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皇后之妹 作者:赵十一月 文案:   穿越成了世家嫡女,家世显赫,还有个内定太子妃的胞姐,运气太好了?周清华却无语问苍天:爹不爱、娘早死、祖母不亲,庶兄庶姐站在对立面。这是怎么样的一手烂牌啊?所以,周清华想当米虫,不可能,只能加倍的努力求上进。 第1章 正是初春时节,乍暖还寒,空气里已经带了点湿润而清新的气息。 小李氏倚在美人榻上,一双弯弯的黛眉微微蹙着,宛若秋月一般静美的面上含了一丝淡淡的愁绪,美人含愁正是楚楚之姿。 “清姐儿那边怎么样了?”小李氏放下手中上好的釉里红纹瓷盏,语声里尽是满满的关切和担忧。 侍候她的是她从卫国侯府里带来的白妈妈,白妈妈年纪虽大,看上去却是严肃端正的样子:“古太医已经来看过,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呛了几口水,受了寒,需要好好养养。” “那便好,”小李氏慢慢地应了一声,随即才轻声说道,“到底是姐姐的骨血,若真是因为我的缘故出了意外,那我便是万死难辞其咎了。”她本是大李氏的庶妹,卫国侯府在大李氏亡故之后将她嫁入周家,虽是为了维持和周家的姻亲关系也是为了照顾大李氏的两个女儿。刚刚过了门便出了这样的事,怕是卫国侯府那边都要责怪了。 小李氏的一番话说得婉转动听,面上也是一派的担忧关切。一般白妈妈却忍不住生了些怒气,她两条粗粗的眉毛紧紧皱着,白面团一样的面上不可避免地带了一点的气恼,就像是发酵了一般:“这都是什么事啊!都说大小姐性子好,我瞧着却是白白惯大了那起子的人的胆子。我就没见过哪家的妾室敢在新夫人入门的时候拿.......”嫡小姐来作伐子当下马威的。这后半句话,白妈妈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微微垂头去看小李氏。 白妈妈是看着小李氏长大的,自然知道自己小姐的脾气。小事她自然可以看着拿些主意,这些大事却需要小李氏自个儿决定。 小李氏素来便是个有主意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卫国侯府的一群庶女里面被选中嫁到周家。她也没理会白妈妈的话,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便微笑着站起身来了:“好了,坐在这里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们去书房见老爷吧。”昨夜的洞房因为四小姐周清华落水的事被搅黄了,周老爷被后院的事烦的不行便索性一早便去了书房。 小李氏从小就信奉一点:日子应该是人自己过出来的。她是庶女。卫国侯天性多情,不提嫡母膝下的一子二女,单是庶女、庶子便也有一堆了。她从小便守在嫡母跟前小心奉承服侍,每日的请安便是连病中都不敢忘记,姐妹间学习的时候不仅要小心藏拙不夺了嫡女的风头还要适时进步免得被善忘的父亲忘在脑后。哪像她的大姐,金玉堆里长大,自小便天真骄傲,明明是卫国侯府的嫡长女又是周家正经的原配正妻,却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生生地把自己怄气怄死,真是可笑之极。 小李氏一路琢磨着,等到了周老爷的书房时面上已经恰如其分地带上得体的笑容——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最是好看。 大越有四大公府三大世家,周家虽然在三大世家之中排名最末,但也算是极有底蕴的。别的不说,单是周老爷的书房就比之小李氏在卫国侯府里见过的侯爷的书房还要大些、气派些。小李氏看了眼守在门口的小厮,缓缓问道:“老爷可在里面?我有些事想和老爷商量,你进去通报一声吧。” 那小厮甚是识趣,忙笑应了。没过一会儿,书房里面传来周老爷的声音:“慧娘怎么来了?进来吧。”那声音不紧不慢,却是带了一点的漫不经心的意味。 小李氏闺名绮慧,周老爷这么一声“慧娘”叫地亲昵的很,一下子便让小李氏红了面颊。小李氏低头整了整衣衫,端正了姿态这才缓缓走了进去。 周老爷周正声在练字,见小李氏进门便放下笔,抬眼去看。他已过而立之年,眉宇之间的端谨之色还未散去,带了点英气的五官看上去格外的吸引人。他上前扶起行礼的小李氏,出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小李氏闻言却是垂下了眼,贝齿轻轻咬着嫣红的薄唇,面上带了少许的担忧:“妾身这次来,是为了清姐儿的事。” “哦?”周老爷皱了皱眉,想起落水之后一直躺在床上还未醒来的女儿,面色也不怎么好了,“你是她的母亲,她的事你还是要多用些心。”他素来都是多思多想的人,不由有些怀疑小李氏是想借着这事来清理后院。这样一想,对着这位‘心大’的新夫人,周老爷的心里便忍不住生了些反感。 只是小李氏垂眉敛目地站着,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周老爷那带着怀疑地目光,当她抬起头时却已经是一派温和恳切的样子:“我来便是想和老爷说一声,不如让清姐儿搬到我的院子里来住。老太太年纪大了,又要照顾涵姐儿他们,顾不上清姐儿也是有的。我是清姐儿的母亲,照顾她自是理所应当的。” 此言一出,周老爷心头也松了口气。其实周老爷本来也是打算让小李氏照顾女儿周清华的。一是周清华不怎么讨老太太喜欢,老太太已经放下话说是自己精力不济了。二是小李氏到底是周清华的姨母,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坏心。只是到底是新婚,周老爷也是担心自己的新妻子太年轻、不懂事,也就没开口。 见小李氏这般识大体,周老爷的心情好多了。他细细打量了一下站在自己跟前的小李氏,只觉得小李氏面若秋月更兼之气质温柔,比之原配大李氏多了几分的艳色又比孟姨娘孟玉微多了几分的秀色比钱姨娘钱若忧多了几分的贵气。心中便免不了地动了动然后软了软。 周老爷的语调便更显得温和了些:“听说你的字写得很不错?过来帮我看看我写的这幅字如何?” 小李氏点了点头,面颊微微泛红,唇角的笑容却是羞涩而甜蜜。她正当青春,灯光之下更是有一种不可逼视、难以描绘的艳色,看上去就像是含着露珠的蔷薇,娇艳至极。 周老爷看得更是心痒,忍不住抬手握了握小李氏的柔荑,亲自牵着她的手来到书桌前。 小李氏此时却端起沉静的姿态,她低着头仔细端详着周老爷刚写好的字,长长的睫毛细细的垂着,声音又柔又软却是带了少女的崇拜和仰慕:“早就听说老爷乃是顾大师的高徒,果是得了顾大师的真传。”她似是无意地往周老爷的怀中靠了一靠,精致的眉目只是微微一动便是格外地动人,“只是最后这个字收笔有些急了,怕是刚刚被妾身打扰了吧。” “这和慧娘你有什么干系,只是写字时静不下心罢了。”周老爷见她这般有眼力又知情懂意,对着这新婚的妻子更添了几分的疼爱。他抱住小李氏,附在她耳边,声音低沉:“不如等今晚回房的时候,爷和你两人再写一副?” 小李氏顿时羞红了脸,拿手轻轻推着周老爷的胸,缩在周老爷怀中不说话。周老爷只觉得自己心口热热,哈哈大笑起来。 说起来,周老爷离小李氏自己的理想夫婿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小李氏本想着在门当户对的几户人家里寻个有些能力才华的庶子,借着卫国侯府的势,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周老爷固然是好,但周家势大卫国侯那边怕也使不上多少力,再者这周家后院也麻烦颇多。不过,既然是嫁过来了,还是要用些心才是。 这厢小李氏和周老爷新婚甜蜜正蜜里调油,那边却有人愤怒地要死要活。 我靠,我居然穿越了!周清华看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难得的骂了一句脏话。 说实话,穿越这种事,无论是按需分配还是按劳分配都不应该轮到刚刚大学毕业的周清华才对。 对于周清华来说,自个父母辛辛苦苦地把自己带大,虽然不求自己回报什么,但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穿越了,他们怎么办?难不成当白养一个女儿? 这样一想,周清华的心情就更差了。她心头说不上是害怕担心还是沮丧恼怒,只觉得心口压得慌,难受之极。然而,这种非自然、非科学的事却没有可以什么怨恨的对象,她就算再心里把如来佛祖加上帝骂上一百次一千次都没什么用。孩子的身体本就娇弱,加上身上病情还未转好,她扛不住身上和心理上的疲惫和虚弱,怀着“也许睡一觉就好了”这样的自欺欺人的想法慢慢地睡了过去。 第2章 周清华是真心诚意的不想穿越。她在现代时也算是听话的好孩子,诚诚恳恳地上学读书,虽然没像她老妈老爸幻想地那样考上清华北大可也算是正牌的大学本科毕业。毕业之后,她因为没能挤上公务员这座独木桥便被自家当老师的姑姑拉去隔壁高中当了实习老师。周老师教书育人,一派闲适,小日子正滋润没想到居然赶上了穿越这班车。 拜托,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摆脱学习这座大山准备奔向新生活却忽然被告知要回炉重造并且还是被踢回把人变成鬼的旧社会,这怎是一个惨字了得啊。 而且,根据周清华从丫鬟婆子还有探望她的人那里得来的资料,周五小姐也就是表面风光而已。要知道,周老爷膝下共有一子四女。大小姐周涵华和五小姐周清华一样都是大李氏所出,四小姐周芳华和五少爷周礼乐是宠妾孟姨娘所出,六小姐周雅华则是钱姨娘所出。 周涵华乃是嫡长女自小便被养在祖母的膝下细心教养,全家上下断是没人敢轻慢她。四小姐因为有个受宠的姨娘和周家长房庶长子的弟弟,自然也是腰杆挺直极受宠爱。六小姐周雅华乃是幼女,一派的天真娇憨,周老爷看着便多了几分的怜爱。只有周清华,因是父母感情冷淡时生下的孩子,爹不亲娘不爱,虽然也是嫡女,却常常被人忘在脑后。也正因如此,周清华才会在新夫人入门的夜里不知缘故地落水。 真是麻烦又讨厌的处境啊。周清华托着腮想着,因为有个雪玉可爱的皮囊,看上去倒是有了点小孩子学大人一般的天真模样。 周清华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任由自己的奶妈陈嬷嬷帮自己穿上衣服。 陈妈妈摸了摸周清华的小手,忍不住低声道:“病了这么一场,小姐都瘦了,接下来可是要好好吃饭......” 周清华下意识的低头看着自己这莲藕一般粉嫩圆嘟的手臂,微囧,不知该说什么,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其实周清华也不过是个普通孩子,没什么大追求,最开始的时候虽然自暴自弃地想再死一回,可听到床边那些絮絮叨叨的人声,还是忍不住醒了过来——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死过一回了。生命总是可贵的,就算是为了另一个世界为她伤心的爸爸妈妈,她也应该不能这样矫情下去,得要珍惜自己得来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好在周清华得了些原主的记忆,且周五小姐本身也不过是个懵懂的小孩子又大病了一场,周清华这个拉下脸扮小孩的大人扮演地没有一点压力。 陈妈妈见周清华又开始神游,只道是大病一场心有余悸的缘故。看着自家姑娘这还有苍白颜色的面容忍不住对着立在一旁的拂绿和碧珠迁怒道:“这次青溪的下场你们也看见了,下次要是再有哪个敢把小姐一个人引到外边,别只想着自个儿,家里老子和娘也多想想......” 拂绿和碧珠只不过比周清华大上那么一些,看上去也不过是初中生那么大,头上扎着两个可爱的包包头,水嫩乖巧的样子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摘出来一样。被陈妈妈这么一说,她们面上便忍不住露了点怯色。拂绿性子更活泼些,她只是转了转眼珠子便笑着活跃气氛道:“这个自然是不敢的。现在连四小姐等闲都不敢来找小姐出去了呢。” 提到四小姐,陈妈妈便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虽说这次周清华出事和四小姐以及四小姐那个姨娘很有些关系,但老爷夫人都没说什么,她一个奴婢就更不能说什么了。她素来是个耿直的性子,这一口气憋着自然难受,可偏偏还要打起精神来安慰自己的小主子:“小姐放心,夫人那边已经来人了,明日我们就要搬到夫人的静安院了。那是小姐的亲小姨,一定会待小姐好的。” 周清华鼓着面颊地点了点头:这位新夫人亲小姨她自然也是见过的。那个美貌年少的新夫人虽然每日来看望,常常搂着周清华心肝宝贝似地关爱着,但周清华还是可以看到她眼底的一片冷漠平静。 只是,冷漠归冷漠,这位新夫人既然爱惜羽毛,想要赚个贤惠慈悲的名声自然也会在面上好好待着周清华,尤其是现在她还没有孩子。 陈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等到把衣服穿好要出门了又见缝插针地补上一句:“小姐你也很多天没见老夫人了,这次请安一定要听话些,给老夫人留个好印象。” 周清华“周点头”还是点头。不过心里却是苦笑——她病了这么多天这老夫人都不过是派人问候一连面都没露,很显然是没把这个孙女放在心上。 这次穿越还真是摸到了一手的破牌:娘早死,爹不亲,祖母不关心。 哦,对了,还有那么几个喜欢和人打对台的庶姐。 周清华抬抬眼,看着正端着文雅端庄的架子朝自己走来的周四小姐周芳华,忍不住沉重了一下下——这位小姐倒是比她还要像是个嫡女。 周家人都有一副好样貌,周清华还小,生的一副雪玉可爱的样子,周芳华却是秀雅娴静的清丽小佳人一个。周芳华今日也是好好打扮过了,穿了一袭浅碧色轻柳软纹的春衫,头上梳了个双平鬟戴着点翠的白玉环,身上还戴了一块从周老爷那边得来通体盈透的玉佩,是真真的讨人喜欢的好看。 周芳华自个儿穿地好还不忘比对一下周清华的穿戴:“呀,五妹妹这身衣服我还没见过,是新做的吧?” “是夫人那边前些日子送来的,”周清华懒得和她打机锋,直接答道,“今日去见祖母便拿了出来,这也是第一次穿。” 周芳华乃是庶女,从一开始就把新夫人视作是阶级敌人,一听这话便抬着眉头说道:“四妹妹和夫人倒是亲近。”她顿了顿,十分习惯流利地补刀道,“就连爹爹对夫人也是十分喜欢呢。” 周芳华为人一向喜欢装温柔,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十分娴静的样子,可周清华却知道她这话绝对是不怀好意。要知道,周清华出生的时候大李氏和周老爷关系紧张冷淡的很,周清华真的是深受其害。这时候提起新夫人和周老爷的夫妻恩爱简直是往周清华这个缺爱孩童的心口捅刀啊。要是真的是原先的周清华,就算不会讨厌新夫人也会起些隔阂。 对于这样爱作又爱耍心眼的对手,周清华只得别出心裁,亲亲密密地凑上去挽住周芳华的手,用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周芳华:“姐姐怎么知道爹爹喜欢夫人?” 自然是因为爹爹最近几天都歇在夫人那边——这种话自然不能说出口更不能和年幼的妹妹说,周芳华被噎了一下,好在脸皮略厚不显红色,只是稍显尴尬地挽着周清华的手往前走:“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早些去请安吧。祖母那边定是有人正等着呢。” 周清华抿唇一笑,一边走着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打量着周家风景绝伦的后花园。她在现代的时候就是个宅女,除了故宫博物馆什么的就没去过什么古建筑参观,这次游览周家后花园颇有一种闲趣。 太夫人住的熙和院虽离正院不远但选的是最清净的一角,中间还有一个荷花池以及一座石桥,桥上看着波光粼粼,桥下看着□□悠然。此刻,正有人从石桥另一头缓步朝周清华和周芳华走来。 那人穿着件荷白色的束腰长裙,外边是玫瑰粉的短袄,遥遥观之,她的容貌秀丽至极,犹如明珠生晕、美玉盈光,周清华近来所见的几个美人都无法与之相较。最难得的是她举止从容雅致,神态温柔可亲,一言一行皆可入画。 周芳华微微收敛了面上的神色,恭恭敬敬地对着那少女叫道:“大姐姐。” 周清华却是欢欢喜喜地伸手去拉那人的手:“涵姐姐。” 周涵华朝周芳华笑了笑算是示意,然后才拉起周清华的手十分自然地问道:“身子可是好多了?” 说起来,周清华和周涵华虽是同一个同一个车间同一个工人生产的但际遇却是天差地别。周涵华出生时周老爷和大李氏正是新婚,周老爷对着这样一个期待已久的嫡长女也是十分喜爱,虽然大李氏最初因为难产之后被断定难以受孕对着这个女儿有些迁怒但一向不理琐事的太夫人却是出手把周涵华接到身边养着。不久之后因为祖父太老爷在皇帝立后一事上出了大力,谢皇后私下里便对周家许诺要聘周涵华为太子妃,常常接她入宫和太子培养感情。所以,周涵华从小便是被当做皇后教养长大的。便是连周芳华这样嫉妒心重的也只敢欺负一下没用的周清华不敢对周涵华怎么样。 第3章 进了太夫人的熙和院。周清华抬眼看看,呵,今天来的人还真是齐全,脚程还都挺快的。 虽然原配大李氏难产去了,排除掉那些被炮灰、被忽视的不记名人士,至今还屹立在周家长房后院的便有两位姨娘:孟姨娘孟玉微、钱姨娘钱若忧。 这两位姨娘虽然成功的模式不同,可都算是都是姨娘界里的杰出模范了。孟姨娘走的是宠妾的路线,她生得容如娇花,婀娜多姿,况且她又是没落的书香门第出身,通诗词善书画,成日里依偎着周老爷弹琴(谈情)说哀(说爱),可以算是周老爷放在心尖的一朵解语花。最重要的是,当初大李氏生了周涵华后便伤了身子,子嗣艰难,老太太做主停了姨娘的避孕汤药,孟姨娘一鼓作气给周老爷生了一双儿女,从此底气更足了。 钱姨娘的身份倒是低了些,她是商户出身,虽然娘家也算是豪富但却上不得台面,她每日晨昏定省地伺候着主母平日里又是低头做人、闷声做事,存在感是低了点但胜在体贴耐用,后来又有了个女儿,倒是占了一方地方。 当然啦,因为周家还未分家,今天到场的还有二房和三房的人。 二太太梁氏虽然长着一张鹅蛋脸,远远看上去颇有一种温婉清秀的味道,可眼神透着一股少见的精明神气。倒是三太太卫氏,虽然长了一副娇艳容貌,可因为三老爷是庶出,素来老实,看上去便是一副低眉顺眼,唯唯诺诺的样子。 好在今日的主角乃是新入门的小李氏——小李氏入门一月有余,太夫人冷眼看着她处事有条理又为人谨慎,算是个明白人,便索性叫齐了人准备把管家权正式交给小李氏,顺便交代、指点几句。 周清华跟着前头两位姐姐一齐在太夫人跟前请了安,虽然动作稍显僵硬但也没出大错,等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伸手扶人,这才安安静静地寻了下面的位置坐下,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小李氏今日打扮也偏端庄温婉,笑起来格外的温柔,见她们三人进门,便和太夫人说道:“清姐儿落了一次水,真是受了不少罪,看起来便也瘦了许多呢。” 太夫人的面容不似一般老人一般的柔和,反倒显得线条冷硬,棱角坚毅。她穿着随意配饰极少却自有一份端庄持重的气度,显然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听到小李氏的话,她也不过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你既是她母亲,要多上点心。” 太夫人说得是四平八稳,旁的是一点也没提,本来还想顺道把周清华落水真相拿出来敲打一下孟姨娘的小李氏暗暗咬了咬牙,却还是笑靥如花地应和道:“我这人素来便喜欢姑娘,平日里只看着便觉欢喜。见了清姐儿这样伶俐可爱的,正是疼也来不及呢。”见太夫人神色淡淡,小李氏便又转了话题,“都说吾家有女初长成,说起来,涵姐儿的及笄礼也要开始办起来了吧。” 太夫人素来便偏疼周涵华,听到这个果然起了点兴头,放下手中的茶盏,耐心说道:“涵姐儿乃是周家嫡长女,身份贵重,及笄礼更是不能轻忽。这事我原先也已准备了许久,正宾请的就是成王妃。虽说你刚上手家事会忙些,但也要多上些心,小心不要出了纰漏才是。”成王妃乃是太夫人的独女,早年嫁入成王府,不过一年光景便诞下一对龙凤胎,不仅子女如意更是极得夫家欢心。可算是身份高贵、儿女双全的正宾之选了。 小李氏温温一笑,晨光里的面容便如同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动人,朝老夫人行了个礼,细声答话道:“母亲说得很是,若是母亲信得过我,便把这事交给我吧。只是我年纪轻,若有什么没顾到的地方,请母亲定要耐心教我才好。” 太夫人冷淡的目光在小李氏的身上掠了掠,嘴角微微勾起:“这世上的事只要用心大约就没有办不好的,若有不会的,你二弟妹素来便是热心人,也是可以帮把手。”若小李氏是只小狐狸,周老太太便是只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四两拨千斤地便把小李氏的话给推了回去。 二太太梁氏素来便是个会做人的,此时便用帕子掩着嘴打趣道:“瞧着大嫂这样体贴,可是昨儿得了大哥不少好处?” 作为新媳妇的小李氏含羞带怯地低下了头,太夫人却是笑骂了一句:“就你这嘴快,油腔滑调的,连嫂子都敢打趣。”末了转头又和小李氏说道,“你二弟妹就是这样一副脾气,但她人却是极好的,左右都是一家人,很不必和她客气。” 小李氏连忙应了声“是。” 三太太卫氏从来都是不吭声,太夫人便也顺理成章地将她撇下了。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小李氏说了要把周清华接到自己院子里的事,又十分小心地和梁氏一齐奉承了太夫人许多,见太夫人面露疲色便也体贴地告了退。 因小李氏在太夫人跟前已经汇报过了要接周清华到自个儿院里的事,动作也十分神速,第二日便差人来接周清华进来,还特地又选了几个新丫鬟伺候。 周清华不仅生活条件一下子上了一个台阶,更是有幸在当晚见到了神出鬼没的亲爹周老爷。 坦白说,美男子就是赏心悦目,虽然周老爷态度冷淡,但周清华对他的印象还是保持在了水平线上没使劲往下降。 周正声看了眼立在跟前的周清华,抬手拿起茶盏喝茶,大约是觉得茶水太烫,他只喝了一口便搁了下来,微皱眉头问道:“身子怎么样了?” 周清华老老实实地朝他行礼道,经过一轮演练,她的动作流畅许多:“多谢父亲关心,已经大好了。” 周正声放下茶盏,打量了一下她的面色,便点头道:“既如此,明日起便照常去闺学吧。人生在世,知礼才能明事,明事才能立身,你既入了闺学就要一心向学,多学多思,不可懈怠。” 一般来说,周家儿子三岁启蒙识字,女儿则是四岁,五岁起便要开始正式学习了。这年头没有幼儿园或者小学,周家的闺学乃是周家特意重金请了几位先生专门教授周家的几个女儿的。除了前头的周涵华是陪着公主学习的和后头二房只有两岁的周墨华之外,周家大房的周芳华、周清华和周雅华,二房的周梦华以及三房的周容华都是在这里学习的,简直是一个自办的周家小学堂。 周清华因为得了一些前主的记忆,对这些也是极为看重,早早的便开始准备起来了。听到周正声开口便清清脆脆的答应道:“女儿知道了。” 周正声满意的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小李氏。小李氏会意地接过话头,细心问道:“刚搬了院子,可住的惯?人手可够?” 周清华小心答道:“夫人指给我的几个丫鬟人都极好,多亏了她们,我的东西早早便收拾好了,侍候地也很是细心。”虽然周清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杯弓蛇影地觉得小李氏给丫鬟是预先装监视器,但眼下却是要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让小李氏在周老爷跟前长脸才好。 小李氏笑了笑,嘴角一对笑涡十分好看:“你用的顺手就好,若是缺了什么或者不顺心的尽管来找我。”她看了看周清华有些苍白的面色又说道:“我库里还有几支人参,明日让人给你送去,补补身子也是好的。小孩子就是得多吃多睡。” “多谢太太。”周清华面上十分的感动。 小李氏又转头向丫鬟地交代敲打了几句,问了周清华日常饮食,免了她平日的请安活动,然后才让人领了周清华出门。 等周清华出了门,周正声这才叹了口气:“夫人有心了。” “夫妻本就是一体,我既嫁了老爷自然是要事事替老爷着想。”小李氏柔声说着,烛光之下,那脉脉的眼波看上去就像是江南最温润清澈的水流,“再说,这孩子与大姐姐生的这样像,我又是和大姐姐一起长大的,叫我怎么不怜惜。” 提到大李氏,周正声的好心情倒是去了些,他轻轻合上眼,语气平稳地听不出情绪:“倒还真是有些像......” 小李氏凑上去给他按了按肩,力道正好,却是叫人心头痒痒的:“老爷今儿可是累了?” 周正声缓过声气来,见小李氏灯下那清丽出众的容貌,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轻轻捏了捏:“慧娘果然细心,关心完清姐儿便来关心我了?” 小李氏闻言软软地垂下头,脖颈处细嫩白皙,耳尖微微泛红,却是欲拒还迎地用手在推了推周正声:“老爷怜惜会儿妾吧,昨儿可把妾累到了呢。” 这句话一下子就奉承到了周正声的心底,他笑了笑,一下子便把小李氏揽到了怀里:“老爷正是要疼一疼你呢。” 小李氏窝在他怀中,斜眼看他,细长的长眉轻轻挑了挑,适时露出半个妩媚的笑容,勾人的很。 周正声的心头一下子便热了,抱着她便往床上去,芙蓉帐里又是好一晚春风雨露。 第4章 因是大病后的第一日上学,卯正的梆子还没敲起,房里的婆子、丫鬟早早就开始忙起来了。 缩在被窝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周清华被陈妈妈拉起来,先是换了衣裳然后又是一连串的洗漱活动。等到这些必要流程结束,周清华已经有些清醒了。 她今日照旧梳了个鬏鬏头,上面缠了几串珊瑚珠,简洁而清爽。身上穿的是的粉色绣金交领袄子,上面的瓣兰刺绣极为精致,下面则是素白色的云纹裙子。在初春时节,颇有一种娇憨俏皮的灵动神采。 “这是大小姐昨日送来的,小姐今日就戴这个吧。”陈嬷嬷从碧珠手里接过玉锁,小心的给周清华戴上。 大约是秉持着不能让妹妹在周芳华跟前丢面子的原则,因昨日见到周芳华自周老爷那边得了块好玉佩,周涵华夜间便也令人送了块玉锁给周清华。周涵华对周清华这个妹子是真心实意的好,送来的玉锁自然也不是普通货色。那锁片玉色皎然,光泽流转时隐约间又有一点碧色透出,仿佛是水光荡漾,且这玉又质地细腻温润,当真是浑然天成。 等周清华用完早膳起身,碧珠和拂绿都已经准备书包袋子已经装好笔墨纸砚的竹篮盒子,就等着周清华出门了。 周清华本以为自己今日起得早,定然也比别人早到,没想到去了闺学处,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 二房的周梦华虽然和周墨华一般都是庶女却自小养在嫡母跟前,平白养出一股清高气,不仅瞧不上周容华连周芳华都瞧不上,自顾自地坐在一边看书。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周梦华不喜欢周芳华她们,周芳华自然也不喜欢周梦华。周芳华早就看厌了周梦华故作清高的样子——不过是个丫头生的,也就是命好养在嫡母跟前罢了,居然还摆出这样一幅瞧不起人的嘴脸!且周芳华素日里连周清华这个正经嫡女都要较劲哪里会服气,索性也不理她,赌气一个人在那边看琴谱。 三房的周容华虽也是嫡女却是那边也挤不上,只能学着她母亲卫氏的样子低眉顺眼的独自坐在一边看自个儿的绣样。 周清华突然见到这么三个泾渭分明的小团体,顿时亚历山大。 她想了想,还是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独自坐了下来。虽然她也想和这几位姐妹交流亲近,可她现在又不能就这样贸贸然的凑上去,还是先保守些比较好。 周芳华倒是头一个开口和她说话:“五妹妹今日倒是来得早了些,本还以为你今日又是最后一个呢。”这话本是嘲讽,可偏偏周芳华说得温声细语,反倒更像关心。 周清华也大约知道原主不爱学习,每次都是卡着点到,所以只得懒懒回答道:“我病了这么久,整日在房中被人看着,什么也不能做,想来想去还是闺学里最好玩。” 周梦华平素瞧不上周芳华,此时冷哼一声,悠悠然地插话道:“从来都是飞来横福,没想到五妹妹却是飞来横祸,自个家里坐着都会掉到水里,真真是倒霉。” 众人皆知周清华落水的事情和周芳华以及孟姨娘有许多说不开的关系,虽上头的老夫人、周老爷息事宁人但也不妨碍周梦华拿来说事。只是,周梦华性格清高,虽然是讽刺周芳华的话,便是连周清华这个当事人听来都有些讽刺意味。 周芳华被周梦华的话噎的面红,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作无辜状:“三姐姐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五妹妹的事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虽然当时是我约五妹妹出门的,可原就是那个叫青溪的丫鬟玩忽职守才犯的错,那丫鬟也已经被发卖了。”她咬咬唇,盈盈美目像是含了泪珠,十分委屈的接着说道,“三姐姐莫不是要我也落一次水才肯信我?” 周梦华冷笑了一声,将书页翻得哗哗响,只留个后脑勺给周芳华——二房里头有个极受宠的林姨娘,整日里做无辜可怜样,把周二老爷哄得团团转,周梦华和二太太都吃了不少亏。所以周梦华对于周芳华这种无辜可怜样只能是越看越恶心。 周清华却是默默地叹了口气,有一点点的无奈。其实原主落水这事与孟姨娘与周芳华的关系是所有人心里都有数的,只是周清华到底没出事加上孟姨娘又有儿有女素得人心,周老爷也就只是按下不提,暗地里接连一月宿在太太屋里敲打孟姨娘。 家和万事兴,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是难。 正在周清华思索着人生难题和未来发展道理的同时,六妹周雅华也进了门。 周雅华只有五岁,当真是如珠如玉一般的小美人。周清华已经觉得自己长得不错,可和周雅华精致的五官比起来却仍有不足。只见她和周清华一样简单地梳了两个鬏鬏头,穿了白底靛蓝梅花竹叶刺绣镶领米黄的长袄,膝盖下面露出月白色的裙子,身上带了个小金锁,如同初春里头枝桠上的花骨朵,看上去清新又可爱。 简直要美出眼泪了好嘛,作为颜控的周清华有点按捺不住地想去揉一揉妹妹的头发和脸蛋。 周雅华就性格来说也是个软妹子,她乖乖地给几个姐姐打了招呼,然后就乖乖地在周清华的身边坐下了——钱姨娘一向很本分,常常教导周雅华要对嫡姐恭敬,所以周雅华对两位嫡姐也都很信赖。就算是原主也在周雅华乖巧崇拜的目光里找回了不少自信。 因为先生马上就要来了,大家都停战温习功课,周清华便悄悄从摸出原先藏好的乳窝卷想要吃几口。做了一个多月的‘白富美’,周清华对于周家几十道点心、粥、汤的奢侈早膳早就适应良好了。只是今日赶得急,她就喝了几口燕窝粥、吃了一小罐拳头大的乌鸡红枣汤。这些汤汤水水根本扛不住饿,她离开时顺手就带了几块乳窝卷。 周家小厨房手艺极好,周清华不仅吃得香甜还满嘴奶香。正准备递一个给小妹妹周雅华,便看见瘦高瘦高的辜大家走了进来。 辜大家四十多岁,容貌一般,身材略有点偏向竹竿但仪态极佳,硬是走出了翠竹摇曳的从容雅致。据说她本来是周家旁支的一位小姐,因继母苛刻便入了宫做了女官,熬了好些年,不仅见惯了世面人情还有学识涵养。只是她无儿无女没个去处,索性便应了周家的邀请来做周家闺学的女先生。 她轻轻咳嗽了一下,示意下面的学生收起不相干的东西,然后才一个个抽查起课业来了。因为众人年龄差距略有点大,所以虽然都是诗书课抽查教导的东西都不一样。 周容华、周梦华和周芳华年龄相近,所以辜大家便随机抽了几句较有深意的文理典故询问,然后又查看了一下她们自己作的诗,点评一番。 到了周清华和周雅华就简单多了,辜大家先看了布置下去的字帖,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抽查了一下上次布置下去的课文背诵。 周清华实在想不到自个儿回到古代之后还要继续背书大业,再加上前些日子光顾着补字帖,把课文什么的全给丢下了。 “《礼记.学记》里面玉不琢,不成器。下面是什么?”辜大家的戒尺敲了敲桌角,语气不缓不慢。 作为理科生的周清华顿时有种被戒尺抵着喉咙的感觉,不仅说不出话脸上也热的慌——丢脸死了。 辜大家的目光自周清华涨得通红的脸上掠过,然后才落到周雅华的身上:“六小姐,您来替五小姐答一下吧。” 周雅华黑珍珠似的眼珠子转了转,仿佛有点胆怯,但还是怯生生地接着道:“人不学,不知义。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兑命曰:念终始典于学,其此之谓乎......”她越背越紧张,声音也越来越小,过了一会儿便结结巴巴地说道:“先生,我忘记了......” 辜大家安慰似抚了抚周雅华的肩让她坐了下来,然后才重新将目光转向还站在那边满脸通红的周清华,仿佛有些失望又仿佛有些叹息地说道:“学习之事便如逆水行舟,五小姐若真有心向学便不应该因为些许意外便轻易地耽搁放下。”她顿了顿,又转身和其他人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世家贵女,生来便高人一等,日后必然也会嫁入公卿世家得享荣华,学与不学意义不大。世人多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在我看来却似矫枉之言,有德不妨才是真平等之论。” 她黑沉沉的眼睛就好像吸走了无数的光,就像是深夜里隐隐的星子,只见她一字一句地问道:“身为女子本就多有不易。你们是想浑浑噩噩地再去经历一遍那些周家小姐的命运,还是清楚明白地去享受自己的人生?” 辜大家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是恰好打在了周清华的心头。 是的,自穿越以来,虽然周清华表面上认了命,实际上潜意识里却依旧是消极抵抗。凭什么啊,我要穿越到这种女人没有自由、没有人权的时代?虽然周清华没有穿越到什么全家都是奴婢的家生子或者吃不上饭的农户,但周家难道就很好了吗?能够决定她未来婚姻的周老爷对她不冷不淡,周老夫人根本就不把她这个孙女放在眼里,她未来的命运大概就像辜先生说得——作为联姻工具,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然后跟一群小妾为了一个公用男人斗成乌鸡眼。 对于周清华这种刚刚大学毕业,对于婚姻爱情还留有幻想的女生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打击。更何况,在这里,她甚至连一个能够诉苦吐槽的亲人都没有,就算是哭还得要躲被窝里咬着嘴唇哭。 可是辜大家的话却一下子敲醒了她:是啊,当前的情况已经改变不了了,除了适应改变之外她更需要努力。就算是联姻,她也是可以从里面挑一个个人条件好一点的。你努力可能改变不了什么,可是你不努力却是连改变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是穿越,她也得好好地活下去,上天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绝不是让她用来浪费的。 第5章 被辜大家一席话敲醒之后的周清华同学当堂就痛哭流涕表示悔改,从此走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光明大道? 开玩笑,怎么可能? 作为一个有自尊、有理智的成年人,周清华女汉子不吃眼前亏地老实认错,然后老老实实地接受了罚抄的任务。 辜大家倒也不是专门针对周清华,加上周清华本身也就只有六岁而已,所以也没揪着不放,反而看在她认真认错的态度上温声安慰了几句话。 好在周家闺学早早就把不同年龄的学习重点列了出来: 初入闺学,主要学的就是有礼教和乐教两部分。因周家自持是书香世家,习字练字亦是不可忽视。 六、七岁起,便开始要读诗、读经、读史。虽是枯燥却是基础,极为重要。 等到八、九岁,学习的内容也从读诗到作诗、读经到解经。因为手指长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接触古琴。自此,琴棋书画、诗词文赋、经史子集、女红厨艺等等内容都可以慢慢学习。 等到十二、三岁,在前面学习良好的基础上可以挑些例如星书、茶经、药经等杂学稍稍涉及,乐感好的人也可以着手第二种乐器,各种宅斗知识、理家手段也都开始接触学习。 这样一轮一条龙教育下来,周家的每一位小姐都可以说是精心教养,当真是真真正正的才德兼备的世家贵女。 因为周清华和周雅华年龄还小的缘故,她们学完诗书、礼仪课之后便可以收拾东西离开了。周清华乖乖地收拾好东西后便准备回去罚抄作业——反正她那一手毛笔字简直是媲美初学者,正好可以顺便练一练。 因此,周涵华晚间来探望妹妹的时候出乎意料地见到了正拿着毛笔认真抄书的周清华。 小小的女童撩着袖子,悬腕枕臂,小心翼翼地拿着毛笔,尽量工整地把一个一个字抄下来。她腰背都挺直了,粉藕似的手臂有些颤颤巍巍,但握笔的五只粗短手指却是尽量平稳,目光极为专注。 周涵华足足比幼妹大了八岁,可以说是从小护着妹妹长大的,此时见到妹妹这般用功恍然间居然有了种吾家有女终长成的诡异欣慰感。 她放轻步伐悄声走到妹妹背后,看着周清华那笔子烂字,虽然知道是主要是因为年小力弱的缘故但还是生了些小小的惆怅。 “啊,涵姐姐,你怎么来了?”周清华抄好一页素筏,这才发现自个姐姐正站在后面。 周涵华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道:“来看看你啊。”她微微一笑,便仿佛有春风悄然拂过,十分的温柔舒适,“今日去闺学可有什么事?” “还好,辜先生人很好,教的也认真。”周清华轻声答道,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问道,“涵姐姐,我的字练了这么久还是这样丑,不会练不好了吧......”成年人练字往往都比孩子要难一些,所以周清华还真有点小担心。 “怎么会?”周涵华努力让自己忽视那一笔子狗爬字,面上神色变都不变,“练字这事要的是持之以恒,只要你有恒心,一定可以练好的。” 周清华仍旧有些小沮丧。 周涵华想了想便接着鼓励道:“你知道恭妃娘娘吧,她十多岁前却一直在辛者库,连字都不认全,后来因为产下七皇子得了妃位,然后才开始学字练字。现在再看她的字,便是陛下都要赞一声‘自成一体’。” 周清华终于有点底了,想着自己时间还长不怕练不好,便笑着凑近周涵华又说起自己的小小烦恼:“过几日就是晴姐儿的生辰了,我还没想好要送什么给她呢。” 李初晴乃是周清华外祖卫国侯的嫡孙女,比周清华大三岁。十岁不到的小女孩儿的生辰宴不过是摆桌酒水邀几个平素交好的好友来吃一顿罢了,自然这场生辰宴也邀请了周清华和周涵华。可以说这是周清华穿越以来第一次出周家大门去赴宴,心中隐隐还是有些紧张的。 好在周涵华是个好姐姐,她虽然不明白周清华不知何来的紧张却还是怀着对大病初愈的妹妹的关心来开解周清华:“晴姐儿又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心意到了便是,不用担心。”她感觉妹妹的头发软软的,手感极好便又揉了揉,“你病了许久正好可以散散心,顺便去看看外祖母,让她老人家放心。” “嗯。”周清华乖乖点头。 见妹妹这么乖,周涵华忍不住又抿了抿唇,她伸手捏了捏周清华的小脸蛋:“真乖。”顿了顿,又问道,“怎么还是这样瘦,近来可是没认真用膳?” 周清华吐吐舌头,小声道:“才不是我没认真吃,实在是吃了也不长肉。”自病了一场,周围的人都使劲盯着周清华喝药吃饭,整一个养猪场快速养猪的架势。周清华硬着头皮吃了许多东西,可偏偏就是不长肉,便是小李氏也颇为苦恼。 周涵华叹了口气,又问道:“听说夫人近来往你屋里送了不少东西?”这话却是有点试探的味道了,周涵华虽然没有听说过白雪公主和灰姑娘里面那些继母的英勇事迹,但她早熟又是在宫里长大,早早便知道防备继母——哪怕小李氏是她亲姨母。 周清华看着周涵华关切的面容,心中忍不住一暖,便凑到她身边说道:“夫人她人很好,不仅给我新做了几套衣服,便是连丫鬟都是挑好了的,”她指了指站在门口的红馨和红意,“红馨和红意就是夫人送来的。” 其实小李氏把这两个丫鬟指给周清华时倒是没起什么坏心思,只是见着周清华身边侍候的那个几个小的小、老的老,没个能主事的便随便从自己身边指了几个年轻的出去照顾周清华。只是红馨和红意的老子娘都是小李氏身边较为得力的婆子,都以为自己前途正好,所以对丢到这边照顾小屁孩周清华这件事都很是不愿。 红馨还好些,到底性子沉稳,只是生着闷气,不愿费力做事罢了,平常还是听话的。红意却是个直性子,因着心里不喜,越发喜欢挑些事,不仅喜欢占小便宜还常往外跑漏些消息出去。周清华早早便不喜她们,可又碍着小李氏的面子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忍耐着,今日见到周涵华便索性暗中指了出来,借着周涵华教训一通。 周涵华自小便在宫里长大,又得老夫人用心教养,这么一点识人的本是还是有的。红馨虽然看上去眉目懒懒,但站在那边也勉强算是恭敬的,只能说这丫鬟是个得过且过的,派不上大用场也不会惹事。可红意却不同,单看她簪花戴绿的用心打扮便知道她在主子身上用的心定然没多少,再者,一个丫鬟的月钱还真买不起她那么一身的首饰。 周涵华皱了皱眉头,然后便让人把那两个丫鬟唤了进来:“我就说看着有些眼熟,”周涵华长眉微挑,面上仿佛笼了一层淡淡的不悦,她看着红意说道,“你头上的那个簪子是哪来的?” 红意惯是个会看脸色的,见周涵华这般神情,便敛了面上的笑容小声答道:“这簪、簪子,是奴婢在前院捡的。” “真是好运气,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清姐儿的金簪会被丢在前院。”周涵华眉清目淡,却是不怒自威,“再者,就算是捡的,也应该交上去,难不成你以为这地上的东西都是你的?” 红意吓了一大跳,瑟瑟跪下磕头,没一会儿便磕出血来,蹭了一额头的灰:“大姑娘饶命,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没、没把东西交上来.....”她吓得舌头打颤,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可这真是奴婢捡到的。” 红意还真没有什么偷主子东西的胆子,这东西真是她捡的,只是捡的地点不在前院而是在周清华的房里。周清华虽不受宠但首饰却不少,金的玉的宝石的,都有。虽然东西都入了册子,但也并不是日日检查,这簪子不起眼,一式的便有好几支,丢了也没放在心上,反是陈妈妈暗地里唠叨了几句,只当是自己上了年纪记错了。红意捡了东西本是打算着等人提起来再交出来讨赏,可她把簪子揣在怀里好几日都没听见人提起,心一横便悄悄地大着胆子戴了起来,心里也有点小得意,却不想今日阴沟里翻了船。 周涵华看着温柔大方,可私下里治下却是极严的,当下便有会意的婆子上前抓了红意的双手准备把她拖走。 周涵华连眼都不抬,只是淡淡道:“把人交到夫人那边,这样不干净的奴婢我还真不敢留在清姐儿的身边。”小李氏刚刚管家,正在收买人心立威,眼皮底下出了这等丢脸的事,定然是会把这拖后腿的丫鬟恨死。 周涵华轻轻的用手指扣了扣桌面,语声轻之又轻,接着说道:“做人奴婢的,第一就是要忠心听话。若是不忠心、不听话,还留着做什么?清姐儿面薄心软,到底还是府上小姐,且还有我呢。都把心给我收一收,好好伺候主子,日后自有你们的好处。” 这话恩威并施,加上那被拖出去的红意做背景,更是让人心头颤颤,一时间一屋子的下人都跪了下来。红馨更是吓得哆嗦了,跪地笔直笔直的。 周涵华微微抿唇,叫了起,然后才让那些人都退了出去,准备和周清华说会儿私房话。 “也不知道太太会怎么处置红意。”虽然早就有打发红意的打算,可事到临头,周清华又有点心软——红意不过是贪点小便宜,有些小心思,落得这样的下场却是叫人有些不忍。 周涵华的垂首看了眼周清华,笑了笑:“这样的丫鬟,放在哪里都是活不长的,交给夫人反而是留了她一条生路。你今日容她一时,来日她定然会犯下更大的错。若非为了你的名声,当场处置了也未尝不可。”她生的极美,容光耀人,一笑之下却仿佛带了点冬日冷风般的肃杀之气。 周清华也觉得自己这行为前后矛盾,有点“假圣母”嫌疑。只得勉强压下心思,转而问道:“那簪子,涵姐姐你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看雕工就知道那簪子价值几何,一个丫鬟怎么用得起?”周涵华抬手喝了口茶润喉,随即便戳了戳周清华的面颊,笑骂道,“再说那簪子还是当初我送你的,就你这个没心肝的认不出来。”周涵华对胞妹好的简直让人发指,那样的簪子不知送了多少,周清华收的多了,反倒不太认得了。 周清华十分顺溜地拍马屁道:“就知道姐姐待我最好。”说完还屁颠屁颠地上前给周涵华重新倒了杯茶,“那茶凉了,姐姐喝这个吧。” 周涵华摸摸她的头,接过茶盏却不喝:“说实话,你是早看那丫鬟不顺眼了吧?” 周清华被人道破心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周涵华却没有被人当枪使的恼怒,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严肃道:“今日的事,你总共做错了两点。”她敲敲桌子示意周清华认真听话,“第一,你理不直气不壮,一个丫鬟而已,你手上抓着她的把柄,便是处置了又能如何?便是夫人,还能为了一个丫鬟和你为难?你是周家嫡女,身份尊贵,难不成连处置一个丫鬟的魄力都没有?” 周清华怔怔地看着周清华,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穿越而来,一直没什么归属感,还真没有什么世家小姐那种发自内心的理所当然。此时被周涵华说破,心中忍不住颤了颤。 周涵华摸了摸她的头发,接着说道:“第二,你城府不深却偏偏心思阴暗。”这话却是有些重了,可周涵华却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我乃是至亲姐妹,哪怕你一时间面薄心软又有顾虑处置不了下人想要借我之手,那你大可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你用计如此浅薄却还遮遮掩掩自以为得意,若我心胸狭隘一些定然是会不忿你的利用,长此以往,姐妹之间定有隔阂。” 被这样一说,周清华面上火辣辣的,简直羞愧的无以言语。只能抓住周涵华的衣角怯怯道:“姐、姐姐,对不起,我......”又呐呐地说不下去。 周涵华此时却是笑了笑,放在她发上的手力道依旧轻柔,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温声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被孟姨娘她们害得大病一场,父亲祖母又是那样的态度,你一时间心里戒备也是没错的。我只是想和你说,无论怎样,你都要学着信任那些真心待你好的人,事事防备只能更加心累,只有真心才能换得真心。倘若真要使计,也要不动声色,让人察觉不出来才好。” 周清华抬头看着周涵华,感觉新世界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第6章 自被辜大家和周涵华先后教训过一回之后,周清华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不仅耐下心来练字背书,便是连夜里都睡得更安稳了些。 周清华已经彻底想清楚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最重要的是把握当前。她的确很想念现代的家人,很怀恋现代的种种,可如今既然已经穿越到这里就要认清事实、珍惜这第二次机会,争取在这对女人苛刻的时代为自己的未来努一把力。而作为一个穿越女,她的确有比起其他人更高一点的眼界以及作为成年人的心智,但这是不够的,她要学的还有很多。幸运的是,她年纪还小,还有很多可以学习的时间。 周清华终于有了一种时不我待的急迫感,她就这样开始了自己每日的学习睡觉的规律生活。陈妈妈看着又是欣慰又是怜惜,不知给她灌了多少汤水和药膳,而周清华自个儿也都有了一种重回高三的感觉。就是一向严谨冷淡的辜大家都对她侧目,当众表扬了几次,弄得好胜心强的周芳华也跟着熬夜看书,整个人更加纤弱苍白了,只一双眼睛红通通的。 周清华的日子过得平平静静,周老爷的后院却是一点也不不平静。小李氏虽然为人谨慎但到底还是比不上孟姨娘经验丰富,略一放松便被孟姨娘上了门。 巧的是,当时周清华正在小李氏的屋里。周正声正好有闲,又听闻女儿近几日极其用功,便唤了周清华上前来考校。 “你的字倒是颇有进步。”周正声本就是书法大家,在这方面颇有发言权,“只是到底腕力不足,失了几分风骨。” 小李氏亲自端了茶过来,闻言忍不住掩唇笑道:“瞧老爷这话说的,清姐儿这才练了多久的字,哪里能面面俱到。我常听说芳姐儿从小就有才气,要我说啊她在清姐儿这个年纪写的怕也及不上清姐儿吧。”小李氏本就看不惯孟姨娘母女,这话明里是赞周清华,暗里却是贬了周芳华。 周正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这话中之音,只是微微笑了笑,将周清华的字帖搁到一旁,伸手抱了抱周清华,掂了掂重量,说道:“到底还是轻了点,要好好用饭。” 周清华第一次得到周正声这位父亲这般慈父般的对待,真心有点HOLD不住,只得呆愣地点头:“嗯,知道了。” 小李氏在旁活跃气氛:“这次可是说定了,若是下回再不长肉,可是要罚的啊。” “可我就是不长肉啊。”周清华愁眉苦脸,一张小脸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拉得长长的声音就像是在撒娇一样。 周正声终于笑出声来,将周清华按在怀中,声音断断续续的:“少一斤就吃一斤肉......” 周清华在他怀中感觉到了那胸腔震动的声音,和他按在自己身上那手轻轻的力道,第一次在周正声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父亲”的魅力。 正当此时,门外却传来嘈杂的争执声,小李氏的丫鬟琼花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道:“夫人,孟姨娘求见。” 周正声收了笑,抬眼看了看小李氏,眉头微皱。 这个时候就显出小李氏作为宅斗高手的段数了,她连眉梢都不动一下,只是轻轻地笑了笑,说不出的温婉和气:“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就有丫鬟引了孟姨娘进屋。 今日的孟姨娘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她本就长了一张娇花一般的脸,秀眉微蹙便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虽然她现在只是一身素衣,几无簪环,但那慵然半挑的眉端却含着若有若无的风情,勾人得很。烛光盈盈,落在她的面容上便好似笼着一层轻烟,就连一向风流婉约的身子也显出几分消瘦和羸弱来,在柔媚之余更添了一份楚楚。 周正声早已将周清华放下,此时见到这般打扮的孟姨娘亦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孟姨娘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只是请安的声音低低的,然后就站在了一旁。 小李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温婉和气:“孟姨娘今日怎么来了?”姨娘请安都是在早上,偏孟姨娘要赶在晚上周正声在的时候来请安。 “我是来给老爷和夫人请罪的。”孟姨娘也不含糊,直接就跪了下去。 因为来自“小三等同过街老鼠”的现代,周清华一直对小老婆这种角色不感冒,只是此时她也不能不赞一句:小老婆里面出人才啊!这位姨娘得宠之时便是连正房太太都不放在眼里,在产下一女立稳脚跟之后又生下了周正声唯一的儿子,可谓是后院子之中的常青树。可如今,她却可以当着丫鬟仆妇的面说跪就跪,一点也不拿自尊脸面当事,当真是能屈能伸的一位人物。 小李氏倒是在卫国侯那一群小老婆里面见惯了后院的各色人才,此时还是稳着声调说道:“孟姨娘说什么话呢,琼花,快扶她起来。孟姨娘伺候老爷这么多年,又为老爷生下了乐哥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什么罪不罪的?” 琼花伸手去扶,孟姨娘却依旧牢牢地跪在地上,她抬起满是水色的眼眸,当真是楚楚可怜宛若一朵迎雨飘着的小梨花:“老爷,我知道当初我让四小姐叫了五小姐出来确是犯了错,可我当时真真是没有什么坏心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以前常常给周正声弹琴唱小曲,她的声音一折百转却真真是十分凄楚妙曼,“我当时心中难过,想着五小姐自小长在夫人身边,太太去后老爷便娶了新夫人,定然也是极难过的。将心比心,我这才让四小姐叫了五小姐出来,姐妹一起也可排遣一下郁气,哪成想路上便出了差错。” 周正声终于开口,他眉目冷肃,沉声问道:“你当真有如此好心?” 孟姨娘痴痴地看着周正声,幽幽道:“老爷自然是不知道我的心的。我爱慕老爷久矣,五小姐是老爷的孩子,我自然是把她当成四小姐一般的疼爱......”随即,她哑着声问道,“如今满府里都在疑我,便是老爷也只当五小姐落水的事情是我做的。可老爷仔细想想,这事于我有什么好处?难不成就是为了为难一下夫人,我就要做出这样的蠢事?” 周正声素来是个利益派,孟姨娘前面诉衷情的时候他只是轻轻动了动眉头,直到听到后面他才信了一份,他眉目稍缓,语气也和缓下来:“当真如此?” 小李氏扶了扶发上的簪子,握着茶盏的手却是紧了紧,只是语气上半点不漏:“既如此,那青溪屋子里搜出来你的东西又是怎么回事?”小李氏倒是真没想到孟姨娘居然还能把黑说成白,只得在旁提醒了一下确凿的证据。 孟姨娘凄凄切切地看了眼周正声,语气更是凄楚起来:“老爷,我若真是要用青溪,用钱财收买岂不更是方便何必要用这些可以透露出身份的东西,定是有人要陷害我才会故意留下那些东西。”说到激动处,她膝行了一步,抬手发誓道,“老爷若不信我,我可以发誓,若我当真有加害五小姐的心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说到最后,孟姨娘也不管什么风度了,一行清泪宛若断了线的珍珠似的自然而然地落下,语气里头也带了一丝不可言说的倔强。 周正声的面色缓和了些,他皱皱眉,到底还是伸手扶起了孟姨娘。 依着周正声,孟姨娘的眼泪更是流个不停,声音依旧是软软的:“其实,也不是我怕委屈。为了老爷和一家子的安宁,便是让我认了这事也是无妨的。可四小姐和五少爷还小,被我连累着受了牵连、听了闲话又怎么好?前几日四小姐听了三小姐的话便气的哭了一宿,五少爷也好几日都睡不好。我这心也都快要给揉碎了。只得厚脸讨人嫌地来夫人、老爷这里说个清楚......” 周正声平日里对周芳华和周礼乐这一对儿女甚是上心,听到此处终于软了心肠,安慰道:“好了,别哭了,我自然是知道此事与你无关。” 周清华默默地在心里给孟姨娘鼓了鼓掌,十分佩服。孟姨娘的辩解论点就是:我做的事都是好心,而我做坏事是不可能留下证据的,留下证据的都是别人在陷害我......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孟姨娘又复起了。 周正声被孟姨娘那一番话打消了小半怀疑,加上周清华现在吃好喝好实在没有什么后遗症,反倒显得孟姨娘这个嫌疑人更加无辜可怜了一点。第二日,周正声借着指导女儿功课的名义去了孟姨娘的房里,然后就和半推半就的孟姨娘重温了一下旧梦。孟姨娘的嘉行居终于又开始喜气洋洋,连周芳华的脸色都好了许多。 对于周正声来说,这世界上最不能委屈的人就是自己。 而小李氏也终于从新婚的甜蜜美梦中醒来,清醒的认识到:周正声和她父亲卫国侯一样靠不住,这世上唯一靠的住的男人大约只有自己的儿子。而要打破孟姨娘在后院的特殊地位,她也必须要有一个嫡子。 于是,小李氏也开始稍稍减少了对周清华的关心,反而开始认真备孕。 嘉行居里,孟姨娘对着菱花铜镜慢慢地摘下头上的钗子和簪子,宛若鸦羽的长发就那样披散而下说不出的旖旎。她慢慢地梳着发,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果然老了......” 周芳华正坐在一旁,玩着手边的一只朱钗,上面镶嵌的红宝石光芒璀璨耀人,令她爱不释手。她闻言急忙软声道:“姨娘怎么这样说?姨娘看起来一点也不老呢。真是芳华盛年,好看着呢。” 孟姨娘淡淡一笑,说不出的柔婉,那眼角的细纹反倒显出了她岁月里沉淀的成熟魅力。她将周芳华拉到了自己的怀中,轻声道:“怎么能不老呢?我算是明白了,妾永远都是妾,再怎样都是没有出头的日子的。前头的没了,后面就会来个更漂亮更聪明的,男人的选择永远都是多过女人,而女人则只能慢慢在后院里变老变丑......芳姐儿,我现在只盼着你能够嫁得好,做个正房太太,挺直了腰做人。” 周芳华窝在她的怀里,嗅着那似兰非兰的香气,怔怔地点了点头。 孟姨娘有一下没有下地摸了摸她的长发,语气里带了一点母亲才有的慈爱:“大小姐的前程我们自是比不了的。可府上其他几个小姐,除了出身哪点及得上你?便是太太,端着个正房的架子,还不是庶女出身?”她似乎叹口气,看着窗外的春景缓缓说道,“出身、嫁妆、婚事,这些都是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哪里能不去争?” 第7章 其实,孟姨娘的复宠与否与周清华来说关系还真不大。就她本人来说,她也是相信孟姨娘最初也不过是打算用原主做些文章难为小李氏的,毕竟孟姨娘还真的没什么胆子敢害一位周家嫡女。这年头,妾虽然已经不是那种可以随手送人的消耗品,但也真没珍贵到哪儿去。若真有个意外,周老爷便是为了自个儿的官声着想也会处理了她。 只是等周清华见到了自己名义上的弟弟周礼乐,终于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下孟姨娘的好运气——实在能生。作为女儿的周芳华虽然有些小性子、好胜心太强但总的来说也算得上是容貌出众、腹有诗书的世家千金,而周礼乐这个儿子则是极为酷似周正声,天生的聪慧过人,爱学习懂礼貌。 虽然是大房的庶长子,但周礼乐其实并没有旁人所想象的风光。在他出生前,大李氏和周正声夫妻已经为了纳妾生子之事争吵了好几年,等他出生了,大李氏气不过索性便独居西院和周正声冷战到底。所以,直到大李氏逝世,周礼乐都还是庶子,没能记到大李氏的名下,地位极为尴尬。 周礼乐已经9岁了,早已搬到前院并且进学,一张白嫩嫩的脸居然很是神似周正声,只是眉梢眼角处带着点稚气。他朝周清华点了点头,语气温和有礼:“听说妹妹近来正在练字,我恰好得了几块好墨,还带花香,正适合女孩儿用,便带了些给妹妹。” 这礼倒是不重,主要是挺有心意的。周清华接过那装了墨的匣子,微微笑了笑,道谢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哥哥。”说着便引着周礼乐进了屋子,问道,“哥哥喝茶吗?我这里有太太送来的新茶,我喝着觉得味道还好。” 周礼乐面容白皙清秀,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的温雅,语声亦是温和中带着一丝和善:“我还有课业要做,就不多打扰妹妹休息了。”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歉疚地道,“这次抽空过来,也是要替四姐姐和姨娘来和五妹妹道声歉的,她们的心不坏,可对着妹妹却也没做过什么好事。不过到底是一家人,还请妹妹再原谅她们一回吧。” 听到这里,周清华忍不住想要咬牙——其实周礼乐说得还是有些道理,到底是一家人,古代人讲究的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周芳华要是坏了什么事,作为姐妹的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反而可能有坏处。只是,要和那些三观不合的人握手言和,这样想想就觉得是吞了一群的苍蝇啊。最重要的是,对方还是间接造成原主死亡的人! 见周清华面带纠结不吭声,周礼乐伸手摸了摸头她的头,语气越加温和轻软:“这样吧,明日我带四姐姐来和妹妹道歉,倒时候妹妹再决定原不原谅她。”他顺手理了理周清华的发丝,温声劝慰道,“我并不是希望妹妹做个忍气吞声的人,只是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最重要的是未来。等妹妹长大了,就会发现,这些都不过是小事......” 周清华深呼吸了一下,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周礼乐的话:“在哥哥眼里,我落水也不过是一件‘小事’,可在我眼里,这却是让我差点死掉的大事!哥哥大概还不会知道当一个人快要死掉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她的脸涨得通红,一双带着怒气的眼睛却好似黑宝石一般发出明亮的光,“孔子曾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绝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这次我可以原谅周芳华她们,但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和她做什么好姐妹。相信周芳华也一样。” 话声落下,周清华虽然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有点小后悔但更多的却是疲惫感伤——为了原主。孟姨娘和周芳华她们做错了事,最后还有周礼乐这个儿子、哥哥来借着“一家人”的名义来圆场,但是原主呢?若是周清华没来,她孤零零地死去了,除了周涵华之外又有谁来为她伤心?她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姑娘,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就因为所谓的“亲人”的算计而间接死去。她并不恨孟姨娘她们,因为她们从来没有没有想要去害原主的命,但她也绝不会像个圣母一样去体谅她们,去和她们做亲亲密密的“亲人”。 周礼乐的面色终于变了,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松开摸着周清华头发的手,勉强苦笑道:“的确是我苛求了,我虽然痴长妹妹几岁,多读了几年书,这些道理却还没有妹妹想得明白。”他深深地看了眼周清华,慢慢说道,“如此,我也不多说了,下次再来看妹妹吧。” 周清华看着他礼貌的离开,面上神色淡淡的——其实,从出身上来说,周礼乐和周清华就是隐形的对立者。只是,周礼乐到底才九岁,心性又并不坏,虽然这次为了生母和胞姐忽略自己这个异母妹妹的感受来劝和,但内心深处也未尝不知道自己举止的幼稚矛盾。经此一事,他大约也会明白藏在这“亲密一家人”背后那早就注定了的立场,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周清华拿着那装着墨的匣子,想了很久还是叹了口气递给碧珠:“收起来吧。”到底是一片心意,她并非那种博爱的圣母却是个珍惜他人善意的人。无论周礼乐这礼物里面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她还是很愿意用包容、友善的心去接受。 周清华房里的事到底也没能瞒过小李氏,这边刚走了人,正房那边就得了消息。 “能够明明白白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咱们清姐儿倒是个难得的直性子。”小李氏从案上拿起茶盏,纤长的手指按在青瓷上,说不出的好看,她红唇微翘,露出一丝温软的笑意,“原先看着怯怯的,倒还真没看出来。” 白妈妈立在一边奉承道:“就是啊,这样的大事就想简单地一笔揭过。这五少爷到底是嘉行居那位生的,平时看着还好,遇到事就能看出性子了。都是巴不得别人捧着让着的人。” 小李氏含笑不语,只是低头喝了口茶,转开话题道:“今儿老爷大概会来,药膳就暂且停一停吧,多做些老爷喜欢吃的。”她素来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周正声不在的时候吃药膳调理身子生儿子是很重要,周正声在的时候做好吃的讨丈夫欢心也很重要。 白妈妈“哎”地应了一声,声音里都带着笑:“夫人放心好了,厨房那边早就交代下去了,都照着老爷的口味呢。说句实在的,老奴在一边瞅着,老爷吃饭的时候看着夫人倒是比吃菜还香呢。” 小李氏面红地笑骂了一句,过了一会儿还是叹气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妈妈不是旁的人,我也不和你说那些面上的话——咱们老爷还真不是靠得住的。别的不说,当年他来家中求娶大姐姐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是何等的情深意重,我小时听了丫鬟的传话时还羡慕大姐姐的运气呢,哪里想得到后面的事......”她语声幽幽地说道,“涵姐儿倒还好些,是嫡长女又有老太太看着,他倒是真心疼爱。轮到清姐儿,我在旁边瞧着,他面上看着是一般疼爱,心里却有心结,论起真心别说是嘉行居那边的两个便连最小的雅姐儿都比不上。” 白妈妈闻言急忙劝道:“我的夫人啊,怎么忽然想起这些有的没的,这些事面上过得去便是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生个小少爷,旁的事就别多想了。” “只是闲时想想罢了,”小李氏低头笑了,似是自言自语道,“若真有了孩子,有这么一个父亲,真不知道他会不会怨我呢。” 白妈妈脸急得通红,连声劝慰:“瞧夫人说的,若是有个少爷,那可是长房的嫡子,别说是老爷了,便是老太太也都只有喜欢疼爱的。” 小李氏摇头不语,并不想再说,只是温声问道:“给清姐儿的药膏可是送去了?她年纪还小又喜欢练字,若不好好保养,对手指可不好。” “早早便送去了,”白嬷嬷笑笑,恰如其分的恭维道,“要说夫人对五小姐啊,那真是没得说的,这片慈母心肠府上哪个不知道。就是五小姐那边也感动的很呢,还说学了女红后要绣个帕子给夫人呢。” “小孩子家家,手指还没长好,能绣什么啊?”小李氏掩唇笑了笑,随即便听到门外的传来周正声的声音。 “慧娘笑的这样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周正声从门口走来,眉目俊朗,身姿挺拔,端的是个少有的美大叔。 “老爷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小李氏娇嗔了一句,随即面上带笑的起身迎了上去,亲自服侍着周正声落座,轻声回答道:“在说清姐儿要学女红的事。” “咱们这样的人家,女红只要粗通就行了,要不然要下人做什么。她年纪还小,不急。”周正声做了下来,接过小李氏递来的茶,并没有喝只是用盖子撇了撇茶沫,漫不经心地说道。 小李氏笑着跟着坐下,语气倒是十分自然:“女孩家的事,她若有心学学也是好的。日后用到的地方也有很多,说不定哪天老爷你就可以穿上清姐儿给做的鞋了。” 周正声捏捏小李氏的手,语气里添了点宠溺:“就你的理多,也说不过你。”他转开话题道,“今日家里可有什么事?” 小李氏顺着他的力道依偎到周正声的怀中,语声温软:“瞧老爷说的,家里能有什么事啊?老爷既然托我以中馈,我自然会用心打理家事,让老爷没有后顾之忧。” “还是慧娘你懂事,知道疼人。”周正声拍拍她的身子,似是有些不经意地说道,“听说二舅兄下月就要上京了,也不知道岳父和大舅兄那边可是有了什么安排?”卫国侯庶子庶女一堆,嫡子倒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长子,如今他最长进的儿子就是长子和次子,都是从小养在卫侯夫人膝下。 小李氏慢慢垂下眼,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这个父亲倒是没提,过几日就是晴姐儿的生辰,我带清姐儿她们去一趟,正好可以问一声。” 周正声面色不变,语气越加温柔:“倒不是急事,你问一句便好,若是有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和我说一声。”他顿了顿,抚着小李氏的背,温言道,“你难得回去一趟,多带些东西,顺便替我给岳父岳母问个好。” 说着说着,周正声的声音越发温柔起来,便好似真的是个温柔体贴的郎君。 第8章 过了几日,小李氏果然带着周清华和周涵华一起去参加表妹李初晴的生辰宴。因为并没有带上两个庶女,周芳华那边又是好一通的哭诉,孟姨娘又在一旁哀哀切切地叹着自个儿命苦没个好娘家,弄得周正声一时间又怜又爱,不仅送了好些东西去嘉行居又在嘉行居身体力行地安慰了一夜。 三人一辆马车未免有些挤了,小李氏体谅两姐妹要说些私房话,便安排了两辆马车。小李氏坐一辆马车,周清华和周涵华坐另一辆。 见妹妹上了马车依旧书不离手,周涵华忍不住夺了那书卷,敲了敲她的脑袋,问道:“怎么忽然这样用功,可是什么时候撞到脑子了?” 周清华忽然发现姐姐居然有种冷幽默的天分,忍不住辩解道:“只是觉得要学的很多,时间不够用而已。” 周涵华心中微有触动,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你有这样的心是好的。”她默了默,像是在想怎么开解妹妹,过了会儿才语气十分温柔,“你还小,可是别熬坏了身子,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女红厨艺其实对女人来说并不是太重要,只要多少懂点,不堕了世家名头便好。过日子,最重要的是要知理明事,心胸开阔。” 周清华仰头看着周涵华,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没事的,涵姐姐,我是真喜欢学这些东西。”人生能有一个重来的机会是非常难得的,她并非是爱学习的人,只是珍惜难得的机会而已。她想了想,歪着头笑了笑,颇有点自得其乐地摇头说道,“孔圣人都说了,人生三乐,学为之一。” 童言稚语,偏偏还要装深沉,倒是极有反差萌。周涵华闻言终于笑开了,摸摸她的头叮嘱道:“那你要注意身体,小心熬坏了。” “陈妈妈看着呢,”周清华嘟嘟嘴,在真心亲近的人面前她也不介意露出点真性情,“这些日子她是什么补就往我嘴里塞,我都怀疑她要往我嘴里灌什么十全大补汤了。而且那些东西的味道,真是绝了......” 周涵华面上笑容更是掩不住了,她一双长眉弯弯地好像柳叶,细葱似的手指捏着周涵华的软软的面颊,力道不轻不重:“真是个刁钻的,陈妈妈侍候你倒是辛苦了。”她想了想,又道,“上次撵了一个红意,你屋里也没再添人,听说陈妈妈家里还有个孙女儿,要不然送来和你作伴?” “呃,”周清华一下子便被问住了,她想了想还是说道,“等我回去问问陈妈妈再说吧。” “倒没见过你这样体贴的主子,”周涵华不是很在意的摇摇头,随即转开话题,“今天是晴姐儿的生辰,让着她点,别和她争。” 周清华点点头,忍不住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看样子周涵华对原主的性格倒是挺清楚的啊。原主在家不受宠,在外边反而自尊心爆棚,总不愿落人一头。好在李初晴性格大大咧咧,又自持是姐姐,倒是很有风度地让着原主,最后两人才成了好友。 等到进了卫国侯府,便见到李初晴穿着一身粉色衣裙,梳了个双鬟鬓,俏生生的来迎人。她并不是那种容貌出色的女孩,至多只是邻家女孩级别的清丽而已,只是嘴角有两个梨涡,笑起来仿佛春日里开满了花朵的花树,甜蜜至极。 她欢欢喜喜的上前拉住周清华的手,笑道:“听说你前段时期病了一场,我都担心死了。现在看你活蹦乱跳的,我就安心了。”说着又十分得意地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道,“母亲给我做了一件好漂亮的裙子,上面有百花图呢,等会儿我穿给你看。” 被她这样咋咋呼呼地一通话说过,周清华的心情一下子也开朗了起来,便轻快回应道:“好啊,等会儿我陪你看看那条裙子。” 李初晴的母亲李王氏是个容貌明丽,神色和蔼的妇人,说起话来干脆利落,像是落了玉盘的珍珠似的。她一边和小李氏说话,一边含笑看着她们,见两姐妹手拉着手要离开便也开口和小李氏道:“晴姐儿和清姐儿就是投缘,一见面就有聊不完的话,真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因为卫国侯世子从小长在卫国侯那人才辈出的后院里,心思机敏、城府深沉,卫国侯夫人怕若是娶了个精明强硬的媳妇夫妻相处不好,便专门挑了李王氏这么一个性情简单、理事精明的媳妇来互补。 小李氏掩着唇笑道:“大嫂说得很是。”顿了顿,她又问道:“许久未见母亲,不知母亲身体可好?现如今夜里睡得可好?我闲着无事给母亲绣了个枕头,里面配了从林太医那边讨来的安眠方子呢。” 李王氏眉眼含笑,半打趣道:“果然是女儿会疼人,妹妹这样孝顺都要把我这个做媳妇的比下去了,难怪母亲嘴边常念叨妹妹呢。”说到这里又道,“快别站着了,母亲那边怕是要等急了。” 众人路上走着,李王氏打量了周涵华几眼,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手拉了拉她的手笑道:“涵姐儿果真是大了,越来越好看。要我说啊,这京里的姑娘也没几个比得上的。若是我家晴姐儿长大了有你一半的好,我便是躺在床上睡觉都要笑醒了。” 周涵华礼了礼,笑道:“舅母过誉了。” 李王氏还要再说,一边的李初晴已经羞恼地跺脚了:“母亲!” 李王氏只得用帕子掩住唇,转开话题道:“瞧这孩子,没大没小的,都被我和她祖母宠坏了......”说着便转头去看周清华,夸赞道,“还是清姐儿懂事,乖乖巧巧的,有个女孩样。”她心底里虽然是极疼女儿,嘴上却最是喜欢夸奖别人家的孩子,常常惹得女儿羞恼对方尴尬。 小李氏面色不变地接话道:“怎么没见到文哥儿?”李王氏疼女儿却更疼儿子,况且她这儿子天生的聪明懂事,一家子都拿着当宝。 李王氏听到这个,果真就不再纠缠着说周涵华和周清华了,面上欢欢喜喜地回答道:“在母亲那边呢。母亲素来疼他,见他下了学便要考他功课。这孩子虽说读书上面有些天分,可到底年纪小、性子不稳,我和母亲只得盯得紧些。” 小李氏和李王氏这个大嫂早已打过多年交道,深知对方性情。听到这里,面上便恰如其分地带了少许的羡慕和景仰:“要我说啊,文哥儿这个年纪已经算是很出众了。还是大嫂会教孩子,以后我还要多讨教讨教呢。” 李王氏闻言一张脸笑的更是软和了,握着小李氏的手,连连道:“这是哪里的话,我素来是把妹妹当做亲妹妹一样疼爱的,哪里用得着说这些见外的话。” 周清华默默地跟着李初晴走在后面,被迫灌了一耳朵表哥的“英勇事迹”。 直到走近院子,碰到了正等人的丫鬟闻墨,李王氏这才停了口:“我就说母亲是要等急了吧,连闻墨都派出来了。”语气里若有如无地带了酸气。 小李氏拉了周清华和周涵华,温温笑道:“想来我也是沾了涵姐儿和清姐儿的光,母亲最疼的就是大姐姐,又许久不见这两个宝贝儿,自然是有些心焦。” 提起那个早逝的大姑,李王氏的面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长眉微微挑高,随即便有些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一边的周清华,似是不经意地道:“说起来,清姐儿倒是和大姑奶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怪总是被大姑奶奶搂在身边不让见人。” 周清华隐隐觉得她话里有话,可没等李王氏在开口,那大丫鬟闻墨已经小步走了过来,她给众人行了礼,然后才落落大方地说道:“夫人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心里着急,便打发了奴婢来看看。” 李王氏瞥了眼恭恭敬敬的闻墨,并不理会,只是转头和小李氏说道:“既如此,我们便走快些吧,也不说那些旁的话了。” 小李氏应了一声,又向闻墨细细地问了几句卫国侯夫人的饮食起居,端的是一个孝顺的好女儿的形象。 周清华见这丫鬟举止有礼、言谈不吭不卑,便知道自己这个外祖母是个有手段、会□□人的。不过,要想在卫国侯这样一个复杂的后院里头坐稳位子,心机手段显然是不能少的。只是,她本以为又会见到如周老太太那样的冷硬精明派,进了屋子,才发现卫国侯夫人竟是个肤色白净、神态慈蔼的老人。 她穿着虽然朴素,但身上的那些东西往细里端详却都是价值连城的名品。看着那带笑的眉目,依稀可以瞧见年轻时那令卫国侯惊艳的美貌。 卫国侯夫人一见着周清华便忍不住将她搂到了怀里,一边抚着周清华小小的身子,一边说道:“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像她母亲了。”她的眼角微微发红,声音却是平稳的,带着一种难以描绘叫人心头酸楚平静,“看着她从门口走进来,就跟当初敏慧来和我请安似的。敏慧小时候最乖巧孝顺不过了,可没想到末了、末了最不孝的也是她,叫我这做母亲的这样难过......” 周清华被搂在她的怀中,感觉到老人那温柔的力道和心跳声,心下不知怎么的也有些酸楚,眼角一下子红了。 周涵华缓步走了上来,低声接口道:“外祖母也说母亲素来孝顺,若是母亲知道外祖母这样替她伤心定然也不会好受的。就是为了母亲,您也该保重身子,不要难过才是。” 卫国侯夫人瞧了瞧周涵华,便也点头松开了周清华,抚着她的手说道:“好孩子,外祖母难得见你一回,便给你个见面礼可好。” 便有懂事的丫鬟会意地拿了个匣子递上来,单看那沉香木做的匣子便知道里面的东西如何名贵,周清华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捉手指道:“外祖母一旁慈心,清华自然是知道的。只要外祖母身体健康,清华便心满意足了。” 卫国侯夫人慢慢地用手摸了摸周清华的面颊,看着那与长女相似的五官,语声轻软:“没事的,外祖母这把年纪了,一点小礼物也是送得起的。你若真有心,常来看我便是了。” 小李氏此时才搭上了话:“清姐儿收下吧,左右也是母亲的一份心意,不要辜负了。” 周清华又看了看周涵华的神色,见她亦是没有反对意思,这才有些忐忑的收了下去。 作为媳妇的李王氏早早就对婆婆的东西做了以下等式:婆婆的=丈夫的=儿子的=自己的。如此一来,看到婆婆这样大方的送东西,简直跟割了自己的肉一样心疼。只是卫国侯夫人积威之下李王氏也不敢多说,又怕卫国侯夫人心血来潮再送东西便忍着气笑道:“过会儿便是晴姐儿的生辰宴了,不妨让她们两孩子先去换身衣裳吧,晴姐儿可是请了好些要好的姐妹呢。” “也好,叫这两个小丫头陪着我这老婆子说话也是无趣,还是让她们自个儿去闹腾好了。”卫国侯夫人淡淡笑了笑,似乎对李王氏的小心思并不在意。 李王氏心头一松,面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一点:“要我说啊,她小孩子家家的过生辰一家子聚在一起吃个酒就是了,偏母亲疼她要让她写帖子请人。” 对于李王氏这种矫情毛病,无论是小李氏还是卫国侯夫人都已经有些适应了。卫国侯夫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转开了话题:“我瞧着文哥儿昨夜似是着了凉,念书时声音也有些哑,刚刚让他去隔间休息了,你一会儿也去看看。念书重要,身子也重要。” 李王氏果真变了神色,一颗心跟被煎过一样,心焦的很,忍不住开口道:“那我先去瞧瞧?” 周清华一旁看着只觉得微囧——段数不一样果然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李王氏这种日子还真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第9章 周清华随着李初晴进了她的屋子。 卫国侯生性风流,庶子庶女满院跑,嫡子却只有一个,早早便封了世子。李初晴作为卫侯世子的独女,自然是极受宠的。她的闺房镶金缠银,古玩珍宝都是随意摆放,便是随手搁在桌子上插着折来花枝的也是万金难买的前朝定窑的长耳白瓷花囊。 居移气,养移体,这样教养出来的贵女才是真正的“贵女”。 周清华的闺房布置并不比这差,不过却也极有兴趣打量参考一下别人的闺房。她四处打量了一下,等到李初晴换完衣服出来,她正在在一架小屏风前面认真端详。 李初晴伸手拉了拉她,示意她看自己的衣服,眉宇间的得意神气是怎么也掩不住:“怎么样,很好看吧。” 周清华在旁看着,亦是小小吃了一惊。 李初晴的裙子上面有春夏秋冬四季景色,每一幅都精妙绝伦,而这四幅画和在一起看却又是百花齐放的图案。当穿着裙子的李初晴小步走来,便好似百花仙子行在百花之中,花团锦簇。 周清华认真打量了一下便知道这裙子定然是舅母花了心思的,固然在外观上为了配合李初晴这样小女孩的审美观偏向华丽,但内里却是低调精致,银线金丝绣的暗纹若隐若现,显然不是凡品。 不过以李初晴的年纪,虽然还够不到找夫婿的时候,却已经可以借着机会通过那些交好的世家小姐进入那些贵夫人的眼里,将来相看夫婿更有优势。 换了衣裙,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周清华和李初晴也不打算耽搁,准备起身回宴会里——李初晴是今日的正主,还是很需要出面招待一下客人的,再说还有几个要好的朋友要聚聚呢。 李初晴是闲不住的性子,一边走一边和周清华说话:“六姨母待你好吗?以前在家里见到她的时候我觉得她人还挺好的,常送我点东西,手环啊、吃食啊......什么都有。而且祖母祖父都挺喜欢她的,说她为人孝顺知礼。不过祖母和我娘也常说,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要小心待着,你也一定要提点心啊。别像个傻大姐似的给人骗了才好......”啰啰嗦嗦一堆话,简直什么都讲,身后跟着的丫鬟都低着头作耳聋状。 周清华倒觉得李初晴是个傻大姐,傻的可爱。也不知道卫国侯府这根深错节的后院里是怎样养出这样天真可爱的她。见她叨叨地没完,周清华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笑道:“好了,不用担心,我都知道的。” 李初晴撇撇嘴:“我还不知道你嘛......”她顿了顿,还是转开话题,“这次生辰只是小办,除了邀请了你和涵姐姐之外,我还请了谢家的谢晞云,王家的王瑶禾、成王府的容洁还有崔家的崔锦绣。” 大越四公府三世家,分别是:王、陈、谢、崔、韩、郑、周。四大公府掌兵事,三大世家从文职,各有所长。 容洁也是周清华表姐——周清华嫁入成王府的姑姑就容洁的母亲。原主的记忆里,容洁、王瑶禾以及崔锦绣都是李初晴要好的朋友,邀来也不奇怪。只是不知怎么这次居然会请了谢家的大小姐谢晞云。 这样想着,周清华便问了出来,反正和李初晴说话也不必费太多心眼。 李初晴也有点奇怪:“其实是她自己要来的。我在王姐姐的那边见过她几次。谢家这一辈只她一个女儿,宠得很,所以她性子也很傲,寻常看不上旁人。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想来我生辰宴了。” 周清华皱皱眉头,总觉得这谢小姐来者不善。不过说起来,在卫国侯府里她反正也不可能闹什么无法处理的大事来,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她这个未成年还是在一边看着吧。 李初晴却是兴致勃勃的八卦道:“你不知道,谢晞云有个弟弟,不仅长得好,天资还很出众。圣上还亲口赞他‘天上仙童,谢家玉树’。” 周清华掰着指头算了下,忍不住汗颜道:“这位‘谢家仙童’大概也只有十岁左右吧......”谢晞云只比李初晴大三岁,今年十二岁。根据谢夫人远近闻名的体弱,接连生子这种事是不要想了,谢晞云的弟弟至少要比她小两、三岁。 李初晴也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心目中风姿卓越的美男子变成故作高深的小屁孩,深受打击,顿时没有探究美男的心情。 说说笑笑间,她们便到了摆着酒席的花厅。 崔锦绣和楚洁已经到了,正坐在椅子上闲聊。见到周清华与李初晴携手而来,便都站了起来。 崔锦绣生了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眉清目秀,一双秋水似的眼睛仿佛永远都带着水光,典型的小白花容貌。她今日穿着品蓝纹锦比甲配白色中衣长裙,梳了个倭堕鬓,更添一份清秀文静。她抿唇笑了笑,还未说话面颊上便浮出了羞涩的红晕,说道:“你们来啦......” 容洁站在一旁,有着与崔锦绣之截然不同的神韵。她生的容貌妍丽,穿着一身是桃红色领口带有刺绣花纹的对襟外衣,里面穿着淡粉色领口绣瓣兰的交领衣服,胸前配了一块金锁,整个人如同一朵颜色鲜亮的玫瑰一般带着明亮的光彩。她拉了拉崔锦绣的手,故作气恼的说道:“好啊,我就说怎么不见人影,原来是你们两个都躲起来说悄悄话了?” 李初晴连忙叫冤:“怎么会,我这不是去换衣裳吗,因为怕你们等着这才紧赶慢赶地跑过来。” 周清华也轻声辩解道:“表姐就别打趣了,我这一路半跑半走地赶来,脚都要酸了。” 容洁却还是不甘休,扬着头打量着李初晴的裙子:“原来是去换了衣服啊。”她摇着头,笑嘻嘻地道,“都说人比花娇,你穿了这衣服却是衣服比人娇,哈哈......”说着说着,她就忍不住弯下腰笑出了声。 李初晴顿时羞恼了,上前拉她,两人扭作一团。 周清华却在一旁偷笑——依她看来,她舅母心里的女婿人选约莫就有容洁的哥哥容皓。端看容洁容貌就可以知道她哥哥容皓是何等样的俊美少年。且因成王妃得宠,成王府中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侧妃或者侍妾,后院干净的很,而成王妃又是出了名的性子清冷,定然不会为难儿媳,唯一的小姑子容洁又是个性子简单干脆的人物。各个方面摊开来看,容皓确实是个极好的人选。偏偏这对未来姑嫂却是一对欢喜冤家,一见面就免不了吵闹。 崔锦绣见那两人闹成一团,急得跳脚,连连道:“别闹了,咱们坐下吃东西吧?”都要急得哭了。 周清华便上前安慰她:“没事的,她们自持是家教良好的世家贵女,最多也就这样扯扯衣服罢了。” 崔锦绣羞涩的低头勉强笑了笑,拉着周清华的手说道:“哎,听说你病了一场,现下可好了?” “嗯,也不是大病,养养就好了。”周清华看着崔锦绣柔柔弱弱的样子便也下意识地放轻声音问道,“倒是听说崔夫人年初又病了一场,如今怎么样了?” 大京城里面最出名的两个病美人就是谢家夫人和崔家夫人。和谢家夫人年轻随谢国公去战场从军因而染了病不一样,崔夫人出生不高,乃是崔国公的续弦,当真是吹吹风就会倒下的病西施。 崔锦绣低着头揉着自己的手指,声音柔柔的:“还行吧,我二哥常说我娘一年总是要病上几次,这次年初病了一场接下来就有好一段时间安稳了。”她秀眉微蹙,轻轻抿唇,有点美人含愁的娇态,十分苦恼的说道,“其实这次我娘也是被我二哥气到了,他本来好好在书院读书的,大家都说他日后定能金殿提名。结果他却偷偷拜了谢国公为师然后便吵着要跟谢国公去西北从军,娘都哭晕了好几次,就是不答应,爹也头疼着呢。现在家里都乱成一团了。” 别看崔夫人生的柔柔弱弱,她膝下还是有一儿一女的。只是不想这唯一的儿子却是个不着调的,明明崔家手下也有兵,却偏偏去拜谢国公为师,个子还没长成就要跟着去从军。崔夫人那种性格,定然是要哭得病倒的。 别人的家事,周清华倒是不好随意插嘴,只是问道:“你二哥心意很坚定?” “是啊,平常他最是孝顺不过,可这次却是铁了心要去军中学些本事,被父亲打了一顿还是照常要收拾行李要走人。可到哪儿不是学啊,再不济父亲也可以教他啊。”崔锦绣软绵绵地说道。 这一点周清华倒是觉得崔家二郎头脑还算清楚——他上头有原配嫡子的大哥,崔国公凡事都紧着长子定然不会栽培次子来□□。反倒是谢家,谢国公乃是出了名的名将又素来爱才,倒是有些施为的余地。 因而周清华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开口劝道:“你也说你二哥平常很是孝顺,这次决定他定然也是深思熟虑下了决心的。你和他乃是兄妹,无论如何也该体谅支持他一次才对,要不然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去了西北,想起亲人岂不是会很难过?” 崔锦绣顿时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可,可我娘她舍不得我二哥啊,她身子又一向不好......”呐呐地说了几句,她又找不出旁的理由了。 一旁的容洁从边上插话道:“要我说,男人整天呆在家里顶什么用?看我哥,读书都要读傻了。难得你二哥有志气,你做人妹妹很该多鼓励鼓励他呢。” “容妹妹这话说得倒是很有趣,成王世子在你嘴里都成了书呆子。”远远的便传来温婉的女声,随之而来的是穿着蜜合色绣玉兰短袄配葱黄色云纹百褶裙的王瑶禾。王瑶禾身边站着谢大小姐谢晞云,在这一群最小六岁最大十一岁的小女孩里面她年纪最长、身量最高,一张俏脸冷冰冰地板着,正步履端正地走来。 第10章 容洁素来伶牙俐齿,闻言便转而问谢晞云:“崔二郎去的可是谢家的西北军,能出什么事,你说对不对,谢姐姐?” 谢晞云长眉微挑,小小年纪已有一番冰雪之姿:“此事早有定论,何必再说?我父既然已经应了要带他去西北,自然便会带他去。便是崔国公也并无明显的反对之言。” 谢晞云这话说得冷硬,场上的气氛顿时也僵了起来。周清华便笑着打趣容洁道:“表姐这样关心崔二郎,不会是收了他的贿赂?”容洁恼得面颊通红,便要上前掐她脸蛋。 李初晴也在旁笑着应和道:“可不是嘛,上次她在锦绣的院里见过崔二郎一次,脸都红了。” 王瑶禾笑盈盈地凑上来细声细语地来补刀:“我倒不知道我们容小姐也会脸红。” 容洁一张脸羞得通红,恼地不行了,便跳脚道:“你们怎么越说越起劲,我,我不和你们讲了。” 这时,崔锦绣才在旁弱弱劝道:“还是别说这些了,旁人听了怕是真要误会的,坏了容姐姐的名声怎么办。容姐姐也就见过我二哥一次,那次真是不小心的。” 李初晴也急忙拉了容洁一把,笑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大家坐下吃点东西吧。虽然不能喝酒,不过我这还有从祖母那儿要来的上好茶叶呢。另外,这山药糕和燕窝汤也都是味道极好的。” “寿星公都这样说了,哪里能说不?”王瑶禾轻笑了一声应和道。 众人这才坐下,谢晞云坐在周清华身边,缓缓出声,只是声色清冷:“听说令姐也来了,怎么没见到她人?” 周清华小心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隐约猜测出是为了周涵华才来的,于是便小心翼翼地答道:“姐姐许久未见外祖母,便留在老人家那侍奉亲长了。” 谢晞云小声哼了一声,伸出纤长的手指拿了块枣泥馅的山药糕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她其实真的长得挺美的,不说话的时候有种冷冰冰、高高在上的矜贵神态,跟个冰雪女王似的,只是这美却并非古代所追求欣赏的柔美贞静,在众人眼中反倒显得特立独行了些。 三个女人一台戏,几个女孩虽然还没长成女人聚在一起却依旧是热闹的很,游戏玩笑,闹了一下午。即便是周清华这个伪小孩也在那种热闹的氛围里放松了许多,等坐马车回去的时候,她脑子短路一下子就把困扰心上的问题问了出来:“姐姐,你是不是认识那个谢家大小姐谢晞云?” 周涵华怔了怔,笑着摸了摸周清华鼓起来的小肚子,回答道:“嗯,算是认识吧。”她皱了皱眉头,像是想着如何组织语言和妹妹解释:“太子殿下曾经在宫里无意救过她一回,她心里大约挺感激的,一直想当面道谢。” 这么说是个小情敌了?周清华索性坐起身来,问到底了:“那姐姐打算怎么办?”谢家论家世绝不输周家,最重要的是谢老爷乃是当世名将极受器重,谢晞云又是独女,想必是个不可轻视的对象了。 周涵华终于忍不住拍了下周清华的小脑袋,正色道:“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这些事与你我有何关系” 周清华皱皱眉:“姐姐不喜欢太子吗?” “你小小年纪可知道什么是‘喜欢’?这般言语轻浮!”周涵华语气越加严厉,见周涵华神色怔怔便稍缓神色说道,“清华,你还小,别想太多,这些事不过都是寻常而已。” “可是......”周清华咽下还未说出口的话,只是心里塞塞的——其实认真想起来皇帝后宫三千,就算防得了一个谢晞云,等太子登基以后估计还有一堆女人等着。 周涵华见她仍有不平之色,面上神色几变,终于还是沉声说道:“清华,你要明白,无论谢小姐心思如何,太子的心思才是起决定作用的。” 周清华神色一正,立时就明白了周涵华的意思——与其要求女人不要做小三,不如要求男人守得住底线。她想了想,还是依着周涵华坐着,轻声问道:“那姐姐觉得太子是如何心思?”说起来,她自穿越以来就对这位未来的姐夫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倒是有些小好奇。 “他的心思如何与你我何干?”周涵华神色不变,语气里却是自然而然地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只是低着头耐心地教育幼妹,“清华,人心自来难测,你要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本心。人心易变,只有你自己才不会辜负自己。” 依偎着温声细语的长姐,周清华的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其实,大李氏和周正声的失败婚姻不仅造成了原主的无爱的童年也对这位长姐的婚姻观和爱情观造成了影响。周清华隐约觉察到了周涵华这些话中的消极思想以及其中与她之前教导的‘真心才能换真心’之间的矛盾,但她又忍不住怀疑在女子处于弱势的古代社会,这或许也是一个好思路。 姐妹两个依偎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亲亲密密地一齐到了家之后,一人被太夫人叫去一人回了自个院子。 因周清华口渴,碧珠察言观色地从玻璃瓶子里舀了一勺子的玫瑰清露冲了水递上来:“这是前段时间大小姐那边送来的。说是宫里赏下来的稀罕物,不仅养颜美白还香得很呢。” 周清华喝了几口,果真觉得清香绕舌,便又多喝了几口——毕竟这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古代,也没现代那么多作假掺假的心思手段,什么东西吃起来都是原汁原味的。 拂绿端了几碟子小点心过来,笑嘻嘻地和周清华说话:“瞧小姐的样子倒是有些饿,先吃点填肚子吧。厨子那边熬了燕窝粥,等会儿端上来。” 听拂绿这样一说,周清华考虑到晚膳也没多吃,只是就着玫瑰清露吃了块糖蒸酥酪,便用帕子擦了擦手道:“今天的字还没练呢。”周清华订了一张时间表,练字、看书、吃饭、睡觉都有安排。 “就知道小姐上心,墨和纸都已经备好了。”碧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温声答道。 拂绿在旁笑道:“还是小姐用功,难怪连辜先生最近都常夸赞小姐呢。” 周清华虽知道拂绿这话多有奉承之意但依旧忍不住心中有些小喜悦:她并不是周涵华那般天资出众,闻一知十;亦没有周芳华那般对诗词琴艺极有灵性,学起来事半功倍;就连周雅华小小年纪亦是天生一张美人面,乖巧惹人疼爱,和她们比起来周清华不过占了个心理年龄上的优势罢了。 然而,古人有言“天道酬勤”,她既然有心要活得更好,便要用心努力,她相信:总有一日她会为自己而骄傲。 周清华练字练到天黑,用过晚膳后便溜达着出了院子去寻六妹周雅华说话。她不知道卫国侯府里头正有一场关于她的谈话。 适时,李王氏刚盯着儿子李崇文用过药,颇有倦意地回房梳洗歇息。 卫国侯世子李修竹正披着一件白色外袍,坐在紫檀木榻上看书。他虽官至大理寺卿,素有庄肃严明之称,但为人看上去却是端方儒雅,常手不释卷。且他虽年过而立,却并不显老,又生了一张白皙俊美的脸庞,解了玉冠,散着乌发,当真有风神秀彻宛若神仙中人。 见李王氏进门,李修竹便问了一句:“文哥儿怎么样了?” “用了药便睡下了。”李王氏提起儿子总是有说不完的担忧,她放下一支刚摘下来的玉钗子忍不住说道,“我瞧着他近来瘦了许多,怕是有些累着了,若不然便先歇几天再念书吧?” “他小孩子正长身子,瘦些也是有的,你也别大惊小怪。就是今日,也不过是夜里着了凉,很不必这样操心。”李修竹教养儿子自有自己的道理,“他日后虽是要学文,但身子也不可太弱,否则怎么上场考试?等过段时间,我便给他请个武师傅吧。” 