一眼,出去端茶了。   刘瑞才又道:“陆可儿跟前有个丫头叫玲儿,最爱贪小便宜,长寿给了她一块银子,就什么套出来了,那贺兆丰许给王家哥俩一万两银子的好处,让去疏通府衙大人的门路,把咱们庆福堂赶出兖州府。”   凤娣道:“早听说兖州的这位府衙大人是个大贪官儿,举凡在兖州府做买卖的,没有不给他好处的。”   刘瑞道:“我也听说了,在兖州府才当了三年知府,干了不知多少缺德事儿呢,可就是没人管,眼瞅着一任满了,又要升官了,往哪儿说理去啊。”   凤娣道:“这世上贪官多如牛毛,清官才是凤毛麟角,不过咱是买卖人,朝廷的事轮不上咱管,咱也管不了。”   刘瑞道:“那眼面前儿这事可怎么办?若让王家兄弟把银子送去府衙,王成儒那个大贪官,一准找咱的麻烦,寻个由头咱就的关门,若再毒些,直接封了咱的铺子,咱庆福堂开不了张,不正中了贺兆丰的意吗。”   凤娣想了一会儿,忽有了个主意,在他耳边道:“你如此这般……”   刘瑞眼睛一亮,应声去了,等刘瑞走了,凤娣道:“麦冬叫管家预备一份厚礼,今儿我要去瞧咱们堂舅爷。”   “你说谁?”王成儒看着管家,管家道:“回老爷话儿,是余家的大公子余书南,说来了兖州府,还没看望您呢,他们太太特意交代下了,让一到兖州府就来给您这位堂舅爷磕头。”   王成儒看了眼一边儿的师爷,师爷站起来道:“去年余家那场大难没倒下,可多亏了这位余大公子,余家如今也不是过去能比的了,冀州府八家铺子医馆,登州府回春堂的五家,咱们兖州府安家的六个铺子,可都归了余书南,现如今,余家可比贺家有底儿,且真真儿的跟大人沾着亲儿,既他来了,定是有所求,我可听说,这位余大公子最是大方舍得使银子的主儿,大人何必跟银子过不去呢。”   王成儒站起来道:“请表少爷前厅待茶。”   管家忙出去恭敬的道:“我们老爷吩咐下了,请表少爷前厅待茶。”   表少爷?凤娣暗笑,恐怕没有银子,也就没自己个表少爷了,迈脚进去,在庁中坐定,抿了口茶,四下看了看,见这待客厅的摆设真真奢华,先不说别的,就角落里那颗偌大的玉树琼花的摆件儿,怎么也值数千银子不止。   这就是让来送礼的客人明白,太轻的礼就别拿出手了,非得重礼方过得去,这王成儒之贪婪真是连藏都不想藏了。   凤娣琢磨,为什么王成儒有这么大的胆子呢,兖州府距离京城可不算太远,若上头没有戳着的人,估计不敢如此疯狂敛财。   忽见槛窗外人影一闪,凤娣迎了出去,一照面,凤娣跪下就磕了个头:“舅爷在上,外甥书南给舅爷请安。”   王成儒忙扶起她,堆了满脸的笑道 :“快起来,起来,这里又没外人,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儿,蒙圣上恩典,当了这一方父母官,为国为民兢兢业业,不敢有一天懈怠,倒是把亲戚们都疏忽了,连你来了兖州府,舅舅都不知道,你娘可好?”   凤娣道:“好着呢,就是常念叨堂舅舅,说赶明儿得了空,回来兖州府走走。”   王成儒道:“该回来走走。”   寒暄过了,凤娣摆摆手,身后跟着的小厮上来,凤娣接过他手上的匣子,双手奉上:“知道老太太礼佛,这是外甥特意寻来的,已请高僧开了光,是外甥的一片孝心,舅爷万万不能推辞。”   王成儒道:“来一趟还送什么礼,却外道了,既是你的一片孝心,这次我就替老太太收下,下次不可。”   凤娣忙连声应了,凤娣坐了一会儿,只一盏茶的功夫就起身告辞,等她走了,王成儒让管家打开桌上的匣子,里面是一尊金光灿灿的菩萨,足有半尺高,他拿出来掂了掂,压手的重,竟是实心的。   师爷进来道:“怎么样,我说大人这个表外甥舍得使银子吧,他可求了大人什么事儿不曾?”   王成儒道:“正是这点儿才古怪,我还说她定是求我帮她收了回春堂,可她一句都没提,说了两句不打紧的闲话就走了,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师爷道:“大人管她什么意思,合该着大人离任前又发一笔横财,莫说他不提,便提了,大人也得袖手旁观。”   王成儒道:“这话怎么说?”   师爷摇了摇扇子:“若大人插手管了,这财路可就断了,庆福堂跟回春堂这么闹下去,两家不都得争抢着给您送银子吗,这两头吃,总比一头强不是。”   王成儒笑道:“还是师爷聪明。”   师爷道:“若老朽所料不差,最迟明儿贺家的礼就到了。”   没等到明儿,王成儒刚吃了晌午饭,管家就进来道:“回老爷话儿,大老爷跟二老爷来了。”   师爷捋了捋胡子道:“定是贺兆丰求了两位老爷过来跟大人疏通的。”   管家呐呐的道:“两位舅爷看上去不大对。”   那意思就是说不像来送礼的,话音刚落,就见王成才成贵两人从外头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王成儒是死不待见这俩混账,成天就知道吃喝嫖赌,正经儿事一点儿不干,王家那么大的买卖,生生就败在了这两人手里,不是鹿城外的买卖撑着,王家早完了,就算现在也是个空架子,偏偏是本家兄弟,不好一下子斩断来往,就看这两人这狼狈样儿,真不信是来送礼的。   王成儒还真冤枉了俩人,这哥俩儿,昨儿得了贺兆丰的话儿,两人回家商量了一晚上,觉着给王成儒五千银子就不少了,剩下的五千两,两人对半分了,能过上大半年舒坦日子呢。   打好如意算盘,就等着贺兆丰送银子,眼瞅都快晌午了,才见贺家的管家姗姗而来,哥俩送着管家走了,一看,却犯难了,是一万两银子一张的银票。   哥俩只能出门先奔着钱庄,换成了三张,一张王成才揣在怀里,另外一张先搁在王成贵身上,商量着等见了王成儒办成事儿再分银子,心里头急,从钱庄出来往府衙走的时候就想抄近道,从市集中插过去。   不想就遇上一对结伴来的要饭花子,哄一下冲了过来,两人躲之不及,连人带马,加上牵着马的随从都给冲散了,气的只骂街,王成贵还抓着个花子踹了两脚,才算解了气。   两人掸掸身上的土,重新上马,再摸身上的银票,两人唬了一身汗,知道遇上白日鬼,忙撒丫子追了过去,早没影儿了。   两人围着兖州城找了两圈,什么也没找见,只得空着手来了,见了王成儒,把事情经过一说,王成儒真是吃了他俩的心都有,可面儿上却道:“莫说没了,便你们送来,我若收了,岂不犯了朝廷律法,咱们万岁爷常说,为官者首要戒一个贪字,你们俩这莫不是害我呢,念你们是本家兄弟,且饶你们这一回,若有下次,莫说我不念兄弟之情。”说着一甩袖子进内院里去了,把两兄弟干晾在这儿。   王家两兄弟一愣,对看了一眼,心说这话头可不对,当官的要戒一个贪字,别的官许有可能,他们这位堂兄最是个贪银子的官儿,再说,这一万两银子可是贺家的,他们拿了办不成事儿,贺兆丰能饶的了他们吗。   贺兆丰可是心黑手狠,跟江湖上的人又有来往,真要是一下黑手,他们哥俩这条命……越想越怕,一把抓住师爷,师爷急忙道:“二位爷,我就是一师爷,您二位别为难小的了。”说着也忙着走了。   兄弟俩悻悻然从府衙出来,回家越想事儿越不好,一商量,得了,跑吧,先出去避避风头再说,丢了老婆孩子不顾,跑没影儿了。   哥俩前脚出了兖州城,后脚就有人报给了凤娣,凤娣笑的不行,跟刘瑞道:“这才是活该呢。”   刘瑞道:“真是活该,可有一样儿,虽说咱们截了这一万银子,到底没除了贺家的根儿,贺兆丰要是再给王成儒送银子,怎么办?”   凤娣道:“跟安家这拼下来,贺家早就伤筋动骨,一万现银拿出来,恐都不易,还送,除*了他回春堂的铺子,他舍不得呢,不过,王成儒的确不是好东西,上回安家跟贺家斗的时候,他没少两边儿吃,估摸这一回,也打算这么对付余家,你去再办一件事。”说着在刘瑞耳边交代了几句,刘瑞忙着去了。   麦冬把茶放到她手里道:“一早起来连口水都没喝呢,这么下去要病了,对了,许贵儿来了,正在外头候着,我看他背着包袱呢。”   凤娣皱了皱眉:“让他进来 。”许贵儿一进来,跪在地上就磕头,凤娣一愣,急忙扶他道:“许管事这是做什么?”   许贵儿道:“公子,我们家爷说了,您要是不收奴才,不让奴才跟着伺候,就让奴才回家,奴才哪还有家啊,自打小就进了候府,后来跟了小王爷,公子,大公子,您可可怜可怜奴才吧。”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凤娣道:“你别哭,我收你,收你还不成吗,你们家爷呢?”   许贵儿抹了把眼泪道:“我们家爷回京了,下个月是万寿节,每年万寿节,我们家爷都得进宫,今儿一早交代了小的就走了。”   “他,还说什么了?”   许贵儿道:“我家爷说,等大公子您忙过这阵儿,得了闲,去京里走走。”   凤娣心说,我得不了闲儿,留下许贵儿不就是为了监视她吗,当她傻啊,这都看不出来…… ☆、第51章   “大人,大人,可坏了……”师爷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来,扶着椅子背儿喘了口气道:“大人可坏了,现在兖州府满城都在说大人收了贺家一万两银子的事呢。”   王成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放他娘的屁,我什么时候收他的银子了,还一万两,谁,谁说的,我让人把他抓起来下大狱。”   师爷忙道:“老爷您可气糊涂了不成,谁能明目张胆的说啊,都是小声议论,窃窃私语的,可越这么着,越是传的快,这才一宿,咱兖州府上下就没有不知道了,您抓谁去啊,难道把全城的老百姓都抓起来,大人还是快想想怎么着吧,这事要是传进京城,大人您任期还没满呢,弄不好就坏了大人的仕途。”   王成儒脸色都变了:“你说怎么办?”   师爷道:“为今之计只有弃车保帅一条道了,别管谁传的,贿赂官员的罪名,只能扣在贺兆丰头上。”   王成儒道:“便把他抓起来,照着律法,杖刑一百流三千,那厮刁钻,又跟江湖上的人有牵扯,只怕过后要成祸事。”   师爷眼里利光一闪:“一百杖管保让他一命归西,哪还有以后啊,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王成儒一咬牙:“只能如此。”   贺兆丰一早上起来,就觉心惊肉跳的,仿佛要出什么大事儿似的,忙让管家去王家找王成才兄弟,问问事儿办的如何了。   管家出去一趟回来,脸上都没人色了:“少东家出大事了,那王家兄弟不在家,问了家里头的人,说下南边进茶去了,这不胡说吗,王家兄弟什么时候进过茶啊,这还罢了,如今满城里都在说少东家给府衙大人一万两银子的事儿,虽说咱家是给了银子,可这事儿却宣扬不得,他王成儒只要还想当这个官,就不能落下这个名声啊。”   贺兆丰直觉眼前一黑,险些没堆乎了,管家忙上前扶着他:“少东家您得快拿主意,这事儿可等不得。”   贺兆丰咬咬牙:“王成才,王成贵,别让爷抓住,抓住爷活剐了你们,赶紧给爷收拾东西,备马,先出去避避风头再说。”   管家道:“那咱的铺子,铺子不要了啊?”   贺兆丰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呢,连命都快没了,还要铺子做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保住命再说。”   贺兆丰的马刚到了兖州城门,就给在哪儿等候多时的班头拦下了,贺兆丰心说完了,却勉强露出一个笑,跟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知意,忙把一锭银子塞了过去,那班头接过去,却笑了:“少东家果然大手笔,一出手就是一两银子,可这银子,小的可不敢要,要了小的这命就保不住了,来人,给我拿下。”   上来几个衙役一把拽下贺兆丰,三两下就给困了起来,贺兆丰忙道:“误会,误会,我就是去郊外的善和寺烧香还愿,这是做什么?”   误会?班头哼哼一笑:“少东家,这误会可大了,如今咱兖州府满城的人,连掏粪的带修脚的,谁不知道你给我们府衙大人行贿了一万两银子的事,天下若多几个你这样的奸商,岂不乱了,想我们大人为官清廉,又岂会受你这些脏银,押回去。”   贺兆丰道:“冤枉,冤枉啊,小的是让王家……”话没说完就让人堵上嘴押走了,一边押着贺兆丰往衙门走,一遍鸣锣响鼓的把贺兆丰行贿不成的事嚷嚷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还说以往有受了贺家冤屈的苦主,可以去衙门里告状,今儿府衙大堂敞开了,要惩一惩这个为祸一方的恶霸。   一时兖州府热闹的跟过年似的,贺家在兖州府盘踞这么多年,虽说开着药号,可好儿事一件都没干,净干坏事了,卖假药那都不算什么,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别管王成儒官声如何,这一回,老百姓总算出了一口气。   纷纷往衙门里告状去了,众多罪状罗列起来,贺兆丰只有秋后问斩一条死路了,可王成儒忌讳他跟江湖上的牵扯,生怕留着他,回头那些江湖人找上来,先判了杖一百。   那班头早得了话儿,一杖下去皮开肉绽,十杖下去,贺兆丰半条命都没了,一百杖打完,再摸摸,早没气了儿,破席子一裹,扔到城外乱葬岗子上喂了野狗。   贺兆丰前脚押进府衙大堂,后脚贺家的回春堂就封了,贺家的家产充公,王成儒总算把一万两银子找补回来了。   回春堂由衙门出面发卖,兖州府里的药号心里都明白,说到根儿这些事儿都是余家庆福堂整出来的,贺家跟安家斗了数月,半截钻出来个余家,截了胡不说,末了,还把贺家给整的家破人亡,虽说没见人余家出手,可都知道,府衙大人跟余家沾着亲,这发卖不过就一个幌子罢了,这回春堂就是余家的。   再说,这几个月都看见了,余家大公子是什么手段,隔一条街的庆福堂,明儿可就开张,谁这么不开眼敢接着回春堂干,不擎等着关张呢吗,所以,回春堂贺家这十二个铺子,尽数落到了凤娣手里,而且一文钱都没花,就用贺家那一万两银子,就把事儿办成了。   第二天,兖州府庆福堂开张了,多热闹且不提,只说这天晚上,兖州府邻湖阁两层的席面都让庆福堂包了下来,在坐的不是庆福堂的人,却是回春堂十二家铺子的掌柜伙计。   虽说忠叔哪儿送来了一百个伙计,却远远不够,加上安家的六个,一共十八家铺面,医馆药房,一个铺子里至少要二十个伙计,冀州府的一百个根本哪儿都没到哪儿呢,所以还得招人。   与其招那些生手,倒不如现有的这些人,在回春堂待了多年,熟门熟路,能省了不少事儿。   昨儿晚上刘瑞跟凤娣说:“这些人懒散惯了,一身的毛病,恐不得用。”   凤娣却不信这个,伙计懒不懒都是管理的问题,只要是人,都有惰性,谁都恨不能少干活多拿钱,要是一个个都比着这么干,日子长了,非关张不行,所以,得先立下规矩,懒了罚,勤了奖,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那儿,这些人可都拖家带口,谁不想多赚几个钱呢 ,得让他们一个比着一个的勤快,买卖才能干下去。   这些人里虽说有浑水摸鱼的,可也有不少好手,凤娣就是想沙里淘金,把这些好手留下来为己所用,所以适当的软招儿也得使。   凤娣站起来,在坐耳朵也都跟着站了起来,凤娣道:“诸位不用拘束,今儿就是我余书南请各位吃顿便饭,顺便有几句心里话说,坐,都坐下。”   等这些人坐下,凤娣才道:“想必诸位现在心里都想,回春堂没了日后怎么办,就一个人的还好,横竖就是一张嘴,可有家有业拖家带口的人,也不少,不能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怎么得替老婆孩子想想,我今儿请大家来,也不是非要留下诸位,诸位若有更好的去处,今儿就只当我余书南替贺家请的散伙饭,咱们后会有期,若没有去处的,想留下来在我庆福堂干的,我余书南更是欢迎。”   下头一个汉子道:“大公子这话当真吗?”   余书南笑了:“当真,我余书南今儿在这儿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只要各位留下的,从今天起,就是我庆福堂的人,工钱跟庆福堂其他的铺子一样。”   凤娣一句话,下面纷纷议论起来,这个说:“庆福堂伙计的工钱可是有了名的多,登州府我有个表哥,留在哪儿了没走,这才一个月就拿了三两银子呢。”   “什,什么?三两?怎么可能,你说胡话呢吧。”“谁说胡话,真的,一看你就不知道庆福堂的规矩,人家在冀州府就立下了店规,虽说规矩严,做差了事儿要罚,可要是真下心思好好干,铺子里赚的钱越多,东家给的赏钱也越多,按月的给,人家可从来不拖欠。”   “那照你这么说,咱们不是捞着了吗。”“可不嘛,反正我是不走,前两天我还想拖我表哥进庆福堂呢,如今正好不用动劲儿了。”   许贵儿在凤娣身后头立着,有点儿傻眼,他天天跟着凤娣,都不知道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这位就把贺家这十二家铺子弄到手了,而且,还摆了席请这些回春堂的伙计。   许贵儿来之前是怎么也想不通,可这会儿终于回过味来了,大公子这是笼络人心呢,几句话就把底下这帮人说的一个个满面通红群情激奋,谁还记着回春堂贺家是谁啊,就这么一位心眼子多的跟藕眼儿似的主儿,他们爷再有手段,估摸以后也是麻烦,这就跟驯马差不多,虽说马越烈越好,可要是驯不好,没准就把自己搭进去,他们家小王爷犯得着吗。   许贵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琢磨着,凤娣没功夫理会他想什么,见前头铺垫的差不多了,开口道:“咱们既然说到这儿了,有些话还得说在前头,若不想留在庆福堂的,我余家也不勉强,若留下的,心里就要有个底儿,得守着我庆福堂的规矩行事,不可有丝毫懈怠马虎,干得好有赏,干不好就得挨罚,我余书南给诸位撂下一句话,只要心思都放在差事上,一准能干好,伙计都下了心思,庆福堂就能好,庆福堂好了,赚了银子,诸位都有份,现在,各位就听听我庆福堂的规矩,心里先掂量掂量,觉着自己不成的,一会儿出了这个门,就可以另谋差事,觉着能留下的,明儿一早老回春堂总号里点个卯,统一培训三日,再分到各个药号里,十天后,兖州府我庆福堂的十七家药号同一天开张纳客,我这里先敬诸位了,万望诸位同心协力,把我庆福堂的招牌,牢牢的立在这兖州府里,我这里谢诸位了。”说着一仰脖干了,跟刘瑞点点头,刘瑞开始大声念庆福堂的店规。   凤娣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起了更,快累瘫了,刚说让麦冬备洗澡水,管家进来道:“大公子,刘掌柜来了。”   凤娣一愣,刚分开怎么又来了,莫非有事儿:“叫他进来。”   刘瑞不是一个人,却带了个人进来,凤娣一见来人,愣了一下:“你,是马方?”   马方抬头看着凤娣没说话,凤娣道:“你记得我?”   马方苦笑一声:“大公子二两银子买了你庆福堂的逍遥散,小的如何记不得,只不过……”   马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当时那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公子哥儿,竟会是余家的大公子,而这位大公子从开春到现在,短短数月间,就把回春堂跟安和堂收在了手里,老东家死了,少东家也死了,回春堂的字号摘下来,再过几年,恐怕都没几个人,能记着还有个回春堂,因为庆福堂的十八家药号立了起来。   凤娣看向刘瑞,刘瑞道:“这小子拧着呢,我说让他留在庆福堂,嘴都说破了,这小子硬是要走。”   说着拍了马方一下:“我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在哪儿干不一样,贺家要真对你好也罢了,你不就一个站街的伙计吗,在我庆福堂干些日子,说不准能熬上掌柜的呢,你傻啊。”   马方仍是不说话,刘瑞急的都恨不能踹他,凤娣挥挥手:“刘瑞你先回去。”刘瑞应了一声,临走在马方耳朵边儿上说了一句:“我可跟你说,别犯傻啊,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   凤娣等刘瑞走了,才道:“为什么不想留在庆福堂,是因为庆福堂的规矩太大,还是说你丢不开回春堂?”   马方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开铺子自然要有规矩才成。”   凤娣点点头:“这么说是因为回春堂了,你在回春堂里当了几年伙计?”   马方道:“两年,我不是兖州府的人,因家里闹瘟,我娘病死了,才跑出来的,在兖州府寻了三天,都没寻的一个差事,是老东家收留了我,虽然是个站街的伙计,可老东家对我有知遇之恩,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便如今老东家去了,回春堂没了,我也不想留在原先回春堂的铺子里干活。”   凤娣愣楞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马方着实可贵,就算贺家父子恶贯满盈,到底行过这么一丝善,又遇上这么个知恩图报的,这世上见利忘义者多如牛毛,钱虽是万恶之首,却也是控制人心的钥匙,至少,凤娣就用这把钥匙打开了商路的大门,目前来说,无往不利。   却没想过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为了这么点儿,不值得一提的恩,就记在心里,甚至,坚决丢掉摆在眼前的大好机会。   刘瑞都知道只要马方留在庆福堂,以他的机灵能干,早晚能独当一面,但是他却选择放弃,他越这么着,凤娣更觉得自己必须留下他,先不说这个人的能力,就凭他这份可贵的品质,她也要定了这个人。   凤娣略沉吟半晌道:“马方,你要知道,许多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我想你能想明白,庆福堂是你该待的地方,可以让你脑子里的许多想法,得以施展的,只有庆福堂,你为了贺家的滴水之恩,不想留在兖州府的铺子里,我能理解,也非常敬重你这份心,或许你去了别的地方也能有机会,但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什么机会都不会比我给你的机会大。”   说着顿了顿道:“就在去年,我接手庆福堂的时候,余家仅有的八家铺子也被官府封着,现在我庆福堂的字号,却已经开了三十一家,兖州府,登州府,冀州府,都有我庆福堂的分号,但这仅仅只是开始,我曾经说过,我要把庆福堂开遍大齐,有人的地方就有我庆福堂,不单是为了赚银子,我想让世人知道,干咱们这行的,不能赚黑心银子,行医的根本是为了济世,这是根本,也应该是咱们这行的规矩,如今的医药行里,多有见利忘义之辈,我也不知道这个规矩能不能在我手里立起来,但我想试试,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   马方愣愣看着凤娣,他心里知道药行里乱,远的不说,就说原先的回春堂,就没少赚黑心银子 ,他想起自己的娘是,如果那些药都是对症有用的,他娘也不会死的那么早了。   而自己只是一个伙计,大公子却能如此苦口婆心的劝自己留下,这份恩德,又怎会比不上贺家,想到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公子,马方留下。”   凤娣洗了澡一回屋就瘫在炕上了,凤嫣推了她一把:“头发还湿着呢,这么睡,明儿可要头疼了。”   凤娣摆摆手:“头疼就头疼,我都困死了,这两天快把我熬成灯了……”说着一翻身闭上眼睡了。   凤嫣心疼的不行,让麦冬拿了干帕子来,一点一点儿的给她绞头发,看着她的脸,不禁有些怔,就在去年,余家还朝不保夕,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凤娣不仅保住了庆福堂,还开了这么多铺子,现在想想,凤嫣都觉是一场梦…… ☆、第52章   京郊,越王府别院   “少卿,贺兆丰死了,回春堂的十二家铺子都就归了那丫头。”许慎之走进来,扬了扬了手里的信,这是兖州府赵长庚刚派人送来的信儿。   见少卿神色不动,慎之恍然大悟道:“莫非你早知道了。”   虽然少卿知道凤娣能对付贺兆丰,却也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把贺兆丰给收拾了,而且,这招将计就计,实在妙极,逼着王成儒出手,她在一边儿捡便宜,恐怕那买下回春堂的一万两银子,也是出自贺兆丰之手,这丫头一文钱没掏,白得了十二家铺子,这买卖简直是一本万利。   许慎之坐下喝了口茶:“说起来,王成儒胆子也太大了,邱思道多少还知道避讳点儿,他倒好,直接贪,在兖州这三年,这老货不定贪了多少银子呢,眼瞅任满,听我大哥说,要升到户部听用,你说这样的人,在地方上都能横征暴敛,到了户部能清的了吗,晋王这明明白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奔着钱袋子去的。”   少卿道:“太子病弱,莫说晋王,下头几位哪个不变着法儿的钻营谋算。”   慎之道:“再钻营,上头还有万岁爷呢,圣祖爷从开国就立下了规矩,立嫡立长,太子既是皇后所出,又是皇长子,于情于理也该是太子继承大统,这君臣的名分从一出生就定了,若是折腾能折腾来,可不乱了吗。”   少卿道:“圣祖爷立下的规矩是立嫡立长,也不是一成不变,若这个嫡不再了,又当如何?”   许慎之倒抽了口凉气:“你是说……”   少卿道:“我什么都没说。”起身推开窗子,只见弦月高悬,月色融融倾泻而落,照在院子里那棵月桂上,幽幽桂香乘着夜风袭来,竟让他不觉想起兖州府的夜。   她指着月亮说,他是月,她却不要当月亮旁边儿的星,少卿又抬头看了看,月亮旁边的数颗星星缀在夜空中,一眨一眨,那流转的光芒像那丫头的眼 。   少卿终于知道想念一个人,惦念一个人的滋味,是无时无刻都会想着,看见什么都会想起她来,可那丫头会想自己吗,他让许贵儿带过去的那句话,她可听进耳里了,他是不是能期待一下,期待她心里惦记着自己,期待她像自己想她这般想着自己。   恐怕不能,那丫头心里根本没有情爱,她心里都是买卖,她说要当启明星,黎明前夜空里最亮的晨星,她说自己是月亮,高高在上,殊不知,星星比月亮还高,还远,其实她错了,他不是月亮,他是摘星人,哪怕她远在天边,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摘下来 。   凤嫣一进来不禁打了机灵,见窗子都开着,凤娣就坐在窗边儿 ,下巴放在窗棂子上,仰着头,不知看什么呢。   凤嫣道:“这可都十月了,入夜风凉的紧,怕冷的都燃了炭火盆子,你倒好,这么四敞晾开的,回头病了,看你怎么办。”说着过去要关窗户,却给凤娣一把抓住:“我不冷,你看,今儿的月亮多好。”   凤嫣探头看了看,见一弯残月挂在夜空,不禁道:“哪儿好了,不大不圆的,看着就让人不舒坦。”   凤娣笑道:“你真俗气,人们都喜欢十五的月亮,因为喜欢那个圆满的兆头,殊不知,这样的残月才有意境。”   凤嫣道:“我只记着柳永有一句词里说,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凤娣忽然看着她笑了起来:“姐,后面还有两句呢,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这离着过年还早呢,姐这么早就有离情了啊。”   凤嫣脸一红:“你这死丫头,生了一张刁嘴,以前还知道些收敛,如今在外头跟那些男人做了买卖,更叼了十分去,拿着你姐姐打趣呢,看我今儿饶了你。”说着去挠她的痒痒,凤娣撑不住忙告饶:“好姐姐,好姐姐,是我错了,以后再不说了,饶了妹妹这一遭吧。”   凤嫣这才放过她,让清儿关了窗子,另换了热茶来,姐俩坐在炕上说话儿,凤嫣道:“再过过,可就进腊月了,也到了爹的忌日,今年头一年,怎么也得让书齐到坟上给咱爹磕个头,咱爹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你倒是怎么打算的?”   凤娣道:“怎么打算的,回去呗,过两天安子和去冀州府医馆,正好让他送你回去,我还要在等些时候。”   凤嫣道:“等什么,铺子不都开了,各铺子掌柜的伙计也都安置妥当,再说,不还有刘瑞吗,你也早些回去是正经。”   凤娣道:“姐姐莫非忘了王家。”   凤嫣道:“你开药号,王家开的茶叶铺子,碍不着啊,莫非,你又惦记上王家的买卖了,现如今,咱家可都有三十一个铺子了,还不够你折腾的啊。”   凤娣道:“莫说三十一家,就是一百家,算起来也不过一家罢了,我倒也不是惦记王家的买卖,我是想着,这王家的买卖在那混账两兄弟手里糟蹋了。”   凤嫣道:“你想做什么?”   凤娣笑了:“你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凤嫣道:“就算看在太太的面儿上,也该留些情面才是。”   凤娣道:“我留着情面呢,没动王家,可王家铺子往外盘,我若不弄到手里,给别人拿去,岂不可惜。”   凤嫣愕然:“你还是惦记上王家了。”说着叹口气道:“凤娣,你说你这心怎么这么大啊,你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嫁人了怎的”   凤娣嘻嘻一笑:“嫁人跟做买卖有什么干系?行了,咱不说这个了,说说裴文远吧。”   凤嫣连一红:“裴先生怎么了?”凤娣道:“裴文远跟我说,年下想先过定,说等赶考回来再行婚娶之事,姐姐的意思呢?”   凤嫣脸更红:“自古婚姻之事,莫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咱爹不再了,太太不管事,不还有你呢吗。”   凤娣道:“真听我的?”   凤嫣白了她一眼:“少跟我耍嘴皮子,你就定了,姐姐都听你的。”   凤娣道:“那好,我的性子姐姐是知道的,凡事都先想在前头,这里就咱们姐俩儿,我也不瞒着姐姐,裴文远有才是个孝子,这是他的好处,可这种人也有劣根性。”   “劣根性是什么?”凤嫣奇怪的看着她,不明白凤娣想说什么,凤娣咳嗽一声:“那个,劣根性就是人骨子里不可改的缺点,读书人的劣根性尤其明显,大多数的读书人即便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了,骨子里却仍然紧守着身为读书人的清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得势还罢,一旦得势,这种劣根性就会冒出头。”   凤嫣低声道:“你是想说,他若高中,或会背弃定下的事。”   凤娣道:“我这是往最坏处想,所以,我应了他说的定亲,若真有变数,还有余地,姐姐说呢?”   凤嫣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凭妹妹做主就是。”   凤娣松了口气,她还怕凤嫣大脑一热,非要嫁给裴文远呢,前两天打发裴文远回去,就是不想让他跟凤嫣一道,虽说凤嫣的性子不至于跟他如何,也怕情热之际,脑子一热,真要出了事儿,再说什么都晚了,所以,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毕竟少女情怀,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三日后,安子和送凤嫣回冀州了。   交了十月,天儿更冷了,兖州府的十八家铺子也差不多捋顺了,庆福堂的药本来就是货真价实,开业又有优惠,加上庆福堂的店规戳在哪儿,伙计掌柜皆不敢懈怠,一下就在兖州府站住了脚儿,没有回春堂的搅合,凤娣也闲了不少。   这一闲了就想起了王家的事,琢磨王家的铺子那么搁着怪可惜的,要是能弄到自己手上,这事儿得在王成风回来之前办了,等这位三舅爷回来,才好说后面的事儿。   正想着,马方进来道:“大公子,我刚听见说王家兄弟俩回来了。”   凤娣暗道,指定是听见贺兆丰死了,以为事儿过去了,才跑回来:“马方,你可知王记在兖州城里有几家铺子?”   马方道:“之前王家老太爷在,最兴旺的时候,开了十家铺子,后来老太爷一没,王家这两兄弟吃喝嫖赌的 ,关了四家,如今还剩下六个铺面,也是勉强撑着,这都两年不进新茶了,主顾都跑了,不是王家三爷,王家现在恐怕连王家的宅子都得卖了。”   凤娣道:“你去香隐哥一趟,就说今儿晚上我想请陆可儿相陪吃酒。”许贵儿一进来正好听见这句,一个踉跄险些栽地上去,忙道:“公,公子,要去香隐阁?”   许贵儿的汗都下来了,这位祖宗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呢,折腾买卖还罢了,这往青楼里头折腾什么啊,那可都是男人寻乐子的地方,她若去了,不说传出去名声不好听,问题是去干什么啊,难道是腻烦了,想听个曲儿取乐。   这么想着,许贵儿忙道:“公子若是在家待的烦了,不如小的陪着您往戏园子里散散,听说来了个南戏班子,这几日正唱长生殿呢。”   凤娣斜眼看了他一眼:“我这几日是有点儿腻烦,可我就想找香隐阁的陆可儿陪着说话吃酒,不想看戏。”   许贵儿直搓手:“那,那个,公子,要不小的跑一趟,把陆可儿叫来,那香隐阁公子还是别去了。”   凤娣让马方下去,回过头凑近许贵儿小声道:“你就这么跟他说,说我想去那香艳地儿寻乐子。”撂下话走了。   许贵儿愣了半天,才回过神儿,心说,这不要了他的命吗,忙跟过去,琢磨再劝劝。   凤娣刚一下车,香隐阁的老鸨儿就扭着肥胖的身子迎了过来:“哎呦喂,大公子可是稀客,我那女儿得了信儿欢喜的从下半晌儿就梳洗打扮就盼着公子呢,您若是今儿不来,我那女儿非得相思病不可,快着里头请。”   今下午从楼上看见马方奔这儿来,老鸨儿两只眼直冒金光,现如今兖州府里,谁不知道余家这位大公子啊,不说别处,单兖州府就一气里开了十八家铺面,家里的银子可不都堆成山了,老鸨儿早恨不能勾住这位财神爷呢。   偏偏这位大公子别看年纪轻,一不好赌,二不好嫖,一度还以为有什么不跟劲儿的毛病,后来听说跟前有个挺齐整的丫头,老鸨儿这心又痒痒了,琢磨。这位要是能来香隐阁了走动走动,那银子还能少的了啊。   正想着呢,马方就来了,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从一落晚就在大门口望着,望见余家的马车过来,老鸨儿一张胖脸都皱成了一个。   凤娣特意仔细看了她几眼,对于这种传说中的职业,凤娣颇有兴趣,研究的结果告诉凤娣,无论多少年,干这一行都是一个路子,这传承几千年没变,牛啊。   老鸨儿见他多看了自己几眼,更是笑的浑身乱颤儿 :“公子,您这么瞅着奴家做甚?”   奴家?凤娣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快步进了里头,刚上二楼,就见一个二八佳人在哪儿迎着,一见她盈盈下摆:“可儿给公子请安。”   凤娣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暗道,果真尤物,不说脸,就这□□的身材也当得起头牌二字,男人大都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   凤娣看了眼她身后的丫头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让可儿陪着本公子就是。”老鸨儿听了,心说,别看瞅着身子骨不大好,色心却不小,挥挥手让丫头下去,马方也去了楼下候着。   凤娣一伸手抓住陆可儿的手,笑道:“跟本公子说说,你会唱什么曲儿,可会十八摸吗?”   陆可儿听了,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抽回手道:“公子快别逗奴家了,公子来香隐阁又岂是寻花问柳的呢,若可儿猜的不错,定是为了王家。”   凤娣一挑眉道:“怎知我是为了王家,慕姑娘芳名前来也是有的。”   陆可儿一双妙目看着她道:“若是旁人这般说,可儿或许信上一二,只公子万万不会。”   凤娣道:“哦,愿闻其详。”   陆可儿道:“公子是女中豪杰,可儿佩服。”   凤娣笑道:“原来你知道了。”   陆可儿道:“那日王家兄弟来香隐阁,是陆可儿在旁执壶。”   凤娣道:“既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想必你已经有主意了?”   陆可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若公子能成全可儿,赎了可儿出去,可儿愿听差遣。”   凤娣道:“看来你早有打算,这才让你的丫头透出信儿来。”   陆可儿忙道:“公子赎罪,奴家也实在没法儿了。”   凤娣道:“你就拿准了那孙继祖是你的良人吗?”   凤娣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世界,落魄书生如此抢手,真跟电视里演的一样,无论大家小姐还是青楼佳人,莫不钟情于这种人。   凤娣之所以来香隐阁,就是想跟陆可儿谈一笔买卖,从陆可儿的丫头铃儿哪儿得知,陆可儿有个实心相好的落魄书生,从家里进京赶考,路上给人抢了银子行李,只得耽搁在兖州府,靠着给人写写画画勉强混口饭吃,因缘巧合跟陆可儿相识,暗生情意,常背着鸨儿私会,更常接济孙继祖,这一晃都几个月了,现在着急想赎身,估计是惦记着明年朝廷的大比,想跟着孙继祖去京城呢。   果然,陆可儿道:“奴家心慕孙公子,这辈子认定了他就是可儿的良人,生死相随。”   凤娣点点头,她不是自己的姐姐,用不着自己操心,便道:“我的条件也不难,只你能让王家把铺子卖了,赎身之事便交与我,定让你如意。”   陆可儿眼睛一亮,急忙道:“可儿谢公子。”   送着凤娣出了香隐阁,陆可儿不禁有些出神,同为女子,却是两个命数,不过,她自认没有余家这位二姑娘的本事,也只得寻个良人,脱去这满身风尘,以求终身有靠。   再说王成才,虽回来了,却不大敢在外头走动,尤其不敢往衙门口去,生怕王成儒拿住他,要那一万两银子,这日实在憋得没法儿,想着去赌坊试试手气,没准就能赢几个钱儿花花,不想进去还没半个时辰,就输了个精光,只得悻悻然出来,琢磨去铺子里划拉点儿银子,接着翻本。   眼瞅到了铺子大门,却见对面点心铺子里头走出来一个姑娘,摇摇摆摆甚为妖娆,成才的眼睛都直了,馋的哈喇子留了二尺长,刚说过去,那姑娘却走了过来,到了跟前款款一福:“给大爷请安。”   成才一愣忙道:“你识得我?”   那姑娘笑了一声道:“大爷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奴婢也是有的,奴婢是香隐阁可儿姑娘跟前伺候的丫头叫铃儿,我们姑娘哪儿心念念盼着大爷去呢,不敢当着妈妈说,背地里嘱咐我,若在街上遇见大爷,千万请大爷去瞧瞧她。”   成才一听,魂儿都快没了,满口应着:“你回去跟可儿姑娘说,我家去换了衣裳就过去……” ☆、第53章   王成才哪是换衣裳,是回去踅摸银子去了,从铺子里搜罗了一块碎银子,去胭脂铺子买上一盒官粉,一盒胭脂膏子,揣着回了家,奔着小妾柳氏房里去了。   这柳氏正在镜台前梳妆呢,刚抿好了鬓发,正拿石墨蘸了水描自己的眉,右边的倒还好,只左边的怎么瞧着也不好,王成才过去接在手里,帮她仔细描了,柳氏对着镜子照了照,斜眼瞥了着他道:“大清早的,我一眼没瞅见你就跑了,这会儿子才回来,不定又去赌钱了。”   王成才忙道:“瞧你说的,哪能呢,昨儿夜里不跟你说改了吗。”   柳氏哼一声道:“你可曾见过狗不□□的。”   王成才嘿嘿一笑:“你这是把我比成狗了,我若是狗,你是什么?”   柳氏哼一声道:“你别跟我这儿逗咳嗽,狗都比你有记性。”   王成才道:“真没去赌。”   柳氏站起来道:“我却不信,早上你袖子里的那块银子,早没了吧。”说着,伸手去他怀里摸了摸,却摸出一盒官粉并一盒胭脂膏子,不禁一愣。   王成才搂她在怀里,亲了个嘴道:“我是瞧着你的官粉胭脂膏子没了,一早出去给你买去了,谁知你这般不识人心。”   柳氏打开那粉,挑了一指甲盖儿在手背上晕开,见香白细腻,果真不是那些劣质粗糙货,那胭脂膏子也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子玫瑰花的香味儿,便让丫头放起来,看着他道:“倒是我冤枉了你,奴家这里跟大爷赔不是了,大爷可别往心里头去,还不是你以往胡作非为闹得,总让人心疑。”   王成才道:“以往是我混蛋,不顾念着你们,这回出去倒想明白了,哪儿都不如家里头好,有你们几个知冷着热的伺候我,往后我哪儿都不去,好好的过日子。”   柳氏道:“你能想明白就好。”   王成才目光闪了闪道:“今儿我从胭脂铺子回来,听那掌柜的说,对面首饰铺子里,来了一个了不得匠人,是从宫里造办处出来的内官,一手的金器活儿,都是宫里的样式,我记着你有一套赤金观音面的头面,摔折了一个角儿。”   柳氏道:“可不嘛,还是年上对门的李家娘们过寿,请了我们去吃酒,多吃了几杯儿,在他家二门上绊了一跤,人倒是没摔着,那赤金观音面的头面却折了一个角,寻了几个首饰铺子,都说不好接,只得收了起来,想想都心疼。”   王成才道:“我记着有这么档子事儿,正好今儿赶上了,不如我袖了去,让那太监给你接上,等过年的时候好戴。”   柳氏一听,也没多想,只当他有了心,便让丫头寻了出来,给他,嘱咐他:“瞧着些,莫让那等奸猾的匠人赚了份量去。”王成才满口应着,出门就奔四通当去了,当了二百两银子,直接来了香隐阁。   老鸨儿一见他,颇不待见,以前王家有的是银子,来了她自然是远接高迎,如今的王家虽说还撑着个宅门,可兖州府谁不知道,不过一个空架子罢了,吃穿虽说不愁,这一顿五十两的花酒,着实为难了,也没有贺兆丰请客,他兜里能有几两银子,不免有些脸酸:“哎呦,我说是谁,原来是大爷来了,您今儿是……”   王成才道:“可儿在楼上?”   老鸨儿心里哼了一声,暗道,就知道冲着可儿来的,甩了甩帕子道:“您今儿可来的不巧儿,可儿从昨儿身上就不大好,躺在炕上到这会儿还没出屋呢,要不大爷改日再来,等可儿身上好了,我使人去您府上请大爷。”   王成才哪有不知道这老鸨儿就是个认钱的货,这是瞧准了自己没银子,王成才冷笑一声,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一两的银锭子,手一抬甩了出去:“这是赏你的,怎么着,这会儿你闺女身上可好了。”   “好了,好了,正在楼上候着大爷呢。”老鸨儿一见银子,忙堆起满脸的笑,迎着王成才上楼了。   陆可儿早得了信儿,打扮的仙女一般候着,王成才一见迷得腿都软了,老鸨子刚一走,搂着就要亲嘴,却给陆可儿伸手挡住道:“这都多少日子不来了,不是奴家让铃儿带了话去,不定早把奴家丢到何处去了,你个天杀的狠心贼。”说着抽抽搭搭,眼泪儿掉了下来。   把个王成才给心疼啊,忙赌咒发誓的哄,半天方哄的笑了,才坐在一处里吃酒取乐,陆可儿瞅着差不多了,便道:“你可是真心待可儿吗?”   王成才忙道:“可人儿,爷这一颗心都快化在你身上了,还要怎么真心,今儿晚上容我在此歇了,你就知道爷的心了。”   陆可儿道:“你怎这般不会算计,这顿酒吃下来,没有五十两银子,妈妈哪肯放你去,若你今儿晚上歇在这儿,恐你带来的那些银子都留下,也还不够呢,且这才一日,明儿你走了,又不知什么时候了,哪是长久之计。”   王成才道:“那依着可儿的意思……”   陆可儿道:“若大爷真心实意的待可儿,莫如给可儿赎了身子,从此便吃糠咽菜,可儿也心甘情愿。”   “这……”王成才倒是没想到这般,陆可儿虽比不上她姐,却也是香隐阁的头牌姑娘,一顿花酒便要五十两银子,过夜没一百两别想,更何况赎身,怎么不得数千两之数,自己往哪儿弄这么多银子去,便道:“你妈妈哪儿肯放你,便她放你,开口的身价银子必定不少,我这儿手里,一时也凑不出这么些,咱们今儿先由着性儿的乐一乐,等过后我弄了银子,再做长久夫妻。”说着伸手把酒凑到可儿唇边。   不想,可儿恼起来,一伸手把他手里的酒杯夺过去摔在地上,站起来一叉腰,小脸通红,柳眉倒竖:“闹半天,说这么热闹都是假话,半点儿真的没有,你也不用哄我,我也白认了你。”说着拧着身子要走。   王成才急忙拉住她道:“好好的怎么就恼了,有什么话跟我说就是了。”   陆可儿哼了一声:“还有甚话儿说,你只图这一时的乐子罢了,倒白糟蹋了我这一番心。”说着又抹起泪儿来。   “不糟蹋,不糟蹋,你倒是先听我说一句,你愿意跟着我,我自然欢喜,却也不瞒你,这赎身的银子,真真的凑不齐全。”   陆可儿道:“你王家好几代的买卖,那么多铺子呢,这点儿银子算什么,这话谁信儿?”   王成才苦笑一声:“我王家的铺子不过勉强撑着罢了,这一年里都快赔掉底儿了。”   陆可儿坐回来道:“既赔银子的铺子,还留着做什么,干脆卖了,不还能换些银子,越这么着不是赔的越多吗,况且,这会儿卖了还能值些钱,若等赔的狠了,再想卖也卖不上好价钱了。”   王成才道:“虽这么说,到底是我王家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卖了怎么对得住祖宗,更何况,也不是就我一个人。”   陆可儿嗤一声笑了:“快别提你们家的祖宗了,饭都快吃不上了,难道还非得守着祖宗的家业不成,这天天往外赔的买卖,谁顶的住啊,若你现在卖了,说不得还能多得些钱,至多就跟二爷两人分罢了,若晚些,等过年,你家那位三爷回来, 便卖了铺子也得分三份,你傻不傻啊。”   王成才一琢磨,是啊,这会儿要是卖了就成贵一个跟他分的,要是等过年,那杂种回来,不分三份,恐那杂种不答应,若这会儿卖了,便那杂种年上回来,木已成舟,再怎么样也卖了,他不答应也没法儿了。   这么想着心思活动起来,恨不能这会儿就回去卖了,可又实在舍不得这温香软玉,跟可儿道:“待咱们乐一会儿再去。”   陆可儿推了他一把,柔声道:“我这人都情愿跟着你了,还在乎这一时一刻不成,咱们来日方长,等出去,奴家随着你怎样,谁又来管,不比在这儿自在,快去吧,奴家等着你的好消息呢。”几句软话儿把王成才哄的都快辨不清东南西北了,站起来依依不舍的去了。   陆可儿等他一走,就唤出铃儿道:“你去庆福堂寻刘掌柜,让他知会大公子,就说我应公子的事儿成了。”   不说铃儿送信,且说王成才,出来直接去了成贵儿的外宅,进了门就把卖铺子的事儿跟成贵说了,成贵早打着这个主意呢,两人一拍即合,琢磨若是大张旗鼓的寻买主,吵嚷出去,王成风得了信儿赶回来,可就什么都黄了。   两人一商量,与其卖不如当,四通当的本钱大,直接死当了,多拎清,商量妥当,拿了铺子里的房契,去了四通当。   赵长庚亲手奉了茶来,瞧了许贵儿一眼,许贵儿明白,他是想问自己怎么这位来了,问题,他也得知道才成啊。   许贵儿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摆设,是天天跟着,她干什么事儿都没瞒着他,可有些事儿,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小王爷汇报,例如那天逛香隐阁。   许贵儿斟酌再三,在信上写了这么一句,大公子近日心烦,去香隐阁听曲儿散心,真不知小王爷收到信儿会怎么想。   凤娣抿了口茶,看了眼赵长庚道:“大掌柜忙你的去吧,我在这儿等个人。”   等个人?赵长庚心说,莫非小王爷今儿到,不能啊,十月十八可就是万寿节了,便小王爷相思难解,也不可能这档口跑来兖州府 ,再说,他也没接着信儿啊,可除了小王爷,这位祖宗来四通当还能等谁。   赵长庚正纳闷呢,外头柜上的伙计跑进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赵长庚道:“来就来,当什么东西,给他银子就是了。”   这几年王家两兄弟也算四通当的常客了,隔三差五就把家里的东西搬出来当,今儿早上王成才刚当了一套赤金的头面,想来这会儿又输光了,不定又踅摸了什么东西来当银子赌呢,用得着自己出面吗。   谁知那伙计道:“大掌柜,这回儿可不是寻常的东西……”说着看了凤娣一眼,小声道:“是王家那六家铺面。”   赵长庚一愣,看向凤娣,仿佛明白了什么,大公子等的莫非是这王家兄弟,凤娣笑了笑:“我这儿买主在这儿候着,大掌柜还等什么,收来一转手就能赚银子,放心,虽说两位东家是我庆福堂的股东,这买卖上,该怎么算怎么算。”   赵长庚苦笑一声,心说,我们家小王爷恨不能不算这么清楚呢,可这位硬是要算清楚,得了,主子们的事儿也轮不上他们这些奴才管,怎么说怎么办吧。赵长庚出去,凤娣站起来走到帘子边儿上,听着外头说什么。   虽说早上刚见过王成才,这会儿也只当才见面一般,这是这个行里的规矩,赵长庚一拱手道:“两位爷可是稀客,今儿怎么想起来鄙号了,赶是银子不凑手吗?”   这两句话听得凤娣直想笑,有银子的谁来当铺啊,这场面话也忒虚了点儿。   王家兄弟对看了一眼,王成才把自家六个铺子的房契拿出来,拍在桌子上:“大掌柜也别装糊涂了,我们哥俩今儿来,就是想把我王家的六个铺面当了,大掌柜给个实在价儿吧。”   赵长庚心说,我要是王家的祖宗,修下这么俩败家子,就是从坟里爬出来,也得把这俩败家子掐死,成日吃喝嫖赌还罢了,连祖宗留下的家业也要当,不过买卖上门,他也不能往外推,再说,里头还有一位现等着接的呢。   想到此,赵长庚道:“不说兖州府,就是可着咱大齐,我四通当最是公道,既要当,咱就得照着规矩来,倒要问两位爷是活当还是死当,这活当价低,小号不过给您保管几日,等您的银子凑手了,再赎回去,还是您的铺子,若死当,便要写好字据,再不能赎的,价自然高。”   王成才刚要说死当,给王成贵一把拉住道:“活当多少?死当多少?大掌柜先给我们透透,我们哥俩也能商量商量。”   赵长庚笑了一声道:“若照着行情呢,两位爷也知道,上月回春堂贺家那铺面是官卖的,也只卖了一万两银子,回春堂的铺面可是十二家,且有几处的地点可比您的铺子强些呢。”   不提这个还罢,一提起这个,王成贵脑门子上的火气窜了有一房高,愤愤的道:“那是王成儒收了余家的好处银子,那十二家铺子怎么不得值两万银子。”   赵长庚忙道:“二爷快别这般说,咱府衙王大人清廉的名声,如今兖州府哪个不知,回春堂的少东家,不就是因给大人送了一万银子,才落得如今下场。”   王成贵脸色一变,悻悻然住了口,赵长庚道:“这么着,既二爷说出话来,有以往的交情在,我也不好驳了二爷,您这六家铺子若是死当,小的给您顶八千两,若活当吗,只能给您算六千,我这儿也不坑您,您若觉着小号给的价不公,出了我四通当的门,兖州府的当铺,有一家算一家,但能有比四通当价高的,我给您翻上一倍银子,您看如何。”   凤娣忍不住笑了笑,暗道不亏是四通当的大掌柜,这话说的滴水不露,兖州府除了四通当,能一下吃下六个铺子的,还有几个,便有,谁敢跟四通当做对啊,不是上赶着找死吗,这一行一行的都有个头,在大齐当当行里,四通当就是老大,说一不二。   凤娣想着,什么时候大齐的药行里,她庆福堂说了算就好了,马方低声道:“价还可以低些的,他们急于脱手,若抻上两天,没准能下来一千银子。”   凤娣看着他道:“若是别家,如此也就罢了,这王家却要留两份情面。”   马方忽记起,外头这俩可不正是大公子的亲舅舅吗,却又有些糊涂起来,若是亲舅舅,如何会这般,且瞧着,可一点儿都不亲,自打马方跟在大公子身边儿,就没见过大公子去王家走动,且前头回春堂那档子事,若不是大公子出手,哪会如此,可见,大公子根本没把王家当回事儿,真有些奇怪。   王成才哥俩交头接耳的商量了半晌,两人暗里琢磨,虽说八千两比他们想的要少,可也不是个小数目了,两人一分,一人也能落下四千两,好过搁在哪儿一分没有,等三杂种回来,没准就麻烦了。这么想着,两人点了头,赵长庚让伙计写了当票,两人签字画押,拿着银票乐颠颠的走了。   赵长庚拿着铺子的房契进来,直接交给凤娣,凤娣底细看了看,冲马方点点头,马方从怀里拿出银票,凤娣接过放在桌子上:“这是一万两,大掌柜收起来吧。”   赵长庚道:“这就不用了吧,大公子给八千两就好。”   凤娣笑看着他道:“刚还说你是个聪明人,这么一会儿就糊涂了,一万两银子给你了,不收烧了是你的事儿。”撂下话抬脚走了…… ☆、第54章   凤娣出了四通当,又想起一事,复又折了回来,赵长庚愣楞看着她,别瞧自己活了这么大岁数,也见过不少市面,可就这位的心思,却怎么也猜不透。   凤娣见他发楞,笑道:“才想起,还有一事需得大掌柜帮忙。”   赵长庚道:“公子请讲。”   “大掌柜不用这般,不过一件私事罢了……”   重又送了凤娣出去,赵长庚在门口站了老半天,都没想明白,这位大公子要赎香隐阁的陆可儿做什么,要真是为色所迷也说得过去,可大公子自己就是个女子,怎么会被陆可儿的美色所迷,若不是又是为什么,得了,不管为什么,小王爷走之前可撂下话了,只这位说什么,都得应着,即便想不通,也得去。   香隐阁的老鸨儿迎着赵长庚进来,心里直敲鼓,四通当是谁的买卖,恐全大齐就没有不知道的,京城侯府的五爷,越王府的小王爷,这随便哪一个,都不是她们这等小老百姓能得罪起的。   莫说这两位,就是兖州府的府衙大人,她也不敢得罪啊,好好一个花魁就废在这上头了,今儿这位又来了,老鸨儿自然不会认为,赵长庚是来吃花酒的,这位大掌柜在兖州府多少年了,何曾见他逛过这种地儿,不是来吃花酒的,就只有一样了。   干她们这行儿的心里都明白,年底是个坎儿,因一开春,无论京里头还是外头,任期满的官员就该调任了,这调任的学问大着呢。   当官也有三六九等,有那身不动膀不摇,坐着就能收银子的肥差,也有费了半天劲儿一点儿捞不着还不落好的倒霉官儿,好坏的就是上头一句话,所以这跑官儿是个大学问,想谋个好差事的,莫不赶着年上送礼。   一般的官儿真金白银还过得去,越往上头越要动心思,六部大员上头可还有龙子凤孙呢,当今的万岁爷一共有八个皇子,这八个皇子下头又有无数门人,这些人往上送礼,金银珠宝可就不成了,人家生在顶了头的富贵窝里,什么没见过,金银送不得,就只能送女人了。   这女人能往哪儿找,可不就是他们这种地儿吗,虽说前头几年赵长庚没来过她香隐哥,不代表今年就没有,故此,老鸨看见赵长庚肝儿都颤儿:“大,大掌柜的今儿来是……”说话都不利落了。   赵长庚看了她一眼,开门见山的道:“我们家爷瞧上了你闺女陆可儿,要给她赎了身子,你开个价儿吧。”   老鸨儿腿一软,不是丫头扶着,险些坐地上:“大掌柜您这话怎么说的。”   赵长庚懒得跟她废话:“怎么着,没听明白,是想让我们家爷亲自过来跟你说不成。”   “不,不,我是说……”说什么也晚了,她香隐阁只要还想开,就没别的路,老鸨儿颓然道:“既是小王爷瞧上她,也是她的造化,我这就把她唤出来,跟大掌柜的去。”   赵长庚站了起来,不大会儿功夫,陆可儿素衣白裙的出来,头上珠翠皆无,只一根素净的银簪子簪住满头青丝,怀里抱着一个匣子,对着老鸨儿盈盈一福,手里的匣子递了过去:“这两年蒙妈妈教养,这一去山高水长,恐再无相见之日,这些是女儿平日积攒下的,留与妈妈做个念想吧。”   老鸨儿心里略平衡了些,赵长庚却暗暗点头,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这陆可儿倒是不大一样。   赵长庚让婆子扶着她上了外头的软轿,回头把银票丢在老鸨儿怀里:“这是陆姑娘的赎身银子吗,拿好了。”   老鸨儿等着赵长庚走了,打开银票一看,顿时眉开眼笑,五千两虽说有些亏,到底也不少了,等开春在去南边儿买几个小丫头,□□个一两年也就能挂牌子了。   不说老鸨儿怎么打算,却说这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东城郊破败的老君庙前,孙继祖背着包袱立在庙门前,从天没亮就在这儿等着了。   已是十月中,昨天夜了下了今冬第一场雪,虽说这会儿停了,可北风呼呼刮起来,裹着旁边一颗歪脖子槐树上的雪粒子,打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   孙继祖裹了裹身上有些单薄的棉袍子,哈口气,搓搓手,跺跺脚,捂着耳朵着急的往城门望了望,天冷,又是一大早,官道上不见半个人影。   孙继祖想着,不会是昨天那人糊弄着自己玩呢吧,又摇摇头,不能,他见过那人,那人是庆福堂余家大公子跟前伺候的人,怎会有闲工夫糊弄自己这样的穷酸秀才。   正想着,忽听见远远传来马鞭子的声儿,孙继祖急忙望过去,只见薄雾蒙蒙间,驶过来一辆马车,渐行渐近,不一会儿到了跟前停下。   孙继祖看见赶车的马方,急忙上去,车门打开,麦冬扶着陆可儿从里面下来,陆可儿上前,含着泪喊了声:“公子,奴家来了。”   孙继祖急忙搀着她,两人相对无语凝噎,半晌儿,陆可儿方转过头蹲身一福:“还请麦冬姑娘替奴家谢大公子成全。”   麦冬点点头:“姑娘不用客气了。”说着把身后的一个包袱递给她,凑近她低声道:“这是我们大公子给姑娘的,让奴婢送姑娘一句话,这世上大多人守得住贫穷,却共不了富贵,若想一生安稳,需早做计较,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姑娘聪明,想必知道怎么做。”说完转身上车,马方一鞭子下去掉转头走了。   陆可儿有些怔愣,孙继祖道:“哪位姑娘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陆可儿道:“她是余大公子的跟前人,没说什么天色不早了,咱们赶路吧。”   到了下个镇子寻了间干净的客栈歇下,待孙继祖睡了,陆可儿点了灯,包袱里是两套冬衣,一包银子,还有一封书信,陆可儿打开信,就着灯亮一看,上面就几个字,有难可寻庆福堂。   陆可儿眼睛一酸,人都说庆福堂大公子是仁义之人,她原先还不信,只说无奸不商,如今瞧来倒是真的,自己虽说帮她做了点儿事,到底也讲好条件,她把自己赎了出来,就算两清了,这些衣物盘缠还罢了,只这几个字却比千金还重。   陆可儿小心的折起来,放在贴身的袋内,床上的孙继祖半撑起身子,揉了揉眼:“可儿怎么不睡?”   可儿忙道:“就来。”把包袱裹起来,捻熄灯睡去了。   麦冬进来跺了跺脚:“好冷,这才入冬就这么冷,到了年上不得冻死了。”跑到熏炉边儿上烤了烤手,道:“公子还总说周东家不好,我却觉得,没有比周东家对公子更好的人了,便不再跟前也处处想着呢,昨儿夜里刚下了头场雪,今儿一早,大掌柜就送了这个熏炉子过来,这番心意,公子也该领着才是。”   凤娣白了她一眼:“看你是不冷,冷了就没这么多话了,东西给她了?”   一提这个,麦冬不禁撅撅嘴:“大公子的心太善了,给她赎了身子,搭上盘缠衣裳,还怕她上当受骗,巴巴的让我给她捎话儿,图什么啊,是好是坏都是她自己选的,谁也没逼着她跟那酸秀才走。”   凤娣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多管闲事,可实在有些不忍心,尤其见了陆可儿之后,觉得这样一个聪明痴情的女子,若末了落一个惨不忍睹的下场,实在可惜。   麦冬道:“真不明白公子,咱庆福堂在兖州府都开了十八家铺子,您还要王家那六个铺面做什么,买在手里却又不动,只让关着门,说是等,您到底是等什么啊?”   凤娣笑道:“等开铺子的人啊,那铺子虽落在我手里,到底是王家的祖产,姐姐说的对,太太终归是娣母,若吞了王家的祖产,太太哪儿没法交代,儿子死了,娘家再败了,着实有些过分,再说,王记茶行经营数十年,这块招牌若折在我手里,也实在可惜。”   麦冬眨眨眼:“那您还收王家的铺子。”   凤娣道:“那两个混账哪是做买卖的料,王记在他们手里,不定越来越坏,倒不如搁在我手里,等着有本事的来。”   麦冬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凤娣笑了:“快了。”   慎之一进来就见周少卿拿着信笑,便道:“那丫头又怎么了?”   周少卿道:“许贵儿说那丫头心里腻烦,去香隐阁吃了一趟花酒,没几天让赵长庚把陆可儿赎了出来。”   “噗……”慎之刚喝进去的茶全喷了出来:“你,你说什么,那丫头吃花酒,还给个粉头赎了身子,她疯了,莫非男人扮久了,都忘了自己是也个丫头不成。”   少卿道:“你当她真是吃花酒去了啊,王家的六个铺子如今在她手里呢。”   慎之愕然:“莫非她药铺开腻了,想着卖茶叶。”   周少卿摇摇头:“这一次,我也不知她想做什么,这么多年,她是头一个我猜不到透的。”   慎之道:“那你还纵着她,就不怕……”   周少卿摇摇头:“不怕,若是连她都治不了,我也不是周少卿了,这两年,且让她自在些吧,过些年,想这么自在都难了。”   慎之一愣:“你莫非真想娶她,莫说老王爷,皇上哪儿……”   周少卿目光一淡:“皇上有八个皇子呢,哪有空管我,走吧,时辰差不多,也该进宫朝贺了。”慎之摇摇头,这天家的事儿真难说。   凤娣猛的睁开眼坐了起来:“既然来了,还藏头露尾的做什么……”话音刚落,忽然寒光一闪,剑锋穿过纱帐顶在她的咽喉处,那森然的剑气,令凤娣头皮都发麻,琢磨自己是不是玩大了,真要这位手一哆嗦,自己可就别混了,直接见阎王去了。   “喂,喂,有话好好说,打打杀杀的解决不了问题。”剑尖一抖,凤娣也跟着一哆嗦,剑缓缓抽了回去:“我还当余家大公子是怎样的英雄豪杰呢,原来不过如此。”   凤娣道:“这话说的,是人都怕死,英雄豪杰死的更快,我说得对不对啊,三舅。”   三舅?这声三舅,凤娣叫的异常亲热,王成凤冷哼一声道:“我可不敢认你这样的外甥,怕不连王家的祖坟都没了,拿来。”   凤娣笑了:“从床里头拿出那六个铺子的房契递了过去,黑暗中看着那个黑影接了,放在怀里,凤娣忙道:“外甥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黑影没应声却也没动,凤娣道:“王家怎么说也是我的母舅之家,之所以把这六个铺子收过来,实在是觉得,若在那两个手里,早晚败光了,倒不如放在我手里,还能保住根底儿,三舅舅既来了,不如咱们商量商量合作如何?”   黑影道:“你想怎么合作?”   凤娣道:“这黑灯瞎火的谈什么,不如三舅舅在外屋等等,外甥起来,咱们再细说。”黑影一晃出去了,凤娣松了口气,套了外头的衣裳,头发也不挽就走了出去,摸出火折子点亮烛火,屋里亮起来,凤娣也看清了来人。   意料之外的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大概成年在外奔走,风吹日晒的,皮肤黝黑,却更显健壮,浓眉大眼,跟王成才哥俩真不想兄弟,没有丝毫猥亵之态,看上去光明磊落。   大概没想到自己是这种样貌,眼里有明显的惊愕,说实话,凤娣这个假男人也当厌烦了,当初是实属无奈,才顶了余书南的名儿出来,如今庆福堂稳了下来,三十一个铺子里,都是自己亲手挑出来的人,这个世界是重男轻女,但她相信这些人明白,自己是男是女没那么重要。   而自己是女的,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毕竟王家兄弟知道,早晚也会露出去,所以,她就这么以女子之态出来了。   王成风愣了很久,才开口道:“你是谁?”   凤娣浅浅一福:“凤娣给三舅舅请安。”   王成风道:“你是余家的二姑娘,余书南呢?”   凤娣道:“大哥哥的病拖了多年,已然去了,当时余家遭难,凤娣也是无奈,才顶着大哥哥的名儿出来管事。”   王成风面色一缓,凤娣心道,果然男人天生都对女人心软,哪怕知道自己是收了他王家铺子的人,也心软了。   王成凤沉默半晌道:“你还没说怎么合作?”   凤娣道:“很简单,王家的铺子我花了一万两银子,这一万两银子也不用三舅舅还我,只当我入了股,从今后,你王家铺子我要占两成的股份,另外,我想要鹿城以北的行商路线。”   王成风定定望着她,半晌儿才道:“鹿城以北的买卖虽有利可图,却多马匪出没,折在哪里的商队不知有多少,堆成的森森白骨,都能建一座城了,你不怕吗?”   凤娣道:“怕啊,这两年我也没想去,只不过好奇罢了,至于以后,谁知道呢,痛快话儿,应不应吧。”   王成风忽然笑了一声,难得促狭的说了一句:“冲你这声三舅舅,我若不应,着实有些说不过去,明日让人送来给你。”说着转身出去了。   凤娣急忙追了出去道:“有一句话要送给三舅舅,大丈夫当断不断,必留后患。”   王成风已经跃上房顶,却传过来一句:“还用你个丫头教我。”说着人已经没影了。   凤娣忍不住失笑,回来看了眼给王成风敲晕的麦冬,琢磨,这么下去可不行,还得找个保镖,前院那些家丁小厮,也就只能防防小贼,真像王成风这样身手好的武林人士,根本屁用没有。   说起这个,倒想起冯山来了,不止冯山,还有凤嫣,书齐,忠叔,甚至在佛堂不理世事的王氏,凤娣忽然发现,这一年过来,自己竟已把冀州府当成了家,万事落定便想回去的地方,惦记家里的人,家里的事儿,还有她的屋子。   这么想着,顿觉归心似箭,仿佛一时一刻都等不得了,王家的事儿就让王成凤去料理吧,反正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若连那两个混蛋都对付不了,自己这一万银子就当扔水盆里了,好歹尽了心,留了情,不至于让凤嫣说她无情无义。   转过天,凤娣便吩咐麦冬:“收拾收拾,两日后回冀州府。”瑞叫来吩咐了年礼的事,谁都可以不送,王成儒哪儿断断少不得。   娣也心疼,银子是她庆福堂一分一厘赚的,凭啥白白送给王成儒呢,可这就是现实,不疏通好了官府,别想做消停买卖,说到这个,她真是挺不平的,顶着小王爷的头衔,周少卿开什么买卖,不用烦恼这些,甚至,己给陆可儿赎身还得借着他的名头,不然,五千银子赎不出人。好在今年赚的银子多,送点儿礼也值得。   凤娣启程的当天,一早就开始落雪,刘瑞带着十六个铺子里的掌柜,一直送到城外,凤娣一拱手:“兖州府庆福堂就拜托各位了,腊月二十三,咱们冀州府见,到时候,我再给各位敬酒……” ☆、第55章   “大公子,雪愈发大了,前头就是定州城,恐要在定州耽搁几日了。”   听见马方说,凤娣掀开窗帘看了看,见大片片的雪落下来,不一会儿就积了厚厚的一层,不是沿着前头的车辙,恐寸步难行,望了望前头,果然不远有座古城,车行的近些,看清了城门楼子上定州两个字。   凤娣道:“也只能如此,进城寻个干净的客栈住下,待雪停了再说。”   进了城,满城寻了一遍,客栈的掌柜都说满了,这定州城坐落于南北交汇之处,这又快过年了,南来北往的客商天天都不知道要过多少,着实是一方繁华之地,赶上大雪阻路,都在定州耽搁了下来,客栈自然满员。   凤娣琢磨,自己折腾了这么些日子,倒把这里给忘了,明年把常志叫过来,在这定州城开两个铺子,这样一来,兖州,登州,定州,冀州就连成了片,真要是哪里有事,也可以彼此支援,首尾相顾。   麦冬道:“公子,您想什么呢,咱可都没地儿住了。”   凤娣道:“就回刚才的客栈吧,不说还有两间堆杂物的屋子空着吗。”   麦冬道:“我跟马方倒能凑和,公子怎么住?”   凤娣道:“你们能住,我如何住不得,跟我师父去进药的时候,还住过马房呢,不妨事,横竖比在大街上冻死强。”   麦冬道:“若是许贵儿在这儿就好了,他肯定有法子。”   凤娣哼一声道:“他能有什么法子,便有,也是仗他主子的势罢了。”   许贵儿让凤娣以送东西为由遣回京城去了,至于什么东西,想到这个,凤娣忍不住想笑,石头,是入冬前清理兖州府宅子里荷塘的时候,从塘底捞上来的,她见那石头上的纹路甚是古怪,便留了下来。   后来,许贵儿几次三番提醒她,要过年了等等,她知道,这奴才是惦记让自己给他主子送东西呢,想想周少卿也送了自己不少好东西,自己不回点儿礼,貌似说不过去,可回什么呢, 凤娣可不想回个礼,又惹他多想。   一抬头看见架子上的石头,让麦冬裹了,寻个盒子装好,还正儿八经的贴了封条,交给许贵儿,让给他送去京城,那小子美滋滋的走了,就不知道,周少卿收到后会怎么样。   越想越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麦冬愁锁眉心的道:“公子还笑得出来,天这么冷,那堆杂物的屋子,不定四下漏风,公子若冻病了,家去,大姑娘不定怎样数落我呢。”   正说着,忽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马方急忙勒停了马,低声道:“大公子前头来了十来个黑衣人。”   凤娣一愣,刚要推开车门看看是谁,就听两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无影门副门主周冲,江孝,恭迎大公子,大雪阻路,鄙门主请公子总堂小歇几日。”   凤娣一愣,心说,无影门是个什么东东,怎么从来没听说,莫非是冲着庆福堂来的,年底了,这些江湖门派也缺银子使唤,想截了自己讹银子,这些可不是地痞流氓,三头两百的小钱就能打发了,难道该着要破财。   凤娣真后悔不该这时候启程,要是等天好了,哪会有这种事儿呢,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些人说的好听叫恭迎,自己要是不去,说不准就没这么客气了。   凤娣道:“多谢门主相邀,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跟马方道:“跟他们走。”   麦冬脸都白了:“公,公子,他们可都是江湖人,不是来杀咱们的吧。”   凤娣道:“是福不是祸,赶上了就得扛着,怕有什么用。”说着,略撩开些车帘往外看了看,只见十数个黑衣劲装的大汉,骑着马护持在马车左右,人人背后背着一把刀,刀柄上系红绸,拴着一支银铃,随着走,时有铃声响动。   凤娣盯着那铃儿看了一会儿,忽起一件事来,那夜跟周少卿在山中遇狼,跟周少卿的箭一起射中狼头,救了自己一命的,还有把飞刀,虽是小刀,可也拴着一个银铃,自己本来想仔细看看,却给周少卿收了起来,那射飞刀救了自己的男人,莫非是这无影门的吗。若真是那个男人,为什么救自己,又为什么在这定州城迎自己,这说不通啊。   凤娣倒是没想到,江湖门派的总堂口是这个样子,更像江南的园子,即便如今隆冬大雪 ,亭台楼阁湖石假山也能瞧出大概,她住进来的院子叫雪浪斋,院当间一方湖石,虽被雪覆盖,却仍能瞧出嶙峋之姿 ,窗前一株梅花斜斜伸出,虬枝上白雪红珠,分外妖娆。   凤娣得说,这位无影门的门主是位相当有品位的人,真不像个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不过,这位到底啥意思,把自己请来好吃好喝好住的,可都三天了,就是不见正主露面,周冲江孝两个副门主,一问三不知,一个比一个嘴还严,事实上,这无影门从上到下,哪怕院子里扫地的,那嘴都严实的跟蚌壳似的,甭想问出什么来。   凤娣琢磨,这莫不是养猪政策,先养肥了再宰,可这说不过去啊,这对自己也太好了吧,麦冬端了茶进来,凤娣吃了一口,忍不住闭上眼,回味了一下,真香,也不知是什么茶,比她平常喝的可好多了。   麦冬看了眼外头,低声道:“大公子,咱就这么住下去啊,可都三天了,眼瞅就进腊月了,咱要是不回冀州府,大姑娘还不得急死啊,再说,二十三小年是咱庆福堂的结账日,府里这会儿不定多忙活呢,您不回去可怎么好。”   凤娣道:“还早呢,来得及,难得有这般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   麦冬道:“大公子您这心倒是宽,这可不是咱家,是无影门,我听马方说,这无影门可是专门杀人的,您就不怕。”   凤娣道:“刚来的时候有点儿怕,现在却不怕了,总觉着,这无影门的门主没有恶意。”   麦冬无语:“大公子觉着没用啊,到时候真要是……”凤娣目光闪了闪,看着她道:“大不了一死呗,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怕什么,哦,对了,我们家小麦冬还没嫁人呢,这么着就去见阎王,太亏,你放心,只要咱们平安回去,估计牛黄那小子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我做主,把你们俩的事儿办了,也省的你心里头总没着没落的惦记着。”   “谁,谁惦记他了,公子又拿奴婢打趣。”   凤娣道:“这可不是打趣,是你家主子我跟你说正格的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正经事儿,你倒是应不应,给我句话儿,要是不应,也别耽误着人家,牛黄可不小了,我听说好几家来找他说媒的。”   麦冬一愣:“公子又哄我,他这几个月都在冀州府养伤,公子怎么知道的?”   凤娣道:“忠叔信里头提了。”   麦冬发了会儿楞,半天才道:“他想娶就娶好了,跟我什么干系。”说着垂下头去,凤娣弯着脖子凑近了看她:“哭了,还嘴硬呢,行了,我逗你玩的,牛黄那小子别看挺机灵,却是个死心眼的,忠叔信上说,养着伤天天还不忘念叨你,盼着娶了你家去过小日子呢。”   麦冬脸一红:“公,子……”   凤娣道:“行了,别不好意思了……”刚说到此,忽然住了嘴,对窗外道:“既来了,怎不进来,听窗户根儿可辱没了好汉的名声。”   凤娣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人影移过去,不一会儿帘子打起进来个人,凤娣一愣,麦冬指着他张大嘴:“冷,大,怎么是你……”   是啊,怎么会是冷大,凤娣后来想想,老天待自己实在不差,从她硬着头皮出来管事开始,遇到的人,得到的机会,都是巧之又巧,仿佛玩游戏开了外挂一样,即便有沟坎儿,关键时刻,总会有贵人相助。   谁曾想,自己一时多事,救下的那个江湖客,竟是无影门的门主,现如今的江湖盟主冷炎呢,怪不得他会帮自己,人家是为了报恩。   窗外的雪下的更紧了些,簌簌的声音夹杂在风里,听着就格外的冷,可屋里却温暖如春,酒香四溢,凤娣喝的有点儿多,为这样的久别重逢,为了这样的巧合,她举起杯道:“敬你,终于能报血海深仇,重立无影门,还成了武林盟主,武林盟主唉,听着就特厉害,以后我就靠你罩着了啊。”   麦冬在旁边都想掩面 ,公子这说的什么啊,刚才还好,这多喝了几杯就开始胡说八道了,麦冬偷着看了对面的冷炎一眼,还是那个冷冰冰的表情,可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浅浅流动。   麦冬心里一跳,这冷炎莫非早知道公子的真身,看上公子了,这可麻烦了,小王爷可还巴巴盯着呢,这又招惹来一位武林盟主,这两位随便哪一位,可都不是好惹的,瞧公子这意思,莫非更中意眼前这位,她可没见公子对小王爷有过这样的好脸儿,见了就皱眉,时时刻刻都恨不能划清界限,可跟冷炎呢,这都开始胡说八道,就差勾肩搭背了。   麦冬刚一这么想,就听凤娣道:“你也不用谢我什么,当时,我就是怕你死在庆福堂门口,会惹麻烦才救你的,再说,在登州府城外,你不也救了我一命吗,咱们一命还一命,从此两不相欠了,不过,你这个人好,我喜欢,要不咱俩拜把子吧。”   “公,公子,您吃茶,吃茶……”麦冬急忙把茶递了过去,凤娣一把推开:“这喝着酒呢,吃什么茶啊,别捣乱。”   说着一伸手拍了拍对面冷炎的肩膀:“怎么样,拜把子?”   “好。”   凤娣最后的印象就停留在这儿了,后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凤娣坐在床上目光有些呆滞,仔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昨天自己后来干了什么,也忘了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总之断片了。   见麦冬进来,凤娣忙问:“昨天后来有什么事儿,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麦冬把水递给她,服侍她漱口洗脸,收拾停当,才道:“公子,奴婢都不知道说您什么好了,真是大姑娘那句话说的对,你忘了自己是姑娘家,真把自己当男人了啊,昨天跟冷门主一个劲儿的喝酒,奴婢拦都拦不住,喝多了,非拉着人家要拜把子。”   凤娣捂着脸:“麦冬你别骗我啊。”   麦冬道:“奴婢几个胆子,哪敢骗公子啊。”   凤娣倍受打击的道:“那最后怎么样了?”   麦冬翻个白眼道:“还能怎样,您拉着人冷门主不撒手,最后只能摆香案拜了把子呗,现在,公子您可不仅仅是咱余家的大公子了,还是武林萌主拜把子的兄弟呢。”   凤娣哀嚎一声,就没想到自己会干出这么离谱的事儿,看来这酒真不是好东西:“那个,赶紧的收拾东西回家,太丢脸了。”   冷炎进来的时候,凤娣都有点儿不敢看他,一想起昨天自己的行径,凤娣就无地自容:“那个,冷门主,昨天我喝多了,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冷门主见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冷门主也别当真,只当个笑话听就是了。”   不想冷炎却道:“二弟,你该叫大哥的。”说着目光一柔:“只二弟说的,大哥句句记在心里,又岂会当成笑话。”   凤娣愕然:“那个,冷……”见冷炎不赞同的目光,忙改口道:“那个,大哥。”冷炎点点头:“这就对了。”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串银铃放在她手上:“这个二弟拿着,若有事,把这个送到无影门任意的堂口里都成。”   凤娣一愣,低头看去,见这一串银铃比平日见的更小了数倍,做的甚为精致,像是一个手环,凤娣一套,套在手里,正好。   转过天雪停了,怕家里头担心,凤娣辞别冷炎,出了定州城,虽雪停了,路却滑,走的慢了不少,足足三天才看见冀州府的城门。   凤娣让马车停下,跳下车,想舒舒腿儿,这一路坐下来,腿儿都麻了,凤娣不禁怀念起周少卿的马车,那舒服的,在里头睡着觉就到了。   正想着,忽听马蹄声传来,凤娣举目看过去,只见官道上,由远及近,跑来十数骑人马,马蹄子扬起地上的雪,遮天蔽日的,不一会儿到了近前,凤娣方才看出,头先马上的人正是周少卿。   凤娣刚看出来,就觉身子悬空,直接给他捞上了马,往怀里一带,用他的大氅裹住, 凤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周少卿的声音:“回去跟你们大姑娘说,公子有事去京里一趟,小年前回来。”   “我不去,周少卿你有病啊,我要回家……”凤娣挣扎着从他的大氅里钻出脑袋来 ,瞪着他:“你土匪啊,我哪儿都不去。”   周少卿阴沉的看着她:“由不得你,再动我把你从马上丢下去。”说着真要动手,凤娣急忙紧紧抱住他,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厮真把自己丢下去,小命可没了。琢磨这厮又哪儿根儿筋不对了,从兖州府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说起这个,周少卿还郁闷呢,就说一眼看不住,这丫头就得给他出点儿幺蛾子,这丫头先把许贵儿给指使了回来,她自己轻车简从的回了冀州府,周少卿就疏忽了,无影门的总堂口在定州的事儿,也没想到冷炎会这么把她请了去。   周少卿接着信儿的时候,这丫头已经从无影门走了,她前脚一出定州城后脚江湖上就传遍了,江湖盟主冷炎跟冀州余家的大公子拜了把子。   周少卿气的险些没背过气去了,合着,跟他这儿千方百计的划清界限,到了冷炎哪儿,倒拜上把子了,她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丫头,跟冷炎男女有别。   周少卿气坏了,丢开手边的事儿,一路疾驰来了冀州府,歇都没歇又折了回去,夜里才到了越王府京郊别院,等他勒住马低头一看,不禁哭笑不得,自己这一路疾驰,她倒好,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真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把她抱了进去,吩咐人伺候沐浴。   凤娣觉得太舒服了,舒服的都不想醒过来,温热的水包裹住她的身体,每一根儿毛孔都说不出的舒服,不过,凤娣还是醒了,饿醒的。   凤娣一睁眼就愣了,四周水雾蒸腾,自己泡在一个大池子里,鼻端充斥着淡淡的硫磺味,是天然温泉,难道自己穿回来了,穿回来也不可能泡温泉啊。   忽听一个异常恭敬的声音道:“这泉水虽好,却不能久泡,奴婢伺候姑娘出浴。”   出浴?水雾散了一些,凤娣方看清楚,水池子四周立着四个婆子,八只眼睛都盯着自己,凤娣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忽然回过神来,自己没穿回去,是让周土匪给劫了…… ☆、第56章   云锦衫儿,香罗裙,八宝钗,簪花髻,外罩轻裘,这一身何止千金,好久没穿女装了,凤娣竟然有一种别样的欣喜,对着镜子照了照,臭美的觉得,自己这小模样还是蛮拿得出手的。   “姑娘,小王爷正在暖阁里候着呢。”凤娣扭身照了照后头道:“候就候吧,男人等女人天经地义。”   四个婆子相互看了一眼,心说这位真是什么都敢说,几人低着头不吱声,凤娣抬头看了看几个婆子:“怎么着,不敢这么回。”   四个婆子吱吱呜呜,凤娣叹了口气:“那我这就过去,行了吧。”   一走出去,才发现好大的一个宅院,层层的院子隐在灯影里,一眼望去竟不知有多少进,凤娣裹了裹身上的大毛斗篷,想起听老人说过,十层单不如一层棉,十层棉不如一层皮,便她里头穿的那般单薄,外头这个大毛的斗篷一罩,竟一点儿不觉着冷。凤娣忍不住用手摸了摸,手感极佳。   婆子前头执灯引路,一半儿道:“姑娘这边走。”   姑娘?当了这快一年余家大公子,这会儿给人一叫姑娘,还真有些不习惯,凤娣往前走了两步,回头望了望,忽有些不舍,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这么一间纯天然的温泉浴室就好了,估计有点儿难度,这个世界好的资源,都被这些皇族霸占了,任你再有银子,也得靠边儿,怪不得人人都恨不能往上爬呢,这云彩尖儿上的日子是不一样。   刚进了院,就嗅到一股子梅香,凤娣看了看,院子里什么都没发现,便问婆子:“这梅香是从哪儿来的?”   婆子道:“旁边儿是梅园,有十几颗梅花呢,经了雪都开了,别说小王爷的院子就在隔壁,便老远都能闻见呢。”   