李修竹严于律己,除了李王氏这个妻子外房中只有两个个不受宠的通房丫头,夫妻两人感情还算好,李王氏对着丈夫素来是信服的,平日里多是夫唱妇随。只是提到儿子,她便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老爷对文哥儿也太严了些......”本来日常安排就紧凑,再加上学武岂不是要累坏了她的宝贝儿子? 李修竹对此并不答话,手下翻开一页书,转开话题问道:“听说今日涵华和清华都来了?” “是啊,”李王氏随手丢下镶着珍珠的耳环,懒懒地回了一声,回想了一下后便又叹气道,“涵华倒是越发出众了,容貌姿仪当真是没的说。我瞧过她再看我们晴姐儿,真是愁死个人了。” 李修竹笑了笑,眉目之间带着一种云淡风轻的温雅,几可称得上容色迫人,便连李王氏这个做妻子的都看得有些呆了。他只是轻笑了一声,随即便说道:“涵华从小就生得好,又有周老夫人和皇后用心教养,自然是不会差的。”端起青瓷云纹的茶盏缀了一口,他又语声淡淡地问道,“倒是清华,我记得她长得和大姐极像,许久不见,也不知现下怎样了?” 提到周清华,李王氏的语气不禁有些泛酸了:“那小丫头生的像大姑,母亲喜欢地不得了,一见面就抱在怀里了,还给了见面礼呢。说是看见她就想起大姑......”就是她女儿晴姐儿,正经的孙女都少有这待遇呢,李王氏多少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李修竹反倒是起了点兴趣,似是自语道:“说起来,文哥儿虽是比清华大了五岁,认真论起来倒也是般配的。” 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李王氏挑儿媳妇却是越挑越不喜欢,且大李氏早逝,周清华虽是世家嫡女却内无可以教养的亲娘外无可以撑腰的嫡亲兄长,她哪里看得上眼。她听李修竹这样说,忍不住坐直了身子:“老爷这话什么是意思?”她瞧着李修竹的面色,见他似是认真便急中生智地软语娇嗔道,“清华是大姑的孩子,我自然是疼的。可她和文哥儿都还小,哪里用得着这样着急” 李修竹对妻子的心思一看就明,笑了笑,并不再说话。他自小便和长姐亲近,对着姐姐的两个女儿自然是爱屋及乌。因而才会听到周清华当真长得像长姐便起意要聘为儿媳,只是到底是婚姻大事,还需细心考察一番才是。 若真是个好孩子,李王氏那边,他自然多得是法子。而自家儿子李崇文,他有自信定然会是个好夫婿。 他放下书卷,走到李王氏的身边拿起玉梳子替她梳发,温声嘱咐道:“二弟也快回来了,你记得把东西都准备好,免得到时慌乱。” 李王氏瞧着铜镜里头丈夫那俊美如昔的容貌,想起夫妻之间往日里的那些事儿,面上忍不住红了红,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第11章 因气候渐暖,随着后院里头那些花草的繁茂,女孩们的衣裳也都轻薄了许多。 如周芳华、周梦华乃至周容华那般年纪的女孩身段渐渐窈窕,也都已经开始有了一些爱美的小念头。周芳华容貌清丽,身形袅娜,此时换上那浅蓝色缠花枝的纱衣,配着个流云鬓带红色珠花,竟有一种流水无声的惊艳感。 周梦华的容貌不及周芳华却极得二太太梁氏的宠爱,虽不及周芳华风流婉约穿戴上却极是贵重得体,一套珠光宝气的头面打扮下来,端美之余还颇有贵气。 三房的周容华随了她的生母卫氏,娇艳宛若如火玫瑰,可因三房平日节俭,只能穿些素色衣裳,成日里低眉顺眼,羞惭地恨不得所有人都把自个给忘了。只是,周容华不愿惹事却也总是会有事来惹她。这日周清华一进闺学的门,便看见周容华正低着头和周芳华道歉:“四妹妹,是我方才没注意,踩到你了。”她语声弱弱,显是害怕极了。 周芳华今日穿的绣鞋乃是新制的,上面绣了一颗颜色鲜亮的明珠,本是要得意一回却不想这般倒霉。她见周容华神情怯懦,心中更是不喜,嘴上却是淡淡的:“我知道二姐姐不喜欢我,只是再不喜欢我也不该拿我这鞋出气啊。” 周容华一张脸涨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四妹妹,我,我没有看不起你。” 周梦华坐在一边翻书,闲闲插嘴道:“四妹妹这话说起来还真是没玩没了......不过是一双鞋罢了,自家姐妹,哪里用得着这样计较。若真不舍得,趁早脱下来放回嘉行轩,日日瞧着摸着才好。”她说到这里,掩唇一笑,文雅动人。 周芳华被周梦华的话激的心中羞怒,眼眶微红,长长的睫毛软软落下,说不出的楚楚可怜:“瞧二姐姐说的,我岂是计较一双鞋?只是这鞋是姨娘用父亲送的珍珠亲手绣,虽不值钱却也是父母亲长的一片心意,怎么可以这样糟蹋。” 周梦华唇边笑意渐冷,却是说不出的讥诮:“四妹妹果真好本事,这眼睛说红就红。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还是孟姨娘手把手教的?”这几日二房的林姨娘装傻扮可怜地勾着周二爷,周梦华连带着也吃了不少亏,一见着这“欲语泪先流”的做派就忍不住要抓狂。 “你!”周芳华气得不轻,一张脸越发苍白更显得楚楚可怜了,泫然若泣的样子。 眼见着这两人马上就要吵起来,周清华咳嗽了一声,故意放重脚步走了进去。 周芳华平时最注重自己的面子,尤其是在周清华的面前。所以,她只是怔了怔,便红着眼坐了下去。 周清华松了口气,也不去管那满脸冷傲的周梦华和满脸感激无措的周容华,自顾自坐下了,抬头作出一副惊讶状:“咦,二姐姐怎么还不坐?辜先生马上就要来了。” 周容华反复打量着在座的几个妹妹,喃喃地对周芳华道了歉之后便快步挪回了自己的位置。 果然,不到一会儿辜先生便走了进来,她看了看在座的几个学生,也不管众人各异的面色,只是平淡地交代道:“六姑娘身体不适,今日不能来闺学。”她慢条斯理地翻开自己带来的书,语气温和中带着一种罕见的力道,“你们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我会早些下课,你们可以一起去探望六姑娘。” 周清华对周雅华忽然的“身体不适”有些诧异,但还是面色不变地点了点头,跟着在做的几人齐齐地应了一声“是”。 因为担心周雅华的“病”,周清华一上午都有点心神不宁。好不容易等到下课给先生还完礼,她第一个站起来准备走。 周芳华跟在她身后,温文而笑道:“瞧五妹妹急的,好似只有她急一样。倒是叫我们这些做姐姐的真是要羞死了。”日光正好,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宛若白玉雕就一般的无暇无痕,尤其显得无辜纯洁。 周梦华倒是没说话,只是上前走了一步和周清华说道:“应该不会是什么大病,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现在才知道。”她顿了顿,冷硬地安慰道,“你别担心。” 周容华跟在后面,也小声地应了一句:“是啊,五妹妹你也别太担心了。” 周清华甚少能够这样清楚明白地感受到除了周涵华之外的姐妹的关系,此时心中一暖,勉强笑了笑。 瞧着前头相亲相爱的三姐妹,知晓一些内情的周芳华垂了垂眼,唇角露出不屑的冷笑。 这些人现在巴着周清华还不是看重周清华长房嫡女的身份和那个内定太子妃的周涵华,等到日后,她哥哥周礼乐当了家,真不知道她们这些人会是什么样的嘴脸。这样想着,周芳华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虽然周正声只有论得上有名分的妾只有孟姨娘和钱姨娘,当姨娘和姨娘之间又有很大不同。孟姨娘的娘家勉强算是书香世家,有个当小官的父亲和一个从军的哥哥,貌若娇花,懂诗文会体贴,本就是周老夫人专门挑拣出来给长房繁衍子嗣的。钱姨娘出生江南豪富的钱家,说明白点就是官商勾结的又一产物,她虽然容貌不输孟姨娘却是个沉默寡言的,并不讨周正声的喜欢,若不是生下了乖巧伶俐讨周正声喜欢的女儿,在周家也混不出头。 因而,比起孟姨娘那景色优美、精致华贵的嘉行居,钱姨娘的东月阁未免显得有些简朴清冷了。 来迎接几位周家小姐的是东月阁的丫鬟和妈妈。领头的是钱姨娘贴身丫鬟月染,她面色有些苍白,穿着秋香绿绣翠竹的衫子带着素色的簪子,笑容极是得体:“六小姐早上起来的时候身子有些烫,又有些头疼,便索性请假休息了。倒是劳烦几位小姐专程来一趟。” “钱姨娘呢?”虽然对做妾的都没什么好感但不见钱姨娘的身影,周梦华便随口问了一句。 “姨娘这些日子犯了旧病,至今都没能起身,所以也没能来瞧几位小姐。”月染低着头行了个礼,语气也有些低落。 周清华怔了怔,便说道:“我那边还有些药丸子和补药,等会儿让陈妈妈给你们送来。” 月染勉强笑道:“那就多谢小姐了。”顿了顿,她有引着众人往里走。“六小姐正在屋里休息呢,看到有人来看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因周雅华病得不重,直到推开房门众人才闻到了一点隐约的药味。只见周雅华独自一人坐在床上,粉雕玉琢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乖乖叫道:“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五姐姐,你们来啦。”她嘴角笑涡浅浅,看上去可爱的要命,关键是嘴也很甜,拉长语调甜甜说道,“我正想你们呢。” 周清华作为一个大龄未婚女青年的母爱情怀大爆发,真是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怀里抱一抱、揉一揉。不过,到底还是有些顾忌,上前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松了口气:“嗯,不怎么烫,想必很快就好了。”她自个儿不过比周雅华大了一岁,此时说起话来却是一派小大人的样子,让人看着便觉得可爱。 周雅华的点点头,吐吐舌头说道:“我都有认真喝药的。” 站在后面的周芳华为了表现自个儿作为姐姐的风度,不甘落后微笑着上前问道:“刚喝过药吗?要不要吃块糖缓一缓?” “谢谢四姐姐,我已经吃过了。”周雅华眨眨眼说道。 周芳华笑了笑,语气担忧地道:“那就好,今日听辜先生说你病了,我连上课都放心不下呢,一下课就赶来了。” 周梦华嗤笑了一声,冷眼看了下端着斯文淑女模样的周芳华,然后才开口问道:“怎么忽然病了?” 周雅华低着头,轻轻道:“大约是夜里着了凉吧。”随即又绽开笑容和众人说道,“几位姐姐能来看我真是太好了,就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我今天的功课还没交呢,姐姐帮我看看吧。” 对周梦华和周芳华这样的“高年龄高材生”,看周雅华的功课不过是举手之劳。周芳华作为备受辜先生喜爱的才女,当仁不让地拿了功课本看了起来。 因周梦华和周芳华的意见总是会不一样,围绕着功课的事,几个人又小小地斗了一会儿嘴,直到周雅华露出倦意这才起身告辞。 周清华也跟着一起走了,可临出门才发现自己的帕子不见了,只得先和众人告辞,独自一人转身回了周雅华的房间。进了门,才发现本应该打着哈欠睡觉的周雅华正睁着大眼睛看她。 “五姐姐。”周雅华一边乖乖的叫人,一边从枕头边上拿起周清华落下的帕子递上来。 周清华打量了一下她的面色,并不伸手去接,只是用稍冷静的语调问道:“你是故意的?” 周雅华咬咬唇,慢慢说道:“我有事要和姐姐说。”她到底年纪小,也没有太大的承受力,在周清华的目光下说着便红了眼睛,“五姐姐,我想求你救救我姨娘......” 周清华怔了怔,却依旧不动,只是站在那边看着周雅华。 周雅华却撑不住了,一开口说了那话,她眼里便有眼里忍不住地掉下来。她一边掉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五姐姐,姨娘真的快要死了。我都看见她吐血了......”她用力擦了下眼睛,眼部的肌肤被擦地通红,她抬头去看周清华,“我真的没办法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说到最后,她语调里面隐隐透出一股害怕和茫然。 瞧着五岁大的小女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周清华心里头也怪不忍的,便强忍着被人算计的不悦开口问道:“何必和我说这些,这事你该和夫人或者父亲说。我与你年纪相仿,没什么能耐,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周雅华却是吓了一跳,急急摆手道:“不能让父亲知道。”她声音有些哑,脸蛋挂满泪痕,通红通红的,很是可怜的样子,“姨娘的病是因为钱家的事。父亲本来就不喜欢姨娘,若是让父亲知道了钱家那边的丑事,姨娘以后就完了。”她眼巴巴地看着周清华,小小声地说道,“五姐姐,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知道你是真心疼我的,我也只能来求你。” 你求我我就能帮忙吗?我现在也只有六岁好吗!!周清华有些抓狂又带着点被乖妹妹坑了的恼怒,心里有些不开心,但瞧着跟前小妹妹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有些同情不忍,虽然努力想要不去管闲事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你先说说钱家发生了什么事吧?”周雅华也不过是个五岁小孩,心机再深也深不到哪去,更何况作为一个生母不受宠的庶女,心机不深点还真说不过去——环境才是塑造儿童性格的最佳工具。她来求自己,说句难听点的,死马当活马医,真的是病急乱投医了。 周雅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急着坐起来抓住周清华的衣襟,语调飞速的说道:“其实,我也是昨日在姨娘屋子里偷听到的,”她顿了顿,吞吞吐吐地说道,“说是钱家出了案子......” “钱家那边刚打死了人,钱姨娘和你六妹妹就病了,还真是巧了。”孟姨娘笑了一声,一双纤纤细手在自个儿的梳妆匣里挑挑拣拣,然后才取了一只金步摇出来,递给周芳华,语调轻快地说道,“戴上给姨娘看看。” “还是姨娘疼我,”接过步摇,周芳华撒娇似的依偎在孟姨娘身旁,懒洋洋地开口道,“说来也巧,舅舅难得去江南一趟,就听到了这种事。不过钱家瞒得紧,父亲似乎还不知道,不如姨娘和父亲说一声?” “这事姐姐和姨娘还是别管了。都是一家人,钱家真要出了事,于我们并无好处,父亲也没什么面子。”做完功课的周礼乐恰好也在,很不赞同地劝了一句。 被自己的弟弟驳了话,周芳华也有些不乐,瞪了他一眼,拖长语调讥讽道:“左右是瞒不住的,难不成我们不说,父亲就不知道了?” “那也不该从我们嘴里说出去,不然让父亲怎么看我们?落井下石绝非君子所为。”对于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周礼乐是半点不让,他又端正语气和周芳华说道,“姐姐也别幸灾乐祸,便是钱家出了事,事不涉出嫁女。钱姨娘依旧是钱姨娘,六妹妹也依旧是六妹妹。” 眼见着女儿和儿子气氛越僵,孟姨娘掩唇一笑,戳了戳儿子光洁的额头:“放心吧,姨娘不傻,这事姨娘不管。”她染了凤仙花的指甲在灯光下透着一种明艳的色泽,语调轻软地好似丝绸,“东月阁那边就算娘家不出事也成不了气候,我只要坐在一边等着看好戏就是了。别说你父亲现下不知道,便是知道了也只有恼怒的份。” 说到这里,她扫了眼酷似周正声的儿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父亲这个人我也大概知道了一二,他看上去多情又体贴,论起真格来,他爱的只有他自己。”像是想起来什么,她的眼神微微变了变,像是夜色一样的深而冷,“当初我刚进府的时候,他和大李氏还没闹太僵,当真是千般体贴万般深情,下个雨也要当心对方要着凉。可你瞧瞧大李氏最后的结局......” 夜风吹过,带来了温软的花香和如同水银一般流淌的月色,孟姨娘的声音像是融入了风中一样模糊:“所以说,男人再有情意有什么用,熬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呢。” 第12章 钱家的事说起来很简单。钱家的长子,钱姨娘的亲哥哥钱长枫路上遇到了个冲撞自己的书生便使小厮把人打了一通,偏偏这书生家中清贫又没个照顾的人,拖着伤回家躺了几日竟然发热死了。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只能说钱家恰好倒了霉。偏偏主事的官员并非周家一派,不仅不会袒护反倒要借机生事。 无论如何,这种事定然不是周清华和周雅华这种小女孩能够干涉的。周清华听完话,想了想便开口道:“事不涉出嫁女,这事其实和你们也并无太大关系,且认真论起来也并非什么大到不可解决的大事。钱家的事若是可以不如早些和父亲说了,否则等父亲自己知道了定会更加生气。” 周雅华呆呆的看着周清华,眼泪都忘记擦了。 周清华上前给她擦眼泪,见她面上皆是泪痕也微微动容,摸着她的肩膀温声说道:“你是父亲的女儿,便是再生气钱家不长进,父亲也不会做得太过分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你和钱姨娘好好的,便是钱家日后也许也有再起的机会。”顿了顿,又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得让钱姨娘早些放心,养好病。都说为母则强,你要做的便是守在钱姨娘身边,多说说似我这般没有生母的艰难,让她有力气活下去。” 周雅华看着周清华和自己差不多的小身板以及现在这般小大人似的做派,忽的哭出了声:“五姐姐,你真好......” 自己这样就算是好吗?周清华心中有些苦笑,其实她也并非想要管钱家的闲事,只是看周雅华小小一个孩子这样流着眼泪求救,作为姐姐不得不得说几句话罢了。在她看来,钱家这事真的并非什么大事,就算钱姨娘这边不说,周正声估计也很快就会知道了。作为周正声的女儿,周雅华不仅不姓钱还有天然的血缘保护,周正声又没有无情无义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其实很不必这样担忧。周雅华现在这样子不过是被钱姨娘以及钱姨娘左右的气氛所吓到又不敢说出来罢了。 安抚完周雅华,周清华闷头闷脑,连跟在身后的碧珠拂绿都不想理,直接去找周涵华吐槽了。 “你说我会不会太笨了啊?”郁闷的把事情都说了,周清华坐在绣凳上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连雅华那么小,心眼都比我多。我真是白长了她一岁。” 周涵华瞧着被打击的胞妹,微微笑了笑:“我觉得你做的很好。清华,你和雅华是不一样的。她是庶女,钱姨娘又是那样一个人,她要过得好自然只能多思多想,自强自立。而你不同,你不需要像她那样。” 这样温情的话被周涵华这样娓娓道来,周清华本来沮丧的心情也稍稍缓解了一些。她抬起头,小声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即便是用计也有阴谋与阳谋之别。你并不需要因为他人的阴谋手段而也去学习那些阴谋小道,那并非值得炫耀羡慕的手段。人生在世,无非是一个愧于己。君子之学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行,蠕而动,一可以为法则。”灯光照在周涵华光洁白皙的额头上,使她的眼睛更显的明亮动人,她的语调不紧不慢却有一种充满了令人信服的魅力。 周清华把她的话认真想了想,忍不住伸手抱了抱简直光芒四射的长姐,略有迟疑地说道:“我真高兴能够遇见涵姐姐。”周涵华于她而言,不仅仅是周家的□□更是唯一能够信赖依靠的人,她并没有将自己当做不懂事的孩童去敷衍而是认真的、深入浅出的教导着自己,引导着对这个陌生世界茫然无措的自己。 周涵华拍拍她的背,力道很轻,语气透出柔软而生动的笑意:“我也很高兴有清姐儿这样的妹妹。”她顿了顿,轻轻地道,“刚刚说的,我大约也做不到。只是作为姐姐,我很希望清姐儿你真能做到。到时,我定会为你骄傲。” 周清华用力地点了点头。按照道理来说,她的心理年龄本应该比周涵华大,可此时此刻,她真心觉得周涵华是个足以令人尊敬学习的长姐。 两姐妹腻歪了一下,周清华才从周涵华的怀里装出来,献宝似的从碧珠的手头接过一盘浇了鲜果肉的双皮奶:“涵姐姐,你尝尝这个。”她略有点小得意,“这可是我想的方子,亲自盯着小厨房的人做出来的。” 周清华穿越之前自个小吃货,虽然人懒又没恒心但也从百度上学了许多小点心的做法,双皮奶便是其一。她吃了乳窝卷便想着要做一做双皮奶,虽然许久不做中间有些环节忘记了,但到底方法简单,最后还是给她做出来了,只是品相略差,不过上面浇了果肉果汁之后也看不怎么出来了。 周涵华用勺子舀了一口尝了尝,感觉既有奶香又有果香,兼之口感爽滑便道:“还不错,可是用奶做的?” 周清华点点头:“这个不难的,就是把牛奶煮的微热,倒出来静置,等上面结成奶皮就倒出来加蛋清和糖搅一搅,然后倒回去一起蒸一下。”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前面倒的时候要把奶皮留下。” 周涵华摸摸周清华的头,含笑道,“想不到我们清姐儿在这方面也有些歪才。” 周清华很是狗腿地凑上去:“涵姐姐要是喜欢,吩咐厨房一声就好了,浇些红豆汤也是极好吃的。” 周涵华倒不是和妹妹计较这些的人,并不矫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不过你还可以做些送去给祖母、父亲那边,也算是你的一片孝心。” “嗯,这我知道。等我回头就去再做一批送去。”周清华点点头,忍不住自夸道,“我这可是心里惦记涵姐姐,一做出东西就先送到这边来的。” “好乖。”周涵华笑着赞了她一句,然后才慢悠悠地道,“瞧你这样懂事聪明,二舅舅返京的贺礼就交给你自己去准备了?” 周清华本也不愿总是事事麻烦周涵华,保证道:“涵姐姐放心吧,我一定会准备好贺礼的。”虽然还没想好送什么,说句大话也是行的。 周涵华笑而不语,只是眉宇间带了点欣慰之色。昔日里牙牙学语的妹妹,终究还是会慢慢长大了。 等到晚间周清华令人给各位长辈送双皮奶,果然得了许多赞誉。就连一向冷冷淡淡的老夫人都令丫鬟送了些一匣子珍珠作为奖励。周正声十分高兴女儿这般体贴,笑着赞了几句又令人送了好些小女孩喜欢的东西给周清华。只是周正声的好心情没维持太久,晚间去东月阁探病的时候,钱姨娘拖着病躯含泪说了钱家的事,周正声也不知道是气钱家不争气还是那主事的官员不给面子,总之发作了一通,到底还是甩袖离开了。 “真是不懂事,这关口出了这样的事,还要瞒到现在才说。”周正声这样和小李氏抱怨道,“涵姐儿的及笄礼马上就要办了,宫里马上也要正式赐婚,这事一出岂不是落了周家面子。” 小李氏笑盈盈地给周正声斟茶,轻声说道:“钱姨娘性子本就老实,想来也是被这事吓到了。老爷便是看着雅姐儿的份上也不该这样给她没脸。”茶水颜色清透,茶叶舒展,她的声音也十分温和,“再者这事想来也并非没有疑点。尤其是那主事的苏州知府郑枕,他可是陈家的人.....”小李氏并非全然不知时局的人,她有心关注又长在勋贵之家,自然有着不同于那些内宅姨娘的眼界。 身边陪了这样一位闻一知十的体贴妻子,周正声的心情果然好了许多,他缀了口茶,清了清喉咙道:“也是陛下太过疼爱陈贵妃和齐王了。太子储位不稳,下面的人心自然不稳。” 当初今上初登基,并无正妃只有两个侧妃,因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他便思量着从两人之中选一个做皇后。这两位侧妃分别出身于四大公府的王家和陈家,都是身份贵重的世家嫡女。其中,王侧妃资历更深又育有长子,陈侧妃深得宠爱又有孕在身,两方可算是势均力敌。因此,今上便问计于自己的太傅周老太爷。周老太爷只有一言:“自古以来,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上左右思量,终是立了王侧妃为后,而王皇后万般欣喜之下便私下里许诺要许周家一个皇后,这才有了周涵华内定太子妃的名头。只是这样一来,陈贵妃那一方却是恨死了周家,周家也再不能保持原先两不得罪的立场了。 “说起来,其他几个皇子都未封爵偏齐王领了一个亲王爵,的确是盛宠太过。”小李氏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出声道:“只是等我听说等其他几位皇子成年赐婚之后就要回封地,不知齐王......” 周正声长眉紧缩,也有些无奈:“我听宫里传来的消息,陛下心疼爱子,别说是齐王,便是齐王胞弟三皇子怕也是要留京。”陈贵妃虽然起步时晚了王皇后许多,但却极会生儿子,今上只有五位皇子,其中两位就是她所出,今上爱之若宝自然不舍得爱子离京。 这样的情势之下,太子的地位远不如想象中的安稳,周家这太子一系的也总不能安心。 第13章 五月的阳光并不是夏日里那种酷热,反倒有些触及肌肤的温暖,将风都捂的微暖。当风缓缓拂过庭院的时候带动灌木丛发出细细的声音,周家后花园那蜿蜒的小道边盛开着还未谢去的蝴蝶兰,一丛一丛的,时有蝴蝶从上面掠过,仿佛翅膀上都带着柔软的芬芳。 作为来自把房子论平方卖,大部分人都住不起大面积别墅的二十一世纪,周清华对于这种大面积园林建筑和大面积住宅始终有点受宠若惊。不过,随着渐渐的融入,她对于这些也逐渐开始适应。 这一日,周清华和周涵华坐在荷花池边上的小亭里,吃着小厨房新研究出的小点心和伺弄好的水果。因为难得的好兴致,周涵华也给周清华倒了一小杯果酒,周清华小口小口的喝了,果然滋味清甜可口。 其实,五月算是比较忙的月份。这个月,周清华的二舅李修柏就要被调回京,而周涵华的及笄礼也在这个月末。然而,在这种时候忙里偷闲起来,心情和兴致反倒更好了。 没过多久,便看见李初晴穿着鹅黄色雪缎对襟儿绣兰花瓣镶领小袄和浅碧色纱裙从青石小道上走来。她笑吟吟地对着两人打招呼道:“涵姐姐,清华,我大老远就闻到你们这边的酒香了。”说话间,她头上那一支彩色琉璃蝴蝶簪上长长的珠翠流苏轻轻晃动,将白皙明丽的容貌映衬地更加明媚动人。 在李初晴的身侧站着一位年纪稍大一些的少年。少年鸦羽一般的乌发用玉冠扣住,穿了一件宝蓝色绣松柏白边镶金丝的长袍,腰间束着一条浅蓝色绣云纹的腰带,上面别了一块通体剔透圆形镂空的白玉佩,这一身装扮更显得他肤若冰雪,长身玉立。 只见那少年五官俊秀,神态自若,虽然还未长成却已有一份温润如玉的气质。他自青石小道上遥遥走来,虽不闻脚步之音,但那出众的容色却仿佛令那本来被云霞遮住了的阳光都为之亮了一亮,令人耳目一新。 “崇文?”周涵华微微怔了怔,随即便放下茶盏问道,“你怎来了?” 李崇文闻言笑了笑,那俊秀的五官显得更柔和了些,声音便好似玉石相击一般的清越:“父亲给我请了位武先生,姨夫知道后便让启舟与我一同学习。因那位先生性子颇有些古怪之处,所以今日我便来和启舟交代一些事。”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拱手为礼道,“恰好顺路便送了晴姐儿一程,倒是打扰了表姐和表妹。” 启舟是周乐礼的字,乃是周正声亲自取的。虽然周礼乐乃是庶子,但作为周正声目前唯一的儿子,周正声对于他的教育可谓是颇费心力。想必也是这次李家请的武先生很是不凡,周正声才会厚着脸皮塞人过去。 周清华回了一礼,笑着玩笑道:“早早便听说表哥习文学武,平日忙碌,总是少见。没想到表哥今日也偷了一回闲。”随着对日常生活的适应,周清华的性格也逐渐开朗随意了一些,更接近原先的自己。 李崇文微微抬头,形状优美的眼睛认真地看了看周清华,眼眸中似有粼粼的波光,声音里带了些笑意:“表妹病了一场,性子倒是改了一些。” 周清华被他那一眼看得微微晃神,心里默默念叨着“色即是空”。只是面上却是半点不透,扬着头打趣似的回道:“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李初晴来回打量了一下周清华和李崇文,忍不住道:“你们两个今日怎么忽然搭上话了?可是看对眼了?”虽是问句,她说起来却好似打趣一般。 “你这张嘴就是欠打。”李崇文扣手敲敲妹妹的头,又顺手理顺了李初晴的头发,轻声告辞道,“我接下来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先告辞。” 虽然因为模糊的记忆已经对这个形容俊美的表哥有了些准备,可真正到了面对面的时候,周清华才不得不承认,她依旧有一种惊艳的感觉。这并不是现代那种形于表面的型男或者韩版的花样美男,而是一种温文尔雅带着古代山水气息的俊秀。 不过,周清华倒也不是花痴,见李崇文告辞,她便客气地笑了笑:“那下次等表哥有空时再见吧。” 周涵华倒是一定也没被影响,她动作优雅地给李初晴倒了杯茶,温声道:“都坐下喝茶吧。” 李初晴听话地坐了下来,十分八卦地问道:“涵姐姐,你的及笄礼太子会来吗?” 周涵华抬眼看了她一下,慢悠悠地道:“喝茶。” 李初晴对这个大表姐颇有些敬畏,只得乖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实在忍不住就撇着嘴小声嘀咕道:“人家也是关心一下嘛。我听说谢晞云最近对太子凑得挺紧的,有些担心嘛。” 周清华只得拿了块绿豆糕塞过去堵住李初晴那张大嘴:“吃这个,我觉得我家做得挺好吃的,还加了红豆沙和蜂蜜呢。” 李初晴咬了一口,眼睛一亮,果然很是喜欢:“嗯,挺好吃的。”她十分高兴地转头去看周清华,很是嫉妒,“好茶好点心,你这家伙倒是会享受!” 周清华被她亮晶晶的眼睛看得发毛,只得举手投降:“才没有。我最近每天都在看书练字,辜先生又格外严厉,好不容易才闲下来的。而且我一闲下来不就想着要请表姐你来玩了吗?” 李初晴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好吧,难得你请一次客。”她掏出两只荷包,递上来,“这是我学女红绣的,你们一人一个。” 周涵华微微怔了怔:“我也有?”她有些吃惊。 李初晴有些不好意思:“也没绣什么,就是绣着玩的,一点小心意。”话虽如此,她还是睁着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等待表扬。 周涵华接过荷包看了眼,看见上面也不只是兰花还是杂草的图案,忍不住笑了笑:“这一点,你和清姐儿倒是很像,学了一点东西便巴不得通知所有人。”周清华上周的字被辜先生表扬了之后便十分热情地写了好几副字,差不多给每个人都送了一幅,她收到的时候也是这样忍俊不禁。 周清华也被周涵华这样一说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厚着脸皮和李初晴说道:“我最近练字小有所成,等会儿你去我那挑一副去做我的回礼吧。”她面颊粉嫩,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一对笑涡,说话时一派的孩子气,颇是娇憨可爱,极讨人喜欢。 周涵华看得心痒痒,便伸手掐了一把,果然触手滑腻柔软,她笑道:“你的字和晴姐儿的荷包,倒是极凑对的。” 周清华一大半年纪还要装嫩般可爱其实也有些无奈,不过从来便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又不讨周正声和周老夫人的喜欢,只好抓紧一切机会卖萌,顺便刷刷影响分。 至于脸皮这种东西,练着练着就厚了。她现在已经十分习惯了。 李初晴压根就对周清华的字没兴趣,反倒凑过来问周涵华:“涵姐姐,你及笄的赞者是谁啊?”要是还没定就选我吧,她认真地眨了眨眼暗示着。 “昌平公主早早就已经和我定下了。”周涵华抿唇说道。她自幼便有一小半的时间是在宫里的,昌平公主容安婕作为太子唯一的胞妹自然也和她这个未来大嫂关系极好。 周清华拉了拉李初晴的手,安慰道:“等以后我及笄了就请你来当赞者。” 李初晴也学着周涵华的样子捏了捏周清华的脸颊,垂头丧气、很是哀怨的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周清华和周涵华都被她的语气逗得一乐,齐齐笑出声来。 周清华见李初晴兴致仍旧不高便忍着笑挑了个李初晴比较感兴趣的话题:“涵姐姐,我听说皇后要把昌平公主嫁到谢家去?” 周涵华的指腹轻轻摩擦着杯壁,似乎想了想才回答道:“皇后是挺喜欢谢家的谢习风的。谢习风与公主同龄,世家子弟里面,除了崔家二郎之外也没有几个能和他比的。且崔二郎是继室所出,并不袭爵,近来又弃文从武,自然是谢习风独领风骚。” 李初晴果然很有兴趣,她扬扬眉头,八卦道:“涵姐姐见过谢习风?他长得可好?比我哥如何?” “崇文表弟的容貌更似舅舅,偏于俊秀;而谢习风却是极肖谢夫人,偏于秀丽。只是谢习风性格冷淡,气质出众,倒是令人印象深刻些。”周涵华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她这话说得极有分寸可算是不贬不赞。 李初晴托着腮遥想帅哥:“唉,只可惜他也被昌平公主预定了。” 周清华觉得十分好笑:古代少女看起来保守矜持,但因从小教育所限,但对于嫁人这种事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谢习风这般的“白马王子”自然是令人向往。 周清华倒对谢习风不太感兴趣。她的婚姻观经历过现代社会以及古代社会的分别锤炼之后就对外貌要就不高——长得太好也有危险啊。对于自己未来的夫婿,她的要求也不怎么高,只有三点:长得还行,家世还行,为人正直。 她已经想过了,这三个要求其实也并不高。第一点长得还行——对于世家来说美女什么的都不是什么稀有品,经过几代联姻和纳美,早早就有了美貌的基因。第二点家世还行——以她的身份,基本能够议亲的家世肯定还行。唯一重要和比较难办的反倒是第三点,可偏偏这一点决定了对方会对自己这个正妻有多尊重,自己的婚姻生活的舒适程度。 不过,现在的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最多就是卖萌讨好一下周正声、小李氏以及周太夫人培养一下感情。想到这里,周清华也忍不住学着李初晴的样子,托着腮叹了口气。 第14章 周涵华及笄的这日运气很好,正好是个晴天。 周清华虽然不是正主却也被早早地叫了起来,由陈妈妈等人收拾打扮,然后才被拉到堂上。今天她的装束并没有太过华丽,只是较平时而言更加庄重简洁些罢了。倒是小李氏,因为是第一次举办这种大场面,早早便起了身,装扮整齐之后便忙里忙外的准备着。 至于周涵华,她在沐浴之后便换上了缁色的采衣和采履,端坐在东房内等候。因为场面比较郑重,周清华也不好意思去捣乱,老老实实地跟在一边旁观。 等到乐声起,小李氏与周正声迎着担任正宾的成王妃周雪灵入场,宾客们也依着顺序入座。 开礼环节,周正声作为主人便需要首先致辞。周正声今日穿了件绣瑞兽的长袍配了缀玉的浅色腰带,尤其显得剑眉朗目,他微微带了点喜色的道:“今日乃是小女涵华的及笄礼,遥想当年咿咿学语的孩童长至今日亭亭玉立,吾心甚慰。非常高兴在座的各位能够到场。”他顿了顿,似是聆听乐声,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请笄者周涵华入场拜见各位亲朋!” 昌平公主先走了出来。她年纪虽然才刚刚十岁,身量却颇高,一双丹凤眼格外的恣意惑人。只见她头上戴了一支极精致的凤簪,上面的宝石闪闪烁烁,更衬得她面容鲜妍宛若牡丹。等到她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周涵华才缓缓走出。 虽然只穿了采衣采履,但周涵华的容貌依旧有着极为吸引人的魅力。她缓缓走来,便好似看着一朵鲜花缓缓绽放,行止之间有种难以形容的美好动人。 周涵华先是走至场地中,面向南方,向观礼宾客行揖礼。然后面向西跪坐在笄者席上,正前方便是香案。昌平公主拿起梳子给周涵华梳头,意思性质的梳了几下后便把梳子放到席子南边。 作为正宾的成王妃先起身,随后便是周正声与小李氏起身相陪。成王妃于东阶下盥洗手,用布擦干,因为养尊处优,她的一双纤手看上去依旧是少女一般的细嫩白皙。等到成王妃与周正声等相互揖让后才各自归位就坐。 周涵华转向东正坐;有司用托盘端上罗帕和发笄,成王妃走到笄者面前用一种异样庄肃的语气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她跪坐下为周涵华梳头加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昌平公主为笄者象征性地正笄。周涵华这时才缓缓起身,在座的众位宾客向她作揖祝贺。周涵华走回东房,昌平公主则从有司手中取过衣服,跟着进了东房。 “早知道我就不抢着当这个赞者了。”昌平公主半是玩笑的嘟着嘴抱怨道,“刚刚我都有点紧张了。差点拿不稳梳子。” 周涵华在屏风后面换上与头上幅尽相配套的素衣襦裙,微微笑了笑:“你在皇上皇后跟前都敢耍赖,这时候怎么紧张了?” “还不是因为这是你的及笄礼吗?我是太看重你了好吧......”昌平公主笑嘻嘻的打趣。 周涵华也朝她笑笑,然后出了房门,先向父母一拜,表示感念父母养育之恩。成王妃上前吟颂祝词然后再用有司奉上发钗替周涵华簪上,昌平公主小心的将发钗正了正位置。宾客再次作揖为礼,周涵华和昌平公主则是取衣回东房换上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 等到周涵华出门给成王妃行拜礼的时候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成王妃吟颂祝词后为周涵华去发钗,加钗冠,然后起身复位。昌平公主帮着正冠。宾客再次起身作揖。周涵华和昌平公主则会去回东房去换上配套的大袖长裙礼服。 周涵华穿着大袖礼服、钗冠出房,那纹路细密精致的礼服是她容华耀人,周清华在一旁看着只觉得都要说不出话了。周涵华跟着面向挂图,行正规拜礼。 接下来是置醴和醮子,周清华第一次参加这种及笄礼,看得目不转睛。 周正声也难得庄重了一回,给周涵华取了个“永宁”的字。接下来就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环节了,等到周正声宣布礼成送客时,周清华总算松了口气。 与她一同松了口气的还有昌平公主。她与周涵华小声说了几句话告别和打趣的话后便悄悄地溜回了宫里。她回寝宫换了一身衣服独自抱着膝盖想了一会儿事便急匆匆地向皇后的坤仪宫去了。 皇后正在泡茶,见到莽莽撞撞的小女儿便微微皱了皱眉:“轻些,别惊了本宫这壶好茶。”皇后王氏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容貌却保养得极好,依旧如同双十少女一般的眉目如画,嫣然一笑间便是姿态横生。只见她头上戴着一顶华丽的凤冠,上面的凤鸟衔着一颗南珠展翅欲飞与她身上那件大红色的凤袍衣裾上的栩栩如生的凤鸟相映成辉。 昌平公主倒是不怕皇后,只行了个礼便依着皇后撒娇道:“母后光顾着泡茶,都不疼孩儿了。” 皇后闻言,细心描画的长眉微微动了动,却是不动声色:“可是涵华的及笄礼上出了什么事?”自己的女儿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没有。”昌平公主摇摇头,神色郁郁的道,“我只是想到我堂堂皇家公主居然还要这般讨好一个臣女,心头不快罢了。” “你啊......抢着要当人家赞者的也是你自己,现在却说这样的话。”皇后用细指按了按昌平公主光洁白皙的额头,手腕上的龙凤呈祥镯子却没有丝毫晃动,行止端庄已极。 昌平公主面色却有些难看:“我还不是看着皇兄的面子上?”她顿了顿,咬着唇道,“皇兄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今日一早便悄悄换了常服去了周府。瞧那样子,别说是我这个妹妹,便是母后你在他心里都比不上周涵华!” 皇后唇角渐渐露出一丝笑意,眼神却很是冷淡:“阿婕,在母后跟前就别玩心眼了。”她那形状优美,惑人心神的丹凤眼微微一斜,语声淡淡的,“我看你是想着谢习风,一心要拿着你皇兄来讨好谢晞云这个未来大姑吧?” 昌平公主面色微变,却依旧扬着头不肯认输:“是又怎么样?谢家不是好过周家?” 皇后却是抿唇笑了笑,带了点意味深长的神色。她伸出手给女儿理了理走得匆忙乱了的衣饰和头发,打趣似的道:“瞧你这样子,不是在谢习风跟前就不认真打扮了?”她顿了顿,像是教导女儿一般地说道,“一个女儿家没心肠打扮自己,平常还有什么乐趣?宜兰宫那位,把装饰当做专给别人瞧的玩意儿,却也把自己当成了玩意儿。” 说到陈贵妃,皇后神色不变,语气却变得又冷又轻就像刀片一样,她缓缓而道:“别太看轻自己了,就算只剩下你自己一个人,该打扮该讲究的也是要的。” 昌平公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本还要再问些什么,可看到皇后的神色便有些不敢再说下去了。她收敛了一下面上的不忿的神情,靠着皇后摇着她的手笑道:“孩儿陪母后喝茶吧?” “可别。”皇后忍不住笑了,亲昵的抚了抚女儿的肩头,就像是寻常人家的慈母一般,“你这丫头素来都是静不下心的。这茶可不是用来解渴的,这是用来清心的。其中自有大道。” 昌平公主笑着不依,缩到皇后怀中撒娇,母女两人一时间又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和气场面。留在殿中侍候的女官太监们却目不斜视、见怪不怪的立在一侧。 周清华也是在这一日初见自己的未来姐夫。 熙朝皇室专出美人,太子容瑜自然也不例外。他虽然只穿了一件常服,但肤色白皙宛若玉石,容貌秀丽端正,遥遥看去便是个迷煞旁人的翩翩公子。 他见到周涵华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仿佛内里含了无数的柔情与蜜意。 周涵华带着周清华朝他行礼,却被他急急地扶了起来:“快快免礼,这是在宫外,不必讲究。”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再说,也不是外人。” 周清华眼见着他面上微显红色,默默感叹这位太子爷的薄脸皮和纯情,然后就坚决的退下不当电灯泡了。 周清华专门选了一个和周涵华他们反方向的小路,索性独自一人逛起了后花园。没走多远,便瞧见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袍的少年正站在不远处。 他半靠在一株树的树干上把玩着手上的东西,脚下是一丛颜色极为鲜亮的蔷薇花。 “是周五小姐?”那少年微微垂首,露出一张清俊至极,令人惊艳的脸。 周清华不禁小小的吓了一跳——这少年不会是蔷薇花化的精怪吧,出现的无声无息的?好吧,她知道这不可能,只是小小的惊叹一下人家的美貌罢了。 周清华很快就从美□□惑中清醒过来了,她点点头,对着那人行礼道:“不知尊驾何人?”这少年衣饰简单,腰间配的玉佩却是不是寻常之物,想必定然身份不低。 少年轻轻拧了拧眉头,似乎有些不想说话,但还是将手上的把玩东西递给了周清华:“把这个交给你姐姐,算是我送她的及笄礼。” 那是一只玉簪,羊脂玉上没有一点瑕疵,上头镶嵌了一块极大的红宝石,光色皎然。当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周清华不敢接:“我并不认识公子,怕是不好拿东西给姐姐。” 少年眉头拧得更紧了,仿佛有些气恼却又不愿和周清华发脾气,索性便将簪子抛给她,一边转身离开一边道:“你姐姐若是问起,便说是有人感激她昔日救命之恩所送的。” 周清华看着那少年好似逃跑一般的速度,一时间都怔住了。 其实,她后来想起这一日,就忍不住要感叹命运的奇妙。 第15章 周清华呆立了一会儿,望着那少年远去的背影,只得悄悄地像是做贼一样捡起东西往自己的院子里跑。 因为适才陪着周涵华去见太子时把几个丫鬟都叫回去了,所以一进院子就看见碧珠倚在抄手走廊上看书,拂绿则带着几个小丫鬟说话。廊下的蔷薇花将开未开,只有几个小花苞,倒是有些绿茵茵的样子了。 “小姐怎么怎么快就回来了?”拂绿眼尖瞧见了周清华,急忙站了起来,“赶忙迎上去,瞧您一身汗,可是跑了一路?” 周清华脸上微红,却依旧作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只是走得急了点。” 碧珠也跟在后面走了过来,小心地用浅蓝色边角绣玉兰花的汗巾子替周清华额头拭汗:“果然有些汗,小姐还是进屋子歇一歇,我给小姐泡壶凉茶。” 周清华点点头,小步便进了屋子,又吩咐拂绿给自己拿本书来。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一边喝茶一边看书,因为拂绿给她拿的是一本杂记,颇有些吸引人的小趣事,她起了兴趣不知不觉便看到了傍晚时分。 周涵华恰好送走了太子来找妹妹,见她有些反常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便笑着来关心一下妹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看书?” 周清华搁下书卷仰头去看周涵华,懒洋洋的接口道:“我这不是在等姐姐你吗?”顿了顿,又凑上去小声问道,“太子走了?” “他要再不走宫里便要来人了。”周涵华揉了揉身侧的妹妹,语气柔和。 周清华捂着嘴笑道:“太子长得也很好看,我瞧着太子和姐姐你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 周涵华闻言却叹了口气:“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那神色,隐隐透出一丝复杂。 周清华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姐姐不高兴?是因为不喜欢太子吗?” “哪里轮得到我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周涵华一双眼睛对着周清华的眼睛,认真道,“今上性情优柔仁儒,因而更加偏爱性情果决的人,陈贵妃如是,齐王亦如是。可偏偏太子脾性极肖今上,早先还好,今上大事上素来难下决断,可如今年纪越大更加喜爱性情用事。我实在是怕太子储位不稳,殃及你我这般的池鱼。” 周清华也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危险,过了一会儿低声道:“所以说,姐姐还是不喜欢太子吧?若是喜欢,自然是生死随之。” 周涵华摇摇头:“哪里来的那么多生死随之?”说到这里,她也觉得和自家十岁不到的妹妹说这个实在有些早了,便摸摸对方的头笑道:“你的脑子怎么尽想些不着调的东西?” 周清华也觉得自己这种浪漫主义爱情观念有些跟不上古代思想,忽然想起午间遇见的少年便贼兮兮的拉着周涵华,用一种地下党交接时的神态把东西给了她:“我逛园子的时候碰到个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周涵华见她这般做贼的样子,忍住笑接过簪子,左右摇晃了一下:“那人没说自己的身份?” 周清华摇摇头,去拉周涵华的袖子:“他说是来报救命之恩的。”想了想,她眼睛又亮了亮,“对了,他长得非常好看。” 周涵华戳了戳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你长着一双眼睛就只看脸的吗?” 周清华很是傲娇的仰起头不理她,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问道:“姐姐知道是谁了?” 周涵华的指尖在簪子上方镶嵌着的红宝石上掠过,白皙的肌肤在红宝石那璀璨的光芒下显得如同枙子花娇嫩的花瓣,她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大约是知道了。” 周清华傻哈哈地问道:“是谁啊?” 周涵华用簪子敲了敲她的头:“今天的字练了吗?”她悠悠然地起身,顺手抚了抚自己本就平整的袖子,姿态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优雅从容,“不打扰你练字了,我得去祖母那看看了。” 周清华极不乐意却也没法子,只能无奈地起了身,往书房走去。 说来也巧,皇帝此时正在陈贵妃的宜兰宫,正说着周涵华的及笄礼的事。 陈贵妃年纪比皇后更轻些,穿着华丽,也很会打扮,一张脸几可称得上是艳色倾城。且她惯会说话哄人,打叠起精神侍候皇帝时更是十分的讨人喜欢,哪怕是宫中人才无数、美人如云亦是没人能真正夺得了她的宠。只见她白皙纤长的手指剥了颗葡萄喂到皇帝嘴边,很有技术的给太子上眼药:“听说太子今日告了假,妾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没想到却是悄悄去了周家那边了。”她掩唇一笑,妩媚动人,“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就是感情好。” 皇帝吃了口葡萄,消瘦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懒散的笑容:“时间过得就是快,涵华那丫头都及笄了。”皇帝亦是看着周涵华长大的,多少有几分感情。 陈贵妃见皇帝没注意到自己话里的重点,索性便转开话题道:“也是呢,就是安乐都快到了要找夫君的年纪了。” 安乐公主乃是皇帝的长女,方淑妃所出,不仅容貌极肖皇帝更是顾盼神飞、文采精华极讨皇帝欢心,乃是皇帝的掌上明珠,便是昌平公主这位嫡公主都比不上她的圣宠。皇帝听到这里,面上的懒散总算散了一些:“啊,你不说朕都忘了,安乐也要十二了,该认真挑一挑人家了。” “可不是嘛。”陈贵妃推了推皇帝的手,笑道,“安乐那孩子怪懂事的,陛下可不能亏待了她。” “很是,很是。”皇帝连连点头,拍着陈贵妃的手道,“还是爱妃你有心。” “唉,到底要叫妾一声‘母妃’呢,妾自然是把人放在心上的。”悄悄给皇后上了眼药,陈贵妃抬手扶了扶金步摇,上头的珠翠顺着她的力道晃了晃,一张脸千娇百媚惹人怜爱,“妾在宫里也没见过几人,自然是比不上陛下你的眼力的。不过,妾瞧着谢家那孩子还不错,且谢家家风好,适合安乐。” “这,谢习风比安乐还小两岁呢。”皇帝被说得一愣。 陈贵妃眉间不易察觉的掠过一丝冷笑:皇后不就是想着先娶周家女儿交好文官,再把昌平嫁给谢家交好武官,这世上的好事哪里都能给她占了?她虽然没有女儿,可不是还有个安乐公主还没嫁出去吗? 因为是给皇后添堵,给太子添堵,陈贵妃一张嘴简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瞧陛下说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古话说,‘女大三,抱金砖’。谢家孩子的人才陛下你也是亲口赞了的,再说,那孩子长得那样,妾看安乐上次见了他一面就忍不住脸红呢。” 皇帝性格优柔,被陈贵妃这样一说果然听了一些进去:“谢家家风,倒是不错的。就是谢习风年纪小了些,不过各方面比起来也是难得了,可以考虑一下。”他说到这,又道,“这事,还是要问安乐一声呢。” 陈贵妃看着指尖那染上的一抹紫色,笑了笑,慢慢应道:“到底还是陛下考虑的周全,这事是得安乐自个来说。”安乐那丫头,早就被她说通了,谢家小子年纪虽小了点,条件却是极好的,若不是她没女儿哪里轮得到她?安乐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会把好事推出去? 一场及笄礼,宫内宫外都有忙的人,可最忙的大约要是小李氏。她第一次正经主持这样的大事,纵是周老夫人已经打好了底子也依旧有些吃不消——从这点来说庶女在这方面的教育的确是不如嫡女。然而,小李氏却是个不认输的,咬着牙撑了下去,等在周老夫人的院子里送走了最后走的成王妃,她才有些疲累地扶着白妈妈的手回了自己的院子。 “老爷呢?”小李氏坐在镜子前头,看着小丫鬟轻手轻脚的替她卸首饰,面上神色淡淡的问道。 白妈妈打量着她有些苍白的花容,轻声道:“老爷说您也累了一天,他去孟姨娘那歇一晚好了。” 小李氏看着镜子里面自己那张被乌发映衬地更加苍白却依旧隽美的脸,冷笑了一下:“知道了。”她本以为在家做个低眉顺眼的庶女已经够难了,出嫁做了人家的夫人却是更难。 恰好有个小丫鬟端了配好的药茶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还要喝吗?”这可是特意配好的“生子秘方”啊。 小李氏用手指揉了揉额角,似乎有些倦了:“端下去吧,今天不喝了。” “哎呦,我的夫人,这个这么能赌气?”白妈妈站在一边连忙劝道,“嘉行居那边那样嚣张,还不是因为肚子争气,您可不能为了这个就停了药。” 小李氏温婉的五官灯光之下隐隐透出一种冷淡的色泽,她皱了皱眉:“今天胸口闷,喝不下去......”顿了顿,她又懒懒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白妈妈还要再劝,却看见小李氏微微垂眼拾起梳妆桌上的一对翡翠耳环,看着那手上一抹绿色慢悠悠的吩咐道:“我上次不是整理出了几套头面吗?把大的给大小姐送过去,小给五小姐送去。” “那其他几位小姐呢?”伺候在一边的琼枝小心翼翼地问道。周正声素来便对几个庶女极好,若是知道自己夫人送东西只送两位嫡女,怕是会心里不喜。 小李氏却笑了笑:“你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了。”左右不过是几套头面,丢出去试试路也是好的。 第16章 小李氏专门挑出来的自然是好东西,一整套头面从发簪到耳饰用料皆是白玉以及绿宝石,既有珠光又有雅气。最重要的是,里头那支白玉簪上镶嵌的绿宝石虽没有早前周涵华收到的簪子上的红宝石大,却也是难得的珍品。小李氏并非嫡女,虽然因为高嫁嫁妆会丰厚些,但定然也不会丰厚到哪里去,这样的东西定然不多。周清华收到这头面时忍不住开口向那送东西的丫鬟问了一句:“单是送我一个,还是别的姑娘都有呢?” 那小丫鬟接过拂绿递来的荷包,面上笑意更是清楚,她细声细气的回道:“是夫人专门挑出来的,只送了大小姐和五小姐。” 周清华顿时有些牙疼——就跟吃大餐的时候迟到了颗磕牙的砂子。这世上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周雅华倒还好,周芳华那人却是个心气高的,要是让她知道了这事,非得气坏了不可。 只是,周清华这时候还是要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待我谢谢夫人了,难得夫人事事念着我。” 那小丫鬟点点头,又额外交代道:“夫人说了,小姐虽然年纪还小但平日里也不必太过素净了。若是喜欢这些,明日便戴上让夫人看看。” 好吧,看样子这头面是当靶子的辛苦费。周清华默默腹诽了一句,面上却还是带着笑的:“我明日一定戴上给夫人看。”她歪着头送了个微笑,极是可爱。 送走了小李氏的丫鬟,碧珠忧心忡忡地劝道:“小姐还是别戴了,四姑娘可不是好脾气的人。”周芳华打小报告告状的本事却是不小,回头找周正声一哭诉,没准吃亏的是自家小姐。 周清华却是不在意的样子:“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与她这辈子大约是做不了好姐妹了。”顿了顿,她又轻声道,“想要好处又不想得罪人,哪里有这样的好事?这次回绝了夫人自然是件容易事,可夫人心里头定会不喜,她有一点不喜,我们很多事情上便要吃些小亏。你说是让四姐姐不喜好呢,还是让夫人不喜好呢?” “这......”碧珠怔了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低着头羞愧道,“是奴婢想岔了。” “没事,碧珠姐姐你性子软不喜欢和人争,又有些关心则乱,自然想不到点上。”周清华朝她笑了笑,很有些安慰的意思,“你和拂绿都是最早侍候我的,说句实在的,我身边再没有比你们更忠心的丫鬟了。我年纪小,处事也总是毛毛躁躁的,若以后还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们一定要和我说一声。” “小姐这话说的,奴婢心里头都热乎乎的呢。”拂绿抿着唇笑了笑。 碧珠面上也有些红,却还是作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小姐晚膳没用多少,我等会儿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周清华瞧着两个丫鬟有些羞涩的样子,心里小小的叹了口气:先这样吧,无论如何总是要从身边的人开始管起。□□有句话说得对: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用了些粥点之后,周清华就又摊开宣纸开始练字。其实,她大概已经清楚在琴棋书画上面,她也没有太大的天赋,最多只能算是平平。至于诗词,在不抄袭前人旧作的情况下她在诗词方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天分。与其像周芳华那样走全方面发展的才女路线还不如在琴棋书画里面挑一样方便入手的勤加练习,日后与人交谈起来也有些底气。所以,种种考虑之后,她对练字这种事更加认真。 练字讲究专心致志,等到周清华写满一张宣纸,天色已然全黑了。一直侍候在一边的碧珠上前轻声问道:“小姐可要沐浴?” 世家沐浴素来都是非常讲究的,每个家族大约都有些秘方一类的。周清华还小,虽并没有讲究到每一个细节都要尽善尽美,但惯例的耐冬花露、脂油以及珍珠粉都是要的。等到沐浴结束之后的按摩吸收环节,周清华趴在榻上休息,真心觉得古代生活有些*——唉,在现代的时候虽然常常幻想着要过这种事事讲究、仆从如云的生活,可真正过上了,反倒有点不太真实以及压力山大。 不知道是因为太舒服了还是白日里太累了,周清华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只是隐隐感觉到陈妈妈小心翼翼的抱起她,将她安放在床上。 这种回到古代加班加点的日子,真不知道是好命还是歹命...... 周清华一夜好眠地睡到天亮,然后就像是土拨鼠一样从棉被里被挖了出来。 “我就再睡一刻钟......”周清华抓这被子不松手,迷迷糊糊地闭着眼说话。 陈妈妈“铁石心肠”地把她拉了出来了,还很“无理取闹”地抖了抖被子把所有的热气都散掉了:“清姐儿,再不起来便要迟到了。” 周清华被她抱在怀里擦脸,真心想要哭:她总算只得古代女人为什么对嫁人这种事这么期待了,如果说闺阁生活是需要高度学习中的高三的话,好的婚姻就是自由发展的大学。(以上纯属周清华恼羞成怒后的不负责任的对比) 收拾妥当之后,周清华便带着丫鬟去了闺学。没走多远,就瞧见周芳华一袭粉色纱裙,如同一支芍药般娉娉婷婷,就立在不远处。 “四姐姐,你怎么站在这?”周清华上前问好顺便好奇的问了一句。瞧这姿势似乎在等她,可她们离可以一起上闺学的那种好姐妹关系还很遥远啊。 周芳华姿态优雅地笑了笑,温文的道:“自然是在等五妹妹你啦。”她睁着一双秋水般的明眸,看上去格外的天真娇嫩,“再怎么说,你我都是至亲姐妹。虽然平日里总有些小争执,但哪里有什么隔夜仇?” 周清华被她的话恶心了一下,还是直接的问道:“四姐姐怎么忽然想的这样透彻?” 周芳华被她的语气噎了一下,她微蹙娥眉,竭力压抑住自己心中的不快,忍着气道:“我的岁数到底是大些,有些事情自然是要让让妹妹。”她停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后天成王府的宴会,妹妹已经打算去了吗?”你岁数还小,这种宴会去了也是无用,倒不如我去呢。周芳华暗暗想着。 “是楚洁表姐亲自给我写的帖子,我又无事,哪有不去的道理?”周清华瞧着周芳华的变脸,心中隐约有了点底——周芳华大约也想去,可成王府只写了两张帖子,她不敢找周涵华自然只能找周清华。 瞧着周清华装傻不吭声的样子,本就觉得有些委屈了的周芳华更加气恼了,可她是真的很想去成王府的宴会,压着气接着奉承周清华道:“你头上的簪子还真好看,我以前还没见过呢,可是大姐姐给的?” 周清华看着周芳华憋的有些青白了的脸,很不厚道的继续火上加油:“这是夫人昨日送的,我也很喜欢呢。” 周芳华一下子就有些受不住了——她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会比周清华差,虽然她是庶出,但她不仅更得父亲宠爱还有个将来可能继承周家的胞兄。可是,现如今,成王府宴会的帖子没有她的份,就连新嫁进周家的小李氏都没将她放在眼里,送东西都只送周清华的。她的眼睛慢慢红了,瞪着周清华道:“好!好!你们都瞧不起我!”她长得好,眼睛一红便有了一丝泫然若泣的楚楚,“等着瞧!”她咬牙说了一句,也不管身后拉着自己的丫鬟,径直便往前面走了。 周芳华的丫鬟橘书像是有些被吓到了,回过神来后便急忙给周清华等人赔礼,又脚步匆匆的去追周芳华了。 周芳华忍着气上完早上的闺学,又是委屈又是气恼的回了嘉行居,扑倒床上哭了起来。 孟姨娘极疼女儿,听了丫鬟的禀报,急忙上前问了一句:“怎么了,你不是去找五小姐了,可是她给你气受了?” “姨娘,”周芳华扑到她怀里,抽抽搭搭的说着话,“她们都瞧不起我,我不去成王府的宴会了。” “说什么赌气的话?”孟姨娘拍了拍女儿的背,轻声软语地劝道,“你如今也大约知道正院里那位的脾气,这样假贤惠装大方的人,要是把你的终身大事全交给了她,你我还有什么盼头和活路?再说老夫人,她的性子傲,别说是你的婚事了,就是清姐儿的婚事都不会去管的。咱们只能靠自己。” 周芳华擦了把眼泪,小声嘀咕道:“还有父亲呢。” “傻丫头,你父亲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孟姨娘笑了一声,语调轻缓冷淡,“你年纪也不小了,再不借机露露面,就来不及了。成王府这次的宴会就是个好机会,你一定得去,好好看一看,给自己挑个如意郎君。” “可,可周清华那丫头根本不愿意把帖子给我。”周芳华咬着唇说道。 孟姨娘缓缓合眼,把事情过了一遍后便道:“这事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五小姐那边既然不愿意你就不必勉强了。不过你放心,我晚上和老爷说一声——你也是周家小姐,成王妃没理由撇开你只发两张帖子给周家。”孟姨娘勾了勾唇,微微笑了笑,“周家还是她的娘家呢,哪有这样慢待的道理?” 周芳华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又开口告状道:“夫人还单独给周清华她们送了套头面,那簪子上面的宝石大得很呢。” 孟姨娘瞧了眼女儿愤愤不平的样子,悄悄叹了口气:她一意要娇养女儿,把自己失去的、渴望的甚至是亏待了的都补给她,只盼着不要让她觉得自己比不上嫡女,可现在想来可是把她养得太娇气了?一个太娇气的庶女,怕是有些不合时宜...... 第17章 孟姨娘并不是周芳华那样没有成算的人。她做事,要么是不做,要么就要认认真真的去做,非要成事不可。 所以,晚上周正声来的时候,孟姨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她并非厨艺出众的人,但做出的小菜却别有几番滋味,尤其一道松鼠桂鱼,正对了周正声的胃口。便是周正声都忍不住多用了一点。 “玉微许久不下厨,手艺倒是一点儿也没疏忽。”用过膳,用茶水漱过口,周正声这才笑着赞叹道。 孟姨娘柔柔一笑,上前给周正声按肩:“我想着芳姐儿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学点厨艺了,今日教她做几道菜。想起许久未下厨了,便特特给老爷做了几个菜。” “芳姐儿在诗词上素有灵性,平日里又喜欢舞文弄墨,怎么学得了这些?”女儿和小妾总是不一样的,孟姨娘下厨,周正声只当是情趣,很是受用。可一想爱女平日只写字的纤手去碰那些油盐酱醋,便只有满心的心疼了。 孟姨娘软绵绵地倚在周正声的身侧,语调柔媚,声音温柔:“芳姐儿是庶女,婚事本就是不上不下,若是不多学一点,以后可怎么过日子?” 周正声转头看来孟姨娘一眼,面色不变,眼神却是变了变:“这是哪里话,我也疼芳姐。她的婚事,我自会好好把关。” 孟姨娘用白色的汗巾子按了按眼角,却是泫然若泣的模样:“老爷疼芳姐儿的心思我自然是知道的。可芳姐儿是庶女,便是出门的机会都比其他小姐少。不是我多心,只是成王府的宴会,长房就只有两张帖子,芳姐儿便是连面都不能露一露......” 周正声看着孟姨娘娇美的泪颜,微微叹了口气,伸手给她擦泪:“我那妹妹你还不知道?成王府就没有一个庶出的,她是绝不会请庶女的。” “可,可周家到底也是王妃的娘家。看在老爷的面上,就不能破一破例吗?”孟姨娘泪眼朦胧的问道。 周正声却眉目不动,只是温声安慰道:“又不是只有成王府有宴会。下次再有,我让夫人带芳姐儿去。” 孟姨娘悠悠然的叹了口气:“倒是我想岔了。现在想来,当年老爷和夫人第一次见面也是在成王府吧?”这里的夫人自然是大李氏。 孟姨娘永远都记得,当初自己第一次给大李氏请安时的场景。那容貌绝艳的美人娇弱的靠坐在美人榻上,轻蔑一笑,动人的容色中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厌恶和不屑:“你记得,妾永远都只能是妾。我和正声在成王府见面的时候,你还在家扫地呢。”大李氏就是那样一个人,娇生惯养,天真不知世事,骄傲到近似傲慢。就算是一句寻常提点本分的话也能说让听的人又气又恨。 周正声的面色一下子有些恍惚了,他忽然想起当初那个在花树下小心翼翼踮着脚替他拂去肩头花瓣的少女,那清新的草木香气和幽兰般的清香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他的鼻尖。微微怔了怔,许久他才慢慢叹道:“是啊。”眉目间不易察觉得带了点复杂之色,“其实,芳姐儿去一次也是好的。宴会虽然不怎么样,倒是个不错的机会。也有许多可以看的地方。” 孟姨娘不做声,只是静静的依偎在周正声的怀里,听着周正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每一次提到大李氏,她总是可以从中得到些什么,可是目的达到之后,她又会想起那难以忍受的屈辱。 大李氏出身高贵,被精明慈爱的母亲护着长大,就算是周正声这样铁石心肠的人都曾经真心实意的倾心于她,前半生可算是顺风顺水。可她呢?父亲不过是个小官,懦弱迂腐,家贫如洗,只有一屋子的书。哥哥早早去从军,久久不归家。她在家里不仅事事要亲力亲为,更是寂寞困苦到无以复加。她们一个坐着,一个跪着,一向如此。 周正声已经回过神来,他摸了摸孟姨娘的头发,温声道:“我去和母亲说说,索性便连雅姐儿也一起带去吧。也是机会难得。” 孟姨娘乖顺的点了点头,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大李氏千好万好又如何?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周正声亲口应下的事,办起来速度也快。成王妃周雪灵也难得给了个薄面,随后便补上了帖子,把周家的几位小姐全都请了。 周清华对这事并不太在意,这种事本就对自己没什么影响——她的年纪还太小了,这种类似于相亲的宴会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走过场,混个脸熟罢了。倒是周芳华,拿了帖子一时喜气洋洋,便寻机拿了头面的事在周正声前面告了小李氏一状,结果却被小李氏借机说了一通,便是孟姨娘都好是没脸。 周清华当时也在场,清清楚楚的听见小李氏用那温婉轻柔的声音说着话:“老爷的孩子我自然是一般疼爱的。只是,我送涵姐儿和清姐儿的东西都是母亲额外给我添置的,本就是要给她们的,再没有多的给芳姐儿她们了。”她柔声细语的劝道,“芳姐儿自来念书用功,心气儿高,也是难得的。我们这样的人家,嫡女和庶女自然是一般教养。只是,这嫡庶之别也不能忘了啊——嫡女和庶女本就是不一样的。不说别的,婚嫁上头便是天差地别。若是事事都要和嫡女比,等到嫁人难免会有更大的落差。不若先让她心里明白明白,有个准备。” 小李氏亲自端了茶水,泡的是周正声最喜欢的毛尖,用的是周正声最喜欢的水温,一派的贤惠模样:“都说孟姨娘书香门第出身,最是懂事不过。现在看来到底还是好胜心强了些,让芳姐儿也学着处处争胜,反倒是落了下乘。” 周正声喝了口茶,长指在案上轻轻敲了敲,笑道:“你啊,什么都能说出一通理来。”心里却也觉得是孟姨娘教坏了女儿,想着下次是否要说上几句。 小李氏见周正声听进去了,便抿唇笑了笑,温声道:“说起来,芳姐儿也大了,若是再和孟姨娘住在一起反倒有些不便。”这才是她的目的,周乐礼早早就搬去了前院,孟姨娘眼下只有一个女儿,平日里多少事情是借着女儿的名头办的。小李氏早早就打算要借着让周芳华搬院子,来打压一下孟姨娘的气焰。 周正声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可是选好了院子?”他是个聪明人,小李氏一提话头,他便知道意思。 小李氏脸上的笑容始终温婉柔和:“瞧老爷说的,既然是我提的,自然是已经选好了。”她顿了顿,又问道,“闻墨阁如何?那里安静又临近水榭和书楼,芳姐儿又是爱读书的人,定是会喜欢的。” 周正声放下茶盏,手指却还扣在上面,他似是想了会儿,还是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办吧。不过芳姐儿那边还是要好好说的。她性子娇,一个人住怕也不习惯,多挑几个丫鬟过去侍候。” “这哪里还用老爷您说,我自会安排妥当的......”小李氏抬了抬袖子,掩住嘴角的笑意,温柔细致地转头去和周清华说话,“清姐儿怎么不喝茶,可是这茶不对味?” “没有,有些热,我等凉些了再喝。”说着,周清华端起自己跟前的茶盏,慢悠悠地喝了起来——其实也挺好笑,周正声冷心冷情从来都看不起女人,可无论是孟姨娘还是小李氏都是掐着周正声的脉象来利用他。 所以说,自负傲慢有时候未尝不是一个缺点。 旁观着宅斗高手小李氏的润物细无声的宅斗十八技,周清华颇有些受益匪浅。男人为了控制女人把女人关在后院里面不让出门这招实在是太烂了,那些女人成天在后院没事干,自然只能想着去算计男人。唉,这不是自作自受吗?周清华瞬间感觉自己这是顿悟了。 不过小李氏晚间把周清华叫来自然不是为了让她喝茶。当初成王府周雪灵那容若冰雪、高高在上的模样让小李氏印象深刻,所以这次成王府的宴会,她也下了不少心思,专门给周清华等人做了新衣服。 “怎么样,清姐儿这身衣服可是合身?”把周清华推去换衣服,小李氏特意去周正声跟前显摆自己的一片慈心,“涵姐儿,芳姐儿,雅姐儿那便我也送了。都是一式的,到底是一家姐妹,走出门也有样子。” 周正声很是满意:“还是你想的周到。” 周清华也很是体察上意的甜甜奉承道:“还是夫人对我最好。”她朝小李氏笑了笑,面颊上露出浅浅的笑涡,看上去可爱极了。 周正声将她搂到怀里,作势要敲她:“瞧这话说得,爹爹难道就对你不好了?” 周清华使劲忍住起鸡皮疙瘩的冲动,甜腻腻的说道:“爹爹对我第二好。”她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似的,依偎在周正声的怀里,眼中带着孺慕与向往。 “这孩子,感情心里都排好顺序了?”周正声忍不住笑出声来,揉了揉怀中女儿的小身子,慢悠悠的道,“看样子,我还得使把劲对你好才行喽?” 第18章 到了出门那一日,四姐妹果然一齐换上了一式的渐变兰色荷塘□□的舒袖小袄和浅碧色绣如意纹路的裙子。只是打扮上,每个人都各出新意。 周涵华梳了个百花分肖髻,上头查了一只镶了南珠的白玉簪子,蓝色琉璃镶宝石蝴蝶配饰和珍珠串成的兰花仿佛盛开一般的配在上面又有金丝编成的发带系着燕尾,光色夺人。周芳华依旧梳了个流云鬓,边上插了一朵稍大一点的玉兰花的绢花,细碎的珠玉垂落下来,衬得她面庞清丽动人。周清华和周雅华都只梳了个两个鬏鬏头,不同的是,周清华上面配了成套的蓝色宝石镶嵌的花朵配饰,周雅华却只是缠戴了些绿松石。 四个姐妹站在一起,当真是珠光盈室。不过,出了门,便分了两辆马车,周清华和周涵华坐在一起,周芳华和周雅华坐在一起。 周涵华半靠在马车的垫子上,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景致道:“等会儿到了成王府,你跟着楚洁便是了。别乱走,那里人多,心眼也多。” 周清华有些诧异:“可我才六岁啊!”就算是要竞争,也轮不到她这样打酱油的吧。 周涵华叹了口气,摸摸周清华的头道:“我和太子的婚事,怕是还要再往后推几年。陈贵妃不愿意太子比齐王早成亲,皇后态度也并不坚定,怕是要等上几年。眼下人心浮动,那些想着太子妃位置的人,不能对我下手,自然会想着从你下手。” “难道是谢晞云?”周清华细思极恐,摆出一张受到惊吓的样子。 周涵华却被妹妹一怔一惊的样子给逗乐了,她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语调柔柔的道:“谢小姐性情高洁,是绝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周清华也点了点头——谢妹子的确不像是那种会使阴招的人。不过,她还是打算听话跟紧楚洁,乖乖不添乱,好好打酱油。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周清华本来跟着楚洁一群人逛园子,不知怎的,只是绕到假山后面看了看下面的鱼池,就不见了前头的人影。 “小姐,我们是往前走,还是等在这啊?”碧珠胆子小些,有些无措,“奴婢瞧着刚刚几位小姐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周清华抿了抿嘴,干脆低头继续看鱼:“再等会儿吧,她们估计很快就会发现人不见,会回头找人的。”她想了想,慢吞吞的从荷包里面掏了块藕糕,拧碎了扔下去喂鱼。 碧珠瞧着周清华这悠然自得的样子便不敢再多嘴了。 只是,过了一会儿,假山背面却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少年郁郁而清越的声音遥遥传来。 “阿一,你说,怎么会有怎么笨的人。别人明明是故意吊着她,她居然还傻乎乎的跟在人家后面。我说她几句,她还嫌我话多。”那少年穿着竹青色绣墨竹的袍子,缀玉带子上系了一个半旧的月白色荷包,双颊气得鼓鼓的,很是恼怒的样子,“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姐姐,真是丢死人了!”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吧?那跟在后头的黑衣书童默不作声的想着,沉默片刻才轻声提醒道:“少爷,这条路我们刚刚已经走过了,您是不是换个方向?” 少年生的形貌昳丽,日光之下仿佛珠玉生辉,令人难以直视。且他一双形状优美的桃花眼宛若寒潭,不说话时便好似有冷风袭来。只是他一说话...... 用周清华的话来说,他不说话时就好像一座冰山,一说话就是个逗比。 他仿佛恼羞成怒的瞪了那书童一眼,冷哼了一声:“我喜欢这条路,乐意要多走一遍,你管我?”声音冷冰冰的,就仿佛冰川上吹过一缕凉风。 黑衣书童低下头:“属下不敢。” 他大约多走了也不止一遍,也有些累了,索性停了脚步,懒懒道:“你去找找有没有人,问一下路。” 黑衣书童应了一声,却不迈步,只是朝着周清华这边遥遥一礼:“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小姐在此?” 周清华小小吃了一惊——她站在假山后面,又不出声,这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不过周清华的小心脏经过锻炼之后已经很经得起折腾了,她慢条斯理的从假山后面转了出来,姿态优雅,反正世家小姐的谱摆的很大。 “问人来历的时候,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吗?”周清华借着年纪小,索性便扬着头耍起了小性子。 那少年一张脸沉沉的,看上去仿佛结了一层冰,只是容貌反倒在这怒容之下更盛了,居然还有几分凌人的威仪:“你刚刚躲在这里偷听?” “真是冤枉。”周清华摊了摊手,“我只是喂一下鱼。哪里知道有人会在这里迷路?” 听到“迷路”两字,那少年脸色更冷,他瞪了周清华一眼,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再说一遍。谁迷路?!” 眼见着两人的对话要逐渐低龄化,周清华总算收了口,作出一副友好的样子:“你应该还没开宴就在这里走了吧,饿了没,我这有些糕点。”她险险没把迷路又说出口。 还没开宴就和人吵了一架跑到园子里逛的某人咽了咽口水,很是不屑的抬了抬精致的小下巴:“谁要你的糕点,还是留着去喂鱼吧。”他冷冰冰的开口,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 碧珠善解人意地插了一句:“后面不远处有个小厨房,我们去那边拿些吃的吧。” 那黑衣书童打量了一下自家少爷的面色,很是和气的拱了拱手:“那就多谢小姐带路了。” 因为今日的宴会开在水榭,临近水榭的后院小厨房亦是很忙,来来往往的丫鬟和小厮都有。那少年死要面子,不肯上前,只是冷着一张脸站在后面负手看风景。周清华只好装模装样的上前去吩咐人端点心:“表姐她让我拿些点心去,大家正在前边的院子里休息呢。” 因为成王妃乃是周清华的亲姑姑,周清华这张脸还是极有辨识度的。 那厨下的仆妇干脆利落的收拾了些东西,专门挑了几样自家小姐以及小娘子们会喜欢的小点心,又泡了壶茶,用雕荷叶莲花木质的托盘一起装了。她细心周到的开口问道:“可要奴婢派人端过去?” “不用了,”周清华有点小心虚,但还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让碧珠端过去就是了。” “倒是麻烦表小姐了。”那仆妇笑了笑,圆圆的脸看上去颇是和气,“这里忙乱的很,小姐就不必进来了。” “没事,没事。”周清华摆摆手,示意碧珠端上东西,赶紧撤退。 等回到后面,那少年用眼角看了眼托盘上面的点心和热茶,有些矜持地颔首,语调淡定的说道:“前面有个亭子。”言下之意是可以去亭子里吃。 说句人话会死吗?周清华很是不爽的看着这个时刻摆着冰山脸装雍容贵公子的少年:“说起来,还不知道公子贵姓呢?” 那少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懒懒道:“我姓谢。” 好不容易才从人家那边得到一个姓的周清华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笑容,礼貌问道:“谢公子怎么就一个人出来?” “你不是也一个人躲在假山那边?”那谢公子有些不耐烦的转开头,淡淡道,“你又不是鸽子,怎么还一直叫个不停?” 简直不能忍!周清华真心想转头走人——路痴、爱面子、装模作样、毒舌,各种极品特质究竟是怎么一起其中在眼前这个谢公子身上的啊?他能活到现在不被人拍死真是一种奇迹。 不过因为去取点心暴露了自家身份的周清华还是只能收起僵硬的笑容,忍着气快步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女人就是麻烦。”谢公子不解的瞧了眼周清华气冲冲的背影,然后才缓步跟了上去。 阳光穿过树枝照下来,他有些懒懒的眯了眯眼,长长的睫毛在鼻翼落下一点扇形的阴影,白瓷一般细腻的脸庞带着一种温润单薄的光。从侧面看,他秀丽宛若珠玉的五官带着一种还未经过世事历练的明澈。 而走在前面的穿着兰色衣裳的周清华便好似一个小小的玉娃娃,精致秀气,让人恨不得捧在手心护着。因为走得急,她的面颊上泛起一点红色,就好像一点胭脂落在白纱上。 “这种天气,还真是适合在亭子里喝茶吃点心。”瞧着前面的小女孩,谢公子难得的起了一点好心情,他转头和跟在自己后面的书童说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周清华转头接了那诗的后半句,很是惋惜的叹道,“可惜没有酒......” “你才几岁,还想喝酒?”谢公子忍不住抿唇笑了笑,仿佛冰山消融,春风拂面。 “这位公子,你估计也没比我大几岁吧?”周清华抬头瞥了他一眼,毫不为美人颜色所动。 第19章 周清华原先在宴会上也没吃多少,光顾着和许久不见的楚洁以及李初晴说话,虽然悄悄拿了点糕点想要迟点吃,但后来就喂鱼了。所以,等到坐到亭子里,周清华就开始专心吃点心了。 经过辜先生的礼仪教育,周清华虽然吃的速度很快,但动作却还是十分优雅从容。从谢公子的角度来看,就像一只小松鼠,小心翼翼的捧着东西咬,可爱极了。这样一来,本来不太喜欢的甜食,反倒变得格外香甜起来了。谢公子顺手倒了两杯茶,递给周清华一杯。 “慢点吃。”他是家中独子,上面只有一个姐姐,此时看到周清华这样小小又有趣的女孩儿,忽然觉得很新奇,照顾起人来也格外的有天分。 周清华拾起一块松瓤鹅油卷酥,小口吃起来:“这个做的挺好吃的。其实用奶油也是可以的,我在家的时候试过一次,吃起来也很好吃。”周清华这辈子就败在一个“吃”上头,一说起吃的,简直容光焕发。 谢公子正转头低声吩咐书童打扇,闻言便笑了一声:“下次我也让人用奶油试试。”他顿了顿,瞧着周清华吃得双颊鼓鼓,忍不住又道,“其实,用鹅油是因为有养颜的效果。” 周清华点点头,正要说几句,就看见不远处有人朝他们走来。 穿着一身大红洒金百花裙的昌平公主正踩着金丝绣凤镶珠玉的鞋快步朝这亭子走来,耳间配着的红宝玉兰花坠子配合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她的后面跟了一位身量更高些的少女,穿戴打扮以及气质都不下于昌平公主,俊眉修目,神采飞扬。她们两人的身后则惯例跟了几位面容严肃的女官,亦步亦趋的样子。 “习风,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和皇姐都找了你好久......”昌平公主人还未到,那娇娇的声音便已经顺着风传来了。 周清华抬眼看看,对面的谢公子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和表情,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他眉目肃冷,反倒显得容色更为秀丽,如珠似玉。 昌平公主见惯了他的冷脸并不在意,笑容满面的坐了下来,自顾自的找了话题:“我刚刚还和谢姐姐说起你呢,哪里知道你居然在这里躲清净。” 跟在昌平公主身后的安乐公主这时才施施然的走近,她轻轻笑了笑,菱红的唇线优美动人,像是打趣一般的插话道:“我和昌平为了找你都快把这园子给走遍了,你怎么都不倒杯热茶给我们?”她眼角一转,眼波流动,对着周清华笑道,“这位是周家妹妹吧,我记得你们家这次的衣裳都是一式的。” 安乐公主这一提醒,本来一门心思都放在谢习风身上的昌平公主这才抬了抬眼,勉强挤出一点精力问道:“是清华啊。你怎么在这?”她有些警觉的打量了一下周清华,见她年纪实在还小又是一团孩儿气,这才纡尊降贵的开口问道,“你和习风认识?” “没有,没有。”周清华急忙摇头否认,她故作天真的笑了笑,“我怎么会认识谢公子,只是凑巧遇上了就一起坐了一会儿罢了。” 昌平公主还要再问,谢习风这时却冷淡开口:“两位公主怎么都来了?”虽然不太情愿,但他还是礼数周道的倒了两杯茶递给在座的两位公主。 昌平公主嘟起嘴,懒懒道:“我在宫里无聊死了,难得成王叔叔府上有宴会,就来看看。皇姐她也正好要出门,就一起来了。”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雀跃道,“等会儿,我和皇姐还要去寒山寺看看呢,你也要来吗?” 安乐公主接过茶杯却不喝,只是掩唇笑了笑,温声解释道:“上次我去寒山寺时主持大师欠了我一壶茶。这次正好有闲,不若我们一同去,赏景饮茶,岂不快哉?”她的心思较之昌平更加深沉些,早从皇帝和陈贵妃那边听了谢习风的一二事情,虽然还没得到皇帝的赐婚圣旨却已经把谢习风当做自己的驸马了。昌平那点小心思于她而言不过是不放在心上的小孩把戏,她更关心的反倒是谢习风的为人秉性,这才会跟着昌平出来。 昌平公主正捧着茶杯小口喝着——谢习风亲手倒给她的,就算是白开水也是甜的。她闻言也急忙点头:“是啊是啊,我们一起去吧。” 谢习风叹了口气,顺手理了理袖口衣角,拂去那些本就不存在的尘埃,站起身来:“好吧,不过先把周小姐送回去。”他轻声解释道,“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着总是不安全。” “能有什么事啊,不都是这样的嘛......”昌平公主小声嘀咕了一下,然后才站起身来朝谢习风笑笑,天真娇俏的模样,“听你的就是了。” 被当做托送物品的周清华可有可无的被送回了宴上。此时一些人去逛园子,一些人正凑在一起说话,便是周涵华都已经陪成王妃离开了,没几个人真正注意到周清华的来去。反倒是周芳华,虽然如同蝴蝶般的满场搭话,倒也百忙之中抽出空关注了一下周清华。见她是被两位公主还有一个俊俏的年轻公子送回来的,便急忙丢下新交的朋友,凑了过来:“清华,你跑哪去了?刚刚表姐还来问你回来了没有呢。”她红着脸瞧了眼谢习风,柔声细语的说道,“我都担心地不得了呢。”她微微垂眼,面庞看上去如清水出芙蓉一般的清丽秀美。 任何多看谢习风几眼的雌性动物都是昌平公主的情敌,她斜睨了一眼周芳华,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冷嘲道:“担心的不得了,我瞧你很开心嘛。你们刚刚不是还在玩行酒令?” “我,我......”周芳华被噎了一下,很是难堪。她用眼角瞧了眼谢习风,面颊通红,眼底浮了一层泪花,看上去楚楚可怜。 周清华简直无语——自己这个庶姐真是永远都学不会看形势,对着昌平公主这样的都敢使心眼。就算她不知道什么是一力降十会,也该知道什么是皇权至高。 昌平公主并不在意周芳华的小动作,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周芳华:“我们下次再见吧。”因为在谢习风跟前,她倒不会做什么太出格的事,等到下次谢习风不在,就说不准了。 一旁的安乐公主长眉微挑,看了眼妹妹又看了眼像是被吓到的周芳华,笑出声来:“呵,难怪以前成王妃都不请庶女呢。”她笑声清朗,听上去有种女子少有的英气。但其中的讽刺意味只要有耳朵都听得出来。 离得近的人听见了这话,都捂着嘴小声笑了起来。 周芳华这次是真的想哭了。昌平公主的话让她觉得害怕得骨头发抖,安乐公主的话却让她屈辱得浑身发冷。可是现在她也不敢在这两位公主跟前哭,只能苍白着脸咬着唇死死忍住。 周清华此时倒是有些不忍心了,悄悄拉了拉谢习风的衣角。这种时候,只有台风中心的风眼最安全。 谢习风面色不变,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周清华,风轻云淡地开口道:“不是说要走吗,我们还得向王妃告辞呢。别耽搁了。”他声音有些冷淡,像是有些不耐烦。 昌平公主瞪了眼周芳华,朝谢习风笑笑,甜甜的道:“嗯,走吧。” 安乐公主倒是不说话,只是瞧了眼周清华,弯腰摸了摸她的头:“要是见到你姐姐,代我和她说声好。”她笑容满满的样子温柔又可亲,“你长得真像涵华,真可爱。” 周清华却出了一身冷汗——她不会看到自己拉谢习风衣角了吧。要是旁边没人,周清华真想抱大腿真情表白:“姐姐,我真不会和你抢男人的。真的,比珍珠还真,骗你是小狗。”不过冷汗过后,心底又有些小不平——不就是拉了一下你心上人的衣角吗,至于这样夸张吗?公主了不起啊? 好吧,公主的确了不起。周清华很乖很乖的站在一边目送那三人离开。等人都走了,才转头去问周芳华:“你怎么样啊?” 周芳华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恨恨的瞪了眼周清华,咬着唇说道:“我不用你假好心。”她小小声的道,“你们都想看我笑话。” 周清华目瞪口呆——这家伙不会把怨气全撒在自己头上了吧?这种转移仇恨的方式真的大丈夫? 周芳华流着眼泪走了,她那些原先不敢凑上来的几个新朋友都跟上去小声安慰,只有周清华无语的留在了原地。 小小的周雅华小心翼翼的上前拉了拉周清华的袖子:“五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周清华拉起她的手,轻声问道,“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嗯,挺好的。我还认识了个新朋友。”周雅华有些羞涩的笑了笑,又很不好意思的加了一句,“刚刚我没过去,就是她拉住了我。她说有昌平公主和谢习风在,就没好事,不能凑上去的。” 周清华顺着周雅华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了王瑶禾。她对周清华笑了笑,眼睛像是弯弯的月牙儿,看上去是一派的温柔端庄,眼底却有小戏谑。就像一个悄悄做了个恶作剧的小女孩儿一样,独自偷乐。 第20章 “你就站在这里看我笑话?”周清华鼓着双颊,气势汹汹的看着安安静静立在一侧的王瑶禾。 王瑶禾穿着鹅黄色的衣裙,手里拿了一柄团扇,白玉的柄和白玉的坠子,扇面绣着春日扑蝶景,站在那里便好似一幅绝好的春景。她摇了摇扇子,像是想笑又忍着,轻声细语的说道:“我哪里敢上去?有昌平公主和谢公子在,谁还敢上去?”她语气悠悠,偏偏吐字清晰,好似讥嘲一般。 周清华隐约知道,王瑶禾的父亲乃是原配嫡子而王皇后则是继室嫡女——这也是王皇后当初只能被选作太子侧妃的缘故。如今王皇后封后,自然是偏着自己那同胞的弟弟,对着袭爵的异母兄长多有苛责。所以,两方之间的关系反倒没有旁人眼中的好。周清华踌躇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我瞧安乐公主好似也对谢公子很不错?”虽然没有昌平明显,但显然也是喜欢的不得了。 “你也瞧出来了?”王瑶禾闻言轻笑了一声,笑声温柔而轻软:“昌平公主把谢习风的左右看得牢牢的,旁的人多看一眼都不行。却不知道,她的好皇姐早早就打好了主意,就等着今上的赐婚圣旨了。” 她的扇子一摇一摆,扇面上的蝴蝶也一摇一摆,仿佛要飞起来了一眼。那语声轻软的仿佛耳语。 周清华却是小小的吃了一惊——连王瑶禾都知道这事,想必这事已经定的差不多了。以王皇后把持后宫数十年的手段,没理由不知道,可她怎么还放任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儿去缠着谢习风,徒惹笑话。 王瑶禾似是看出了周清华的心思,压低声音道:“这些事我们只是闲了说说,你也别多想多打听。宫里的那些人怕是早有打算。” 周清华也知道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索性转开话题,指着周雅华问道:“我这个妹妹可爱吧?” “比你可爱。”王瑶禾微微笑了笑,端庄文雅的样子,偏偏作怪似的弯腰捏了捏周雅华的小脸,“小孩子就得有小孩子的样子,瞧你整日装大人,真是好没趣。” 周清华故作恼火的瞪了她一眼,扬着下巴道:“既然嫌我没趣,那就别和我说话啊。” 王瑶禾瞧着她那一脸“快来哄我”的表情,终于撑不住了,一边笑着一边去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不和你说笑话了。等会儿我倒杯茶给你赔罪。” 周清华非常好哄的转过头来:“那好吧,看你这样诚心的样子。先去倒杯茶给我尝尝,对了,要加蜂蜜。” 陈贵妃的宜兰殿里此时也正有人在端茶赔罪。 头上戴着王侯的玉冠,身着紫金色的王侯长袍,齐王容恪正眉目含笑地给陈贵妃倒茶:“儿臣知道,这么久没来和母妃请安,母妃心里定是恼了儿臣。这茶也算是儿臣的赔罪茶,还请母妃定要喝一口,成全了儿臣这片孝心才好。” “你呀,你呀,就只有一张嘴讨人喜欢......”对着儿子,陈贵妃倒底是生不了什么气,只是用带了甲套的手指按了按他的额角,说道,“你们兄弟就没一个省心的。你弟弟也是成日里的折腾,上月还从我这讨了个宫女,这月又吵着要个舞女,这喜新厌旧的性子怕是到老都改不了......” 容恪听到陈贵妃提到“宫女”二字时,眉心微微蹙了蹙,但还是很快便调整了面色笑道:“三弟年纪小,有喜欢玩闹,等以后娶了正妃就好了。”他停顿了一下,又仿佛不经意似的开口问道,“安乐的婚事,父皇那边已经说好了吗?” 陈贵妃靠坐在美人榻上,纤纤玉手在刻着孔雀翎羽的握柄上轻轻摩擦了一下,闻言便嫣然一笑,声色妙曼宛若少女:“放心吧,虽然没下圣旨,但这事已经□□不离十了。你父皇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昌平又是个不省事的,他心里疼安乐疼的不得了,安乐一点头,他哪有不依的道理?” “那便好了。此事一成,安乐和谢家虽不能算是站在我们这一边,却也绝不会站在太子那边。”容恪朗声笑了一下,稍稍思考了一下,凑近陈贵妃的耳边,悄声问道,“儿子上次托人送来的道士,怎么样了?” “放心。这些事你母妃心里有数。都已经安排好了,就等着找好机会推人出来。”陈贵妃漫不经心的斜睨了一眼儿子,波光流转间极是惑人,她悠悠然的开口道,“我好不容易说服你父皇把太子的婚事往后拖了一年和你的婚事一起办。现下正想问你一句,正妃人选你可已经有底了?” 容恪怔了怔,像是没想到陈贵妃会这样轻描淡写的把这事提出来,再联想到前头她说的话,忍不住低头轻声解释道:“母妃,儿臣从三弟那边讨了那宫女,只是瞧她会弹琴,想着闲时解闷罢了。儿臣的正妃自然是母妃你来挑。” 陈贵妃用袖子掩着唇笑了笑,眉目如同花朵染露一般舒展,很是温柔慈爱:“好孩子,还是你懂事。你放心,母妃定会给你挑个好王妃。”她的青色袖子在灯光照耀之下,有隐隐约约的暗色纹路慢慢显露,细细密密,正是万金难求的“青丝缠”。 容恪一出宜兰殿的门便沉下了脸,对着左右冷声道:“你去查一查,是谁把方晨惜的事情透给我母妃的。”他的容貌有些像陈贵妃,凤眼薄唇,放在男子身上反倒有些过于艳丽,此时冷下脸,竟有一种犀利的绝艳之色。 周清华陪着王瑶禾说了好些话,约好了一次见面的日子,便跟着成王妃派来的丫鬟去后院给成王妃请安。成王府的后院几乎可以说是成王妃的一人天下,因此,成王妃的院子,套句现代的话来说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 而且,周清华跟着走来,路上的丫鬟小厮虽然都穿着得体大方但都是低眉垂眼,恭敬守礼的样子。周清华是彻底对这位姑姑□□人的本事叹服了。 成王妃出阁之前乃是闺阁之中极有名的才女,因此成王府的后院专门给她开辟了一个极大的书房。此时,她正在书房和周涵华以及楚洁说话。 周清华从书房的门走进去,正好瞧见成王妃周雪灵伸手从沉香木制成的书柜上拿书。她穿了一件深色的湖蓝色如意对襟褙子,月白色的罗裙,手上是白玉缠金套镯。五官依稀是与周太夫人如出一辙的精致,有种才女特有的清冷味道。即使已经年过三十,可她此刻微微抿唇,依旧有种不为岁月带去的高贵疏离的美感。你看着她,便好似看着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射仙人,几乎要忘记了俗世里面的忧愁。周清华终于知道,为什么身为今上胞弟的成王会这样独宠于她,为她差不多清空了整个王府后院。 “清姐儿来了?不必多礼了,到这边坐。”周雪灵垂眼看了她一眼,便转手将刚刚拿到的书递给周涵华,一板一眼的道,“这书也是我赶巧从人家手里买来的,是孤本。你看过之后记得还我。” “那就先谢谢姑姑了。”周涵华笑着行了一个礼,接过那书。然后才拉着周清华坐到了自个的身边,“刚刚容洁还说你在玩失踪呢。刚刚逛园子的时候都去了哪儿?” 为了看鱼而落队这种事实在太丢人了,周清华含糊其辞的回答道:“我一时走岔了道,因为有些累了,就索性回宴会去了。” “我怎么听说你是被谢公子还有两位公主送回来的?”容洁朝她眨眨眼,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几乎让人想象不出来她居然和冰雪一般冷然高傲的成王妃周雪灵是母女。 “阿洁,你的仪容呢?”周雪灵皱着眉头训了女儿一声,随即便和周清华说道,“别和谢家那小子凑得太近。谢家接连两代都出将才,谢国公更是当朝第一名将,军中威望极是深厚,可以算是烈火烧油,富贵已极。就算公主不喜欢他,今上也早就打算好要把这谢家独子招为驸马。只是犹豫着要选哪个公主罢了。” 驸马是不参政的。对于有功高盖主嫌疑的谢家来说,下任继承人谢习风娶个公主虽然是放弃了未来的前程以及这些年军中的积累,有些可惜,但也算是得了皇帝的信任勉强保住谢家今后几十年的安稳以及下下代的前程。不失为是件双赢的事情。 周清华轻轻的点了点头,有些愣愣的、小声的答道:“知道了,姑姑。” 这大约就是所谓的权谋吧,所有的儿女情长,所有的你情我愿,揭开面纱,不过是赤.裸.裸的权势以及利益的权衡。早在当初今上称赞谢习风是“天上仙童,谢家玉树”的时候,大约就已经有了决定。况且,若不是谢家这般的情况以及皇帝这般的心思,心思深沉的皇后当初会同意昌平公主去接近谢习风?安乐公主会有机会知道谢习风?所以,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们的婚事也跳不过当权者划出的圈子。 这大约就是这个时代女子的可悲之处了。 第21章 从成王府回去之后,周清华做了个噩梦,这也是她穿越以来的第一次做梦。清晰的甚至不像是梦。 她就好像是个旁观者一般,看着一个身着素服的女子跪在冰冷阴暗的大殿里。她的身边是碎了的瓷片以及茶叶的残渣,冷风吹入大殿,掀起重重的帷幕,仿佛是某种狂风暴雨般的怒火爆发前夕的宁静,气氛压抑而可怖。