凤娣点点头:“你们家小王爷倒是挺会享受的啊。”   婆子咳嗽了一声道:“姑娘请。”   凤娣进来的时候,周少卿有一瞬怔楞,那眼里不容错辨的惊艳,令凤娣很有几分得意,不管想不想跟这男人发展,被周少卿这样一个男人流露出惊艳的神色,还是颇令人高兴的,即使这身行头本就是他准备的也一样,不过,他这半道截人的土匪行径,凤娣真不能苟同,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非得动粗。   凤娣瞥眼见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也顾不上再说什么了,一侧身坐在周少卿对面,拿起筷子就吃上了。   边儿上伺候的婆子都看傻了,心说就没见过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尤其还在小王爷跟前,小王爷那还没动筷子呢,这都快吃饱了,真不知是哪家的规矩。   凤娣等肚子里有了点儿底,一侧头看旁边的婆子都盯着自己,不禁道:“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婆子急忙低头,周少卿笑了一声,挥挥手:“都下去吧。”   待屋里就剩下两人了,周少卿想起什么,哼了一声道:“为什么把许贵儿支了回来?”   凤娣指了指对面架子上的石头道:“不是为了给你送这个吗,你家这门第太高,别人来了,没准都找不着门,还是许贵儿跑一趟的好。”   周少卿皱了皱眉:“就算你有理,在定州怎么住进了无影门,就算你对冷炎有救命之恩,孤男寡女的在一处也不妥当。”   凤娣噗一声乐了,歪头看着他道:“照小王爷的话儿,我跟冷炎算孤男寡女,在一处不妥当,那么跟小王爷不也一样。”   周少卿定定看了她半晌:“我知你心眼儿多,可你心眼再多,跟别人动无妨,跟我使没用。”说着略倾身靠近她道:“余凤娣,你是聪明人,我是四通当的东家,可也是越王府的小王爷,我认准了,想要的人,便跑到天边儿也是我的人。”   凤娣眨了眨眼,呵呵一笑,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他碗里:“这么半天,小王爷净说话了,快吃鱼,很鲜呢,兖州府的邻湖阁,都做不出这样地道的味儿来。”   周少卿好笑的看着她,知道这丫头跟他耍花枪呢,这会儿说什么到底早些,且由着她去,周少卿看了那鱼一眼道:“我这的厨子是杭州西湖居邹家的人,这西湖醋鱼,做的自然地道,兖州府如何比得上。”   杭州西湖居,邹家,凤娣暗暗沉吟,周少卿看了她一眼道:“怎么,想把你家的庆福堂开南边儿去,我可先跟你说,杭州可不是兖州,杭州的松鹤堂也不是回春堂能比的。”   凤娣忙道:“怎么说?”   周少卿看着她,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说你一个丫头,成天想着跟人斗来斗去的做什么?”   凤娣道:“我也不想啊,要说这买卖是大家的,大齐这么大,老百姓这么多,这药号也不是别的买卖,多开几家,老百姓还受益呢,偏有一种人,非要吃独食,一见了同行就跟冤家似的,非要斗个你死我活的不可,不是我想斗,是被逼无奈。”   周少卿笑道:“你倒有理了,松鹤堂胡家吃着朝廷的供奉呢,从我大齐开国到如今,胡家出了十二位太医,其中三个官至院判,你道胡家的松鹤堂为什么只开在江南跟京城?”   凤娣点点头:“人家有朝廷供奉,又辈辈儿都出太医,人家的主顾是达官贵人,老百姓这点儿小钱自然瞧不上了,对了,现如今太医院的院判可是胡家人吗?”   周少卿点点头:“正是胡有庆,胡家的二老爷,明里掌着胡家松鹤堂的是胡家大老爷胡有康,此人我曾有过一面之缘,德高望重,是个颇有修养的人,已近天命之年,近些年却不大管事了,买卖上都交给他的长子胡宗华,这胡宗华人脉活络,交际甚广,朝廷大半官员都与他有来往。”   凤娣皱了皱眉,心说,这么深的背景,若庆福堂开了,相安无事自然最好,只怕万一,自己如何斗得过胡家,又一想,自己跟胡家虽说都开药号,可受众群体不一样,胡家走的高端路子,自己走的平民路子,两不搭界,碍不着,更何况,周少卿刚也说了,胡家大老爷是个颇有修养的人,自己若进江南,作为晚辈先去拜访,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以后再有什么事儿总有些情面。   少卿见她眸光闪动,那流转间不知有多少心思,虽这丫头心野,偏偏就合了他的心,若得这样聪明的女子相伴,此一生必然不会乏味,想着,一伸手抓住她的手,那柔滑的触感,令他想起了那夜山中情境,不觉有些心猿意马。   凤娣给他抓住手,一愣,急忙一抽缩了回来:“那个,吃饭。”   少卿忍不住笑了一声,低声道:“你倒油滑。”凤娣暗暗冒汗,这算什么词儿。   吃了饭,两人正喝茶,忽的许贵儿跑进来,跟凤娣见了礼,就在少卿耳边儿嘀咕了两句,少卿站起来,许贵儿忙把大氅拿来给他披上,又捧了帽子过来,少卿推开他:“不用你。”却看着凤娣。   凤娣眨巴眨巴眼,指着自己:“你让我……”   少卿挑挑眉:“不行吗,快些,宫里出事了。”   凤娣一听宫里,也真不敢耽搁了,忙站起来过去,帮他把帽子戴在头上,系好带子,少卿握着她的手道:“赶了一路,今儿晚上好好歇歇,回头得空我带你去逛逛京城的街景儿。”说着吩咐外头的婆子进来服侍凤娣,自己快步去了。   凤娣也真是困了,跟着婆子去客居倒下就睡了,次日晌午才醒过来,一醒来就嗅到梅香,凤娣套了衣裳,便跑出去,见旁边儿墙头上越过几枝梅花来,不禁笑道,人家都是一支红杏出墙来,周少卿这儿连梅花都出墙了,可见不是什么好人。   婆子忙拿着斗篷跟出来道:“外头冷呢,姑娘刚起来,回头让冷风扑了可不得了。”   凤娣道:“跟你说,越是冷,越要在外头走走,这样才不容易感冒,呃,得病,尤其刚下过雪。”说着接过婆子手里的斗篷自行披上:“你别管我,我自己出去走走,对了,小王爷可起了?”   那婆子道:“小王爷昨儿夜里进宫,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凤娣摇摇头,心说,这当王爷的也不容易,王爷有王爷的事儿,想想也是,就算当皇上,恐怕也不能随心所欲,记得现代的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剧里头就说,皇上吃饭都不能回碗的,这也太坑爹了,合着富有四海的君王,顿顿都得饿肚子,这往哪儿说理去啊,不过,这跟自己没关系,自己还是想想,年后怎么把庆福堂开到南边吧。   落了晚,周少卿才回来,凤娣打量他半晌,虽熬了一天一宿,脸上倒不见丝毫疲色,或许他善于隐藏,自己看不出来也有可能。   凤娣根本没问他出了什么事,凤娣异常清楚。无论哪朝哪代,宫闱之事都是绝不能外宣的头一等机密,知道了没好处。   不过凤娣不问,架不住周少卿吃错药的非跟她说,周少卿也不是直接跟她说的,而是先问了她别的,凤娣一时不差,掺合了进去。   周少卿道:“听说你余家有两册上古留下的医书,能医死人肉白骨。”   凤娣蹭一下站了起来:“这谁造的谣?”   周少卿不免笑道:“你急什么,咱俩在屋里说闲话罢了。”   闲话?凤娣心道这可不是闲话儿,这要是传出去,必定招祸:“世上哪有医死人肉白骨的医书,上古时期连书都没有呢,哪来的医书,岂不胡说吗。”   周少卿道:“这么说,没有喽。”   凤娣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厮既说出来,定是十拿九稳的知道了,自己一味推脱,反倒显得虚假,想到此,便道:“是有两本医术,是祖上传下来的,上面不过一些解毒固本的方子罢了。”   解毒固本?周少卿道:“你可研读了?”   凤娣这大半年就没干别的,除了看药书,就是这两本医书了,便点点头:“略看过些。”   周少卿站起来道:“来人,给姑娘更衣。”   凤娣就不明白,自己一句话怎么就跑太子宫来了,从进了宫门这一路,凤娣都没敢抬头瞎看,不过,想看也看不出什么,这都起更了,黑灯瞎火的,除了房檐挨着房檐还能看见什么,区别只是,皇宫的房檐儿复杂考究一些罢了,不过周少卿怎么进宫跟回家似的,这时候了,都能叫开宫门,一路无阻的到了太子宫。   周少卿低声道:“在这儿等我。”   凤娣应了一声,略用余光看了看,不禁一愣,廊外的雪地里跪着七八个人,雪光中能看见乌纱帽的帽翅儿在寒风中乱颤。   凤娣不知道这些都是干什么的官儿,可看那意思也知道,不定跪多久了,一个个脸色都跟鬼似的,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   凤娣忽觉,当官的也不易,看着威风,真到了这时候人,还不如狗呢,正想着周少卿出来叫她进去。   凤娣这才跟他进去,一进去就先闻到一股子药味儿,进了寝殿药味更浓,凤娣只觉周围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饶是凤娣极力控制,也不免有些冒汗,忽听一个颇威严的声音道:“少卿,这就是你说的人?”   凤娣听得周少卿道:“书南还不见过皇上。”   皇,皇上,凤娣腿一软跪在地上:“草民给皇上扣头,皇上万岁万万岁。“   那个颇威严的声音道:“抬起头来。”   凤娣忙道:“草民不敢冒犯天颜。”   皇上笑忍不住笑了一声:“少卿一向不拘一格,倒不妨今儿找了这么个守规矩的人来,恕你无罪,抬头吧。”   凤娣这才垂眸抬头,只听皇上呀了一声道:“倒好秀气的模样儿。”说着看了少卿一眼,才道:“听着说你通岐黄之术,太子这病虽说拖了小一年了,可似昨儿这般,却还是头一次,你去瞧瞧,若治好了太子朕有赏。”   凤娣心里都恨不得一脚踹死周少卿,这不上赶着给自己穿小鞋呢吗,她懂个屁歧黄啊,她就看了两本医书罢了,要是她这样都能当医生,天下认识字的都差不多是郎中了,这算怎么回事啊。   可到了这儿,不看,肯定不行,上头这老头,凤娣偷着瞄了一眼,不算老头,保养的蛮好,不过那个威严劲儿可真不是吹的,也是啦,谁要是一句话就能杀人全家,都得威严。   凤娣硬着头皮过去,杏黄锦帐内,闭目躺着一个男子,看年纪大约三十上下,杏黄被盖到胸下,两只胳膊露在被外,穿着杏黄中衣,未戴冠,头发散在枕上,面如金纸,双眼紧闭,虽昏迷了,手指却微有抽搐。   凤娣心说,这能看出什么来啊,便问旁边儿的宫女:“太子殿下之前可有什么症状没有?”   那宫女看了皇上一眼,皇上微微点头,那宫女才道:“昨儿个半夜忽的呕起来,嚷着肚子疼,说头晕,看不清东西,忽而急喘几口,咳出一口痰来便这样了。”   凤娣道:“痰中可带着血吗?”   那宫女点点头:“带着血的。”   少卿低声道:“你可瞧出了什么?”   凤娣看了他一眼,心说,就是看出来什么也不能说啊,就这些症状,凤娣倒是想起了一种,又问:“太子殿下常吃什么药?”   那宫女忙道:“殿下久患头风,太医院王太医开了个方子,吃了这大半年了,颇见效用。”   凤娣道:“可拿来方子给草民一观吗。”   皇上道:“拿给她。”   不大会儿上来太监,递给她一个方子,凤娣一看,不禁暗暗点头,果然跟她想的一样,用了乌头,这乌头要说也对症,只一样,这药剧毒,当久煎方能去除毒性,若火候差些,残留的毒性积在身体里,一朝爆发,恐就是这个样子。   开方子的不见得是元凶,这太子宫里熬药的人,倒有可能是受了指使的,自来宫闱之间便你死我活,太子位为储君,其他皇子若有想法,不害死他哪有希望,所以这下毒也不新鲜。   周少卿道:“你可瞧出来什么了?”   凤娣摇摇头:“不曾。”   周少卿目光一暗,凤娣偷瞄了皇上一眼道:“虽不曾瞧出太子殿下病因,倒有一个灵法儿,大约可以让太子爷清醒过来。”   周少卿一喜:“什么法子?”   凤娣道:“我庆福堂的三味丹化开用蜂蜜调了,给太子殿下吃下去,或许有用。”   周少卿眯起眼看着凤娣,说实话,这一刻周少卿真怀疑这丫头是糊弄他呢,低声道:“太子贵体干系重大,不可胡言。”   凤娣真想翻白眼,暗道,你不信非让我来,却听皇上道:“去寻庆福堂的三味丹来。”   皇上一句话,两个时辰之后,庆福堂的三味快递到了太子宫,这效率真让凤娣惊呆了,三味丹化开调了蜂蜜,先让三个宫女试过后,才给太子灌了下去,灌下去也就一刻钟时候,便听得太子嗯一声,睁开眼…… ☆、第57章   凤娣这才松了口气,从刚才看出太子是中了乌头毒开始,凤娣就在想,自己该怎么办,她不信,自己这个半吊子都能看出来的症状,外头那些医术高明的太医会看不出来。   凤娣也是进来才想明白,外头雪地里跪着的那七八个官儿,恐怕就是太医院的太医,这皇宫内院,天子近旁,机会是多,可危机也多,一弄不好脑袋就得搬家,瞧个病,开个方得七八个人甚至十几人一起研究,万无一失了,才敢呈于御前,这治好治坏都是问题,不定就得罪了哪位主子。   所以,这些在太医院混也着实不易,而自己这个半截给周少卿塞进来的半吊子,若张嘴就说太子是中毒,过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退一步说,万一自己这药没下好,太子命不济,一下嗝屁了,别说自己,整个余家都的抄家灭族,这才危险。   却这险也有险的好处,这更是庆福堂的机会,若庆福堂的药能让太子清醒过来,天下人谁还不知庆福堂,这简直是最有用的广告,而太子殿下就是庆福堂的最佳代言人。   凤娣略纠结了一下,决定赌一把,赌输了,算自己倒霉,反正若没有自己,去年余家就没了,若赌赢了,庆福堂就又上一个新的台阶,索性她的赌运不差。   皇上下座过去瞧了瞧太子,略问了几句,见脸色和缓,思路清楚,点点头,出来看着凤娣问:“你是庆福堂的什么人 ?”   凤娣急忙跪下:“小的,小的……”凤娣汗都出来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这话不好答应,她如今穿着男装,扮的余书南,可这假扮的身份做买卖成,在皇上跟前若隐瞒,那可就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若让她当着这么些人,承认自己是余家二姑娘,也着实有些不妥,故此,吱吱呜呜半天没应上来,急忙去瞧周少卿,心说这个时候,你怎么也得说句话吧。   周少卿看她急的那样儿,忽觉好笑,难得这丫头有这样的时候,这要是在别处,非好好抻抻她不可,不过皇上跟前,不能放肆,却可惜了了。   少卿凑到皇上耳边儿低声嘀咕了几句,皇上愣了愣,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凤娣,又看了看少卿,目光若有所思,道:“起来吧。”   凤娣这才站起来 ,忽听皇上道:“太子是什么病症,既你的药有用,自然知道了。”   凤娣目光闪了闪,道:“不敢欺瞒圣上,虽余家数代经营药号,祖父家父也都精通医术,却小的懒惰,前些年只略识了几个字,后家父猝亡,小的不得已接了祖宗家业,这才看了两本药书,我庆福堂的药大略知道些,至于瞧病,小的确实不会,至于太子的病症,小的曾在家里的医馆,瞧过一两次,郎中就是下的三味丹和蜜水,吃下去立时见效,小的只不过照着葫芦画瓢罢了,万岁若问什么病症,小的着实不知。”   皇上点点头:“这便罢了,虽你照葫芦画瓢,却也医好了太子,有功,该赏,若朕赏你进太医院……”说着瞧了少卿一眼:“却有些不妥当,若不赏,传出去,倒叫人说朕小气,这么着,朕就问问你,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你说出来,朕便赏给你。”   凤娣眼睛一亮,心说,这可是造化了造化了,重又跪下道:“启禀皇上,小的祖上就是个摇铃儿跑江湖的郎中,后机缘巧合创下庆福堂,历经百年全靠着八个字,行医济世,忠厚传家,这是小的家里的祖训,小的无时无刻不敢或忘,却也怕后世子孙,耽于享乐,忘了祖宗的初衷,若能求的万岁爷墨宝垂赐,也能给余家的后代子孙一个警示。”   “行医济世,忠厚传家。”皇上点点头:“你家祖宗倒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肠,若天下医者都能知道且恪守这八个字,实乃我大齐百姓之福,来人笔墨伺候。”   凤娣心里都快唱歌了,这事儿闹得,给周土匪截来京城,虽说吓了一身汗,末了却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圣上御笔,钦赐祖训,这要是摆在庆福堂里头,那得多威风啊,不仅威风,还能震慑那些贪官,省得变着法儿的来要好处。   皇上赐下墨宝,凤娣捧着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想起一事,忙又道:“皇上,小的也还有一事相求。”   少卿皱了皱眉,心说,这丫头是不是高兴傻了,真当皇上好说话儿不成,皇上看了她一眼:“何事?”   凤娣道:“小的求万岁爷恕了外头那些太医,小的刚进来时,瞧见好几个年纪都大了呢,这人年纪大了,腿脚就不大好,最经不得寒气。”   皇上略沉吟道:“你刚瞧得那方子如何?”   凤娣忙道:“虽小的不通医术,却也知道,那方子着实妙极,正对太子久患头风的病症,小的刚还想,若能得这么一位师傅指教一二,说不准小的也能成名医。”   皇上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向少卿道:“这有何难,回头你得空带她去王子正府上走一走,也就是了。”   周少卿忙道:“臣遵旨。”   凤娣一愣,心说自己可就随便一说,怎么就成圣旨了,忽听皇上道:“让那些太医起来吧。”   凤娣跟着周少卿出宫上了马车,一下泄了气,瞪着周少卿道:“我倒是跟你有什么仇,你这般害我,今儿我若说错一句话,说不定,这会儿脑袋已经搬家了。”   周少卿看了眼她抱着的字,指了指道:“得了圣上御笔钦赐,你难道不该谢我?”   凤娣道:“这可是我自己赚来的,跟你什么干系。”   少卿沉默半晌低声道:“幼年进宫时不妨掉下了御花园的荷花池,是太子殿下正好经过,把我捞了上来,才保住一条命。”   凤娣一愣:“怎么是太子?跟前难道没有太监宫女吗?”   周少卿道:“说的是,掉下去才知道,周围竟连个宫女太监都没有,若不是太子殿下恰巧经过,想必现在也不能坐在这儿跟你说话了。”   凤娣点点头,心说,怪不得他这么上心救治太子呢,凤娣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太子殿下中的是乌头毒 ,就是那个治头风的方子里的主药。”   周少卿一皱眉:“你刚不说那是妙方吗?”   凤娣翻了个白眼:“妙是妙,我可没说不会中毒,乌头有回阳,逐冷,祛风湿的效用,最治风痹,太子殿下久患头风,这乌头岂不正对症,却有一样,乌头有毒,需久煎以去毒性,若煎的时候短,毒性留在药里,太子吃下去自然会中毒,若不是疏忽巧合,便是有人刻意为之,若是刻意,必是太子跟前之人,熟知太子有头风之症,且用了这乌头汤,只这药少煎些时候,太子服用一次自然无事,若长久如此,毒性积在体内,一朝爆发,就是今日的症状了,这还是发现的早,若日子再长些,毒气入了脏腑,大罗金仙来了都没用,若你想帮太子殿下,还是从太子近身的人查一查吧,或许会有收获。”   周少卿倒吸了一口凉气,虽早知太子病的蹊跷,却也没想到,会用这个法子下毒,且此人心机诡秘,太子中毒,便查出来,也有王子正这个倒霉蛋儿顶着,怎么也不可能查到别人身上去,其心之毒可见一斑。   恐外头那些太医早瞧出太子中的是乌头之毒,不敢说出来,也是怕连坐之罪,那个方子虽出自王子正之手,却也是太医院几个太医商议过的,若太子因此中毒,太医院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获罪,故此,那些人宁可在雪地里跪死,也绝不会说出来。   怪不得这丫头也推了个干净,那几句话说的滴水不露,便皇上都没寻出丁点错来,这个聪明劲儿还真是世间少有。   凤娣揉了揉自己膝盖,嘟囔了一句道:“跪来跪去,膝盖都跪疼了。”   周少卿忍不住笑了,柔声道:“是我的不是了,来,我给你揉揉。”说着真个伸手来揉,凤娣急忙一缩,闪了开去:“不是你说的,孤男寡女这样不妥当,况且,我可担不起小王爷揉腿,怕要折寿的。”周少卿失笑。   凤娣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不免有些失望,外头黑漆漆的,什么都干不见,只听见马车碾过积雪吱呀吱呀的声音,不禁道:“京城也不过如此。”   少卿道:“这都三更天了,又是落了雪,谁半夜出来,待晴了天,我带你出来走走,,到了正月十五,你若得空过来,半城花灯,半城月,钟鼓声声夜不绝,你就知道京城才是天子之都。”   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京城这么好,你做什么还总往外头跑?”   少卿深深望着她:“不往外头去,如何能得一个可心的人儿。”   凤娣脸微红,别开头去,打了哈气道:“累了半宿,我可困了。”说着闭上眼装睡。   凤娣是觉得,这男人如今越来越露骨,三五不时就说这么一两句暧昧之极的肉麻话儿,她不想回应,也没法儿回应。   凤娣很清楚自己跟他的距离,尤其今天进宫一趟之后,更清楚了,虽他是越王府的小王爷,可凤娣刚才竟觉,他跟皇上才是父子,皇上对他的态度更是诡异的亲密,且太子病榻之前,并不见别的皇子,只他一个,更何况,他能如此轻易的就把自己这样一个平民带进太子宫,这哪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凤娣又不是傻子,即便想不通其中缘由,也大约明白,周少卿的身份地位,恐比自己想的还要高上很多,这样的男人不适合自己,说白了,她不可能当这个男人的附庸,让她在后宅里为了一个男人,跟那些无聊的女人争来斗去,还不如杀死她来的痛快些,而这些,凤娣觉得,再过一百年,可不可能跟周少卿沟通明白。   却又不能生硬的拒绝,周少卿不止一次的提醒她,他的身份,地位,在这方面,周少卿很有些小人,凤娣异常清楚,他就是想告诉她,我看上你了,你就是我的,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行了大家好说,不行,就看他的手段,他小王爷只要伸根指头,她费劲千辛万苦经营出来的事业,就会功亏一篑,这是现实。   凤娣也不知道,两人最后会走到何种地步,但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拖,能拖一时是一时,凤娣盼着,不定哪天又冒出来个绝佳佳人,让周少卿看上了,那自己就算解脱了。   转过天,雪终于停了,周少卿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跟凤娣道:“皇上想点你余家的庆福堂做朝廷供奉,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凤娣一愣,随即皱了皱眉,周少卿道:“前儿不还羡慕松鹤堂有朝廷供奉吗,怎今儿轮到你余家头上,却又这般。”   凤娣道:“羡慕归羡慕,可俗话说的好,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也说了,太医院的院判是胡家的二老爷,人胡家上头有人,能保着安生呢,就拿这次太子的病来说,胡家松鹤堂的解毒丹就对症,可为什么不用,不就是怕牵连了他胡家吗,若庆福堂顶了松鹤堂的供奉,不等于夺了人家的饭碗,这位二老爷可掌管着太医院,若稍微使点儿手段,不拘那个妃子皇子的,哪怕吃坏了肚子,他就说是庆福堂的药里有差错,到那时,我庆福堂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故此,这个供奉之于胡家是生财之道,我庆福堂接了,说不准就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更何况,这件事我若推了,胡家怎么不领我一个情儿,等我庆福堂在南边开了铺子,岂不又多了几分胜算。”   周少卿笑道:“怪不得皇上都说你心眼子多。”说着打量她一遭,不禁皱眉:“怎又穿男装?”凤娣道:“那些衣裳好看是好看,只不过走起路来有些累赘,不如男装方便。”   周少卿摇头失笑:“莫非你想扮一辈子余书南不成?”   凤娣道:“谁说的,这次回去就要给大哥哥发丧,太太哪儿也好有个交代,当初是为了救急,如今庆福堂稳了下来,我也不用再顶着大哥哥的名儿了。”   周少卿皱眉道:“你想以二姑娘的身份出来管事?”   凤娣挑眉:“本来就是我管的,有什么关系。”   周少卿道:“你就不替你自己的名声想想。”   凤娣心说,名声越坏越好,坏到你不能惦记了最好,眨眨眼:“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若论名声,从我扮成大哥哥出来那天齐,就顾不得了。”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甭想跟我动别的心思,我不管你想开多少铺子,记着只我一个周少卿,旁的人给我远着些,尤其那个冷炎。”   凤娣一滞,自己跟冷炎有什么啊,虽说拜了把子,不过就是多了一条道罢了,不妨他如此心心念念的忌讳着,凤娣琢磨,如果有一天自己跟周少卿撕破脸,索性就嫁给冷炎,一准能把他活活气死。   想到他气的倒地吐血的样儿,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周少卿道:“笑什么?”   凤娣急忙收住:“呃,没什么,没什么……”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儿,吩咐一声:“拿姑娘的斗篷来。”   婆子急忙捧过来,周少卿帮她披在身上,扣好风帽儿,凤娣道:“要出去?”   周少卿牵着她的手:“你有功了,有个人要谢你的救命之恩呢,特特订了八珍楼的席请你呢。”   凤娣一愣的功夫,已被他牵了出去,虽是晌午,却一点儿也不暖和,下了两天雪,刚放晴,西北风刮起房檐树枝上的积雪,不一会儿就落了一地,连日头瞧着都有些清冷,可街上却分外热闹。   进了城越行越热闹,两边儿的买卖铺子,各式各样的招牌,卖绸缎的,打首饰的,卖古董的,做吃食的,开馆子的……各行各业,五花八门,到底是天子脚下,帝都之城,真不是冀州府兖州府能比上的,就这份精致的热闹,就差远了。   远远看见八珍楼的招牌,比冀州府气派多了,上下三层的楼阁,是这条街上最高最气派的建筑,毫不客气的告诉老百姓,八珍楼的后戳硬着呢,想找麻烦的,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再说,旁边不远就是四通当。   凤娣问:“这条街的买卖有多少是你的?”   周少卿挑眉:“怎么说?”   凤娣道:“你的马车一过,那些铺子门前迎客的伙计,均肃穆而立,可见知道你来了,若是旁的买卖家,便知道你是小王爷,也不至于如此卑躬屈膝,这般想必是你门下的奴才。”   周少卿笑了:“有一半吧。”   凤娣愕然:“那你岂不赚死了。”   周少卿看着她道:“银子有这么好吗?”   凤娣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啊,银子是世上最有用的东西。”   周少卿忍不住笑了,曲指敲了她一下:“小财迷,到了,下车吧……” ☆、第58章   上了八珍楼,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凤娣愣了愣,看向周少卿,那意思,不认识啊,请我干啥,而且,这老头为啥这么看着她呢,总感觉像研究什么似的。   周少卿低笑了一声:“这是太医院的王子正。”王太医躬身行礼:“下官参见小王爷。”   周少卿摆摆手:“怎么样,可认得?”   王子正忙道:“恕下官眼拙,去年也不过一面,如今倒认不得了。”   凤娣一愣,疑惑的看了看老头,心说,莫非他见过自己,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呢,周少卿道:“你父亲在时,曾请了王太医瞧过你家大公子的病症。”   凤娣这才明白,王子正仔细瞧了瞧她:“这位公子颇有女相,莫非……”凤娣嘻嘻一笑,蹲身一福。   周少卿道:“这是余家二姑娘。”   王子正恍然大悟,捋须笑了一声:“怪道下官不认得呢,我就说,去年瞧余家大公子的症候,至多拖不过半年,却不想好端端的进了宫,还救了我一条老命,老朽这里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说着就要行礼。   凤娣哪能受他的礼,不说人家是朝廷命官,就是这年纪也不成啊,忙先施一礼拦下道:“这且不说没有大人给草民行礼的理儿,便按着医药行里的规矩,您老是长辈,晚辈见了,当给您老行礼才是。”   王子正暗暗点头,这位余家大公子,近些时候倒是颇有耳闻,行里人都说,年纪虽小却聪明绝顶,尤其做买卖的手段厉害,兖州府收了贺家的回春堂,安家的安和堂,把她家的庆福堂立了起来。   自己当时就纳闷,一个将死之人,何来这么大的本事,如今才算打破瓮中谜,原来是位女公子,心里更添了几分敬意,大齐虽说比之前朝民风开放不少,女子抛头露面出来做买卖的,却也不多,更何况,还这般成功,倒是比她爹都要强呢,瞧情形跟小王爷关系匪浅,既有小王爷戳着,还对自己以礼相待,只这一点儿,就足以说明她不是那等仗势欺人之辈。   三人落座,周少卿跟王子正吃酒,凤娣以茶相陪,酒过三巡,王子正才道:“却有一件事要请教大公子?”   凤娣忙道:“您老是前辈,哪里敢当请教二字,前辈请讲。”   这两声前辈叫的王子正分外熨帖:“不知大公子从何处得知,蜂蜜可解乌头毒?”   凤娣道:“不瞒前辈,此乃是家传医书上所载,晚辈瞧过记在心里,在宫里见太子症状类于中毒,便想着用蜂蜜调着我庆福堂的三味丹或许对症。”   王子正又问:“贵号的三味丹又是什么?”   凤娣笑了一声道:“要说这三味丹却也平常,主药用绿豆,甘草,金银花这三味药,故得名三味丹。”   王子正道:“医书上记载,绿豆可解百毒,金银花宣散风热,也可解百毒,甘草更是解百毒和百药,调配蜂蜜倒真真用得妙,用得妙啊。”   凤娣给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道:“晚辈莽撞,粗通药理便胡言乱语一番,倒让前辈笑话了。”   王子正道:“你家的逍遥散我是知道的,治瘟病最得用,我曾精研过,虽治瘟病,用的时候,若适当加减,佐以固本培元之药,或许真有起死回生之效。”   凤娣忙站起来道:“晚辈受教了。”   周少卿道:“本说来吃饭,你们俩倒研究起药方子来了。”说着瞧了凤娣一眼道:“皇上已下了口谕,你如今又得了教导,难道不该叫一声师父吗。”   凤娣顿时明白过来,噗通跪在地上:“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从八珍楼出来,凤娣就琢磨上了,如今不敢应朝廷供奉的事儿,是因为上头没人,现在就不一样了,拜了个太医院的副手当师父,虽说上头还有个胡有庆,可没准哪天胡有庆犯了事,她师父就转正了,到时候,这个朝廷供奉可不就落到了庆福堂的头上吗。   虽这般想有些不厚道,可就太子这事儿看来,恐怕胡家不是站在太子一边儿的,不然,恐也没有这档子中毒的事儿了,而眼瞅着太子中毒,却闭口不言,虽是明哲保身,也难说就是受人之托,若受人之托,这个人恐怕就是其余七位皇子中的一位,不管是谁,就瞧皇上那态度,想夺储君之位恐胜算不大。   说起来,倒是周少卿聪明,早早就站对了边儿,而且,有钱,明面儿里朝廷的钱袋子是户部,靠着各地税收,支持国家机器运转,可户部亏空也是历朝历代都必须去面对的事儿,平常时候自然能糊弄过去,真要赶上灾荒之年,又动刀兵,那户部的官员们恐怕就是上吊也来不及了。   所以,若想得天下,这首要一个就得有钱,这么说来,那个病歪歪的太子倒是运气蛮好,赶在周少卿掉进荷花池的时候救了他,如今才得他相助,若不然,以周少卿这个性子,恐不会站在太子一边儿。   不过,这些跟自己没啥关系,也不能裹挟进去,虽说官商官商,只有跟官勾在一起的买卖,才能做大,但这勾也得掌握好了尺度,一个弄不好折进去,可就连老本都没了,这样的傻事,她余凤娣不干。   凤娣在京城待到了腊月二十,周少卿才放她回去,不过这半个月,凤娣倒是待的挺舒服,基本上,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跟着周少卿逛逛京城,顺道买了些小玩意当纪念品,凤娣就是用一种观光客的心思逛的,虽说京城繁华,凤娣也恨不能余家的庆福堂能在这儿开个分号,可这地儿不好待,尤其现在正乱,还是先往南边发展吧,还有鹿城以北。   凤娣撩开车窗的帘子,把王成风给她的行商图看了看,鹿城以北是蒙古草原,分布着蒙古各个部落,怪不得王成风走这样一趟买卖,就能养活王家那么多人呢,这蒙古贵族可是肥羊,银子有的是,还有皮货,却正缺茶叶,绸缎,药品这样的东西,也就这时候,商路不通,交通不便,才有这样的好行情。   在现代,全世界都成了地球村,别说鹿城以北,就是去毛里求斯都没问题,且这时候的草原,应该还处于原生态之中,水草丰美,牛羊成群,这么想着,凤娣不免心向往之,或者,等庆福堂南边的铺子开起来,自己先跟着王成风的商队去一趟,就当旅游了。   “公子,进冀州城了。”许贵儿跳下后面一辆车,颠颠的跑过来报信儿,马方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心说,当我是瞎子还是哑巴,冀州城这么大的字看不见啊,许贵儿见他那白眼,抬手给了他一下子:“赶你的车,东张西望的做什么?”   凤娣真不大待见许贵儿,不是冲着他,是他后头的主子,周少卿这明摆着就是派许贵儿来监视自己的。凤娣琢磨着,怎么想个法儿再把他送回去,或者支开,省的再跟前碍眼。   许贵儿也知道凤娣不待见他,可没法儿,小王爷交代下了,他就得盯紧些,这位可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回头一个瞧不见,又跟登州府那回似的,自己八个脑袋也赔不起。   凤嫣立在台阶上望了半天,侧身问牛黄:“你可瞧准了,莫不是瞧差了吧!”   牛黄忙道:“瞧不差,瞧不差,小的天没亮就在城门口蹲着了,远远的就瞧见了许贵儿,忙着回来报信儿了,那许贵儿如今跟着大公子呢,除了大公子还能是哪个。”   凤嫣道:“许管事可是四通当周东家跟前得用的人,你怎么倒直呼其名了?”   牛黄撇撇嘴道:“大姑娘您是不知道,什么管事,现在就跟咱们大公子端茶递水的跑腿儿了。”   凤嫣忽的笑道:“你在家里养了这好几个月的伤,不想兖州府的事倒是没落下,不是麦冬哪儿听来的吧。”   牛黄嘿嘿一笑,凤嫣也觉好笑,这次回来,眼瞧着麦冬对牛黄就不一样了,清儿说,见了面也不跟过去似的死不待见,虽不见多说什么,倒也有来有去的。   凤嫣琢磨,定是凤娣跟麦冬说了什么,这丫头才变了个样儿,牛黄机灵,又知根知底儿,麦冬配他,倒真是一桩难求的好姻缘。   说起麦冬,凤嫣又不免想起自己,打从自己回来,就没见着裴文远,忠叔说得了凤娣的信儿,让裴文远好生在家温书,好备着来年大考,裴家从这儿到过年的米粮炭火,按月送了去,意在不让裴文远操心,每每想起这些,凤嫣又觉,凤娣不像瞧不上裴文远的样儿,只盼着他能一朝得中,有个光明的前程,自己嫁与他,也能望着好日子。   不提裴文远,却又想起凤娣跟周少卿的事儿,若除去家世身份,凤嫣倒觉得,周少卿配凤娣正恰好,且那日周少卿对凤娣的亲密举止,早已逾矩,若凤娣不嫁他,又能嫁于何人呢,可这身份门第太过悬殊,凤娣如何能嫁进王府。   想起这些,凤嫣真替这个妹妹发愁,正想着,忽听牛黄道:“来了,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凤嫣举目望去,只见街那头驶过来两辆马车,凤嫣快步下了台阶迎过去,马车也到了近前,凤娣下来挽着凤嫣的手,端详她一遭道:“怪冷的,姐姐怎么出来了?”   凤嫣道:“这眼瞅就小年了,我这不是着急吗。”   凤娣问:“各铺子的掌柜都来了?”   凤嫣道:“陆陆续续的都来齐全了,就等着你呢。”   凤娣笑了,转头看向忠叔,放开凤嫣,整整了衣裳,一躬到地:“多亏忠叔在家百般周旋,辛苦了。”   余忠忙往旁边一避:“老奴怎敢受公子的礼,公子快进去吧,看冻着了。”   凤娣道:“书齐怎么不见?”   凤嫣拉着她的手往里走:“还没进腊月呢,书齐就心心念念盼着你回来,一天不知道念叨多少遍,我听着耳朵都起膙子了,倒是昨儿,跟着牛黄跑了趟铺子,被冷风拍着了,夜里发起烧来,吃了药,给我按在被窝里头发汗呢。”   凤娣道:“跟着书齐的人当挑个仔细些的,这事儿过两日再说,先去瞧瞧他,这一晃好几个月不见,也不知这小子长高了没。”   凤嫣笑道:“可不都长高一大块了,不止他,你瞧瞧你,这才多少时候,比姐都高半个头了……”   姐俩说着话进了后院,忠叔看了看马方,知道这是原先回春堂的伙计,公子特意留下的,便安排他跟牛黄住在一屋,至于许贵儿,小王爷跟前的人,自然不能慢待,安置他住在自己院里。   安置妥当,忠叔不禁站在门前,抬头望了望门楼子上的余府的匾,想去去年这时候,可不成愁呢,眼瞅着庆福堂没了,余家就倒了,这一晃一年过去,再瞧今年,庆福堂原先的八家铺子变成了三十一家,兖州府,登州府,冀州府,都有余家的庆福堂,谁能想得到呢。   看了一会儿才进去,先去了灶房院安置了明儿的席,大公子发下话来,这三十一家掌柜的不是外人,以家宴招待才显得亲热。   不说余府各处忙活,只说凤娣,刚迈进书齐的屋子,那小子就冲了出来,一头撞进了她怀里:“大哥哥,不,二姐姐你可回来了,把书齐都想坏了。”   凤娣忍不住失笑,摸了摸他的额头,见热度退了,仍有些汗意,忙道:“快上去躺着,刚出了汗,再让风拍了,可就别过年了。”   书齐忙拽住她道:“那大哥哥别走。”   凤娣点点头:“好,不走。”书齐这才乖乖上炕。   凤嫣道:“可见我天天儿的白疼他了,还是跟你亲,这几个月不见了,见了面,一时一刻都不舍得分开了。”   书齐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的道:“大姐姐……”   凤娣把被子给他围好了:“我交代你背的书可都背会了?”书齐点点头:“会了,那些汤歌也背了,这一个月跟着牛黄去铺子里,认识了一百多味药呢,安哥哥还教我望闻问切,左手寸关尺,右手脾肺门,心开窍于舌,其华在面肝开窍于目,其华在爪脾开窍于口,其华在唇 肺开窍于鼻,其华在毛肾开窍于耳及二阴,其华在发,肾为先天之本,脾为后天之本。”   凤嫣道:“你快别问他这些,成天在我耳朵边儿上嘟囔,一遍又一遍的。”   凤娣道:“安哥哥是谁?”   凤嫣道:“安家的少东家,你把人家弄回来当郎中,怎倒忘了不成。”   凤娣这才想起来,可不嘛,安子和想当郎中,当时兖州府正乱,索性就把他送回了冀州府的医馆里来,还道他不过跟自己一样,看过两本医书罢了,如今看来,倒有些真本事。   凤娣道:“他在医馆里可好?”   一提安子和,凤嫣忍不住道:“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痴迷医术的人,打从回来,一头扎进医馆,便再不出来了,白天瞧病,夜里就研究药方子,倒是脾气甚好,书齐去了,问他什么也不嫌烦,一一解释给他听,这小子倒也入了迷。”   书齐道:“安哥哥可厉害了,上回有一个人肚子疼,安哥哥只给他扎了几针,立时就不疼了。”   凤娣倒是真没想到误打误撞的,弄了这么个人回来,便问凤嫣:“安置在哪儿了?”   凤娣道:“忠叔先头说他是安家的少东家,人家六个铺子都给了咱,也不能慢待了人家,就把夏家那宅子收拾了出来,想让他住进去,不想,他硬是不去,非要住在医馆里,忠叔拧不过,也只能依着他了。”   凤娣笑道:“倒是真有这么一种人,痴迷于某样东西,便什么都不顾了,越是这样的人,越可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着跟书齐道:“好好跟着安哥哥学本事,赶明儿也好管着咱家的庆福堂,姐姐这是赶鸭子上架,强逼着也学不出什么了,都指望着你了。”   书齐道:“二姐姐才厉害呢,我听见那些掌柜的私下里说,二姐姐是天下最有本事的人呢。”   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将来比姐姐本事还大,你书念的这么好,姐姐应该给你奖励,麦冬,我车上的东西可搬进来了?”   麦冬忙道:“许管事那辆车的东西都搬到东厢房里头去了,还没开箱呢,公子车上的提盒在这儿,可是这个?”说着,把提盒放到了炕桌上。   书齐好奇的看着那个提盒,虽是提的,却有三层九个小抽屉,抬头看了看凤娣,伸手抽出一个抽屉,是孔明锁,又拉开一个抽屉,是泥叫叫,放到嘴里一吹,声音清脆好听像百灵鸟,还有不倒翁,泥人,布偶,小银船……整整九样儿玩意。   孩子哪有不喜欢这些的,书齐眼睛都放光了:“这,这些都是给我的?”   凤娣摸摸他的脑袋:“嗯,都是给你的,明儿是小年了,这过年,皇上都封了御笔,咱们书齐也应该歇歇,别念书了,好好过个年,过两天,我让牛黄带着你放炮仗去……” ☆、第59章   “大姑娘,您看这些……”清儿打开凤娣从京里带回来的箱子,凤嫣也不禁愕然,两个箱子,一个是各色玩器摆件儿,虽多是些珍惜难见的东西,却也说得过去,第二个箱子,却是一大箱子的衣裳,男女各半,凤嫣摸了摸那衣裳料子,竟是生平仅见,心道,莫非这是贡上的衣料。   清儿道:“姑娘,您再瞧这件儿,这颜色好不鲜亮。”说着从里面拿出一件大红的皮毛斗篷道:“这一定是兔子毛的吧,摸着真软,不过,没见过有红兔子啊。”   凤娣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识货的丫头,什么兔子毛,以前听人说过,有一种火狐浑身都是宝,尤其那皮毛若做成衣裳,披在身上,比什么都暖和呢,想来这个就是了。”   清儿咂舌:“您瞧这件斗篷,从上到下一根儿杂毛不见,通身的红,这得多少狐狸皮才能做这么件儿斗篷啊,对了,刚二姑娘身上可不也穿着这么一件儿。”   凤嫣略沉吟,心道,想来周少卿知道凤娣尚在孝期中,不好穿鲜亮的颜色,这才放在箱子里送过来,倒是个底细的人,只不过,这样的物件又哪是寻常可见的。   凤嫣道:“好生收起来吧,待我问过凤娣再说。”   清儿应一声,忽的低声道:“大姑娘,您说小王爷这般上心,二姑娘要是有天成了王妃,咱老爷泉下有知,还不高兴坏了啊。”   凤嫣道:“这话在外头不可胡乱说。”   清儿吐吐舌头道:“大姑娘当奴婢傻啊,在外头自然不说的,可瞧咱们二姑娘的意思,恐小王爷八抬大轿来抬,也不一定能应呢。”   凤嫣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家二姑娘如今满脑子里都是银子,哪还想得起旁的来,终归年纪还小,再过一两年,许就好了。”   清儿笑道:“奴婢瞧着,再过一百年也一样,咱二姑娘那个性子怎么也变不了的。”凤嫣也跟着笑了,侧头望了望窗外,又落雪了,这一年就要过去了。   转过天是小年,余家虽不能贴窗花吊吉祥钱儿,却也分外热闹,书齐的病好了,一大早吵嚷着要出去找牛黄放炮仗,凤嫣生怕他刚好又着了风,只是不应,书齐一溜烟钻凤娣屋里去了,磨着凤娣说昨儿二姐姐应的去放炮仗。   凤娣给他磨的没法儿,摸摸他的头,跟婆子道:“给他把那个灰鼠皮的坎肩穿上,帽子戴严实了,送他去找牛黄,跟牛黄说,看紧些,别让火崩着他。”书齐欢呼一声跑了。   凤嫣道:“你呀,怪不得他心心念念盼着你回来呢,只你由着他的性子。”说着,却不禁笑道:“刚来那会儿,书齐可不都怕死你了,老远见了就躲我身后头去,跟避猫鼠似的,如今倒成了个猴儿。”   凤嫣想起那时候,也不禁笑了:“七八岁的男孩子正皮呢,书齐算老实的,天天念书,好容易过年,该让他松散松散,免得成了书呆子。”   凤嫣想起昨儿那两个箱子,低声道:“你可知你带回来的那两个箱子里是什么?”   凤娣道:“什么?临上车,周少卿让人搬上来的,左不过一些玩意吧。”   凤娣好气点了点她的额头:“平常那聪明劲儿呢,这会儿倒一点儿都没剩下,是有一箱子玩意儿,可那玩意都不是寻常东西,更别提,还有一箱子衣裳呢,我来问你,你昨儿身上穿的那件白狐狸毛的斗篷,可也是周少卿给的?”凤娣点点头。   凤嫣道:“你不是总想着要跟他撇清吗,却又收人家这些东西作甚?”   凤娣道:“谁想收啦。”说起这个,凤娣还冤呢,哪是送啊,直接就塞过来,她想不收可得行啊,不过东西的确蛮好,尤其她昨儿穿的那件斗篷,好看又保暖。   想起什么,跟凤嫣道:“我听说咱们大齐的皮毛都是从蒙古那边儿过来的,等明年得空我也去一趟,到时候,你跟忠叔书齐,一人一件儿,冬底下穿着就不怕冷了。”   凤嫣忙道:“你可别瞎折腾了,我听说那边乱着呢,我也不想要什么皮毛斗篷,只你平平安安,咱余家安安生生的,就比什么都好。”   凤娣知道凤嫣胆小,便也不再说这些,凤嫣见麦冬拿了凤娣的斗篷出来,便道:“怎么,一大早又要出去?”   凤娣道:“姐姐过来,难道不是要跟着我去后面佛堂的吗,这就去吧。”   凤嫣笑了:“我还只当你不记得了,虽说太太不理事,总归是嫡母,你大老远的回来,不去瞧她,这理儿上过不去。”   凤娣点点头:“是该去的。”说着跟麦冬道:“把三舅爷送来的东西带上。”凤嫣一愣:“三舅爷?你说王家的?”   凤娣点点头,在京城的时候,就得了兖州府的信儿,王成风从王家分了出来,王成才哥俩也真做得出来,什么都没有,要铺子都当了,还是死当,要银子,满世界都是账,两兄弟这是笃定了要耍无赖。   王成风也有骨气,什么都不要,就要王家祠堂里的牌位,王成才哥俩儿一听来神儿了,说要牌位,行啊,用银子买,一个牌位一千两银子,王家的列祖列宗,一共十二块牌位,一万两千两银子,拿得来,就抱走,拿不来,赶紧滚蛋。   族里出来主持分家的老人,本来是向着王成才两兄弟的,毕竟嫡庶有别,可一见这俩兄弟简直混蛋的没边儿了,有听说过卖祖宗牌位的吗,一气之下便道,既卖了祖宗牌位,不如连王家的祖坟一并卖了,倒拎清,本是一句气话,不想王成才哥俩便道,祖坟一万两,一共两万两千两银子,若他拿的出来,都卖给他,末了,王成风给了三万银子,连同王家的祖宅一并买了过来。   王家哥俩一见他竟有这么些银子,又咬鹿城那边儿的买卖,得寸进尺,王成风恼起来,七尺青锋架在王成才脖子上,王成才吓了险些没尿了裤子,这才松了口。   王家哥俩前头卖了铺子,各得了四千两,这儿又分了一万五千两,一人近两万银子,也都心满意足,谁还管祖宗啊,各自买新宅搬了出去,王家的事儿才算消停了。   王成风又从南边儿调来新茶,茶车进兖州府的当天儿,也是王记的铺子重新开张纳客的日子,凤娣得说,别看王成风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这买卖道儿上还真成,赶在年前正是茶叶的销售旺季,便不能立时扭亏为盈,也能缓缓元气,等明年开春,春茶一上,王家的铺子就算起来了,到明年这时候,估摸自己投进去的那一万银子,说不准就能赚回一半来。   而王成风让人稍来的东西,正是王记的招牌云雾茶,凤娣知道这是给王氏的年礼儿,倒是比什么都强。   姐俩到了后头佛堂,给王氏见了礼儿,凤娣道:“今儿是小年了,照着余家的规矩,该着筹备各处年礼,这是礼单,太太瞧瞧。”说着让麦冬把礼单递过去。   王氏没接,手里的佛珠停下睁开眼看着她,目光颇为复杂,想想自己该感激她吧,兖州府王家的事儿,她自是听说了,她那两个混账哥哥,倒还知道给她送个信儿来,虽自己嫁来了余家,王家到底是娘家,若眼睁睁瞅着娘家败了,心里头怎么也过不去,虽成风不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好歹是王家人,家业祖产落在成风手里,真好过给她两个哥哥败光了。   王氏心里明白,这恐怕是凤娣瞧着自己的面子,手下留情了,不然,她能收回春堂的十二家铺子,王家那六个铺子又算什么,虽自己跟这两个庶出的女儿不亲,可如今这般,却也算难得了。   想到此,开口道:“姑娘是个底细人,这些事做起来自是妥当的,你瞧着办就是了。”   凤娣点点头,把麦冬手里的茶叶送过去:“这是三舅爷特特让人捎过来给太太的,是王记的云雾茶,三舅爷带了话儿来,说今年年上事多,来不得,明年必会过来给太太拜年。”   王氏叹口气道:“倒是他还念着我,回头你也给我捎个话儿去,跟他说,我们姐俩什么时候见都一样,望他以家业为重。”   凤娣应了:“还有一件事要讨太太的示下,大哥哥也走了些时候,虽说牌位进了祠堂,却未发丧,到底不妥当。”   王氏定定看着她:“你是说要把书南的丧事办了,那你……”凤娣道:“当初余家大难,无奈之下,凤娣顶着大哥哥的名儿出去管事,如今庆福堂开了起来,大哥哥也当入土为安,至于以后,女儿就比着前头的老太太就是了。”   王氏道:“可你尚未出阁,这般恐要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凤娣道:“太太放心,若是在意这些的男子,又岂配得上我余凤娣,与其寻这般一个男子,倒不如孤独终老。”   王氏愣了愣,待凤娣凤嫣出了佛堂,春桃才道:“到底是二姑娘,便终身大事上都能拿定主意,说起来也是,二姑娘这样的人,哪家男子能配得上,别说什么抛头露面的,奴婢如今瞧着,似二姑娘这般,这一辈子才算没白活,更何况,还是这么个心肠,前头跟太太闹得那般,奴婢只当她心里头记恨着,却不想在兖州府却处处手下留情,若不是心里惦记着太太,恐也不用这般费事了,指望咱那两位舅爷,王家不定败得一根儿毛都剩不下了。”   王氏叹口气道:“过往倒是我错看了她。”   出了佛堂,凤嫣忙道:“大哥哥发丧的事儿,你还需想想,虽你主意大,可这终身大事也不是玩的。”   凤娣笑道:“姐姐就别提我担心了,你瞧我,就算穿着这身男装,这声音,这脸,再想瞒着可不易了,与其让外头的人胡乱猜疑,倒不如我自己揭开,也省的有些人拿这件事儿做文章。”   凤嫣道:“周少卿可知道此事?”   凤娣道:“我自己的事儿做什么要让他知道?”凤嫣好笑的戳了她的额头一下:“你说你这么个倔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得亏周东家还惦记着你,若我是他,才不搭理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丫头呢。”   凤娣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我可盼着他不搭理我才好呢。”   姐俩说着话儿进了院子,刚进来就见余忠在院子当间等着呢,凤娣忙上前道:“可前头有什么事儿不成?”   余忠略看了凤嫣一眼道:“是裴家的媒人来了。”   凤嫣一听顿时粉面通红,一低头快步进屋里去了, 凤娣看着好笑,却一提这裴文远,又不禁皱眉,虽说自己料定了结果,可这事儿不让凤嫣亲身经历一回,有些事这辈子凤嫣都看不透。   凤嫣太善了,这种善对家人自然好,若是对外人还这般,恐要吃大亏的,这辈子凤娣就凤嫣书齐两个亲人,故此,事事都要顾着他们,必不会让他们吃亏。   想到此,跟忠叔道:“走,去瞧瞧。”   裴家寻的这媒人一张嘴跟八哥似的,从见了凤娣开始,就没闲过,凤娣盯了她那张嘴半天,琢磨自己要是不打断她,是不是能说明儿早上去,尤其□□怎么听着怎么别扭。   “大公子,虽说您余家的买卖多,宅门大,说到底就是个商户人家,裴家可是世代书香,裴秀才又争气,念了一肚子书,四书五经都能倒着背出来,明年进京赶考,一准就是个状元,到时候那说亲的还不挤破了门啊,你家大姑娘可往哪儿寻这样的好人家去呢,早早定下,赶明儿白落下一个状元夫人,就是您余家的祖宗都跟着沾光啊。” 说着抄起茶碗来咕咚咕咚灌了一碗茶下去,抹了抹嘴刚要再说。   凤娣拦下她道:“我倒要问问你,你怎么就知道裴文远一定会中状元,若他不中,我们家祖宗可跟着谁沾光去呢。”   “呃……”媒婆一愣,就没想到这位真较真儿了,忙道:“便明年不中,还有下回呢,裴秀才满肚子诗书,早晚是状元之才,更何况,您家不早应下了吗。”   凤娣道:“看来你倒是什么都知道,你既是给裴家来说媒的,裴文远应了你多少银子?”   媒婆愣了愣:“什,什么银子?”就没想到凤娣能当面问她这个,想起这位余家大公子的难缠劲儿,心里不免敲鼓,暗道莫不是要刁难自己,便吱吱呜呜道:“裴家老太太应了一两的辛苦钱儿。”   一两凤娣笑了:“这么着,我给你一百两。”“一,一百两……”媒婆眼睛都冒绿光了,就算她嘴说破了,说上十年,也赚不上这些银子啊,刚那向着裴家的气势,嗖一下就没了:“大,,大公子这是做什么?”   凤娣道:“你不用怕,你回去跟裴家母子说,这档子亲事我应了,裴家的一两银子你也拿着,至于我给你的一百两,只有一个要求……”   媒婆怀里揣着一百两银票,出了余府还觉着是做梦呢,心里真想不明白,大公子给自己一百两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说出去,且让她写了切结书,若此事从她嘴里传出去一个字儿,那这一百两银子就得加倍还回来,这等天下掉银子的好事儿,她说了半辈子媒,也没遇上过,不说就不说,只要管住自己这张嘴,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想到此,媒婆喜滋滋的出城往裴家庄去了,见了裴文远的娘,忙道:“老太太给您道喜啊,余家应了亲事呢。”   裴文远的娘放下手里的活计,看了眼里屋里一眼:“小声些,莫吵着文远读书。”   媒婆忙压低声音道:“那余家的宅子,我可是头一回进去,那个体面啊,一进进的院子,都望不到尽头,外头又有这么大的买卖,您家娶了大姑娘这样的媳妇儿,估摸那嫁妆单子,咱冀州府都数着头一份了。”   裴文远的娘淡淡的道:“嫁妆在多,也不过一个商户人家罢了,这是文远乐意,不然,我到底不应的。”   媒婆给她一句话噎住,心说,摊上这么个婆婆,那位余家大姑娘也真够受的,这两家的事儿,自己还是别跟着掺合了,反正已经说成了,好坏算他们自己的。   想到此,便道:“老太太,您看这亲事也说成了,我这儿跑了十几里的路,腿儿都快断了,脚上这双鞋的底子都磨穿了……”   裴文远的娘,自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伸手过去,从炕里头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妈妈辛苦了。”   等媒人婆走了,裴文远走出来,喜上眉梢的道:“余家应了?”   他娘道:“这些不过小事,念你的书去……” ☆、第60章   天色暗下来,忠叔吆喝着小厮们把府里各处的灯点起来,尤其中庭前,廊檐下十几盏灯笼齐齐亮起来,照的大厅内外如白昼一般,厅内摆了六桌席,坐着庆福堂三十一家铺子的掌柜,大掌柜在头先一桌,挨次下去,二掌柜,三掌柜,账房先生,六张卓坐的满满当当。   凤娣进来的时候,常志正跟刘瑞打赌呢,刘瑞今儿别提多高兴,在冀州府的时候,眼瞅着常志这小子占先的样儿,心里就暗暗不服,后来这小子让大公子派去登州府,刘瑞就更憋屈了 ,琢磨等年下看见这小子,不定多得意呢,不想大公子把自己叫去了兖州府。   常志再得意,也不才管着登州府的五家铺子吗,自己手里可是十八家,十八家啊,兖州府的铺子都归自己管着,他这个大掌柜当的那真是威风八面,虽说累了点儿,忙活起来,昨儿晚上才到冀州府,可架不住心里头高兴啊。   一想到常志这小子再也得意不起来,刘瑞跟吃了寿星老的仙丹似的,乐的嘴都合不上,今儿往这儿一坐,旁边儿人说了句:“才来啊,差点儿就赶不上了。”刘瑞立马来神了,假模假式的道:“ 忙啊,手里管着十八家铺子,忙的恨不能生出十八只脚来。”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瞥旁边儿的常志,常志却不买账,嘿嘿一乐:“我说刘瑞,你小子少跟我念三阴,当我听不出来呢,管着十八家铺子,快把你牛死了,有本事咱别比铺子多少,咱比比赚的银子,我登州府五个铺子,随便拿出一个来,都能灭了你。”   刘瑞也不吃亏:“这话儿说的,你登州府还不是捡了我兖州府的便宜 ,不是大公子把回春堂那些便宜药都拉你登州府去,你能赚这么多,做梦去吧,今年算过去了,有本事咱明年比,从正月初八开张,比到清明,正好仨月,瞅瞅谁赚的多。”   常志道:“比就比谁怕谁?”旁边儿几个掌柜跟着起哄:“击掌,击掌,谁输了,管谁叫一声哥哥。”   都知道常志跟刘瑞一边儿大,两人的生日都是同一天,也不知是什么缘分,见了面也都称呼名字,两人都觉着自己大,故此,谁也不愿意叫这声哥哥,这下了赌注,愿赌服输,也就没说的了,两人击掌,算应了这个赌约。   凤娣进来的时候,见都围着头先一桌,忍不住笑道:“可见是过年了,真热闹。”   听见她的话儿,各位掌柜急忙回了自己的位子,站起来齐齐拱手:“大公子。”   凤娣摆摆手:“坐,坐吧,都是自家人,咱们也不用拘束着,今儿是结账的日子,照着余家的老规矩,也是犒劳大伙的时候,账房下午就把帐结出来了,院子里的两张桌子上,摆的是各位辛苦一年应该得的,照着每个铺子一年赚的银子,列了红榜,一会儿我让人贴在外头,照着红榜上的排名,另外还有银子,这是大家伙一年的辛苦费,望大家明年再接再厉,为着我余家,为着庆福堂,也为着咱们大家的好日子,更上层楼,来,我敬大家伙,诸位掌柜辛苦了。”说着干了杯中酒。在座的一见大公子都干了,纷纷站起来,也干了。   凤娣道:“今儿是家宴,各位掌柜的只当在家一样,敞开了吃,敞开了喝,灶房里火今儿一晚上不灭,候着各位,吃醉了,客居里有的是屋子,今儿咱们庆福堂过年了。”   忠叔忍不住抹了抹眼角,去年的小年啊,余家险些就过不去了,谁能想到能有今年这样的热闹呢,二姑娘说要把大公子的丧事办了。   余忠一开始觉得不妥,后来想想,二姑娘这么做,自有她的打算,且二姑娘这一年年的大了,即便怎么遮掩,也不成了,虽说未出阁的姑娘家抛头露面的不好,可二姑娘也不是那些寻常闺秀,二姑娘是他余家的救星,庆福堂的根儿,是男是女有什么打紧的,下面这些铺子里的掌柜,还能因为东家是个姑娘,辞了差事不成,便辞了也不怕,姑娘说的对,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有的是。   却听凤娣道;“既是一家人,有些事儿咱们也就不瞒着了,正月初七,我家大哥哥发丧入土,各位若得空来送大哥哥一程,余家感激不尽。”   顿时整个大厅鸦雀无声,六桌的掌柜都盯着凤娣看,凤娣笑了:“怎么着,吓着各位了,倒是我的不是了,大哥哥自幼病弱,今年刚开春,人就没了,当时铺子还没稳下来,便未发丧,只让灵牌入了祠堂,终归还是要入土为安,大家放心,不论大哥哥入不入土,在各位跟前,我还是东家,还是余家的大公子,我这儿先告退一步,诸位接着喝,喝痛快了。”   等凤娣一走,厅里可炸了营:“唉,你们说,刚大公子那几句话啥意思啊,我怎么没听明白呢,大哥哥是谁?算上书齐少爷,余家不才两个少爷两位小姐吗,这个大哥哥是怎么回事,喂,喂,刘瑞,常志,你们俩跟大公子走的近,透点儿消息出来。”   常志跟刘瑞互看了一眼,心里也是暗暗震惊,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儿呢,大家伙从他们俩这儿套不出话儿,一眼瞅见牛黄,七手八脚把他拉着坐下:“牛黄,你天天跟着大公子,说,这是怎么回事?”   牛黄翻了个白眼道:“什么怎么回事,就是你们心里想的那回事,大公子病的那样儿,太医来瞧了都说没救,哪能出来管事儿啊。”   “那这么说,咱这位大公子是大姑娘了?不,不对,大姑娘去兖州府的时候大公子在呢,这么说是二姑娘了,是二姑娘吧,牛黄你小子给个痛快话儿不。”   牛黄道:“你们不都猜出来了,还给个屁痛快话儿啊,再说,大公子刚不是说了,不管怎么着, 东家是东家,大公子还是大公子,难不成你们还能因为这个辞了差事,那样到好了,我正没事儿干呢,你们谁辞了,我正好接他的差事,这月月的工钱奖银加上年底照着红榜的分红 ,干上一年都能娶媳妇儿了,往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儿去,你们谁不干了,就早说啊,快走不送。”   “你小子想得美,谁说不干了,东家说的是,别管怎么着,我们只认大公子就是了,这小子瞒我们这么长时间,不能饶了他。”   刘瑞按着他道:“常志拿酒来。”   足灌了牛黄三碗酒才放了他,牛黄脚步踉跄的出了大厅,到了书房定定神,凤娣问他:“如何?”   牛黄道:“公子放心,这些人都不是傻子,往哪儿找庆福堂这么好的差事去,干上一年娶媳妇儿的银子都攒下了,要是我,打死都不走,不过,这些人太不厚道了,灌了我好几碗酒。”说着打了个酒嗝。   凤娣忍不住笑道:“怎么着,想媳妇儿了啊。”   牛黄嘿嘿一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公子,牛黄想娶了麦冬,大公子知道,我既没爹也没娘,家里头就剩下我一个人儿了,这一回家啊,清锅冷灶的别提多凄凉了,要是能娶个媳妇儿回去,陪着我说话儿该多好啊,我瞧着麦冬好,大公子若是把她嫁给我,我一定会待她好。”   凤娣给他说乐了,瞥眼见槛窗上映出个人影儿,知道是麦冬,不禁起了捉弄之心,露出个为难的脸色道:“要说你也跟了我不少日子了,没功劳也有苦劳,况,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也该着成全你。”   牛黄脸上一喜,凤娣瞧了他一会儿,却叹了口气道:“可我瞧着麦冬不喜欢你啊,这婚姻大事,怎么也得您情我愿不是,平日我瞧麦冬见了,连个好脸儿都没有,指定心里头不喜欢你,倒是见了许贵儿挺亲热,莫非心里喜欢许贵儿。”   牛黄一听眉头都竖起来了,咬着牙道:“就知道许贵儿没按好心,变着法儿的寻麦冬说话儿,只不定就惦记了,不成,我得找麦冬问问去。”说着站起来就窜了出去。   麦冬没来得及往外跑,正好让他堵个正着,牛黄一把拽住她:“你别走,咱们今儿就说清楚,你心里倒是喜欢我还是许贵儿?”   麦冬脸红的都快滴血了,想跑奈何牛黄的爪子跟铁钳一样抓着她,怎么也挣不脱,若留在这儿,又实在的羞臊,忍不住跺跺脚恨声道:“你个笨蛋,大公子拿咱们打趣呢,这都听不出来,还不松开,让大公子更瞧了笑话。”   牛黄听了一松手,麦冬捂着脸跑了,牛黄愣愣看着凤娣,凤娣指着他,笑的前仰后合:“我说你这几天见了许贵儿就瞪眼呢,原来吃味了。”   牛黄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大公子……”   凤娣道:“行了,你也别吃味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娶个媳妇儿好过年,今儿是小年,就赶在腊月二十八,让麦冬过门,明儿我让忠叔遣几个人过去,收拾收拾你那院子,原先的家当都不要了,重新置办一套,算我给麦冬的嫁妆,先说好,她跟了我这些年,你若敢欺负她,让我知道没你的好儿。”   牛黄道:“只有她欺负我的份儿呢。”跪下磕了个头:“牛黄谢大公子成全。”   等凤娣前脚出了书房院,后脚牛黄一蹦三尺高嚷嚷了声:“我牛黄娶媳妇儿了。”一溜烟跑了,二门外险些撞上余忠,余忠道:“你个猴崽子喜疯了啊,都不看道儿了。”牛黄嘻嘻一笑:“忠叔回头上我哪儿喝喜酒去啊。”余忠忍不住乐了。   小年过去,各铺子的掌柜纷纷回家过年,凤娣才算彻底闲下来,开始琢磨裴文远的事儿,腊月二十六裴文远来寻忠叔,说过了初五就想动身, 二月里就开考了,到了京城先寻个清净的所在,一边儿念书一边儿候着考期,跟前却没个书童,想寻一个又怕不知底细。   凤娣听了,哼一声,心说,倒是真好意思,白吃白喝着余家,这会儿倒端起少爷架子了,以前饭都吃不上,快饿死那会儿,也没见要个书童伺候的,这人由小看大,裴文远还没得志呢就这么这,可以想见得了志该如何猖狂了,这真是应了那句,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凤娣想了想道:“前儿有个城南的伙计过来府里送东西,我瞧着挺机灵,叫什么来着?”   忠叔道:“公子说的是狗宝。”   凤娣撑不住笑了:“对,就叫狗宝,怎么叫这个名儿?”   忠叔也笑道:“原先叫二狗子,进了铺子,掌柜的说不好听,说咱们大公子跟前有个牛黄,你小子这机灵劲儿倒像他,就叫狗宝吧,不想倒叫响了。”   凤娣道:“你让他跟着裴文远走一趟,跟他说,这一趟算是庆福堂的差事,却别跟裴文远说,有什么事儿送个信儿回来,等他这趟回来,提拔他当三掌柜。”   忠叔略有些犹豫道:“万一裴文远高中……”   凤娣道:“我只怕他不中呢,若不中倒不好办了,你就这么交代狗宝,对了,回头寻人把安子和叫府里来,他一人孤孤单单的在铺子里过年,怪冷清的,把书齐挪到西边儿院子里来,寻人牙子买两个心思灵儿的小子跟着他,这一天一天大了,总在后院里头跟着婆子丫头们一起混,都成了软性子,书齐跟安子和说的上来,就让安子和先住在书齐的院子里,年后铺子开了,他愿意回去再回去,他爹临死把他托付给我,咱也不能对不住人家,怎么也得过得去才成。”   忠叔点头应了,又想起一事道:“给各位股东的分红年礼都送去了,就剩下四通当的两位东家,公子看……”   凤娣目光闪了闪道:“我记着,咱们去年在四通当的当票可到期了,当时说好五万两银子入股,五万银子算当咱家秘方的银子,既到期了,明儿忠叔跟我去赎当吧。”   “赎当?”许慎之愕然看着少卿:“你是说那丫头把她家的秘方又赎回去了?”   少卿脸色阴沉的点点头:“五万银子的本金,五百两的当息,另外,送来一万两的分红银子,一共六万五百两,你自己瞧吧,这丫头跟我算的一清二楚呢。”说着把账本子丢给许慎之。   许慎之接过来看了看,果真一笔一笔记的分外清楚:“这么说,咱去年入股的五万银子,今年就见了一万两的分红,这么多,这丫头怎么赚的?”   少卿哼了一声:“就兖州府回春堂跟安和堂那档子事儿,她就赚了几万银子不止,还有冀州府,登州府的铺子,这一年余家算缓过来了。”   许慎之瞄了他一眼道:“这不是好事儿吗,咱那五万银子的股份可算入对了,这要是等她南边的铺子开了,明年岂不分的更多,这丫头简直就是个财神爷啊,你怎么是这个脸色。”说着眼珠一转道:“莫不是嫌她跟你分的太清楚了。”   给许慎之说破心事,周少卿脸色更阴:“分清楚的好,省的她占了我的便宜,回头还不了,要拿她顶账。”这话可真有些赌气了。   许慎之眨眨眼,心说,少卿这脾气,怎么越发古怪了,还是说,有了心上人的人都这样喜怒无常的,便问冀州府的来人:“大公子还让你送了什么来没有?”   那人忙道:“有,给五爷您的年礼儿,已送到候府里去了,这是大公子交代着给小王爷的。”说着,从怀里拿出个荷包来,许慎之接过来,刚要拿出里头东西瞧瞧,忽给少卿夺了过去,从里面拿出一条绳子来,瞧着像是牛皮编的,下头缀着一颗牙,是牙吧?   慎之待要仔细瞧,少卿却一下子,收在手里,站起来出去了,慎之愣了愣,嘟囔道:“什么稀罕东西,值当藏起来。”   不想那管事却小声道:“大公子拿过来时候,奴才瞧见了,像是狼牙。”   狼牙?慎之想了想,忽的笑了起来,摇摇头,那丫头倒会借花献佛,上回登州府外出了事儿,那些被少卿射死狼,让底下人拖回去,扒皮食肉,一顿美餐,挑拣着送上来十二颗狼牙,余家丫头从京城走的时候,少卿一并装在盒子里送给了她,不想,这又送回来了,就多了条牛皮绳儿,这丫头倒会投机取巧。   偏偏这样取巧的东西,竟比什么奇珍异宝都对少卿的心,想想这丫头真比猴儿都精,这买卖做的,稳赚不赔,就不知道,这狼牙里头又多少是真心了,还是说,就想着应付了事,若真是后者,恐怕将来有的折腾了,少卿可不是什么好性儿,这都入扣了,能由得那丫头…… ☆、第61章   “狗宝,你原来在庆福堂的铺子里做什么?”裴文远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狗宝忙道:“铺子里的人多,大掌柜,二掌柜,三掌柜的不说,下头还有十几个伙计,我是后头才去的,柜上的差事轮不上,就干些打杂扫地的零活儿。”说着见裴文远拿书,忙把车窗的帘子撩起来,拢在一边儿,车里顿时亮堂了不少,又怕裴文远冷着,从随身的行李中,拿出一床褥子来给他搭在腿上,又去倒暖壶子里的茶,样样周到,机灵非常。   裴文远道:“你还想不想回庆福堂的铺子?”狗宝目光闪了闪忙道:“铺子里头天天儿不得闲儿,还落不上好儿,亏了公子这缺人使,把我要了来,小的才摊上这么个好差事,从此就认公子是主子了,小的心里只求能伺候公子一辈子才好呢。”   裴文远听了心里满意:“你明白就好,回头爷要是高中,提拔你当爷府上的大管家,你说可好?”   狗宝听了忙道:“公子对小的这般好,本该给公子磕头,却这车上窄别,待到了宿头,小的再给公子磕头吧。”   裴文远道:“不用你磕头,只安心跟着我,别总想着回庆福堂的铺子了就成,说起来,在铺子里当伙计有什么好的。”   狗宝眯眯眼笑道:“可不嘛,小的能伺候公子,祖坟上都冒青烟了。”   狗宝这张嘴比什么都巧,裴文远喜欢听什么说什么,事事都顺着裴文远的心思说,裴文远长这么大,都没遇上这么一个和心思的,且这小子又能干,他跟前的事儿打点的处处妥当,裴文远越看越喜欢,才生出长留他的念头。   狗宝见天色暗下来,略推开车门探出头问车把式:“前头到哪儿了?”   车把式道:“快通州了。”   狗宝忙道:“那不是到京了吗。”   车把式道:“若是走还要半天的路呢,入了夜,城门可关了,咱们也不是那些达官贵人,可以叫开城门进去,只能先在通县里歇一宿,明一早再进京。”   狗宝道:“这通州里可有干净清爽的客栈?”   车把式道:“这通州虽说在城外,进城不过半天路,又临着码头,虽是小州县,却比你们冀州府还热闹呢。”   狗宝道:“吹吧你,一个屁大点儿的地儿,还能比的上我们冀州府不成。”   车把式笑道:“这可是天子脚下,沾着龙气呢,哪里是外头州府能比的呢,再说,今年朝廷恩科大比之年,这赶考的举子们从全国各地奔来,都指望着一下跳龙门光宗耀祖,那些家里有银子的,自是在城里近便的寻个地儿住下,这银子少些,囊中羞涩的,在通州县里寻个屋子赁下,住到临考再进京,能省下不少银子呢,公子若是想省钱,在这通州县里寻个所在,倒是好主意。”   狗宝道:“先进通州寻个干净的客栈先住下再说吧,我们公子这都坐了一天车,腿儿都直了,可得好好歇歇。”   “得嘞,就听您的招呼了。”车把式应一声,赶着马车进了通州县。   狗宝回过身跟裴文远商量:“公子说咱是住在通州呢,还是在京了寻个房子住下?”   裴文远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没银子了?”   狗宝忙道:“有,有,临出来的时候,大公子让大管家给了我二百两银子的银票,跟一百两零碎银子呢,咱这一路也才没使多少。”   裴文远道:“那就是了,到底还是在京城方便些,朝廷有什么消息也能知道,还是进京寻个清净的院子住下的好。”狗宝心说,可真不是自己的银子,使着真叫一个随便。   车把式停下车,狗宝扶着裴文远下车,裴文远抬头看了看,不禁皱眉,虽是二层的客栈,瞧着却有些旧,狗宝度着他的神色跟车把式道:“不让你寻个干净的客栈吗,怎到这儿了?”   车把式道:“你别瞧这外头旧,里头好着呢,临着河,风景也好,举子们大都住在这儿,还有啊,这里还有个大好处。”   狗宝道:“你这老头说话怎吞吞吐吐的不痛快,什么大好处,快说。”   车把式往那边儿努努嘴,狗宝看过去,这条街上乌漆墨黑的瞧着冷清,可往前也走上百步却真热闹,远远瞧着灯火通明,隐约仿佛还有丝竹曲子的声儿,狗宝道:“那是什么地儿?怎这般热闹。”   车把式嘿嘿一笑:“那可是*的地儿,只要是男人,一进去身子就软了半截。”   狗宝这才明白,哪是取乐子的花街,瞟了裴文远一眼道:“我们公子是正经人,怎会去那样的腌囋地儿,公子咱进去吧。”说着背上包袱扶着裴文远进去了。   要了间上房,安置着住下,伙计送了洗脸水来,狗宝伺候着裴文远洗了脸,问伙计:“可有什么好吃食?”   伙计嘴皮子甚溜,眉眼都来神儿了:“咱这儿可是天子脚下的皇城根儿,别管南北大菜,川菜,鲁菜,杭州菜,江南菜,西北菜,只要您想到的都能在咱们这通州县里头寻着馆子,只要您舍得使银子,您想吃什么告诉小的,小的这就去给您招呼,一会儿的功夫,就能给您送来,您要是觉着一个人在屋子里吃冷清,咱们这条街后头不远就是鸿喜楼,鸿喜楼的烩八珍跟京城八珍楼里做的可是一般无二,八珍楼这一道菜怎么也得要您一两银子,鸿喜楼打个对折,要不您尝尝去。”   狗宝瞥了他一眼道:“ 鸿喜楼掌柜的给了你小子不少好处吧。”   那伙计嘿嘿一笑:“不瞒着二位,鸿喜楼也是咱东家的买卖。”   狗宝也撑不住笑了,回身问裴文远:“公子说怎么着,这五钱银子可也有点儿贵呢。”   裴文远道:“你没听伙计说,跟八珍楼比打了对折呢,咱们冀州府八珍楼里的烩八珍,我还不曾吃过,今儿先去这鸿喜楼尝尝也好。”   伙计一听喜笑颜开:“得了,我这儿扶着您下去。”   到了鸿喜楼一看,好家伙真热闹,正是饭点儿,一楼都坐满了,上来个小伙计,寻了一圈道:“今儿实在人多,要不给您拼个桌成不,您瞧就是哪儿,也是两位,一对小夫妻,跟您一样来京城赶考的举子,刚小的问了,那两位应了,您看……”   裴文远刚要说不好,却看向伙计指的桌子,在角落里的一张四方桌,坐着一对年轻夫妻,那丈夫还罢了,待裴文远瞧见边儿上那个妻子,顿时一愣,虽是荆钗布裙,却难掩国色天香,竟是生平仅见的绝色,遂点头道:“既没座位也只能如此了。”   伙计领着他主仆走了过去,都是读书人,又都是赶考的举子,两下里见了面拱手见礼,便各自落座,狗宝叫了一个烩八珍给裴文远吃。   裴文远跟狗宝说:“你也坐下一起吃吧。”狗宝忙道:“您是主,小的是仆,哪能坐在一处呢,让人看了笑话,公子只管吃,小的刚在外头瞧见有个档口卖肉包子,香着呢,比咱们冀州府的个大,一会儿公子吃完了,回去的时候,小的买两个就着水就饱了。”   裴文远点点头,却听对面的女子道:“听你们的口音是冀州府的吗?”   狗宝还没说话呢,裴文远忙道:“正是。”   女子道:“你们冀州府可有一个庆福堂?”   狗宝忙应:“有啊,这位夫人知道庆福堂?”   女子旁的书生点点头:“我们夫妻是从兖州府来的,兖州府也有庆福堂,故有此一问。”   狗宝哦了一声,彼此聊了两句,渐渐熟悉起来,结账的时候,裴文远便让狗宝把夫妻俩的帐一并结了,狗宝有些不乐意,觉着银子没这么个使法儿的,可一想起大管家的交代,也就应了。   小夫妻也跟他们住一家客栈,只不过小夫妻住在楼下,进了客栈,两人彼此交换了姓名,才各自回屋,这夫妻俩不是别人,正是兖州府里来京赶考的孙继祖跟陆可儿。   两人出了兖州府一路进京,虑着京里的客栈贵,便在这通州县落下脚儿,想着寻个便宜的院子赁下,等着考期,看了几处不是太贵,就是不好,这一晃就过了年,倒不妨正好跟裴文远撞上。   进了屋,孙继祖道:“这裴文远瞧着倒是个君子,比这客栈里旁的人强多了。”   陆可儿却道:“我却瞧他有些轻浮,刚一见了我,略有些失态。”   孙继祖揽她在怀道:“我家可儿国色天香,只要是男人见了,想必都要失态,这实是人之常情。”   可人皱了皱眉道:“甚国色天香,如今我只盼着跟公子好生的过踏实日子,若此一次没造化,奴家就跟着公子回老家,耕田织布度此一生,倒也安生。”   孙继祖道:“瞧你说的,你这般待我,怎么也要让你过上好日子,待我得中,三媒六证风风光光的娶你过门,也让你不白跟了我一场。”   可儿目光一柔,倾身倒在他怀里:“只盼着公子记的今儿的话才是。”“自然记得,若可儿不信,待我赌誓。”说着举起手道:“若我孙继祖辜负了可儿,教我不得好死。”   陆可儿急忙捂住他的嘴:“好好的,公子赌这样的誓做什么,可儿信公子。”   孙继祖见她脸犯桃花,在灯下愈显得容颜娇美,不可方物,顿时心里一荡,低声道:“时候不早,娘子与为夫安歇了吧。”两人携手上榻寻那枕畔的乐子去了。   再说楼上的裴文远,可动了心思,举着书半天硬是没看进去一个字,眼前晃悠的都是孙继祖旁边的女子,他们说是夫妻,可瞧着却不大像,即便那女子刻意装扮成良家妇人,身上那股风尘气也透出些许来,再说,若真是正当夫妻,哪有这般的一起来赶考的,不定是半截私奔的。   想着又不禁暗道,孙继祖倒比自己有造化,遂叹了口气,狗宝忙道:“眼瞅就到京城了,公子怎倒叹上气了,莫不是小的哪里服侍不周了?”   孙继祖自是不能把自己的心思跟他说,忽的想起今儿那对夫妻说要赁房子,倒生出一个主意来,便跟狗宝说:“楼下的夫妻也要赁屋子,瞧着这对夫妻是正经人,不若咱们跟他们赁在一处,也能便宜些。”   狗宝目光闪了闪,心说,怪不得大公子要处处堤防着这位呢,这还哪儿都没到哪儿呢,就惦记上人家老婆了,这要是考中了,哪还记得起大姑娘呢,却想起临行前,大管家嘱咐他,事事依着裴文远,他要什么给他什么,只一样儿,花的一分一厘都得记清楚。   狗宝这会儿才算明白过来,大公子就没打算把大姑娘嫁给裴文远,想想他们家大公子的手段,恐怕这会儿裴文远过怎样的熨帖日子,将来就得受什么样儿的罪。   大管家可说了,这一趟差事走完了,回去就提拔他当铺子里的三掌柜,想起这些,狗宝都兴奋,都说他这机灵劲儿像大公子跟前的牛黄,牛黄过年可都娶了媳妇儿,自己也跟着凑了回热闹,那媳妇儿俊的,牛黄都乐歪嘴了,还是大公子跟前的丫头,那嫁妆单子列出来,寻常小户家里的姑娘也比不上呢,回头要是自己也捞这么一个过小日子,还不美死了。   想到此,更要把大公子交代的差事干好了,便道:“公子说的是,不如明儿您问问孙公子,搭着咱们的车一起进京也有个伴儿。”   这话儿正合了裴文远的心思,转过天一早就来寻孙继祖,把这事儿说了,孙继祖一见这样的好事儿,便满口应了,回屋跟陆可儿一说,可儿虽觉裴文远有些轻浮之态,倒也不像大奸大恶之人,又是个读书人,若赁一个院子,省银子不说,彼此也好有个照管,更何况,京城到底比通州强些,便应了。   收拾着上了马车,到京先寻个客栈住下,裴文远就催着牛黄去找房子,眼瞅考期到了,天下的举子都汇聚在京城,贡院周围更是一屋难求,偏裴文远说了,就找这附近的,还得要前后两进的,可把狗宝难坏了,寻了两天,才寻见一个,虽不是两进,可带着一个小跨院,虽不大却也清幽。   裴文远看了就说好,偏人主家不赁要卖,这么个小院就要五百两银子,这是看中了裴文远就是个大头,漫天的要价呢,狗宝待要说什么,裴文远已先一步应下来,让狗宝拿银子。   狗宝苦着脸把他拉到一边道:“公子,咱可就带了三百两银子,路上还使了二十两,不够啊。”   裴文远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对赤金镯道:“把这个拿去当了。”狗宝道:“这是……”   裴文远道:“活当,回头再赎回来就是了。”狗宝顿时就明白了,想裴家穷的那样儿,哪能有这样的东西,想来是大姑娘给他的,这位真使的出来啊,琢磨这样的东西,可不能落在外人手里,便去了四通当。   清儿抽出簪子挑了挑灯芯儿,见亮了些才别回去,跟凤嫣道:“大姑娘快歇歇吧,晚上做活儿伤眼睛呢,二姑娘不说了,回头她去南边儿给姑娘寻最好的料子,请苏州城最巧的绣娘给大姑娘做嫁衣,有二姑娘在,哪用得着您这么点灯熬油的做呢。”   凤嫣道:“虽咱家如今不差这几个钱了,可想想去年的时候,险些没让银子瘪死,凤娣大手大脚惯了,我若再不省着些,纵家里有座金山,也有用完的时候。”   清儿道:“二姑娘可说,这银子不是省出来的。”   凤嫣道:“你听她的,省着些总是好的,再说,这嫁衣还是自己做妥当些,这一针一线……”说到这儿,不禁住了嘴,脸有些热,侧头看了看窗外,低声道:“也不知裴先生这会儿可安置下了,今儿阴了一天,恐夜里要落雪。”   凤嫣刚说完,就见凤娣挑帘儿进来道:“姐姐放心吧,裴文远初六就动身了,如今这都初十了,走的再慢也到了。”   凤嫣道:“他一个人出门,总归不让人放心。”   凤娣暗暗叹了口气,心说,姐姐这般惦记他,那裴文远不知道还想不想的起姐姐来呢,京城繁华是天子之都,却也是堕落之地,以裴文远的性子,瞧见那满眼的热闹,恐早忘了她这个傻姐姐,且今儿一早四通当那边儿就传过信儿来,狗宝在四通当柜上当了一对赤金镯,想来那是姐姐我物件。   临走自己可交代忠叔给了裴文远三百两银子的盘缠,三百两,老百姓若省事俭用都够过一辈子的了,这才几天,又拿姐姐的镯子当了二百两,可见不是自己的银子,花起来一点儿都不心疼,就这么个男人,若是凤嫣嫁给他,能有好日子才见鬼呢…… ☆、第62章   凤娣道:“姐姐不要担心,狗宝机灵,定会照顾好裴先生的。”   凤嫣点带你头道:“我也知狗宝机灵,却难免叫人挂心……”说到此不免脸红,凤娣道:“我们姐妹在一处说话儿,旁人又听不见,姐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着目光落在凤嫣的手腕子上道:“我记着姐姐有一对赤金镯子每常戴着,这几日怎不见了?”   凤嫣脸更红,那日出城送裴文远,想着两人的亲事虽定,却并未过礼,便把自己的两支赤金镯子与了他,横竖是自己的一番心意,过后想想却又觉不妥,恐给人知道嚼舌头,这事儿也只自己跟清儿知道,不知凤娣今儿怎么问了起来?   想着瞧了眼清儿,清儿忙摇头,凤嫣松了口气道:“这两日做活儿,戴着不妨百年,便摘下收了起来。”   凤娣道:“姐姐可要收好了,别回头给贼人偷了去,倒可惜了。”   凤嫣只是不语,凤娣叹口气道:“姐姐别担心了,两日后我去京里,瞧瞧他也就是了。”   凤嫣一愣:“大哥哥已然入土,铺子也开了,你不说要往南边儿去吗,又去京城做什么?”   凤娣目光闪了闪,她也不想去啊,架不住周少卿天天让人送信催命,她就纳闷,自己什么时候应他去京城看灯了,怎到他这儿就成了真事,莫非自己那个狼牙项链惹的祸。   当时忠叔问给四通当的年礼,凤娣足想了一天,才想起这些狼牙来,金银珠宝送去,人家也不稀罕,倒是这狼牙还算个玩意,便自己动手编了两条皮绳,坠上狼牙,周少卿跟许慎之一人一条,就算年礼了。   