那个女子就那样跪着,白皙的脖颈以一种脆弱的姿势挺直着,笔直笔直的。看不清脸,只觉得麻木而绝望。 “是你和我一齐害死了她。”帷幕后面,有低沉沙哑的男声传来。周清华仿佛就站在一边听着,那是什么样的声音啊,如同丧偶的孤狼,又仿佛是被挖去逆鳞的龙,悲伤与痛苦就好像夜里洒落的银白月光,茫茫而无边。 周清华正犹疑着这声音是不是哪里听到过,就忽然看见帷幕后面的男人站起身来,掀开帷幕,用一种难以抑制的狂怒神色快步走到了跪着的女子身前。 他的脸藏黑暗里,模糊不清,可那种冰冷讥诮,愤怒自嘲的情绪却是清晰至极,如同空气一般如影随形。他用手指扣着女子的下颚,强迫对方抬起头来,冷冷道:“你不是常念‘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你不是常以小周后自比吗?那我成全你,让你进宫......” 他嫌恶般的撇开手,转过头,像是多看一眼、多碰一下都嫌脏。紧接着,男人恶毒中带着恨意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传了过来:“但我绝不会碰你一下。永远。” 巨大的悲恸和绝望如同尖刀一般慢慢刺入心脏,令人动弹不得、无法言语。而黑暗也在此时缓缓蔓延,终于淹没了整个梦境。 周清华捂着自己扑扑跳的小心脏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盘起腿坐在床上,努力心平气和的想着事:很明显,梦里的那个女人就是周清华,但并不是她而是原主。 她并不知道梦里的原主都做过什么,可她站在梦境的一边,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原主那种绝望的心情。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以及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思慕,只要稍微沾上一点就几乎让人濒临疯狂。 感情自己这是穿越到炮灰女配重生记里面了?周清华苦中作乐的想着。可是,那个男人看声调也不像是太子啊。或者说,太子后来遭遇过什么大事,脱胎换骨了? 周清华郁闷的锤了锤枕头,惹得门外半睡半醒的小丫鬟探了一下头,周清华只好抱着枕头装睡。这梦真是不清不楚,都不知道露一下人脸,至少要让她知道下任皇帝是谁,提前去抱一下大腿啊?这样没前没后的梦,最多只能说是请她看了一下感情版的悬疑片。 周清华闷闷的闭上眼,想要再睡一觉,把梦继续做下去。结果没想到,下半夜几乎都没睡着。一闭眼,就是男人的那句“是你和我一齐害死了她。”,简直魔音绕耳,小心脏都没办法安静下来。 到了天亮,周清华就飞快的睁开了眼睛,十分合作的净面漱口,穿戴装扮。然后一溜烟就往周涵华的院子跑——反正今日辜先生给她们都放了假。 周涵华起得很早,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看书。凉风习习而来,将她垂落的长发微微拂起,她的侧脸看上去是那样的温柔隽永。她为人细致认真,有时来了兴致还要在上面做个笔记。周清华跑去拉着她的手,小小声的说:“我昨天做了噩梦。” “没事的,梦都是反的。”周涵华瞧了瞧她有些青白的眼底,知道她大概一晚上都没睡好,便安慰似的伸手抱了抱周清华,顺便揉了揉头发。 周清华的话只说到一半,另一半卡在喉咙后面就有些说不出来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她的梦根本无法说出口,只能在心里自己琢磨。甚至,她要是真把这梦说出口,说不定还有人以为她中邪了。周清华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才用好奇的语调问道:“姐姐,今上到底有几个皇子啊?我觉得平日里我好像就只听过太子和齐王。” “你只听过太子和齐王,那是因为他们都已经到了可以上朝议政的年纪了,议论的人自然多些。”周涵华淡淡一笑,将花叶做的书签夹到书里,把书放到一边,轻声答道,“今上共有五子二女,于先帝相比,子嗣也并不算是很单薄了。太子是长子,齐王以及其胞弟分别行二、行三,安乐公主有个龙凤胎哥哥行五,恭妃所出的小皇子则行七。” 周清华琢磨了一下,其实皇帝的皇子虽然有五个,可真正有资格登上最后那个位置的大约也就只有太子和齐王。无他,这两人在年龄以及出身上乃至格外面的条件上都已经胜过了其他几位皇子。太子是嫡长子,礼法上占了先机,又有皇后在后宫把持。齐王是次子又是宠妃之子,有同胞兄弟可以互为依持,最得今上欢喜,所以有一争之力。至于五皇子,有安乐公主这样得宠的妹妹都没有混出名堂,想必今上也瞧这儿子不上。剩下的七皇子就更加没机会了——恭妃辛者库出身,乃是罪臣之女。 其实,从当今的后宫就可以大约看出今上的性情——他的皇后和宠妃都是公府出身,就算是方淑妃亦是勋贵出身,恭妃这样的身份就算当初凭借着美貌知礼得过一些宠爱,但也早已被抛在脑后了。对于今上这种自视甚高的人来说,恭妃的出身早已决定了她和七皇子的结局。 难不成昨晚梦里的男人是齐王?周清华咬着唇出神想着,又觉得不对——她原先觉得那个“被害死的人”应该是周涵华,可是若那男人是齐王就不一定是周涵华了。若不是周涵华,那所谓的“自比小周后”又从何而来?哎呀,简直是一团乱...... 周清华越想越烦躁,索性就抱着周涵华的手臂摇了摇,打探道:“涵姐姐,你和太子怎么样了?” “怎么又忽然想起关心起这个了?”周涵华瞥了她一眼,慢慢的顺了顺她的头发,动作不轻不重。她想了想,便温声提议道,“上次安乐公主以及长乐公主去寒山寺游玩听说主持的师兄方心大师这月底就要云游回来。他佛法高深,又极擅长解签相面,是当世高僧。我与太子他们约了月底去寒山寺见他一面,你要一起来吗?” “可以带上我?”周清华小小的吃了一惊。大越对于女子的约束并不是太严厉,民风还算开放。哪怕是如同周涵华与太子这般的未婚男女只要有同伴在侧不曾单独相处,也算是允许的。只是,这两人难得见面,捎带上两位公主只能说是无奈,再捎上周清华就算是带电灯泡了。 “有什么不可以?”周涵华忍俊不禁,那笑容宛如春风拂过花苞初绽的枝头,清透温软,“难得聚一聚,你也有机会出门逛逛。这种时节,出去走走赏景游乐,心情也会好的。” 周清华作出夸张的感动表情,拉着周涵华的袖子不松手:“还是涵姐姐对我最好了。”她心里实在很感动,只能在面上作出夸张的表情来掩饰——周涵华待她是真真正正的好,从物质上到心理上,从无半点疏忽,好到让她根本无法不去接受和直视。 “对了,二舅舅让我给你捎了两颗夜明珠。”周涵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一下手唤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明意,你去我的柜子里把那个小匣子取来给清华。” 周清华眨眨眼,有些疑惑的问道:“二舅舅怎么忽然想起要送我这个?”要送见面礼的话,上次已经给过了啊。再者,虽然二舅李修柏在外经营多年,颇有身家,这两颗夜明珠也不是两颗石头,说送就送。 “二舅舅很喜欢你上次送的贺礼,所以托我给你回礼。”周涵华笑了笑,“话说起来,上次就神神秘秘的,你究竟送了什么贺礼啊?” 周清华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声答道:“葡萄酒。”她咬咬唇,简直像是在背口供,“我一直想酿果酒,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起以前不知从哪里看到的古籍,就试着酿了下葡萄酒。”这个时代并没有葡萄酒,作为在学校实验室学过如何酿葡萄酒的优秀学生周清华就这样啃啃巴巴、半回忆半摸索的试着把葡萄酒酿了出来。因为中间的过程出了些错,最后剩下的成品也就两坛而已,全送给二舅李修柏了。 唉,这可是“葡萄美酒夜光杯”里面的葡萄酒啊,想想就觉得很有自豪感。 周涵华微微有点吃惊,但她对自个儿的妹妹从来都是十分信任的。所以闻言也只是拍了拍周清华的头,说道:“先是双皮奶,又是葡萄酒?你的脑子怎么都只用在吃食上?” 周清华羞愧低头,简直没法回答——她能说这就是吃货的本能吗?就算把其他的都忘了,也绝对不会忘记吃的。 第22章 等到周清华跟着周涵华去参加寒山寺之行这项年度重大活动,周清华才发现想象中的几人约会居然成了一群人的春游活动。 除了太子容瑜,安乐公主容安玉,昌平公主容安婕之外,谢晞云以及谢习风都来了。安乐公主和昌平公主都围绕着谢习风说话,谢习风则是一贯的冰山脸。倒是谢晞云,她独自立在一侧,仿佛在想些什么事情,眼神之中带着一点复杂的光色。 周清华站在周涵华身后,悄悄打量太子,把他和自己梦里的男人做了下对比:要是再瘦再高一点,声音再低沉一点,好像也差不多?不过都是一家兄弟,估计本来也没差多少吧。周清华有些烦恼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感觉自己真的有点着魔了——就那样一个噩梦,这样反反复复的回忆、琢磨,真是要把人逼疯的节奏啊!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态不对,梦境最多只能作为参考,决不能作为行为或者思考的依据。只是,那个梦透露出来的东西太多了,从那个未来皇帝的身份以及原主的结局乃至那个被“害死的女人”,这些涵义深远的问题始终时刻纠缠着周清华,让她无法安心。 不过寒山寺实在是个好地方,周清华这些日子郁结的心气儿在这里也暂时性的排解了许多。寒山寺就建在城外的高山上,这些年修修建建依然是那样灰扑扑的古朴样子,只有大殿里头的佛像略显得金贵。比起郊外那座香火旺盛的南山寺来,寒山寺显然要“高深”一些。而来这里的除了山脚下那些山民之外也就只有知晓些寒山寺底细的显贵们。 不过,这里也的确是个清静的好地方。因为主持的师兄方心暂时不在,所以众人便索性在这山上找点事情消遣时间。谢习风特地带了渔具,十分熟练的领人到附近的溪里去钓鱼。 因为周清华年纪小,周涵华怕她掉进溪水里面,没让她参加钓鱼活动。所以,周涵华只好坐在不远的地方看着那些人钓鱼。蜿蜿蜒蜒的溪水从身边流过,有时候被溪石溅起水滴,仿佛玉石击打。周清华坐在石头上,闭着眼睛感受着那从面上吹过去的凉风,当真觉得挺舒服的。现在想想,要是以后她嫁了人,等打理好了老公和一群小妾,一定要挑些好时节去自己的庄子里洗洗眼睛、休养生息,这才是延年益寿的好法子。 不知是不是运气好,谢习风和太子没过多久就都钓了一条鱼,不大不小的样子,活蹦乱跳。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心上人,昌平公主在旁看得心情尤其激动,她绕着装了鱼的筒子绕了一圈,忽然拊掌道:“要不然我们烤鱼吧,我看着都有些馋了。” “阿婕,”太子容瑜皱了皱眉,神色有些不悦,“你别总是不着调。就算要吃,这些鱼还得在缸里养养去去泥腥呢。” “这溪水这么干净,用不着这样仔细的。”昌平公主嘟起嘴,跺了跺脚,小小的撒了下娇,“再说难得出来玩,也别总是这样事事讲究啦。人家就是讲究一个意趣嘛。” 长乐公主此时端着好姐姐的架势来劝架:“也是咱们这次来的匆忙没带调料,要不就等回去再烤吧。”这架势,全然是把昌平公主当做孩子来哄。 “没事,让清华去一趟吧,反正她一个人坐在那边估计也挺无聊的。”昌平公主好似真的铁了心要吃烤鱼,眼睛也不眨的接着提议道。她拉着太子容瑜的袖子小小声的求情道,“我都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你就让我再高兴高兴嘛......” 到底是同胞妹妹,见她这样恳切,容瑜也就点了点头。 周清华瞧了瞧众人的神色,赶在周涵华开口拒绝之前跳了出来:“也好,我回去一趟吧。单是烤鱼也没意思,我再要些东西来,干脆在这吃顿晚餐得了。” 周涵华皱了皱眉,正要劝上几句。一旁的谢习风已经开口道:“我送你回去好了,反正我的扇子也落在寺里,正好回去拿。” 谢习风身后的黑衣书童悄悄的把袖袋里的折扇收好,真心觉得自家公子这编谎话的技能已经再次升级了。这种不用多加练习就能升级的技能,真心是帅呆了! 昌平公主瞧了眼谢习风,不知想了些什么,居然点了点头:“那好吧,你路上要小心些啊。” 倒是长乐公主心思缜密,为了避免两人独处,还特地挑了个心腹女官跟上去,美名其曰:“让东彩和你们一起去好了,正好帮忙提东西,免得你们一来一去累到了。” 周清华倒是没有太多别的心思——她才过了生辰,刚刚七岁,反正她是不相信谢习风这样的人会对一个七岁小萝莉起什么绮念。再者,谢习风留给她的印象始终还停留在当初那个傲娇毒舌的熊孩子。 而且谢习风一路也规矩的很,不知是不是有女官跟着的缘故,居然很有君子风范——除了山路湿滑时偶尔扶上一把,说几句山景或者寒山寺的趣事之外便没什么其他的动作了。 原来,寒山寺最初的故事是来源于大越太1祖皇帝和光烈皇后。据说当年他们当年征战时不慎与中军失散被乱军一路追击,在此处受了寒山寺一位僧人的救命之恩。太1祖皇帝拔剑做记号,对着那僧人许诺,要在这里为他建一座最大的寺庙。可那僧人只言:“君能脱险绝非人力,实乃天命。天子,自有天佑。”光烈皇后在侧言道:“那吾等愿重塑佛身,以谢天恩。”僧人终于不再推辞,垂首回礼。所以,这寒山寺的佛像乃是光烈皇后亲手所绘,太1祖皇帝亲自监制。 在他微微有些清远的嗓音里,周清华也渐渐放下心来,她忍不住沉浸在谢习风口中那些充满传奇的故事里头,心驰神往。 其实大越历史上有许多非常出名的皇帝和皇后,可是最让周清华心向神往的便是开国的太1祖皇帝以及光烈皇后。这两人携手开辟了大越皇朝,虽然膝下只有一个病弱的独子但也一生恩爱不移,白首到老。太1祖皇帝的偌大后1宫竟然唯有皇后一人,前朝后宫更是将皇帝皇后并称“二圣”。这般令人钦羡的帝后□□,不知在市井之中演绎出了多少跌宕起伏、情真意切的话本、戏本。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阳光隔着树叶树枝照下来,就好像又无数的光斑在上下跳跃。谢习风跟在后面瞧着在溪间石道上蹦蹦跳跳、心情极好的周清华,心里忽然也觉得有些欢喜。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情绪,忽然间便袭上心头。他闭了闭眼,在这个阳光温柔的日子里忽然这样想道:我要是也有这么个妹妹就好了,小小的,乖乖的,看着便觉得欢喜。 此时山间凉风习习,仿佛世外桃源,而宫中的坤仪殿中却是暖风熏熏,令人昏昏欲睡。 皇后懒懒地倚在榻上,垂首看着正给自己揉腿的宫女,像是说家常一般的柔声细语地说着话:“你说本宫这一双儿女,怎么就一点都不像本宫呢?瑜儿心思简单,没有一点城府和野心,一门心思都在儿女情长上。婕儿倒是好些,心肠够狠,只是又太蠢了,真叫人为难。” 那宫女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合身的粉色宫装,如琬似花,清丽动人,生就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她手上动作不停的给皇后揉着腿,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皇后也不在意或者她本就只是在自言自语,只见她慢悠悠的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问道:“说起来,婕儿这次把谢晞云也带去了?” 宫女轻轻点了点头,语调轻柔的答道:“是的,公主约了谢小姐一起去寒山寺游玩。” 皇后慢慢收了面上的笑容,保养得纤细白皙的手指不急不缓的敲打在案上,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真是个傻丫头......”那一声叹息有一点小小的叹惜,更多的则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宽容。 皇后独自沉默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仿佛回过神来似的问道:“七皇子早间来过了?” “是为了恭妃的事?”不等宫女答话,皇后便了然的点了点头,懒懒道,“大约也就这么几天了,你等会儿让人到库里取些药材什么的送过去,也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吧。” 那宫女低着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娘娘,恭妃已经病重自此,娘娘何不开开恩,让七皇子与恭妃最后再多见几次面?”七皇子并不受宠,早早就接了圣旨搬出了宫,平常要见恭妃一面也必得来皇后这边请旨求见。 “瞧你这话说得,好似本宫多无情似的。”皇后轻轻笑了笑,那漂亮的丹凤眼仿佛融了烛光,明亮非常,“阿许,你若真有心,不如今晚和陛下求求情。说不定陛下一高兴,就准了呢。” 那宫女面色微微苍白,伏在地下不敢再言,只是低声道:“是奴婢多言了。” “阿许啊阿许,你这样懂事听话,想必定不会如当初的恭妃似的,让我失望吧?”皇后抬手拍了拍她的面颊,温温柔柔的开口,“记得等会儿去上妆,这脸色还真是太苍白了点......不过,你这我见犹怜的样子,说不定陛下更喜欢呢。”她语调柔婉,一波三折,仿佛是那暗夜里的幽香,将人缠得紧紧的。 阿许咬咬唇却还是老老实实的低头谢恩——她侍候皇后多年,太清楚皇后的为人了。皇后喜欢美人,尤其是出身微贱的美人。她总是喜欢一个一个的挑好、挑.教好,然后送到皇帝那里。皇帝喜欢,那自然是好,既能分了陈贵妃的宠又能显出皇后的大度和贤惠。若是皇帝不喜欢,那也无事,于皇后而言不过是个宫女罢了,是死是活与她无关,一条贱命绝不比她养得花儿鸟儿金贵。 当初的恭妃就是这样被送到皇帝跟前的。而恭妃如今落到这样的地步,皇后却是连顺手帮上一把都不愿意。对皇后来说,没了用处的棋子,哪怕是多瞧一眼都是浪费功夫。阿许对恭妃,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 第23章 周清华和谢习风走后,溪边便安静了许多,唯有溪水潺潺之声。周涵华借口累了,在周清华原先的位置上休息顺便等人。昌平公主则悄悄跑到谢晞云身边说悄悄话。唯一还在钓鱼的大约也就只有太子容瑜和安乐公主了。 所以,当谢晞云意外踩在滑石上摔倒在溪流里的时候,所有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昌平公主,她吓得一脸惨白,连忙推了推不动的容瑜,催促道:“皇兄,你快救救谢姐姐啊......” 她们身边只跟了几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宫女,太子身边的侍卫又被昌平公主使唤去拾柴火了。所以,现在唯一能下水的反倒只有太子容瑜。 这种时候,根本就容不得一点犹豫。容瑜他甚至还来不及转头去看周涵华一眼,就急匆匆的跳下水去拉谢晞云。 这个时候的溪水其实并不是那么急,但是不会游泳的谢晞云已经被被冲到了下面,容瑜咬咬牙也往下面游去。然而,当他刚刚拉到谢晞云的手时,一道浪花打来,反应不及的他连同谢晞云一起都被道水流给冲了下去。溪水漫过脸庞,容瑜用力抓了一下身边的石块,想要再撑一下,但是很快就滑了下去。 竭力拉着谢晞云、护住她的头部的容瑜昏迷之前只有一个念头:糟了。虽然因为缺氧大脑异常迟钝,可这一刻他依旧还是飞快的明白了妹妹之前的异常举动。即使如此,他依然没有松开自己的手,反而将谢晞云拉得紧了些——无论如何,人命总是最重要的。这始终是容瑜为人的底线。 这里是山腰,没有什么人。可是再下面一点却是村民取水的地方,他们就这样被冲下去,就算没有生命危险,被人看到他们两人这般样子,名节方面也再没有推脱解释的机会了。 站在溪边的昌平公主面色依旧有些苍白——虽然她已经安排了施救的人员和救命的太医,可这种情况下毕竟还是有危险的。当初定下计划的时候她想得很简单,只觉得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可是刚刚谢晞云摔下去的时候,她真的是紧张的差点忘记了自己的计划。 原来,谢晞云竟然是真的喜欢哥哥,而且已经喜欢到了愿意赌上自己的性命吗?昌平公主握紧手掌,掌心上是深深的指痕,她心里一片茫然:自己呢,她又有喜欢谢习风喜欢到这种地步吗? 这种情况,在场的人稍稍一想也立刻就明白了昌平的计划。 长乐公主长眉微蹙,面上带了恰如其分的紧张,对着身边的宫女吩咐道:“彩芸,快叫人到下面瞧瞧,这水有些急,要是撞到哪里就不好了。” 周涵华的脸色有些难看,唇色苍白的好似花树下落下的那被雨水洗过的花瓣,她沉默了片刻,才慢慢的开口问道:“这里下山没有方便一点的小道吗?”她自然明白昌平公主既然安排了一切自然也不会忘了安排一个救人的见证人。只是,有些时候,还是要求个心安。 一直出神的昌平公主终于回过神来,她咬咬唇,像是要哭出来了:“我知道有条小道,我带你们走吧。”这一刻,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的红了眼,就像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女孩儿。 这个时候,周清华和谢习风才刚刚走到寺院门口。谢习风跳上门口的一块巨石上,朝周清华伸了伸手:“上来看看,这里景色最好。” 周清华犹豫了一下,还是拉着他的手,站到了石头的上面。她垂眼望去,下面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和那飞奔的溪流,上面是蓝白色的天空,茫茫无际。天地如此伟岸,人却如此渺小,仿佛朝生夕死的蝼蚁,不过一夕而已。她忽然觉得有些感动,几有热泪盈眶的激动。 谢习风这时却笑了一声:“你不会吓得腿打颤了吧?” 周清华瞪了他一眼,很不客气:“眼睛在哪里?我明明是激动的好吗?” 谢习风只是笑,然后才跳下去扶着周清华下来。他的衣袂风中飘飘,白皙的脸庞在阳光下看上去秀丽端美如珠玉。在这青山绿水之间,当真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态。周清华不自觉的就把手伸了出来。 他们刚刚落地,传讯的人就来了。 周清华得到消息的时候一下子都被震傻了——她都不知道昌平公主竟有这样的心机,谢晞云竟有这样的勇气。或者说,她从未想到这两人竟然可以愚蠢到这种地步。她们真的觉得依靠算计和逼迫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吗?人心这种东西又岂是可以轻易强求? 谢习风就站在一边,听完消息之后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一双黑沉沉的眼里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怒气以及失望。 他仿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眉头紧紧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走吧,先去看人。”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冰冷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怒火。 其实,周清华最担心的还是周涵华——她和太子的婚事还没有真正定下来,偏偏谢晞云的身份不可轻视,若是皇家为了维护皇室以及谢家的声誉而选择谢晞云,那周涵华怎么办? 她并不知道,此刻,作为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皇后和皇帝也正在讨论这个问题。 “简直荒唐!”皇帝听完太监的禀报以及皇后的话,勃然大怒,也不喝皇后泡好亲自端上来的茶,直接就将手上的茶盏摔倒了地上,“涵华和容瑜的婚事是早就已经定下来的。现在改弦易张,叫人如何看待皇室?” 皇后面色不变,只是淡淡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谢家几代忠良,谢国公更是国之柱石,陛下就忍心看着他的独女声名狼藉,累及谢家声誉?” 皇帝的额角剧烈的抽动了一下,他像是想要反驳,但还是没能说出什么理直气壮的话,只是沉默着。 皇后也不在意,她瞥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只是笑了笑,重新倒了杯茶递上去:“陛下,这事也是意外。若真要全都推给谢晞云,又怎么对得起谢家这些年的功劳苦劳?此时改口,稍加渲染,不过又是一件英雄救美的逸事,绝对无损皇室威严和瑜儿的声誉。” 皇后的宛若白玉雕成、美轮美奂的纤纤细手轻轻的握了握皇帝的手,再接再厉的劝说道:“我知道,这事是对不起涵华。她自小在我身边长大,聪慧乖巧,再没有比她更讨人喜欢的了。我对她便好似昌平一般。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对不起她了,她一向懂事,想必也能明白个中的无奈。” 皇帝面色有些难看:“涵华与瑜儿相处了这么些年,若是此时让瑜儿另娶,涵华如何自处?”这天下哪有人有胆子娶一个前太子妃?而周家嫡长女这种身份又怎能屈居太子侧妃这种位置? 皇后长眉勾画的十分精致纤细,那形状优美的丹凤眼仿佛是照了月光的湖面,波光粼粼:“这有何难?陛下又不是只有瑜儿一个孩子。寻个年龄相当的皇子便是了。” “你是说,恪儿?”皇帝首先想到的齐王,神色显得有些微妙。他的确是有些可惜周涵华,可要是叫心爱的儿子娶一个和长子感情良好的前未婚妻他又是有些不愿意的。 皇后掩唇一笑,如同春风掠过,春.光飞荡,她懒懒道:“陛下这样疼爱齐王,齐王的婚事臣妾哪里敢插嘴?”她睨了眼皇帝,温声道,“况且臣妾早就答应过陛下,不插手齐王和三皇子的婚事。臣妾说的是七皇子,他也算是在坤仪宫长大,他的婚事臣妾大约还是能说上一句话的吧。” “这,启儿比涵华还小一个月呢。”皇帝仍旧有些犹豫。他对七皇子容启没有太多的印象,只是习惯性的反驳。 皇后目光盈盈的看着皇帝,也不反驳,只是微微笑了笑:“习风那孩子还比安乐小了两岁呢。” 皇后先是提了自己管不了齐王和三皇子的婚事,后又提起长乐公主与谢习风的婚事。即便是偏心如皇帝也忍不住有些尴尬,他沉默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吧,就依你所言吧。” 皇后抿唇笑了笑,拍手唤宫女进来收拾碎瓷片,顺便示意穿着粉色宫装的宫女上前给皇帝揉肩。 “陛下累了一天,不如先去休息一会儿,后面的事便交给臣妾来处理吧。”皇后语调柔婉,仿佛是真的在关心皇帝一般。 皇帝抬眼看了看身边容貌出众的宫女,见到那宫女的容貌时,眼神微变,好似想起什么令人心动的往事,竟有片刻的恍惚。他眼神闪烁,仿佛是醉酒之人沉入迷离的酒乡,面色都柔软下来了。一把将那宫女拉倒怀中,他似乎喃喃的说了一句什么,很快就抱着那宫女快步往后殿走去。 皇后依礼弯腰恭送皇帝离开,直到皇帝的背影消失,她才慢慢的收起笑容——皇帝喜欢的永远都是那么一张脸,等到午夜梦醒、神智清明之时,又会很快的感到厌恶。这种事做多了有时候她都要觉得恶心。皇后冷淡的转头对着左右低声吩咐了几句。 “把七皇子叫来,本宫有事要和他说。”皇后语调淡淡的说着话。 七皇子此时也的确还在宫中,因恭妃病重,他今日早早便进宫探望。倒也方便了皇后此时唤人 第24章 恭妃的柔福宫只能算是离皇后坤仪殿比较近的一座小宫殿,地处偏僻。当初恭妃受宠之时,还有人说几句此处幽静清雅,正是清净的好居所。等到恭妃被皇帝厌弃,此地无人打理,便显得荒芜起来,且因恭妃久不受宠,此处可算得上是无人理睬,门可罗雀。 七皇子穿着青色长袍,半跪在恭妃的床前。他小心翼翼的端着药碗给她喂药,声音轻缓而温柔:“母妃,再喝一点,儿臣等会儿去给你拿蜜饯。” 恭妃轻轻地笑了笑,面色柔和,意志却十分坚定:“先放下吧,我有事和你说。”她年轻的时候是宫中出了名的美人,可是在经历了生活以及病痛的摧残之后,早已不见当初容色。此时微微一笑,眉眼不动,竟有一种超越皮相的动人颜色。 七皇子沉默了一下,还是放下药碗,低声道:“母妃,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恭妃怔了怔,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眼眶微红:“我六岁时文家满门落罪,成年的男丁都被处死,未成年的则被流放,都死在了路上。我和一众的女眷一起被送入辛者库,前头的几个姐姐都自尽死了,只有我年纪小怕死,活了下来。那时候的日子多苦啊,我白日里辛苦劳作,夜里入梦,却只能看见一片血色。家仇如山,日日压在心头,竟是夙夜不能安息。后来,我被皇后选中送到了你父皇身边,我那时候是真天真,以为有机会可以为文家平反了,结果......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你。如今,我要死了,一切成空,这仇却要留给你。” 七皇子一直低头咬着唇不说话,此时忽然抬头去看恭妃:“母妃,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替你为文、方两家平反。让天下人知道,这世间自有公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少年少有的坚毅和决心。 恭妃再也忍不住眼泪了,她流着泪看着自己已然长大的儿子,忍不住伸手将他抱在怀中,用手抚摸他的五官,哽咽道:“儿长大如此,我死何憾!” 七皇子眼眶微红,只是他自出生起便懂事非常,严于律己,此时亦是强忍着不掉眼泪。 恭妃流了一会儿泪,忽然推开了儿子,以少见的果决语气说道:“你走吧,皇后的宫人就等在外面,别再耽搁了。” 七皇子还要再说话,恭妃已经背过身子躺了下来,一副不愿再理会的样子。 七皇子默默的看着她,仿佛要把生母的形貌以及这间破旧的寝室一一记下。许久之后,他才抬脚推门离开。 门外站着的是皇后派来的宫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只是来的时候皇后特地交代态度要好,这才忍着气等了下去。他心里头其实颇有些不乐意——皇子也分三六九等,上等的自然是太子、齐王这般的,五皇子虽不中用但有个位及淑妃的母妃以及极受圣宠的妹妹也算是中等,独独这个七皇子既无得力的外家又无圣宠,偏还摆了一副臭架子。 只是,当七皇子那仿佛质若冰雪的眼光转向他的时候,那宫人的心吓得跳了跳,不自觉的低下头,摆出更加恭敬温顺的脸色。 宫人低头的时候顺便瞥了眼七皇子颇肖恭妃、俊美非常的脸庞,心里杂七杂八的转着念头:真是奇了怪了,大越皇室出美人,长得这么俊俏的倒也少。竟是比太子和齐王都要出色些。 若是周清华在此也要大吃一惊——这七皇子今日是当初她在周涵华及笄礼上遇见的少年。 七皇子也不在意宫人的态度,只是冷冷道:“走吧。”他不怎么理人,直接抬脚就走,不管别人跟不跟的上。 这个时候,宫里派出去的人早已将寒山寺的事情处理了个七七八八。落水的两人因为施救及时都没事,太子被送回宫,谢晞云则被送回了谢家。 谢夫人一向体弱,一般不外出只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栽花养鸟,调养身子。此时听到消息,便撑着病体去了女儿的房中,也不顾女儿刚刚醒来的虚弱,直接便给了她一个耳光。 “我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女儿!”她生的纤细秀美,体态姿仪便如同三月嫩柳,不胜莺飞,娇嫩柔软的仿佛不知世事的少女,声调亦是楚楚,只是此时说出的话却像是刀片一般的锋利见血,“手段卑鄙,举止莽撞。竟然为了所谓的爱情,赌上性命,赌上谢家。你怎么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周大小姐视你唯友,你却夺人之爱;太子待你以诚,你却算计于他;谢家生你养你,你却不顾谢家声誉。谢晞云啊谢晞云,难道除了你所谓的爱情,你的脑子就想不了其他的东西了吗?”谢夫人的眼神里的失望清晰可见。 谢晞云靠坐在床上,湿漉漉的头发已经被擦干了,只有额头处还有一个被石头磕出的小伤口。她脸色苍白如纸,只有眼眸漆黑。她捂着被打肿了的脸怔怔的瞧着谢夫人,许久才低声道:“当年,母亲为了父亲,不顾病体千里奔赴战场,生死与共。我以为......” “你以为我会赞叹你的勇气?”谢夫人冷笑着打断她的话,只是冷冷的提醒道,“我心甘情愿为你父亲赌上自己的性命,因为我知道他爱我亦如我爱他,自然值得。可是,太子可曾爱你?” 谢晞云仿佛被戳中死穴,伸手掩面:“娘,我真的爱他。若是不这样做,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再有得到他的机会了,我真的是没办法了......”她的泪水从手掌里渗出,就像是破碎的珍珠一般。 谢夫人沉默的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你记得,这一次我会让你父亲去找皇上说情,成全你。只是今后,除非你的死生大事,谢家再不会过问。” 谢晞云的哭声更大了,她几乎哽咽不成语,只是缩在床上哭着。 谢夫人离开了女儿的房间,原本沉静冷然的眼里猝不及防的就有了泪水。一直等在门后面的谢国公伸手揽住她的肩,低声安慰道:“我曾说过此生再不让你落泪,却没想到还是没能做到。”他的鬓角已有花白,容貌普通如同路人,只有眉宇之间的那抹英武之气显露出了他身为一代名将的神采。这样一个男人,说起情话来,竟是十分的自然从容。 谢夫人仿佛孩子生气般的扭过头不去看他,瞧着地上的一丛黄花,轻声道:“是我害了她。我身子不好,不能理家、不能教养孩子,这才让晞云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凡我多关心她一下,了解一下她的想法,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谢国公叹了口气,伸手去擦她的眼泪:“要这么说,让你在北疆一呆就是数年,累得你身子不好的我岂不是更加有罪?”他顿了顿,接着道,“我知道,你素来嘴硬心软,刚刚也是故意要在晞云面前说狠话,免得她以后左右为难或者被皇后利用。” “哎,我也只能盼着太子以后待她好些,别让她再难过了。”谢夫人也不否认,伏在谢国公的肩上小声说着话。 谢国公拍拍她的肩,温声道:“没事的,有我呢。我总不能连女儿都护不住,再说我瞧太子品行并不坏,你也别想太多了。” 事到如今,谢国公和谢夫人也只能这般自我安慰了。 在这件事的当事人中,周涵华也许是最平静的一个。她先去周老夫人那里赔罪请安,跪了好久才被周老夫人令人扶进了屋子。 “是孙女辜负了祖母的期望,只是这未尝不是周家自夺嫡之争中脱身的好机会。”周涵华跪在周老夫人跟前,语声低低,“事至如今,谢晞云与太子的婚事已经算是板上钉钉。皇室为了补偿我,定然会将我许配给一个皇子。等到日后我随他入藩,周家就可以急流勇退,低调的退出夺嫡之争。” 周老夫人看着心爱的孙女儿,心中有着无法言说的痛惜和气恼。她过了一会儿才忍耐着自己的脾气说道:“这事情哪有你想象中的轻松?周家身上早有□□的标记,就算此时退出,太子还好,若是齐王登基,周家又该如何自处?” “若真是齐王登基,孙女倒时已是藩王妃,周家大可移居藩地。齐王再如何记恨周家,总不会穷追不舍,失了天子体面。”周涵华静静地说道。 周老夫人认真的看着她的神色,忽然叹气道:“看来你已经想的很周全了。涵华,就依你所言吧。”她将眼光转到窗外,仿佛是自言自语道,“避居藩地?只盼着周家不会真的落到这般地步才好。” 周涵华不作声,只是面色苍白的跪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25章 周清华再次见到太子容瑜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此时,太子容瑜和谢晞云、七皇子容启和周涵华的赐婚旨意都已经颁下了。虽然谢晞云尚未及笄没有马上办婚事,但周涵华和容启的婚礼却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因为恭妃的病实在撑了不了多久,若是恭妃过世又要拖上一段时日,皇后担心日久生变,索性便趁着赐婚旨意颁下准备期婚礼。 恰好,这一日是周正声的生辰,虽然因为连日的事情心情不快只是简办,但总的来说该来的人还是都来了。 酒宴之上自然免不了歌舞笙箫,美女腰肢柔软的就像杨柳,在台上步步生莲,不少男人看得眼热多灌了几杯酒。夫人们则按圈子都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小团体里面,用那种七歪八拐的话来调笑交流。自从搬了院子之后就一直情绪低落的周芳华仿佛看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笑容满满的缠在小李氏身边,因为举止得体文雅倒是引得不少夫人开口询问。周涵华的年纪还小,没什么事。只是觉得挺无聊的,左右看看又没有见到周涵华就想悄悄退席去找周涵华。 “拂绿,你留在这,要是有人来问我去哪了。你就说我头晕出去转转。”周清华小声交代道。 拂绿应了一声,福了福身,温声道:“小姐放心吧,奴婢知道了。” 周清华点点头,悄悄地从角落退了出去。她也没乱走,只是顺着往周涵华院子的方向随意走着,可她没走多远就看见容瑜和周涵华就站在僻静的小角落说话。大约也想到了避嫌,两人之间隔了三步之远,还算是规矩。 虽然知道偷听不是什么好事,但从来好奇比天大的周清华还是忍不住趴在就近的树干上偷听。风从树枝上吹过,树叶和知了的声音清脆的很,周清华只能隐隐的听见两人的对话。 “涵华,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你再等我几年,等我可以自己做主的时候,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自落水那日起,容瑜的脸色就一直很苍白再也没有缓和过来。可是,此时他看着周涵华,黑眸里盛满柔情,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一见面就双颊微红的神态。 周涵华站在三步开外,声音听上去淡淡的:“臣女多谢殿下的厚意。只是,事已至此,殿下又何必再纠结于往事。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她朝容瑜轻轻福了福身,仿佛要告辞。 容瑜闻言面色微变,几乎有些难以按捺的伸手抓住了周涵华的手,匆匆道:“涵华,别这样。”他声音焦急,竟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你再等等我,一年,就一年好吗?我去求母后,就算是父皇,我也......” 周涵华却是飞快的抽出了自己的手,左右望了一望,见没人看见才轻声道:“殿下,您若当真对臣女有半分的愧疚就不要再做这样令人为难的事情了。”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提醒道,“皇后的为人,您再清楚不过了。何必要做这种对你我都没有好处的事呢?” 容瑜的脸又苍白了一下,他就像是被火烫到了一样飞快的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小声的问道:“我令你为难了?”不等周涵华回答,他便苦笑了一声,“是我的错。我总是这样笨,看不清情势。总是做错事,还常常连累到你。七弟他,大概会比我好些吧?” 周涵华退后一步看着容瑜,面色忽然柔和下来了,她认真而诚恳的回答道:“殿下您是真正的好人,值得最好的人。现在,我只希望您和谢小姐以后可以幸福。” 没有你,我再不会有幸福了——容瑜苦笑了一声却没有说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心爱的女子,努力对她笑了笑:“也希望你和七弟以后可以幸福。” 周涵华回之一笑,然后才再次行礼离开,真正的从容潇洒。 周清华躲在树后面瞧着容瑜站在原地痴痴的望着周涵华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人影才独自离开。周清华作为看客也有些难过——这世上总有些人,他很好,但注定是要错过。 没等她从满腹愁肠、伤春悲秋的情绪中挣脱,肩头便被人拍了下。 偷听时被人拍肩膀,周清华险些吓得要叫出来。她很是谨慎地偷偷瞥了后面一眼,发现居然是个熟人——周涵华及笄礼那日的给周涵华送簪子的少年,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你,你怎么在这?”周清华压低声音,惊讶的问道。 那少年长眉轻挑,清俊的脸上现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笑意,并不答话反而是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容启。” 容启?!!周清华一天之内连续收到两次惊吓,脸一下子就白了:“那个,我......”她真心是挤不出话来了。 容启反倒没再难为她,只是小声自语道:“怎么这么呆?一点也不像她......” 被人说是“呆”,周清华心里其实颇有点不高兴,不过这时候尴尬和不好意思占领了她所有的心思,反倒不敢说其他什么了。 十四岁的少年,已经初显棱角。容启瞧着呆呆的周清华笑了笑,像是大哥哥一样摸了摸周清华的头,轻声道:“我是来找你姐姐的。不过现在这个样子,倒是不急着见面了。” 是啊。不用你出手,我姐就已经把前任甩掉了,你心里一定已经乐翻天了吧?周清华默默腹诽。 好像是回应着周清华的心声,容启面上的笑容更加大了,仿佛有种难以压抑的喜悦自心头涌上脸,那清俊的面容有一种任何人都难以拒绝的神采与魅力。容启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将一直揣在手上的蔷薇递给周清华:“这是我送你姐姐的,替我交给她。” 那束花上还带着新鲜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这如同明珠一般的光泽,娇艳的花瓣在绿叶的衬托下颜色更加明媚,那种柔软的芳香让人的心都柔软了。不过很显然,这是容启不知道在园子哪里随手摘来的。 周清华很想问他怎么有脸摘了人家园子的花再送给人家,借花送佛都不是这么简单的好吗?再说,上次还是红宝石玉簪子,现在就是鲜花,这一订亲待遇怎么差这么多? 可是,看着容启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竭力表现出沉稳自然的脸,周清华又沉默了。她瞧容启不爽,恨不得挑出千百个毛病出来,主要还是因为她觉得周涵华配他实在有些亏了——不仅得不到什么实惠还要背井离乡。可是想想,容启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上次送的红宝石玉簪大约已经算是他极难得的珍宝了吧?现在这捧花更加是真心实意的。 周清华低头嗅嗅花香,努力安慰自己:算了,正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容启大约是真的喜欢自家姐姐喜欢的不得了了吧。 “那我先走了。”容启摸摸她的头发,就像一个真正的大哥哥一样关心道,“也别乱走了,快回去吧。” 周清华嘟着嘴应了一声,索性就抱着那束花“噔噔噔”的往周涵华的院子跑去。她也不管那些诧异的丫鬟,自顾自跑到了正在看书歇息的周涵华跟前。 “我来给涵姐姐你送花了。姐姐喜不喜欢?”周清华把花递到周涵华的手里,笑嘻嘻的问了一句,“你猜是谁送的?” 周涵华放下书,低头嗅了嗅花香,笑着摇头道:“既然不是你送的,我大概是猜到是谁送的了。” “你说说看。”周清华颇有点不相信——这种要是都能猜出来,大约是可以到天桥摆摊子算命了。 周涵华但笑不语,只是用手指画了一个“七”字。 “这都猜得到!”周清华眼睛瞪得圆圆的,忍不住崇拜道,“涵姐姐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周涵华眼神微微变了变,却还是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只是猜猜罢了,上次看见红宝石簪子就大约有了底。”她顿了顿,将花放到一边,拉着周清华到自己跟前,“我当初只是帮了他一点小忙,没想到他却是一直都记得。所以清华,你要记得,任何时候你都要怀着一颗善心,有时候对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别人却会一直记得、一直感激,总有一日这会回馈到你自己身上。” “当然,也不能想得这么功利。这样做事情,总是会变了味道。”周涵华笑了笑,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总之,随你心意便是,做了好事总是会比做了坏事心情更好的。” 周清华认真的看着循循善诱的周涵华,声音忽然小了下去:“涵姐姐和七皇子成婚之后就要和他去藩地了吧?我是不是以后再也不见到姐姐了?” “会有机会的。”周涵华低头瞧着自己的幼妹,忽然觉得有热流自心底流到眼底,她轻轻的抱了抱周清华,语声温和,“我答应清华你,我们一定会再见。” 周清华在她怀里点了点头,心里却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大约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在周涵华的保护下慢慢的长大了。她也终于到了离开□□,独自前行的时候了。 第26章 周涵华和容启的婚事办在八月底,正是金秋时节,秋风萧萧、落叶偏飞,与那热闹的环境浑然不搭。周清华年纪还小,只是在旁看着,只觉得这成一次婚简直就是脱一层皮,真是累死。 只不过,成婚的一男一女皆是容貌出众,只是站在一起便是容貌无双、华光慑人的姿仪。当他们穿着新娘新郎的服饰在殿上叩拜帝后时,如皇帝这般的外貌协会成员亦是对七皇子这样从来不在意的儿子升起了一丝少有的慈父心肠:“古语言‘成家立业’,你既然已经成婚,朕便册封你为荆王,封地荆州,择吉日再去藩地吧。” 虽然依旧是毫不留情的赶人,但知晓些内情的就知道皇帝原先给七皇子选的封地乃是在蜀州,地处偏远,此时临时换了比较富裕的荆州虽然依旧比不上齐王一类,却已经算是走运了。 七皇子亦是十分吃惊但面上不露分毫,只是低头谢恩:“儿臣领旨。” 皇帝坐在上首,面上带笑,眼中神色却是复杂。皇后亦是接着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吉祥话,然后才让两位新人退场。等说完话,皇后腾出些精神去看坐在自己下首的太子,瞧着儿子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神色微凉,唇角笑意却是更加温和了。 皇后心情不好,自然便看不得别人心情好。她丹凤眼轻轻一扬,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对着陈贵妃笑道:“说起来,这事倒是叫启儿领了先。上次你说恪儿和瑜儿的年纪相差不大要一起办婚事,不知可选好了人?”齐王瞧着很有前途,但太子是嫡长子乃是正统所在,那些投靠齐王和陈贵妃的不过都是些投机取巧之辈,真正有家底的人家要么两不相帮要么就是支持正统。陈贵妃找得到合心意的儿媳才怪。 陈贵妃抿唇一笑,乌发红唇,艳色灼人:“这可不是小事,妾也没打算要临时换人,自然得细细的、认真的挑。说起来,谢小姐年纪还小,还有许多时间让妾挑呢。”她也绝非能易于之辈,借机小小的嘲讽了一番。 皇后闻言暗怒,似笑非笑:“也是该好好挑,”顿了顿,她举起酒杯沾了沾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放下杯子道,“本宫前日得了一架好琴,听说恪儿那正有擅琴的宫女,正好便送予他了吧,也不算辱没了。” 陈贵妃被戳中心事,心中更有怒气,却还是压着怒火硬声回应道:“不过是个宫女,哪里用得了您的好琴。” 皇后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只觉得刚刚的酒口感实在不错,满意的不再说话了。 对于皇后和陈贵妃之间的明争暗斗,皇帝就像是所有对妻妾相争无能为力的男人一样——装着看不见,两不相帮。 周清华回去之后就掰着指头数着周涵华回门的日子,只可惜,她还没等到周涵华回门,就等到了恭妃逝世的消息。 说消息的是小李氏,她正好选了一块料子给周正声做衣裳,她一边挑拣着描好的花样一边和周清华说话:“也是不巧,恭妃娘娘第二日就去了,听说荆王差点哭晕过去,涵华自然也出不了门。” 其实,周清华觉得小李氏的语气里颇有点羡慕——没了一个要伺候的婆婆可是件好事。最近周老夫人心情一直不好,火气也大,不仅周清华这些小辈三不五时的要去请安,便是小李氏这个做儿媳的都被削了面子,教训了好几次。 周清华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既然恭妃逝世,荆王离京还是下月初吗?”不等办完丧事? 小李氏抬眼看了周清华一眼,慢慢道:“皇上既然没发话改日子,自然还是下月初。”她顿了顿,仿佛是教育周清华一般的道,“你可是觉得皇上太狠心,连这一点时日都不给荆王?” 周清华有些不解的瞧着小李氏。 小李氏轻轻的笑了一声:“为人父母者,无论如何总是会有那么一丝爱子之心。荆王不比齐王他们,不仅没有可以依靠的外家,便是后宫之中都没有半点的根基。这样一个皇子,与其久留在京都让太子等悬心厌恶倒不如及早去封地过自在日子。” 周清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好奇的问道:“听说几个皇子的亲事都定下来了?”陈贵妃那日被皇后说了一顿,越想越堵,想着自己素来懂事的儿子竟被个宫女勾的神魂颠倒,连皇后都知道了,她心中自然大是不乐。索性,她也不再挑拣,直接就选了自己的娘家侄女做大儿媳。陈国公府乃是大越四大公府之一,也不算是选差了。 齐王婚事一定下来,后面的两个皇子的婚事就更加好办了。 “皇上给三皇子定的是户部尚书曲善水的嫡孙女,五皇子则是永庆侯府的嫡长女。”小李氏仿佛一点也不在意的将这种事说给周清华这样年纪幼小的女孩儿,她随手挑出一件花样来瞧了瞧又递给周清华看,温声问道,“这个样子怎么样?” “很好看,正适合爹爹。”周清华对她笑了笑,心中却是思量着:其实齐王和三皇子的婚事都不算差,与皇后和王国公府面和心不合相比,陈国公府与陈贵妃之间的关系自然密切的多。加上三皇子那个亲事,更是叫齐王一系得了实惠。至于五皇子,只能说他的婚事不上不下恰好配得上皇子的身份。 小李氏见她受教亦是有些欣慰,想了想,又低头问道:“晴姐儿上次请你去玩,可是见到你几个表哥了?” 周清华忍不住囧了囧——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二舅家的两位表哥不提单是李崇文平日里习文学武不知有多忙,要不是上边的大人有深意,怎么会在她去的时候都恰好闲了下来。 至于小李氏的心思,如今的周清华亦是可以猜到一二:她是继母,在周清华的婚事上多有难处,若是选对了人家自然皆大欢喜若是选差了定会有人要来说她。与其到时候头疼,不如随了娘家的意思把周清华嫁回卫国侯府,好坏也没人再怪她。 周清华想了想,还是装着天真样子笑了笑:“我都和晴姐儿一起玩,没怎么和表哥玩。” 小李氏笑了笑,摸摸她的头道:“你们都还小,多处处就好了。特别是你崇文表哥,他为人和善,最会照顾人了。” 周清华只好用打小报告、说悄悄话的口气继续说:“崇文表哥看上去挺忙的,每天都要学这学那,也没什么可以和我说的。至于二舅家的崇仁和崇德,他们喜欢练武,说的东西我就更不懂了。” 小李氏认真瞧了眼周清华,见她依旧是无知无觉的样子便再接再厉的继续道:“所以才叫你和他们多处处啊。他们整日里学这学那,多累啊,正需要你陪着解闷呢。” 感情我都成解闷的了?周清华心里暗暗吐槽,口上却还是天真无辜的说:“可是大舅母好像不太喜欢我,我和崇文表哥说话,她都不太高兴呢。” 对于自己大嫂的脾气,小李氏很是了解,当下也说不出什么。她心里想着下次要回娘家把这事说一说,嘴上却已经流利的转开话题:“你舅母那是关心表哥功课呢,怎么会不喜欢你。对了,上次你送你二舅的酒还有剩下的吗?” 周清华仰起头答道:“上次就两坛,没有剩下的。我又重新酿了一些,送给涵姐姐几坛,还剩下一些呢。” 这事小李氏私底下早已问过下人,此时听到也并不惊讶,反倒是交口称赞道:“还是咱们清姐儿能干,你爹爹也很喜欢这酒呢。从你二舅那抢着喝了几杯便一直念着,本来还担心那酒是你从哪里寻来的,就那么几坛子。没想到清姐儿你倒是真会酿酒了。” 周清华心里很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却还是一副乖巧的样子,轻声细语的答道:“我闲着没事,手上又有那酿酒的古方,自然就想着让人试着酿一酿。不过是吩咐一声的功夫罢了,若是爹爹喜欢,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也算是做女儿的一份孝心了。” 小李氏见她宠辱不惊的样子,也觉得这孩子颇有些慧根,心思精巧,想来日后就算嫁不进卫国侯府也定有福分。她乐得扶上这么一把,便道:“今日就留在正房吃晚膳吧,等会儿见到你爹爹,也让他知道咱们清姐儿的本事。” 周清华低下头玩手指,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 又过了几日,处理完了恭妃简单到极点的丧事,周涵华和荆王容启同乘一辆马车出城离京,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就像是那些无召不得入京的藩王一样将在荆州终老。 容启看着那渐渐远去模糊的京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可以带母妃一起离京去封地,让她有段好一点的日子,没想到......”他仿佛很有感叹,“这世上,果然没有人可以一直陪在一个人身边。” 周涵华看着容启明显消瘦了的脸庞,轻轻道:“放心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容启抬头认真的看了看周涵华,他眼睛黑亮,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的时候又长又卷,认真瞧人的时候竟然有种非常温柔缠绵的神态。他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真好,涵华,我还有你。”语声末处,除了庆幸之外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脆弱。他就像是一只刺猬,一直竖着身上的刺,保护自己的同时也拒绝别人,可此刻,他还是小心翼翼的露出了柔软无害的腹部。 周涵华伏在他肩头,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听着那清晰的心跳声,心头竟然慢了半拍。她沉默了一下,回抱住容启,一字一句的道:“此生君不负我,我必不负君。” 容启抱着她的手更紧了,仿佛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刻都不愿松手。他似乎不自觉的笑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却清晰可闻:“我心悦卿久矣,此心可照日月。惟愿此生无二妇,永无异生之子。” 这个时候,无论是容启还是周涵华都没想到:几年之后,他们将会重新回到这里,在此开启只属于他们的帝后传奇,君临天下。 第27章 正年少 夏日多雨,一场大雨,整个京都都被笼罩在雨雾之中。郊外的书院里头孩童的读书声依旧朗朗,街头有小贩一边躲雨一边兜售东西,也有那莽莽撞撞的纨绔驾马飞奔。 而那正躲在卫国侯府别院书房里头的两个少女却是一人翻书一人看雨,颇有闲情逸致。 “唉,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听说江州这一月接连大雨,不知会不会有大水什么的。”正在翻书的少女穿着鹅黄色绣杏花的菱纱袄子,头上戴着一只鸳鸯花水晶簪子,眉目如画,便仿佛雨后枝头的花儿一样的清新妍丽,她搁下手头的书,正抬着头瞧着窗外的雨景。 另一个少女身着雨过天青绣梅花羽纱袄子,手腕上带了一只羊脂玉手镯,瞧着雨景很是欢喜的样子。她鹅蛋脸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的时候仿佛一树花开,十分的招人喜爱:“看不出我们清姐儿还有些忧国忧民的情怀啊。” “这就叫忧国忧民了?只是想到这月钱家的人要来京城,有些担心会误了行程罢了。”周清华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李初晴的身边很是坏心的拉了拉她束起来的燕尾,轻声调侃道:“倒是你,一个人瞧着雨景傻笑,可是在想什么人?”她的语调拉的长长的,调笑意味极浓。 李初晴上月刚刚和成王府的容皓订了亲,约定了婚期。她整日里瞧着天也笑,瞧着地也笑,对着这大雨也是笑个不停。周清华恨不得戳一戳这大傻妞的脑子,让她清醒清醒——这般没出息的样子,要是让容皓看见了岂不是要乐死了,以后结婚了更是要被压得死死的。 李初晴还不乐意有人说她,嘟起嘴哼了一声:“我是在想容皓了,那又怎么样?你这是羡慕嫉妒恨吧。”她喜滋滋的叨叨着,“你瞧安乐公主早早就相中了谢习风,结果如今都十八了,因为谢夫人的病以及谢家的家训,到现在都还没和谢习风成婚呢。大家都说这婚事要悬了。我这才是真正的眼疾手快。” 她见周清华依旧是不在意、不受教的样子便用过来人的语气教训道:“这种事情可不能挑三拣四,犹豫来犹豫去的,要的就是眼明手快。你看你家那个庶姐,比我大了两岁,如今也就和我一般刚定亲罢了,可不就是自视甚高给耽搁了。” 提到这个,周清华也颇有感触。周芳华可算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又一代言人——看在周正声的面子和自己的名声上,小李氏也给周芳华挑了几个好亲事,可周芳华同学都不怎么满意。 门当户对人家里面有才干的庶子,周芳华嫌弃人家是庶子,不分家时要看嫡母脸色,就算分家也没多少前途。 正在走下坡路的勋贵人家的嫡幼子,周芳华既嫌弃人家不能承爵又没功名没前途,又担心人家那一家子贪图自己的丰厚嫁妆。 好容易选了个封疆大吏的嫡次子,年纪轻轻就有了个秀才的名头。周芳华思来想去又担心自己远嫁没个依靠,不愿意。 这样一来,可不就是耽搁了。 小李氏面带难色,心里头却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干脆就把这事丢给周正声,理由也是现成的——她成婚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正是要养身子的时候。 周正声看着面软多情,心里却是个极有决断的,且他到底也是心疼女儿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晚上先去嘉行居发作了孟姨娘一顿,明令禁止她不许再掺和周芳华的婚事。第二日又寻了周芳华摆事实说道理。周正声这种在礼部老狐狸堆里磨练出来的口才,直把周芳华说得泪水涟涟,连连点头。 好在春闱结束不久,周正声眼疾手快的从同僚好友的家里抢了个中了贡生的嫡次子。好在人家虽是书香人家其叔父柳问水官至刑部侍郎与周正声平级但也不过是刚刚起家不久,底子寒微,正是需要岳家襄助的时候。 不过,在这个婚嫁年龄16岁的年代,周芳华17岁已经算是高龄了。所以,就算周正声不开口,估计周芳华自己也撑不下去要降低标准了。 而周芳华出嫁之后,周清华的婚事大概也要提上行程了。这样一想,周清华就觉得有点头痛。她对嫁人实在没有太大的热情,这些年里看着周正声后院“妻妾和睦”的景象,她对所谓的婚姻还真有点恐怖了。 两个女孩儿正说着话,外边大雨初歇,雕着瑞兽的屋檐断断续续的滴着雨,仿佛是一串雨水串成的珍珠帘子。 李初晴探头瞧了瞧窗外,十分开心的拍了下手,不知脑袋里转过什么念头,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兴奋的提议道:“听说今天哥哥那儿有聚会,请了不少同窗好友,我们去看看呗。” 周清华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是啊是啊,正好让李大小姐你去见见容皓。”这种聚会,作为卫国侯府未来女婿的容皓定然是会来的。 李初晴恼羞成怒,恨恨的伸手要去掐周清华水嫩嫩的脸蛋:“好啦,是我想差了。不过你这嘴真是讨人厌。”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们两个未婚女孩儿的跑到一群男的那边去,显然也是不规矩的。 没等这两人厮打开,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推门的是李崇文,他年纪越长便越肖似周清华的大舅李修竹,五官俊秀,风神秀彻宛若神仙中人。且照李初晴的话来说,这位表哥还有点小闷骚,爱臭美,整日里拿着扇子装翩翩公子。 李崇文打量了一下书房的景象,便皱了皱眉:“晴姐儿,你怎么又带清华表妹来书房了?”他板着脸说话,颇有点长兄气势。 周清华和李初晴都吐了吐舌头,很是不情愿的到来他的跟前听训。 李崇文身后跟着两个年龄相近的少年,其中一个就是身着湖蓝色长袍的容皓,他白皙如凝玉的脸庞已有成王妃三分的冰雪颜色。他性子虽有些冷淡对李初晴这个未婚妻却是极好的,此时当仁不让的开口劝解道:“这里的书多是枯燥,难得她们也耐得下性子看,伯言你就不要太苛责了。” 李崇文却是苦笑:“哪里是我小气苛责,清华倒还好些,从小就喜欢看书,何时来都是没事的。可是晴姐儿,毛毛躁躁的,家父的好几本书都是糟蹋在她手上的。”他是爱书之人,提起往事简直不堪回首。 另一个少年走在最后却是教周清华和李初晴小小的吃了一惊——李崇文容貌俊秀宛若谪仙,容皓容若冰雪气势凛人,这少年站在一旁却是半点也不失色。 他只穿着寻常儒生的布衣长袍,剑眉朗目,是少见的俊朗。举止亦是从容自在,有一种令人舒适的洒脱自然。只见他走到书桌前翻了翻周清华看到一半的书,微微诧异:“咦,怎么是论语?”他的声音清越非常,很是悦耳。 如他所想,小女孩儿喜欢看的大多都是游记杂说之类,若真有心也有喜欢看史书的。况且这《论语》人手一本何必专门来卫国侯的书房来看? “实在是我见识浅薄难以明白孔圣人的微言大义,这才寻了这本舅舅作了摘记的看。”周清华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闺学里面也有学这些但到底还是没太深入,周清华心里痒痒又见大舅李修竹写的批注和摘记极有心得这才常来翻一翻。 那少年扬眉笑笑却是有些狡黠的样子:“可知‘锲而舍之,朽木不折’的下句是什么?”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周清华有些奇怪这简单的问题,但还是答了一句。 那少年却是笑了笑:“这般持之以恒、一心向学,才是真正的做学问的心态。倒是叫袁焕佩服。只要姑娘记得今日之心,哪怕再如何的见识浅薄,他日定然是要有所成就的。” 他的手指还按在周清华放着当书签的花瓣上,白皙的指尖和粉色的花瓣更衬得颜色明净,眉目带笑,竟有一种令人心折、心生向往的气质。 第28章 论时事 “听说这次江州修坝,曲阁老提的是莫严?”谢习风推开自己跟前刚刚制好的木琴,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酒,唇角笑意宛若刀片一样锋利,“看这样子,曲阁老倒是彻底倒向齐王一党了。不过也是,相较于太子的懦弱无为,齐王这般野心勃勃的反倒更叫人心里欢喜。更何况,三皇子洛王还是他的孙女婿呢。” 单从莫严这个名字,显然是听不出他的派系,因为他不属于四公府三世家之列。他是永嘉十一年二甲进士,中进士之后便入工部主事,一直都算是无声无息的人物。可偏偏这人不仅与曲阁老曲善水乃是同乡,其妻还是陈贵妃的远房族妹。 谢国公谢怀州伸手夺了他的酒盏,淡淡道:“你的病才刚好,别喝冷酒。” “怕什么,又喝不死人。”谢习风眉目冷然却更衬得容若珠玉、光色皎然,他不在意的顶着谢怀州的冷脸喝了口酒。谢习风的毒舌不仅针对别人,便是自己都不曾放过。 谢怀洲捂着额角也觉得头疼——当年在北疆敌众我寡他都不曾这般头疼。自从解了兵权从北疆回京,他的头疼事就没断过。可想起儿子的身体,他又有点不忍也就没说什么,只是低声道:“立嫡立长乃是祖训。只要太子稳稳的,再诞下嫡长孙,地位自然日渐稳固。”就是李世民那般人才又是嫡子还得孤注一掷发动玄武门之变才能登基称帝。齐王论才干不过是比太子略好些罢了,又没实权,不出意外实在是动摇不了太子的储位。 谢习风冷笑了一声,声音里透着一丝讥诮:“嫡长孙?成婚这么久太子都没怎么在正院歇,你叫妹妹怎么生?”他顿了顿,薄唇苍白仿佛零落的花瓣,“我看爹你这辈子是是等不到嫡长孙了。” “你一天不气我就心里不舒服吗?”谢怀洲虽然知道他的话也有点道理,但到底还是气的狠了,干脆甩袖子推门走了。他这辈子就没享过一天儿女福,成日里被自己这对儿女气,简直都要折寿了。这样一想,谢怀洲不禁悲从中来,大步朝妻子的院子走去,准备在温柔乡里享享福。 谢习风并不在意,抬手抚了抚那架木琴,勾指弹了一下,听着那单调的琴声。“还是要调一下音。”他想了想才道,然后又和身边越发沉默的黑衣书童说话,“清华近来要换琴,你说我要是送她这琴,她可会喜欢?” 这几年谢习风其实没正经见过几次周清华,只是他偶尔去成王府去寻楚皓的时候会遇见周清华几次,跟着楚皓叫了几声妹妹。后来又借机去了周家几次。瞧她粉雕玉琢的,性子又有趣,就算被他逗生气了也可爱的很,如同一只小时候养过的小猫儿,叫人瞧着心头软软的。 只是......谢习风轻轻的叹了口气,用袖子将木屑拂去,他的唇角勾出一丝讥嘲的笑意,眼中却是浓浓的冷色。 与此同时,周清华正和袁焕等人一同聚在一起吃东西。 袁焕乃是户部侍郎袁正道的儿子。袁正道本人乃是永嘉十一年今上亲点的状元,先入翰林一级一级的往上升,后来又入户部,为人刚直,不党不群,素有声望。而袁焕为其子却是出了名的神童,颇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样子。他之前一直都在乡下老家读书或是在外游学,此次下场便夺了今年的解元和会元,可算得上是少年高才,旁人都道又要出一个“大三元”。周芳华那个刚定亲的未婚夫与之相比只能算是萤火比之皓月。 袁焕也算是个隐形吃货,提着筷子哧溜哧溜的吃了口端上来的羊肉煲,很是惋叹:“这肉还是有些膻味,果然吃羊还是得去西北吃。我前年在那吃了一顿,那里的烤全羊,那叫一个鲜。” 周清华眨眨眼问道:“袁大哥你一定去过许多地方吧?”说话间,她眼明手快的从袁焕的虎口夺下一块羊肉。 袁焕眼馋的看着那块离他而去的羊肉,仿佛看着一个远嫁他乡的初恋,很是惆怅。他喝了口汤,呼出一口热气,懒懒道:“不算多,只是随大流逛一逛罢了。江州的鲈鱼、西北的羊肉、云州的米线、川州的辣汤......我都吃过。” 真乃高人也,周清华简直高山仰止,叹为天人。 李初晴却不给面子,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哈,袁大哥这一路真有口福。” 袁焕又夹了口羊肉,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道:“过奖过奖。” 众人笑作一团,李初晴倚在周清华身侧笑着揉肚子。周清华险些没把嘴里的茶给笑喷出去。 不过袁焕本也就是调节一下氛围罢了,见众人渐渐轻松便笑着说起了自己的见闻:“自从皇上拜了那天机道长为国师之后,各地又重兴僧道之学,那些不学无术的游方道人倒是越发的多了。不过认真说起来,这道士,还是京城多,都快成了一大特产了。” 李初晴放下筷子拍手道:“啊,这个我知道。我娘原先有个小佛堂,后来听说皇上封了国师就又不知道从哪里抬了个元始天尊的像。”说到这里,她都有些纠结了,“虽然说心诚者灵,不过我娘这种两边拜的也不知道灵不灵。” 李崇文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敲李初晴的脑袋:“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娘的事你都敢说上几句。”这年头都是子不言父过,李初晴这般口无遮拦多半也是给李王氏给惯的,简直是什么都敢说。 周清华搭了一句:“不过是上行下效罢了。说起来,舅母这般虔诚还不是为了你和表哥?” 李初晴瞪着大大的眼睛瞧着周清华和李崇文,故作可怜的道:“你们两个说起我倒是默契十足。”她顿了顿,拉着周清华的袖子道,“瞧清姐儿的口气,倒像是嫂嫂。” 李初晴话声还未落下,已经真真切切的被敲了一下。李崇文板着那张俊秀绝伦的脸道:“乖乖坐好,别乱说话。”说着便把李初晴提到了容皓身侧。 李初晴无辜的眨眨眼,容皓本就冷淡的脸上却浮上一丝浅浅的笑意。 就连周清华都有些脸红,低头作腼腆样:李崇文条件是真不错,只可惜是表哥,为了下一代着想,她只能忍痛放弃了。再者,瞧李崇文的态度倒是真心拿自己当做妹妹看待,没准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被李初晴这么一闹,原先轻松的氛围就有些古怪了。周清华索性起身去泡茶,让其他几个人稍微轻松些可以聊点别的。 茶艺这种专门装点门面的活儿,周清华近几年已经学的很好、做得很流利了,单看动作便如行云流水一般,优雅从容。等她端着茶回去的时候,那伙人已经说得起劲了。 袁焕吃撑了坐在椅子上,仿佛懒得连骨头都要散掉了,他打了个饱嗝问道:“话说那天机道长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怎么就忽然冒了出来?我一路走来,不知听了多少版本。什么仙人入世、什么山中误食仙药活了八百岁、更离谱的是居然还有什么活佛转世的说法......” “前年皇上忽然重病,太医院都束手无策,陈贵妃那边就提议要寻个道士什么的。然后晋王就推荐了天机道长,开始时还算谨慎,结果皇上用了几次丹药之后居然就康复了。自此,皇上就对天机道长十分信任,炼丹修炼,言听计从。”容皓乃是成王世子,对此间内、幕知之甚深,只可惜他这样平平道来半点起伏都没有,叫听的人都觉得无趣。 袁焕倒是不在意容皓的语气,只是沉声问道:“书上都说‘鬼神,造化之迹,虽非不正,然非穷理之至,有未易明者,故亦不轻以语人’,圣人都不言,一介道士怎能轻言?况且天子无私事,皇上龙体到底关乎社稷,怎么就没人劝谏一二?你父乃陛下胞弟,深受器重又怎能毫无一语?!”他说笑的时候眉目舒展仿佛微风拂过树梢,令人轻松愉悦;可当他正容说着这些话时却又一种巍峨高山一般的庄肃。 容皓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我父王早就已经劝过许多次了,没用。皇上也并不是不听劝的人。只是近几年龙体不适,越发依靠丹药,自然更加笃信道教。无论谁劝都没用。太子也劝过几次却被皇上打了出去,竟说太子是居心叵测。后来还是皇后不知从哪里寻了一只大的快要成精的人参来给皇上炼丹,这才帮太子挽回了一些圣宠。” “那三位阁老呢,他们都没劝?”袁焕问了一句,随即又自嘲的笑了一声,“是了,这种事他们哪里会管?自从黄首辅致仕,曲阁老登顶,这内阁就越发的没声音了。” “我记得谢国公也入阁了啊,他素来人品出众,怎么也没说话?”李初晴托着腮问道。 周清华给众人倒了茶,此时才有空回头和李初晴搭话:“谢国公本就身份尴尬颇受皇上忌惮。现今又是太子岳父,这些事上面哪里敢多说?”说到这里,周清华也对谢怀洲微有感叹:他出生当朝第一等的世家,弱冠之年北疆从军,拒敌于关外,风霜刀兵之下得了这当朝第一名将的名头,何等的英雄。结果应诏入朝之后,虽然官拜兵部尚书后来又入了内阁,可实际上不仅自己所言所行都有着极多的拘束,唯一的一对儿女在婚事上亦是不顺。 李崇文叹了口气:“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他举起茶杯微微笑了笑,风轻云淡的道,“马上就要殿试了。我在此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第29章 飞横祸〔捉虫) 周清华的所有好心情在回周家看到周芳华之后就荡然无存了。 周芳华是个天生的美人,年纪越长姿容越是出众。若只是看背影,看着那袅娜纤细的身段以及流泉般的乌发,大约会有人把她当做那不知世事的洛水仙子。且她生的清丽文雅,腹有书香气自华,只是坐在那边便好似临水观花,美的如同一幅画。 虽然近些年,周清华已经学着掩饰情绪不再当面给周芳华难看,但是要她真的仿佛亲姐妹一般的对待周芳华,显然是做不到的。只能说,她们仿佛天生就有些不对头。她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疏淡的笑了笑:“四姐姐怎么来了?” 周芳华显然也不是来叙什么姐妹情的。她也不耐烦对着周清华这样的‘刺头儿’说客套话,只是轻声道:“五妹妹,我有事和你说。”她看了看左右,又压低了声音,“你先让她们都出去。” 周清华打量了一下周芳华藏在眼中的紧张情绪以及那紧握着的手,微微怔了怔,还是点头让那些侍候的丫鬟都退出去了。 碧珠以及拂绿跟在周清华身边久了很有几分感情,都有些担心,走在最后面,频频回头看着周清华。瞧那样子,仿佛是把周芳华当作贼来防。 等碧珠她们把门关上了,周清华才缓缓坐到了周芳华身边,好整以暇的问道:“四姐姐此来为何?”她早已并非当初那个一见人就竖起刺当做防御的周清华了,举重若轻这种事做起来再自然不过。 周芳华咬咬唇,那蹙眉犹豫的样子也依旧是秀美的很。她将一直握在掌心的东西递给周清华,问道:“你认的这个吗?”她掌心的是一块血玉,雕工精细,龙飞凤舞的刻了一个五字。不过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那血玉的背面刻着龙纹。 周清华也被她吓了一跳,低头认真端详了一下那玉佩才用感慨一般的语气说道:“恭喜四姐姐了,你居然捡到了楚王的玉佩。想来也是缘分啊。”楚王乃是五皇子,虽然皇上几次考虑让他去藩地但因为安乐公主还未出嫁也就将他留在京城留到了今日。 周芳华面色苍白,身子颤了颤,几乎是摇摇欲坠的样子:“我今日去如意坊看首饰,结果遇到了赵王,就只是隔着面纱说了几句话,他就把这玉佩给了我,说是要......”楚王一向荒唐,府内侍妾众多,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有了王妃。周芳华何其骄傲,哪里瞧得上他? 周清华很是奇怪:“这种事怎么找我说?”周清华真心觉得周芳华这脑回路有点奇怪。这种事不应该去找孟姨娘、周正声,再不济还有亲哥哥周礼乐啊。 周芳华的脸色更加白了,她眼里含了一层泪水,楚楚可怜至极:“我和他说,我姓周,家中行五。” 卧槽,这种闯了祸就报别人名字的做法真是让人没话说!!!以后再也不能愉快的玩耍了!!周清华这些年养气功夫险些破功,深呼吸了一下,咬着牙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四姐姐你忽然多了个姐姐?” 周芳华遇事先落泪的坏习惯始终如一的保持着,她先是擦了擦眼角,语气里带着歉疚:“我当时见他拿出玉佩就被吓到了,嘴里也不知怎的就报了妹妹的身份。本以为这京中姓周的很多也无事,结果他又派人护送我回了周家......” 周清华真心没话说了,她闭着嘴,一句话也不想和周芳华说。 周芳华本就只是来带个话,以后也好推轻责任,见周清华已经知道了,便柔柔的道:“五妹妹尽管放心好了,你怎么说也是周家嫡女,楚王再荒唐也不好意思打你的主意的。” 周清华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她甚至勾起唇弧度极小的笑了一声,直截了当的送客:“多谢四姐姐关心了,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那,我先走啦。”周芳华也不客气,只是瞧了眼周清华的面色便委婉告辞了,“我还要回去绣件嫁衣呢。”她已经订了亲,虽说很多东西都不必亲自动手,但嫁衣却还是要亲自绣的。今日去看首饰也是为了在出嫁前多添置一些,嫁出去也体面些。她虽有些不知好歹,但既然订了亲,对着那个还算是年少有才的未婚夫很愿意尽一尽心意的。 等周芳华离开了,周清华才恨恨的拿起茶水喝了一大口水熄熄心火——楚王的荒唐众所周知,他若是起了色心又岂会在意一个“周家嫡女”的名头?倘若一时兴起绑了人什么的,皇家为了名声起见定然也是要替他费心遮掩的。唯一可怜的估计就是飞来横祸的周清华。 周芳华真心是生来坑人的。以前一不小心坑了原主一条命,如今又开始坑自己。铁定是八字不合。 周清华默默吐槽了一遍发泄了心中的郁闷之后才开始认真的想对策——首先,她和周芳华的年纪差的有些大,身量不一样,楚王就算再记忆不好要是见了自己之后肯定会知道是认错人了。然后,该怎么不动声色的和楚王见上一面呢? 周清华和楚王实在有些搭不上,难道要去找成王妃吗?周清华皱着眉头想着事情,心里有点没底。 周清华正在烦恼,见了美人的楚王却是兴高采烈的在方淑妃的留影宫中和方淑妃说话。 “母妃不知道,我一瞧她身段还有那双手知道是个美人。真真是‘软比凝脂能绘白,柔于豌豆可弹筝’。”楚王说着说着便有些心动起来,舔了舔嘴唇上的酒,说道,“只可惜居然是周家嫡女。” “周家嫡女的主意你也敢打?”穿着大红色宫装的安乐公主冷哼一声,从外面走了进来。十八岁的少女正是颜色灼灼之时,安乐公主容貌俊俏更兼神采飞扬,在这夏日看来也是叫人神清气爽的。 楚王有些怵了自己这个一向外柔内刚的妹妹,但还是硬撑着脖子小声说了一句:“我还是天家皇子呢,天下哪个女人的主意打不起?” 安乐公主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冷笑了一下,眉目冷然宛若冰泉:“那好啊,等你被父皇抽的连路都走不了的时候,别来找我说情。” 方淑妃见儿子面上涨红怕两人吵起来便柔声劝慰道:“好了好了,安乐,你就别和你皇兄生气了。他就这么个性子,也改不了了。”她容色不及皇后与陈贵妃,只是寻常美人罢了,只是这声音听上去便如同清泉一般,滋润心肺,叫人听了舒心。 安乐公主神色冷淡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坐了下来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独自生着闷气。 楚王从来都是记吃不记打,见到安乐公主这般情形便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八成是又为了谢习风和父皇吵起来了。偏还要拿我出气。” 方淑妃瞪了儿子一眼,直把人瞪得瑟缩了才轻声和安乐公主说话:“你父皇也是为你好。谢习风那病......”她顿了顿,把嘴里的话咽回去,只是用轻软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也别赌气,你贵为公主,皇上又是这样疼你,天下多少好男儿都任你挑。听母妃一句话,韶华易逝,何苦要这样折腾自己?” “我就是喜欢他,只想嫁给他一个人。”安乐公主咽下热腾腾的的茶水缓缓开口,语气里面却是坚定不移的决心。 楚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得了吧,你就是傻。一个不知道能活几年的......”病秧子这个词还没说出口,楚王就被安乐公主淋了一身的热茶水,成了个落汤鸡。 安乐公主苍白着一张脸,拿着茶杯的手还气得发抖:“你怎么敢这么说他?”一字一句都是满满的怒火。 方淑妃恨铁不成钢的伸手用帕子给楚王擦了擦脸,用力拧了一下他的脸:“你这张嘴也不知道收敛些。”又忙安抚安乐公主,“你皇兄也就这么一说也没坏心,你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安乐公主扭过头去擦眼睛,胸口依旧气的起伏不定,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干脆的甩袖子走了。 方淑妃叹了口气,忍不住又拧了楚王一把:“你啊,明知道她的性子还要招她。”她语声慢慢淡了下去,轻轻的,“你就由着她吧,再怎么闹,你父皇也不可能会让她嫁给谢习风的。” 皇帝多疼这个长女啊,刚出生的时候就常常抱着不松手,连方淑妃这个妃位都有一半是女儿的功劳。且安乐公主越长越像皇帝又不像皇子会有权力纠纷,简直就如同皇帝的眼珠子一般。若太子齐王他们是皇帝最器重的儿子、血脉的传承,那安乐公主就是他最信赖宠爱的女儿。连皇帝本人都说:“一见着安乐,朕就觉得满心欢喜。” 皇帝怎么会忍心把这样一个女儿嫁给一个性命朝不保夕的男人?方淑妃漫不经心的想着,心中却是波澜不惊的:女儿还太小了,等她再大一点,大约就会知道爱情是如何的不值一提。人生那样长,爱情却那样短。 楚王却没想这么多,只是恨恨的道:“真是疯了,我瞧着她都快要为谢习风疯掉了。昌平都没她疯呢!”这样一对比,他对于那个“娇娇弱弱”的周家小姐更是心痒了。 第30章 游园会(上) 其实,周清华很快就发现她所谓的烦恼根本就不是烦恼。在这么一个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代社会,只要你自身条件过得去,总是有各种各样类似于现代相亲会的游园、赏花活动给你送帖子。 成王府几天之后游园会的帖子也很快就到了周清华的手里。周清华看了看帖子的内容,稍稍想了一会儿就大概知道自己这是沾了安乐公主的光——安乐公主拖了这么久都没出嫁,要么是宫里早就对于她和谢习风的婚事改了主意要么就是她本人不想嫁人。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宫里的人大约都巴不得通过这一类的相亲活动早些解决了她的婚事。 其实,这种游园活动认真论起来也算是别开生面。因为这种开在殿试之前的游园活动请的还都是今科极有声名的才子或者那些颇有能力的世家公子,一般是小姐们在后院赏花游园,男客在前庭把酒比文。男客们的诗词也会通过侍从送到后院来给小姐们点评,由此来评出魁首。而小姐们摘的花也会由男客来点评,由此来评出女子中的魁首。 至于魁首的奖励也会由成王妃或者成王来准备。并不算是贵重,不过是贵在形式罢了。 见了不了楚王见一见安乐公主也是一样的。抱着这样的想法,周清华总算是稍稍放心。她一放心,手头的事情就多了起来。她先把绣了一半的抹额重新拿起了绣了一会儿——老夫人最喜欢的就是那种温婉乖巧的孙女儿,自她学女红以来每隔一段时间就绣点东西过去,以此来讨周老夫人的欢心。只是大晚上的绣东西实在伤眼睛,眼睛很快就有些酸了,她打了个哈气让人来剪一下灯芯然后又挥挥手让丫环上来给她更衣沐浴。 睡觉、吃饭和沐浴始终是人生三大趣事,周清华简直是用最大的热情来对待这三件事。所以,当她躺在宽大的木桶里面的时候就忍不住开始琢磨起来以后该怎么建个宽大的浴池。唉,要是可以的话,她以后真想建个大大的温泉别院,隔几天去泡一泡或者度个假什么的......周清华越想越美,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就算是如今这种清闲的闺阁日子都抽不出这种度假修养的日子,等以后嫁了人,管着一家子的事说不准连个家门都出不来。 周清华抬手摸了摸浮在水上的红色花瓣和黄色花瓣又嗅了嗅,忽然有些想笑:现代时候有个古装片沐浴镜头被网友扒出来嘲笑,觉得红红黄黄的简直像是一锅西红柿蛋汤。洗澡的时候想起这个段子本来应该是很恶心的事情,可如今周清华却只是觉得好笑——她已经很久没想起以前的事情了,整日只知道忙里忙外的学这学那巴不得一夜之间就能长成周涵华那般的世家小姐,本以为自己已经是被同化了,可是如今看来前世的那些事情不过是从心上藏到了心底。 她大约,永远都不能做个纯粹的古代人。周清华觉得有些难过,又有些喜悦。真是微妙极了的感觉。 这泡澡泡的迷迷糊糊的,周清华中途险些睡过去,等被丫鬟轻手轻脚拉起来用耐冬花露按摩的时候,她也只是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气——其实她真心还挺累的,而且这种时候真心挺舒服的。来自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周清华早就被砸的晕乎乎的了。 第二天,周清华一早就被拉了起来。虽然她自己对于成王府这种相亲性质的赏花宴没什么兴趣,可陈妈妈她们的兴致却高的很。 陈妈妈近几年日子过得还好,面色红润,瞧着便喜气洋洋的样子:“清姐儿小时候就那样小小的一团。”她用手比了一下,很是欣慰的样子,“现如今长得这样大了,就和夫人一样的漂亮,怎么打扮都好看。” 周清华有些不好意思,她在周正声的书房角落里边看过大李氏的画像。平心而论,虽然她和大李氏很像,有一种源自于血脉相承的相像。但她是绝对比不上大李氏那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绝代佳人的美貌的。 其实大李氏和周芳华有些像,或者说周正声是下意识的把庶女往大李氏的方向培养。她们都是那种姿容绝色,纤弱娇嫩的好似那连露水都载不了的花朵儿,是那种惹人怜惜、空谷幽兰一般的美丽。而且她们都是骄傲的,甚至于傲慢。只是,与大李氏刻在骨子里的骄傲比起来,周芳华的骄傲不过是建立在自卑基础上的自我保护,未免显得有些肤浅。 周清华出了一会儿神,给她梳发的丫鬟已经快手快脚的把她的发髻给梳好了,她今天梳的是斜弯月髻,用一只白玉色的玉兰花双合长簪固定住,上头是颜色鲜妍、几乎仿若真花的粉色水晶花儿,花蕊是用那米粒般的珍珠串起来的,一点一点的垂落下来,精致之余更添了几分灵巧的贵气。 加上周清华身上那绣着夏日芍药图的月白色小袄和粉色绣缠枝的裙子,她那本就出众的容貌便更显得光彩夺目起来了。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真是再贴切不过的道理了。自古以来,也不知有多少女人在这上面花了一生的心血,有女为悦己者容的,也有纯粹喜欢享受自身美貌的。 “小姐长得好,这一打扮,奴婢更是连眼睛都不知道眨了。”拂绿笑嘻嘻的奉承着。 好话人人都喜欢听,周清华也不例外,她忍不住笑道:“叫你多看看书还不听,连奉承的话都只会这一句。” 拂绿却是毫不害羞的说道:“唉,谁叫我家小姐太好看,我的时间都花在看小姐上头了。”说着掩唇一笑,斯斯文文的样子 众人都忍俊不禁,就连正给周清华带玉镯的碧珠也忍不住笑了一声。等笑过了才轻声提醒道:“小姐原先答应给容郡主绣的芙蓉样荷包已经放在袖套子了,等会儿见着容郡主可别忘了。”碧珠一向温柔细致,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 周清华点点头,正好早膳已经呈上来了,便坐到了案前准备就餐。熬得软软的碧梗粥粥吃起极有滋味,周清华喝了半碗,然后又用了点小点心,吃了个半饱才站起身来——等会儿去成王府还有许多点心要吃呢。 好在轿子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周清华也没耽搁,见装扮整齐了就起身往门外走去。 于此同时,楚王也刚刚从温暖的床上爬起来,一边摸着给自己更衣的得宠侍妾的身子一边懒洋洋的笑了笑:“唉,果然是美人动人心肠啊。自从不去御书房上早课之后,我都已经多久没起过这么早啦?” 那侍妾穿着水绿色的长裙,身段妖娆,纤细的腰肢就如同缠人的水蛇一般。她软软的笑了一声:“真是叫奴家伤心,王爷这样快就有了新欢,都不疼奴家了......”她的声音就像是拂在心上的羽毛,叫人听了心头痒痒的。她故意靠近楚王,依偎在他耳边呼气,幽幽怨怨的道,“果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楚王闻言挑了挑眉,抬手扶着那侍妾滑润的小脸亲了一口,满口甜言蜜语:“乖乖,本王自然还是疼你的。”他轻佻的捏了捏侍妾的胸、部,声音里都带着笑,“这般的迷人的温柔乡,本王可是一刻都离不了。” “王爷就会羞人。”那侍妾却是故作娇羞的推了一下,扭过头不理人。楚王哈哈大笑,扶着一个美貌侍女的手去用早膳了。等到楚王出了门,本来故作娇羞的侍妾脸色忽然便冷了下去,她沉思了一下对着还等候在自己身边的小侍女说道:“你去和齐王殿下说一声,楚王这边是拦不住了,今日游园会上的计划怕是要有变故。” 小侍女不过十岁左右,看上去小小的就像是只软绵绵的小兔子,声音却沉稳的很:“知道了,奴婢等会儿就去把消息传出去。” 那侍妾便不再说话,只是抬手打了个哈欠,美丽妖娆的脸上是慵懒的妩媚,她摇摇曳曳的扶着自己的纤腰往外走去:“伺候了这个蠢货一晚上,真是把人都要累坏了。” 那小侍女低着头,从反方向快步出了院子。路上遇上了个认识的老嬷嬷,抬起眼看了看她,问道:“小莲子?怎么走的这样急?” 小侍女抬头笑了笑,甜甜的:“我家主子饿了一宿,正等着我去端早膳呢。” 老嬷嬷抬手放了人,嘴里却嘀咕着:“也不知道是哪个牌面上的人,还‘主子’呢......”她年纪大了也不愿多管楚王后院的闲事,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小侍女一路跑到了厨房里头,正好和那送菜的王婆子搭上了话:“王奶奶,您今天来的真早。” 王婆子跌了一跤,扶着小侍女的手起来,顺便将那暗中递来的小条子收了起来,一张老脸笑起来就像是菊花一样:“唉,老了,老了......” 第31章 游园会(中) 周清华刚进了成王府的迎宾堂,便看见穿着桃红染金色白色团花褙子的容洁笑盈盈的迎了上来:“我都等了好久了,可算是等到你的大驾了。” 周清华也忍不住笑了笑,玩笑道:“得了吧,瞧你这样子,别是刚起的床吧。”她想了想,又将绣好的芙蓉样荷包递上去,“都是照你的说的样子绣的。” 容洁接过瞧了瞧,很是欢喜的捏了捏周清华的手:“你的绣工果然又有进步......”她很是羡慕,“我现在还在绣帕子呢。”就是往上面绣一些谁也认不出来的花样。 周清华有时候真觉得容洁比自己还像个穿越来的,不过还是平声静气的安慰道:“其实这没多大用处的。你们府上这样多的绣娘,随便哪个拉出来就可以帮你绣一整套东西呢,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容洁一边拉着周清华的手往里走一边笑道:“她们绣的哪里比得上清华你绣的啊。” “那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啊。”周清华也忍不住捏了捏容洁的手。 容洁笑容明媚如同带露水的玫瑰,低着头小小声的和周清华交代起事情来了:“除了两位公主之外,今天太子妃也要来呢。太子的性子你也知道,她日子过得不太好,大约心情也不会太好,你若是可以就避着她点吧。” 周清华皱着眉头点点头——谢晞云当初做的事虽然称不上横刀夺爱,但心里有数的人都知道点内情,自己若是和她再起争执,别说是得不了什么好处,还得被有心人说闲话,能避则避是最好不过。 容洁见她点头又和她说起悄悄话:“昌平公主自从当年的事情之后就很少出宫了,皇后也没再说起她的婚事。你知道她现在为什么又想着出宫了吗?” 周清华有点诧异顺着容洁的话音问了一句:“为什么?” 容洁脸上的笑容依旧明媚但隐隐带了点嘲讽的意味:“我听说西漠那边要派人来为他们的太子求娶公主,以我那皇伯父的偏心和皇后的心思,昌平能不害怕吗?” 周清华也沉默了下去,说句实在话:昌平公主也算是可恨之人自有可怜之处。她当初做的那些事根本就是损人不利己——以皇后把儿女都当做可利用物品的性子,既然娶了谢家女做太子妃,又怎会把昌平嫁到谢家造成资源浪费? 说到这里,容洁想了想又提醒道:“我听我娘说楚王今天也会来。虽然男客与女眷是分开的,但园子总是通的,楚王的性子你也知道,可别凑上去啊。”虽然楚王也是容洁的堂兄,但是她显然对这个堂兄半点好感都没有。 容洁和李初晴还是有些像的,这两人一叨叨起来就是没完没了的样子。不过不同于李初晴那种上有父母疼爱下有靠谱兄长被娇宠长大的傻大胆,容洁倒是一直都带着点小小的傲娇和大姐姐似的认真仔细。 知道楚王会来,对于周清华来说还真是有些意外之喜。等到周清华被送到摆了席子的园子里头,容洁才转身回去继续迎客——她今天算是东道主,两位公主和太子妃也都还没到,自然得在迎宾堂那边等着。 不过园子里面已经有好几个到场的小姐了。周清华认不全人,只是见着了王瑶禾以及崔锦绣,便跑过去打招呼:“你们怎么来得这样早?” 崔锦绣穿着石青色绣雪梅花的衫子,文雅秀气,看上去便如弱柳扶风一般。她轻轻道:“我这几日都在家里陪我母亲养病,闲着也是闲着,便想着借这次出来和你们碰个头。”她温温的笑了笑又掏出几条扇坠子,“我闲着无事的时候编的,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王瑶禾也不客气,认真的挑了一个杏黄色的,懒懒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手巧的,偏还喜欢在我这手拙的人面前现。我才不和你们客气呢。”王瑶禾在这方面的造诣大约只是比容洁好一些,恰好可以装装大家小姐的样子,不过她倒是看得很开,反倒经常以此来使唤周清华和崔锦绣。 周清华也挑了个秋香色的收起来,然后左右瞧了瞧,见人不多便建议道:“要不我们在这附近逛一逛吧。单是在这等着也挺无聊的。” “唉......我算是瞧出来了,清华你也就是个闲不住的,面上还学的乖乖的。”王瑶禾把扇坠子挂在扇子上,试着小小的摇了摇,露出端庄温文的笑容。 周清华半点也不在意被人拆穿本性,瞥了眼王瑶禾淡淡道:“我这难道不是和传说中‘端庄温文’的王小姐你学的吗?”她故意把“端庄温文”这几个字咬的重了点。 崔锦绣被她们两个互相挖苦的对话逗笑了,抬手用袖子掩着唇笑道:“先去逛逛也好,正好看看等会儿要剪什么花。” 不过也不能说去逛就去逛,周清华还是得上前先和自己的姑姑成王妃说了一声。 成王妃冰雪似的脸上没有半点变化,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若是喜欢就在这附近逛一逛吧,”她顿了顿又交代道,“也别走远了,过一会儿就开宴了。” 周清华重新行了个礼,这才拉着王瑶禾以及崔锦绣告退。 小道两边沿途都摆着正开着花的花盆。有牡丹、芍药、雏菊、杜鹃、球兰、金盏菊、马蹄莲等等...... 王瑶禾认真的瞧了瞧,有些犹豫的问道:“你们准备选什么啊?” 崔锦绣蹙起秀眉凝神想了想,纤长白皙的手指便指着金盏菊道:“我选这个吧。我在家的时候有时就会用这个泡茶,清凉去火气。” 王瑶禾看了看还在犹豫的周清华,索性便先说了自己的想法:“都说‘牡丹王,芍药相于阶’。要不我选支芍药。”这样一说,她反倒有些兴趣起了,“去那边看看还有什么品种的,我要选支好看些的。” 周清华还没想好要选什么也就顺水推舟的跟着她们往另一边走去,只是后面却忽然来了个穿着宫装的年长女官:“周小姐,太子妃殿下想请您过去一趟,说一说话。” 周清华心中微动,面色却不变,反倒微微笑了笑:“可有什么信物?”要是来个人说句话就跟着走,自己还真是傻子了。 那女官躬身行了个礼,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牌子递给周清华,彬彬有礼的道:“殿下正在厢房等您呢。” 周清华见那名牌并无差错,便对着王瑶禾她们小声交代了几句,这才跟着女官走过去了。 谢晞云果真正在厢房中休息,她看上去有些疲倦,连那精致的妆容以及华丽的服饰都掩盖不了那种根深蒂固的疲倦之色。而过去那种冰雪女王一般的高傲早已化作了水一般的苍白与憔悴。 只这一面,周清华就知道:她定然过得不好,非常不好。 谢晞云抬眼看见周清华进来,轻轻地和左右点了点头。会意的丫鬟轻手轻脚的退了小去,还顺便带上来门。 “不知太子妃您找臣女有何要事?”周清华端端正正的行完礼,这才用恭恭敬敬的语气开口问道。 谢晞云扶着额头低低笑了一声,像是苦笑,等她再抬起头时却还是那种苍白冷淡的模样:“你别想太多,我只是想问一问,你姐姐,她还好么?” “多谢殿下您的关心,家姐年前刚刚诞下嫡子,如今正在修养身子,夫妻和睦。”周清华一板一眼的回答着,还有些坏心的故意拿“夫妻和睦”这种词来膈应一下谢晞云。 谢晞云嘴角却浮现出淡淡的笑影子,仿佛放心了些的样子,也并不讳言自己处境的艰难:“那便好......我总觉得她比我会过日子,如今果然过得也比我好。”阳光从外边透过纱窗照进来,将谢晞云那苍白的脸照的透亮,有一种冰肌玉骨般的美丽。周清华却觉得,如今的谢晞云便好是一尊珠宝堆砌的神像,毫无一丝人气。 这一刻,周清华也忍不住动了动所谓的恻隐之心,她小小声地道:“太子殿下其实心肠挺软的。殿下不妨把话说开,也算是缓和一下夫妻的感情。”话说完周清华就有些后悔了——叫你逞英雄,人家夫妻的事关你什么事? 好在谢晞云也不在意,闻言只是皱着眉头摇摇头,声音依旧冷冷的:“没用的。他心肠是很软,硬起来却也很硬。”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微微笑道:“好了,我就只是想问你点事。你若有事现在就可以走了。” 周清华也没想再说什么,再次行了礼,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抬头看了眼谢晞云,只见她神色低着头,仿佛困了一般,面色苍白的很。 没等她关好门往自己原先的地方走去,袖子就被人用不重不轻的力道拉了一下。 “又见面了,小清华。”温软而慵懒的声音被风吹着送到了周清华的耳边。 周清华愣了愣,迟疑的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谢大哥。”声音都是怔怔的。 正抱着琴的谢习风见她这呆呆的样子心中软软的,忍不住抿唇笑了笑,然后上前比了比身高:“又长大了一点。以后都不能叫你小丫头了。”他这一笑,衬着那明亮的日光,原先有些距离的面容显得更真切了些,更叫人移不开眼。 第32章 游园会(下) “你怎么在这?”面对面站着的两人同时开口问道。等意识到两人声音同步的时候,便又都笑了起来。 谢习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周清华的头发,感觉到手底下那柔滑的触感,心情一下子便轻松许多。他轻声道:“我来看看我姐。”虽然当初因为谢晞云的所作所为对她失望极了,恨不得没有这么个姐姐,但是到底还是血脉相连的姐姐,见她日子这般艰难,再大的气也消了。 周清华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道:“是太子妃让人叫我来的,就问了点我姐姐的事。”她和谢习风有过几次接触,知道对方还算是个好人,并没有因为谢晞云的事对他有所抵触。她想起谢习风过去的事,忍不住又小心问道,“说实话,你不会是迷路迷倒这里的吧?” “过去那一点事你到底要记到什么时候?还有,谁说我‘迷路’的?!”谢习风皱了皱眉,有点被人揭穿糗事的羞恼,转开话题问道:“今天准备摘什么花?” 眼见着对方话题转的如此之快,周清华抬头看他一眼,忍不住迟疑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帮你作弊啊。”谢习风很是自然的说道,“反正我们遇见了,不作弊岂不是对不起这运气。” 周清华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你还真对得起这运气!不过周清华倒是真没决定好要摘什么花,所以摇摇头道:“我还没想好呢。”她见谢习风手上还抱着一架木琴,很是好奇,“这是准备送给太子妃的?”这新制的木琴刚刚上过漆,精致玲珑,显然是女子用的。 “没有,学音律的时候闲着无聊顺手做的。”谢习风有些尴尬的转过头,正好看见对面的休息的石桌石椅,“去那坐坐吧,你不是学了琴吗,弹给我听听?” 周清华也没准备揭穿他为什么要制一把女子用的古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跟着谢习风在不远处的石桌边上坐下。 谢习风把琴放在石桌上,推给周清华:“你弹弹看,当然要是弹得不好一定是你学艺不精可不能把责任推给我的琴。” 周清华瞪了他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让她的眼睛看上去灵气十足,谢习风也被这一眼看得有些怔神,只是他一向都是冷着脸所以看不大出来。周清华的手指按在琴弦上不动,声音被风吹得软软的:“你要听什么?太难的我可不会。”她音乐细胞不太好,在现代的时候大合唱都可以跑调最后只能张着嘴巴假唱,如今虽然学了一点,但总的来说只能算得上是皮毛,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谢习风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不耻下问道:“你都会弹什么?”这语气,显然是把周清华当做刚学琴、只会几首曲子的小女孩儿。 真是欺人太甚!!周清华气得就差朝他翻白眼,偏偏还要顾忌着自己的淑女形象,只得不去理会谢习风,径直道:“要不就弹一段平沙落雁吧?我最近刚学的。”学得这么辛苦,难得有个听众,不秀一秀心里也实在是痒痒的。 谢习风点点头,用手支着下颚,作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周清华也静了静心,认真弹了一段——这琴弦大约是刚刚调过的,弹起来还算顺手,她不知不觉就把一小段弹完了,只觉得自己这状态可算是少有的好。 结果,作为唯一听众的谢习风却没半句好话。 “还行,不过只能说是平平无奇,全无半点灵气。”谢习风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委婉,抬头就是批评。他本来还想摆一下谱,不过被周清华瞪了一眼,只得收敛起面上的表情继续说道,“你弹得流利,显然是常练的。不过,正所谓‘琴者,情也\\\\\\\',你弹琴也是在谈情。偏偏你这琴声不过是在模仿,既没能深刻理解琴曲中的内涵又不能在其中寄托自己的情感,不过只能蒙一蒙那些不懂此道之人。哦,对了,还得在没人对比的情况下。” 周清华心知自己于此道并不算精通,偏古代还挺注重弹琴这种事的。想当初陶渊明不会弹琴还要在墙上挂一把琴,装装门面。礼记里头甚至还有一句“士无故不彻琴瑟”,周清华自然也不能全然不理。所以,虽然觉得谢习风毒舌功底深厚非常刺耳但她还是端正态度认真求教道:“要不你弹一弹。” 谢习风并不客气,将琴拉到自己身前,偏还要多句话:“我很少在外弹琴的啊,今天可是为了你破例了啊。” 天啊,他的嘴巴简直比李初晴的嘴巴还讨人厌!周清华很是不耐,赏了个杀气腾腾的眼神给他。 只是,当谢习风的手指真正在那琴弦上拨动的时候,周清华一下子就静下心来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两位高高在上的公主会倾心于谢习风了。琴为心声,虽然谢习风的嘴巴很毒,但他却有一颗很好很好的心。 优美的琴音自他指尖流淌而下,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这竟然是出自同一架琴。而他的琴声绵延不段,静中有动,甚至还能隐隐透出雁鸣之声,叫人心神俱静。 周清华在旁看着他那毫无瑕疵的侧脸和他风中飞扬的几缕乌发,只觉得在这种安静的氛围里,谢习风就好像是暗夜中的夜明珠,烨烨生辉。她忽然觉得很有些触动,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那琴声在她心上的某个角落轻轻地戳了一下,心也动了动。 没等周清华整理完自己的感情,谢习风已经停下手。他似乎还没从琴声中缓和过来,语气淡淡的:“怎么样,比你如何?” “谢哥哥的高才,我怎么比得上。”周清华真心实意的点了点头,很是狗腿的就着茶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递给谢习风,“要不喝点茶歇歇?” 谢习风瞅了眼那不知洗过没洗过的茶杯以及那不知泡了多久的茶,声音冷了下去:“你知道这是什么茶?” 周清华嗅了嗅,实在闻不出什么,只得愣愣的道:“呃,不太知道。” “那你还拿给我喝?”谢习风扬起下巴,颇有点傲娇风范的问道。 周清华只得左右瞧了瞧,看看有没有就近的厨房什么的,结果却看见一身青衣的袁焕正被一个青衣宫女带领着朝着谢晞云歇息的房间走去。而原先留在外边看门的几个女官和宫女太监却全都不见了。 袁焕还是老样子,看上去闲适自在,颇有点古代名士的潇洒。他被带到门边,那青衣宫女不知说了句什么就行礼离开了,只留袁焕一个人站在门边上。 周清华想自己从那房间里关门出来时瞥见的谢晞云面上的倦意,心里忽然突地跳了一下。她急忙推了推谢习风:“我们回去看看,我瞧太子妃那边怕是要出什么事了。” 因为离得不远周清华又是小跑不过去,等她追过去的时候正好是袁焕推门进去,走到谢晞云躺着的床边上。 谢晞云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困极了,竟然半点醒来的样子都没有。 谢习风跟在周清华身后进门,看到这情景面色微变,接着便左右打量了一下,见门内门外居然真的全都没人,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去。 袁焕本就对昏睡的太子妃有些惊疑,见到推门进来的两个人也吃了一惊。他沉默了一下,这才谨慎的说道:“是太子妃派人让我过来的。说是太子欣赏我的才华有话要托太子妃带给我。我见那人说得有理有据,加上还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信物,为了不得罪太子就来了。”他顿了顿,在谢习风冷的快要结冰的目光中接着讲道,“我一见门就看见太子妃现在这个样子了。” “这附近连个人都没有,你还真有胆子刚推门进来。”谢习风挑了挑眉。 袁焕脸色却很正经:“在下不过是个小小的书生,家中家徒四壁,又有什么可以被人算计的?” 谢习风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讥嘲的意味:“蠢材!你父乃是户部侍郎,上头曲尚书和旁边沈侍郎都是齐王党的重要人物,怕是早有人瞧你父亲这个夹在中间的人太碍事了。既然从你父亲身边找不到漏洞,自然要从你这边下手。” 眼瞧着这两人就要吵起来,周清华只好出声道:“好了,别吵了,说不定等会儿就要有人来了。太子妃这样子又好像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还是先想好怎么蒙混过去吧。” 正应了周清华的乌鸦嘴,不一会儿就有脚步声传来。 周清华想了想,急忙跳上床,然后把床前面的帘子放下来,又和谢习风以及袁焕交代了几句这才比了个自由发挥的手势趴到床上去了。 果然,很快就有宫女敲了敲门,说是成王妃求见。 周清华试着清了清喉咙,尽量把声音往轻冷里头发挥:“进来吧。”她故意说得很轻,让人听不太出来。 门被推开了,成王妃周雪灵以及她身后的几个侍女都进了屋子,看见里面的谢习风已经袁焕都有些诧异,最诧异的却是那个领着成王妃进来的女官,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成王妃首先开口:“殿下刚刚派人说是要换一换今日的魁首奖励。不知殿下准备以何为奖励?”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那女官引人过来的借口,周清华趴在床内侧急中生智道:“习风新制了一柄琴,我瞧着颇有意趣,正好可以做今日颁给女客魁首的奖励。”她故意放低声音,模模糊糊的道,“我今日身子有些乏。其他的不若让习风和你们说吧。” 成王妃也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怪,不过只当是谢晞云累到了又或者身子不适,便点了点头道:“也可。” 一旁的女官倒像是有些不甘心,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忽然出声问道:“袁公子怎么在这?” 谢习风咳了一声,沉声道:“我瞧着袁兄颇有才华,所以带来给姐姐看看。好了,姐姐今日身子不爽,我们也别打扰她休息,出去说吧。” 那女官还要再说几句话却已经被袁焕握着手腕用力拉了出去。袁焕面上还带着闲适的笑容,温声和女官说话:“唉,这位姐姐,下次你当差可要注意些。太子妃身份贵重,这门外没人守着怎么行? 女官被拖拉出了门,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知道,这次的计划自己这一半怕是要彻底失败了。 第33章 余声 等周清华从床上爬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差不多一刻钟。 谢习风旁门左道懂的挺多,给谢晞云把了下脉,就嗤笑了一声:“迷药。”这笑声里面藏着的是根本无法说出口的复杂情绪。谢家乃是大越四大公府之一,传下来的家传秘学里头就有一门毒药,结果谢晞云这个谢家大小姐却被那一点迷药给迷倒了。就算他知道谢晞云日子难过,也没想到会难过到这种地步——就连身边的女官都不可靠,甚至谢晞云本人也已经疲累到连迷药都辨别不出来了。这种情形下,他这个袖手旁观的弟弟某种意义上未尝不是帮凶。 “有解药吗?”周清华小心翼翼的问道。 袁焕忍不住笑了一声,觉得眼前的小女孩真是天真到可爱。他像个大哥哥似的摸了摸周清华的头,不顾谢习风难看的脸色将她的头发理顺,解释道:“都说是迷药了。只要睡过就好,没准还能当做是养了一回精神呢。” 周清华放下了一半的心,然后才用自己生疏的安慰技术安慰起谢习风:“你也别担心了。估计这次也是出门在外让人转了空子,下次小心些就好了。” 谢习风静静的看着谢晞云,不知在想些什么,眉梢眼角却是半点不动。过了一会儿,他才抬眼去看周清华,用纡尊降贵的语气开口道:“你把我的琴压出去了,记得把它赢回来。” 周清华很是迟疑,试着讲道理:“这个,不是我不想,只是我现在回去也挑不到什么好花了吧。”换言之,肯定是赢不了了。 袁焕笑的弯腰,他拍拍周清华的肩头,指着自己道:“他当着我的面说这话,自然是要让我帮你作弊。哎,清华妹妹,你聪明的时候这样聪明,这种时候怎么就这样呆呆的?” 周清华瞪了袁焕一眼,咬着唇道:“我都不知道有什么花剩下了,你也只有一个人。怎么作弊啊?”她这种从不作弊的乖小孩能知道什么啊? “赏花赏花,你就不知道在这花里头动点心思?”袁焕顺手抽走周清华的手绢,稍微折了折,竟是一朵仿若牡丹的假花。 周清华真心觉得袁焕很神奇——真是上得考场下得厨房外加手艺满分啊。 袁焕把那手绢折成的花递给周清华:“这是我在云州遇上个惯会哄人的公子哥教我折的。”他在外游学的时候认识的人很多,上有那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下又那卖力养家的贩夫走卒。 虽然觉得这折出来的花别出心裁,但周清华还是本能的有点不太信任对方:“就这朵花,能得魁首吗?”那些人眼睛都瞎了吗?下半句话被周清华卡在喉咙里没说。 袁焕却不客气的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保证道:“有我在那边,假花也能说的比真花还好。你就放心好了。” 谢习风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独自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守在这里就好了。你们就先回宴会上去吧,免得有人问起来就不好了。” 周清华只得捂着脑袋乖乖的出了门。袁焕他摆摆手算是告别,青色的衣袂翻飞,只留了个潇洒无比的背影给周清华。 周清华很是忐忑的回到宴会上,陪着王瑶禾以及崔锦绣说了一通的好话,然后才捂着脸、羞愧至极的把那朵绢花交上去。 王瑶禾摘的是朵紫金色的芍药,很有些欢喜的样子,她悄悄的贴过来和周清华说悄悄话:“我和锦绣逛遍了园子才找到这么一朵,以前也少见,怕是少有的珍品。没想到成王妃居然也舍得拿出来让人挑拣。” 崔锦绣在旁温柔的笑着,语声软软的:“还是王姐姐眼光好。”随即又轻声询问周清华,“你怎么折了朵假花?可是剩下的那些不合眼?” “呵呵......”周清华傻笑了一下,想要蒙混过关。 崔锦绣善解人意不再询问,王瑶禾却很是好奇的问道:“难不成是太子妃赏你的?” “算是吧......”周清华含含糊糊的答了一句,怕她追问,便急匆匆的转开话题道:“对了,男客席那边可是已经把诗词送上来了?”她装作左顾右盼的样子望了望左右。 王瑶禾笑了笑,倒也不再寻根问底,回答道:“是啊。刚刚那边还吵成一团呢,不过公认的最好的三首里面:一首是你李家表哥的、一首是江州来的钱平生的,还有一首是曲阁老的幼子曲元荣的。”袁焕因为中途离场没能赶上写诗,自然没有诗文递上来。 正说话间,那边凑在一起小声商量争执女孩们倒是已经有了结果。成王妃从最前面的安乐公主以及昌平公主手里接过那首被评为魁首的诗。 “的确是好诗,有青云之志。”成王妃静静的看了一遍那诗,对着正满脸期待看着自己的女孩们微微笑了笑,“可为魁首。”说完话,她侧头和侍女说了几句话,便把那记着诗词和名字的纸递了过去。 恰好男客那边的评选也已经出了结果,成王妃听完禀报,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可惜了,若不是袁家那位公子提前离席,倒是可以和曲元荣比上一比。”不过她也并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只是抬手让侍女去交代结果。做完了这些事,成王妃转头和安乐公主说起话来:“那些才子倒也有些真才实学,可有喜欢的?”她并不想管这些事,但皇帝那边屡屡说起也只能勉强着问上几句。 安乐公主缓缓笑了笑,语声却是半点笑意也没有:“我原先还以为会看到习风的诗作呢。” 成王妃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一个少女是否陷入爱恋的神情是非常容易辨别的。就好比如今的昌平,她坐在一边默然无语、神态冷淡,显然是早已从对谢习风的爱恋里醒悟过来了。偏偏安乐公主却不一样——她看上去平静沉稳,可那种对于爱情百折不挠的执着显然是不动分毫。 真是奇怪。成王妃淡淡的想,昌平这种初时热情非常受了一点挫折就弃如敝履的性子才是正常的,如安乐这般不管不顾一心坚持才是少见。对比起皇帝当年做下的事,安乐还真不像是皇帝的女儿。 正好此时宣布了魁首的名字,周清华被推了上去,心中虽然很是尴尬但还是装作十分自然喜悦的样子去接过那架木琴。 安乐公主远远瞧着,笑了笑:“清华倒是长大了,我当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只到我腰间呢。时间过得真快啊......”她眉目舒展,仿佛想起了当初那些让人愉悦的事,心情很好的样子。 昌平公主闻言却有些不自然,她看了眼周清华,冷冷淡淡的:“长得还行吧。”她是绝不愿意对周涵华的妹妹说出什么褒奖之词的。 不知是那家的小姐说了什么趣事,那聚在一起的女孩儿都笑作一团,高高低低的笑声就像是各种乐器合唱在一起,让人听了也觉得欢喜。 成王府的游园会也正是结束在这么一阵又一阵的笑声里面的。周清华也借着安乐公主把楚王的玉佩还了回去顺便把事情给说清楚了,终于也算是放心了。 倒是在宫中的皇后听了谢晞云的事情,对着太子发了一回脾气。 “还好这次没出什么事,若真是出了事,别说你面上不好看,便是谢家也不会放过你的。”皇后凤眼挑高,声线冰凉,隐隐带出那种叫人胆颤惊心的薄怒,她的神态居高临下,“容瑜本宫告诉你,妻者齐也。你既然娶了谢晞云就给我好好待她,别再给我耍那些小孩子的脾气。” 太子容瑜坐在皇后的下首,看上去苍白而消瘦。他的目光自皇后那绣着凤鸟的凤袍掠过,自嘲般的笑了笑,并不答话。 皇后见了更是生气——这样一个没心没肺还一门心思和她作对的儿子,简直是叫她无从下手。她忍不住有些灰心:她若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何苦要这般辛苦?不过皇后到底不是那种轻易灰心的人,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试图和容瑜讲点道理:“本宫知道你对当年的事很气恼,可这和晞云又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一个爱你爱到甚至愿意拿自己性命去做赌注的女人。她那样爱你,你就不能对她宽容一些?” 容瑜的眉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动了动,他终于开口道:“母后,那当年谁又对我宽容过呢?”他沉默了一下,露出一个苦笑,他不过是个少年人却有着中年人的愁苦与无奈,“我是这样懦弱的人,没法子对你或者昌平怎么样,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无视我的妻子罢了。” 皇后冷着脸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那精雕细琢出来的美丽妆容就好像结了一层冰:“够了!本宫也不想和你在这说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今天你给本宫早点回东宫,和谢晞云说说话,多陪陪她。至少,你得给本宫一个嫡皇孙。” 容瑜也冷下了脸,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看见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皇后听了几句话,便站起了身,根本不愿再和容瑜说话:“你父皇那边还有事,本宫要先走了。” 皇帝要炼丹服药,皇后自然是要作陪的。 其实,容瑜有时候也很佩服皇后。陈贵妃那边送了个道士,皇后就陪着皇帝炼丹。这固然有皇帝制衡的想法在里面,当时皇后本人却有着一种无论如何都能活下去、找到适合自己的出路的坚韧意志。 只可惜,容瑜却并不是这种人。他这一生,不过是水上的浮萍,随波逐流罢了。 第34章 崔家 周清华回去之后先去和周芳华说话——虽然她和周芳华关系不好,但周芳华要真嫁给楚王当侧妃什么的,整个周家都要没脸。如王皇后、陈贵妃这样的世家嫡女之所以当初嫁给今上做侧妃不过是因为当时今上乃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又无所谓的竞争对手,侧妃不过只是个跳板,一入宫门就可再升几级。 这样一想,周清华反倒有些庆幸周芳华这家伙还有一点脑子。不过事实证明周清华实在想得有些多,她这个被害人时刻担忧焦心偏偏周芳华这个当事人却早已经把那事给忘在脑后了。 “你怎么来了?”周芳华正在抚琴,琴声悠悠,虽比不上谢习风但却明显已经算是登堂入室胜过周清华良多了,整个人在夕光之下看着便恬静清美。 周清华真心想去哪里找个尼姑把整天装仙女儿的周芳华给度化了。不过她还是端正态度把事情说清楚了:“我在游园会上遇见安乐公主,把楚王的事情和她说清楚了。” “那楚王岂不是还要找我麻烦?”周芳华吓得花容失色,很是担忧的样子提出自己当初打听到的传言,“我听说楚王府上一年纳的侍妾就有数十个。” “四姐姐放心吧。”周清华叹了口气,“马上就要殿试了,以柳公子的学问虽进不了一甲但二甲应该也是有数的。等他入朝为官,就算是楚王也担不起强抢臣妻的名声。” 提起自己的未婚夫,周芳华也像是小女孩似的微微红了脸,语气斯文有礼,委婉道:“那就多谢五妹妹了。我这做姐姐的也没能帮上忙,这次又麻烦妹妹。若是改日有什么姐姐我帮得上的,尽管来找我好了。” 虽知道是客套话,周清华还是姐友妹恭的点了点头:“那妹妹先道声谢了。”说着抬头看看天色,笑着道,“时间也不晚了,不打扰四姐姐你练琴了。我先走了。” 周芳华眼见着周清华出了自己的房门,才变脸似的冷下脸来:“还真是好妹妹。就这么点事还要忙着撇清,难不成我被楚王盯上她就能得了好处不成?”她语声轻软,却偏偏透着一种寒冰般的冷意,“若不是马上就要出嫁,不能有什么变故,我还真不想和她互相恶心了。” 身边的丫鬟橘书实在有些无语:你把这事推给人家,难不成还不许人家推回来?不过她还是柔声安慰道:“小姐还是别想这些了。上次不是答应了柳公子要给他绣个荷包吗,不如先描个样子?” 周芳华蹙了蹙眉,懒懒道:“那东西你看着做就行了。”她伸出自己那一双纤纤玉手:因为保养得宜,这双手白皙而纤长,如同美玉雕就,没有一点瑕疵。周芳华惆怅的叹了口气:自己这么一双手,哪里能像下人一样去做那些粗活?听说柳家家贫,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做主子的不过是吩咐一句罢了,丫鬟却还得熬夜赶工。不过到底还是贴身侍候的丫鬟,橘书还是认真的应了,又开口问道:“刚刚孟姨娘那边还让人来请小姐,小姐可是要去?” 周芳华姿态优美的打了个哈欠,语调依旧带着一点没消去的慵懒:“这么晚了,跑来跑去也麻烦。你让人和姨娘说一声,就说我今日有些累到了,明日再去看她。”想着左右没事,周芳华又坐回古琴旁边,继续抚琴。 而已经被两姐妹丢在脑后的楚王此刻却在齐王府上生气。 “二哥你说气不气人?当姐姐的报了妹妹的名字,当妹妹的又来找安乐说事。害得我白白的被安乐教训了一顿。都拿我当傻子耍吗?”楚王脸涨得通红,显然是有些气急了。 齐王笑着火上添油道:“这事你就别惦记了。到底是周家小姐,怎么也得给七弟一点面子。得罪不起以后躲远点就是了。” “哈,那她们怎么不给我面子啊?”齐王的话句句踩在楚王的雷点上,他有些恨恨的说道,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这事啊,还没完呢。” 对于周家倒霉的事,齐王是喜闻乐见的。他给楚王倒了杯酒,温声劝道:“不说这个了,喝喝这个,新酿的葡萄酒,说是周家流出来的酿法。” 楚王大口喝了一杯,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神色间还是沉淀下来的怒气。 光喝酒没歌舞没美人,楚王喝酒也不痛快,便开口问道:“二哥,你府上不是有个会弹琴的吗,好像姓方还是姓林?要不叫她出来弹一段?” 齐王知道对方提的是谁,眉头轻轻皱了皱,声音却依旧是淡淡的毫无情绪:“琴有什么好听的。父皇前几日赐了我几个西域舞娘,金发蓝眼也算是稀罕,若是喜欢叫出来给你看看。也送你几个。” 楚王一听都快流出口水了,哪里还记得什么弹琴的女人,连连点头道:“我听二哥的。”他一直觉得自己两个哥哥都像是和尚,太子且不提,就连齐王也不过只有一个齐王妃几个不得宠的侍妾罢了。 齐王嘴角不易察觉的掠过一丝厌恶的冷笑,眼角余光瞥见窗外的人影,站了起来:“我还有些事要去交代,你坐一会儿,舞娘马上就到。” 楚王并不在意——没人陪着更好,玩起来更有趣、更刺激。 齐王快步走到走廊那边对着那个刚刚等在外边的粉衣侍女问道:“晨惜的病可是好些了?”他语气虽然有些生硬却还是带了点少见的温柔。 “方姑娘头还有些晕,不过早上醒来已经用过药了,也喝过一碗粥了。”那侍女毕恭毕敬的回答道。也不知道齐王是怎么想的,明明宠爱的不得了,偏偏却总是折腾的人又伤又病的,还连个名份都不给,府上也只能称一句“方姑娘”。 齐王点点头:“那就好。”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道,“你看看她心情如何,若是好的话......来和本王说一声,本王也好去瞧一瞧她。” 那粉衣侍女应了一声,然后才行礼退下。 崔锦绣一年大半时间都在家中陪伴崔夫人,难得碰上游园会这般的趣事,回了家便和崔夫人说了许久。 崔夫人刚用过药,躺在榻上,精神倒是少见的好。她的容貌可算是拔尖,虽然因为常年卧病在床面无血色,但她却反倒有一种病弱西子的模样,惹人怜惜。她很是的温柔的看着崔锦绣,声音柔软的如同那珍贵的丝缎:“难得见你这样高兴,你的那几个朋友倒都是挺好的。若是得空,可以邀来一起玩玩。” “嗯,知道了。”崔锦绣应了一声,然后又小声地问道,“今天怎么没见到父亲?” 崔夫人久不过问家事,一下子就被女儿问住了,她像是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哦,中午的时候顾姨娘来过一趟,说是你父亲今晚带你大哥去同僚家中吃酒,会晚些回来。” 父亲这是为长子的仕途提前铺路啊。崔锦绣到底比自己母亲知道些事情,见母亲依旧这般天真如少女,心中忍不住有些酸楚——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父亲当初会娶自己母亲根本不是看中母亲容貌,不过是担心年幼的嫡子想要个身份低、病弱管不了事的继室搪塞一下老夫人罢了。崔国公那颗铁石一般的心里大约也就只剩下那个早逝的发妻以及发妻所遗的嫡子。 只是,对着崔夫人,这些事却是半点也说不出口的。崔锦绣只得温声提醒崔夫人道:“大哥年纪也大了,母亲平日里也该留意一下合适的闺秀了。若是等父亲亲自提出来,岂不是伤了夫妻间的情分。” 崔夫人闻言微微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这些事我也不懂,改日和顾姨娘说一声。”她想了想,又问道,“对了,你也到年纪了,婚事也该准备起来了。可有心仪的郎君?”若是真正的世家贵妇定然是不会和女儿说起这般可以称得上轻佻的话,只是崔夫人出身低了些又是那样一副性子,自然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崔锦绣羞得不行,双颊微微泛红,看上去秀美如同含羞的桃花花苞。她的心事一个人藏了许久,也没个可以说的人,此时被问起便也忍不住透露了一点:“今天,李家公子选了我的金盏菊。”她见崔夫人一副好奇的模样,担心被追问,便害羞的转开话题问道,“二哥来信了吗?”自从崔二郎崔成远从军之后每月都会寄信回来,虽然崔夫人嘴里骂得很,心里头却是极惦记这个独子,每次都要第一个看信。 崔夫人果然被转开了话题,她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泪水涟涟的样子:“那个孽障,成日里只会说这里好那里好。北疆那恶地哪里会有一块好地方?”她用手绢擦擦眼,声音也哽咽了,“他年纪这样小就出了门,别说是亲事没来得及说,便是连个通房丫头都还没安排呢。”这话题却是越说就越远了。 崔锦绣十分习惯的在旁边劝慰着,好容易才哄得崔夫人擦了眼泪躺下休息。她常年陪着病弱且多愁善感的崔夫人,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柔声说话的习惯,性子也柔软的很。 第35章 殿试 对于所有的士子来说,能够参加殿试可算是自己那寒窗数十年辛苦得到的最好成就。袁焕也不例外,虽然前几日父亲袁正道已经委婉的告诉他因为上面的几位大人,袁焕怕是得不了什么好成绩了。不过,当他自黎明入大内,亲眼目睹晨光之下皇宫的宏伟肃穆,也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激动以及敬畏之心。 当然,袁焕的这种心情自然是花钱买门票逛故宫的周清华理解不了的。 在黄钟大吕、笙箫簧笛等各种乐器相伴奏起,庄重的乐声在这略有些炎热的清晨响起,袁焕这些贡生都静默无语的站在丹陛两侧,看着穿着明黄龙袍的皇帝也在华盖、宝扇的仪仗下出现在众人面前。 随大流山呼万岁,听完皇帝的演讲之后。袁焕才有些心情关心起这次殿试的题目。 皇帝亲自用裁刀将试题开封,交给身边的大学士贺诚,贺阁老手持试题,难得大声的开口宣布了殿试开始。然后作为礼部尚书的他才不疾不徐的宣布了试题:“何为人臣之忠?” 此题开宗明义曰:“从来人臣之于国家,谊均休戚,所谓腹心股肱联为一体者也,倘或营己怀私,背公植党,则臣职谓何?夫不欺之谓忠,无伪之为诚,古名臣忠与诚合,然后能守正不阿,独立不依。今欲戒欺去伪,公证人君之德、人臣之忠?”(此处引用自康熙四十八年策论题,可能有所偏颇) 这题目乃是皇帝临时想的。他这些日子因为沉迷修道一事被言官逮着骂,几乎颜面全无,心中早就憋着火。加上太子与齐王两党争执日益增多,虽然皇帝总是为了权衡扶了这个再扶那个,但在他也不喜欢闹得太厉害——儿子争得厉害,把老子往哪里摆?所以到了殿试命题的时候,皇帝笔一动就写了这个题目,他不仅是要给这新一轮的天子门生提个醒也是敲打那些心思太多的老臣子们。 在座的考生里头真正死读书的并不多,消息灵通的已经稍微猜到了皇帝的心思,打着草稿准备写一篇题体察上意的文章——虽然最后皇帝真正会看的也就只有挑选出来的十几篇文章,但想要拿状元还非得合了圣意才好。 几个监考的礼部官员和大学士们在殿上来回巡视,顺便关注一下那些早就被他们原先就听过名字或者已经提前关注过的人——最后卷子上会封了名字,但是记了个开头评卷的时候就有许多手段可以做了。当然,这种潜规则众人大多心里有数,也算是睁只眼闭只眼。周正声身为礼部侍郎,正好跟着绕了几圈,垂眼瞧了瞧袁焕这个“会元”的卷子。 袁焕刚刚才开始提笔写字,他为人虽然崇尚自由真潇洒,但因为有个状元老爹,这方面管得严,不敢耍性子。一手端正小楷写出来不仅结体方正亦是圆润乌黑。周正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中暗叹:好字好文,真是可惜了。 袁正道虽然是状元出身又官至吏部侍郎,当时此人软硬不吃,走的就是孤臣的路。偏偏今上又是个性情软弱的,一时高兴起来有心提拔就想让人入阁结果被前头几个阁老的连连阻拦,久而久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可怜袁正道一心为公却徒留满朝敌手全无半个帮手,现在内阁的几位阁老又忌讳当年传言袁正道要入阁时对方的风光,更加严防死守。袁焕作为其子,自然不可能得到什么好处,反倒要叫人心生忌惮。 周正声不过瞧了几眼就走过去。正好贺诚走了过来,他瞧了几眼,摸了摸自己的长须,也默不作声的走了不过去。 殿试只有一天,等到考生交了卷,试卷封存,直至阅卷日才分交八位读卷官传阅。为了评点文章,一共分了“0”、“△”、“、”、“l”、“X”五等。但位列一二甲的卷子却必须是八个“O”,所以,哪怕袁焕字再好、文章写得再好,上头有个大人随手画个尖或者点就要落到三甲同进士之列。 事实上,袁焕的卷子的确也被如此处理了。唯一可以指望的,大约就是作为首席阅卷官贺诚的心情了——首席阅卷官还有提人入二甲的权利。 好在,袁焕倒是并不在意,他考完试后就大醉了三天,等被家中的父亲命人用水泼醒之后就净面吃饭,然后又被拘在家中读书写字,好不容易熬了好些天才得了闲带着弓箭来寻李崇文比箭。他虽然看书看得有些疼,但总体心情还算不错,便慢悠悠的带着书童徒步出了门。没想到,路上就遇见了个颇有些讨人厌的家伙——曲元荣。 曲元荣乃是首辅公子,自小养尊处优,自然与袁焕不大一样。他体形有些微胖,衣饰简洁,只手上戴了一只价值连城的玉扳指,虽然不似曲首辅年轻时候俊俏但五官端正柔和,看着便是个和善温良的好人。只是,袁焕虽然单纯了些却也知道曲元荣做的都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曲元荣到底是个聪慧绝顶、才华满腹的大才子,拥簇甚众,便是如今曲首辅当政他也有底气不怕人说他作弊来下场考试。 曲元荣坐的是顶青色小轿,远远瞧见袁焕就下了轿子。他眉目含笑,仿佛遇见了什么好友一般:“真是巧了,袁兄今日怎么也在京上闲逛?” 袁焕敷衍的露出笑容:“我前几日每日在家看书,难得殿试结束,自然要出门溜达溜达。”他顿了顿,又问道,“曲兄这装扮整齐的,又是往哪里去?” 曲元荣摸了摸手上的扳指,笑容温和的没有一点脾气:“在春风楼约了好友一起吃酒,袁兄可要一起来?在下不才,倒是可以介绍几个朋友给袁兄。” 袁焕皱了皱眉,但还是推脱了:“我已经约好了人一起比箭,就不打扰你聚会了。” 曲元荣也不在意,点了点头,目送袁焕告辞离开。站在曲元荣身边的青衣小厮见曲元荣站着不动便小声提醒道:“公子,齐王还在春风楼等着呢。” 曲元荣黑沉沉的眼珠子转了转,对着那小厮轻声道:“我记得教过你规矩的,主子不说话,下面的也别给我多嘴。”他的声音压得低了,就好青蛇嘴里头吐出的凉气。 那小厮吓得脸色苍白又不敢再多话,只好满脸害怕的站在原地。 曲元荣此时倒是笑了一声,拍着小厮的肩膀进了轿子:“走吧,别叫齐王和燕王等久了。”轿子里头传出来的声音里头带着一丝厌倦的意思,像是什么都提不起性子。便是燕王,他名义上的侄女婿,他也只是冷淡以对。 虽然路上碰见了曲元荣,但袁焕倒是不在意,他天生就有过滤一切讨厌对象的功能。 李崇文此次并未下场,所以还算是清闲,便又邀了周礼乐还有容皓一起一聚。 世家子弟轻易不下场,李崇文等人年纪又不是很大,更多的是跟着父兄、师长吸取点考场上的学问,等水平足了再下场考试。此时见到袁焕这般早早下场考试的倒是很是佩服。 袁焕却是不在意的样子:“其实我倒不是特别喜欢考试,实在是家父要求。他整日里见我无所事事,辱没家声,便要我考个功名出来才不烦我。”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我和你们不一样,没什么太大的理想。就只是想着以后谋个县令或者知府什么的,护住一方水土,令一方子民安居乐业罢了。” 这话一说,在场的众人反倒说不出什么了。李崇文举酒敬了他一杯:“袁兄是性情中人,我敬袁兄一杯。” 袁焕喝了小半杯,连连叫苦:“哎,我好容易才被我那铁石心肠的爹给泼醒,你们怎么忍心再灌我酒?” 他这样一说,众人反倒一拥而上给他灌酒了。 所以,等到周清华到场的时候,袁焕已经半醉着伏在案上了。袁焕穿着一身湖蓝色的儒衫,醉红的双颊更显得玉面带春,本就俊朗的五官更显得动人心弦。 恰在此时,贺诚等人把阅好的十三本都画了圈的卷子递了上来,让皇帝钦定一甲前三,即状元、榜眼、探花。 这种程序一般的事情皇帝早已做过许多次,早已没有了当初要把天下才子尽收入囊中的激动心情了。加上近几年龙体越发不好,精力欠佳,就更提不起劲了。他随手翻了一下卷子,大致浏览了一遍,然后从中挑出几个字体合他心意的认真瞧了瞧,最后敲定一篇:“文采斐扬,立意深远。当为第一。”又挑出一本,“老成持重,言之有物。可为第二。” 挑到了最后,皇帝又有些犹豫起来了,他想了想,从原先的一堆里面挑出一篇:“字迹俊秀,文辞优美。可为第三。” 这样一来,三甲就定下了。 第36章 和亲 阳光从纱窗上照过来,像是玫瑰花瓣一样撒了一地,一瓣一瓣的,带着一种柔软而自然的芬芳。这种时候,人的心情都会好的很,就像是被阳光照得懒洋洋的。 柳问水正坐在贺大学士府上的花厅里头等人,见到贺诚走来便急忙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给他倒了杯茶,恭恭敬敬的递上去:“师相可是刚刚从宫中回来?先喝口茶歇歇。”他虽是刑部侍郎,在贺诚跟前却没一点傲气,反倒毕恭毕敬。 贺诚面庞清瘦,长须雪白,虽然已经年逾五十还是颇有一种道骨仙风的样子。他看了眼柳问水,摸着长须笑了笑,不紧不慢的样子:“延卿坐下吧,不用客气。我这倒有个喜讯要和延卿你说呢。”他喝了口茶,用茶盖子撇了撇茶沫,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陛下刚刚定了一甲前三,令侄这般年纪就得中探花,真可算是少年得志。” 柳问水这次来就是想问这事——他年逾五十却依旧无子,只有一个侄子是自小养在膝下如亲生一般,自然关心非常。如今朝中虽然分了太.子.党和齐王党但也有柳问水这样的中立派。别看中立派好似大公无私、不偏不倚,实际上何尝不是另一种结党营私的方式?柳问水本就是贺诚的门生和贺诚这中立一系关系自然亲厚非常。他眼中一下子就显出笑意来,语气倒是越发恭敬:“还是要多谢师相提携。”自家孩子的水准他是知道的,能够得中探花作为主考官的贺诚肯定是下了点心思的。 贺诚摆摆手,懒懒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我提携管什么用?这探花可是陛下亲自选的。”顿了顿,贺诚又缀了口茶,不知心上转过什么心思面上半点不露,轻声道,“倒是元辅大人今日怕是要得意了。养了个状元儿子,一门两状元,真是件难得的美事,何其快哉?” 柳问水并不答话,只是尽职尽职地添了下茶——虽然贺诚在内阁里面素来都是和稀泥、不敢明着出声反对曲首辅但哪会有人真的愿意在这么一个全国最高的权力中心当哑巴?况且论年龄贺诚比曲善水还大了五岁,就算是熬年纪等人退休也还是熬不过人家。这样一来,只要心里明白的人都知道那群暗搓搓、捏小人盼望曲善水倒台的人里头就有贺诚一个。 贺诚瞥了眼默不作声的柳问水,笑了一声:“延卿胆子还是太小了点。谨小慎微是好事,但也不能太过了。人啊,有些时候就要有点性格,要不然与泥人何异?你默不作声,别人只道你是隐忍不发,越发提防。”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笑了笑,摸着长须道,“我刚刚就给元辅大人添了个堵。” 柳问水只得开口问道:“不知师相做了何事?” “我把会元公的卷子提到了二甲。”贺诚慢吞吞的笑了笑,颇有点老顽童的得意,“哎,真不知道是元辅大人倒霉还是袁正道倒霉,明明是冤家对头却同在户部......”他也算是三朝元老,在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都当过主事人,可以算是门生故吏满朝,虽然现下“韬光养晦”不敢明着和曲阁老曲善水作对但真论起来也不怕曲善水,偶尔暗地里给人添个无伤大雅的堵,也算是生活情趣。 说完这个,贺诚又转回正题:“你注意一下,最近言官那边怕是要不太平。你在刑部,千万记得要......” 贺诚语声渐转低沉,柳问水却频频点头,如闻圣音的样子。 周清华来的时候,众人已经喝过一轮酒了。见李初晴以及周清华来了自然搁下酒杯让人上菜。好在,小厨房那边早已准备好了东西,听到吩咐不过一会儿就把东西端上来了。 周清华看了眼菜色便忍不住笑道:“厨房今日倒是使了劲,几个拿手菜都端上来。我这回可真是来对了,算是沾袁兄的光饱了口福。”她双眼亮亮的看着满桌子的菜,嘴角一对酒窝格外的可爱。 李崇文拿出褶金扇子敲了敲桌子,摇头道:“表妹这话说得,倒显得我平日小气克扣似的。你和晴姐儿都是我的妹妹,也可算是我这院子的半个主人。若是想要吃什么,只要吩咐一声便是了。” 李初晴学鹦鹉似的跟着说话:“就是就是,哪里用得着和他客气。” 周清华却笑了笑,她大约是知道了李崇文的言中之意——他这是把自己当妹妹,如李初晴一般只有兄妹之情的妹妹。她眨眨眼算是示意对方自己已经明白他的话音,然后才欢欢喜喜的伸手去夹了一块芙蓉鸡片:“我都想吃这个很久了。” 李家的芙蓉鸡片不同于寻常人家,不仅瞧起来颜色鲜白,汤汁清澄,尝起来也嫩滑如豆腐。周清华吃了几次倒是有些记忆犹新。 袁焕半醉半醒的抬起头,也夹了一块,尝了尝之后便道:“这是鸡脯肉、火腿肉、鱼肉还有蛋清一起烹煮出来的。”他仿佛清醒了一点,很是赞赏的点了点头,“味道还真有点意思。大约还有秘制的汤料吧?” 周清华眼冒光的看着袁焕,简直想要拜他为师。 面对周清华崇拜的眼神,袁焕心里其实还是挺受用的。他想了想便和周清华说道:“吃多了就有感觉了。” 眼见着话题要转到某个奇怪的地方,周礼乐这才咳嗽了几声转开话题:“明天就要放榜了,殿试之后还有馆试,袁兄可有准备?” 袁焕叹了口气:“唉唉,先看看我殿试的名次再说吧。”能不能选中庶吉士入馆就学,大半还是要看殿试的名次,二甲前三十基本是要保送入馆的。毕竟殿试是皇帝排的名,没人会特意去改。 袁焕低着头思考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正经了起来,“我在江州和薛神医薛升鸣学过一点医术,我殿试那日瞧陛下的面色和声气,怕是御体当真有所不适。” 周清华默默腹诽:整天拿重金属当饭吃的人,就算是铁打的也要坏掉了...... 容皓面色微微有些变化,声音沉了下去,冷的要掉出冰渣子:“这事你趁早忘了的好。也别再往外说了。到底,隔墙有耳。”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透了些底,慢慢道,“其实陛下的身体倒还好,只是这几年性子倦怠又好修道,越发不喜那些繁杂的国事。本来北疆和西漠的战事我方占优正可乘胜追击,可西漠那边一求和,陛下就应了,我们北疆的军队也只能退了回来。” 周清华隐隐觉得这事自己从容洁口中听到过,便开口问道:“可是已经选好了和亲的公主?” “是昌平公主。”容皓叹了口气,冰雪一般冷淡的脸上也少见的带了点怜惜的神色,“皇后亲自提的,一心为国,皇上也没驳。” 周清华真心觉得王皇后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有了昌平公主这样一个‘为国牺牲’的女儿,她的位置怕是要更加牢靠。而皇帝本就偏心安乐公主不忍爱女远嫁,皇后这一提议,自然心里也会念着皇后的好、更添几分愧疚。唯一可怜的就是昌平公主,装乖了这么久还是被皇后称斤卖了。 李初晴倒是恍然大悟,拊掌了然道:“难怪游园会之后就没见过昌平公主,原来是去备嫁啦?”她这是由己及人,因为订了亲,她最近也常呆在家里不出门。要么是和李王氏学管理家事杂事,要么查看顺便学习管理自己的嫁妆,要么就是绣嫁衣什么的,忙得不可开交。 周清华正喝了口鱼汤,险些被李初晴的话给呛到,她咽下那白稠的汤汁,感觉舌头上都是鱼的鲜味:“嫁到西漠怕不是昌平公主的本意,若是真让她出了宫门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皇后既然提了这建议自然会看好女儿,顺便好好教育。怎么说也是一国太子妃,他日有幸能登临西漠皇后之位,不仅对皇后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于国于民皆有益处。” 李崇文倒是颇有感慨:“当初太宗明确说过绝不和亲,没想到这么快就破例了。”他这是感慨国事日艰,居然破了太宗时的定下的规矩。 然而,在座的所有人或者说那些知道和亲一事的人都没想到,对于和亲一事,昌平公主所表达出的反对意愿比所有人想象中的更加激烈。 皇后的坤仪殿里,王皇后和昌平公主对面而站。 “我是绝对不会去和亲的,除非我死。若母后真的下定决心,那就让他们带着我的尸体回去吧。反正,他们要的不过是‘昌平公主’,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昌平公主面色惨白的拿着一支金簪子,簪子上头的珠玉如旧日一般轻轻摇晃着宝光,那锐利的尖端却正对着她自己脆弱白皙的脖颈,上面已经有皮肤被刺破,血珠子滚落而下,竟有几分凄厉之美。 她就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饥寒交迫,既无退路又遇绝路,几乎是豁出去的亮出自己还未长成的爪子。 第37章 旧梦(捉虫) 昌平公主到底还是如愿了。 虽然皇后及时使人夺了她的金簪但她到底伤的重了点需要太医诊治,皇后宫里唤了太医,皇帝那边马上就知道了。 等到皇帝到坤仪宫看望昌平的时候,昌平死死的拉着皇帝的衣角,眼中只有安静而凄惶的泪水:“父皇,你都不疼我了吗?”她的声音沙哑,脖颈上过药的伤口又渗出血滴来。 皇帝默然无语,只是撇过头去。 昌平却是竭力自床上撑起,垂落的乌发衬着苍白的面色,尤其的可怜。她的脸埋在发里,泪水顺流而下,声音低而轻仿佛是被水洗过一般:“记得小时候,父皇常常抱着昌平,为昌平梳发念诗。您曾说‘朕有两颗掌珠,同是朕之所爱、天下无双’。您还说要为昌平寻一个世上最好的夫君。父皇,父皇.......您怎么忍心让您的昌平远嫁他国,让她再也不能看见您、看见大越?” 皇帝心软了一辈子,此时被幼女这般哀求,终于忍不住转过身用袖子掩了掩面。 昌平却还不愿停下,她拉起皇帝颤抖的手指按在自己已经渗出血的脖颈上,迟缓而艰难的说道:“父皇,您摸一摸,我身上流着的是您的血啊。您怎么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您的女儿去死?” 若是皇帝不来,狠一狠心,一切自然还是照原先的打算继续。只是,亲眼看到这样哀哀恳求、几乎泣血的女儿,为人父者,于心何忍? 皇帝终于叹了口气,点头道:“等你伤好,就去寒山寺对面的积云观带发修行吧。”积云观乃是皇室公主出家修行的地方——据说祖上有一位公主恋上了寒山寺的年轻僧人,求而不得才在对面立观,带发修行、终身不嫁。 等皇帝回寝宫,马上便颁了谕旨:昌平公主夜梦观音,与佛有缘,不日将入积云观修行,终身不嫁。册封成王郡主为宁国公主,和亲西漠。 谕旨一下,成王连夜入宫,偏偏皇帝闭门不见。皇帝的心思很好理解:我不舍得嫁女儿,只能嫁别人的女儿。骨肉亲情在前,兄弟之情反倒暂时排在了后面。 周清华赶去成王府的时候,容洁正躺在榻上,在自己的院子里面休息。她看上去还是那样明媚鲜亮,如同如同一朵颜色鲜亮的玫瑰一般带着明亮的光彩。 周清华让人搬了榻与她并排躺下,轻轻的去拉容洁的手,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容洁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还记得当初我们聚会的时候,她们说我喜欢崔二郎吗?” 周清华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小声道:“还记得一点。” 容洁静静地看着那攀在墙上的绿叶和绿枝,忽然放低了声音:“其实,我只见过他一面。现在想来也依旧是记忆犹新。他站在树下的时候微微仰头去嗅枝头的梅花,侧面看过去他的五官俊美至极,身姿挺拔如青松,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在我梦中出现过一样。我那时想,那朵梅花多好啊......” 那朵梅花多好啊?对于情窦初开的容洁来说,那已经是再美不过的梦了。 周清华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的握着容洁的手,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怜惜和支持都传递给对方。 容洁闭了闭眼,慢慢的说道:“后来他从军了,我很高兴。我从小读史书,最敬佩的就是那些为国为民的英雄。没想到,”她顿了顿,睁开眼的时候却露出一丝坚定的笑容,容光耀人,“我等不到他成为英雄,只能自己去当英雄了。” 周清华忍着眼泪轻声道:“你再等等,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宗室女,说不定皇上明天就改主意了呢?”顿了顿,她又柔声安慰道,“再过几年,等崔二郎回来,说不定崔国公府还要来向成王府提亲呢。”连她自己都知道这话根本就只是自欺欺人,皇帝已经出尔反尔了一次若是再收回自己颁下的谕旨简直就是把自己的脸撕下来自己踩。再者,宗室之中身份尊贵的适龄女孩真没有几个,不是身有残疾、就是容貌有缺又或者血缘偏远,容洁是最合适的。 容洁却摇了摇头,仿佛说完那段让她牵挂的心事之后就可以松口气的样子:“清华,我生在这天下第一等的权贵之家,又有天下最尊贵的姓氏,从小到大尊贵不下公主却有着公主也没有的自由。书上有句话我很喜欢,‘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 ,正在今日’;换句话说,家国养我十多年,为国献身,义不容辞。” 可是,和亲从根本上说就是错的啊!家国天下,本就不应该让一个弱女子承担。周清华几乎要反驳出口,话到嘴边却还是犹豫了:现今朝中两党相争,内阁争权,皇帝又沉迷于道学,哪怕是作为当朝第一名将的谢怀州谢国公,依他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再冒着皇家的忌讳上战场。边疆之地本为国之壁篱却频有战事;江州本为富饶之地如今却因大水而灾民遍地;而其他地方有些有豪强、有些有巨盗,百姓生计尤为艰难。整个国家便宛如一个虚弱的巨人,空有手脚却没有力气。况且,现在的国库是真空了,江州大水修坝、安置灾民要用钱;皇帝修道、建道坛、炼丹要钱;若是要再拿出钱去打战怕是就要加赋税了。 和亲西漠,看上去是皇帝本人的软弱之举,实际上没有驳回谕旨的内阁何尝不是对此听之任之——如今的大越实在是经历不起一场大战了。能够把西漠打到服输已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再打下去不过是逼西漠鱼死网破。 这样一想,周清华便更加忍不住眼泪了。她忍不住去抱了下容洁,轻轻地道:“你说的很对。”她第一次发现,和容洁比起来,她骨子里依旧还是那个软弱自私的周清华。 她总觉得自己是穿越女,比别人知道的多,也比其他人看得远、看得清,实际上她也不过如此——她既没有为他人牺牲的情操也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在这样的大事前面,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怀着这样的自嘲心理,周清华回了周家,结果正遇上喜气洋洋的周芳华。自从得知未婚夫得中探花,周芳华的心情就一直很好。基本上就是那种:早上弹弹琴,下午绣绣花,晚上写写诗和信,那诗情画意的矫情劲简直是真要化成仙女儿飞升成仙了。不过,按照她和柳公子互通书信的频率来说,这一对未婚夫妻的感情可算是渐入佳境。 周清华心情不好,只是勉强道了一声好便转头就走。 结果,周芳华眉目含笑的叫住了周清华:“你刚从成王府回来?”她眉尖轻挑,犹如黛山遥遥,颜色清亮如清光流转,“宁国公主怎么样了?” “很好。”周清华憋了好久才吐出一句话。 周芳华却很是感慨:“我从小就佩服宁国公主这样的人,真真是我辈之楷模。”顿了顿,她又微微神往,“听说西漠太子生的英俊挺拔和宁国公主可算得上是天作之合。这样一想,宁国公主也算是运气好,天降大好姻缘。”其实,英俊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个人说个人的,周芳华也不过是顺嘴一说。只不过,权势乃是男人最好的装饰,对于周芳华来说,西漠太子这样位高权重的男人其实还真是很有些吸引力。 周清华还真想回她一句“你怎么不毛遂自荐嫁过去?”不过她还是忍了忍,还是道:“可能是个人所见不同吧。在我看来,宁国公主拥有的不是运气而是勇气。至少,能够下定决心远嫁的勇气可不是所有人都有的。”这句话暗地里却是讽刺周芳华以不愿远嫁的理由拒绝了一桩还算好的婚事。 周芳华被噎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不说这个了,今天柳郎给我送了他亲手画的团扇。五妹妹你给我出个主意,我该回个什么礼才好呢?” 周清华呵呵的笑了一声,缓缓道:“那你还是给他送个面罩吧。还记得那日探花郎架马游街的时候,有多少少女扔香囊扔花束?有个面罩也少些人的注目,让四姐姐你放心。”她顿了顿,很是语重心长的道,“四姐姐,实在不是我多想,古话说得好‘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虽然柳公子他人好,可他那一群好友里面不定会有几个风流书生。青楼逛逛、画舫走走,岂不是要带坏了柳公子?你与其在这里想着宁国公主的事,不如和柳公子写写信,让他别光顾着春风得意忘了未婚妻。唉,我听说有些花魁什么的,最是喜欢柳公子这般的少年才子,四姐姐可千万留心啊。” 一席话明嘲暗讽成功的把周芳华气得面色苍白之后,周清华终于舒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第38章 挑拣 周清华回自己的院子闷坐了一会儿,等到晚间去小李氏房中请安才稍稍提起点精神。 彼时,小李氏才刚刚用完晚膳,扶着白嬷嬷的手散完步回来,按照近来的习惯倚在小榻上听小丫鬟用脆生生的声音念书,本来静美如同秋月的脸庞灯光之下更显得温柔似水。 “清姐儿来了?”小李氏轻轻的笑了笑,柔声道,“快到这边坐下。我这边有宫里赏下来的新茶,你尝尝,味道若是喜欢等会儿就拿些回去。” 小李氏话声落下,便有识趣的小丫鬟搬来绣椅,服侍着周清华坐下。还有细心的很快便添了热茶和新做的点心。 周清华喝了一小口,果然觉得味道清醇悠长,很是不错。 小李氏挥手让念书的丫鬟退下,仿佛是刚刚想起一般的出声道:“对了,荆王妃昨日还从荆州给你们姐妹捎了些东西,等会儿我让人拿出来给你挑一挑。” “这不好吧......四姐姐和五妹妹她们都不知道,我就先挑了,怎么好意思?”周清华只得装不好意思低着头。 小李氏抚了抚自己已经隆起的小腹,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声音却是温婉中带着一丝语重心长,她谆谆善诱道:“虽然咱们家一贯讲究姐妹友爱,可清姐儿你到底是嫡女,身份何其尊贵,哪里是旁人可以比的?嫡庶之别,何时都不能忘了。” 周清华很是温顺老实的低下头,心里却知道小李氏这是在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说话——之前小李氏虽然对后院里面的姨娘通房打压的厉害,可为了讨好周正声、赚个贤惠的名声,对着几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至多只是暗地里待周清华稍稍亲近些罢了。可如今,她已有身孕,无论是男是女,年龄上都与前头的孩子相差甚大。若是女儿还好,有着周家嫡女的身份又没有竞争的姐妹,慢慢挑选女婿便是;可若是儿子,前头有一个自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起来的庶长子,虽是嫡子怕也是要吃亏的。 所以,对于现在的小李氏来说,嫡庶之别必须要早早的重新树起。而周清华,恰好是她手边最得用、最顺手的棋子。 小李氏话都说到这份上,周清华自然不能再拒绝了——再拒绝就是不识趣了。 正好琼枝拿来东西进来:上面是几个新制的首饰以及一些新的料子。 小李氏笑了笑,指着那些料子道:“这是今年宁州织造贡的新品,共有六种颜色,都是在新蚕棉里缠了孔雀金线,由绣娘绣了整整一年才出来的,花样也精致新巧。统共也就两百匹,除了宫里那些高位的妃嫔以及公主之外,也就只有太子妃、亲王妃一类的才有。京中现下正流行呢。荆王妃觉得自个在荆州反正也不太讲究这些就分了一大半出来给你们。每样两匹,你挑一挑,可有喜欢的颜色?” 周清华想了想,就选了红色的和蓝色的。这样一来,十二匹还剩下八匹,正好让周芳华以及周雅华每人四匹。 小李氏瞧了眼,唇角笑意盈盈,漫不经心的道:“你年纪轻,正要选些嫩一点的颜色,这粉色也很合适呢。”说着便让人拿了一匹粉色给周清华。这样一来,周清华反倒是多得了一匹,也不知道后面的周芳华以及周雅华要怎么分配。 选完了料子自然开始选首饰。 小李氏颇是热心的说道:“荆王妃瞧着单是料子也不值得人专门来一趟,便特地选了几样新制的首饰送过来,又正赶上芳姐儿定亲,便选了几样格外贵重的。也算是为你和芳姐压一压嫁妆了。” 周清华认真的瞧了眼:果然都是珍品。一支珊瑚蝙蝠簪,是用一整块珊瑚打磨雕刻而成的,可算是难得至极。一对金嵌珠翠耳坠,流苏式,下面是从同一块祖母绿上切下来的坠子,打磨成水滴状,绿波荡漾。还有一串沉香十八子手串,瞧着便古韵悠长。 这三样首饰只能说各有各的好处:珊瑚蝙蝠簪珍贵非常;金嵌珠翠耳坠精致玲珑;沉香十八子子手串颇有佛气。 周清华想了想,便挑了那手串:“马上就是祖母的大寿了,我正打算给祖母抄经书呢。带着这个抄,一定更有诚意。” 小李氏意味深长的瞧了眼周清华,微微叹了口气:“好吧,你喜欢便好。”她轻轻地扬了扬唇角,语气十分温和,“你可别小看了这手串,这上面每一颗珠子上都刻了一副福禄寿图呢。真正的好手艺、好心思呢。” 周清华握紧了手上的手串,抬头笑了笑:“多谢夫人提醒了。我一向没什么眼光,这不,险些把珍珠当鱼目呢。”她本来只想挑一个最便宜的,谁知道会是这种情况? 小李氏点了点头,也不客气,只是笑道:“可要再添一盏茶?”这可算是委婉的送客了。 周清华也知道自从有孕以来小李氏便是早睡早起,一切都为养好身子做准备,便是周正声都被排到了后面。她自然不觉得自己是例外,站起来说道:“已经这样晚了,就不打扰夫人休息了。”她甜甜的笑了笑,凑近小李氏说道,“夫人可要好好休息,我还等着瞧小弟弟呢。” 小李氏闻言,眼中笑意果然更真切了些,她掩着唇笑了笑,很是温柔的道:“月份还小呢,你怎么知道是弟弟?”语气温软的不得了,显然是周清华的马屁拍到正点上了。 周清华扬着头作出天真无邪的神色:“妹妹的话,我已经有雅华了。还是弟弟好,我喜欢弟弟,每天做梦都所以盼着夫人生弟弟呢。”说真话,虽然小李氏本人整日里都说女儿儿子一般喜欢,但是作为嫁进周家多年未有身孕的继室来说,有个能够倚靠的儿子才是真正要紧的事。不过周清华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死说她一定会生儿子之类的,要不然小李氏若是生了女儿岂不是要迁怒自己? 小李氏听了果然面色一缓,抚着周清华的长发道:“那你可要做个好姐姐啊。”顿了顿,她这时候才适时的提了一句,“也别再在这种时候和芳姐儿闹脾气了。她马上就要出嫁了,你爹爹正心疼着呢,她告上一状,你又能得什么好处?再者,和柳家的婚事对于你爹爹来说也是极其重要的,不容有半点差错。” 周清华不奇怪自己和周芳华吵架的事情小李氏会知道——自从怀孕以来,小李氏早早就把府上的事管的严严的,大多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线。不过,小李氏这一整晚,大约也就只有这一句话有些真心实意了。 自从周涵华没能嫁成太子反倒嫁给荆王之后,周正声就一直想着要退出太.子.党预备队。只可惜,别说□□不会同意,早已把周家视作敌手的齐王党也不会同意。所以,周正声左思右想只得先借着联姻柳问水这样的中立党,示好贺阁老,顺便把身上的脏水洗洗干净,慢慢过渡到中立党。 所以,柳家这门婚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周清华很是乖巧的应了,还故意孩子气的嘟起嘴:“我从来不惹她的,谁叫她整天想着来气我。” 小李氏随口安慰了一句:“她马上就要出嫁,心情多变些也是有的。你也避着她点,不若多去陪陪宁国公主,正好也能在成王妃那边得些好。” 周清华低着头应了——对于小李氏来说,容洁的和亲不过是件稍稍有些新奇的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算真的关心,也不过是关心内里的利益。 小李氏说到这里,心中不知转过什么念头,垂下眼微笑道:“再怎么说,成王妃也是你亲姑姑,又一贯疼你。你最近多抽点时间陪陪她,等宁国公主出嫁了,她定会更加疼你的。” 周清华还是小声应了,忍不住出声告辞道:“夫人先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小李氏瞧了瞧周清华憋着气的眼眸,神色不变的温声道:“好吧,回去早些睡,记得让人关好窗。”说完又转头和琼枝吩咐道,“把茶叶拿一些给五小姐带上。” 周清华只得道谢道:“多谢夫人了。” 小李氏只是笑笑,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只是周清华知道,小李氏嫁进来已经这些年来,刚开始年纪轻、心肠还软的时候大约还看在卫国侯府的份上拿出些真心待自己。但是现今她不仅心肠愈硬还已有身孕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孩子,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真心给自己。 周清华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很是乖巧的退了出去。 等周清华走了,小李氏才慢吞吞的扶着丫鬟的手起身准备沐浴休息。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唉,清姐儿也是长大了。”她顿了顿,声音温柔婉转,如同在齿间流转,“只是心肠还太软了一些。” 第39章 垂钓 正是夏秋之交,碧空如洗。 周正声正好休息,只披了一件袍子,躺在榻上和小李氏说话:“清姐儿一大早就出门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小李氏正对着梳妆镜梳发,乌黑的长发拖曳而下,如同静谧而深远的暗河,其中的珠饰如同映照在里面、闪闪发光的星辰。为了孩子,她已经许久不上妆了,好在年纪轻,穿这个绯红色绣长枝花卉的纱衫,远远瞧着依旧是静极生研的姿容。 她抬眼打量了下周正声的神色,便轻声道:“不是说宁国公主这个月就要出嫁了吗?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妹,此时多聚聚也是好的。以后怕也是没机会再见了。” 提起宁国公主,周正声的心里也不太好过,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他咳嗽了一声,但还是说了实话:“我听说清姐儿近来心情不好,常与芳姐儿生气?到底是一家子姐妹,芳姐儿又马上就要出嫁了,也别斤斤计较伤了和气。”顿了顿,他有些不太自然的道,“改天让她去给芳姐儿道声歉。和好就是了。你也是她们的母亲,平日里该多放些心思上去。” 小李氏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笑意微冷,闻言便挑了挑眉转头朝周正声笑了笑,一派的温婉和气:“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不知老爷是从哪里听来的?” 周正声有点小小的不好意思:昨天晚上他去了孟姨娘歇息,正好遇见周芳华来和孟姨娘说话。瞧着女儿面色憔悴没有喜色,他便问了一句。哪里知道周芳华竟是泪水涟涟,满肚子的委屈,先是说了这些日子里正房如何偏心周清华如何瞧不起自己这般庶出的,然后又抽抽搭搭的说起近日里自己与周清华的争执,这事那事加起来几乎可以算是上了一盒子的眼药水。直听得周正声怒火上来,几乎要去寻小李氏和周清华问话。 不过眼见着周正声生气了,周芳华反倒又收了眼泪,靠着周正声低声哭诉道:“我都是要出嫁的人了,何苦还要惹夫人还有五妹妹生气,闹得家里不安宁?不过是我命苦,只是一时瞧见爹爹心里难过罢了,还请爹爹也不要记在心上......” 周正声怜惜女儿马上就要出嫁,也知道她这种时候要是得罪了小李氏定然得不了好,加上有孟姨娘曲意逢迎,周正声只得压了怒火不再出声。 只是周正声今日来了正院,心下不悦便顺嘴提上一句。此时被小李氏问了个正着,周正声也免不了有些尴尬。 小李氏眉梢挑高,显是有些怒了。她定定的瞧着周正声,忽然便落了眼泪:“老爷昨日不过是去了一趟嘉行居,现在便开始疑我......”她动作斯文的用手绢按了按眼角,语声脉脉,“我是如何待芳姐儿和孟姨娘的,老爷您也是看到的。孟姨娘身子弱,我便免了她每日的请安,只让她五日来一日罢了,便是得了好东西也都会使人送去一点。芳姐儿好琴棋书画,我便专门寻了好琴、好棋给她,平日里瞧见好画、好字便让人送过去......” 周正声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莫名的有些小愧疚。要是周清华在这,没准还能说上几句:你免了人家请安时不想人家隔三差五借着请安的机会来你房里勾搭丈夫;你给孟姨娘东西,八成是借着赏赐的机会隔三差五的敲打人家;你给周芳华好琴、好棋、好画、好字,却半点管家本事都不教,八成是抱着养废的心思。 小李氏葱黄色的手绢落了几滴眼泪,有些湿,她揉了揉绢子,低低道:“老爷既不信我,便休了我罢,放我回家便是了。”这话却是全然的气话,婚姻结的的两姓之好,而小李氏现今有有孕在身,周正声怎么会脑抽到休妻? 周正声急急起身,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小李氏的肩安慰道:“唉,这是哪里的话?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可不能落泪。”他给小李氏揉揉肩,温声细语的道,“你瞧我就这么一句,没什么旁的意思,你也别多心。” 小李氏被他逗得破涕一笑,软软的倚在他怀中,小小声的道:“我近来心情不好,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你也别生我气。” 周正声拍拍她的后背,温声抚慰道:“怕是这次的孩子脾气大,连累了我家夫人。” 小李氏闻言掩唇笑了笑,戳了戳他的面颊,反倒理直气壮的享受起来了,“按的重一些。” 周正声依言揉了几下,转开话题问道:“上次我让你留意清姐儿的婚事,现在如何了,可有合适的?” “现在如何了,可有鱼上钩?”钓鱼钓到一半被人中途从这头赶到那头的谢习风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慢吞吞的问道。 周清华正坐在大绢布伞下面托着腮看着毫无动静的鱼竿,很是不喜:“别说话,惊了我的鱼就不好了。”她闲坐了一上午都没钓到半条鱼,因为嫌弃原先的位置不好就占了谢习风的位置,结果还是没有一条鱼,真是歹命啊! 容洁就坐在周清华的旁边,忍不住舒展了长眉,扬唇笑了笑:“怕是这里的鱼儿都是好美色的,专门挑着‘美人儿’上钩。”她难得心情好,笑容真切而自然。 被人称作是“美人儿”的谢习风也不恼,只是顺手拿了放在小竹几上的点心吃了几口,慢悠悠的道:“子非鱼,焉知鱼之性?”风从池塘吹过,被人打理过的荷叶还带着一点碧色,颇有意境,这样的背景下一身湖蓝色长袍,容色殊丽的谢习风更添了几分优雅的风姿,迎风而立,竟是又一副美景。 正说话间,浮标动了动,周清华抬抬手,居然还真的钓上了一条鱼。虽然只是条体型偏小的鲫鱼,周清华却喜得险些跳起来,急匆匆的丢进了空空的鱼篓里。她很是得意的去看谢习风,眉目之间都是笑意,一对笑涡若隐若现。 谢习风被她瞧得微微有些发怔,只觉得她那红扑扑的小脸蛋和嘴角的笑涡都可爱的不得了,都想伸手去摸一摸她那梳的可爱极了的头发。好在他虽然在出神,口上答话却是极为流利的:“看这样子,这池塘的鱼大约是日子太安逸的,还真是都被养傻了,竟然真上钩了。” 周清华瞪了眼一贯毒舌的谢习风干脆不去管他,依旧是喜滋滋的模样,转身抱着容洁的手臂讨好道:“等会儿午饭就用这条鱼吧,做碗鲫鱼汤,一定很好吃。”说着说着,她自个儿都快流口水了。 容洁瞧着满眼发光的周清华,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就这一条鱼,分量怕是也就只能你一个人吃。” “没事没事,我等会儿再钓一条来。”周清华摆摆手,重整旗鼓,显然是极为自信的。 容洁忍着笑点头道:“好吧,我就等着喝你的鱼汤。” 眼见着容洁笑意盈盈,眉间郁色尽去了,周清华总算是松了口气——好歹不算辜负了她一早上装可爱撒娇哄人的心意。她很是顺手的挑了一块山药糕递到容洁的嘴边,轻声道:“你尝尝,我觉得今天的山药糕味道还不错,不知加了什么?” 容洁就势咬了一块,接过糕点小口吃了,然后又用手绢仔细的擦了擦手:“还行吧,我吃着都是这个味道。倒是你,吃什么都觉得好吃,这是半点也不挑。” “这习惯倒是和某种动物很像。”谢习风在旁插了一嘴,毒舌过后又忍不住有些后悔。 周清华倒是习惯了他的毒舌,俏皮的朝他吐了吐舌头,故意装作目下无尘的样子扬着头说道:“唯有生命与美食不可辜负,像你这样的怎么会知道我这种珍惜生活中每一份美好的心情?” 谢习风笑的都要咳嗽了,好在他的鱼竿弯了弯,又有一条鱼上钩。他一边把鱼钓上来,一边笑着道:“你这满嘴的大道理,倒是越来越有趣了。”他想了想,把鱼丢到了周清华的鱼篓里,“送你了,算是给你中午加餐。” 周清华果然眉开眼笑,甜甜的说道:“还是谢哥哥你大方,瞧这鱼,多可爱啊。”她不好意思说这鱼比自己钓的肥,只得糊弄了一个“可爱”来装装样子。 容皓正坐在一旁,眼见着近来食欲不好的妹妹吃了一整块山药糕,脸色也好多了。他想了想,腾出手来倒了杯茶递过来:“喝口茶清一清口。” 容洁喝了口茶,忍不住笑了笑:“行了行了,别都围着我转,我又不是饿了好几顿,不过是少吃了点东西。”她顿了顿,眉目之间的笑意清亮而自然,“放心吧,我没事。” 是啊,她都已经决定了要去和亲——这样艰难的决定都已经下了,又怎么会被那么一点不可言说的情绪坏了自己的心情。就像是周清华说的,唯有生命与美食不可辜负。她才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伤春悲秋,坏了自己的心情。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要开开心心的过下去。 这样一想,容洁心情果然开阔了很多,她兴致勃勃的指着容皓鱼篓里面的鲤鱼说道:“中午的话,我要吃糖醋鱼。” 第40章 小算计 周清华一群人在池塘边上嘻嘻哈哈,商量着中午的鱼怎么煮,成王妃与成王却又有另一番对话。 自容洁被点名和亲之后,成王妃气得差点病倒不说,便是成王也是三天两头的往宫里跑,急的满嘴的泡。听丫鬟说起容洁今日心情不错,夫妻两个倒是都松了口气。 “也难为清姐儿这些日子常来,洁儿每回见她心情都要好些。”成王妃勉强扬起一个笑脸,神色间却依稀可以瞧见一丝憔悴的颜色。 “是啊,倒是个懂事的孩子。”成王点点头,心里也有些感动:他经的事多,周清华是真心还是假意多少还是看的出来的。若是周清华年纪再大一点,容皓又未定亲,他都想要讨来做媳妇了。 成王就坐在成王妃的身边,语声温柔而和缓:“你也别担心。洁儿到底是你我的女儿,面上瞧这简单,心里却是最有成算不过。她决定了的事,从来就不会让人操心。我们为人父母,帮不了忙,也不该叫她操心才是。” 成王妃一向都是性子冷淡,此时闻言冷不丁的红了红眼眶:“一想到月底洁儿就要离家去远嫁西漠,我这颗心真是和油煎过一样。”她声音低低的,仿佛还沉浸在回忆里,“她自小便是活泼的性子,三天两头的就喜欢往外跑,找些朋友什么的。我本想着给她寻个简单些的夫家,也好护着她。没想到......”语声尽处几乎带了点哭音。 成王叹了口气,心中愁肠百结,几乎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这一生也就只有一个妻子,一对儿女。女儿和亲他国,他又如何不心痛?只是旁边还有妻子,一意隐忍罢了:“洁儿月底就走,还有许多东西要带上呢。你也费心收拾收拾,听说西漠那边比这里要冷的多,衣裳皮毛什么的都多带一些。” 这样一说,成王妃果然精神了点,她点点头,轻轻应了:“我会注意的,等会儿便去瞧瞧。” 成王温声安慰道:“你先躺一会儿,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再这样下去你倒是要先倒下了。”说着便起身吩咐丫鬟进来点安神香,伺候成王妃休息。 成王妃只得回房去榻上躺着,她心里牵挂着女儿的事,不知怎的,迷迷糊糊竟也睡了个囫囵觉。 周清华此时正蹲在厨房里头指点江山——她在现代的时候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偏偏还喜欢对着各色食谱幻想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厨艺天分,琢磨怎么做吃的。如今总算有人愿意听她指挥做菜(纯属个人揣测),她简直恨不得倾囊相授,一时间化身女神厨。 就在周清华把自己的两条鲫鱼折腾成了辣辣的酸菜鱼即将要拿那条要做糖醋鱼的鲤鱼下手时,谢习风挺身而出,救鱼于水火。 “你再这样折腾下去,吃完午饭我们一伙人八成是要闹肚子。”谢习风冷冷道。 周清华嘟着嘴,有些不服气但到底还是乖乖地随他回房:“等会儿我教他们做双皮奶,这个涵姐姐也说好吃呢。” 少女的声音娇声娇气的,就像是春风一样温温柔柔的触动人心。谢习风听得心上痒痒,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她的头,心不跳气不喘的揩了一回油摸了一把:“得了吧,您大小姐今天先歇歇,给厨房的那些人留条活路吧。” 周清华撇撇嘴,过了一会儿又靠过来说悄悄话:“我这是给他们演习演习。晴姐儿可比我夸张多了,卫国侯府的厨房都险些被她烧了呢。” 谢习风瞧着她靠近自己一副‘和你说小秘密’的模样,心情果然好多了,他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笑。他这一笑,容色更盛,几乎不可逼视:“唉,听你这么一说,容皓以后岂不是倒大霉了?” 周清华这时候却闭着嘴不说话了,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 谢习风看了眼周清华,终于叹了口气:“说吧,有什么事?”这一整天凑在自己身边卖乖,显然是有事相求。 周清华咬咬唇,小心翼翼的把事情说了出来:“前段时间江州大水,我想着米价怕是要涨。正好钱家,哦,就是我家妹妹的外祖家来京了,他们本就是经商的,我就让他们买了点米存着——以后若真是有灾民或是什么急事也可拿出来赈灾施粥。结果我上次得罪了楚王,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事,不仅寻事拘了钱家一家子,还把我的米也给没收了。”钱姨娘那边差点要哭成泪人,周雅华也急得不行。本来这事应该去寻成王妃出面,可如今容洁的事就在眼前,成王妃形容憔悴,周清华怎么好意思拿这些事烦人?思来想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找找谢习风了。 其实,主要还是小时候谢习风身边两公主的威风场面让她记忆犹新了点。 谢习风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得罪楚王了?”楚王这种成天青楼楚馆瞎混的人和周清华这种大家闺秀,画风根本就不一样好吗? 周清华垂头丧气的把周芳华的事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她也不理解楚王的脑回路是怎么一回事,居然就这样盯上自己了? 谢习风微微沉吟了一下,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其实他心里头已经有了点主意:楚王不是拘了钱家的人吗?若是钱家那边出了人命,再寻几个言官和御史出面,便是楚王也吃不了什么好。只是,他也摸不准周清华有多看重钱家这一家子,便也没马上说出这个主意。 周清华握了握拳,歪着头想了想:“其实我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 谢习风的指腹在扇柄上摩擦了一下,瞧着扇子下面摇晃的玉坠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慢条斯理的说:“你先说说看。” 周清华小声说道:“我听说楚王喜欢美人,而且男女不忌。而且,我还听说他为了讨好皇上也在家里寻了道士炼丹修炼......”她说到这里,忍不住红了红脸,觉得自己手段有些下作。 玩女人,对于那些人来说不过是情趣,玩男人却是上不得台面的事。加上皇帝现在一心修道,若是知道儿子借着修道炼丹的名义拉着道士做那些肮脏事,还不气坏?最重要的是最近言官不知道怎的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一门心思的劝诫皇帝不要再修道,这种事一出,岂不是正好拿到了把柄,一窝蜂的凑上去?楚王怕是再也顾不上钱家和她的米了。 谢习风颇是惊讶的瞧了眼周清华:“你这点子倒也行。”他迟疑了一下,只是要真按这想法来做,这其中操作的难度可比弄死钱家的人大多了。首先得要让楚王和那道士凑在一起,然后还得寻个可以把事情闹大的见证人,最后还得做得不漏痕迹别让楚王发觉缓过神来寻仇。这操作起来还真是要费些心思和人手了。 不过谢习风不过思考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行了,这事交给我吧。你别操心了,等着消息便是。” 周清华本还想着若是谢习风帮不上忙倒是可以求他去和安乐公主说一声,也算是另一种的曲线救国,没想到她这么荒唐的主意,谢习风眼睛都不眨的就应下了。 她正犹豫着谢习风可不可靠,就被拉着进了房。 谢习风挑了挑眉,看着已经开吃的容洁和容皓:“我们在外面忙死忙活,你们这就已经开吃了?”他这纯粹是上下嘴皮一动瞎说的,就周清华那指点江山的样子跟“忙死忙活”这个词压根就凑不上。 容皓夹了一块炸好的鱼块给容洁,冷冰冰的脸稍稍显出一丝面对友人才有的笑意:“这不是想先替你们尝尝。” 容洁咬了口酥脆的鱼块,新鲜的鱼被炸地金黄色,上面又沾了酱料,鱼的鲜味和酱料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叫人舌头都要被感动了。容洁露出愉悦的笑容,眼睛明亮亮的:“嗯,好吃。我还给你们留了一点。” 所谓的留了一点,不过是盘子里剩下的小小几块罢了。 谢习风瞅了眼盯着鱼块不放的周清华,叹了口气,伸手把剩下的几块都夹了到新的小碟子里面,递给周清华:“算了,我从来不吃剩下的,都便宜你了。” 周清华喜滋滋的接过碟子:“谢谢。”加上前面的事,她心里边已经毫不犹豫的给谢习风发了几张好人卡。 容洁反倒是“哧”的笑出声来,忍不住给谢习风拆台:“哈哈,我倒是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个习惯。” 容皓眼见着谢习风马上就要变脸,只得又加了一筷子时蔬给容洁:“别光吃鱼,菜也得吃点。”再说下去,谢大公子怕是要翻脸了——唉,脸皮薄的男人。作为男同胞,容皓颇有些同情谢习风瞧上了周清华这样年纪小又还没开窍的小傻妞。只不过,既然有心,就不该别别扭扭的,得追到什么时候啊? 倒是埋头苦吃的周清华听到声响愣愣的抬起头,一脸无辜的看着脸色各异的几人,呆呆的问道:“怎么了,这是要上饭了吗?” 容洁终于忍不住了,她捂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简直是要把肚子都笑疼了。 第41章 美人愁 周清华一回家,便瞧见周雅华正等在自己的院子里。晚霞如火烧红了半片的天,光色昏昏,周雅华却宛若玉人的立在树下,乖巧惹人怜惜。 周雅华只比周清华小一岁,已经十一岁了。每每看见她,周清华都忍不住要感叹一下周雅华那种连女人都忍不住要嫉妒的美貌。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叫周清华说,周雅华现今年纪还小却已经有几分其中的美貌与神韵了。便是周芳华这样自持美貌高才的都不大愿意和周雅华比容貌,反倒更加专注在琴棋书画上面,一意往才女方向发展。 周雅华看见周清华,便忍不住抿唇笑了笑:“五姐姐......”她瞧着有些怯怯的,就像是一只小白兔一样软绵绵的,好似不好意思极了的问道,“我姨娘那边实在是担心的不得了,便让我来问一句,钱家那边应该会没事吧。” 周清华虽然已经和谢习风说好了事,但也不想现在就把这事说给周雅华听。她想了想便道:“我认识个朋友,他和安乐公主关系特别好,已经答应帮我去说了。” 安乐公主虽然是楚王的妹妹,在管治、教训楚王方面倒是声名远扬。周雅华小小的松了口气,露出个真切的笑容,满是崇拜的看着周清华:“我就知道五姐姐你一定能解决问题的。”她想了想,又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套衣服递上来:“前段时间姨娘拿姐姐送的料子给姐姐做了一身衣裳,姐姐若是喜欢便收下吧。” 周清华接过这套玫瑰粉绣大朵蔷薇金色云纹边的纱裙,忍不住赞叹了一声:“钱姨娘这手艺还真是好。你代我说声谢,她身子不太好,以后也别熬夜做针线活了。”这套纱裙不仅针脚细密更是花样好看,且又极合周清华的喜好,当真算得上是极用心的。这样一片心意,周清华自然也是要领情。其实说句实话,钱姨娘家学渊源,女红极是出众,周清华的女红亦有许多地方是从她那边学来的。 周雅华很是高兴的点了点头,乖乖地应了:“多谢姐姐关心,我会和姨娘说的。”她迟疑了一下,才慢慢说道,“姐姐也别想太多了,这次的事本就怪不得姐姐。其实也是钱家自己不好,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相信姐姐的。”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周清华摸了摸妹妹的头,将她哄好后又让她带了点燕窝一类滋补的东西给钱姨娘,这才送人出了院子。 周雅华连连道谢,眼睛水汪汪的,小脸几乎都红了:“这些年我和姨娘多亏了姐姐照顾,只是总拿姐姐的东西,我这做妹妹的都要脸红了。”她玉似的面颊微微泛红,仿佛一朵桃花缓缓染红,如若春.色掠过,叫人看得着迷。 拂绿瞧着周雅华的背影,忍不住撇了撇嘴:“钱家来的时候千拜托、万拜托的求着小姐给钱家找些事做,现在出了事又火烧眉毛似的来找小姐解决。要我说呀,咱们家的六姑娘小小年纪也是心思太重了些。” “怕是我平日管的太松,我们姐妹间的事你也敢这般多嘴。你这张嘴要是再不管好,我也不罚你了,收拾收拾也别在我身边侍候了。”周清华冷冷瞥了眼拂绿,语声是少见的冷淡严厉。 碧珠急忙拉了拉拂绿的袖子,示意她认错,然后才小声的替拂绿说道:“拂绿从小照顾小姐,一直都是看不得小姐吃亏。偏她又是个急躁性子,这才一时间说错了话。还请小姐饶了她一回吧。” 拂绿也是吓得脸有些白:“小姐,拂绿以后会注意的。” 周清华让两个丫头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叹气道,“雅华也是运气不好。容貌、才华、心机样样不缺,偏偏是庶女又有个钱姨娘这样的娘、钱家这样的外家,只得这样小心翼翼的过活。且她那般容貌,我见犹怜,日后论及婚嫁,父亲或是祖母那边定然是要有些想法的。我就算是纵着她,也不过只有几年了。”这样一个容貌绝色的庶女,周正声、周老夫人怕是不起歪心思都不成。况且周雅华心思机灵,也不占太大的便宜,日常又是有来有往,周清华心底对这个妹妹倒还是有那么一份的怜惜。 姐妹之间,何苦要计较那么点小事?难不成自己就没占过周涵华的便宜?这世间的事,并不是事事争胜、一点亏也不吃才是好的。就像是周涵华说的,偶尔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自有人会记在心里。 拂绿和碧珠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小声问道:“笔墨都已经备好了,小姐今日可还要练字。”周清华每日都要练一回字,手腕上还要绑个沙袋,十分刻苦。 周清华点了点头,往回走去:“走吧,练字去。”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顿了顿,转头问道。“上次游园会我带回来的琴,放哪儿了?” “就在小姐日常的琴房里面啊。”碧珠温声细语的回答道。 周清华迟疑了一下,像是想要再问一句,但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沉默着去练字了。 周雅华从周清华的院子出来,想了想,还是转回了钱姨娘的东月阁。 钱姨娘正在灯下给周雅华缝衣裳,见了女儿来,忍不住微微露出一丝喜色:“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夜里风凉,要是着了凉就不好了。”周家的女儿到了年纪都是分院另住,因而周雅华去年便已经不和钱姨娘住在一起了。 周雅华微微笑了笑:“刚从五姐姐那边出来,想着姨娘定然没睡便厚着脸皮来讨夜宵吃。” “你这丫头,若是想吃东西派个人来就是了,何苦还要再跑一趟?”钱姨娘面上带着笑,却还是忍不住嗔怪了一句。 周雅华扶着她坐下:“还是姨娘这里的好吃,最对我的胃口。”她顿了顿,轻描淡写的道,“我刚从五姐姐那边得了消息,五姐姐找了个朋友帮忙,过几日钱家那边就没事了。”钱家虽然是她的外家,但她对钱家其实还真没多少特别的感情。之前帮周清华买米,若不是钱家在外面口风不紧、四处乱说,齐王那边怎么会知道?叫她说,还真是自讨苦吃才对。 钱姨娘听到这话果真更松口气,合着手四处拜了拜:“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我这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周雅华摇了摇钱姨娘的手臂,轻轻笑了笑,声音听上去悦耳如同银铃:“姨娘这次可是拜错了人。这事还是要多亏了五姐姐帮忙,姨娘要谢也该谢五姐姐才是。” 钱姨娘拍了怕女儿的手,面上忍不住浮出一丝尴尬的神色:“唉,我也知道这是你五姐姐的功劳。只是咱们也没什么可以拿出来道谢的,我这心里头挺不好受的。” 周雅华靠着钱姨娘,轻轻的叹了口气:“没事的,五姐姐她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姨娘若是有心,多给姐姐做几件衣裳,平日里也做些点心过去便是了,好歹也是一片心意,真真的。若是日后我真有了什么出息,定然是要好好孝敬姨娘,连同姨娘的份一起回报姐姐的。还有,太太那边姨娘你也别再凑热闹了,干脆就学孟姨娘称病吧,她现下刚有了身孕,怕正是疑心人的时候呢,巴不得你们不要往跟前凑。” 别人养女儿是操心,偏钱姨娘养了女儿之后便事事不用操心。女儿还小的时候,整天乖乖的,周正声极是疼爱连着她这个做娘的也跟着得了不少好处。长大了,大事小事都帮着思量,可算是让钱姨娘日子好了不少。 钱姨娘很是听话的点了点头:“放心吧,都听你的。”她顿了顿,又起身交代身边的丫鬟,“叫小厨房的夜宵多煮一份,给五小姐那边也送一份。” 周雅华坐在一边听着,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钱姨娘见女儿笑的开怀,宛若明珠星辰一般的眼眸亮亮的,越瞧越喜欢:“哎,我家雅姐儿就是好看。比姨娘年轻的时候都好看。” 周雅华闻言却收敛了面上的笑意,避过钱姨娘的视线悄悄叹了口气。 前段时间,周老夫人就寻了周雅华说她的婚事。在周老夫人那样的人眼里,周雅华生的这般容貌又是琴棋书画教养着长大的,可算是联姻的好筹码。不出意料,她未来的夫君怕是已经定地差不多了。不是贪花好色的纨绔子弟,就是哪一家的继室。有时候想想,生的这般模样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 周雅华到底不想钱姨娘太操心,只是转了转念头便仰头笑道:“我今天晚膳没怎么吃,饿得不行,等会儿可要大吃一顿。” 钱姨娘乐的戳了戳女儿光洁的额头:“可不能贪吃,你身子娇,吃多了要不舒服的。” 第42章 吾道不孤 楚王这几日心情还不错,齐王那边送来的西域舞娘身材好又听话,既跳的了舞又上的了床,尝起来简直是让人*蚀骨。 不过连着几日*下来,楚王的身子就有些受不住了。看着娇滴滴的金发美人乖乖地躺在跟前任你施为,楚王怎么愿意承认自己不.行.了?正好他府上的刘道士整日闲着没事做,为了表现一下自己的能耐,自告奋勇要炼颗“仙丹”给楚王。 丹药出炉的时候,楚王正好在春风楼的包厢喝酒逗美人,刘道士专门派了身边的小道士给楚王送仙丹的成品,因为楚王是个外貌协会,刘道士专门选了个容貌秀丽的小徒弟去送药。 “嘴巴甜些,若是楚王心情好,说不准还能多给些赏钱呢。”刘道士将装“仙丹”的小瓷瓶递给小道士,眯了眯眼,仙风道骨的脸上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冷笑,“你素日里在后院和那些女人的事老道我也不想管,这正事可得尽了心才好。若是落了老道我的面子,只叫你后悔生在这世上。” 小道士平日里也就只会说些甜嘴话哄一哄楚王后院那些失宠寂寞的女人,一贯的骨头软、胆子小,被刘道士一哄一吓就直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师父只管放心。” 小道士去春风楼时,正好楚王看上的美人正在台子上的珠帘后面弹琴。美人儿一袭杏衣,素手纤纤,琴声脉脉,端的是勾人魂魄。不过叫小道士说,这美人和后院那些比起来,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就像是女人衣柜里总是少了一件衣服似的,楚王的后院也总是少一个女人。 楚王已经喝了半壶酒,正摇晃着酒杯等美人投怀送抱。略有些醉意,他瞧见送药的小道士便咧嘴笑了笑:“可真是想什么得什么,先拿一颗给本王尝尝。” 小道士赶忙到了一颗丹药递上去:“王爷。” 楚王就着酒吞了药,小腹微热。不知怎的,他心里痒痒就忍不住抓了小道士的手问道:“本王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小道士讨好的凑上去,清秀的脸蛋瞧起来倒是讨喜:“小道平日里只是跟着师父在炼丹房练功,甚少出门,王爷自然没见过。”就算是出了门,他也都是悄悄地避着楚王去后院见女人,哪里敢叫楚王瞧见。 楚王越瞧越喜欢,一时间把持不住,便把小道士拉到了身边:“坐近些,和本王说会儿话。” 天可怜见,楚王嘴里的“说会儿话”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众所周知。 所以,当御史向大人不小心被人引错路,推了包厢的门时,简直差点要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踩了。 “真真是斯文扫地,荒唐至极。”向东盛几乎差点站不稳,看着包厢地上的两人又瞧了瞧那地上的道士服,差点没晕过去。套句现代话说:他的三观都要被楚王殿下给刷新了。 第二天,御史台就上了弹劾的奏章。向东盛被气得头昏脑涨,但好歹也算是有些当御史的头脑,他还分了轻重缓急,大半个黑锅都砸到那些道士头上,皇帝和楚王只不过是“被迷惑”。他先是大骂了道士害人,迷惑了皇帝还迷惑了一众皇子,再骂皇帝没以身作则以至于“天下皆信道”,最后还把楚王的事专门当做案例用词语委婉修饰之后挑出来骂了一通。当然,他也还留了一点智商——生怕自己这奏折太生猛把皇帝气坏了要咔嚓了自己,全文上下反复强调“为正道故,臣冒死进言,虽死犹贤于生”,也就是说:皇帝啊,我这些话都是为了正道啊,你要是真杀了我,我反而是死的伟大、死的光荣。 好险,皇帝没气坏。他气得头疼,只得又服了一颗仙丹,怒火冲天的令人把楚王叫进宫。 前段时间,皇帝和言官斗智斗勇,好不容易各退一步:言官不管皇帝修道,皇帝让道士搬出皇宫只留下个天极道长。皇帝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一下这来之不易的清净时光呢,结果楚王这一闹,就好像天涯扎口的帖子又开了新帖,皇帝简直可以想象到以后水深火热的日子了。 这一回,皇帝也没多的心思关心儿子,只一句话:“你回府准备准备,等宁国公主和亲之后,你也回藩地去吧。” 楚王哭得泪流满面,真心的,却被皇帝身边的太监给架了出去。他又去淑妃宫里想要让淑妃或者安乐公主求求情,结果淑妃却已经先被安乐公主给说通了。 “我知道母妃是心疼皇兄。只是皇兄这性子在京里只有惹祸的份。现在还好,父皇多少留了点情面,给皇兄个体面不再追究。等以后父子情分熬光了,皇兄可怎么办?还不如回藩地去,关起门来,只要不闹的过分想来又没人会管。”安乐公主娓娓道来,情理皆有。 方淑妃果然听了进去了不再多说。反倒是楚王,恨得差点卷袖子和安乐打一架:“别人的妹妹都盼着哥哥好,我怎么就有了你这么个妹妹!”说归说,安乐公主一向积威甚重,楚王也没敢真动手。 安乐只是冷淡的扬唇笑了笑,看上去神色淡淡:“我对皇兄的一片苦心,皇兄以后就知道了。”不提这次的事是否有人设计,能布出这样一局的人盯上了楚王,还不如让楚王退一步离京的好呢。 安乐公主说完话,便抚了抚袖子站起身来:“我要去见父皇了,皇兄你和母妃慢慢聊。”她一袭红色宫装,衣角带风,英姿飒爽令人见之忘俗。 楚王眼泪都还没擦干呢,一张脸涨得通红:“母妃,你瞧她!有她这样的妹妹吗?” 周清华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据说因为向东盛的奏折,六科言官和御史台的御史们仿佛打了鸡血似的跟着上书。皇帝终于不堪其扰,干脆发挥皇帝不讲理的技能,抓了骂的最厉害的几个言官全部都拉出去打板子。很不幸,向东盛作为发起人就在其列。不过向东盛估计还挺高兴的——因为史书上多了一笔:廷杖御史向东盛等于午门。 这一打可不得了,原先那些还在观望的都被打出热血来了,全都像是赶着领奖章一般的上折子继续谏言,还有人专门跑到在左顺门外跪伏高呼,让皇帝拆道场驱逐国师天机道长,痛哭流涕,声震阙廷。 皇帝本来已经被那几个言官戳着痛脚,心里不悦,头疼得不得了,加上天机道长又因为那些大臣摆起架子宣布要闭关修炼。皇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全部抓下去打,然后关到监狱里面去。 一时间,狱中人头济济,血流成河,伤痛哀嚎者数不胜数,京中的局面紧张至极。公卿之辱,前此未有。 叫周清华没想到的是,她这一次居然又在卫国侯府里面见到了袁焕。 袁焕上次殿试得了个二甲第七名的名次,后面又被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学习。他埋首学习修书,倒是安静了好一会儿,没再在外宴饮游戏。这些时日,袁焕常常带药带书入狱探望那些同年好友或是师长,少年的傲气与天真早早已经被世事世情所磨练。此时的他,面色微有苍白,五官俊逸中带着锐色,眸色却坚定异常,叫周清华想起当初武侠小说里面那些为国为民的大侠——我有此心,一剑可平天下。 这一次,袁焕是来告辞的,他和几个要好的同年以及好友们一起连名上书,想要请皇帝“网开一面,放出言官,以安人心。” 袁焕看见周清华轻轻地笑了笑,像是过去一样伸手摸了摸周清华的头,语声温和:“我得走啦。等会就会去曲阁老府上,言明利害,请他出面说服皇上赦免那些大人们。” 周清华很有些诧异:“可是,曲阁老他会同意吗?你们就算现在拿名声逼着他去找皇上,他也肯定不是尽力的。”就算她不太懂,可是曲阁老的为人其实很清楚了不是吗?