可这狼牙项链送了去,凤娣想起当初山里那一夜,又有些后悔,许慎之还罢了,只周少卿怕是要多想,不然为什么打从送了项链开始,三天一封书信,其实也没别的事儿,就是说一些京城的风土人情,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往南边儿去等等,顺带的送一些玩意过来。   有时是一方印纽,有时是一块奇石,只今儿早上却是凤嫣的赤金镯,送信儿的人说狗宝当了二百两银子,要在贡院边儿上买房子。   凤娣暗暗冷笑,心说,真拿着自己当冤大头了,这银子花起来流水似的,就不想想,她余凤娣的银子这么好拿啊,现在拿多少,早晚让他加倍吐出来。   本来凤娣还不想去京城,可现在看来不去都不行,这二月里开考,自己得盯着点儿,免得裴文远耽于享乐,荒废了诗书,若是考不中回来,以凤嫣的性子,势必非嫁他不可,那就真完了。   想到此,便道:“我去帮帮姐夫也好。”   凤嫣撑不住双颊烫热:“这丫头胡说,哪,哪来的姐夫,再说,他是去科考,你如何帮他?”   凤娣道:“想这天下举子千千万,若姐夫考个一甲头三名,自然用不上我,若是考个四五十名的,便要寻门路了,不然可当不上官,岂不白考了。”   凤嫣听了一急道:“那你快去……”见凤娣看着她笑,不免脸红:“你这丫头又哄姐姐呢。”   凤娣叹口气道:“不是哄姐姐,是有些事儿姐姐需有个准备,这世上,人心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便嘴上说的天花乱坠,你没扒开他的皮肉看,又怎知道心里头想的什么,即便此时是真心实意,不定转瞬就变了样儿,尤其这男人心。”   凤嫣道:“我知道你担心裴先生,怕他一朝显贵就忘了初衷,却,他读了这么多圣贤之书,姐姐信他,不是此等背信弃义之人。”   凤娣道:“但愿他不是,他若是……”凤嫣目光一定,幽幽的道:“若他是这样的人,就算姐姐白认了他,从此再不提他一个字。”   凤娣是正月十四进的京,进了京直奔狗宝说的小院,马方道:“公子,就是这儿了。”   马车停下,凤娣下车,看了看前头不远贡院的墙,脸色阴了阴,心说,真舍得花钱啊,这么寸土寸金的地儿,说买个院子就买个院子,就算自己也得想想呢。   凤娣正想着,大门开了,出来个年轻妇人,凤娣跟那妇人一照面,两人同时一楞,陆可儿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凤娣,凤娣更没想到,想起狗宝捎回去的信里说,裴文远惦记上了个书生的老婆,莫非是陆可儿吗。   凤娣正要说话,听见裴文远的声音传来:“继祖兄,我让狗宝在八珍楼里订了席面,晌午儿咱们兄弟一醉方休。”   八珍楼?凤娣咬了咬牙,行啊,这小日子过得够熨帖的,怪不得狗宝三天两头要银子呢,当了凤嫣的赤金镯子不够,前儿又从四通当支出了二百两,前后这七百两银子,就让他这么挥霍了。   裴文远走出来一见凤娣,先愣了一下,不免有些惧意,虽知道眼前这位是自己的小姨子,可就是没来由的怵她。   凤娣看着了他半晌道:“八珍楼?先生过得好不惬意,若不是铺子里的应酬,八珍楼我都不敢去呢,我余家的银子,可是一分一厘赚来的,虽不至于扣缩着,也得使到地方,先生是读书人,读书人当以读书为重,去八珍楼岂不耽误了诗书,马方去把八珍楼的席退了,再寻个厨娘来,从今儿起,变着样儿的给先生做,也省的大老远的,先生还得往八珍楼跑。”   裴文远若有若无的瞄了可儿一眼,觉的折了面子,脸色难看之极:“你,我好歹也是你姐夫,你怎这般跟我说话。”   凤娣脸色一沉,也懒得客气了:“就是因为你是余家未来的女婿,我才跟你说话,若你还是过去的裴文远,不过是我余家一个账房先生罢了,我犯得着跟你说这些吗,我姐姐瞧上的,不是一个天天去八珍楼的吃货,是指望着一跃龙门的青年才俊,裴先生莫嫌我说的话不中听,我这才是真真儿的实话呢,若裴先生受不得我这些话,咱们这桩亲事作罢,你搬出这个院子,把你使的盘缠银子还给余家,咱们就算两清了。”   裴文远不妨在冀州府还和颜悦色的凤娣,一下子就变了脸,这一句一句话扔出来,比刀子还尖,让他异常难堪。   凤娣看向陆可儿道:“两位是?”   陆可儿忙道:“我们夫妻是赁着裴先生屋子的,这就进去了。”说着一扯孙继祖匆忙进去了。到了屋里,孙继祖道:“你怎把我扯了进来,那人如此对裴兄,我自当帮着说些什么才是。”   陆可儿颇复杂的看着他,想想刚凤娣既然装着不认识自己,自是有她的打算,只自己却没想到裴文远竟是余家未来的女婿,怪不得手头这般阔绰,只不过身为男子,使着未婚妻子娘家的银子,也还罢了,还这般理直气壮的挥霍,却着实不该,大公子那么个精明人,不妨却有这么个姐夫。   想到此,便道:“人家哪儿说错了,即便裴文远娶了人家小姐,只若使了人家的银子,就得矮上一截,难不成,使着人家的银子,还让人家磕头不成,世上哪儿有这样的事儿呢。”   孙继祖道:“文远兄怎定了这样一门亲事,这个小舅子瞧着如此厉害,日后还不知要受多少气呢。”   陆可儿道:“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裴文远这般挥霍,总是不该,终归不是凭自己本事赚的银子,你以后少与他来往吧,也快到了考期,明儿咱们搬到客栈里去,别跟这儿裹乱了。”孙继祖点点头。   “继祖兄怎么走了?我这院子大,闲屋子多,我一个人住着怪孤单的,你们夫妻在这儿还热闹些,为什么要走,莫非文远有怠慢之处吗?”   孙继祖为难的看了陆可儿一眼,陆可儿蹲身一福:“公子心慈,收容我夫妻二人,我夫妻感激不尽,却昨儿出门遇见了相公家里的表舅爷,在京做买卖的,听说继祖来科考,怕他年轻不知事,荒废了时光,让我们去他哪里呢,一个是彼此有照顾,二来也能专心温书,舅爷发话不好推辞,这才要去,公子见谅,容后再聚。”说完又是一福,跟孙继祖走了。   裴文远望着两人出了院子,瞧了眼正屋子,昨儿一来就把他挪出来,住进了正屋,心里头着实憋气,暗道,到底还是余家瞧不上自己,待自己发奋读书,一朝得中,到那时候,方才扬眉吐气。   想到此,进屋看书去了,落晚的时候,听见外头响动,把窗户开了一条缝往外看了看,见凤娣换了衣裳出来,暗道身为女子如此不守规矩,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做买卖还罢了,这般时候却还往外跑,真真一个疯丫头。   见她侧头瞧过来,裴文远忙放下窗子,凤娣撇撇嘴走了出去,一出院门就看见周少卿,深衣鹤氅,背手而立,愈发显得身姿修长风采天成,便这么立着,浑身那股霸气都仿佛要透衣而出。   凤娣得承认,周少卿是个具有相当诱惑力的男人,如果不是他的身份,他只是单纯的当铺东家,或许自己跟他……想什么呢,凤急忙摇摇头。   周少卿转过身道:“还说你是应了我来瞧京城的大热闹,原来不是?”   凤娣嘻嘻一笑:“怎么不是,若没有热闹,我可不来。”   周少卿道:“走吧。”凤娣忙道:“不坐车?”   周少卿笑了一声:“你这院子置的好,出了这条胡同便是最热闹之处了,马车进不的,正巧你我散步过去,才好逛逛街景色。”说着,伸手牵住她的手往前走。   凤娣脸一红,想缩回来,却不防给他握的更紧,周少卿侧头道:“前头人多,若不抓紧了,恐给拍花子的拍了你去。”   凤娣愕然,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出这个理由:“周少卿你当我傻啊。”   周少卿低低笑了,点点她的额头:“你要是傻,这世上就没聪明人了。”   凤娣愣神的功夫就给她牵走了,许贵儿,马方,周少卿的随从均远远的跟着,马方瞥了许贵儿一眼小声道:“是不是你报的信儿,不然,怎么公子昨儿刚来,你主子就知道了。”   许贵儿翻了个白眼:“我们家爷是什么人啊,用得着我报信儿吗,公子可是爷在意的人,怎么可能连人在哪儿都不知道,不是太子爷病着,说不定,年上就去冀州府了呢。”   马方道:“太子爷还没好呢?”   许贵儿道:“病了这小一年了,就算找着病根儿,也的缓些日子,伤了元气呢。”   凤娣也道 :“太子爷的病可好些了?”   少卿道:“正想着要问你,可有什么固本培元的法子?”   凤娣道:“你真当我是神医了啊,我就是个半吊子而已,我师父的医术高明,又在太医院任职,让他调理太子殿下的身体不正好。”   少卿摇摇头:“太医院瞧着囫囵,里头却派系混乱,王子正虽是中立,终归上头还有个胡有庆,若越过胡有庆让王子正调理太子殿下的病体,却有些不妥,另外太子宫虽从上到下换了一茬人,可这些新换上来的,也都是内务府挑的,内务府如今掌在晋王殿下手里,故此……”   “故此,也难保这些人的忠心,最好没确定之前,不能冒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不对?”凤娣不禁摇头叹息:“真复杂,好麻烦,既如此,不如让我师父私下里开了方子,调制成丸,寻太子跟前可靠之人,照着时候吃不就好了。”   少卿一愣,心说,对啊,如此简单就能解决的事,自己怎么没想起来呢,想着忍不住柔声道:“还是凤儿聪明。”   凤儿?凤娣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着实有些扛不住,半天才道:“周少卿,我不得不告诉你,我还有个姐姐,且,我姐姐的名字里也有个凤字。”   那意思就是你这么叫不合适,周少卿显然没想到这一点儿,他只是觉着,两人这般在一起,应该更亲昵些,却没想到这一层,便琢磨着再给她起一个,一时却想不起合适的,只得作罢。   凤娣道:“其实固本培元就用独参汤也可以,皇宫这么大,莫说百年老参,恐上千年的都有,煎了每日吃上一盏,不出半年,太子殿下必能痊愈,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   少卿好笑的道:“你不说自己是个半吊子吗,这会儿又明白了?”   凤娣撇嘴道:“我瞧病是个半吊子,好歹看过我家的家传医书啊,你不是我家的医书能医死人肉白骨吗,知道这些有什么奇怪,哎呀,好热闹……”说着已经出了胡同口,外头果然人山人海,一条长街顺着贡院墙,从这头一直延伸开去,一眼望不到尽头,竟不知有多少里,两边儿垂挂各色花灯,照的一条街如白昼一般。   大姑娘,小媳妇儿,不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到了这儿都是观灯的老百姓,这一点儿上瞧,当今皇上还是挺圣明的,不然,也没有这样的盛景了。   凤娣都看花眼了,除了花灯,还有各色玩意,捏面人,套娃娃,猜灯谜,卖甜糕,吹糖人,画糖画的……应有尽有。   周少卿拉着她在画糖画跟前站定,等围着的小孩子散了,跟那画糖人的一指给我画这个……   然后凤娣的形象就变成了,左手举着一个超级大的糖画,右手提着一个大胖娃娃的灯笼,连她自己都觉得太幼稚,正想把糖画递给周少卿,忽听他道:“瞧,四通当。”   凤娣一抬头,只听啪一声响,金星四溅,冲向空中,一簇簇银花散开,绚烂夺目,异彩纷呈,随着啪啪声不绝于耳,无数银花竞相盛放,瞬间点燃了夜空,便街上的花灯都黯然失色起来,看着眼前的火树银花,凤娣有些傻了,抬头看向周少卿,周少卿笑道:“喜欢吗,这可算大热闹?”凤娣忽的发现,此时此刻,她几乎忘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她们就是简简单单的男女。   “打铁花儿,这是哪府公子弄来的稀罕玩意,怎在四通当跟前,就不怕惹恼了咱们哪位冷面的小王爷吗?”   胡宗华立在松鹤堂二楼,看着看着对面四通当门口的热闹摇头,胡有庆目光一闪道:“你再瞧瞧底下的人,正主子怎么折腾,下头的人还敢管不成。”   胡宗华定睛看过去,只见一片火花闪过,照见了四通当门前的两人,一个正是素有冷郎君之称的小王爷周少卿,另外一个身量略小,虽男装打扮,却也能瞧出女子之态,不禁道:“模样儿虽不差,却也算不上倾国之姿,怎入了小王爷的眼,这位可是有名儿的冷心冷情,去年我送他一个胡女,他都退了回来,那胡女可是难得一见的尤物。”   胡有庆道:“你当那是寻常丫头吗,那就是顶着余书南的名儿,斗垮回春堂的余家二姑娘。” ☆、第63章   “这么说,太子宫的事……”胡宗华刚说到此,胡有庆急忙拦下他低声道:“仔细隔墙有耳。”   胡宗华点点头,又往下瞧了瞧道:“看着真没什么特别,一个年纪不过十五六的丫头,能有多大本事?”   胡有庆哼了一声:“你莫小瞧了她,先不说冀州府跟兖州府的事儿,就是年前这档子事儿,我可是亲眼瞅见的,你别看她年纪小,心思手段可一点儿不少,皇上跟前,寻常的丫头岂不都吓的说不出话了,她却侃侃而谈,且能顾忌到不得罪各方势力,说出的话滴水不露,且胆大心细,那般境况下,不但宣扬了她家庆福堂的名声,还让皇上御赐了祖训,这是寻常丫头能做出来的吗?”   胡宗华道:“便她再有本事,跟咱们胡家有甚干系?不说皇上点的余家供奉,让她寻借口推了吗,想来,这丫头还是知道自己斤两的。”   “你糊涂。”胡有庆摇了摇头:“这样明摆着的事儿,怎都瞧不出,这丫头精着呢,心里知道,以咱们胡家在太医院的势力,她余家的庆福堂想插进来,是祸不是福,这也是我觉着这丫头心机深沉的原因,若别的药号遇上这样的好事儿,还不屁颠屁颠的应了,偏她推了,且让小王爷带过话来,那意思是让咱们胡家知她的情儿呢。”   胡宗华道:“咱们胡家的松鹤堂,在大齐挑了头,药行里头数着咱胡家呢,她这般倒是识趣。”   胡有庆却道:“我先头也是这么觉着,后来想想不对,余家的庆福堂如今却不可小觑了,三十一家铺子,之所以赶不上咱松鹤堂,是因为松鹤堂有朝廷供奉,若不算这笔进项,就论铺子,恐咱家比不上庆福堂呢,况,她后头有周少卿撑腰,你也瞧见这意思了,周少卿可不是玩玩这么简单,是正儿八经的上心了,若周少卿想娶她,她就是未来的小王妃,你叔叔我见了都得磕头,她犯得着讨好咱胡家吗。”   胡宗华愣了愣道:“那她这是……”   胡有庆道:“我琢磨了两天才琢磨出点儿头绪来,这丫头莫不是想进江南?”   “什么?”胡宗华道:“叔叔是说,她要把庆福堂开到南边去。”胡有庆点点头。   胡宗华脸色一□:“这是要跟咱胡家别苗头不成,莫非当咱胡家也是那不中用你的回春堂了,她若是敢去,我就让她吃个教训,知道知道我胡家是什么人。”   胡有庆道:“你莫莽撞,她手里拿着皇上的御赐祖训,往铺子里一摆,就算你是封疆大吏,一品大员,也不敢把她庆福堂怎么着,现在想想,这丫头没准在太子宫里就想好了,这御赐祖训就是她庆福堂下江南的护身符啊。”   胡宗华道:“想咱胡家在江南起家,盘踞上百年,根基深厚,又有叔叔在朝堂坐镇,便她后头有小王爷戳着,大不了两不相扰,各自做各自的买卖也就是了,江南这么大,药号也不止松鹤堂一家,这么多年不也相安无事吗,只她认了咱胡家在江南药行里的地位,就让她庆福堂开几个铺子也不算什么。”   胡有庆点点头:“这次把你叫来,也是想嘱咐这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咱们松鹤堂跟庆福堂斗起来,即便最后咱松鹤堂胜了,恐怕余家也完了,以这丫头在兖州府的作风,是个舍得出来的主儿,真要是逼急了,陪上她余家的底儿跟咱们斗个你死我活,咱胡家也落不上什么好,她余家若是败了,她只要往王府一嫁,庆福堂还不说立起来就立起来。”   胡宗华道:“照这么说,咱胡家若跟这丫头斗,必败无疑了。”   胡有庆道:“也难说必败,毕竟她身后有人,咱们胡家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那样一来牵动的势力太多,真因为两个药号争斗,闹成朝堂上的党争,你想想,咱们皇上是什么人,能坐视不理吗,凤子龙孙舍不得,至多关起来,旁人恐要抄家灭祖,以绝后患,哪才胡家的是大祸。”   胡宗华忙道:“侄儿受教了。”   正事儿说完了,胡有庆想起一件私事来,瞥了他一眼道:“我怎么听见说,你最近总烟雨楼跑呢。”   胡宗华有些讪讪:“不过应酬着去过两次罢了。”   胡有庆道:“虽说买卖应酬,免不得要往这些地方去,到底不是干净的所在,咱们胡家虽数代经营药号,却也是诗书传家,那样儿地方还是少去的好。”   胡宗华低下头应着,胡有庆叹口气:“你爹这两年身子不好,不大管事,松鹤堂交在你手里,我知道你打理的甚好,也是辛苦,这么着,若是真撂不下,索性纳进府来,比你总往烟雨楼送银子强。”   胡有庆眼睛一亮,忙跪在地上道:“琼裳本也是良家女子,祖上跟咱们松鹤堂一样也是开药号的,后来遭了奸人陷害,家里的买卖败了,爹娘都去了,就留下她一个孤零零的女子,被拐卖到烟雨楼,是个清白人家的姑娘。”   胡有庆哼了一声道:“哪烟雨楼做的皮肉买卖,要的是真金白银,不编上几个有来有去的故事,似你这样的男人,又怎么会上当,得了,既你中意,纳回去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胡宗华忙道:“侄儿谢叔父成全。”美滋滋的起来,想着回去就跟琼裳说这事儿,她不定多欢喜呢。   要说胡宗华也活了二十八年,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后院也是妻妾满堂,可就是没见过琼裳这样的女子,说冷不冷,说热不热,你觉着她跟你冷了吧,性子柔顺的伺候你一回,都恨不能上天,若说她热吧,一转眼就冷着脸赶你走,弄的胡宗华来也不是,去也不是,想丢开又舍不下,想亲近又不得法儿 ,这些日子把胡宗华闹的连觉都睡不踏实,早有心纳她家去,又实惧家规,如今叔父既发了话,他爹自然也拦不得了,越想心里越着急,恨不能一步迈回去才好。   胡有庆见他那样儿,忍不住摇摇头:“你自己瞧着办吧,我先回去了。”胡宗华忙道:“恭送叔父。”等胡有庆走了,叫了跟前的长随过来,叫备马车,连夜赶了回去不提。   且说凤娣,十五这晚上足逛了大半宿才算尽兴,周少卿送她回来的时候,天边儿都翻了鱼肚白,她也着实累了,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周少卿还想跟她说两句话儿,一见她立在哪儿都前仰后合的,不禁摇摇头,放她进去了。   瞅着她进了院,周少卿一转身,正瞧见空中别样璀璨的启明星,正在月亮边儿上,不禁笑了,记得她说要当启明星,那就当他身边儿启明星吧。   转过天,凤娣直睡到晌午才起来,昨晚上她回来的时候,就多了两个婆子,许贵儿说,是小王爷让过来的,说大公子跟前没个妥帖的人,不放心,大公子在京城的这些日子,就让这两个婆子跟着伺候,待公子走了,仍让她们回庄子上就是了。   凤娣点点头,有时候想想,周少卿对自己实在的不差,又想起昨天四通当跟前的火树银花,那样绚烂的火花,真能眩惑人的心志,自己终归还是个女人啊,即便知道周少卿的手段挺俗套的,却偏偏这样俗套的手段能取悦自己,那一刻她差点就动心了,或者说,那一刻她动心了,过后却又回到了现实。   凤娣叹了口气,梦再美也是梦,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现实中,她跟周少卿之间,简直就是天与地的距离,还是好好做她的买卖吧,把庆福堂开遍大江南北,银子堆成山,到那时,想怎么花怎么花,想着这些,顿时豪情万丈,把碗里的粥吃了,两个婆子撤了下去。   马方进来道:“大公子,裴先生在外头呢,说有话要跟大公子说。”   凤娣挑了挑眉,刚才就听见裴文远跟许贵儿说话了,只不过就想晾一晾他:“让他进来。”   裴文远这个憋屈就别提了,说到底,这院子是他买下的吧,怎么凤娣一来就成她的了,自己反倒成了客,而且,不管灶房的厨娘,还是昨儿来的那俩婆子,根本不搭理自己这茬儿,虽说三餐茶饭一顿没少,可这口气实在难平。   越想越生气,索性来寻凤娣,来了就给许贵儿马方挡在外头,说要通报,裴文远气道:“我是她姐夫。”   马方不说什么许贵儿可不管那一套,再说,马方来的晚,不知道裴文远的底细,自己可从头看到尾,当日跟着小王爷去庆福堂总号的时候,裴文远那个穷劲儿,饭都有上顿没下顿,身上的衣裳破的补丁摞补丁,也就比街上要饭的强点儿有限,要不是大公子动了善心,这会儿不定早饿死了。   巴望上了余家这门亲,才算一脑袋扎进进银子堆了,按说,吃余家,喝余家,花余家的,怎么也得心存感激,想着知恩图报吧,这位倒好,哪儿还没到哪儿呢,就端起姐夫架子来了,不说现在还娶大姑娘,就算真娶了,在大公子跟前也端不着架子,就他们家小王爷跟大公子在一块儿,还得由着大公子的性儿来呢,你个穷酸的裴文远,算个屁啊,这也就是在这儿,要是在王府里,他贵大爷一脚就给他踹出二里地去,什么东西啊。   想到此,许贵儿皮笑肉不笑的道:“我说裴先生,莫说您跟大姑娘还没成亲呢,就算成了亲,我们大公子的屋子,您也不能没头没脑的乱闯吧,您好歹是读书人,这点儿规矩都不明白?”说着哼了一声:“在这儿候着吧您。”   裴文远气的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可是没法儿,这些奴才跟他们主子一样狗眼看人低,等自己有天出人头地,先把这些奴才给收拾了。   裴文远气哼哼的进来,见凤娣在炕上坐着连起来的意思都没有,顿时更气了,凤娣看了他一眼不凉不热的道:“读书人不都是起五更,睡半夜,头悬梁,锥刺股的刻苦攻读吗,怎么裴先生这么闲,还有空来我这儿串门子?”   凤娣这句话险些把裴文远想说的噎回去,略定了定神道:“先不说身为女子当三从四德,就你昨儿半夜出去,天亮才回来,像什么样儿 ,我跟你姐姐虽没成亲,却也定下了,若不知道还罢了,知道了不管,却又是我的不是了。”   凤娣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怎么着,你还想管我?”   裴文远昨个就想了,你不让我痛快,我也得给你添添堵,所以昨儿想了半宿,琢磨今儿一早来发难,哪知凤娣一睡就睡到了晌午,这番话可是裴文远昨儿想了半宿才想出来的,自觉合情合理,却不想凤娣听了笑成这样,裴文远脸色有些难看:“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凤娣点点头:“先生说的对,合情合理,可那是别人,我是谁,先生莫非忘了,我是余家的二姑娘,可也是庆福堂的大公子,从我顶着大哥哥的名儿出来管事那天起,三从四德在我眼里就是狗屁,莫说你还不是我姐夫,就算你是,也管不到我头上,还是回去念你的书去是正经,咱丑话可撂在前头,裴先生若是名落孙山,可别怪我不认你这门亲。”   裴文远气的脸都红了,指着她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应下亲事,就是看中我能金榜题名不成。”   凤娣笑了:“先生这话说的,你是读书人,除了金榜题名熬个官当当,还能干什么,若名落孙山,你一个一文不名的寒门子弟,如何配得上我余家的门第,这些事儿,想你自己比我清楚得多,不正是拿准了这些,才把我姐姐的赤金镯当了吗。”   裴文远不想她竟知道这个,讪讪的道:“那,那个,我要赎回来的。”   “赎?倒要问先生,你拿什么赎?”   “我,我,等我金榜题名,难道还缺这区区二百两银子不成?”   凤娣点点头:“那先生还等什么,赶紧回屋刻苦攻读才是,眼面前可就这一条路了。”   裴文远咬咬牙:“我一定会高中。”   凤娣道:“那就好,我这儿先恭喜先生了。”   凤娣后来想想,或许是自己那些日子的挤兑,真把裴文远给刺激到了,所以,这小子为了争这口气,临阵磨枪了一把,就管用了,也真让她松了口气,这样一来后头的事儿才好办,也不枉她在京城跟他耗了这一个多月。   放榜的那天一早就有礼部的来送喜报,虽未中一甲头三名,二甲第十名也算不差了,殿试过后,赐了进士出身,就候着吏部的安排,一般二甲多是外放到地方,从七品知县开始往上熬,这裴文远得中以后,本来想在凤娣跟前显摆显摆,可从他考完那天,凤娣就回冀州了,到放了榜也没见回来。   裴文远这口气还没出来呢,就开始想着,怎么谋个有油水的肥官儿,可他一没门路,二没银子,有心找凤娣帮她疏通,可连人都见不着,怎么说话这些,眼瞅着同榜的一个个都外放了出去,就他这儿没音没信的,裴文远急了一嘴泡。   孙继祖这天来辞行,孙继祖是二甲十七名,外放到登州府外的安平县任知县,为了谢裴文远过去的收留照顾之情,在八珍楼定了席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继祖道:“安县虽是个穷县,好歹我算外放了一方的父母官,熬上三年,若得造化,说不得能换个好点儿的地方,裴兄这儿总耽搁着可不是事儿,若是日子久了,说不准吏部都把这档子事儿忘了,裴兄也不是我,无依无靠的,只能听天由命,裴兄未过门的妻族是做大买卖的,手里又不缺银子,上下疏通疏通,放个好地方,比什么不强。”   裴文远心里的难处,着实说不出口,只得应着送着孙继祖走了,从八珍楼回来一路上就跟狗宝商:“狗宝你心灵儿主意多,你说你家公子该怎么着妥当?”   狗宝道:“要小的说,公子也不用愁,您如今中了进士,这龙门就算跳上去了,富贵荣华还远吗,不定吏部的大人们是想着给您安置个好地儿,所以才落在那些人后头。”   狗宝几句话说的裴文远心情略好了些,到了家门口,还没进院子,就见门前停着一辆马车,瞧着甚是体面,裴文远下了马,就见车上下来一个四十上下的婆子,瞧穿着打扮却像媒婆。   裴文远刚这么想,那婆子已经上前来一福:“婆子给进士老爷道喜了,您大喜啊。”   裴文远一楞,忙问:“不知喜从何来?”   那婆子道:“也不瞒您,我这儿给您说亲来了,说的不是别家,正是吏部尚书府的三小姐,您说这算不算大喜呢……” ☆、第64章   “尚书府的三小姐?”裴文远愣了愣,狗宝忙堆起一个大大的笑脸道:“可不是喜事吗,大喜事,咱里头说,里头说,老在门口算怎么回事呢。”说着七手八脚把媒婆拽了进去,迎到堂屋里奉上香茶,再一瞅裴文远还立在院门外呢,那脸上痴愣愣,不知道是喜是忧。   狗宝目光闪了闪,忙出来道:“公子怎么不进去?”   裴文远道:“狗宝,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们家大姑娘早定过亲了。”   狗宝嘿嘿一笑道:“我说公子唉,这当口您怎么犯傻了,往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儿去啊,吏部尚书府啊,先不管吏部尚书多大的官儿,就说公子您的前程,可捏人手里呢,这亲事你不应成啊,你就预备着坐一辈子冷板凳吧,小的可听说,上届科考二甲的进士们,还有在家等着外放的呢,您要是舍得下这顶乌纱帽,小的也不劝您什么了,再说,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捡着高枝儿攀啊,您跟大姑娘一没成亲,二没过礼,说到头也不是夫妻,您另选高门,退了这门亲事,谁乐意说让她说去,以后您是吏部尚书府里的女婿,您这仕途就好比乘船遇上顺头风,一路这么顺下去了。”   裴文远道:“要不,把我娘接来商议商议。”   狗宝道:“成咧,小的明儿一早就动身回去接老太太。”   裴文远进去跟媒婆说:“婚姻大事当遵循父母之命,奈何我母亲尚在冀州府老家,明儿一早就让家下小厮去接,等母亲一来,必然给府上回音,您看这样可好?”   那媒婆笑道;“那您可快着些,不是我们大人瞧上公子的相貌人品,这尚书府的女婿,可轮不上您呢,得了,我先去了,你好好思量思量吧。”   没等到第二日狗宝动身,天一擦黑,裴家老太太就来了,裴文远真是惊喜交加,暗道,莫非这真是自己的命数,和该着的造化。   迎着母亲下车,本想说这事儿,却瞧见送他母亲过来的牛黄,便道:“是大公子让你送老太太来京的?”   牛黄忙点头:“小的这儿先给姑老爷道喜了,家里头接着信儿欢喜的不行呢,大公子就说,想必姑老爷还要等吏部的指派,一时半会的也回不去,老太太这心里头惦记着,就让小的送老太太过来了。”   裴文远道:“大公子怎么没来?”   牛黄道:“姑老爷有所不知,冀州府的铺子里出了些事儿,大公子哪儿脱不开身子呢,让我跟姑老爷说,莫着急,过不了一两日,大公子就来京了,到时候再商量,老太太既送到了,小的还得连夜折回去,这就跟姑老爷告退了。”   裴文远巴不得他赶紧走呢,挥挥手道:“去吧。”   等牛黄一走,扶着他娘进了屋,把吏部尚书府三小姐的亲事告诉了他娘,他娘一听指着他道:“娘白养活你这么大,到如今连高低贵贱都不分了,这还用想什么,守着吏部尚书府的姑娘不要,却她一个商户家的庶出丫头不成,这事不用商量,明儿就把那媒婆请来,先应下这门亲事再说。”   裴文远道:“若应下这里,余家的亲事怎么好?临走可都定下了。”   他娘道:“莫说定下了,就是成了亲,这会儿有尚书府的姑娘,你也得给我写休书。”   狗宝在旁边瞅着这老太太这咬牙切齿的样儿,不禁暗道,这母子俩可真是活生生的白眼狼儿,就不想想当初什么样儿,不是余家周济着,这老太婆早都病死了,这倒好,眼瞅着有高枝了,把过去的救命之恩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裴老太太见裴文远仍有些犹豫,一拍桌子道:“你莫不是心里头还惦记着余家丫头呢?”   裴文远吱吱呜呜的道:“也并非如此?”“那是什么?我是你娘。有什么话儿还不能跟我说不成?”   裴文远这才道:“去年九月间,儿子送大姑娘去兖州府的时候,跟大公子提了亲事,给大公子立下了一纸字据。”   裴老太太一愣:“什么字据?”裴文远吱吱呜呜的道:“若不娶大姑娘,当还给余家千金。”老太太道:“什么千金?一千两金子?”   裴文远点点头,裴老太太脸都白了,指着他:“你糊涂啊,怎能立下这样的字据。”   裴文远低着头呐呐不言,当时他哪里能想到会有今日的机缘呢,若知道,又怎会提亲,裴老太太沉吟半晌道:“娘打早就说,这余家是处处算计的奸商,果真,连他们家大姑娘的亲事都算计在里头了,咱也不怕,如今你中了进士,就是朝廷命官,若她敢拿着这一纸字据要挟,就是讹诈。”   裴文远道:“若余家拿着字据告上衙门该如何?”   裴老太太冷笑一声道:“你都快是尚书府的女婿了,哪个衙门的官二敢判这样的官司,难道不怕摘了他头上的乌纱帽吗?怎么着,你还舍不得?”   裴文远道:“怎么说,当初也是得了余府的资助,这样岂不是忘恩负义。”   裴老太太哼一声道:“什么忘恩负义,我不信,若太子殿下瞧上了她余家的大姑娘,她还会嫁给你,谁不捡着高枝儿呢,当初她看上你,不也是指望着你高中以后,好当官太太吗。”   裴文远忽想起,前头凤娣挤兑他的那些话,不免恨上来,点点头:“如此,我这就写退亲文书,让狗宝明儿一早动身送回冀州府。”   裴老太太道:“快写。”站起来屋里屋外的溜达了一圈道:“这院子虽齐整,终归小了些。”又瞧了瞧那边儿正屋子道:“怎不住在正屋?”   裴文远道:“大公子前一个月住在这里。”   老太太哼了一声道:“这倒是谁的院子,她倒成了主,狗宝,把那屋的锁给我撬开,今儿晚上我住进去。”宝忙应一声去了。   狗宝一早拿着退亲文书走了,至掌灯时候,娘倆的晚上饭刚摆在桌儿上,就听院门哐当一声响,娘来唬了一跳,急忙出来瞧,裴文远一看见余凤娣不免有些怵,他娘却往前一站:“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公子,大晚上的,这是做什么,莫非要打家劫舍不成?”   凤娣笑了:“打家劫舍?”老太太,您是不是老糊涂了,真当你儿子住在这儿,这院子就是你裴家的不成。“说着越过娘俩进了正屋,见八仙桌上摆着饭,哼了一声:“来人,把这些给我扔出去喂狗。”   裴文远脸色一变道:“你这是怎么说话?”   怎么说话?凤娣冷笑一声:“我余家的饭就算喂了狗 ,狗还得冲我摇摇尾巴叫两声呢,好过给你们这等狼心狗肺的人吃。”   裴老太太气的抖着手道:“你别仗着你余家有钱,就在这里撒野,当我们娘俩好欺负,文远如今可是进士,朝廷命官,你这样就不怕吃官司吗。”   凤娣乐了:“老太太,别说你儿子还没当官儿,就是当上一品大员,也得讲理不是,俗话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裴文远,既然你都写了退亲文书,那咱们今儿就得好好算一算账了,马方算账。”   马方脆生生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小算盘往桌上一搁,牛黄在后头拿着账本子,一笔一笔的大声念了出来,从裴文远辞了余府的差事起,每个月往裴家送的柴米油盐,家用银子,一分一厘都记得清清楚楚。   牛黄越念,裴家娘俩的脸色越难看,何曾想她会连这些都记着,不一会儿算完,马方道:“公子,一共五十三两二钱五厘银子。”   凤娣点点头看向裴文远:“怎么样,裴大人还钱吧。”   裴文远哼一声,转身回屋翻出一张狗宝留下的五十两银票,又寻出四个一两的银锭子拿出来扔到桌子上道:“ 这样两清了吧。”   凤娣看了看那银子,让牛黄收起来:“这笔是清了,那咱们就算算下一笔,狗宝进来。”   凤娣话音刚落,外头狗宝应了一声,颠颠儿的跑了进来,裴文远一看他,不禁愣了:“狗宝,你怎么……”   话没说完,就给狗宝截住道:“裴先生,小的是庆福堂的伙计,大公子赏了小的一口饭,小的就是大公子的人,我娘打小就跟我说,这人啊,得知恩图报 ,要是人人都狼心狗肺,那不连畜生都不如了吗。”   说的裴文远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难看之极,狗宝从怀里掏出账本子道:“裴先生,这是您从冀州府出来到京城,这一路使的银子,一笔一笔小的都记在这里呢,小的这儿就念给您听,您要是觉着,哪笔小的记差了也没关系,咱能寻回去,举凡您吃过的馆子,买的物件儿,小的都记着铺子名儿呢。”说着从头到尾念了一遍,马方一笔一笔算下来,都是整儿银子,散碎的都在裴文远身上搁着呢,整整七百两。   裴老太太忙问儿子:“怎么使了这么些银子?莫不是这刁奴胡说的?”   裴文远死死看着凤娣:“你就没想过要把你姐姐嫁给我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算计我,我娘说的不错,你余家是最大的奸商。”   裴老太太道:“我们没银子,一分也没有,你想怎么样随便你,这院子是我儿子买下的,就是我裴家的,你们若是再闹,我就去报官,把你们抓进去下大狱,劝你还是赶紧走的好。”   凤娣点点头:“你们母子这是打算着赖账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儿忘了,这院子当初买下使的是我余家的银子,自然是我余家的产业,房契上怎会是你裴文远的名儿呢。”   裴文远忙道:“不可能。”   凤娣也不与他辩驳:“牛黄,把屋里的灯挑梁亮些,狗宝把这院子的房契让裴大人过过目,看看是不是他裴文远的名儿?”   狗宝应一声,送过去,裴文远接过一看,踉跄退了两步,忽的指着凤娣道:“你,你算计我,算计我。”   凤娣笑道:“我算计你,裴文远,你自己怎么就不想想,当初你们娘俩儿进我庆福堂的时候什么样儿,再看看现在,你低头看看,你身上穿的,手里使的,嘴里吃的,哪一样儿不是姓余的,连狗宝都知道知恩图报,你那圣贤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我是算计你,知道为什么吗,从你开口提亲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当我是谁,我余家是你的冤大头不成,我余家的便宜这么好占啊,你娘说对了,我是奸商,这个奸商今儿就奸到底儿。”   说着,从怀里拿出当初他立下的字据道:“你以为只这几百两不成,裴文远,你还欠余家一千两金子呢,你想赖账成啊,只要你舍得下你的前程,你的功名,咱们就试试。”   裴老太太道:“你这是讹诈,我们,我们何时欠你余家这怎么多银子了,我们不认,你有本事告到衙门里去。”   凤娣笑了:“老太太,我可没那闲工夫跟你们母子打官司,你们娘俩今儿要是不还银子,明儿一早,我就让牛黄马方敲锣打鼓的,绕着京城四门走上三遍,我还就不信,尚书府还能要你这个狼心狗肺欠债不还的女婿。”   凤娣这一下正打在裴文远娘俩的七寸上,裴文远脸色煞白,凤娣看着他暗暗冷笑,心说,敢跟我这儿赖账,姑娘挤兑不死你,琢磨着还怎么挤兑挤兑这娘俩,忽听外头凤嫣然的声音:“凤娣让他们去吧。”   凤娣一愣,急忙站起来迎过去:“姐姐你怎么来了?”扫了眼凤嫣身后的安子和皱眉道:“你跟着裹什么乱啊?”   安子和道:“一听大公子把裴家老太太送进了京城,大姑娘就非要来,若我不跟着,大姑娘便要自己上路,故此……”   凤嫣道:“你别怪少东家,是我逼着他送我过来的。”   裴文远上前一步道:“大姑娘。”   凤嫣侧头看向他,这个人当初自己羡他是读书人,只以为终遇良人,一心想着待他高中,娶自己过门,从此夫妻和美度日,却不想,他竟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之辈。   直到此时,凤嫣方知,若不是妹妹一力相护,自己嫁给这样一个背信弃义之徒,这一辈子哪能有好日子,也直到此时,凤嫣方知道,为着自己,凤娣下了多少心思,她心心念念的南边没去,这两个月就守在京城,等着裴文远高中,等他背弃婚约,自己才是姐姐啊,不能帮她也就罢了,却还给她添了这么多麻烦,让她为着自己的事儿,如此奔波算计。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屡次把凤娣的话抛在脑后,自己亏当这个姐姐。   裴文远在她的注视下,颇有些不自在,呐呐的道:“我也不想退亲,若,若你愿意,文远也可娶你过门,你放心,即便不能当正房,文远也不会亏待你,想那尚书府的小姐,是世族闺秀,自然贤良淑德,我与她说清楚,想必她也能容的你我。”   凤娣心里暗暗叫糟,真怕凤嫣一个糊涂,点头应了,自己还是错误估计了裴文远的无耻程度,这厮真是个人才啊,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出来,不过想想,这样的事儿在自己看来荒唐至极,在这个古代社会里,应该算屡见不鲜。   这男人贫寒时不论,一朝显达,哪个不想着三妻四妾,享齐人之福,大多女子,也会忍气吞声,她真怕凤嫣也这么想。   刚要说什么,凤嫣柔声道:“凤娣,这是我的事,今儿让我处置成不成?”凤娣见她恳求的目光,只能点点头。   凤嫣转身仰起头来,看着裴文远:“若早知你是这样的人,凤嫣又岂会应这门亲事,至于你刚才说的那些,想你不过一介寒儒,即便得中,也不过一个芝麻小官儿,便你的正房妻子,我余凤嫣都未瞧在眼里呢,更何况做小。”   说着跟凤娣道:“ 让他们去吧,我再不想见他。”   凤娣知道以凤嫣的性子,说出这些已经不易,别瞧面儿上云淡风轻,内里不定怎么愁肠百结呢,裴文远母子在这儿,只能添堵,便吩咐道:“把不相干的人给我赶出去。”   牛黄,狗宝,马方,许贵儿,有一个算一个,一气全上去了,把娘来推搡了出去,咣当一声关上了院门。   夜里风冷,娘俩身上连件儿厚衣裳都没有,冷风一抽,冻得直打哆嗦,裴老太太从腰上拿出一锭银子来道:“娘这儿还有呢,咱先寻个客栈住下来,不管怎么说,余家的亲事算退了,明儿你去尚书府走走,那府里既想把闺女嫁给你,指定早知道咱家什么样儿,也不图你现在多富贵,指望着以后呢,你上门去,亲事一成,还缺银子使吗。”   裴文远叹了口气道:“只能如此。”扶着他娘,出街口寻客栈去了。 ☆、第65章   狗宝觑着凤嫣不再的当口,进来低声道:“公子,裴文远在咱们街口不远儿都守两天了,想是等着给他说媒的婆子来呢,真以为自己让尚书府瞧上了,黑着当人家的上门女婿了,也不瞧瞧他那德行,人尚书府的小姐能看上他,这么个狼心狗肺的,谁嫁他谁倒霉,还有,他欠咱的银子就真不要了啊?”   凤娣目光闪了闪道:“谁说不要,这会儿先让他缓缓,等朝廷放了差事给他再说,这会儿他没个进项,逼死他也要不来,这要账可不能赌气,毕竟咱也不是要他的命,得把银子要回来是正经,你去悄悄盯着他,我估摸再等一天,他就得亲自往尚书府去了,到时候可有好戏看了。”   狗宝道:“他敢往尚书府去?”   凤娣道:“别看裴文远活了这么大年纪,却不懂人情世故,自私非常,他那心里就搁的开他自己,根本就没想过别人,且盲目自大,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斤两,就算咱们告诉他,皇上想招他当驸马,他都信,妄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半点儿用处没有,这才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呢。”   瞧见凤嫣进来,冲狗宝使了个眼色,狗宝麻利的给凤嫣见了礼跑了,凤嫣道:“都说狗宝像牛黄,我这么瞧着,倒是比牛黄还机灵些。”   凤娣笑道:“牛黄以前刚跟我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猴崽子样儿,现在是因为娶了媳妇儿,人自然稳当多了,再说,麦冬哪儿管着呢。”   说起这个,凤嫣撑不住笑了起来:“以前倒没理会麦冬是这么个厉害人儿,不知怎么,过了门就这样儿了,把牛黄管的,进府来都不敢抬头,若撞上个年轻丫头媳妇儿子,低着头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连见了清儿都这样儿,那天清儿跟我说,指不定牛黄这小子做了什么亏心事儿,要不怎么一见她就跑呢,待明儿非抓住他问问,转过天儿,一见牛黄,没等那小子跑,一把抓住他问,你说说倒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见了我就跑儿,那牛黄一个劲儿的说,没有,没有,就是不抬头,清儿说地上有金元宝啊,你这么低着头,扎土窝里去得了,你抬头看着我说,牛黄忙道,不能抬头,不能抬头,若是让他媳妇儿知道了,要挨打跪炕沿儿的,说着挣开清儿跑了,把我笑的不行,你说麦冬那丫头厉不厉害?”   凤娣也笑了:“说起来,男人就得这么管着才有用,就跟马一样,你稍微一松缰绳,便不知跑哪儿去了。”   凤嫣指着她道:“我说麦冬那丫头怎么这般厉害,原来根儿在你这个主子这儿呢,我倒是该替我未来的妹夫念佛了,摊上你这么个悍丫头,这辈子的日子啊,可有的过了。”   凤娣切一声:“麦冬这法子是最不入流的了,只她笨,这个法儿直接有用,倒还好,我却不用,若是我啊,才不管这些呢,他乐意怎么着怎么着,他若出去青楼寻乐子,我就去小馆里头找相公,两不相扰,岂不安生。”   凤嫣愕然,指着她道:“你这丫头越发胡说起来。”   凤娣道:“我才不是胡说呢。”拉着她的手坐下,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半晌方道:“可好些了吗?”   凤嫣看着她笑了:“管着咱余家买卖,你得多忙啊,却还让你操心姐姐的事儿,是我的不该呢,想想这些不过是我一时糊涂住罢了,你前头跟我说的那些都未入耳,如今哪还能不明白呢,裴文远算个什么东西,姐姐再不济,也不至于把这样一个忘恩负义之徒记在心里,从今儿往后,只当没这个人吧。   说着瞧了眼在院子里的树下看药书的安子和,不禁道:“冀州府的医馆早开了,若不是没有个妥当的人,忠叔也不会把少东家叫来送我,倒耽搁了他这些天,明儿姐姐就回去,家里就忠叔一个人,书齐又小,我这心里总不放心,也不好再耽误少东家。”   凤娣道:“那我让牛黄送你们回去,顺道接着他媳妇儿去登州府。”   凤嫣一愣:“怎让他去登州了,常志不再哪儿吗?”   凤娣道:“常志心路大,脑子里的主意多,这次往南边儿开铺子,又不比兖州府了,兖州府不过一个贺家的回春堂罢了,江南的松鹤堂却是胡家开的,胡家从祖上到今儿,出了十二位太医,如今胡家二老爷还是太医院的院判呢,胡家又拿着的朝廷供奉,背后还靠着晋王,是扎根江南上百年之久的药号。”   凤嫣忙道:“莫非他胡家要跟你为难不成?”   凤娣摇摇头:“按说江南这么大,药号也不止他松鹤堂一家,再多咱一个庆福堂,也不算什么,横竖做买卖,你卖你的,我卖我的,各凭本事,只要正当经营,各家都有各家的秘方,谁也碍不着谁,再说,前头在太子宫,我也卖了胡家一个情面,若胡家领情,应该不会为难咱家的庆福堂。”   凤嫣道:“那你还让常志跟你过去做什么?”   凤娣道:“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这么想,也要防着些才是,毕竟人心难测,牛黄娶了媳妇儿,拖家带口的,再让他跟着我跑不妥当,我也要替麦冬想想,她肚子里可有了个小牛黄呢,让他两口子去登州府,把常志换过来岂不正好。”   凤嫣道:“倒是呢,我却忘了这茬儿了,要说还是牛黄这小子有福气,腊月二十八娶的媳妇儿,明年这时候啊,大胖小子都满月了。”   凤娣道:“怎么?是小子?谁说的?”   凤嫣笑道:“麦冬这丫头想着牛黄家里就剩下牛黄这么一根儿独苗儿,就想给牛家留个后,听人说两个月就能瞧出小子丫头,前些日子刚过了俩月,就去医馆里求着少东家给她瞧男女,少东家是个老实人,架不住麦冬央求给她瞧了,说七八成是个小子,脉上壮着呢,这下可把牛黄乐坏了,大半夜跑到城外他爹娘的坟上哭了半宿,听着都让人心酸。”   凤娣却没理会这些事儿,而是看向院子里看书入神的安子和,两个月就能瞧出男女?这比现代B超还牛呢,先开头只说安子和是喜好,如今看来,这简直就是个人才啊,要是再有个名师稍加指点指点,说不准就能成她庆福堂的活招牌。   这么想着,却想起一个人来,跟凤嫣道:“姐,明儿我让牛黄送你回去,少东家留在这儿,我还有事儿。”   凤嫣急忙道:“他可是个老实人,你莫动心眼子捉弄他。”   凤娣道:“姐放心,我省的这些,我是想给他寻个师门。”   凤嫣一愣:“什么师门?”   凤娣道:“咱们卖药还罢了,若真论医术,这行里却最讲究师承,便你本事再高,能医死人。肉白骨,只若没有师承,便是野路子出身,这辈子都上不得台面,若拜了师傅,入在门下,将来或许能有个好前程,真若如此,我也算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安老爷子了。”   凤嫣道:“可你哪认识这样的人?”   凤娣道:“姐怎么忘了,我上回跟你说过,在京里拜了个太医院的师傅,是给大哥哥瞧过病的王太医。”   凤嫣恍然道:“你是说让少东家拜在王太医门下,王太医不是你的师傅吗?”   凤娣摇头失笑:“那不过是嘴上说着玩的罢了,真要拜师,哪会如此简单,再说,我也不是这块材料,勉强知道些,开咱家的药铺子就是了,倒是少东家是这里头的虫子,在咱们医馆里头可惜了,行了,姐就别管这些了,我保证安置好他就是了。”   转过天一早,凤娣送着凤嫣走了,回头瞟了眼那边儿街口,狗宝低声道:“今儿没来,不定等急了,往尚书府寻他那没过门的媳妇儿去了。”   噗……凤娣忍不住乐了,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这张嘴,真比牛黄还损。”想起什么道:“当初我应了你,这趟差事了了,提拔你当三掌柜的是不是?”   狗宝一听,也不管是不是在大街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公子,小的不想当三掌柜了,想,想……”说着磕磕巴巴不敢往下说了。   许贵儿瞧不上这样儿的,踢了他一脚儿:“说啊,昨儿夜里不还跟我说的好好的,怎么临到头就磕巴上了,还真是狗头上不了席面。”   狗宝给他一激忙道:“大公子,小的想跟您去南边儿,小的不要工钱,能吃饱,有个地儿睡觉就成,小的还会赶车,要不,小的替您赶车吧。”   马方白了他一眼:“傻不傻啊你,去南边儿咱们得坐船,你没见皇上每次下江南都是一溜船,浩浩荡荡把整个运河都占了半边呢。”   许贵儿哼一声道:“说的你好像见过似的。”   马方道:“我就是见过,皇上南巡必过我们兖州府,我跟着人可没少瞧热闹呢。”   凤娣道:“你们当去玩啊,咱们可是去开铺子,且人生地不熟的,不定就遇上什么事儿,你们不怕?”   狗宝忙道:“不怕,只若跟着公子刀山火海也敢闯。”凤娣忍不住乐了,点点头:“行,不怕就跟着,真有出息,咱不当三掌柜,直接弄个大掌柜的干干,才叫本事呢对不对?”   狗宝忙点头,眼睛都亮了,等着凤娣进去,马方一巴掌抽在狗宝后脑勺上道:“还能的你不行了,我跟了公子这么些日子,还没熬上大掌柜呢,你小子倒先惦记上了,后头挨着吧你。”   狗宝嘟囔道:“当大掌柜还分什么先后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土,往街口望了望,跟许贵儿说了一声,一溜烟跑尚书府去了。   狗宝刚拐进尚书府前头的大街,远远儿就见裴文远在尚书府对面的照壁墙附近转磨呢,跟驴似的,转过来,磨过去,一会儿看看尚书府的大门,想过去,又不敢,那个孬样儿就别提了。   那天裴文远跟他娘出来,兜里就剩下一锭银子,自然不敢寻上房住,母子里要了一间下房,住进去,他娘就逼着他来尚书府。   裴文远再不明白事儿,也大概知道,自己这么往尚书府去,恐不妥当,还是寻那个媒婆从中说和的好些,记着那媒婆说三日后登门,便到了小院儿街口儿的茶摊子上等着,琢磨一见那媒婆来自己就过去。   哪知这一天,两天,三天,连个影儿都没有,眼瞅这一两银子使完,往后难寻生计,不免有些着急,回来跟他娘一商量。   他娘道:“早说让你去尚书府你非不听。”   裴文远道:“没个媒人这般去总是不妥。”   他娘道:“怎么这点儿事你都想不明白,尚书府那是什么门第,人家那是千金小姐,便瞧上你了,自然也该矜持些,说不得,就等着你上门求娶呢,你去了岂不皆大欢喜。”   裴文远道:“可这两手空空如何上门求娶?”   他娘听了,不禁咬牙道:“余家这个疯丫头真真可恶,竟这么把咱娘俩儿赶了出来,都不及收拾行李,若是那日带出娘的包袱来,里头可还有二十两银子呢,对了,那银子可是你在他家当账房先生的时候赚的,是咱家该拿的,要不你去要回来。”   裴文远忙道:“娘,您这是说什么话,?若儿子去了,她要让儿子换钱可怎么好?”   他娘恨声道:“这么个奸诈狠毒的丫头,娘倒瞧瞧,赶明儿谁家敢要,不定就成了嫁不出的老姑娘。”   裴文远道:“亲事已经退了,从今后咱跟余家再无牵扯,娘就别说这些了。”   他娘叹了口气,把剩下的银子给了他道:“明儿你出瞧着买些点心提着,也就是了,横竖那尚书府若看中这些,这女婿也轮不上你。”   裴文远想想也没别的道儿了,便应了,转天一早奔着尚书府来了,到了府门前,一瞧人那气派的门楼子,门前威武的看门人,不免有些心怯,在门口转了足有一个时辰,都不敢上前。   正犹豫呢,却正瞧见一顶绿呢官轿从那边儿抬过来,裴文远暗道一声造化,忙整整衣冠上前,还未到轿前,旁边儿跟着的长随一步过来喝道:“什么人?敢顶撞我们大人的官轿。”   裴文远忙道:“学生二甲第十名贡生裴文远,特来拜望恩师。”   裴文远?楚文成愣了愣,自己是这届科考的主考官,只若是得中的举子,喊自己一声恩师却也不为过,只不过裴文远,怎么没印象呢。   想这二甲赐进士出身的贡生,需等着吏部的文书外放,莫不是他来是有什么难处,不然,凭他二甲一个贡生,岂敢来自己府门前搅扰。   这楚文成虽是难得清廉的好官,却也深知官场底下的事儿,这些得中的贡生,面儿上瞧着风光,底下里的苦楚却难说,若家里有银子的,使上些银子,或可放个好一些的官职,若没有的,不是放到受累不讨好的穷县,就是做冷板凳,这冷板凳一坐几年的都有,没有实职,指望朝廷给的那点儿禄米,恐难支撑。   想到此,略撩起轿帘往外瞧了瞧,见这裴文远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生的甚清俊儒雅,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禁皱了皱眉,虽进了三月,这天可还有些凉呢,裴文远却只穿了件单薄的半旧袍子,外头连件斗篷都没有,再瞧他手里提的两包点心,楚文成不禁失笑。   这个吏部尚书都当了四年,来给他送礼的数都数不清,金银珠宝,古董字画,甚或女人,可就没见过提着两包点心来的,倒是个一心读书考功名的。   不禁想起了自己当初,又见他的名儿里也有个文字,顿时起了惜才之心,开口道:“好生让到客厅待茶。”   尚书大人一句话,裴文远顿时欢喜上来,跟着小厮进了尚书府,在客厅里四下看了看,布置的甚是简约朴素,毫无豪奢之气,不禁愣了愣,前后想了想一遍,忽觉有些不对劲儿。   刚听楚大人的话音儿,可不像记得自己,又怎么可能把他府里的三小姐许给自己,更何况,这尚书府的千金小姐,又怎会自降身段,寻媒婆上门说亲做媒,越想越不对,瞅准了小厮上茶的功夫,忙道:“这位小哥倒要问一句,府上可有几位少爷小姐?”   那小厮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们大人膝下只一位少爷,一位小姐,因年纪还小,怕在京城照管不周,荒废了学业针线,如今在家里老太太跟前教养着呢,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文远忙道:“不做什么,就是随便问问。”等那小厮下去,忙伸手摸了摸额头,竟出了一身冷汗,亏自己问了,若一会儿莽撞的说求娶之事,这往后却哪还有什么前程…… ☆、第66章   楚文成一进来见裴文远脸色苍白,一头脸的汗,忍不住道:“既你唤我一声恩师,就算我的学生,若有难事只说便是。”   裴文远忙躬身道:“没,没有难事,就是来看看恩师。”   楚文成目光闪了闪问:“可放了官职?”   裴文远道:“不曾,学生还在等吏部的外放文书。”   楚文成点点头道:“现住哪里?”   裴文远有些讪讪的道:“不敢欺瞒恩师,现寄居在贡院东边儿的悦来客栈,因家父早丧,母亲大人在堂,文远更无兄弟姊妹,故此我母子一并来京。”   楚文成本身就是个孝子,听他这么说,更觉此人对心思,便道:“你且回去候着吧。”裴文远脸上一喜,忙告退出了尚书府,摸摸自己的后背,竟都被冷汗浸透了,亏了自己有些运气,若不然,真让余凤娣算计了去,虽不能娶尚书府的小姐,好歹能得一个妥当前程,也算造化了。   想着忙回客栈跟他娘说了,他娘听了气道:“娘就说这余家丫头狠毒,为了退亲竟想出这样的毒计,亏了我儿有佛祖保佑,这才遇难成祥,因祸得福。”   母子俩正在这儿说着,忽听外头道:“裴大人可住在这里?”   裴文远忙出来,一见来人穿着官服不禁一楞,来人道:“小人是官驿的驿丞,特来此接大人母子,前头还道大人有住处,便未安置,大人莫怪罪才是。”   裴文远刚要客气两句,他娘从屋里出来道:“不定以为我们家文远没有银子家世,这才慢待了。”   那驿丞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自称一声下官,那是客气,自己虽是个不入流的驿丞,可裴文远还没外放呢,连官都不是,论说见了自己都该叫一声大人,却不想他娘如此尖酸。   这些得中的贡生,什么家底儿,他一早都摸清了,却只这个裴文远有些古怪,说穷吧,在贡院旁边儿买了个齐整院子,以往瞧那穿戴也不差,最起码,不像那些穷的底儿掉的,上头想来也知道此事,想榨出点儿油水来,这才迟迟不外放,就是想他自己识趣寻门路送些银子上去,不料等了这些日子不见他有动静。   还说此人不识时务,却不知怎有本事攀附上尚书府,楚大人亲自过问此事,吏部里头可都乱了营,自己忙来接这娘俩儿,却不想他娘说话如此不中听,自己不好得罪,只得忍着道:“老太太说笑了。”   迎着娘俩回去,裴文远娘又东挑西拣的,把所有的屋子都瞧了一遍儿,才挑了个小跨院住下,一心盼着外放个好差事。   狗宝蹬蹬的跑进来道:“大公子不好了,那裴文远走了狗屎运,不知怎么入了尚书大人的眼,好端端从尚书府出来不说,官驿的驿丞还巴巴的去客栈接他娘俩住进官驿去了,小的略扫听了,说是吏部尚书楚大人过问了此事,说不准就给他放一个好地儿去呢,您说这么缺德的人,怎么还有这样的运气呢。”   凤娣也是颇意外,想了想,低声道:“明儿一早你拿着账本上门要账,跟他说若不认账,就把这事儿嚷嚷出去,看他认不认。”   狗宝应道:“得咧,大公子您擎好儿吧。”   等他走了,凤娣侧头看了眼许贵儿道:“你可识得王太医府上?”   许贵儿点头:“识得。”   凤娣站起来:“那咱们去一趟吧,从过年还没见师傅呢,该着上门拜望拜望。”许贵儿心说,不是有事儿求人,他真就不信她能去王子正府上。   凤娣下车,看了看眼前不起眼的两扇门,连个守门的家人都不见,不禁道:“你确定这是师傅府上?”   许贵儿点头:“小的来过两次,记的真真儿呢。”   凤娣只得上前叫门,叫了两声门开了,出来个七八岁垂髫的童子,好奇的看了看凤娣道:“你们找谁?”   凤娣见他可爱,忍不住弯腰问他:“你是谁?”   那小童歪着头看了她几眼道:“明明是我先问的你?”话音刚落就听里头王子正的声音传来:“三七,我昨儿晾在房顶的牛□□根儿哪儿去了?”   小童子翻了个白眼,蹬蹬的跑了回去:“您不说今儿要蒸吗,放到的瓷锅上头的柳木甑上蒸好了,正摊着散气呢。”   凤娣领着安子和走了进去,只见王子正没在院子里却站在房上,未穿官服,做短衣装束,青布袄,白布裤,皂布巾,叉着腰冲下头嚷嚷呢。   凤娣忍不住失笑,王子正看见凤娣怔了一下,顺着梯子下房来道:“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来我这儿了?”   凤娣笑道:“来瞧瞧师傅不成啊。”   王子正斜眼看着她道:“你这丫头少在我跟前弄鬼,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儿?”   凤娣道:“我这个弟子不成材,今儿给您老送来个成器的。”说着转身去唤安子和,不想却没人了,凤娣愣了愣:“人呢?”   许贵儿往那边儿三间棚子努努嘴:“刚一进来就奔着哪儿去了。”   凤娣跟着王子正走了过去,只见安子和弯腰忙活着呢,外头的斗篷丢在一边儿,袍子角掖在腰上,袖子也撸了上去,正在哪儿拌一堆乌漆墨黑的东西,凤娣以前不知,现在却知道,别看这样乌漆墨黑的东西却是好东西,地黄,俗名也叫牛奶根子,生里入药,可清热生津凉血,炮制熟了入药,可滋阴补肾,调经补血,最治血虚头痛,这生地和酒蒸熟,切片,晾干,就是熟地了。   不过凤娣只限于纸上谈兵,真没干过,却不想安子和竟如此熟练,凤娣还是头一回见安子和干这些,就瞧那个心无旁骛的样儿,竟是连周围的事儿都忘了,伴了酒重新搁柳甑里放在瓷锅上,才站起来。   王子正打量他几眼道:“可知为甚用瓷锅?”   安子和道:“《雷公炮制药性解》上说:勿令犯铜铁,令人肾消,并白发,男损营,女损卫也。故此炮制不可见铜铁,煎煮亦不可用铁锅、铁壶。《药鉴》上也有记载,若贮藏应如《本草从新》之言,“味甘如饴,须瓷器收之,以其脂柔喜润也。”   王子正又问:“可知忌讳?”   安子和道:“忌萝卜,三白,诸血,伤寒之病,邪从外入,宜疏散而不宜滋补,故不宜用,熟地味甘,性尤滋腻,故此脾虚痰多气郁者不宜用。”   王子正捋着胡子笑了,跟凤娣道:“从哪儿找的这么一个人,瞧着不像你家的下人?”   凤娣道:“他可不是我余家的下人,是兖州府安和堂的少东家,不喜买卖来往,却好医,我便把他放到庆福堂的医馆里了。”   王子正点点头,跟安子和道:“这丫头可不是我的弟子,她是个挂着名儿胡混的,故此能由着她,若是你,却要在我身边儿待上两年,我这院子你也见了,活多,只三七一个忙不过来,你若来了,正好帮着我干活 ,你可愿意?”   安子和愣了愣,凤娣忙道:“傻啦,赶紧着拜师傅吧,这可是你千载难逢的机缘,若得师傅指点一二都受益无穷呢,更何况,你这样的闭门弟子,以后可要承师傅衣钵的。”安子和忙跪在地上磕了头。   凤娣从王子正家里出来,马方低声道:“大公子,您怎么把余家祖传的医书给了王大人?余家的祖训可不是,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媳吗?”   凤娣回头看了看王子正的院门,摇摇头道:“师傅是个济世之人,若藏私又岂会收了少东家,那日在八珍楼,师傅就说,我大齐的药号,若都算起来怎么也有几十家,各家捏着各家的秘方,密不外传,却可惜了,且各家里祸福际遇不一,若赶上有败家的子弟,这祖辈儿里费尽心力传下的秘方,恐要失传,若各家皆以济世救人为己任,拿出秘方汇总在一起,著立成书以传后世,不定要救多少人呢,这才是不世之功,这样的事儿我做不来,至少可以打破禁锢,让师傅一览我余家的医书,师傅正苦心研究瘟病,而我余家所擅长的也正是此,若师傅能研制出治瘟之药,岂不是天下百姓之幸吗。”   马方道:“可是呢,每逢春秋两季,老百姓都活的战战兢兢,只怕闹上瘟疫,不定要伤人口,若有了药就不怕了。”   凤娣笑道:“再说,师傅收了少东家当闭门弟子,咱们这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却要记得,这件事万不可让忠叔跟姐姐知道,恐他们想不通。”马方忙道:“小的记下了。”   从王子正府上回来,就见狗宝在门外等着了,一见凤娣就道:“真让大公子说着了,那裴文远只怕事情嚷嚷出去,说宽限他三日,三日后先把咱家的二百两银子还清了,至于那千金,容他慢慢还,公子说这么短的时间,他往哪儿弄银子去?”   凤娣走进去道:‘“你道这世上的人,为什么削尖了脑袋都要当官儿,别听嘴里说的为什么老百姓,那都是睁眼的瞎话,谁不是为了名利二字呢,不为名便为利,可这当官难,当个清官就更难,因为只你当了官,不用你自己想,就有人上赶着给你送银子,商人求的是财,有当官的护着,就能得更多的财,故此,送银子就相当于咱们开铺子,下了本,求的是以后的利,裴文远得了吏部尚书楚大人的青眼,不用想也知道,必然外放一个肥缺,咱大齐的肥缺,不是两广便是江南,江南有盐商,两广有米粮,这两样儿可是最赚的买卖,出手自然大方。”   狗宝道:“大公子是说,有人白送银子给裴文远,那这小子不是因祸得福了吗?”   凤娣想了想凤嫣道:“这样的人便当了官,早晚也是抄家灭族的下场,让他自己作去吧,只把咱们家的银子还上,这种人不值当理会,这边儿的事了了,过两日等常志来了,咱们就往南边儿去。”   凤娣刚说完,许贵儿忙道:“大公子,您若是走,是不是先知会小王爷一声。”   凤娣道:“我不是在他哪儿住了好些天吗?”   裴文远一进考场,凤娣就搬到了周少卿的别院去了,一个是那男人说了几次,从一开始的好声好气儿到后来的冷声冷气,她觉着,自己若不过去住几天,这男人哪天一不高兴,把自己掳过去都可能,真闹到那份上,就没后路了。   既然不能得罪,又不能亲近,就只能维持这种不远不近的关系,现代的时候,凤娣最讨厌暧昧,对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深恶痛绝,因为男人多利用暧昧来逃避该负的责任,可她当时怎么也没想到,穿越一回,自己倒成了玩暧昧的高手,她知道自己这是玩火,周少卿并不好糊弄,如今之所以由着她,估计是觉得自己心里喜欢他,跟他这般完全是顾着余家的买卖跟他的身份,而这些之于周少卿来说,根本不是问题,至少,他给了自己这种感觉。   他的想法凤娣知道,他是笃定不管自己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他的手心儿去,所以他可以放任她,并且,还帮着她折腾,因为目前两人的矛盾还没激化,真有一天她跟他说清楚了,凤娣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凤娣不想去想,她想紧紧抓住现在,她要把庆福堂开在大齐每一个角落。   这一开始只是她的一个念头,但现在却成了她必须去达成的理想,是支撑她在这个世界活着的意义,想着这些开口道:“收拾东西去别院。”   许贵儿大松了一口气,从凤娣那天从别院一走,小王爷就不怎么痛快,不是顾着太子宫的事儿,估摸早来了,且许贵儿心里明白,爷跟大公子有点儿赌气,就是想看看她心里到底有没有爷,其实 ,许贵儿有时候觉得,爷这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别扭,连他都看得出来,这位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偏偏爷要她的心,往哪儿找啊,这往后还不知道怎么着呢,想想都愁得慌,得了,这些也轮不上他当奴才的操心。   少卿一进别院,管家就忙道:“二姑娘来了。”   少卿皱紧的眉头立时舒展开来,哼一声道:“还算她有点儿良心,吩咐灶上老邹今儿晚上做一道西湖醋鱼。”管家应了一声,忙下去吩咐,暗道,就看爷这儿上心样儿,这位二姑娘弄不好最后真成了小王妃,还是底细伺候着吧。   少卿撩帘进来,见凤娣斜靠在炕上正瞧医书,心情顿时好起来,他喜欢她在这里自在的样儿,仿佛这里是她的家,以前也没想到自己会跟她认真,等他醒悟的时候,却已经陷了进来,所以,她必须是他的。   少卿道:“我听说你把安子和送去王子正哪儿了?”   凤娣玩味儿的挑挑眉:“听说?听谁说的?”   少卿伸手抽走她手里的书,道:“怎么,打算放过裴文远了?”   凤娣撇撇嘴道:“我也没把他怎么着啊。”   少卿低笑一声:“什么时候走,?”   凤娣道:“等常志来了就走。”   少卿低声道:“你说,若是我派人半道上把他杀了,你是不是永远也走不了了。”   这算不算情话儿,虽然听着有些另类,可怎么听怎么像,即便凤娣的脸皮厚,也不禁有些热,眨了眨眼道:“晚上吃什么?”   少卿不禁想,若她能日日这般问他,许自己就满意了,少卿卸下外头的斗篷,下人接了去,洗了手脸才坐在凤娣对面就叫摆饭,凤娣看见那道西湖醋鱼,不禁道:“不知西湖边儿上的醋鱼做的是不是这个味儿?”   少卿笑道:“我以为你是去开药铺的,难道错了不成?”   凤娣也笑了起来,歪歪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虽说去开铺子,难道不该吃喝玩乐一番。”   少卿颇遗憾的道:“太子的病刚好些,一时却离不开,不然,跟你去西湖荡舟才自在。”   凤娣道:“太子好些了吗?”少卿点点头:“用了你的法子,每日进一盏独参汤,从年上养到这会儿,好多了,想来再过俩月就能痊愈,今年皇上若南巡,太子殿下势必要跟去的。”说着帮她盛了一碗莼菜汤。   后来凤娣想想觉得这男人其实挺阴险的,在别院住的这几日,从早上饭到晚上的宵夜,莫不是南边的吃食,等她到了南边儿一吃,就不禁想起他来,记得他说过,吃鲥鱼,品龙井,观钱江潮,赏苏堤月,这样方不辜负江南至美,自己手里可不正是有四绝只称的西湖龙井吗。   “大公子,您交代的礼儿备好了,何时动身?”   凤娣放下盖碗站起来道:“这就去吧。”迈出门想起什么问了句:“昨儿三舅爷使人送了多少龙井茶来?”   常志道:“足有二十斤呢。”   凤娣道:“留下五斤,送五斤回冀州府,京城就送十斤吧,给我师父送些过去,让他老人家也尝尝儿鲜儿,剩下的……”说道这里,看向许贵儿道:“交与他安置。” ☆、第67章   胡家的宅子正在西湖边儿上,依湖而建,独享了这一片湖光山色,黛瓦白墙的建筑,既有江南园林的秀色,也有民居宅院的清幽,凤娣得承认,胡家这宅子太让人眼馋了,要是她也能有这么个园子,这辈子都不回冀州了,就在此终老算了。   她三月下的江南,如今已经是四月中,这一个多月里她买下了一栋门面四间到底儿三进的院子,因前头门面临着余杭最热闹的庆春街,足使了她两千两银子,原先也是药号,破了本钱,当在四通当里,她才捡了这么个便宜,可见这里的房价之高,到底是一方阜盛之地,竟比京城也不差什么了。   凤娣进而想到,现代时候的房价儿,琢磨等庆福堂开遍全国,手里的银子富余了,是不是可以考虑置些产业在手里,不拘商铺还是宅子,挑着有升值空间的,也算余家的不动产,租赁出去,也是一份进项,就算以后铺子有什么闪失,总有条后路。   不过,眼前得先拜望这位江南药号里的老大胡有康,让马方送了贴儿上去,不大会儿功夫,出来个五十上下的青衣人,瞧衣裳打扮像是管家。   胡大可不着痕迹打量了凤娣几眼,便在江南也耳闻了这位大公子的一些事儿,皆因这位干的事儿太过惊世骇俗,先是顶着余家大公子的名儿出来管事,保住了余家的庆福堂,又收了兖州府登州府的回春堂跟安和堂,以至于以前根本提不上边儿的庆福堂,隐隐跟他们胡家的松鹤堂打成了平手。   二老爷不是说了吗,若胡家没有朝廷供奉,单论铺子里的收益,恐还不如这余家呢,这位大公子稳住庆福堂之后,却又干了一件事儿,把她实为余家二姑娘的身份公诸于众,虽如今仍以大公子的名头在外走跳,却谁还不知,这就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   可着大齐往上数百年里,也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子,且她还不是没根儿没叶儿之辈,后头戳着小王爷周少卿,便是自家二老爷见了,也要给些面子,更何况大老爷呢。   想到此,忙躬身道:“大公子是难得的贵客,我们大老爷本应亲自出来迎接,无奈腿脚不便,不好走动,特命小的出来请大公子进去叙话,大公子莫怪罪才是。”   凤娣道:“老爷子客气了,老爷子是前辈,作为晚辈早该登门拜望才是。”   跟着胡大可进了里头待客厅,凤娣是知道这位老爷子腿脚不好的,却没想到已经站不起来了,坐在一张下面按着木轮子的椅子上,让人推着才能动,凤娣琢磨,他坐的那个椅子估摸就是古代的轮椅,虽精神矍铄,却颇显老态,两鬓跟下巴上胡须都已灰白,不过目光深邃,精光内蕴,即便坐在椅子上,看上去也相当威严。   凤娣忙躬身见礼 :“晚辈给老爷子请安。”   胡有康打量她一遭笑道:“大公子客气了。”   凤娣让许贵儿把礼物呈上,管家接过去,胡有康瞄了一眼,不禁道:“这颗参已初具人形,至少应有百年,大公子这礼太重了些。”   凤娣道:“老爷子好眼力,也不瞒前辈,这是在下无意而得,听说前辈身体微恙,便拿过来,只当晚辈的一点儿心意罢了,前辈莫推辞才是。”   胡有康捋了捋胡子:“如此,老朽就谢公子了。”跟管家道:“收起来吧。”一时坐下待茶,胡有康道:“听说你买下了庆春街原来寿年堂李家的药号,可收拾妥了,何时开张纳客 ?”   凤娣道“今儿晚辈特来请教前辈,想这月十八开张纳客,前辈瞧可妥当吗?”   胡有康暗暗点头:“我这身子不中用,到时让宗华替我过去贺喜。”   凤娣忙道:“不敢劳动前辈,少东家若去已是蓬荜生辉。”   让管家送了凤娣出去,胡宗华从后面出来道:“爹,您真让我去贺喜不成。”   胡有康道:“此人虽是女子,可精明不失磊落,明明身后有小王爷撑腰,却只字不提,从进来就谦逊有礼,已经给足了咱们胡家的面子,若咱们再不识趣,就着实说不过去了,你二叔说的有理,江南的药号,也不止松鹤堂一家,她庆福堂开便开,各凭本事罢了,没必要弄的跟乌眼鸡似的,有道是和气生财。   说着,看了他一眼不禁道:“我瞧着这大公子比你强多了,咱胡家的买卖没见怎么着,你倒是先纳了一个外宅。”   提起这个胡宗华就郁闷,本来在京里二叔已应了让他纳琼裳进门,不想他爹却说,胡家从老祖宗那辈儿开始,就没有粉头进门的先例,若非要纳,在外头置个宅子与她就是了,胡宗华没法儿,只得在青吟巷里买了三进的宅子,纳了琼裳,想着以后寻机会再说。   虽琼裳未说什么,胡宗华这心里总觉着愧对她,可他爹就是瞧不上琼裳,每每提起这些,都要说上两句。   胡有康见他不言声,遂道:“我怎么听说,这一个月里你都住在外头?”   胡宗华吱吱呜呜的道:“铺子里头忙,不及家来。”   胡有康哼一声道:“不及家来,却日日宿在青吟巷。”胡宗华不吭声了,胡有康叹了口气道 :“如今你也大了,爹也管不动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胡宗华道:“那庆福堂开张……”   胡有康道:“怎么你不想去,瞧不上人家,觉着你堂堂一个松鹤堂的少东家,去给庆福堂贺喜折损了你的面子。”   “那倒不是,只我若去了,岂不是抬举了这丫头。”   丫头?胡有康道:“若你爹膝下有这么个争气的丫头,也不指望你了。”   胡宗华给他爹数落了一顿,闷着气回了青吟巷,琼裳忙迎上来,帮他换了衣裳,又捧过茶来才问:“早上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气成了这般?”   胡宗华道:“还不是余家闹的?”   “余家?什么余家?”琼裳目光闪了闪,胡宗华道:“我记着你跟我说过,虽祖籍是南边儿,你家的药号却开在冀州府,是也不是?”   琼裳脸色一暗道:“正是。”   胡宗华道:“那你可知道庆福堂?”   庆福堂?琼裳脸色一变:“爷说的余家是庆福堂余家吗?”   胡宗华点点头:“你说一个丫头不在家绣花儿,做什么买卖啊,还跑来江南,害的我给爹数落了一顿不说,三日后还要去给她贺喜。”   话音刚落只见琼裳噗通跪在地上:“爷,您要给琼裳报仇啊。”   胡宗华一愣,忙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你我之间什么话儿不好说,哪值当如此,你放心,万事皆有爷呢。”   奈何琼裳却道:“爷应了琼裳,琼裳才起来。”   胡宗华见她珠泪晶莹滑过粉面,抽抽泣泣鸦鬓轻点,越发显得可怜可爱,哪还顾得什么,忙道:“你起来,地上凉,看冰着身子,爷应你就是。”   琼裳这才站起来,胡宗华拉着她的手道:“什么仇?仇家是谁?你且与我细细说来。”   琼裳咬着牙道:“不共戴天之仇,仇家就是庆福堂的余凤娣。”   胡宗华一愣,却听琼裳道:“我家的药号正是冀州府的延寿堂,余凤娣勾结官府地痞,冤枉我夏家毒杀人命,大堂之上,我父冤屈不过撞柱而亡,我夏家的八个铺子连同祖宅都归了她余凤娣,我娘苦无生计,只得带着我们兄妹二人回祖籍投亲,半道上却病死,我哥哥自小有傻病,一眼没瞧见,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待我出去寻他,却不想给人牙子拐到了烟雨楼,若不是爷怜惜,奴家还不知怎么个结果呢,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琼裳有一口气在,也誓报此仇。”   “这……”胡宗华做梦也没想到,琼裳的仇家竟会是庆福堂的余凤娣,却真不好办,他二叔一再叮嘱他不可跟庆福堂斗,怕引来灭族之祸,况余凤娣后头可有个小王爷。   琼裳度他的神色,忽的面色转冷道:“说什么同生共死,原来那些话儿不过哄我的罢了,若不报此仇,琼裳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不若一头撞死的干净。”想到此就往门柱子上撞去,胡宗华唬了一跳,忙过去抱着她:“爷何时说不帮你报仇了?”   琼裳望着他道:“这么说你答应了?”   胡宗华只得点点头,扶着她坐在炕上,道:“只这件事需从长计议。”见她又要掉泪忙道:“你莫急,余家这丫头靠上了小王爷,又有皇上御赐的祖训,若动她,却要想个周详的主意徐徐图之方好。”   琼裳道:“我却有一个主意。”说着他耳边儿嘀咕两句,胡宗华摇摇头道:“衙门里岂能不忌讳她身后的小王爷。”   琼裳道:“咱这余杭新任的知府大人是哪个?”   胡宗华道:“你不提我倒忘了,新任余杭知府邱思道,之前正是冀州任上,如此,却更不妙了,当初既帮着余家,自然有交情来往,如何肯帮着咱们。”   琼裳道:“这当官儿有甚帮不帮的,不过是瞧着银子罢了,哪家银子多,自然就会帮哪家,且,据我所知,余家跟邱思道并未交情,当初为什么帮了余家,奴家至今也没想明白呢,你不妨寻个机会试试他的口风,更何况我深知道余凤娣的狠毒霸道,你就瞧她怎么吞了兖州府的回春堂就该知道,她是个口蜜腹剑的阴险小人,别看面儿上敬着胡家,私下不定就想着扳倒胡家,把江南也变成她庆福堂的天下。”   胡宗华一拍桌子道:“痴人说梦,就凭她一个丫头,想扳倒我胡家,只怕她没这个本事。”   琼裳道:“你莫当她是个丫头就小瞧了她,这丫头的手段最是阴毒狠辣。”   胡宗华哼一声道:“你莫着急,待我想想。”   “大公子,大公子,不好了……”狗宝气喘吁吁的跑进来道:“现在整个余杭都在传,说咱庆福堂卖的都是没用的假药,在冀州府的时候,曾经吃死过人呢。”   凤娣点点头:“我说自打咱们铺子开张就如此冷清呢,原来是这个原因。”   马方道:“这明显是有人使阴招儿,要败坏咱庆福堂的买卖呢。”   常志道:“想来是想拿咱们冀州府那档子冤案做引子,造谣生事,就是为了让咱们庆福堂在江南站不住脚,可开张那天,江南各家药号的东家都来了,大公子也在开张前去了胡家,论说,这理儿这面儿都有了,还有谁能为难咱们庆福堂呢。”   狗宝道:“小的也纳闷,就底细扫听了扫听,却是松鹤堂。”   松鹤堂?马方道:“怎么可能,不说咱们家大公子之前卖了他胡家一个人情,就算没有,咱庆福堂开铺子,也碍不着他胡家啊,这样暗里捅刀子可真是小人行径。”   常志略沉吟道:“咱大公子是敬着胡家,可胡家不见得这么想,虽说大公子推了朝廷供奉,胡家却生出防备之心,若庆福堂不下江南,或还能各不相扰,庆福堂若立在江南,可就不大妙了,睡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眠,江南本来是他松鹤堂一家独大,其他那些药号,归总在一起,也算不上什么,咱们庆福堂却不一样,冀州府,登州府,兖州府,三十一家铺子开在哪儿,这根基已经扎实在了,若江再站住脚儿,他胡家可就落了下乘,如何甘心,面儿上不敢得罪大公子,暗里使些小手段恐免不了。”   凤娣道:“看起来,倒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这胡家是不想跟咱们庆福堂善了了,避无可避就只能迎难而上见招拆招。”   狗宝道:“大公子,松鹤堂在江南的药号都加在一起,可有三十六家呢,咱庆福堂才开了一家铺子,怎么跟胡家斗,不净剩下吃亏了吗。”   凤娣道:“你们可知道,为什么我就开这一家铺子?”   常志道:“大公子是防备着要跟胡家一斗,所以只开一家铺子,是想一旦斗起来,咱们以小博大,吃亏也是占了大便宜。”   凤娣笑了:“倒是常志机灵,他胡家若是拿着三十六家铺子跟咱们一家斗,纵然咱庆福堂都赔进去,也是赚了,这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咱拍拍屁股回冀州府了,却也要搅合他胡家一个不消停,自然,这是最不济的境况。”   马方道:“不过,咱们庆福堂在冀州府的那场官司可都过去一年多了,再说,当时案子也翻了过来,这会儿在这里迁出来,掐头去尾的造谣生事,怎么想怎么不对。”   凤娣点点头:“我也觉得此事有些诡异,得了,先不说这个,先把这些谣言破了是正经,常志,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常志道:“小的倒是有一个主意,只怕要损失些银子。”   凤娣道:“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常志道:“这余杭虽是天下繁华之地,商贾巨富云集,到底还是老百姓居多,不管怎么繁华,老百姓的日子一样不富余,得省吃俭用的过,家里大人孩子有个小病小灾的,也不舍得瞧,更遑论买药了,能忍的都忍了过去,实在忍不过去了,才瞧病吃药,若咱庆福堂白送,自然打破头的来抢,有了效用,假药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马方道:“这个好,咱们就依着兖州府当初的例子,每天限定来铺子看病的前十位,不管瞧什么病 ,不禁白瞧病,还白送药,这么便宜的事儿,我还就不信没人来。”   凤娣道:“咱们就一个铺子,每天十位太少,效果不明显,既然都送了干脆就大方些,一天三十位,不止瞧一次病,送一回药,直到病愈为止,所有的药都从庆福堂里出。”   狗宝道:“大,大公子,这样一来咱得赔多少钱啊?这赶上往大街上扔银子了吗?”   凤娣道:“只要咱庆福堂能在江南叫响,就站住了脚,这点儿银子不算什么,早晚都能赚回来,马方,常志你们俩去让人写了告示,放了伙计出去,满余杭城里给我贴,就算这招儿没用,也得让全余杭的百姓就记住咱们庆福堂的字号。”   马方常志应着去了,凤娣交代清楚终于闲下来,想起什么,看了许贵儿一眼道:“那些龙井茶可安置妥当了?”   许贵儿心说,要说这位也真是别扭,送五斤茶叶回去还不明说,非拐着弯子的让他安置,他能怎么安置,还不就是给爷送去吗,这事儿还用问啊 。   平常除了过年,这位连根鸡毛都没给爷送过,其实以爷的身份地位,什么稀罕东西没见过啊,要的不就是这份心意吗,说起来,过年的时候这位送的东西,许贵儿瞧着也有点儿寒掺呢,亏这位送的出手,偏偏他们爷还都当宝贝似的收着。   许贵儿如今算瞧明白了,这男女之事只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算成一半了,剩下的一半就是你情我愿,貌似大公子跟他们家爷,还欠着后面这一半呢,所以成不成的,这会儿也真不好说…… ☆、第68章   只不过依着许贵儿瞧,问题还是出在大公子这边儿,只大公子心里若有小王爷,说不定就是他们小王妃了,可这位心里怎么想的谁也摸不清,说没有小王爷吧,两人却如此亲近,若说有,却说有,又实在的勉强。   就拿这次送茶叶来说,许贵儿其实非常怀疑,大公子是怕只送到王子正府上,回头给他家爷知道,要麻烦,这才顺道给了小王爷五斤,即便如此,指不定小王爷心里多高兴呢。   想到此,不禁道:“大公子何用问呢,若不是有事儿脱不开身子,小王爷不定早来江南了。”   凤娣想起什么道:“你们越王府可还有其他少主子?”   许贵儿摇摇头道:“越王府只咱们小王爷一根独苗。”   凤娣想了想道:“那皇上……”说出口却又想,自己问这些做什么皇家秘事讳莫如深,况自己也是无根据的乱猜,搁旁人身上可,周少卿可是皇族,她一个小老百姓还是闪远点的好。   想到此,便刹住话头道:“没什么,你去吧。”许贵儿叹了口气,到底这位还是没上心,总想着撇清楚呢。   慎之撩帘儿进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道:“好香,别说,真不知这丫头从哪儿弄来的如此好茶,这味儿我尝着跟贡上的也差不多少了,恐要值不少银子,她倒是个舍得下本的,以往倒没瞧出来,她刚来四通当那会儿,我只当她是个百般算计的财迷呢。”   周少卿想起那时候,忍不住低笑了一声:“那时候她余家正在难上,自然要百般算计,如今她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再说,这茶恐不是银子能买来的。”   慎之道:“你是说是王家那位让这丫头蒙来的三舅爷?”不禁笑道:“旁的不说,单论这丫头识人的眼光,倒真是一等一,正月哪会儿,登州府的铺子出了点儿事儿,我过去的时候见了庆福堂在登州府的大掌柜,叫常志吧,说话做事儿真不一般,又念过书,只因家里爹娘早逝,才为了讨生活去铺子里当伙计,是个可造之材,做买卖倒可惜了,若进官场,说不定能有一番作为。”   周少卿目光略沉:“怎么?他跟你说了什么?”   慎之道:“瞧你,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之常情,便那丫头还能拦着不成。”   周少卿道:“那个常志,凤娣出京前我曾见过,却是个可用之人,待我想想再说。”   慎之低声道:“太子殿下这病一好,晋王可该着急了,多次跟我抛来橄榄枝,你倒是怎么想的,真打算站在太子一边儿了啊?不过这话现在说也晚了,打从你让那丫头进太子宫辨了那乌头毒,这就算挑明了。”   周少卿道:“胡家后头是晋王吧。”慎之点点头:“胡家倒是早早站了队,也不怕站错了落个抄家灭祖的下场,怎么想起提这个了,莫不是怕胡家难为那丫头,这些你不用担心,即便胡家有晋王撑腰,还敢动你的人不成,且胡有庆那天来,话里话外的不也透出来吗,再说,那丫头多精啊,你就说她在兖州府怎么收拾的回春堂,胡家要是聪明,还能各自相安,若非要跟这丫头别苗头,这胜负成败也真难说呢,若照着兖州府的例子,弄不好能毁了他胡家的百年基业。”   周少卿道:“若松鹤堂跟她明着斗,我自然不担心,胡有康心里有数,估计不会拿他胡家的底儿跟丫头硬碰,但胡宗华却难说了,况,他新近纳的那个烟雨楼的粉头,你可知是谁?”   慎之摇摇头:“谁,一个粉头罢了,还有什么来历不成。”   周少卿道:“冀州府的延寿堂可还记得?”   慎之一惊:“莫非这粉头是……不对啊,当日夏守财在冀州府大堂撞柱而亡,他婆娘变卖家产,带着一儿一女回南边祖籍去了,何必又生事。”   少卿道:“其中曲折不论,胡宗华新纳的那个确是夏守财之女。”   慎之道:“即便如此,冤有头,债有主,也当论个是非曲折不是,当初夏守财眼馋余家的买卖 ,串通了地痞诬告余家毒死人命,邱思道封了庆福堂,余庆来一口气憋在心里,这才一命归阴,那丫头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之后却未赶尽杀绝,若掉了个儿,换成守财试试,不定非把余家折腾绝了不可,不说那丫头心存善意,就说夏家这仇若报,也该找邱思道啊,找这丫头好不没道理, 对了,说起邱思道,这丫头可知邱思道正是这任的余杭知府,这老家伙阴着呢,当初在她手底下吃了亏,不定就要寻机会找回来。”   少卿道:“哪有什么道理,她一个孤女如何敢得罪邱思道,这仇自然就记在了丫头头上,至于邱思道,这丫头精着呢,去之前已经寻人扫听了,却没见她怕,想来心里有法子对付邱思道。”   慎之道:“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楚文成不知抽什么风,亲自点了一个二甲进士出身的贡生,任余杭州判,你道这人是谁?”   少卿看向他,慎之叹口气道:“真真这冤家都跑一块儿去了,就是给那丫头百般算计挤兑的裴文远,你说楚文成这么个铁疙瘩,怎么就看上裴文远了呢,我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要不我给他透个话儿。”   少卿道:“不用。”   慎之道:“你可想好了,这腹背受敌,周围都是冤家,纵那丫头再精,恐也要吃暗亏的。”   少卿道:“吃点儿亏也好,省的她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慎之忽然明白过来,笑看着他道:“怎么着,不想由着她的性儿了,我记得前不久,你还说由着她折腾几年的。”   少卿不禁看向窗外,春日迟迟正是江南最好的时候,他只怕那丫头这一趟江南过来,心更野了,受些挫折或许能收收她的心,想着,不禁有些想她,这不时袭上心头的思念真真磨人,不知她此时正做什么呢。   凤娣这会儿根本没心思想别的,她正想着怎么把庆福堂的字号立起来,告示贴出之后,转天铺子里果然热闹了起来,虽都是来图便宜的,好歹有了些人气。   凤娣在铺子的二楼坐了,略拨开窗纱,瞧着外头的热闹,狗宝道:“公子您看今儿咱们铺子里好热闹,可惜都是白送的,要是都来买药的就好了。”   凤娣道:“别着急,早晚这些人都成了咱庆福堂的主顾。”   说着盯着对面胡同口停了半天的小轿道:“狗宝,看见对街面那乘轿子了吗?”   狗宝探头看过去:“公子说旁边儿有个婆子跟着的那个?”凤娣点点头:“你悄悄绕过去,远远跟着,看那轿子去了哪儿,里头是什么人?”   狗宝应了一声去了,凤娣盯着那顶轿子,忽见那轿子的窗帘撩开,恍惚是个年轻妇人,跟那婆子吩咐一声什么,轿子抬起来走了。   约莫半个时辰,狗宝跑了回来,凤娣问:“如何?”   狗宝道:“小的远远跟着,见那轿子在青吟巷东边一处宅子门前停下了,轿子里是个年轻妇人,瞧年纪不过十七八的样子,小的问了近旁摆茶摊子的老板娘,说那里是胡家少东家的外宅,那妇人是胡宗华刚纳回来不多日子的,烟雨楼头牌夏琼裳,曾是冀州府人士。”   夏?冀州府?凤娣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莫非是夏守财的什么人:“去把常志给我叫上来。”   不一会儿常志上来,凤娣道:“我记得你曾在延寿堂呆过?”   常志点点头:“那时为着生计,在延寿堂记过一个月账,后来延寿堂封了,小的这来了庆福堂。”   凤娣道:“那你可知道,夏家除了一个傻儿子还有什么人?”   常志道:“还有一个姑娘,算着今年,也才十七八了。”   凤娣道:“怪不得松鹤堂要与我为难呢,原来是因为她,狗宝备车,咱们去胡家走一趟。”   胡宗华刚迈进门,一个茶碗照着脑门子就扔了过来,不是胡宗华闪得快,真能开了瓢儿,胡宗华刚迈进门槛的脚又缩了回去,半晌儿方进来,挪到他爹跟前小心的道:“爹,您这是气什么呢?”   胡有康指着他道:“我就说那粉头是祸水,你骗不听,吃了蜜蜂屎一样纳在身边儿,赶紧料理了是正经。”   胡宗华心里一跳忙道:“爹这话从何说起?二叔都应了的。”   胡有康道:“你二叔若知道你干的这些事,必会后悔应你这件事,粉头戏子不过玩意罢了,,巴巴的纳了不说 ,还招了个祸头子,我问你,你可知她的底细?”   胡宗华目光一闪:“想是余家那丫头来跟您胡说了什么?”“胡说?若是胡说,你干嘛散播那样儿的谣言,要败坏人庆福堂的买卖,咱们开药号做买卖的,便争便斗也得堂堂正正,你这样的小人行径,胡家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胡宗华道:“她倒是恶人先告状,她余家在冀州府做的那些,逼死对头,夺人家产的事儿,难道就光彩了。”   胡有康气的直哆嗦,指着他道:“我竟不知你是这么个糊涂人,大公子把当年的事儿都跟我说了,延寿堂的夏守财眼红庆福堂的买卖,串通地痞诬告庆福堂毒死人命,官府这才封了庆福堂,东家余庆来一急一气,憋屈死了,孝期内夏守财又登门给他傻儿子求娶余家大姑娘,一个是趁火打劫想图谋人余家的祖传秘方,另一个也是为了折辱余家,这才逼的二姑娘顶着大公子的名头出来理事,辗转得以翻案,大堂上,夏守财心知丑事败露,这才撞柱身亡,这样的心思歹毒之人,这般下场实数报应,大公子并未赶尽杀绝,一万两银子买了夏家的铺子房产,让她娘几个回原籍安身,至于怎么沦落青楼,那是她自己的命,怨的谁来,却撺掇你做下这等卑鄙之事,若不是大公子来跟我道清首尾,恐弄的满城皆知,我还蒙在鼓里呢,你是想毁了胡家不成,还不给我跪下,来人,请家法。”   “奶奶,大爷让奴才给您送个信儿,家里头有事儿耽搁了,这两日恐出不来。”   夏琼裳等了一天没见胡宗华回来,却等来了他跟前的小厮*,她一愣忙道:“你可知是什么事儿?”   *忙跪在地上道:“奶奶您就别问了,大老爷哪儿发了话,若奴才泄露半个字,要打折奴才的腿呢,这趟都是奴才偷跑出来的,大爷都关了起来。”   夏琼裳咬了咬牙,从腕子上褪下金镯子递给*,*哪里敢要,忙磕头,夏琼裳塞给他道:“你莫怕,我不难为你,只问一句话,府里今儿谁来过?”   *琢磨这事儿应该能说,便道:“听见看门的说,庆福堂的大公子来过。”   夏琼裳道:“知道了,你回去吧,叫大爷别惦记我这儿,好好在家待上些日子也好。”   *走了之后,身后的婆子近前道:“姑娘这是何苦,太太临终前嘱咐姑娘寻个妥当的人家嫁了就是,姑娘偏听信周勇之言,抛了清白名节进了烟雨楼,想那周勇不定是在冀州府受了余家挤兑,怀恨在心,不知怎么寻到姑娘,撺掇姑娘报仇,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若不是咱家老爷先图谋余家的买卖,又何至于此,俗话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若丢开手,跟着少东家也可,寻个良人嫁了过日子也可,总是个结果,何必总想着报仇呢。”   奶娘的话刚落,周勇就走了进来,夏琼裳道:“我这会儿口渴,奶娘帮我倒一盏茶来吧。”   奶娘欲言又止,终叹了口气,出去端茶去了,周勇忙上前道:“姑娘可别听信这婆子之言,她是想着过她的安稳日子呢,哪管姑娘的大仇,有道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姑娘只图着安稳度日,还算人吗。”   夏琼裳看着他道:“你说的轻松,胡宗华哪儿拧得过他爹呢。”   周通嘿嘿一笑道:“这就要看姑娘的本事了,俗话说的好,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娘都忘了,又何况爹呢,只姑娘下心思哄哄大爷,什么事不应。”   夏琼裳道:“我哄哄他倒不妨,只余凤娣既告知了胡家大老爷,自然摸清了我的底细,早生防备之心,况她身后有小王爷撑着,胡宗华如何敢得罪天潢贵胄。”   周勇道:“这却也不难,小的倒有一计……”说着,在夏琼裳耳朵边儿上嘀咕了一阵,夏琼裳道:“你怎知太子爷下月里来?若小王爷也一并来,这计如何行得通?”   周勇道:“小的有个亲戚是宫里内官,他跟小的说的,十有□□是真的,万岁爷儿那都传了话,说让太子爷代皇上南巡,宫里的銮驾都预备的差不多了,只等良辰吉日启程,至于小王爷,听说越王爷病了,哪里能来江南呢。”   夏琼裳恨声道:“听说太子跟小王爷甚不一般,我就不信若余凤娣成了太子的人,小王爷还会护着她。”忽又想起什么:“万一太子爷瞧上她岂不糟糕。”   周勇道:“姑娘尽管放心,太子爷什么人,怎会瞧上她一个商户之女。”   常志快步进来,满脸喜色的道:“公子,我刚听说太子爷要来呢,只不定小王爷也跟着来了。”   凤娣瞧了他一眼,许贵儿道:“老王爷病了,小王爷来不了。”   常志脸色一暗,忽又想起什么道:“咱大公子救过太子爷的命,又有小王爷,既来了,说不定要召见公子,到时候小的也跟着长长见识。”   凤娣道:“这话不可胡说,太子爷的命,岂是我等小老百姓能救的,再有,我们是做买卖的,为的是求财,跟皇家牵连什么,前头铺子里可好?”   常志忙道:“送了十天药,城里的老百姓大都知道了咱庆福堂,也有不少回头客,虽不算热闹,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清了,再过一阵子,会更好些。”   凤娣点点头:“你去跟马方说,跟咱们冀州府的规矩一样,遇上老弱病残,家里实在有难处的,咱庆福堂便免了他的药费,只当给余家积善缘了。”   常志应一声出去,凤娣瞥眼看了许贵儿一眼道:“这天天也不见你出去走动,消息倒是挺灵通。”   许贵儿嘿嘿一笑道:“大公子,小王给您的信儿,可都是小的从四通当里拿来的,那送信儿可都快跑断腿儿了,小王爷这次因故不能来,心里着实更惦记公子了呢。”   凤娣看了他半晌道:“你倒是个忠心不二的奴才。”   许贵儿忙道:“奴才心里就大公子跟小王爷两位主子。”   凤娣嗤一声乐了,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还是就想着你家小王爷的好,我就不劳你惦记了。”说完出去了。   许贵儿挠挠脑袋,心说,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嫌自己想着小王爷了不成。 ☆、第69章   太子迈进下榻的院子,目光闪了闪,侧头看了一眼跟前的太监,江德安忙躬着身子,低声道:“下头的一点儿心意,就是想让太子爷松散松散身子。”   太子自是深知这是什么意思,父皇年年下江南,一个因这里风景秀美天下奇绝,二一个,这江南女子,得了这方水土的灵气儿,冰肌玉骨,温婉灵秀,不是北方闺秀能比的,这些年宫里年轻的嫔妃们,多是从南边选上去的,不止父皇喜欢,各位皇子,大臣,哪个府里没几个江南女子,便自己的太子宫也三四个呢,他得闲也喜欢往她们哪儿去,吴音软语,温存一晌,*蚀骨。   想着迈脚上了台阶,江德安急忙过去,门口伺候的两个丫头,忙跪在地上给太子爷请安,江德安亲自打起帘子,等太子进去了,才跟两个丫头道:“起来吧,这儿没你们什么事儿了,远些伺候着,叫下人预备着热水,一会儿等太子爷叫,就端进去。”两个丫头应一声退了下去。   江德安往窗户边儿挪了两步,贴着耳朵听着,琢磨今儿太子爷的脾性上来,不定得折腾一会儿了,却不想刚贴上,就听里头太子爷喝了一声:“江德安进来。”   江德安听着声气不对,唬了一跳,忙三步两步跑了进去,里头幔帐低垂,香气馥郁,一进来,就啥都不干,这骨头都酥了一半。   江德安可不敢乱瞄,进来就忙垂下头,太子一指窗前案上的香炉道:“把这个想给我扔出去。”   江德安一愣,心说莫非嫌这香味浓了,哪敢怠慢,过去捧了香炉丢出去,又忙着进来:“太子爷您这是,莫非不中意……”   太子哼了一声:“这是孝敬本太子呢,还是想让我兄弟同室操戈,你看着这是什么?”   说着扔了一个东西过来,江德安忙接了,看清了手里的东西顿时脑袋都大了两圈,心说,胡家这是作死不成,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子爷饶命,奴才着实不知。”   “你不知,可下头有人知道呢,这是变着法儿的想害我们兄弟呢。”   江德安身子都哆嗦成了一个,虽是皇家秘事,可小王爷这事儿,却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摆设罢了,万岁爷当年在越王府吃醉酒,龙性一动,幸了王府里的一个丫头,过后这丫头十月怀胎产下一子,便是小王爷。   那丫头无福,刚生下孩子没等接进宫去封个位份就去了,皇上本说抱回宫去交给别的嫔妃抚养,越王府的老王妃膝下无子,便跟王爷商量说,王府无后,不若把这孩子留在跟前,想内宫之中皇子众多,这孩子又没个亲娘护持着,说不得怎么样呢,倒不如留在王府。   老王爷便舍了老脸,跟皇上商量,万岁爷一怜兄弟无后,二怕这孩子进了宫养不活,便应了,赐名少卿,虽养在王妃跟前,却时不时要出宫来瞧。   小王爷十岁那年,外邦进贡一方青玉,皇上见那玉青如蟹壳,通体透亮,龙心甚喜,便让造办处寻天下奇工巧匠,按着龙生九子,雕了九块玉佩,分赐八位皇子,这第九块便赐给了小王爷,基本上,这玉佩就相当于大齐皇子的标识了,若这玉佩在个女子身上寻见,那这女子能是什么人,就不用说了吧。   太子爷跟小王爷的感情又比旁的兄弟更近些,尤其,这次太子爷中毒解毒之后,更如同胞兄弟一般,故此,太子爷在献与自己的女子身上发现这方玉佩,能不惊吗。   太子看了眼床榻之上的女子,虽着男装却难掩丽色,即便闭着眼,那骨子坚毅之气也从眉宇间透了出来,确跟旁的女子不同。   老九的玉佩既在她身上,她定然就是庆福堂的二姑娘了,想到此,太子踢了江德安一脚:“还愣着做什么,叫婆子进来好生伺候着,等姑娘醒了,再报我知道。”   说着,抬脚出去了,走到院子里问道:“哪家送过来的?”   江德安岂敢隐瞒,忙道:“是松鹤堂的胡宗华。”   太子点点头:“若是他,倒也说得通了。”   江德安一愣,忙道:“太子爷这话……”   太子道:“我听老九说,余家的二姑娘三月里就下了江南,为的是开她家的药号,胡家的松鹤堂百年间,一直都是江南药行的老大,能让余家的庆福堂插一杠子进来吗。”   江德安道:“可江南的药号,算起来有十几家呢,不也都好好的,各做各的买卖呗,非弄的你死我活的做什么,买卖人不都是求的一个财吗,赚银子就成了,再说,胡家拿着朝廷供奉,非跟庆福堂别什么苗头,就算买卖上的争斗,出这样的损招儿也太没脑子了,不是拿他胡家一家子的身家性命赌呢吗。”   说着,不禁回过味儿来道:“太子爷说里头这位就是庆福堂哪位二姑娘。”   太子哼了一声:“不是她,老九的玉佩又怎会在她手里,得了,幸亏老九给了她这块玉佩,不然……”   想到此太子脸色一沉:“这胡家倒越发胆大了。”   江德安道:“可不是吗,不是后头有晋王撑着,胡家哪敢做这样的事儿啊。”   太子看了他一眼:“胡说什么,胡家做的这些事跟二弟什么干系,掌嘴。”   江德安忙跪在地上,抡圆了就给了自己俩嘴巴:“奴才知罪,以后再不敢妄言。”   太子抬抬手:“起来吧。”   刚说完,就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接着,就见许贵儿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是头发也散了,衣裳也破了,额头上一个血窟窿,还在那儿渗血呢,瞧着吓人非常。   见着太子,噗通跪在地上道:“太子爷,您可得救救我们家大公子啊,她,她……”   许贵儿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大胆敢明着打闷棍,今儿过了晌午的时候,自己跟着大公子去西湖荡舟,自打铺子里安稳了,大公子基本天天儿去,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离着也不远,穿过两条巷子就是西湖边的船坞。   马方常志都忙活铺子里的事儿呢,就自己闲着,就跟着大公子去了,回来的时候,就给人打了闷棍,等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哪还有大公子的影儿啊,许贵儿吓的魂儿都快没了,这要是有个闪失,出点儿事儿,自己一百条命都不够赔的啊,自己的一百条命不算什么,这不生生要摘了小王爷的心吗。   许贵儿一琢磨,这江南的事儿可不好整,去官府恐没戏,这余杭的知府可是邱思道,这老贼跟大公子在冀州府的时候就做了仇,忌讳着小王爷,才没敢把大公子怎么着,他是不敢,要是别人动了,他指定心里暗爽,哪会出手相救,嘴上应着,就是不使劲儿也没用,且这事儿可耽搁不得。   想来想去,想起了太子爷,许贵儿眼睛一亮,紧跑慢跑的奔着行苑来了,门口的不让他进,许贵儿气的不行,只得拿出进宫的腰牌,那守门的侍卫这才让他进来。   太子道:“行了,起来吧,人在我这儿呢,出不了事儿。”   许贵儿直觉,身上的劲儿一卸,整个人堆乎在哪儿,江德安见他那样儿,忍不住道:“瞧你那德行,亏了小王爷巴巴把你派来守着这位,你倒好,让人打了闷棍,都不知道主子在哪儿呢。”   太子道:“这江南是该管管了,江德安你去把邱思道给我叫来。”江德安应着去了。太子看了许贵儿一眼道:“起来吧,你这脑门子还流血呢,赶紧去裹上,着了风,你这小命就算交代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就是。”有太子也就什么都不用愁了,许贵儿磕了个头,下去了。   凤娣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头疼欲裂,睁开眼看到头上的杏黄的床帐,吓了一跳,忙坐了起来,抱着头想了想,貌似自己带着许贵儿去泛舟了,回来的时候,从后头上来个人,捂住口鼻,后来就不省人事了。   凤娣急忙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不禁松了口气,衣裳还是她的没动,不对,摸了摸脖子,周少卿的玉佩没了,因为这块玉佩还惹了他一回。   临出京的前一天,周少卿想了起来,问:“我给你的那块玉佩呢,怎不戴在身上?”   凤娣寻了个托词说,瞧着太贵重,恐招贼,周少卿哼了一声道:“只想要脑袋的,没有敢偷这块玉佩的,拿来。”凤娣以为他要收回去,乐不得的从里头行李中翻出来给他,以为这就算完了,不想转过天,上船之前,他又拿了出来,串了绳儿给她套在脖子上说,既怕招贼就戴在里头好了。   凤娣想想还是别惹他,就戴在了衣服里,怎么现在没了,衣裳还好好的呢,正想着,忽的帐子打了起来,两个婆子道:“姑娘醒了。”   凤娣看了两个婆子一眼,打扮瞧着不像寻常人家的下人,便问:“这是哪儿?”   其中一个婆子道:“这是咱们太子殿下的行苑。”   行苑?太子殿下?凤娣一惊:“我怎么到这儿来了?”那婆子道:“奴才不知。”扶着她下床,凤娣直觉脑袋还是有些晕,琢磨那下药的人,肯定用了大剂量,要不然自己这都醒了,也不至于这么晕了。   凤娣看了眼窗外,天儿已黑下来,进来四个大丫头,捧着盥洗巾帕之物,伺候着她洗漱了,重新梳了头发,那婆子才道:“太子爷在前头候着姑娘呢,姑娘请跟奴才来。”   既来之则安之,不管怎么样,她人没事儿,既没被非礼也没丢性命,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于太子,她倒不怕,好歹自己对他也算有救命之恩,他还能把自己杀头不成,再说,自己怎么来这儿的都不知道,也不能算犯上吧。   凤娣胡乱想着,到了前头一个挺清幽的院子,旁侧数竿翠竹,夜风过处,散出森森之声,更显的此间幽静难言,倒像个读书人的地儿,从游廊间过去,刚到前头就见院中跪着两个人。   凤娣仔细一瞧,不禁愣了,竟是胡有康父子,胡有康的腿跪在地上,身子一个劲儿直打颤儿,仿佛随时都要倒下似的,灯光下,一张脸上都是汗,却仍不敢起来。   胡宗华在旁边儿五花大绑的跪着,看见凤娣眼中光芒一闪,低下头去,凤娣刚要过去,就见从里头出来个太监服饰的人,到了跟前行礼道:“奴才江德安给姑娘请安了。”   想来是太子跟前伺候的人,宰相门人还七品官呢,更何况,这是太子近旁的人,即便那些一二品的大员见了,恐也得客客气气,自己一个草民哪敢受这样的礼,忙侧身避过躬身道:“不敢,不敢。”   江德安不禁暗暗打量这位小王爷的心上人,其实,年前她进太子宫解毒的时候,自己跟她照过一面,当时还道是小王爷寻来的高人,哪想是小王爷的心尖子,不过这位也真够本事的,明明是女子,偏干的都是男人干着都费劲的事儿,就不明白,王爷挑来拣去的这么多年,末了,怎么就瞧上了这么一位。   那玉佩既然都给了,这名份也算差不多定下了,这位就是未来的小王妃,他们太子爷的弟媳妇儿,想着,不禁瞥了眼院子里跪着的父子俩,心说,这胡家真不开眼,得罪谁不行,跟这位较什么劲儿呢,太子这儿还算好说话儿的,这事儿要是让京里哪位小王爷知道,这胡家可就等着吧。   江德安转身跟里头回道:“太子爷,庆福堂的大公子来了。”   里头一个颇温和的声音道:“一家子的,通报什么,进来吧。”   这一句话甚为清晰,弄的凤娣一个大红脸,心说,怎么就成一家人了,这哪儿跟哪儿啊,院子里的胡有康听了,眼前一黑,险些没栽地上,好容易扶着地稳了下来,看了儿子一眼,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莫非胡家的气数尽了不成,不然,怎么出了这么个糊涂的子孙,遂恨声道:“这样下三滥的手段,竟敢使到太子爷跟前,你自己胡作非为也就罢了,莫非要牵连上整个胡家,跟着你抄家灭族不成。”   胡有庆忙道:“儿子着实不知,本送过来的是从扬州选过来的花魁月娇娘,不知怎就变成了余凤娣。”   “不知道?”胡有康道:“想必回去问问你那青吟巷的粉头就明白了。”说着低声道:“为今之计,只有寻出个替死鬼来,不然,咱们胡家今儿就得交代了。”   胡有庆哪舍得琼裳啊,忽想起周勇来,暗道,这些主意都是那小子出的,把那小子送到知府衙门里去,打的他招了也就是了。   想到此,忙跟他爹说了,胡有康道:“你说这个周勇曾是冀州府庆福堂的掌柜?”胡宗华点点头,胡有康长叹一口气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若过去今天之难,日后断不可再起什么心,你也听见太子爷的话了,便这位要咱的松鹤堂,咱也得双手奉上。”   凤娣进来没敢抬头,跪下,一个头还没磕下去呢,就听太子道:“还不扶大公子起来。”   江德安忙来搀她,凤娣只得起来,却仍不敢抬头,忽听太子笑了一声道:“说起来,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我跟老九说了几回,让他带你进宫,我也好当面致谢,他嘴里倒是应的好,可就没见你的影儿,倒是今儿才见着面儿,你也不用拘束,我还是那句话,往后都是一家人,总这么拘着多别扭啊,更何况,老九也不是个守规矩的人。”   凤娣越发囧了,这话儿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自己说啥啊,太子爷这话儿,明明白白就是把她跟周少卿送做堆了,即便暧昧,可也成不了一家人啊,不接吧,这位是太子,是储君,自己哪敢啊,只得诺诺的道:“不敢,不敢……”   太子低笑了一声道:“听老九说,你是个无法无天的,怎么到了我跟前就变了。”凤娣只能再说不敢不敢,太子没辙了,琢磨这丫头也不知是个什么路数,若是搁在百姓家里,自己可是大大伯子,不好说什么,却这事儿也要问她的意思。   想到此,便道:“刚我把邱思道叫来,问了此事,他言道是胡家送你过来的,胡家父子却说送来的是别人,不知怎么就换成了你,且胡有康说,你跟胡家关系甚好,没有买卖竞争一说,便有,他胡家也绝不敢做出这等无视律法之事,若依着究本宫,这就下令,封了他胡家的药号,一查到底……”   凤娣一惊,忙跪下道:“胡老爷子说的不差,晚辈确常去胡家走动,虽同是药号,却无买卖竞争一说,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问清道明,惩了元凶就是了,松鹤堂百年的老字号,若因为这些事儿就封了,岂不冤枉。” ☆、第70章   太子看了她半晌儿,点点头道:“这份胸襟殊为难得,德安把大公子的意思说给外头的父子,叫他们也别跪着了,老大的年纪,腿脚又不好,回去查查清楚,本宫这里等着他胡家的交代呢。”   德安应了出去,到了胡家父子跟前道:“您二位起来吧,多亏大公子给胡家求情,说其中有误会,你胡家百年的药号,若封了买卖就冤枉了,我们太子爷发了话,饶过你胡家,却要查清楚首尾, 把此事背后的真凶寻出来严惩不赦。”   胡宗华一愣道:“公公是说,大公子替我胡家求情了?”   江德安心说,以往倒没理会,这是个糊涂不看事儿的主儿:“自然,不是大公子求情,你松鹤堂的招牌可得摘了。”   胡有康忙道:“烦劳公公通报一声,小的父子进去给太子磕头谢恩,更谢过大公子宽宏大量。”   江德安道:“这就不用了,太子爷跟大公子正在里头唠家常呢,你们父子进去不妥,还是快些回去寻出真凶要紧。”说着,低声凑到胡有康跟前道:“说句透底的话,太子爷这儿算过去了,京城可还有位小王爷呢,里头这位可是小王爷的心尖子,若知道此事,不定要折腾出多少事儿呢,那位爷可不是个好脾性的主儿,真发了性子,便我们太子爷都得让着的,老小吗,皇家也跟老百姓家里是一样的。”   “是,是,一定查清楚……”胡宗华扶着他爹出来,进了家才问:“爹,您说小王爷真瞧上了余凤娣,能娶她当王妃,她可是个商户之女,这门第上,哪里能做皇家的媳妇儿呢,皇上哪儿也不能应啊。”   胡有康道:“当日余凤娣进太子宫给太子解了乌头毒,皇上赐下祖训之时,想来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小王爷跟她的事儿,如今只若有些门路的,谁还不知,万岁爷既没吭声,那就是默认,至于门第,若旁的皇子想娶商户之女当王妃,恐不易,小王爷倒极有可能,皇上心里一直亏着小王爷呢,由着他的性子娶个王妃,缓和一下父子关系也说得通。”   胡宗华道:“如此说来,咱们胡家在她庆福堂跟前只能吃亏了。”   胡有康皱眉看着他:“到了这时候,你怎还如此糊涂,不说余家后头的小王爷,就人这份胸襟,也让我不得不佩服,你不知感激就罢了,还想着跟人家别苗头,宗华,咱老祖宗创下松鹤堂这块招牌不容易,历经百年,过了多少沟沟坎坎儿,一直屹立在江南,若在我手里砸了,你让你爹九泉之下,怎么见咱胡家的老祖宗,说到底,就是那个粉头闹得,前头我让你料理了,你非舍不得,如今闯出这样滔天大祸来,你还留着这个祸头子,是想把咱胡家的九族都搭进去不成,莫非让你爹亲自出手。”   胡宗华身子一矮,跪在地上:“不是我狠不下心,琼裳肚子里已然有了我胡家的骨肉,怎么也得让她生下来。”   胡有康一愣,指着他道:“你呀你,早晚死在这女人手里,你就消停了,赶紧把那个周勇送到衙门里去,若他咬出那女人来,也是她自作自受。”胡宗华忙着点头。   凤娣见江德安进来,就知道院里的父子俩走了,也忙道:“搅扰太子爷这么半天,实属不该,小的这就告辞了。”   太子看着她道:“这就走了?”   凤娣一愣,太子笑了笑,把那玉佩拿出来道:“亏了老九把这个给了你,不然……”说着略咳嗽一声道:“我们兄弟九个。一人手里有这么一块,区别只在于上头刻的图案不同,这是老九的一片心,你当好生收着才是。”说着递给江德安。   江德安转过身呈给凤娣,凤娣定定看着那玉佩,没接不说反倒略往后退了一步,之前只道这是个平常的物件儿,收了也就收了,如今听太子一番言语,凤娣不免后怕起来。   对于周少卿的身份,虽早有怀疑,可这事实明明白白的摆在跟前的时候,还是把凤娣震住了,小王爷的身份已经足以吓退她,更何况,还是皇子,这玉佩是皇上赐的,八位皇子跟周少卿,一共九个人,正合了龙生九子之意。   当初刚一拿到这个玉佩的时候就纳闷,即便是越王府,玉佩上刻貔貅也不妥吧,貔貅是龙九子,主天下之财,再看周少卿手里的买卖,他才是皇上真正的钱袋子,户部就是个摆设,自己若跟这样的人有瓜葛,以后还想做买卖,做梦还差不多,周少卿给她的哪是玉佩,分明是枷锁,故此,万万接不得。   想到此,躬身道:“这玉佩 放在小的这儿总是不妥,还是请太子代小王爷收着的好,小的告退。”说着躬身退出去快步走了,江德安一愣,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却摇头失笑:“我说老九总跟我推三阻四的呢,闹半天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这丫头当真油滑的紧。”   江德安苦着脸道:“太子爷,那这玉佩……”   太子道:“老九送出去的东西,我可不敢替他收回来,你亲自跑一趟庆福堂,给她送回去就是了,这俩人以后还有的磨呢。”   凤娣出来就见许贵儿,马方,常志都在外头呢,许贵儿一见她眼泪儿下来了:“大公子唉,您可把奴才吓死了,您说您要是有个好歹儿的,让奴才怎么跟小王爷交代啊。”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那个委屈劲儿的。   凤娣如今最听不得小王爷这三个字,一听脑袋瓜子就疼,有心不搭理他,可瞧见他脑袋上裹着的棉布,不禁问:“你这脑袋怎么了?”   马方哼一声道:“让打闷棍的开了瓢儿,活该,就他一个跟着公子出去,都能把公子跟丢了。”   许贵儿委屈的瘪瘪嘴,破天荒地没回嘴,凤娣见他那样儿实在可怜,便道:“一会儿回去我瞧瞧,这脑袋破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说完上了车,忽听马方喊了句:“常志你上不上来,不上来我们可走了。”   “来了,来了。”   凤娣回来不大会儿功夫,江德安就送了玉佩来,言道:“小王爷送出东西,便太子爷也不敢收,若是不要,还是亲自还给小王爷的妥当。”撂下话就跑了。   凤娣拿着玉佩就跟拿着个烫手山芋似的,是扔也不是,不扔又烫手,想了想还是戴在脖子上 ,回头寻个机会还给周少卿就是了。   瞧了许贵儿脑袋上的伤,虽流了不少血,口子却不大,上了庆福堂的伤药重新裹上,交代他好生回去休息几天,许贵儿却不依,这一回真把许贵儿吓怕了,哪还敢歇着啊,恨不能不错眼珠的瞧着凤娣。   五天后,冯山快马加鞭的赶来了江南,许贵儿才松了口气,甭说啊,这定是小王爷把人派来的。   见了冯山,凤娣很是高兴,虽然如今她也明白了,这冯山恐怕也是周少卿安置在她身边的人,可不管怎么说,人家救了她的命,年时她去瞧过冯山,还说开春下江南让他一块儿来呢,却赶上他娘去了,才耽搁了,如今他来了正好。   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说不害怕是假的,好歹凤娣也是个女人,这样的恶劣事件发生在自己身上能不怕吗,这是遇上的是太子,且恰好,太子看见了这块玉佩,若不是太子,或者太子没瞧见玉佩,那后果恐不是她能承受的。   有时一想起这个,就恨不能把胡宗华千刀万剐 ,这样的事儿胡有康绝做不出来的,也就胡宗华被色所迷,才能干出这样没□□子兼着没脑子的事儿来,也可能是夏琼裳背着他干的,不过,这种可能性极小,胡家既送女子进行苑,怎么可能稀里糊涂的被人掉了包,想起这些,在行苑真该让太子封了松鹤堂。   可凤娣心里明白,如果不是周少卿,太子爷绝不可能管这档子事儿,胡家也不是没根没叶儿的草台班子,二老爷是太医院院判,后头还有晋王殿下,一旦封了胡家,可牵扯上了各位皇子,这党争虽说暗里头斗的热闹,可台面上,却是一片兄友弟恭,若是皇上想办谁了,那另说,若是因为自己办了谁,那她能有好吗,余家能有好儿吗,这么简单的事儿,她再看不出来,岂不是成了二傻子,所以,这个哑巴亏她不吃也得吃。   更何况,她跟太子那句话也是实话,松鹤堂可比庆福堂的年头还长,不说这块招牌,就是松鹤堂那些秘方,若失传,真正的可惜了。   “大公子,那周勇死了在大牢里了。”狗宝气喘吁吁回来报信。   凤娣点点头,这个替罪羊都不知道自己裹进了什么样儿的死局里了,估计到死都不明白,说起周勇,凤娣也没想到,他会辗转来了江南,且挖空了心思的要对付自己,常志扫听来的消息说,周勇跟那寡妇也没过多长日子,那寡妇又勾上了别人,把他赶了出来,一度都要了饭,后来辗转到了江南,遇上夏家人,便撺掇着夏琼裳给夏守财报仇。   这人把他受的这些,一总记在了庆福堂头上,就不想想,若是没有凤娣的爹,当初伸手救他一条命,说不得早见阎王了,后来也是他以怨报德,才得了那般下场,不反省自己的过失,却反过来恨上了余家,这人是真正的狼心狗肺,死了都臭块地。   常志进来道:“大公子,胡宗华下了贴儿,邀您去八珍楼呢,说要亲自赔罪,公子去不去?”   狗宝哼一声:“赔个罪就算完了,想得美。”   凤娣道:“不去倒显得我小气了,去。”   胡宗华那日跟他爹回府,足足六天没去青吟巷,胡宗华心里也真有些怨琼裳生事儿,这一档子事接着一档子事儿,还不都是她出的主意,没成不说,差点儿就把他胡家搭了进去,胡宗华如今给他爹骂的也清明些了,虽仍恋着琼裳,到底有了些理智。   再说,那天琼裳出了这个主意之后,就等着好消息呢,可左等没有,右等不见,等到半夜,等来了胡安,带着人进来就把周勇绑了堵上嘴押了出去,琼裳待要问究竟,胡安一个字也不敢说,一溜烟跑了,过后足足六天不见胡宗华来。   夏琼裳这心都凉了,如今她已是骑虎难下,其实,她也不是个糊涂之人,只当时听了周勇的话,觉着余凤娣是女人,自己也是女人,她能做到的事儿,凭什么自己做不到,她能把余家庆福堂立起来,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开延寿堂,自己就是要跟她拼一拼,斗一斗,同是女人,都是药号家的姑娘,她不信自己就比不过她。   可如今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不是比不过她,是没她的好运道,她碰上的男人,比自己挑的强太多了,她不甘心,不甘心……奶娘总劝她过回原先的日子,可这样的她又怎回得去,都是余凤娣,若不是她,自己现在还是延寿堂的大小姐,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越想越恨,越恨越不甘心,既如此,干脆鱼死网破,她没有好结果,余凤娣也甭想好过。   想到此,让奶娘在松鹤堂的铺子里截了胡宗华,说:“奶奶身上不好呢,大爷好歹去瞧瞧。”   胡宗华想起那千娇百媚的身子,不免动意,跟着奶娘去了,一见琼裳儿头发也没梳,脸也没洗,白衫儿素裙的盈盈下拜,嘴里唤了一声爷,眼泪儿就跟着落了下来。   胡宗华的魂儿都快没了,忙扶起她抱在怀里道:“这是怎么了?我才几日不来,怎如此憔悴?”   夏琼裳只是掉泪不言,奶娘忙道:“这几日了,奶奶身上都不好,昨儿寻了郎中来瞧,郎中说是喜呢。”   胡宗华一愣,继而大喜,那天跟他爹说琼裳有了胡家骨肉实,是没辙了才打的谎,不曾想倒成了真的,这往后他爹哪儿也能说的过去了, 便抱着琼裳亲了嘴道:“有了孩子,更该保养着自己的身子才是,想吃什么新鲜东西,我使人去弄来。”   夏琼裳摇摇头,却道:“ 余家……”   她刚起了个头,胡宗华脸色微沉道:“余家的事儿不可再提,那档子事儿引得太子动怒,险些把我胡家都搭进去。”   夏琼裳道:“莫非小王爷真要娶她不成?”   胡宗华道:“听太子的口气,十有□□是了,那周少卿虽说顶着小王爷的名儿,真正的身份,却是当今的九皇子,余凤娣搭上了他,便不是正妃,封个侧妃,也是能进皇家玉牒之人,不是咱们能得罪起的,再说,当年你爹跟庆福堂的恩怨,也难说谁对谁错,如今时过境迁,就让它过去吧,非心心念念的报仇有什么意思,有道是冤冤相报何时了,更何况,你现在有了我们的孩儿,也当为他打算打算,你且忍着性儿在外头住些日子,等孩子生下来,我寻机会把你纳进府去,从此做一对天长地久的夫妻,岂不好。”   夏琼裳目光闪了闪,低声道:“爷说的是,以往竟是琼裳错了,想当初,若不是我爹先跟余家为难,也没有后来的杀身之祸,我只念着余家的仇,却糊涂了,如今想明白,又觉前头处处与她为难,着实对不住余家大公子,还差点儿牵连了咱们胡家。”   胡宗华见她如此明理,遂拉着她的手揉了揉道:“你能想通了就好,这几日我不来,也是怕你钻牛角尖,非要寻余家报仇,既你这么说,我倒真放心了,日后咱们俩好好过日子。”   夏琼裳点点头:“爷放心,奴家知道爷心里想着奴家,奴家更要为爷打算,再说,这事儿说开了总比遮掩着更好,不若爷摆上一桌席,把余家大公子请来,琼裳当面给大公子赔罪,从此恩怨相了,也能各自安心,爷说这般可好?”   胡宗华听了,更是欢喜:“你能这么着,再好也没有了,我爹天天催着我去庆福堂赔情呢,正好借此机会,了了这档子事儿,我爹哪儿也能过去了,如此甚好,甚好,我这就让胡安送帖子过去,请大公子八珍楼一会。”   凤娣见到夏琼裳,倒不禁一愣,记得夏守财长得可不怎么样,不想,他闺女倒是这么个美人,胡宗华道:“这是内人琼裳,今日特来给大公子赔罪的。”   凤娣一愣,内人?这词儿难道不是原配专用词汇吗,还是自己落伍了,也能用来形容外宅了,而且,赔罪?就夏琼裳恨自己这个劲儿,会这么快就想开了来跟自己赔罪,扯呢吗,不定又想出什么毒计了,这女人别看年纪不大,使的招数,一招比一招毒辣,自己可得小心着点儿。   想到此,侧头看了眼后头不远立着的冯山,心里有了底儿,彼此分宾主落座,虽不至于热络,却也没冷场,全靠着能言善道的夏琼裳。   琼裳瞥了眼凤娣跟前的酒杯,端起自己的杯子道:“今日琼裳给大公子赔罪,大公子若不计较琼裳的错处,且吃了这杯酒,琼裳才能安心。”   凤娣目光闪了闪,暗道,这可不是她第一次劝酒了,刚一开始,自己说不喝酒的时候,她的目光就有些不对,莫非……   凤娣看向自己眼前的酒杯,端了起来,放到唇边,假装要喝,余光盯着夏琼裳,见那夏琼裳眼里似有冷光一闪,不禁暗暗点头,又放下来道:“这会儿忽的想起来,这绍兴黄热着吃固然好,若赶上这样的大热天,兑上些许碎冰却更适口,在下今儿斗胆劳烦夫人一趟,下去寻八珍楼的掌柜要些碎冰来……” ☆、第71章   夏琼裳笑了一声道:“到底大公子会吃,奴家去去就回。”说着扭腰摆臀的下楼去了,凤娣瞟了眼窗外道:“到底八珍楼的景色好,把西湖居都比下去了,放眼望去水波潋滟,这西湖美景尽收眼底啊,少东家瞧那边儿的采莲姑娘,一条小舟在翠叶粉荷中穿梭,虽辛苦却也自在。”   胡宗华放下酒杯看过去,凤娣寻了这个空,把自己的酒杯迅速跟他掉了个,胡宗华道:“想我在这杭州城里住了快三十年,却还不如大公子能赏得这西湖的至美之处。”   凤娣笑道:“少东家是久在兰室,不闻其香罢了。”   见夏琼裳捧了个碧玉捧盘上来,里头满满一盏碎冰晶莹剔透,映着碧翠的捧盘,美轮美奂,夏琼裳把捧盘放在桌上道:“兑着吃,恐冲淡了酒香,倒不如用这碎冰镇一镇方好。”说着把凤娣的酒杯拿过去放在捧盘里。   凤娣见她分外小心,一丝酒液也未倾出来,不禁暗道,若这酒里没有鬼才怪了,凤娣瞧了那酒一眼道:“此酒色清如透,气香醇厚,倒与平常所见的不同。”   胡宗华道:“自然,这是家父珍藏了三十年的陈酿 ,不是知道我要宴请大公子,便我也吃不着呢,倒要谢大公子了,让我跟着沾了回光,吃得这样的好酒。”   凤娣笑了:“少东家客气了。”伸手拿了那酒过来,跟胡宗华道:“少东家,不管过往多少误会,咱们满饮此杯,从此庆福堂跟松鹤堂亲如一家。”说着仰脖喝了:“ 果真好酒。”   胡宗华也笑了:“大公子说的是。”也吃了,凤娣眨着眼看着他,见胡宗华没什么异样,暗道,莫非自己猜错了不成。   正想着,忽听酒杯落地的声音,再看胡宗华,脸色青黑,,口吐白沫,指着酒杯,两眼翻倒在地上。   凤娣也吓了一跳,虽瞧出这酒里有机关,却怎么也未想到,竟下了如此剧毒,若不是自己跟胡宗华换了酒,恐倒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   陡生巨变,夏琼裳愣了一瞬,忽的指着凤娣道:“是你,是你毒死了少东家。”   凤娣忍不住哼了一声:“夏琼裳,明明是你在酒中下毒,想毒死我,若不是我瞧你的神色不对,跟少东家换了酒,恐怕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我了吧。”   “你,余凤娣,这话是你说的,也要看衙门里的大人信不信,我跟宗华是夫妻,还能毒死他不成,这里就我们三个,不是你下毒难道是我?”   凤娣笑了:“是不是你下的毒,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里一番变故,早惊动了八珍楼的大掌柜,跟着胡宗华的长随哗啦啦上来十几个,胡安见了这情景,吓得脸都白了,忙过来要搬胡宗华,被凤娣一把推开,弯腰伸手,一探胡宗华的鼻息,跟八珍楼的大掌柜道:“取生石灰碱水来,快。”   大掌柜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儿,忙让伙计去寻,不一会儿拿来,凤娣让两个伙计掰开胡宗华的牙关,给他灌了进去,灌进去没一会儿,只听呕一声吐了出来,未及消化的食物搅着黑黄水,那骨子腐烂酸臭的味道,直冲鼻子。   凤娣道:“继续灌。”   冯山捏着胡宗华的牙关,一碗一碗的灌了进去,如此往复,催吐了数回,直到呕出来的都是黑黄的粘液,凤娣才让灌蛋清,一通忙活过后,胡宗华脸上黑气消了不少,虽仍双眼紧闭,到底缓了过来。   凤娣看着夏琼裳道:“虽不知少东家保不保得住这条命,至少这一两天之内是死不了的了,现在,咱们就得来说说清楚,这毒到底是谁人所下?”   夏琼裳已经有些慌了,只一味指着凤娣道:“是你,是你,就是你下毒害的宗华,你想要胡家的松鹤堂,所以心生歹意,下毒害死了宗华。”   凤娣道:“许贵儿去胡家请大老爷过来,另去衙门里叫衙差,这事儿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胡有康一看儿子那样儿,疼的老泪儿都下来了,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要不然,也不至于宠惯着长大,若落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叫自己情何以堪。   甩开管家胡大可的搀扶,顾不得胡宗华满身污秽,俯身去瞧儿子,这一瞧心里顿时凉了个透,竟是断肠草,便这会儿救了过来,这条命恐也难保。   想到此,抬头看向凤娣,凤娣道:“老爷子,发生这样的事儿,在下深觉遗憾,我只是没想到夏琼裳会下这样的剧毒。”   夏琼裳忽的冲过来尖着嗓子道:“你胡说,血口喷人,宗华是我的丈夫,我如何会下毒害他?”   凤娣道:“你是不会下毒害他,你只不过把毒下到了我的酒里,却没想到被少东家吃了下去,夏琼裳,事情到了今日这般地步,咱们就说说清楚,你心心念念的想寻我报仇,你就不想想你爹做了多少缺德事儿,若不是你爹图谋我余家的买卖,串通地痞张三下砒霜毒死张三的娘,栽到我庆福堂头上,庆福堂如何会被官府封了铺子,我爹又怎么会气急而亡,若说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夏家该用一门来偿,况,你爹夏守财落井下石,余家孝期之中,为你那个傻哥哥求娶我家大姐,当我余家如此好欺不成,大堂之上翻案对质,张三道清原尾,你爹无力回天,撞柱而亡,难道不是恶有恶报,若我跟你爹一般,对你夏家落井下石赶尽杀绝,恐你也回不了祖籍,你不感谢我余家以德报怨也还罢了,却要处处陷害,如今我方知道,你真是你爹的亲闺女,这份歹毒的心肠一脉相承。”   夏琼裳道;“你,血口喷人,不是我下毒,不是……”说着看向大老爷胡有康,胡有康这会儿终于平静下来,看向夏琼裳,冷声道:“来人把少东家抬回去,至于这女人,给我赶出去,从此跟我胡家再无瓜葛。”   衙门里的衙差忙道:“大老爷,您这儿不报官?”   胡有康看了他一眼:“还请回邱大人,这是犬子自作自受误吃毒酒,与旁人无干。”说着看了凤娣一眼,转身走了。   凤娣扫了眼夏琼裳,刚要下楼回去,不想夏琼裳忽然冲过来,手里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冲着凤娣攮了过来,只不过未碰到凤娣分毫,就给冯山抓住手腕,匕首落在地上,凤娣脸色一沉,看向衙差:“你们可是亲眼见了,还愣着,莫非是瞧上了她的美色,要徇私枉法不成。”   那衙差方醒悟过来,忙过来抓住夏琼裳,凤娣已然下了楼,刚出了八珍楼,忽听咚一声重物坠地,回头看去,只见地上一滩血渍蜿蜒而出,夏琼裳坠楼身亡。   狗宝进来道:“大公子,松鹤堂的伙计都换上了孝服,胡宗华死了。”   凤娣叹口气:“咱们跟松鹤堂这梁子算是解不开了。”   狗宝道:“从咱们来江南,大公子处处都让着他胡家,是他胡宗华听了那粉头之言,要跟大公子为难,末了,还死在了那粉头身上,算起来真真的活该,哪里能怨到大公子头上呢。”   凤娣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胡家这一辈儿上,就胡宗华这么一根儿独苗,虽胡宗华还有两个儿子,到底不过几岁的小孩子,也撑不起买卖来,胡家大老爷虽是个明白人,可这丧子之痛,也不是常人能看破的,即便知道始作俑者不是我,恐也要记在咱们庆福堂头上。   常志道:“大公子是说,从此松鹤堂胡家跟咱们就算势不两立了。“   凤娣道:“若只如此还好,只怕胡家老爷要想方设法斗垮我庆福堂方才罢休。“   马方道:“他能怎么着,那天在八珍楼,他儿子都那样了,不一样抬着回去了吗。”   凤娣道:“那是胡有康的精明之处,当时的境况,若他追究,对他胡家没有半点好处,八珍楼是小王爷的产业,这谁都知道,他怎敢得罪,再说,那酒是从他手里出来的,毒是夏琼裳下的,胡宗华也没立时殒命,便报了官府,只会把夏琼裳正法,他却只把夏琼裳赶了出去,想来是顾虑着那女人肚子里胡家的骨肉,却想不到,夏琼裳那女人已经疯魔,末了,坠楼而亡一尸两命,倒辜负了胡有康的一片苦心,想来这笔账他也要记在我的头上。”   狗宝道:“便如此,他能怎么着,如今咱们庆福堂的铺子,也只开了一家,若他想跟咱们以死相博,恐怕吃亏的是他胡家。”   凤娣道:“这人一旦悲痛至极,自然会孤注一掷,我也不知他会怎么做,只是觉得,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了了,狗宝,明儿你跟我前去吊孝。”   马方道:“这不好吧,胡家现在指不定都恨死大公子了。”   凤娣道:“有什么不好,人死为大,他胡家怎么想我不管,这理儿咱们庆福堂不能失了,若咱们不去,让江南各大药号怎么看,只不定背后就说是咱们庆福堂害死的胡宗华。”   狗宝苦着脸道:“可咱们去了,他们该这么想还是这么想啊。”   凤娣道:“那是他们的想法,咱们自己需当光明磊落。”   胡大可匆忙跑进来道:“大老爷,外头余家大公子来吊孝了。”   一句话惹得周围胡家族里的人,陡然站起来好几个道:“大老爷,这余家欺人太甚,人死为大,大公子人已经没了,她却还敢来吊孝,这是欺负咱们胡家没人了不成,胡大可带上人守在门口,若她敢踏进胡家一步,就给我打出去。”   大老爷道:“且慢,既来了就是客,你亲自迎到灵堂去。”   “大哥,大老爷……”胡家族里的人七嘴八舌的要说什么,大老爷摆摆手:“这是礼儿,她余凤娣既然来了,咱们也不能失了礼,传出去让江南的各大药号笑话。”   狗宝是真佩服大公子啊,就他这么个半夜里都敢在坟圈子里睡觉的主儿,面对这阵仗,腿肚子也有点儿打转,这些胡家人不是鬼,却比鬼还可怕,那眼神,那神态,都恨不能吃了他们俩,可大公子就能目不斜视的鞠躬上香,吊唁,然后泰然自若的跟大管家胡大可告退。   出了胡家大门,上了车,狗宝才松了口气:“大公子,刚才您就不怕胡家人一拥而上,把咱俩打一顿啊?”   凤娣忍不住笑了:“若真把咱倆打一顿,就能化解了两家的恩怨倒好了,只怕胡老爷子要跟咱们庆福堂拼个你死我活呢。”   狗宝道:“怎么拼?”   凤娣摇摇头:“你当你家大公子是神仙啊,我怎么知道,要是忠叔在跟前,倒是可以问问,他老人家经的事儿多,说不定就知道,对啊,待我写封信让冯山回一趟冀州城,赶着些走,一来一回十天也就够了,便胡家要如何,怎么也得等胡宗华过了头七,胡家大老爷不是莽撞之人,必然会有所准备才会发难,来得及。”   这么想着,回去就写了封信,让冯山连夜赶回了冀州城,冯山是第九天回来的,忠叔跟他一起来了。   凤娣得了信儿忙迎出来:“您老怎么亲自来了,这大老远的,您年纪又大了,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余忠道:“瞧大公子说的,老奴虽说上了年纪,身子骨好着呢,只怕信里说不清楚,索性走一趟,老奴也能顺道逛逛这素有天堂之称的苏杭,说起来,老奴这辈子都没出过咱冀州府呢。”   凤娣笑了:“明儿我陪您去游西湖。”进了庆福堂后宅儿,凤娣让狗宝捧了茶来道:“您老尝尝。”   忠叔道:“可说呢,上回公子让人送回去的西湖龙井,大姑娘给了老奴一斤,那个香儿,老远的都能闻见,老奴活了这么大年纪,都没喝过那么好的茶,搁在柜子里没舍得喝。”   凤娣道:“什么稀罕东西值当这么着,那就是给您老平常日子喝的,这却不是龙井,是苏州的碧螺春,前儿三舅爷才使人送了来。”   忠叔喝了一口道:“这些东西给老奴喝,可算糟蹋了,老奴倒是觉着,咱们余家的药茶也不差,虽没这股子香味儿,可喝长了能治病。”   凤娣笑了,说笑了一会儿,凤娣只怕信里没写清楚,把事情首尾曲折仔细跟忠叔又说了一遍,道:“我总觉着,松鹤堂的大老爷要跟咱们庆福堂拼上一回,可依着大老爷的脾性,恐不是那等阴险狡诈之辈,故此,这才想问忠叔,咱们药行里头,可有这样的先例吗?”   忠叔道:“这事儿老奴没亲眼见过,却听咱们老太爷提过一次,老太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闲不住的脾气,背着长辈,跑南边来了,足逛了小半年才回去,当时赶上老奴病着,没跟着来,后来老太爷回去,跟我说了好多南边的新鲜事,一接着大公子的信儿,我倒想起来了一件,大老爷说,他曾见过两家药号,因争买卖,闹得不可开交,末了,定下个生死文书,两家拿出各家的药,比上三场,胜的继续开买卖,败的关了药号,砸了招牌,从此退出药行,谓之斗药。”   凤娣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斗药?还有这种事儿,这简直就是绝了后路的狠招儿,莫非胡有康为了出这口气,真要拿他胡家松鹤堂的招牌跟自己这么死磕,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要真这么干,那就是你死我活,不是他松鹤堂就是余家的庆福堂,总有一家要关张。   且退出药号,可不是只牵连自己江南这一家铺子,冀州府,兖州府,登州府,还有马上就要开张的定州府,这是多少个铺子啊,庆福堂这块招牌比他胡家的也不差多少,也是百年的老字号啊,要是在自己手里砸了,不说对不对的住余家的祖宗,就是余家上下这么多伙计掌柜的,多少家的生计嚼谷,指望着庆福堂呢,这比封了庆福堂还狠上十倍。   况且,便自己胜了,难道真能让松鹤堂砸了招牌吗,那这仇岂不是越做越大,得不偿失啊,想到此,忙跟忠叔道:“这里可还有什么说头没有?”   忠叔道:“老太爷说,若是胜的一方,心存慈悲放对方一马,倒可以商量,不砸招牌,但从此都要矮着一头,这滋味也不好受呢,大公子是怕胡家要跟咱家斗药?”   凤娣点点头:“前头不知有这么档子事儿,却拿不准,如今恐十有□□,胡老爷子不想靠官府,那就只能私了,若是私了,恐唯有斗垮了我庆福堂,令我庆福堂再无立足之地,方能解了他的丧子之恨…… ☆、第72章   “大老爷,江南各药号的东家掌柜的都来了。”胡有康点点头:“推我过去吧。”   胡大可欲言又止,半晌儿方道:“老奴知道大老爷心疼少爷,却若用了这个法子,可就再无退路了,若胜了,自不必说,若是败了,咱胡家百年的字号就砸了。”   胡有康咬咬牙道:“不如此,我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胡大可道:“余家大公子当时大约也没想到,夏琼裳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下毒,况且,下了毒她根本无法全身而退,还把胡家牵连在内,便知那酒里有异样,想来以为,不过跟上次一样的迷药,毕竟破了她的清白,比毒死她要解恨的多,这里头有误会呢,再说了,便咱们胜了,余家后头可是小王爷,若小王爷与胡家为难,咱胡家的药号也难保,这可是两败俱伤啊。”   胡有康道:“如今顾不了这许多了,不出这口气,纵胡家再传百世又有何用,这事儿先别让二老爷知道。”   胡大可只得应了,推着胡有康进了大厅,胡有康一进来,各家药号的东家大掌柜纷纷站起来,一一打过招呼,各自落座,胡有康才道:“今天把各位请来,是有一事要知会各位,到时还请各位拨冗前来,给我松鹤堂做个见证,我松鹤堂要跟他庆福堂择日斗药。”   斗药?慎之倒吸了一口气:“这可是绝户的法子,虽有先例,可几十年来无人沿用,皆因这是破家灭族之法,想这医药行里讲究的是济世救人,这等缺德的招数,实在不妥,这丫头到底惹了什么祸,胡有康那老头我跟我有过几面之缘,是个颇有修养之人,且拿他胡家去赌庆福堂,无论胜败,都是两败俱伤,之于他胡家可没半点好处。”   少卿手里佛珠念了几下,叹口气:“到底凤娣年轻气盛,胡宗华在八珍楼设宴,本是遵了他爹的命,要跟丫头赔情,却没想到,夏琼裳心存歹意,要毒杀凤娣,丫头瞧出端倪,却也未想到夏琼裳如此歹毒的下了断肠草,这断肠草一旦和酒吞下,便神仙也难救,也让她救的胡宗华没有立时毙命,归根结底,她还是把人心想的太善,忘了夏琼裳这种女人在无计可施的境况下,会不顾一切的铤而走险,以至伤了胡宗华的性命,引得胡有康用身家性命与她相搏。”   慎之道:“要我说,胡宗华是自作自受,活该有这样的下场,不说他之前散播的那些谣言,就是后来把那丫头送进太子行苑,可是险之又险,若太子殿下没见着你那块玉佩,后果可不堪设想,这一招倒是比直接下毒还来的狠辣,事情出来,推出周勇顶杠,胡家跟邱思道同是晋王的人,那周勇既到了邱思道手里,能有好儿吗,寻个机会灭了口,这事儿就算了了,这些事还不都是胡宗华被色所迷引出来的,便死在这上头也是活该。”   提起这事儿,少卿脸色阴了阴,站起来吩咐:“备轿,去王子正府上。”许慎之一琢磨就明白了,指定是寻安子和呗,那丫头哪儿得要帮手呢。   “大公子,大公子,松鹤堂下了斗药贴,就贴在咱们庆福堂大门外,十日后,在城东的药王庙前斗药。”狗宝说着把斗药贴呈上来。   凤娣看了看,不禁苦笑一声,问忠叔:“这斗药之局能不接吗 ?”   忠叔摇摇头:“不接就等于认输了,表明咱们庆福堂不战而败,同意关张砸招牌。”说着不免问她:“当日你不吃那酒就好了,也不至于弄到如今这般地步。”   凤娣道:“倒是我做差了,本是想若不吃那酒,夏琼裳恐还不会罢休,有个人成天在后头惦记着害我,总让我这心里不踏实,本未想她会明目张胆的下如此剧毒,若是寻常之毒,抢救及时,也无生命之忧,且这样一来,却能让胡宗华看清楚夏琼裳的真面目,只要胡宗华离了夏琼裳,有胡家老爷子管着,自然不会再出阴招儿,以后咱们两家也就相安无事,却没想到她竟下了断肠草,我一时失算,才引起了胡余两家之争,倒是错估了夏琼裳的心思,现在纵然后悔也晚了,让我想想怎么补救吧。”   说着皱紧了眉头:“这事儿却真麻烦啊。”   常志道:“大公子,恕我直言,这斗药虽险,说不得也是咱们庆福堂立足江南药行的机会呢。”   凤娣道:“怎么说?”   常志道:“咱们庆福堂如今只开了这一家铺子,因前头送药的法子,才使得杭州城一部分百姓知道了咱们的药号,虽不能说买卖兴隆,到底不跟一开始那般冷清了,可即便这么着,这南边的百姓还是不认咱庆福堂,不知道咱庆福堂的药如何,别说跟松鹤堂比了,就是江南随便一个药号拉出来,都比咱们庆福堂有名儿。”   凤娣道:“这也是没法儿子的事儿,我余家毕竟不是在江南起家的。”   常志道:“可这次斗药却是个天赐良机,凭着松鹤堂在江南药行里的威望,还有胡家领着的朝廷供奉,若咱们庆福堂胜了,别说这杭州城,江南,整个大齐还有谁还不知咱庆福堂,大公子不是说,想把庆福堂开遍大齐吗,若这次胜了,公子的大计就成了一半了。”   凤娣想了想,是啊,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这话可是一点儿都不差,若胜了松鹤堂,她余家就能传名天下,若败了,不能败,必须胜,胜了,她庆福堂才能继续往下走,便为了庆福堂这些伙计的生计,也不能败,且要化解跟胡家这场恩怨,恐也要指着这场斗药之争了。   想到此,却又愁上了,照着忠叔说的,这斗药说白了,就是比谁家的药有用,能治好病,谁家就赢,即便她对庆福堂的药有信心,可说是斗药,必须得有大夫啊,松鹤堂世代都出御医,若凭借出神入化的医术,佐以松鹤堂的药,岂不是事半功倍,自己的庆福堂,肯定要吃亏。   若是胡有康请了他兄弟,如今任院判大人的胡有庆回来,跟她斗药,那自己往哪儿找一个能跟胡有庆拼医术的大夫啊,这才是真正的危机。   凤娣忙让许贵儿去四通当里头飞鸽传书,问问胡有庆可出京了,三天后传了信儿来,胡有庆两天前已经出京南下了。   凤娣这心都凉了大半,自从得了这个信儿,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整个人焦虑不安,急出了一嘴火泡,这天正在屋里吃清火丸呢,忽的狗宝跑了进来:“大公子,安少东家来了。?”   凤娣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对啊,自己怎么把安子和给忘了,虽说安子和是自学成才的野路子,可往往这种人才能打败科班出身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思维活跃有创造性,跟保守派的胡有庆有一拼,更何况,后头还有她师傅呢。   以她看,她师傅可比胡有庆高明太多了,不说医术,先说做人,她师傅慈悲心肠,想的是天下百姓的苦难,这才是真正的医者,胡有庆呢,陷与党争,早失了一颗济世之心,这才是医者的大忌,不过,他怎么来了,想着看向许贵儿。   许贵儿摸了摸鼻子,嘟囔一句:“我可没说啊,只不过大公子的事儿,又怎瞒得过小王爷呢。”   凤娣看了他一眼,头一次觉得,周少卿这个男人挺好的,至少这份心意她得领,想着出去见安子。   不过数月不见,倒差点儿认不出来了,记得送到王子正府上的时候,还是挺白净文秀的书生,怎么成了一个黑漆寥光的汉子,不是还跟过去长得一样,凤娣险些以为是别人冒充的了。   安子和见她的目光,不免有些不大自在:“师傅带着我去郊外的山上采药去了,那些药采回来要晒,晒干了要收起来,所以……”说着垂下头。   凤娣发现,这安子和学医学的越发有些呆了,记得当初在兖州府见他的时候,不说多机灵,至少不是现在这样,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敢不敢跟胡有庆一较高下。   想到此,便问:“既然你来了,想必知道这里头的事儿,松鹤堂的二老爷可是太医院的院判,也就是师傅的顶头上司,胡家百年来出了十二位御医,自然有他们一套系统精到的医术,且,胡家二老爷当御医多年,积累的经验自然比你要多,你敢不敢跟他同台相较?”   安子和道:“师傅说,医者应以济世救人为己任,万不可争长短。”   凤娣听了,不禁翻了白眼:“那你做什么来了?”安子和道:“师傅也说,庆福堂的根本就是就是济世救人,故此若为了保住庆福堂,适当争一争也说得过去。”   凤娣忍不住乐了,头一次见王子正的时候,觉得那老头特一本正,后来才发现是个老顽童,不过,貌似安子和没回答自己的问题:“你说了这么多,倒是敢不敢?”   安子和这才道:“可以一试。”   这话听着没底气,不过凤娣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是安子和,估计这句都不敢说,可见是学了不少本事,加上他对医术的钻研刻苦劲儿,或许真能帮自己。   “大人,吏部外放的州判裴文远来了,听说是冀州府的人。”   邱思道点点头:“让他进来。”   裴文远容光焕发的走了进来,自打住进京城的官驿,就没断了人拜访,都是南边儿的商人,送的礼一个比一个厚,裴文远从娘胎里出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先开始还不敢收,可余家上门要账,裴文远怕此事嚷嚷出去,坏了自己好容易得来的锦绣前程,即使知道凤娣成心讹诈他,也只得认了。   想这些送上门来的,不要反倒得罪了他们,却也没想到,三天就凑齐了一千两金子,怪道都想谋江南的官儿当呢,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州判,且还没上任,就这么多人送礼,这要是去当上三年,想来再也不是被几两银子挤兑的裴文远了。   来上任这一路都有人掏银子伺候着他娘俩,沿着运河而下,好不惬意,到了杭州城先安置下他娘,便来府衙见邱思道这个上司。   虽不知这裴文远怎么走动了吏部楚大人的门路,却也不能得罪,客气的迎进来,叙了些场面话儿,这才说正事儿:“按说裴大人刚来,应该好生歇息几日,带着老太太游游西湖,偏不巧,赶上有件大事,只能劳烦裴大人了。”   裴文远道:“大人说的可是松鹤堂跟庆福堂斗药之事,下官没进杭州城就听说了。”   邱思道点点头:“这事儿本是江南药号里,两家争斗私了用的法子,说起来。只要不出人命就跟咱们官府无干,却这两家后头的人却不好惹,咱们以后就是自己人,这些事儿也不用藏着, 都瞧着咱们当官的风光了,可暗里的难处谁知道,就说这要斗药的两家,松鹤堂胡家二老爷是太医院的院判,如今都请了回来,胡家又是朝廷供奉,这要是有个闪失,咱们俩可兜不住。”   裴文远道:“说起来庆福堂怎么敢跟松鹤堂斗,这不上赶着找不自在吗。”   邱思道看了他一眼道:“看来你还不知庆福堂的底细呢?”   裴文远一愣:“什么底细?庆福堂就是个寻常的药号罢了,只不过如今的买卖大了些,对了,大人曾任冀州知府,自然比下官更清楚了。”   邱思道心说,这人瞧着精明,实则糊涂,既是从冀州府出来的,却连庆福堂的底都没摸清,这官当得真真糊涂,想到此,便道:“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余家的大公子实则是余家的二姑娘,这位二姑娘跟咱们越王府的小王爷,可不寻常,听说万岁爷赐给小王爷的玉佩,都在这位二姑娘手里,有小王爷在后头戳着,这庆福堂能算寻常的药号吗?”   裴文远倒吸了一口凉气,小王爷?这怎么可能,忽记起在兖州府见过的那两个人,忙问:“却有一事请教大人,冀州府四通当的两位东家……”   邱思道点点头:“其中一位是小王爷,另一位是侯府的五公子许慎之。”   裴文远这才明白,为什么余凤娣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跟自己为难,却忽的有些后悔,当初若不退亲,万一余凤娣成了王妃,自己岂不跟着一步登天了,她们姐俩那么好,怎会不顾念她姐,好过现在,不知道尚书大人这颗大树哪会儿就靠不住了。   邱思道见他出神的不知想什么,轻轻咳嗽了一声,裴文远方回过神来:“大人的意思是……”平心而论,裴文远恨不能庆福堂输了才好呢,可既有小王爷在后撑腰,恐不易,却不知邱大人什么意思。   邱思道喝了口茶道:“这场斗药,胡家请了太子爷出来坐镇,涉及太子爷的安危,杭州城内外需万无一失,且那日不知要来多少人,药王庙前人多氏杂,我在太子跟前听吩咐,便顾不得下头这些事,原先我还愁没个妥帖的人,可巧裴大人就来了,你帮我看顾着些,太子爷若是有什么闪失,你我的脑袋都得搬家。”   裴文远从府衙出来,琢磨还真是冤家路窄,自己跑这杭州城当官,却还能碰上余凤娣,且如今情势,却还不如当初了,只怕她记着退亲之恨,又要跟自己为难,却又摇摇头,自己如今也是朝廷命官了,欠她的银子也都还清了,怕她何来。   想到此,快步往官驿去,收拾着搬进了配发给自己的小院,一进小院,裴文远的娘便嫌弃的道:“怎这般小。”   身后的小丫头小翠忙道:“老太太这是朝廷派发的,什么品级住什么样的屋子,都有规定呢,大人如今是从七品,照着规定,应该住四间屋的宅子,就是这院子的样儿,错不了。”   裴老太太道:“咱不是有银子了吗刚过来的时候,我瞧着西湖边儿上的宅子体面,就在湖边儿买一个住着,平常我也能瞧瞧风景。”   小翠忙道:“老太太这可不成,太子爷可在咱杭州城行苑里头住着呢,是万岁爷派下来查贪墨的,这正在风口浪尖儿上,便手里有银子也不能置房产啊,这现成的把柄,若是让人知道上报了太子爷,老太太,咱大人好容易谋来的这个肥缺儿,丢了不说,弄不好还得搭上身家性命。”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忽的拍了拍她的手:“好闺女,你倒是个向着我们娘俩的,咱娘俩也有缘,回头等安顿下来,让你伺候了文远,你可愿意?”   小翠瞄了裴文远一眼,闹了个大红脸,忙道:“奴婢进去收拾屋子。”一溜烟跑进屋去了,裴文远道:“娘,您怎么说这个?”   裴老太太道:“这有什么,你这么大人了,屋里没个人伺候怎么成,莫非你还想着余家那丫头呢。”   “娘,您以后千万不可再提余家的事儿……”说着把邱思道跟他说的告诉了他娘,裴老太太听了,哼一声道:“可真是老天不开眼,小王爷怎么就瞧上了这个又疯又奸的丫头…… ☆、第73章   胡大可进来回道:“二老爷回来了。”   胡有康一愣的功夫,胡有庆已经进了中堂,兄弟间见过礼儿,胡有康道:“太医院事务繁杂,你怎有空回来?”   胡有庆道:“大哥还瞒着我不成,咱胡家跟余家斗药的事,可不止江南,如今大齐上下举凡药行里的谁不知道,这是咱胡家生死攸关的大事,我能不回来吗,大哥也不用再说,既已下了斗药贴,咱胡家就没了退路。”   胡有康道:“虽这斗药,咱胡家有些把握,若把你牵连进来却不妥,你不仅是咱胡家人还掌着太医院,万一咱胡家输了,你的名声……”   胡有庆道:“到这节骨眼儿了,大哥还说这个做什么?若咱胡家的松鹤堂这块招牌砸了,我还当什么太医啊,大哥就别想了,再说,她区区庆福堂的一个丫头,我还怕她不成,退一步说,她既下了江南,自然要把她家的字号立住,可她庆福堂若是立住了,现在是没什么,往后可难说,她定下的那些店规,伙计的工钱,掌柜账房的分红,可着江南的药号,也没这么干的,咱们铺子里的伙计掌柜能不动心,日子长了,恐要辞柜跳到她的庆福堂去,那咱松鹤堂可就撂挑子了,打从咱药行立下那天起,伙计就是伙计,掌柜就是掌柜,伙计想熬上掌柜,怎么也得熬上十来年,还是个三掌柜,还得说有本事的,可她庆福堂呢,她那些铺子的掌柜都是伙计提拔上来的,这岂不乱了规矩。”   胡有康道:“我倒是觉得,她这个法子值得咱们松鹤堂学学,以往的规矩有些是好的,可以守着,有些却是陈规陋习,就说这掌柜的 ,若是本事大,提拔上来对咱的买卖也好啊,这些且容后再说,眼面儿前先把斗药过去再说,大可,你使去的人可探听出来了,那丫头找了什么帮手没有?”   胡大可道:“跟着大老爷后头的船前后脚,来了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咱铺子里的伙计瞧着进了庆福堂,可不像个大夫,做的文生打扮,像个读书人。”   胡有康暗暗沉吟道:“莫非那丫头要自己上阵不成?”   胡有庆摇头:“这却不会,太子宫的时候,她就跟皇上说过,只是略瞧过几本医书,不会诊脉瞧病,不过,却隐约听说,她余家有两本上古传下的医书,能医死人肉白骨,只余家的家规是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媳,她既是个丫头,这医书恐不会在她手里。”   胡有康摇摇头:“这话儿又的两说了,当初她之所以出来管事,就是因为余家没人了,她爹死了,余家哪位真正的大公子,当时也差不多油尽灯枯,现在这位二少爷是后来才认祖归宗的,且年纪幼小,咱们干药号的都明白,这买卖,凭的可就是祖宗传下的那些药方,若她手里没有,她庆福堂早该关张了,哪还能开这么多铺子,且,那日在八珍楼,那么多人亲眼瞅着,她给宗华解毒,那断肠草的毒你我是知道的,和酒吃下,神仙也难医,却硬是让她救了回来,宗华抬回来,撑了三天才去,若说她不通医术,实在不可信。”   胡有庆道:“即便她通医术,才多大的丫头,我还能怕她不成,且,咱们斗的是药,松鹤堂立足江南百年之久,咱们的药又怎会输给她庆福堂。”   胡有康忽然道:“二弟有一句话大哥需问你,你这次回来可是因为晋王?”   胡有庆一愣:“大哥怎会有此一问?”   胡有康叹口气道:“你个宗华弄的那些事儿,我前头不理会也还罢了,如今不得不说一句,咱爹当年可是嘱咐过你,为官切记要守中庸之道,尤其不可掺入党争,有庆,你是不是把咱爹的话都忘了,你跟大哥撂句实话,前头太子中乌头毒之事,可跟你有关吗?”   胡有庆目光闪了闪,心知他大哥的秉性,忙道:“绝无此事。”   胡有康点点头:“没有就好,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可真被归入晋王一党却着实不妙,你自己好好斟酌。”   胡有庆之所以能回来的确是晋王授意,晋王本来就忌讳周少卿手里的财力,而庆福堂也有越干越大之势,如今庆福堂已不容小觑,若让庆福堂在江南把字号立住,恐驳回头就会进京,皇上已经提过要把朝廷供奉给庆福堂。   若成了,说不准就把松鹤堂也比了下去,庆福堂虽说是余家的,可周少卿瞧上了那丫头,以后真纳了她,庆福堂就攥在了周少卿手心里,添了这份财力,周少卿岂不是如虎添翼,而周少卿如今已经明明白白站在太子一边儿 ,对自己大大的不利,既不能归我所有,不如早早毁了,也省的以后麻烦。故此才把胡有庆弄回了江南,这一次势必要斗垮庆福堂。   若说杭州城哪个月份最美,那杭州的老百姓就得告诉你,什么月份来,都能赏到不一样的美景,若问杭州城几月里最热闹,那杭州的老百姓就会告诉你,数着今年最热闹,若问哪儿最热闹,那肯定往东边一指,药王庙最热闹。   哪位问了,四月二十六的药王爷生辰可都过了,还热闹什么?那杭州老百姓就得说,一看你就是外乡人,不知道两大药号,松鹤堂跟庆福堂,十天后要在药王庙大门口斗药吗?   十天?还早呢?还早?这个信儿一出去,您去瞅瞅吧,杭州城各大客栈可都住的满满当当了,还跟您说,想瞧大热闹,您得提前一天到,要不挤破了脑袋也挤不进去。   这话儿真一点儿不假,凤娣也没想到这斗药会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斗药分三场,一场治外,一场治内,一场治急,病人是药王庙旁积善堂里的,积善堂说白了,就是古代的官方收容所,能自己活动着讨口吃食的,也不会来这儿,这里大都是一些动不了的,要不快要病死了,出了东城门不远就是义庄,没气了拖出去烧了也方便,故此,城里的百姓大都嫌这地儿晦气,除了药王爷生日那天热闹些,平常日子,老百姓是能不来就不来的地儿,可想不到,今年就来了场大热闹。   药王庙门前,一早就搭起了两座顶棚,均高两米,宽三丈,里头搭了简易的木床,药王庙前设高台,高台上杏黄伞盖之下坐着的正是当今太子慕容少骞。   太子也是没想到最后会弄成这样,论说这样的私斗,跟官府无关,可胡有康特来请他坐镇,他对余家这丫头又实在好奇,更兼近日也没什么大事,就来凑了个热闹,却不知竟来了这么多人,人山人海,把小小一座药王庙围了个水泄不通。   太子的座位高,手搭凉棚往远处望了望,不禁开口道:“本宫都不知道杭州城有这么多闲人,来凑这个热闹。”   江德安忙捧上茶来道:“太子爷有所不知,哪是光杭州城的人呢,恐整个江南的药号都来了,这可是干系到两家药号生死存亡的大事,是大热闹,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变着法儿的也得来,就是京城里头都惊动了呢。”   太子摇摇头,瞧了那边儿庆福堂的棚子一眼,低声道:“你说那丫头要是输了,折了她余家的庆福堂,是不是老九就省心了。”   江德安忍不住笑了一声:“瞧太爷说的,小王爷要是真能舍得,也不会巴巴的给太子爷捎信儿,让您护着二姑娘了。”   太子爷笑了:“老九让父皇拘在京城有半年了吧,估摸这小子的性子快忍耐不住了,说起来,我可记得老九小时候说过,要娶天下最聪明的女子当媳妇儿,德安,你说这余家二姑娘算不算呢?”   江德安挠了挠头道:“奴才也不知道二姑娘是不是天下最聪明的女子?奴才就是觉得,二姑娘是奴才见过里头最精的,那个聪明劲儿,说话儿滴水不露的,想想也是,不聪明,一个姑娘家能做这么大的买卖吗。”   太子爷笑了,指了指那边儿:“余家棚子里头的是谁,是她家医馆里的郎中吗?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呢。”   江德安忙看过去,不禁道:“完了,二姑娘必败无疑,那是王子正新收的小徒弟儿,上回跟着王子正来太子宫,他在后头给他师傅提着药箱子呢,这还没出师呢,胡家那边儿可是胡大人,说是斗药,这医术要是差太多,还斗什么啊,刚还夸二姑娘聪明,这么一会儿怎么就糊涂上了呢,来了,太子爷,二姑娘来了。”   太子爷手里的扇子挥了两下道:“这丫头倒是坐得住,比本宫来的还晚。”   凤娣上来先给太子爷磕头见礼,太子道:“看来大公子成竹在胸啊,这么完才来。”   凤娣看了胡有康一眼,犹自惊魂未定,若不是冷炎,恐自己今儿这条小命就交代了,虽凤娣觉得以胡有康的为人,不会做出什么卑鄙之事,可也得防着,自打安子和一来,就让冯山跟在安子和了,可就没想到会冲着自己来。   今儿一早自己从庆福堂出来,走了一段发现不对劲儿,不像往城东走,问了狗宝一句,不见答应,掀开窗帘见是一个僻静巷子,暗道不好,刚推开车门,一把寒光四射的冷剑直直刺了进来。   凤娣闭上眼,心说完了,这条小命今儿就丢这儿了,却听一声闷哼,那把剑没刺到自己便落了下去,接着便是一阵刀剑相交的声响,凤娣忙睁眼看去,正好瞧见两个蒙面的黑衣人窜上房的身影,然后是冷炎低喝一声:“追,要活口。”后头无影门的数个人追了出去。   凤娣这才松了口气,看向冷炎,忙道:“狗宝,狗宝怎么样了?”   冷炎道:“你放心,他们要的是你的命,只是打晕了狗宝,我让人把他送回庆福堂了。”   凤娣松了口气,跳下车才问:“大哥怎么来了杭州城?”   冷炎没回答她,却道:“今儿不是要跟松鹤堂斗药吗,再不过去恐要误了时辰,说着上马冲她伸出手:”上来,大哥带你过去。“   凤娣也没想其他,跟冷炎共乘一骑来了,即便如此,都晚了一会儿,虽未开始,却落在了太子爷后面。   太子略打量她半晌,见她显是匆匆赶来,神色有些不定,且她看向胡有康,不禁暗道,莫非胡家明着斗药,暗里却使了什么卑鄙手段不成,想着也扫了胡有康一眼,若果真如此,胡家这就是明摆着作死呢。   胡有康心里一跳,唤过胡大可道:“跟着二老爷回来的武家兄弟怎么不见?”   胡大可道:“一早就没见着,不知往哪儿去了。”   胡有康暗暗皱眉,莫非有庆派那两个去截余凤娣了,若真如此,岂不是授人以柄,便赢了也胜之不武,。   却听胡大可道:“大老爷,时辰到了。”   胡有康回神站起来,跟太子爷道:“烦请太子爷给我两家做个见证,立下这个生死契,若胜了,继续开药号,若败了,自己砸了自家的招牌,从此退出药行,一诺千金,不可反悔。”说着看向凤娣:“大公子可认吗?”   凤娣苦笑一声:“老爷子,少东家之事是在下思虑不周,未想到夏琼裳会下断肠草,却这斗药,真是两败俱伤的法子,前辈非要如此不成。”   大老爷道:“事到如今还说这些作甚,斗药贴既下到你庆福堂,就不可能收回来。”说着按下手印,跟凤娣道:“大公子请。”凤娣只得跟着按了手印。   鸣锣鼓响,第一局开始了,从积善堂的里抬出两个人来,先到太子跟前,积善堂的管事上前道:“这是刚送过来的两个人,不知被何人所伤,一个伤在头部,一个伤在大腿。”   太子站起来看了看,不禁略略皱眉,这两人的伤都不轻,伤在腿部的是斜斜一刀,肉都翻在外头,瞧着十分怕人,那个头上有伤的更重,正额头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了个窟窿,一个劲儿往外冒血。   太子挥挥手道:“快些给他们医治要紧。”   安子和跟胡有庆过来,江德安拿着一早预备好的竹签子,过来道:“签分长短,抽着长的,治左边儿这位,短的自然是右边儿的,两位请吧。”   胡有庆刚要往前,就听安子和道:“不用抽了,晚辈才入行不久,自要敬前辈,胡大人挑一人就是了。”   江德安一愣,心说,二姑娘这么精的人,怎么寻了个半傻来,都这时候了,是让来让去的事吗,还分个狗屁前辈晚辈的,赢了是真格的,想到此,便道:“安大夫您可想好了,这俩人虽都伤的不轻,可伤的地儿可不一样。”   那意思就是,有脑子的都能看出来,伤在脑袋的这位重得多,且人异常虚弱,不定饿了多少天了,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气息都弱了,真要是一口气没上来,就算交代这儿了。   安子和却躬身道:“胡大人请。”   得这是个榆木脑袋瓜儿,江德海把竹签丢回去,跟胡有庆道:“胡大人先请吧。”   胡有庆看了安子和一眼,心说,这小子外表忠厚内藏奸诈,以为他一这么说,自己一个太医院的院判,就会让着他,选哪个伤重的不成,做梦,今儿胡家必须取胜,再说,这斗药场上论什么长幼,岂不笑话。   想着一指哪个大腿伤的道:“把这个抬过去。”   太子爷瞟了凤娣一眼,心说,这人要是死了,第一场余家可就算输定了,却见这丫头根本没搭理自己这茬儿,而是定定望着她家的棚子发呆。   太子爷好奇的看过去,也不禁一愣,跟江德安道:“你说姓安的小子那是干什么呢,又是剪子,又是针线的,莫不是要裁衣裳绣花不成?”   江德安道:“奴才也没瞧明白呢,没见过这么治伤的,倒是胡家那边儿都上药了,哎呦喂,我的太子爷,不是裁衣裳绣花,是缝人皮呢,可吓死人了,这不得活活疼死啊,不对,那人怎么一声不吭,跟睡着了似的, 对了,刚灌下去一碗庆福堂的什么药来着。”   凤娣低声道:“醉心散……”   这是安子和跟她师傅刚研制出来的新药,这次特意带过来的,凤娣还没来得及问是做什么用的,这会儿自然明白了,别看安子和嘴上说的模棱两可,心里早有数呢,肯定知道这个斗药的流程,故此带了这个来。   凤娣忽然发现,这个看上去有些老实的安子和,却有着一颗最谦逊的心,说白了,人家不是老实,是谦逊,这才是真正的君子,这样的好男人别说古代,现代也已经绝种了,女人要是摊上这么个丈夫,这辈子或许不会有什么大富大贵,可这平静安生却最是难得。   这么想着,忽然就想起了她家大姐来,越想越觉得这俩人怎么就这么般配呢,尤其对比下头不远的裴文远,这么个不要脸的伪君子,倒有些歪运气…… ☆、第74章   胡有庆那边儿很快处理完了,基本上不用他亲自动手,他的徒弟就都干了,若不是跟庆福堂斗药,这样腌赞的病人哪有资格让他看上一眼,不过,安子和这手法,莫非是失传已久的古法缝合术。   论说这缝合也容易,他也不是没研究过,只这疼痛跟感染是能死人的,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没人敢尝试的原因,难道那个人强忍着没叫疼,这怎么可能,这种疼痛恐怕不是能忍的,且此人身体虚弱,若疼的狠了是会要命的,若都不是,那就是刚才安子和让人灌下的那碗药,只这一招真不知松鹤堂高明多少,难道,这第一场就要输给庆福堂不成。   安子和手边儿帮忙的是庆福堂医馆里的两个大夫,也都看傻了,呆呆看着安子和缝完伤口,安子和让他们敷庆福堂的消毒散,两人都没听见,冯山在后面推了两人一把,两人方才回神,忙敷药。   