曲阁老的行事准则就是跟着皇帝走,得了空再排挤一下不是自己党派的人。 “所以我是要来告别的啊。”袁焕黑色的眼睛里面似乎含了一些什么,“就算皇上不会追究我等,曲阁老也会追究我的。我估计,应该会直接发配边疆什么的吧。”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又带上了一贯的调笑意味。 周清华不知怎的,忽然心上一跳,忍不住伸手拉住了袁焕的袖子:“那你何必去?那些官位比你高、声名比你响的人多不胜数,你何必凑这个热闹?”根本就是往上凑的炮灰嘛。 袁焕穿着的是最寻常的麻布衣裳,如今的周清华摸起来其实也颇为粗糙。就像是袁焕这个人,看着光鲜亮丽,摸上去却好像带了刺。 袁焕摇了摇头:“若都如你这般想法,天子之怒下面还有谁敢仗义执言?” 周清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的看着袁焕。她忽然发现她所认识的那个嬉笑怒骂皆随心的袁焕其实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复杂。 袁焕慢慢地把自己的袖子拉了出来,转身离开。他一袭布衣,语声清远:“袁焕一人固然微不足道,但是却可以告诉那些后来的有心之人:吾道不孤。” 第43章 二舅 周清华对着袁焕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终于还是沉默的移着脚步朝二舅李修柏的房间走去——李修柏最近病了。 按理说,生母大李氏绝色倾城,大舅李修竹风神秀彻宛若神仙中人,二舅李修柏再怎么说也应该是个帅哥。只可惜,李修柏显然和李家的精致画风有些不符,他肤色白净和长相忠厚老实,不算好看只能说是顺眼。重点是,他自地方调任自京城之后就在御史台上班。 你能想象吗,一个长得老老实实好像多说一句话就会结巴、脸红的老实人居然可以在被朝廷内部评价为疯狗聚集地的御史台里面占据了右副都御使这么个高位。反正,周清华是想象不能。不过,这倒不影响周清华对李修柏的亲近——她一向尊敬大舅李修竹,对二舅李修柏却是既亲近又喜爱。 周清华一进门就闻到了中草药的那种淡淡的味道,案上放着的药碗散着热气,李修柏披了一件衣裳靠坐在床上,懒洋洋的翻着书。他的面色微微有些病态的青白,双鬓微白,看上去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书生。 周清华恭恭敬敬的上前问好:“二舅舅。” 李修柏缓缓抬起头瞧了眼周清华,眼皮不动,伸手将她唤到自己身前:“怎么来了?” 周清华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听说舅舅您病了,就想着过来瞧瞧。” 李修柏认真瞧了眼看上去闷闷不乐的侄女,忽然问道:“刚刚在前面碰到袁焕了?”他声音里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意味,就像是问人天气一般。 周清华点了点头,忍不住拉住李修柏的袖子问道:“他去找死,舅舅你怎么也不拦着他?” “我为什么要拦着他?”李修柏黑沉沉的眼睛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周清华,忽然抿唇笑了一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清华,你要知道,这世上每一个所追求的的都一样。你将生命视作是重中之重,可有人却将道义排在第一。你可能无法理解,却应该懂得去尊重。” 被人比喻是“燕雀”,周清华忍不住有些不开心,终于决心去揭穿这个卖弄玄虚的二舅:“二舅,你笑的太开心,脸上的粉都掉下来了。”装病都装的这么不认真,真是够了! 李修柏被她的话逗得又笑了笑,终于忍不住摸了摸侄女的脸蛋:“唉,你还真像你娘,一点重话都听不得。真是被宠大的。”他停了一下,慢悠悠的端起案上的药碗喝了一口,“我要是不装病,你今天就得到牢里去探监了。”还不知道进不进得去呢。 周清华嘟着嘴,很不开心的盯着喝药的李修柏。 李修柏却是将药碗递过去,不怀好意的道:“要喝一口吗?补身子的。” “不必了。”周清华最讨厌的就是中草药了。天知道,自从穿越以来她就被这些苦兮兮的药折磨的有多可怜。 李修柏摇摇头:“真不可爱。”他像是享受似的一点一点的把那碗看着就很苦的药喝了进去,然后才轻轻的笑了笑,“等我养好病,大概就要致仕了。” 周清华这一下连吃惊的表情都摆不出来了。 李修柏屈指弹了弹侄女的额头,笑意敛去,面色淡淡的:“我若年轻十岁,大约也会和袁焕一样义愤填膺,恨不得以身卫道。不过到底是不比从前。”他叹了口气,“我心性不如大哥,又呆在御史台那样招惹是非的地方,进退都不得自由。与其这般画地为牢,不如退一步,再图以后。” 周清华自带翻译器翻译了一下,秒懂:李修柏是瞧不上今上这种不讲理的嘴脸,干脆秀才不和兵斗,先趁着年轻退下来经营一下名声什么的。等到新帝登基再图起复——反正老爹、大哥、姐夫什么的都在朝里蹲着,他也算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看着周清华那一脸“你好奸诈”的表情,李修柏忍不住手痒又敲了一下对方的头:“真是个刁钻的丫头。”他语声末尾带了点淡淡的宠溺,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你放心吧,袁焕估计也没有什么性命之忧。他在这一代的士林之中声名极佳,可算是年青一代的领头人。若是真的处置了袁焕,那些读书人怕是真要恨死曲阁老了。曲阁老年纪越大便越爱重名声,不喜欢得罪人,不会做这样的傻事的。” 周清华松了口气:“那就好。” 李修柏却存心不让人放心似的加了一句:“不过曲元荣这人瞧行事却是个睚眦必报的,他骨子里自视甚高看得起的也就那么区区几人,几次屈尊纡贵的想要交好袁焕偏偏几次都被驳了面子。被这样一个人记着,袁焕以后怕也是要倒霉的。” 周清华给他折了折被角,语声温和的不得了:“看二舅您口齿伶俐,思维清晰。想来也不需要侄女儿守在床边侍候汤药,我看我还是不打扰二舅您休息了。” “行了行了,你走吧。我也不耐烦和你这么个黄毛丫头讲这些。”李二舅颇有点高处不胜寒的高手气场,像是赶人一样的挥了挥手,“对了,出门左拐记得帮我去把董老太医叫进来,就说我说着说着就咳血了。只剩一口气了。”为了维持自己病重的情景,李修柏不仅专门从世交那边请了个老太医来家中小住,还动不动玩一下病危的游戏。简直是瞬间从王熙凤化身成林妹妹,脆弱的不得了。 周清华瞪了他一眼,咬着唇道:“知道了,二舅舅。” 李修柏偏偏还摆出温厚长者的架势,惜字如金的吐字道:“乖。” 周清华只得饮恨而去,往卫国侯夫人的院子走,准备给外祖母请一下安——本来应该是要先拜见一下长辈的,可偏偏她还以为李修柏真有什么重病,赶着过来,没来得及给外祖母请安。 卫国侯夫人依旧是原先的样子,和蔼温和的脸以及朴素中隐见贵重的衣着。她瞧见周清华,面上便有了几分真切的笑容:“你最近功课正忙,怎么有闲来这里瞧我?” “我想外祖母您了啊。”周清华请了安,忍不住往卫国侯夫人的身边凑,“前些日子,大姐姐写信回来还让我替她多瞧瞧外祖母您呢。” 卫国侯夫人用眼神示意丫鬟搬了椅子,瞧着周清华坐下后才慢悠悠的问道:“听说你最近正准备施粥赈灾?” 周清华点了点头:“是我早些时候买的米,并不是很费钱费事。也算是个夫人腹中的弟弟攒些福气。”她就是用这个借口说服小李氏的。反正她吃穿都用周家,无论是小李氏交给她经营的一部分母亲嫁妆还是她的月例银钱花掉的其实很少,倒不如拿出来救济救济那些连吃穿都成问题的灾民。她并非多善良的人,只是觉得,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卫国侯夫人的面上浮出淡淡的笑意,仿佛是看着调皮的孩子一般,有着一种奇特的宽容和欣慰:“这是好事,你也长大了。反正现在御史和言官都被关的差不多了,也没人管你这些小事了。”顿了顿,又提醒道,“现下灾民并不多,你派去的人管理起来还行。等到人多了,秩序方面也要注意,老幼病弱,都要真正照应到才行。另外,升米恩斗米仇,这分寸你也要把握好,别一门心思的去犯傻。” “清华知道了。”周清华恭恭敬敬的应下了,这种事本来应该是由母亲来交代的。偏偏大李氏早逝,周涵华远嫁,小李氏又一门心思保胎,哪里会有人和她讲这些? 李王氏一直坐在一边喝茶听话,等到两人都不说了才缓缓插了一嘴:“晴姐儿最近也无事,不如让她跟着你学一学?多个人也多份力。”李王氏大家出身,赈灾施粥这些事也常做,她知道这名声就如同书本一样,每到用时方恨少。因为宁国公主的事,李初晴和容皓的婚事往后挪了挪,李王氏看着女儿在家无事便打算着占占便宜,让女儿跟在后面学一学。 周清华笑了笑,很是羞涩的低了头:“舅母说得很是,晴姐儿能来我很高兴呢。刚刚外祖母说了升米恩斗米仇,我想着与其无偿施粥,不如让他们以工代赈。我才刚学着管事,安排不了这么大的事,夫人又正在养身子,正想请舅母帮忙呢。” 李王氏嘴里的茶水还没咽下去,听到这话,险些没呛到。她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来:“没事,难得你有想法,舅母会瞧着帮一帮的。” 晚上服侍李修竹休息的时候,李王氏很是恼火的把这事说了:“真是越发精明了,一点亏也不肯吃。” “这不正是夫人风范吗?”李修竹笑了笑。他这人可算是把“堂前教子,枕旁教妻”落实到底了,虽然对这李崇文、李初晴甚至是周清华这些儿女后辈颇是严厉,但是对这妻子却是春风细无声一般的潜移默化以及劝导。 在李修竹看来,妻者齐也,只要妻子把分内的事做好,他自然也会给她应有的尊重。他娶妻为的是托付中馈、孝敬父母、延绵子嗣、教养儿女。这几点上,李王氏做的很好。她虽然有时会糊涂、有时又爱占便宜,但是性格简单也没坏心。哪怕是觉得婆婆偏心周清华,周清华又太精明,她至多也就只是愤愤说上几句酸话。 李王氏被他这风华无限的一笑弄得怔了怔,反应过来之后才推了推丈夫:“你就会使美男计糊弄我。” 李修竹笑叹道:“也不是多大的事,你就别记在心上了。再说,这也算是给晴姐儿积攒名声,你若觉得不甘心就当作是为了女儿去做好了。” 李王氏皱着长眉想了半天,好一会儿才泄气道:“罢了,就当作是给晴姐儿攒个名声吧。” 李修竹伸手揽了揽夫人的香肩,劝道:“安置吧,夫人。” 第44章 齐王妃 曲阁老进宫的时候,皇帝正在陈贵妃的宫中休息。这段时间,皇帝忙着上朝斗言官、修炼吃丹药、宠幸新美人,可以说是难得来一趟陈贵妃的宜兰宫。 陈贵妃立在一侧颇有幽怨的瞧了眼皇帝,声音便好似那幽幽远远的琴声:“陛下许久不来,妾还以为您是把妾给忘了呢。” 皇帝扶着陈贵妃坐在自己身侧,缓缓道:“莫气,爱妃。这几日朝事繁杂,朕也颇是犯愁,这不,刚刚处理了事情就来找你了。” 陈贵妃柔若无骨的依着皇帝,声音柔柔的:“许久不见陛下,妾真是日也思夜也想。”顿了顿,她才慢慢的说道,“陛下的身子倒是比妾要热得多啊。” 皇帝闻言露出一个笑容,志得意满道:“那是。朕修炼初有小成,现在已经寒暑不侵啦。” 陈贵妃眼中掠过一丝讥嘲似的笑意,嘴角的笑容却是柔媚娇艳,仿佛要笑出一朵颜色绚烂的花来:“陛下乃天子,修炼起玄功来自然有上天眷顾,比常人更加容易进益。”她嘴上说归说,心里却很清楚的知道这大抵是天机道长给皇帝的丹药缘故。不过,她侍奉圣驾多年,这种哄人的活做起来真的是踏雪了无痕,简单又轻松。 皇帝只觉得陈贵妃的每一句话都恰好说到了他的心上,极为开怀的搂住陈贵妃:“唉,知我者爱妃也。”说着便贴着面吻了吻。 陈贵妃面颊微红的垂下头,柔顺的靠在皇帝怀里,乌发披散而下,光滑如同绸缎。她的声音软软的:“陛下,刚刚妾得了个喜讯。齐王妃她......” 陈贵妃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外边的小太监小跑着进了门:“陛下,曲大人求见。”皇帝一下子就坐正了身体,然后站了起来:“爱妃稍候片刻,朕去去就来。” 先前营造的旖旎局面一下子就没了,等到皇帝的背影不见,陈贵妃面色忽变,气得摔了桌子上的酒杯。 酒杯在地毯上滚了滚,便不动了,琼浆一般的酒水慢慢的流淌而出,一时间酒香萦绕。一旁的宫女们早已跪了下去,小心翼翼的拾起酒杯,擦干地毯,把所有的东西都换了新的,这才默不作声的退了下去。 此时,皇后却握着一张字条微微发怔:“齐王妃有孕......”皇后一字一句的把字条上消息念出来,神色阴郁中带着一种引而不发的大怒,“当初,你不是和我说,齐王妃身子弱,怕是很难有孕吗?” 跪在皇后身前的是太医院的院首墨大人,他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额上早已冷汗涔涔。他清了清喉咙,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难以受孕并非不能有孕。再者,这世上还是有许多可以调养身子的良药。” 皇后轻轻的笑了一声,笑声里没有一点引人愉悦的情绪却带着一种冷酷到了极点的寒意:“那我令人下在齐王身上的药呢,也一点作用也没有吗?还是说,”她拖长声音,挑高的凤眼里闪烁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光色,“你给我的药不管用?” “不,不......微臣岂敢欺瞒娘娘。”墨院首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提出唯一的可能性,“大概,是用药的时间太短,齐王殿下的身子还未完全被药物影响。”这种不能让对方以及其他太医发觉的药乃是一种慢性毒药,需要在漫长的时间里不断地用微小的药量一点一点的腐蚀患者的身体。 只能说,齐王妃的运气太好了——不仅碰上自己的好运气还赶在了齐王身体还好的时候。 难不成还真是天意?这种想法只不过是一晃而过,皇后的心始终是一如开始的冷酷坚硬:就算是天意又如何?事在人为,她就不信她这些年的辛苦谋划就及不上一个所谓的天意。 皇后默不作声的将手上的字条扔进香炉里,眼见着刻着瑞兽的香炉又升起一团烟气,她才慢慢的道:“我等不下去了,太子和太子妃必须有一个孩子。立刻,马上。”话尾末处,已经显出一丝厉色。 墨院首不说话,只是俯跪在下面,满是皱纹的额头抵着地面,用谦卑到极点的态度去讨好着坐在上首的皇后。 皇后沉思过后朝他微微一笑,凤眸里光色流转,妩媚自生:“你去准备准备吧,帮我配服药给东宫。” “臣领旨。”墨院首沉声应道,终于松了口气。交代了这事,皇后没再理会墨院首,反倒独自低着头发起了呆:“至于齐王的那个孩子。就瞧他有没有运气可以活到出生吧......”她既然能有手段给齐王下药,甚至在皇帝之前得到齐王妃怀孕的事,自然也有无数的手段去对付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齐王妃有孕的事,便仿佛是一阵风,在大越最高处吹出了声响,如周清华这般的却依旧是无知无觉。 这个时候,周清华正陪着谢习风喝茶。“我都不知道这事会弄得这么大,听说那些大人们都还关在牢里?”周清华颇有点内疚——她的坑人业务水平果然不行,第一次出点子坑人,居然还惹出了这么大的事。 谢习风却摇了摇头,安慰道:“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只能说是让这事换了个开头引发罢了。再说,能够把楚王从京里赶出去,也算是件好事。”楚王惹事的本事可算是一流,少了一个他京城估计也会多点安宁。 周清华仍旧有些不乐,不过倒是勉强笑了笑:“今天在这遇上也算是巧了,这茶和点心就当做是我请好了。”挥一挥手,周清华颇有点土豪气魄。且她今日换了一身男装,微微仰起头,颇有点雌雄难辨的英气。 谢习风云淡风轻的面容微微变了变:这所谓的巧遇可是他辛辛苦苦在周清华布施的粥摊前头酒楼守株待兔等了好久的结果,他要的可不仅仅就是所谓的一点茶水和点心!还有,哪有让女孩子请客的道理? 不过,谢习风到底是谢习风,他微微咳嗽了一下,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今日打扮成这样偷偷出门,准备去哪儿?” 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瞒人的事,周清华实话实说道:“我家下人就在前边布施。我怕他们偷奸耍滑,加上现下也无大事,便准备去看看。顺便瞧瞧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哦。”谢习风把玩着手上的茶杯,慢悠悠的道,“其实我也没事。”正好可以和你一起去的,有什么要帮忙的也可以帮上一把的。最后一句话卡在喉咙里面,颇有点不上不下的样子,傲娇毒舌派代言人谢习风只得寄望于周清华能够从自己的眼神里看出自己愿意帮忙的友好意向。 周清华和谢习风交往越深,渐渐知道了所谓傲娇的表达方式,笑了笑便道:“那不如陪我一起去那边看看。” “既然你要求的话,那好吧。”谢习风理了理自己洁白无尘的袖子,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周清华抿唇笑了笑,并不在意他的拿乔,反倒站起身来开了门,比了个手势:“那谢哥哥你先请?”她一身蓝色男装,只是身量尚小,瞧着还带着一点稚气。 谢习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那走吧。”佳人在侧,把臂同游,喜笑盈盈,乃是何等的快事?谢习风所盼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一点罢了。 况且,以他的身体状况,再多的要求也不过是害人害己。这一点,谢习风一直很清楚。 谢习风眉梢微微动了动,转头时还是朝周清华笑了笑:“现下城中多的是难民,你可要小心些。” 周清华正张望着不远处卖面人的小贩,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嗯,知道了。”她想了想,还是有点忍不住,“咱们去捏个面人吧。” 谢习风扬眉看去,看了眼那矮矮小小的小贩,叹了口气:“好吧。”人家和妹子同游都是买花买香囊,偏偏到了他这却成了陪小孩逛街。 周清华很是欢喜的朝谢习风笑了笑,跑到小贩跟前说道:“给我捏个我这样的。”想了想又道,“再捏个他这样的。”也不管谢习风面上的神色,动作迅速的掏出铜钱付了帐——她早知道要出门逛街,已经先换了铜钱。 那小贩左右打量了一下两人的神色,见谢习风默不作声,便很是机灵的应了:“两位公子稍等。”他手上动作迅速,不一会儿就捏出了男装的周清华。周清华正在惊叹,冷不防一边的谢习风就低头把面人咬了一口:“这个归我好了。” 周清华目瞪口呆,一时间都忘记说话了。谢习风却很是镇定的从周清华的手上拿过面人,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周清华恨得不得了,干脆从小贩手里接过新做的谢习风版面人,大口咬了下去——哼,只有你会吃不成 第45章 上善 曲善水是在玉昆宫落轿的。虽然只是一具双人抬的便轿,看上去有些简陋,但这在宫中已经算是极大的隆恩了。 一路上,延绵不绝的殿宇走廊下站着的侍卫都身着飞鱼服,腰间配着刀,肃然而立。只是,到了玉昆宫前,就只看到一些太监和道士一旁侍立。 玉昆宫取的是玉山昆仑的意思。《中荒经》曰:“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最重要的是,传说其上有掌管不死药的西王母(传说中嫦娥偷的就是西王母给的不死药)。《史记.周本纪》里面有:“穆王十七年,西巡狩,见西王母”。可这算是君王寻仙得遇的真实史载。使得皇帝心怀希望、极是向往,干脆把自个儿修道的宫殿取了这么个名字。 当然,在这里召见大臣,多少也是含了点恶心那些不愿意皇帝修道的人的意思。 太监落轿,马上就有机灵的小太监上前扶着曲善水曲首辅下轿。一旁引人的老太监则默不作声的比了一个手势。这时,两个守门的太监这才暗暗使力,将那扇沉重的门缓缓移开。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黄庸从里面出来,恭恭敬敬的道:“阁老请进吧。” 曲善水侧头瞧了眼黄庸,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黄庸压低声音:“刚从宜兰宫出来,心情还好。您若是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曲善水这才点了点头,小声道了声谢,与黄庸一起进了内殿。 此时,皇帝没像往常一样打坐修炼,只是懒懒的坐在明黄的软榻上,身边还放了一卷道书。虽然他现下穿的不是龙袍而只是普通的道袍,曲善水却依旧恭恭敬敬的扣首道:“微臣曲善水叩见吾皇万万岁。”他很清楚的知道,只有眼前的男人才是这大越江山唯一的主人,他权力的来源。 “起来吧,善水。”皇帝随口叫了曲善水的名字,然后才慢吞吞的开口问道,“今天不是你值班,怎么想到来见朕?不会是为了牢里的那些人求情的吧?”一般内阁都会派个人守在宫里等候皇帝吩咐,可今日却不是曲善水轮班。 曲善水叩首请罪道:“臣等无能使得君父受此欺辱,实在是臣之无能,求陛下赎罪......”说着便呜呜的哭了起来。 曲善水入阁虽然走的是廷推的路,但是皇帝与他的关系一直不错,将其视作心腹。加上曲善水登顶以来一直对皇帝毕恭毕敬、予取予求,便是修道之事也是暗暗支持不说半个不字。几番下来,皇帝对他还是颇有几分旧情,见他伏在地上哭得可怜便有些不忍了:“黄庸,快把阁老扶起来。”顿了顿,又道“不过都是那些谤君卖直、以求虚名的家伙,目无君父,就为了自己的一点名声竟是把朕说得一文不值!” 说到这里,皇帝又生了点真火,“他们想做比干,真想要将朕当做纣王不成。”说着说着便拿起案上的茶盏喝了口茶熄火。 曲善水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在旁轻声道:“确实如此,这些人乃是罪该万死。”他话锋一转,却又道,“只是若真杀了这些人,岂不正中了这些人的打算?后世子孙不知真相,怕是会对陛下有所误解,有损陛下圣明。” 皇帝眯起眼,声音冷了下来:“你这是打算给他们求情?” “陛下。”曲善水知道胜负成败就在此一举了,他咬咬牙重新跪了下去,低低道:“君圣则臣直。这些人固然言辞无礼却也证明了陛下乃是有道圣君。” 皇帝默不作声的看着曲善水。 曲善水索性一鼓作气说了下去:“陛下,您天纵英明,从古未有,何苦要和那些头脑不清的人计较?您是圣明天子,圣度宽广若天地,圣心清明若明镜,就请大发慈悲饶了他们这一次吧。” 皇帝沉默了一下,背过身去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出声:“阁老起来吧。你说的,也有那么一点道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朕就赐他们一次雨露。只盼没有下一回。” “陛下的隆恩,臣定会转达。想来他们经了这一次,定能明白陛下的仁慈以及深意,也不会再误解诽谤陛下了。”曲善水深知眼前这位皇帝的性情,赶忙拍了马屁——这位皇帝瞧着怒火冲天,可从来都是软弱仁儒的性子,怒火一过怕是就想着要找台阶下了。曲善水这一次虽然是冒险,收获却也不小——不仅在皇帝这边得了个忠、直的好印象,等到言官放出,士林之中的声名怕是又要有所增长。那些言官既然受了他的恩惠,日后少不得要替他做些事——官场里面欠了人情总是要还的。 “行了,你这老货,每次瞧你说这些话,朕便想笑。”解决了这些天的烦心事,皇帝心情轻松了一点便打起趣来。 曲善水却是擦了擦额角的汗,笑道:“这都是臣的肺腑之言,未经修饰,倒是叫陛下见笑了。” 皇帝把身侧的道书丢到他身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行了,你也走吧。朕要回去休息啦。” 曲善水恭恭敬敬的用双手接过那书,瞥了眼——是卷《道德经》,他行礼道:“多谢陛下赠书。臣告退。” 皇帝被他这行为逗得一乐,心里说不出的妥帖。他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想着:到底是内阁首辅,老成持重。 “等等,”等曲善水走到门口了,皇帝这才忽然想起事,问了一句:“莫严去江州赈灾修坝,怎么一点回音都没有?朕听说近日里城中的灾民反倒越发多了。” 曲善水眼神心中微有动静,面上却是半点不显:“臣这几日卧病在家,也不太清楚这事。”顿了顿,他慢慢加了一句,“臣等会儿就去询问一下工部以及户部专门处理此事的人员,再给陛下答复。” 皇帝点了点头,就放人走了。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件很小很小的事。至多,想起来了便问上一句。 皇帝觉得这是小事,不过是因为他不曾亲眼看到那些灾民是如何的困苦。可周清华却看到了。 衣着褴褛的灾民狼吞虎咽着喝着稀粥,饿的面黄肌瘦的老人正警惕的护着瘦小的孩子蹲在角落吃东西,还有双眼无神的妇女,衣不遮体,满脸伤痕,只是瞪大着眼睛坐在一边瞧着自己的丈夫排队领粥。 周清华远远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的道:“江州离这那么远。他们一路走来,怕是也死了不少人吧。” 谢习风垂眼看着周清华泛红的眼眶,语声放柔:“这些能走到这里的人,大概就不会有什么事了。到底是天子脚下,多少有些活下去的希望。” 希望,这究竟是多么渺小、多么伟大的东西?希腊神话里面,希望装在潘多拉魔盒最里面,所有的灾难后面。可是,即使饱受苦痛、历经磨难,在死亡以前,希望依旧是永恒存在的,这才是生命真正的奇迹。周清华默默的低头想了想,过了很久才轻轻地拉了拉谢习风的袖子,轻轻的道:“有时候,我常常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做。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我能够做的事情还是有很多。” 是啊,周清华不缺银钱米粮又处在这个时代地位以及影响较高的贵族阶级,她只要有心,虽然帮不了许多人,但是总是能帮助一部分人的。哪怕是绵薄之力,也是能够叫许多人心怀希望。 这样一想,周清华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豪气——她好不容易从现代来了古代(虽然不是自愿的),整天畏手畏脚、埋首所谓的宅斗,岂不是把现代新女性的脸都丢光了? 她仰起头去看谢习风,脸庞因为激动而显得通红:“谢哥哥,我忽然觉得还有许多许多的事等着我去做。”她眉目间带着一种骤然点亮的神采,几乎要发出光来,“哪怕现在我是所能做的事是如此的少,但是,我总是能够帮上一些人的。那就足够了!” 有那么一刻,谢习风真心觉得周清华美到了极点,几乎令人无法抗拒的美丽。 不久之前,袁焕也曾说过这样一句相似的话:“哪怕袁焕袁焕一人固然微不足道,但是我却可以告诉那些有心之人。吾道不孤。”这个时候,周清华真正有些明白了袁焕的心情。 周清华想:也许,她可以搞搞科研,推动一下农具发展或是找人引进一下番薯一类的抗饿食品又或者找人试一试杂交水稻什么的?感觉都好像很复杂啊,谁能告诉她水稻这种东西怎么分雄性和雌性?作为文科生的周清华忽然觉得亚历山大。或者,发扬一下活字印刷术去普及知识,实在不行就办一间书院什么的,培养一批新世纪的栋梁? 周清华越想越离谱,没一件事是现在的她所能做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的叹了一口气: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事是可以一蹴而就的,就算是穿越女,在历史的车轮之前也是渺小如蝼蚁。螳臂当车,莫过于此。然而,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永远拥有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 正所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第46章 婚事 见仆从行事还算尽职尽责,周清华也就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再上前去出什么风头。她只是随处看了看,和人搭了几句话了解一下情况,然后便和谢习风告辞回家去了。本来她是准备回去之后再把负责人叫来说上几句交代一下。只是没想到一回家,便被周正声令人唤了过去。 其实,这些年来周清华一直都在努力讨好周正声,而周正声待她果真好了许多。只是,她心里也知道,这到底不是正常的父女关系——寻常父女哪里需要女儿这般费尽心机的去讨好父亲?而周正声本人更是心存隔阂,下意识的忽视了周清华这些讨好背后的刻意,对他来说,女儿自然是乖巧听话些的好。 所以,周清华每次和周正声见面都觉得是在打一场大战。她立马切换到大战前的准备模式,先是按照周正声的喜好换了一身玫瑰粉绣折枝兰花窄袖束腰纱衫和雪荷色湘江长裙,重新打扮了一下,这才低眉顺眼的去给周正声请安。 “父亲。”几年下来,行礼请安的动作,周清华已经可以做的十分优雅得体了,如同行云流水一般。 “先到这边坐一会儿。”周正声正在书房练字,见她行礼便笑了笑,头也不抬手上动作更是不停。书桌上头放了一个水玉白瓷花囊,上面插了几支新折的花枝,上头花卉颜色鲜亮,满枝花香。 周清华只得静静地坐在了一边,等周正声把那副字给写完。 其实,周正声还真算是个美大叔。他站在那边练字,身姿挺拔,玉般颜色,当真够得上一句美姿仪。 好一会儿,周正声才收了笔,将笔放下后才转头和周清华说话:“听说你近来常出门?” 周清华朝周正声抿唇笑了笑,声音软糯:“容姐姐马上就要出嫁了,我和她一向都好,便想着要多陪陪她。” “宁国公主那边,你多陪陪也是无事的。你们到底是姐妹一场,也难得再有这般机会。若是见到你姑姑,记得多安慰安慰她——毕竟宁国公主出嫁乃是国家大事,她若总是一副悲容,难免会招惹些不必要的闲话。”周正声抬了抬眉稍,抚了抚平整干净的袖子,有些漫不经心的在周清华的身边坐下,“只是,我听说你近来和谢家那个谢习风走得颇近?” 周清华从周正声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里察觉到了那么一丝的危机,连忙抬头露出天真的笑容回答道:“谢公子和容表哥乃是好友,我不过是在边上见过他几回罢了。”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至多也就是多说了几句话。”一句“谢公子”,显然已经把关系撇的远远的。 恰好有丫鬟端茶上来,周正声也没马上开口,只是就着丫鬟递上来的温热手巾擦了擦手,捧着茶水喝了一口。这样一来,他的声音反倒温和了许多:“你素来懂事,应该也是知道当初因为你姐姐的事,周家无法置身事外。如今你姐姐为荆王妃,周家反倒有了中立的机会。所以,谢家作为太子岳家,如我们这样的人家都应该避着些。” 周清华心头一跳,只是面上不显,垂首道:“女儿知道了。”她轻轻地仰起头,嫩藕似的脖颈显出极为温柔的线条,“这些事,女儿自然是听父亲您的。” 这般姿态倒是讨好到了周正声,他闻言忍不住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缓缓道:“你的婚事,我也和你祖母、你母亲提过了。你是我的嫡女,这事,我自然是放在心上的。” “婚姻之事,自然遵从父母之命。”周清华咬了咬唇,还是低着头装作羞涩的模样避过周正声审视的目光。周正声的话说得很清楚了:现在全家都低调,你也别去和准.太.子.党的谢家扯上关系。至于你的婚事,我自有主张,别给我胡思乱想去添乱。 大概是女儿乖巧听话的摸样让周正声心里舒服了些,面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了些:“好了,你也刚从外边回来,我也不打扰你休息了,回去吧。”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近来城中灾民众多,你也别总是出门。你四姐姐也马上就要出嫁了,你得空就就瞧瞧她去。” “是。”周清华点了点头,又很有孝心的将手上的荷包递上去:“这是女儿亲手绣的,也算是一片心意,还请父亲不要嫌弃才好。” “嗯。”周正声伸手接过藏青色的荷包,瞧了眼见做工精细,图案有趣便道,“你祖母上次还和我说你的女红越发好了,绣什么像什么,栩栩如生,现在看来果真如此。过些日子就是你祖母大寿,等忙完宁国公主的婚事,家里就要准备起来了。你母亲有孕在身,不宜多思多劳,你若得空也帮把手吧。” 这倒是一件好事,若是做的好不仅可以借着这事讨好一下周老夫人和小李氏,还可以借机学一学家事,在那些老仆面前树一树威信。当然,这事要做好怕也是要费不少心思。 周清华连忙温声应下,又道:“今年京中事多,不知父亲是打算大办还是小办?” 周正声闻言微微蹙了蹙眉,似乎这才想到这问题,他想了想便道:“今年还是从简吧,你祖母那边我自会去说。”现如今京中形式紧张复杂,哪怕是他所在的礼部亦是因为宁国公主出嫁的事忙的一头乱。这种时候,还是尽量低调,不要出风头的好。 周清华点了点头,悄悄松了口气:她也知道这事怕是要从简的,只是这话还是从周正声口中说出来的好。 周正声想了想,觉得也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了。且女儿乖巧听话甚得他心,便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嗯,你过来瞧瞧,我刚刚写的字如何?” 周清华闻言缓缓起身,顺着周正声的目光站起来瞧了眼那副字,沉吟片刻才道:“父亲这些日子改练颜体,虽然字体结构方面还需要琢磨,内中风骨却是极好的。”朝中上下皆知贺诚贺大学士喜欢颜体,周正声这会儿改练颜体,怕也是一种侧面的讨好和表态。好在周正声书*底极好,在这方面天赋也极好,就算是半路改字体,也写得一手好字,不过是稍欠几分火候罢了。当然,周清华评论的时候自然是竭力往好处说。 周正声忍不住笑了笑:“你这眼力倒是越发的好。”被人搔到痒处,他心里说不出的舒服,一时间很是高兴,便道,“若是喜欢,这幅字便送你了。” 周清华实在不知道这么一幅字拿回去能做什么?不过她到底久经考验,脸上立刻恰如其分的带上了欣喜的神情:“多谢父亲,就算您不提,我也打算厚颜要一幅呢。一个荷包换一幅字,可算是我赚到了。” 周正声摸着蓄出来的胡须,哈哈大笑,连声唤了丫鬟上来把那幅字包好交给周清华,然后才挥一挥手:“行了,还是你嘴最甜。也别呆在我这边贫嘴了,回去吧......前些日子我得了块端砚,我瞧着还好,等会儿叫人给你送去。算是这幅字的搭头吧。” 平白得了一块好砚,周清华免不了又抱着周正声的胳膊撒娇着道了几声的谢,然后才满脸笑容的行礼退开。等她走远出了周正声的院子才慢慢沉下脸,侧头和碧珠说话:“你去夫人那边打听打听,父亲属意的女婿人选究竟是谁?”看周正声这样子怕是心里已经有了几个人选。可笑她前段时间还担心起周雅华的婚事,却忘记了她自己的婚事也还揣在周正声的怀里。 碧珠低着头行了个礼应声去了,周清华这才缓过神来——实在是最近嘚瑟的太厉害,差点把自己的人生大事给忘记了。她揉了揉额角,努力放松心情:算了,实在不行她就去嫁李崇文好了,大不了不生孩子了。 心里吐槽做过最坏打算之后,周清华总算心情好些了。她想了想,也不回自己院子反而往周芳华的院子走去。既然周正声整天想着自己和周芳华“姐妹和睦”,她不努力努力实在是对不起人家。至少,刚从周正声那边出来,摆个样子还是要的。 这个时候,周芳华正呆在自己房里听着周礼乐千篇一律的训话。到底是同胞姐弟,虽然这两人性情不投,关系倒还是好的。 周礼乐今日刚刚见过柳公子,因关心姐姐便来和周芳华说话顺便交代几句。结果却看见号称闭门绣嫁衣的周芳华正悠闲的坐在榻上看诗集,身边绣墩上则坐了一个正绣嫁衣的丫鬟。 在周礼乐看来:如果周芳华真心不想绣嫁衣自然也是行的,毕竟是高门贵女平日里针线活也都是由绣娘动手的。结果周芳华一边和周正声、柳公子那边撒娇说自己要亲手绣嫁衣,一边偷懒丢给丫鬟——这就是诚信问题了。 第47章 芳华 周礼乐训的兴起,简直是从精神到*两方面凌迟周芳华。 周芳华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样没完没了的教训,更何况她从不认为这事有什么大问题。她放下诗集坐正了身子,出声打断周礼乐的话:“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说出去不就行了。” 她今日穿着湖绿色绣遍地花枝的薄缎纱衫,乌发若积云,戴了一对点翠的碧玉环,姿容秀美,举止文雅。哪怕旁人听到她口中说着这样惹人恼火的话,看到她这般姿容大概也不会和她计较。 美人总有特权,持美行凶不过如此。偏周礼乐从来不吃这一套,他冷笑了一下:“难不成要让橘书帮你做一辈子的女红?”说到这里,他越加恼火,偏还要顾忌着自家姐姐的颜面耐心劝道,“不会女红也不是大事,只是你现在把话说得这般满,日后被人拆穿岂不是面子、里子都没了?柳兄虽说性情有些风流绵软但到底还算是个君子,四姐姐若是有什么难处或是不通之处和他认真分说,他自然会体谅的。若是像今日这般言行不一,久而久之,夫妻之间何谈信任?” 周芳华听到最后尤其是那句“夫妻之间何谈信任”时终于忍不住了,她秀眉微皱也有些生气了:“你别咒我!”她乌亮清透的眼睛瞪的圆圆的,“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不过是件小事,哪里用得着这样大题小做?”这种下等人做的活计,反正她是不会去做的。 周礼乐几乎说不下去了,只好甩了甩袖子:“随你好了。”临了还是出于关心多加了一句,“这事你还是趁早和柳兄说清楚,要不然以后夫妻相处起来,他只要细心些定然会发现你真正的女红功底。” 周芳华一张俏脸气得发白,干脆扭过脸不去理人。一边侍候着的橘书却悄悄的递了个放心的眼神给周礼乐。周芳华的性情,橘书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她知道周芳华多少还是听了一些进去,等会儿再劝劝便好了。 周礼乐怀着一片好心来,偏被气得冒火,只得甩袖离开。结果刚出了院子就看见朝这边走来的周清华。他稍稍收敛了面上的气恼,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五妹妹怎么来了?” 周清华早已在路上想好了说法,此时抿唇微笑道:“刚刚父亲让我帮夫人准备一下祖母的寿辰,我想着四姐姐若是有空也可以一起来帮忙。等四姐姐以后去了柳家,打理起家事来也有些经验。” 周芳华毕竟是顶着“周家女”的名头嫁人的,不管这么样,至少得给她个好包装,配个过得去的名声才行。柳家是寒门起家,柳公子又是刚刚得了探花将来自然是要在官场发展,周芳华日后嫁了人少不得要和那些上峰或是下属的夫人、太太交流,家中送礼宴请一类的估计也有的要学习。偏偏周芳华从来都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小李氏又乐得不管这事。 周礼乐也是知道好歹的,听到这话忍不住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那就有劳五妹妹了。”他想了想又提醒道,“刚刚我和四姐姐吵了一顿,她心情不好。” “我知道了。等会儿我会注意的。”周清华点了点头:反正无论初始心情是好还是差,周芳华看到她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估计她们就是天生八字不合。 周礼乐温文尔雅的脸上笑容温暖治愈,他摸了摸周清华的头发,语气温和:“那我先走了。”要是自家姐姐有周清华半分通透懂事,他也不用整日里操心了。 周礼乐左右放不下心,离了这边的院子便往孟姨娘处走——不管怎样,周芳华马上就要出嫁了,婚前教育方面还是得抓紧才是。 周清华则是深呼吸了一下,这才让丫环通传一声,推门进去。 周芳华在橘书的劝说下总算是缓和了心情,此时见到周清华也能摆出一张勉强的笑脸来:“五妹妹怎么来了?” 周清华把来意说了,因为是要劝说周芳华,她又换了个说法:“不管这么样,这到底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应该做的。祖母她老人家见到我们这般用心定然也会开心的,又可以顺便练练手。”周芳华同学对于抱大腿这种事情天生就有一种难得的天赋,从周正声方面的优秀成绩就可以看出。难得遇见这样可以讨好周老夫人的事情怎么不会去接手? 周芳华果然起了一点兴致:“也好,反正近来也没什么事。算是提前学习一次好了。”她很是温婉柔和的笑了笑,娇娇的,“还是五妹妹你好,什么事都想着我。” 说到这里,周芳华的态度越发温柔起来,借着眼下的事攀起了关系:“听说妹妹你的女红好,我现在正学习着呢,下次定要向妹妹你求教。你可千万不能推辞啊。” 周清华被她的语气激励的一身鸡皮疙瘩,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答道:“这事还要和夫人说一声呢。明日请安的时候,我们正好可以让夫人安排一下具体的事情。” 周芳华虽然有些担心小李氏会横插一手,不过想了想周正声还是有了些底气,便点了点头:“嗯,我也是这样想的。”稍微迟疑了一下便又亲亲热热的说道,“瞧我光说话,还没给五妹妹你上茶呢。橘书,你去给五妹妹端杯茶来。我这有父亲给的白茶,平日里比较少吃,味道也算是不错。”太好的茶她不太舍得拿出手,自然只能选个中上的。 周清华想了想便坐了下来:“倒是难得在姐姐这喝口茶。”她们两个一见面估计就是说上几句话便闹翻的架势。 周芳华抚了抚自己的鬓角,语气软软的:“唉,也是我往日里不懂事。我一向都是实心眼,不过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是嘴上有些不讨人喜欢。五妹妹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她声音柔婉,容貌秀美,如花似玉,目光盈盈若一江春水,简直叫人看软了心肠。 不过周清华到底还是记得周芳华这家伙往日里的言行,闻言只是客气的笑了笑:“哪里的话。一家姐妹哪有隔夜仇?”一般都是当时就报了。反正周芳华每次气她一回,她都要偷偷往周芳华的院子里扔各种花——周芳华这家伙天生花粉有点小过敏又非常热爱自家形象,每次一中招就会在院子里面安静几天。 周芳华抬抬眼,瞧着眼前的容色殊丽的妹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每回对镜梳妆,她都对自家的容貌很是满意,自诩是才貌双全的佳人。只是此时她也不得不承认:单论容貌,家中的两个妹妹都不输她。 周雅华那丫头小小年纪便有绝艳之容,虽然有些小心机,但只是到底失了点大家风范又有钱家那一家子拖后腿。周芳华一直都是不放在眼里的。 至于周清华——此时认真细看便可以发现她眉目如画,如枝头含露梨花一般的清丽妍美,一双明眸宛若秋水映空,清澈灵动。虽然不是周芳华那般秀美清灵若仙子却是别有一份生动灵气,叫人看了便心头喜悦。 正好橘书端茶上来,两姐妹之间的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周清华默默在心里计划步骤:1、喝茶,2、称赞,3、告辞。她掀了掀茶盖子,喝了口茶,在自嘲的基础上笑赞道:“这味道还真不错,醇厚悠长。妹妹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好品味,喝不惯那些苦茶,倒是觉得这茶别有风味呢。” 周芳华掩唇一笑,温温柔柔的:“五妹妹喜欢就好。”想了想又道,“上次我从爹爹那边要了一本柳公权的《神策军碑》字帖,听说五妹妹你也想要,不如先给你吧。” 周清华难得能从周芳华那边得到什么,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姐姐若是喜欢就先用着吧。” 周芳华摇摇头:“我练的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与这帖子不合。本就是拿来随便看看的。” 周清华忍不住默了默——当初周芳华会去借柳体的字帖不过是瞧周清华正在练柳体想要添个堵罢了。不过周芳华难得这般释放善意,周清华便也微笑着应了:“那就多谢姐姐了。” 周芳华抿唇一笑,伸手握了握周清华的手,声音柔柔的:“我记得上次的料子妹妹你选了红色、蓝色和粉色的。不知道蓝色的还有没有多的,我正想做身新衣裳呢?” 周清华的心里表情是这样的:⊙﹏⊙ll。周芳华同学一直都很神奇,每次她觉得此人似乎还行可以缓和一下关系的时候周芳华就会很突然的还原一下原本的作风,让她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 不过话说到这份上,周清华自然只能点头:“嗯,等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一匹。” 周芳华面上带笑,很是客气:“真是谢谢妹妹了。” 第48章 夜空 人若是闲着,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可真到了忙的时候又会有一种时光如梭的紧张感。所以说,时间还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周清华整理了一下手头上的事:赈灾施粥、准备寿辰、探望即将出嫁的容洁。哦,对了,还要抽空关心一下她自己的婚事,写信和周涵华讨论一下“如何安置灾民”以及“古代农业发展”这种高深命题,顺便询问甘薯、玉米这一类抗饥高产作物现在是否已经引入大越等等。 若是心情不好,就去周芳华的院子里和她说一会儿话,化愤怒为斗志。 周清华忙得头昏眼花,甚至有天晚上还梦见自己趴在大学宿舍的书桌上发帖子:楼主穿越回古代了,求经济农业发展秘籍,急,在线等。 当然,这种梦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至多不过是重复了一边白日里的焦急。周清华醒来之后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自己是在做梦。 摔!这种日子叫人怎么过下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小李氏那边传来的消息看,周正声心中的两个人选也不算是太差:一个是贺阁老贺诚的嫡长孙,一个是安远侯的嫡次子。第一个人选的政治涵义自然是不言而喻。至于安远侯——宫里的方淑妃就是出身安远侯府。 不过,听到这两个人选之后,周清华还是悄悄地松了口气。 自古以来,内阁要么是竞争激烈、人人争先,要么就是一潭死水跟着首辅瞎混。很显然,现在的内阁就属于前者,为了不给政敌言官抓空子,几位阁老都对家人约束极严,贺阁老的嫡长孙没什么坏名声估计还过得去,人家能不能看上周清华还要看运气呢。至于安远侯的嫡次子,呵呵,能够做荆王的表嫂好威风?估计周正声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选这个的。 等到七月二十六的时候,周清华丢开手头上的事,应邀跑去成王府去陪容洁——七月二十八乃是礼部千挑万选、皇帝亲自敲定的吉日,容洁便是要在那日出嫁。而为了使得宁国公主自宫中出嫁,出嫁前一夜容洁必须要按照惯例呆在宫中。所以,这一日也是周清华能够陪伴她的最后时间了。 夜里,周清华陪着容洁一起去拜见成王妃。 成王妃周雪灵早已穿好正装坐在房中等着两人。她云鬓高高束起,衣饰华贵,神态冷凝,只有眼中却依稀带了一丝慈母的怜惜与温柔。 周清华正想推开让这对母女说说贴心话,却听见成王妃温声道:“清姐儿,你先别走,也留下吧。有些话你也听一听。” 周清华只好停下脚步,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垂首听着。 成王妃垂眼看着眼前也穿着正装、容色灼灼宛若玫瑰盛开的女儿,忽然问道:“阿洁,你可知道你这一嫁,隔着千山万水,也许此生都不能回归故土。无论是我还是你父王都再也照拂不到你了。” 容洁垂首行礼,语声淡定:“女儿知道。” 烛光摇曳,在纱窗上照出容洁渐长的身子。她身姿纤细却已经是少女的形貌,褪去年少时的天真稚嫩,此时与成王妃对面而立,看着便是血脉相连的母女,形似神似。 成王妃用沉默的目光看着女儿,许久才叹息道:“你长大了。”她眼神微动,语声严厉起来,“那你可知道,嫁去西漠之后,你要如何行事?” 容洁长发拂过肩头,露出那玫瑰般耀眼的容貌,神色一丝不动:“自然是竭力维护两国安宁,若有差错,唯死而已。” 成王妃却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冷然的目光锐利宛若刀剑:“未知生,何以轻谈死?”她看着容洁,一字一句的说道,“死生乃大事。人这一生,最不能轻易说起的就是‘死’字。只有活着,才能有希望、才能改变困局。” 她到底是心疼女儿,这一掌下来,力道并不大。容洁面颊微红却并没有太大的事情,只是捂着面颊怔怔的看着成王妃,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水润的惹人怜惜。 成王妃却没理会,徐徐而道:“你嫁的是一国太子,只要他日太子平安登基,你便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虽然我们帮不了你很多,但有大越在,他是绝不会慢待与你。你要做的就是安安稳稳的坐在这皇后的位置上。只要你能安稳一日,两国就能安宁一日,两国子民都会感激与你。”顿了顿,她又低下头,看着容洁轻声道,“西漠太子他也是人、是个男人。只要不涉及大越利益,你要做的就是像个真正的妻子一般永远和他站在同一战线,共进共退。你要像臣子一般尊重他、像妻子一般喜爱他,却不能真正去依靠他。你记得:一个女人,她只有先证明了自身的美丽,才能去征服一个男人。” 容洁的眼中含了泪水,像是再也无法忽视即将到来的未来,忽然感觉到了那隐藏许久的茫然无措:“可是,若是他想要伤害大越的利益呢?” 成王妃伸手将女儿搂在怀中,少有的温柔抚慰:“那么,你就站在他的对面,用你的道理说服他。说服不了就竭力去阻止他。”她抚了抚女儿的长发,声音带着少见的温柔,“你是大越嫁去的公主,这是你永远丢不了的身份。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只懂得服从的女人是软弱的,男人永远不会去正视、尊重她。” 容洁轻轻的点了点头,她像是小时候每次做了错事就找成王妃撒娇求情一样的伏在成王妃的怀中,声音低低的:“娘,你别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的。”她努力仰起脸,露出笑容,绚烂如同天边彩霞,“我长大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不懂事、惹你生气了。你以后在家里别总是呆在书房里看书,记得常出去走走,保重自己的身体。吃饭的时候也别挑食,多吃点蔬菜,少吃点肉食。等以后嫂嫂过门,你就可以不用操心那些烦人的家事了,有时间就和爹爹一起去温泉庄子休息或是到外边走走......” 成王妃一向冷淡的脸上也浮上了一丝无法形容的酸楚,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女儿的乌发,眼眶微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眼见着母女两人语声低低的说着事情,周清华默默的给成王妃行了个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顺手为她们合上了门。 抬抬头,天上的星辰如同一颗颗棋子散落在棋盘里,明亮而沉寂,数千年亦如一日。那一轮皎皎的明月遥遥挂在那边,好像一个少女不小心拉下的发钗,孤零零、亮闪闪的。 周清华第一次见到容洁的时候,就想着:这么个如玫瑰般明亮耀目的女孩儿真是好命,上有恩爱的父母、下有能干可靠的同胞兄长,出身高贵、绮年玉貌,天真骄傲的惹人嫉妒。 只是,并不是所有的玫瑰都开在温室之中,总有那么一朵是开在荒芜的土地上,独自芬芳一片地域。 周清华仰头望着夜空,感觉到身侧那轻拂而过的微风,忽然笑了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容洁如此,她也如此。每个人的人生本都是一部传奇,端看你如何去成就。 像是傻子一般的低头笑了一会儿,周清华便转身和丫鬟说道:“我们回去吧。” 她已经挑好了自己嫁妆里头的几个庄子,准备雇些灾民重新装修一下,顺便开垦一些试验地,让她试验一下农作物栽种,找找传说中那千钧一发的灵感。对了,她还找了几个以前做木工的灾民,准备先试着做一做自己脑子里面的工具。不管怎么说,她也总算是找到了自己可以做的事。 有时候想想,生活就是这样,抬着头往前走,看到的永远都是向上的。 这个时候,遥远的北疆也有人抬头去望那静静的夜空。只是,他想的事情大概和周清华有些不一样。 他处理完成堆的军务,打发了啰啰嗦嗦的军师,独自一人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漫不经心的想着事情:比起前世大越战败之后的和亲,这一次宁国公主和亲总算可以摆脱前世的弱势,不必再在西漠过上那么一段艰难日子。只是,就算现在的他能够改变战局、改变胜负,也无法改变和亲的结局,真正的大势发展是无法阻拦的——无论是江州水灾为启火线引发的朝中大地震还是后来那件影响深远、几乎改变了大部分人命运的大事。或者说,他并不想去阻止——并不是担心牵一发动全身影响了自己对未来的把握,而是因为当今的几个皇子里面,的确只有荆王能够担得起这个大任。 家国衰败自此,太需要一个中兴的明君了。 第49章 远嫁 宁国公主容洁出嫁的这一日正好是个艳阳日,碧空如洗。无论是西漠派来迎亲的人还是大越选出的送亲人,都是人数众多,礼仪周全。那赫赫扬扬、恢弘壮大的架势使得满城的人都鱼贯而出。 容洁自坤仪宫而出,松开扶着宫女的手,郑重其事的俯身向皇帝与皇后行礼。刺金暗纹的长袖及地,乌黑长发垂落,唯有神态庄严郑重。她身上的礼服厚重而华美,珠宝玉石镶嵌于上,上面又用金线密密的绣着一只展翅腾飞的凤凰,眼珠是用秘制的丝线绣的,光色流转间仿佛是凤凰在凝目远眺,给人的感觉就是马上要展翅高飞。 皇帝看着她怔了怔,眉眼中带着一种柔和而怜惜的意味,如同一个温厚的长辈一般的交代道:“前路遥遥,但愿不忘初心。” 皇后则是笑着执起她的手,殷殷道:“此去经年,定要保重自身。”她语声柔柔,一双凤眼仿若含着万千的波光,当真如若慈母一般。 容洁再次垂首而拜,郑重而认真,轻而坚定的答道:“定不负所望。”她发上凤冠上的珠帘子轻轻晃动,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音,那绝艳的容光亦是跟着晃了晃,是一种极是动人姿态。 一礼过后,皇帝和皇后在原地站好,只是以目相望。等在一侧的礼仪官适时开口道:“吉时到,请公主上轿。”话声落下,乐声响起,宛若清泉淙淙,林下风过。 容洁在这样的乐声里举步朝轿子走去,她走得极缓极慢,像是一个逆流而上的人一样,艰难而坚定。然而,即将进轿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身,重新对着台上的众人行了个跪拜大礼,所有人都知道她这是对着成王与成王妃的行的礼。成王和成王妃就站在皇帝身侧,眼眶泛红,悲痛之情几乎难以自抑。 三叩九拜之后,容洁才重新扶着陪嫁宫女的手入了离宫的轿子,随着礼仪官叫起,轿子被抬起,仪仗队伍正式启行。 这一日,容洁终于离开了她出生的、生活了十六年的京城,以万里红妆、满城围观为背景。 周清华也在围观的人群里面。因为人多拥挤,为了避免被挤散,周家的几个女儿都坐在一辆马车上,不仅有周芳华、周雅华便是二房的庶女周墨华都来了。 周芳华瞧着那威武延绵的仪仗队以及那几乎可绕城一圈的嫁妆,宛若秋水的双目微亮,极是心驰神往,忍不住脱口道:“若有这么一日风光,便是立时死了也是好的。”她这一生,从来都是恨不得生在旁人艳羡仰慕的目光里面,只可惜身为庶女,出身上面就矮了别人一头,只好在作死这一条路上一路狂奔。 周雅华却只是悠悠叹了口气,拢了拢长长的头发,发间珠宝发出的碎玉声细微而清脆。她绝色的面容里带了点感伤的颜色,竟有几分惹人怜惜的悲戚:“身为女子,总是多有身不由己的艰难之处。也不知日后......”语声幽幽,有点同病相怜的伤怀。在她看来,宁国公主的和亲更多的是身不由己,就如她不能自主的婚事一般。 周墨华年纪最小,一身粉色衣裳,天真可爱,看着便如同一朵甜蜜的小花朵儿。她抬起头瞧了瞧两个姐姐,眉目含笑,天真无邪,一对酒窝甜甜的:“还是宁国公主大义,为国献身,真乃我辈楷模。”她的声音清清脆脆的,而答案则标准的简直是可以写进教科书,周清华都暗暗怀疑这是周墨华同学提早背好的。 身边跟了三个心态各异的姐妹,周清华一时间也说不出自个儿的心思,只是扬了扬秀气的长眉道:“好了,咱们看过热闹,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辜先生那边定是要发火了!”她们这次出来可算是辜先生破例,看了一会儿之后便要回闺学继续学习。 辜先生积威之下,刚刚还各抒己见的女孩们都收了声,马车里面一时间都安静的没声音了。只有外面驾车的车夫扬起马鞭驾车返回的声音慢悠悠的响起。 周清华坐在马车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看了看城郊的寒山——寒山遥遥,除了郁郁的树木她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上面的积云观可不可以看到下面的场景,听到这送嫁的乐声? 周清华看着那不断前进的仪仗队,默不作声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昌平公主见到今日情景,会是如何感受?是庆幸还是后悔? 不过,这都已经和她无关了。 西漠虽然国号里面带了个西字,但却是在北边。容洁的送嫁队伍和迎亲队伍一路马不停蹄的往北,多日之后果然到了崔成远奉命守卫的北疆第一大城北凉城。 在大越,武将升官一般只有两个途径:自己的职务和子孙后代的职务。所以说,这一般都是世袭的饭碗,家族产业,当爹的干活升官发财顺便给儿子安排个去路什么的。四大公府便是因此而生,百年下来,在军中的关系可以说得上是根深错节。 崔成远从军时带着的履历是无可挑剔的,他出身四大公府之一的崔国公府又拜了当朝第一名将谢国公为师,十二岁时就北上从军,在风霜如刀的北疆一呆就是六年。在一众以混日子为目标的世家子弟里面,他就好像一个百年难求的奇葩,那奋发向上的劲头简直叫人眼珠子都要看掉。不过,他到底一直呆在北疆,没在别人眼前晃悠,众人对他的印象就只有那飞快提升的官职,叫周清华说简直是在开飞机——这么说吧,他去从军的时候只有一个崔国公给的五品的荫职,现在他却已经是正二品的副将(副总兵)。 容洁对于崔成远的印象只有最初的那么一个宛若梦中的侧影和京中的风评:据说崔成远天资极好,一直都是世家子弟里面努力求学的模范代表,传说里面‘别人家的孩子’。若不是他十二岁那年脑抽似的早早从军,也许还能和谢习风或是曲元荣那些人并称一时瑜亮。 当然,六年时光下来,崔成远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这些年,他一边学武打战一边与谢国公通信学习兵法,在时间的打磨之下,从当初那个还带着些许书卷气的少年转而成为足以令人仰望的男人。宝剑锋从磨砺出,正是此理。 容洁穿着厚重的礼服,正襟而坐,从轿中绣花的纱窗悄悄望去,看着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年轻将领,她忽然觉得多年前的那一个绮梦兜兜转转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圆满。 眼前的人长身玉立,一柄长剑佩在腰间,看上去如同一把入了鞘的绝世神兵,光华内敛。他长眉若剑,鼻若悬胆,爽朗清举,抬眼微笑的时候便可使人如沐清风,只有一双眼眸宛若幽潭,渊深难测。 这样一个人,他温柔的时候,可以仰头轻嗅梅花;他冷下脸的时候,可以坚定从容的拔出长剑。 这样一个人,才不辜负了她经年眷恋的美梦。 “公主。”崔成远行了个礼,站直了身子,语声温和淡定,“这是北疆最后一座城了。自此城出,您就出了大越的领土。” 容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中思绪翻腾,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问道:“将军去过西漠吗?” 崔成远微微笑了笑,使人如沐春风,竟有几分风趣文雅的模样:“公主,西漠和大越其实并没有区别——上面是天,下面是地,真正重要的是活着的人。”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臣曾远远见过西漠太子一面。论相貌,他应该算是一个极英俊的人,只是这样的人多是面冷心硬。公主需要的不过是一颗持之以恒的心。” 容洁闻言定定的看着崔成远,过了许久才听见自己用淡定的声音玩笑道:“比将军还英俊吗?” 崔成远面色不变,只是摇了摇头,轻轻的道:“这世上的男子,无论长相如何,在他妻子眼里总是会英俊胜过所有人。” “将军说话真有意思......”容洁抿唇笑了笑,容色夺人,可崔成远却依旧是视若不见的镇定模样。 容洁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淡淡道,“不过我觉着这话很对。” 崔成远并不再开口,依旧是微微的笑了笑:这一句话乃是前世的宁国公主所说。西漠太子的生母素有西漠第一美人之名,他生而肖母,自然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只是他年少时经过一次刺杀毁了半边的脸,所以他的性情可算是极为善变乖戾。 他适才说:公主需要的不过是一颗持之以恒的心。因为宁国公主前世既然能在那般弱势的境况里得到西漠太子的倾心,使得百炼钢成绕指柔,今世定然也能。这世上并非只有大势无法改变,人心也是如此。 第50章 倒V事起 宁国公主的出嫁是在七月末,而京城的宁静与祥和也只持续到七月。 八月三日,御史卓文谦上折子弹劾江州官员赈灾不利,钦差莫严同流合污、中饱私囊。 卓文谦乃是永嘉二十年的进士,当时的名次不值一提但江湖人称“骂神”。顾名思义,此人文辞如刀,字字刻骨。他这人从来奉行的就是“不打无把握之仗”,每次弹劾比如应者如云,可称得上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为官多年光是被他的奏折弹劾下来的三品以上的官员就有十数人,便是勋贵方面也有几个伯爵一类被参下马,可算是战绩辉煌。 他这折子一出,满朝哗然。皇帝当即下令彻查。首辅曲善水由于旧病未愈又是莫严当初的推荐人为避嫌起见提出在家休养。 八月五日,莫严被人发现自杀于江州府院,其家中发现与多名官员私下来往的书信和贿赂所得的金银。 八月十五日,经刑部审查,判定莫严为畏罪自杀,其贪污案里的涉案官员多达十几人,甚至还有京中位居三品以上的官员。皇帝怒极,下令严查。 八月二十日,皇帝下旨将那些涉案的官员悉数下狱。其中,就有袁焕的父亲,时任户部左侍郎的袁正道。袁正道和莫严皆是永嘉十一年的进士,可算是同年,加上莫严手上有一封未寄出的书信收信人便是袁正道,即便是原先对他信任有加的皇帝都忍不住对袁正道起了疑心。 这日,周清华正好来卫国侯府送周老夫人寿辰的帖子。她对于这几日的事情早有耳闻,一个人憋了许久又找不到人说,便忍不住跑到“刚刚病愈”的二舅那边去问问题:“二舅,你以前也在御史台,那你认识卓文谦卓大人吗?” 李修柏正穿着月白色的袍子,拿着剪刀在自己的院子里修剪花草。他闻言只是勾起唇笑了笑:“此人文字功底可算是一流,但他之所以能被称为‘骂神’,倒不仅仅是因为这个。”顿了顿,他拿起手上的剪刀,扬了扬长眉,本就平凡的容貌显出几分灼人的神采,“你看,我要修剪花枝就免不了用到剪刀。这花枝被剪了,你说这是我的功劳还是剪刀的功劳?” 周清华沉默了一下,她明白李修柏的意思:卓文谦之所以能战则必胜并不是因为他文笔有多好、又或者有多会骂人,而是因为此人乃是他人手中一柄“修剪花枝的剪刀”。站在他背后的乃是朝中一股极其强大的势力,一个足以令人畏惧的巨人。 周清华咬了咬唇,索性直接问道:“当初不正是曲阁老推荐莫严为钦差的吗?何必要......” 李修柏却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小肩膀,用一种轻缓的语气笑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从一开始,莫严就注定了是一个弃子。”李修柏微微的叹了口气,“你可知道和莫严通信的那些官员都是属于哪边的?” 周清华苍白着脸摇了摇头,心里面却已经有些底了。 李修柏低头瞧着年少的侄女,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语声却依旧是淡淡的:“莫严明面上虽是齐王党的人,实际上却是太.子.党埋下的暗子。此事一出,不仅太子党备受打击,便是太子怕也得不了什么好处。”这事本是密事,没有多少人知道,可这案子一揭开,稍稍知道点内.幕的人差不多都猜到了。 的确,这事明面上乃是一个贪污案,可这案件不仅涉及道江州大小官员还牵连了京中数位高官,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利益网。通过这个利益网,无数的金钱和权力被集中起来,而似乎站在这个利益网最上面的太子在皇帝眼中简直就是个结党营私、窥视帝位的逆子。 周清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新制的绣鞋上面缀着一颗明珠,几乎不染尘埃。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的开口问道:“那袁大人......” 李修柏摇摇头,默然的摇了摇头:“他曾在太子的詹士府任过职又是莫严的同年,加上莫严手头的那封书信。基本上是不可能脱罪了。此事之后,今上只会觉得自己以前是被欺骗了,他之前的在今上眼中的‘忠贞孤直’都会成为今上被欺骗的证据。” 周清华咬着唇许久说不出话来,只是皱着眉头。 李修柏却叹了口气,颇为体贴的道:“明日你几个表兄约好要去探望袁焕,得了消息,会和你说一声的。”袁焕上次去找曲阁老当时说情,虽然当时没事但过了一段时间就被借故打了一顿板子,最近一直都躺在家里休养。 周清华勉强露出个笑容,温声细语的道:“还是二舅你最好。” “行了行了,别拍马屁,我可不吃这套。你这丫头从来都是用得着朝前,用不着朝后。”李修柏拂了拂袖子,颇有点事了拂衣去的姿态。完了,他还摸摸小侄女的头,“还不去见你外祖母?她都念叨你念叨了一上午。”这话说得颇有点酸溜溜的味道,叫人听了便觉得好笑。 “嗯,我这就去。”周清华弯腰给他行了个礼,快步退了出去。她举止优雅文静,绣着兰花花卉的裙裾半点不动。 李修柏继续低着头修剪枝叶,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摇头道:“这丫头这样的性子,崇文怕是不合适......”他搁下剪刀,摸了摸叶子,漫不经心的道,“也不知道最后会是便宜了哪家?” 此时,太子府上亦是一片惊惶。先是宫中派来的护卫围了整个东宫,然后便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黄庸带着圣旨前来宣旨。 皇帝在宫中恼怒交加,直接便下旨斥责太子,令太子不必上朝,闭门静思。这已经算是一个比较严厉的暗示了。再严厉点的估计就是废太子了。 黄庸来宣读圣旨的时候稍稍抬了一下眉梢,看着太子跪在一边满面苍白,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位太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皇后看着面软心慈,那手段却是没人不知道,陈贵妃也只得退开一步。即便是皇帝,虽然看着仁儒,年轻的时候狠心起来也是个一刀见血的主。偏偏太子却是这样一幅德行,真是叫人没话说。 “殿下,接旨吧。”黄庸温声示意道。他能够有到如今的地位,不过依的是“谨言慎行”二字,太子还未被废自然还是太子,他自然得尊之重之。至于以后,那谁知道呢? 太子容瑜长眉微微颤了颤,瘦削的面部肌肉几乎僵住了,他迟疑了很久才郑重的伸手接过圣旨,缓缓道:“儿臣领旨。” 太子妃谢晞云就在一边。她穿着太子妃的正装,头上和手上佩戴的珠饰极少,看上去面容宛若冰雪,眼中却是水一般的温软。她侧头瞧了眼僵立的太子,心中十分不忍,忍不住伸出手扶了他一把。 黄庸瞧着这夫妻两个难得和睦的景象便弯腰笑着道:“陛下还在宫里等着奴才,奴才就先告辞了。” 谢晞云从侍女手里接过一个暗色的荷包,上前亲手递给黄庸:“一点心意,还请公公收下。”她语声委婉,十分恳切的样子。 黄庸手指微微使劲,又掂了掂分量——很厚实,很轻,显然是银票。黄庸面色不变的笑道:“那就多谢两位殿下了。”顿了顿又体贴的多加了一句,“还请两位不必太过担忧。宫中自有皇后娘娘会替两位分说。”要不怎么说皇后厉害呢,都这样了,皇后那边也依旧稳如泰山。 谢晞云勉强笑着应了一声,又和黄庸说了几句话,这才令人送了黄庸出去。等黄庸的背影不见了,谢晞云转过身去看了看容瑜,用尽量温柔的语调安慰道:“你别担心,还有母后在,我们都会没事的。”她犹豫了一下握住容瑜的手,纤细的手掌上隐有湿汗,“再不济,我父亲也不会看着不管的。” 容瑜抬眼看了看谢晞云,没有像往常一样甩开她的手,眼眶红了红却依旧是默然不语。 谢晞云抿唇笑了笑,她静静地看着容瑜,苍白如雪的脸上带着一点罕见的羞涩和喜色,凑近容瑜耳边道:“有件事我本来还想晚些和你说的,现在告诉你也好。”她的呼吸就在容瑜的耳边,带着一种温热的气息,“我有喜了。” 这句话一出,容瑜整个人都怔住了,他脑子有那么一刻几乎是空白的。过了好久,他才反握住谢晞云的手,紧紧的:“谢谢,谢谢。”此情此景,他只能这样轻轻的说上一句。 谢晞云面上掠过一偏红霞,她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声音温柔的像是冰化作的水:“殿下,您放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您。”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是生还是死。 当初,她豁出性命、赌上名节也要嫁给他,受了那么多的非议、那么多的苦,如今也终于将要看见曙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莫严和袁正道是同年,我之前在第二卷的第二章提过:他们都是永嘉十一年的进士,只不过袁正道当时是状元。同年、座师这些都是官场上比较紧密的关系。很多势单力薄的文官就是依靠这些关系步步高升的。 这章11点多才写好,我犹豫着是马上发还是明日发。后来想想,准点刷更新的话大家和我都轻松很多。所以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写完太子写齐王,我觉得下章你们会( ⊙o⊙ ) 第51章 倒V波澜 齐王府。 方晨语躺在床上,微微合眼,疲惫中带着一种苍白冷淡的厌倦。在她不远处的桌上放着盛药的玉碗,只喝了一半,中药的气味淡而柔。 齐王此时正在外边和人说话,并不如何设防,那高高低低的声音便很惹人心烦的传到她的耳边。 “此事一出,袁正道那边定是脱不了罪的。”那声音听着温煦和缓,里面透着的意思却叫人心冷,“只是不知殿下这边可有接任户部侍郎的合适人选?倒是可以说出来听听,我会帮忙传达给家父。” 齐王似乎笑了一声,低声报了个名字,然后才悠悠道:“天机道长已经出关了。有他在父皇那边说项,太子这次怕是真要倒霉了。” 和齐王说话的人也应和似得笑了笑,拿捏着温和的语调说道:“这一步,殿下是走对了——有些话就是得由天机道长开口。如今国内先有江州水灾再有川州地动。何尝不是太子无德,上天示警?”那些天灾*在他嘴边仿佛是最寡淡不过的下酒菜。 齐王似乎迟疑了一下:“现在我倒是只担心一件事。当初我们派出去的人不是说还有一本账本被莫严给送出去了么?”这局是他们布的,朝廷发下去的赈灾银子和修坝银子都早就已经被他们吞了顺便嫁祸给太子。偏偏莫严那家伙中途察觉到不对,暗藏了一本账本想要留作后手,结果莫严死了,账本却偏偏不见了。 和齐王说话的那人生了一张五官端正的脸,体型微胖,显得十分和善温良。他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淡淡一笑:“殿下,这账本到了皇上手上才能算是账本,否则就是一本废纸。可它到得了皇上手上吗?” 方晨语喉中痛痒,此时正好轻轻咳嗽了一下,外边的齐王一下子就听到了。他再没心思和人说话,反而径直回了屋子,温声细语的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难受?” 方晨语扭过头不看他,齐王倒依旧是好脾气的抚了抚她有些消瘦了的面颊,长指微微收拢:“别和我闹气。晨语,你知道我心里也不好受。” 方晨语嘲讽似得笑了笑,还是不理人。 齐王暗暗叹了口气却还是转过头和边上伺候的随从吩咐:“你去和曲公子说一声,让他先回去吧。” 那随从这个时候能站在这边自然是齐王的心腹,应了一句后便立马往外走。 齐王静静的看着方晨语,为她捏了捏被子又抚了抚她柔滑的乌发,目光温柔的仿佛要淌出水来:“若是困了就睡吧。我陪着你......” 方晨语抬眼看他,冷着声音道:“我想吃莲子羹。”不知怎的,齐王府里那些手艺高超的厨子都摸不清方晨语的口味,偏偏厨房里帮佣的一个姓郭的仆妇做的莲子羹正对了她的胃口,喜欢的不得了,时不时总是要吃上一碗。 这种小事齐王自然是依着她,闻言便点了点头:“我让人做两碗上来。我陪你吃。” “谁要你陪?”方晨语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想起了什么,玉颊微微泛红,“我只是觉得这莲子羹和我娘做出来的味道十分相似罢了。” 方晨语的身世齐王这边早就查过了:她是遗腹子,自小跟着寡母长大,因为母亲亡故才被家人卖到宫里。此时听到这话,齐王心中又怜又爱,情不自禁的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方晨语却像是厌恶极了似得,硬撑着拿起枕边的搁着的汗巾丢到齐王的脸上,声音都气的发抖:“你,你还要不要脸!?” 齐王到底是皇子又素来受皇帝宠爱,自小被人捧着长大,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你怎么敢......”他咬着牙,只是瞧着方晨语弱不禁风的样子又有些不忍说那些重话,只好把话吞回去,气冲冲的推门走了。 他一走,方晨语就松了口气,转头和被齐王赶进来伺候的丫鬟说话:“你去瞧瞧我的莲子羹来了没?” 那丫鬟适才已经被齐王怒气冲冲的样子吓过一回,心里很是不情愿却还是乖顺的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便端着一碗莲子羹来:“另一碗已经送到王爷那边去了。” 方晨语也不管这事,只是懒懒的撑起身喝了几口。似乎有些吃撑了,她纤细宛若玉石的手指捧着玉碗,左右磨擦着,好一会儿才叹口气把这还剩下大半的莲子羹递给丫鬟:“你帮我把这碗赏给那个郭妈妈吧。” 这倒是惯事,反正方晨语身子娇喝不了太多,又对那做莲子羹的仆妇很有几分情面。所以丫鬟也不多嘴便利索的端着玉碗出去了。她不知道的是,那玉碗的碗底下被用沾了特殊药水的手指写了“账本”和“莫”字。 曲元荣自齐王府上离开之后就直接回家了,他刚下轿就眼尖的看见跪在自家门口的人,心中微动便侧着头向扶着自己下轿的小厮问道:“他怎么还跪在这?” 袁焕就跪在曲家门前,额上除了冷汗之外还有血迹和灰尘,显然还磕过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于袁焕来说,父亲的性命却是比尊严珍贵百倍。若是能以命替之,他定然毫不迟疑。可即使这样,袁焕身上也依旧带着一种令人不得不正视的风骨。 那小厮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袁公子从早晨起就一直跪在前面,我们也没法子,又不能赶人。” 曲元荣眉梢处微微动了动,嘴角笑意淡淡:“我爹现在还在府上?” “是。”那小厮低低应了一声。 曲元荣皱皱眉,随口道:“得了,你去通传一声,让我爹见他一面。总让人这么跪着也不是个事。” 这下子,轮到那小厮吃惊了,他家小公子的脾气府上谁人不知?哪里有这般好心的时候?这一吃惊,动作上就免不了迟疑了一下。 曲元荣眼角余光掠过,哪里不知道这人的心思,他唇边笑意渐冷:“蠢货!他跪在这里,丢的不是他一人的脸,还有我们曲家的脸!”曲元荣一直都是和善示人,此时这般声色俱厉顿时把小厮吓得浑身一颤。 不过,他一向都是自视甚高,少有瞧得起的人,便是齐王、燕王也不过是看在面子上迎合几下罢了,哪里有心情和这般不识眼色的小厮说话。曲元荣索性一甩袖子:“罢了,我自己去和我爹说话。” 其实,曲善水还真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贪官,或者说他贪的不是钱财而是权力。如同女人天性.爱美一般,男人一旦沾了权利的滋味就没有不上瘾的。在曲善水看来:那些嘴头说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人不过都是够不着权的文人,一嘴都是酸话。 曲善水本人在持身持家上还真没有可以攻讦的。不说别的,他现今住的院子都是皇帝赏的,平日里至多也就只是三菜一汤的标准配置罢了。而且,在李修竹这般尊重妻子的士大夫都有两个通房的时候,曲善水本人就只是死守着自己的发妻黄氏,一心一意。他与发妻黄氏一共生了四子一女,次子和三子幼年夭折,长子则是壮年得急病去世(嫁给燕王的正是长子遗下的幼女),只剩下曲元荣这么一根独苗,加上曲元荣自小聪明绝顶,不仅黄氏宠溺至极便是曲善水本人都对这个幼子颇是宠信,就连书房重地也是随他来去。 曲元荣直接进了书房,不出意料的看见曲善水正在写青词,他忍不住笑了笑:“爹怎么不等孩儿回来再写?” 写青词可算是朝中近来新兴的产业——皇帝修道之心甚诚,免不了要多举行几次斋醮、多为上天写些奏章祝文,偏偏皇帝本人文笔不行,便只得找朝臣代笔。天大地大,不如皇帝的修道大业大,凡是写的好的,在皇帝那里的印象便好了许多,日后也算是高升有望。曲善水本人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多亏了有个聪明绝顶、文采飞扬的状元儿子,大部分都是直接找曲元荣代笔。 曲善水瞧了眼儿子,温声问道道:“刚从齐王府上回来?” 曲元荣点点头,转开话题道:“袁焕总跪在外面也不是个事。这几年,文坛里面有个说法就是‘南钱北袁’,袁焕交游广阔,在北地声望极高。他现在跪在外面,我们若是全然不理,曲家在士林眼里不免显得冷血刻薄了一些。”他一向傲慢,此时说起“南钱北袁”也带了几分少有的尊重。 曲善水懒懒的抬起眼,神态淡淡,缓缓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曲元荣圆圆的脸露出一个和善可亲的笑容:“父亲不如先去和他说几句话,温言安抚一下。”他话锋一转,语声柔和,“至于袁正道......这几天刑部那边不是有个泾川起义反贼的处决名单吗?让人把袁正道的名字加上去,等圣上一并勾决了,那也没有咱们的事了。至多不过是刑部官员不小心犯了小错,你我也只能算是救之不及。” 曲善水摸了摸长须,终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权谋之道,汝得之矣。”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没有女主,但是挺重要的。分别把第二卷里面比较重要的角色:方晨语、曲善水、曲元荣这三个人的性格透露了一点。我说过袁焕的角色参考了王世贞和王守仁。现在这事就有点参考了王世贞他爹被严嵩陷害的事,王世贞当时的凄惨简直叫我都不忍心完全参考...... 我前面写得有点隐晦,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方晨语她到齐王府上的路径是这样的:宫里——贵妃宫里——被燕王看上要走——被齐王看上要走。最重要的是,她姓方。再多的就不说了。 我昨天本来要存稿的,不小心发表了,偏偏当时只有八百多字又不能将错就错,所以只好锁文。6号又要回家,所以只好先放在下一章,等下下章的时候再换回来。对不起大家了。 第52章 倒V出城 周清华是在城门不远处的酒楼楼下遇见谢习风的。她本来是想出门买点东西,顺便看看自己那边赈灾的粥铺。结果被一群人挤着走了一段路,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酒楼下面了。还好已经换了简单的男装,到时候偷偷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迷路的人都知道,你走丢的时候应该停在原处等人找过来,所以周清华就很乖的一个人蹲在酒楼边上想事情。然后,她就看见了正要出城的谢习风。谢习风身边只跟了那个叫阿一的黑衣侍从,神色匆匆的样子。 “清华?”谢习风微微皱眉,显然认出男装打扮的周清华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困难,他面上带着一丝诧异,“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出门?还是一个人?也太任性了......”最近天灾*连在一起,京城也乱的差不多了,如周清华这样的大家闺秀基本上是不太可能会被允许出门的——太危险了。 周清华瞧了瞧周围的环境,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和他,便小心翼翼的朝谢习风那边走去,自动开启毒舌防御模式:“瞧你这样子是出城?你任性程度并不比我少嘛——城外可有一群等着进城的灾民啊。” 谢习风露出一个浅浅的苦笑,仿佛是有些无奈的样子:“我是有事要出城一趟,”他迟疑了一下,低头问道,“我要去积云观,你要一起么?”这种时候这么乱,还一个人在外面闲逛,谢习风是真不放心。 谢习风的神色里头隐隐带着一丝复杂的颜色,周清华倒是一下子就被他的态度给迷惑了,没等她反应过来,谢习风就已经抓住了她的手朝前面的一辆马车走去。 那是一辆停在城门口不远处的马车,看上去颇是低调,可是以周清华的眼力自然可以发现这马车的木料以及纱窗上的罗纱的价钱加起来都可以买几十辆高档马车。那马上上面下来一个穿着碧绿色衣裳的窈窕少女,绣着暗纹的裙裾拖曳在地上,形容美丽端庄至极,她行礼时微微垂首,露出柔软而恭敬的弧线,用低低的声音和谢习风说话:“谢公子,小姐在车上等您。” 她说话的时候神态恭敬,语气矜持,只是抬眼的时候用一种微妙的眼光瞟了眼周清华,用委婉的语调问道:“不知这位......” 周清华心中微微一动——这种语气和举止八成就是宫里出来的高等女官,她口中的小姐难不成是安乐公主?救命,难不成今天是谢习风和安乐公主的约会日? 谢习风倒是依旧保持着冷漠的态度,他只是淡淡解释道:“是朋友的妹妹,如今街头这样乱,遇见了总不好当看不见。干脆先带她一起去积云观,回来再送人回去吧。” 那女官仿佛还要再说话,马车里面却传来低沉柔和的声音:“既然谢公子是这样想的,那就这样吧。”那是安乐公主的声音,她用宛若白玉雕成、骨骼匀称的手指掀开车帘子的一角,声音里带了少有的柔情与蜜意,“你们先进来吧。” 安乐公主虽然换了一身比较朴素低调的服饰但是依旧带着一种耀眼的英姿勃发之美。尤其是当她看着谢习风的时候,简直就是刚与柔的对比。 周清华收敛了面上多余的神色,恭恭敬敬的给安乐公主行了个礼:“公主。” “这是在外面,不必多礼。”安乐公主倒是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对着周清华露出稍微和缓的笑意,“从荆王妃那边论起,你也算是我的妹妹,很不必这样客气。”虽然只见过几次,但是安乐公主还是很快就认出了人。 周清华装作害羞的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一边——这种话听听就算了,若真是把人当姐姐,简直是坑死都活该。 谢习风不动声色的瞥了眼看上去乖乖的周清华,拉着她的手上了马车:“让您久等了。”顿了顿,又有些委婉的解释道,“我在成王府上见过周小姐几次,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实在有些不太放心。” 他转头和阿一吩咐了一句:“你留在这里。若是周家有人找过来,你就和她们说一声,我等会儿就送周小姐回去。” 马车上面除了安乐公主外还坐着一个伺候的女官,适才下车的女官则是和阿一一起留在了车下面。 谢习风的这种回答,安乐公主是接受的。在她看来,如谢习风这样外冷内热、有着古君子之风的人会做这种事是显然的。最重要的一点,以谢家和周家的关系、周涵华和谢晞云的关系,周清华根本就不可能和谢习风发展出什么。 所以,安乐公主倒是不介意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宽广的胸怀——时刻嫉妒的女人总是不讨人喜欢的。 马车过城门的时候照例被询问了一番,不用安乐公主吩咐,训练有素的女官已经递出了出入令牌——那是皇帝给爱女的令牌,可以随时出入城门。守门将领接过令牌的时候显然呆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用结结巴巴的声音对下属命令:“放行,开门。” 还有下属想要依照惯例探头看一看马车里面,就被那守门的将领给拉了回来——你不想要活了?!那将领的眼里清晰的表达了这一想法。马车则是安安稳稳的过了城门。 这个时候,曲府里面的曲元荣皱着眉头摸着自己的玉扳指:“城门那边守得还牢吧?” “公子放心,现在里面、外面都是灾民,倒是给了我们搜查的借口。”那坐在下首的官员满脸堆笑,语气里面都带着谄媚的笑意,“还是公子您的主意好。只要把牢了城门,就算姓莫的那人带着账本来了。要么被我们的人抓住发现,要么就是呆在外面等着账本变废纸。”经过他们的调查已经知道莫严的小儿子失踪了,很显然那个带账本逃的人*不离十就是那个小儿子。 曲元荣没理会那种明显就是奉承的话,只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的手指有些圆润,指甲处修剪得当显露出贵公子才有的得体。他有些困惑的自言自语道: “奇怪,我这是漏了什么吗?” 那官员瞧着他的神色,非常有眼色的又添了一句:“那些太子的人我们也严格监控着,要是他们有出城的迹象,我们都会派人跟着的。不过这种时候,别说他们一定还不知道账本的事,就算知道,他们大部分估计也出不了城。” “就算知道?”曲元荣用手指扣了扣桌面,用一种明显陷入深思的语气慢慢的说道:“要是我知道这本账本的存在的话......我会去哪里找账本呢?或者说,那个姓莫的小子究竟是躲到哪里去了呢?”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扣扣”声,那个官员一下子就禁声不敢再开口,缩着脖子等结果——曲公子思考的时候,谁都不会有胆子去吵人的。 周清华这个时候也正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安乐公主的豪华马车。果然是公主,就算是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马车里面的设备就是顶级的。就连自己现在坐着的地方也是暖和又柔软。安乐公主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半倚半靠,仪态万方的样子。 她侧头看着坐在自己右手边上的谢习风,语气温柔的问道:“虽然我知道你难得找我一次一定有重要的事。可是我还是想问一句,你怎么忽然想要出城去积云观?是,去看昌平?”不会是在昌平出家之后才发现自己喜欢昌平吧?这种刚刚在自己心里冒出头的破理由简直是想一想就要叫安乐公主气得呕血。 谢习风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这次的事倒是麻烦公主了,我很抱歉。”他认真的和安乐公主对视,用一种认真的语气说道,“这次是有正事,我的身份又有些特别不能露面,这才借了公主的大驾。” 安乐公主的眼中飞快的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色——她并不是那种全然沉浸在爱情里面的无知少女,只不过偶尔被所谓的爱情冲昏理智罢了。她沉默了一下,面上的神态一时间又恢复到了一国公主那种端庄沉静的状态:“是昌平那边有什么可以帮助太子的东西?” 谢习风摇摇头:“我现在还不能说,公主。”这个时候,他的眼里显然带了一点真切的抱歉。 安乐公主缓缓的勾唇笑了笑,她伸手碰了碰谢习风的面颊,很快就被人躲开。她并不介意的抬起眼,用一种柔和的语气道:“不用觉得内疚。”稍微迟疑了一下,安乐公主干脆无视了一边侍候的女官和周清华,拢了拢宛若锦绣一般的长发,姿态优雅、语调温软的告白道,“我喜欢你啊,所以你自然可以任意的利用我。习风,你应该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吧?” 谢习风面上的冷漠好像忽然破碎的面具一样的裂开一条缝,有那么一刻,周清华真心觉得那面具背后所透露出来的容色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他很是复杂的抬眼看了眼安乐公主,沉默了很久才用一种难以启齿的语气慢慢道:“您知道我的身体状况......” 安乐公主倒是摇了摇头,漫不经心的反问道:“那又怎么样?它不过是提醒你我要更加珍惜现在。”周清华旁观了谢习风几乎要奔溃的神情,差不多要起身叫安乐公主一声壮士了。简直是泡男界的精英领袖啊!!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我要道歉,回家那几天我不仅有带手提回去,家里也是有网有电脑的。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我一直没更新没上网。这样吧,周六我先补一更。然后再看看有没有多的时候补更新。第二卷现在慢慢写到了关键地方,我文笔也不行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忽然卡文什么的,会尽力保持日更的。 其实谢习风这种时候自然不该带周清华一起。标准做法应该是让阿一留下陪周清华等人,可是谢习风一颗少男心,加上除了自己谁也不放心。所以.... 这篇文里面总是会有很某方面很优秀的女孩,比如容洁又或者是现在的安乐公主。她们都是很耀眼的人,性格方面都比女主要突出很多,因为女主她本身就是很普通的人而她们原本就是本土上非常优秀的女孩。当然,也许女主成长起来之后要比这些人都要耀眼,毕竟女主也有很多她们比不上的地方。 第53章 倒V积云观 积云观位于半山腰,山林之中鸟啼声清脆宛若乐曲,洒落的日光温暖烂漫。树木成荫,遥遥的就可以望见积云观那飞起的屋檐,而它的对面则是寒山寺。 如今的昌平公主比起当初游园会上所看见的显然是不同的。她穿着道袍,乌黑的长发挽成道姑髻,面容寡淡。她轻轻抿着宛若刀片的薄唇,极似皇后的丹凤眼宛若一潭永远不会起波的死水,冷而静。现在的她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道姑。 “原来是皇姐......”昌平公主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安乐公主,神色间带了点讥嘲的颜色,拂了拂袖子示意客人就坐,“想不到今日,皇姐倒是成了我的贵客。” 安乐公主静静的看着自己这个异母的妹妹,忽然回之一笑。她一身红衣与那素淡的道袍截然不同,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光华自生,微微抬头坦然而道:“是啊,我一直想来见你。但若不是习风今日提出,我怕是永远也没有勇气来见你。” 这对身份尊贵的姐妹说话,一旁的人倒是一时插不上话了。谢习风也只是沉默着站在一边:在他的记忆里面,昌平公主不过是个被皇后娇惯坏了的小女孩罢了,喜则是大喜,怒则是大怒。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骄傲到了任性的女孩也会沦落到今日的结局。 对视了一会儿,昌平公主才转过头去看谢习风,用袖子掩住唇嗤笑一声,言辞宛若刀锋一般的尖锐:“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我的好母后总是能够在这种时候想起我。这样一想,真是荣幸的不得了啊......”自她出家以来,最初的日子几乎是每夜每夜的睡不着。长夜寂寂,她是那样一点一点的梳着自己的长发,回顾自己的前半生,自然而然的发现隐藏在自己母后慈爱面容背后的冷酷。 对于自己的儿女,皇后大约也是有那么一点真心的。可是,支撑皇后生命之火的却是那永远也不得不到满足的*火焰。为了权力,她可以毫不犹豫的给自己的夫君源源不断的挑选美人,她可以从容镇静的利用女儿来给自己的儿子下套,她可以大义凛然的把女儿当做和亲的工具推上台面。对她来说,昌平是女儿却更是她用血肉辛苦制作的工具,若是不能联姻、不能和亲,那么就不过是一个叫人失望的废物罢了。 只是,即使如此,昌平也不得不站在皇后这一边。若是齐王登基,恐怕她这个道姑也做不安稳。 谢习风朝她行了个礼:“公主。如今城门看守森严,那送账本的人至今都进不了城。您是他唯一可能接触到的、不会背叛太子的人。依臣之见,他定然是会将账本送到您这里的。” 昌平公主沉默了一下,道袍素白更衬出她面容冷淡宛若冰水。 谢习风看了她一眼,再次一礼,绣着云纹的长袖及地:“公主,无论如何太子都是您的兄长。他曾真心疼爱您,竭力做一个好兄长。”顿了顿,谢习风默默的加了一句,“哪怕您曾经算计于他,他也不曾真正的怨恨您。”太子或许恨过皇后和昌平公主,但是以太子的性格是绝不会真正怨恨那些血脉至亲的,反倒是谢晞云成为了最后那个承受怒火的人。 昌平公主抿了抿唇,仿佛要把眼中的情绪掩饰过去。她转过头,缓缓道:“人在后院,你们自己去吧。” 安乐公主这时倒是笑了一声,挥了挥手:“你们去吧,我在这陪皇妹。”她是真的觉得有些对不起昌平:作为还未婚嫁的长姐,当初西漠和亲的时候本应该是她挺身而出,可她就为了自己那么一点私心纵容了皇帝的偏心和皇后的算计。昌平的如今,她亦是要负上三分责任。 周清华虽然知道这种时候不好跟上去,但也不想留在那边做两位公主的电灯泡,只好暂时跟着谢习风往后院走去。 积云观的后院其实很大,栽了各式各样的花草,仿佛是家中的花园。只是因为建在山上,与那山间光色以及鸟声虫鸣向映衬,反倒显得风光自然、原滋原味。 院子的左边正好有一个弓着身子的老仆蹲在那边检查花叶,他的侧脸看上去坑坑洼洼宛若脚下的土壤。 谢习风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问道:“在下想要找莫和源,不知他是否在这附近?”莫和源正是莫严幼子的名字。 那老仆抬起头看了眼谢习风,喉咙里面发出“赫赫”的笑声,沙哑着声音的问道:“公子容若冠玉,风姿卓越。不知是来自京中哪一户人家?” 谢习风怔了怔,倒是没想到对方不答反问,想了想还是诚实的回答道:“在下姓谢。” “原来如此,想必公子便是谢国公世子,太子妃的亲弟吧......”老仆低下头沉默了一下,才慢慢道:“我就是莫澄溪。”莫澄溪字和源,正是莫家幼子。 他抬起眼看着谢习风,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声音沙哑的仿佛砂石磨过:“我本是随父亲去江州赈灾修坝。父亲被那些人害死之后我便带着那本被父亲留下的账册一路往京城走。曲家势大,又对我父子知根知底,我只能从自身下手。” 他的话声平淡无奇,可周清华的心里却忽然打了个颤——莫严的幼子也不过是十多岁的年纪,可如今站在面前的人满头花白,一张脸除了眼睛几乎看不出原样,就连声音都沙哑的可怕。 这个人恐怕真的是心若铁石才能对自己下这样的重手。 谢习风的眼中亦是透出一丝感佩的神色,他沉声道:“君乃义士,等到将来此事水落石出,江州百姓定会感谢你的。” 莫澄溪却重新低下了头,笑声尖锐的就像是刀片自地面划过:“谁要那些人的感谢。”他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动了动,仿佛掩饰着什么异样的情绪,“我不过是为了替莫家报仇——为了我父亲的性命、莫家十三口的性命!” 