安子和抹了吧汗,诊了诊病人的脉,虽弱却隐约有力,这才让人抬到积善堂单独僻处的屋子里,跟胡有庆的病人放在一起,设专人看守,照着一早定下的规矩,三日后根据伤口愈合程度判断谁家的药胜出。   流程是这样没错,但病人一抬走,大老爷胡有康看了胡友庆一眼,在胡大可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躬身道:“太子爷,这第一局,我松鹤堂认输。”   太子挑了挑眉道:“明明还未分出胜负,大老爷何故认输?”   胡有康苦笑一声道:“单凭庆福堂的安大夫这失传已久的古法缝合术,我松鹤堂就输定了。”   太子爷轻摇了两下折扇:“据我所知,你们两家斗的是药,莫非这缝合术也算吗。”   胡有康道:“太子爷有所不知,这古法缝合术乃是神医华佗所创,之所以失传,并非这缝合术多难施展,而是缝合起来,这钻肉透骨之痛,常人难忍,而跟这古法缝合术一起的,还有一味止疼古方却早已失传,我松鹤堂祖上也多次研究,终未寻出其中秘方,却,刚才安大夫缝合之前给病人灌下去的那碗药,刚才大公子也说了,是庆福堂的醉心散,只这一样,我胡家哪有不输之理,伤口缝合之后,自然愈合的快,无论庆福堂的伤药比不比的过松鹤堂,结果都一样,故此,我松鹤堂这第一局败在这醉心散上,老夫认输。”   太子看向凤娣,心说,听见没,人家这是败在了醉心散上,可不是你余家的伤药,这老头倒真是个硬骨头,该认输的时候一点不含糊,却也把话撂在了明处,输也输的傲气,这么瞧来,倒是比胡有庆强多了。   凤娣却站起来道:“此局若大老爷认输,判我庆福堂赢却也不妥。”太子一愣:“大公子这话有甚说法不成?”   凤娣道:“不敢欺瞒太子爷,这醉心散是安大夫刚刚研制出来的,尚未摆在我庆福堂的铺子里,认真说来,应该还不算我庆福堂的药,而安老前辈有句话说得对,无论两家的伤药如何,有安大夫的古法缝合术,也会愈合较快,这一局若判我庆福堂赢,有失公允。”   胡有康看着凤娣,目光颇为复杂,他是无奈之下才认输的,从安子和用了古法缝合术开始,这治外一局,胡家就注定败了,何必再浪费时间,可庆福堂明明已经胜券在握的前提下,却仍要让出这局,只能说明一点儿,庆福堂根本无心跟他胡家拼个你死我活。   太子笑道:“既如此,那本宫就判这第一场平局可好?”   下头人群里,马方急的直跳脚,跟常志道:“大公子倒是怎么想的啊,明明是咱们庆福堂赢了,怎么就整成平局了?”   常志道:“你懂什么,大公子根本就没想赢,既然不能输,自然平局最为妥当,若三局都斗成平局,也就不用你死我活了,两家都保住了,便有机会化干戈为玉帛。”   “你算了吧。”马方撇撇嘴:“胡老头死了独子,胡老二投靠了晋王,从哪儿上说,都跟咱们庆福堂势不两立,怎么可能化干戈为玉帛。”   常志道:“这世上的事儿,谁能说的清呢天下大事还分久必合呢,更何况是两个药号。”   马方道:“照你这么说,如果后头两场咱庆福堂输了,松鹤堂能饶了咱们?”   常志摇摇头:“若咱们输了,只有砸招牌了,并且还要关了庆福堂所有的铺子,包括兖州府,登州府跟冀州府的,从此药行里再也没有庆福堂的字号了。”   马方一拍大腿:“就说啊,咱让着人家,人家可不让着咱,且心心念念的,恨不能砸了咱的招牌呢。”   常志侧头看向他,忽的笑了,指了指台上道:“你就看咱们安大夫这样神乎其技的医术,你觉着庆福堂能输吗?”   马方点点头道:“别说之前还真没瞧出来,安大夫这么个不言不语的书呆子,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儿,人不可貌相。”、   两人正说着,忽听后头有吵嚷之声,由远及近,过来一个黑脸大汉,护着一个妇人,妇人怀中抱着个七八岁孩童,那孩子脸色紫涨,双眼上翻,四肢连连抽搐,已然昏厥,那汉子轮着把锄头闯进了斗药场。   裴文远忙道:“快把她给我拦住,哄了出去。”   衙柴兵丁一拥而上,连推带搡,那大汉一急手里的锄头越发挥起来,瞬间乱成了一团,那妇人心急之下,不禁大声喊叫:“太子殿下,救命啊。”   太子听见道:“什么人喊救命,江德安你过去看看。”   邱思道心里暗道,裴文远这厮真是个废物,让他在下头盯着,就是怕有这种事儿,这倒好,直接惊动了太子。   江德安过去,不一会儿带着那一家三口子过来,跪下,安子和一见那妇人怀中的孩子,忙接过去道:“这孩子……”   那妇人病急乱投医,忙磕头:“大夫,神医,救命啊,我这孩子今儿一早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忽然就晕死过去,抱去给郎中瞧,只说让我预备后事,想我夫妇就这一个孩儿,真要有个好歹,不是要了我们的命吗,听那郎中言道,今儿庆福堂跟松鹤堂在药王庙斗药,让我过来或许有救,神医救救我的孩子吧。”说着又磕头。   安子和道:“你且莫急,这孩子有救。”说着执针取穴,水沟、印堂、后溪透劳宫、涌泉、合谷。曲池、少商、四缝、大椎、足三里。依次取两三穴,印堂、少商、四缝,刺破,出血如黄豆大小,再瞧那孩子,已然止住抽搐,虽仍未回复神智,已平静了许多。   常志忙跟马方道:“快把咱们庆福堂的定宝丹送过去,这一局咱们就赢定了。”   马方眼睛一亮,忙跑了进去,还没等他送上定宝丹,却听胡有庆道:“此症合该用我松鹤堂的紫雪散。”   已然送了过来,马方还想着,安大夫是他们庆福堂的人,还能不拒绝吗,谁知安大夫一声不吭的把松鹤堂的紫雪散给孩子灌了下去,不多时,孩子转醒过来,叫了声娘,那妇人欢喜的不行,应了一声道:“你可把娘吓死了,吓死了……”说着忙抱着孩子给安子和磕头,给太子爷磕头,这才抱着孩子去了。   太子看了眼凤娣,又瞧了眼胡有康道:“你们这斗药,其中有一场是治急,本宫说的可是?”   两人忙道:“正是。”太子笑道:“那刚才这妇人之子,可算得急症?”   两人同时道:“自然。”   胡有庆却□□来道:“太子爷,若论斗药,刚才那妇人之子用的却是我松鹤堂的紫雪散。”   太子皱眉看着他,在京里的时候,却不理会胡有庆是个如此急功近利的主儿,且还兼着卑鄙无耻,这脸皮厚的都能当城墙了,明明是人家庆福堂的安子和医术高,他非要送上他松鹤堂的紫雪散,即便有了效用,这功劳也不能算他一家的吧,这么半天了,可没见人安子和吭一声。   胡有康道:“二弟,我松鹤堂的紫雪散虽有用,到底还是安大夫的医术高明,想来若用庆福堂的定宝丹也是一样,且安大夫仁心仁术,实乃医者表率,这治急一场,莫若也算平局吧。”   太子笑道:“到底是松鹤堂的东家,这份气度令人佩服,只不过,若此场再成平局,可就真正难分高下了。”   胡有康道:“尚有治内一局,可辨输赢。”   太子道:“既如此,那就瞧这最后一局了,大公子可认同否?”凤娣道:“庆福堂毫无疑义。”   一时鸣锣鼓响,第三场开始了,积善堂的管事送了两个人过来道:“这两个是三日前送过来的……”积善堂的管事未说完,就听安子和□□来道:“这两人有甚症状?”   那管事看向太子,太子摆摆手,示意他说,管事才道:“刚送来的时候,就是拉肚子,今天却又开始吐了……”正说着,其中一人呕一声吐了出来,瞬间众人皆掩鼻,奇臭难闻。   凤娣脑子里忽的划过什么,迅速看向安子和,已听安子和喃喃的道:“莫非是疫症……”一句话出口,众人脸色皆变。   凤娣忙跪在地上道:“启禀太子殿下,斗药之争他日再议,当前还是速速散去百姓,隔离积善堂,若真是疫病,也免于扩散。”   太子点点头:“邱思道还愣着干什么,速速驱散百姓,隔离积善堂。”   “大公子,咱们铺子里的伙计,今儿一早有一个有症候了,是不是送去积善堂?”   凤娣道:“送去积善堂只有一死,还是送去后头小院里吧,切记把那伙计用过的东西物品烧了,用石灰掩埋,告诉别的伙计,记着吃安大夫给的药,伙计住的屋子记得每日通风,被褥拿到外面日头下晒,另外小,院里头的东西,必须天天用开水煮过,进去送饭的出来的伙计,要用石灰水洗手脸。”   正说着许贵儿进来道:“大公子,江公公来了,正在外面待客厅中。”   凤娣暗道,他来做什么,却也不敢怠慢,忙迎了出去:“江公公怎么有空来?”   江德安苦笑一声:“太子爷是让奴才来问问大公子,安大夫那药可研究出来了,这城里城外每天抬到义庄的尸体都快烧不过来了,再这么下去,恐这天下之美的杭州城可就成死城了,更糟糕的这疫情还在往外扩散。”   凤娣道:“太子殿下可好?”   江德安道:“行苑里照着公子说的法子,天天消毒呢,这么着,昨儿还抬出去俩呢,太子也无事。”   凤娣道:“不若让太子先行回京。”   江德安摇摇头道:“若是前头太子爷走便走了,还好说,如今有了疫情,太子爷若走了,让老百姓怎么想,太子爷说了,身为储君当与百姓共患难。”   凤娣暗道,这位太子倒真不是个贪生怕死的,比周少卿都强些,周少卿正以三天一封信的速度催她回去呢,生怕她的小命搭在这儿,可这种节骨眼儿上她若走了,可就前功尽弃了,虽斗药最终没分出高下,到底让常志说对了,杭州百姓都知道了庆福堂,若现在走了,将来再想进来可更难了。   江德安道:“对了,还有一事,太子殿下吩咐奴才要把大公子接去行苑。”   凤娣一愣,眼珠一转就想明白了,指定是周少卿,让她回去无果,索性让太子接她去行苑,可她去行苑有什么用,想到此,凤娣道:“如今形势,我在庆福堂里,或许还更有用些,太子爷尽管放心,若安大夫研究出对症之药,我会速速报与太子知道。”   送走了江德安,狗宝跑进来道:“大公子,咱们库里的逍遥散,紫金丹今儿就抢光了,别的药号里这类药可都翻了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价儿,咱家昨儿新到的那些,若是跟别的药号一样涨价,可发财了。”   凤娣道:“这样的财,咱庆福堂发不得,若发了这种财,咱们也就别开药号了,常志,速去传消息,把兖州府,登州府,冀州府的逍遥散紫金丹都给我调过来,从明天开始,咱们庆福堂不开张了,只送药,不止逍遥散紫金丹,照着安大夫说的那些防治的法子,写出来,跟着药一起送,有多少送多少。”   狗宝道:“大公子,这么着咱可赔大方了。”   凤娣道:“就算把庆福堂都赔进去,若是能救人,也值,快去。”   忽听冷炎的声音道:“还是我让兄弟们传消息更快些,且如今外头都知道南边的疫情,虽庆福堂这些药肯白送,在旁人眼里却价值千金,若起贪念,恐这些药也送不来杭州城了。”   凤娣想想也是,忙躬身一礼:“如此多谢大哥。”   冷炎目光一柔:“你也当多在意些才是。”   凤娣一愣,虽跟冷炎结拜了兄弟,认真说,两人真正相处的日子并不多,算起来,倒是冀州府他还是冷大的时候,两人倒是常在一处,以凤娣对冷炎的了解,这人不是个会说这种话的人,而现在却说了。   凤娣抬头看向他,见他面色虽冷,眼里却柔光闪现,凤娣神经再粗,也明白了什么,虽明白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凤娣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是个不会拒绝的人,周少卿是惧与他的身份权势,不敢直接拒绝,这冷炎不是周少卿,自己却也不忍拒绝。   而且,他也不容自己拒绝,已经率先开口道:“大哥需北上一趟,明儿一早启程,这一去恐要两月方能回来。”   凤娣道:“如此,大哥一路顺风。”冷炎看了她半晌儿,微微叹口气,转身走了。   凤娣松了口气,是夜,凤娣刚睡下就觉腹中绞痛,一夜泻了七八回,凤娣这心都凉了,还说救人,自己都要搭进去了,凤娣让人把自己住的小院封了起来,连跟前伺候她的婆子都赶了出去,她觉着,自己要死也要死的有尊严一些。   自打穿越过来,凤娣头一次觉得自己跟死神距离如此之近,第二天早上,凤娣开始吐,依着症状而言,她这个算比较厉害的类型,吐完了,刚躺下,就听外间屋的门响,凤娣撑着身子道:“没听见我说话啊,都不许进来,谁也不许,滚。”   “你叫谁滚呢?” 凤娣一愣,看向来人,半晌儿方道:“你怎来了?”   周少卿哼了一声:“我再不来,你的小命就没了。”说着抱起她往外走,凤娣急忙道:“我这病可过人,回头过给你,可就是两条命。”   周少卿低头看她:“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还是说,你怕跟我一起死?”   凤娣忽觉胃里一翻,呕一声吐在了他的身上,然后看向他,却发现,他并无任何厌憎之色,眼底流泻出的反而是心疼和担心。   凤娣忍不住心里一软,或许自己真快死了,她竟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好,好到她胸腔里那颗心都不觉扑腾起来……   ☆、第75章   韦庄的菩萨蛮说:“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凤娣觉得这听雨楼便有几分这样的意境,这里是周少卿杭州的别院,她住的这个听雨楼临着西湖,只一推开窗,便是水光潋滟碧荷团团,尤其一落雨,靠在窗前的软榻上,听着窗外点点滴滴的落雨声,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惆怅。   如果不是病的要死了,这样意境很美,雨小时候,新雨打碧荷,大珠小珠落玉盘,雨大时,又仿佛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在这自成一统的小楼里听雨,哪里还想的起俗世的纷纷扰扰,有时候,凤娣会想,若是能在这个小楼里死去,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在这里她什么都不用想,不用管,什么余家,庆福堂,药号,买卖,这些都跟她再无干系,只有这个小楼,还有小楼外的滴滴答答的雨声。   忽的珠帘叮当,凤娣没回头,知道是周少卿,他已经陪自己在这里住了十天,她没死,但也没好,周少卿是带着她师傅王子正来的,她师傅一来就进了庆福堂后头的小院,跟安子和一起开始研究治疗这次瘟疫的药,目前还没有成功,如果成功了,恐怕自己第一个就会知道。   她不知道杭州城,甚至,江南已经有多少人死于这场瘟疫,想来是个天文数字,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她这样的好运,还能住在临着西湖的小楼里。   少卿端了药进来,看到闭着眼靠在榻上毫无精神的凤娣,说不出心疼,以前自己总想,要是有一天,她安生的待在自己身边儿,哪儿都不去该多好,可她真这样了,他又看不下去,短短十天,她整整瘦下去了两圈儿,靠在哪儿纤细瘦弱,可怜非常。   周少卿走过来,托盘放到一边儿的小几上,把药碗拿在手里,用勺子搅了搅舀一勺药汁儿吹了吹送到她嘴边儿上:“吃药了。”   凤娣睁开眼,看到眼前的药碗就一阵阵翻心,即使还没喝呢,那又苦又涩的味道瞬间就占据了她的味蕾,她都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药汤子,她推开他的手:“喝了也没用,我不想喝。”   周少卿皱眉看着她:“不许任性。”   凤娣忽觉心烦,勉强撑着坐起来:“周少卿你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大可以不用管我,你就丢下我,让我自生自灭好不好,是死是活都是我余凤娣的事儿,跟你没关系。”   周少卿脸色一沉:“你的命是我的,忘了吗,登州府外的山洞里,从我救下你那一刻,你的命就不是你的了,所以,你自己没有权利决定,喝药。”   凤娣跟他对视良久,叹道:“周少卿,你我都知道,这药喝了也没用。”   “你怎么知道没用?这是王子正跟安子和新开的药.”   凤娣摇摇头:“哪天不是新药,我不想吃,不要吃,是死是活是我的命,我认了,周少卿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吃了吐,吐了再吃,你给我一点儿最基本的尊严好不好,或者,你可以把我送回庆福堂去。“   “余凤娣,你没有资格死,你死了,你余家的庆福堂怎么办,交给你大姐,你觉得,以你姐的性格能守得住吗,交给你弟弟,你弟弟才八岁,就算你想得开,不打算理会这些,想想你庆福堂有多少铺子,多少伙计,这些人的家小有多少,你一死倒是解脱了,他们怎么办,如果你是这样的人,当初就不该出来管庆福堂,当初庆福堂关了门,才八家铺子,还不到一百个伙计,现在呢,余凤娣,你扑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面,现在你想撒手不管了,你让这些人怎么办 。”   凤娣苦笑一声:“我连死的资格都没有吗,周少卿,你真讨厌,知不知道,真讨厌……”   周少卿目光一柔,点点头:“我知道,你讨厌我,你恨不能我离你远远的,你费尽心思想跟我划清界限,但已经晚了,既然当初你走进了四通当,就是我的了,余凤娣,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是我的,不管你怎么挣扎都没用,我不会放过你,所以,只要我不点头你就不许死,乖,把药喝了,你上次不是说我琴弹得好吗,一会儿我给你弹好不好,你要听什么,蕉窗夜雨如何,正应今儿的雨景。”   凤娣愣愣看着他:“周少卿,你……”   “喝药。”少卿把勺子送到她嘴里堵住她要说的话,那苦巴巴的滋味顺着喉咙下去,凤娣忽然觉得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了,一勺一勺直到整碗都喝下去,周少卿塞了个梅子在她嘴里,摸了摸她的头站起来,凤娣忽觉不舍,伸手扯住他的衣角:“你,你去哪儿?”   周少卿笑了一声:“不是说听我弹琴吗?”   凤娣摇摇头:“我不想听琴。”过了会儿呐呐的道:“周少卿,刚才对不起,我只是心里烦……”   周少卿给她盖上锦被,摸了摸她的额头:“睡吧。”凤娣忽觉困倦,缓缓闭上眼,周少卿看了她很久,直到她睡熟了,才低声吩咐:“让安子和上来吧。”   婆子在外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安子和上来,周少卿低声道:“昨儿夜里拉了三回,比前夜少了一回,今儿一早吃了半碗米粥,吐了一回,你说过不让用参,也只吃了这些,刚吃了药却没呕出来,瞧着倒安稳了许多,你过来瞧瞧她的脉可有起色?”   安子和躬身应了,过来瞧脉,不多时起身,刚要说,少卿抬手止住,把凤娣的手腕放回被中,走了出去才问:“如何?”   安子和点点头:“今儿这药比之前的添了蒲公英,姜半夏,大公子的病重些,这个方子用在铺子里的伙计身上,已颇见起色,若明日公子不再有吐泻的症状,这药就对症了,配着紫金丹吃上三日,许就差不多见好了。”   少卿松了口一气:“你去吧。”   安子和望了里头一眼,低声道:“常志让我问王爷,庆福堂的药还送吗?”   少卿道:“若她好着,想来也会送,接着送吧。”   安子和道:“若送,小的建议别送逍遥散,那药虽对症瘟病,却这次的瘟疫不一样,倒是紫金丹,对症。”   少卿道:“你让常志瞧着办吧,若人手不够,让许贵儿去四通当里找人。”安子和应着去了。   凤娣这一觉直睡到了落晚方醒,一醒过来就听见叮咚的琴声从湘帘外传来,凤娣闭上眼听了一会儿,正是蕉窗夜雨,不一会儿琴声隐去,珠帘轻响,少卿进来,执起案头的琉璃灯,略凑近见她睁着眼,不禁一愣道:“醒了,觉着如何?”说着,放下灯扶她坐起来。   凤娣道:“我饿了……”少卿大喜。   吃下一碗粥,还要吃,少卿拦着道:“你病了这些日子,刚好些,吃多了恐脾胃经不住,先吃这些,过会儿,我让灶房给你下银丝面,再吃上一小碗,晚上若不吐了,明儿再吃旁的。”   凤娣知道他说的有理,点点头,转天,凤娣终于可以下床走动,又过一日,下楼绕着湖边散了会儿步,第三日,基本就算好了。   这一好,凤娣就开始想铺子里的事儿了,而且,总在这里与世隔绝的待着也不成啊,第四天她要回庆福堂,周少卿不放她,为此两人有些小争执。   第五天,周少卿拗不过她,让许贵儿陪着她回了庆福堂,自己往太子行苑去了。   凤娣从庆福堂前门下车,下了车却没瞧见领药的人,整条街都冷冷清清,不禁纳闷,这可是杭州城最热闹的一条街。   进了后头,先看见狗宝,狗宝看见她,哇一声哭上了,一边儿哭,一边道:“小的以为见不着大公子了呢?”   给马方踹了一脚:“什么话,咱大公子福大命大,这点儿小病算什么?你哭什么哭,晦气。”   狗宝抹了抹眼泪道:“我这不是高兴吗?”   马方翻了白眼:“高兴有哭成你这样的啊。”   狗宝道:“我这是喜极而泣。”   凤娣笑了,坐下问常志:“咱们铺子里那几个病了的伙计怎么样了?”常志道:“有安大夫跟王御医,救回了三个,就李四发病急,没等着救就没命了。”   凤娣道:“你写信知会忠叔,让他去一趟李四家里,跟他娘说,让她老人家放心,虽说她儿子没了,咱们庆福堂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李四的工钱照着月送去,年节儿的喜面比别人多一倍,李四是从冀州跟咱来的江南,才赶上这场瘟疫丢了命,算是为庆福堂去的,咱得负责到底,不能让别的伙计寒了心。”   常志点点头,凤娣想起外头的事儿,不禁道:“怎没人来领药,莫非咱们的药没了?”   马方道:“哪是没了,有大公子的话儿,无影门的好汉们护送,咱们的药早就运过来了,堆满了后面的库房呢,都是紫金丹,三天前,咱门前还挨老长的队,前儿府衙里贴了告示,举凡有病人的都送到城外义庄旁边儿临时搭建的善堂里去了,自己不去的,衙门里的衙差带着兵着,上门把人往大车上一扔拉出城去,一家子一家子的往外拉。”   凤娣道:“怪不得街上这么清静呢。”   狗宝道:“这不过是邱思道想出的敛财之道罢了,这场瘟疫闹得这么大,谁家没病人啊,城外那个善堂,我去瞧了,就是十几个席棚,既不挡风也不挡雨,把人丢在哪儿就不管了,没吃,没喝,没药,就是等着死了,往旁边儿的义庄里一扔烧了了事,有的还有气儿的赶上没地儿安置也扔进去烧,小的昨儿出去送药,亲眼瞧见,那活生生的烧人,那人浑身着着火,还一个劲儿扭动呢,回来小的做了一宿噩梦。”   凤娣道:“送药,送什么药?”狗宝道:“是安大夫让我送过去的,说能救多少人救多少人,可我听说,咱们送的药,转过身就让那些守着的当兵拿去倒卖了,城里的人要不想把家里的病人送出去,就得拿银子打点,从下头的衙差一路打点上去,才能不被拉出去,这是邱四道跟裴文远想出的招儿呢。”   马方道:“大公子,当初您着实不该可怜那个裴文远,若在冀州府里饿死那娘俩,倒省得如今来祸害别人。”   凤娣道:“太子还在行苑呢,他们就这么大的胆子?”   常志道:“这隔离病人,正是太子下的令,只不过到了邱思道这儿,就成了敛财的工具,他就是拿准了这一点儿,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如今瘟疫横行,太子爷也不可能到城外的善堂里去瞧,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真是缺大德了。”   正说着,忽外头的伙计进来道:“大公子,松鹤堂的大老爷来了。”   凤娣一愣,忙迎了出去,胡大可推着胡有康进来,刚看见凤娣,胡有康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公子,老朽舍了这张老脸来求大公子,救救我两个孙子吧。”   凤娣急忙扶起他道:“老爷子您这是做什么,有话儿咱坐下说。”   胡有康也是真没辙了,宗华去了,这一辈儿就算绝了,好在还有两个孙子,虽说斗药没斗到分出输赢,可胡有康心里明白,若不是凤娣有意相让,恐松鹤堂的招牌早就砸了,仔细想想,却是自己教子无方才引来这场祸事,因是独子,难免宠惯着长大,才使宗华上了夏琼裳那贱人的当,那贱人从一开始就为了报仇而来,却不想连累的宗华丢了性命,这因果报应,哪里怨得着旁人,是他自作自受罢了,自己一时气盛,下了斗药贴,如今想想,却有些意气用事了,好在最终没闹得不可收场。   胡有康家来也想通了,有了宗华这个前车之鉴,以后定要好好教导两个孙子严加管束,省的走了他们爹的老路,却不想两个孙子贪玩,甩开跟着的人,从后门偷跑出去,回来就病了,先是拉后来吐,眼瞅着小命就没了,无奈之下,胡有康才来庆福堂求凤娣救他胡家的两个孙子。   胡有康这话说出来,自己都有些愧得慌,想想胡家之前做的那些事儿,若掉个个,自己万不会救的,谁知凤娣听了忙吩咐:“狗宝,快去后头请安大夫跟着老爷子去一趟,这救人如救火,可耽搁不得。”   胡有康听了老,泪都下来了,膝盖一弯又要跪下,凤娣忙扶着:“晚辈可当不得老爷子这一跪,要折寿呢,老前辈且去,待救回两位小公子,晚辈这儿还有要事儿要跟老前辈商量呢。”   送着人出去,狗宝道:“大公子您就是心软,忘了他胡家怎么对付咱了。”   凤娣叹口气道:“我是想明白了,这硬碰硬不是解决之道,弄的全都成了仇家,以后睡觉都不踏实,这是下下策。”   狗宝好奇的问:“那什么才是上策?”   凤娣道:“所谓攻心为上,这还用问,蠢才。”   “可见就咱们大公子是聪明的,忘了你病的时候了 。”周少卿一脚迈了进来。   凤娣想起自己那天跟他使性子不吃药的事儿,不觉脸红,常志几个给周少卿见了礼,就忙着退了下去。   周少卿看着她笑道:“跟我说说,怎么个攻心为上?”   凤娣不应他却道:“太子爷可好?”   自打周少卿来了杭州城,这都半个月了,今儿才是第一次去行苑,太子见了他,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指着他道:“到底想不到,你是这么个荒唐的主儿,父皇没允你出京,你自己就跑来不说,进了杭州连面儿都不露,一头扎在你的别院里伺候那丫头,你怎就这么胆大,难道不知道那病的厉害,若过给你,有个好歹儿,你就不想想父皇,一心里都是那丫头……”   好一顿数落,才放他出来,他一走了,江德安还道:“太子爷,奴才瞧着小王爷不对劲儿呢,往常莫说您,就是皇上数落小王爷两句,小王爷那脸色都不好看呢,今儿您数落这么半天,小王爷可始终笑眯眯的听着呢。”   太子道:“余家那丫头保住了小命,他能不高兴吗。”   江德安道:“瞧小王爷这意思,无论如何也放不开手了,可余家的门第,着实有些……”   太子点点头:“父皇既没反对,想来心里早有了打算,出京之前父皇已让礼部在世族里挑选才貌德行俱全的闺秀,绘了画像呈上来,如今几位皇弟,都有了正妃,唯有老九尚未娶妻,想来父皇是为了老九挑王妃呢,至于余家丫头,以余家的门第,封个侧妃,如了老九的心意也就是了。”   江德安道:“可奴才瞧着,这位大公子可不像个省事的,小王爷这玉佩都送了,还想着撇清呢,若知道皇上给小王爷挑王妃,不定怎么样呢。”   太子道:“若说这丫头的聪明劲儿也配得上老九,可就这门第着实差了些,这事儿往后再说,刚老九那话你可听见了?”   江德安道:“奴才听着可也吓了一跳呢,依着小王爷的意思,这次瘟疫是有人故意为之,谁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是多少人命啊,更何况,太子爷还在这儿。”   太子道:“恐怕正是因本宫在这儿的缘故 。”   江德安道:“莫非此人是……”太子道:“此事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这不是本宫一条命,是杭州城数万的生灵,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便是谁也当论罪。 ☆、第76章   周少卿笑看着她道:“太子爷好是好,就是把我好一顿数落。”   凤娣疑惑的道:“数落你什么?”   少卿凑近她低声道:“数落我为了你,连兄弟之情都不顾了,来了这么些日子,竟不去行苑,只守着你。”他说这些的时候,目光灼灼的望着她,眼里似有千言万语。   凤娣不觉脸一红,低下头去,不敢看他,少卿见她不跟过于一般一味回避撇清,心里不满欣慰,到底不枉自己劳心劳力的伺候她一场,却还有些良心。   想起这半个月,虽是朝夕相处,却是少卿有生以来最难度的日子,说度日如年也不为过,头一次觉得,她随时都可能离开自己,那种即使再强大,也留不住心爱之人的滋味儿,这辈子他都不想再尝。   想到此,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这次把我也吓住了,答应我,以后都不要生病了。”   凤娣愣愣看着他,只觉浑身都发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直到他放下手,凤娣才发现自己竟有些失望,难道,自己竟然期待什么,怎么可能吗,这是古代,她忘了不成。   少卿拉着她坐下道:“你让安子和去救胡家的两个孙子,是不想跟胡家斗下去了?你的攻心为上,指的莫非是这个。”   凤娣点点头:“从我接手庆福堂开始,就总是斗来斗去的,现在想想,若不是当初斗垮了延寿堂,跟夏家结了仇,或许也不会跟胡家闹成这般,昨日因,今日果,因果循环,谁也逃不过去,虽夏守财罪有应得,我的做法儿也着实有些过头了。”   少卿道:“做什么事儿都一样,若不斩草除根就要攻心为上,只不过胡家牵扯众多,你还是要小心些。”   凤娣道:“胡家牵扯再多也是胡有庆。”   少卿道:“胡有庆是朝廷命官,若他有事,你以为胡家还能保得住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胡家的兴衰跟胡有庆终归脱不开关系的。”   凤娣略想了想,看着他道:“你查出了什么?”   少卿道:“那日你跟松鹤堂在药王庙前斗药,第三场抬出来的那个人,是个外乡人,是跟着胡有庆一天进的杭州城的。”   凤娣一惊:“你是怀疑,这场瘟疫是有人故意为之?”   少卿点点头,凤娣不禁道:“什么人如此大胆,这可是人命啊,干这么缺德的事儿就不怕断子绝孙吗,更何况,太子爷还在呢。”想了想,忽惊呼一声道:“莫非正是因为太子爷在,所以……”   少卿叹口气道:“自古权力之争最为残酷,金殿之上的那把九龙椅下,哪还有什么兄弟骨肉。”这话已经相当直白,而且,这种皇家秘事,她实在不知该怎么插嘴,少卿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不想问我的身世?”   凤娣摇摇头道:“不想问。”   少卿把她脖子里的玉佩拿出来:“龙生九子,才有这九块玉佩,以你的聪明,恐怕早就猜着了,只不过你记着我的话,不管我是谁,我都是周少卿。”   凤娣心说,怎么可能吗,周少卿是越王府的小王爷,慕容少卿是大齐的九皇子,这两个随便拿出来一个,都不是寻常人能高攀的,而自己跟他……凤娣摇摇头,不想了吧,事到如今,仿佛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忽想起一件事道:“对了,那天我去斗药之前,有两个人来刺杀我,被……”说着不免心虚的瞧了他一眼,又想自己心虚什么,才道:“被冷大哥擒获,后来赶上瘟疫,铺子里忙乱,就把他二人关在里庆福堂后头的地窖里。”   少卿脸色略沉:“冷大哥?你叫的倒是亲热。”语气里颇有些阴沉,凤娣一恼道:“我跟他结拜过,不叫大哥,你希望我叫他冷炎不成?”看见他骤然冷下的脸色,凤娣别开脸,过了会儿见他不吭声,略用余光看他了一眼,见他兀自在那儿阴着脸,想起这半个月来,他衣不解带的照顾之情,心里一软,正巧许贵儿送了茶来,凤娣接过来,递到他手里道:“喝茶,苏州的碧螺春,虽说没宫里的好,也难得了,你尝尝可过得去?”   难得的软语,倒叫人生不得气,少卿看了她半晌儿,接过去道:“下不为例。”   凤娣暗暗松了口气,心说,什么下不为例啊,下次人家救自己的命,难道不让救了啊,不过,她也终于看明白了,这攻心为上,不止对松鹤堂,对周少卿也得如此,她发现,自己越硬越僵,自己稍微一软,什么事儿都能过去。   安子和掌灯的时候才回来,跟凤娣回道:“胡家两个孙子发现的早,灌下药,施了针,睡安稳了,这一宿若过去,明儿就无事了。”   凤娣道:“你给我吃的那个药也是这个吗?是什么方子?”   王子正从后头走出来道:“说起来,亏了你把你余家的两本医书给我瞧了,里头记载了瘟病之方,正如你余家的逍遥散,紫金丹,都是来自这两本医书,却这瘟疫自是不同,又分寒热湿毒,需对症加减,方见效用,这次的瘟疫,我跟子和研究了数日,结合你家医书上所记载的,研究出了一个方子,用黄芩,焦栀子,香豉,原蚕砂,制半夏,橘红,蒲公英,鲜竹茹,川连,陈吴萸,蜜制成丸,配着你家的紫金丹,有奇效,照着这个方子制成药,分发下去,可解百姓之苦,只不过,这终究源于你余家的祖传医书,若在这时候售卖,恐能发一笔横财。”   说着瞥眼看着凤娣。   凤娣笑了:“师傅莫试探我了,莫非我在师傅眼里,就是个如此贪钱之徒不成。”   王子正笑了起来:“我是提醒你,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将来可别后悔。”   凤娣歪歪头想了想道:“我将来一定会后悔,不过我也差点儿丢了命,就当是给我自己积德做善事吧,狗宝备车,我要去胡家走一趟。”走到门口忽的回头跟周少卿道:“你且略等我一会儿,晚上一道回去。”说完脸一红,快步去了,王子正瞧着周少卿笑了一声。   胡大可引着凤娣进了待客厅,凤娣先问了两位孙少爷,才道:“这么晚来,是有一事要跟老前辈商议。”   胡有康道:“大公子对我胡家有救命之恩,只我胡家能做到的,大公子只管说就是。”   凤娣便把自己想法说了,胡有康听了,愣了半晌儿,颇有些不信的道:“大公子是说,要把你庆福堂研究出的这个治瘟疫的秘方,拿出来让江南的各大药号速速治出成药,分发给百姓?”   凤娣点点头:“老爷子放心,这些制药的成本都算我庆福堂的。”   胡有康道:“大公子说哪儿里话来,你都舍得下秘方,这点儿药钱我们还舍不得吗,要知道这样的秘方可是价值千金,是咱药号的根本,你真要这么做?”   凤娣道:“我师父说过,为医者应以济世为根本,咱们大齐的药号,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家家守着自己的秘方,生怕外人拿了去,虽代代相传,也难免就有失传的,秘方失传了,之于药号不过坏了买卖,可对于天下的老百姓来说,或许就少了活命的机会,而今,杭州城里一天不知拖出去多少人,那都是人命啊,若咱们不知道治法也就罢了,如今知道,却要藏着守着,想要以此谋利,却大大的不该,我庆福堂老爷子是知道的,制药都在冀州府,便制好了再送过来,少说需要十天,这十天不知又要死多少人,您胡家的松鹤堂,在江南药号里一呼百应,您出头办这件事儿,定然能成,这药制的越早越快,救的人就越多,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爷子,您想想,您这得积多少福德啊。”   胡有康目光闪了闪道:“这么说,大公子现在就把方子带来了?”   凤娣急忙拿出递过来道:“这是方子,我师父给起了个名儿叫定乱丹……”   凤娣前脚走,后脚胡有庆从屏风后出来,看着那方子道:“大哥,你不会真的要这么做吧?”   胡有康长叹一口气道:“有庆,我如今是真服了这丫头了,怪不得,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她就能把庆福堂开到几个州县呢,试问你可有这样的胸襟,舍得把自家的秘方拿出来,救治跟你毫无关系的老百姓,这丫头有一句话说的对,医者当济世为己任,商人逐利,我们到底药行,不能忘了根本。”   胡有庆道:“大哥怎么越发糊涂了,不说宗华死在她手里,且咱们两家那日斗药虽未分出胜负,如今可着江南,谁还不知道余家的庆福堂呢,若这次的事儿再成了,她庆福堂就成了大齐最有名的药好,那咱们松鹤堂,还往哪儿摆呢。”   胡有康看了他半晌道:“这个却要问问你了,瘟疫初发之时,你让铺子把咱家的清瘟散抬高了十倍之多,江南各大药号跟着咱们松鹤堂哄抬药价,是发了一笔财,却也缺了大德,不然两个孙子也不至于差点送命,人家庆福堂呢,白送药,那是几船的药啊,多少银子,就这么送出去了,若不是庆福堂的这几船药,恐怕杭州城死的人更多,这等急人之难,雪中送炭的药号,老百姓能记不住吗,若说之前咱们松鹤堂在江南的药号里还算有些地位,那么这场瘟疫之后,恐庆福堂的字号,在江南已无人不知,这是人家积的福报。”   胡有庆道:“正因如此,绝不能让她做成此事,我有一计……”说着在胡有康耳边儿嘀咕了几句,胡有康猛然推开他,指着他:“有庆,大哥却不知,你这十几年御医当的,难道忘了医者的本分,人余家都把秘方拿出来,不就是为了多救几条人命吗,你呢,反过来想利用人家的秘方,害人家,纵然你害的余家关了门,可江南这么多百姓的命呢,你就不怕死了要下十八层地狱吗,此事我万万不能答应,我得替胡家,替我的两个孙子积些福。”   说着跟胡大可道:“你速速派人去请各位药号的东家掌柜的来,我有大事要说。”   凤娣跟少卿回到别院的时候,已经起了更,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少卿走了几步,忽发现凤娣没有跟上来,不免回头去瞧,只见她站在哪儿往湖边那头看,不禁笑道:“看什么呢?还不走,夜里风凉,回头又病了。”   凤娣却道:“月色正好,那个,不如咱们去那边儿逛逛?”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儿,忽的笑了一声叹道:“得你相邀,少卿竟有些受宠若惊。”   凤娣脸一红,性子上来:“你倒是去不去吧,给个痛快话儿,不去我自己逛去了。”说着举步往湖边去了,走到湖边儿,见侧面一个身影跟上来,不禁笑了,指了指前头道:“你瞧,这月色下的荷花更好看呢,是不是?”   半晌不见他应,侧头看去,见他根本没看水里的荷花,两只眼只是盯着她,凤娣让他瞧得脸上火辣辣的,不自在低声道:“待我摘一片荷叶来。”说着往前走两步,靠近湖边儿,蹲着去够水面的荷叶,手刚够着,脚下一滑,凤娣尖叫一声,往湖里栽去,本以为注定要栽湖里去了,电光石闪之间,周少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拽了回来,凤娣收势不住扑进他怀里,少卿紧紧箍住她的腰,低声道:“小心些……”   凤娣抬头望进他眼里,只觉他的目光跟这暗夜里的湖水一般深不见底,凤娣觉得两人这么抱着不妥,刚要挣开,少卿哪里肯放开,低头看着她道:“小丫头,看你还往哪里跑?”“你放……呜呜”凤娣的话没说完被他堵住,只剩下呜呜之声。   后头跟着的许贵儿急忙背过身去,还不忘跟其他人道:“转身,闭眼,不许瞎看。”却摸着自己的心,一个劲儿的扑腾,心说,这两位主子也真是,前头你追我躲的折腾了那么长日子,这说好怎么就好成这样了,这,这,都亲上嘴了,许贵一想起刚才瞧见的那场面,都不禁脸红心热,暗道小王爷这可真是如愿以偿了,往后是不是就剩下消停日子了。   凤娣觉得,周少卿果然不是一般人,应该说,不是一般的古代男人,古代男人有这么大胆的吗,敢公然抱着女人亲,虽说在别院里,可还有下人呢,下人?凤娣忽然想起什么,猛然推开他,红着脸看向后头背过身子去的那些人,这简直就是掩耳盗铃啊,太丢脸了,跺跺脚,跟他道:“那个,我困了,先去睡了。”然后飞快跑了。   周少卿摸了摸唇,忍不住笑了,侧头看向许贵儿道:“以后记得光背过身子去不行,还得躲远点儿。”   许贵儿脸上一囧,忙道:“是,奴才记下了。”   周少卿看了那边儿听雨楼一眼,不免又笑了一声,往前走了数步道:“从庆福堂带回来的那两个人可送过去了?”   许贵儿点头道:“送去了,太子爷吩咐让卫大人审,以卫大人的手段估摸不出三天那两个就得招了。”   少卿点点头:“此事干系重大,未水落石出之前,万不可传出去?”   许贵儿道:“是,奴才知道。”   周少卿瞥了他一眼道:“许贵儿,你说你家王爷不是也该着娶媳妇儿了?”   许贵儿嘿嘿一笑:“那是自然,皇上跟老王爷可都盼了好几年了,不说太子殿下,就是咱们八王爷,膝下可都有两个小子三个丫头了呢。”   “两个小子?三个丫头?貌似少了点儿……”   许贵儿愕然,心说,这还少啊,又不是母猪,这一胎一个,也得生她十年,不过话分两头,媳妇儿多了自然就能快些,而且,以大公子的出身,皇上哪儿恐过不去,要不然也不可能预备着给小王爷选妃了,偏偏余家这位,可不是个能凑乎的主儿,以后不知怎么闹呢。反正还没到眼前呢,到眼前再说呗,就看在小王爷这么不顾生死,衣不解带的照顾她的情分上,大公子也应当体谅些小王爷的难处。   次日杭州城各大药号开始免费送药,定乱丹搭配庆福堂的紫金丹专治瘟疫,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天就传遍了杭州城内外,裴文远进来道:“邱大人,各大药号今儿开始送药了,说是专治瘟疫的定乱丹。”   邱思道道:“又是庆福堂起得头?”   裴文远摇摇头:“不是,这回是胡家的松鹤堂。”   “胡家?”邱思道点点头:“胡家这是想救回松鹤堂的招牌呢。”   裴文远道:“大人,这样一来也好,可死了不少人了,若再闹大了,万岁爷怪罪下来,恐要降罪。”   邱思道道:“太子爷如今正在杭州城,可是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的,太子爷怎么下了令,咱们怎么做,便出了事自然也有太子爷顶着,跟咱们什么相干。”   话音刚落外头小厮跑进来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太子爷的轿子从行苑里出来,一路往城东去了,眼看就出了城。”   邱思道一惊,忙站起来道:“快,更衣,去城外的善堂……” ☆、第77章   江德安低声道:“太子爷这儿可都是病人,您小心着些……”太子脸色一沉:“这些都是我大齐的百姓,小心什么,掌嘴。”   江德安忙跪下,啪啪赏了自己两个耳光,善堂里举凡能动的百姓,都齐齐跪下,高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声音摇山振岳响彻城郊。   凤娣心说,太子爷这招儿邀买人心真真用的巧,本来是针对太子爷的一场危机,这一来轻飘飘化解了不说,顺便还增加了太子在百姓中的威望,如此一石二鸟之计,恐怕只有周少卿才能想得出来。   这瘟疫可不是一两天了,之前没见太子爷出来,昨儿周少卿去了一趟行苑,今儿一早太子爷就出城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着,不禁看向周少卿,他是站在太子一边儿的了,不,不对,以他的精明,绝对不会如此明确的参入党争,他帮着太子,一个是念着幼年时太子的救命之恩,二一个,恐怕也是因为太子是皇上心中所属,那什么晋王根本没戏。   想想也是,如果不是没戏,晋王也不会铤而走险,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这善堂……凤娣看过去,十几个席棚根本装不下这么些病人,整个城郊幕天席地的都是人,横躺竖卧,天气又热,一走近就臭气熏天,苍蝇都扎成了团,这样的环境下待着,就算一个健康的人也得病,更何况,这些人本来就有病。   这些人的目光眼巴巴看着太子爷,眼里盛满对生的奢求跟期盼,仿佛太子爷是他们活着的最后一根儿稻草。   太子也没想到会这样,忽的那边儿一个妇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跪在地上道:“太子爷,太子爷您救救我男人吧,他还没死呢,他还有气啊,不能烧,不能烧啊……”   太子见那边儿几个义庄里当差的,掩着口鼻正在往外拖人,太子一指道:“去瞧瞧。”   不大会儿,江德安带着两个义庄的差人过来,跪下磕头,太子道:“把这妇人的丈夫也抬过来我瞧。”   两个差人对看一眼忙道:“太子爷,这妇人的汉子已经死了,如今天儿热,若不及时烧了,恐滋生蚊蝇,更使得疫病疯传,裴大人一早就嘱咐小的们,但凡咽了气的需尽快烧了,用石灰掩埋,也好隔离瘟疫。”   江德安道:“让你把人抬过来就抬过来,谁让你说这么多废话了,莫非想抗旨。”   两人没法儿,只得磨磨蹭蹭回去,不大会儿把人拖了过来,太子略往前一看,只见这人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真跟死了一般,那差人道:“太子爷您瞧,这人已死透了,这刁妇非说没死。”   那妇人一下扑在男人身上道:“当家的,当家的,你倒是睁睁眼,喘口气啊,不然,可就真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啊……”一边儿喊,一边儿哭,一边还去摇地上的汉子,那一声声的哭喊凄厉非常,听得人忍不住心酸。   那两个差人道:“你喊也没用,就早拖下去烧了,也省的连累别人。”说着又要来拖,那妇人死也不肯放手,差人恼了,抬脚把妇人拽到一边儿,就要拖走那人,只听安子和道:“慢,我瞧瞧。”   那两个差人打量他半晌儿,旁边儿的一个差人过来低声说了两句,两人脸色变了变,其中一个道:“安大夫,您是神医,可您医术再高,难道还能医好死人不成,还是快些让我们拖出去烧了,也省的牵累了好人。”   安子和道:“若果真死了,自是让你们拖走,却刚才我见他手指略动了一下,恐怕正如这位大嫂所说,还有命在。”说着拿过那汉子的手腕诊了诊,脉虽细弱似无,仔细诊却间歇有之,伸手探向鼻下,跟太子道:“太子爷此人未死。”说着让人扶起汉子,从药箱里取出针来,百会,人中,十宣,曲泽,委中,阳陵泉,承山,神阏,关元等穴依次刺入。   不大会儿,那汉子哼了一声悠悠转醒,那妇人喜极而泣,忙跪在地上给安子和磕头:“求神医救我男人性命,求求您了,若我男人得以活命,我夫妇愿意给神医当牛做马。”   安子和有些无措,看向太子,太子脸色一沉,指着两个差人道:“大胆,敢欺瞒本宫,枉顾人命,着实该死,来人拖到一边儿斩了,若再有跟此二人一般者,立斩不赦。”   后头的侍卫上来,四个把两人按到一边儿,手起刀落,两颗人头滚落在地上,凤娣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抚着胸口吓的脸都白了。   周少卿瞟了她一眼,不禁暗暗摇头,到底是个丫头,平常胆子再大,一看见杀头的小脸都吓白了,看她以后还逞能。可瞧着她那张小脸却又有些心疼,嘱咐许贵儿一会儿回去记得给她吃个定惊丸。   两个衙差当场斩首,顿时老百姓更加振奋,高呼太子千岁之声更巨,邱思道跟裴文远刚出城门,老远就听见了,邱思道脸色微变心道,可坏了,跟裴文远一前一后赶到太子跟前撩衣跪倒:“微臣邱思道,裴文远叩见太子殿下。”   太子爷看了两人一眼道:“邱思道,本宫让你加盖善堂,隔离病人,阻断瘟疫传播,你自己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邱四道汗都下来了,哪想到太子会不怕死的跑到这儿来呢,这自古官越大,地位越高,越是怕死,太子爷这一个月可都在行苑里头连大门都没出来,可见是怕传上,况且,太子身子素来不大健壮,平常还总三灾六病的呢,更何况赶上瘟疫横行的时候,自是要万分注意,怎么会跑到这儿郊外的善堂中来。邱思道略抬头看向周少卿,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小王爷什么时候来的,怎没人跟他通报。   周少卿当日接着信儿差点儿没急死,带着王子正,一艘快船,日夜不停,到了杭州城的时候,正是深夜,来了抱着凤娣就住进来湖边的别院,半月不曾出来一步,太子这儿不是让许贵儿送了信儿,恐还不知道呢,更何况邱思道。   邱思道一看见周少卿就明白了,这位可不是太子爷,哪儿不敢去啊,况庆福堂纠结各大药号,今儿一早上才开始送药,太子爷就到善堂来了,这由不得邱思道不往别处想,不过余光看见胡家大老爷,心说,这事儿再坏,还有胡家顶杠呢,自己怕什么。   想到此,忙磕头道:“微臣遵照太子谕令着下头人,搭建临时善堂,用以隔离染了瘟疫的病人,却到底人手有限,朝廷拨的银子还未到,若搭建像样的善堂,所费不菲,府衙实在没有这些银子可用,故此,只得用席棚代替,可城里天天拖出来的病人,没有几十也有上百,根本放不下。”   太子道:“依着你说,放不下的就把活生生的人扔到义庄里烧了不成。”   邱思道忙磕头下去:“微臣有失察之罪。”   凤娣道:“我庆福堂愿出一万两银子,在城中各处搭建善堂,用以收容病患,我庆福堂医馆里大夫,可在善堂里义务看诊,治瘟疫的特效药定乱丹,已由松鹤堂跟各家药号调配制成,一会儿分发给大家,照着吃法服用就是。”   胡大老爷道:“我松鹤堂也出一万两。”我出五千,我出三千,我出一千……不一会儿竟凑出来数万银子,莫说搭建善堂,就是盖庙都够了。   太子道:“庆福堂,松鹤堂,一片济世丹心,让人钦佩,待本宫回京定奏报皇上,以表彰两位之功德。“凤娣跟胡有康忙跪下谢恩。   凤娣道:“禀告太子爷,虽则定乱丹可治此瘟疫,首要一样还是卫生,刚瞧见,这里的百姓就吃那边儿水坑里积下的雨水,那水早已污了,吃下去有害无利,草民建议,这些人先挪到城东的药王庙里去,那药王庙前后空地颇大,可搭建临时顶棚,以安置病患,等城中各个善堂搭建完毕,再逐一分出去更妥当。”   裴文远忽的开口道:“你说的轻松,这些得的可是过人的瘟疫, 都弄到城里去,传播开来,却如何收拾,况,太子爷金尊玉体,若有个闪失,你庆福堂可担待的起吗?”   凤娣看了他一眼,心说,行啊,这才几天成精了 ,凤娣道:“照着裴大人的话,太子爷是金尊玉体,轻忽不得,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你十年苦读,一朝金榜,难道就忘了咱们皇上经常说的一句,民为重,君为轻,咱们万岁爷尚且如此,你裴大人这么说的意思,是想告诉大家,皇上的话错了吗?”   “你……”裴文远脸涨得通红:“我,我何时说皇上错了,你,你莫血口喷人。”   凤娣道:“明明是你说的,刚才这儿的人可都听见了,怎么,堂堂的裴大人想抵赖不成。”   裴文远忙跟太子磕头道:“太子爷,微臣并非此意。”   太子心里暗笑,这裴文远笨嘴拙舌的,偏还跟这丫头耍嘴皮子,能有好儿吗,不过瞧了丫头一眼,不禁道:“那你刚的话是何意 ?”   裴文远忙道:“为官者当以民为先,天下为先,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   凤娣忽的抱拳对裴文远深深一躬到底道:“草民刚才真是误会裴大人了,这里给裴大人赔礼了。”说着转向太子爷道:“既然裴大人如此高风亮节,草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不若让裴大人这几日就在善堂里头守着,这样才能更好的以民为先,天下之忧。”   裴文远一听,脸色陡变,刚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那些话扔出去,怎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太子爷暗笑,挥挥手道:“裴大人真乃为官表率,等本宫回京定报于皇上,给裴大人请功。”   裴文远呐呐道:“不敢,不敢……”   凤娣目光闪了闪道:“太子爷您有所不知,不止裴大人是为官表率,草民还听说裴大人的母亲也是忠义节烈,心底善良之人,自从城中闹了瘟疫,常去善堂送水送饭的。”   太子爷点点头道:“果真有其母才有其子。”   裴文远脸色难看的不行,瞪向凤娣,凤娣瞅见没人看过来,冲他做了个鬼脸,正落在周少卿眼里,不禁嗤一声笑了出来,暗道,还说她放过裴文远了呢,不知怎么又想了起来。   太子爷瞥了他一眼暗暗摇头,看向地上的邱思道,脸色一沉:“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这些老百姓先安置在药王庙里 ,速速搭建善堂。”   邱思道忙磕头起来,指挥差人兵士安置老百姓,众人簇拥着太子回了行苑,太子留下凤娣跟松鹤堂的胡有康道:“你们两个药号的斗药之争,可还未分出胜负呢,既请了本太子出来主持公道,不若择日再斗,总要分出胜负才是。”   胡有康忙道:“太子殿下,不用再斗,我松鹤堂输了。”   凤娣忙道:“老前辈客气了,至多算个平局罢了,哪有输赢之说。”   太子道:“这么说,不用再斗了?”   两人忙道:“不用了。”   太子笑了起来:“俗话说的好,冤冤相报何时了,倒不若一笑泯恩仇,从此松鹤堂跟庆福堂同在江南,百姓才能多多受惠。”两人忙谢了太子点拨。   因研制出了治瘟的特效药定乱丹,各大药号又免费发放,出银子在四城搭建了四座善堂用以收容治疗病患,同时,太子爷下令,各处善堂新立了管事,若有罔顾人命者,一经发现立斩不赦,江南各级官员,有趁机敛财祸害百姓的,一经发现,罪加一等,有趁瘟疫谋利的商家,一经发现,抄没家产,灭九族,这样的严令下来,江南各处立时便安稳下来,谁也不敢顶风作案,不出一月,肆虐的瘟疫便得以控制。转眼七月过去,太子回京,周少卿却留了下来。   杭州湾观潮亭 ,四角的八只气死风灯,把观潮亭照的异常明亮,半夜观潮,是凤娣上辈子也没机会天的事儿,事实上,上辈子她也只看过一次,还是离着老远,且江边的人比潮水还多,即使再壮观,也大打折扣,哪里有现在这种,简直就是超级VIP的享受。   她,周少卿,许慎之,加上安子和,坐在这钱塘江畔的观潮亭里,一边儿喝酒,一边儿观潮,真乃天下至美之事。   安子和道:“今天的月色好,正宜观潮。”   凤娣看了他一眼,不禁笑了:“我以为少东家脑子里都是医书呢,原来也知道这钱江潮。”   安子和道:“东坡居士有诗云,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还有谁不知这钱江潮呢。”   许慎之笑着瞥了凤娣一眼,跟着打趣道:“我以为大公子脑子里装的都是银子呢,原来也知道钱江潮。”   凤娣白了他一眼:“银子怎么了,没银子你能坐在这儿啊,那些一睁眼就奔着三餐嚼谷儿一家温饱的汉子,哪有心思看什么钱江潮啊。”   许慎之给她一句话噎住,指着她半晌儿方道:“好男不跟女斗。”又跟少卿道:“你也不管管她。”   凤娣脸一红:“胡说八道。”别过脸去不看他了。   周少卿低笑一声,忽想起去年这时候,自己见她一面都难呢,白等过了重阳,才在兖州府她的宅子了,过了回节,记得自己去年还感叹,中秋团圆,重阳归家不知她心里可有自己,今年,虽差点儿生死相隔,却终于守在了一起,从六月到七月,从七月到中秋,虽未说清道明,两人如今的境况,想必也用不着再说什么,或许再等等,过年开春这丫头就再也别想跑了,。   忽听隐约传来沙沙声,安子和道:“涨潮了。”不多时只见水面上远远一条素链隐约而来,时有时无,时断时续,不一会儿,便听千军万马呼啸而来,潮头打碎了满江月色,迸发出千万点银光洒向江面,跟潮水混在一起,冲起一个数丈的潮头,落下去,下一个潮头又翻涌上来,水浪滔天,再不复见刚才的月色,不多时退下去。   许慎之叹道:“倒要谢大公子来江南开铺子,不然啊,想必今年又瞧不见这钱江潮了。”   凤娣奇怪的道:“怎么说,莫非我不来这钱江潮还能不涨潮了不成?”   许慎之正儿八经的道:“涨潮是要涨潮的,只不过大公子不来,少卿也就不来,少卿不来,我自己一个人来了有什么趣,如此一来,岂不要谢大公子吗,少东家,我说的这话可有理儿吗?”   安子和愣了愣,傻傻的点点头:“是要谢大公子。”   |   凤娣瞪了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儿啊,少跟着添乱。”忽想起一事道:“明儿少东家回京,可否从冀州绕一趟,我给姐姐和书齐买了些东西,烦劳少东家帮我捎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至于斗药的场面,的确没写出铺垫出的结果,一个是笔力不够,二一个,虽学的是中药,可数年不干本行,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捡起来,很难,基本上连什么药治什么归哪儿经都忘了,查了资料,还是写不出要的结果。 第78章 凤娣本想着趁机撮合撮合安子和跟凤嫣,不想许慎之不知道那根儿筋儿不对了,半路上□□来道:“何必劳烦少东家再跑一趟呢,冀州府四通当有些事儿,明儿我正好起程过去,大公子想捎什么东西,只管交给我,慎之一准带到。” 凤娣看不免白了他一眼,心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可他说出来了,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咬着牙道:“那就劳烦许东家了。” “不劳烦,不劳烦,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进别院的时候,凤娣都没跟两人打招呼,直接回听雨楼了,周少卿不免失笑。 许慎之挠挠头:“少卿,我怎么得罪她了?” 周少卿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道:“我怎么不知道冀州府的铺子里有急事?” 许慎之嘿嘿一笑:“我是想着,横竖我得过去一趟,安子和还得绕道,不是我更便利些吗。” 少卿看了他半晌儿。道:“认识你这么些年,倒不知你是个好管闲事的。” 许慎之目光有些闪烁,岔开话题道:“晋王的事儿你打算怎么着?这次的案子查的也差不多了吧。” 少卿道:“晋王为人谨慎,即便最近两年有些心急,做出的事儿也莫不是走一步看三步,南边这场瘟疫的幕后主使者虽是他,想扳倒他,却也不易。” 慎之皱着眉道:“一场瘟疫,数万生灵,难道皇上会坐视不理吗?” 少卿背着手走到湖边,天上一轮明月映在湖中,夜风徐徐,秋虫呢哝,好一片静谧的月色,比之刚才在钱塘江畔,简直是天地之别,却也不过表面罢了,暗里的滔天巨浪,恐比钱塘潮也不遑多让。 少卿向北边望了望道:“晋王毕竟是二皇子,且自幼丧母。” 许慎之道:“虽如此,毒害太子在先,散播瘟疫生灵涂炭在后,如此,皇上还护着晋王不成。” 少卿道:“你当皇上不知道吗,更何况,这两件事翻出来,晋王一定会弃车保帅。” 许慎之道:“你是说,胡家?” 少卿道:“胡有庆这枚棋子,眼看就成了弃子了。” 许慎之道:“照这么说,那胡家的松鹤堂?” 少卿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胡有庆若获罪,松鹤堂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况这般大罪抄家灭族都便宜他了。” 慎之道:“我瞧着胡有康倒是挺明白的一个人,却不想,让他这个糊涂弟弟牵连了。” 少卿道:“他是明白,可惜明白的有些晚了,若早些明白,约束他兄弟,莫掺入党争,哪有这灭门之祸。” 慎之道:“不管怎么说,为了一己之私,却使数万百姓丢了性命,着实不是医者该做出来的事儿,损了阴德,活该他胡家灭门。” 正说着,外头守门的侍卫进来道:“禀告小王爷,庆福堂的常志来了,说登州府的掌柜牛黄到了。” 慎之忙道:“牛黄可管着登州府的铺子呢,若无大事不可能跑来江南,莫非庆福堂出了什么事儿不成。” 少卿唤来个婆子道:“速去报与姑娘知道。” 凤娣看到眼前人的时候,险些没认出来,这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哪里还能瞧出是当初香隐阁的头牌姑娘陆可儿呢。 当初凤娣得她相助,许给她若有急难可求助庆福堂,却也没想到真会有这一天,而且,她这么看着自己,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喘了几口大气,张了张嘴,一行清泪滚了下来。 凤娣忙道:“莫急,莫急……” 看向牛黄,牛黄叹口气道:“陆姑娘也真可怜,那王继祖上任几月,为了讨好上司,就把陆姑娘送给了登州的新任知府曹良功,这位曹大人好色归好色,却惧妻如虎,只把陆姑娘藏在了登州府双雀巷内的宅子里,不想却给曹大人的夫人知道,闯进双雀巷把陆姑娘一顿好打,打落了腹中胎儿,方知早已怀了数月身孕,打的落了胎,这样的天儿把人丢到海里,不是有好心的渔人瞧见,救了她,陆姑娘的性命早就没了,问她去哪儿,陆姑娘就说来庆福堂,小的让医馆的郎中瞧了,均说陆姑娘这寒气包入体内,神仙也医,小的瞧着陆姑娘实在可怜,她又心心念念要见姑娘,小的就带着她来了。” 凤娣道:“那王继祖难道不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 牛黄道:“王继祖把陆姑娘送给了曹良功,不过几日便下聘娶了城中富户刘家的二小姐,我们出城的时候,正是王继祖的大喜之日。” 凤娣一拍桌子道:“这样的人简直就猪狗不如。”看向陆可儿,陆可儿嘴唇蠕动,凤娣把耳朵凑过去,听见微弱的声音:“救我,救我……”实在令人心酸。 凤娣道:“把人抬到里面去,快请少东家过来。” 凤娣看着安子和道:“如何?”安子和道:“寒入体内,便能救回,陆姑娘往后也再不能有孕。” 凤娣道:“你的意思是,人能救回来?”安子和点点头:“用引经驱寒之方,搭配针灸,或可逼出体内寒气。” 凤娣道:“那还等什么?快救她。” 陆可儿两天后方能说话,十天后勉强站了起来,就跪在地上给凤娣磕头,谢她的救命之恩:“当日不听大公子之言,错信了那狠毒之人,落得如此下场,陆可儿好悔,若不是大公子出手相救,陆可儿已是阎王殿里的冤死鬼了。” 凤娣道:“世上唯有人心最易变,即便贫寒的时候如何海誓山盟,一旦富贵可期,恐就生出贪意来,王继祖若落榜,你跟他回乡清苦度日,或许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他若得中,锦绣前程当前,又哪里记得当初的恩情,且,他既为官,你留在他身边儿,说不定会遭人诟病,弄不好还会丢了他好容易谋到的官职,富贵前程跟你之间,你觉得他有可能选你吗?陆姑娘,你错就错在轻信了他的盟誓,而这个世上,比人心更容易变得就是誓言。” 陆可儿眸光一暗,凤娣道:“安大夫说好生歇养一个月,你的病就差不多能好了,你怎么打算的,是想回去登州府寻孙继祖,还是……” 陆可儿忙磕头道:“可儿如今哪里还能去找那个负心人,大公子若肯收留,可儿愿意为奴为婢伺候大公子。” 凤娣道:“说什么为奴为婢,若你无处可去,就暂且留在庆福堂吧。” 许慎之从听雨楼出来,看了眼周少卿道:“你听见那丫头刚说的话了吗?你说她一个才十五的小丫头,成天想的什么,她说人心易变,难不成她谁也不信?” 见少脸色略有些阴,忙住了嘴,忽想起如今跟过去可不一样了,不能一味讨论那丫头,若说那丫头谁也不信,岂不是连少卿都…… 想到此,慎之摸摸鼻子笑了两声:“这一耽搁都快重阳了,明儿可真该走了。” 重阳这日,胡有康下了贴儿来,邀凤娣去胡家赏菊,凤娣欣然赴约,庆福堂本还以为,胡老爷子请了江南药行里的人一起凑热闹,不想就她一个。 胡家的傲霜阁里,老爷子屏退四周下人,缓缓从轮椅上起来,趋前跪在凤娣跟前,凤娣一愣,急忙来扶他:“老前辈,好好的您这是做什么?” 胡有康道:“大公子不念旧恶,处处让着我松鹤堂,老夫领了公子这番情,却,仍要厚颜无耻的求大公子一件事。” 凤娣道:“老前辈有事尽管说,何必如此,晚辈可要折寿的。” 胡有康苦笑一声道:“事到如今,想必大公子早已知悉这场瘟疫不是天降,乃是人为,虽知二弟这些年在京城为官不易,却也未想到,他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想必,跟着他的武家兄弟现已被押送进京了吧。” 凤娣道:“若二老爷说出身后主谋,或许可有一缓。” 胡有康摇头:“大公子,老朽虽糊涂,却也知道一样儿,虎毒不食子,若有庆招出什么人来,我胡家的祖坟恐都要掘了。” 凤娣道:“您老先起来,咱们慢慢说。” 胡有康却执意跪着:“大公子,如今老夫唯有求你了,有庆做下这样的事儿,实乃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牵连胡氏一族,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大公子能否看在老朽面儿上,帮胡家一把,老朽要求不高,只保住我胡家的后代香火就好。” 凤娣不禁有些为难,周少卿说过,胡有庆犯下的罪,凌迟都不为过,抄家灭族都是便宜了,胡有康这求自己保住他胡家的后代香火,这事儿哪儿是自己能办得了的。 想到此,凤娣不免苦笑一声道:“老爷子,您老太看得起晚辈了,晚辈也不过是个做买卖的罢了,还是个女子,朝廷的事儿如何能掺合的进去?” 胡有康却道:“大公子若推辞,今儿老朽就跪死在这里。” 凤娣见他跪的满头都是冷汗,心里不忍,忙道:“罢了,晚辈应下此事,尽全力周旋就是,至于结果如何却不知。” 胡有康大喜道:“老夫信得过公子。” 凤娣不免苦笑:“老爷子今儿这场赏菊宴,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胡有康歉疚的道:“对不住,老朽实在无计可施,除了求助公子,再无他法了,公子见谅,胡大可,把东西拿上来。” “是,老爷。”胡大可应一声,不多时捧着一个老旧的匣子进来,放在桌子上,凤娣见那匣子颇有年头了,不禁暗道:“莫非这是……” 胡有康道:“这里是我胡家的秘方跟医书。”说着,不禁道:“都说你余家的医书能医死人,肉白骨,我胡家的虽没有如此神乎其技,却也是百年来老祖宗传下的,我这些日子都在想你那天说的话,我们医药行悬壶济世是本份,都藏着自家的秘方医书,绝非天下百姓之福,就拿这次的瘟疫来说,若不是你把你余家的祖传医书,交给王太医,恐怕也没有这次治瘟的定乱丹了,若药号里人人都跟大公子一般,不藏私,敢为人先,恐怕咱们大齐的药行会更繁盛。” 凤娣道:“老爷子济世仁心,令人钦佩,晚辈既应了前辈,便在这儿撂下一句话,定当尽全力周旋。” 凤娣捧着匣子出来,递给狗宝道:“一会儿你去无影门分堂,让堂主派人把这个送去京城我师父府上。” 狗宝应着去了,凤娣回来还未进听雨楼,就听见琴声,凤娣在楼外驻足听了一会儿,等琴声歇了才进去道:“看来你布下的局该收口了?” 少卿站起来,帮她把斗篷卸下来,递给婆子,牵着她的手坐下道:“胡有康这时候请你去,定是让你周旋胡家的事,你应了?”说着把茶递在她手里。 凤娣喝了一口热茶,不免叹道:“这杭州也怪冷的,刚过重阳,我倒觉得比冀州府还冷些。” 少卿道:“让你挪到下头的暖阁里去,你偏不听,说这儿的景好,这听雨楼春夏住倒可,入了秋便有些凉了,你又不让用炭火。”说着不禁低笑一声:“你也别使心眼子,岔开我的话,你应了也管不了胡家的事儿,江南数万条人命,就算一命抵一命,把他胡家都杀了,也差的远呢。” 凤娣不禁皱眉道:“胡家还不是顶杠的,谁不知道后头的人是晋王,你们哥几个为了夺那把椅子,拉拢朝廷命官,祸害了老百姓,末了,翻出来,推出胡家顶杠,把数万条人命一总算在胡家头上,晋王是儿子,皇上是爹,爹舍不得儿子,就拿着胡家顶,这算什么?” 周少卿一皱眉,低声喝道:“胡说什么呢,不想要你的小命了?” 凤娣道:“小命都捏在你们手里,要不要还不是你们一句话的事儿,拿这个吓唬谁呢?”说着把茶碗咚一声丢在桌子上,少卿忍不住乐了,到底如今不比当初,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再对她严厉斥责了。 看着她叹口气道:“你说你这是个脾性,怎么做的买卖,简直就是个杠头,我是这么一说,真要是舍得要了你的小命倒好了,也省的,我成日里揪心。”这句话说得甚温柔,凤娣忍不住脸一红,倒不好再跟他对着顶了。 想起自己之前,还知道要以柔克刚,今天不知怎么,一提起胡家就燥起来,那话就跟机关枪似的,一个劲儿往外突突,这会儿想想,又觉有些莫名其妙,不免有些不用好意思起来,看了他一眼道:“我就是觉得,大老爷这人挺好,而且,胡有庆做的孽,也不能让就灭了整个胡家啊。” 少卿屈指扣了她额头一下道:“胡有康倒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了?你这么费尽心机的替他说好话。” 凤娣道:“那个……其实,就是他把胡家的祖传秘方跟医书给了我。”见他挑眉,忙道:“我可不是因为这秘方啊,有没有秘法也都一样,庆福堂的三百张药方也够卖的了,就是觉得,大老爷如此一个仁心之人,不该有这样的下场,而且,这次瘟疫的药也是松鹤堂带头制的,若没有松鹤堂,恐怕如今疫情还不能控制呢,太子爷走的时候,不也说要上报皇上请功吗,我庆福堂就算了,都给松鹤堂。” 少卿道:“这话是你说了算的吗,糊涂。”坐在她旁边儿揽她在怀里,在她耳边道:“江南还没待够啊,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眼瞅着就到年底了,你是想在这里过年不成?” 凤娣道:“过年自是要回去的,凤嫣自己在家带着书齐,我这一出来这么长日子,怕他们惦记。” 少卿道:“小白眼狼,眼里都是别人,怎么就不想想,我怎么惦记你的。” 凤娣略推开他一些道:“你又不是我姐姐。”说着眨眨眼:“要不你也当我兄弟,我让你惦记着。”说完站起来跑到那边儿窗户下站着去了。 少卿看着她笑:“你是自己过来,还是等我去抓你,若是你自己过来,让我亲一下,咱们就算了,若等我过去抓你,可没这么容易就完的。” 凤娣一见他脸色不对,忙要往楼下跑,哪里跑的了,给少卿一个箭步过来抓住,抱了回去,按在软榻上,低声道:“小丫头,还想往哪儿跑儿,嗯……” 凤娣浑身发热,脸红的不行,感觉胸腔里那颗心,扑腾扑腾跳的好不欢实,忙软声道:“我错了还不成吗,你放开我好不好……”软语娇声,更勾的少卿心猿意马,又见她脸如桃花,双眼晶莹,红唇若珠,心里不免一荡,低头噙住辗转亲了起来…… 凤娣只觉头脑发胀,昏昏然竟不知今夕何夕,楼下婆子要是上来换茶,给许贵儿叫住:“你干什么去?” 婆子端了端手里的茶盘道:“如今天冷,恐茶凉了,王爷吩咐过需及时换热的来。” 许贵儿翻了个白眼儿,低声道:“没点儿眼色的东西,咱们爷这会儿占着嘴呢,哪有空吃茶啊。” 第79章 “散瘟?”皇上看向太子:“何人如此大胆,可有证据?” “是啊,散瘟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再说,千里迢迢跑去江南散瘟,这么受累不讨好的事儿图什么啊?”晋王淡淡的□□来。 太子道:“二弟,我也想不明白呢,此人大老远非跑江南去散瘟,为的什么?要不一会儿二弟亲自问问他。” 晋王目光一闪道:“怎么,太子爷已然查出来了。” 太子看着他道:“倒不是我查出来的,是老九,说来也巧了,杭州城胡家的松鹤堂跟余家庆福堂斗药,偏有两个人去堵截刺杀庆福堂的大公子,给无影门的门主拿住,关起来,这一审却审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散瘟案,竟是这两个人把染了瘟疫的人,弄进了杭州城的善堂,才让江南数万百姓丢了性命,二弟是没在杭州不知道,每天拖出去的人都堆成了山,若不是庆福堂献出余家的祖传秘方,王子正师徒日夜不辍的研究,没有这次的治瘟良药定乱丹,那江南的这场瘟疫恐会蔓延开来,更不知有多少黎明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了,二弟,你说这数万条性命,是不是把此人凌迟也不为过。” 晋王道:“如此罪大恶极之人自当凌迟,却不知是谁这么大胆子?” 太子道:“却是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太医院院判胡有庆。” 皇上一拍桌子:“来人,押了胡有庆来,朕倒要问问身为太医,如何会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太监总管刘长泉应声下去,不一会儿匆匆跑进来道:“回万岁爷,胡有庆畏罪服毒,已死多时了。” 皇上道:“以为死了就可以逃脱罪责吗,莫非忘了,他背后还有胡家,传朕的谕旨,夺了杭州胡家的朝廷供奉,抄家。” 少卿一进来就看见陆可儿正在收拾凤娣的行李,不禁笑了,看了凤娣一眼道:“上月我还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你说要等等,这就收拾东西了,莫非是舍不得我?” 凤娣如今脸皮也厚多了,嘿嘿一笑道:“怎么,不想我跟你回去啊。” 少卿嗤一声乐了,点了点她的鼻子:“我只怕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万岁爷的圣旨一下来,你就开始收拾东西,莫不是想着救胡家呢。” 凤娣摇摇头:“胡有庆畏罪自杀,胡家自然难逃罪责,我没想过救胡家,可我应了大老爷,要尽力周旋,只要能保住他爷三个的命就成。” 少卿道:“你是想我带你去面圣,你以为皇上是如此好说话儿的吗,由着你想怎样就怎样。” 凤娣道:“我信万岁是明君。”少卿哼一声道:“少跟我耍嘴皮子,先说好,这次我可帮不了你,以胡有庆的罪过,该灭九族,如今皇上只降罪抄家,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凤娣不禁道:“这话你是哄我呢,皇上这网开一面,恐怕瞧得也不是胡家,而是你那位二哥吧。” 少卿目光略沉:“在皇上跟前万不可提及这些。”凤娣暗暗撇嘴,心说,不提恐难救那爷仨。 有凤娣照顾,胡有庆爷仨这一路算没受什么大罪,凤娣在京里等了三日,才在这日午后得了召见,陆可儿给她披上斗篷低声嘱咐:“伴君如伴虎,大公子需小心些。” 凤娣点点头:“我知道了。” 皇上在御书房召见的凤娣,凤娣进来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礼,听见皇上叫起才站起来,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实样儿。 少卿忍不住想笑,这丫头极少这么规矩的时候,皇上瞄了他一眼,暗道,自己这个老九是个有名儿的冷性子,没见他对谁假以辞色过,却不知怎么到了这丫头身上,就变了人似的,且,这回瞧他二人之间那若又若无的情愫,又跟去年不同。 只不过这丫头……皇上看向凤娣,一身男装打扮却难掩闺阁之姿,反倒更添了几分女儿家没有的飒爽,皇上记起,她去年在御前奏对时的沉着机警,滴水不露,暗暗点头,就凭这丫头的聪明劲儿真配得上老九。 想到此,开口道:“老九说你有要事面君,现在见着朕了,说吧。” 少卿颇有些惊讶,从皇上的口气里听,皇上是颇喜欢这丫头的,也算相当给面子,凤娣却忽又跪下道:“草民想说之事,不可为外人道。”说着看了少卿一眼。 少卿眉头皱了起来,脸色略沉,暗道,莫非自己也让这丫头给利用了不成,她这一路只说来求情,求情用得着瞒着自己吗,她这话明明白白就是说要单独奏对。 皇上看了看少卿,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凤娣,道:“少卿你且回去。”少卿只得应了,看了凤娣一眼,阴着脸出去了。 皇上道:“现在没人了,你该说了吧。”凤娣道:“是。”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双手举高,刘长泉急忙接过去呈给皇上,信上并无署名,抽开信纸,打开一瞧,皇上脸色立时沉了下来,指着她道:“好个大胆的丫头,呈上这信居心何在,莫非想要挟朕不成,你就不怕朕要你的脑袋吗?” 凤娣的冷汗都下来了,怎么不怕,能不怕吗,眼前这个人可是手里握着生杀大权的君王,在这里,只要他一句话,不止自己的小命,加上余家上下这么多条命,恐怕立时就能没了,可她想不出别的法子,她知道这是一招险棋,走不好,余家也跟着胡家完了,若是成了,却能救下胡家爷仨的命。 凤娣决定赌了,反正,她的人生从穿越开始就在赌,且她的赌运奇佳,几乎没输过,所以,她相信这一回,她也一样能赢,至少有赢面。 想到此,凤娣猛然抬起头来道:“万岁爷是明君,您说过民为重,君为轻,您是皇上,是天子,你座下有九州阔野,亿万黎民,同时,您也是一位父亲,您膝下有九位皇子,无论他们什么秉性,都是您的骨肉,您怜惜他们,即使他们犯了错,您也想法设法的饶恕他们,这份拳拳爱子之心,真是煞费苦心,却,您有子,别人也有,胡家之过非一人之过,若深究起来,恐牵连之人正是万岁的不忍之心,况,胡家大老爷为人宽厚,胡家药号广积福德,这次瘟疫若没有松鹤堂带头制定乱丹,并带着各大药号,捐了数万银子,盖善堂收容病患,恐后果不堪设想,太子爷临回京前也说了,上报万岁论功请赏,那么,既然胡家有功,是不是可以抵消一些罪过,胡家如今只剩两个稚龄小儿,一垂垂老翁,万岁何不垂怜,赐他们一条生路,让天下苍生皆能体味您为君者的慈悲心。” 皇上道:“你该知道为君王者,能坐上这九龙御座,头一样儿就摈弃了慈悲心。” 凤娣道:“那不是对万民苍生,皇上既说民为贵君为轻,怎会没有慈心。” 皇上皱着眉看了她许久道:“若朕让你用余家的庆福堂换胡家爷仨的命,你可愿意?” 凤娣愣了愣,却忽的磕头道:“谢主隆恩。” 皇上也是一愣:“你真舍得?” 凤娣道:“有舍才有得,余家的祖训便是行医济世忠厚传家,济世就是救人,只要能救了胡家爷仨的命,庆福堂又算什么。” 皇上忽然笑了一声:“你这丫头都成精了,你知道朕不会要你余家的庆福堂,所以就忙着磕头谢恩,朕却十分好奇,听说你跟胡家在江南一度结怨,进而引起两家的斗药之争,松鹤堂是你的对手,你怎么反倒要救胡家。” 凤娣道:“斗药之争不过出于误会,实无什么深仇大恨,胡有庆罪有应得,大老爷却是济世仁心,草民敬佩大老爷为人,故此相救,两不相干。” ‘ “好一个两不相干,你倒是分的清楚,你来面君之前就笃定朕会应你是不是?” 凤娣苦笑一声:“若草民笃定皇上会答应,也不会冒险拿出这封迷信了。” 皇上站起来来回走了数遍道:“鸿儿的娘死得早,他一落生他娘就去了,临死朕应了她,好好照顾鸿儿,这些年朕忙于政事,难免忽略了朕的皇子,等他们大了,朕发现有些不妥,却也晚了,即便如此,他们终归是朕的骨肉,你有一句话对,无论君王还是百姓,这份拳拳爱子之心是一样的,朕总盼着他们能改,改了还是朕的皇子,故此朕纵容着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他们,丫头,你说朕容易吗?” 凤娣道:“皇上不易,可您不仅是一个父亲,还是皇上,是天子,只要是大齐的百姓都是您的孩子,即便为人父都偏心,可您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了吧。” 一句话把皇上给逗乐了:“依着你说,朕这心偏了。” 凤娣点点头:“您不是偏得一点,是太偏了。” 皇上叹了口气,挥挥手道:“你去吧,朕乏了。” 凤娣忙磕头站起来躬身往后退,堪堪到了门边儿上,忽听皇上道:“开春朕打算给老九指个王妃,你觉得如何?” 凤娣一怔,不禁摇头失笑,这老头这是憋屈的咽不下这口气,打算给自己添堵呢,可惜,他打错了主意,这种事儿虽然她一直不愿意去想,可也早就想过了,在知道周少卿对自己有意思的时候,就想了不知多少遍了,正是因为想过,所以她才跟周少卿不远不近的拖了那么长日子,即便如今,算是两情相悦,但这种事儿从来不是能给她添堵的问题。 想到此,凤娣开口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草民觉着万岁爷此意正佳,想必小王爷知道也会欢喜的。” 皇上看着她道:“那么你呢,可欢喜?” 凤娣抬头看着他,忽的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躬身下去:“草民自然也为小王爷高兴。” 皇上道:“高兴便好,这也是我这个为父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你当体谅才是,朕会赦了胡有康,算做对你的补偿好了。” 狗屁,补偿个屁啊,她根本没想过当周少卿的王妃,用得着补偿吗,凤娣走出御书房,不禁回头看了看,忽然觉得,这里她再也不想来第二回了。 刘长泉上来道:“大公子老奴送您出去,小王爷在宫门外候着您呢。” 凤娣客气的道:“不敢不敢。”快步跟着刘长泉出宫了,一到宫门少卿忙过来要牵她的手,凤并没有避开,侧头跟刘长泉道:“谢大总管相送。” 刘长泉忙道:“大公子客气了。”转身回去了,进了御书房,皇上问:“怎么样,那丫头是不是哭天抹泪的出去了?” 刘长泉道:“回万岁爷,奴才瞧着大公子一点儿伤心的意思都没有,倒是还挺高兴的。” 皇上摇头失笑:“你说把承恩公的嫡长女指给老九,般不般配?” 刘长泉忙道:“承恩公府的大姑娘,奴才见过一两回呢,温婉贞静颇有孝贤皇后之风,到底是嫡亲的侄女儿,配小王爷正恰好,这样一来跟太子爷也更亲了一层。” 皇上道:“你说余家这丫头的性子能甘为人下,当个侧妃吗?” 刘长泉心说,这还用问啊,肯定不能呗,余家这位二姑娘虽只是商户之女,可真是为神道呢,当初才不过十四的丫头,顶着她大哥的名儿出来管余家的买卖,这做买卖可不容易,当时不知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 谁知道,这丫头不仅把余家的买卖保住了,还做大了这么多,当初可就冀州府的八家铺子,出了冀州府,谁知道庆福堂是什么啊,可如今呢,兖州府,登州府,定州府,江南,这场瘟疫闹下来,如今大齐的百姓,谁还不知道余家的庆福堂呢。 就这么位心眼子多的跟藕眼儿似的能人,能愿意给王爷当小老婆吗,就看前头小王爷那个意思,可是上赶着人家的。 可这话说了,皇上指定不爱听,在皇上眼里,几位皇子都好着呢,就算把天下的女子都纳回来也应该,尤其小王爷,皇上心里亏着,更恨不能变着法儿给指上一门好亲事,这承恩公府要是跟小王爷结成了姻亲,小王爷这根儿可就更硬了。 皇上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不说话?” 刘长泉忙道:“余家大公子心眼子多,奴才着实猜不透她的心思,不知道她倒是怎么想的,却,若奴才是大公子,摊上这样的好事儿,肯定乐的屁颠屁颠的,便买卖再大,也不过是商户人家,若是嫁了小王爷,虽为侧妃,也是上了皇家玉牒的人,赶明儿生个儿子出来就是凤子龙孙,铁定的富贵尊荣,就是余家的祖宗也跟着沾光啊。” 皇上给他说的心情大好,道:“这丫头聪明,老九也是个人精,朕倒是想不出,他们俩要是给朕生个孙子,该是什么样儿?” 刘长泉道:“这还用说啊,肯定是个小人精呗。” 嘴里这么说着,刘长泉心里暗道,只不过这承恩公府的大小姐,要是成了小王妃,这小人精能不能生出来,真得两说了。 凤娣送着胡有康爷几个到码头,狗宝把一早收拾好的包袱递了过来,凤娣接过交给胡大可:“这是给孩子们预备的衣裳吃食,这一晃就冷了,孩子们的衣裳太单薄,一会儿上船给孩子们换上,免得冻着了。” 胡有康颤巍巍站起来,跟两个孙子道:“还不给恩人磕头。” 两个孩子忙跪下磕头,凤娣道:“大冷的天儿,别折腾孩子了。”可大老爷执意让磕,凤娣也只能受了三个头。 胡大可也跪下磕了个头:“老奴替老爷两位孙少爷谢公子大恩了。” 凤娣急忙扶起他:“胡伯可别磕头了,晚辈受不起呢,快扶着老爷子上船吧。”说着拱拱手道:“老爷子我这儿祝您一路顺风了。” 胡有康望着岸边的人越来越小,直到瞧不见了才不免叹道:“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她救了我们胡家。” 胡大可道:“二姑娘是个仁义的好心人,咱少爷误吃毒酒丢了命,二姑娘心里一直搁着呢。”说着打开包袱拿两个孩子的衣裳,却看见一封信,忙道:“大老爷有封信呢?” “快拿来我瞧。”打开迅速瞧了一遍,两眼不免闪过泪光:“你知这信里说的什么?” 胡大可摇头,胡有康道:“信里说,松鹤堂还是胡家的松鹤堂,招牌不改,余家先代管着,等两个孙子大了,回去,她把松鹤堂原封不动的还给胡家。”说着道:“你瞧瞧,包袱里可有什么?” 胡大可摸了摸,摸出一个铁质的摇铃来,递给大老爷,胡有康看了看,见里面用细小的篆书刻着余凤娣三个字,胡大可道:“这难道是余家历代掌事的摇铃。 胡有康点点头叹道:“胡家祖上有德啊。”跟两个孙子道:“你们给爷爷记着,以后凡我胡家人,再不可入朝为官,这是爷爷定下的家规……” 第80章 陆可儿进来把外头的斗篷脱了,跺了跺脚道:“好大的雪,这才入冬呢,雪就这么大,来年一定是个好年景。” 凤娣看了她一眼道:“你的身子刚好没多久,禁不住寒气,这样的天儿还出去做什么,有什么事使个人去就成了。”可儿道:“是大公子的皮靴子,我想着寻了些兔毛镶在靴子边儿上好看些,婆子不知道要什么样儿的,去了也没用,如今早好了,哪这么娇气,再说,我穿的暖和呢,把您给我的这件灰鼠皮的坎肩套在里头,护着前后心,脚下这双油布面的棉鞋也是不怕雪的。” 凤娣打量她一遭道:“倒是暖和,就是颜色暗了些,回头到了冀州府,让清儿寻两块鲜亮的料子给你,裁两件衣裳过年穿,你肤色白,穿大红的正好,这样乌沉沉的显得年纪大,不配你,才不大呢,打扮的这么老气横秋做什么。” 可儿低下头道:“不是大公子救了我,,奴婢早就死在登州府了,尸首都寻不见,如今再世为人,只想着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凤娣道:“踏实的过日子也不妨碍打扮啊,我若是你,越这般,越要活出个样儿来,你活的越好,那男人越难过,你若活的不好,那那人不定怎么乐呢。”说着端详她半晌道:“我们余家的丫头里,数着我姐的丫头清儿生的最是齐整了,等过两天咱们回去,你好好打扮打扮,咱们把那丫头比下去。” 陆可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周少卿一脚迈进来道:“外头下着雪,你们主仆倒是乐呵,说什么呢?” 陆可儿忙蹲身行礼接了他外头的衣裳,下去端茶去了,周少卿坐在炕上道:“松鹤堂今儿重新开张,你倒坐的稳当,没去瞧瞧?” 凤娣道:“松鹤堂的铺子,掌柜,伙计都是现成的,我接在手里,只把规矩立下就成,有什么可看的,再说,有常志盯着呢。” 周少卿道:“对了,有件事却要跟你说,你那个伙计常志,瞧着人机灵又念过书,慎之想提拔提拔他,跟着办差。” 凤娣脸色一淡道:“这是好事儿我能拦着他不成,你问问他,只他应了就成。” 周少卿瞧着她道:“怎么,不舍得。” 凤娣道:“我有什么不舍得,他不过是庆福堂的伙计,也没卖给我余家,另有好前程,自然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周少卿低声道:“说起来,跟着你跟着我还不都一样,计较这些做什么?” 凤娣侧头看着他道:“你进宫了?” 周少卿点点头:“转眼就是腊月,忙活着过年,皇上把内务府的差事交在了我手上,便没往年那么闲了,怎么着,烦了,等天晴了,我陪你去逛逛。” 凤娣笑了一声:“忙你的吧,我又不是没长腿,还用你陪,再说,这一两天里,我也该回冀州府去了,家姐捎了信儿来,说书齐病了,我心里惦记着,得回去瞅瞅,更何况,还没出正月我就出来了,这一晃可都快一年了,家里丢给姐姐,也着实不放心,各铺子也快结账了,我不回去,这一大摊子事儿,恐她跟忠叔料理不来。” 少卿笑看着她道:“你倒是比我还忙,明儿你可走不了,刚我进宫时,太子爷说太子宫的梅花开了,太子妃邀了几位王妃跟各府闺秀进宫赏梅花呢。” 凤娣道:“太子妃开赏梅宴跟我什么干系?” 正说着,外头许贵儿进来道:“大公子,太子宫里送了赏梅贴。”说着呈上来,凤娣一见,只见素贴儿上绘着一支梅花,打开里面写着她的名儿。 少卿道:“ 太子妃可是有名儿的才女,书画双绝,这年年赏梅贴上的梅花,可都是出自太子妃之手,你别小瞧这帖子,就冲上头这一枝梅花,拿到外头恐值千金。” 凤娣叹道:“想必若没有太子妃的名头,这么一张素贴难换一斗米吧。” 少卿刚喝进去的茶,噗一声喷了出来,指着她道:“即便如此,也不该说出来,太子妃性子温婉,你可与之相交。” 凤娣心说,自己一个商户之女,恐高攀不上,拿着贴子道:“可否托病不去?” 少卿道:“我今儿已经应了太子爷,你去走走也好,太子宫的梅花可都是从各地寻来的珍品,非是寻常可比的。” 凤娣道:“再好也是梅花,难道还能成了牡丹不成。”许贵儿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急忙捂嘴低头。 少卿低声道:“就算为了我去应承应承,等天晴了再回冀州府也不晚。” 周少卿难得这么低声下气的跟她说话,凤娣想了想,去就去,也不是龙潭虎穴,且,自己跟太子妃可连面儿没见过,好端端的请自己赏什么梅花,恐这里头还另有缘故,至于什么缘故,估计还是因为周少卿。 次日一早,凤娣起来,洗漱过后,刚要穿衣裳,陆可儿拿了套衣裳进来道:“今儿一早,小王爷使人送来的,大红的通袖对襟儿袄儿,月白画绢裙儿,穿在身上指不定多好看呢。” 凤娣撇撇嘴道:“打扮这么好看做什么,也不是去比美的,况,大雪的天穿这么一身罗里吧嗦的,也别走道了,还穿我的袍子就是了。” 陆可儿道:“可奴婢听说今儿各府里的闺秀也去?”凤娣挑挑眉:“又如何?”真当她不知道呢,不定就是皇上给周少卿找的那几个备选老婆,让她这个皇上以为的小老婆去提前见见,顺便沟通沟通感情,将来能和睦的伺候一个男人,狗屁吧,这辈子都甭想。 凤娣看了陆可儿一眼:“你不拿,我可自己拿去了。” 陆可儿只得寻了一件簇新的袍子来给她,凤娣对着镜子扶了扶头上的儒生帽,刚出了寝室,周少卿就来了,看见她这副打扮,皱了皱眉:“怎还穿的这样,不是让人给你送了衣裳吗?” 凤娣道:“穿那个累赘,不如这身清爽,反正我什么德行,太子妃也是知道的,不用刻意打扮也一样,她们赏的是梅花,又不是我,穿什么衣裳有什么打紧,只梅花好看就成了。” 周少卿不禁失笑:“那你说说,你自己什么德行。” 凤娣道:“我就是我,庆福堂的东家,余家掌事的大当家,浑身铜臭气的商人,如此而已。” 少卿道:“你还忘了一样,你还是个机灵古怪的丫头。” 一时吃了早上饭,凤娣见周少卿也穿了外头的衣裳,不免道:“你也去?” 周少卿道:“太子妃的赏梅宴,可不止闺秀女眷,太子爷哪儿也一并设宴呢。” 凤娣心说,这两口子倒不嫌乱,大冷的天在家里待着呗,弄什么赏梅宴啊,又一想,古代的娱乐生活实在贫乏,不寻名目找些乐子,这些成天在内院里的女眷们干什么,总的找点儿事儿干不是。 两人进了太子宫,太子妃跟前的嬷嬷来接引凤娣,少卿把手炉塞在她手里道:“凉了就让人下人换,别冷着自己,等后头散了,你使个人前来知会我,我来接你。” 那婆子在一边儿低着头,用余光瞧着,暗自咂舌,怪不得太子妃要请这位来呢,外头传说小王爷瞧上了个做买卖的假小子,心尖子似的,以往还不大信,今儿一瞧才知道所言不虚,真正的心尖子,这还没成侧妃呢,瞧这心疼劲儿的,一时一会儿都离不开似的。只不过,这位可真成,太子妃下帖竟然仍穿着男装前来,小王爷也由着他。 一时周少卿走了,凤娣才道:“走吧。”嬷嬷忙回神:“姑娘请跟老奴来。” 太子宫的赏梅园,的确颇不寻常,泱泱一片梅林,一眼望不到尽头,亭台阁榭,隐在这一片妖娆的白雪红梅中,真好似琼楼玉宇,到底是皇家,果然不寻常。 转过一条小径,便是今儿赏花宴的正地儿,是一个颇大的亭子,双侧是通透的琉璃围屏,四角有取暖的景泰蓝掐丝熏炉,凤娣到的略晚了些,亭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当中一个女子头戴金凤冠,凤娣忙要跪下,那女子已经趋前一步搀住她道:“咱们这儿也不是前朝,又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这么大的礼儿,邀你来也是想当面谢谢你,若不是你,太子爷的病恐好不了这么快呢。” 凤娣忙道:“非是小人之功,是太子爷的福泽深厚。” 太子妃听她说话谦逊有礼,暗暗点头,打量她一遭,只见虽穿男装,却更多了几分亦男亦女的妩媚,灵气从眉宇双眸中透出来,流转间,那股聪明劲儿,一望而知。 跟座上人一一见礼,一共就四位闺秀还得算上凤娣,一位是侯府千金,一位是将军之女,还有一位是承恩公府的嫡小姐,一个塞一个的好看,说起话来温柔婉约,堪比江南女子。 彼此不认识,也没什么话可说,太子妃也不可能光照顾她,凤娣心里明白,自己在这一群人里地位是最低的,这些人面儿上不说,心里不定怎么想她呢,不过凤娣倒不怕,乐意怎么想怎么想,也不会少块肉,可就是这么坐着真真烦人。 可儿见她皱了皱眉,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一会儿才开席呢,公子若腻烦,不如奴婢陪着您去那边儿梅林里走走。” 凤娣点点头,站起来出了亭子,顺着梅林间的小径走了一会儿,可儿道:“这里是太子宫,不好走太远。” 凤娣这才往回走,走了不多远,忽听见那边儿有人说话儿,凤娣本来不想理会,却听见一声,余家那野丫头,暗道莫非说的是自己,可儿刚要提醒她往回走,凤娣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寻了一株枝干密实些的梅花隐在后头,往说话那边儿看了看,见是刚那个什么承恩公府的小姐跟她的丫头,正在哪儿说话儿。 那丫头道:“姑娘可瞧见那余家的野丫头了,听太子妃的意思,小王爷要纳成侧妃呢,奴婢听说,如今她就可就住在小王爷的别院里呢,真不要脸,还没进王府呢,就当自己是女主子了,还抛头露面的到处乱爬做买卖,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不守妇道,怎么能进王府呢,听说她会医术,没准是个小王爷下了什么药吧,把小王爷迷得昏了头,才要纳她当侧妃的。” 凤娣竟忍不住想笑,却忙忍住,听那位国公府的小姐道:“你快别胡说八道了,她怎么样是她的事儿,跟咱们什么关系。” 那丫头道:“小姐怎么糊涂了,怎么没关系,听太子妃的意思,小姐十有□□是要嫁给小王爷的,要是府里有这么一位不安分的侧妃,从中作梗,您跟小王爷能和美的了吗。” 陆可儿担心的看了眼凤娣,却见她丝毫没有担忧之色,眉宇间反倒有些嘲讽之意,不禁松了口气,听哪位小姐道:“若真嫁了小王爷,我是妻,她是妾,这妻妾大小也不用再论了,便将来她得子,也是庶出,嫡庶有别,她再有本事也越不过规矩去,我怕她做什么,况,以小王爷的地位,也不可能只纳她一个侧妃,若我连她一个都容不下,岂不成了妒妇,皇家本就该广纳妻妾开枝散叶,我跟她以礼相待,她还能耍刁不成。” 那丫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我可听说,那丫头手段厉害着呢,家里的买卖又大,这以后要是使坏,小姐弄不好要受她的气。” 凤娣忍不住嗤一声乐了出来,主仆两人吓了一跳,那丫头道:“谁,谁在哪儿,鬼鬼祟祟的听人的私话儿,还不出来。” 凤娣走了出去,主仆二人看见她都有些讪讪之色,半晌儿,那位小姐方道:“余姑娘,躲在树后听人说话儿,恐不是君子所为。” 凤娣笑道:“小姐背后论人,莫非就是君子不成。”那小姐被她一句噎了个大红脸,那丫头道:“你好不知礼,怎敢这么跟我们小姐说话,还当这里是你家的庆福堂吗,这里可是太子宫。” 凤娣挑眉:“太子宫又如何,依着你,该怎么跟你们家小姐说话儿,三拜九叩?称呼王妃千岁,是不是早了点儿。” “你,放肆,别以为有小王爷撑腰,就敢顶撞我们小姐,早晚……”凤娣截住她道:“我余凤娣,用不着谁给我撑腰,我顶天立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有,你们主仆尽管放心,我余凤娣此生绝不与人共夫。” 那小姐脸色一变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凤娣笑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莫说做小,便是正儿八经的想娶我,那也得约法三章,此生不可再有别的人,那还得看姑娘我高不高兴嫁呢,高兴了没准点点头,不高兴,该怎么着怎么着,姑娘一辈子不嫁也没人管得着。” “你,你疯了。”那小姐小脸都白了,忽的那边儿两个嬷嬷寻过来道:“哎呦,可找着两位了,前头要开席了,才发现二位姑娘不见了,太子妃那儿正着急呢,赶紧着过去吧,太子妃还等着呢。” 凤娣冲哪位国公府的小姐一笑,迈步先走了,那丫头道:“真是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 太子妃见两人一前一后回来,凤娣的脸色还好了,国公府的小姐脸色有些不对,不禁暗道,莫非这两人之间闹了什么不痛快,太子爷让她邀余家二姑娘来,就是为了先让她们俩见见,也好有几分情面,这意思倒像越来越僵了。 正想着,忽见凤娣站了起来,太子妃道:“余姑娘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凤娣正愁没借口呢,正巧借着由头道:“想是昨儿着了凉,这会儿有些头疼。” 太子妃忙叫人道:“快扶着姑娘进客居,唤太医来。” 凤娣道:“不若在下先回去,免得搅了太子妃的兴致。” 太子妃没说话,旁边儿一个戴着累丝金凤的女人道:“这刚开席呢,哪能就回去,皇嫂尽管忙您的,我陪着余姑娘去客居歇息歇息,没准就好了。” 凤娣看着她,太子妃道:“刚你出去了,没见着她来,这是晋王妃。” 凤娣一愣的功夫已经被她拉着手走了,进了客居,晋王妃跟她说了两句话儿,外头有人叫,晋王妃便去了,可儿刚给晋王妃遣回去拿她的手炉了,这会儿屋里却只剩了自己。 凤娣忽觉有些困倦上了,脑子里想到什么,刚要出去,忽听外头一个男声道:“给本王守在这儿,不许人进来。” 凤娣陡然一惊,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维持住清醒,摸了摸腰上的荷包,看向对面案上的香炉,过去掀开炉盖,把荷包的一个药丸扔了进去,捂住口鼻,左右看看,缩到了屏风后面,刚躲起来就进来一个头戴金冠的男人…… 第81章 外头守着的是晋王跟前的大太监李庆,李庆往屋里看了看,心里琢磨,王爷这正跟兄弟们吃酒呢,怎忽然就跑这后头的客居来了,刚王妃跟前的婆子跟爷嘀咕了什么,自己却没听见,莫不是王妃给王爷安排了什么乐子,可这却是太子宫,在这儿找乐子貌似不大合适,不是乐子还能是什么,值当让自己在这儿巴巴守着,着实让人想不通。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里头一声惨叫,声音而像是晋王……晋王?李庆吓得一哆嗦,手里晋王刚交给他拿着的手炉,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了一边儿的雪地了,里头的炭火蹦出来,把他刚上脚的棉靴子烫了好几个窟窿眼儿。 李庆也顾不得了,莫转头往里跑,刚推门进去,一个黑影照着脑袋就砸了下来,李庆都没看清楚是个什么东西,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凤娣喘了口气,丢开手里掐丝珐琅花瓶,看了看地上的两个人,忽觉浑身一阵发软,忙跑出去抓起雪往嘴里塞了几口,从腰里另一个荷包里,寻出一颗解毒丹来合着雪吞了,别管有没有用,先吃了再说,感觉那阵燥热下去了不少,才见可儿回来。 一看见她坐在雪地里,还满脸都是汗,可儿吓了脸都白了,忙过来扶她:“大公子这是怎么了?” 凤娣挥挥手:“你怎这么久才回来?” 可儿道:“晋王妃跟前的婆子说手炉里的炭乏了,非拿过去换,偏那婆子手脚慢,换了许久,才这么半天。” 凤娣点点头,心说这两口子倒是配合默契,甭说,指定是因着江南的事儿,晋王恨上了自己,想方设法的使毒计害自己呢,若是在这太子宫里让他得了逞,到时候他往皇上跟前一跪,只说吃多了酒,做下此等荒唐事,皇上那么个护犊子的爹,还能怎么着,别说自己只是一个庶民女子,便是世族千金,到这份儿上,也只能认了。 皇上指定一挥手,赐给晋王,好一点儿当个侧妃,差一些的就是个玩物,而自己恐就是出气的,晋王这一招儿好不阴毒。 凤娣目光沉了沉道:“你用帕子蒙上口鼻,捧着雪进去,砸在里头两人脸上,把这药放到里头的香炉里,记着放进去,憋着气出来,不能吸进去,再去寻一把锁把这屋子从外头锁上,速速寻太子爷周少卿前来,快去。”陆可儿忙照着做了。 给外头的冷风一吹,也或许是安子和给她的解毒丹起了作用,凤娣觉着,刚才那股燥热压了下去,只是心里还有些火烧火燎的难受,身体提不起劲儿。 陆可儿出来,担心的看了凤娣一眼,凤娣道:“还看什么,快去。” 陆可儿是风月场里过来的人,对于这些手段再清楚不过,即使用帕子裹着口鼻,刚进屋也能嗅见那股子隐约的甜香,那是催情药的味儿,搁在香炉里或是放在酒里,这一宿就剩下折腾了,那味如此冲鼻,想来是极烈性的药儿,里头那人应该是晋王,亏了公子机警,如果让晋王……可儿都不敢想快步到了前头。 许贵儿一见她的脸色,便知有事,却仍问了一句:“你不再后头伺候公子,怎跑这儿来了?” 陆可儿推开他,噗通一声跪在周少卿跟前:“小王爷,晋王,晋王……” 陆可儿只说了晋王,周少卿脸色一变,蹭一下站了起来,快步冲出了席,太子可是见了他的脸色,怕人非常,一扫席面上,见晋王不在,暗道莫非晋王怀恨在心,要动余家的丫头,若真如此,可坏了,忙跟着去了。 太子爷一动,后头的几位皇子,以及受邀来的世族公子们自是不能再坐着了,况且,这事儿听着可不对劲儿,听着,莫非是为了女人,若果真,可真是大热闹,这么想着,都跟过去看热闹。 周少卿阴着脸在前头,太子后头紧着追,再后头又跟了一拉溜皇子,世族公子,这么大动静,往客居来了,太子妃能不知道吗。 接着信儿,太子妃心里咯噔一下,客居里可是余家丫头莫非……想到此,看了晋王妃一眼,暗道,要是这两口子真敢打那丫头的主意,这仇可就真解不开了,老九那个脾气哪是能吃亏的主儿啊。 直到少卿进了客居的院儿,瞧见在雪地里坐着的凤娣,虽脸色有些不对,到底全须全影儿,这口气才算松了下来,却又见她大冷的天,外头的狐皮斗篷都没穿,就里头一件单薄的袍子,还坐在雪地里,脸上都是热汗,却冻得浑身直打摆子,忙过去抱她。 凤娣却一把推开他:“可儿,扶我站起来。”陆可儿忙上前扶着她站了起来,凤娣走两步,跪在太子跟前道:“太子爷明鉴,草民虽是庶民,却也是清白女子,我大齐的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儿,晋王妃下药在前,晋王意图侮辱在后,望太子爷给民女做主,讨回一个公道。” 太子倒吸了口凉气,见这境况虽大致猜出怎么回事,却没想到这丫头敢当着这么些人闹出来,这事儿可麻烦,自己虽是太子,晋王跟自己不对付,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可面儿上却仍是兄友弟恭,这事儿若不明说出来还好处理,她却要当着这么些人闹出来,想息事宁人自然不成,再说老九…… 刚想到此,就听见门哐当一声巨响,太子急忙喊了一句:“老九不可莽撞。”太子爷忙过去,看到屋里的境况却不禁愕然,只见晋王正把他的大太监李庆按在地上,两人身上的衣裳早已七零八落,晋王就跟着了魔一样,红着眼,不住的动作着,浑身都是热汗,一开门那股子异味儿冲鼻而来。 太子忙掩住鼻子道:“快把那香炉仍出去,拿水来。”江德安忙过去把香炉丢到外头,用雪灭了,生来两个小太监提了水冲着两人泼了过去,两人骤然清醒。 晋王急忙松开李庆,刚要爬起来,却给周少卿一脚揣在地上,周少卿的眼都红了,一脚哪能解气,不是手里无剑,这会儿早一剑结果了晋王,紧跟着一脚又踹了过来,周少卿年少习武精于骑射,晋王哪里禁得住他踹,更加上,刚才又一通折腾,失了精气,给冷水一冲,浑身半分力气皆无,就算想躲都躲不开,又挨了狠狠一脚,喉头一甜,噗……呕出一口血。 太子忙道:“快,你们几个还不快拉住老九,真出了人命,今儿在这儿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摘出去。” 太子一句话,世族的几位公子自然不敢掺合,几位皇子仗着是兄弟一拥而上,这个拉胳膊,那个拉腿,挨了不知道多少下黑拳,才把周少卿拉到一边儿。 晋王被踹的直翻白眼,晋王妃忙过去扶王爷,哭喊一声道:“王爷,您这可是怎么了?怎么了啊……”说着一眼看见凤娣,不禁道:“都是你这贱丫头,是你贪慕荣华,下药妄图勾引王爷,一见事败,又撺掇他们兄弟不和,你,你该死。” 凤娣道:“即便你是王妃,也不能如此信口雌黄,刚席间我本想回去,太子妃不放,说让我来客居歇会儿,你却非要相陪,想你我从不相识,更不沾亲带故,若不是心怀鬼胎,这般殷勤做什么,到了客居,你先支走我的丫头,又借故有事儿出去,若不是我发现那香有异,捂住口鼻,恐现在早被你两口子毁了清白,到这时候,你却还要反咬一口,你当旁人都是傻子不成,便如你所说,我贪慕荣华,想勾引哪位皇子,太子爷在前头呢,我勾引晋王做什么,你当晋王是你男人,在我眼里他连畜生都不如。” “你放肆,放肆……”晋王妃指着凤娣,气的浑身直哆嗦,却怎么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凤娣却不再理会她,转身对着太子磕头下去道:“今日之辱必要辩个清楚明白,若太子爷断不得,那就请皇上圣裁。” “什么大事儿需朕圣裁啊。”呼啦啦跪倒一片,皇上略扫了一眼道:“朕说今儿下雪,外头的景好,想出来逛逛,长泉说太子这儿开赏梅宴呢,正热闹,朕才过来,倒是真热闹,余家丫头,你跪地上做什么,大冷的天儿,姑娘家的身子弱禁不住,长泉还不扶起来。” 刘长泉忙过去扶凤娣,凤娣不用他扶,自己站了起来,瞧了眼皇上,瞧了眼太子,又瞧了眼周少卿,忽的笑了一声,蹲身道:“草民告退。”少卿要来牵她,却给她避了开去,少卿不免有些焦急:“有什么委屈只管跟我说就是了,无论如何有我给你撑着呢。” 凤娣看了他半晌儿,冷笑一声道:“皇族贵如天,草民贱如泥,便有委屈也活该,以前却是我糊涂了,今儿方才明白过来,周少卿,算我求求你,再不要招惹我了吧,从此你当你的皇子,我做我的百姓,各不相饶,此一生只求个安稳,好过叫人百般算计,却有口难开,你知道,我最受不得委屈,故此,周少卿,我们算了吧,可儿,走了。” 周少卿刚要追过去,却给太子一把拽住低声道:“老九,父皇在呢。” 皇上看了周少卿半晌,暗暗叹了口气,转向晋王两口子,晋王这会儿已经穿上了衣裳,只不过仍躺在地上,脸色惨白毫无人色,皇上虽恨他不争气,却也不禁心疼,忙道:“还不宣太医。” 晋王妃忙跪下道:“父皇,都是那贱丫头下药勾引王爷……”皇上脸色一沉,喝一声道:“住嘴,那丫头临走可说的明明白白,朕都听见了,莫非你聋了不成,你放心好了,那丫头眼高着呢,便下药也轮不上他,行了,还嫌闹得不够瞧怎么着,还不把他抬进去,在这儿丢人现眼,做出这等事儿,朕都替他脸红。” 说着扫了眼李庆,微一皱眉:“把这奴才给我扔到北边儿当秽差。”上来两个侍卫把人拖了下去。 刘长泉心道,倒霉催的李庆,让主子捅了后门不说,这往后算是完了,甭说出人头地了,能保住这条命就得念佛,谁让命不济不会跟主子呢,晋王殿下这简直就是不作不死的节奏啊,你说你惹谁不行,非惹小王爷,小王爷跟皇上这都怄了十年气,好容易最近因那丫头缓和了些,这一下倒好,又回去了,这还是小事,只怕今儿这档子事儿且完不了呢,这俩人精,哪个是能饶人的啊。 少卿下了车就问别院的管事:“姑娘可回来了?” 管事略迟疑才道:“回是回来了,不过,一回来就让收拾东西,赶着回冀州府去了,奴才怎么也拦不住。” 少卿道:“行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慎之道:“你也别怨这丫头使性子,认识她这么些日子了,你说她什么时候吃过亏啊,可今儿这亏却真是吃大了,若不是她深通药理,恐……”说着到底没敢往下说,瞧着他的脸色道:“你让她自己静静,等想明白就过去了。” 周少卿道:“你去让安子和赶回冀州去,我不放心她的身子,刚在太子宫她那个样儿,我瞧着不对劲。” 慎之不大情愿的道:“冀州府是庆福堂老巢,还能没好大夫啊,非让安子和去做什么?” 周少卿看了他一眼:“许贵儿你去一趟王子正府上,跟着安子和一道去冀州府。” 许贵儿心道,得,自己这儿刚盼来的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儿,又奔波上了,慎之咳嗽一声道:“那个,还是我跟他去吧,王子正那老头脾性古怪着呢,许贵儿去没准就不放安子和了。”说着跟许贵儿走了。 周少卿在院外头站了半天,直到管事低声道:“天快黑了,外头凉,着了寒可了不得。” 周少卿这才走了进去,下意识往凤娣住的小院走,进了院儿,方想起人已经不再了,不禁叹了口气,转头出来,不禁又回过头去望了望,这才多久,倒不惯自己一个人了,她一走,竟觉这里分外空旷,想起她刚说的那几句话,少卿忽觉心里一疼,只她那句话说出来,却不想想,若能算了,还至于这般吗。 狗宝这一路都没歇着,连夜赶路,走了两天终于赶到了冀州城,忽听车里可儿道:“狗宝,还有多远儿?我瞧着公子越发不对劲呢,身上热的吓人。” 狗宝道:“别催,别催,我比你还着急呢,前头瞧见城门了,再有一会儿就到了,这雪地路滑,走不太快,不然早到了。”说着咬咬牙:“皇家就没一个好东西,万岁爷这是养了一窝子什么东西啊。” 可儿道:“快别胡说,小心给公子招祸,往后咱们远着些就是了。” 凤嫣接着信儿吓了一跳,忙跑出来,一看车里迷迷糊糊烧的不省人事的凤娣,眼泪都下来了:“这走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这样了。”忙叫了两个婆子,快着抬到里头去:“快让医馆的崔大夫来一趟。” 正说着,只见那边两匹马踏雪而来,到了跟前下马,正是安子和跟许贵儿,凤娣看见俺子和,真跟看见救星一般:“少东家您快看看凤娣,可是怎么了,人都迷了,一个劲儿的说胡话呢。” 安子和点点头,进了屋,一见凤娣的样子,再瞧脉,道:“不妨事,是中了得春散。” 凤嫣一愣:“得春散是什么??” 安子和道:“是男女相合之药,只这得春散了恐掺了九香虫,故此极烈,亏了公子吸入的少,不然,若不得解,便保住命以后也再不能生子。” 凤嫣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明白过来,得春散是什么,不免有些脸红,却忙道:“那如今?” 安子和道:“不妨事,只是气郁于心,有些迷症。”说着取针给凤娣施针,不大会儿再瞧,虽仍未清醒,却安稳了不少。 安子和道:“取庆福堂的茯神丸用水研开灌下去,睡一觉明儿应该能醒过来。” 凤嫣忙让清儿去取来,自己送着安子和出去,回来问可儿:“倒是怎么回事?怎会让人下了药?” 可儿道:“大公子在江南坏了晋王的事儿,晋王怀恨在心,知道大公子受邀去了太子妃的赏梅宴,就让他的王妃下了药,想毁了大公子的清白,是大公子机警,才没被晋王算计了去,到底伤了身子,那些人看着高贵,内里却一个比一个脏。” 凤嫣道:“天家贵胄怎这般龌龊,真让人后怕。” 可儿道:“那晋王也没落上什么便宜,只不过小王爷哪儿……” 凤嫣叹口气道:“还提什么小王爷,他们一家子兄弟,还能为了凤娣反目不成,倒是凤娣想的对,那样的人,还是离远些的好,也省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让人算计了去,好在这回有惊无险,这也到家了,让她好好在家歇些日子,这一年在江南遇上这么多事儿,提心吊胆,这心都操碎了,在家过个消停年吧!” 第82章 凤娣醒过来就看见凤嫣,凤嫣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你这丫头可把姐姐吓坏了,觉着如何?”凤娣摇摇头:“还好,就是有些发软,提不上力来。”凤嫣道:“能保住你这条小命就得念佛了,昨儿见着你那样儿,姐姐这心都凉了半截,好在你今儿醒了,不然,姐姐……”说着,哽咽一声掉下泪来。 凤娣颇愧疚的道:“对不住,让姐姐担心了。”凤嫣忙抹了抹眼角:“我是你亲姐姐,说这个做什么,要我说,咱余家的买卖如今也够大了,你就听姐姐一句劝,就此罢了吧,南边的铺子你也开起来了,从今往后就让牛黄刘瑞几个倒替着看着就成了,上回那场瘟疫,姐姐可是一个月没睡着觉呢,只怕你丢了小命,好在你福大命大,却不想京城又……”说着停下,没往下说。 凤娣道:“其实这样也好,我跟周少卿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勉强在一处,便这会儿能过去,将来也不成。” 凤嫣道:“你的主意总是对的,姐听你的,这眼瞅就进腊月了,在家里咱们姐俩儿跟书齐好好过个年。” 正说着,帘子一撩,书齐钻进来道:“六曲说二姐姐醒了,我还不信呢,这一瞧果真那小子没骗我。”说着蹭到床边儿上来道:“二姐姐你可回来了,快把书齐想坏了,上回忠叔去南边儿,我说跟去,大姐姐只是不依,说南边儿正忙乱,不让我给二姐姐添乱,其实,我也能帮忙,就是干不了别的,在铺子里抓抓药也成。” 可儿扶着凤娣坐起来,凤娣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一晃一年,我们家书齐又长高了不少。” 书齐一听,忙在地上蹦了个高道:“长了一头呢,再过两年,我就能跟二姐姐一般高了。” 清儿进来听见,不禁打趣道:“书齐少爷是男人,若是跟二姑娘一般高,将来说媳妇儿的时候,恐丈母娘要嫌弃了。” 书齐撅撅嘴:“我才不说媳妇儿呢,我有大姐姐二姐姐就行。” 可儿道:“大姑娘跟二姑娘早晚也要嫁人,你不娶媳妇儿,可就剩下你一个了。” 书齐道:“反正我就不娶媳妇儿,八角说媳妇儿啰嗦,能唠叨死人。” 一句话说的屋里人都笑了起来,凤娣道:“八角,六曲,这是什么名儿?” 凤嫣道:“他自己起的,就是你走之前你让忠叔挑的那两个小子,书齐就起了这么两个名儿,年纪小些的那个叫六曲,大些的叫八角,六曲还罢了,八角这个名儿却让人发笑,那小子一去灶房,就给那些婆子拽住说,快,今儿正好炖肉,把这小子扔锅里去当作料。”惹的屋里人又笑起来。 凤娣道:“这名儿虽古怪倒也合适。”说着问书齐:“可知六曲跟八角治何种病症?” 书齐道:“六曲性甘;辛;温;无毒。归脾胃经,能消食化积健脾和胃,若是吃多了积了食,吃上一把炒的焦黑的六曲,保管就好了,若配乌梅,干姜,小麦檗,可治脾胃俱虚,不能消化水谷,配白术,枳实,砂仁,人参,可治脾虚不能磨食,配吴茱萸,以酸米醋为丸,空心食前米饮汤下,治暴泻,配上芜荑、吴茱萸和生姜制丸,治腹中冷痛,八角……” 小家伙还想说,凤嫣忙捂着他的嘴跟凤娣道:“你快别引逗他,这小子一背起医书来没完没了的,你不拦着他,能说上一宿呢。” 凤娣笑道:“看起来,这一年倒是没荒废,光背医书也不过纸上谈兵,过了年去医馆里头多走走,不许摆少爷架子,跟着医馆里的大夫好好学,把你背的这些融会贯通,吃进肚子去,牢牢记住才忘不了,记得吗?” 书齐眼睛一亮,忙点头道:“我早就想去医馆了,偏大姐姐说要问过二姐姐才成。”说着转头对凤嫣道:“大姐姐可是听见了,二姐姐说让我年后去医馆呢。” 凤嫣捏了他的脸一下:“小白眼狼,你二姐姐一句话就欢喜成这样了,大姐姐白疼你了。” 书齐道:“两个姐姐都好,等书齐长大了,好好孝敬你们。” 凤嫣笑了:“成,我跟你二姐等着。” 正说着话儿,外头婆子道:“安大夫来了。” 凤嫣忙起来迎出去,凤娣底细瞧着她,见安子和进来,两人打招呼说话儿,竟没半点自己想见的暧昧之意,均落落大方,这意思倒正成了家人。 凤娣不免暗暗摇头,莫非自己给找的这个姐夫成不了,想的太入神儿,都没听见安子和说话,凤嫣轻推了她一把:“想什么呢,少东家问你话呢?” 凤娣道:“哦,你说什么?” 安子和道:“可还觉得头疼或是燥热?” 凤娣摇摇头:“就是觉得没力,就想躺着。” 安子和道:“那药烈的很,怎么也得歇几天才能缓过来,当时你可吃了什么药?” 凤娣道:“吃了你给我的那个解毒丹。” 安子和点点头:“那解毒丹却是万用药,回头我再给你配一些,你随身带着,以备急用。” 凤娣忙道:“还有那个那个金花丸也要。” 安子和道:“那个却要慎用。” 凤娣道:“不是你给我的金花丸,在太子宫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总之,我又不害人,你给我就是了,哪儿这么啰嗦。” 凤嫣道:“凤娣怎么跟少东家说话呢?” 凤娣忙道:“好,好,少东家,安大夫,安神医,行了吧,你多给我配点儿这些乱七八糟的药,便不治病也能防身啊。” 凤嫣摇摇头:“才好些就调皮。”不过见她如此,倒真放心了,昨儿刚回来的时候,着实吓的人魂儿都没了,安子和给凤娣瞧了脉刚要出去,凤娣叫住他道:“眼瞅就腊月了,安大夫不如留下过年吧,我们余家你也知道,人口少,这人一少,过年就不像个样儿,有你在热闹些,书齐也喜欢,是不是书齐?” 书齐忙过去抱住安子和的大腿直点头:“就是就是,安哥哥一去京城,都没人教我看医书了。” 安子和低头看着他,忍不住摸了摸小家伙的额头:“我可记着,去年天一亮你就跟这牛黄跑出去放炮仗了。” 书齐嘟嘟嘴道:“牛黄娶媳妇儿了,他媳妇儿给他生了个小牛黄,他的嘴都乐歪了,抱他的小牛黄还抱不够呢,哪有空陪我放炮仗。”说着不禁有些郁郁之色凤。 凤娣道:“牛黄没了,姐姐这儿还有个狗宝呢,等年上让你放个够,这些日子却要好好跟你安哥哥学学医术,你安哥哥如今可是大齐有名的神医呢。” 安子和让她说的脸色通红,忙告退快步出去了,书齐一溜烟的跟着跑了,凤嫣才道:“瞧你,总打趣这么个老实人做什么?” 凤娣打量她半晌道:“莫非姐姐心疼了?” 凤嫣愣一下,腾一下红了脸,咬着牙道:“你这丫头刚好些就胡说,不是瞧你病着,看我饶不饶你。” 凤娣却正色道:“我的好姐姐,妹妹这次可没胡说呢,裴文远那混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靠不住,故此处处设防,却眼面前儿这个安子和,可是难得的良配,论本事,我听师傅说,皇上要钦点他进太医院,说人品,就更不用说了,他在咱们庆福堂也待了不少日子,又在余家住着,想必姐姐比我更清楚他的人品如何,最要紧性子好,姐姐若嫁了他,保证这一辈子都不受气,且,他是个医痴,一门心思都在医术上,自然就不会想着纳小老婆,就姐姐一个,这日子多拎清啊。” 凤嫣道:“你这丫头这一病倒更疯了,满嘴的胡说八道,姐瞧你也别开药号了,改行当媒婆去得了,昨儿守了你一晚上,这会儿可撑不住了,得回去歇会子。”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 凤娣在后头道:“姐我可不是胡说,是正经话呢,回去姐姐好好想想,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了。” 凤嫣快脚出去了,可儿道:“瞧大公子,哪有您这么做媒的,这些话哪能当面跟大姑娘说呢。” 凤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越这样的事儿,越应该当面说清楚,且,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我姐这个脾性,你要是不跟她直接说出来,让她自己想,恐一辈子也想不透,这就是灯不点不明,火不拨不亮,我可是早瞧上安子和当我姐夫了。” 可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既安大夫这么好,大公子自己怎么不留着。” 可儿不过一句笑话,却不想,凤娣叹了口气道:“你怎知我没想过,只不过咱做人好歹的厚道点儿,就我这情形,别说嫁给他了,就是有这个心,都得害了他,许贵儿,你在窗户外头缩头缩脑的做什么?” 许贵儿心说,不缩头缩脑的还听不着这话儿呢,原来这位除了小王爷不惦记,这心里头连安大夫都惦记过,这要是小王爷知道,还不得气的吐了血啊。 这会儿听见凤娣的话,忙道:“小的在外头候着伺候大公子呢。” 凤娣哼一声道:“滚,回头惹恼了我,出去把你那听窗户根儿的耳朵割下来。” 许贵儿听了,吓了一跳,心说这位可真能做得出来,忙捂着耳朵跑了,在门口险些撞上进来狗宝,一把推开他:“你小子瞎了,往哪儿撞呢?” 狗宝嘿嘿一笑:“呦,我当是谁,原来是许管事,您这是跑什么,莫非赶着捡金元宝去。” 许贵儿道:“滚一边儿去,没心思跟你逗咳嗽。”说着就往外走,狗宝忙拦着他,往里头瞧了一眼,低声道:“如今大公子可最听不得小王爷,你要通风报信,还是缓两天儿吧,回头那边儿你没落下好儿,这边再把公子惹恼了,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许贵儿苦笑一声:“这由得我吗,得咧,你就别操心我了,当你的差事吧,我可不敢瞒着小王爷。”说着去了。 狗宝进来见了礼道:“忠叔让小的来问问大公子,今年小年各铺子里掌柜的来了,安置在哪儿?今年可不光咱冀州府里的了,还有江南跟京城的松鹤堂,加一起有一百来号呢,虽说住上一两天就回去,可咱府里也住不开啊。” 凤娣道:“忠叔的意思呢?” 狗宝道:“忠叔说护城河边儿上咱家制药作坊盖好了之后,夏家那宅子就腾出来了,那宅子大,屋子多,也不用怎么收拾,若大公子点头,不如就安置在哪儿,这就使人过去收拾,到小年正好。” 凤娣道:“那宅子大,离着咱家也不远,来往也方便,就这么着,你跟忠叔说,那宅子不算咱余家的,也别跟着咱余家守着丧事不能贴春联的老例儿了,今年有松鹤堂三十家铺子的掌柜账房,本来这东家换了,心里就不踏实,这一来让人家瞧着冷冷清清的,不定怎么想呢,既在那宅子里,索性热闹些,也让那些南边儿人瞧瞧咱冀州府的年有多热闹,虽说赶不上江南的天下美景,可咱冀州府有人情啊,这人情味儿可比什么美景不强呢,你就这么跟忠叔说,就说我的话儿,今年让各铺子的掌柜的们好好过个年,这一年一年的,都不容易。” 狗宝应一声道:“大公子说那些松鹤堂的掌柜们心里不踏实,我可听说,他们都快乐晕过去了呢,以往在松鹤堂可没这么些分红,大公子又发下话去,虽刚接下松鹤堂,两家就算一家,以往的那些账都算在内,照着那些账给掌柜账房伙计分红,那些人哪见过这么多银子啊,乐的嘴都合不上了,京城的松鹤堂重新开张的时候,小的可在呢,那掌柜的卖大力气了,要不是心里高兴,能这么干吗,如今谁还不知道跟着大公子就有肉吃。” 可儿道:“你这张嘴倒是比谁都能说,你怎么知道人家高兴,人家心里不高兴也不能摆脸上啊。” 狗宝嘿嘿一笑:“不摆在脸上就瞧着银子也高兴啊。” 可儿道:“原来你是个财迷,三句不离银子。” 凤娣也笑了:“今年铺子里掌柜的辛苦,咱们狗宝也辛苦,没有狗宝,裴文远那混蛋可成余家的女婿了,这是大功,可儿一会儿你去知会忠叔一声,叫给狗宝十两银子,几匹料子,让他回家瞧瞧去,不说还有个妹子吗,给你妹子做两件衣裳,也让她沾沾你这个当哥的光。” 狗宝忙跪下磕头道:“那小的可替我妹子谢大公子了。” 凤娣道:“行了,快着起来吧,用不着这样。” 狗宝站起来刚要出去,忽想起一件事来道:“大公子,常志在外头呢,说想见大公子。” 可儿哼一声道:“他能有什么事儿,左不过是要攀高枝儿去了。” 狗宝一愣,不明白可儿说的什么,凤娣道:“你出去跟他说,让他好好跟着小王爷当差,那是正道儿,比做买卖强,赶明儿出了头光宗耀祖,我跟着脸上也有光,我这病着,就不见了,横竖也不是去的多远,早晚有见面的时候啊,来日方长吧。” 狗宝出来看见常志道:“原来你是跟大公子辞行的,我还不知道呢,傻傻的帮你捎了话进去。” 常志脸色略暗:“大公子说了什么?” 狗宝道:“大公子说让你好好跟着小王爷,说你这是正道,以后光宗耀祖,比干买卖强。” 常志道:“大公子不见我?”狗宝点点头:“大公子病着呢,说来日方长。” 狗宝道:“你是这就走还是怎么着?”常志道:“小王爷让我过了小年再回京。” 可儿道:“公子的心太善了,常志这小子背着您攀上了小王爷,庆福堂成了这小子的跳板了。” 凤娣道:“他当初来铺子也是走投无路,他心思活络,主意多,的确是个人才,不然,许慎之也不可能瞧上他,他自来就想着谋个一官半职,以前是没机会,如今机会来了,怎还能坐视,这样的人留不住,走便走了,今天不走,以后也要走,倒不如早些的好。” 可儿道:“总之,这样的人不地道。” 凤娣摇摇头:“名利二字,自打有人那天开始,谁能看得开,追名逐利的人太多,常志不过其中一个罢了,至于成不成功,就看他的运气了。” 慎之看了少卿一眼:“怎么着,信里说了什么?那丫头好了吗?”周少卿道:“身子倒无大碍,只这心怕是凉了。” 慎之道:“若因为这个就凉了心,只能说明她那颗心从来就没热乎过,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闪人呢。” 少卿脸色略沉:“若不是还罢了,若她真是如此想的,我饶不了她。” 慎之不免笑道:“饶不了你能怎么着,那丫头拧着呢,她硬撑着不点头,你还能牛不吃水强按头不成。” 少卿道:“若真到了那种地步,按着头也是我的人,真跟我硬着,那就试试,我就不信治不服这丫头……” 第83章 清儿进来的时候,见凤嫣手里捏着针线,脑袋却看向窗户外头,直愣愣不知道想什么呢,清儿把她手里的针拿了去道:“姑娘仔细扎着手,这么晚了就别做活了,如今大公子跟前有可儿,她手巧又勤力,大公子的东西打点的样样妥帖细致,也用不着大姑娘天天赶着给大公子做衣裳做鞋的了。” 凤嫣道:“她倒真是个底细人儿,却不知凤娣从哪儿得了这么个人来,模样儿也好。” 清儿道:“我听麦冬说,她以前可是兖州府香隐阁的头牌姑娘,模样能不好吗,后来瞧上个穷秀才,因帮着咱们二姑娘买下了王家的铺子,二姑娘给她赎了身子,送她跟那穷秀去京城赶考,还应了她,若有事可找庆福堂,那穷秀才跟裴文远是同榜得中,放了登州府外的一个小县的七品官,带着她去上任了。” 凤嫣道:“这不挺好的吗,她也算没看错人。” “好什么啊?”清儿道:“那穷秀才穷的时候还好,后来当了官,可就成了狼子野心,为了讨好上司,把坏了孩子的可儿送给了登州府的知府大人曹良功,养在外宅里,给那知府大人的母老虎婆娘知道了,带着人闯到宅子里一顿好打,生生把肚子的孩子打了下来,大冷天扔到海里,不是得好心人救上来,早没命了,就这么着,身子也坏了,您想这刚落了孩子的女人,身子最是娇气,大冷天扔到海里,能保住命真是造化了,还亏了安大夫呢,只不过,听说命是救回来了,以后再不能有孕,那穷秀才可是缺了大德了,病好了也无处可去,就跟着二姑娘了。” 凤嫣叹道:“倒真是个可怜人。”由陆可儿忽的想到了自己,当初若不是凤娣一心相护,处处防着裴文远,自己的下场,恐比这陆可儿也好不多少去,天下负心人何其多,竟难寻一个知心的人。 清儿打量她的神色低声道:“我听着今儿二姑娘□□有理儿,往哪儿寻安大夫这样的品性的人呢,虽说有些木呆,可人好,性子更好,就瞧他对书齐那个耐心法,就不是寻常男人能有的,将来不定多疼自己的孩子呢,若大姑娘嫁了,这一辈子指定受不了委屈,二姑娘这是花了大心思替姑娘谋划,您就不看别的,瞧瞧二姑娘这一片苦心也该好好想想。” 凤嫣忍不住脸一红,白了她一眼道:“你这丫头莫非疯魔了,大晚上的不睡觉,胡说八道什么,莫不是瞧着麦冬跟牛黄过得好,也想着嫁人了不成,倒是有个现成的,你跟麦冬好,她嫁了牛黄,你干脆就嫁给狗宝,你若答应,明儿我就跟凤娣说,赶着过年也把你嫁过去,省的在我跟前唠叨这些有的没的。” 清儿道:“这明明说大姑娘跟安大夫的事儿呢,怎转到奴婢身上来了,奴婢嫁谁不嫁谁的无妨,横竖有大姑娘这个主子戳着,谁还敢欺负奴婢不成,倒是大姑娘您的终身大事儿,可得好好想想,二姑娘最会瞧人了,只二姑娘都说好的人,那就真是没挑了,您没见二姑娘连小王爷都不待见吗。” 凤嫣叹口气道:“她哪是不待见,你们瞧着她面儿上不在意,心里不知怎么纠结呢,她也不是铁疙瘩,这一晃都两年了,能没点儿情分吗,她是忌讳小王爷的身份,得了,凤娣主意大,她的事儿我,这个当姐姐的也管不了,让她自己拿主意去吧,至于安大夫,如今瞧着是好,只怕将来当了官,又是一个样儿了……” 清儿暗骂裴文远,缺大德了,把她们姑娘害的,都不信这世上有好人了,清儿道:“大姑娘不用想这些,咱二姑娘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啊,没有把握的事儿,万万不会做,尤其干系到大姑娘的终身大事,二姑娘比谁都怕大姑娘受委屈呢,安大夫的师傅,二姑娘也喊一声师傅,就是如今皇上钦点的太医院院判王大人,我听人说,学医这行里,师徒堪比父子,有这么一位师傅,还有二姑娘,您怕什么?” 凤嫣伸手戳了她的脑袋一下:“夜了,快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凤娣病着,家里的事儿我得瞧着些,各家的年礼该预备了。” 清儿忙进去铺床,灌了汤婆子塞子被子里暖着,出来道:“说起年礼,瞧二姑娘的意思,小王爷哪儿莫非不送了?” 凤嫣道:“往年都送,今年不送,成什么了,明儿我问了凤娣再说。” 年礼儿?凤娣这才想起,还有这么档子事儿,依着她,还送什么啊,虽说没说清道明,可凤娣觉得,两人的关系也差不多就这样了,也没有再走下去的必要,等开春,皇上一赐婚,两人就算彻底掰了,不过掰之前,这年礼还真不能省,可送什么呢,真让人头疼,前两次可都是投机取巧,这次可麻烦了。 凤嫣见她愁的那样儿,忍不住笑道:“买卖上那么难的事都没见你这样过,至于吗。” 凤娣忽的想起什么道:“我记着城外有个烧瓷器的窑是不是?” 凤嫣点点头:“是有一个,怎么想起这个了?” 凤娣道:“这就成了,可儿给我拿纸笔来……” 慎之上了台阶,还没进屋,先把管事叫过来问:“冀州府的年礼送来了吗?” 管事苦着脸道:“可是说呢,这眼瞅就小年了,往年这个时候早到了,今年不知怎么了,莫非是大公子病着,忘了这档子事了。” 慎之嗤一声道:“病什么?早好了,想来是有别的心思呢。” 正说着,忽的外头小厮跑进来道:“大管事,许贵儿回来了。” 大管事真是松了一口气:“可来了,再不来,这个年也甭过了。”忙着迎了出去,许贵儿捧了个老大的盒子进来。 慎之看了少卿一眼道:“好家伙,今年的礼倒大,莫不是糖画吧。” 许贵儿摇摇头,把盒子打开来,慎之探头一看,不禁失笑,暗道这丫头也算费心了,抬头瞧了眼少卿,果见阴了数天的脸晴了不少,眸光里隐约的欢喜遮都遮不住。 少卿把里面那个瓷人拿出来,端详半晌儿,问许贵儿:“这是她画的?” 许贵儿忙点头:“画了足足一天呢,又亲自拿到冀州府外的窑口里,瞧着上色,瞧着烧,大公子说,就这一个烧的最好,就让装盒子送来了。” 慎之扒头瞧了瞧那大肚子瓷人,又看了看少卿道:“别说,真有些像呢,尤其这张没有表情的脸。” 少卿看了他一眼问许贵儿:“慎之的是什么?” 许贵儿忙道:“少爷的年礼儿是顶帽子,是用王家三舅爷从蒙古那边捎回来的皮毛做的,是大姑娘的针线。” 慎之脸色一喜:“在哪儿呢,我瞧瞧。” 许贵儿道:“已送到侯府去了。” 慎之急忙站起来道:“那我先回去了。”说完不等少卿在说什么,快步走了。 许贵儿目光闪了闪,心说,五少爷这个心思恐要落空了,大公子哪儿心心念念要把大姑娘嫁给安子和呢。 如今许贵儿算是明白了,只大公子想干的事儿,就没有干不成的,就拿当初的裴文远来说,硬生生就让她给搅黄了,不过裴文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少卿摸了摸那瓷人的眉眼儿,慎之说的是,这眉眼神韵,真跟自己脱了形一般,可见她嘴上什么都不说,这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想着,不免高兴起来,递给跟前的人:“摆在寝室的架子上。” 回头问许贵儿:“她的身子可好了?” 许贵儿道:“安大夫施了针,配着药吃了几天就好了,只安大夫也说,这回真是险的很,若不是大公子机警,捂住口鼻,便侥幸保住命,这一辈子也甭想再生子了,晋王两口子这招儿也太过阴损了些,却在太子宫干出这样事儿,真真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卿脸色一沉道:“江南的事儿过去了,他是心里出不来这口气,才寻凤娣的麻烦。” 许贵儿道:“可晋王就不想想,就凭江南散瘟,毒害太子,哪件事儿不够杀头的罪过了,若不是皇上有意护着,晋王还能好好的去赏梅宴上喝酒吗,早进宗人府大牢了。” 少卿目光闪过狠戾:“赶了一路下去歇歇吧,过了年跟我下江南。” 许贵儿一愣,心说又去江南做什么,回去琢磨了一宿,才琢磨出点儿影儿,小王爷莫不是要把晋王给办了,前头好歹看在兄弟的份上,还留着两份情面,可晋王对大公子下手,那就是真是找死。 而开春三月二十八是晋王的寿辰,各地的孝敬的寿礼都会送来京城,这里数着邱思道是晋王麾下的新宠,裴文远也投奔了晋王,这两人莫不是干了什么事儿,要说,晋王也真没成算,若不动大公子,也不会触怒小王爷,这么一来,不用想也知道,明年有的折腾了。 又是一年腊月二十三,今年小年的掌柜家宴,摆在了原先夏家的宅子里,忠叔一早就让人收拾了出来,就在前头大厅里,两边儿的穿堂都打开,点了炭火盆子也不觉得冷,地儿也大了不少,足能摆下十二桌席,灶上杀鸡宰羊,早就预备好了,年年这一天是余家最要紧的日子,这一年比着一年的热闹,正应着余家一年比一年的兴旺。 今年尤其热闹,大门上贴上了喜庆的春联,里头的小门上贴了倒福字门神,穿堂外,挑高的大红灯笼,一落晚,齐齐点起来,里外通透,那喜庆的年味儿,让人一进来就能感觉到。 各铺子里的掌柜差不多都到齐了,三五成群的说着话儿,不知谁提起刘瑞跟常志去年击掌打赌的事儿来:“今年常志跟着大公子去了江南,这赌约可没法儿应了,要不明年吧!刘瑞你敢不敢跟常志再赌一回?” 刘瑞哼一声道:“都不是庆福堂的人了,还赌什么?” 众人一愣,常志一脚迈进来,几个人忙围过去跟他打了招呼,低声扫听:“你跟大公子走的近,跟我们透个话儿,江南的大掌柜怎么成了马方那小子了,那小子算什么啊,说起来,还不就是当年回春堂一个站街的伙计吗,跟了大公子才一年就成精了,你瞅他牛的,都没边儿了,论资历,论本事,哪数得上他啊。” 刘瑞却慢悠悠的晃过来道:“马方怎么了,虽说不如某人的本事,可有一样却比某人强多了,那就是忠心,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知道没有大公子的提拔就没有今天,人家知道知恩图报,不像某人挖着心眼子攀高枝儿,也是,这人各有志,眼望着锦绣前程呢,赶明儿混个乌纱帽,能光宗耀祖,庆福堂的大掌柜算什么,谁瞧得上啊。” 众人一愣,看了看常志,又看了看刘瑞,常志脸色有些不好看:“刘瑞你跟这儿说什么风凉话,要是你,我不信你还能留在庆福堂。” 刘瑞道:“我没你这样大的本事,能攀上小王爷,再说,我知足,我就想着在庆福堂干一辈子,养妻活儿,过我的小日子,不像你野心大,打从进了庆福堂开始,你就想着出路呢,可你小子这事做的太不地道,你就是想走,提前知会大公子一声,大公子还能拦着不成,偏偏那边儿都弄好了,才跟大公子说,常志,你现在是得了好机会,可你不想想,若没有大公子提拔你,你小子现在还是个伙计呢。” 牛黄过来道:“刘瑞你也是,都这份儿上了还说这个做什么,这事儿谁也不怨,只能怨咱庆福堂的庙小,留不住他这尊大佛,不过,这给皇家当差可不容易,就算将来能混个一官半职,往后可还不知怎么样呢,你没看见胡有庆的下场吗?”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凤娣进来,众人忙躬身:“大公子。” 牛黄道:“我们这儿恭喜常志呢,跟他说以后当了官,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一起混过来的兄弟。” 凤娣看了常志一眼,走到前头打量一圈笑道:“去年在府里摆宴不过六桌,今年搁不开了才挪到这儿人来,这是大喜事,若明年再搁不开,咱们就摆到长街上去,就在余家前头的街上搭棚子摆席,不止咱们这些掌柜的账房,还有铺子里的伙计,咱们庆福堂好好热闹热闹。” 牛黄道:“那可得摆上几条街了,要不然真坐不下这些人。” 凤娣乐了:“就是把冀州府街上都摆满了也无妨,让冀州府的老百姓跟咱们庆福堂一块儿过小年才热闹呢。”说着顿了顿道:“今年有松鹤堂三十家铺子的掌柜,我就多说一句,招牌不一样,规矩一样,庆福堂跟松鹤堂是一家,没有厚薄之分,明年开年起,各大掌柜的半年一轮换,具体铺子里怎么轮换,各大掌柜的说了算,我只有一个要求,鼓励竞争,但都得给我光明正大着来,谁要是使阴的,让我知道,那可对不住了,卷铺盖卷滚蛋,我庆福堂不要这样的害群之马,松鹤堂的掌柜都是药行里的老人了,自是知道药行的规矩,其他人在庆福堂的日子也不短了,更该知道我的规矩,行了,今儿过年,咱们不说这些,我还是那句话,请各位同心同德,为了让咱们庆福堂这块招牌更响亮,各尽所能,我这里拜托了。”说着一鞠躬。 众人忙躬身,凤娣举起酒杯道:“这杯酒我敬大家,这一年辛苦。”说着仰脖干了。 凤娣走出来,不禁回头看了看,里面觥筹交错正热闹,可儿道:“大公子下雪了。”凤娣抬头看了看,可不吗,细密密的雪落下来,不一会儿就在地上铺了一层,打在门前的纱灯上,摇曳出婆娑的雪影,有种凌乱的美感。 忽的后面脚步声传来:“大公子。” 凤娣回身看着常志,不禁叹了口气:“你不用在意别人说什么,既然选择了要走的路,就照着你想的去做,只不过,你也得做好心理准备,官场这条道儿不好走,跟咱们做买卖不一样,诱因太多,即便你现在满心抱负,以后怎样真难说,我只是希望,无论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你的本心,凡事多想想,三思而行。” 常志跪下道:“小的谢大公子教诲。” 凤娣摇摇头:“你错了,这不是教诲,是叮嘱,你是从庆福堂出去的,我总是希望你能好的,怪冷的,回去吧。”说着上了车。 可儿道:“大公子对他太好了,这样的人不值。” 凤娣道:“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做人一分厚道一分福,这事严格说起来也不是常志的错,能抓住机会才有发展,他只是比别人心更大,这样的人才能成大事。” 第84章 “大公子,三舅爷的车拐进街口了。”凤娣忙站起来往外走,刚出了大门,就见那边儿两辆车驶了过来,狗宝道:“来了,来了,怎么是两辆车?” 到了近前,凤娣迎了过去,王成风下车,未及跟凤娣说话儿,转身从后头车里搀下一个妇人来,瞧着有四十多的年纪,王成风道:“这是家母。” 凤娣一愣,忙跪在地上,磕了头道:“外甥孙女给您拜年了。” 老夫人自然知道,这是帮了自己儿子的余家二姑娘,如今他们娘俩能过上这样的舒心日子,可多亏了她,虽是个姑娘家,却是个有大本事的,老夫人最了解自己的儿子,轻易不会信什么人,可是信这丫头,买卖连着,余王两家也亲近了不少,倒成了正经亲戚,虽算长辈,自己这么个身份,却怎么也没想到,她见面就行这么大礼儿。 忙扶起她道:“可不敢当。” 凤娣道:“您是老夫人,两家里数着您老的辈分儿高了,这是应该的,外头冷,快着进去暖和暖和。”说着搀着老太太的胳膊进了里头。 扶着老太太坐下奉了茶,出去忙跟狗宝道:“你去给大姑娘送信儿,让姐姐去后头佛堂知会太太,就说老夫人到了。” 复又进来在下首坐了陪着说话儿:“还说三舅爷怎么也得破了五才能赶过来呢,不想除夕就到了。” 老夫人道:“家里头就我们娘俩,成风也没娶媳妇儿呢,过个年怪冷清的,成风说要来冀州府,我就说索性一起来吧,在一起过年也能热闹些,成风原说不合适,我就说都是亲戚,走的又近,就是一家人,有什么合不合适的。” 凤娣道:“可不是,舅爷可外道了。” 正说着,凤嫣扶着太太来了,见了面,王氏先给老夫人见礼,王成风又给王氏行了礼,凤嫣给老夫人三舅爷见了礼,让书齐磕头,书齐一个头磕下去,得了个大大的红包,凤娣姐俩也得了。凤娣真觉挺新鲜,这是自打穿越来,头一回有人给她红包,以往都是她给别人。 王家娘俩在余家过了初五才走,走之前,王成风把凤娣叫到一边儿说:“今年四月里第一波春茶下来,我就动身,去年庆福堂打点的那些药都卖了,今年可多弄过去一些,若你想跟着走,也好,四月间水草丰美,正是草原最美的时候。” 凤娣道:“不说有马贼出没吗?” 成风点点头:“是有马贼,就算如今你问我,我还是劝你别去的好,你到底是个姑娘,只恐路上有闪失。” 凤娣笑了:“那舅舅还跟我说这些。” 王成风哼了一声道:“我不说,你想去还不一样去,若去,跟着我总好些。” 凤娣道:“那我就靠着舅舅了。” 王成风道:“你也该安生些,难道一辈子往外跑不成。” 凤娣道:“一辈子在外头跑有什么不好,天大地大,哪里不比后院的四角天空自在。” 王成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倒真该是个小子。” 凤娣切一声:“姑娘小子都一样,我就活出个样儿来,让天下人瞧瞧,姑娘也不都是在后院里生孩子,走出来也有属于自己精彩的天地。” 王成风挑挑眉:“我在鹿城等着你。”鹿城以北的天地是什么样子,真让人向往。 凤嫣一边儿帮她收拾东西,一边儿道:“刚在家待了几天啊,这又要走,你还去南边儿做什么,不是有马方吗?” 凤娣道:“松鹤堂里可都是药行里的老人,虽面儿上认了马方这个大掌柜,可心里怎么想谁也不知道,我还是要过去盯些时候,再有,朝廷供奉没了,松鹤堂也要再想想旁的出路。” 凤嫣道:“朝廷供奉?前两天许东家来不说,皇上有意给庆福堂吗,那还不是一样。” 凤娣道:“给了也不能要,总之,我不想跟朝廷打交道了,朝廷供奉虽说是大进项,可不知哪会儿得罪了谁,使个坏,就是祸事,且,这祸一旦起来就小不了,恐会连累整个余家,胡家就是例子,胡有庆一获罪,胡家一族都倒了,另外,松鹤堂的朝廷供奉一撤,库房里的药堆积如山,再不卖出去,可是麻烦。” 凤嫣道:“难道你去了就能卖?” 凤娣道:“三舅爷过两天去江南,我打点出来让他带走一批,如果走的好,回头我压着车走一趟,既解决了松鹤堂的问题,也算打通了这条商道,我还在鹿城开个庆福堂的分号,这样东西南北遥相呼应,我庆福堂在大齐就算全面开花了,姐,你记得当初我说的话不?” 凤嫣道:“怎么不记得,你说要把咱家的庆福堂开遍大齐,有人的地方就有咱家的药号,说真的,当时我只觉得你糊涂了,说梦话呢,如今看来,倒是真的,先头我只说你是为了赚银子,可如今咱家哪里还差银子,姐方知道,你不是为了银子,是真像你说的,想做大事。” 凤娣道:“我也不是想做大事,只不过一步一步的走到这儿,想停下来都停不下来了。” 凤嫣摇摇头:“你就是心太野,对了,可儿这两天去哪儿了,怎么不见。” 凤娣道:“许贵儿来送信儿说她姐姐病了,我让许贵儿送她去京城了。” “姐姐?她还有姐姐?麦冬说她以前是兖州府香隐阁的人,那她姐姐,莫不是……又怎会在京城?” 凤娣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了,她姐姐当年跟了兖州知府王成儒,算起来,跟咱家还沾着亲呢,王成儒任期满了之后,谋了个户部的差事,就把陆香儿带去了京城,不好养在府里,就养在外头,先头还算去的勤,后来渐渐淡了,主子不理会,下人自然也怠慢,一来二去就病了,使人捎了信儿给四通当,想见见妹子,我就让可儿去了。” 凤嫣道:“这姐俩的命也真苦,不过,她一走了,你跟前没人照顾哪行,清儿,你跟着二姑娘去。” 凤娣忙道:“不用,清儿跟着我,姐姐身边儿可没人了。” 凤嫣道:“我在家呢,这么些婆子丫头的,还差她一个不成,不像你,在外头没个底细人,我不放心,你就当安姐姐的心了。” 清儿也道:“二姑娘不想带我,莫不是嫌我不如麦冬机灵。” 凤娣笑了:“麦冬如今生了孩子,可傻了不少,比你差远了,成,你想跟就跟着吧,南边儿的水土好,你这张小脸去住上一阵,说不准更白净,回头给你寻个比牛黄还好的女婿。” 一句话说的清儿红了脸,跺了跺脚道:“二姑娘就会拿奴婢打趣,还是主子呢,没个正经的。”一撩帘子跑出去了。 姐俩儿笑了起来,凤嫣道:“说是说,笑是笑,你真得小心些,去年那场瘟疫可把我吓怕了。” 凤娣点点头:“姐放心吧。” 凤嫣把衣裳收拾好放到一边儿,拉着她的手道:“我听许贵儿说,小王爷也要下江南呢,你心里怎么个主意都成,就是别急,什么话儿跟他好好说,怎么说,他也帮过你不少,便成不了夫妻也别弄的太拧了了,你这个性子,平时倒好,真急起来,那话说的比刀子还利,旁人也还罢了,可那是小王爷,是皇子,说句最实在的话,这些人咱可得罪不起。” 凤娣道:“我省的这些。” 慎之进来看了少卿一眼道:“你倒真安稳,那丫头可是来了杭州城,住进胡家的宅子了好几天了,连个面都不露,这意思可是要跟你生分了。” 少卿道:“她还气着呢,等这边儿的事儿了了再说,便我这会儿去了也没意思。” 慎之摇摇头:“真弄不懂你们俩,那裴文远不过就一个芝麻小官儿,你把陆可儿弄来能有用啊,我可听说,他家里可早有个盐商送的丫头侍奉着,外头的风月阵仗也不知见识了多少,早不是当初那个没见过世面的的土包子了,能瞧上陆可儿?” 少卿道:“这没得着的总是好的,当初他买那个院子,不就是为了陆可儿吗,如今功成名就,若是再遇上陆可儿,岂能罢手。” 慎之道:“便这美人计成了,若不能拿住晋王的把柄,恐也是一招废棋,况,去年江南这么大的事儿,刚压下去,晋王今年还能不小心些吗,真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不成。” 少卿道:“正因如此,他以为皇上是没底线的护着他,更得意了,你瞧他过年的时候在太子爷跟前说的那些话,句句都没把太子爷放在眼里,得意忘形,做出什么事儿也不新鲜,便他自己不做,下头这么些人呢。” 慎之道:“你是想……” 少卿目光阴了阴:“他以为在太子宫的事儿就完了不成,我得让我这位二哥知道,敢动我周少卿的人,他的舒坦日子就到头了。” 裴文远真没想到会在这杭州城里瞧见陆可儿,忙叫住了轿,撩开帘看向路边买玉兰花的女子,身段窈窕,白衫儿黄裙儿,满头青丝只戴了一支银簪,后头只跟着一个使唤婆子,只见她略侧头把那玉兰花簪在发鬓上,鸦鬓娇花,虽颜色素净,却更显的一张粉面清凌凌的好看。 裴文远也看清楚了,正是陆可儿,裴文远刚想过去,忽的想起,她可是孙继祖的人,孙继祖跟自己既是同年,又是同僚,自己上去不合适。 却又一想,孙继祖在登州府,陆可儿也该在登州府,怎跑到这杭州城来了,忽想起去年接着孙继祖的信儿,说是成亲了,娶的是登州府富户家的姑娘,莫非这陆可儿…… 想到此,吩咐道:“慢些跟着前头那位姑娘。”一路跟着陆可儿拐进了不远的梨花巷,眼瞅着她跟婆子进了巷最里头的一个院子。 裴文远唤了跟前的小厮,让他去问问那院子里是什么人家,他的小厮叫吴三儿,为人机灵,会说话儿,得了话儿,心里虽纳闷,大人这走着走着怎么就看上了个姑娘,可也明白,这位姑娘恐不寻常,瞧大人这意思,跟得了热病似的,眼珠都不舍得错一下,哪敢怠慢,忙着去了。 在门口溜达了两圈,正赶上一个挑担子的货郎过来,一把抓住道:“这位小哥问你扫听个事儿啊,你可知道这院子里住的什么人?” 那货郎上下打量他一遭,没好气的道:“什么人,正经人,别瞧人家有个漂亮姑娘,就变着法儿的瞎打听,你这样的登徒子,这几日我见得多了。” 吴三儿忍着气从兜里掏出几个钱塞给他:“这回能说了吧。” 那货郎惦了惦手里的钱,立马换上一个笑脸:“您要是问这院里的姑娘,可真是生的漂亮,年后才从北边儿过来的,没别的人,就一个姑娘带着一个婆子 ,听说是投亲不遇,耽搁在这儿了,好在手里还有几个钱,赁下这个小院住着,听说嫁过人,死了汉子是个寡妇,这么个模样儿倒真可惜了。” 吴三回去跟裴文远如实回了,裴文远暗道,既是寡妇,就跟孙继祖没干系了,那自己……想着心里不免痒痒起来,恨不能这就过去敲门,可想想又觉唐突,需寻个机缘方妥。 打这儿起,只从衙门出来,必然从这儿过,盼着再遇上,可三天了也没见着影二,急的裴文远抓耳挠腮的难受,家去吃睡不香的。 到了第四天,刚一过来,远远就看见那边儿卖布的摊子上,立着的不正是陆可儿吗,裴文远忙叫住了轿,略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得亏刚出来的时候,把官服换下去了,不然街上给人瞧了可不大好。 裴文远下轿过去,凑到近前道:“可是陆姑娘?” 这就是裴文远的精明之处,只不提孙继祖,往后的事儿就好办多了,陆可儿疑惑的瞧了他半晌才道:“原是裴公子,请恕奴家眼拙,这一晃一年竟认不得了。” 裴文远左右瞧瞧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不若寻个清静之处。” 陆可儿道:“这里离奴婢的住处不远,若公子不嫌弃,且到家中坐坐吧。” 这一句正和裴文远心意,忙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梨花巷的院子,裴文远进来瞧了瞧,见这院子虽小倒也干净齐整。 让到堂屋里坐了,裴文远才问:“不知姑娘怎到了这杭州城来?” 这一问陆可儿眼泪滚了下来:“公子跟那狠心人是同年,莫非真不知吗?” 裴文远咳嗽一声道:“虽是同年,却相隔甚远,哪里知道,只略听说成了亲,我还以为是跟姑娘。” 陆可儿道:“那是个负心人,贫寒夫妻,富贵了就把昔日盟誓丢在脑后了,若不是我手里还有些存项,哪里能来这杭州城,早死在登州府,尸首都寻不见了,却,奴家这命实在苦,好容易扫听的有个亲戚在这里,来了方知道,去年这里闹瘟疫,我哪亲戚一家子都死绝了,一时也不知往何处安身,想我一个女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这往后还不知怎么着呢。”说着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惜。 哭的裴文远心都酥了,忙过去握住她的手道:“可儿若不嫌弃,日后跟着文远吧,文远必会对可儿好的。” 陆可儿忙要抽回手,却不想给他握的更紧,可儿脸一红,瞧着他低声道:“你如今说的好,将来不知怎么样呢,孙继祖当初比你说的还好,过后不一样负心吗。” 裴文远忙道:“不瞒你,当初在通州一见姑娘,文远就心仪非常,只是碍于继祖兄不好表露,如今你我有缘,你不知文远心里多欢喜呢,若得姑娘下顾,文远这辈子也无憾了,哪会负心。” 可儿瞧了他半晌轻声道:“你且回去,让我好好想想。”文远待要不走,可儿道:“你莫不是只贪着我的身子。” 文远听了,只得依依不舍的走了,第二日却又来了,带来了一匣子首饰,十几匹绸缎衣料,可儿仍没见他,第三日裴文远来了,拿来了这院子的房契,可儿仍未应,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可儿看着这满屋子的金银珠宝,暗道,这短短的一年州判,竟随手就能送出这么多东西,可见裴文远还真是个大大的贪官。 陆可儿不禁想起当年在香隐阁的那几年,也有豪富巨奢,一掷千金只求一宿,她却偏偏看上了孙继祖那个禽兽,还是大公子说的对,这男人贫寒时候一个样儿,富贵了,却又哪里还记得当初呢,喜新厌旧是男人的通病,谁都一样。 婆子在外头道:“姑娘,裴大人来了。” 陆可儿敛了神色道:“让他进来吧。” 裴文远一听心禁狂喜,忙走了进来,见了可儿伸臂就抱在怀里,低声道:“可磨死我了,今儿可依了我吧。”见可儿没反抗,裴文远哪还顾得什么,一把抱起她进了里屋。 从这儿起,裴文远隔三差五便来这小院住着,有什么话儿也不瞒着可儿,倒真跟夫妻一般…… 第85章 可儿接了裴文远的衣裳,从婆子手里捧了茶递在他手里,度着他的脸色,道:“今儿怎不欢喜,莫非有什么心事?” 裴文远牵着她的手坐在自己的腿上:“瞧见可儿,文远心里总是欢喜的,只过些日子便是晋王寿辰,今儿邱大人问我该送什么礼儿,倒让我发愁了,晋王贵为皇子,什么稀罕东西没见过,金银珠宝珍珠玛瑙自然显得俗了,邱大人跟我商量着,送个和晋王心思的方好。” 可儿道:“你没问邱大人去年晋王殿下的寿辰,底下人都送的什么,你们依着葫芦画瓢还不容易。” 文远道:“谁送的什么,能摆在明面上不成,都是暗地里送过去的,哪知道旁人送了什么?只知道去年兖州府的王成儒拔了头筹,一开年就升户部里去了。” 可儿目光闪了闪道:“如此说来,我倒是知道你该送什么了,若听我的,一准送到晋王爷心里去。” 裴文远大喜,凑上去亲了她一口道:“若果真让爷拔了头筹,赶明儿爷升迁,就把你纳府里头去。” 可儿听了,脸色一变哼了一声,推开他道:“少拿这样的话儿哄我,你们男人莫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情热之时,什么都往外许,过不了几天就丢在脑后去了,哪还记得自己许过什么。” 裴文远忙拉住她道:“我自然跟那混账孙继祖不一样,你瞧这半个月我不是都在你这里吗,家都回的少了,昨儿我娘还问呢。” 可儿斜了他一眼道:“对了,我倒忘了裴大人还是个大大的孝子呢,我听说你娘正寻媒人给你说巡抚大人的千金呢,你娘倒是会捡高枝儿,要我说,你快离了我这儿,回去等着娶你的巡抚千金要紧。” 裴文远见她双眼含嗔,小脸粉白,那张红润润的小嘴张张合合,更勾人心魄,心火上来,搂着她就要亲,不妨可儿却泼辣,一张嘴咬了他一口,疼的裴文远哎呦一声放开她。 可儿叉着腰道:“咱们可是说好了,我也没卖给你裴文远,不过就是你情我愿的凑在一块堆混几日罢了,谁还奢望长久不成,你既无心我便休,也别净想着在老娘身上讨便宜。” 裴文远哪里遇上过这么泼辣的人,愣愣看着她发呆,可儿跟他对视半晌,忽的噗嗤一声乐了,伸出长指甲,戳了他的额头一下道:“瞧你这孬样儿,我可不是你媳妇儿,你娘怎么着厉害都碍不着我,如今我也想开了,但求几年的快活日子,还想以后做什么。” 裴文远如今是稀罕死可儿了,虽说她总是这般好一阵儿歹一阵儿的,却,越是这般,裴文远越觉得新鲜,竟恨不能天天长在这儿才好呢。 裴文远见她脸色和缓,拉她的手坐在身边儿道:“快别闹了,说正经的,你刚说送什么?”可儿笑了,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裴文远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忙站起来到门口瞧了瞧,才转回来道:“这话哪能随便说,可是杀头诛九族的罪过。” 可儿哼了一声:“瞧你那个胆小的德行,如今这世道,可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若不敢还问什么?” 裴文远道:“这不是我敢不敢的事。”说着压低声儿道:“这是造反,是杀头灭九族的大罪。” 可儿笑了:“不造反,晋王殿下就该听命于太子,事事以储君为先,紧守臣子之份,如今晋王可是如此?” 这……一句话问住了裴文远,造反是大罪,可晋王的心思正是想取太子而代之,不然,也不会如此作为了。 可儿瞧着他道:“你可知去年王成儒送的什么?” 裴文远道:“我如何知道?” 可儿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裴文远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般隐秘之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可儿道:“我姐姐陆香儿可是王成儒的爱妾,我这个亲妹妹知道又有什么奇怪的,你若胆小就送别的好了,跟我也没甚干系。”说着一撩帘进里屋去了。 裴文远想了想,自己投奔了晋王,吏部楚文成的道儿就算断了,若在晋王这儿得不着好,恐自己这个州判保不住,如今他可是尝到了甜头,怪不得都削尖了脑袋往江南扎呢,便他这么个芝麻小官,都肥的流油,更何况别人了,这事儿明儿跟邱大人商量商量便了,如今却该快活快活,想着,忙着进了里屋。 等裴文远走了,可儿跟婆子道:“你去送信儿说饵已下,后头就要看鱼儿上不上钩了。” 慎之道:“你怎知去年王成儒送的什么寿礼?”说着不禁目光一闪道:“莫非陆香儿……” 少卿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便不为太子爷,也该防着些。” 慎之不禁摇头失笑:“你倒是把谁都算计了进去,只你这般利用陆可儿,若给那丫头知道,恐要恼的,别看那丫头有些手段,可真到了裉节儿上,就瞧出来了,心软的一塌糊涂,冀州府的夏家,兖州府的安家,江南胡家,哪一家都没赶尽杀绝,还变着法儿的帮了安家跟胡家,陆可儿被她救了,又伺候她这么些日子,在她心里,早看成自己人,这丫头可护犊子,若过后知道,恐要生事。” 少卿脸色一淡:“我并没有强求陆可儿,若她自己不应,不用她这招棋也一样,只不过略费些周折罢了。” 慎之摇摇头,知道在少卿心里也只有那个丫头罢了,旁人如何根本不会在意,其实想想,这两个人真有些不合适,无论身份地位脾性都不合适,身份不说,这脾性,少卿自来是个冷性子,又是皇子,哪会屈就,偏偏余家丫头,面儿上瞧着机灵,可那性子也硬着呢,拿定了主意,半点不让,哪管你是皇子还是王爷啊,在皇上跟前尚敢梗脖子呢,这硬碰硬,真不知道,怎么了结这场纠结呢。 少卿道:“你让人盯着邱思道跟裴文远,估计这一两日便有动静了。” 慎之道:“裴文远就是个书生,可邱思道却是老狐狸,他能上钩?” 少卿道:“老狐狸又如何,他一向跟王成儒不合,晋王如今看中王成儒,这口气他怎咽得下,想找回来,自然要在今年的寿礼上下功夫。” 慎之道:“若真如此,可是晋王失算了,想不到这一盘棋最后会毁在一个不入流的裴文远身上。” 少卿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为官者只要心里有个贪字,就走上了不归路。” 少卿看向不远处的胡宅,胡家的宅子跟他的别院相隔不远,立在这儿听雨楼上,能隐约望见胡家宅子里的进出的人,这丫头自从住进胡家,竟一眼也没往这里望过。 少卿脸色略阴,却侧头看了眼架子上的瓷娃娃不禁缓了缓,想起年前那档子龌龊事,心里不免愧疚,叹了口气,如今且由着她吧。 凤娣一进庆福堂,马方就忙过来道:“大公子,有件蹊跷事儿。” 凤娣道:“什么蹊跷事儿?” 马方道:“您来的时候是不是说可儿姑娘在京城照顾她姐姐的病呢?” 凤娣点点头:“莫非你说的蹊跷事儿是关于可儿的?” 马方道:“咱们冀州府的伙计是见过可儿姑娘的,今儿从梨花巷那边去送药,却瞧见了可儿姑娘。” 凤娣一愣:“怎么可能,莫不是眼花瞧差了。” 马方道:“那伙计也心疑,怕自己瞧差了,就远远的跟着,亲眼看着可儿姑娘进了梨花巷最里头的一个小院,跟前有个婆子,还有……”说着有些踌躇。 凤娣道:“还有什么?有话儿就说,吞吞吐吐的不痛快。” 马方道:“伙计扫听来,那个小院却是裴文远新纳的外宅。” 凤娣蹭一下站了起来:“你说谁?”马方道:“裴文远。” 凤娣脸色变了几变,吩咐狗宝:“备车,去别院。”迈脚出了庆福堂。马方挠了挠头,暗道这事儿莫非跟小王爷有什么干系不成。 凤娣这个气啊,闹半天,可儿不是去伺候她姐姐,是给周少卿办差来了,这事儿只略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清儿路上瞧着凤娣的脸色一个劲儿的劝:“大公子,你可应了大姑娘,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能急,尤其跟小王爷得好好说。”凤娣心道,狗屁,好好说,这厮利用她的人干这样龌龊的事,她还跟他好好说什么。 许贵儿远远看见凤娣的车,不禁大喜,从来了江南,小王爷可就没笑过,那张脸比以往二十多年都冷,瞧着着实怕人,许贵儿心里知道,就是因为大公子,明明去年从江南回去的时候还亲亲热热耳鬓厮磨,情投意合的,过了年回来,就成了两不相干的路人,能怨小王爷不痛快吗,搁在谁身上受得了啊。 要说起来也怪,这男女之间,大都是男人容易变心,今儿还山盟海誓,明儿说不准就丢在脑后了,偏偏小王爷跟大公子之间完全倒了个,小王爷这心心念念的,大公子哪儿却若即若离,好容易去年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眼瞅着该双宿双飞了,太子宫一场赏花宴过来,又回去了,且这意思,还不如当初呢,竟恨不能生分了才好。 许贵儿如今算是明白了,都说这世上的男人狠心薄幸,这女人一旦狠下心来,可比男人狠多了,偏偏他们家小王爷放不下。 许贵儿跑进听雨楼,也顾不得周少卿正弹琴,喘着气道:“爷,外头大公子来了。” 琴声戛然而止,许贵儿还要说什么,就见眼前人影一闪,周少卿已经从楼上一跃而下,许贵儿愕然。 慎之道:“贵儿,你说那丫头这都来了半个月了也不露面,今儿好端端的来是为什么?” 许贵儿道:“想是琢磨明白了呗,说起来,太子宫那事儿也不怨小王爷啊,况且,为着差点儿要了晋王的命,小王爷还挨了皇上的罚呢,大公子便多大的委屈,若站在小王爷的立场想想,也该明白。” 慎之嗤一声道:“那丫头什么性子,哪会站在少卿的立场上想事情,况且,从一开始那丫头就恨不能躲着少卿呢,如今好容易有了这么个借口,你说她会怎么做?” 许贵儿脸色一变道:“少爷是说……” 慎之道:“今儿这趟必然不是好来的,你瞧着吧,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儿呢。” 凤娣还没下车,少卿已先一步过来扶她,凤娣抬手避开,跳了下来。少卿手上落空,怔了怔,端详她半晌儿,脸上的喜色隐了下去。 凤娣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打算在门口说,还是里头说。” 周少卿忍着气走了进去,凤娣根本没往听雨楼去,到了前头待客厅中,刚进来便道:“我问你,可儿在哪儿?” 周少卿看了她一会儿,冷声道:“你是来质问我的,若不是陆可儿的事,想必你今日也不会来了,我竟不知,在你心里陆可儿都比我重要。”说着点了点头:“是,陆可儿是我安排的,那又如何,我问过她的意思,她自己愿意,她想报你的救命之恩,我不过给她一个机会罢了。” 凤娣道:“我是救了她,可我救她的目的,是希望她彻底摆脱泥沼重获新生,她还年轻,她还有幸福的机会,我从来不指望她报我什么恩,你却让她干这样事儿,周少卿,我知道你的,我很了解你怎么想,你是不是觉得,可儿本来就是个伺候男人的粉头,她就活该低贱,反正以前伺候过那么多男人,现在再多一个也没关系,若是借由她能扳倒晋王,简直是一个付出最少却得到最多的妙计,可你想没想过,她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她也有尊严,想来我说这些,你肯定不能理解,因为在您们眼里,别说可儿,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可以是玩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王道,也是你们生下来就拥有的特权,你们心里永远不会把女人当成跟你们平等的人来对待,女人活该就是你们的附庸,你们的财产,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们一边儿想着温香软玉,一边想着左拥右抱,你们恨不能把每一个你们看上眼的女人,都弄到手里,让她们在后院里为了你们争斗邀宠,你们的虚荣心就得到了最大满足。” “余凤娣,你是不是疯了,就为了一个陆可儿,你跟我这么胡说八道的。” 一个陆可儿?凤娣冷笑一声:“周少卿,既然今天到了这种地步,索性咱们就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觉得,你堂堂皇子喜欢我这样一个商家之女,我就该感激涕零,受宠若惊的巴望上你,对你言听计从了,恕我直言,这辈子也不可能,因为你的喜欢根本就是虚的。” 周少卿阴沉沉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喜欢是虚的?”他的声音紧绷非常,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蹦,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些扭曲,瞧着很是怕人,凤娣却没有退缩,她今天就要破釜沉舟,她再也不想跟他纠缠下去,他们根本就没有未来。 想到此,凤娣直直看着他道:“如果你真心喜欢我,那么我问你,你会不会娶我当你的王妃?我说的不是侧妃,是你的王妃?” 少卿抿着唇看着她:“你这么跟我闹,竟是为了王妃的名分吗?” 这句话真刺激到了凤娣,凤娣颇讽刺的笑了:“名份?这个东西在别人眼里或许重逾千斤,但在我余凤娣眼里,却一文不值,若没有爱,空守着名分有什么用,不过一个虚名头罢了,我余凤娣不缺吃少喝的,做什么依靠着一个男人过活,若过那样憋屈的日子,倒不如一死来的痛快些。” 周少卿咬着牙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凤娣道:“周少卿,我想说的就是,若得我余凤娣倾心许嫁的男子,必须只爱我一个,只有我一个,再无旁人,两情相守,彼此忠诚,你做不到,就请离我远点儿,你当你的王爷,我做我的草民,好聚好散,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饶。” 周少卿点点头:“我知道你的心野,却不知竟野到了这种地步,我来问你,身为女子应该紧守的三从四德是什么?我以往纵着你,不代表就可以任你胡作非为,可着大齐,可有你这样的女子?” 