谢习风低着头看着那个全然如同老人一般的少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自莫严“自杀”不久,莫家就莫名其妙的起了一把火,里里外外的人全烧死了。不知真相的人自然拍手称快、只道是天谴,知道内情的人大约就知道这是有心人在消灭证据。 莫澄溪仿佛想起什么,忽然抬头道:“我手上的账本记的是那些赈灾、修坝一部分银两的支出去向。那都是齐王心腹借口调度从我父亲那边支走的,还有齐王为了取信我父,亲笔写下的手令。我交给你,你是否真的可以保证还我莫家一个清白?” 谢习风看着莫澄溪扭曲到几乎可以称得上狰狞的面孔以及那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慢慢的点了点头:“自然。理当如此。” 莫澄溪慢慢的松了口气,他仿佛想起什么,忽然道:“你们在京城,大概不知道江州那边的情景吧。大坝倒下的时候,好几个村子都被淹没了。官商勾结,县衙里面明明堆满了粮食却一点也不肯放出一点,就算是摆出施粥的摊子也不过是用泥水加点陈米煮一锅,有时还根本抢不到。还不如自己去挖把点土填肚子。一路走来,死人比活人还多,有逼急了吃死人肉的,有穷到卖妻卖子的,也有潦倒到出卖自身的......”他笑了一声,因为声音太多沙哑,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听到他嘟囔了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周清华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积云观到底只收容女人,如莫澄溪这样的根本不能在这久留。 莫澄溪低着头不做声——就算莫家最后真的得到了所谓的清白,依他这般的境况也是再也走不了仕途的。余下的日子不过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罢了。 周清华鼓起勇气道:“我有个温泉庄子正好缺个管事的,要不你来那边看看,若是满意的话也可以住下。”她顿了顿,解释道,“我就是说一声,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就当没听到。” 谢习风瞥了周清华一眼到底还是帮忙开了口:“她最近正雇了一些灾民修庄子,正需要个人看着。” 莫澄溪并不吭声,仿佛在想着什么事,过了好一会儿才挪动脚步说道:“我先带你们去看账本吧。”他拖着佝偻的身子往院子深处走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在一颗月桂树下停了下来,指着树下说道,“我当初把账本缝在衣服里面一路带上了,后来为了安全又埋到了这土下面。” 所以,要学土拨鼠挖东西?周清华皱皱眉头,还是积极的找了个铲子帮忙动工。 就在这时,一直想事情的曲元荣忽然一拍桌子,笑了一声:“我怎么忘记了,昌平公主!”他圆圆的脸上笑容和善可亲,仿佛是个脾气极好的老好人,提到“昌平公主”时更是语调柔软的好似情人爱抚的手。 他也不管那忽然被吓到的官员,直接站了起来和身边战战兢兢的随从道:“让人准备马车,我先去积云观看看。你们马上给齐王递消息,现在也就齐王可以拦得住那边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以为自己手速忽然变快了,结果发现还是原来的速度、原来的配方....... 大家快来冒一下泡,鼓励一下作者嘛O(∩_∩)O~ 么么哒 第54章 倒V出围 曲元荣刚刚迈出步子,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挥手叫人上来,小声地吩咐了几句:“你去和我爹说一声,让他......”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微闪,声音却压得更低了。 那老仆在曲家已经工作大半辈子了,可算是曲家极得信任的仆从,许多事情他也是经过手的。他很清楚曲元荣目下无尘的傲慢本性,一直都低着头端着恭恭敬敬的态度侧头认真倾听,直到曲元荣完完整整的交代完了整件事情才会意的点了点头:“知道了,公子。可还有什么话要和齐王那边说?” “你们就让他直接去积云观好了。就说是账本的事情。”曲元荣想事情想得头疼,再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说完话后想着也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就干干脆脆的推门甩袖而去,潇洒至极。 倒是那老仆躬着身子目送曲元荣离开,直到见他离开才快步朝曲善水的书房走去——曲善水一天大半时间都是呆在书房里,去书房找人自然是一找一个准。 曲家在京中虽然称不上是只手遮天,但作为首辅公子的曲元荣总的来说还是可以算得上是一路畅行,那待遇甚至可比手持出城令牌的安乐公主。 曲元荣早在马车上时就已经想好了,他在城门外面叫了一队巡逻的护卫,直接道:“听说城外的灾民正在闹事,安乐公主以及昌平公主现下都在积云观,不知安全。这样吧,你们分出些人随我去看看。” 那护卫头领微微怔了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答道:“在下还未接到上级命令,不能轻易离岗。再者,曲公子又没有调度令符,恐怕不能带人出城。”曲元荣再能干现下也不过是个刚刚进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众人不过是看在曲善水的份上稍微尊重一些,他平日里在曲府上挥斥方遒,实际上并没有调动人马的权利。 曲元荣挑着细长乌黑的眉头看着那将领,仿佛在认真的打量着人,他圆胖的脸上笑意淡淡,仿佛意兴索然:“我是没有,不过你们马大人应该有吧?”话音落下,他干脆的挑开车帘子,向后示意了一下。 只见宽阔的马车里面除了曲元荣之外还坐着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那人虽然只是穿着一件玄色便服正合目休息但那英姿勃发的气魄却是迎面而来。鹰目勾鼻,硬生生带出一份戾气来。 “事急从权,若是等到安乐公主或是昌平公主出事,后悔也晚了。荣副官,你马上挑几个人随我们出城。”那个马大人缓缓睁开合上的眼睛,目光犀利的几乎可以刺穿人的皮肤,他神色冷淡的道,“若是上面怪罪下来,自然有我马千里担着。” 姓荣的将领只得垂下首领命:“遵命。”马千里算是他上司的上司,军令如山,再怎么说也不能不听命令。 一队人飞快的收拾了一下,很快就出了城。曲元荣也不耽搁,直接带人上了山,指着积云观指挥道:“马将军,你先带人把这里围起来,千万别放跑了一个人。” 马千里抬眼看了看曲元荣,沉声应了一句:“知道了。有我在,这里自然是一个人也出不去。” 外面一动,里面自然也听见了动静。 安乐公主听得身侧女官的传话,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直接站起身向门外走去,稍稍抬高了声音透出一丝讥嘲的味道:“倒是不知道曲公子的架子这般大,这样威风。本公主倒真是自愧不如......”语声末尾稍稍拖长,她抬眼看着曲元荣,眉梢微挑,露出那难以形容的讥诮颜色。 穿着道袍的昌平公主立在她的身侧,也静静的搭了一句:“此处乃是积云观,太宗皇帝圣旨所建,神宗皇帝亲笔题字。曲公子虽是元辅独子也不该这般冒犯。”她双手握在一起,显然是有些紧张的,但还是硬撑着站在那边。 曲元荣就站在她们对面,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上面绣着瑞兽,显得温文儒雅。他躬身行礼,毕恭毕敬的样子,轻声道:“两位公主误会了。在下今日冒险前来不为别的,真是听说有灾民潜入积云观意图不轨。在下担忧两位公主的安危,这才叫了马将军,带人前来。”他静静的抬起头,声音温柔而有礼,“两位公主乃是天子之女,尊贵非常,更应该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还请两位公主移步,让我带来的几位官兵搜查一番才好。” 安乐公主几乎气得要笑了,她干干脆脆的立在原处,也不动作,直接堵在那些官兵的前面:“好啊。我倒是要知道你们准备如何请我移步?如何搜查?” 大门虽然宽敞,有她一女当关,居然一时没人敢上前。 前面闹得沸反盈天,周清华等人自然也是抱着账本急的不行。 前面的大门已经被堵住了。周围也围了人。唯一没人的就是后面的崖岸,可这离下面足足有十多米高,陡峭非常,根本不可能攀爬,而上面的人若是想要往下跳肯定是要摔断腿的。 莫澄溪苦笑了一下,他心思机灵,几乎是马上下了决心,说道:“两位先把账本收好吧,有两位公主在,曲元荣大约也不敢太过嚣张。以我如今的形容,就算是落到曲家手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清华却是气恼的跺了跺脚,瞧着那陡峭的崖岸想着事情:好像这也不算高,要是这是武侠世界会轻功什么的就好了。话说起来,降落伞好像也行,就是材料和高度...... 周清华摸了摸自己身上带着的一小块布料,咬着嘴唇,微微出了会儿神。 前门有安乐公主堵着,那些人果然一时间都进不了门,反倒成了对峙的局面。不过,齐王的到来却打破了这个局面。 齐王显然也是赶来的。他身上还穿着没换掉的便服,只是玉冠高高束起,长发在山间清风中飞起,凤眼薄唇,是一种近乎绝艳冷情的容貌。他看了看两便的情景,也不管曲元荣,只是朝安乐公主和昌平公主笑了笑,语声里面带着兄长特有的体贴和关切:“怎么都站在这里?不进去么?”他的声音微微的停顿了一下,像是漫不经心的劝说道,“也别在门口拦着人了。元荣特意带人过来也是为了你们好。这里不比宫里,又是这种时候,偏你们不喜欢多带护卫,安全方面自然是要注意,万事都要小心。若是出了事,岂不是叫父皇与我难过?” 在如今太子的储君之位摇摇欲坠、齐王势力如日中天的时候,安乐公主也不太愿意因为这些事情和齐王闹僵——说白了,她与太子的关系还没好到要让她这样不管不顾的支持对方。她今日做到这个份上不过是为了谢习风罢了,最重要的是她也有把握能够在此事中保住谢习风。换言之,根本犯不着为了这事和齐王撕破脸。 安乐公主心中微动,身子侧了侧,让出了门口的位置:“倒是叫哥哥见笑了。只是不喜欢这么多人跑来惹人烦罢了。” 一旁的昌平公主倒是想要拦着,可她在齐王微凉的目光里面打了个哆嗦,几乎是不自觉的就随着安乐公主往边上退了退。 齐王摆摆手示意那些官兵进门搜查,自个却上前和安乐公主以及昌平公主说话:“难得咱们三人聚在一起。倒也算是巧了,不如去里面寻个地方喝上一杯?”他说到这,又忍不住笑了笑,转眼去瞧昌平公主,“唉,差点忘了昌平你现在也算是在清修,不能饮酒。也罢,我们喝点茶吧,以茶代酒。” 昌平公主紧紧的抿着唇,身子有轻微的颤抖,像是愤怒又像是反抗。 齐王却故作不知的揽了揽她的肩,用强硬的力道推着人往里走:“行了,我第一次来,还是昌平你来带路吧......” 等到他们三人都进了门,那群官兵就马上窜进了积云观,里里外外的搜查了起来。早在进来之前曲元荣就已经交代了只要是个男的就都抓起来。反正这里是积云观,哪怕是为了皇家清誉也不该有男人。 曲元荣依旧等在门口,安静的等着消息。最近几日也就是安乐公主在今日来了积云观,反正那些人也不会忽然长了翅膀似的逃掉,他并不担心。也有耐心等着。 可直到最后的几个人搜查完陆续的走出来,马千里听了汇报终于摇了摇头,走到曲元荣身侧,轻声和他说话:“里面没有要找的人,只有几个女人,是不是你想差了。” 曲元荣怔了怔,慢慢的咬住了牙。阳光从树缝里面透过来,将他本就白皙的脸照的更加白了。他握紧自己的手,第一次有了那么一点挫败的感觉。不过,心的里面却更加兴奋起来。 “还没完呢。”曲元荣慢慢的笑了一声,有一下没一下的摸了摸自己的玉扳指,眼中带出一丝莫测的眼光。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补更。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居然也有差点更不上榜单要求的时候,~~o(>_<)o ~~ 果然不日更的都不是好孩子。 为了赶上榜单要求,明天的那更我就先放前世姐夫的番外了(我以前写了一半,好赶工),不喜欢的可以不看。 第55章 倒V前世番外1(姐夫) 玉烟宫。 王淑妃懒洋洋地半躺在榻上,语声里透出一丝淡淡的倦意:“这雪也不知道要下到何时......” 承明帝的后宫之中虽美人如云可若论美色,王淑妃当是当之无愧的的第一美人。只见她长发若漆披散,肌肤白皙宛若美玉,五官精致华美宛若画中仙人,只是轻轻地展一展眉便有慵懒的媚色淡淡化开,令人心头一痒。 王国公夫人闻言只是微微笑了笑,语声温软:“这几日都是天寒雪冻,娘娘定要小心保重身子才是。” 王淑妃抬眼看了看王国公夫人的神色,轻轻掩唇笑了笑:“母亲此来怕也是为了坤仪宫的事吧?” 坤仪宫正是皇后寝宫。承明帝即位只有短短两年,这坤仪宫住着的皇后也就是他为荆王时的正妃周涵华。这位皇后据说原本还算身体强健偏偏入宫之后便常常卧病,到了这一月却是连床都起不了了。这几日里,因为皇后的重病,宫内宫外都是人心浮动。 王国公夫人面目慈和,此时却是肃了肃神情,语声压低:“娘娘慎言。” 王淑妃扬了扬精心描画好的黛眉,语气里也已带了一丝的不屑:“母亲不必这样小心,玉烟宫里自然都是自己人。更何况,”她顿了顿,垂下眼帘,语气里含着一丝冬雪般的凉意,“皇上这几日都守在坤仪宫中,怕也是顾不了宫里的其他人了。” 王国公夫人面色稍稍缓了缓,却还是温声劝道:“无论如何,这种时候总是要小心些才好。”她抬眼看了看无人的左右,这才小心地压低声音说道,“若真有个万一......你父亲已经说了,外边的事自有家里会替你操心。再者,你可是太后嫡亲的侄女,她也是属意你的。只不过,皇上那边,还是要你自己使一使力才是啊。”现任的王国公乃是王太后的胞弟,王淑妃在宫中也算是颇有体面。 “使力,这种事要如何使力?”王淑妃嗤笑一声,纤长的指头按在线条优美的红唇之上,看上去言止优雅,只是语声却是带了不易擦觉的讥嘲,“皇上心心念念都是坤仪宫那边,便是两年病了一年也总是不见冷落。别的不说,宫中除了坤仪宫之外就如冷宫一般,我和其他人旁的时候便是连面都见不上一回。除了皇后之外就再无所出。母亲到底还是想得太早了些——皇后的病,现在还不好说呢。” 王国公夫人闻言这才显出一丝的焦急之色,急忙提醒道:“娘娘怕是要忘了,周家可还有几位小姐呢。” 王淑妃神情微顿,这才反应过来,迟疑地问道:“这,不至于吧......” 王国公夫人眉目端正,看上去仍旧是慈蔼温和,只是语气却是冷得好像刚刚化开的雪水:“周家那位五小姐乃是皇后的胞妹,如今到了年纪却还未许人,周家的心思却是由不得人不去猜一猜了。”她看了看眉目慵懒随意的王淑妃,忍不住微微叹了叹气,“我入宫时便听说那位周小姐这些日子也奉旨入宫侍疾,若真是让皇上看上了,凭着皇后和皇上的情分,这皇后之位还真不好说。” 王淑妃闻言果然上了些心,忍不住皱了皱眉,冷声道:“一门两皇后?这周家倒真是敢想!” 王国公夫人见谢淑妃入了心,便也缓和了语气,越加温柔和蔼:“娘娘在家之时心气便高,除了王瑶禾那丫头外就再没有受过气。入了宫更是皇后之外的第一得意人,自然是看不上那些凑上去献丑的女人。只是,有句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小心。周家那边,该防的还是要防的。” 听人提起王瑶禾这个讨人厌的堂姐,王淑妃心上不喜,忍不住皱了皱眉。她闻言细细想了想,便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道:“母亲的话,我都记得了。只是周家小姐是入宫侍疾,我也没什么法子啊......” 王国公夫人却是勾唇笑了笑,温声说道:“不过是说给娘娘听一听罢了,此事娘娘记在心里便可。真要做出什么事来却是落了下乘。”她抬眼望了望窗外那副雪景,语气里含了一丝的漫不经心,“德妃那位好二哥不是刚刚立大功从北边调回来?如今崔家正是气盛,德妃那边怕是也有些想法吧。” “母亲说的很是,崔锦绣那女人的性子我最是清楚,耳根子软又有个不着调的母亲。若真是知道了周家的事,定是要闹出来的。倒时候,别说是周家,怕是连皇后都要没脸了。”王淑妃想通了事,忍不住掩唇笑了笑,眉目舒展,当真是静极生研,研美无双。 看着容貌绝美的女儿,王国公夫人心中很有几分的欣慰,只是仍旧是语声淡淡地道:“娘娘在宫中,家里常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无论何事,娘娘都要想过再想,小心再小心。对皇后和皇上,更是要恭谨再恭谨。” “我知道了。”王淑妃点了点头,随即又忍不住反嘴道,“皇后那边我是不懂。可我瞧着,皇上倒更喜欢我随意的样子。”其实她也只见过皇帝几回面,偏偏想起来心里还有几分少女心思。 王国公夫人心下无奈叹息,又怜惜女儿深宫难熬,还是耐下心来细细嘱咐。 随着轻轻的语声,殿内的香炉袅袅地升起淡淡的香气,只是炉口处雕刻精美的瑞兽却像是含了一滴的泪珠似的,有些模糊。 窗外的大雪初初停歇,只有树枝上的雪粒无声滑落。一轮冬日轮廓模糊却十分温暖地洒下些许光泽,照的一片的雪地光亮亮的,冷得十分地有温度。穿着冬装的宫人们或是匆忙行过,或是小步打扫,看上去都是井然有序。 坤仪宫里因着皇后的病,这温度却是比其他宫里更加暖和。 周清华坐在皇后床前,看着皇后憔悴的面色,便忍不住红了红眼:“姐姐刚刚用了药,还是躺着闭眼休息一会儿吧。” 皇后闻言微微笑了笑,仿佛有浅浅的光华掠过,仍旧可见旧日里温柔如水的意态:“好容易见你一回,哪里睡得着?”她竭力伸手握住周清华的手,语声温温柔柔的,“看你,手比我还冷呢。” 周清华只觉得眼眶发热,险些要掉下泪来,急忙拉着被角盖住皇后的手,低低说道:“姐姐说得好像许久未见似的。清华总是会陪着姐姐的,姐姐不要担心。” 皇后闻言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在鼻翼处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紧紧握着周清华的手,语气里透出一丝的惆怅:“只是姐姐怕陪不了清姐儿多久了。”她顿了顿,语声又轻又软,就好像熬得金黄的蜜糖水一般带着甜蜜粘稠的光泽,“母亲临终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我曾经答应她,会好好地护着你。你以前拖着不想嫁人,我也宠着你,随了你的心思。本想着,等我身子好一些再亲自为你选一门亲事,为你主持婚事。没想到因为我身子的缘故,却是拖到了这个时候。” 周清华急急地应道:“这些都是小事,姐姐不必太过操心。” 皇后只是叹了口气,却还是轻声说道:“怎么不要操心?父亲那边的心思我也是猜得了一二,只是要你进宫却是害了你。”她的语声压得极低,就好像风一吹便不见了一般,却是字字清楚,“至于姨母,她看着虽是一派的慈母样子,对你怕也没有几分的真心。”皇后和周清华都是周大人原配大李氏的女儿,因大李氏亡故之后周大人续娶的乃是大李氏的庶妹,所以皇后私下里还是唤小李氏为姨母。 周清华垂下眼,眼睛已有泪珠含着,亭亭而立的样子就像是落了一滴露珠的花骨朵一般。 皇后语声微弱,看着周清华的神情却是温柔郑重的样子:“女孩家的婚事是拖不得的,你的事我自然要安排好。”她与胞妹相差八岁,又是亲自带大,加上膝下虽有两个皇子却没有公主,认真论起来却是把周清华当做女儿对待。 周清华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低着头看着皇后握着自己的手,泪水不自觉的就落了下来。 皇后正要再说几句,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处理完政务的承明帝。 他穿着明黄色的便服,只在外面套了一件玄色薄丝绣金龙,看上去轻便简洁。但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却显地单薄了些,只见他缓步走来,衣袍不动却是一丝不动。 承明帝已经年近而立,可灯光之下,他的眉目清俊至极,还留着多年前皇家第一美男子的形迹。虽然面上还带着几许的疲惫担忧之色,可举止之间的尊贵优雅显得他更加地姿仪雍容。 “你们两姐妹可是背着朕在说什么悄悄话?”承明帝挑眉笑笑,语声慵懒,随意地坐在了皇后的床边。 周清华眼神微变,急忙行礼,皇后却是皱了皱眉出声道:“陛下怎么穿的这么少?伺候的宫人也太不当心了。” 承明帝摆手让周清华起身,回答皇后的语声里含了几分少见的温和轻缓:“朕瞧着你宫里尤其的暖,这才换了一身衣服。” 皇后点了点头,随即便低声说道:“倒是臣妾多嘴了。” “夫妻之间,这么计较作什么?”承明帝摇了摇头,随即便看了眼恭敬地候在一侧的周清华,然后才笑着问道:“刚刚在说什么?” 皇后松开握着周清华的手抬眼看着承明帝,明眸之中清色流动,她带着三分撒娇七分亲昵地说道:“臣妾唯有清华一个妹妹,有些亲近的心事自然只能和她说。女儿家的事情,陛下难不成也想知道?” 承明帝面上神色不变,看上去却仍旧是含笑的样子,只是轻声责备:“你啊,总是操心太过......”他抬眼看了看周清华,像是暗示着什么,慢慢开口说道,“清华既然是你的妹妹,自然也是朕的妹妹,朕难不成还会为难她不成?” 不等皇后说话,他抬手捏了捏被角,说道:“你休息会儿,朕带清华出去坐会儿,等到了晚膳,朕和你们一起用。” 皇后用的药里本就加了安神的药物又说了许久的话,早已经累了,听到这话也就没有推辞,只是合眼睡了。 承明帝看了眼跟着自己身后的周清华,往外走去。直到出了皇后休息的寝殿,他才低声问道:“上次朕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吧?”仿佛有些尴尬,他顿了顿,双手负在背后,慢悠悠的说道,“可有喜欢的人?朕可以斟酌着替你赐婚。” 周清华沉默了一下,细齿紧紧的咬着红唇,还是默默的摇头。 承明帝的脸色沉了沉,眼中已有怒色却还是耐住性子压住了火:“你究竟想要如何?你姐姐待你如何,你自是心知肚明。她一心为你,你抱着那般的心思,就不觉得对不起她?” 周清华低着头,眼眶红了红:“我就只是想要在等一年。”她一直记得当年那个蔷薇丛边的少年,记了那么多年又哪里能够轻易忘记。 “一年复一年,你倒是好想法、好心思。”承明帝脸色冷若冰霜,几乎是咬着唇一字一句的说道。他并非不能直接一纸圣旨将周清华指婚出去。可周涵华一心惦念着胞妹,他再如何也要顾及到妻子的想法。这才一次一次耐着性子和这么一个说不通道理的女孩说话。 就在这时,边上忽然传来宫女惊吓的声音:“皇后娘娘,您没事吧?” 两人转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皇后周涵华扶着墙站在不远处,面色苍白几欲晕倒。一个青衣的宫女手足无措的站在一侧,欲扶又不敢扶的样子。 皇后还穿着睡时的寝衣,肤色苍白的几乎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她看着对面而立的两人,神色晦暗不明,扶着墙的手一下一下的发颤,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那一刻,承明帝的神色几乎无法描述,天崩地裂也不为过。他根本管不上周清华,直接跑过去扶住周涵华,却立刻就被甩开了手。 “你别气,别气......你的病不能生气。这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看着周涵华那种马上就要晕倒的面色,承明帝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看上去也如同那青衣宫女一般,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而周清华本人更是被吓得站在原地不敢说话,她又羞又愧,更是害怕的不得了。只是不敢上前说话,只能能默默的站在那里低头流着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很早写的番外,为了榜单要求只好加工一下先放上来。 再强调一下,这里的周清华是原主。她的确是做错了事,才有了现在的“周清华”这个因果。姐姐前世的病另有隐情,这一世会由周清华来揭露。 大家应该也发现了这章透露出了很多事情:1、王皇后成了太后,王瑶和的伯父继承了国公府。2、崔锦绣前世也入了后宫,还封了德妃。3、姐姐一入宫没多久就病了......还有别的大家慢慢看吧 第56章 倒V闭关 躲过搜查的周清华等人此时正在山腰处揉腿。适才,周清华从积云观里找了几把伞,撕掉上面的油纸把丝绸像是纸张一样系在上面,又把伞做大了一点,做成了简易的降落伞。三人这才险之又险的从崖岸上落到下面。 谢习风看着周清华的神情倒是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周清华摸摸鼻子,故作自然的道:“我听说杂技表演里头就有这么一种带伞跳墙的。灵活运用嘛。”这话多半是周清华临时凑数瞎编的,只不过中国历史上元朝时期就有这样的杂技表演,大越这个时候也许也已经有了类似的? 谢习风的目光有些复杂,若有若无的掠过周清华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现在得先回我家——既然那边已经察觉到了,我们就必须立刻把账本送到陛下手上。两位公主都还在积云观里,这种事得由我父亲出面。”他顿了顿,看着周清华道,“等到了我家再另外送你回去。” 周清华对这个安排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对意见,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下就点头道:“好的。不过到时候我另外找人通知仆人送我回去就行了。这种时候,我和谢国公府走得太近,我父亲那边也交代不过去。”也许是刚刚经历了一次跳伞的惊险活动,周清华的心情忽然轻松了很多,许多原本说不出的话也很轻易就说了出来。 谢习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周清华被树枝勾坏的衣角,面色不变,少见的没毒舌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随你。”就像是一个拿任性的孩子无可奈何的大人一般。 倒是莫澄溪跌跌撞撞的跟着下来之后就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两人身后,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半点情绪。 尽管莫澄溪走的跌跌撞撞的,但是周清华和谢习风也没有出手去扶他——对于莫澄溪来说,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唯一能够保留的也只有那唯一仅存的自尊,他并不需要别人处于同情的帮助。 谢国公拿到账本之后,果然立刻进宫了。当然,这一回他去的也是皇帝修道的玉昆宫。 大太监黄庸摆了摆手上的浮尘,照常摆出笑脸接待了谢国公:“真是不巧,这次上天祷告,天机道长掐指算到了一丝玄机,陛下也觉得玄功有所精进,索性便趁热打铁准备闭关一月,已经下令人不得打扰。” 正说话间,内殿里头曲善水正慢悠悠的走出来,看着谢怀州貌似惊讶的问道:“济汝,你怎么也来了?”济汝乃是谢国公谢怀州的字。 谢国公瞧了眼曲善水,淡淡道:“元翁不是也来了?”他锐利的目光落在在曲善水沉静如水的脸上,轻声道,“元翁赶在陛下闭关修炼之前来,不知是有何要事?”他把“赶”字咬地重了些,显然是意有所指。 曲善水也不在意,慢条斯理的迈过门槛,用目光示意对方注意一下自己怀中的奏折:“适才我发现刑部上的反贼处决的名单上面不知怎的多了一个袁正道,正想和陛下汇报情况。”他意味深长停顿了一下,神态里带了一点漫不经心,“只是现在陛下已经划了勾,只能依此行刑。好在,袁正道犯的也是死罪,左右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谢国公虽然和袁正道并无多少私交,此时听到这话也沉了沉脸,沉声道:“元翁这般行事,难道就不怕士林寒心?!” “济汝着相了。”曲善水笑了笑,看上去依旧是慈祥可亲的样子。他回眼看了看身后的玉昆宫,毕恭毕敬的对着那方向拱手行礼:“你我乃是陛下的臣子,自然是应该万事都以陛下为先。” 道不同不相为谋。好在这两人也不想在玉昆宫这种地方吵起来——皇帝事后听了定然是要问罪的。不咸不淡的扯了几句内阁里头的闲话,就各自分手了。 宫里发生的事情,皇后自然也很快就知道了。皇帝闭关是常有的事,派个人冒险去把皇帝叫出来自然也是行的。只是,修炼这种事讲究时机,皇帝说不准前头刚把打扰自己的人拉出去杖毙后脚就又跑回去闭关了——毕竟对于皇帝来说还是修仙大业最重要,时机难得。 要想个办法,彻底让皇帝没了修炼的心思。 她闭着眼坐在美人榻上想事情,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打量着给自己揉肩的阮美人。 阮美人乃是皇后新挑出来送给皇帝的宫女,早些时候就被破格封为从六品的美人。近些日子极得宠爱,几乎可以比得上当初恭妃得宠时的风光,陈贵妃那边要恨得要咬碎银牙。 皇后轻轻地伸手抬起对方的清丽柔美的脸蛋,细细的打量着:“是有八分像了......”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柔声细语地问道,“阿阮,你应该还记得你家那对弟妹吧?” 阮美人心思玲珑,咬了咬唇,跪了下来:“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笑了笑,只是凤眸里头带了点冷冷的颜色,宛若冰川雪水在荡漾一般:“是有件事情要交代你,只要你按本宫说的做了。本宫定然会保你们全家平安,让你那对弟妹此生无忧。” 皇后并非善人,能说出这种话来,所要做的事自然是件大难事。阮美人竭力压抑住心中的恐惧,慢慢跪下去,光洁的额头贴在地面上,低低道:“妾身贱命微不足道,但凭娘娘吩咐。”她心中恐惧难言,眼中不知不觉的就落了泪。 皇后缓缓伸手将她的脸抬起来,像是哄人一样微微笑着:“别哭,你瞧,你长了一张多好的脸啊,这可是天大的福气。要笑起来才好看呢。”她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有些出神,“曾经有个与你十分相像的人就那样笑着在陛下面前触柱而死,血流了一地,陛下这一辈子怕是都忘不了了......” 皇后的话就像是刀一样割在阮美人身上,她开始无法抑制的发起抖。 皇后却不在意的继续说下去:“我现在,只是想要让你照着这样子再在陛下跟前重新演一回。在玉昆宫的前面。” 阮美人几乎忘记哭了,一张脸苍白至极。她的唇哆嗦了一下,语气有些害怕:“陛下还在闭关修炼,妾,妾就算是在外面触柱他也不会知道的。” 皇后眼光掠过她的满是泪痕的脸上,从宫女手上接过手绢慢条斯理的擦了擦:“等会儿我会让人教你一首歌的。你认真学一学,只要在玉昆宫前面唱出来,陛下自然会出来见你的。”她拖长声音,纤长白皙的手指微微使力,意味深长,“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在皇后的眼神下面,阮美人迟钝的点了点头。灯光摇曳,她的脸苍白的就像是死了。 周清华并不知道宫中发生的事,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她还有自知之明,剩下的事也不是现在的她能管的,所以早已叫了人把自己“偷渡”回家。至于莫澄溪,则是准备呆在谢国公府上等消息。 好在周清华这些日子在府中管着事,小李氏又因为身子渐重逐渐开始放权,府上的那些老仆都开始老实起来。周清华悄悄回了自己的院子,沐浴过后重新换了一身衣裳,里里外外不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知道的也很是省事的不吭声。 等她带着拧干的长发坐在房中让丫鬟擦发油时,周芳华施施然的带着账册来找她说话。 “你这一天都去哪儿了?”只见周芳华穿着一件家常的湖绿色折枝绣梅花薄绫纱袄子,秋日里瞧着正有一种诗情画意一般的静美,“我都寻了你好几次,都不见人影。”她初初上手家事,正是兴趣浓厚的时候。 其实,周清华有时候也觉得周芳华此人有些矛盾,这是一种先天本性和后天养成所造成的矛盾。周正声心目中的完美女性就是那种姿容绝美、身子娇弱、擅诗词会书画、性格骄傲高洁不屑俗物,仙女似的女人。前面的周涵华是由周老夫人亲手教养,他插不上手,自然只能从周芳华这里下手。可偏偏周芳华骨子里又继承了孟姨娘的精明世故、喜好逢迎。所以,她面上表现的不喜庶务心里头却对管理家事这种事十分热心,一得到周清华邀请就很是热情的用功起来。 这种时候,周清华只得打起精神来和周芳华说话:“我准备给老夫人绣个屏风做贺礼。去外边定制了屏风的花样,一时耽搁了。” 周芳华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只是把账本拿了出来,说道:“这是那些婆子新报的账目,你瞧一瞧,若是没问题就可以给夫人看了。” 周清华接过账册认真看了看,过了一会儿才道:“还行,那些婆子报的价格也不算太高。只是虽然是小办,还是要多准备几张宴席,免得到时候来人多了忙乱......”她想了想,又合上账册,“这样吧,这些等晚上我再和夫人商量看看。” 周芳华懒懒的挑了挑眉梢,并不在意的点了点头——反正她和小李氏关系不好,不太喜欢和她打交道。 作者有话要说:元朝时候杂技的降落伞是纸做成的巨伞。只是这里是山间,我怕纸容易被树枝勾破,然后就用丝绸替代了,反正这也是一种可以替代的材料。至于能不能真的当做降落伞用,我也不太清楚,只能说不要太深究。 许多言情小说里面皇帝都有个永远也忘不了的旧情人,此文也不免落入俗套...... 求留言求收藏啊,大家稍微给我点反应嘛。第二卷快要收尾了,大家一直都不说话,我挺心虚的啊,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的啊 第57章 倒V起变 人活得越久,被过往记忆折磨的时候就会越长。有时候,皇帝常常会觉得自己活在梦里面,那种虚幻的、无法摆脱的无力感就像是如影随形的空气一般时时缠绕着他,让他时刻都对自身充满怀疑。 这种时候,他就格外需要有人把自己从恍惚的境地里拉扯出来,来证明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大越的万里山河属于他,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属于他,天下的奇珍异宝属于他。他拥有一切他所想要拥有的,除了那个早已死去的人。 当皇帝听到宫外传来那若隐若现的歌声的时候,就好像有一个尖锐的长针在他的心口划过,鲜血淋漓中带着一种近乎快意的美感,那一刻他甚至不曾感觉到心痛。他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回忆起那些被他埋在心底的话语。 “我从小长在东都。东都的女人和京城的女人不一样,她们若是喜欢一个男人,就要给他唱歌。”记忆里的女人踮着脚在他跟前转了个圈,裙裾如同蝴蝶羽翼一般的蹁跹翻飞,她的笑容如同这世间最美丽的奇迹,明眸闪亮如同明珠,“以后,你要是听到我唱这歌,你就该来见见我。因为,那是我在想你啊......” 玉昆宫外的歌声断断续续,只能隐隐的听到一点。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歌声悠悠,皇帝在听到的那一刹那就从入定之中醒过神来。他怔怔的站起来,眼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仿佛是欣喜又仿佛是恐惧,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清楚表白。他几乎是跑着出去的,顾不上诧异的天机道长,就连跪在前面请安的小太监都被他一脚踢开。 只是,当他跑到宫门口的时候又不自觉的迟疑了一下。 就在他迟疑的那一刻,前面那个已经被太监们抓住准备拉下去的女人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奋不顾身的朝那赤红的柱子撞上去。鲜血如同记忆里一样,热烈的宛若盛宴,撒了一地。 就仿佛是被一道闪电击中,皇帝一下子就呆住了。他的眼前一片空白,只有一片血色虚浮着。 “我无法杀你,但是我可以杀了你最心爱的人。”大病初愈的女人纤细瘦弱仿佛马上就要倒下,可是她撞向柱子的时的笑容却带着一种可以燃烧灵魂的决绝与酷烈,“父亲,母亲,我那未出世的孩子.......还有那些我最心爱的人,他们都在地下等我啊......” 那种宛若凌迟的痛苦,那种拿刀挖心的痛苦,那种仿佛要刺到血脉最深处、灵魂最里处的痛苦。皇帝慢慢的伸手按住自己的心脏,仿佛在压抑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苦痛。他看着那已经躺在血水里的女人身影,模模糊糊的笑了一声:“你也在等我吗?是你来接我了......” 他懦弱了一辈子,逃避了一辈子,终于在这一刻正视了自己的心:“是我错了,阿柔。”话声落下的时候,他的脑中只有一阵的眩晕。 皇帝倒了下去,玉昆宫彻底乱作了一团。 因为有天机道长,齐王得到很快就得到消息了。 曲善水和曲元荣亦是等在他的书房中与他一同议事。 “不知陛下的病?”曲元荣稍稍放低声音,语调里带着少见的犹豫。 齐王面色也不太好,他摇摇头,一脸阴沉:“天机道长那边传来的消息,据说父皇这次受了大刺激,若是及时醒来还好,还可以将养个一年半载。若是醒不过来,就算是一时用药和针灸刺激醒来也活不过几日。”最重要的是,皇帝还未下令废太子。别看太子现在被关在东宫,朝不保夕,可等皇帝一驾崩,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基了。 于齐王来说,这简直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一切都是白用功。更何况,还有一本账本留在对方手上,简直是个不定时的炸弹。 这种时候,就算是曲善水都有些迟疑了。他沉默了一下,才慢悠悠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倒是要看殿下您有多大的决心。” 齐王心头一跳,面色微变,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去看曲善水,他的眸光微厉,浓密纤长的睫毛下面眼神一时间锐利宛若刀剑。 曲善水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一声,满是褶皱的脸上带着一种淡而冷的笑容,他漫不经心的转头去看窗外的景色。他见惯了权谋之争,那种冷静的目光里面几乎不带一点活气。 倒是曲元荣接过话头,轻声道:“这些日子,陛下心里头已经起了废太子的念头。所以才将马千里马将军提拔为禁军副统领。”他索性无视齐王那冷厉的目光,自顾自的说下去,“陛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这种时候,只要我们控制住宫里,让宫里写下废太子立齐王的诏书,再等一段时间,山陵崩之后,就再无后顾之忧。” 见齐王不答话,曲元荣长指扣在案上少见的收起笑容,声音里面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叫人平平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触觉:“三大营那边是赶不上的,最重要的是锦衣卫和禁卫军。马千里是禁卫军副统领,陈崎则是锦衣卫指挥使。只要解决了现在的禁卫军统领王博涛,整个皇宫都在您的掌握之中。挟天子以令天下,何愁大事不成?” 原本,王博涛和陈崎一个出身王家、一个出身陈家互相对持,是绝不会联合在一起的两方,正应了皇帝的帝王权衡之道。但皇帝自从起了废太子的心思之后就开始排除太子方面的势力,提拔马千里为副统领就是为了架空王博涛,当然皇帝本人并不知道寒门出身的马千里背地里会是曲家党羽。 齐王依旧沉吟不语,面色微沉,不知心里转过的是怎样的想法。只是,他微闪的眼神却透露出了他复杂的心思。 ”殿下还在犹豫什么?“曲元荣凑近齐王,忽然跪了下去,压低声音用诱惑一般的语气说道,“往前走一步,您就可以得到您所要的一切。您所需要的不过是如唐太宗一般奋力一搏而已,名留青史,坐拥天下的未来就在您的前面。还是说,您要等到太子登基,像是一个失败者一样跪在太子面前,寄望于太子所谓的‘仁德’来苟且偷生吗?” 齐王仰起头,闭了闭眼,他的眉心剧烈的跳动了一下。他沉默着朝曲元荣伸出手,低声道:“你先起来吧。”他像是用尽力气一般的说着话,声音沙哑的不可思议,“你说,现在我该如何做?” 曲元荣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快意。他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父亲,心中思绪飞快旋转,斟酌着用缓慢的语调说道:“马上让燕王入宫联系陈贵妃,由她出面和陈指挥使说清厉害,然后由锦衣卫先控制住陛下的乾元宫和皇后的坤仪宫。到时候,禁卫军定然是要入宫护驾的,我会让马千里趁机解决掉王博涛。” 曲元荣圆圆的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魅力,那是一种权力才能赋予男人的魅力,带着一种疯狂的魔力:“然后,您就可以把逼宫谋反的帽子丢给王博涛和太子。控制乾元宫,下旨斥责王家谋反,废太子、皇后而自立。然后再把内阁其他几位大人以及六部的重臣宣入宫中,控制起来。” 一口气把整个逼宫过程说个清楚,曲元荣深呼吸了一下,感觉到胸中飞快的心跳以及口中的干渴,端起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大口,缓缓道:“只要挟持住了皇上,把握住了大义,控制了朝中的机要人员。我们就立在了不败之地。”他说完话,转头去看曲善水和齐王,像是在问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曲善水抖了抖袖子,像是所有怕冷的老年人一样轻轻地打了个颤:“殿下,既然您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再无可退之路。如今,曲家自然是与您站在一起的,只希望您可以保重自身,不忘今日曲家所尽之力。” 齐王勉强露出笑容:“自然。”他顿了顿,有些迟疑的问道,“只是,太子东宫那边要如何处置?我怕那边会生变数。” 曲善水抬抬眼,看着齐王,口齿清晰的道:“既然可以下令废太子,自然也可以下令让太子自尽。”他慢吞吞的咬字道,“斩草除根,乃是重中之重。” 齐王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也对。”他用手护面,“无论你们相不相信,我从来都不曾真的想要杀了他。小时候,他对我很好,算是个很好的兄长。只可惜,他是太子。我是宁死也不愿向他称臣的。” 齐王平复了一下心情,心思渐渐清明:“王妃已经有孕,府上的几个女眷也体弱经不起折腾。索性让她们也随燕王进宫去母妃那边好了,方便我们的人照顾保护。”于他而言,齐王妃腹中的嫡子和方晨语都是不容有失的。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位读者的话说得很好,最难算计的是人心。皇后只是想刺激一下皇帝,让他无心修道。只是,即使她屡次利用过去的事来谋利,由己及人,她本心里是不相信皇帝有多爱那个旧情人的。当然,我说的皇后所受的大打击不是这次。 至于皇帝,渣男这种生物,实在无话可说。 本来说周六有加更的。但是既然前面已经加过了,我又心有余而力不足...... 第58章 倒V危急 因为齐王未曾明言,府中上下只当做是要入宫小住,这是常有的事并不叫人意外。又因为齐王妃有孕,进宫时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从酸梅到王妃用惯了的香料毯子一类,繁琐至极。齐王从来都对这些不耐烦,也没兴趣在王妃那边等下去,索性就先去和方晨语交代事情。 大庭广众之下,方晨语倒是没了与齐王争锋相对的别扭,十分温顺乖巧的样子。她穿着兰色绣月桂花枝的长裙,低着头十分沉默的站在一边。沉静婉约的仿佛一首诗、一幅画,是齐王梦境最深处的美景,叫他心跳加速又忍不住感觉心神宁静。周遭那些忙忙碌碌着为齐王妃准备东西的侍女们却都对她视而不见。 齐王上前握住她的手,抚着她的长发,语声不自觉的便转到温柔缠绵的语调上面,:“你别怕,我已经和母妃说过了,她不会为难你的。”相较于齐王妃这个怀了嫡孙的亲侄女,陈贵妃自然不喜欢方晨语这样的“狐狸精”。只是,再亲也比不过儿子,齐王几次软语相劝,她对着方晨语的脸色倒也好了许多。 方晨语这一次倒是没挣开他的手,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你要做的事,很危险吗?非要让我和王妃去宫里?” 齐王握着她的手忍不住一紧,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放心吧,再怎样。我都会把你安排好的。”他忍不住伸手搂了搂美人的纤腰,温声道,“你乖一些,别惹母妃生气,也别理王妃。等我的事情做好了,就去接你。” 方晨语蹙着黛眉想了想,脸上带着一种奇特的神情。她少见的软化了态度,将头倚在齐王的肩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齐王府上暗潮汹涌,皇宫之中也是如此。皇帝昏倒之后,皇后作为后宫之主,自然是最早赶到现场知道情况的。她一向妆容华贵的脸上神色有些复杂难看,但也已经来不及在想其他的事情,她坐在床边看着站在一旁的天机道长笑了笑,那声线就像是冰块磨成的小刀,锐利而冰冷:“天机道长涉嫌谋害陛下。来人,把人拉出去杖毙,以儆效尤。” 这话宛若雷霆一般的镇住了现场,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全都垂头不语,恨不得当场消失才好。毕竟,若是皇帝醒来发现国师被人杖毙,最先被算账的肯定是执行此事的奴才而不是皇后。 就连天机道长本人都怔了怔,眼中不易察觉的掠过一丝惊慌,随即便含蓄的抿唇笑了笑——想必皇后是想要打着拿自己立威的主意,接下来估计就是惯用的打一棍子给个甜枣。 天机道长这样一想,心思就灵活了起来,眼神一瞥就看向自己的小道童。 那小道童急忙跪了下来:“娘娘,道长毕竟是陛下亲封的国师,你这样冒然处决想必有损陛下英明。”他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抬起水嫩嫩的脸蛋,试探着道,“如今陛下急病,或许国师也可尽一尽心力?” 皇后冷笑了一声,目视那些侍卫:“把这两个家伙一起拉下去,既然他们师徒情深,就一起打。”她的目光带着一种极强的力道和不容置疑的决心,那些侍卫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去抓天机道长,把他的手反绑在背后。 天机道长的脸色终于变了,他面色惨白,再无半分仙风道骨的模样。黑色的眼珠子乱转,他终于想到什么似的叫出声来:“别,别打我。我知道齐王那边的消息。娘娘,臣昔日多有得罪,现在愿意将功折罪。”当初他被皇帝拜为国师何等的威风,几位阁老都要客气的叫一声“国师”或是“道长”就算是皇后本人也常常笑脸相迎。他咬咬牙,决心要先保住性命再图以后,他日必要千百倍的奉还。 皇后没再理会对方,只是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捏了捏皇帝明黄色绣龙纹的被子,用温软的声音说道:“行了,拉下去吧。”若天机道长真知道什么,齐王又怎么会还把人留在这里?说起来,现在的天机道长也不过是弃子罢了——在皇帝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情况下。 皇后长眉缓缓蹙起,齐王那边肯定已经得到消息却还没进宫在皇帝床前装孝子,显然他已经下了某种决心。可偏偏太子还关在东宫之中,因为是皇帝圣旨,除非皇后矫诏否则根本就不能把太子叫出来。 很明显,皇后和太子如今的处境是出人意料的被动,这意味着更多的危险和无法估计。 皇后俏脸微沉,不知心中是怎样的打算。只是门外却隐隐传来天机道长和小道士的哭叫声。皇后有些烦躁的用手指按了按眉心,慢慢道:“让那些人把嘴堵了再打,本宫听了这声音心烦。” 皇后语声放得极低,那些人却还是垂首应下,赶忙出门传话。果然一会儿之后就再无声息,屋子里面的人就更安静了,几乎只听得见呼吸声。 皇后想了想又转头看着那墨院首,神色冷凝:“本宫如今只问你一句,皇上究竟何时才能醒来?” 墨院首掀了掀袍角,急忙跪倒在地上,压低声音道:“陛下本就体弱加上近年频发服用丹药,身子已是外强内弱,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能够撑到今日才发病不过是臣等日常救治加上宫中奇珍异宝的滋养罢了。如今心府震荡牵连全身,正是油尽灯枯之状。偏偏又是秋日,医家有一言‘西风凋碧树’,此时人体生机由旺盛转而衰弱,正处于低潮,春困秋乏也是这个道理。此时的病人最难将养。陛下又无求生意志,臣等才疏学浅实在不知如何下手。”他顿了顿,跪伏下去,“不过,臣与几位太医已经议过了,当下只有两个方法。微臣斗胆,想要请娘娘斟酌一二。” 皇后嘴角勾起,弧线优美迷人,带着一种冷淡而讥诮的笑意:“好啊,你们做太医的当真是越加的惜身,越加的会说话。这么几句话,就把事情推给本宫了?”她挑眉看着墨院首,有些不耐,轻轻启齿:“行了,你先说一说。”说着又转头瞧了瞧自己的贴身宫女温香,那宫女会意,往后几步带着那些无关的人都退了下去。 屋中只剩下皇后和几位太医还有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黄庸。 墨院首磕了一个头,端正面容,沉声道:“这办法一就是臣以针灸试之加以猛药,可使陛下今日苏醒,但是如此陛下就算醒来也如活死人一般,不能动弹不能开口,饱受痛苦且就只能支持几日。”他迟疑了一下才慢慢道,“方法二则是由臣等开药温养,先调理陛下的身子,再用针灸暂时压住陛下的病根。如此缓缓而图,陛下几日之内或可醒来。但也有可能醒不过来。” 皇后的长指轻轻的在床沿上敲了敲,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就在这时,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温乡小步上前,贴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话。 皇后眼中飞快的掠过一丝冷芒,还未开口就听到门外有妩媚的女声传来。 “陛下,陛下......”陈贵妃披着一头乱发冲了进来,急急的扑倒了皇帝的病床前,那速度简直叫人称叹。她身后跟着一队井然有序的锦衣卫,穿鱼龙服,配着马刀,刀光雪亮,神态冷肃。如同暴风雨前的冷风一般,冷飕飕的吹过,叫人忍不住打了个颤。 皇后冷笑一声,看着陈贵妃道:“妹妹这个样子,叫人看了还真以为陛下圣躬垂危呢。”她凤眼一挑,眸光冷厉宛若刀剑,“还有,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陛下的乾元宫,你这般带着人马刀剑进来,置陛下与本宫于何地?” 陈贵妃长发披散,发间珠玉之声清脆悦耳,一向艳丽的脸还未上妆,素白着,竟有几分冷冰冰的样子。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仿佛伤心欲绝:“娘娘这话真是伤了妾的心......”她软软的伏在床上,看上去弱不禁风,悲从中来,声音却是冷得要生冰渣子:“陛下重病,娘娘先是杖责国师之后又是闭而不宣,把太医院的几位太医都关在这里。其中心思,妾真是越想越害怕。妾不过是个弱女子,自然只能请陈指挥使派人护妾入宫。妾已立志,要与陛下共生死。” 皇后脸色更加冷了,却还是强制按捺了下来——如今情势比人强,她的那些手段如今都还未来得及施展,现今最重要的还是示敌以弱,保住自己。 她拂袖转身离开,金色的凤凰纹路在灯光下面显得清晰而冷漠。只是,她离去之前微微抬眼,看了眼墨院首,神色间透着几分莫测之意。 墨院首拢在袖中的手抖了抖,垂着首,用眼神和表情作出一副恭敬的样子。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我病了,全身疼。估计是感冒期间在不好好休息,跟人去游乐园作死的结果。晚上喝过感冒冲剂、休息过后爬起来把昨天打的一半补上给大家。也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更。 关于太医的话,我一半是参考百度或是以前看的书一半是胡诌,大家将就着看。还有,大家应该发现了,前面的有章就已经提过墨院首是皇后的人。 我第一次动笔写这种略有点难度的宫变,逻辑或是思路上面估计会有很多小问题,欢迎大家指出,交流一下。唉,话唠真是没救了...... 第59章 倒V起风 “你是在怪我不曾逞一时之气面君,把账本交到皇上手中?”谢国公看着跟前饮酒的儿子,轻轻的叹了口气,眼中隐隐带着一丝无奈和惆怅。 谢习风喝了口酒,勾唇笑了笑:“岂敢,父亲您这是深谋远虑,可惜我这做儿子的体会不到。” “你这脾气,这张嘴,真该好好教训一回才是。”谢国公用手拍了拍谢习风的脑袋,低声骂了一句,然后才缓缓道:“说句实话,我其实是真有点怕了。当年旧事历历在目,我何德何能,敢逞一时之快?” 他看着容貌极似妻子的独子,见他正值少年却偏偏生了那样的病,心中酸软,口中却是一贯的冷肃:“大越西边是荒漠,西域小国林立如同一盘散沙不足为患;南边临水,只有一二岛中小国,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唯有北边的西漠和东边的湘国乃是大敌。其中湘国又为东陆有名的强国,一度兵临我大越境内,可现今东边数十年也不曾生乱,你可知为何?” 谢习风抬起头去看谢国公,满脸诧异。 谢国公却负手背过身,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似的,慢慢的道:“先皇时,大越国力衰微,湘国正当强盛。湘国的军队从东边直入,几乎就要打到了京城。大概是天不亡我大越,出了一个方从廷。他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生生是把湘国的军队赶出了大越,从此闻名天下。方从廷此人可算是天生的将帅之才,虽然称不上是逢战必胜,但在当时的战场之上,湘国上下都是闻其名而丧胆,不敢妄动。有他一日,湘*队就再没有越过我东边疆域。损及筋骨,甚至今日都还未缓和过来。” 谢国公也没理会背后儿子灼热诧异的目光,用一种沉静的声音接着道:“先皇大喜,感其功高又叹其勇冠三军之威仪,封他为冠军侯,荫其族人,令他镇守东地。之后,方从廷又联姻东都豪门文家,从此,东地只知冠军侯而不知有天子。”顿了顿,谢国公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偏偏方从廷膝下二子亦是将帅之才,东地兵强马壮又有当地豪门支撑,方家声威一时无二。先皇只得替还是太子的今上纳方家独女为太子妃,陈家嫡女、王家嫡女都只能屈居侧妃之位。” 谢国公低头笑了一声,看着疑惑不解的儿子:“你可是奇怪,为何这些事你一直不曾听闻?就连那位本该封后的方家女的事你也未有耳闻?” 谢习风放下酒杯,终于端正了脸色,垂首低声道:“还请父亲赐教。” 谢国公侧头去看窗外那一地的落叶,轻轻的叹气,双鬓的花白看上去更添几分沧桑之色:“方家女容若牡丹、性情直率,与京中闺秀截然不同,当今自然是爱之如宝,夫妻之间可算恩爱情深。不久之后,当今登基,方家女为后,很快便传出皇后有孕的喜讯。因为方家只此一女,冠军侯全家亦是极为欢喜便一齐上京贺喜。” 皇帝自然是喜欢方家女的,否则也不会冒着纵容方家势大的危险封其为后,让其有孕。可是,这种宽容在看见了方家父子以及随方家上京的方家军时忽然变味了——他首先是一个皇帝,然后才是一个丈夫。 他忽然发现,不知不觉方家已经成为可以危险到自己的存在。他作为一个皇帝的疑心在那一刻终于不可避免的爆发了。疑心生暗鬼,在他眼中,方家过去的种种行为都成了居心叵测的行止,让人防不胜防。原先期盼已久的嫡子也成了他担忧害怕的源泉之一——若是皇后诞下嫡子,方家可会借机另立幼主? 他整日整日的担忧害怕,整日整夜的噩梦,几乎不可避免的揣测着方家每一个举动背后的含义。 然后,他终于动了杀心,皇家高高挂起的屠刀就那样落了下来。 谢国公神色复杂的把结局说了出来:“先是上京的方家父子被暗杀,然后则是方家的族诛。就连文家,也被牵连,成年男丁都已处置,年少的也死在流放路上,只有一些女眷在辛者库活了下来。”他迟疑了一下,“至于那位方皇后,她失了腹中的孩子、没了娘家,虽然没被废,但到底性情刚烈,直接便在今上的面前自尽了。从此再也不敢有人提起她,只当王皇后为当今的元后。” 从此,大越上下再也不知冠军侯,再也不知方家。何其惨烈、何其残酷? 谢国公抚着儿子还有些瘦弱的肩头,如同老鹰展开翅膀抚摸幼鹰羽翼,很是怜爱。他语声低低:“我和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何为皇权。当今的仁弱人人皆知,可当他举起屠刀的时候又何曾有半点的不忍之心?”他声音渐渐转重,一字一句的道,“为人臣子,谨言慎行不可或忘。” 谢习风沉重的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荆王的母妃恭妃......?” 谢国公低头咳嗽了一声,平平无奇的五官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涵义,他看了眼谢习风:“恭妃乃是文家幼女,认真论起来可算是方皇后的表妹。血脉相连,容貌之上,自然是有所相似。”否则,皇后选了这么多的宫女,何以只有恭妃产子封妃? 谢习风还要再问却听到门口又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转过头,正想斥责一番却看见一身玄色衣裳的阿一快步推门入内,急急的道:“宫里传来消息,陛下昏倒病重,齐王怕是要逼宫了。” 书房里面的父子脸色都是一沉。 谢国公首先反应过来:“这消息是宫里哪边传来的?”世家关系根生地错,他们在宫中也有不少暗卫,专门打探消息。 阿一面上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急切:“是安乐公主派人传出来的。她说皇上现下生死不知,锦衣卫那边已经生变,后宫上下都已被控制在皇上的乾元宫。是她找了我们埋在宫里的暗卫传了消息出来,让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来不及细思其中深意,外面院子里也有声音传来:“老爷,外面有天使来宣旨请您入宫。” 谢国公站起身来,要出去接旨。谢习风却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爹......” “放心吧,我就去听听那所谓的‘圣旨’讲什么......”谢国公笑了笑,“这种时候,齐王倒也不至于马上就和我们这样的人家撕破脸。” 谢国公想了想又道:“贺诚那边倒是不怕。他是三朝元老,比狐狸还滑溜,估计能看出一二。”他从身上摸出一个令符递给阿一,“你赶紧去王家把事情说清楚,让他有所准备。齐王这般有恃无恐,禁卫军那边怕也已经有了打算。有王博涛在,禁卫军才能安稳,我们才有底气。” 阿一应了一声,行过礼后就立马起步离开了。 接着,谢国公又从书桌的暗格里面拿出几块牌子递给谢习风:“你马上去城外的三大营,禁卫军要是靠不住就得要靠他们......”顿了顿,他又道,“先去五军营,那边的步统领算是我以前的下属。三千营那边交给我,等会儿我会去崔国公府上和他说清楚。神机营的华舟山并非言语能动,只要他此时不偏不倚便好。” 一口气交代了这么些事情,谢国公又转开话题:“另外,把我们府上的家丁派一部分到东宫那边,至少要尽量保住你姐姐的安全。”他想了想,又看了眼儿子,“对了,你不是喜欢周家的丫头吗?找个人也给周家捎个口信便是,周正声是礼部侍郎,怕是也要被宣进宫的。”这种时候,齐王正需要礼部官员来给自己操办册封太子的仪式亦或者是登基大礼。 谢习风没想到谢国公到了如今还有心情说这些话,只得冷着脸转身就走:“路远,我先走了。” 谢国公摇头叹气:“真是孩子大了不由爹。”他语声淡淡却透着一丝惆怅——早在知道谢习风的病的时候,他也曾打算过早早替他纳一房妻室繁衍子嗣。只是,他到底怜惜儿子,知道他心中苦痛又已有心上人,也就随了他的意思。来日若真有什么不测,过继族中子弟便是了。这国公爵位虽然金光闪闪却也沉重万分。 此时,王博涛王国公正在进宫的路上。 副统领马千里匆匆来报说是齐王逼宫,锦衣卫围了整个乾元殿,皇帝和皇后都是死生不知。王博涛只得匆忙起身带了禁卫军入宫。没想到刚刚进了宫门,还未来得及进乾元宫,就被马千里借着禀报密事引到了拐角。 当刀口刺进心口的时候,王博涛忽然觉得有些痛,痛的要说不出话来。他想,真是太粗心了,简直是白活了这么多岁,竟然就这样被一个后辈暗算了!就算今日王家躲过此劫,国公府定然也是要让皇后的胞弟来继承的。那么,他那还未长成、仍旧有些任性幼稚的幼子、还未婚配的爱女还有那相濡以沫的发妻,她们又该如何是好?若是齐王当真成功了,那作为皇后母家的王国公府...... 他来不及细想,甚至来不及问一句,就那样怀着满腹的忧心倒了下去。 临死前就听到马千里冷酷到了极点的声音。 “王家谋反,已诛首恶。请诸位同仁与我一同入宫,拱卫圣驾。” 第60章 倒V凶浪 “殿下,马统领那边刚刚进宫,您是否要见一见......”接连唤了几声里面都没人回应,齐王的贴身侍卫李未忍不住上前推开了门。 只见帷幕后面的床上有两个人影交织在一起,凌乱的衣物撒了一地,男女皆有。李未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低下头不敢再看——早就知道那位方姑娘得宠,可如今这种时候,齐王还有做这种事情的心情,未免有些...... 又等了一会儿,只见床上走下一个披着宽大外衣的女人,她赤足走在地毯上,脚踝莹白的如同美玉雕成莲花花瓣。海藻似的头发披在肩头,看上去温婉沉静,正是方晨语。 她看了眼李未,面颊还带着一丝红晕,双眸含水,看上去竟有几分媚眼如丝的味道。她扬唇笑了笑,开口道:“殿下让我问一句,那酒和圣旨可是已经送到东宫了?” 李未被她看得面红耳赤,不敢抬头,只得低着头答了一句:“已经送过去了。” 方晨语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陛下那边呢,可是已经醒了?” 李未悄悄看了眼帷幕后躺在床上默然无语的齐王,只当做这话是齐王不方便亲口问转而交代问的,便轻声答道:“太医那边说了,大约这几日就能醒来。” 就在这时,帷幕后面忽然传出一声东西摔地的声音,床上的人影动了动。 方晨语转头看了看,抿唇一笑:“殿下这是在叫我呢,你先下去吧。马统领那边,就先交给曲家安排好了。” 李未等了一会儿,见齐王那边果然没有再发话,便安静的退了下去。 方晨语沉默的立在原地,一根细长的手指按在面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忽然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伸手揭开帷幕,只见齐王正全身无力的躺在床上,嘴里被她塞了一条手绢。 方晨语用手抚了抚齐王气得不断起伏的胸口,静静的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你别生气,你瞧,太子死的要比你早呢。”她顿了顿,用娇娇的声音缓缓说道,“皇后一直都以为我是她的人,只当我会依照她的命令把毒酒换掉。她就是那样的人,自以为是,只当天下所有的人都是她的奴才,谁也逃不出她的算计,都要听她的话。我偏不,我就是要让她怀着这种自得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心情接受最后的结局,只要一想到她最后知道太子死讯时候的脸色,我简直想笑。” 齐王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了,他紧紧的盯着方晨语,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诧异。 方晨语拂了拂肩上有些湿汗的头发,嫣然一笑:“我姓方。怎么,你还猜不出因由吗?” 齐王忽然不再挣扎,他闭了闭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认真看着方晨语。 方晨语脸上缓缓的说着话,声音里面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你们这些人想必早已查过我的身世了吧?我母亲的前夫是个烂赌徒,被赌债逼死,卖妻卖女,你们大约都以为我母亲是恨透了他又思及我长姐的死因才不让我随父姓而是随她姓方。你们大约永远也猜不到,我的方乃是随父姓。我的父亲乃是冠军侯次子方长信。” 她眼中带着泪水,面上却带着一种令人容光焕发、无法直视的神采,一字一句的道:“我身上留着的是曾经屡次救大越于危难、东地称雄、使得湘国十数年都不敢越界的冠军侯方从廷的血脉。” 齐王的眼睛看上去漆黑的好像一枚棋子,他看着方晨语面上的眼泪,眼中神思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晨语抿了抿唇,把眼里的泪水忍回去:“当年我的长姐被卖做奴婢,生生被主家欺辱至死。我母亲走投无路娘家又在他乡,她本是准备寻死,恰逢我父亲路经于此,救了她一命又使仆从替她赎身。后来,她与我父亲日久生情,便有了珠胎暗结之事。偏偏母亲身份低微,父亲又已有婚约,冠军侯以我母亲性命相逼,将我母亲送回娘家。” 说到这里,方晨语低头看了眼齐王,眼中有讥诮之色一闪而过:“因为母亲是未婚先孕,冠军侯又一意要保住父亲声誉。这些事情都办的十分隐秘,知情人都已处置干净,所有人都只当我是遗腹子又或者是母亲当初为奴时有的孩子。所以,直到后来方家族诛,都没人知道我居然是方家余孽。” 她非常温柔的抚摸着齐王的五官,指腹暧昧的摩擦着,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温温柔柔的说着话:“你看,你生的这样好看,待我这样好。有时候,我真是有些心动。可是想起当初的方皇后——我的小姑姑,我就想通了。难怪皇帝喜欢你,你和他果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们待人好的时候自然是真心真意,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可是狠起心来,怕是诛人全族都是少的。” 齐王再次闭了闭眼,他的眼眶处有些红,鼻翼飞快的动了一下,像是深呼吸了一下。 方晨语却像是安抚似的吻了吻他的额头和面颊,微微笑着继续说话:“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吧。方家的人全死光了。我母亲听到消息的时候也差点死掉了——本来父亲与她分别的时候已经向她许诺了,说幼妹方皇后极得家人宠爱又最是良善不过,到时候可他定会说动对方帮忙求情。时机到了就来接母亲和我。我母亲为了我硬撑着活了几年,临终的时候,眼睛一直闭不上,只是定定的看着我,眼珠子一动也不动。我知道,她是放不下父亲以及方家的血仇,她是死不瞑目。” 齐王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没了呼吸。 方晨语却笑了笑,伸手卷着他的长发,轻声说话:“我只好跪在她面前指天发誓一定会替父亲以及方家报仇,这才让她闭了眼。”她顿了顿,像是觉得好笑一般的摇摇头,“我理解她。她这一生活得那样痛苦,唯一的指望便是我的父亲。父亲一死,她的一生就再无半分希望和光彩,那种痛苦和绝望时时刻刻跟着她,几乎要把她折磨地发疯。不过当时我也只是哄她的,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天下最尊贵的几个人却都是方家的仇人。这仇,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报的呢?” 她看了眼齐王不停眨着的眼睛,低头吻了吻:“你别否认,若没有陈贵妃和王皇后在背后推波助澜,落井下石,方家也未必会有那般凄惨的结局。皇帝是主谋,她们却都是帮凶。只不过王皇后技高一筹,最后得了后位罢了。” 齐王缓缓闭上眼,一声不吭,仿佛是真的接受了这样的话语。 方晨语默默的把接下来的话一口气全说清楚了:“我后来进宫主要是有两个原因,一是舅母刻薄,若不自卖己身就活不下去了;二则是想着看看是否真有报仇的机会。结果很快,我就被皇后给看上了,她本来是想要把我送给皇帝的。后来我因缘巧合被贵妃看重带走,皇后便更高兴了,只把我当做一招暗子。我遇见了燕王,便故意勾引他然后又向你求救。本来是想要借机挑拨你们兄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带我回府了。这样一来,无论是皇后还是我自己,都发觉我能够做的事更多了。” 是啊,到了今日,方晨语也已经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她本来应该如同少年时候的方皇后一般,出身高门,双亲疼爱,在东都如同公主一般尊贵的、快活的长大。可是,她做过宫女,也做过齐王府上有实无名的侍妾,微贱时不值一提,得宠时没人瞧得起。父母的血仇、家族的血仇,就那样一直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头,逼得她不得不咬牙往前。 如今,太子和齐王马上就要死了。皇帝最喜欢最倚重的儿子都要死了,王皇后和陈贵妃马上就要失去了寄予厚望的儿子。至于还剩下的燕王和楚王,不过是扶不起的阿斗罢了。唯一能够继承大位的就只剩下荆王了。依他的身份,定然会替方家和文家昭雪。九泉之下的父母大约也可瞑目了。 她之所以刻意留了皇帝一命,就是要他生生承受这一切惨剧,让他活着面对自己曾经犯过的错。 方晨语终于拿开塞在齐王嘴上的手绢,吻了吻他冰冷的唇,语调温柔中带着一点奇异的缠绵:“你不是喜欢我么?那么我陪你死,你高兴吗......”她的唇红的出奇,带着一种死气的红色,却又有一种超越死亡、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是方家最后的血脉,她死后,一切恩怨情仇都将如昨日清风,过而不回。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来去皆是空空。 齐王感觉自己本就无力的身子已经开始发硬、发冷,就连舌头都开始僵硬起来,他知道现在就算真的叫人进来估计已经来不及了。 他先叫了一声:“来人。” 然后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方晨语,他僵硬的面部甚至不能作出什么表情,只能简短的问道:“你对我,当真就一点真心都没有?” 方晨语的身子本就比齐王娇弱,那毒在她身上的效果更加明显。她有些神智恍惚的笑了笑:“一点也没有......”说话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无法控制面部肌肉的原因,她的眼角有眼泪缓缓落下,像是珍珠一样。 齐王苦笑一声,看着已经冲进了的下属,忍耐着身体的疲累和舌上的僵硬强自把事情交代完:“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事情都交给燕王和我母妃,由他们做主。还有,曲家的人可以用,但是一定要防着点曲家。我的死讯暂时也不能公布。”他顿了顿,感觉神智已经开始模糊,只得抓紧说了一句,“马上派人送王妃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无论如何,这是我唯一的一点血脉了......” 他最后的目光还是落在身上的方晨语身上,仿佛带着某种未尽的情愫和喟叹。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要不要把事情写得这么清楚。毕竟,这些都是女主都出不了场,春秋笔法一笔带过自然也是可以的。但是想了想,还是要写一下,把事情交代清楚,大家忍忍就过去了。男主和姐姐就在后面等着,马上就要出场了啊...... 另外。周四入V,到时三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O(∩_∩)O~ 我先大概说一下明天三更的大概,一章继续宫变,一章皇帝醒来,一章姐姐姐夫回京,然后进入第三卷。不喜欢看宫变的可以直接看第三章,当然我本人肯定是希望大家连贯看下去,因为这样也比较清楚来龙去脉。 PS.本来因为字数太多第二卷都要倒V的,可是我觉得实在有点坑,拖到50章倒V,把男主留在了免费章节,大家到时候千万不要买错了啊。 第61章 思变 远在荆州,荆王容启刚刚烧掉一封京中传来的密信,一时间心绪烦杂不知该说什么。 这种时候,也只有荆王妃周涵华能够毫不避嫌的站在书房里面陪着他。周涵华看了看他的神色,柔下声调问道:“可是方姑娘那边传来的消息?” 容启点点头:“她的性子外柔内刚又隐忍太过,怕是早有玉石俱焚的心思。”顿了顿,他伸手搂住周涵华的肩头,“我真担心这是她最后的一封信了。” 周涵华伸手抚了抚容启皱起的眉头,将其抚平,轻声道:“齐王固然恶事做尽,可他待方姑娘却是一片真心。方姑娘心里怕也是有些感动。她已经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便是到了地下都可以无愧于父母。也许,她也盼着能与齐王同生共死。全了她与齐王这段感情。” 容启眼中神色复杂,微微地叹了口气转开话题:“估计不久就会有圣旨召我上京。一路凶险,你身子又弱,还是先留在府上。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了再来接你。” 周涵华闻言微微一笑,仿佛曦光自云间洒下,温暖光亮。她说道:“我说过,我总是会陪着你的。反正,有崔成远派来的那些人马,我们估计也不会有太大危险。若真有性命之忧,也是你我的命,我就算是呆在王府也定是躲不过。” 这样长的时间,足以让一对情投意合的夫妻在心灵上达到真正的契合和圆满,就仿佛已经为对方补上那天生缺失的另一半灵魂。此时,当他们相对而笑时,眉目之间带着的是极其相似的温情。 然而,这世上有恩爱如若一人的夫妻也会有如同陌路的夫妻。王皇后与皇帝便是后一个例子。 王皇后从被软禁的侧殿的软榻上起身走到窗前,望了望天外的日光,轻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她身边只有一个贴身宫女温乡还跟在身边,此时听到问话便上前小声答道:“酉时。前殿那边已经来了消息了。”她怕有人听到,往前靠了几步,刻意压低声音,“齐王已经大半天都没见人影了,方姑娘那边怕是真的得手了。” 王皇后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朱红的窗栏,她眨了眨那双明亮的凤眼,仿佛掩饰着某些情绪又仿佛是在想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陛下也还没醒?”即使是提起皇帝,她的声音还是冷淡的出奇,就像是一柄磨得薄薄的刀片,有着轻薄而凉气袭人的刀锋,不带一点的情意。显然,皇帝的死活此时于她而言也不过是计划里面的一环罢了。 温乡摇摇头:“墨院首说,最早也要明日。”总算两边的意见都是一致的,皇帝的身子一直都由太医院专心料理,而墨院首本人则是一直与皇后暗通消息。 王皇后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才出声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你马上找人和曲家那边搭话,把齐王的事情暗示给他。”她顿了顿,仿佛要忍住微笑一般的把手指按在唇上,嫣红的唇线仿佛是染了血一般,“曲阁老是聪明人,他该知道要怎么做。” 温乡怔了怔,很快便低下头去:“是。”她素来言听计从,只是此时面上还带着一丝少见的诧异之色。 王皇后心情好了一些,此时又无人可以说话,便难得起了点兴趣笑着解释道:“孙子兵法里面有句话‘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原先本宫处于弱势只能避之,现在齐王出事,本宫自然可以着手分之化之。” 她细长的手指握在窗栏上,显露出宛若青玉雕成一般的骨节,带着一种刻到了骨子里头的控制欲:“这世上有许多自以为聪明的人总是会无时无刻的为自己找退路。他们总是容易想得太多,把可能的失败看得太重。这样一来,他们就往往如墙头的草,随风而倒。现如今,还有谁比太子更有资格继承皇位?” 王皇后说着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也会成为曲家父子口中评点的“聪明人”。 对于齐王的失踪,曲元荣比其他人发现的更早,他这人天生就心有七窍,绝顶聪明,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能被他一点点的挑出来。他先是通过马千里的事情去试探——若是齐王真的没事,对于一个掌握了禁卫军的马千里,他一定会很快出面安抚许诺尽量把人笼络住。可是,齐王那边却依旧没出面。所以,曲元荣就知道了:齐王一定是出事了,轻则重伤、重则死亡。 不过,曲元荣到底还是个谨慎的人,他先把事情和曲善水商量了一下,然后就亲自去试探燕王和陈贵妃。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乱世当用重典”一类的话,暗示此时正可以杀几个人来震慑一下后宫和前朝,结果陈贵妃母子居然连连点头答应,甚至还当场杀了几个一直骂人谋反的部级官员。虽然事与愿违,反倒惹得那些文官骨头发痒,叫的更加起劲了。但这样一来,曲元荣就彻底确信了齐王的死——若不是没了底气,陈贵妃和燕王又岂会这样轻易就乱了墙脚,靠着杀人来给自己找心理安慰? 既然已经猜到了幕后真相,曲元荣心里便有了计较。他一边借机用言语安抚着陈贵妃母子,一边联系了老爹曲善水。 “陈贵妃母子不足与谋,就算此时真能扶燕王继位,以燕王性情以及今日留下的隐患,这皇位怕也是坐不稳。”李世民要是没几分手段,单单是他弑兄逼父的事都已经足够被人骂死,哪里还能开创什么盛世,道什么明君?对曲元荣来说,陈贵妃和燕王那种智商简直给他添脚都不稀罕,和蠢人合作,简直是被拉到坑底坑死的节奏。 曲善水倒是依旧有些犹豫——事已至此,燕王虽然蠢了些但到底也还是孙女婿,也好控制得多。 曲元荣冷哼了一声,淡淡开口道:“爹,你别忘了,当今除了燕王之外还有两位皇子,城外也还有三大营在虎视眈眈。”他顿了顿,认真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当初我之所以提出这个计划,是因为齐王本来就算是深孚众望的储君人选,朝中根基已深,很多人近些日子也已经逐渐接受他可能代替太子继位的事实,废太子立齐王也算是说得过去。到时候只要控制住了朝中重臣的舆论,三大营也不好无故寻事,自然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燕王,说出去,爹你相信吗?” 曲善水沉默了一下,他年纪渐长,也犯起来老年人心软犹豫的毛病。好在他到底久经世事,一下子就看透了内情:“那现在该如何是好?此时咱们家已经半只脚落在这里头,抽身怕是不易。更别提还是燕王妃......”燕王妃可是他的亲孙女,怎么也说不清啊。 曲元荣笑了笑,拂了拂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他站起身,老老实实的低头给老爹倒了杯茶水,动作优雅而从容,语气不急不缓的道:“爹,你别忘了,东宫那边传来的消息,太子也死了。”他拖长声音,像是含了点模糊的笑意,“皇后失了亲子,正是需要有人扶助的时候呢。” 曲善水何等人物,一下子就明白了儿子话中的含义:王皇后对权力有多么的热爱渴求,他也是心知肚明。失去了太子就是失去了名正言顺接触前朝的事情,现在的皇后正需要有人能够在前朝与她结盟,互相扶助。只要现在和皇后那边达成一线,他们这个“叛臣贼子”便可以成为“忍辱负重、大义灭亲的忠臣”。最重要的是,皇后也有一个天然的优势——她是所有皇子的嫡母,只要活下去,总是能够在后宫占据到最高的话语权,更何况现在最有可能继位的荆王生母早已过世。 曲善水把事情在心里头过了一遍,暗暗觉得可行,但还是随口道:“你怎么知道皇后一定会和我们合作?” 曲元荣笑了笑,带着一种奇特的笑意:“想必咱们的皇后娘娘也正想着如何策反我们呢。她到底也算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合作,总是很方便的。”他把“聪明人”三个字咬地有些重,带着点曲元荣专有的傲慢和不屑。 曲善水沉默着表示同意,然后端起茶杯慢慢的缀了一口,轻声交代道:“你做事小心些,如今宫里都是陈贵妃和齐王的人,他们成事很难,坏事却是很简单。” 曲元荣点点头:“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对他来说,世界上的蠢货多得叫人心烦,根本不必太费心就可以随手料理了。就算他当着陈贵妃母子的面做什么事情,难不成对方还真能看出什么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是人心思变。皇后和曲家父子,好吧,只能说他们是王八绿豆看对眼了,人渣之间自有吸引力。曲元荣稍微参照了一下严世藩,此人设定上是真正的绝顶聪明,如果你们没看出来,那就是作者智商太低,没办法... 比较难的一部分过去了,下章皇帝醒来,宫变结束。 至于男主,你们可以猜一猜他是不是亲自护送姐夫上京...... 第62章 骤雨 以曲元荣的身份,去见皇后显然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更何况,他还未皇后准备了一份大礼。 入了内殿,曲元荣抬眼看了看那端坐在上首的皇后,拂开袍角,轻声道:“臣曲元荣,给娘娘请安。” 皇后纤细并且描绘的极其优美的长眉轻轻地动了一动,就像是细雪落在枯枝上,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冰凉。她自嘲似的笑了笑:“没想到,这宫里居然还有人记得本宫。”她凤眼微微挑高,露出波光潋滟的内在,“怎么,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曲元荣垂下眼,他看上去谦恭而不失温和,只是用双手将那一尺长的大匣子举了起来:“此物乃是太子所遗,臣专门替娘娘送来。” 皇后从他的动作里面忽然感觉到了某种冰凉而不详的含义,她缓缓地起身,上前接过匣子。 当她揭开匣子的时候,那一向镇定的细指忽然颤了颤。 这件衣裳上面用特殊的金线绣了五条栩栩如生的龙——这是太子才能穿的衣服。展开在她面前的衣服的衣襟处有着像是忽然开来的绮丽的、巨大的黑色花朵,一团一团,红的几乎就像是鸠鸟羽毛最上端的黑色。那是死亡的绝望。 皇后几乎可以想象的出,穿着这件衣服的太子是如何一口一口的吐着毒血,然后慢慢死去。 对于太子,她无数次失望过,无数次怨恨过,她甚至还隐晦的想过若是自己能够再有一个儿子就好了,就不必事事都依靠这样不成器的儿子。可是,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的血中血、肉中肉、骨中骨。她九死一生,拼了性命才生下这个儿子。那时候的她也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人,也曾满怀憧憬,如同寻常母亲一般渴望着怀中的孩子能够一生无忧,长命百岁。 皇后紧紧的抓住那衣裳,那种力道,几乎要让看得人都替她觉得疼。她的面色雪白,许久许久才抬起头来,看向曲元荣:“他是怎么死的?” 曲元荣认真的端详着皇后每一个表情,语调却是一种天然带着悲伤的柔和:“是齐王假借圣旨之名,送的毒酒。”他顿了顿,柔声安慰道,“娘娘不必太过忧心,太子殿下去的十分安详。” 皇后咬了咬唇,细齿在苍白的唇上留下淡淡的齿印,显出异样的红色,接着她居然缓缓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灯光下面,她雪白的脸上隐隐透着青色,那笑容苍白之中带着一种奇特的魅力,几乎叫人目眩。她轻声问道:“那么,曲公子来寻本宫又是为了什么呢?”她松开那抓着衣服的手,慢条斯理的将那件衣服理平,“既然太子已死,本宫又有什么值得你们利用的?” 曲元荣闻言却立刻跪了下来:“娘娘,您乃是陛下嫡妻,皇子的嫡母,一国之母,身份尊贵。臣等岂敢有‘利用’之意?”他将头伏在冰凉的地面上,一字一句地道,“如今陈贵妃一党欲谋害陛下,逼宫篡权。臣虽不才,但曲家却屡受皇恩,不敢有负。还请娘娘能够体谅曲家一片忠心,助臣一臂之力。” 皇后一直低着头看着那件衣服,过了很久才轻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她忽然抬头,眼中不易察觉的掠过一丝暗色,“太子死了,那太子妃呢?” 曲元荣沉默了一下,还是答道:“太子妃伤心之下伤了身子,被谢家接回去了。” 皇后神色微变,像是想起了什么但还是很快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找墨院首吧,他现在日夜守在陛下的乾元殿,想必是能帮上你。”她随手解下自己腰间的一块玉佩,丢了过去,“把这个当做信物就好了。” 那玉佩上面雕着一只凤凰,羽翼收拢在身上,头部轻轻抬起,仿佛在抬眼打量着人似的。在这精美的雕工之下,玉佩的质地材料反倒成了陪衬。 曲元荣再次拜谢,然后才缓缓起身出了殿门。 他一出殿门,就被等在外面的小太监叫住了。 “曲公子,贵妃娘娘有请。”那小太监堆起满脸的笑,伸手作出邀请的动作。 曲元荣并不意外——就算陈贵妃再蠢,自己来见皇后她定然也是要担心的。 曲元荣和善回之一笑,跟着那小太监往陈贵妃暂居的乾元殿正殿(为了更好的守住皇帝,陈贵妃本人已经住在那里了)走去。 陈贵妃已经准备歇息了,正对着案上的梳妆镜梳发卸妆。她长发铺洒而下,如同华美的锦缎一般,一张绝色的脸蛋在镜子里面显得更加柔媚动人。 曲元荣瞧了一眼,就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的笑了——到底是宫里的女人,就连陈贵妃,这么短的时间里都已经彻底摆脱了丧子的悲痛。看她如今的样子,怕是早已把齐王忘在脑后了吧?想归想,曲元荣还是很识大体的给人行礼:“臣曲元荣,给娘娘请安。” 陈贵妃仿佛这时候才发现对方,连忙起身扶起他,柔柔的笑了笑:“唉,可别多礼。”说完这话,又让人赐座。 等到曲元荣坐下喝茶了,陈贵妃才悠悠然的问了一句:“你今日怎么想到要去见皇后了?” 曲元荣放下茶盏,圆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温和的笑意:“臣这次给皇后娘娘带了太子的衣服。大事将成,总是要让那位安静一些才好。”他看着陈贵妃,缓缓解释道,“想必皇后看了这衣服,就该知道自己生死由人的处境,也不会再做一些让我们头疼的事了。” 听了这话,陈贵妃的面上果然带了点真切的轻松。她笑着低头喝了口茶,然后才道:“还是曲公子知事,那些奴才各个都蠢的很,不会做事,倒是叫我们母子整日的头疼。”茶水在她舌尖划过,她的声音温软而清透,“不知接下来的事,曲公子有什么想法?” 曲元荣放下茶盏,恭恭敬敬的答话道:“既然陛下今日就可苏醒,不如就请齐王殿下侍奉左右。等到陛下醒来再把王家谋反的事情说出来。陛下想必自有圣裁。”他迟疑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臣听说谢国公那边已经联络了城外的三大营,娘娘若是有心不如也派人去游说一二。以如今的局面,他们想必也不想蹚浑水,只要娘娘摆出礼贤下士的架势,他们想必也会投桃报李。” 陈贵妃犹豫了一下:“这,你说要派谁去?”曲元荣的话听上去总是很有道理的,陈贵妃一下子就听了进去。 曲元荣摸了摸自己的扳指,说道:“陈指挥使乃是娘娘您的兄长,在身份上自然可以代表娘娘,若是他去更加能显出娘娘您的诚意。与人结盟,不过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想来,他们也会明白如今京城之中,除了娘娘还有谁能给他们更多的利益?” 陈贵妃一下子就被说动了,她点点头,拍案道:“很是,除了我,他们还能帮谁?”太子都死了,现在京中就只剩下燕王,他们难不成还敢谋反不成? 曲元荣无趣的叹了口气:这种蠢货,真是几句话就能交代了。挖个坑,就能乖乖跳下去。就连陈崎,也不过是个空有武艺的武夫罢了。 等陈崎被三大营那边被扣住,宫中这里清理起来就更加方便了。有几位太医里应外合,乾元宫里面的皇帝估计也能保证安危。如此一来,则是万事皆定。 第二日,陈指挥使陈崎一出宫,就被以谢国公、崔国公为首的人马给扣下了。曲元荣那边则很是干脆的叫马千里动手,清理起宫禁,打开门把三大营的人给放进来。 陈贵妃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血,她几乎吓得来不及再想些什么,只能带着残存的理智让身边的护卫送她去燕王那边。 她平日里是那般的养尊处优,穿绫罗配珠玉,焚香抚琴,起卧吟诗,几乎可算是一点儿的苦都没吃过、没见过。别说是死人,路上看见虫子,她都要觉得不喜。当贴身宫女的鲜血流到她的鞋底的时候,她分明感觉到了绣鞋底部的湿漉漉,她忍不住尖叫出声。 这一刻,她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死亡,甚至已经没心思去考虑她那个不知去向的儿子燕王。 她看着不远处曲元荣毕恭毕敬的站在王皇后的身边,这两人的行止分明就是互有默契的合作者。怨恨如同毒舌的毒液一般的在她心底喷涌而出,她忍不住挺直腰杆,破口大骂:“王氏狡诈,翻覆至此!我后为猫,使王氏为鼠,吾当扼其喉以报。” 话声还未落下,那贴近的刀光便直直而来。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忽然听见不远处太医喜极而泣的声音。 “皇后娘娘,陛下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氏狡诈,翻覆至此!我后为猫,使王氏为鼠,吾当扼其喉以报。这话改编自萧淑妃骂武则天。感觉陈贵妃的水准也就这样吧...... 宫变终于结束,下章姐姐姐夫回京。然后就可以结束第二卷了。 下章会晚点,但一定会更的 第63章 回京 皇帝真正清醒的时候,床边已经围满了人。 有眼角微红的皇后,掩面而泣的方淑妃,哭的一脸泪水的安乐公主,还有身着戎装、跪了一地的臣子和太医。 听完皇后断断续续的哭诉声,知道了太子、齐王等人的死讯,皇帝几乎要重新再昏一次。他抬起昏昏的眼打量着满屋子的人,看着老当益壮的谢国公等人和自己身边的这群老弱妇孺,忽然悲从中来,忍不住也落了泪。 人生四大悲:早年丧母、青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皇帝这一辈子勉强也算是都凑上了,他子嗣虽然比起先帝来说也还行,但也不过五子二女。死了最看重的两个儿子,逃了一个逆贼儿子,剩下的也就只有楚王和荆王了。 安乐公主见到此景,心中酸楚难言,亦是跪着上前痛哭起来:“父皇,父皇......你别难过。这种时候,你要好好保重自身,如今朝中宫里,都需您来掌啊。”她语声哀哀,面上更是泪痕道道。 皇帝竭力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这种时候,唯一留在身边的女儿反倒显得尤为可贵了。他怜惜的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睛、枯乱的头发和一侧并不吭声只是垂首落泪的方淑妃,轻轻的叹了口气:“看你这样子,也是很久没休息了?先和你母妃回去休息吧。晚上再来陪朕用膳。” 安乐公主本是还要再说几句话,但见皇帝疲累的脸色便也乖巧的擦了擦眼泪,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才起身扶着方淑妃往外走去。 眼见着安乐公主离开,皇帝眼中掠过一丝沉沉的哀色转而面色端肃,沉声开口道:“来人,替朕拟旨,召荆王入京。”楚王那般德行,就算是皇帝自己也不能放心托以家国。如今,也只剩下一个荆王了,偏偏还是恭妃所出...... 皇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苦涩,就好像是吞了一大口的黄莲:“另外,闭城搜捕叛逃的三皇子容尧,若有包庇者,其罪当诛。”说话的时候,因为太过激动,有涎水难以自制的从他嘴角滑落,现在的皇帝与那些民间的病弱老人一般无异。 坐在一旁的皇后温温柔柔的弯下腰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轻声问道:“不知陛下准备如何处置三皇子?”她柔声细语,动作轻柔小心,如同一个关心丈夫的贤惠妻子。 皇帝转动了一下昏黄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皇后,似乎在打量着皇后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贬为庶民,全家一起流放东都。” 皇后心中嗤笑了一声——这种时候,皇帝倒是心软了。太子和齐王都已经死了,偏偏如燕王这般倒是得了一条性命。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命这种事哪里是一句话就能定的?她垂下眼,掩住心中喷涌而出的冷怒,压低声音问道:“那齐王妃呢?她怀着孕,现在又不知去向,就怕是被心怀不轨的人给利用了。若是日后作乱,岂不是......” 皇帝此时却闭上眼并不理会皇后的话——于他而言,齐王妃能够保住一命也算是运气,他如今膝下空空,也不忍心再对其下手。 过了一会儿,皇帝才转头朝着身边伺候的黄庸吩咐道:“把那边跪着的几位大人都扶起来吧。先让他们回去,若有事,朕自会召见。”顿了顿,他又温声说了一句,“让礼部准备一下太子的丧仪,追封太子为纯孝太子。另外,让工部把成陵休整休整,过不了多久,朕大约也要去那了......” 黄庸伺候皇帝多年,此时听到皇帝交代后事一般的说着这话,忍不住跪了下去,涕泣道:“陛下勿要多想,好好保重身子才是要紧事。奴才还想多伺候陛下几年呢。” 皇帝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拍了拍黄庸的肩膀:“行了,到时候你若有心,就到成陵来给朕扫地把......” 坐在一旁的皇后此时却是慢慢的皱起了长眉,神态冷淡——成陵乃是当初那位方皇后的陵墓,既然皇帝下定决心要和那位合葬。那么她呢?难不成还要另择陵墓? 不过,对于皇帝的态度,她倒是早有了准备。想当初皇帝多宠陈贵妃,说一句后宫独宠也不为过。可如今呢,陈贵妃的事他连问也懒得一问。多情与无情,皇帝总是能够演绎的清清楚楚,毫不矛盾。 想到这里,皇后的唇角缓缓流淌出淡淡的笑容,伸手为皇帝揉了揉被角,轻声而细语:“陛下既然累了,那臣妾就先告退了,迟些再来。” 皇帝点点头,终于抬眼看了皇后一样:“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语声里面还是带了点真切的情意。 皇后握住皇帝的手,温声笑道:“都是为了陛下,哪里会有辛苦。” 他们相对言笑,仿佛执手相望,可眼底深处却没有一丝夫妻该有的情意。 宫中诸事已定,因为皇帝身体渐安,朝中也渐渐安定下来。因为陈贵妃一党杀了几个部级官员,一时间朝中上下那些本来还有些上进心的官员都开始上下活动。三位阁老府上一时间都是人来人往,倒是原先清闲周府也开始多了客人——托了即将入京的荆王的福,周正声这位“未来太子的岳父”一下子就成了朝中新贵。 此事忽如一夜春风来,整个周家都被洋洋的喜气笼罩了。原本深居简出的周老夫人一下子就活泛了起来,看起来精神不少,对着家中上下都有了笑脸。