凤娣道:“我就是我,跟别人比什么,我从来也没强求你爱我,你做不到我的要求,咱们就一拍两散。”说着,伸手把自己脖子里的玉佩拽出来,放到桌子上:“玉佩还你,这两年多谢你照顾了,再会。” 说完转身就走,脚没迈出台阶就听后头阴沉沉的声音道:“余凤娣今儿你敢迈出这个门,我保证你会后悔莫及,我周少卿说到做到……” 第86章 凤娣回头看了他半晌:“周少卿我好歹也喜欢过你,如果你想用你的权势胁迫我就范,这辈子我都会瞧不起你,我也说到做到。”撂下话头也不回的走了,刚下了台阶就听后面哐当一声,凤娣脚步停了停,还是走了出去。 清儿捂着胸口道:“大,大公子,合着奴婢刚才说的话,您一句都没听进去,什么话儿不能好好说,非得弄成这样,您难道就不怕啊。” 凤娣抬头看了眼别院的大门:“如果不把我的立场说清楚,这一辈子我都会变成一个没有立场的人,我不想做那样的人,我只是把我的意思说出来,剩下的就是他的选择,富贵不淫,威武不屈,我做不到这些,但至少我应该把握住我自己,这是我的人生,我不想把我的人生放到男人手里,这样太危险,也太没有尊严。” 清儿愕然看了她半晌儿:“大公子,你说的这些奴婢怎么都听不懂呢。” 凤娣笑了:“以后就懂了,走了,再过些日子三舅爷就到了,库里的药也备了出来,等三舅爷一到就走。” “那可儿怎么办?” 凤娣道:“放心吧,可儿这几天就会回来,到时候我让人送你回冀州,姐姐跟前没人,我总不放心。” 清儿道:“大公子你真往北边儿去啊,我可听说那边儿都是马匪,那些人可是杀人不眨眼,专门掠抢过往商队,杀人越货,若真有闪失怎么办?” 凤娣道:“有三舅爷呢怕什么,富贵险中求,如果都顺顺当当的,也不稀罕了。” 许贵儿听见里头一声脆响,暗道,完了,小王爷当成宝贝带到江南的那个瓷人碎了,等这事儿过去不定多心疼呢。 许贵儿想起刚才在窗户外头听见的那些,心里还忍不住抖呢,真亏大公子敢说出来,那些可真是胡话了,她要小王爷只娶她一个,只爱她一个,从此再不能有别的女人,若不成,就一拍两散,世间怎会有如此胆大妄为的女子。 慎之叹了一声道:“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你这般过,想这男女之事,到底要两情相悦才好,她既不愿意,就算了,强求来也没意思,她那个性子,你越硬她越硬,到了岂不两败俱伤,想来她早知道皇上给你挑了承恩公府的亲事,所以才渐次与你生疏,那丫头的话虽有些惊世骇俗,仔细想想,却也不无道理,她也没强求你,你不应,便各自散了也好。” 散了?少卿冷声道:“想的好,她想散就散,把我周少卿当成任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了不成。” 慎之道:“不然,你想怎么着?这丫头的性子你比我更清楚,难道你真要胁迫她不成,恕我直言,真那样,便她屈服了又有什么意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这男女之事可不是做买卖,更不是朝堂之事,只你强,有手段就成的,对了,今儿一早邱思道府里的大管家寻了几个金匠进府。” 少卿道:“还有半个月就是晋王的生辰,这么算来五日内必然完工,你让人仔细盯着,只等寿礼一离了邱府,就让陆可儿回去。” 慎之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到底是因这事儿勾起来的:“你什么时候启程?”少卿道:“五日后启程。”说着看了慎之一眼。 慎之知意:“你放心,庆福堂在这儿摆着呢,那丫头能去哪儿,等你从京里回来,她一准还在这儿。” 皇上从轿子里下来,看了眼张灯结彩分外热闹的晋王府,不禁皱了皱眉,看了太子一眼道:“老二的人缘倒不差,这来贺寿的人真不少呢。” 太子忙道:“二弟自来是我们兄弟中最亲和的,人缘好些也应该。” 皇上瞧了眼府外的轿子道:“老九也来了,年前那档子事虽说老二有些荒唐,却也是酒后无德罢了,他那两脚差点儿要了老二的命,到底是亲兄弟,为着一个丫头,何至于这般。” 太子道:“余家丫头自来是老九的心尖子,他自己疼的什么似的,怎能忍得这些,且,老九那么个冷性子,对那丫头却温柔随和,可见是心上人,这心疼了做出些出格的事儿,正是情之所至,父皇不是最喜欢老九这一点吗。” 皇上瞥了他一眼:“你少替他说话,情之所至,就对自己的亲哥哥下黑手不成。” 太子道:“父皇,若不是亲兄弟,恐二弟这会儿早没命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若忍的这两样,岂不枉为男儿。” 皇上给太子一句噎住,不禁哼一声道:“什么夺妻之恨,那丫头怎会是老九的妻。” 太子心说,不是妻,若为妾,那般的丫头如何能应,这事儿真是件麻烦呢,今儿却顾不上这些,说起来,今儿这事儿也是那丫头,老九冲冠一怒为红颜,老二是自取死路。、 皇上跟太子驾到引起一阵慌乱,晋王夫妇忙跪下接驾,皇上扫了周围跪下地上的大臣,眸光沉了沉,竟是六部皆有,早知老二交际甚广,不是今儿亲眼所见,还真有些不信。 底下的大臣给皇上的目光一扫,均低下头,恨不能扎地缝里去,最好别让皇上瞧见才好,自来,皇子过寿也没见皇上亲临皇子府的,今儿怎么来了,且底下的人忽然发现,今儿来的好不齐全,算上太子,九位皇子都到齐了,莫非今儿……众人心里一凛,晋王心里也开始敲鼓,父皇这来的可有些蹊跷。 皇上看了眼那边儿堆积如山的寿礼,又看了看几个皇子,目光闪了闪,摆摆手:“起来吧,今儿老二过寿,朕本说来瞧瞧,却忘了贺寿的人,与其让你们不自在,朕还是回宫吧。” 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忙道:“恭送皇上。” 话音刚落,忽那边儿响了一声,摆在案头的寿礼不知怎么倒了下来,晋王脸色一变,忙道:“怎么当差的,还不快收拾起来。” 却听三皇子道:“哎呦,二哥,您这寿礼够晃眼儿的啊,这什么?”说着一步过去从地上拿起一顶金冠来。 底下的大臣见了,均变了脸色,金冠倒寻常,却金冠上刻着九条龙却大大的不妥,这九龙金冠只皇上能戴,别说晋王只是个皇子,便太子戴了也是造反。 晋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父皇:“父皇,儿臣着实不知这是谁送来的,莫非想要陷害儿臣。” 四皇子道:“二哥,您这话说的,这上头有帖儿呢,明明白白写着是杭州知府邱思道,州判裴文远,这俩可不是二哥的门人吗,难道二哥门下的奴才还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陷害二哥造反。” “你,你们,你们联合起来害我,一定是你们……” 五皇子不乐意了:“二哥您可别血口喷人,我们哥几个多大的胆子,敢陷害二哥造法……” 晋王眼见这几个弟弟你一句我一句,竟没一个向着他的,不禁有些慌,膝行几步抱住皇上的大腿:“父皇,父皇您是知道儿臣的,母妃死得早,是父皇把儿臣带大的,您最知道儿臣的品性,儿臣万万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这金冠是有人陷害。” 三皇子道:“二哥,弟弟这儿有个法子,或可洗清二哥的清白。” 晋王仿佛看见了救星:“三弟,三弟,你说什么法子?” 三皇子道:“这还不容易,既有金冠,自然有龙袍了,就让兄弟代为搜查晋王府,若没有,二哥便是清白的,若有,嘿嘿,那二哥再说自己清白也没用,哥几个说我这主意如何?” 晋王咬牙看着他道:“你……”“父皇,父皇,他们几个合起伙来想栽赃给儿臣,父皇明鉴啊……” 皇上颇复杂的看着他,半晌方道:“若你是清白的怕什么,长泉儿你带着人给朕搜,朕今儿倒是看看,是哪个敢陷害老二?” 晋王傻了,跪在地上半天动不了劲儿,搜了不过半个时辰,刘长泉就带着两个侍卫抬出一口大箱子来,放在皇上跟前,刘长泉道:“打开。” 侍卫打开,三皇子道:“二哥,闹半天您这龙袍都做好了,还喊什么冤枉啊,真是的。” 皇上脸上阴晴不定,目光划过少卿,落在晋王身上,晋王已经趴跪在地上,身子抖成了一个:“老二你可知罪?” 晋王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太子,忽然笑了起来:“父皇,我们都是儿子,凭什么他就是太子,就是储君,我们就得是臣子,儿臣不服,您也说龙生九子,凭什么他就是君,我就是臣,我不服,不服……” 皇上痛心的看着他:“你不服就要抢,就要争,若其他皇子也跟你一般,哪还有我大齐的锦绣江山,你不是不服太子,你是盼着朕早死呢,你这样不忠不孝之徒,若再留着,岂不是祸害,来人关进宗人府,老三老九你们俩给朕查,凡跟老二有勾结的官员,抄家杀头,以儆效尤。” 狗宝跑进来道“大公子,可了不得了,今儿京里来了钦差宣了圣旨,邱思道裴文远一干官员,全都抄了家,木笼囚车押送进京了,说是晋王谋反,已押进了宗人府大牢,牵连了下头一百多个贪官抄家杀头,老百姓可解气了,都在街上跪着高呼皇上圣明呢。” 皇上圣明,凤娣暗道,皇上又岂会不知晋王结党营私的事,江南那么大的散瘟案,死了数万百姓,皇上都没把晋王治罪,可见皇上是如何偏袒这个儿子,却,皇上也有个不可逾越的底线,那就是谋反,举凡能坐上那个九龙御座的人,基本上就成了孤家寡人,何为孤家寡人,就是无妻,无子,无情,为了这把椅子,可以泯灭骨肉亲情,他能原谅晋王害了数万百姓,也能原谅他毒害太子之罪,唯有这谋反却触及了他为君的底线,故此,皇上这圣明也非出自本心,而是迫不得已。 凤娣相信,如果没有谋反之事,晋王还会安稳的当他的晋王,这就是皇上,这就是君王,这就是皇家,想想都让人心寒。 凤娣道:“东西可收拾好了?” 陆可儿应道:“收拾好了。” 凤娣看了她半晌道:“裴文远……”可儿忙道:“大公子提这样不相干的人做什么?可儿说过了,不是小王爷强迫我去的,是可儿想为民除害。” 凤娣叹口气:“你少哄我,什么为民除害,我知道你是为我,算了,这事儿过去便过去了,不提也罢,明儿咱们就启程。” 可儿道:“奴婢听说,草原上的蒙人都极豪爽好客,没咱们大齐这么多规矩,男女皆善骑射,想想若生在草原骑马牧羊却也自在呢。” 凤娣笑了:“你若喜欢,我在哪儿开个铺子,我让你当女掌柜。” 可儿噗嗤一声笑了:“可儿可没有大公子的本事,若大公子不嫌弃,能伺候大公子一辈子就是可儿的造化了。” 凤娣道:“你别总想着过去的事儿,天大地大,什么事过不去。” 可儿道:“其实小王爷对公子……” 凤娣摆摆手:“咱们也别提他了,他当他的王爷,我做我的买卖,互不相扰倒安生了。” “少爷,可坏了。”许贵儿跑进来道:“今儿一早大公子跟着王成风走了,听说是去鹿城呢,茶叶药材的足装了十艘船呢。” 慎之一惊蹭一下起来:“这丫头真够狠的啊,还真让少卿说着了,这是真跑了,不成,备马,我的把这丫头追回来,她这一走不要紧,后头不定得惹出多大的乱子来呢。”说着快步跑了出去。 许慎之追到码头,正好看见浩浩荡荡的十条船扯起了帆顺风而去,不一会儿便只剩下一个影儿,许慎之跺了跺脚,站在河边儿上喊了一句:“余凤娣,有本事你走了就别回来。” 许贵儿心里却道,估摸就是大公子想不回来都不成。 少卿三天后赶了回来,慎之本来还怕他一怒之下,不定干出什么事儿来,却没想到很是平静,除了脸色越来越阴,没什么特别反应,且没在江南待几天就回京城了。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骑在马上凤娣指着前面不远处青翠连绵的山脉问王成风:“这里可是诗里说的阴山?” 王成风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本来他还以为她是个娇小姐,虽说有头脑会做买卖,到底是大宅门里的姑娘,估摸受不了这样的苦,不说别的,就骑马这一样就够她受的,可没想到三天就让她学会了,带着她的丫头,一人一匹矮脚马,这一路跟商队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没有喊一句苦,叫一声累,反倒越走越有兴致。 王成风真不能理解,余家怎么生出这么个丫头来,不过,想起她对自己母亲的态度,王成风又觉,这丫头甚是知礼,跟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宅门小姐不一样,平和亲切。 下头的管事过来道:“东家,过了前头可进了草原。” 王成风知道管事是提醒他,进了草原就时刻要防着马匪,王成风点点头,跟下头的人说机警着些,说着从马袋里拿出一把小巧的弓弩来,递给凤娣,凤娣接了过去,也明白什么意思,这种小弓弩,她试过,不用费很大的力气,至少她的力气使起来不成问题,至于能不能射中就两说了,好歹的算个防身的武器,比手无寸铁强。 凤娣一开始还提高着警惕,可走了两天,也没见着传说中猖獗的马匪,不免觉的外传有些夸大,这一晚上,宿在一个海子边上,搭起营帐,白天走的累了,吃了饭,凤娣就躺下了,这骑马短时间还成,一长了还真不轻松,她觉得自己的骨头架子都颠松了。 可儿给她按了按,略觉得好些,推开她道:“你也骑了一天马了,快歇着吧,明儿一早还得赶路呢。” 凤娣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到了半夜,忽听外头有呼哨声远远传来,凤娣一激灵醒过来,穿上鞋,推醒了可儿,摸起弓弩就出去了,这一出去真吓了一跳,只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不一会儿几十匹马到了近前,把宿营地围了起来,他们呼喝着手里举着火把,绕着宿营地来回跑了几圈,带头的一个独眼的汉子道:“货物留下不伤人命。” 王成风带着人围着帐篷成了一个圈,跟马匪对峙着,凤娣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那带头的虽这般喊着,可剩下的那只眼里的目光却阴鸷非常,比当年登州府外的群狼还可怕,难道她的命如此不济,头一趟来,小命就得搭里头。 王成风道:“顾全胜,咱们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你历来不留活口,今儿既然又遇上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话音刚落只听嗖一声,马队里一匹马嘶鸣一声立起来,把背上的人甩下马,疯一样的冲了过来,接着又是嗖一声,那马哐当折在地上,立时毙命,那弩箭正插在马头上,一箭伤眼,二箭毙命。 那叫顾全胜的阴笑一声道:“好箭法儿,可惜今儿遇上我也甭想活着出去,兄弟们给我上,干了这回的买卖,咱们能过上十年的快活日子……” 第87章 那叫顾全胜的匪首话音刚落,已经带着人冲了过来,跟商队的人交战在一起,寒光闪过,手起刀落,惨叫声不绝。 凤娣亲眼看见顾全胜一刀砍下了一人的脑袋,那人昨天还跟自己说笑呢,今天那颗脑袋就咕噜噜滚到凤娣脚边儿,犹自睁着眼,火光下异常恐怖。 凤娣心都凉了,这些人比狼还可怕,这才是真正的恶人,杀人不眨眼,一个马匪冲了进来,一刀砍下,凤娣没反应过来,眼瞅着刀落下来,忽的一个大力把凤娣推到一边儿,是可儿。 可儿头上的帽子给刀锋带了下来,瞬间青丝披散,那马匪兴奋的喊了一句:“是女的,有女人,兄弟们今儿算捞着了,弄回去好好开开荤。”说着伸手把可儿捞在马上,就冲了出去。 如果今天让他们带走可儿,凤娣根本不用想结果,那她就真成了害死可儿的凶手,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得逞。 想到此,凤娣想起自己的弓弩,摸在手里,对准了那马匪,射了过去,只听惨叫一声,那马匪折落马下,连带着可儿也摔了下来。 商队的人抢过去,刚要把可儿抓回来,另一个马匪却先一步捞起了可儿,凤娣一箭射过去,却没有刚才的运气,眼瞅可儿就被带出了宿营地,忽的那马嘶鸣一声倒在地上,不知谁喊了一句:“无影门,扯呼。”一声长长的呼哨声,不一会儿刚才还杀人的马匪,瞬间便跑的无影无踪。凤娣松了口气,赶紧过去扶起可儿,两人抱在一起,此时此刻,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小妹,大哥来晚了。”凤娣放开可儿,侧头看向冷炎,这样的夜里看见他,简直太好了,太好了,凤娣忍不住扑进他怀里。 可儿一愣,暗道这男人是谁,王成风拱手道:“久仰盟主大名一直无缘相见,王成风谢萌主的救命之恩。” 凤娣这才想起,貌似自己一个女的这么扑进男人怀里不大妥当,还当着这么多人,即使这人是自己结拜的义兄也一样。 凤娣急忙从冷炎怀里出来,冷炎看了她一眼,跟王成风道:“成风兄不用客气,这一路多亏成风兄照顾舍妹,我该谢成风兄才是。” 王成风颇有些意外,虽说江湖上都传说无影门门主跟庆福堂的大公子结成异姓兄妹,到底是传说,江湖上这类的传说有大部分不可信,再说,他们一个是江湖盟主一个是宅门闺秀,两个完全不搭界的人,怎么就成了兄妹呢,且瞧这情形颇有些暧昧。 而凤娣跟小王爷的事儿,无论京城还是江南,可都不算是秘密了,凤娣去年在江南可是住进了小王爷的别院,虽说不知道今年怎么回事,可这又掺合进来一个冷炎,这丫头到底心属何人,还真让人看不透了。 营地燃起篝火照亮了草原的夜空,虽说死了三个人,伤了几个,到底是劫后余生,若不是冷炎赶过来,恐怕他们这些人都是马匪的刀下鬼,自己跟可儿或许更惨,想死都不容易。 或许都有这种想法,包扎了伤口,葬了死者,就开始庆祝起来,肉干,美酒,却并不觉得简陋。 凤娣坐在篝火不远处,看着那些围着篝火跳舞的人,这些商队的人常年出入草原,仿佛也成了半个草原人。 凤娣不禁道:“大哥,我头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冷炎目光一柔:“你们一出杭州我就知道了,只不过有些事儿耽搁,才晚了了几日,倒是大哥疏忽了,应该让人送你们。” 凤娣道:“大哥何必说这些,多亏你赶过来,要不然,小妹真要葬身于此了,不过,你看这草原的夜多美,哪怕差点儿丢了小命,我还是觉得值,这样广袤无边的天地,让人有种撒开欢儿跑的冲动,没人在乎规矩,没人在乎礼法,这里可以让人自由自在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冷炎道:“你,不开心吗?是庆福堂有什么麻烦?” 凤娣侧头看向他:“大哥是不信我的能力吗?” 冷炎道:“大哥信你。” 凤娣笑了,喝了口酒把酒葫芦递给他:“今天咱们不说买卖,在这样的地方说那些俗,咱们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可儿见冷炎扶着凤娣进来,急忙过来接过去,不禁埋怨道:“怎么喝了这么酒。” 凤娣睁开眼,打了个嗝道:“今,今天不喝点儿酒像话吗,更,更何况,还有我大哥,大哥呢,知道吗,可儿,我还没跟你说过吧,这是我大哥,正儿八经摆香案结拜过得大哥,很厉害的,无影门的门主,武林盟主,武林盟主你知道多大吗,就是江湖上的老大,比哪个狗屁的皇子王爷牛多了,牛多了……” 可儿暗道可真是喝多了,这都说得什么啊,急忙哄着她躺下,回头再看冷炎,发现冷炎的目光落在大公子身上久久不去,可儿不着痕迹的挡住凤娣道:“夜了,冷盟主也该回去歇着了,这里有我照顾,冷盟主尽管放心。”冷炎点点头,转身去了。 听见大公子要水,可儿寻了解酒丸出来,用温水化开,伺候着凤娣喝了,这才算睡安稳,可儿坐在边儿上看着凤娣出神,或许大公子自己都不知道吧,别管她嘴里说的多狠,可心里早有了小王爷,俗话说,酒后吐真言,刚才她可是提了小王爷。 正想着,忽听凤娣呢喃一句:“周少卿,咱一怕两散,一怕两散……”翻个身睡过去了,可儿把被子给她盖好,不禁叹了口气,便大公子再刚强,再有手段,也终究是个女人,是女人就难逃情之一字,依可儿看,大公子跟冷炎恐怕不成,不说大公子心里的人是小王爷,便她心里不是小王爷,以小王爷的性子如何能放手,想必大公子也清楚这些,才跑到这鹿城以北的草原上来,说是做买卖,其实就是逃避,大公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吧,女人在情面前总是会犯糊涂的,哪怕精明如大公子也不例外。 可儿觉得了无睡意,披了件斗篷走出帐篷来,草原的夜万籁俱寂,唯有夜空的繁星闪闪烁烁,这样安稳的夜,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根本无法想象刚才那一场生死之劫。 可儿信步走来,忽看见火边儿的王成风,可儿略迟疑,不知自己该不该过去,王成风转过身来道:“陆姑娘。” 可儿不好回去,只得走过去道:“东家这么晚了还没睡?” 王成风道:“今晚上该我守夜。” 陆可儿一愣,倒是没想到他一个东家跟伙计轮着守夜,却想想这一路走来,吃住都在一起,自己还奇怪什么,却想起毕竟孤男寡女,这深夜在一处不妥,刚要告辞,却听王成风道:“陆姑娘若无事可否坐下,我有些事不明。” 陆可儿愣了愣,坐在他不远处,把手边的柴投进火里:“东家想问什么?” 王成风道:“凤娣跟冷盟主……”说着却又不好往下问,可儿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大公子的时候,惊异之于也异常羡慕,从不知道身为一个女子,也可以活的这般精彩,她那么自信睿智,所有我觉得艰难的事儿,在大公子眼里都不算什么,她眼里的光芒令人向往,我那时想,要我是大公子该多好,可后来想想,即便我生在余家,也成不了大公子,我没有大公子的本事。” 说着叹了口气:“可这样的大公子却也摆脱不了一个情字,可见情劫难过,大公子之于冷盟主有救命之恩,别的,可儿也不知了,东家问这个做什么?” 王成风道:“余家的庆福堂现在有六十多家铺子,养活了上千的伙计,这些伙计又有家人,我只是担心罢了。” 可儿道:“东家担心什么?” 王成风道:“凤娣铺展开这么大的局面,再想收是不可能了,既如此,就得对这些人负责,换句话说,若庆福堂稍有变故,就会牵连这些人。” 可儿道:“东家是怕小王爷……” 王成风点点头:“自古民不与官斗,凤娣虽有本事,有些事上却太固执,她跟小王爷的男女之事,成与不成不过是两个人,我只怕要牵连上庆福堂,更甚者,冷盟主是江湖人,自来江湖上的规矩就是不参与朝廷之事,若小王爷跟冷炎对上,只怕是一场灾难。” 可儿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不会吧。” 王成凤看了她一眼道:“你也说了,情劫难过,若是平民老百姓也还罢了,这两人一个是皇子,一个可是武林盟主。” 可儿道:“那,那照东家说,大公子岂不是两难了,选谁都不成。” 王成风道:“冷盟主是凤娣义兄,有这一层在,只要是凤娣选择的,我想冷盟主都会尊重,怕的是小王爷。” 可儿愣了半晌道:“便如大公子这样的人,也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王成风道:“生而为人便不可能真正自在。” 可儿站起来道:“夜了,我该回去了。”说着蹲身一福,转身走了两步,忽听身后的王成风道:“其实陆姑娘不用羡慕凤娣,你也很好。” 陆可儿一怔,忽觉脸有些热,忙快步走了回去,王成风看着她窈窕的影子没入营帐中,不禁有些出神。 转过天起来,凤娣便觉浑身发软,虽说头不疼,可就是没什么力气,也就不能骑马,在车里一边儿醒酒,一边儿听可儿唠叨。 可儿调了蜂蜜水递给她道:“不是我说大公子,就算冷盟主是公子的义兄,这孤男寡女在一块儿喝的大醉也不妥当,真出了什么事儿,再后悔就晚了。” 凤娣忍不住道:“可儿你已经唠叨半天了,再说,能出什么事儿,那是我义兄。” 可儿道:“义兄也是男的啊。”说着瞄了凤娣一眼道:“更何况,大公子就真不怕小王爷过后知道,要生事吗。” 凤娣皱了皱眉:“提他做什么,我又不是他什么人,别说跟我义兄喝酒,我就是找十个八个小相公伺候,他管得着呜呜呜……可儿你捂着我嘴干嘛?” 可儿满脸通红:“大公子您可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话传出去可不得了。” 凤娣翻了个白眼:“传出去怎么了,只准男人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啊。” 可儿道:“大公子可别胡说了,依着我,您还是跟冷盟主远着些,省的以后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您跟小王爷的事儿可还没完呢。” 凤娣道:“怎么没完,还要怎么完,我都跟他说清楚了。” 可儿好奇的道:“您怎么跟小王爷说的?” 凤娣道:“我就跟他说,如果喜欢我就只能有我一个,从此再不能有别人。” 可儿愕然:“,大大公子,小王爷可是皇子啊,这怎么可能吗?” 凤得一摊手:“不可能就一拍两散呗,我也没强迫他非的娶我,这就是我的条件,答不答应随便。” 可儿真没想到是这样,看了凤娣半天道:“可是咱们大齐的男人都算上,莫说小王爷是皇子,就是那些平常百姓,手里有几个闲钱的汉子,莫不想娶个小老婆搁在家里,更何况是皇子呢,大公子这样的条件,根本是为难人吗。” 凤娣心里明白,这些事儿自己跟可儿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可儿生下来就接受了男女不平等的观念,而自己要的,她永远也理解不了,或许还会跟周少卿一样,觉得自己不识好歹,周少卿觉得,他只要娶她,哪怕是侧妃,她都该感恩戴德了,可就算是正妃,不是唯一的那一个,她也宁愿不要,宁缺毋滥,这是她的底线,只不过这个宁缺毋滥,在周少卿看来就成了无理取闹,两人根本不是一种人,所以永远也别想沟通,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想到此,凤娣不禁苦笑,爱情能冲破一切藩篱的事情,只能在电视小说里出现,无论古今,现实都是残酷的。 冷炎护送下,凤娣跟着王成风在蒙古各个部落间溜达了一个月,把带来的药都卖了出去不说,还订下了下一趟的,凤娣终于领教了,这里的银子的确好赚,如果没那些马匪就好了,这里的商道若打开,简直就是一个聚宝盆。 凤娣从杭州走的时候刚进四月,溜了一圈回到鹿城的时候,已经六月了,商队刚进鹿城的王记分号,就看见等在哪儿的牛黄。 一看见他,凤娣就知道出事儿了,因为麦冬生了孩子,年后凤娣把牛黄留在了冀州府,让他管着冀州府的铺子,也能顾着些他的小家,若不是出了大事,牛黄怎么也不可能跑到这千里之外的鹿城来。 牛黄一看见凤娣忙道:“大公子您可回来了,再不会来,咱庆福堂可就该关张了。” 凤娣道:“别急,慢慢说,出了什么事儿?” 牛黄道:“大公子您前脚刚走,后脚小王爷就开了余庆堂,咱庆福堂多少家铺子,余庆堂就开了多少家,短短的一个月之内,冀州兖州,登州,定州,江南,余庆堂开了六十家铺子,就在咱铺子不远,人家卖的是御药,秘方是从宫里出来的,而且定价也基本跟成本持平,这一卖就是一个月,咱庆福堂各地的掌柜都快急死了,再这么下去,咱庆福堂真关张了,小王爷这是把银子往大街上扔啊,就是为了的挤兑死咱庆福堂,我听许贵儿那意思,要不大公子跟小王爷谈谈。” 凤娣哼了一声道:“谈什么,不谈。” 牛黄苦着脸道:“不谈,那怎么着啊,难道就这么硬撑下去,大公子,咱可撑不过小王爷,四通当那多大的买卖啊,又经营数年,况且还有别的呢,咱要是跟小王爷拼本钱,咱余家必输无疑,更何况,管着余庆堂的大掌柜可是常志,这小子最知道咱庆福堂怎么回事,随便使出一个招儿,咱就没法招架,这小子太他娘不地道了,刚走几天啊,就帮着新主子对付老东家。” 凤娣摆摆手:“这事不怨他,周少卿让他这么干,他敢不干吗,得了,无论如何先回冀州府,至于怎么办,我再好好想想。”凤娣一天都没在鹿城待,辞别了王成风冷炎就回冀州了。 望着凤娣的车没了影儿,王成风道:“冷盟主怎么打算的?” 冷炎道:“她想怎么样都行,我听她的。” 王成风看了他半晌道:“冷盟主倒真豁达,成风佩服。” 冷炎不禁苦笑一声:“并非豁达,想必成风兄也知道,小妹心里的人并不是我,故此,只能护着她,义兄又有什么不好……” 第88章 凤娣一进余家,凤嫣就道:“你呀,就是不听姐的,什么话儿好好说不行,非跟小王爷弄到这般地步。” 凤娣道:“姐别急,想想两年前咱余家的境况,现在好多了呢,大不了关了庆福堂,就当回到了两年前,咱从头来。” 凤嫣道:“你说的轻松,关了庆福堂,你让那些伙计怎么办,上千的伙计呢。” 忠叔道:“真到了那种地步也没法儿,小王爷若安心挤兑庆福堂关门,恐没别的法子,这还是手下留情了,不然,以小王爷的权势只一句话,寻个借口封了庆福堂还不容易。” 凤嫣道:“我说也是,这还是想你跟他低头呢。” 刚走到里头书房,牛黄就跑进来道:“大公子,许东家来了。” 凤娣哼一声道:“他倒是来的快。” 凤嫣道:“既许东家来了,或许有解决之道,你别急躁,跟许东家好好说说。” 凤娣道:“姐你放心吧。” 许慎之一边往里走,一边儿叹气,就知道这丫头一走,就得出事儿,少卿哪能咽下这口气啊,可一气开了六十家药铺也真有些…… 慎之是觉得,这一招或许能把凤娣逼回来,可真不是解决之道,这丫头什么性子,就是头倔驴,越来硬的越麻烦,除非少卿一下能把她挤兑到一点儿活路没有了,或许她能屈服,可真到那一步,伤了情分,便她屈服了,以后也难说什么样儿,这恐不是少卿要的吧。 见了凤娣,慎之道:“你这丫头胡闹,若不是因为给你出气,少卿何至于费这么大力气扳倒晋王,便你气他利用了可儿姑娘,也不至于就一走了之吧。” 凤娣道:“许东家这会儿来说这些不嫌晚了点儿吗,你们的余庆堂也开了,想来再过不久,我庆福堂也是你们的了,周少卿这么做不就是为了挤兑的庆福堂关门吗。” 许慎之道:“你心里知道不是为这个。” 凤娣道:“那是为什么,恕我驽钝,想不出来。” 慎之道:“少卿的性子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吃软不吃硬,况且,他对你如何,你也应该知道,他的心思早已明明白白摆在那儿了,只你软一软,什么事儿过不去,至于闹成这样吗。” 凤娣冷笑一声:“软一软,怎么软,给他当小老婆,成为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对不住,真那么活着,我宁可找个绳子上吊算了,他周少卿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对我好,闹半天就是想让我当他的小老婆啊,许慎之你不觉得可笑吗。” 慎之道:“谁说让你当小老婆了,少卿的那块玉佩交在手里那天起,就视你为妻了,为了你他被皇上罚跪在太庙三天三夜,才推了承恩府的亲事,你还想怎么着。” 推了?凤娣冷笑一声:“那太可惜了,不过,这又跟我什么相干。” 慎之终于知道少卿为什么恼火了,这丫头简直能气死人不偿命:“余凤娣,你真要弄的两败俱伤是不是,少卿哪点儿对不住你了,你这么狠,说走就走,明明年前还好好的,年后就想一拍两散,你莫不是真瞧上了那个冷炎,我可警告你,就早跟你那个冷炎远着点儿,不然真能出大事。” 凤娣道:“还能出什么大事,庆福堂不都快关门了吗。” 许慎之道:“快关门了,毕竟还没关门,若不是心里惦记着你们的情分,你以为他还会如此大费周章的开什么铺子吗。” 凤娣道:“是啊,他是小王爷,是九皇子,他一句话别说庆福堂,我余家抄家灭族都不在话下。” 慎之道:“你怎么就这么倔呢,他不就是想让你软着去求求他吗,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到裉节儿上就糊涂了呢,非要跟着他顶着干,有你什么好处,如果他真跟你较真儿,余凤娣,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儿吗,你知道,以他的身份娶你当他的正妃多不容易吗,余凤娣,你有本事,你骄傲,你不可一世,可这是大齐,你的身份摆在这儿,商户的庶出之女,便给他当侧妃都不够格儿呢。” 凤娣蹭一下站了起来:“我何曾说要嫁他了,男女之事不该是你情我愿的吗,就算他是皇子,是王爷,我不愿意不行吗。” 慎之道:“你这是无理取闹,为什么不愿意,如果是因为正侧之分,他已经推了承恩公府的亲事,就算退了一步吧,他那么个性子都退让了一步,怎么你就不能让一步呢,更何况,你们现在还不没成亲,还没涉及到别人呢,这么早就说这些,不觉得伤感情吗。” 伤感情?凤娣冷笑起来:“那么我们换个法子,我们不说这些,若将来他找别的女人,我也找别的男人,他找一个,我也找一个,他找两个,我也找两个,这样才公平。” 慎之愕然:“余凤娣,你真疯了不成,身为女人难道不该守着最基本的妇德吗。” 妇德?凤娣道:“这样狗屁不通的东西根本就是你们男人为了给自己找小老婆定下的,都是胡说八道,说白了,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若他无此心,恼什么,又怎么会如此挤兑庆福堂,别管他说的多好听,他心里想什么我却异常清楚,在他心里,从没没把我余凤娣看成跟他平等的地位,他喜欢我,却不尊重我的想法,他想娶我,却还惦记着将来能左拥右抱,如果不是我跟他说清楚,想来他也不会推掉承恩公府的亲事吧。” 慎之道:“这么说,这事儿没得商量了。” 凤娣道:“我还有别的选择么,别说让我去求他,不可能。” 慎之道:“别说我没警告你,看在你们过去的情分上,他还有些耐性,真把他惹急了,你这两年的心血说不定都白费了,到时候别后悔。” 凤娣抬起头:“不后悔,我余凤娣再不济,这点儿宁折不弯的骨气还有。” “宁折不弯,成,你倔,你们俩的事儿,我也不管了。”许慎之拂袖而去。 凤嫣从后头出来道:“你这张嘴怎么半点不饶人呢,许东家来不是好意吗,你瞧你那一句一句的,把人硬是气跑了。” 凤娣道:“姐是不是也觉得,我那些都是不了理喻的胡说八道。” 凤嫣叹口气道:“以前或许觉得有些惊世骇俗,但如今想想,却觉得你说的对,若彼此钟情,定下白首之盟,又怎会有别人,诗经上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若这手太多了岂不讽刺,只不过他毕竟是皇子,让他只你一个,恐不易。” 凤娣道:“我也没强迫他,我本来想着散了算了,是他不放过我。” 凤嫣仔细端详她半晌道:“你就真的不喜欢小王爷吗?姐姐看来却不然。” 凤娣幽幽地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不合适,我处处躲着他,避着他,就是不想走到这一步。” 凤嫣道:“你心眼子多,事事都喜欢想在前头,本来是好事,可若用在男女之间,却大大不妥,男女之情哪里是能未雨绸缪的呢,发之于心,情之所钟,若把这些都算计进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凤娣有些楞,暗道,莫非我真是如此吗,却甩甩头,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去求他,而且,这么认输,她也不服。 忽的想起一件事,把牛黄唤进来,脱了自己手上的银铃手镯交在他手里道:“你去无影门分堂替我传个信儿。” 慎之进来跟少卿道:“你别看我,这丫头又臭又硬的脾气,差点儿没把我气死,指望她低头来求你,趁早别想了。” 少卿道:“她说什么了?” 慎之目光闪了闪:“那个,她说什么我记不得。” 周少卿知道一定没好话,慎之道:“其实我真不明白,你既然推了承恩公府的亲事不就等于应了她吗,还折腾什么,她不低头,你去找她就好了,两人说开了,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少卿脸色阴了阴:“她跟冷炎在蒙古各部一个多月,若不是庆福堂出事,她还乐不思蜀呢。” 慎之愕然:“闹半天,你是吃醋啊,为了吃味这般大费周章,少卿,你不觉得有些过吗。” 少卿哼一声站起来走到窗前,冷声道:“不觉得。” 慎之忽然觉得,不管多冷静理智的人,一旦沾了情字都变得不可理喻。 慎之快步进来道:“四通当出事儿了。” 少卿把手里的狼牙放回怀里,看向慎之:“什么事?” 慎之叹了口气道:“炸当。” 炸当?少卿眸光一利:“是什么东西?” “画,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许慎之道:“莫怪朝奉打眼,便我也没瞧出来,不信你瞧,哪里看得出是赝品。”说着跟许贵儿一边一个把画轴展开。 少卿仔细看了看,无论笔触还是做旧都毫无痕迹,竟跟真品毫无二致,慎之道:“我竟不知,天下还有这等奇人能仿出这么真的赝品,若只这一幅,我真不觉得是赝品,但,却有十幅。” 说着叫人把各铺子送过来的画搬了进来,放在案上:“一模一样,都是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一幅画十万两银子,这十幅骗了咱们一百万银子,这还罢了,若这事儿传出去,咱们四通当的牌子可就砸了,你说这是谁干的?” 谁干的?少卿脸色黑的慎之都有些瘆的慌:“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开封有个集贤庄,里面有个老头,江湖送了个外号,画鬼,之所以叫画鬼,就是因为无论何朝代真迹,只一夜便能临出来,且真假难辨。” 慎之道:“便如此,又怎能瞧不出呢。” 少卿道:“集贤庄号称武林第一庄,网罗江湖奇人,既有画鬼,做旧又有什么难的。” 慎之道:“即便有这样的人,又哪是常人可以驱使的,更何况十幅一样的,三天内当在我们四通当各地的铺子里,这就是冲着咱们四通当来的,什么人跟咱们这么大的仇。” 少卿道:“常人驱使自是不能,若武林盟主却不难。” 慎之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这事儿是那丫头干的?” 少卿咬着牙道:“她倒是宁可求助冷炎,也不跟我服软。” 慎之道:“我说这半个月那丫头跑哪儿去了,莫非她在集贤庄?” 少卿道:“她以为躲在冷炎那儿就行了吗,备马,去开封。” 太神奇了,凤娣看着一幅古画在画鬼手里迅速成型,觉得这看上去貌不惊人的老头,真跟复印近差不多了,他的手法极快,却能画的跟真品毫无二致。 从凤娣踏进这里就觉得这集贤庄真是个一个神奇的世界,迈进庄子大门,便有一种踏入武侠小说的感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绝招儿,琴棋书画,凤娣始信,真正的高人隐在江湖之说。 画鬼的事是在草原上冷炎跟她说起过,冷炎这人不善言辞,所以只要他说出的话,绝对不会有夸张的情分,有一说一,他既然说画鬼能在一夜之间仿出最复杂的传世名画,凤娣自然不会怀疑,但亲眼看见,还是觉得很玄幻。 凤娣道:“画鬼叔叔,不若我拜在您的门下得了,学得您这一门绝技在手,还开什么药铺,要多少银子没有啊。” 画鬼笑了:“不是老朽藏私,而是你现在学晚了些。” 凤娣嘟嘟嘴:“不想教拉倒,干嘛找借口。” 画鬼笑道:“瞧瞧这丫头的嘴刁不刁。” 冷炎道:“小妹,画鬼前辈的这手绝技,除了画工是需要内力的,故此说是童子功。” “内力?真有这样的东西啊。” 画鬼眨眨眨眼道:“你想学是不成了,不过将来你生个小丫头,若舍得,送到这集贤庄来,老朽必然倾囊相授,如何?” 凤娣脸有些红:“画鬼叔叔说什么呢?” “小丫头不好意思了,这倒新鲜,我还当你真是个小子呢。” 这里正说着,外头小厮跑进来道:“盟主,外头官府的人来了,把咱们集贤庄围住了,说咱们这里藏有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吴万三,要进来搜。” 在座的一听都站了起来:“放他娘的屁,吴万三敢来集贤庄,活腻了啊。” 狗宝进来在凤娣耳边嘀咕了两句,凤娣脸色一变:“各位前辈实在对不住,这事儿是我的过错,是我一时气急,连累了集贤庄,着实不该。” 冷炎道:“小妹……” 凤娣道:“大哥,这本就是我跟他的私事罢了,实不该连累大哥,大哥放心,我会跟他说清楚。” 慎之直搓手:“少卿你这事儿干的可有些过了啊,无论如何官府跟这些江湖人素来是两不相扰,你这么带兵前来,若江湖跟官府对上,可是麻烦。” 少卿哪里肯听,他一知道凤娣在集贤庄,醋意翻上来,还顾得上什么,他是太纵容这丫头了,一百万银子不算什么,可这丫头想跟冷炎,便自己死了都不可能。 凤娣走出来,根本没搭理少卿,直接翻身上马,跟狗宝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少卿看向后面的冷炎哼了一声道:“冷盟主需知民不与官斗,江湖再远,若得罪了朝廷也没好果子吃。” 冷炎道:“在下这条命是小妹救的,只小妹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少卿给他一句话噎住,哼一声上马追了出去。 慎之真想给冷炎竖大拇指赞一句好胆色,不过这,些江湖人历来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若不是凤娣这丫头在中间瞎搅合,也没今儿的事儿。 刚出开封城,凤娣就给后面追来的少卿一下捞到了他马上,狗宝一急,还想着怎么办呢,后头赶来的慎之道:“急什么,放心,少卿不会把你家大公子怎么样的,这本来就是男女之间的事儿,非折腾出这么些事来,弄的谁都不消停,简直添乱。” 凤娣给周少卿捞到马上,气的不行,拼命捶他:“你土匪啊,放我下去。” 少卿把她的手臂捏住禁锢在自己怀里,低头凑到她耳边儿道:“再不老实,我真把她丢下去了,我要是土匪,现在就把你抢土匪窝里当压寨夫人,看你还怎么跟我折腾。” “周少卿你恃强凌弱,算什么男人?” 少卿嗤一声笑了:“我是不是男人,你不早知道了吗,怎么着,上次在登州府外的山洞里没看清楚,还想见识见识。” 凤娣脸一红:“你,你不要脸。” 少卿想起刚才,不免气上来:“你现在最好想想怎么跟我解释你跟冷炎的事儿?” 凤娣道:“我们兄妹的事儿你管不着。” 兄妹?少卿脸色一沉:“你姓余他姓冷,算什么兄妹。” 凤娣抿着唇道:“你管得着吗,我跟你什么关系呜呜呜……”凤娣没说完给他堵住嘴,凤娣刚一反抗,就觉咕噜一个圆滚滚药丸似的东西,从她喉咙里顺了下去,凤娣吓了一跳:“你给我下药……”刚说完眼前一黑晕了…… 第89章 凤娣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马车上,周少卿的马车,对上周少卿的目光,凤娣急忙坐起来,却又跌了回去,头还是晕。 凤娣闭了闭眼睁开瞪着他:“你给我下药。” 少卿道:“不下药你会这么乖吗。” “卑鄙……”凤娣按了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少卿长长叹了口气:“若我想做什么,也不会在这里了,凤儿咱别闹了成不成?” 凤娣切一声:“周少卿你是不是说反了,是你要挤兑庆福堂的。” 周少卿道:“我不过是一时意气想逼你服软罢了,若不是你跟冷炎跑去了蒙古,我何至于开余庆堂,若你一回来服软,我又怎会兵围集贤庄。” 凤娣看了他半晌:“周少卿,我们不是说清楚了吗,你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再说,我跟大哥怎么样,碍着你什么了?” 少卿脸色一沉,俯近她:“余凤娣,我们永远也说不清楚,让我放手,由着你跟着冷炎双宿双飞,做梦。” 凤娣脖子一梗:“让我做你的小老婆,比做梦还不可能。” 少卿哼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让你做小了,自作聪明。” 凤娣道:“便不做小老婆,你也会有别的女人,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大享齐人之福,你敢说你没这么想过?” 少卿看了她半晌:“说实话,只要是男人,没有不想的。” 凤娣猛的推开他:“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去享你的齐人之福,我跟谁双宿双飞你也管不着。” 周少卿伸手捏住她的下颚,低声道:“你这张小嘴真是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看来少卿若想清净,只有一个法子了……” “你,呜呜呜……”凤娣一开始还挣扎,后来渐渐没了力气,浑身发软,少卿放开她的时候,她都软趴趴的没缓过来:“现在可以听我好好说了吗,再跟我辩,我还亲你。” 凤娣满含怒意的看着他,却紧紧闭着嘴巴,再不敢说话,少卿轻笑一声,摸摸她的脸:“这才乖,凤儿聪明,是玻璃心肝,能看透这世上的男人心,也该知道我刚说的话才是实话,只要是男人谁不想数美共堂,若我说我没想过,那才是骗你的,这世上的人,唯有你是少卿不想骗的,所以少卿说实话,你却不爱听,难道你是让少卿说假话不成。” 见她杏眼含怒,却因不敢言,一张小脸上绯色更甚,竟比平常更多了几分明艳之色,少卿不觉心间一荡,低头亲了她一下:“若没有你,少卿或许也给几位皇兄一样,遍寻天下绝色纳入府中,享齐人之福,并不会觉得有何不妥,可你却说,誓死也不与人共夫,为此宁可舍了我们之间的情分,先头我是不能理解,身为女子,为什么会也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可后来也想通了,两情如一哪能分的出一丝一毫给别人呢,且你也给了我选择,若肯舍了你,从此就没这些烦恼了。” 凤娣有些愣,不知道他说这些什么意思,少卿道:“我也曾想过,如你说,从此后一刀两断各不相饶,奈何做不到罢了,少卿想不出日后无你相伴的日子会如何,若日子都无趣了,哪还有心思找三妻四妾。” 凤娣愕然看着他,终于开口:“你,你是说……”少卿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低声道:“你这丫头就是少卿今生的劫数,除了应劫,少卿还能如何,州官都不放火了,所以百姓也不许点灯,从今天起,给我离那个冷炎远远地,不许再见他,不许跟他说话,更不许跟他去什么草原。” 凤娣目光闪了闪,忽的噗嗤一声笑了:“原来还是吃味儿。”却道:“大哥是义兄,你这个要求太无理,若他来了,难道我还能避而不见吗,在草原上,他可救了我的命,救命之恩当涌泉报,你是想让我成为不知恩图报的小人不成。” 冷炎道:“少跟我耍嘴皮子,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总之离他远点儿。”一想到刚才冷炎跟他说的那句话,少卿心里就犯膈应,有个男人,尤其冷炎这样的男人,在一边虎视眈眈,少卿实在无法放心。 凤娣笑看了他一会儿:“人都说周少卿是冷郎君,依我瞧,以后该改一个字才妥当。” 少卿道:“什么字?” 凤娣笑道:“醋郎君更贴切些。” “好啊,你这丫头敢打趣我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一低头亲住她,凤娣忽觉憋闷了数月的心,猛然敞亮开来,说不出的畅快,方知,果如姐姐所说,自己心里早有了他,如何能放得开,若周少卿不妥协,甚至用强权逼她就范,她难道真能宁折不弯吗,恐怕不能,就算为了庆福堂上千的伙计,也不能如此,好在他妥协了,此后不知道还有什么波折,但至少这一刻,她可以全心全意的享受这份爱情带来的喜悦,好难得的喜悦。 慎之唤了许贵儿一声:“去让车把式再慢些。” 许贵儿道:“再慢,天黑也到不了。” 慎之道:“如此良夜到不了有什么不好,反正里头两个不折腾,天下也就太平了。” 许贵儿忍不住道:“少爷说小王爷跟大公子消停了。” 慎之点点头:“消停了,从此后剩下的都是安生日子。” 数天后,凤娣跟着周少卿进京住进王府别院,余庆堂更名庆福堂,成了余家的铺子,凤娣白得了六十间铺子,高兴的嘴都合不上了。 可儿进来看见她正在算账,不禁笑道:“大公子就这么高兴啊。” 凤娣道:“能不高兴吗,今年庆福堂赚的银子想也知道,肯定能比去年翻一番。” 可儿摇摇头,把玫瑰露放到凤娣手边儿,凤娣喝了一口,沁凉可口,从入夏就想这个了,却因跟周少卿吵架,没喝上,凤娣忽的记起一件事道:“你让狗宝把玫瑰露送去我师傅那儿,交给安子和,让他尝尝。” 可人噗嗤一声乐了:“大公子哪是给少东家尝玫瑰露呢,分明就是想让少东家研究出这玫瑰露的秘方来,怕日后再跟小王爷吵架,没的喝。” 凤娣急忙看了眼窗外,小声道:“这话可不能让周少卿听见,回头麻烦呢。” “什么麻烦?”周少卿一步迈进来,可儿蹲身退下,凤娣眨眨眼,岔开话题道:“今儿回来的早,不说皇上病了吗。” 少卿拉着她的手坐下道:“若不是皇上病了,咱们这会儿就住到江南去,哪儿的风景好,养人。” 凤娣道:“如今七月也快入秋了,哪还会热,再说京城也好,离着冀州近,家里有什么事儿我还能赶回去,对了,皇上是什么病,我师父可说了?” 少卿道:“正是说不清是个什么病症才麻烦,前些日子瞧着精神格外好,这几日却不知怎就病了。” 正说着,许贵儿进来道:“王大人安大人求见。” 凤娣高兴的站起来道:“说曹操曹操到,快请进来,可儿你去厨房看看又什么好吃的,让厨子做几个拿手菜,今儿留我师傅跟安子和吃饭。” 少卿不免有些酸:“可见是你师傅,便我回来也没见你这么高兴啊。” 凤娣道:“你天天回来看,有甚稀奇,倒是我师傅,从我回京还没给他老人家请安呢,这一晃,都大半年不见了。” 少卿道:“你这些日子都忙着算账呢,还能想起谁来,小财迷。”凤娣嘟嘟嘴,心说财迷才好,不财迷哪来的银子啊。 王子正跟安子和进来,彼此见过礼,凤娣看向安子和:“家姐前儿来信还问少东家呢。” 安子和脸色有些红:“蒙大姑娘惦记了。”然后就没话了。 凤娣是觉着安子和还真不亏狗宝给他起的安木头的外号,就她看,安子和对凤嫣绝对有意思,可这个腼腆劲儿,若是他有许慎之一半积极,估摸今年就能把凤嫣嫁了。 想到此,凤娣忽的眼前一亮,想到一个主意,正赶上王子正道:“你这丫头莫非不回冀州了。”凤娣扫了安子和一眼,状似无意的道:“前儿忠叔捎了信儿来,说近日有媒人上门给姐姐提亲,让我回去商议,我还说这一两日便回冀州府呢。”见安子和一愣,不禁暗笑。 周少卿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暗道,这丫头倒是爱管别人的闲事,怎不见她管管自己的,说起这个,还是得她姐姐先嫁了方妥当,虽如今凤娣在自己身边儿待着,少卿这心里仍有些不踏实,倒不如早娶回府的好,不过,怎么也要等皇上圣体好转方能提及此事。 想到此,问王子正:“皇上的病到底如何?” 王子正叹了口气道:“今儿子正前来也是为着这事。”说着看了凤娣一眼,不免有些迟疑。 凤娣明白,或许有些话不好让自己听,便站起来道:“我去瞧瞧茶烹的如何了?”说着迈步出去了,虽出去了,却在窗户边儿上,贴着耳朵听了听。 只听王子正道:“起居注上记着,近一月来皇上频频临幸后宫,有时甚至夜御数女,据太医院的脉案,此时着实有些蹊跷,莫不是进了什么秘药?” 少卿道:“太子宫前几月来了一个老道号太虚真人能练长生之药,上月太子月进献九转金丹给皇上,皇上吃了精神大好,王大人莫不说的是这个。” 九转金丹?凤娣心里一惊,这明明是毒药啊,古人迷信炼丹术以求长生,却不知那丹的成份大部分都是铅跟汞,这两种都是损性命的剧毒。 想到此,凤娣转身进去道:“这种所谓能长生的金丹都是毒药,短时吃会自觉精神百倍,长了,毒素积蓄体内,一旦爆发却能殒命。” 少卿道:“又胡说,那可是太子爷进献的,这话以后万不可再言。” 凤娣道:“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问师傅。” 少卿看向王子正,王子正叹口气道:“世间哪有长生之术,若勤于保养身子,清心寡欲,方可颐养天年,这九转金丹,微臣不曾见过,却听闻举凡炼丹都是用朱砂铅药,这两样却真如凤娣所说有毒,尤其遇火毒性更强,医书记载,若铅毒潴留脏腑可引起气滞血瘀之症,从皇上的脉上看,的确如此。” 周少卿目光一跳道:“若真如此,可有解救之法?” 王子正看向凤娣:“余家的医书上倒是有个方子,子和可还记得?” 安子和道:“微臣记得,是化瘀解毒汤,丹参,桃仁、郁金,炙大黄、甘草各,绿豆,土茯苓、金钱草。用水煎服每日一剂,可解铅毒。” 凤娣道:“还要搭配青菜牛乳,方能见效,自然这些的前提皇上必须停服那什么九转金丹。” 王子正跟安子和走后,凤娣看向周少卿:“你是不是觉得左右为难了,一边儿是太子,一边儿是皇上。” 少卿道:“我们兄弟九个,数着太子爷的性子最为温和,因此,皇上常嫌太子爷优柔寡断。”说着,叹了口气,凤娣道:“你是不信太子会毒害皇上对不对?” 少卿道:“若换你是我,可信吗?” 凤娣点点头:“若我是你就信,自古帝王之路莫不是充满血腥阴谋,你们这么多人,那把椅子却只能一个人坐上去,若无机会相争还罢了,只若有机会,谁不拼尽全力,差之一步便是君臣之别,谁能甘心,不然晋王也不会铤而走险。” 少卿道:“太子爷本就是储君。” 凤娣道:“储君却不是君,差这一个字,或许就是永远,这样的例子前朝已是屡见不鲜,若你们兄弟中再出一个晋王,太子爷又该如何,倒不如趁着现在早些动手,登上大位,才能安心。” 少卿看了她半晌道:“便真如你所说,若给人看出来,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凤娣道:“富贵险中求,皇位何尝不是如此,与其这般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倒不如拼一把,若成功了,不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吗,更何况,这炼丹一说,想必皇上也深信不疑,故此才能吃那九转金丹,且,即便如今中了毒,太医院里若没我师傅,哪个敢说出来,便我师傅这样耿直忠心之人,不也是小心翼翼谨言慎行,来寻你讨主意吗。” 少卿道:“我还是不能相信太子会有这样的谋逆之心。” 凤娣道:“或许太子爷没有,你能保证他身边那些人吗,更或许,这后头还有别的势力,就如那个太子宫炼丹的太虚真人,是什么来头?不如你让人查查,追本溯源,才能勘破阴谋。” 周少卿点点头:“只皇上这儿却麻烦,皇上近年疑心颇大,若我贸然让他停用九转金丹,皇上定然怀疑太子,这却是祸事。” 凤娣道:“这还不容易,你就让我师傅跟皇上说,这化瘀解毒汤用时忌讳多,除了配牛乳青菜必要的吃食,旁的皆不可食,五日一个疗程,需五个疗程方可见好,便多大的阴谋,这小一个月里,也该水落石出了,若不是太子自然更好,若是,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有句话说的好,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少卿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果真是个聪明丫头,本还说禀告皇上为我们择定婚期,如今看来,却要往后拖了。” 凤娣脸一红道:“我可没说要嫁给你哦。” 少卿眉头一皱,低头瞧了她半晌,忽阴沉沉的道:“你莫是还惦记着冷炎呢?” 凤娣噗嗤一声乐了,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醋缸,我可是一个月没见着义兄了,义兄是江湖盟主,比你还忙呢,哪这么多空闲来瞧我,我只是觉得,现在嫁你太早了些,我才十六呢,且长姐未嫁,哪有妹妹先嫁人的道理,这不是你们大齐的规矩吗。” 少卿挑挑眉道:“你不是一个劲儿撮合安子和当你的姐夫吗,且,慎之正想去你家求亲呢。” 凤娣一愣,急忙道:“你说许慎之要去我家求亲?” 少卿点点头:“慎之钟情你姐,想求娶为妻这是好事,难道除了安子和,别人都不能当你的姐夫了不成,慎之又哪里不和你意了?” 凤娣撇撇嘴道:“哪里都不合我意,先说身份,他可是侯府公子,便他喜欢我姐姐,他家里人呢,能瞧上我们这样的商家吗,士农工商,商在末流,虽然我不觉得经商有什么不好,可你们这些权贵的想法,一时也不可能改变过来,更何况,我姐温良谦和的性子,侯府那么一大家子人,内宅之斗比起朝堂之争也不遑多让,应付不来还是小事,我只怕凤嫣要吃大亏,若把我姐嫁给许慎之,岂不是羊入虎口,万万不能。” 少卿点了点她的脑袋道:“真是没你操不够的心,即便她是你姐,你也不能替她决定终身大事,这件事应不应的,还得你姐自己说了算……” 第90章 自己说了算?问题是她姐哪有什么主意啊,当初还不是差点儿给裴文远骗了,凤娣撩开车帘往外瞟了一眼,忽道:“停车。”狗宝应一声把车停到一边儿,凤娣侧头看了看旁边的招牌:“这个菊樱堂是干什么的?怎么瞧着这么怪呢。” 狗宝挠挠头:“小的也不知道。” 凤娣道:“走吧。” 进了松鹤堂,伙计上了茶,凤娣才问刘瑞:“旁边儿不远那个菊樱堂是干什么的?” 刘瑞道:“我先头也纳闷呢,不止这名儿怪,人更怪,是俩东洋人开的。” 东洋人?凤娣一愣,猛地想起,貌似大齐也是有洋人的,不然那些胰子自鸣钟从哪儿来的,不过这东洋人,难道是小日本,若真是,可得防着点儿,不管古今什么朝代,小日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瑞道:“后来才知道,这菊樱堂也是药铺。” 药铺?凤娣道:“你去瞧了?” 刘瑞道:“不用小的去瞧,菊樱堂还没开张的时候,那两个东洋人就来咱们这儿溜达了不下十几趟,就他们那个打扮,说话叽里咕噜的,谁还记不住啊,先头也没在意,没想到前些日子开了药号,要跟咱们这儿争买卖呢。” 凤娣道:“如何?” 刘瑞道:“这外来的和尚连庙门都找不着,便会念几句经也不好使啊,这京城可是天子脚下,哪是谁来了都能开买卖的,别说他是东洋人,就是咱庆福堂能在京城立住脚,可费了多大劲儿,足两年的功夫才算成了,他菊樱堂一开张就想宾客盈门,哪能呢。” 凤娣道:“不能小看这些人,从今儿起,你单使出两个伙计来,轮着班的盯着菊樱堂,看看都什么人跟这菊樱堂有来往,我总觉着不大对劲儿。” 刘瑞点点头:“大公子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这俩东洋人,来咱们这儿一趟买一批药,来了十几趟,几乎把咱们药都买了个遍,您说他这是要干什么啊,既然自己开药号,还在咱们这儿买什么药。” 凤娣道:“让伙计们警醒着些就是了,明儿我回一趟冀州,若有事去四通当。” 刘瑞道:“大公子放心吧,小的知道。” 凤娣从铺子里回来的时候,又看了眼那个菊樱堂,忽见有个小子从菊樱堂旁边的胡同里出来,一打眼这小子瞧着却有些面善,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这条街上的铺子格局大致相同,两层的门楼子,后头带着一进宽敞的院子,侧面胡同里是铺子的后门,算是内部的员工通道,所以,能从那个门出来的不是菊樱堂的伙计就是主顾,若是主顾会是什么人呢,瞅那小子的打扮可不像老百姓,倒像是哪个宅门里使唤的。 凤娣回来的时候,少卿已经在了,凤娣颇有些意外,就着他手边的茶喝了半碗下去才道:“今儿你倒回来的早,皇上哪儿可好些了?” 少卿道:“好是好些了,可就是没精神,瞧着有些萎靡,不是我拦着,又要那吃那九转金丹了。” 凤娣道:“不如拿一个出来给我师傅,让他瞧瞧里头究竟有什么东西?” 少卿摇摇头:“这九转金丹都是有数的,从太子哪儿献上来,就收在刘长泉手里,刘长泉胆子再大,皇上不发话,他也不敢给我。” 凤娣道:“皇上这儿不成,就从老道哪儿下手呗。” 周少卿眼睛一亮,笑道:“还是凤儿机灵。” 凤娣一挺胸道:“那是自然,你们都自诩君子,做什么事儿都想着光明正大,我却不然,只要能达到目的,管过程做什么 ,怎么有用怎么来,能达到目的就好,更何况,这还是干系到国运的大事,皇上的身体,太子爷的品性,哪个出了问题,都足以动摇大齐的根本,还在乎那么多干什么。” 少卿叹了口气道:“本说陪着你四处走走的,现在倒好,哪儿也去不得了。” 凤娣看着他,忽道:“周少卿你就没想过……”说着指了指上头:“哪个位置,你不也是皇子吗?” 少卿目光一闪:“说实话,想过,就像你说的,若不是皇子,谁也不会有这样的念头,有了这个身份,某些念头真不是你能控制的。” 凤娣默然,周少卿低头亲了她一下道:“怎么不说话了,我最怕你这样,你一不说话,脑袋里就不知道转怎样的念头呢,我说过不会骗你,所以,想过就是想过,但我想也没用,不说太子如何,晋王如何,除了他们俩,我前头还有六个皇兄呢,这六个皇子均封了王,而我却是越王府的小王爷,即使都知道我是九皇子,身份到底不一样,而且,现在有你,细想想,当一个逍遥王也不错,可以陪着你四处去,比困守在皇城强多了,故此,这些不用想。” 凤娣却觉得,这事儿极有可能,皇上对少卿的器重偏爱,凤娣是见识过得,要不然,也不会想亲自给他挑王妃,承恩公除了是已故皇后的娘家,还是抚远将军,就是上次赏梅宴上哪位大小姐的亲爹,皇后的嫡亲兄弟,这事儿凤娣现在怎么想怎么觉的后怕,当初把少卿放在越王府也是为了保住他的小命吧,这份拳拳爱之心,可谓用心良苦,或许这一切都是皇上布的局呢,从太子到晋王,再到少卿,皇上心属何人,真难说。 凤娣发现,自己刚觉得心里敞亮了,又堵上了层层阴霾,不是她多想,就周少卿小王爷的身份,他们还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呢,即便现在,也难说就云开月明了,少卿是认同了自己的一夫一妻,两心如一,皇上呢,若太子爷真的出了事,若周少卿有希望登顶皇位,或者说,他真成了九五之尊,那么他应下自己的,自己想要的,恐怕就成了最大的笑话。 可儿放下车帘道:“都瞧见冀州府的城门了,说话就到家,大姑娘不定怎么欢喜呢。” 见凤娣脸色,不禁道:“从京城出来大公子就心事重重的,我听见许贵儿说,小王爷已经写了请婚的折子,只等皇上的病一好就递上去,小王爷一片心意可都摆在了明面上,大公子还有什么愁的,擎等着当王妃就是了。” 凤娣道:“恐没这么简单,树欲动而风不止,京城如今也就是面儿上平和,底下的暗涛汹涌,一不留神就淹在里头了。” 可儿道:“依我说,大公子就是想得太多了,自来外头这些争斗都是男人的事,女人在家相夫教子就好了。” 凤娣歪头看着她笑了:“说起相夫教子,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三舅爷捎了信儿来,说你姐姐嫁了王计铺子里的掌柜,在兖州府落了户,让你若有空去看看你姐姐,我倒不知道还有这事儿,而且,我深知三舅这个人,并不是会在意这些闲事的人,除非是他在意的人,可儿你说我猜的可是?” 可儿却苦笑一声道:“大公子还拿奴婢打什么趣,不说奴婢如今残枝败叶的身子,便是当初也配不上王东家这样的人啊,更何况,安大夫都说了,可儿此生再无生子的机会,我这样不祥,不贞,无子的女人,做什么还去祸害人家。” 凤娣叹口气道:“可儿不是每个男人都是孙继祖的,认真说来,三舅爷算半个江湖人,江湖儿女快意恩仇,视规矩礼法如无物,三舅爷若无意自,然不会多看你一眼的,若开了口,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会在乎你的过去,至于无子,世上妙方多的是,回头我帮你寻几个来试试,说不准就有用了,便没用,无子有什么大不了,三舅爷若在乎这些,早不娶妻生子了,可你看他现在还是孜然一身,可见三舅爷是个宁缺毋滥的。” 陆可儿低着头只是不言语,凤娣知道,自己这会儿纵说下大天来也没用,这件事还得她自己想通才成。 想想凤娣真觉缘分奇妙,晋王倒台,树倒猢狲散,邱思道,王成儒,裴文远都问斩抄家,陆香儿因是外宅得以幸免,加上有周少卿力保,便没获罪,晋王一事过去,少卿问陆香儿去何处安身,陆香儿说身边积攒了些银子,想去去兖州府买个小院住下,少卿就遣人送她去了兖州府。 陆香儿的小院跟王计茶铺相隔不远,时常去铺子里买茶,得三掌柜照顾,一来二去就有了意,等王成风从鹿城回来,已经成婚过上小日子了,王成风知道陆香儿是可儿的姐姐,便多方照顾,若不是对可儿有意,他一个东家,哪里会管三掌柜的家务事呢,所以说,这缘分奇妙,一趟草原走下来,三舅爷跟可儿倒对了眼。 外头狗宝道:“大公子,到家了。” 凤娣下车,忠叔迎上来道:“昨儿许东家使了媒人前来,我只说大公子不在,需等着大公子回来方可议亲事,大姑娘那儿也不知是个什么主意,倒让老奴不知该不该应了。” 凤娣道:“安子和呢?前几日我可听说他请了探亲假,没回来吗?” 忠叔道:“以前少东家不过寄居咱们余府,便有亲戚也都该在兖州府,怎么会来咱们冀州呢?” 凤娣道:“我跟你说,他们安家都死绝了呢,哪来的什么亲戚,若是探亲,也只会来冀州府,你让人在门口瞧着些,不定这一两日就来了。” 忠叔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公子倒成了能掐会算的诸葛亮了,怎就料定少东家回来。” 凤娣道:“他若来就是咱们余家的女婿,若不来啊,从此跟咱们余家便再无干系了。”说着进了内院。 一进院凤嫣就迎了出来:“回来了也没人知会我一声,要不姐也去大门口迎着你多好。” 凤娣笑了,拉着她的手道:“又不是经年不见,哪用得着次次都迎着。” 姐俩进了屋,凤嫣端详她一会儿道:“你也是,怎么说也还没出门子呢,这么跟小王爷住一块儿像什么话,我让人去催你回来,你还不回来,不是先头哪会儿,非要跟人家一刀两断的时候了,这会儿倒是好的一时一会儿都不舍得分开了。” 便凤娣的脸皮厚,给她这么说,也有些脸热,凤嫣见她难得有些扭捏之态,不禁好笑,暗道,可见是心里喜欢,不然凭凤娣的性子,是怎么也不会如此的了。 扭捏不过一瞬,凤娣想起许慎之的事来,开口道:“这儿也没外人,姐姐倒是跟我透句实话,怎么想的?不会姐姐真看上了许慎之吧,虽说他长得不差,人也比安子和机灵,身份更不是安子和能比的,可正是这身份,我才担心呢,便我在京城没待几天,都耳闻过侯府后宅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姐姐若是嫁进去,哪里应付的来,若许慎之只是个平常的买卖人,妹妹我举双手双脚的同意,可侯府,姐姐可要三思而行啊。” 凤嫣叹了口气道:“姐姐就这般没成算吗,前头在裴文远哪儿栽了跟头,这辈子对当官的都绝了念头,更何况,是公侯府第,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攀附的,姐又没你这样的本事,还是安生些好。” 凤娣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当官的也有好的,姐姐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凤嫣看了她半晌儿,幽幽叹了口气道:“姐知道你想说什么,姐也不是没想过少东家,只不过这婚姻事,还需你情我愿的方好,只咱们一厢情愿有什么用呢。” 凤娣道:“姐怎么知道安子和无意?” 凤嫣道:“若有意又怎会至今无音讯。” 正说着,就见清儿跑进来道:“大姑娘,外头安大夫来了,说是要见大公子呢。” 凤娣笑道:“你瞧说着不就来了。” 凤嫣脸一红道:“即便来了,你怎知就是为着我,说不准是寻你有事呢。” 凤娣道:“姐放心吧,我的卦再不错。”说着迈脚出去,到了前头书房,安子和一见凤娣忽有些手足无措,半天方磕磕巴巴的道:“我,我今儿是来提亲的。” 凤娣打量他一遭,两手空空,满身风尘,不禁道:“这几日你去哪儿了?” 安子和道:“我去兖州府上坟去了。” 果然自己没猜错,安子和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恐怕是因为这次提亲才回去告诉他爹娘的,还有他那个死了的老婆,越是这样,凤娣越觉得这人好。 想到此,凤娣道:“你会对我姐姐好吗?” 安子和郑重的点点头:“我会护着她一辈子,不让人欺负她。”说着眼眶不禁一红,凤娣知道他大约想到了他前头的老婆。 凤娣道:“成,我应了。” 安子和一愣:“那个,没什么要求吗?例如多少彩礼什么的?” 狗宝在一边儿听着都不禁摇头,忍不住道:“我说安大人,您也不是外人,咱余家还缺您那几个彩礼啊,只你对我们大姑娘一心一意的好就成了。” 安子和道:“可,可我,我 ……” 凤娣笑道:“狗宝这小子说的不差,只你一心一意的对我姐好,其他的都不用管,只管寻人挑好了日子就成。” 安子和从余府出来,问旁边的三七:“你说我这亲事算成了吧。” 三七忍不住翻个白眼:“这不废话吗,自然成了。” 安子和道:“可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太轻松了呢。” 三七道:“你命好呗,摊上这么个有本事有银子的大舅子兼小姨子,自然轻松了,行了,咱回京让师傅挑日子吧,寻个黄道吉日你这媳妇儿就娶到家了。” 清儿进来,凤嫣忙道:“可说了什么 ?” 清儿道:“可是大公子,没见这么痛快过的了,少东家别看嘴笨,这回倒也利落,进了门第一句就说提亲。” 凤嫣脸一热低声道:“他这么说的吗?” 清儿道:“可不是吗,大公子就问他去哪儿了,少东家说回兖州府上坟去了。” 凤嫣道:“是啦,想必是看他爹娘去了。” 清儿道:“然后,大公子就应了,少东家还问彩礼呢,大公子说,就回去挑日子就成了,旁的都不用管,少东家就走了,奴婢还说大公子得刁难刁难少东家呢,哪想竟这般痛快。” 说着不禁道:“奴婢还听见二姑娘吩咐忠叔,今儿就把大姑娘的嫁妆单子列出来,叫人送到江南马方哪儿,让他照着单子挑最好的置办,大姑娘,大公子对您可真好呢。” 凤娣一脚迈进来道:“这话说得,我就这么一个姐姐,自然要嫁的风风光光。” 凤嫣忙道:“你别瞎折腾了,差不多就成了,一味铺张回头让人说咱们炫耀。” 凤娣挑挑眉:“就要炫耀怎么了,咱这么费劲的赚银子图什么啊,不就图一个花着痛快吗,再说,这是咱余家这两年头一件大喜事,不热热闹闹的哪儿成……” 第91章 书齐蹬蹬跑进来:“六曲说安哥哥要当我姐夫了,是真的吗?” 凤嫣把他拽到身边儿,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哪里跑去了,出这一头汗,入秋风凉,回头着了风,又要病了。” 书齐看着凤嫣:“那大姐姐告诉我,安哥哥真是我姐夫了对不对?” 凤嫣脸一红,凤娣道:“自然是真的,书齐高不高兴?” 书齐一蹦三尺高:“高兴,书齐最喜欢安哥哥了。”屋里人给他天真的话逗笑了,忽的可儿进来,略看了眼凤嫣道:“大公子,许东家来了。” 凤娣一愣:“他来做什么?” 可儿道:“还能为什么,一定是知道您应了少东家的亲事呗。” 凤娣道:“这真新鲜了,他来求娶,还不许人不应吗,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儿,当他是霸王不成,走,去瞧瞧。” 凤嫣伸手拽住她道:“虽不知许东家如何会来求亲,便瞧在他跟小王爷的关系上,你也该客气些才是。” 凤娣道:“姐姐放心,我不跟他吵架。” 许慎之一见她便直接道:“为什么不应我的亲事,却许了安子和,我许慎之到底哪儿不如那个书呆子了?”表情颇有些愤愤不平。 凤娣从可儿手里接了茶放在他跟前:“喝茶。” 许慎之道:“喝什么茶,都让你气饱了。” 凤娣道:“有一句话想问你,你跟我姐姐,就见过一次吧,这一面之缘,你就来求娶,不觉唐突吗?” 慎之道:“一面怎么了,只一面我就觉的令姐是适合慎之之人。” 凤娣道:“那你告诉我,我姐姐哪儿让你觉得适合了?” 慎之道:“温婉谦和,淑女之姿,如何不适合。” 凤娣嗤一声笑了:“说到底是看上我姐的好性子了,可你就不想想,侯府里的境况适合我姐吗,我姐姐如此良善的性子,到了你侯府只能有两种境况,一个是憋屈着活着,一个是变成侯府那些令你憎恶的女人,无论哪一种,早晚会失了你心仪的温良恭谦,到时候,你腻了再纳几房妾氏,或者一走了之,把我姐姐丢在侯府,任其自生自灭,你觉得,我会让我姐姐落到此种悲惨的境地?” 慎之道:“你怎知以后的事儿?” 凤娣道:“这些事儿不用想也能猜得到,其实你也知道,之所以瞧上我姐,不也是厌倦了侯府后宅那些女人吗,为了你这一时动心,却可能毁了我姐的一生,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慎之哼一声:“你倒是什么话都好意思说。” 凤娣道:“咱们如今也算朋友了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慎之道:“我可没你这样事事算计的朋友,你怎么就能保证安子和能给你姐姐幸福?” 凤娣道:“虽不能保证,但至少比你要安稳的多,更何况,安子和无父无母,我姐嫁过去,至少不用伺候婆婆小姑子,也没有妯娌之间的麻烦,多拎清。” 安子和傻眼:“我大齐以孝治天下,你这话岂非大逆不道。” 凤娣切一声:“我也没说不孝啊,我只是说这样更拎清,能少点儿麻烦总是好的。” 许慎之道:“那你自己呢?” 凤娣道:“我自己怎么了?” 慎之道:“还装糊涂,少卿可是皇子,你将来嫁给他,不也一样要遇到这些,甚至更难。” 凤娣叹口气道:“所以我才说一拍两散,他不答应,我有什么法子,再说,我毕竟不是我姐,我可不会傻傻的受委屈,谁要是敢欺负我,我会立刻找回来,并且加倍奉还回去。” 慎之道:“就说你是个刁丫头,真不知少卿喜欢你什么?” 凤娣笑了:“这就是各人的缘法,我也瞧不上你啊。” “噗……”慎之一口茶喷了出来,指着她半天没说出话来,站起来道:“现在想想不是你姐夫也好,对了,少卿让人捎了信儿,说京里出了事儿,让你尽快赶回去,你快着收拾收拾,这就走吧。” 凤娣一愣:“可是我刚回来。” 慎之脸色凝重:“是大事,不然少卿也不会这么急。” 凤娣想起出京前的事儿,心里咯噔一下,去后院辞凤嫣,凤嫣道:“倒是什么事这般急,刚回来呢,又要走。” 凤娣不好跟她说京城的事,只说铺子里出了些急事,刘瑞料理不来,这才赶回去,凤娣起更才到别院,一进来就见王子正赫然在座,安子和也赶回来了。 凤娣特别给安子和行了个礼,安子和知道是因为自己跟凤嫣的亲事,自此后身份不同,她才给自己见礼,虽有些不自在,到底受了。 彼此落座,少卿这才道:“依着你的话,我让暗卫从老道哪儿拿了一颗九转金丹,交给了王大人。” 说着看向王子正,王子正道:“这里头除了铅汞之毒,助阳之药,还有一样是就是这个。”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 凤娣拿起来看了看,不禁道:“这是米壳,入药可镇咳止痛,因能致瘾却需慎用,怎会有这东西。” 王子正道:“这是小王爷一起拿给老夫的,说是老道哪儿用来配药的。” 凤娣道:“怪不得皇上一停了九转金丹,就没精神,若长此以往必然损害龙体,后果不堪设想,对了,那老道到底什么来头,可查出来了?” 少卿道:“那老道原是太平观里出的家,因痴迷长生之法,听得海上有仙方,五年前坐船去了东洋,今年开春回来,被下面的人引荐给太子,开始炼长生的九转金丹。” 凤娣道:“若太子相信这老道练出的长生药,为什么他自己没有服用?” 少卿叹了口气道:“你怎知他没有服用,之所以着急让你们回来,就是因昨夜太子发病,症状比皇上还更严重些,王大人说,太子如今境况皇上的方子恐不适用。” 王子正道:“我记得余家的医书上有这方面的记载,因是稀少病症,当时虽瞧过却未深入研究……”说着有些不好开口。 凤娣顿时明白过来道:“狗宝你速回冀州府把医书拿过来。” 狗宝应一声要去,少卿道:“且慢,我让人送你去。” 转天一早,狗宝才回来,看上去颇有些狼狈,凤娣一惊:“怎么弄成这般?” 狗宝道:“亏了有王府的侍卫,不然,这两本医书就让人抢去了。”原来昨天夜里快马奔袭而去,因这边急,也不敢耽搁,即刻返回,却在城外遇上数个黑衣人:“不是几位侍卫大哥全力护着小的,咱这医书就保不住了。” 凤娣让狗宝下去包扎休息,看向少卿:“我记着你以前跟我说过,我余家有两本上古遗下的医书,能医死人肉白骨,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少卿道:“却也不知何人传出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凤娣道:“若不是狗宝这事儿,我也不会往这上头想。” 少卿道:“你是疑这些事是冲着余家的医书来的?” 凤娣道:“便不全是,也有这个目的,不然,怎么解释昨天晚上的事儿。”正说着,许贵儿进来道:“太子宫苏嬷嬷求见大公子。” 凤娣一愣,看向少卿,少卿道:“苏嬷嬷是太子妃跟前的掌事嬷嬷,请嬷嬷进来。” 一照面,凤娣认识,上回见过的,苏嬷嬷上前见了礼道:“昨儿得了几盆绝品秋菊,太子妃想起大公子是个雅人,便让奴才来请大公子过去赏菊。” 凤娣想起上回赏梅宴的事儿,不免心有余悸,仿佛知道她想什么,苏嬷嬷道:“并无旁人,只邀了大公子。” 凤娣着实不好推辞,只能去了,心里也想知道太子妃到底要做什么,昨儿夜里太子发病,便真有绝品菊花,这个节骨眼儿上,恐也没心情赏花,定是有话要说。 凤娣跟着苏嬷嬷进太子宫,到了秋菊苑倒是一愣,满目秋菊开的甚是灿烂,太子妃立在其间,颇有几分人比黄花瘦的萧瑟之感。 苏嬷嬷引着凤娣过去,凤娣刚要磕头就给她拉起手道:“上次的事儿是我疏忽,倒让你受委屈了,一直想跟你赔个不是,却苦无机缘,今儿借着赏花之机把你邀来,一个是为了上回的事儿赔情,另一个是……”说着却有些为难。 旁边的苏嬷嬷道:“主子不好开口,老奴就替主子说了,闻听余家有两本医书,上头的妙方能医死人肉白骨,主子是想问问,可有生子之方?” 凤娣一愣,这话越传越邪乎了,忙道:“不瞒太子妃,余家祖上的确传下两本医书。” 太子妃眼睛一亮,凤娣道:“却只记载了一些医案,以及对症的方子,太医院院判王大人跟安太医,都曾瞧过,若对症倒也称得上妙方,若说医死人肉白骨却是没有的事儿,除非太上老君的仙丹,世上哪有如此神奇的仙方,不过以讹传讹罢了。” 太子妃道:“便如此,上面可有生子之方?”说着,叹口气道:“你也不是外人,赶明儿你嫁给老九,咱们就是妯娌,有些事儿我也不瞒你,太子爷如今已近不惑,膝下却仍无子嗣,皇上多次提及,我也是实在没法儿了,才寻你来。” 凤娣心说,太子宫也不止太子妃一个女人,听少卿说太子妻妾众多,便比不上皇上,少说十几个也是有的,若只太子妃没有,其他人有孕,说是太子妃的问题还可信,却并非如此,而是这些妻妾并无一人有孕,这不明显就是太子的毛病吗,虽太医院不敢说,这也是明摆着的事儿,这男人有毛病,女人就算吃再多的仙丹也生不出孩子来。 可这话太医院不说,自己自然更不能提,想到此,便道:“听人说过这儿女也是讲缘份的,或许缘法未至,也未可知,不若寻个吉日太子妃去城外的观音堂里许愿求子,太子妃诚心必能感动观音大士。” 凤娣自己说完这些,都觉得脸红,这不纯粹胡掰吗,要是拜菩萨就能治疗不孕不育,还要医生做什么。 凤娣从太子宫出来,迎面一个小厮斜刺啦跑进来,险些没撞上凤娣,苏嬷嬷喝一声道:“胡钻什么,冲撞了大公子,要你的小命。” 那小厮忙跪在地上赔罪,凤娣道:“不妨事,起来吧。” 那小厮起来退下去,一抬头间,凤娣一愣,这小厮竟是那日在菊樱堂外头的那个,上回赏菊宴也见过,因他眼角有一块淡青色的胎记,故此极为好认,怪不得自己上回就觉着面善呢。 凤娣状似无意的道:“这小厮瞧着哪儿见过?” 苏嬷嬷:“,因他机灵,以往便在外头迎客,上回大公子来,想必见过,如今在太虚真人跟前使唤。” 太虚真人?凤娣目光闪了闪道:“怪道觉着面善。” 从太子宫出来,凤娣吩咐道:“去铺子里。” 见了刘瑞问:“菊樱堂可有什么人出入?” 刘瑞道:“正要回大公子呢,这菊樱堂可有不少人出入,有几个还是各皇子的长随。” 凤娣道:“皇子?” 刘瑞道:“小的寻人扫听了,这些人去菊樱堂是为了这个东西。”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听说这就是菊樱堂卖的东西,有个名儿叫芙蓉膏,据说能治百病,就这么一小盒就得十两银子,老百姓自然买不起,可有银子有地位的,如今都吃这东西,大公子您说这是什么玩意,怎就值这些银子?” 凤娣脸色一变,拿在手里道:“什么东西,毒药,知会铺子里的人,若有私下用这个的,给我知道,一概不留,卷铺盖滚蛋。” 正说着,外头伙计进来道:“菊樱堂的东家来了,说是有事要跟大公子谈。” 凤娣哼一声道:“倒是耳目聪明,我这儿刚来,他就知道了,你去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牛鬼蛇神?” 伙计出去,不一会儿进来个四十左右的男人,果然是东洋人的打扮,脸上虽然带着笑,可那眼里却蕴着精诡狡猾的光,虽是东洋人,却颇通大齐礼法,一拱手道:“在下左之助久闻大公子之名,今日得见倍感荣幸。” 凤娣道:“彼此,彼此。” 两人寒暄过,凤娣道:“不知左东家有何事商谈?” 左之助道:“在下来跟大公子谈一笔大买卖。” 凤娣道:“贵号是药号,我庆福堂也是药号,你我之间既是同行,你做你的生意,我卖我的药,有甚大买卖可谈?” 左之助道:“不瞒大公子,你余家的庆福堂如今在大齐是首屈一指的药号,却到底没走出大齐,若跟菊樱堂合作,可以把你的庆福堂开到东洋去。” 凤娣目光一闪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不过怎么个合作法儿?” 左之助道:“东洋距离大齐太远,又隔着海,若从你庆福堂出药运过去,少说要一两个月,有些药便不当用了,不若在东洋建个制药的作坊,你庆福堂派人过去,有我菊樱堂在,定然能赚大银子。” 凤娣冷笑一声:“闹半天,左东家是想要我余家制药的秘方啊。” 左之助嘿嘿一笑:“大公子不常说庆福堂的祖训是行医济世忠厚传家吗,东洋的老百姓难道不在大公子行医济世之列吗。” 凤娣道:“左东家倒是把我余家扫听的一清二楚,左东家既通晓我中原文化,不知可读过《左传》我却记得里头有一句,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余家的秘方岂能传于外族,左东家还是免开尊口,送客。” 左之助脸色一变站起来,阴沉沉看了凤娣一眼走了,刘瑞道:“真让大公子料对了,这菊樱堂就是冲着咱庆福堂来的。” 凤娣道:“恐怕不止咱们庆福堂,这些东洋人狼子野心,不是东西着呢,你跟下头的伙计说,晚上多留几个值夜的,防着些。” 正说着外头的伙计道:“宫里来人了。” 如今顶了朝廷供奉,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刚要迎出去,人已经进来了,凤娣一见来人,不禁一愣,急忙躬身:“刘公公。” 刘长泉道:“杂家可受不起姑娘的礼儿,姑娘可真让杂家好找,皇上哪儿传您进宫呢。” 凤娣不免有些踌躇:“小王爷……” 刘长泉道:“不是小王爷,杂家还不知您来这儿了呢,小王爷也在,万岁爷候着呢,咱可不能耽搁。” 凤娣只得交代一句,跟着刘长泉进宫去了,凤娣还是头一回进皇上的寝殿,颇有点儿忐忑,进来跪下磕头,听见皇上说起来才站起来,余光看见少卿,王子正,安子和都在,心里略踏实了一些。 皇上瞧了她一眼,开口道:“你倒还是那个样儿。” 凤娣心说,这句话什么意思,只得含糊的应了声:“是。” 皇上道:“朕吃了王子正的药,好多了,正子正说是你家医书上的方子,该算你的功劳,朕就传你过来,问问你想要什么奖赏?”凤娣一愣…… 第92章 凤娣道:“是皇上洪福齐天,非是草民之功。”皇上道:“你这丫头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场面话,我知道你心眼子多,拐弯抹角不定就把朕给绕进去了,若不要赏赐,朕便不赏了。” 凤娣道:“草民不敢要万岁赏,却有一事求万岁。” 皇上指着她跟少卿道:“我说怎么着,就知道这丫头拐弯抹角的在后头等着朕呢,老九你弄这么个精明丫头,就不怕哪天让他算计了去吗。” 少卿笑了一声道:“不怕。”皇上哼了一声道:“说吧。” 凤娣从怀里拿出刘瑞给她的那盒芙蓉膏递给刘长泉道:“这东西有害无益,长期吸食可致人精神萎靡,受控他人,如今京里多人用这个,长此以往,恐是大祸。” 刘长泉把芙蓉膏递给皇上,皇上嗅了嗅道:“这股子味儿,怎么有些熟呢。” 刘长泉道:“回万岁爷,奴才刚闻着跟九转金丹的味儿有些像。” 皇上目光一沉:“这是什么东西,王子正你说,这可是药?” 王子正忙跪在地上道:“回万岁爷,是药,若入药可敛肺止咳,止泻,醋炒最能定痛,却能成瘾,故需慎用。” 皇上道:“何为成瘾?” 王子正略斟酌道:“若长期用,沉迷其中,便再离不得,离了便觉精神萎靡了无生趣。” 皇上脸色更沉:“这东西是从何处得来?” 凤娣道:“京城的菊樱堂,是东洋人开的,这芙蓉膏就是菊樱堂卖的药。” “东洋人?传朕的旨,凡为官者禁用此物,若有再用者获罪,另,禁止贸易此物,违者杖一百,带枷流放,重者处死。” 从宫里出来,上了车,少卿叹口气道:“亏了你今儿说了这些,皇上下了禁令,若再过几月,我大齐不定成什么样儿呢,这东洋人果真是狼子野心。” 凤娣道:“既然皇上也知道东洋人没安好心,为什么不把直接把菊樱堂封了,岂不干净,那个左之助今儿来了铺子里,话里话外想谋我余家的秘方呢。” 少卿道:“你不知这里头还有个缘故,这个菊樱堂的左之助却是琉球国使者亲自保举来开药号的,皇上觉得不该闭关锁国,便应了,如今知道这芙蓉膏不妥,却王子正也说了,这是药,便不好封菊樱堂,如今下了禁令,若菊樱堂再卖,就有借口封了他的铺子。”说着叹了口气道:“恐如此一来,皇上更不待见太子了。” 凤娣看着他道:“你却很欢喜对不对。” 少卿挑挑眉:“此话从何说起?” 凤娣道:“你心里念着太子爷当年的救命之恩,若太子爷果真有谋逆之心,你便要断了这份手足之情,你心里总是不忍,如今太子爷也不过受人蒙骗,虽惹皇上不喜,到底洗脱了谋逆的罪名,你如何不心喜。” 少卿把她抱在怀里低声道:“真真我的凤儿是水晶心肝儿的玻璃人,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是欢喜,太子爷为人敦厚,和善,我实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他会有谋逆之心。” 敦厚,和善,凤娣不禁撇撇嘴,要是过日子的汉子,这两样是难求的美德,若为君王,恐极为不妥,若不敦厚和善,恐也不会给人如此轻易就算计了去,底下的兄弟们也不会如此跃跃欲试的想取而代之。 忽想起什么,忙问:“那个太虚真人?” 少卿目光一冷:“他活不过今晚。” 凤娣回来想想,皇上对太子还是不错的,若不是为了维护太子,也不会暗地里处置那个老道了。 菊樱堂关了门,足有半个月都没开张,皇上的病体痊愈,太子也渐渐好了起来,一场风波未闹大就压了下去,凤娣却总觉得,菊樱堂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依着她,还是把这些东洋人赶走的好,不然就直接灭了,这些人简直就是社会不安定因素。 慎之叹口气道:“东洋人这一闹,今年中秋也没得空再去看钱江潮,遗憾遗憾啊。”说着举杯跟安子和道:“安大人今年倒是得意,何时请在下吃喜酒啊?” 安子和脸有些红,看了凤娣一眼道:“我师傅说,孝期办喜事不妥,故先定下,明年腊月里除了服再择吉日。” 说起这个凤娣还真惭愧,她还真不知道这守孝三年不能娶亲,现代的时候,这些旧例早没了,自己便疏忽了,还只说过了一年就成了,再有,除了余家,还有安老东家呢,怎么也要再等一年。 想想再等一年也好,凤嫣的嫁妆单子虽说开出来了,布料首饰好说,家具等物若寻好木料现做,怎么也要一年才能完工,故此,一年后两人再成婚,倒正恰好,不用太赶,反正名分定下,也算成了一家人,安子和又不是裴文远,不用担心有什么变故。 只不过少卿却不大高兴,因凤嫣不嫁,自己便嫁不得,因此他很有些不满,凤娣其实怀疑他是没按好心,随着两人的关系日渐亲密,有些事儿也开始慢慢失控,尤其两人如今住在一起,虽是两个院子,到底免不了耳鬓厮磨,好几次差点就擦枪走火。 凤娣想着,过些日子自己还是回冀州府吗,有点儿距离好,免得忍不住,凤娣一个现代人其实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但凤嫣可一再叮嘱她,仿佛她若失了身,就只能自杀谢罪一般。 忽听咚一声,凤娣抬头看去,不免失笑,许慎之有意灌安子和,安子和那个老实性子,许慎之敬酒他就喝,又没有酒量,几杯下去,就撑不住了,身子一歪坐到了地上去。 凤娣白了慎之一眼,忙让狗宝扶他到外头轿子里,回去了,安子和一走,慎之也站起来道:“你们俩别瞪我,我知道你们俩嫌我在这儿碍事,这就走,你们俩乐意怎么亲热怎么亲热。”说着抬脚走了。 凤娣不免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跟少卿道:“明儿我回冀州府吧,连着两年中秋都没回去,恐姐姐惦记呢。” 少卿一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怕你姐姐惦记,就不想想我吗,你走了,这孤灯寒夜的,让我怎么过。”听他说的甚为暧昧,凤娣不免脸热,却道:“以往那么多年都没我呢,你是怎么过来的?” 少卿仔细想了想:“如今我却不记得了,就记着这两年怎么过的了,前年在兖州府你吃醉了,我抱着你回屋,去年我们在观潮阁听潮,今年在这里,你我共守着这一轮明月,还有以后的中秋,无论在哪儿过,都得有你才成,有你,我周少卿才算过节,才能圆满,我说真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直至隐没在唇间。 周围的下人非常利落的背过身去,已经非常习惯这两人无时无刻不亲在一起的行为,许贵儿背着身子,一张脸滚烫滚烫的,琢磨自己是不是也该找个媳妇儿了,这光瞅着还真有些眼热呢。 他放开她的时候,凤娣气息微蹙,忙推开他,少卿见月下一张小脸绯红,双眸含春,心里一荡,待要扯她,凤娣已经坐到了对面道:“你若不说话儿,我可回去睡了。” 少卿恐她真去,忙道:“好,好,咱们说话儿。” 凤娣这才坐下,下人暖了桂花酒来,凤娣执壶给他斟满一杯,看着他喝下去才道:“还打算跟皇上怄气呢,明明是皇子,为什么偏姓周。” 少卿道:“其实我娘也不姓周,周是越王妃的娘家姓氏,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一度怨憎慕容这个姓氏,便改姓周,是想彻底跟皇上划清界限。” 凤娣道:“这父子血缘哪是你换个姓氏就能割舍的,况,为君者需多方顾虑,当年留你在越亲王府,想来也是皇上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你那时年幼,尚无自保能力,又没有母亲护持,在深宫里,随便一个意外,就丢了小命,在王府,却可以安然长大,而且,有了这层关系,你比其他皇子活的更自在的多,若你们兄弟九个算起来,皇上颇偏心你呢,你却还别扭着非要姓周。” 少卿道:“我以为你不喜欢皇上,今儿怎么倒替皇上说起话来。” 凤娣道:“这跟我的个人好恶没关系,我只是出于一个旁观者的立场,说句公道话罢了,皇上是不是明君,得后世评说,但我觉得,皇上这个父亲当的还算称职,只不过,有时候处于他的地位,不好表现父爱罢了,但对你们,他都尽最大努力做到宽容,哪怕有时候会对不住百姓。” 少卿略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了。” 凤娣知道他想明白了,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却忽听少卿道:“凤儿,你说咱们将来生几个孩子好?” 凤娣愕然,几个,当自己是母猪啊,不免小心翼翼的问:“你想要几个孩子?” 少卿道:“至少五个吧,孩子多了热闹。”而且,少卿心里说,孩子多了,或许才能把她栓在家里,他可不想成婚后,还找不着自己的媳妇儿。 凤娣蹭的站起来道:“我困了,先去睡了。”说着再不搭理他,转身走了。 少卿一愣,问徐贵儿:“我是说错了什么吗?” 许贵儿摸了摸鼻子道:“莫不是大公子嫌小王爷说的少了,女子不都想为夫家开枝散叶吗。” 少卿认真想了想道:“五个少了,难道她想生十个。”凤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总觉着今晚上有点冷。 凤娣睡下没一会儿就给可儿推醒了,凤娣揉了揉眼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可儿道:“王大人府上的人来问,少东家怎么还没回去?” 凤娣听了一咕噜爬起来:“你说什么?安子和不早回去了吗?” 可儿道:“就说是呢。” 凤娣急忙披衣裳往外走,刚到了院里给少卿拦住:“大晚上的去哪儿?” 凤娣道:“找人啊,这人没回去能去哪儿?” 少卿道:“我已让人去找了,你别担心,不会出事的。” 凤娣道:“可我心里慌,安子和跟我姐刚定了亲,若是,若是……” 少卿道:“别瞎想,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安子和是堂堂太医,怎么可能会凭空消失呢,外头冷,你穿的单薄,去屋里等着,我去看看。” 凤娣看着他走了,让可儿去叫狗宝,把手腕子上的银铃脱下来递给他道:“你悄悄的去无影门……” 等狗宝去了,可儿道:“大公子,这件事若让王爷知道恐不妥。” 凤娣道:“不是我不信他,干系到安子和的安危,多了无影门,多一层保证,即便他是皇子,有些事儿也不好去做,倒是江湖上门路多,做起事儿来顾忌少,效率更高。” 可儿道:“我还是觉得,大公子该跟小王爷打个招呼。” 凤娣道:“若打招呼,这事儿指定就黄了,先别管这些了,找着人是正经。” 凤娣怎么也没想到,三天都没找着人,安子和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凤娣不免急起来,这时间越长,越危险,真要是安子和有什么闪失,自己怎么跟凤嫣交代 刘瑞进来道:“冷盟主来了。” 凤娣急忙迎了出去,见了冷炎,急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冷炎道:“二妹别着急,慢慢说。” 凤娣道:“找大哥来,也是迫不得已,到今儿三天了,连点儿消息都没有,不过,我却怀疑一个地方。” 说着略撩开二楼的窗帘往那边儿看了看道:“就是哪儿,菊樱堂,这两天我仔细想过了,皇上下了禁令,禁止买卖吸食芙蓉膏,菊樱堂的买卖就算黄了,而且,他们来我大齐本来也没安好心,来谋我余家的药方,前头狗宝从冀州府拿医书回来,却在城外遇上了黑衣人,听他描述那些人的招式,我觉得颇似东洋人,前后联系起来,让我不得不怀疑菊樱堂的左之助,若他稍微一扫听就能知道,安子和是我余家的女婿,也曾看过余家的医书,去年庆福堂跟松鹤堂在杭州城那场斗药,在药行里几乎无人不知,都见识过安子和医术,若左之助以为安子和是因为看了余家的医书,才习的如此精妙的医术,绑架安子和,是不是极有可能。” 冷炎道:“嗯,东洋人的阴险,今天晚上大哥去探一探那菊樱堂。” 凤娣道:“那大哥千万小心。” 凤娣在铺子里等到三更,方见冷炎回来,凤娣忙迎上去,见他按着的手臂似有血渗出,吓了一跳:“大哥你受伤了,快,我看看。” 冷炎道:“不妨事,东洋人设了机关,大哥不小心中了一计暗箭。” 凤娣按着他坐下,让狗宝拿了剪刀来,剪开衣服,不禁倒抽了口凉气,顺着箭眼周围一圈已经发黑:“这是毒箭,若不立刻处理,这条胳膊就废了,快拿药箱来,对不起大哥,我不该让你去的。” 冷炎却道:“有二妹呢,我这条胳膊废不了。” 凤娣道:“可儿取醉心丸来。” 冷炎挥挥手:“不用,怎么也比不过当年你救大哥的时候。” 凤娣却不敢耽搁,拿着刀子有些手抖,却仍割了下去,挖开发黑的肉,直到血变成红色,敷了伤药裹住,一抬头见冷炎定定望着她,虽额头有汗滴下来,目光却温柔非常,不禁愣了:“大哥……” 冷炎低声道:“大哥有时候总会想起,当年你救大哥的时候,也跟今天一般……” 凤娣道:“不疼吗?” 冷炎摇摇头:“不疼。”事实上,他恨不能把这种疼永远记下才好:“对了,今天晚上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也去了,安大夫的确在菊樱堂,这会儿恐怕已经救了出来。” 凤娣一愣的功夫,门从外面推开,周少卿站在门口,目光冷冷看着她:“你不说你姐姐病了,你回冀州府了吗,怎么会在松鹤堂?” “我……”凤娣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少卿看了眼冷炎道:“你就这么不信我是不是?” 凤娣走过去道:“你听我说,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觉得,你身为皇子总不免有顾虑。” 周少卿点点头,冷声道:“你自来就嫌弃我的身份,或许是我强求了,明明你不乐意还非要把你禁锢在身边,这般不情不愿的,有什么意思。” 凤娣给他冷语刺激到了,咬唇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周少卿冷笑一声:“余凤娣,我还能说什么,只不过我终于想通了,有些事勉强不来就算了,从今夜起,你跟我再无干系。”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凤娣脸色有些白,怔怔看着他决然而去,冷炎走过来道:“二妹……” 凤娣道:“我跟他本来就不合适,这样也许更好。” 刘瑞进来道:“安大夫已经救出来了,这会儿送到了王大人府上。” 凤娣忙问:“人怎么样?” 刘瑞咬着牙道:“这帮东洋人真不是东西,给安大夫下了药,若不是急时救出来,说不准人就废了……” 第93章 “师傅,我姐夫怎么样?”凤娣看着昏睡的安子和,颇有些着急。 王子正却笑了:“子和要是这会儿醒着就好了,得你这声姐夫可不容易。” 凤娣倒松了口气,能如此开玩笑,就代表安子和的问题不大,凤娣道:“其实我早就把他当我姐夫了。” 王子正道:“是啊,你这丫头精于算计,如果不是当成自家人,怎么肯把他引荐给我。” 凤娣嘟嘟嘴:“瞧师傅说的,我是如此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吗?” 王子正瞥了她一眼道:“难道不是吗,好在你内心纯良,虽有算计,也无伤大雅,只不过有时候,小聪明容易引起大麻烦。” 凤娣一愣,王子正道:“子和这没事儿,好歹有师傅呢,你不该回去跟小王爷解释解释吗?” 凤娣抿了抿唇:“解释什么?” 王子正道:“为了救子和,小王爷不惜自己亲去夜探菊樱堂,他可是皇子,明知危险却还要去,若不是为了你,他哪会以身犯险,你找冷盟主虽也是为了救子和,却隐瞒着小王爷,便是个平常男人也受不了,更何况,他可是周少卿,有道是越在意越小心眼,你觉得没什么,他哪儿或许就过不去了。” 凤娣道:“我跟大哥坦荡之交,若不是他小心眼,我也不可能瞒着他,既然他知道为了救我姐夫,多了我义兄,岂不多一份机会吗,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自己错了,如果重来一回,我还是会这么做。” 王子正摇头叹息:“枉你自负聪明,这时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傻丫头,这男女之事又岂能用理智道理来说通,小王爷自来忌讳冷盟主,你偏偏寻了他,还被小王爷瞧见你给他治伤,即便你内心坦荡,也该知道男女有别,若换你是小王爷,瞧见他给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治伤包扎,你怎么想?” “我……”凤娣想了想刚才的境况,因要治手臂上的毒,冷炎刚才几乎半腿衣衫,难道是因为这个,若真如此,自己是不是真该去解释一下…… 王子正见她脸色有些动摇,不禁叹道:“丫头,女人适当的软一些不丢脸,柔才能克刚啊。” 凤娣看向安子和:“那我姐夫就交给师傅了,我先回去。” 王子正挥挥手:“去吧,去吧,记着好好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凤娣脸一红,出来跟狗宝说回别院,到了别院门口,凤娣下车在门口略徘徊一下,迈步进去,大管家仿佛没想到她会回来一般,有些怔愣:“二姑娘……” 凤娣道:“他呢?” 大管家支吾半天道:“夜了,二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 凤娣一愣,忽听隐约有丝竹调笑之声,从内庁传来,脸色一变推开管家走了进去,大管家急忙在后头跟着。 凤娣一进来,不禁自嘲的笑了,这才是堂堂小王爷该有的生活,十几个美人,或挑弄琴弦,或轻歌曼舞,还有两个俯卧在周少卿脚边儿,鲜嫩的肉,体,妩媚的秋波,玉手捧上琼浆,能让所有男人甘心醉死其中。 周少卿脸上的冷色褪去,挑眉看过来轻佻邪魅:“回来了,你的义兄呢?” 凤娣深吸一口气,想自己既然来了,就这么回去有点太冤枉,虽他布置了如此香艳的场面,她还是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至少两人没到这种地步。 想到此,凤娣道:“周少卿,我回来解释大哥的事儿,你听不听?” 周少卿冷笑一声:“解释什么,没必要了吧,你不是总觉着我们不合适,我成全你,你跟冷炎是兄妹也好,是情人也罢,都跟爷没干系了。” 凤娣定定看着他:“周少卿,你说真的?” 周少卿道:“爷没必要说假话,你看爷现在的日子,岂不逍遥的多。” 凤娣道:“那就不打扰小王爷的逍遥了,告辞。” 看着她出去,周少卿跟前的美人捧了酒凑到他唇边:“爷……” 周少卿挥手推开她:“下去。”声音极冷,仿佛千年寒冰,这些美人吓了一跳,急忙退了下去,许贵儿在外头直跺脚,心说这图什么啊,不是没事找事吗,说穿了,就是吃醋,有必要搞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吗,这往后甭说啊,一准没好日子过了。 凤娣从别院出来,忽觉这样的夜色,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整个京城都让人生厌,便跟狗宝道:“回冀州府吧。”可儿劝不住,只得收拾东西趁着天刚亮出京城回冀州了。 凤嫣一进来就见凤娣站在院中一株新开的梅花下发呆,细雪落在她身上,不一会儿便是薄薄的一层,凤嫣把手里的狐裘披在她的身上:“落雪了,怎穿的这么少就跑了出来,可儿不再身边,自己就不知道在意了,病刚好呢。” 说起这场病,凤嫣不禁叹了口气,即便当年余家的大难,凤嫣也没见凤娣如此软弱过,这一场病缠缠绵绵到如今,两个月才好,王太医特意从京城来瞧过,说是心病,可不是心病吗,跟小王爷折腾出这么多事,最后仍是这么个结果,与其如此,当初还不如不染这一水呢,不过,凤娣的事旁人也插不上手,即使自己这个亲姐姐也一样,除了心疼,她什么都不能做。 凤娣道:“这梅花是前年移过来的吧。” 凤嫣点点头:“可不嘛,你说咱们这院里春夏还好,到了冬底下四处光秃秃的难看,我就让人移栽来这株梅花,前年开春移过来的,去年没开,今年这一落雪就开了,真好看呢。” 度着凤娣的脸色劝道:“依着姐姐,你也看开些吧,以前你不总说跟小王爷不合适,天天想着躲开避开的,如今真分了,岂不正随了你的心,何必这般想不开呢,再说,你病了这么久,他都不来,可见果真要恩断义绝了,你再想着也无济于事,以往你劝姐姐的时候,那般明白,怎么到你自己身上就糊涂了呢。” 凤娣道:“当初是他招惹的我,我拼命的躲他,也避不开,甩不掉,现在他想分就分了,没门。” 凤嫣愕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这丫头莫非又发烧了,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凤娣拉开她的手:“不是胡话,我余凤娣是他想甩就甩的吗。” 凤嫣道:“你莫不是疯魔了,难道你还能找他拼命不成,更何况,若你能低□段,哪还有今天呢。” 凤娣道:“我做什么低□段,我要高高兴兴的,让他自己来找我。” 凤嫣看了她老半天,忽觉得心里发慌:“你这丫头莫不是又想做什么,快别折腾了。” 凤娣道:“不折腾对不住我自己,更对不住他,况且,我也想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若不成,我也就彻底死心了,从今后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凤嫣道:“你要做什么?” 凤娣伸手折下一颗梅枝来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爷,爷,大事不好了……”许贵儿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脸色都变了,慎之道:“你至于吗,天塌下来了啊。” 许贵儿心说这比天塌下来还坏呢,许贵儿把手里的请帖呈了上去:“爷,大,大公子,跟冷盟主要成亲了,外头可都传遍了,都跑去定州府贺喜去了,定了腊月十八成礼。” 慎之蹭一下站起来道:“不可能吧,那丫头疯了不成。” 许贵儿道:“我的少爷唉,还有什么不可能的,这喜帖不都送来了吗。” 许贵儿不得不说,这两人真能折腾,说到底,就是因为吃味罢了,说开了不就结了吗,这两位倒好,非得硬碰硬,一个比着一个的别扭,谁也不服软,要真是别的女人,爷硬就硬,给点儿颜色,女人不早软了,可那是大公子,想让她服软的结果,就是这个,人家收拾收拾干脆嫁给冷炎了,爷不是吃醋吗,这会吃到天荒地老也完不了事儿,人家成两口子了,这往后再想吃味都没资格了,不过大公子也真够狠的,真敢这么嫁给冷炎。 慎之担心的看了少卿一眼,站起来道:“我去冀州府一趟,问问这丫头是不是疯了,不说是义兄吗,这算什么?” 却听少卿冷声道:“她想嫁就嫁,你去做什么?” 慎之道:“少卿你可想好了,这回可不跟以前似的,吵吵架,过后还能和好,这回是真的,若是她嫁给冷炎,你跟她此一生便再无机会,若你能看开最好,我只怕你放不下那丫头,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 少卿道:“她既无情,我做什么还强求,如此也好,从此少了牵绊,各自安生。” 慎之愕然,这事儿要是真这么容易,哪还能到今天啊,而且,以他对那丫头的了解,她应该不会嫁给冷炎,莫非这里头有诈。 想着又不禁摇头,不可能,这可是终身大事,那丫头好歹是个女的,能拿着自己的终身大事儿戏不成,再说,这事儿要成了真,可就再无反悔的机会了…… 第94章 “二姑娘前头就到定州府了,若小王爷不来怎么办?”清儿急的不行,她真不能理解二姑娘,散这种消息出去,哪儿是有心和好,分明是想老死不相往来了。 凤娣撩帘看了眼前头蜿蜒的送亲队伍,簇拥着中间的龙凤花轿,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可那顶龙凤花轿里坐的却不是自己,是可儿。 可儿跟三舅爷终究成了,一趟兖州府探亲回来,没多少日子,三舅就遣了媒人上门提亲,当初让可儿去兖州府探亲,凤娣就打着这个主意,虽说男女之间的事儿自己掺合不上,至少可以给三舅提供机会,她觉得,可儿的心病只有三舅能医,可儿虽出身风尘,却心地良善,她应该有一个好结局。 当初为了料理晋王,少卿使的那出美人计,着实不厚道,凤娣至今仍心怀愧疚,加上可儿又跟了自己这么长时间,论情份跟麦冬也差不多,又因可儿嫁的是王成凤,凤娣作为娘家人自然要让可儿嫁的风光些,故此可儿认在了忠叔膝下做义女,便能光明正大的从余家出嫁,婚礼,嫁妆,一切照着主子的例子置办,也算凤娣一份心意。 可儿的婚礼也正好让凤娣做文章骗到周少卿,凤娣知道自己那件事做的不妥,那日回别院,看见他身边的那些女人,凤娣醋意上涌,该说的话也没说出口,就一赌气回了冀州府,过后再让自己回去,又实在拉不下脸,而且,自己病了这么久,他都不来,凤娣也拿不准他的想法了。 正是因为拿不准,所以她要弄清楚,虽然这个法子有些极端,但凤娣觉得,目前来说最有用,且,凤娣也存着些报复心理,至于清儿说他不来,凤娣没想过,她下意识觉得,他一定会来。 眼看进定州府的城门了,凤娣才开始想这个问题,他不来怎么办,正想着,忽得前头数骑拦住了仪仗队,一片噪杂之声,狗宝急忙道:“大公子是许贵儿。” 狗宝话音刚落,就听许贵儿大声道:“小王爷给菊樱堂下了剧毒,王太医说只能再撑两个时辰……”许贵儿没说完,就见凤娣从后头一辆车里跳下来,拉过旁边儿的马,翻身上去,直奔京城而去。 狗宝愕然,急忙上马跟了过去,许贵儿愣了愣,看向清儿,指了指前头的花轿:“这里头是谁?” 却听花轿里一个人熟悉的声儿道:“许管事,小王爷这招将计就计,倒用的好啊。” 许贵儿听出是可儿,不禁恍然大悟:“主子们的事儿奴才可管不了,主子怎么吩咐奴才就怎么办,不过,也没想到是可儿姑娘,我这儿给您道喜了,回头当了盟主夫人,可别忘了奴才。” 清儿道:“胡说八道,什么盟主夫人,是兖州府王家,以后可儿可就是我们余家的舅奶奶了。” 许贵儿愣了愣,继而一想不禁抹了把汗:“大公子也真是,这终身大事怎开的玩笑,用这招也太狡诈了些。” 清儿道:“我们大公子再狡诈,不也被你主子识破了,且来了一出将计就计,想来什么中毒都是假的吧。” 许贵儿道:“菊樱堂早封了,左之助毒害太医,收入监中,择日遣回东洋,在牢里可有不少人下死力的照顾他,能保住一条命就是运气了,哪还有力气下毒呢。” 可儿叹道:“可见这多聪明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大公子不也给你主子诓了吗。” 许贵儿嘿嘿一笑道:“说什么诓不诓的,主子们好了,奴才才有好日子过,今儿是可儿姑娘的大喜日子,我这儿就不打扰了,想来我们小王爷回头定会送上一份大礼。”撂下话带着人走了。 清儿招呼一声:“怎么停了,还不吹打起来,接着走咱们的,大姑娘跟忠叔可在兖州府等着呢。” 跟前的婆子忙去嚷嚷一句,送亲的仪仗队重新吹打起来,因定州府在兖州府冀州府中间,便定在这里小歇,等着三舅爷来迎着新娘子往兖州府去拜堂成亲,也因无影门的总堂在定州府,所以,凤娣说自己嫁给冷炎,才不会引人怀疑。 只不过,这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凤娣觉得,自己算计的精,却忘了周少卿是什么人,凤娣一急之下,快马加鞭到了别院,进了周少卿的院子,脚都迈上台阶了,忽的明白过来,顿住脚儿,转身就往回走。 慎之却一步堵在后头的道:“你这丫头好没良心,少卿生死未卜,你竟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吗。” 凤娣看着他道:“许慎之,你真当我傻啦,连这样的骗局都瞧不出来。” 许慎之忽的笑了:“你不傻来这儿干嘛,从定州到京城的路可也不近呢,两个时辰就奔袭而至,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说着叹口气道:“大公子,二姑娘,余凤娣,算我求求你们,别折腾了成不,你们这一折腾不要紧,让多少人围着你们俩不消停啊,明明彼此喜欢,谁也离不开谁,还非得要一刀两断,你有本事真嫁给冷炎,我许慎之就服了你。” 凤娣哼道:“嫁就嫁。” “你敢,真当我是死人不成。” 凤娣回身,周少卿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满身煞气,凤娣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我病了……” 周少卿点点头:“我知道。” 凤娣又道:“我病了两个月。” 周少卿道:“我知道。” 凤娣忽幽怨的道:“我病了两个月,你都没来看我。” 周少卿叹道:“你以为王子正怎么去的,你不会以为,他是你师傅就能一月数趟的去冀州府给你瞧病吧,他可是太医院的院判,朝廷命官。” 凤娣却执拗的道:“可你没去,连影儿都没有,而且,你现在还骗我。” 周少卿一伸手把拽到怀里,咬着牙道:“若你不先骗我,我又怎会骗你,你这丫头怎敢下那样的请帖给我,你是想活活气死我不成。” 凤娣嘟嘟嘴:“谁让你不来找我,我又不想跟你一刀两断,更拉不下脸来找你,所以只能呜呜呜……”后面的话被周少卿堵在喉咙里,周少卿亲的异常用力,仿佛要把她吞了一般,等他放开她的时候,凤娣舌根都发麻。 少卿刚要跟她说什么,却给凤娣一用力圈住脖颈拉了下去,让他不得不跟她对视,她的目光亮如晨星,流转间那璀璨的辉光眩惑了少卿,他听见她低声道:“如果你不来,我说不定真会嫁给义兄,让你后悔一辈子,我说道做到。” 卿眸光一沉,咬牙切齿的道:“就算你嫁给他,我也会把你抢过来,余凤娣,你只能是我慕容少卿的女人。” 怒意蓬勃,他的脸色有些狰狞,凤娣却觉得,此刻这样狰狞的脸色,很是耐看,她拉下他亲在他的唇上…… 慎之出来的时候正碰上许贵儿,许贵儿刚要进去给慎之拽住:“这会儿进去,没你小子的好果子吃。” 许贵儿目光闪了闪道:“好了啊。” 慎之叹了口气:“应该吧,再不和好,可真把人折腾死了。” 许贵儿也松了口气,这两个月可没一天不提心吊胆的,慎之道:“这丫头整的这出也真够绝的,这亲事到底怎么回事莫非是假的,可我怎么听见说,余家真办了喜事呢。” 许贵儿道:“是陆可儿,认在了忠叔膝下,嫁给了兖州府的王成风,要说这缘分也真是奇,怎么他们俩会看对眼呢,明明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慎之笑了:“这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许贵儿不禁道:“那五少爷的姻缘在哪儿呢?” 慎之脸色一滞,瞪了他一眼道:“你这小子如今倒学坏了,哪壶不开提哪壶,里头那丫头说我这种祸害,就不能娶贤良淑德的女子,会害了人家,回头你替我扫听扫听,哪家的姑娘是河东狮母夜叉,我再上门求娶吧。” 许贵儿忍不住嗤一声乐了:“大公子是护姐心切,不过,少爷您的确不适合娶余大姑娘那样的女子,若是二姑娘……” “别,千万别……”许慎之吓得一激灵:“爷好歹是你小子前主子,你犯不着害你主子吧,若找这么个精于算计,浑身都是心眼子的丫头,你家少爷我可还有什么活路啊,给她算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家少爷还想多过几年舒坦日子呢。”说着指了指里头,低声道:“里头这丫头就是个祸害,也就少卿,换二一个都降不住。” 许贵儿嘻嘻一笑:“不过话说回来,换一个,估摸大公子也瞧不上。” 慎之一巴掌抽过来:“你小子找死是不是,这是变着法儿的说她瞧不上少爷我呢。” 许贵儿利落的躲到一边儿道:“五少爷您别恼,这可是实话呢。”说着哧溜一下跑没影儿了。 慎之摇头失笑,想了想,不禁暗道,岂止这丫头瞧不上自己,连她姐姐也喜欢安子和那种书呆子,这什么世道啊,像他这种玉树临风家财万贯的比不上少卿就罢了,连个书呆子都比自己强,这让他怎么平衡啊。 凤娣靠在少卿怀里道:“你怎知那花轿里的人不是我?”| 少卿道:“你姐姐跟安子和的婚事,因孝期未过要等到明年,你姐姐都嫁不得,难不成你这个妹子就能出嫁吗,你虽是余家的二姑娘,却是庆福堂的当家人,若你嫁人,哪会这般无声无息,想来庆福堂一百二十家铺子的掌柜都要来冀州府庆贺,再有,我也不信你会嫁给冷炎。” 凤娣转过身子看着他:“你不是一直吃大哥的味儿吗,怎么不信我会嫁给他?” 少卿哼一声道:“你虽对他无意,他却对你有心,你觉得自己对他是坦荡荡的兄妹之情,我却看得出,他眼里的倾慕,且,你那般给他治伤,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共处一室,若我不是爱你至深,哪会那般恼恨的不能自已,以至于回来……” 说着顿了顿,凤娣瞧着他道:“怎么不说了?” 少卿低头在她唇上轻咬了一口:“说什么?” 凤娣道:“说你那些妖娆妩媚的美人儿啊。” 少卿忍不住吃吃笑了两声:“凤儿吃味儿了。” 凤娣哼一声道:“我才不吃味儿呢,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那些自诩贤良淑德的女人,你说的那什么三从四德,我也没有,我余凤娣要的就是公平,前头的事我有错在先,咱们便揭过去不提,日后若你还那般,我可不依。” 少卿不禁道:“不依又待如何?” 凤娣眨了眨眼:“不如何,你找我也找,你找几个美人,我就找几个面首……” 面首?少卿脸黑了下来,怒道:“你敢。” 凤娣哼一声:“我可没有不敢的,所以你最好别给我机会。” 少卿瞪了她半晌儿,忽的叹口气:“有了你这么个能折腾的丫头,我哪还有精力找什么美人儿?”说着不禁笑了一声:“你说这次算你赢还是我赢?” 凤娣道:“我棋差一招,被你糊弄了来。” 少卿道:“你是关心则乱,不过,少卿欢喜呢,从没有过的欢喜,知道你进了别院,少卿就知道,终归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让我捂热了,你心里有了少卿。” 凤娣有些不自在:“谁,谁心里有你了……” 正说着,外头管家道:“小王爷,刘公公来了,说皇上召姑娘进宫呢。” 少卿微皱了皱眉看向凤娣,凤娣也看向他,少卿不禁嘱咐她:“在皇上跟前奏对小心些,你虽聪明却也莽撞,前几回能平安过关,算你运气,这运气却不是次次都有,无论皇上说什么,记得不要顶撞他,便天大的事儿记着还有我呢。” 凤娣点了点头,跟着刘长泉到了御书房,凤娣跪下行礼,心里琢磨,这以后要是真嫁给少卿,可废膝盖了,没事就得跪下磕头。 忽听皇上道:“起来吧,本也不是什么规矩人,何必做这样的表面功夫。” 凤娣一僵,心话儿,我还恨不得不做呢,却低声应了个是,站起来,微微垂首立在一边儿,皇上着意打量她半晌,是有几分姿色,不过比起那些姿色过人的美人,还是有相当的距离,若说出挑,就是她这份胆识,这份聪明劲儿,却真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应该说,可着大齐,就这么一个胆大包天却又聪明绝顶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之于老九,之于皇家,是福是祸,皇上现在也说不清,但有一点很清楚,老九这辈子是真栽倒这小女子手里了,或许是上天一早就牵好的红线,不然,两人天差地别的身份,如何能走到今天。 凤娣觉得,皇上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审视,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眼前的人是君王,也是少卿的父亲,这两种身份结合在一起,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却听皇上道:“老九小时候说,他不要草包美人,他要娶天下最聪明的女子,余凤娣,你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女子吗?” 凤娣摇头:“不是,但我会努力成为最聪明的。” 皇上嗤一声笑了:“你倒是还有些自知之明,朕问你,你觉着朕这九个皇子中,哪一个堪当大任?” 凤娣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皇上是故意要整自己呢吧,这话问谁,谁敢说啊。 皇上挑了挑眉:“怎么,不敢说,那朕替你说,太子是储君,我朝自来立嫡立长,故此太子是储君,却太子至今膝下无子,若朕把大齐的江山交在了太子手里,太子之后,岂不是一场大乱,更何况,太子忠厚良善,这样秉性的太子,是朕之幸,却也是大齐之不幸,若立贤,朕剩下的八个皇子中,晋王圈禁,其余七个,我想你比朕更清楚,谁更适合。” 凤娣大着胆子抬头:“还请皇上明言,想让凤娣做什么?” 皇上笑了:“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朕给你两个选择……” 凤娣从宫里出来,少卿迎过来,拉着她的手,打量她半晌道:“皇上说什么了?” 凤娣颇复杂的看着他:“皇上说要给你我赐婚。” 少卿道:“还有呢?” “还有……”凤娣略迟疑,才有些不自在的道:“皇上说,若你我婚后生子,要过继到太子膝下。” 凤娣其实挺理解皇上的立场,作为一个父亲,一个君王,两个角色很难两全,但至少他努力了,他不想看自己的儿子,为夺嫡自相残杀,而且,凤娣知道,他心里属意的人,恐怕就是少卿,却因少卿执意娶自己,而成了一招废棋。 从古至今,没有一个皇上只有一个皇后的,这并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而是作为君王必须平衡各方势力,而这个平衡之术,离不开裙带关系,后宫佳丽三千,哪可能个个都是皇上心爱的,莫不是代表着各方势力,前朝后宫息息相关,所以,若少卿登上那个位子,一样会身不由己。 亏了,皇上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来,凤娣想起刚才自己问他:“若生不出儿子怎么办?”更何况,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自由快乐的长大。 皇上给她的答案是:“有舍有得。” 凤娣看着少卿,心里忽的衡量起来,舍了未出生的儿子得到眼前这个男人,究竟值不值得……94 第95章 冀州府今儿格外热闹,一进城门先入眼的便是庆福堂外舍药舍粥的棚子,舍药舍粥不稀奇,今儿却还外搭了送喜饼,不光要饭的,见着又份,只往前去说一声恭喜或百年好合,就能拿到一份喜饼,就着旁边茶棚子里的热茶吃了,比什么都香甜。 有个汉子把手里的喜饼渣儿倒进嘴里吧嗒吧嗒嘴道:“别说还是人余家,舍得下本,连喜饼都跟别家的不一样,说起来也是,咱大齐首屈一指的买卖家就是余家的庆福堂了,东南西北一共多少家铺子医馆啊,数都数不清,那银子都堆成了金山。” 另外的汉子道:“可不是,上月余家大姑娘过嫁,我正赶上,哎呦喂,那一担一担的嫁妆,看的我眼花缭乱,金银珠宝,珍珠玛瑙,我活了这么些年,都没见过那么多好东西呢,听说余家大姑娘嫁的是安太医,这一商户之女能攀附上这门亲,也真是造化。” 旁边的汉子切一声道:“一看你就不知底细,你别看如今安子和是太医,当初可是庆福堂医馆里一个小学徒,再往前倒,是兖州府安和堂的少东家,当年大公子去兖州府开铺子,帮着安和堂收拾了回春堂,安老东家临终把少东家托付给了大公子,后寄居在余家,给大公子引荐进了太医院,才有今儿,若说高攀,该是安太医高攀了余家才是,更何况,二姑娘可是皇上下旨亲封的小王妃,小王爷又是九皇子,商户之女怎么了,商户之女成了王妃,余家就是皇亲国戚,莫说太医,便一品大员见了也得磕头,不然,你以为今儿这喜饼是怎么来的,整个大齐的庆福堂,从昨儿起,连送三天,就是给二姑娘贺喜讨采头呢。” 另一个汉子道:“昨儿我可是瞧了二姑娘过的嫁妆,比不上大姑娘呢。” 那汉子道:“这就不懂了吧,二姑娘还要什么嫁妆啊,庆福堂可不都是二姑娘的嫁妆吗。” “不说有个兄弟吗?”“兄弟也是二姑娘带大的,不说现在还小,就算将来大了,二姑娘也是他姐,庆福堂余家的产业可是二姑娘一手打下来的,他若出息,自然好,若是个纨绔,二姑娘一发话,谁还认他是谁啊。” “就是说,我表弟就在庆福堂当伙计,那这一年工钱分红,真是一大笔呢,养家活口不说,小日子越过越富裕,能不念着东家的好吗,得了,咱这儿说的这么热闹也没用,落晚等着吃二姑娘的喜酒吧。” “说胡话呢,咱这不沾亲不带故的,也能吃去吃喜酒?” 那汉子道:“余家一早贴了告示,今儿晌午在冀州府各长街摆水席,谁都能讨一杯喜酒吃。” 两人道:“好家伙,这得多少银子啊?” 那汉子道:“你管呢?又不是使你的银子,不过咱们可见不着新娘子了,人早去京城了,说要从王大人府上出门子。” 另外两个汉子道:“这又是从何说起?” 那汉子道:“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太医院的院判大人是二姑娘的师傅,从师傅府里出门子不是正好。” “怪道冀州府不见贺喜的贵人呢,原来都去京了。” “可不嘛,如今京城才是大热闹呢。” 再说京城,王子正府上,凤嫣把王妃的翟冠给凤娣戴在头上道:“不可再动了,不然,这翟冠掉下来,可真出丑了。” 凤娣哀嚎一声:“这老重的东西,若戴到晚上,我这脖子岂不要折了,还有这身衣裳,简直就是盔甲,里三层外三层,这不是成亲,简直就是上刑。” 麦冬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照二姑娘说,这王妃是上刑,王府岂非成了大牢,那王爷是什么,难道是牢头不成?” 凤嫣道:“胡说什么?”说着瞧了眼旁边儿的几个嬷嬷忙道:“家下奴才不懂规矩,嬷嬷们莫在意才是。” 那些嬷嬷你看我我看你,忙道:“奴婢们什么都没听着。” 凤嫣忍不住失笑,看了凤娣一眼,暗道皇上能容忍娶凤娣这么个离经叛道的皇子妃也怪不容易的,想来凤娣的名声如今无人不知了,谁还奢望庆福堂的大公子守规矩不成,岂不笑话。 凤嫣如今想想,当初再看看现在,若是没有凤娣,余家,自己,凤嫣都不敢想,而现在自己成婚了,凤娣也即将嫁人,恍惚竟如一场梦。 凤嫣给她扶正翟冠,看着她,眼角不禁有些潮润,轻声道:“俗话说,长姐如母 ,太太如今病着来不得,姐姐就代劳了,你今天要嫁人了,姐姐就得嘱咐你几句,不管你有多大的能耐 本事,嫁了人就是妻子,夫妻之间当互敬互爱,不说以夫为天,这个想来你也做不到。” 凤娣真想翻白眼,谁以谁为天啊,都一样的人好不好,更何况,男人让着女人才是天经地义的吧。 不过,凤娣知道,如果今天自己反驳,肯定更会引起凤嫣的长篇大论,最近她也才知道凤嫣颇有唐僧体质。 凤娣严重怀疑是受了安子和的影响,可安子和明明不善言辞啊,难道正是因为姐夫不善言辞,短短的一个月就把凤嫣锻炼成了唐僧。 凤嫣忍不住伸手点了她的额头一下:“想什么呢,姐姐说的可记着了?” 凤娣生怕她又要长篇大论,急忙点头:“记得了,记得了。” 不想凤嫣却道:“既然记得,那我刚说的什么,你说给姐姐听听。” 凤娣傻眼:“哎呦,我的姐姐,记得就是记得,做什么还说一遍啊?” 清儿跟麦冬两人捂着嘴笑,凤嫣叹口气道:“姐姐知道,嘱咐你也是白嘱咐,你自来是个主意大的。” 凤娣道:“那姐姐就歇歇好不好,麦冬快给姐姐倒茶,说这么半天话肯定渴了。” 麦冬忙应一声刚要去,可儿已经递了过来,凤娣一见可儿忙道:“你怎么俩了饿,这刚做了胎,回头要是有个闪失,我可没法儿跟三舅交代。” 可儿脸一红:“哪这般娇气了,不妨事的。” 说起这个,凤娣不得不佩服她姐夫,简直就是专治不孕不育的高手,可儿当初可被他判了死刑,说寒邪入体,此生不能得子,却后来给他寻到了一个祛邪之方,佐以三舅爷从雪山上寻回的火莲引经,竟蓝田种玉做了胎,差点儿没把三舅爷跟王家的老夫人高兴坏了。 虽说从同意儿子娶陆可儿那天起,老夫人就绝了抱孙子的念头,正是因为绝了念头,这忽然有了,才成了天大的惊喜,老夫人深信这是善有善报的结果,连着数天都在庙前舍粥舍钱,可儿就更不用说了,因不能给王家留后,本就怀着愧疚,如今这忽然有了,怎能不欢喜吗,当天就给凤娣报了喜信儿。 凤娣拉着她的手端详她一会儿,见比那时见又胖了许多,更显得珠圆玉润,不禁道:“不说不让你来了吗,大老远的怀着孩子瞎折腾。” 可儿道:“路上走的慢,不觉得怎样,况,今儿是姑娘大喜,可儿如何能不来,姑娘可是可儿的再生父母呢,可儿如今的幸福都是二姑娘赐予的,可儿无法回报一二,姑娘大喜至少也要给姑娘道个喜,恭祝姑娘跟小王爷百年好合。” 凤娣道:“这些话以后再不许说了,见一次说一回,却显得外道了,不说你,三舅也不是外人啊,说到底,是一家子,哪用得着这么客气。” 正说着外头嬷嬷道:“吉时到。”接着就是一阵忙乱。 凤娣迷迷糊糊的坐进了宽大轿子里,晃晃悠悠抬到了越王府,说起越王爷,凤娣不禁想起第一次见的情景,也是凤娣第一次踏进越王府,是去年正月十六。 因跟少卿约好观灯,故此,十四就过来了,观灯之后,少卿却让自己进越王府给王爷瞧病,凤娣当时也未多想,就去了,见了越王爷才发现,老王爷红光满面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儿,且笑眯眯的对着她上下打量,凤娣才明白过来,不禁埋怨少卿。 不过越王爷却道:“你莫怨少卿,是我着实想看看庆福堂的大公子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少卿费这么多心思,非要娶回家不可的。” 凤娣脸一红,支吾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后来方觉得越王爷对少卿的父子之情,比之皇上也不遑多让,相比之下,还更亲近一些,这份亲情,更像平民百姓家的父子。 岳王妃早逝,越王府就剩下老王爷跟周少卿,故此,之前凤娣就跟少卿商量了,婚后就住在王府以尽孝道。 至于皇上,凤娣如今还对当初皇上给她的选择耿耿于于怀呢,除了把自己没出生的儿子过继给太子之外,皇上还给了她另外一条路,那就是让少卿娶承恩公府的小姐,并广纳妻妾,可许自己平妻之份,这不扯呢吗,弄半天,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凤娣如今想起在太子宫见过的那位承恩公府的大小姐,还浑身不舒服呢,高高在上拽的二五八万似的,真跟这么一位成了所谓的姐妹朝夕相处,凤娣真觉不如上吊算了,简直生不如死。 可凤娣又着实舍不得少卿,于是就把自己的儿子给卖了,希望将来儿子不会怨自己,不过现在想这个貌似有点儿早。 凤娣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坐到了洞房里来,等她想完这些,便听跟前的喜娘们道:“给小王爷道喜,恭祝小王爷小王妃百年好合。” 凤娣听见周少卿醉醺醺的声音道:“下去领赏吧。”然后,听见关门的声儿,感觉一阵凌乱的脚步,接着酒气扑面而来,凤娣再也忍不住,一伸手把头上的盖头扯了去,正对上愕然的周少卿,周少卿手里还拿着秤杆刚打算挑呢,不想她自己扯了下来。 两人对视半晌,凤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托了托自己的脑袋道:“你快把这劳什子帽子弄下来,我的脖子快断了。” 周少卿忍不住道:“果然不能指望你跟别的新娘子一样老老实实的。”然后低笑一声,伸手帮她把头上的翟冠卸了下来,凤娣却又要脱身上的大衫儿,等都脱了,凤娣终于喘了口气道:“可算活过来了。”一抬头却见周少卿眸光深谙的盯着自己,不禁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周少卿俯身凑近她:“凤儿是不是忘了,今儿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呢,少卿可是盼了整整一年呢,如今可该随少卿的意了吧……”说着已经凑到她唇上亲了一口……罗帐轻帷数不清几番春色,苦尽甘来终得圆满…… 直至窗外初露曙色,方称了心意,揽着怀中昏睡过去的人儿,望着纱帐外的曙色,少卿只觉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快活,忽瞧见那边儿的一人高的珊瑚树,不禁愣了愣,曙色投在上面焕发出夺目的光芒,这样价值连城的宝物,莫说王府,恐皇宫里也寻不出这么大一颗,那么这是谁送来的,少卿不免想起一个人,顿时脸色一变。 低头看了眼怀里人,小心把她放到锦被里,披衣下地,出来唤了管家进来问:“屋里那颗珊瑚树是何人所赠?” 那管家这时候给叫过来,本来心里极为忐忑,以为出了什么事,不想是问这个,愣了一下道:“是冷盟主所赠贺礼,小王妃交代让摆在喜房里,说好看。” 果然,少卿脸色一沉道:“支楞八叉的好看什么 ,收起来,换上皇上赐的翡翠玉白菜。” 管家忙应了,出来还纳闷呢,翡翠白菜虽说也是宝物,可这喜房里还是摆个喜庆的物件妥当吧,那珊瑚树一人多高,红的透亮,正应了喜气,怎么非要换成了翡翠白菜呢。 管家出来碰上许贵儿,想起他是小王爷跟前人,急忙拉着他把这事儿说了:“你说小王爷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不喜珊瑚?” 许贵儿嗤一声道:“小王爷哪是不喜珊瑚,是不喜送珊瑚的人。”虽如今小王妃都娶进来,到底还是忌讳冷炎,能待见冷炎送的贺礼吗,况且,这冷炎一点儿都不低调,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对大公子多在乎似的,送这么一个价值连城的宝物来,小王妃还堂而皇之的摆在喜房里,小王爷能舒坦的了吗。 跟管家道:“叫你个乖,以后举凡冷盟主送来的东西,都收起来,就没事儿了。” 管家不禁有些为难:“可要是王妃问起来……” 许贵儿道:“你傻啊,小王妃若问起来,你就往小王爷身上推就是了,主子们自己会沟通的,跟咱们没干系,至于怎么沟通,那就不是咱们能管的了……” 凤娣从宫里回来才发现那颗珊瑚树换成了翡翠白菜,不禁愣了一下,叫了嬷嬷来问怎么回事,嬷嬷低着头,暗暗瞄了眼小王爷,少卿接过去道:“是我让换的,你不是最爱财,这翡翠白菜就是百财,最是招财进宝寓意吉祥,岂不比那珊瑚树好。” 凤娣似笑非笑的挑眉看了他半晌道:“想来这翡翠白菜若是我义兄送的,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少卿反倒笑了,挥手让跟前人退下去,从妆台后帮她把头发束起来用玉簪别住,对着镜子端详半晌道:“如今我倒也习惯你男装打扮了,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心里还说这丫头扮的还挺像,真成了假小子,那时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今日,若知有今日,当初就该把你抓在手里,也免得后来险些给你气死。” 凤娣眨着眼,想起当日,也不禁好笑 :“那时我却想,这人以为自己是谁啊,不就一个纨绔子弟吗,若不是出身好,有个好爹,拉出来咱比试比试。” 少卿笑了起来:“就知道你当时瞧不上我,别看一脸笑意,客客气气,可那股子骄傲就是从骨子里透了出来,却越这般,越让我喜欢,喜欢了,便再也放不下了,凤儿,开春咱们去江南住一阵子吧,春来多雨,正可听雨。” 虽这般计划,却因王氏病逝耽搁了时日未成行,等料理完王氏的丧事,黄河却又决了口子,下游十一个县受灾,少卿领了皇命前去青城县赈灾,凤娣随行,因青城县也有庆福堂,发水时,数个伙计失踪,安抚人心倒在其次,凤娣得把防瘟疫的药调过去,还有大夫。 大灾过后便是大疫,若不及时防治,恐怕比当年杭州还要可怕,凤娣不是救世主,但能帮的就得伸手,当初自己开药号是为了自己,为了余家,后来才渐渐明白,开药号的根本是济世,惠及百姓,才是庆福堂存在的意义…… 第96章 凤娣坐下道:“这十一个发了水的县,就这青城县救灾及时,从进城还没见过几个死人呢,别的县可都是尸横遍野,惨着呢。” 郑丰捧了茶上来道:“大公子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您来的前两天,还往外一车一车的拉人呢,足足拉了两天两宿,不管活的死的,衙门下了令,只一躺下就拖到城外埋了,城外桃林边上儿挖了两个万人坑,刚埋上土,您是没瞧见当时的情景,那些亲人还不敢哭,只要哭,一起推下去活埋,这活人死人一起埋了,足有半县的人,哪还来的尸体呢。” 凤娣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县官糊涂了不成,这是救灾还是杀人呢。” 青城县庆福堂的大掌柜郑丰是个妥帖的人,他若都这般说,肯定是实情,甚至,比他说的还惨,郑丰看了凤娣一眼欲言又止。 凤娣道:“有话就说,这当口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郑丰道:“大公子跟小王爷虽是微服出巡,下头的官却早得了信儿,自打得了信儿,就开始往城外埋人了。” 凤娣皱眉道:“你是说因为知道朝廷来人,县官才这么干的,是为了营造一个灾后井然有序的假象,以期能借机升官发财。” 郑丰道:“这历来是官场的规矩,当官的赶上穷县,就盼着闹灾,一闹灾十有□□都能升官。” 凤娣道:“这些人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难道就不想想这官是用百姓的命买来了,数万条命背在身上,他们晚上能睡得着吗,再说,他不过一个七品县官,上头还有府衙呢,再上头还有巡抚,难道这些人都坑瀣一气,便无视朝廷国法,良心呢?” 郑丰略沉吟道:“青城县的县太爷后头根儿硬,便巡抚大人也要礼让三分,且……”说着看了凤娣一眼道:“是个熟人。” 凤娣一愣:“熟人?你说这个混蛋我认识?” 郑丰点点头:“是常志。” 凤娣愕然,狗宝道:“你胡说的吧,怎么可能,你说的常志可是原先咱们庆福堂出去的那个?” 郑丰苦笑一声道:“虽我是后头提上来的,原先却是冀州府城南铺子里的伙计,当时常志是掌柜的,哪能认错。” 狗宝还是摇头道:“不能,不能,常志我是知道的,他爹娘都死在瘟疫上,他侥幸得活,当初从庆福堂走的时候,还跟我说,要当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怎么能变成这样,不行,我得去问问他。” 凤娣道:“你去了有什么用,再说,庆福堂,四通当,青城县都有铺子,他若真怕,哪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再说,如今他是太子爷门下的奴才,想来是仗着这点儿,才敢如此。” 狗宝道:“我还是不信常志是这种人。” 凤娣道:“常志比一般人机灵,更有手腕,即便如此,以他的出身,想短短两年就外放成了一方父母官,也着实不易。” 言下之意就是若没有非常的手段绝无可能,郑丰跟狗宝道:“其实我也不信,你毕竟来的晚,我跟他可是共事了一年呢。” 正说着,忽的外头伙计进来道:“常大人来了,要见掌柜的,说有事商谈。” 郑丰看向凤娣,凤娣道:“你让他进来,躲到里头去,倒要听听他跟你说什么?” 凤娣坐在里屋炕上,狗宝把帘子放了下来,听见脚步声,彼此寒暄过,接着是常志的声音:“郑丰,咱们也不是外人,今儿我来是给你送一条发财的道。” 郑丰道:“常大人拿我打趣呢,哪有发财的道。” 常志道:“庆福堂的规矩你我都知道,每月的工钱是一样的,虽能养妻活儿,若想过的好,就得指望月底年底的分红银子,这青城县可是个穷县,不说比江南京城,就是定州府登州府也比不上,更何况,今年黄河又决了口子,可以想见,今年腊月二十三青城县的铺子要垫底了,这垫底的,可是一文分红都没有,虽说有喜面,那才几个钱啊,够干什么使的。” 郑丰道:“我本来就是一个伙计,如今熬上掌柜的,这工钱也尽够使的了,咱平民老百姓,也不想着穿金戴银,能吃饱穿暖没病没灾就行,我娘那儿一个劲儿嘱咐我好好干呢,不能辜负了东家的信任。” 常志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呢,你干上一辈子,能有几个银子,就算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你家那两个小子,你就不想想,他们长大了,还想让他们跟你一样,当一辈子伙计不成,若银子多了,就能给他们请先生念书,念了书将来若能考个功名,可是光宗耀祖,这才是正路,再说,这件事做起来神不知鬼不觉,便大公子再精明,这么多铺子呢,也管不到青城县头上。” 郑丰目光闪了闪道:“那你说说怎么个发财的法子?” 常志道:“大公子仁厚,若不闹灾荒,也就过年过节的舍粥舍药,若赶上灾荒瘟疫,庆福堂哪回不是往外送药,那年杭州城瘟疫,足送了十万银子的药出去,这还是成本价,若照着铺子里的价,你自己算吧,如今黄河决了口子,这水退下去就闹起了瘟疫,这十一个县里庆福堂都归着你管,想来不日,大公子便会发话让给百姓送药,十一个县里的药,我这里估算着怎么也得有几十万银子,你这里截下一半来,谁能知道?” 郑丰定定看着他:“你要这些药做什么?” 常志道:“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朝廷的赈灾银子拨了下来,赈灾缺的除了米粮,不就是药吗,粮食朝廷一并送了来,至于这药,若从你这里出来,岂不便宜。” 郑丰道:“你是说让我截下来一半,卖给朝廷。” 常志道:“这一进一出,至少这个数。”说着伸出十个指头来:“老郑,我说的可不是十两是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你我三七分,我还得打点上头呢,你落下三万银子,便以后不在庆福堂干了,卖上千倾良田做个逍遥的田舍翁也够了,我可跟你说,这样的事儿可遇不可求,错过这回,这辈子都不见得再有这样的发财机会了。” 郑丰道:“那你让我想想成不,再说,大公子哪儿还没发话呢。” 常志道:“你放心,余家当初还没如今的买卖大呢,大公子都没拿银子当回事,更何况如今,她贵为小王妃,银子算什么啊。” 凤娣暗暗咬牙,合着就因为自己的善心,却被当成了肥羊,本来刚才郑丰说的时候,凤娣还有些不信,正如狗宝说的,常志虽有钻营之心,他自己怎么留的命难道忘了,当年冀州府那场瘟疫,他爹娘怎么死的,难道也忘了不成,即便有贪心,怎么也该有些底线,可凤娣却忘了,这人的贪心能啃噬掉所有良知,常志利欲熏心,一心想着往上钻营,哪还记得当初呢,恐怕,在庆福堂当伙计的事儿,在他看来也是莫大的耻辱呢,若不是为了银子,恐他不会来庆福堂寻郑丰。 至于他要银子做什么,凤娣也知道,官场上混的人,必须有两样,银子跟背景,常志知道自己这个背景靠不上,所以只能使银子,这银子从哪儿来,他一个七品县令,一年的俸禄银子还不如他当初在庆福堂当掌柜的时候多呢,可在庆福堂是管吃管住的,当官却要花钱,吃住不算什么,年节的孝敬,官越小,上司越多,银子也就使的越多,只要想往上爬,不用银子铺路,门都没有,所以,常志急需银子,更会变着法儿的贪银子。 这次水灾是百姓没顶的灾难,却是他搂钱的大好时机,一个贪字刻进了骨子里,哪还有什么良心呢。 郑丰道:“你不说小王爷要来赈灾吗,这事儿若是给小王爷知道……” 常志道:“小王爷哪有空管庆福堂的事儿呢,你放心,我自有法子做的天衣无缝。” 郑丰道:“那万一大公子来了……” 常志道摇摇头:“大公子嫁进王府,如今庆福堂的事,大都交给了交给了刘瑞牛黄马方三个,青城县闹了这么大的灾,小王爷哪里舍得让大公子涉险呢,有当年杭州城那回的例子,小王爷自是不会让大公子跟来的。” 不得不说,常志真是很了解少卿,两人出京前,因为这个还闹了几天呢,就像常志说的,那年杭州城的事儿,让少卿心有余悸,生怕自己有个闪失,自己说要跟来,无论如何也不答应,最后是自己说,他不让来,自己也会来,才没辙了。 即便如此,来了,就让自己在青城县里待着,既然他都退了一步,凤娣也不好太过分,就像凤嫣说的,女人适当示弱,有助于夫妻和美,况且,凤娣知道,少卿也是为了自己,却不想这常志到趁机钻了空子。 看来自己还得想招儿,建立起行之有效的监督机制,如今庆福堂有一百九二家铺子,伙计,掌柜,账房,这是多少人啊,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也不能个个都盯着,他们在下头搞点儿花招儿贪点银子倒不怕,凤娣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只不过若趁机祸害老百姓,庆福堂的行医济世岂不成了一句空话。 再多几个常志这样的官,若今天青城县的掌柜不是郑丰,也是个贪心的,不用说,今儿这事儿一准成了,本来是为了救灾的药,却给这些人谋了前程,然后去祸害更多的老百姓,岂不是造孽吗。 常志走了之后,凤娣从里屋出来,狗宝气的脸色都变了,跺着脚道:“这个不争气的常志,才几年啊,怎么就变得如此狼心狗肺起来。” 郑丰看向凤娣道:“常志自来便机灵,善钻营,当初在延寿堂的时候是没机会,只能当个小伙计,后来进了庆福堂,得大公子器重,又借着小王爷攀上太子,他早已不是过去的常志了,他不仅贪,在青城县还纳了四个小妾,都是人送的,美女,银子,前程,有了这三样儿,常志哪还记得当初呢。”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凤娣道:“是我的不是了,当初就不应该提拔他,如今也能少一个贪官污吏。” 郑丰忙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凤娣挥挥手道:“我知道,我是自责罢了,既然是我种下的因,还是我来料理了吧。” 狗宝道:“大公子想如何?” 凤娣道:“郑丰明儿你去衙门里应下他,药我让刘瑞调过来,三天后到,分成两份,一份在庆福堂往外送,另一份你给常志,我让他赚这笔银子。” 郑丰道:“公子您这是……” 凤娣道:“常志的手段我是知道的,若不是怕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过去,也不会冒险找上你,他行事自来缜密,如今又加上了狠绝,轻易不会让人抓住小辫子,他把那些人都活埋了,就是要堵住老百姓的嘴,即便少卿,若百姓不敢言,便明知他罪不容诛,也办不了他,有了这批药,倒正好成了证据,我要亲手除了这一害。” “还有,以我对他的了解,只拿七成银子绝无可能。” 狗宝道:“大公子是说……” 凤娣道:“郑丰你使两个机灵脸生的伙计,一个在城门,一个在衙门口,从明天开始给我盯紧了,若看见有大车进出,速速报给我知道。” 师爷快步走进来:“大人,您让预备下的东西今晚上就拉进来了,放哪儿?” 常志道:“放到库房了,等庆福堂的药一到,掉个个再送出去。” 师爷道:“还是大人高明,这一出一进,少说也是十几万银子,这往后咱就不愁了。” 常志道:“你交代底下的人机灵些,别给人瞧出来。” 师爷道:“瞧出来又能如何,郑丰不是说了吗,庆福堂这回来的可都是散药 ,这散药说穿了还不都是树皮草根儿,包成包,都一样,吃不死人就行,便吃死了,如今正闹瘟疫,又是庆福堂出来的药,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大人头上,大人这一招可谓一石两鸟,妙的很呢,妙的很。” 常志道:“旁人自然瞧不出,我只怕大公子哪儿,虽猜着小王爷不让大公子涉险,可大公子的性子,若非要来,恐小王爷也拦不住,若她来了,只怕要坏事。” 师爷道:“一个女流之辈,有甚可怕的?” 常志:“你不知她的厉害,算了,你去亲自盯着,等庆福堂的药一来,速速拉出城,把那些药给老百姓发下去,只一落到老百姓手里,就跟咱们无干系了。” 凤娣转过身看着郑丰:“你说那些车上的货都卸进了县衙的库房里?” 郑丰点点头:“我让四个伙计轮着班盯着,昨儿晚上三更时候进得城,直接拉到了衙门的库房里,一麻袋一麻袋的,里头都是小包,城门的伙计捡了一包,大公子您看,这是什么药?小的认了半天都没认出来。” 凤娣打开一看,不禁冷笑道:“什么药,书皮草根儿切碎了掺上一些便宜的草药,这东西吃下去要是能治病 ,就见鬼了,吃不死人就得念佛。” 郑丰道:“大公子是说,常志要用这些替代咱们的药。” 凤娣道:“不如此哪来的银子,区区几万银子能满足他的胃口吗。” 狗宝道:“常志这小子真不是个东西,这样的损招亏他想得出来。” 凤娣道:“明儿一早让城外树林子里那些药车进来吧。” 郑丰道:“大公子既知他要换药,这样一来老百姓岂不遭殃,大公子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狗宝道:“老郑你这脑袋真是榆木疙瘩,怎么就不开窍呢,你傻啊,等常志把咱的好药拉出城,不等他发给老百姓,就给他堵在老窝里,到时候人赃俱获,他想耍赖都不能。” 郑丰欲言又止,凤娣叹口气道:“你明儿见他的时候,略点他一句,若他不把这些好药送出去,就算他还有点儿良心,或许有救,若他不听,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郑丰把让人把药搬进库房里,自己进来见常志,常志把银票递给他,郑丰揣在怀里,跟他道:“这些药你打算怎么着?” 常志目光一闪道:“还能怎么着,明儿一早就发到老百姓手里,该救灾还是救灾,只不过中间拐个弯罢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郑丰道:“咱都是从那时候过来的,知道这闹灾有多苦,多难,所以……” 常志颇有些不耐烦,脸一沉,站起来道:“我这儿还有些政务,就不留你了,送客。”郑丰给他截住话头赶了出来,不禁摇摇头。 “爷,今儿奴家在爱金玉堂相看了一套赤金的头面,奴家戴着好看呢……”说着身子一个劲儿往常志怀里钻。 常志给她钻的心头火起,一翻身把她压在下面:“爷如今有的是银子,一套赤金的头面算什么,明儿爷让人跟你去,买两套回来,只一样,今儿得伺候爷爽利了方罢……”说着两人滚在一起。 正热闹着,忽听外头师爷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小王爷到了。”常志一惊:“你说什么……” 第97章 常志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周少卿来了不稀奇,奇怪的是这个时候来,莫非……常志一咕噜爬起来,女人扯住他道:“这时候你去哪儿?” 常志推开她:“你先睡,我去去就来。”急忙套上官服开门往外走,一边儿走一边儿道:“小王爷在哪儿?” 师爷忙道:“在前头衙门大堂呢。” 常志皱了皱眉:“就小王爷?”师爷道:“旁边儿还跟着一个阴柔的文生,瞧着有些不男不女的。” 常志脸色一变,心说难道是大公子,若是她可有些麻烦,却又一想,郑丰拿了三万两银子,自然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只郑丰嘴严实,把事儿做圆了,混过去也不难。想到此,定了定神。 凤娣真挺佩服常志的,说起来年纪也不大,这份城府,这份沉着,这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稳当劲儿,比个官场的那些老油条也不遑多让,常志真是一个人才,假如他把自己所有的本事都用在正道上,凤娣相信,他说不准会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清官,可他却把这些本事用在了贪污跟钻营上。 常志跪下磕头:“奴才常志给小王爷王妃请安。” 王妃?师爷一愣,看向凤娣,怪不得瞅着如此阴柔呢,原来竟是女的,不对,若是王妃,岂不是庆福堂的东家吗,这事儿……想着,师爷不免看向常志。 少卿道:“起来吧,这一程子未见,倒不妨你外放到这青城县来了。” 常志道:“太子爷恩典,说奴才还算能办事,就外放到了青城县来了。” 少卿点点头:“本王连日走遍了闹灾的十个县,唯有你这青城县井然有序,怪不得太子爷器重,你果然给主子争脸。” 常志道:“奴才一直谨记着太子爷交代的为民做主,为民分忧,不敢有丝毫懈怠。” 凤娣心里都赞常志的厚脸皮,真敢说啊,不过,这大概就是官场的众生相,未学会做官之前先得学会睁眼说瞎话,凤娣倒是很好奇,一会儿他会不会后悔。 常志道:“不知小王爷这时候来……”少卿道:“你这县里倒好,外县却不成,这时候来是让他们学习学习,你这青城县的治理之法,别一见了本王就怨天尤人,把责任都推到老天爷身上,固然是天灾,若似你这般为民做主为民分忧的好官,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着跟许贵儿道:“让几位大人进来。” 常志再迟钝也觉出不对劲了,看向凤娣,凤娣也看着他,常志目光略游离,瞬间暗了下去。 少卿道:“朝廷的赈灾银子,已经从河道衙门拨了下来,咱们今儿就看看常大人怎么使的?” 常志躬身道:“奴才以为当前要紧的是控制疫情,故此购置了灭瘟疫的药,发给老百姓,以驱瘟疫。” 少卿点点头:“这倒是,药呢?” 常志道:“在库房里,明儿一早就让地保按着人口发到老百姓手里。” 少卿道:“那本王就去官库看看。”说着带头走了,常志在后头跟着,后面是十个县里的父母官,跟河道衙门的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官库。 两溜火把把库房门前照的如白昼一般,少卿看了眼常志,道:“打开。”两个管库的急忙上来打开库房,少卿往里看了看:“这些麻袋里头装的都是驱瘟疫的药吗?” 常志咬咬牙道:“是庆福堂的药。” 凤娣不禁冷笑,好个常志,到了这时候,还想把庆福堂推出来给他挡着,却打错了主意,凤娣道:“我庆福堂的规矩想必常大人比旁人清楚,庆福堂虽不是善堂,却不是黑心的药号,从祖上起就定下了规矩,举凡有大灾瘟疫,庆福堂都会无偿赠药,常大人从庆福堂哪个铺子里买的药,我倒不知,庆福堂有这么大胆的掌柜,会把东家的话当成耳边风,敢趁着瘟疫谋私利,郑丰你可知道此事?” 郑丰道:“确有此事,已记在了账上,小的是想,虽我庆福堂赠药,十个县的灾民呢,庆福堂赠药虽有用,却也不能处处俱到,若加上官府,就不一样了,故此,小的做主把十万两银子的药三万卖给了官府,这事儿刘大掌柜也是知情的。” 凤娣点点头:“如此倒也罢了,只不过,我瞧着怎不像我庆福堂的药呢,常大人,果真这些药是庆福堂的吗?” 常志道:“是。” 凤娣走近他:“常志我再问你一次,这些可是我庆福堂的药吗?” 常志咬了咬牙,低声道:“是。” 凤娣冷笑一声:“常志,果然我没看错你,这份城府真是万人不敌,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那咱们今儿就揭开。”说着,一伸手从侍卫腰上抽出刀来,走进去,手起刀落,把麻袋的绳子砍断,里面药包掉了出来,凤娣弯腰捡起来,抖开:“常志这是什么药,莫说你不知道,你在我庆福堂当了两年掌柜,跟着我从冀州府一直到江南,难道连药材跟树皮都分不清了吗?” 常志道:“这便是庆福堂送过来的药,奴才还未来得及验看,并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凤娣道:“常志,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要往庆福堂身上推,庆福堂哪对不住你了,我余凤娣哪儿对不住你了,你倒是说说,让我明白明白。” 常志脸色变了变道:“过往之事不提,大公子莫忘了,奴才如今是朝廷命官。” 凤娣道:“好个朝廷命官,真长本事了,那就照着你们当官的规矩来。”说着,坐到一边儿不言语了。 少卿接过去道:“既如此,本王就来问你,这些药材是怎么回事?” 常志道:“微臣不知,只知道庆福堂送过来就是这些药。” 少卿看了他半晌道:“你还真是嘴硬,把那些人带上来,常志,你可知道这些是什么人,是在青城县外头等着捡便宜的奸商,你把庆福堂的药倒蹬出去,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常志,你可真给本王长脸,才出息了几年,就学会贪银子了,莫非以为跟了太子爷,本王就办不了你了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你小小的奴才,打掉乌纱扒了官服,关进大牢,明儿押送回京再审。” 青城县大牢,凤娣进来的时候,常志抬头看了她一眼:“大公子来了。” 狗宝搬了个板凳放在牢门外,凤娣坐下看着他:“常志,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故此来问问你,当初你暗里攀附少卿,我不怪你,因人各有志,慎之那句话说的对,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若我为一己之私,拦了你的好前程,却是我的不是了,却,当初你走的时候,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常志道:“大公子说莫忘初心。” 凤娣点点头:“当初你从庆福堂出来,想做官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可还记得?” 常志愣了愣,如今想想竟记不得了。 凤娣道:“青城县外面那两个万人坑里埋的是跟你爹娘一样的人,若你爹娘在泉下有知,十几年后他们的儿子以同样残忍的手段,埋了别人的父母,会怎么想?常志,你才当了两年官,不,确切的说才一年,我知道,你有头脑,有手段,可你的头脑手段,不是应该为民造福吗,怎么竟成了祸害老百姓的贪官污吏。” 常志愣了半晌,忽的苦笑一声:“大公子事事顺遂,哪里会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楚呢?大公子生来就是人上人,无论做什么,后头都有小王爷替你撑着,您可以肆无忌惮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常志不行 ,常志叨天之幸,好容易谋了这么个芝麻绿豆的小官,还是个穷县,常志也想为民造福,为民请命,做一个名留青史万民敬仰的清官,可这清官却难如登天,若想在官场站住脚,常志便做不得清官,常志只是个七品县令,县令上头有多少上司,数都数不清,每一个都伸手要银子,要好处,指望着俸禄,也只够温饱而已,常志这么做实属无奈。” 凤娣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无奈?这么说,你府里那二十多万两的银子是无奈,你后院里那四个百媚千娇的小妾是无奈,活埋了上万人也是无奈,常志,你怎就不想想,若大齐从上到下都是你这样的官儿,老百姓还有活路吗,你说你无奈,老百姓的无奈找该说去,你背上这么多条人命,你就不怕死了以后,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吗,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你仍不思悔改,仍要怨天尤人,常志,你真的不可救药了,你自己虚荣,想荣华富贵,却推到别人身上,你不止该死,还无耻。” 凤娣说着站了起来:“常志,如果早知道有今天,当初我绝不会让你进庆福堂,有句话说,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我却不知,你这有心为恶会的人会是怎样的结果。”说着转身去了。 常志猛然站起来扑到牢门上:“大公子,大公子,常志错了,错了,您救救我,救救我,不是有句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常志知道错了,常志改了,常志以后会做一个清正廉明的官……” 凤娣回过身来,看了他半晌:“有些错可以知错能改,可有些错,一旦犯了,就再没有悔过的余地,想想青城县外被你活埋的那些人,常志,纵你一死也赎不清这么多罪过,剩下的时间,好好想想你的爹娘,想想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你就会明白,自己做了多少孽。” 狗宝颇为复杂的看着常志:“常志你真的变了,变得让我再也想不起以前的常志是什么样子了?” 常志脸色一变,喃喃的道:“你懂什么,懂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的难处,你们怎么能知道,当官的难处……” 狗宝道:“我是不知道怎么当官,但我至少知道怎么做人,常志,这当官之前是不是得先学会做人才对,如果为了富贵荣华可以泯灭良心,那还不如畜生,我但愿不认识你,这样就不会知道世上有你这般奸恶之人。” 奸恶之人?畜生,?常志忽的笑了起来,这是他常志最后落下的东西,完了,什么都完了,他什么都没有了……这时候猛然记起来,自己当初是想当个好官的,为着父母临死的嘱咐,也为着不想再有人像父母那样惨死,怎么自己竟忘了…… 凤娣走出大牢,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常志的情形,聪明,周到,机敏,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人才,那时的她何曾想到会有今天,虽然人都是会变的,可变的这么可怕,也让人不寒而栗。 忽的手上一暖,凤娣抬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少卿道:“我回去不见你,就知道你一定跑到这儿来了,你这丫头心思重,常志是从你一手提拔上来,若如此轻易就能撂下,你也不是你了。” 凤娣道:“我只是觉得,名利原来如此可怕,可以把一个人变的丧失良知,泯灭人性。” 少卿道:“名利自古便是世人不择手段去追逐的东西,被名利蒙住眼睛,就再也看不清自己的本心了,这是当官的大忌,常志罪有应得,不值得你这般。” 凤娣道:“我只是觉得愧疚,若不是我……” 少卿截住她的话头:“不许往自己身上揽,有你什么事儿啊,你怎知道,他会变成今天这般,回去吧,我听狗宝说这两天你的胃口不大好。” 凤娣不禁瞪了狗宝一眼,狗宝忙低头下去,少卿道:“你莫怨他,是我嘱咐他的。” 凤娣道:“这里连日阴雨,连放晴的时候都少,让人的心情也阴起来,哪有胃口。” 少卿道:“不让你来还偏来,怨谁呢。” 凤娣嘟囔一句:“我谁也不怨行了吧。” 转过天晌午的时候,狗宝跑了进来:“大公子,常志在牢里上吊了。” 凤娣点点头:“想来他终于想明白了,正说着少卿从外头进来道:”纵想明白也晚了,摆饭吧,我让灶房做了你爱吃的西湖醋鱼,虽不如咱们府里,好歹吃些。“ 下头人得了吩咐,急忙把饭摆了上来,那条鱼刚端出来,凤娣就觉心里翻腾起来,忍了半天,实在忍不得,呕一下吐了一口酸水出来。 少卿唬了一跳,急忙揽住她:“这是怎么了,快去寻大夫来。” 凤娣眨眨眼急忙道:“别去。” 少卿道:“不许胡闹,病了怎么不看大夫。” 凤娣道:“我自己就是大夫。” 少卿道:“你知道自己怎么了?” 凤娣点点头,让狗宝跟许贵儿下去,拉着他的手坐在炕上,看了他半晌道:“你喜欢小子还是姑娘?” 少卿愕然半晌,忽的狂喜起来:“你是说,你,有孕了……” 凤娣抬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估计□□不离十了。”话刚说完就给少卿抱了起来:“备车,今儿就回京。” 凤娣急忙道:“你可是赈灾的钦差,差事没完怎能回京?” 少卿却道:“赈灾银子已拨下了,疫情也差不离控制住了,剩下的交给河道衙门,若事事亲力亲为还不累死了,再说,什么比我儿子要紧的?” 凤娣一听儿子,忽的想起一事来,皱紧了眉头,上了车拉着他的手道:“我跟你说啊,当日我迫不得已应了皇上,把咱们的儿子过继给太子,那时不觉得如何,可现在,我实在舍不得怎么办?” 少卿道:“我儿子当然不能过继给别人。” 凤娣道:“太子哪儿怎么办?” 少卿道:“挺聪明的丫头怎么傻了,王成风不都有后了吗。” 凤娣眼睛一亮,是啊,怎么把这茬儿忘了,就凭她姐夫这专治不孕不育的手艺,让太子生个儿子貌似也不是太难的事儿,反正现在还早呢,等她肚子里的儿子出来,至少还有八个月,回去就就找她姐夫商量去,不对,凤娣脸色略有些不好的瞪着少卿:“你怎么知道我肚子里是儿子,是你想要儿子吧。” 少卿把她抱在怀里笑了:“不是你说是儿子的吗,我倒愿意要个丫头,香香软软的喊我一声爹,岂不比秃小子贴心。” 凤娣拖着腮帮子,略想了一下那样的情景,忽然觉得,异常不真实,却不禁想起自己刚穿越来的时候,何曾想到会有今天呢,那时候想的是怎么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活下去,根本不敢奢望幸福,但现在她却觉得幸福。 至于什么是幸福,庆福堂,余家,凤嫣,书齐,忠叔,身后爱她,她也爱的男人,还有肚子里鲜活的小生命,这一切的一切,汇集在一起就是她属于她余凤娣的幸福吧。 忽听外头狗宝道:“放晴了呢。” 凤娣撩开车帘,看过去,只见刚才还阴霾的天儿,竟真的放晴了,日光破云而出,洒落下来,官道上一片亮晶晶的坦途,令人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凤娣往后靠进少卿怀里,在心里默念,谢谢命运之神,让她穿越到这个世界,拥有这样一个不一样的精彩人生,她会继续珍惜……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现在终于完结了,二姑娘这个故事写的格外顺利,几乎没怎么卡文,具体写的怎么样,我自己也不大知道,不管怎么说,终于圆满的结文了,磨练出了码字的速度,估计以后都能日更一万了,这算不算收获呢,谢谢一直支持的亲们,欣欣向荣会更加努力,争取能写出更动人的故事来,谢谢大家。 还有一两个小番外。顺道推荐薄慕颜新文: 本书由【亲。叫孤陛下】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