就连养胎的小李氏也不得挺身而出,抽些时间和那些重量级客人互相应酬。周清华跟在她身边也学到了不少言语交谈的讥诮。 周家几位小姐的身价在婚嫁市场一下子就涨了好几倍,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原本已经订亲的周芳华不由得在心里自然是暗暗后悔,只觉得自己原先不该向周正声屈服,如今嫁到柳家就更是吃了大亏。就是周雅华都悄悄松了口气——至少她应该不用嫁给原先的那些人了,哪怕是为了荆王的颜面,周家都会好好挑选她的夫婿。 只是一闲下来,周清华就开始掰着指头数周涵华回京的日子。她本以为此生大约都不太可能会再见到这位长姐,没想到世事无常,兜兜转转,周涵华终于还是以这样一种众望所归的方式回到了京城。 荆王回京的那日,满城盛况一如宁国公主和亲出嫁。周清华早早就寻了家仆在城门处给自家马车寻了个好位置——虽然知道既然周涵华既然回京,她自然很快就能见到人,但是她总是忍不住想要早点、再早点见到人。 等到看到马上上面的周涵华掀开车窗上面的帘子,周清华只觉得眼睛一热,心上忽然有了一种极为柔软的喜悦,欢喜至极。 周涵华穿着王妃仪制的服饰,头上梳了一个弯月髻,上面的是一支梅花簪,低调的吐出一小挂串着珠玉的流苏。远远瞧着依旧是眉目如画,一颦一笑,温柔恬静,如同流水潺潺而过,叫人心中安宁。 周清华不觉看得有些愣住了,许久才发现周涵华正抬眼朝她这边看来。微微一笑,眼中带着一点暖意,宛如当初。 周清华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正好瞧见了不远处护着马车的年轻将领。 那将领年纪尚轻,腰间配着长剑,左右待他甚是恭敬,显然身份不低,一身戎装更显得身材挺拔。且那人长眉若剑,鼻若悬胆,爽朗清举,虽然眉目间带着几许笑意,甚是温和的样子,但那一双眼眸宛若幽潭,叫人一眼看不到底。 周清华呆了呆,感觉这人不应该是无名之辈,只得转头问身边伺候的仆人:“这人是谁?是荆王府上的人吗?” 那仆人也不清楚,出去打探了一回,然后才转回来回话:“小姐,那是崔将军。据说崔将军本是在北地追击一队流匪,正好遇上荆王遇险,救了荆王一回。他担心荆王路上再有危险,便干脆禀报了上峰得了许可,亲自带人护送荆王入京。” 周清华神色微动:“是崔国公府上的二公子?”崔这个姓倒是少见,加上又是在北地,由不得人不去多想。 仆人点点头,满脸景仰:“是啊。想不到崔二公子出身名门又这般上进,现今出落得如此出众。” 周清华点点头,感叹了一声:“的确是英雄出少年。”难怪连容洁那般骄傲的性子也只是看了一眼就动心,崔成远无论是能力还是长相都是上上之选啊。 她正看着崔成远出神,不觉崔成远亦是转头回了一眼。 他的眼睛又黑有深,就像是一弯寒潭。双目相对间,周清华顿感尴尬,一张脸涨得通红。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出来了......或者说,男主和女主终于见面了。\(^o^)/~ 虽然支持正版的人不多,但是非常感谢每一个支持正版的人。因为你们,我才能够有动力把这篇文好好写下去。 第64章 会友 正逢初春,草长莺飞,春光烂漫如同调皮的孩子,一路飞奔,山间湖上,皆是一派春景。便是那些府上后院也是一路一树绿,低头一丛红。 这日周清华正好接了崔锦绣的帖子,去崔家拜访,过去之后才发现崔锦绣这一次也就请了自己和王瑶禾。 周清华第一次来崔家,便问了一句是否要给崔夫人请安。崔锦绣倒是摇了摇头:“我娘刚喝了药睡下,我们就别打扰她了。”她微微笑了笑,柔软的就像是枝头那沾着露水、刚刚绽开的粉色花瓣儿,“你们别多想,她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王瑶禾还在孝中,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只有边角处绣了些暗色的花纹。她瘦了许多但站在那边依旧是温文端庄的模样,只是说话的时候没了往时的鲜活气质。只见王瑶禾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拿起茶杯喝了口热茶,闲闲的问道:“怎么忽然想到要请我们过来?” 崔锦绣低头看了眼王瑶禾,温声道:“我性子软,从小到大就没几个好朋友。如今宁国公主远嫁,晴姐儿也正在备嫁,能聚一聚的也就我们三个,”她顿了顿,很是诚恳的样子,“我以往常觉得自家不好,请客不方便,便也就没请你们来。可是认真想想,既然是朋友,自然不该计较这些。” 周清华闻言忍不住笑了笑,王瑶禾却是故作惊喜的模样:“咦,你怎么忽然想通了?” 崔锦绣被她的样子逗的一乐,一张脸娇红的惹人怜爱,她低头揉着指头:“我二哥回来后就和我说了许多话。我想了想,他说得挺对的......” 周清华终于忍不住了,乐道:“哎呀,崔二哥还真是日理万机,不仅要忙着练兵、应付朝事还得来和妹妹谈心......”她扬了扬眉头,很是可惜的叹气道,“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哥哥呢?” 崔锦绣终于撑不住了,她笑弯了腰,伸手推了推周清华:“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先给你倒杯茶吧。” 她抬手倒了茶递给周清华,然后才转头去和王瑶禾说话:“瑶禾,你最近瘦了许多......可是,哪里不舒服?” 王瑶禾正吹着茶,闻言面上的笑容一僵,她掩饰一般的抚了抚自己的发鬓,过了一会儿才低下头低声道:“自从小叔继承了爵位,我大哥便每日的愁眉苦脸,见了天的往外跑。我娘本就心里难过,见他这般,就更是不好受。”她咬着唇,面上带了点愁色,声音听上去倒是依旧沉静如水,“现在,我每天都睡不着,既怕我娘身子不好又怕我哥那边会惹事......” 周清华伸手抚了抚她消瘦的肩头,轻声安慰道:“你别多想。你大哥现在年纪还轻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等他日后得了差事,忙起来了,就没空想这些了。”顿了顿,她忽然拍了拍手,忽然异想天开道,“实在不行,等他出孝了,就让崔二哥给你哥哥在锦衣卫里面安排个职位,也算是锻炼锻炼。” 崔成远护送荆王入京的说法只能算是放在明面上掩人耳目的借口,内地里不知有多少人暗暗嫉妒他下手快、早早和荆王搭上线。等到荆王被册封为太子后,因为手下没有可靠的武将便就立马将他调回京提拔为锦衣卫指挥使,算是暂时可以对宫中的安全放了一半的心。 崔锦绣在旁听了这话,虽然她一向都是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生活态度但还是很快点了点头,柔声道:“我和我二哥说一声。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上次还见到大哥让他安排人呢。其实二哥他还挺好说话的。” 王瑶禾眼眶微红,握住了两人的手,轻轻道:“那就多谢了。我不太会说那些酸话,只一句,我都记在心上呢。”她的手握的有些紧,虽然有些冷但手心处却是一团滚热。 周清华也被她看得有些感伤,忍不住多劝了几句:“我瞧着你那叔叔和婶婶也不是什么好人,偏偏又有皇后撑腰。你们一家如今在他们眼皮底下生活,可千万得小心些,别起什么冲突。还有,你的婚事也得让你母亲早早寻起来,别到时候被你叔叔给利用了。” 王瑶禾被她的话逗得一笑,终于缓和了神色,眉目舒展:“知道了,周小姐。瞧你这样子,怕是从晴姐儿那得了不少真传,说起来头头是道的。”她擦了擦眼角,眉宇之间还是带了一分少时的灵动鲜活,仰着头道,“就算我不要脸,他们还要脸呢,做事总会有余地的。若真是惹急了我,我就一把火把国公府一起烧了,大家地府好作伴......” 王瑶禾说完话,便拿眼瞧了瞧周清华。 周清华立刻识相的鼓掌捧场道:“果然好气魄,我倒是忘了您可是女中豪杰!”随即又小小声的道,“不过最好还是别放火,听说烧死的人看上去都挺难看的......” 在座的几个人一时间都笑开了,发间簪子上的流苏轻轻晃动,各色的宝石翡翠都在日光里明亮华光,珠光摇动,仿佛花枝乱颤。只是笑过之后又平添了几分心酸,在座的里头:王瑶禾丧父、周清华失母、便是崔锦绣也只有一个长年缠绵病榻的母亲和不管事的父亲。各种艰难自然是不必再提。 崔锦绣用袖子掩唇笑过,然后才慢慢劝解道:“行了行了,不说这些无趣的。咱们还是先用点点心吧。我这有宫里赏下来的新鲜水果,要不你们尝尝。”说到这,又瞥了眼周清华,“也不是稀罕东西,清华有个太子妃姐姐,再好的怕也是吃过的。” 因众人聊得兴起,过了一会儿,崔锦绣便让丫鬟端了一壶清甜的果酒来。都是小女孩儿,吃着醇厚的果酒,又靠在椅子上吹了一阵子风,几个人一下子就都要趴下了。 崔锦绣有些微醉,伏在案上,穿着一身粉色衣衫,仿佛海棠春睡,娇美妍妍。她伸手握住了王瑶禾的手,轻着声音道:“瑶禾,你也别太难过。人这一辈子,哪里能事事如意?熬一熬,总会过去的。其实,我家日子也不好......”她眼圈一红,便有泪水像是露珠一样滚落下来,“我娘的病只能养着,偏性子又是孩子一般,只能叫人哄着。我爹他......” 她语声低低,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睫毛上的泪珠动了动,映着日光,如同珍珠一样的闪烁发光。 王瑶禾一时间亦是感同身受,回握住崔锦绣的手,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说起话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是各有不同。 周清华这时候倒是不好插话,便退了几步,让这两人单独说会儿话。虽然周清华觉得自个儿的日子也不太好,但是总的来说似乎还是比这两位要好些的。至少她有个待她极好的姐姐,上头的父母也都端着一张慈爱的脸,还有真心疼爱她的外祖一家。人总是要学着知足才好。 不过,周清华也不敢乱走——到底是人家家中,不好乱走动。只是在崔锦绣的院子里头走走瞧瞧,顺便消食。不想,还未走几步路,便瞧见两个小丫鬟正在树荫下面说话。一个穿着碧色福字的长裙,一个穿着秋香色的裙子,都是颜色正好的时候。 崔夫人常年病着,崔锦绣又是个性子和软的,加之还要操心母亲身体,她这院子里头的丫鬟各个都养的一副小姐脾气,又懒又娇。 周清华从后面走上来没引人注意,倒也不是故意偷听,只是那两人的笑声和说话声还是遥遥的随着清风传了过来。 “哎,你听说了吗,顾姨娘给二少爷选的丫鬟都被赶了出来。”那穿碧裙的丫鬟用袖子掩着朱唇,轻轻的笑了一声,颇是解恨的道,“我就说,她也就是面上贤良罢了。要不然,为什么偏偏把那些浪蹄子往二少爷那边塞,大少爷那边倒是看得牢牢的。不过是个姨娘,当初也不过陪嫁丫头,若不是已故的大夫人提了她,哪里有今日?偏如今的夫人又是面团似的人,管不了事,只得便宜了她。你看她整日里做出一副贤淑模样,还真当自己是大家小姐呢?” 那秋香色裙子的丫鬟笑着拍拍同伴的肩头,言语里面却是煽风点火:“你也收着点,到底是人家管着家呢。她奈何不了二少爷,难不成还收拾不了你吗?”她软着声音,柔声道,“要我说啊,如今呆在小姐这里也挺好的。反正二少爷也是常来小姐这里的。”这话里头就有些自怜自伤了。 对于一些小丫鬟来说,能爬床做个姨娘什么的也是件值得期盼的好事。府上的老国公年纪不小又对女色看得太淡,大少爷那边又有老国公和顾姨娘把持着,一只母蚊子都飞不进去。好不容易回来了个二少爷。看一看,就乱了一府的芳心。 只是,姨娘这条路又不是好走的,一般都是从管事大丫头里面挑——便是顾姨娘本人也是已故的崔夫人的陪嫁丫鬟,临终时候才被提拔起来的。所以这回二少爷那边选人,一众的丫鬟才会使劲竞争。如眼前这两个丫鬟,被编派到崔锦绣的院子里,大约也是没钱没人的,现下顾姨娘选的那些都被赶走了,她们心里头也颇是解气。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从宫斗朝争到宅斗,忽然好不顺手......感觉写得怪怪的,不知道诸位感觉如何? 一般大户人家,丫鬟应该是不会这样嚼舌根的。只不过崔家是姨娘掌家,本来立身不正,所以也管得不严。这些丫鬟又常年呆在崔锦绣院子里,这样的清水衙门虽然清闲了点但没油水,这次又没选上肥职,自然心里头很有怨气。还有一点,顾姨娘本来就是丫鬟出身,她们对比一下自然更加不服气。 第65章 琴声 作为国公府上许多丫鬟眼中馋的口水都要掉下来的大肥肉,崔成远其实并没有特别的感想。 他非常的忙,忙到根本就没机会去欣赏那些被顾姨娘指派过来的丫鬟的美貌,就直接让人把人打发出去了。崔成远虽然从军多年,但是前世文官堆里养成的谨慎习惯并没有改变——他如今正处在紧要关头,哪里能够把那些不知底细的丫鬟留在身边?更何况,他早已过了那种少年爱美的年纪。 不过,崔国公倒不是那种随手可以打发的人。老爹来了,作为儿子的崔成远自然得要推开那堆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在旁作陪。 “听说你把房里的丫鬟都赶出去了?”因为一旁伺候着的都是粗手大脚的侍卫,新沏的茶很热,崔国公一时喝不了,只得先端起来吹了吹热气。 崔成远那边倒是一杯温白水,他喝了一口解解渴,只是淡淡的答了一句:“我用不惯。”这倒也是实话,他一直住军营,左右都是男的,此时再见到娇滴滴的女人凑在一边反倒有些不习惯。 崔国公对这种事倒不是很在意,不过是借着这事开一开口罢了——儿子在他视线之外长大,再次对面,总是有些不自在。他咳了一声,然后才轻声问道:“你上次和我说,锦绣的婚事已有眉目,不知道你看中的是哪家?” 崔成远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卫国侯李家的嫡长孙,李崇文。” 崔国公的眉头皱了起来,声音低沉:“不成。锦绣的性子你和我都知道,她是做不了宗妇的。她就算真嫁过去了,一家大大小小的事,哪里顾得过来,哪里过得了日子?” “爹您先别急,慢慢说......”崔成远把玩着手上的杯子,长指摩擦着那光滑的杯壁,那刻着秋日游山赏枫的景致的杯壁在他带了茧子的细指间转动,颜色鲜亮而有意趣。 崔成远如同寒潭的眼睛静静的看着崔国公,缓缓说道:“人的性子有天生的也有后天的。锦绣这性子,虽有天生的缘故但也是因为父亲你不管不问。她自小长在母亲身边,既要照顾母亲的病又要应付母亲时有时无的任性天真,她的性子自然只得柔顺。父亲您身为人父,在这过程之中,可曾有过半点关心或是起心要去教育引导?哪怕是起意寻个教养嬷嬷?” “你这是在怪我?”崔国公闻言面色微沉,语气虽然听不出情绪,但声音还是冷冷如冰泉。 崔成远摇摇头,平声静气,真心实意的说道:“您想多了。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有一个好父亲。” 这一声“好父亲”让崔国公的神色微变,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头叹气:“是我不对,你们兄妹,我都不曾真正尽过为人父的责任。”他抬眼看着这个已然长大的儿子,心中忽然觉得无力而酸楚。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好似要将那些埋在胸间的气都叹出去。昔日牙牙学语、喜欢躲在他身后的孩子都已经长成如今的模样。和他想象的一样,那样英俊,那样强壮,如同一株亭亭如盖的大树,已经可以独自去经历风雨。 崔国公缓缓的笑了一声,带着一种深沉的自嘲和不可言语的讥诮,本来平静的脸上,法令纹显得深刻而苦涩。他难得说了句心里话:“其实,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既不能守住承诺也不能履行责任。一把年纪,都活到了狗肚子里了。”即使是英雄暮年,也有无可奈何之叹。 崔成远不吭声:他幼时的记忆里,崔国公真的算是个好父亲。比起前头平平无奇的兄长,他自小天分极高,过目不忘,无论学什么都是事半功倍。 很小的时候崔国公就开始教他学文习字。是崔国公手把手的教会他拿笔写字,哪怕公务再忙,他都会抽出时间查看他的功课。少年人总是性情跳脱、自命不凡,喜欢耍些小聪明,等他稍大了一些就借着崔国公不擅长书文的短处随意做些功课来糊弄他。最后事发,他被崔国公用家法狠狠的教训了一顿,一身是伤的趴在榻上等崔国公来给他上药。那个时候,他是真心觉得自己有一个好父亲,如同高山一般的叫人仰望敬服,永远都会张开手将他护在身后。 可是,前世他被贬官北地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崔国公对他的好是有限的,尤其是不能和他的大哥进行比较。就像他教他学文习字,最初的想法也不过是让他不和兄长争这国公爵位。他大哥是嫡长子,他是继室所出,要分清长幼和轻重,这想法在礼法情理上都无可厚非。可是,为人子者,总是希望可以得到父亲真真切切的慈爱,而不是那总是被称斤论两计较过的父爱。 不患寡而患不均,他意难平的不过如此。 可是,就像崔国公自己所说的,他既没能守住对发妻专一的承诺,也没能真正的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他一直在自身的感情和个人的责任之间徘徊,最后哪一样都没做到。他自己心里,未尝没有煎熬痛苦。 崔成远那颗早刀山火海、冰天雪地里面锻炼出来,紧硬如铁石的心仿佛也动了动,他暗暗的在心底叹了口气,转开话题说道:“我一路护送太子入京,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感情,我看得清楚。李家乃是太子妃的外家,能够嫁到这样的人家,至少也能放下一半的心了。再者,李崇文我见过,一派君子风范,风光月霁,定然能好好对待锦绣。” 夫家前程可靠,夫婿能干正直,真心算是百里挑一的好条件了。 至于崔国公所关心的管家过日子的问题,崔成远倒是另有说法:“人都是历练出来的。就算是我,从军之前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锦绣到底也是崔家女儿,若是连这点事都应付不了,她日后的日子就算我们再操心也是好不了的。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 听到这里,崔国公认真的看了看崔成远,那黑沉沉的眼眸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你想得这样清楚,可是已经猜到我原先打算要送锦绣入东宫?” 崔成远毫无负担的点了点头:“是的。”他语声稍顿,像是在思考着如何解释一般,“太子他并非父亲您想象的那样。他是个很好的人,性格坚韧、心胸开阔、能狠能忍,的确是明君之姿。但在感情上却有着极强的洁癖,对锦绣来说绝非良人。” 崔父闭着眼思考了一会儿,面上的皱纹像是沉淀着时间留下的所有馈赠。许久,他才轻轻点了点头:“好吧,此事就依你所言。”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一声,面上郁气稍解,带了点善意的询问,“你怎么确定李家会看上锦绣?” 闻言,崔成远的唇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痕,仿佛成竹在胸:“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门当户对,利益相同。” 话说到这份上,崔国公也没有想要再说的了。他摆摆手,站起身来道,语声是一贯的冷静:“既然你已经有了成算,我就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只是这事要尽快办了,要不皇上问起了,我们家还是要尴尬的。” “是的,我知道了。您走好。”崔成远俯身行礼,目送崔国公离开。 等人走了,崔成远才轻轻的舒了口气:无论如何,这一次总算是把崔锦绣麻烦的婚事给解决了。 崔锦绣看着柔柔弱弱,心中却颇有韧性。这也是这一世他会放心远去从军的原因之一。只要离了崔家,她大约就会慢慢开始适应新环境,慢慢的长大。 前世,在那如同冷宫一般的后宫里面,她是真正的长大了。只是作为代价,她的一生也是毁在了那里——一个永远都不会对她有半分情意的丈夫,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漫长而无望的人生。作为兄长,他自然不能目视这样的悲剧发生。 适才,他先挑明了崔国公为人父上面的短处,这才引起崔国公那么一点愧疚,后面才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把这事定下。一场对话虽然看似简单,内中却也含了算计。或者说,到了他这样的地步,用计早已成了习惯,随手施为,真真假假、有意无意,连自己也分不清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阵欢快的琴声从墙的一头,如同流水潺潺,轻快而自然的流了过来。那琴声,就像是一只调皮的蝴蝶,总是绕着那一朵花飞上飞下,自恋的展示着自己绚丽的翅膀,叫人听得心中痒痒。 崔成远原本满是心事的心被这琴声一逗也忍不住轻松了一下,他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容,侧头去问左右:“是小姐在弹琴?” 他自己在心里琢磨着:倒是有些不像啊,崔锦绣应该弹不出这般轻快清明的曲子。弹琴的人怕是个心胸开阔,性情自在的人。 那侍卫也不太清楚,出门问了一句才低头答道:“是小姐今日请的客人。刚刚是周家的五小姐在弹琴。” 崔成远松开的眉头又轻轻的皱了起来:这两人怎么凑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唉,崔家一笔烂账,真是一下子说不完。锦绣的婚事上章节本来就想写掉的,不过还是拖到了这章。 另外,女主琴技经过谢习风的教导突飞猛进,这样一想,谢习风还挺可怜的...... 其实想想,这样的男主挺带感的。硬是要把铁石一样、充满算计的心给压榨出真心和真意来,让他露出柔软的内在,想想就觉得很奇妙、很有挑战。 第66章 育人 说起来,那位周五小姐到底是大家闺秀,崔成远前世半辈子在仕途上面穷折腾、半辈子埋在朝廷政务里面,对她倒也不是特别了解。只不过因为对方后来入了宫,在他得了承明帝的许可入宫探望时听妹妹崔锦绣说过几次,记得崔锦绣当初的言语里面就颇有几分不喜。他倒没想到,这一世自家的妹妹居然会和对方交上朋友。这算是什么缘分? 崔成远倒不是一想起事情就莽莽撞撞去做的人,他比较喜欢谋定而后动。反正女孩儿的聚会他也不方便去搅和,索性便让人搬了一张躺椅,一边坐在那边听琴声一边看着公务。 墙角的花瓣刚被扫过一回,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又落了一地,粉白粉白的,就像是春天带了的颜色。 崔成远丢开笔,靠在椅子上想事情——要不然破例找个会弹琴的跟在一边,这样处理公务起来心情似乎也会轻松很多? 不过这个想法还没过脑就被崔成远自己给否决掉了。他从来都不是那种好逸恶劳的人,上辈子他已经吃过很多人难以想象的苦,也得到过许多人无法想象的享受,这么一点小惬意是打动不了他的心。 冷静和自我克制仿佛才是他生活的主旋律。 另一边,周清华难得在好友面前秀了一手琴技,十分欢喜,弹完之后就顾盼左右等表扬:“怎么样,听呆了吧?我都练了很久,辜大家也说我弹得不错。” “是不错哦。”王瑶禾点了点头,“指法流利,情感生动。你这方面倒是进步很快。” 崔锦绣也很捧场的跟着点了点头,柔声道:“真的比上次好了许多。” “你最近可是得了什么高人的指点?”王瑶禾探过头来,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贼兮兮的问道。 提到这个,周清华想起当初谢习风弹琴时候那种令人无法形容的风姿,心口就好像被羽毛撩拨了一样动了动,痒痒的。她忍不住小小的红了红脸:“没有,我就闲的时候自己练练。练着练着就顺了......”这话说得,连自己都觉得心虚。 崔锦绣低头暗笑,握在手上的手绢都颤了颤,上面绣的蜻蜓就像是在飞一般。 王瑶禾却伸手拉了拉周清华的头发,唉声叹气道:“哎呀,我怎么就没碰到一个可以教我弹琴的人呢?”她惟妙惟肖的模仿了刚才周清华那句“我怎么没有这样好的哥哥”时的语气。 周清华本来还有点属于少女的小羞涩,被她一闹反倒理直气壮起来,恼羞成怒的伸手锤了一下王瑶禾:“你别乱说,你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哈哈,真是忍不住了,先容小人我笑一笑。”王瑶禾笑嘻嘻的躲在崔锦绣背后,俏丽的脸上笑容满满,半笑半调侃的答了一句。 崔锦绣也被逗得不行,只是硬撑着抬手把两人分开:“好了好了,不闹了。”她微微笑着转开话题,问周清华道,“对了,你上次说的书院怎么样了?” 因为朝廷赈灾,政令通行,江州水患平息之后很多思恋故土的灾民都又都返乡去了。当然,也有一大部分在这里寻到了工作,带着一家老小留在京中的。周清华瞧着那些人生活艰难,每日里都是早出晚归,一家子的孩子都是放养着、或是关着,就如同现代农民工孩子似的。 农民工子女教育问题从来都是困扰古今的难题。 不过,再穷不能穷教育。周清华就趁势收了施粥的摊子,找袁焕寻了几个贫苦书生开了个小书院。 因为周清华施粥时候的名声和书院的中餐供应,一时间倒真是收了不少孩子。周清华瞧着袁焕因为父亲的事情心中郁郁,几乎病得起不了身,便干脆做了个甩手掌柜把事情全托给了袁焕——总是要给袁焕个振作起来的机会,让他重新在这过程里面寻到足以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和力量。 结果因为食堂水平过硬、师资水平高,过了一段时间,不仅袁焕开始活蹦乱跳,小书院里头也挤满了孩子。周清华想了想,便只好扩建。 周清华是真的不差钱,这年头大户人家都是在女儿小时就开始攒嫁妆,从头到脚按规矩积攒下来几乎都够女儿在夫家用上一辈子了。大李氏是卫国侯府的嫡长女,嫁妆本就多又是高嫁便更是多添了几分。加上周涵华自小养在祖母膝下,与自己并不亲近又有祖母替她打算,大李氏早已把大部分的东西都给了小女儿。古董一类且不提,那些田产和店铺的地契,周清华看着便觉得沉甸甸的。这这些还不是全部,等她以后嫁人周家不仅要按规矩添妆,怕是连在宫里的姐姐都会再添些。周清华一盘算,感觉自己的身价果真是挺高的,简直可以称一句小富婆。 周清华的钱财观颇还留着点现代时候的观念:不动产自然是不能动的,手上的钱够用就行了,堆在哪里又不生钱还不如去市场流通一下,做点慈善事业。再者,会盯着女人嫁妆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所以等到书院扩建的时候,她就十分大方的又给了一笔钱,倒是叫小李氏在边上瞧着有些肉疼——不过到底不是她的钱,她又是继母不好开口说话便也睁只眼闭只眼了。宫里头还有个偏心妹妹的姐姐,暗地里还补贴了周清华许多。 恰好,李二舅闲赋在家也无事,便跟着帮了把手,借着扩建的时候顺便大笔一提写了个“育人书院”的名字送过去。 周清华本人倒是提了个要求——建个简易的图书馆和开设特长课。 无论什么时候,书籍都算是一种比较珍贵的东西,周清华提出建图书馆不仅仅是为了培养那些学生的阅读习惯,更多的则是吸引那些买不起书的读书人,从而提高一下整个书院的文化素养和氛围。至于特长课,虽然因为社会等级构造的原因,从古代起就有一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可最后真正在科举路上头奉献一生、努力发光发亮的读书人也没多少,金榜题名的就更少了。这书院里头的都是平头百姓的孩子,他们更多的则是在家务农或是寻些活计,虽然不能剥夺他们往科举发展的权利但也可以培养他们其他的兴趣,只要有一技之长至少是饿不死人。 至于最后她的书院会变成怎么样的四不像,周清华倒真是不太清楚。虽然偶然有些小担忧但想起袁焕就会放下很多——反正袁焕那家伙人缘好、素质高、能力强,简直是全能人才啊。把事情托付给他,十分放心。 现在忽然被问到,周清华忍不住小小的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我原先还有去瞧瞧,现在倒是不太清楚。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家夫人刚添了个妹妹,身子不太好,正是忙的时候,就是今天也是好不容易才抽了空出来的。我是真没时间去瞧。” 崔锦绣抿唇笑了笑,乌发黛眉,红唇若樱瓣,很有点温柔意态:“我倒是听说,你那书院现如今很有些名气呢。不过你到底还未出嫁,名声要紧,这些事情做起来可得要小心些。” 周清华点点头:“知道了。”她知道这算是金玉良言。不过她还是嘟起嘴,“说真的,我还没及笄,现在还真不想去想这些。”在这种古代社会,稍微认真对婚姻问题想一想,都是要叫人得婚姻恐惧症的。尤其是,她还没遇到一个足以叫她喜欢到可以忽视恐惧,拾起信任的人。就算是谢习风,也不行。 王瑶禾忍不住笑了笑:“那就不说这个。对了,我上回就听我哥说过,听说你那书院里头很有些新奇的课,别说是小孩,有些大人听了都觉得受益匪浅呢。尤其是那位袁仲光,据说他学问极好,又极擅长讲学,许多人都是冲他去的。”说到这里,王瑶禾忍不住朝周清华瞧了眼,“你这家伙一直都是闷不吭声的,倒是不知不觉做了件大好事。” 王瑶禾的语气里头满满的都是为朋友骄傲的意味。她就是这样的人,外表看着端庄温文,骨子里头却是活泼、不受拘束的性子。虽然时常喜欢拿友人说笑占些口头上的便宜却也是真心实意的替朋友着想,心胸开阔,既不背后说人坏话也不因为自己日子艰难而妒忌别人。是真正的好人、好朋友。 周清华从来就经不起表扬,在朋友跟前忍不住露了点小得意:“我不是一直都在做好事吗?” 崔锦绣笑而不语,王瑶禾则是直接拍了拍周清华的肩膀:“行了,你再弹一首吧。听完这首,我们也该告辞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现在才发。这章有点卡,主要是我对开书院这种事还没想好。下章姐姐出场,\(^o^)/~ 第67章 东宫 “皇嫂不必再送了。”自宫变那日起安乐公主的面上便带了点微微的苍白,一直都没能缓和过来,就如同被雨水打过的残花有一种清冷的白。她伸手稍微拦了拦,点点头算是回礼,然后便带着贴身的宫女和女官转身离开。 等人不见了,周涵华才扶着宫女的手往内殿走,她微微有些出神:安乐公主此来自然不是送些东西说会儿话,她是因为楚王马上就要回京的事情来和东宫通气的。 其实说起偏心,这世间少有不偏心的父母,不过是或多或少罢了,大越的皇帝陛下也算是其中的翘楚。虽然皇帝口头上面常说先太子的不是,屡次三番想要废太子,但先太子到底是皇帝的嫡长子,礼法上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从他出生起皇帝就对他寄予了厚望,将他放在心头。轮到后面的齐王、燕王,因为是宠妃所出又素得他心,自然也在他心尖尖上。没想到临到头来这三个最看重、最喜欢的儿子一个不剩,便是燕王也只能贬为庶民流放东都。 说到这里就忍不住要说一下燕王最后被抓的时候的趣事——他是在青楼花魁的床底下被抓到的。那个花魁据说乃是他平素里最宠爱的相好,一直都留在青楼替他和齐王探听和传递消息。结果他大难当头想起这人,就想着要躲了过去。只可惜戏子无情,那花魁转头就将他卖了,反倒替自己开脱洗罪。当然,为了皇家体统,那些办案的官员最后还是糊弄着把燕王的发现地点改成了燕王府。 皇帝心里面一直觉得他这次的选太子是矮个子里拔高个,便宜了他素来不喜欢的荆王容启。抱着这种心思,皇帝对于新太子自然是鸡蛋里挑骨头,反正是一点也不喜欢。所以,他瞧太子不顺眼,想要把楚王召回京圆圆父子之情,顺便给太子添堵也并非不能理解。 当然,皇帝心里头估计也正惦记着安乐公主的婚事。如今也只有一个安乐公主乃是他最心爱的,偏安乐公主还未婚嫁。他既然不放心太子,定然也不愿意把爱女的婚事寄望在太子身上。无论如何,他总是想要在自己闭眼前把安乐公主的婚事安排妥当,尽量让她下半辈子无忧无虑。如此一来,在皇帝的心里面,楚王这个安乐公主的同胞兄长怕是要比太子可靠些。 但安乐公主到底是有些见识,她知道如今东宫大位已定,楚王此时进京不过是徒添忌讳罢了。只是,皇帝自病后便格外固执听不得劝,安乐公主也拦不住,只能先来和东宫说一声表个立场和态度。 一旁的宫女玉枝小心的扶着周涵华在榻上坐下。这张榻乃是上好的花梨木制成的,上面的飞凤图纹栩栩如生,扶手处更是别出心裁的雕出一只真凤凰来。是周涵华入东宫以后从内库里面挑出来的,据说是太/祖时候就留下后宫旧物,因神宗时候朝中动乱,内库被乱军破过一次,这张榻的具体来源已不可考。初时,周涵华一眼瞧见这张榻便想起当初亡母大李氏那些已经被焚毁的旧物里面便有一样极相似的,虽然没有飞凤图纹却也是相似的款式。她这才专门挑了出来。 周涵华一坐下,立马就有两个伶俐的宫女上前来小心翼翼的给她揉肩。玉枝柔声细语的说道:“适才殿下正和公主说话,奴婢也没来得及禀报。皇后的坤仪殿那边送了几个宫女来,说是怕东宫人手不足,特意给挑的。” 周涵华闻言微微笑了笑——她自幼长在皇后膝下,皇后的心思她多少也清楚。太子入宫以来便陪在皇帝身边侍疾,东宫也是安静非常,毫无动静。皇后想必是等得不耐烦才想用这么几个宫女来做投石问路——反正对皇后来说,几个宫女根本算不得什么。 周涵华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懒懒道:“这事还是等太子殿下回来再说吧。”且不提长者赐不敢辞这理,她到底是女人,若真是把人怎么样了,估计马上就有个“善妒”的名字压在她身上。这种事,还是由容启出面比较理直气壮。 周涵华正闭着眼想事情,忽然感觉肩上给她按摩的手劲忽然重了点,她诧异的转头看了眼,眼中忍不住荡出浅浅的笑痕,眼眸波光流转间格外的明亮,她轻声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这时候不是应该陪在皇帝身边吗? 殿中的宫女太监不知何时都已经退了出去,殿中只留了他们两人,一人高的烛台上面有烛火轻轻晃动,发出轻微的声响,淡淡的香气细水一般流开。 容启一边给她揉肩,一边笑道:“来给你揉肩啊......”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长长卷卷的睫毛垂下了,柔软浓密的出奇。这样一来,他本就清俊的看上去更加的温柔和煦。 周涵华掩着唇笑了笑,如同耀眼的华光轻轻掠过,叫人眼前一亮。她伸手握住容启的手,拉他坐下:“得了吧,别是又给父皇赶出来的?”迟疑了一下,她像是在斟酌如何用词,轻声细语的道,“方家和文家的旧案乃是父皇的心病,你这样三不五时的拿出来说,父皇定是要觉得不喜的。说不准,还真以为你在胁迫他呢......你若有心,不如再缓缓。”皇帝哪怕是心里知道了自己的错,口头上也绝不会承认,否则,他岂不是成了乱杀忠良的昏君?皇帝现下的名声已经不会,尤其注意自己的身后名。 容启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他慢慢的叹了口气,面上仿佛结了一层冰:“并非是我等不及。实在是父皇的病拖不得了。若是不能在父皇在位时候翻案,便是日后再提起,后人不知就里怕是要多有揣测。” 恭妃心心念念了一辈子,方晨语心甘情愿为之忍辱负重。当年方、文两家的血还未擦净,热血仍在,他定然是要用最彻底、最干净的法子来还方、文两家一个清白。否则,义理何在?地下的那些人如何瞑目? 容启也不想在这种话题里面继续,便转头四处瞧了瞧:“阿平呢?”阿平乃是他和周涵华的长子,已有三岁左右,因父母皆是容貌出色之人,他小小年纪便出落的粉雕玉琢如同玉人一般。且他正是粘着父亲的时候,父子两个一见面就如同被拆散了三生三世一般,有说不完的话。幼子阿安因为刚出生不久受不住旅途劳碌便留在了荆州,今年开春才正式启程来京,过些时日才能到。两个孩子的小名合起来正好是“平安”二字,寄托了他们父母对他们最大的期望。 周涵华瞪了他一眼,又气又恼:“你们昨夜玩了半宿,你自幼习武身子禁得住,他小小人儿却是乏得很。白日困倦,早就睡下了。”她叹了口气,转而问起另一件事,“刚刚你都听到了,皇后送来的那几个宫女你准备如何处置?” 容启点点头,缓缓说道:“嗯,我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瞧见人了。”他顿了顿,端着一张正直老实的脸说道,“我让人把那几个宫女带下去换了素服再送回去了。两位皇兄过世未满一年,我为人弟心中哀痛难以言说,自然是承受不起这般穿着花红柳绿的女人。” 周涵华眉梢微动,忍着笑推了他一把:“你也太不给皇后面子了......”说着这种话,叫皇后这个太子生母如何自处?岂不是说皇后心中毫无哀痛之情,毫无慈母之心? 容启含笑将人揽到怀中,轻轻抚摸长发,感觉手下触觉冰凉柔滑:“谁让她不给你我面子?”他说这话时面上含笑,宛若春风拂面,但眼中却是冷冷,显出一分杀伐决断的冷厉来。忽而,他察觉到什么似得又伸手探了探周涵华的体温,“怎么这样冷,可是衣衫穿少了?寻了太医没有?”虽然是初春,可殿内还是烧着地龙,温暖的很。 周涵华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近来天气善变,忽冷忽热。我怕是有些不适应,大约是受了点凉。已经叫了太医,也吃过药了,不碍事的。” 容启面上飞快的闪过一丝影子似的怀疑,快的就像是灰暗天际的闪电。他沉默片刻,轻声道:“等会儿让人把程太医叫来,再给你看看。”他语声微顿,仿若无事的道,“再寻人把这殿中的东西再排查一遍。” 周涵华失笑,戳了戳他的面颊:“哪里来的疑心?这殿中的东西不是从内库里刚搬出来的就是我们带来的。且早就查过一遍了。” 容启却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将人抱的紧了些,懒懒道:“小心无大错。”他低头吻了吻怀中的妻子,柔声道,“再说,你的事,再小心也不为过。” 东宫夫妻两人正说着贴心话,恩爱非常。却不知随着楚王入京,京中又要不安宁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昨天守孝部分有点错误,导致孩子年龄和一些内容出错。好像父母死了是要守三年孝,兄弟则是一年。现在改好了。 这章算是今天的,昨天那更,我周末有空再补吧。估计明日就可以恢复12点更新了。每卷开头都不太好写,大家别介意,我慢慢写着就会顺了...... 第68章 习风 收到东宫退回来的宫女、听到太子那冠冕堂皇的话,皇后的情绪倒是并没有多大的波动,只是用手撑着下颚,脖颈处如同天鹅一般的柔软白皙,她自语道:“这般恩爱,倒是叫人欣慰。”嗤笑似的笑了一声,声音听上去如同冰凉剔透的冷泉水。 当初方皇后与皇帝是如何恩爱?到头来却是家破人亡、自尽而死,满宫上下更是没一个敢提起她的名字。帝王之家,哪里会有什么恩爱夫妻? 皇后捏起镀金描云纹的小茶盅,淡淡的眉尖处微微蹙起,形状优美的风眼中流过清浅的光色,只见她柔声和身侧的宫女说话:“我记得芙姐儿也许久没进宫了。那丫头素来乖巧,许久不见倒是怪叫人惦记的......”皇后的胞弟、现任的王国公膝下只有一个嫡女,名唤王惜芙,生的如同画中仙子一般,是少见的美人儿。 且不提王皇后那厢满腹的阴谋算计,经过崔锦绣提醒的周清华倒是终于想起育人书院的事情。她特地抽了个空,带着在家无聊的周雅华一起去书院那边瞧瞧。 临出门前,她又想起近来被关在家里祸害厨房、几乎要得婚前恐惧症的李初晴,专门跑去卫国侯府约了她一起出门放松心情。 为了节约成本、增加面积,育人书院是建在城外的。 正值三月,草长莺飞,抬眼望去白雪融尽的地面早已是一片绿色,阳光暖洋洋的洒下了,正应了那句“春光懒困倚微风”。 她们三个平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此时闻着那湿润清新的空气,心里都觉得舒坦。周雅华难得出一趟门,她面上含笑,时不时拉着周清华问这问那。 “听说还有特长班,主要教什么啊?” “育人学院也收女学生么?” 如此这般,直把周清华这个甩手掌柜问的张口结舌,只得摊开手老实说:“我也很久没去看了,不太清楚。等会儿我们一起问袁焕吧?” 暂时担任“育人书院院长”的袁焕正等在门口。他看上去瘦了许多,原本微丰的面颊凹了下去,一袭素色儒裳把他的人衬得更加憔悴苍白。只是他的一双眼睛依旧带着明亮的神采,黑黝黝如同黑曜石。 “你怎么还是这幅样子?”下了马车,周清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忍不住有些沮丧,“我都特地让书院的厨子专门给你做‘营养药膳’了,你怎么还是这幅风吹吹就倒的样子?” 袁焕面上露出一丝笑容,他的声音听说去有些沙哑但还是带了点细微的笑意,就像是毛线球滚在沙滩上:“只是最近忙了点。”他抬眼看了看跟着周清华伸手的两个人,见都不是外人,这才轻声说道,“我最近在写一本戏本子,算是解解闷吧......” 周清华瞧着他那皮包骨的样子和那几乎可以看见青色血管的苍白皮肤,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捶他一顿,把他教训到老实。偏偏这人现在比林妹妹还林妹妹,她只能解恨似的揉了揉手指,顺口提议道:“行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听说最近有人捐了许多书,我们去瞧瞧?” 因为图书馆还小,书籍这种东西在古代也比较珍贵,图书馆基本是七日留一日闭馆整修。今日正好是图书馆不开放的日子,正适合去瞧瞧。 袁焕眼神微变,还是点了点头:“正巧,谢公子也来了。他前些日子捐了一些书籍,今日正好得闲也来看。” 周清华闻言面色不变,心里头倒是怪有些不自在的——她已经许久没见谢习风了,原本上次弹琴的时候想起他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现在真到了要见面的时候就忍不住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不过,周清华面上倒是很有点不动声色的样子,她转头看了看周雅华和李初晴,仿若不经意的问道:“要不我们顺路去和人家说声谢谢?” 周雅华一袭碧绿色纱裙,看上如同岸边垂柳,弱柳扶风,妩媚生姿。她此时正文静的垂首立在一边,闻言只是轻轻颔首:“我听五姐姐的。” 李初晴倒是很有些兴趣,眼珠子转了转,她拊掌笑道:“反正正好顺路嘛。”她从来都是外貌协会成员,家中父亲、兄长俱是容貌出众之人又有个容若冰雪的未婚夫,对于号称“天上仙童,谢家玉树”的谢习风极感兴趣。 袁焕在一旁看着三个形色各异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笑意,那笑意就像是微风拂过湖面吹起的波纹,转瞬即逝。 图书馆就建在书院大门对面。对此,周清华颇有点自己的歪理:“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这句话每一个育人书院的人都要知道才行。图书馆是育人书院的重点建筑,我特意给这中间留了这么一大块地就是给图书馆未来扩建的。说不准,育人书院的图书馆还会成为未来的京城名胜呢,我要那些人一进门就可以瞧见。 谁出钱谁就是老大,再者袁焕本来就不太喜欢在这种细枝末节上面纠缠,大笔一挥就遂了周清华的愿望,还很有心思的把周清华那句“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的话刻到了门上。 谢习风果然就在图书馆里面,他身边照例站着那个叫“阿一”的护卫。此时,他正垂眼认真瞧着一本拿在手上的书册,听到脚步声便转头去看,微微怔了怔:“你怎么来了?” 他的思绪还未完全从书册里出来,声音听上去有些愣愣的。 周清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竭力作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仰着白皙的下颚说道:“我今天来书院看看,没成想你也在这里,就来打个招呼。”她说着说着就平静了下来,很是自然的接着道,“听说你捐了一些书籍,正好想要和你说声谢谢呢。” 谢习风的脸色少见的有些冷淡,他合上手上的书册,面上含着一丝礼貌的笑容:“反正是些不甚珍贵的手抄本,当不得你一谢。”他迟疑着停顿了一下,抬眼认真瞧了瞧周清华,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我过些日子就要出门游学,这些东西放在家中也是无用。” 周清华还来不及说话,李初晴就忍不住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惊讶问道:“你要出门游学?”她看着谢习风,眼中明显是满满的诧异——虽然大越流行学子游学增长见识,如袁焕就是很好的例子,但是像谢习风这般的公府继承人外出游学却是少有的。 周清华也有些吃惊,抬头认真打量着谢习风的神情。 有光线从屋子边上的纱窗透进来,像是金色的砂子洒在空气里,一段一段、一寸一寸,如同锦绣成灰,带着一种柔软而干燥的温暖。谢习风的眉眼处被染成淡淡的金色,他神色冰冷,这样的矛盾使他看上去有一种奇异而绮丽的俊美。 谢习风就站在书架一边,一只手上拿着一本合上的书,一只手垂着。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周清华,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明澈一如初见:“我自出生起便在京中虚耗光阴,文不成、武不就,只叫父母亲长操心。长到如今这般岁数才忽觉时光匆匆。我是觉得与其如此,倒不如四处走走,看看这山河壮美,体会一下俗世热闹。” 周清华呆了呆,好久才低声问道:“都说父母在不远游,你这一走,谢国公他们怎么办?” 谢习风唇角轻挑,本就如若珠玉的容貌显得更加端丽,他笑了笑:“又不是不回来。”他克制住喉中的沙哑,缓缓解释道,“家姐身子不好,我又格外不孝。我父亲已准备在族中过继嗣子,以承家业。” 他这微微一笑,便仿佛还是当初那个一笑间如冰雪消融的贵公子,叫人忽觉惊艳。 而被他话里面的几个连环炸弹炸的差不多灰头土脸的周清华却只能呆呆的立在原地,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冷静。 谢习风不再理会周清华转头又和在场的其他几个人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才礼貌的告了辞。比起在场的其他人,袁焕面上虽然也带着一点惊讶的神情但还是最沉得住气的人,他客套了几句,亲自送谢习风出了门。 周清华站在原地想了许久,感觉自己的胆子真是养小了,她跺了跺脚,握着拳头跑到外面走廊追上谢习风:“要是,要是你送我的琴坏了怎么办?”她憋了好久,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话,面红耳赤,言不达意,感觉掌心处都是燥热的汗水。 谢习风仿佛看了她一眼又好像没有,目光有些飘忽。他立在那里沉默的仿佛一株夏日里的树木,无声无息的,只有一片树荫是清凉的。忽然,他轻轻的笑了一声,那笑声干燥而冷淡:“那就换架新琴吧。” 周清华呆愣愣的看着谢习风远去,看着他那绣着暗金花纹的衣角在空中飘飞,忽然觉得心里也有些难受——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些什么东西,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那样猝不及防的感觉,如同用锤子敲开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几乎让人有要落泪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吧,谢公子作为第一男配肯定不会就这样收场的。 谢习风前半生都是一帆风顺,你让他就那样因病等死,依他的骄傲是不可能的。加上谢晞云的事情对他有了些触动,他才会做出这样的打算。 感觉最近几章都写不得不太好,无法清楚表达意思,果然还是文笔废... 下面废话一下,王世贞自从爹被严嵩陷害死掉之后就把自己的后半生的大半精力奉献给了骂严运动。此人乃是当时文学界的泰山北斗,和徐渭一北一南称霸文坛,据说得他一赞就可以在文坛名声大涨,他的《首辅传》就是专骂严嵩的。还有那部著名的《凤鸣记》虽然还有传闻是他门生写的,但反正严嵩是遗臭万年了。袁焕个性估计比王世贞好那么一点,他写戏曲虽然有骂曲善水的念头但是也有他说的“解闷”,他心思重需要点东西来开解自己。 第69章 兴起 周清华到底已非吴下阿蒙,她虽然现下心中有些小动荡,但面上还是很快就缓和过来了。她目送谢习风远去,独自一个发了一会儿怔,重新揉了揉面颊,直到揉出一点活泼的血色方才勉强笑着转回去。 “其实图书馆也没什么好看的。”她故作欢喜的眨眨眼,对着众人建议道,“不如去看看校舍?我听说是男女分开的。” 袁焕何等样的人,他本就是天赋非常、在经了父亲一事后便更添了几分细心。他抬抬眼皮,也不等李初晴和周雅华说话,便直接道:“也好,校舍刚修过,是邱道子画的图。你们正好瞧瞧。”他素来郊游广阔,便是邱道子这般一图难求的人物也不在话下。 一听说是邱道子画的图,边上两人都没意见了。李初晴是个傻大姐,光长个子不长心眼,闻言立刻就笑着道:“今天运气真不错。出一趟门,不仅遇上了谢公子还能瞧瞧邱道子的杰作。”她发上的芙蓉簪子上面垂下来的坠子碰了碰,发出细碎的玉声,看上去珠光璀璨。 周雅华略有点心计,她悄悄打量了一下周清华的神色,面上还带着柔柔的笑:“嗯,走吧。”她容貌美丽之极,一笑间几乎可称得上蓬荜生辉。 一行人说走就走,图书馆里面只剩下谢习风随手搁在案上的那本书册,被风吹起一角。无人问津。 与此同时,也有人正在为谢习风离京的事情苦恼。 崔成远非常清楚的知道上一世,谢习风离京是在一年后——谢晞云产女之后。如果说这种改变是因为崔成远本人的重生的话,那么多出来的育人书院就一定不是他的原因。 前世没有育人书院,所以袁焕一场大病之后便离开了京城回家乡山野私塾里面教课。在那里,他经历了无人知晓的许多年,经历了无数的艰难与痛苦,最后他只留下一屋子的著作和痛哭流涕的学生,籍籍无名的病逝于荒野。但是,死后的他却得到了真正的不朽,他的门人弟子遍布天下,无数的文人奉他为先贤。 崔成远并不知道这一世,袁焕的留京会不会对他的人生造成什么影响。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育人书院的出资人周清华显然很有些问题。至于她究竟是和自己一样的情况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奇遇,倒是叫崔成远好奇了。 崔成远已经许久不曾如此好奇过了。以他的眼力,许多人都是一眼即可看清,毫无半点难处。偏偏周清华却不一样。也许周清华自己没发觉,但是崔成远旁观者清,自然发现了隐藏在周清华那平平无奇的外表下的不同,她总是有些不合时宜——她的注意力不在内宅、不在华服美食、不在锦绣珠玉,她想着施粥、想着雇灾民做事,想着建学校。看着简简单单,细想起来有些复杂。 周清华就像是条清澈的小溪,结果却偏偏一眼望不到底,倒是叫人觉得奇怪。这一个人,世上大约再没有第二个了。 念头微动,崔成远的面上便忍不住带了点微妙的笑意。他本就是个十分英俊的人,这一笑之间,眉眼间仿佛有无声、浅浅的光影掠过,嘴角轻轻勾起,那如同立体雕塑一般的五官更添了几分魅力。 前世给他最大的馈赠大约就是那种欣赏生活细微美好的心态,他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听听琴声,闻闻梅香,看看夜空,练练字——当然,现在他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还来不及感叹自己过往的悠闲时光。书房的门很快就被推了开来,进来的是他的一个幕僚姓杜,生的有些黑胖,但是一双眼睛却是亮亮的。 “大人。”杜先生轻声唤了一句,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沾了黑炭灰的大馒头,叫人既是可惜又是无趣。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案上,匆匆说道,“您先看看这个。您说过,关于东都的情报都要优先给您。” 崔成远眉梢处不易察觉的动了动,直起身子,神态一下子就沉静了下来。他翻看着那些上报的资料,眉头微微蹙起,过了许久才沉声道:“这么糟糕?” 当初他之所以选择北地从军,有三原因:一是他前世在北地带了许多年,那边虽然风霜苦寒但对他来说却也是熟根熟底;二是那里是谢国公经营的地盘,能借此和谢国公搭上关系,学些东西;三则是因为那里离荆州近,可以名正言顺的和容启搭上线。全都是私心。 可实际上,他本应该选择东都。自湘国被方从廷打退之后就一直了无生息,所有人都快把它给忘了。直到后来方家、文家两族俱灭、东都乱生、势力更替,湘国才渐渐回过气来背地里开始和东都那边的地方豪门合作,亮出猛虎的爪子。前世,东都被人里应外合攻破之后,湘*队所向披靡,若不是最后谢国公等人借地险水淹湘*队然后又人暗杀了湘国领军的太子引得湘国大乱,怕是大越又有一场大劫。 崔成远捂着额头皱眉思索,杜先生却咳嗽了一声:“那边离的太远,多是豪门掌控,我们怕是插不上手,大人打算如何?”他看了看崔成远的神情,接着道,“其实,大人也不必太放在心上。那些豪门虽然和湘国多有交易,但也算不上是资敌。那里易守难攻,湘国又就无声息,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出事。” 崔成远暗暗苦笑——这倒是大部分人的想法,方从廷当初把湘国大的太惨了,前些年湘国乖得简直像是家养的猫,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谁能知道,这只猫乃是一直装睡的老虎,趴在那里,只等着给人致命一击。 崔成远琢磨了一下,换了个说法:“太子不久就要继位,还是需要些事情来提提威信。”他顿了顿,用长指敲了敲书案,“别忘了,恭妃乃是文家女......” 杜先生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是个实在人,立刻开始想法子:“三皇子贬为庶民之后不久被流放到东都了吗?不如借着不放心他的名头,安排个官员去暂时整顿一下。具体的估计还要等太子能做主才行。” 崔成远点点头:“也只能先这样了。”他沉默了一下,“你联系一下御史台那边,先别提庶人容尧的事,先让他们弹劾陛下重病期间,东宫用度不减、嗜奢,目无君父。” 皇帝如今不太放心太子,总担心太子会结党营私,危及自己的地位。所以就要做场戏让皇帝相信他还是九五之尊,太子不怎么得人心。至于这个用度不减、嗜奢,就是一个很微妙的罪名了——太子应有的仪制本就可以够得上奢侈二字,这个罪名更类似于莫须有,可轻可重。 崔成远抬眼瞧了瞧对这些心知肚明的杜先生,面上带了点淡淡的笑:“陛下定然会借题发作。等到此事愈演愈烈之后,就可以缓缓的把容尧的事情搬出来,指责他被废庶人还用度奢华与当地官员沆瀣一气。”崔成远将手上的折子扔到案上,双手交叉,显得余刃有余,“然后,陛下定然会觉得尴尬恼怒。这个时候就可以提出调换官员,派人看守。到时候,就可以换上我们的人了。” 杜先生点点头:“既然大人胸有成竹,在下也不多说。只是,此事若是要成,怕还是要先和太子通气。” “我知道了。我会寻机和太子说此事的。”崔成远点点头,“行了。不说这个,派个人去把刘念余也叫过来吧,我有事要和你们说一下。”刘念余乃是崔成远在军中的军师,算是他用惯了的人,来京中之后就把人也带来了。如此一来,他可算是有了两个幕僚,商量起事情来也颇有思绪互补的好处。 事情一来,崔成远就把周清华的事情给暂时放下了——找乐子也该有闲的时间,他现在根本忙不过来。 全然不知道自己暂时逃过一次的周清华此时正站在窗外看一群学生在屋子里面上课。台上站着一个年纪较轻的书生,昏昏欲睡的样子,偏偏学识渊博、旁征博引,每个学生的问题都能很好的回答道。 等他下了课,座位上的学生还意犹未尽的样子。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用书卷敲了敲一位学生的书案:“你家送来的被褥很不错,我睡着十分舒服。”他顿了顿,“等会儿你到我那来一趟,我把银子给你。” 这群孩子正是崇拜师长的时候,难得见老师收了礼顿时觉得自己帮上了忙,心里喜滋滋的。其他学生都十分羡慕的瞧着送对了东西的同窗,简直要嫉妒了好吗? 站在外面周清华看得目瞪口呆——还可以这样明目张胆的收礼?这是鼓励学生以后再接再厉送被褥、送枕头的节奏吗? 袁焕也有些不好意思:“宋兄就是这个脾气,别人送的东西他一般不收,嫌麻烦。只有那些睡觉的东西他会看看好不好用,想过再决定要不要送回去。他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最大,我也不好管这种事。”他不自在的替人解释道,“不过他学问极好,上课时也很耐心周道,学生都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时间又回到晚上了,我这状态真是叫人无话说...... 这样吧,为了感谢一下支持正版的同学。周六也就是后天更新的时候我会在留言里面挑选五个同学送红包,算是回报一下大家,提前庆祝一下十一吧O(∩_∩)O 第70章 王妃 那边的宋青呈打了个哈欠,抬抬眼,正好和周清华等人的目光对上。 他满是困倦的眼睛带着若有若无的水汽,水润润的,看见了人也只是微微一呆,然后就不在意的低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他的东西总共就那么一本书,他拿起书卷,立马就可以撩轻飘飘的袍角走人。就这样了,他还走得懒洋洋的,三步歇一下,仿佛在云上飘荡一般。 周清华都要要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她才转头去问袁焕:“这么个人,你是怎么把他拉出来的?”简直神了!! 袁焕脸上已经没有尴尬之色了,他笑了笑:“我提供绝对安静的住宿。”袁焕伸手指了指,“去那边看看吧。我们收了两个班的女学生,专门学习识字和女红。” 这已经是极其难得的举动了。 周清华记得时人评价才女的出现大约有三种情况:“其一,名父之女,少禀庭训,有父兄为之提倡,则成就自易。其二,才士之妻,闺房唱和,有夫婿为之点缀,则声气相通。其三,令子之母,侪辈所尊,有后世为之表扬,则流誉自广。”一般平民人家的女儿,最多便是教一些女红、纺织等,权当是应了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即便是李初晴,听到这话也稍稍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拍着手道:“这倒好,等会儿去我们一起瞧瞧。清华的女红可好了,说不定还能指教一二呢。” 周清华被她那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口气羞了一羞,只好拉拉李初晴的衣角,低着头小声解释道:“我的女红也就比你好一些......”她瞧了周雅华一脸,面颊羞得有些红,就像是天际的晚霞照下来,带着一种温软的红霞,有一种令人心动的清美,“我那点手艺好些都是从钱姨娘那学的,雅华的女红才是真的好。” 周清华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也就只能绣绣荷包、手帕一类的小东西,不过占着东西小,图样新奇罢了。哪里及的上日夜苦练的周雅华?本来还可以在李初晴这个十根手指头都是白长的人跟前,周清华还能显摆一下,但是在知晓根底的周雅华跟前,就是丢脸了。 周雅华抿着唇小小的笑了笑,柔着声音插了一句:“五姐姐这是哪里的话?家里面谁不称赞你画的花样好,做的东西精巧?我从来不是称不上是什么能干人,手上那点手艺也不过是硬撑着练出来的。” 眼瞧着这一场对话的方向要歪掉的,袁焕不易察觉的转了转话题:“说起来,书院里头还有个先生值得一件,你们来得不巧,今日见不到。” 周清华会意的接过话头:“听你这么说,估计也是什么特别人士?” 这么一转,众人的注意力果然又回来了。 李初晴眼睛瞪的大大的,好奇的不得了:“别不好意思了,快说说......”她有些狐疑地道,“别是和那位宋先生一样,整日里起不了床的吧?” “怎会?”袁焕忍俊不禁,他想了想便直接说道,“说起来也是江州钱家的族人,姓钱名平生。不知你们听过没有?” 在场三人顿时吃了一惊——真真是久仰大名啊,这一届的一甲前三按排名分别是:状元曲元荣,榜眼前平生,探花柳深。 钱家乃是江州的大世家,在江州落户十数代,根深叶茂,子孙出仕为官数不胜数。如钱姨娘的娘家从根子上算也是钱家的旁支,只不过早已出了五服联系不上罢了。钱平生却是钱家嫡系三房的长子,真正的书香门第出来的江州才子。 周清华真心觉得袁焕这么一身拐人的本事简直神了——就算去天桥上面摆个摊子估计也可以赚满盆了。 好一会儿,周雅华才小小声的问了一句:“我听说钱公子他在翰林院供职,怎么有空来这授课?” “所以是抽空来啊。”袁焕应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别说,翰林院其实还算是清闲的。” 正说着话呢,几个人已经来到了另一个院子。内室里面坐着许多女孩儿,又低着头看字帖,也有小心翼翼的写功课。 她们年纪都还小,不过是六七岁的年纪,穿着育人学院女学生特别的红色衣裙,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娇嫩的仿佛是刚刚冒出来的花骨朵,上面都还沾着露水。 周雅华静静的看了许久,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她们都还小,能碰上学习的机会是好事,日后有些什么事,自己也能撑得起来。否则,懵懵懂懂的过一辈子,何其可怜?”她心思细腻,总是喜欢由己及人。 李初晴却没那么多想法,只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真不错,要不然我也去开一间学院?”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迟疑了一下子,还是摇了摇头,“算了算了,我娘肯定是要说的,说不定还要闹一闹呢。要不然等以后书院集资的时候我也出分力?” 周清华点点头:“行。到时候和你说一声。” 李初晴喜滋滋的,伸手扯扯周清华的面颊,笑了起来:“哎呀,清姐儿真是长大了。当初你就那么小小一点儿,跟个面团似的人,事事都还要我让着呢。现在忽然长大了、懂事了,真是叫人意外......”她端起大姐姐的气派来,倒是挺有样子的。 周清华被李初晴逗得一笑,忍不住弯了弯腰:“行了,别叫袁‘院长’看了笑话。” 李初晴这才收了手,嘴角弯的就像是夏日夜空里头的小月牙,清新小巧的很。 此处正是欢声笑语,喜不自胜。皇宫里头却颇有些凄风楚雨的感觉。 皇帝的乾元殿外面守了好些人,大太监黄庸亲自出来接了楚王进殿。 楚王一进殿,就立马扑倒了皇帝病榻前头痛哭。这一回,他可是卖了大力气,一脸都是泪流满面、洗心革面的样子:“都是儿臣不孝,不能陪在父皇身边,让父皇受了这么多的罪......儿臣真是恨不得以身替之。” 皇帝病体沉疴,硬撑着身子瞧了眼楚王,看着风霜扑扑的儿子,他的老眼里面冒出了泪,颇有几分凄楚:“唉,好孩子,你有这样的心意,父皇也很开心。”他咳嗽了几声,被黄庸伺候着用了痰盂、簌了口然后才接着说道,“你年纪轻,以前的事朕也不想追究了。就算是为了朕、为了你母妃、你妹妹,你就都改了吧......” 楚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儿臣知道以前做的事的确荒唐,儿臣以后一定改。父皇尽管放心好了。”他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落下泪了,双眼通红,“其实,儿臣那位王妃前些日子也病了,儿臣来之前,她就病逝了......儿臣这些日子,真是难过得不得了......” 楚王妃乃是永庆侯府的嫡长女,幼承庭训,在家又侍奉久病的祖母,素来便有温良贤淑的名声,这才被选作皇子妃——皇帝虽然对这五皇子也是非打即骂但到底也是慈父心肠,选了这么个儿媳妇就是为了楚王府的安宁。只是,楚王妃自嫁了楚王便再没有一日的好日子。别的不说,楚王妃性情虽然柔顺温和但在楚王眼里却有些太过端庄自持,除了新婚那几日,他基本上就没有再去瞧自家老婆。楚王的一腔情意尽数都给了外面的花花草草,一般流程如下:得了个美人,千怜百宠,腻了,再换人。一年里头纳的侍妾数不胜数。 楚王直接就把楚王妃当成了个泥雕木雕的菩萨,可这么一个丈夫,就是个菩萨也得气病了。楚王妃气得大病不起,等她临终咽气的时候,满府的人都寻不见楚王。因为楚王还在外头的戏园子里,搂着新选来的美人对唱呢。这要是普通人家,早有娘家人要打上门来了,可偏偏楚王乃是天家皇子,背后乃是天下最大最硬的靠山,永庆侯府这般的人家也只能继续憋着气。 楚王这么一掩饰,他与楚王妃仿佛又成了恩爱夫妻,他仿佛又成了一个痛失所爱的丈夫。 皇帝心里头顿时怜惜起儿子,又打量了一下他发白的面颊和青色的眼底,微微叹气:“唉,也是她没福气。你也别太难过了,天下多的是好姑娘,你还年轻,再选一个就是了。这一次,朕让人给你挑个身体好些的。老话说得好,少年夫妻老来伴,你这性子还得有个贴心人照顾着才好。” 案上的香炉腾起淡淡的龙涎香,皇帝仿佛也有些倦了,面色缓和下来,声音也慢慢淡下去:“你也别光顾着玩,太子都已经有两个嫡子了,你膝下还没个孩子呢......” 楚王正跪在地上低着头听着话,觉察到上头声息渐无,便悄悄的抬起头来。 皇帝果然已经累得睡着了。弓着腰候在一边的黄庸做了个手势,悄无声息的带着楚王去了隔间。 作者有话要说:这更新时间真是没救了... 楚王真心渣,至于继王妃,呵呵... 第71章 运气 宫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是会被扩展开来。自古以来,小人畏威而不怀德,以容启太子的身份只要稍微费些心思,自然有汲汲营营、趋利避害的小人凑上来。所以,楚王进宫的事情很快就被传到太子的东宫。 此时,正是崔成远前来求见太子、聊起东都诸事的时候。太子虽然崇尚简朴,在招待臣子上面却不小气。即使是崔成远也得承认,容启在这方面有一种类似于天赋的魅力,他居东宫之位不满一年已有几分主君威严,一举一动都牵动旁人心神。他是那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君主,解衣推食,若真有心足以叫臣下感激涕零、士为知己者死。前世的崔成远就因为他不计前嫌的任用,这才有了用武之地,有了后面君臣相得的故事。 小太监悄悄来禀报的时候,容启正坐在上首和崔成远说话。他侧着身子听了一会儿话,忽然笑了笑,眼中殊无笑意,带了点不动声色的意味:“我那五皇兄倒是纯孝。”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像是说笑似的和崔成远说着话,“一入京就先去曲府,然后又跑到父皇榻前哭诉。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呢......” 其实,哭上面倒还真有些学问。三国时,曹操带兵出征,曹植、曹丕作为儿子一起送行。我们都知道曹植可是个七步成诗的大才子,他当场就出口成章,曹操和左右一时间都十分赞赏。曹丕文采不行,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好旁边有个叫吴质的谋臣说了一句:“王当行,流涕可也。”意思就是,魏王马上就要出征,你只要哭就行了。结果曹丕“泣而拜”,曹操和左右顿时觉得曹丕这才是真情流露,曹植的华丽辞藻反倒落了下乘。 楚王如今的行为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皇帝不曾出征但到底病重将去,与楚王的涕泣而下相比,太子平日里的精心侍疾反倒显得平常无奇了点。 崔成远知道,容启这话已经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他沉吟片刻低着头轻声说道:“自来立长立嫡,楚王乃是殿下兄长,心中怕也多有不甘。”顿了顿,崔成远大着胆子接着道,“自古以来都是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殿下今居东宫之位,尊贵非常,旁人莫能比也,理应追封恭妃才是。” 容启眼神微变,亲自端起斟了一杯酒递给崔成远:“母妃乃是罪臣之女,若要追封。方、文两家的旧案必要推翻不成。”酒水澄澈如同水边的一抹碧色,连酒香都罪人的很,仿佛带着一把钩子勾着人。 虽然容启垂着眼,但是崔成远却知道隐藏在他眼底下的团炙热的火焰。容启一辈子真心相对的女人估计也就只有恭妃和周涵华。他为了周涵华冷落六宫,为了恭妃则是心心念念为方、文两家翻案。容启在其他方面堪称是杀伐决断、能狠能忍,具备了一个君主该有的一切。偏偏在感情上却可以称得上的颇为固执,前世周涵华离世后他就过得如同民间鳏夫一般,日常生活也就只有两位皇子说得上话。 崔成远会意地点了点头:“此事还是应该从东都方面入手,当年陛下公布的那些罪名里面最要紧的就是‘通敌谋反’一项,要翻案就该从此处出发。”他沉默片刻又加了一句,“至于陛下那边,还是应当从故去的方皇后入手。” 从先前皇帝晕倒到他执意要选成陵为寝陵,众人大约都清楚了那位方皇后在他心上的地位。不过,如今知道这位方皇后的事情的人不多, 闻言,容启唇边绽开一丝类似于讥诮的笑意,清俊的面上带着一种类似于不屑冷嘲的颜色,他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底没再开口。只是举起酒杯朝崔成远示意道:“来,先喝酒。我们今日只喝酒,不谈其他。” 一盏酒后,容启又问起了坊间是否有神医——太子妃近来身子孱弱,宫中上下都查不出原因,太医院也只是开些药膳和药来温补疗养。容启该有的疑心一点也不缺,虽然哪里都查不出问题却还是别出心裁的想着要去民间寻些医士才好。 崔成远接过话音,两人重新又说起了话,颇是融洽的样子。 另一边,周清华倒是兴尽而归,颇有所得——如果说没来书院之前她还犹豫着自己所为是否正确,那么这一次亲眼所见,她就真的觉得自己做对了。 她真心有些感激袁焕,她的想法只能称得上是幼稚、简单,育人书院能有今日大半都是袁焕的功劳。 临去之前,周清华忍不住和袁焕说话:“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因为你父亲的事情,愧疚懊悔的不能自已。可是你想想,因为你,这里这么多的孩子的人生都有了改变的机会。他们现在还小,等他们长大了,重新想起你,他们心底会多么感动啊——他们的一生,都因为了你而有了更多的选择,更多的色彩。”她轻轻的笑了笑,眉目里面带着一种耀人的光华,容光焕发,“命运不过如此,你强它弱,你弱它强。哪怕经历的事情再痛苦也别向它低头,人活一世,不过是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袁焕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眉心剧烈的颤动了一下,仿佛有烈火的火舌在那上面舔过一般。过了许久,他低着头轻轻地道:“真的吗?我做的都有意义?”他本是自信之人,可自从经历了父亲过世的打击之后便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过去所做的事情,原先跳脱的性子都开始沉稳下来。有时候,他会想,要是当初他接受曲元荣的善意,那么曲家下手的时候可会稍稍松手,留父亲一命?这样的想法时刻折磨着他,使他几乎夜不能寐,一日日的消瘦憔悴。 “是啊。”周清华点点头,她真心实意的说道,“袁焕,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你有这样的天资、这样的心性,百折不挠,不忘初心,总有一日,你能得到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袁焕苦笑了一声——他所想要的不过是父亲尚在,一家和乐,悠闲度日的过往时间。除了这个,如今的他又有什么想要的? 他到底心智坚定,只是消沉了一会儿便重新振作起精神来,笑着答话:“你的好话从来都是不值钱,要多少有多少......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经营这座书院的。我少年时常想谋一任外放,照顾一方百姓。如今想来,不如静下心来做学问,教育孩童,等他们长大了,说不定还能实现我的想法,惠及天下。”说到末尾,他已经恢复了少许少年的朝气,面上微微带了点对未来的期待。 周清华心悦诚服的向着他深深一礼:“那我就先代那些孩子谢过你。”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譬如朝露 去日苦多’,请君珍重自身才是。” 别了袁焕,周清华先是把李初晴送了回去,给外祖母等人请了安、问了好,这才带着周雅华回去。 周雅华看上去也有些累了,但精神还好。她抬头瞧着周清华,忍不住说道:“五姐姐,你说,那些女孩儿们长大了该怎么办?”她心里颇有些担忧,“懂的多,想的也多。如今女子多有艰难,我怕她们生活更是不易。” “能够点头把孩子送来的都是开明的父母,虽做不到对儿子、女儿一视同仁,但想必也会好好对待女儿。女儿读了书懂了事,想必能把日子过得更好。我曾听人一言‘有圣母即有圣子,有贤妇始有贤夫’,她们不仅可以扶助夫君还能更好的教育孩子。至于那些纯粹贪图节约一顿午饭钱的人家,”周清华顿了顿,她神色有些复杂,她像是当初周涵华抚摸自己头发一样摸了摸周雅华的长发,柔声道,“她们的日子本来就要比旁人过得更加辛苦、艰难,更要知道自强自立。她们该知道,便是女子也不能自轻自贱。然后,再把这个道理教给她们的孩子。” 周雅华秀气的、长的有些假的睫毛轻轻的颤了颤,她仿佛有些冷,缩了缩身子:“五姐姐,其实这样想想,我们的运气也挺好的。”光线照进来,她惨白的面色微微带了点光亮,娇嫩的仿佛一片飘在风里的薄薄的花瓣,连那一点光线都能将她灼伤,美得叫人怜惜。 她们生在权贵之家,自幼娇生惯养,出入皆是婢仆成群。即便是周雅华这般自怜自伤、身不由己的庶女却也知道自己日常过的日子可算是安闲自在——最多不过是想着如何如何帮助自家姨娘过好日子,如何躲过周芳华的嫉妒,如何讨得父亲、嫡母等人的欢心...... 周清华慢悠悠的笑了一声,她看上去也有些感慨,神色复杂的说道:“是啊。其实我们的运气很好。”人总是要知道知足常乐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补的,我马上去码今天这章。等会儿来发红包,不多,只是一点心意,大家别介意。我是真心感谢每一个支持正版的人。你们让我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得到了肯定,非常有动力。 第72章 闲话 周清华这一日起了个大早,特特去给小李氏请安。 小李氏身子已经养好了大半,穿着一身大红百蝶穿花的滚金线妆花褙子,头上带了一支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样子的珠钗,看上去明艳动人,如同一朵牡丹花一样光华照人。她身边站了个看上去白胖的奶妈,抱着一个大红的锦绣襁褓,里面乃是周家八小姐。 周清华请了安,便笑着凑上前去看看妹妹。只见那婴儿白胖可爱,虽然闭着眼睛睡觉,小嘴儿仿佛娇嫩的花瓣儿正吐着奶泡泡,一个一个,叫人看软了心肠。 周清华忍不住伸手逗了逗那孩子:“妹妹长得真好。”她笑着和小李氏说话,小心翼翼的指了指,“瞧她这鼻子和嘴巴,长得和夫人一般。眼睛长得也像父亲。” 小李氏笑了笑,带了点为人母的慈爱,很是温和。她从奶妈手里接过孩子,一边哄着一边柔声道:“唉,只盼着这孩子长大了也要像清姐儿你这样懂事乖巧才好。”她本来一直以为是儿子,不知做了多少准备,只可惜临到头来却生了个女儿,别说周正声心里头有些不喜,便是小李氏自己也有些灰心。 但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小李氏日日瞧着,心肠早就软了,恨不得把自己有的都给了这孩子。因担心这孩子以后没有长兄依靠,小李氏对周礼乐的态度都好了许多,即便是对着周芳华都多了几分耐心。 “你若得空,就去瞧瞧你四姐姐。”小李氏轻轻的抬了抬眼,语重心长的道,“过几日她就要出嫁了,心里头总有些情绪。这些日子又常常都是一个人呆在院子里不出门,你父亲虽然不说,但心里头也很有几分担忧。你们到底是一脉相连的亲姐妹,还是要多些往来,日后里还要互相依持呢。” 周清华知道:周芳华这是心理不平衡——如今周涵华为太子妃,周家女都身价大涨,便是周雅华都有不少人家前来探听。偏偏周芳华早已订下亲事,反悔不得。如今临到出嫁,她心里怕是更加不喜了。 周芳华从小被周正声、孟姨娘宠着长大又有一母同胞的亲弟作为依靠,心气儿最高,结果临到头了婚事怕是连从来瞧不起的庶妹周雅华都及不上。这叫她如何甘心?怕是连睡都睡不安心吧? 周清华虽然也吃过几回周芳华的亏,此时倒也有些不是滋味。 小李氏瞧着周清华多少听进去了,这才笑着转开话题:“明年你就要及笄了,吾家有女终长成,可是要百家求了......”她的语气里面带了点感叹,显然也是动了几分感情。 周清华只得低着头装作羞涩的样子,她玉般颜色的双颊染了点红色,仿佛桃花盛开,朵朵娇艳。教人一时移不开眼。 小李氏眸光微动,语调却平稳不变:“说起来,你崇文表哥也订了亲事。就是崔国公家的那位小姐,常和你一起玩的那位。” 周清华一下子就吃了一惊,很快就为这两人开心起来,她眉目皆是带笑,很是欢喜的拍了拍手:“这到好。锦绣她性子一向都好,一定能和表哥、舅母处的好。”其实大舅母还颇有点势力,崔锦绣到底是国公府出身又有个正得用的哥哥,她想来也是很满意的。加上大舅母的性子,儿媳妇还是柔顺些的好。至于李崇文,他心里怕也是喜欢如崔锦绣这般温柔可亲的美人儿——尤其是有个急性子的母亲、太过活泼的妹妹作对比。 小李氏低头瞧了眼周清华见她是真心开心,心里头不知怎的有些不是滋味,过了一会儿才缓声道:“是啊,你大舅母一见那崔家小姐就喜欢的不得了,真是当个女儿去疼呢。连晴姐儿都要吃味,说是女儿要出嫁了就不讨人喜欢了。”她顿了顿,又温温道,“不过,你的婚事倒是不急,太子妃那边估计也正用心挑着呢。你女孩家虽然面薄不好多说,但也别什么都不在意,得了空还是多问问、多说说,到底是你自己的事情。嫁人就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千万不能马虎。” 周清华点点头,揉着手指想了想,白玉似的手指都有些红了才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就是想找个品性好一些的。”她好歹吐出一句,便接着顺溜的说了下去,“家里也要简单些、知礼些。夫人和父亲对我多有怜惜,我长到现在也没动过多少心眼,太复杂的人家我怕事管不了的。” “这些倒都不难。”小李氏仿若慈母一般的笑了笑,温声细语的,“你这条件,京中还是有不少人家的。别的不说,贺阁老的那位嫡长孙就不错,这般年纪就已经是个举人了,听说学问不错来年下场怕是可以榜上有名。且贺家书香门第、家风严谨,还有个‘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 周清华一下子就被这个所谓的家规引诱了,她也不是什么死不开口的壮士,便委婉的多问了一句:“那贺公子想必颇有乃祖之风?”贺阁老听说年轻的时候就长得不错,现在也还是个俊老头。要是贺公子长得像祖父怕是也不错的。虽然她不太看重长相也愿意接受长相平常的,但是若真是长得像是战场遗迹一般,这早也看、晚也看,又不是啥真爱,怕真是伤心了。 小李氏将孩子重新哄睡了递给奶妈,抬袖笑了一声,笑声温软,仿佛大人看着玩闹的孩子,带着一种少见的纵容:“是啊,那位贺公子生的玉树临风又一心进学,那些人都说像极了贺阁老年轻的时候。”就是说长得不错,很俊俏很上进。 周清华忍不住有些心动但这到底是小李氏一家之言,她也没到急着嫁人的时候,便含蓄的笑了笑,微微低头作羞涩状:“那到贺家提亲的人怕也不少呢......婚姻之事,还是要父母做主才是。”小李氏这些话怕是周正声交代的,她想了想还是把这皮球给踢回去了,反正周正声不可能越过周涵华定下她的婚事。 小李氏点点头,目光自周清华的脸上掠过,带了点意味深长的含义:“也是,这种事到底该多考虑一会儿。你明日就要入宫给太子妃请安也可以顺嘴和太子妃提上一句。太子妃到底经的事多,能提点你几句呢。” 周清华反正皮厚,也不在意她的目光,便笑了一句:“夫人说的很是。” 小李氏到底不是生母所以也不便多话,反而转而交代起其他来:“听说太子妃这些日子着了凉,一直不见好,太子担心她的心情这才召了你入宫陪她说话。”她顿了顿,语调里面带了点微微的凝重,“你进宫后千万小心,别乱走动也别乱说话。见了太子妃就尽管让她安心将养,保重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再如何,两位小殿下年纪都还小,还需要她做母亲的多打算呢。” 周清华面色一变,声音也紧了紧:“太子妃她的身子,真的很严重?” 见她身子紧绷,紧张的不得了,小李氏连忙伸手抚了抚她的身子:“我不过是嘴皮子上下一碰,这么一说罢了,你别多心。太医院那边也只是说体虚,吃些药膳温养一下罢了。太子妃在蜀地操心劳碌又育下二子,进宫以来忙着侍奉陛下和娘娘,劳心劳力,身子自然经不住。从来都是病去如抽丝,宫中又有名医帮着调养,想必养养便好了。” 周清华总算稍稍放心了些,然后才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嘱咐太子妃好好保重身子。” 小李氏有一下没一下的抚了抚她的肩头,柔声安慰道:“你们姐妹感情一直都好,也算是太子妃把你带大的。太子妃先是怕过了病气才没见你,如今心里怕也是想念得很。说不定这回见了你,病也好了一半呢。” 周清华心思还在周涵华的病上也没多的心思去和小李氏客套,只是勉强的扯着嘴角笑了笑。 小李氏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便也大方的放了人:“行了,你也自去忙吧。明日要进宫,可有好些东西要准备呢。” “那女儿晚间再来请安吧。”周清华重又行了个礼,绣着荷叶蝈蝈的袖子抖了抖,仿佛有风吹过荷叶惊动那蝈蝈。她重新抬头看了看小李氏的神色,这才依言小步退下。 走到外面,被天上挂着的艳阳一晒,面上发烫,周清华这才稍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多心了——宫里那么多人看着,又有太子一心一意的护着,周涵华定不会有什么大事的。这样一想,周清华的心情就稍稍轻松了些,她想现在马上回自己院子也无事,便转头和丫鬟说道:“这个时候,正好去瞧瞧四姐,她马上就要出嫁了,也算是瞧一眼少一眼。” 她和周芳华的关系可以算得上是一般以下,也没什么可以修好的机会了。只是,周芳华到底马上就要出嫁了,姐妹一场,总是趁着最后的机会要多关心一下。周清华做人一直都还算是有底线,并不会因为周芳华的为人或者态度而改变。 无论如何,人总是要先做好自己才能去瞧别人,总不能因为别人的错处而忽视了自己的言行。 作者有话要说:我去码明天的了,有底子才能更得早。 对了,我最近重新掌握了送积分的技能,够字数的评论都送分。 第73章 旧事 临近周芳华的院子,听到那惊鸟飞雀的琴声,周清华就知道周芳华的心情大约可以媲美家仇深似海的六指琴魔了。 如李初晴这样的快出嫁的女孩儿,虽然对即将到来的婚姻也有些小恐惧但也有对未来生活的小期待,每日操劳下来就自觉地让厨子做些好吃的慰劳自己,结果体重不减反增,被李王氏埋怨了许久,最后还不得不改一改嫁衣的尺寸。 可周芳华则是真的瘦了,她整个人瞧上去就清减了许多,穿着秋香色的绣长枝花卉的罗纱裙子,带着攒珍珠的蜜蜡珠花,长发飘飘,衣裾翻飞,耳边的珍珠耳坠跟着也晃动,仿佛临风将去的碧波仙子。 她瞧了眼周清华,手上一动,琴声就像是流水一样的动了起来,击石拍岸,更添了几分激越。过了一会儿,她方才停了手,恨恨道:“你也是来瞧我笑话的?”她秋水似的眼眸带了点水汽,虽然是含怒却也依旧是楚楚可怜的样子。 周清华叹了口气,摸摸鼻子:“你也把我瞧得太坏了些吧?”到底姐妹一场,周清华只好放缓声调:“你也别气,都说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柳家虽然是寒门出身但柳家叔侄也都是上进有才的人,官场上面前程可期。再者,柳公子乃是今科探花,少年多才,正好可与姐姐你兴趣相投、诗词应和。你嫁了过去,好日子定是在后头。” 周芳华别过头,只是用袖子掩住面,袖子上面的绿蕊红瓣的梅花一朵一朵,只听她低声道:“你就会说好话。”语声已经软了下去。 “难道我不说好话姐姐就不会嫁过去了吗?”周清华坐在了她身侧,语调平淡如水,“在旁人眼里,女人这一辈子也不过只有两件大事:相夫教子。你再如何了得,旁人眼里瞧的还是你的夫君、你的孩子。我知道姐姐心气高,瞧不起柳家家境,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可当初曲夫人下嫁曲阁老时,对方不也才是个少年书生吗?可她一心一意,十数年如一日的操劳家务、侍奉公婆,得了丈夫全心全意的敬爱,身无二妇,满京城的女人谁不羡慕她的运气?”虽然人家老公和儿子近来的风评都不是很好,但认真想想,她的日子也挺好的。 周芳华仍旧不回头,过了好久才小声道:“我怕我过不好日子......”她顿了顿,有些难为情,又有些破罐子破摔,“柳家家境不好,什么都要管,我既不会看账本也不会管家......”她已经有些说不下去了,咬咬唇,不吭声。 周清华叹了口气——这就是婚前恐惧症了。如李初晴更多的就是担心容皓会不会变心、王妃会不会为难她,王府的规矩会不会太严格一类的。轮到周芳华,则是担忧起以后生活里面柴米油盐酱醋茶。她前半生活得像是个仙女儿,忽然从天上落下来,发现凡人要吃饭、要睡觉等等——这些她都不会,只要想一想就害怕。 周清华第一次伸手抚了抚周芳华的肩头:“那不是更好?若是嫁到哪个大家子,你还得从头再认亲戚,一家子大大小小,你就更加顾不过来了。柳家就只有那么几个人,估计也没请几个仆人,你就等于从头学起,柳家现在也一定不会为难你的。”对柳家来说,能娶到一个未来皇后的妹妹,哪怕是庶妹也是一门远超投入的卖卖。当然,他们都是读书人不会说的这样市侩,但是某种意义上,他们只会比那些生意人更加计较投入和产出,他们一定会好好供着周芳华。 周芳华终于缓了过来,她沉默了一下,仿佛在心里面给自己做工作,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我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 周清华点点头。 结果周芳华很快就扬着头又加了一句:“我会过得比你们都要好。”语调里面已经有些趾高气扬。 好吧,她真心想要把这丫头拉出去抽一顿,抽到老实才好。这家伙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周清华忍着气和她道了别,气哼哼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干脆利落的下定决心再也不去自讨没趣了。 第二日,就是周清华入宫的日子了。 虽然周涵华病了不少日子,但到底也不过是小病罢了,平日里也还是能理事的。加之太子容启越加严厉,东宫上下都是屏息静气,不敢多语。 “姐姐怎么坐起来了?正该好好躺一会儿呢。”周清华请过安,见左右皆是应声退下来,这才上前说了一句。 周涵华忍不住笑了笑:“你倒是和你姐夫一般口径。”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亲昵,“我又不是泥捏的,不过是着了些凉,横竖只要养养便是了。” 周清华替她整好垫着的枕头,忍不住说道:“那也很该好好养养,你整日里劳心劳力的,正应该趁机歇一歇呢。” 周涵华被她故作成熟的语气逗得一乐,忍不住伸手拉了妹妹的手,温声道:“清姐儿也长大了......”她语调柔软,带着一种真心的喜悦。 周清华被她说得微有羞涩,低着头不说话。 周涵华却是起了兴致,指着屋里那张凤榻说道:“你瞧,这像不像母亲当初那张榻?” 对于过去的事,周清华已经没有多少影响了,闻言只能懵懂的摇了摇头。 “是了,那时候你还不记事呢。”周涵华拉着她坐下,用手温柔的抚了抚她的长发,因为念及旧事,声音更软了一些,带着一种浸染在回忆里面的温柔和沉醉,“当初,我想母亲了,就偷偷跑到院子里去瞧她。那时候父亲总是和母亲吵架,母亲她心情不好也不怎么和我说话。我记得有一天,我跑到院子前面,看见母亲抱着你坐在榻上晒太阳。她就那样坐在那里,穿着水蓝色的裙子,披着白色的狐裘,长长的头发都披散下来,被阳光照的亮亮的,就像是最华美的锦缎。我想,她长得真美啊,就像是仙女儿一样。我再没有比她更美的人了。” 周清华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周涵华从小长在精明的祖母和冷酷的皇后身边,对于她来说,母亲大约是这世上最美的人吧?那样久的回忆里面,存在的不是真正的小李氏,而是活在周涵华心里的母亲,不断被美化、不断被想念。她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周涵华的袖子,把她从回忆里面拉出来,轻轻问道:“然后母亲她发现你了吗?” 周涵华点点头,眉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思绪:“嗯,她抬头看见了我,就招手把我叫过去了。她那天心情很好,拉着我问了许多事情,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笑涡,很美很美。然后,她就把你抱给我看,她说‘瞧,这是你妹妹。涵华,她与你是同一个母亲、同一个父亲,这个世上只有她身上流着的才是与你一般无二的血。你要答应我,好好保护她,看着她长大,做一个最好的姐姐’。” 周清华忍住眼泪,用力握住周涵华的手:“嗯,我长大了。母亲要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很为你和我骄傲啊。” 周涵华点点头,神色里面也带了欣慰的喜悦和释然的轻松。 周清华瞧她仿佛有些困倦的样子,便说道:“姐姐躺下休息吧,我给你读读书。等会儿我还要和你一起用午膳呢。” 周涵华刚说完往事,心情正轻松,想了想后便点了点头,指着不远处的案上说道:“我近来无聊,便让人从宫里的旧书楼里面跳了几本没看过的孤本,你从那边随便选一本吧。” 周清华应了一声,上前挑拣起来。有一些书是偏门的杂记,记着一些旧文和野史故事。还有一些则是游记,山水之间颇有意趣。周清华随手挑了一本,正要走出来,就看见一本书的封面里掉出一本小册子。 看见那册子,周清华突然吃了一惊,感觉热血上涌,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胸膛处传来快的出奇的心跳声。 那册子纸张发黄,有些破损,显然是很早以前的东西。有一大半不知是被人故意撕掉了还是在漫长的时光里因为各种意外而毁坏了。 那还残留着的第一页上面用周清华前世所熟悉的中文简体字龙飞凤舞的写了这样一句话: “老娘穿越了,居然还是个公主,真不知道是走了狗屎运还是倒了大霉,这是穿越第一日,留此为念。” 周清华努力镇静下来,也不管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脏,飞快的翻开起这本穿越同仁的小日记。 那位同仁估计是个不拘小节的豪爽性子,常常是很久才记上一笔,比如说:今日偷了父皇一坛酒,与齐由大醉于树下。又或者母后病重,要是我以前是学医的就好了。这样零零碎碎的东西就记了一小半。 周清华还要再翻,忽然发现后面已经被撕了大半。她只能从那零星的字句中勾勒出后面的故事:这位穿越同仁后来不知怎的国破家亡,然后就嫁给了自己的未婚夫齐由。两人携手,大约是经历了一些很艰难的事情,最后一起建立了越国。 原来是开国帝后的故事。周清华这样一想,心里就更有几分好奇。她索性不管那些被撕掉的,随手一翻,只见那完整的后半部分的最前面一页上面只有一句话,铁画银钩的写了那样一句话: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力透纸背,即使是过了这么多年,墨迹早已干枯,纸张枯黄脆弱,那浓重的恨意依然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周芳华就是那样,有点小坏,让人很讨厌,但是其实也挺真实的。 下章揭露姐姐生病的原因,其实她纯粹是被误伤。 今天收了好奇同学的地雷实在特别惊喜,然后想要加更。不过目前上班期间加不了更,我把这个加更移到十一国庆期间吧。 晚安哦,大家O(∩_∩)O 第74章 秘闻 仿佛有凉气自脚底钻进,原本热腾的血液也凉彻透骨,那种冷冰冰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一下子就呆住了。 自她穿越以来,听到的故事里面,这一对帝后都仿佛是世间最恩爱的眷侣,一生都只有彼此。他们亲梅竹马长大,少年时便订下婚约。之后依照婚约成婚,并肩于金戈铁马的战场共同打下越国的锦绣山河,最后并称双圣、一同临朝,在史书上留下那光辉灿烂、永远不可分离的姓与名。 可是,这手记之上的诗词却生生的剥开那美好的外衣,显出那残酷的现实,将那位皇后不可磨灭的怨恨留了下来。就像是张爱玲所说的:人生是一袭华丽的旗袍,爬满了虱子。华丽的外表下,丑陋依旧存在。 周清华抑制住自己颤抖的手,翻看着着遗留下来的手记。 大概是真的愤慨到了一定的程度,失望到了一定的程度,一向粗枝大叶、不喜欢记事的那位穿越同仁用那愤怒的笔触、前言不搭后语的写下了自己当时无人可以诉说的心声: “真是可笑,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丈夫。我与他一同长大,我们曾经抵足夜谈,分享彼此的心事;我们曾经大醉于树下,互相定罪最后一起被太傅责罚;我们曾经一同在花灯节上互赠礼物,互相告白。我与他一同奔赴战场,我们曾经互相拔剑对月立誓,不离不弃,光复山河;我们曾经毫无保留的将后背朝向对方,一同杀敌;我们曾经都以自己的身躯替对方挡过刀剑,不顾生死。 我本以为,这就是爱情。这就是我穿越而来的意义,我们永远相爱,唯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离。可是,他今日却告诉我,他要纳妃,他需要一个强壮的继承人。即使是满面的羞愧,他将话说出口的时候,也没有一丝的犹豫。而我们的儿子,居然也早已是参与其间的知情人——他认为他父皇的行为并没有错,他病弱的身体撑不起这江山,更加渴望去过那悠闲无争的日子。 真是可笑。简直可笑到了极点!!!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居然是我的丈夫,我的儿子!” 后面是一片的墨迹和空白纸页。周清华用颤抖的手指翻到唯一有记录的那一页。 “那个女人死了,她是躺在我送过去的凤榻上死去的,连她刚出生的孩子都没能保住。我想,这大约是我最后一次杀人吧...... 我也快要死了。真是奇怪,当那个我曾经爱若性命的男人跪在我面前流泪悔恨,恳求我的原谅,几近癫狂的时候,我的心里居然只有麻木。他说,我是举世无双的明珠,比江山更珍贵,乃是他生命里面唯一带来光亮的存在,那个女人与我相比不过是死鱼眼珠而已。也许他说得是对的吧,他犯的是这个时代男人都会犯的错,而我却判了他死刑。 我只是不明白,这世上的男人,为什么会在得到明珠的同时依旧流连于那鱼眼珠?或者说,我从一开始就爱错了人。 说起来,老娘我这第二世活得真够窝囊的。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连唯一的儿子都没教好。要是有第三世,老娘绝对要争口气,让男人背家训、跪搓衣板,棒棍底下教育出孝子来。 最后,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有缘人。希望我的经历不要让你觉得困扰,因噎废食最是要不得。你我总要相信,我们渴望的爱情一定是存在的,只是老娘我倒霉没碰到。祝你幸运。” 大概是人之将死,心态更加轻松,这位穿越同仁当初写下诗词的怨气也散开了,她还用墨笔在纸张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Goodluck和笑脸。 周清华深深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从气管到肺部,在灼热疼痛的同时激起一阵的冰冷打了个哆嗦。周清华胡乱的把东西重新塞了回去,然后神情不定的拿着一本书册往里走。 她走到一半,忽然顿住,转头去看那张凤榻。 手记上面的字句活灵活现的在她脑中浮现出来:“那个女人死了,她是躺在我送过去的凤榻上死去的”。周清华打了个激灵,转了个方向去瞧那张凤榻,甚至伸手摸了摸。触手油滑,显然是上好的花梨木。 周涵华本以为她是看书看得入迷,也没打扰,此时见她仿若出神的瞧着那张凤榻便忍不住笑着问道:“怎么,你不会也想起什么了?” 周清华摸着那被磨得光滑的扶手,轻声问道:“这东西看得旧旧的,也有些年头了吧?” 周涵华缓缓道:“好似是太/祖时候的,具体的就不太清楚了。” 周清华感觉自己的手指都有些颤抖起来了,她竭力忍住心里的颤抖,咬着唇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都是这么久的东西了,谁知道用的人是谁?说不准很不吉利呢。涵姐姐,要不你就让人把这张榻搬出去吧。你正生病,很该讨些吉利、去去晦气。” “这话说得很是。”太子容启自门口进来,闻言微微笑了笑。在亲近的人面前他一向是温和的好脾气,他朝着周涵华笑了笑,“你要是喜欢,我让内务府按着这样子再造一张,一定一模一样。就像是清姐儿说的,这张榻也不知道睡过什么人,要真有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你们两个,成日里就会胡思乱想。这种事也相信?”周涵华几乎是被逗笑的,但她素来好脾气,听到身边两个人都这样说也就不在计较,微微点了点头,“那就换一张吧,本来就只是想着要留个纪念。” 周清华的心情还未缓和过来,此时也松了口气:“唉,那就好。”她想着:先把这张榻换走,等周涵华身子好了,就怂恿她把这张害人的榻给烧了。 周涵华此时心情却很不错,她把周清华唤到身边,拉着她的手和容启说话:“说起来清姐儿也快及笄了,该想一想婚事了。殿下你素日里见的人多,可有什么好人选可以说出来参考一下?” 容启对于周清华这个当初“帮忙传递信物”的红娘很有几分爱屋及乌的疼爱之情,他听到这话也认真蹙眉想了想:“青年才俊倒是不少,家世相当也也不少,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这有何难?”周涵华淡淡笑了笑,看上去笑容温柔明媚,“殿下手下不是有锦衣卫吗?列份名单,让人挨个去调查一遍就好了。” 周清华忍不住有些受宠若惊——用锦衣卫调查未来夫君的情况,这还真是公主都不一定有的待遇啊! 容启想了想后还是点了头:“也行。”他不知想到什么,长眉舒展开来,“其实说起来,崔恒行也不错。他如今十九,之前一直在外从军也未论及婚嫁。你之前也见过一回,可算是人才出众,文武皆通的全才。” 崔成远的字便是恒行,取的是远路需恒行的意思。恒,德之固也。易经六十四卦第三十二卦为恒卦,意为通达,没有过失。有所往则有利。 周涵华稍稍回忆了一下,心中思量了片刻后便忍不住笑了笑,抬眼瞧了瞧周清华:“倒也般配。”她顿了顿,又转头问周清华,“我回京那日他就在马车外边,你可瞧见人了?如何?”她难得心情好,见妹妹一脸懵懂天真,便忍不住想着要逗一逗人。 周清华大羞,低下了头。想起那日马上英俊挺拔的男人,那时候双目相对的尴尬仿佛也回到了心上。她想了想,不便离开就开口拒绝,只好模糊的说道:“我没瞧清楚。” 周涵华上下打量了一下妹妹的神色,只得遗憾道:“可惜了......”听她语气,倒是不知道她可惜的是什么。不过,周涵华还是握着周清华笑着嘱咐道,“下次再寻机会让你见一面吧。” 周清华只好点头,只觉得这流程略有些像前世的相亲流程。 容启忍不住插了一句:“喂,你们姐妹一聊起来怎么就把我给撇下了?”他故作不快的坐在床边,很有些孩子气的拉了拉被角,“再说,又不是只有崔恒行一个人选。” 周涵华眼神微转,对着他笑:“呀,那你再说几个啊?”她语声轻软,倒是叫容启眼中笑意更深。 眼见着这场对话就要转到自己的“那一百零八个传说中的相亲对象名单”了,周清华急忙转开话题:“对了,怎么没见到阿平?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小姨呢。” 周涵华心细,看着妹妹窘迫的神色微微笑了笑,带着一种温柔的爱惜——反正这种事也不急在一时,正是应该仔细挑选才好,等她晚些再和容启商量便是。接着,她便会意的接过话题,慢条斯理的道:“你不是送了好些玩具给他吗?他每日都念叨着呢,今日要是见了你可是又要乐上一回了。”说着就唤了宫人去瞧瞧儿子是否醒了,若是醒了就抱来。 作者有话要说:写晚了,不知到怎么的,掉了两个收藏,好心疼... 对了,开国帝后的故事可以参考我的熙朝史录里面的第一章开国帝后,有点像,但不全都一样 第75章 姐妹 阿平已经三岁了,因为父母皆是姿容出众,他小小人儿亦是粉雕玉琢,白胖可爱。小孩体弱需要格外注意保暖,虽然是初春,他衣领处镶着白色狐狸毛边,脸蛋红红,仿佛是年画里面走出的孩童。 偏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板着一张脸,还规规矩矩的唤了一声:“小姨。”然后就专心致志的要往周涵华的床上爬。 周清华被逗得一乐,趁着他爬上床时偷偷拉了一把后腿。急的阿平蹬了好几回腿,终于撑不住了,叫出声来:“哎呀,谁在拉我啊。”童言稚语,娇声娇气,天真又可爱。 众人一时间都笑开了,容启伸手把阿平抱到自己怀里,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温声细语的道:“上次小姨还给你送了‘积木’呢,你一直都很喜欢的,怎么不和小姨道声谢?” 阿平黑葡萄似得眼睛转了转,奶声奶气的说道:“谢谢小姨。”他道谢道得很认真,脸正对着周清华,小嘴儿就像是花瓣一样粉嫩。 周清华顿时被萌到了,忍不住也伸手摸了一把,真是水嫩水嫩的。 等到用过午膳回到周家,周清华就赶忙钻进书房给阿平留图为念——这时代没有儿童写真,她就地取材、发挥想象补一个就好了。还可以当做是日后的生辰礼物好了。 等她画好一张阿平抱枕头的,外面就有敲门声传来。 周清华皱皱眉头,声音倒还是平静的一如既往:“进来吧,怎么了?”她作画写字的时候通常只留碧珠在身边伺候,只是今日要给阿平作画,就把人叫了出去。 进来的是拂绿,她看上去有些小紧张,急匆匆的说道:“小姐,不好了,五小姐和六小姐打起来了。” 周清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这两人,能打起来? 不说周雅华是多乖多谨小慎微的人,就算是周芳华,她那矫情到恨不得把自己头发都包起来保养的性子哪里做得出打架这种“有辱斯文”的事? 周清华也顾不得收拾笔墨,将画收拾起来放好,便匆匆赶了过去。 她去得有些迟了,等赶到的时候,满脸泪痕的周芳华和周雅华都已经被小李氏派来的婆子拉到两边。正逢周正声下了衙门在正房说话,小李氏干脆让这两人一齐去正房问话。 周雅华哭得两眼通红,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搭在那里,留下月牙形状的淡淡阴影。她悄悄抬眼看了看周清华,黑色的眼睛仿佛还带着泪珠,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 周芳华瞥了一眼周清华,面色微微发白却依旧抿着嘴不说话。她把自己被扯得凌乱的头发挽了挽,尽量收拾整洁了,挺胸走在前面。 周清华叹了口气,只得跟着这两个姐妹一齐往正房走去。 周正声和小李氏果然都等在那里。 周芳华一见着周正声,原本还强忍着的泪水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珠泪盈盈,哽咽着唤了一声:“爹爹......” 周正声瞧她双眼哭得通红,白皙优雅仿佛白天鹅颈项一般的脖颈处又有细小伤痕,心里早就疼得跟什么似的了。只是小李氏在一侧,他也不好太偏心,只得咳嗽一声,沉着声音提醒道:“还不给太太问安。” 周芳华只得委委屈屈的和其他两个妹妹一同给小李氏和周正声请了安。 小李氏眼底笑意冷冷,口上却还是冷冷静静的叫了丫鬟扶人上座,然后才温声开口问话。 周芳华忽然就跪了下去:“求父亲和夫人莫要生气,这都是我不对。今日雅姐儿她寻我说话。我近来心情不好就与她说了几句重话,两人吵了起来。一时火气起来忘了轻重,倒是叫父亲和夫人难过了......”她抽抽搭搭的用袖子抹着眼泪,看上去娇弱的仿佛马上就要倒下去了,“父亲和夫人若要责罚,就责罚我好了,与雅姐儿无干。” 周雅华眼见着周芳华跪在那里,只得也跟着跪在了一边。只叫唯一坐着的周清华颇有点坐立不安,想了想,一狠心也一起跪了下去。 周芳华的话一出口,周正声的脸马上就沉了下去——他原就觉得周芳华这门婚事是自己定下的,虽然当时还不错可现在看来有些委屈了她。现下听到话,他就更是忍不住心头怒火,直直的瞧着周雅华:“你四姐姐马上就要出嫁了,你作甚么去撩拨她?就不能由己及人,体谅一二?”他念及周芳华身上的伤痕,语气更冷,“你也是进过闺学,受过辜先生教导,念过诗书的,怎的就怎么不明事理、不知姐妹友爱?” 周雅华软软的垂着头,只有肩头一颤一颤的,整个身子仿佛都在抖,眼泪早就已经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小李氏只得在旁插了一句:“雅姐儿就是个老实孩子,平常乖乖巧巧的,连话都说得不多,今日怕也是吓到了......”她声音一转,温声向周雅华问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吵起来了?” 周雅华咬咬唇,声音听上去像是要哭出来了:“她说我,说我是‘一辈子作妾的命’。”她一下子哭出声来,泪水宛若溪流一样潺潺,伏在地上断断续续的说着话,“父亲、夫人,我就是一时忍不住了。我小时候就想着,再苦再难也决不去做妾。四姐姐她一说,我就忍不住了......”她天生一副好样貌,偏偏外家又是那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家,心底里面最是自卑不过,整日里就害怕周正声等人为了联姻把自己送出去,这才一点就着。 这话一出,周正声的脸色微变,小李氏眼底亦是闪过一道暗色。周芳华这话可是太重了,且她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少女,说出这样的话,到底失了 周芳华眼见着情形不妙,便急急地磕头道:“父亲明鉴,我不过是亦是气急了。六妹妹她上来就问我柳家家境如何,有说什么‘自古书生多薄幸’,让我保重自身......”她狠狠心多磕了几下,额上还有红印,看上去更是凄楚可怜,“我本就忧心婚事,被她说了几句,更是害怕起来。这才一时鬼迷了心窍,糊涂说了重话。”她嘤嘤嘤的哭出声,娇弱宛如一枝带雨的梨花,楚楚可怜。 周正声到底偏心,眼见着爱女如此可怜,心里头还是心疼:“行了行了,你们三个都起来吧。”被周芳华这般一说,那话也不过是一时失口,反倒显得周雅华斤斤计较。 小李氏恰好瞥了眼周清华,笑着打趣道:“哎呀,清姐儿怎么也跪着?你四姐姐和六妹妹的事,与你何干?”这一调笑,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周清华被丫鬟扶着起了身,故作苦恼着说道:“四姐姐和六妹妹都跪着,我怎么好一个人坐着?”她抬眼看着周正声,一脸的敬慕,“父亲自幼教导我要懂得姐妹友爱,我自然是要和她们同甘共苦。”这话说得,一派的大义凛然。 “倒是清姐儿知事......”周正声叹了口气,瞧她的眼神越发柔和,“她们若有你半分懂事,为父我就再没有可操心的了。” 周清华红着脸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她瞧了眼一旁站着的两个姐妹,笑盈盈的活跃气氛道,“四姐姐天生就是才女,琴棋诗画无有不通,我是比不得的。六妹妹花容月貌,钟灵毓秀,我也比不得。只好乖乖听话啦。” 周正声听了这话,在瞧面前俏生生站着的三个女儿,心里头也颇有点自豪——说起来,他家三个女儿也都是好的,各有所长,这次大约也是一时气糊涂了,才做出这般蠢事。 小李氏瞥了眼周正声的神色,知他已是没了怒火,索性顺水推舟的拍板道:“行了,这事我已经都交代下去,封了口,不会传出去影响你们的名声的。你们女孩儿年纪轻,家里闹闹也是有的,只要知道错了,愿意改了,你们父亲和我也不会太过计较的。” 周芳华和周雅华急忙低下头,一齐小声认了错。 周正声点点头,一脸严父状:“这次瞧在你们都是初犯,就饶了你们这一遭。”他顿了顿,又道,“这样吧,芳姐儿你这些日子就不要出门了,一个人好好呆着自己院子里养养身子、静静心,孟姨娘那边我也会让人和她说一声,让她等你成婚那日再去瞧你。至于雅姐儿,你回去把《女戒》和《闺训》抄几遍,一个人好好把事情想明白了,若无必要也不用出门了。” 这处罚也算是半斤八两差不多,一个是关禁闭一个是罚抄书,看上去好似是周芳华重一些,但这未尝不是周正声寻机磨一磨周芳华的性子,为了能让周芳华理会一二清苦、学点耐心。 周芳华忍着泪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周正声的用心良苦。 至于周雅华则是垂着头,一声不吭的就应了下来。 这样一来,这么一件姐妹争执的事情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解决了。小李氏端着慈母样的让丫环拿了药膏给两人都捎上,春风化雨一般的叮嘱道:“芳姐儿脖上的伤浅一些,一日擦一遍就好。倒是雅姐儿,你手背上的伤深了些,须得一日擦两遍呢。” 周正声这才注意到周雅华手背上的伤口,对比了一下周芳华脖子上那浅浅的一道,不免在心里头怪起周芳华下手没轻重。 作者有话要说:行了,这两人差不多都相当于关了禁闭,家里要清净好一会儿了。 今天看了评论,有点玻璃心,一时间静不下心码字,连萌萌的阿平都拯救不了我。后来去看了虐文把自己从头虐了一边才缓过来,所以迟了。 下面是废话,大家可看可不看: 我最后说一遍好了,这文是女主成长文,女主成长不是为了男主(她前面还没遇见男主),只是为了不辜负穿越这样的大造化和第二次人生,男主和男配充其量就是出现在女主人生里面的重要角色或者次要角色(这点从男主出场时间就可以看出来)。我本人一直觉得自己三观端正,一点也没有重男轻女,绝不会出现女主小白花一样依靠男主、女主死皮赖脸倒贴男主又或者男主渣到虐女主一类的,我前面说女主配不上男主纯粹是从心灵强大程度上来说。 行了,不说了,大家晚安O(∩_∩)O 在这里提前祝大家十一快乐 第76章 初遇(上) 周芳华出嫁那日正好是个艳阳天,昨日下过一场小雨,树木上面还带着些晶莹的雨滴,微风拂面,空气湿润清新。 柳深早已提早请了假,周芳华的嫁妆也已经按照规矩提早抬过去了,既有上好的花梨木打成的家具箱柜开路又有绫罗锦缎跟着,金玉首饰古董珍奇亦是垫在后面。因柳家家境不太好,周正声心里怜惜女儿,内里贴上的庄子地契、陪嫁下人以及体己银子更是不在话下。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一路过来,街边都挤满了观礼的路人。周清华也一早就起了床,装扮起来。她穿了一件淡粉玫瑰色的及膝单衫,外面罩着一件大红色染金锦缎妆花比甲,染金百花穿蝶下面的雪缎月白褶子裙只露出一截。她梳了个堕马髻,半垂着头发,镶着红宝石的金花钿凑对簪着,边上有一支芙蓉形状的玉簪子上面缀着红色珊瑚珠子的流苏,将周清华的本就上了一点妆的面容更衬出几分娇美来。 时候尚早,她与周雅华一同去了周芳华的院子。院中的花树此时正是好时节,亭亭如盖,落下一片绿荫。有微风吹过,树枝与树叶还有花朵都轻轻地动着,温软的花香就像是融在了风里,春风十里,花香盈袖。 周芳华穿好了珠冠霞帔,妆容齐整,眉目如画,身姿纤细若仙子,几乎叫人看呆了眼。 周清华上前笑着道:“今日四姐姐喜结良缘,妹妹只望姐姐日后夫妻恩爱、子嗣绵长,如春花秋月一般圆满无缺。”语调诚恳,真真的一片心意。 周雅华与周芳华已有多日不见,此时再见,当初那点小争执早已忘在脑后。想着一家姐妹再也不能如过去一般,心中微有不舍,声音里面不免就带了一点出来:“祝四姐姐你与姐夫琴瑟和鸣,夫荣妻贵,一生喜乐无忧,一世幸福美满。” 周芳华也难得的软了面色,小心的点了点头。 这种场合,孟姨娘作为一个妾室是不方便出面的。所以,她只能站在小李氏的身边,珠泪盈眶,一脸不舍。好在还有周礼乐在一边撑着,要不然看孟姨娘那样子,非得要伤心的晕过去。 因周家现下声势正好,来的客人也很多,晚间花厅里面的宴席人声鼎沸。周清华等人被小李氏抓着去见客人,那些夫人、太太都满脸堆笑的将周清华拉到身边,亲亲切切的拉着手问这问那,那满头的珠翠几乎要晃花周清华的眼睛。即便是周雅华,因为美貌出奇也颇得旁人问候,身边也围满了人。 周清华真心觉得,自己就是那么一个快要出锅的白馒头,一群人都围在蒸炉边上询价讨价,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这样一想,果然感觉更加毛骨悚然了,周清华忍耐着揉搓了一下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忽然被后面的人拍了下肩膀。 “咦,”周清华转头瞧了瞧,眼中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十分欢喜的抬手拉起了那人的手,“瑶禾,你也来了?” 王瑶禾在外人面前总是要装些样子,只是矜持端庄的笑了笑,用持在手上的扇子指了指另一边的一个女孩儿,缓缓道:“我家堂妹想来,只好陪她来一趟。这里闹闹的,不过你身边为了那么些人,倒是好找。” 周清华定神去看,眼前一亮:只见那女孩儿穿着玫瑰粉的羽纱对襟比甲,里面的淡色绫缎长袄上面绣着精美的兰花花瓣,同色的云纹镶边裙子一丝不动。她梳着弯月髻,用一对儿玫瑰样式的宝石簪子插着。 此时,她就站在角落一侧,身边陪着一个说话的女孩儿,微微含笑,依着“蓬荜生辉”的意思,几乎把那一个角落都照亮了。这么说吧,这女孩儿生的美貌无双,一双丹凤眼波光粼粼,几乎可以与周雅华相提并论。周雅华的容貌因为肖似钱姨娘,偏向娇美,而她却是清极艳极,仿若一道春光挑动一池春水。 无论何时,美人总能自成一道风景。周清华忍不住赞叹道:“你这堂妹,真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容貌天生,周清华觉得自己当下这幅容貌已是极好,再美就是上天额外的恩赐。对于那些得了恩赐的美人,她总是有那么几分的欣赏心情。 王瑶禾却微蹙眉心,面上带着一种类似冷嘲的笑意,那笑意一闪而过,浅浅的仿佛是一瞬间的幻觉:“是啊,她生的美,家里上下都是如珠如宝一般的宠爱着,虽然年岁上面和先太子差的有些多,但大家总是觉得她是有大福气、大造化的。”王瑶禾转动扇子,遮住自己花瓣一般柔软的红唇,压低声音和周清华说话,“现下,先太子去了,我那姑姑便又有了新想法。” 周清华一下子就回过神来,她拉着王瑶禾走到花厅外面不起眼的走廊一角,悄声问道:“皇后想送她入东宫?”皇后的亲侄女,哪怕是侧妃,东宫里头都要生乱。 王瑶禾轻轻点了点头:“我就是来和你说一声的,让东宫那边有些准备。”她稍稍顿了顿,“我父亲生前就曾说过,祖父当年让姑姑去做太子侧妃就是件大错事,不仅使得后面的祸事连连,还连累王家进退不得。现下东宫又已有太子妃和两个嫡子,堂妹实在不该再去蹚那一池子的浑水。” 周清华抬眼去看王瑶禾,面色微微变动。 王瑶禾却缓缓地笑了笑:“傻丫头,我已经订了婚事了,是楚王。只等出了父孝就可以成婚了。”她语声微微沉凝,带了一点温温的情意,“我那堂妹小时候其实很乖的,就和你差不多。只是家里宠的厉害,宫里又有姑姑三不五时的哄着诱着,这才迷了心窍似的想入宫。做姐姐的,总是要替她多想想。” 周清华被这么一个消息震得不行,只得怔怔的道:“怎么是楚王?再说,这种时候怎么好给你订婚事?” 王瑶禾伸手捏捏周清华的面颊,动作轻快,语气却是淡淡的:“自古以来都是卑不动尊。上面的两边利益相合,自然要有人做联姻工具。” 周清华垂着头去拉她的手,小声道:“那就没办法了吗?”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王瑶禾笑笑:“做什么愁眉苦脸的?”她故意眨了眨眼睛,逗着周清华,“楚王其实也不错的,至多以后我和他各过各的就好了。再者,有楚王的名头震着,至少这样没人就敢轻忽我娘和我哥。”她说得轻巧,但周清华知道这事绝没有这样轻松。就算你不去理楚王,楚王府里的那群女人也会去烦你这个占了楚王妃位置的女人,女人婚后最大的依靠就是丈夫和娘家,偏偏作为联姻工具的王瑶禾却是哪边都靠不住。 周清华瞧着轻声言笑的王瑶禾,忽然生出一丝独走独木桥的孤勇来:“也对,靠男人有什么用?反正这日子还得自己来过。你以后要是烦了就自己一个人去城外庄子里清净清净,一个人过会儿日子。楚王什么的,管他们去死!”她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过活也不敢太高调,此时一时心中激荡,身侧又只有王瑶禾,那一直养着的胆子变大了许多,忍不住说了几句壮言。 说完就立刻吐了吐舌头,转头看了看左右,一脸的心虚,小小声的辩驳道:“啊,我就是一时情急,你就当没听见好了。” 王瑶禾被她逗得不行,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面颊,声音也软下去了:“你放心吧,我会过得很好的。”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振作起精神来:“对了,你那书院办的怎么样?听说还收女学生?” 周清华点点头:“嗯,就是教识字和女红。好歹知道点道理。” “那很好。”王瑶禾点点头,眼神微微有些深远,“以后若是得空,我也去瞧瞧。说不准,以后我还能当个女先生呢。” “那可好,只是你的薪俸,我怕是发不起。”周清华赶忙捧场道,果然又逗得王瑶禾轻轻一笑。 王瑶禾转头看了看花厅里面正在寻人的堂妹,轻声道:“我先进去了,你要不在外面休息会儿。等会儿一进去又围了一圈的人,岂不气闷?” 周清华点点头,应了一声,有些沉默的站在一边。她知道,王瑶禾是怕她憋着气,想要让她在外面冷静清醒会儿。夜风吹来,她面上忽然一凉,感觉心情也微微轻松了些,身侧的花树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有细碎的花瓣掉下来,花香若月色漂浮。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有男子轻轻地笑声响起。像是珍珠掉在玉盘上,有一种珠圆玉润的温柔声调。 适才刚刚“大发狂言”的周清华被吓了一跳,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抬眼去看。 只见一个穿着湖蓝色衣袍配玉带的男人正用手扶着花树,从树后面走出来。此时天上有乌云遮了一半的月辉,只有轻薄的月光遥遥的落下,满院寂寂,仿佛有月光做的河水悄悄流过,一半融在月色里一半融在黑暗里。 周清华只能看见那男人长身玉立,如松如柏,扶着花树的手指甲修剪齐整,骨节分明,白皙瘦削宛若玉石雕出的杰作。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第一更 第77章 初遇〔下〕 那男人缓步走出,袍子上的瑞兽温顺的俯趴着,玉带亦是带了点幽幽的光色。从树枝与树叶的交叉处撒落的月光忽然明亮了那么一瞬,周清华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长眉若剑,鼻若悬胆,薄唇带笑,不知是否是月色温柔的缘故,那双宛若幽潭的眼眸仿若含着一丝清晰的笑意,竟透出微微的温柔。正是崔成远。 “我适才在树后小憩,本来不想打扰,倒是没想到最后还是惊扰了周小姐。”他微微垂首表示歉意,显得彬彬有礼,显得温文亲切。 周清华却还是本能的竖起了防卫罩,她对于这种心安理得做出偷听行为的人很是看不惯:“崔公子适才既然能够出声现身,何不一开始就示意我和同伴?”她仰起头,微微抬高下巴,显出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慢来,懒懒的讥嘲道,“想来是崔公子是做惯了梁上君子,做起偷听的事情也是轻车熟路......” 周清华这话到底有些刻薄,但崔成远面上的笑意却更加浓了。他抬眼瞧了瞧周清华,语声里面不免带了点惯长的风雅文趣:“在下一直都在赏月,入了迷,刚刚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周清华的目光带着一份含蓄的安抚,“周小姐乃是锦绣的好友,此处巧遇,很是不必这般咄咄逼人。” 这话的意思却是暗示周清华他什么也没听到,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听到他的话,周清华的脸色不禁缓和下来,她轻轻朝着崔成远颔首道:“我在走廊上吹风吹得头疼,倒是叫崔公子遭了无妄之灾,还请公子见谅。” 周清华也不管崔成远的回应,径直福了福身:“家中琐事繁多,我作为主人不好离场太久,就先回去了。”她看了看崔成远轻轻挑起的眉头,敷衍着加了一句,“夜里风凉,还请公子小心着凉。” 崔成远躬身还礼,目送着周清华离开。许久之后,他才转身抚了抚干枯的树干,仿佛有些出神:“真是奇怪......” 不知是不是月色太好的缘故,崔成远觉得周清华的一言一行瞧起来竟然都很有几分动人之处——他前世虽然不曾声色犬马,但到底也算是见惯美色,及年长,美人于他不过是一副皮囊,红粉骷髅皆是一般无二。 这还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觉得美人可亲可爱。真是太奇怪了...... 周清华自然不知道崔成远的心思,她在宴席上接连被灌了好些酒,最后只得醉晕晕的被碧珠和拂绿扶着回去。一路夜风吹拂,她双颊微微泛红,颇有些海棠春睡的美态,只是此时神智一清,微微有些惆怅。 碧珠要扶着她回房,只是周清华今日却忽然起意要去琴房。两个丫头拗不过她,只好扶着她去了琴房。 只见月光自纱窗里面照进来,犹如飘雪一般的铺了一地,雪白雪白的。青玉小案上摆了一架木琴,案边搁着的青瓷花囊插着晨间折来的花枝,幽香脉脉而来,仿若未尽的情愫。 周清华看着那琴上的油亮清晰的木纹,想起制琴人那晦涩不明的情意,忽然心上冰冷,悲从中来。 谢习风今日并没有来——他早就已经在上月悄声离京远去,轻车简从,无声无息。这事,周清华却是今日才知晓。 案边的半旧的锦团被月光照的有些发白,看上去有些凉。周清华也不管扶着自己的两个丫鬟,跌跌撞撞的坐了上去,抬手抚着琴弦。木琴发出“仙翁,仙翁”的声响,打破了满室的寂静,周清华知道这琴弦有些松了,大约是要再调一调音了。 她倦极似的伏在案上,眼角微红,却一点泪水都没有。到底有缘无分,情不深缘更浅。 周清华退场退的早,歇地也早了些,周正声作为男主人推杯换盏间大醉一场。嫁女儿这种事实在令人悲喜参半,周正声半醉半醒便让人扶着他去了孟姨娘的嘉行居。 孟姨娘早早收了眼泪,换了一身衣裳,提早准备好了解酒汤和热水。她先是体贴小意的伺候着周正声喝了汤,泡了热水,只把人伺候的舒舒服服,这才一齐共赴云、雨。 周正声近来一直歇在正院,此时瞧着灯光下面孟姨娘娇娇媚媚的容貌,更觉得贴心意动。他拍了拍孟姨娘的身子,起了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唉,时间过得真快。芳姐儿都要出嫁了.......”想起当初牙牙学语的女儿如今嫁做人妇,他更添几分愁肠,“这么多年,一晃眼就过去了。” 孟姨娘垂首作垂泪状,弱不禁风一般的依着周正声:“芳姐儿出嫁,妾这心里头是再高兴没有的。”她轻轻的抬眼看了眼周正声的神色,小心翼翼的样子,“只是,想起乐哥儿,这心里头......”她语声幽幽,仿若带了点难以言说的愁绪。 提起儿子,周正声也忍不住回了回神:“乐哥儿怎么了?”儿子不是好好的吗? 孟姨娘却叹了口气,眉间更是忧伤:“嫡庶有别。芳姐儿是庶女,嫁的自然是比不上其他小姐,这点妾也认了。只是乐哥儿,他自幼好学,三岁启蒙,寒暑秋练不曾有半点懈怠,便是老爷也常说他聪明好学,懂事听话。只是可惜投胎在妾这肚子里,生生就矮了人家一头。妾一想起这事儿,这心就跟刀割一般。” 天地良心,说句实话,大李氏在的时候,孟姨娘是真心实意的盼着她能多活几年。毕竟大李氏那身子,生出了个周清华纯粹是侥幸,肯定是生不出儿子的。只要大李氏始终如一的占着这正室的位置,哪怕她再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作为庶长子最后也是会被记做嫡子继承家业的。 只可惜,哪怕孟姨娘小心翼翼的供着人家、躲着人家,大李氏心高气傲,自己就硬生生把自己给气死了。然后卫国侯府就把小李氏送来了,干脆利落的就把孟姨娘扫到了后院的一角窝着。小李氏怀孕那会儿,孟姨娘不知拜了多少佛、烧了多少香,直盼着小李氏能生个八小姐。 果然,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小李氏果然还是生了个小姐儿。孟姨娘拍着胸脯直松气,却是再也不敢心安理得的继续等着做梦了。 所以,最好还是先定个名分。再如何,周礼乐要是能记做嫡子,日后前朝也是好走许多。所以,这才有了孟姨娘今日的话。 周正声此时已经醒了神,他皱着眉头去瞧孟姨娘。灯光昏昏,孟姨娘垂头擦泪,乌发若锦绣垂落肩头,雪肤花貌,珠泪盈盈,楚楚可怜。 周正声此时的心却是冷冷静静的,就像是冷水浇过——涉及利益,他是再没心情谈情说爱。若大李氏还在,嫡子没有指望,他自然是盼着长子能够记为嫡子,继承家业。所以,他才为了这事屡次三番的和大李氏争执,半点不愿退步。 只是,后来有了小李氏,他想要个嫡子的心思就又回来了。尤其是小李氏怀孕那会儿,周正声是真的满心盼着能有个嫡子。只可惜,还是个女儿。 到底是唯一的儿子,又是自己教养长大,除了出身再没有可挑剔的。周正声心里动了动,还是对周礼乐起了点怜惜之心:“再等几年看看吧。”他含糊的许诺道,“夫人那边,总是要有个交代。” “要等几年?”孟姨娘擦擦眼泪,酥、胸依偎着周正声,声音软的很,“不是妾心急。若只是妾一个人的事,再长的时间,妾都可以等下去。实在是乐哥儿都十六了,年纪也大了,要说亲事、要下场应试。孩子的前程,可是一点儿也耽搁不起......”这话里头,既有含蓄的表达现实上的既有需求,也有不动声色的表述一下周礼乐的年纪。庶长子年纪实在大了,真有个嫡子,年纪上头就差得多了。 周正声微微叹气,抚着孟姨娘光滑的肩头,目光越过窗栏看向窗外夜空:“行了,再等两年。到时候,我自然会给你和乐哥儿一个交代。” 孟姨娘果然喜极而泣,丢了帕子,细嫩的小手不住的给周正声揉着肩:“还是老爷疼他。这事乐哥儿若是知道了,该有多高兴啊。” 周正声此时却肃起脸,沉着声音交代道:“这事先不要和乐哥儿说,他此时正该一心一意的用功进学。”他冷冷的瞧着孟姨娘,黑色的眼眸里面冷冷静静的,“若是你漏了风声,我只当做一个字都没说过。你自去做你的梦吧。” 孟姨娘知道周正声的性子,一边服侍着他躺下休息一边急急应声道:“老爷的吩咐,我哪日没照做?就是给妾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乱说话。老爷放心就是了。” “你知道就好。”周正声叹了一声,因是累极,他一沾着枕头便困意上涌,“行了,安置吧。” 孟姨娘自然是千依百顺的应了。 第78章 巫蛊 虽然周正声与孟姨娘的话并未传出,但小李氏见孟姨娘竟能借着周芳华出嫁又把周正声收拢回去,心中微恼,不由有了几分不喜。 待周芳华三朝回门时,她端出慈母一般的架势,揽着周芳华左看右看,直道:“我家姑娘自幼便是没离开过眼前,这一次倒是叫我好生惦念。”然后又拉着周芳华的手,细细的问了婚后的大小事,仿佛十分放心不下,一片慈心,只是不松口叫周芳华去见孟姨娘。 周芳华身边就站着新姑爷柳深。他生的风流秀致,虽然比不上谢习风、崔成远却也仿若翩翩少年郎,与周芳华站在一起倒也般配。他性子大约也很好,伸手扶了扶被小李氏揽着的周芳华,温温笑道:“倒是叫岳母担心了。” 小李氏被噎了一下,随即便转开话题,训道:“瞧姑爷也是好性子,待你也好,你也别再闹小孩脾气。既然出嫁了,就要知道三从四德,敬奉公婆、友爱弟妹,万万不可仗着自家身份胡乱行为,违逆尊长,丢了周家的面子不说还要累得太子妃不好过。”她见好就收,语声又渐转温柔,“我的话难听了些,但也都是经验之谈,你定要记在心里,把自个儿的日子过好才是。”这话倒是真心的,若是周芳华过不好日子,开不好头,连累了周家女儿的婚事,说不准还要连累她的宝贝女儿。 周芳华轻轻低头应了。她生的纤细柔美,如若临水仙子,颇有一些弱柳扶风的娇柔。只见她微微垂首,露出白皙的脖颈,有乌发垂落,雪肤乌发,娇娇弱弱的,十分的惹人怜惜。 一旁的柳深瞧着眼热,不禁想起新婚时节那点夫妻之间的旖旎情趣,心里更是一软,不免加倍维护。 小李氏出了口气,倒也不再怎么为难人,只是笑道:“行了,去见你爹爹吧,他怕是正等着呢。” 入了内堂,果然就瞧见了周正声和周礼乐。 见得贤婿,周正声倒也不好立刻就摆出严父的架势,只是十分温和的交代了几句,又明知故问的询问了一下他当下的职位和未来打算。边上站着的周礼乐也和气的上前说了好些恭喜的话,到底是同胞姐弟,说话之间倒也是十分和煦亲近。 柳深心里头也有那么一些得意:虽然他娶的是庶女,但到底还有个亲弟弟,说不得,日后继承家业的就是这个小舅子呢。这样一想,这婚事也是得了大实惠的,不由对着周芳华更加体贴温柔。 等两人拜见过周老夫人,周芳华才得了允许去瞧孟姨娘。母女对面又是一番垂泪倒又是另外一回事。 柳深却是被拉着留下来陪岳父、小舅子喝酒。 因为男客和女眷是分开坐的。周雅华和周清华坐在一起,她偷偷瞧了眼柳深,面颊微红,小声和周清华说话:“其实柳公子也挺不错的。又是探花之才,和四姐姐也算是般配。” 周清华敲了敲她的头:“你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哪里来的结论?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话是说老了的。过些日子,才能说着话呢。” 周雅华低着头嘟嘴认了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周清华:“听说卫国侯府的李家姐姐马上也要出嫁了?” 周清华喝了杯酒,懒懒道:“是啊,不过晴姐儿那边还好些,她和容家表哥也算是小时候常见的,两人感情还好。”再如何,有李王氏那么一个疼爱女儿操心着,李初晴的婚事定然是圆圆满满的。 谢晞云嫁先太子,是因为她一意孤行又有皇后推波助澜;容洁和亲,是因为她出自帝王之家,身不由己又性情果敢;王瑶禾订婚楚王,是因为她丧父无依又有寡母兄长要顾及,只能是王家的牺牲品。 当初宴席之上,笑语不断的几个姐妹,最后好似只有李初晴和崔锦绣得了好姻缘。至于周清华自己,前路茫茫,命运无常,谁又知道呢? 周清华接连喝了好些酒,心里头颇有些不是味道——她前日刚刚把王惜芙的事情透给周涵华,后脚皇帝那边就赐了婚,仿佛怕自己活不长,皇帝几道圣旨下来,不仅把王惜芙送到东宫做侧妃、把王瑶禾和楚王的婚事定下来,还给宝贝女儿安乐公主赐婚安远侯府——就是安乐公主的表兄。 就在周清华心里头很不厚道的估摸着皇帝还能活多长的时候,宫里正有巨大的风暴席卷而来。 皇帝这些日子早已病得起不了身了,可此时看着宫女手里头拿着的扎着针的木偶娃娃和木偶背后写着自己生辰的字条,只觉得自己也全身针扎一般的疼。他气得手指发抖,可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的指着那东西。 皇后首先得了消息来看,此时瞧见了也忍不住用帕子按着泛红的眼角泣声道:“这是做了什么孽?陛下病重自此,怎还有人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及,做出这等谋害君上的事?”言语之间已是若有若无的把东宫给拖了进来。 皇帝喘过气来,等黄庸给自己揉了胸口,身体舒服点了才转头对着楚王缓缓出声道:“景儿,你把事情和皇后说一说。” 楚王抹了一把眼泪,也不停顿,立刻就把话说清楚了:“那宫女原先是乾元殿的人,本就是父皇当日瞧东宫人手少这才特意挑出来派去的。她在东宫里头发现了这些巫蛊之物,心中惊惧非常便赶来告密了。”他如今已经颇懂说话技巧,皇帝派心腹监视东宫的事情也能说出一片关怀之意。 皇后的丹凤眼光色一闪而过,仿若闪电一般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和光度。她与楚王对视一眼,随即便轻轻地叹气,声音一波三折,显然是带了许多未尽之意:“这,怕是有些误会吧......”她打量着皇帝的神色,十分熟练地添油加醋,“太子一向孝顺,为陛下侍疾更是劳心劳力,又怎么会有这般心思?也许,也许是有人陷害东宫?” “有什么可以误会的?!”皇帝被激她一怒,更是咳嗽喘气起来:“咳咳,那个逆子,他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说不准,他还把朕当做是弑母仇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呢......”这话可真心是皇帝的心里话,对于恭妃的死,他一想起来就有些心虚。加上病中多疑,越怕越想,更是多想了许多,这才会对太子越加的不放心。 楚王闻言急忙跪爬着去了皇帝的榻前,他一边磕头一边哭道:“父皇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岂不是不值得。看您的样子,儿子这心也跟着煎熬难受。如今太子正是当权,满朝皆是只知东宫而不闻天子。若是惹急了太子,真要行那谋逆之事,我等又该如何是好?” 看着泪流满脸的儿子和垂首不语的皇后,皇帝心口一跳,忍不住怔了一怔:“那你说该如何是好?”话一出口,皇帝顿觉颓然——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也到了如今地位。 皇后跟着上前接替黄庸给皇帝揉胸口,她柔声细语的道:“一动不如一静,此事倒是不好立刻就声张开来。曲阁老老成持重又忠心耿耿,不如令他进宫,分说一二。” “这,外臣不好干涉内事吧。”皇帝迟疑了一下。 楚王急忙接口道:“父皇,情况危急,怕是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压低声音,小声道,“那锦衣卫崔指挥使可是太子的人,听说他在战场上面杀人如麻,若真是六亲不认起来,满宫上下怕都拦不住。” 皇帝一哆嗦,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行,朕马上就写手诏召曲阁老入宫。”他转头瞧了瞧殿中那些“心腹”之人,满心都是痛苦彷徨,“唉,要不然还是先把太子召来,朕再问一问?说不准,是朕误会了......” 皇帝的性子本就软弱,此时内忧外困,想起来就觉得自己身边危机重重。大怒过后,心里面就不免盼着是否是一场误会。 皇后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很快便垂头泣声道:“万万不可,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真是太子怀了坏心,您这一问岂不是打草惊蛇。”她语声婉转,一如少女之时,温柔缠绵如若榻上低语,“当初魏□□便有一言‘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陛下为天子,当有此心才是。” 皇后也不想多事,只是当初恭妃的死里头有不少她做的手脚,隔着杀母之仇,她和容启之间再无转圜余地。倒不如帮楚王一把,也算是雪中送炭,博个光亮的未来。再如何,这事顶在前面的是楚王和曲家。她是皇后,太子嫡母,只要太子还要名声,她就是稳稳的,不过是再添了一桩仇罢了——皇帝就是想不明白这点,总是担心受怕,惶惶不安。至于王惜芙那边,乃是她随手为之的一步闲棋,说不准还有走活的一日。 不过,皇后心里头还是有些懊悔:一步错,步步错。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 第79章 城中 酒宴过半,早已离场回去休息的周老夫人那边派了人把周清华唤去。虽然有些奇怪,但周清华还是去了。 没想到,到了老夫人的熙和院,除了周老夫人外,周清华还瞧见了意料之外的人,一下子就惊喜的笑了出来。“涵姐姐,你怎么来了?你的病好些了吗?”周清华都忘了行礼,感觉小心脏一下子就被惊喜塞满了。 周老夫人坐在一边,冷着脸训了一句:“你的仪容和礼仪呢?怎可对太子妃这般无礼?”声音也冷的快要掉渣了。 周清华只好收起脸上的笑容,依着规矩乖乖地行了一个礼。 倒是周涵华,立刻就伸手扶住了周清华,微微笑道:“都是自家人,哪里用得着这样多礼?再说,我本就是微服出宫。”她顿了顿,将怀中的孩子放了下来,“芳姐儿出嫁,我做姐姐的总是要来看看。正好阿平近来也憋的慌——当初在蜀地的时候他还常出门玩呢。我就想着把他带来见见祖母。” 她扯了扯本来趴在她怀中昏昏欲睡的阿平的衣袖,轻声教导道:“阿平,叫外祖母。” 作为出宫“违禁物品”的阿平显然是用非正规手法夹带出来的,他一双眼睛带着困意,水汪汪的,看上去可怜又可爱。不过一落地,他很快就精神过来,软软糯糯的叫道:“外祖母。”说完就转过头,瞧着周清华无师自通的甜甜的叫了一声,“小姨。” 周老夫人的眼神一下子就软和了下来,就像是春风下面消融的冰雪。不过她还是不松口:“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和小殿□份尊贵,哪里能够这般不顾安危的出宫?若是出了事,又该如何?如今也见过人了,便回宫去吧。” 周涵华抱着阿平笑了笑,还带着一种少女似的温柔:“你放心吧,这事我已经和太子说过了,太子派来的护卫也很可靠呢。”她顿了顿,转开话题,“您瞧,阿平的眼睛像我么?” 阿平的眼睛明亮剔透,带着一种孩童才有的天真纯洁,那长长浓浓的睫毛垂下来,十分的秀气。那眼睛的形状,和周涵华十分相像。 周老夫人看着含笑的周涵华和似懂非懂的阿平,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睛微有湿润,只是强撑着用平稳的声音说道:“自然是像的。说句实话,和殿下您小时候一模一样。”说到后面,她的语声里面已经带了一点少见的温软。 周清华急忙活跃气氛道:“原来姐姐小时候也和阿平一样可爱啊。” “尽知道胡说!”周老夫人一下子就笑了,她用帕子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然后又轻声道,“现在想想,我是再没见过比殿下更讨人欢喜的孩子了。小小年纪,就会哄人了。”虽然一开始是出于各种利益才出手抚育周涵华,但是,现在想来,那段日子却只有快乐轻松而已。 众人这才围着周涵华的儿时故事说开了话。等到周老夫人累了,周涵华才抱着阿平和周清华一起出门来。 “难得出门一趟,干脆就去城外看看吧。”周涵华看了看天色,见时候还早,语调里头带了点询问的语气,“你不是办了间书院吗?这回有机会,正好去瞧瞧。” 周清华自然点头应了:“嗯,好的。姐姐你病刚好,正应该要好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呢。”她顿了顿,又问道,“不过就这么几个护卫,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周涵华笑了笑,“都是东宫专门挑出来的好手,以一当十不在话下。再说,我这次是秘密出宫,没几个人知道。” “那就好。”周清华松了口气,又开始介绍起自家书院,“袁焕说送到书院的女孩多了起来,他正想着是不是要多开一个班呢。” 看着兴致勃勃的妹妹,周涵华的眼里也闪过一丝欣慰的笑容——昔日她小心护着的妹妹终于真正的长大了,有自己喜欢的事也有自己的想法。 等她们坐着马车来到城门口的时候,这才发现不对——城门居然已经关了。周涵华眉心微蹙,寻了一个护卫,低声吩咐了一句。 那护卫便上前去询问了几句,然后才得了消息回禀:皇帝口令,闭城。 周涵华紧紧的抿着唇,眼神变幻间面色越发苍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问道:“五城兵马司的魏指挥使呢?”她心里多少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执意的想要问出来。 那护卫早已把消息打听清楚,此时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听说是禁卫军的马千里马大人带了圣旨召他入宫了。” 周涵华缓缓闭上了眼,她面上那种难看的神色使得周清华都不敢多说。过了好一会儿,周涵华才下定决心一般的将怀里的阿平递给周清华:“你先带阿平去崔家找崔成远。” 周清华并不傻,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那涵姐姐你呢?” “我得回宫,太子还在宫里。”周涵华神色平静,语气坚定。“不行。”周清华抓住她的手不放,声音有些发抖,“涵姐姐,你现在入宫的话,要是遇上危险,岂不是......”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周涵华认真的看着周清华,等着她把话说完。 周清华艰难的咽了口口水,眼睛里已经又泪水,她用一种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口吻劝道:“涵姐姐,我在这里,阿平也在这里啊。就算是太子殿下,他也一定希望你能在安全的地方等他来接你。” “可是我希望可以陪在他身边啊。”周涵华勾起唇,轻轻的笑了。这一刻,她的神态温柔静美,有一种耀目至极的美丽,如同燃烧的火焰一样。 周清华一下子就掉下眼泪来。就像当初李二舅与她说的:这世上每一个所追求的的都一样。她将生命视作是不可承受之重,可总有人不一样,她不懂却要学会去尊重。 周涵华摸了摸周清华的头,她的语气竟然是十分的温柔和缓:“这马车是宫里出来的,太显眼。你等会儿从巷子那边下车,然后直接抱着阿平去崔家。崔成远知道了事情后一定会知道该如何做,他会护着你和阿平的。”她的手指修长温暖,一下一下的抚过周清华的长发,“清姐儿,要小心些,阿平就交给你了。”三岁的孩子,娇生惯养,还是有一定的重量的。 周清华抱在手里,再没有往日里那种疼爱好奇的心思,只觉得是一个沉重到极点的重担。 阿平仿佛也感觉到那种异常的氛围,他在周清华的怀抱里不安的朝周涵华伸出手:“娘,抱抱。” 周涵华却只是朝他笑了笑:“阿平,你已经是哥哥了,要听话、要乖一些。要不然叫阿安看见了,一定会笑你的。”想起还在路上的幼子,周涵华的心也软了软。随即,她强自硬起心肠,接着道,“娘让小姨带你去找崔叔叔。你一定要听小姨的话,乖乖的,要不然娘和爹就不要你了。” 阿平一下子就被她严肃的话给吓到了,他白嫩嫩的脸蛋皱成一团,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泫然若泣的看着周涵华却又不敢真的哭出来。 此时,马车依旧在小巷子里停了下来。始终沉默的护卫们正垂首等在外面,安静的就像是一尊尊的铜像。 周涵华狠狠心,推了周清华一把:“快下车把,等街道戒严了,就更危险了。”她想了想,又拿了件外衣给周清华披上,“千万小心。”千言万语,终于还是只说了这么一句。因为太多护卫太醒目,周涵华只留了一个护卫给周清华。 周清华和怀里的阿平互相瞪着眼睛看了看,周清华终于镇静了下来——再如何,她也得把阿平安全的交到崔成远的手上。 周清华想了想,很快就把自己的头发放下来,打的杂乱了一些,然后又把首饰等等收了起来。加上周涵华给她披上的素色外衣,此时的周清华显然已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贫家少女。 阿平和护卫目瞪口呆的看着周清华干脆利落的“变身”,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周清华却还不甘休,她用地上的沙土把阿平的衣裳抹成灰扑扑的,还亲自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泥。 阿平委屈的撅撅嘴,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嚷嚷道:“不要,我不要小姨了。我要找娘。” “你还记得你答应你娘的吗?要听小姨的,要不然他们就不要你了。”周清华摸摸他的面颊,顺便又抹了一块泥上去。很好,两边平衡。 阿平张张嘴,还是没哭出来,只有圆溜溜的眼睛不甘心的瞪着周涵华。倒是那护卫,于心不忍的道:“小殿下年纪还小,身子也娇弱,这些东西太脏了,若是染了病该如何?” “放心吧,没事的。还有孩子在泥水里滚呢,照样没事。”周清华抬头看了看那护卫,又道,“这样吧,你把那把刀也包起来。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是我和阿平的爹了。” (⊙o⊙)受到惊吓的护卫和阿平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此时,已经有一队又一队的卫兵在街道上行走,满城戒严,一些可疑的行人都被叫住盘问,甚至还有人惨死刀下。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逻辑死掉了,怎么办? 第80章 等待 周清华瞧着阿平可怜兮兮的样子,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额外交代了:“要是有人问你话,你不要回答,就低头哭好了。”她这是担心阿平一说话就露馅。 “我答应娘不哭的。”阿平有些不高兴,皱着眉头,鼓着沾了泥巴的面颊气哼哼的说道。 周清华不客气的敲了一下他的头:“你现在要听我的。” 阿平嘟着嘴,眼睛里面已经含了眼泪,一边的护卫大哥看了更是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巡逻的兵士正好瞧见了他们,带头的那个小队长带人进了巷子,冷着声音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家在何处?为何此时还停留街上?” 周清华结结巴巴的说着早已编好的话:“我爹救了谢公子一命,他让我们来京城谢府拿赏钱。”她使劲憋出眼泪,看上去像是被吓到了。然后又迁怒似的敲了一下阿平的头,终于成功把怀里的孩子彻底弄哭了,“都怪我弟弟,他第一次来京城,一不小心就乱走。好不容易才找回来,您看他还一脸都是泥。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这才会在街上迷路的。” 谢习风游学的事情京中之人都已知晓——否则皇帝也不会这样干脆利落的为安乐公主赐了婚。且谢国公积威已久,谢晞云又是先太子妃,只要和谢家搭上关系,这些兵士大概也不敢轻易冒犯。 那队长打量了一下他们三人,忽然转眼看着一直僵直站在一边的护卫,冷着声音问道:“你说他是你爹?”他挑高眉梢,伸手指着那用布抱着的刀,“还带着刀?” 若论身手,护卫大哥估计三两下就能把队长给解决了,只是此时却只能僵着手脚瞪着眼——怕惊了人被发现端倪。 作为一个前世排演过班级戏剧的、混在网络上看狗血小说的周老师周清华手头只有两个只可以演默剧的小弟,只能靠自己的超水准发挥。她抹了把眼泪不轻不重的推了下护卫大哥,又怕又气,哭哭啼啼的抱怨道:“我就说不要带着这东西嘛,整天拿把刀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当初你就别逃回家啊......”在卫兵队长越来越不耐烦的眼神里,犹犹豫豫的说道,“我,我爹他是个逃兵,他就喜欢舞刀弄枪。您千万别和人说啊。我们这次来找谢国公也是希望可以给我爹找条路子。” 逃兵一词出来,那些人的眼神一下子就从警惕变成了轻蔑——这种事被抓到可是要问罪的,难怪要专程拖家带口的来找谢国公寻帮忙呢。 那队长脸色微微轻松了下去,他瞥了眼“被拆穿后满脸呆滞”的护卫大哥,嗤笑道:“没胆子上战场还有胆子来京城?”他这般的京中禁军,虽然瞧不起苦哈哈的边境军人但心里还是有些敬畏,只有逃兵是最看不起的。 护卫大哥反应过来,慢吞吞的加了一句:“那个,总要考虑到孩子嘛。” 周清华偷偷掐了阿平一下,本来已经泪眼模糊的阿平“哇”的一声又重新哭了起来,小小的鼻子皱着,可怜的不得了的。护卫大哥被吓了一跳,差点凑过来看,活灵活现的表现出了一个“心疼孩子的父亲”。 队长消了疑心,就随便指了两个人:“你们,送他们几个去谢国公府。”能够不把人杀掉或者关起来已经算是给谢国公府的面子了。这种时候,一个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过。 周清华满脸感恩戴德:“多谢您了,我父亲的事还请不要说出去。”她很淳朴天真的加了一句,“果然还是京城的好人多。都像谢公子一样......” 队长瞧了眼周清华那张少女含情的脸,心里嗤笑了一声村姑就是村姑。不过还是很快就抬手放了人。 谢国公府邸所在的地方乃是权贵聚集地。那里围着的禁卫军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更多。护卫大哥早早把阿平接过去哄着,看到此地的人马时垂着的眼里眼神微动。 周清华却仿佛毫无所觉一般的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的,爹。我们有谢公子的信物,你的事又情非得已,谢国公一定会帮忙的。” 宫外尚是这般情景,宫内的气氛自然更加紧张。 此时,东宫之中,乾元宫派来请太子面圣的太监还侯在殿外,太子本人则和一众的东宫臣属聚在殿内。 容启穿着玄色便服,袖口处绣着龙纹,清俊的面容在灯下令人敬畏,龙章凤姿不过如此。他负手立在大殿中央,认真听着跪在自己跟前那人的话,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事。他偶尔会望一望窗外等在廊下的传旨太监,眸光沉沉。 跪在他面前的则是皇帝新指给他的太子太傅高博英,此人少年时便连中三元,乃是闻名天下的大儒,不仅学问高深更是门生故旧满天下。高博英此前一直在修书修史,后来皇帝想起自己好像没有怎么关心过太子少时的教育问题,就大笔一挥把高博英扔给太子做太傅。 “陛下突行此事定然是有小人作祟,殿下您乃陛下亲封的太子、陛下亲子。此时更应当应诏见驾,表明心意,摒弃前嫌。”高博英仰头看着容启,目光带着一种深沉的向往和乞求,“殿下,行百里者半九十。做太子最重要的就是恭敬啊。您天纵英明,深明大义,只要低一低头,渡过眼前难关,日后定然是声名更胜唐太宗的明君啊。”说一千道一百,唐太宗是何等样的明君都不能磨灭他杀兄逼父的行事,如高博英这样的文人品格高尚视声名胜过一切,只盼着自己能辅佐一位声名上面无可指摘的明君圣主。 容启并不说话,只是扶起高博英,转过头去问立在一侧的李修柏:“李卿,你觉得如何?” 自容启被封太子后,李修柏便在太子宫中任职行走,他此时亦在东宫。闻言,他行了个礼,并没有像是高博英那样跪下,而是垂着头沉声道:“高大人此言差矣。陛下行径只有四字可以形容‘图穷匕见’。”他咬着字,忽然大声呵道,“高大人难道是要太子束手就擒,前去送死吗?” “竖子竖子!当真是竖子不可与谋!”高博英一把年纪,跪在地上本就有些头昏脑涨,此时被李修柏一气,更是头昏脑花。他用颤巍巍的手指指着李修柏怒骂道,“就是有你等离间天家父子的小人,才会有如今这般情形。虎毒不食子,陛下又怎么会对殿下下此毒手?” 李修柏自有唾面自干的修养和能耐,他并不理会气得发抖的高博英,只是轻轻的转过头,再次向容启行了个大礼,缓缓道:“殿下,自臣入东宫起,便是殿下的臣子。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不过如此。”他语声轻缓却带着一种刀锋一般尖锐锋利的东西,“太祖曾有一言‘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君对臣可以,父对子如何不可?时至今日,白刃加身,殿下难道就要引颈就戮?” 他根本不屑向高博英投去一丝眼光,只是深深地望着容启,俯首行跪拜礼道:“请殿下早下决心。” 容启默默的叹了口气,他看上去有些疲倦,但眼神还是透出一丝坚定的东西:“不必担心。”他叹了口气,“我们现在只要等就行了。”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霞光如火,又仿佛容光焕发的少女,照亮了一角的天空,而烈日依旧高高挂起。 容启的叹气声从胸膛出来,唇里吐出的话却是带了点微微温软的庆幸:“还好太子妃和阿平今早出宫未归。此次之事,我亦是并无十分把握。” 话声落下,殿门口就传来女子冷凝的声音:“殿下何出此言?”果然就是刚刚赶回宫的周涵华,她发鬓一角还带着汗水,可是却丝毫不损她的容色,满殿灯光都不及她那煌煌风华。她并没有理会容启又惊又喜的目光,只是冷淡的交代了一句前因后果:“我看城门紧闭,满城惶惶,就知道是宫里出了事。阿平我已经交给清华带去崔家,还请殿下先把您的安排交代清楚吧?” 自周涵华入殿起,容启的眼神就一下子亮了。他知道周涵华是气恼自己先前把她撇开的话语,并不见怪,只是笑了笑就接着将自己已经定下的计划和盘托出:“父皇既然闭城就是不想把事闹大,三大营应该也不会动。我已经交代下去,以边境告急的理由召张从领一千兵马入宫做预备军。”言谈之间,他已是恢复了从前的从容镇静,“主管京城防卫和长安门钥匙的是林大器,他是我们的人,他会想办法趁着晚上把人放进来。东华门的陈泰乃是我新安插的人,他看到我的令牌就会放人。只要能把这一千士兵放入内宫,就可以此兵谏父皇。” “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周涵华抬眼看着容启。 容启点点头:“是的。只能赌一赌父皇对我的耐心了。” 他话声落下,已经被这兵谏安排吓到的高博英终于毫无顾忌的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容启的这个计划我是引用了明朝历史上朱祁镇复位时的计划,为了安全起见,我还做了点改动,应该来说可行性是有的。 然后,每天刷一下就会看见掉收藏,怎么办啊?难道要我不刷新不更新吗,~~~~(>_<)~~~~ 第81章 谢府 和其他紧闭府门的府邸不一样,谢国公府还开了一小角的门。就这样一扇开在风雨将来的时候的门,隐隐的就透出了谢国公府的底气。 若说周清华身上有什么谢习风给的信物,那显然是胡说的。她身上只有一把扇子,乃是当初谢习风离京前赠给袁焕,袁焕又悄悄使人送来给周清华顺便通知她谢习风离开的消息的。刚拿到扇子的时候,周清华还心里别扭了一会儿,可是后来就渐渐想开了,这次也是想要带着去书院还给袁焕的。 因此,她来到门前之后便从袖子里拿出来那扇子,顶着伸手两个兵士如同钉子一般的目光叫门:“是这样的,谢公子托我们给谢国公捎了一份东西和口信,劳烦通传一声。” 那看门的是个青衣小厮,一下子就被惊到了。他从门房的座位上站起来,半信半疑瞧了眼周清华:“我家少爷自有传信的方法,何须令人来传信?” 周清华感觉身后的兵士的目光更加冷了,仿佛只要一句答得不对就要上来拉人。 周清华从自己僵硬的脸上挤出笑容来,把扇子往前递了递,笑着道:“您瞧,这是谢公子留下的扇子。”说着她还展开了手上的扇子。 只见扇面上泥金的明月挂在空中照着夜里的京都,一边是万古皆是寂的夜空,一边是流动不息的灯光人海,动静之间互相映衬。 扇面的一角则是谢习风飘若游龙的字迹:拔剑舞中庭,浩歌振林峦!丈夫意如此,不学腐儒酸! 因是随意而写,他并未落印,只是顺笔写了个谢字。 门房对自家少爷的字迹熟之又熟,他眼里的疑惑一下子就被惊喜所取代,把门打开了些:“几位请进来等吧。小的马上就去通报我家老爷。”他将目光转向后面的两个兵士,问道,“不知这两位是......?” 那两个兵士已是消了疑心,应和的说了声:“我们就是顺路送了他们一程。既然人到了,我们又还有公务在身,就不打扰了。”说着便拱了拱手,转身走了。 那门房免不了在后面追着道了几声谢,客套一回。 周清华等人终于松了一小口气:谢国公府和崔国公府在同一条街上,差不多占去大半条街,剩下的才是零零落落的权贵。只要谢国公肯帮忙,应该马上就可以到崔国公府了。 大约是谢习风这儿子实在做的不称职,即便是门房,捧着扇子亦是一脸惊喜,仿佛地上平白捡了个大元宝。等他令人去传话之后就忍不住转头问道:“不知你们遇见我家公子时,他身子如何?心情如何?” 周清华略有点迟疑:“面色好似不错,心情也还好......”这话周清华自己说的都有些心虚。 那门房果然也听得将信将疑,又有些怀疑起来。 周清华只好厚着脸皮伸手把阿平抱到自己怀里,低头专心逗孩子。 阿平这孩子倒不记仇,想必刚才那一段战战兢兢的气氛也感染了他,他现在反倒对周清华有了那么一点患难之情,缩在怀里的时候乖得很。他给周清华摸摸头,然后才小小声的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娘啊?”他大约也感觉到了一点小紧张,说话声音也小了。 提到周涵华,周清华的心软到不能再软,她也不管其他人的眼神,非常温柔低头亲亲阿平的额头:“你乖,再等一会儿。” 有这么一刻,周清华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她仿佛有些体会到了当初周涵华保护自己时候的心情——非常温柔,非常温暖也非常坚定的心情。 阿平红着脸不说话,但还是乖乖地依偎在她的怀里。 通报的人脚程很快,马上就来了引三人入府的老仆。谢国公府上的仆人大部分都仿佛精悍干练,一看就是行过军的,步伐稳健,双目有神。这位给他们领路的老仆便是其中之一。 那老仆轻描淡写的瞧了眼带着刀的护卫大哥,寡淡的眉头缓缓挑了起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年轻人,根子打的牢,想来前途无量。”说完,他停住口,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下周清华和阿平,又低下头默不作声的继续带着路。 周清华感觉好似被看那一眼透了一般,心里动了动,本还想说话活跃一下气氛但还是闭着嘴跟他走。 谢国公是在见客的厅里等人的,他穿着素色的常服,身姿挺拔,仿佛一把已经入了鞘的名剑,返璞归真,光芒内敛。花白的双鬓使他平凡的面容更添几分沧桑,如同寻常老人一般,只有一双眼能显出那种力压三军的气魄和威严。 他抬眼看了看周清华等人,微微叹了口气:“是周家小姐和东宫来的贵客?”他语声淡淡,仿佛有些失望,但语气还是不漏分毫,“几位此时来谢家,是有何贵干吗?” 周清华虽然有些惊讶对方一下子就把自己等人认出来,但还是乖乖地行了个礼,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道明之后才行了个大礼,温声道:“还请国公爷送我们去崔家。” 谢国公谢怀洲的前半生可以算得上是足以写进话本的人生赢家。他出身显贵之家,天赋非凡,年少得志。哪怕是在北地从军之时依旧有谢夫人那样倾心相爱的妻子愿意与他同生共死,之后更是被奉作是大越第一名将,膝下儿女双全,再无所求。 可是,直到如今,看着膝下唯一的一对儿女的境况,他才终于明白了所谓无常的命运。有时候,他甚至在想:这是否就是报应,报应他这么多年来手上所沾的血?相对应的,他的脾气也好了很多,看开了很多。此时,他听到这话也只是低头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道:“你们去后门吧,崔家小子已经等在那里了。” 周清华怔了怔,才轻声道:“多谢。今日之恩,铭记在心。”她拉着阿平一起真心实意的行了个礼——说白了,这场*里面,谢国公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但他还是放了行。周清华也本来在心里面打算了许多说服对方的话,没想到对方这样轻易地就应下了。 谢国公此时却收起脸上的笑容,挥手赶人道:“行了,不必说这些废话,快去吧。” 周清华等人只好告辞。 等人走了,刚刚引路的老仆才上前问道:“国公爷,这般行事当真妥当?” “你知道为什么乾元宫那边为什么这么快就有反应吗?”谢国公慢慢眯起眼,眸光深沉,“太医已经断定,晞云腹中的是女孩儿,皇后没了指望,这才决定立刻动手。” 那老仆的身子不动,许久才轻声道:“既然如此,才更该置身事外......” 谢国公抬手止住老仆的话语,声音冷淡的:“老何,你当年千军之前取大将首级的胆气哪去了?许久不上战场,你也学会了那些人瞻前顾后的本事?”谢国公冷笑了一声,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既然已经沾了身,就别再奢望找什么退路。习风那边且不提,晞云那样的性子,哪里是皇后的对手?我在之时尚且如此,若我不在,岂不是连骨头都被吞了?还不如此时卖东宫一个面子,买晞云下半辈子的平安。” “国公爷倒依旧是旧日脾气,叫人好生羡慕。”老仆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他的背慢慢的拱了下去,缓声提醒道,“可如今情形,东宫那边怕是有些不妙啊。” 谢国公负手望着即将落下的太阳,眼中也掠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且看着吧,我倒觉得东宫那边还不至于这般不堪一击。说不准还有后手。”他顿了顿,又自嘲似的笑了笑,“行了,落子无悔。既然咱们已经选了东宫这边,就别做这妇人之态,扭扭捏捏。大丈夫,自然是知险而进,险中求胜。” 老仆大约放松了些,他风趣的答了一句:“国公爷可要小声些,这话若是叫夫人听到了,怕是要生气。” 谢国公不自在的摆摆手,不自觉得低了声音:“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再说了,妇人本就该扭扭捏捏,这才讨人喜欢嘛......” 作者有话要说:救命,没能保住三千君,是我的错...... 谢习风的诗引用自于谦 第82章 赌棋 崔成远果然等在后门,他靠着树,闭眼想事情,夕阳最后的余晖通过层次交叠的树叶落在他脸上。从侧面看,他的鼻梁高挺,那种五官上的俊美无法挑剔,如同光影一般叫人发自内心去追逐。他看上去依旧是那种令人恨得牙痒痒的从容姿态。周清华对比了一下两人的形容,顿时想找块石头对着他砸过去。 崔成远很快就听到脚步声睁开眼,唇角微动,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们来啦?” “你怎么知道要在这等?”周清华在他面前反正装不了淑女,干脆恶声恶气到底。 崔成远倒是不在意,平心静气的解释道:“护送太子妃的侍卫都是我安排的。认真想一想就知道,太子妃不会把皇太孙留在周家或是带到宫里,所以只能是托人送到我这里。”他若有若无的瞥了一眼周清华,语声淡淡,“既然如此,我自然要在这里等着。” 周清华被他那眼看得火气,但还是压着气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她简直讨厌极了对方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从容镇静。尤其是这家伙上次还偷听了自己的墙脚。 崔成远静静地打量了一下周清华那种不加掩饰的不耐,神色不变,然后轻轻道:“等吧,”他眉宇沉静一如初时,“太子那边已经有了打算。但是成与不成,还是要看最后的一分天意。” 崔成远一语双关,话中的“天意”既是指真正的天意又指代了皇帝的心意。 周清华似懂非懂,但是这种时候,她能够把阿平送过了已经是尽了自己的全力,剩下的她的确是插不上手。 说完了正事,崔成远面色便缓和了下来,他认真的看了眼抱着阿平的周清华,微微笑道:“看你的打扮,倒是不需要再换衣服了,跟我往这边走好了。” 被讥讽了的周清华冷艳高贵的抬高下巴,努力催眠自己:我这是乡村非主流,这种跟我隔了不知道几千个代沟的土鳖怎么能够理解? 跟着崔成远走小路进了崔家府门,周清华终于小小松了口气:虽然她一直看崔成远不顺眼,但不得不说,这种时候崔成远反倒可靠一点——他身上已经打了太子的标记,若真的出卖太子,那他就彻底没名声可言了,就算是楚王这样的人估计也不敢去用。 以崔成远的手段,顾姨娘那般的内宅小心机显然就不够看。周清华进了崔成远的院子,便觉得崔成远这日子居然还真是过得有滋有味。 院子外面是专门的护卫守着,闲杂人等都不能进门,就连护卫大哥都自觉的留在了外面。身边侍候的都是崔成远令人选好、□□出来的小厮,安静又会察言观色。院子里头种了花草,搭了花架子,四季花草皆有,香气和阳光一样撒了一地,温温暖暖的。墙脚边上还摆了一架古琴,琴案上还有不知什么时候随手搁在那里的杯子——崔成远的东西除非是下了命令去收拾或整理,否则这院子里面的人是不敢去动的,谁知道他搁着一杯子是打算接雨水还是喂虫子什么的,当然也很可能就是单纯忘了。 等入了房间,就觉得这房间未免太简单干净了一些。周清华也去过李崇文或者是楚皓的房间,比起他们的房间,崔成远的房间里面只有惯常的摆设,古董珍奇一类的都收拾的一干二净堆在一个边角架子上,更多的是随手丢的书册、手记、折子一类。房间里面也不熏香,只是在案上摆了插满了花束的白瓷花囊,花梨木制作的案上还有露水留下的痕迹,看上去就像是主人一样的漫不经心。 真是奇怪。周清华小小的疑惑了了一下——虽然说从军之后,人对于衣食住行的要求大多都会简单许多,追求方便舒适,可崔成远这样的倒已经超过了这种程度。 崔成远领人进了屋子,面上不免也带了点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歉意:“这房间等闲不让进人,平常都是我自己收拾,至多是让人七天来打扫一回。”他说着便从花囊里头拾起一支花枝递过去都阿平,柔声道,“这花也是我亲自折的呢,阿平喜欢么?” 崔成远经常进宫,所以和阿平也算是混得挺熟的,所以阿平也不怕生,接过花枝便欢喜的笑了起来:“谢谢崔指挥使。” 阿平笑的可爱,周清华的心情就轻松了许多,她把阿平放下来让他自己走会儿路。然后才随手拿起一本搁在手边上的棋谱问道:“你还看这个?” 崔成远想了想,不知从哪里端出棋盘来:“天还没黑,时间还早,要不我们来一局?” 周清华认真想了想——崔成远这家伙义务教育都没读完就跑去从军,估计也就是面子上的水准。所以,周清华便点了点头:“好啊。”她还特意加了一句,“光下棋有什么意思,要不压点赌注?” 崔成远摇头笑叹:“圣人有言,外重者,内拙。”这话出自《庄子》,意思就是太看重身外之物,也就容易迷失自己。 周清华微微一笑,整理起棋子:“我要赌的可不是那些阿堵物。”玉做成的棋子握住手心处只觉温润,眼见崔成远不愿应战,周清华倍感兴趣,灵机一动便说道,“就赌谁输了谁就贴着这纸条去院子外面转一圈。” 她随手拿了笔和纸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乌龟。她是倚在案边画的,手边就是插着花枝的白瓷花囊,即使是荆钗布裙,也不能掩饰那种仿佛天地所钟的生动清灵之美。皮肤被阳光照的比白瓷还要的白,五官清美的就像是沾着露水的花枝,美好的叫人想要发自内心的想去赞叹。 崔成远眸光渐深,却还是克制的低着头低低的应了一声:“你画工倒是不错。” 周清华显摆了一下自己的书画本事,当即便含蓄的谦虚道:“一般而已,我家里面,我这水平也就比我六妹强些。” 崔成远模糊的笑了一声,笑声就像是盘旋在口齿之间的那未曾出口的心事:“好吧,你是执黑子还是白子?” “白子。”周清华随手指了指。 半个时辰后,周清华终于暗暗的咬了咬牙,她低头瞧了瞧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这里看两人对局的阿平,忽然道:“下了这么久的棋,有些口渴。” 崔成远会意的笑了笑:“倒是失礼了。”他顿了顿,站起身来说道,“我去倒茶。” 周清华瞪着自己棋局上面被围杀的大龙,心灰意冷,连客气的心情都没了。 崔成远做什么事都是懒洋洋的样子,就像是个慢悠悠的老人。可他做事倒是一直都是高效率,没一会儿,茶就到了周清华的手上。 不过,再有效率也没用,这个时候,棋盘已经被毁的看不见原来的棋局了。周清华接过热茶,很是舒了口气:“刚刚阿平不小心就把这棋盘给弄乱了。要不这局就当做是平手吧。”她喜滋滋的抿了口茶,忽然觉得崔成远这家伙居然还泡得一手好茶,居然是居家型的。 阿平憋红了脸,花瓣儿似的小嘴也红红的,他正要开口说话,就被周清华抱到怀里去了。 崔成远抬眼看了看周清华,那渊深难测的眼眸里面终于含上了清晰可见的笑意,就像是经年的井水里面荡起了波纹,有一种异样的魅力,他接口道:“啊,没事。”抬手收拾起棋局,他把棋子一个一个的摆好,恢复到原来的棋局,语声十分的和缓,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意味,“其实,忘记说了。在下少时读书便是过目不忘,记个棋局,倒是件容易事。” 天才你好,天才再见!!! 周清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那条马上就要死了的“大龙”重返人间,终于光明正大的甩起赖来了:“谁知道你有没有在上面动过什么手脚,反正我是不下了。就当平局好了。” 崔成远刚刚放下手上的杯子,闻言终于笑出声来,笑声清朗动听,便是院子外面守着的人都吃了一惊——自家少爷可少有这样的好心情,只盼一直如此才好。 等笑过了,崔成远面色沉静,缓步走到周清华的面前,低头轻声道:“马上就要入夜,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去宫里看看?”他慢慢的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冷淡的温柔,就像是月光下面轻薄得要被误会成花瓣的刀片,“当然,若是事败,我自身难保,自然是顾不上你的。” 周清华松开阿平,很有骨气的撇开头:“谁要你照顾?!”Who怕Who啊,虽然她是惜命了一点,但是认真想想,如果姐姐真出了事,而她连最后几面都见不到那才是真正的追悔莫及。 唯一可惜的是,古代没有意外险——唉,要不然她就买它个十份八份的,有备无患。 这一回,崔成远看着周清华的目光终于认真起来了,他静静地看了眼周清华,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然,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解决好,周清华瞧着阿平问道:“那阿平怎么办?” “当然是留在这里。”崔成远说道,“虽然在我看来是十拿九稳,但是至少也要以防万一,若真有事,我的下属会连夜送他离京。” 作者有话要说:想一想现在宫里面紧张的场景,我写男女主角甜蜜蜜的对角戏的时候居然倍感鸡冻。大概是因为对比产生美吧。说一下,男主下棋是为了安抚女主,女主看上去轻松是因为她从男主的态度可以看出事情并不是特别危险,而且她已经做了她所能做的。 因为一直有人不太喜欢女主或是对女主的做法感到奇怪或是不太喜欢,我就在这里讲一下我对女主的设定好了。毕竟,我写文是为了和大家一起分享我笔下的故事,我也希望大家能够了解我笔下的女主,如果真的三观不合,那就真的是没办法了。 首先,女主她在现代的话是一个刚刚从大学的象牙塔出来就回到学校教书,她一直活在很单纯的环境里面,家庭和美,生活普通幸福。她就是那种很普通很单纯的女生,有一颗被保护的很好的心。所以,第一卷里面,是姐姐代替了母亲的角色作为一个引导者护着她、教导她长大的。从第一卷姐姐教导她的几个片段就知道,姐姐是有意要让她长成那种光明正大、心胸开阔的人,而姐姐也的确成功了。周家的环境怎么说呢,上面有小李氏这种虽然不能全心全意护着她但是还算偏心她的继母,表面上还算是好爸爸的周正声,孟姨娘和周芳华那些小手段、小心机最多只能算是生活里面那些甩不开的倒霉事。至少,周家不是那种斗得乌鸡眼似的家庭,女主她对于宅斗至多只是出于旁观状态。 后面发生了一些事情,比如姐姐另嫁、容洁和亲,袁焕仗义执言等等的事情,女主那种旁观状态才终于打破了一点。她开始思考自身的价值,然后有了施粥、办书院这些事,这只能算是一种本能上的摸索。 我觉得吧,女主她的成长也算是隐隐可见的,在袁焕要去进谏的时候,她怕死的很还埋怨李二舅没拦住。容洁和亲的时候,她也抱住了容洁,明白了奉献的意义。姐姐要回宫的时候,她也怕死但是还是很硬气的带着阿平找到了崔成远。而在这章,她终于开始渐渐明白生命有时候并非最重要的。 至于女主对孟姨娘、周芳华的态度,这么多年下来,就算不能亲如姐妹,肯定也算是个熟悉的邻居了吧。你想想,要是有个邻居每天来你家借东西占便宜、背后说你闲话,你肯定是恨得不行,但是你真的会恨到想杀她什么的?周清华她骨子里面还有现代人的自我约束力,对害人这种事真的不太擅长。周芳华做的事还没有真正伤到她,没有切骨之疼,怎么会有切骨之恨?预想到周芳华日后的艰难,或者是为了自家名声帮她一把什么的真的算是很轻松的事。 我说过很多回,周芳华她会自己作死的;连周芳华都是这种下场,孟姨娘肯定更惨。至于会不会是庶兄继承,请认真想一想小李氏这个继母如果生不出嫡子那我还设定这么个人物做什么用?还不如随便写个继母呢。 至于原主落水的事,最后说一遍:真的是因为丫鬟疏忽加上府中忙乱出的意外。孟姨娘和周芳华只能算是引她出门的原因。 写了这么多都快成长评了,唉,怎么没人给我写篇长评啊...... 对了,听说我辈分很多都叫错。这个我真的不擅长,从当初方晨语那边就可以看出,有懂得请指教一下。鞠躬~ 第83章 变天 这并不是安静的一夜,也是叫人胆战心惊的一夜。如同深海底下洞穴里那不知从何处流淌出来的暗流一般,无数的人和事都聚集在了一起,围住了所有的人。京中的平民百姓早已灭灯睡下,而大越最尊贵的一家人大概一个都没睡着。 周清华和崔成远一起入宫,一同站在偏僻的塔楼上看着不远处涌动的兵马自东华门而入内宫。 “既然已入内宫,那么就可算是大事定矣。”崔成远扶着栏杆微微笑了笑,他眉目舒展,五官出奇的柔软起来,长发在夜风里吹出凛冽的声音。 果然和前世一样,容启就是在这一日......崔成远收回思绪,指着东宫那边不熄的灯火和周清华说着话:“你瞧,正赶上了。”就算皇帝有耐心等下去,皇后和楚王也清楚日久生变的道理,所以,才会有禁军明火持枪的要闯东宫。这种时候,崔成远派去的锦衣卫就可以拖上一段时间,等到那一千兵马的到来。 周清华默默的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枪杆子里出政、权。谋算来,谋算去,最后决定结局的还是那一千兵马。 仿佛听到了周清华轻之又轻的叹气声,崔成远转过头来。他的声音被风吹得轻飘飘的,就像是埋在风里的秘密一般的隐晦:“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带你来这么?” 周清华暗暗吐槽——难不成是文艺细胞发作,上来吹风的? 乌云蔽月的夜空忽然有微弱的银色月光落下来,就像是樱花一样一片一片的和朦胧的灯光融在一起,崔成远面上的微笑带着一种诚恳而认真的温软,如同只开一息的昙花一般珍贵美好的叫人怦然心动:“我带你看,那些我往日里所见到的东西。” 那些人心谋算,那些金戈刀丛,甚至是一国的权位更替。 “然后呢?”没有丝毫警觉性的周清华漫不经心的问道。 崔成远静静的看着她,忽然深深地拱手一礼,一字一句的道:“吾将弱冠,家中无妻亦无妾。愿聘汝为妻,结百年之好,盟白首之誓。皇天后土,永不相负。” 周清华几乎要跳起来,她战战兢兢的看着崔成远,好不容易才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话:“我,我还没及笄呢。”刚刚才感觉这人好像顺眼了一点,但现在忽然这样,简直就像是被路人求婚一样恐怖啊。 崔成远却依旧认真的看着周清华,那种目光,几乎可以叫尘埃生出花来:“我这时候说,是希望你可以认真想一想。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做我的妻子,有许多好处——我这一生都只会有一个妻子,我会给她我最好、最珍贵的东西。苍茫人世,万里红尘,我在哪,她便在哪,我会和她一起看遍这人世所有的美和丑。” 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那种真挚的目光就像是温在掌心的月光,潺潺的流入心间。那么一刻,周清华真的被感动了,无论此刻他的话语是出自真心还是别有用心。这样的话,是周清华自现代而来,从未奢望过能在古代听到的。此时听到,几乎叫人热泪盈眶。 周清华从来不敢相信古代会有什么恩爱的夫妻。所谓的举案齐眉,不过是指妻子给丈夫送饭时把托盘抬得与眉齐高——这样的恩爱是敬爱,从一开始就不平等。而崔成远的话却叫她忽然想起当初满心期盼爱情的周老师——那个时候,她只是想要找个喜欢的人,无论贫富贵贱,没有小三小四只有柴米油盐,一起过日子,一起终老白头。 这心念忽动的一刻,周清华忽然明白了崔成远前面那句:我带你看,那些我往日里所见到的东西。当初,她与谢习风在寒山上面看到的是自然之造化,人类之渺小。而崔成远带她看的却是这古往今来、永不停息的人世。 周清华手足无措间,几乎是下意识的去擦眼角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帕子不小心掉下去,被眼疾手快的崔成远捡了去,周清华干脆粗手粗脚的用袖子去擦快要涌出来的眼泪:“我要再想一想,对不起......我还没想好......” 崔成远温柔的站在一边,递上帕子。 与此同时,东宫的宫门之前,一千披着甲衣的兵士都跪了一地,如同风吹过麦田那些麦秆一般的深深俯首。 “请殿下入奉先殿,鸣钟登位,承继社稷大统。”低沉的声音像无法避开的风一样,沉甸甸的吹到了容启的面前。 这种时候,对于那一千兵士来说,已经是毫无退路。他们的命运和利益皆是寄托在容启身上,只有龙袍加身,位临九五才算是真正的胜利。 随着那一千兵士的跪倒,很快便有东宫的人跪了下来:“请殿下入奉先殿,鸣钟登位,承继社稷大统。” 容启和周涵华并肩站着,玄色便服,眉心微蹙,黑色的眼睛就像是夜色一般的不可捉摸。 李修柏终于也拂了拂袖子,掀开袍角跪了下来,他平常的五官看上去仿佛还带着光,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坚定,他也缓缓地低头道:“请殿下入奉先殿,鸣钟登位,承继社稷大统。” 李修柏一跪,那些本来还在犹豫的东宫文官们也跪了大半——这种时候,虽然是迫不得已但也的确是到了要表明立场和态度的时候。既无退路,那么就只能当一个从龙之臣。 最后,就连原先站着的人,也跪了下去。只有一个声音,从始至终:请殿下入奉先殿,鸣钟登位,承继社稷大统。大势所趋,龙袍加身,莫过于此。 周涵华抬眼望去,目之所及,人皆俯首。她勾起唇,唇色淡淡笑容亦是淡淡,她终于也弯腰俯身行礼,一字一句的道:“请殿下入奉先殿,鸣钟登位,承继社稷大统。” 她还未跪下来,容启便已经伸手扶住了她:“涵华,你是要和我站在一起的人。”他终于朝着周涵华露出今夜的第一个笑容,如同照亮夜空的月光一般的明亮温柔。 然后,容启便起步去了上早朝的奉先殿。等到奉先殿的上朝的中古被敲响的时候,宫门闻声而开,然后便是那即将来拜的百官。自今日起,大越又迎来了它新的君主,天地即将一新。 此时,贺诚、曲善水都在内阁理事,听到声音便赶了过来。 李修柏恭敬的等候在殿门口,恭恭敬敬的给两位阁老行礼:“两位大人,太子即将登基,还请速去内殿恭贺。” 曲善水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冷笑了一声:“陛下尚在,亦未传位,何来登基一说?” 贺诚反应的慢了一点,他神色微动,却慢条斯理的伸手拦住了要发火的曲善水:“天子之位,自然是天授。”他顿了顿,语气和缓的仿佛在和曲善水商量,“若元辅不放心,不如先去上皇处问一问?” 贺诚心思灵动,不仅舌灿莲花一般的把这逼宫登基的事换了个套子,口头上已经将皇帝称作上皇,甚至还不动声色的讥嘲了曲善水一声。 “次辅大人此言大善。”李修柏的性子本就不羁,此时心情放松便忍不住笑了一声。 曲善水面色阴冷,冷冷的看了看内殿,还是默不作声的站在了原处。 此时,皇帝还躺在乾元宫中。听到钟声,他恍惚了一下,出声问道:“这不是,上朝的钟声?”他语声艰涩,带着一种凶狠的力度,仿佛是饿狼看见有人抢走了他的食物,“是谁敲的?” 皇后已经从消息灵通的宫人那处得知了事情,她怜悯似的向瘫软在地上的楚王投去一眼,然后才十分小心的揉了揉被角,然后回话道:“陛下,是太子在击钟鼓。”她稍稍停顿了一下,怕彻底气坏皇帝,语声微转变得更软了一些,柔柔的说道,“陛下不必担心,就算太子如何的丧心病狂,想来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冒犯陛下。再说,只要陛下尚在,便又东山再起之日。” 皇帝的脸色原本是病态一般的白,闻言忽然潮红涌上,他一声不吭的听着钟声,又转头看着外面的天色。忽然,一口腥甜的血液涌上喉咙,他“哇”的吐了一大口血。绣着五爪金龙的锦被上血迹就好像梅花一样绽开。 皇后描画的工整的长眉动了动,语气里面已经带了焦急的声音:“太医,快叫太医进来。”皇帝要是这个时候死了,那她怎么办? 太医和宫女太监们一起鱼贯而入,寝室之中的人又开始围着皇帝或者现在应该叫太上皇忙乱起来。 皇后退后几步,给太医让出位置。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起纤细白皙的手指按在额上,微微笑道:“对了,楚王还在呢......”她抽空一般的抬头朝楚王笑了笑,如同慈母一般,随后便语气淡淡的吩咐道,“让人把楚王给太子送去吧。” 成王败寇,输了这一局,她认了。可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过了比较艰难的一段了。 说一下昨天我传奇的一天,就当做小剧场乐一乐好了: 10:00:收到京东寄来的手机,然后兴冲冲的试用一番,吃午饭外加去移动营业厅换4G卡。 13:30:兴高采烈的下载软件 14:00:无线连不上了,找原因 18:00:还是连不上,卖了碗面,继续找原因 20:00:上京东申请退货,然后码字,继续弄手机, 24:00:无限连不上,上床睡觉。强迫症的想着,旧手机能不能用4G卡啊,什么时候京东会上门取件啊。马上就要上班了怎么办......话说,无线是什么时候连不上的?一开始还是我装了软件? 01:00:爬起来继续捣鼓手机 02:00:睡觉睡觉,结果还在想手机的事...... 03:30:算了,不管了。继续用旧手机吧。退货的事随缘... 第84章 婚姻 “所以,你还是没有下好决心?”周涵华坐在榻边看着愁眉苦脸的周清华,她披着锦缎一样乌黑柔软的长发,即使是穿着尊贵的凤袍、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也依旧像是少女一样的温柔静美。她拥有比美貌更加富有感染力的魅力。 周清华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再没有见过比周涵华更美的人了。自然,周雅华、王惜芙那样的都是足以倾国倾城的美人,周雅华就像是一朵名花艳压满园、无声无息间就可迷人心魂,王惜芙则是男人幻梦里才能出现的绝丽、足以叫人舍生忘死。可是她们却少了那种更甚于美貌的气场。有句话说:真正的美人美在骨子里。 周清华很是纠结的摇摇头——崔成远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邻居送来的的大蛋糕。那蛋糕涂满鲜亮的奶油和色彩缤纷的水果,写了祝福语,还有单子证明配料来源可靠。她只要想象一下蛋糕的味道就馋得很,可是她既担心这来源不明的大蛋糕会不会有邻居吐的口水,也害怕这一口吃下去自己的减肥计划彻底泡汤,后半生都要悔恨。 “说起来,是我不好......”周涵华含笑摇头,语气里面却带了点微微的愧疚,“在这方面,无论是母亲还是我都不能给你做个好榜样。”大李氏的婚姻简直就是开场像是喜剧的悲剧,至于周涵华的婚姻,则是根本就不具备参考作用。 周清华急忙摇头:“没有没有,姐姐你已经很好啊。”她稍稍迟疑了一下才小小声道,“其实,我只是自己过不去那道坎罢了。只要想想以后的人生要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我就觉得害怕。” 古代社会,除非剪了头发去和昌平公主一起拜佛,否则婚姻就几乎是如同死亡一般不可避免的存在。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她见惯了形形□□的人事,真的没有信心可以找到一个能够一起过好日子的男人。 周涵华极轻极温柔的抚了抚周清华的后背,她的声音也像是温水一样极具安抚力量:“有什么可怕的?”她的语声稍稍停顿了一下,像是玩笑一般的说道,“那天晚上你都敢进宫,你连死都不怕。人生一世,还有何事大过死生?清华,在恐怖的事情,只要闭闭眼就可以过去了。更何况,婚姻并非你想象中的那样恐怖。你要有信心。” “这种事,这么可以比?”周清华将头埋在她的怀里,看着她袖口金线盘绕的凤羽图纹,那华美的宫缎就像是周涵华的人生一样——美丽的叫人向往,可偏偏更加衬托出内里的苍白。周清华小心翼翼的拉起周涵华冰凉的手指,转开话题低低问道:“涵姐姐,我听说,王惜芙下月就入宫?”看多了宫斗小说和电视剧的周清华忧心忡忡的说道,“皇太后那边本来就危险,现在来了个亲侄女,宫里面恐怕就更加危险了。还有阿平和阿安,他们还小呢,更是要小心些才好。” “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周涵华垂眸瞧着自己的幼妹,语声依旧温柔沉静,“再说,也不止王惜芙一个人。上皇那边的意思是,后宫太空,勋贵、大臣那边也不能落下。估计马上就要小选一下。这样一想,后宫里面怕是又要热闹一回了。” 周清华紧紧握住周涵华的手,感觉眼睛有些难受,好一会儿才安慰道:“没事的,涵姐姐,你已经有了阿平阿安,姐夫他又那么喜欢你......”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声音艰涩至极。 这是男人可以合法拥有小三小四的时代,尤其是皇帝,名义上只要他愿意满宫的女人都可以是他的。至于周涵华,她不仅需要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里坚强、努力的活下去甚至还不能有丝毫的怨言。如果只依靠所谓的喜欢,恐怕连活都活不下去。 “他是喜欢我没错。”周涵华低头笑了一声,就像是枝头落下来的叶片一样轻飘飘的、软绵绵的,有一种即将颓败的美丽。然而,她的语气听上去却复杂,“来京的路上,我们的马车翻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扑在我身上替我挡箭。” 她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形状优美的菱唇却理智而冷静的下了那唯一的判断:“他的确是爱我更甚于生命。可是,清华,无论他再情深厚意,埋藏在他本质上的那些东西并不会变,爱情并不会使他变成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白痴。对他来说,无论答应不答应那些女人进宫,他都不会失去我。可是不答应,上皇和那些旧权贵集团就会不高兴,他的江山就会不稳。” 并不是说,容启在有那一千兵马、在奉先殿群臣面前登基之后就成了胜者。只能说,容启暂时赢了这一局,然后他和太上皇都必须妥协退步。于容启,是为了得到太上皇的一纸禅位诏书,将皇位合法化;于太上皇,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和自由,安排好自己临去后的事。实际上,太上皇提出的所有条件里面,只有一点是容启最需要重视的——楚王府中有个侍妾有孕了,若是男孩,太上皇打算将他过继到先太子名下,以承香火。那么,如果真是男孩,那么他某种程度来说可能就会威胁到容启的皇位。 周涵华就是这样冷冷静静的谈论着这个国家名义上最尊贵的人、她的丈夫。然后,她微微笑着用优雅的语调下了定语:“所以啊,某种角度来说,男人就是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他拥有的是那种孩童天生的天真残忍。” 周清华咬着唇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周涵华,过了很久,她才小声问道:“那姐姐你喜欢他吗?”这个问题,她很早以前也问过类似的。那个时候,她问‘姐姐不喜欢太子吗?’,因为当时她的年纪小,周涵华听了气得不行,直说她是言语轻浮。但是,也从侧面,反映出了她当时的态度和想法——她并不喜欢太子。 大概是考虑到周清华马上就要及笄,已经到了了解这些事情的时候,周涵华闻言便干脆的点点头:“当然,他首先是爱我的丈夫,然后是我孩子的父亲,最后才是这国家的皇帝。我当然也喜欢他。” 周涵华想了想,笑盈盈的拉起周清华的手:“清华,你必须要想清楚。问一问你自己,你要的是什么,你所能忍受的底线是什么。就像是我,比起容启所带给我的,我自然可以忍受他那个命中注定的皇位。至于你,如果你真的对崔成远承诺的事十分的向往和渴望,也可以接受他这个人的话,那么你可以答应他的求婚。”她声音一转,就像是游人走在路上忽然发现□□深处居然别有岔路可以回转,语气放的轻轻的,“当然,在没想明白之前,别轻易下决定。只要有我在,你总是有充分的时间和空间去考虑和选择。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一个崔成远。” 这才是真正给力的亲友团啊。周清华听得心里暖暖的,立刻就用力的点点头:“嗯,我会认真想一想,等及笄之前就把答案告诉姐姐你。” 周涵华敲敲她的脑袋,郑重交代道:“不过,你也给我脑袋清楚些,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婚姻也一样。有句话叫:求全则毁。” 周清华耍赖一般的依着她的胳膊,好一会儿才认真的回答道:“我知道的。”她停顿了一下,慢慢的说,“姐姐,母亲她一定在看着呢,她一定会希望我们都幸福的。” 如果大李氏真的在看,周清华是真心诚意的希望她能够保佑周涵华真正的幸福。因为她值得,而且这也是她应得的。 周涵华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嗯,我们都会幸福的。”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但周清华这时候抬眼去看估计就会看到那通红的眼角 从周涵华的凤仪宫出来,周清华被女官引着走在雕花红柱的走廊上,鼻尖掠过轻软的花香,一直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她终于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到下决心的时候了。崔成远的条件的确很好,尤其是他许诺的那些,简直叫周清华满心向往——虽然看他不顺眼,但周清华知道他出了条件很好,本质上的确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君子。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官场上的人都喜欢变脸、撒谎,但是实际上大部分高位的人都很重视自己的誓言——一诺千金。毕竟,如果连自己都不把自己的话当真,谁还会把你的话当真,谁还愿意信你? 至于其他的,等她去崔锦绣那边问一问、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吧。 结婚嘛,总是件麻烦事...... 周清华想:虽然有点困难,可她要求也不高。总的来说,也许她真的可以得到一段比较好的婚姻,过想象中的幸福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这章写得不好。怎么说呢,周涵华和周清华对于婚姻的感觉都有点问题。周涵华是因为有大李氏的事在前,然后从小又被当做皇后教养。周清华这是被吓到了,她一下子从一夫一妻过渡到一夫多妻,想一想就害怕,排斥婚姻的。 但是,肯定不能因噎废食啊..... 非常感谢676368和鲨鲨的地雷,然后还有碧落给的营养液。想想就觉得很幸福啊~~~ 因为被请去吃螃蟹所以晚了,明天尽量早点(~ o ~)~zZ 第85章 月下(上) 再次见到崔锦绣是在李初晴和容皓的成婚那日,成王府里。 自从和李崇文订了亲,崔锦绣已经许久不出门。这一回见到周清华,即便是一向文静的崔锦绣都忍不住露出欢快的笑容:“清华,”她秋水似的眼睛带着晃动的波光,有一种柔柔的色泽静静的流淌出来,看上去十分的温软动人,她柔声道,“我正找你呢。” 周清华也很高兴,上前握住她的手:“好久没见你出门了。你这些日子,都呆在家里做什么?” “我二哥给我寻了个教养嬷嬷,教我点东西。”崔锦绣有些羞涩的低下头,玉石一般的面颊带着点健康的红晕,看上去娇美至极,“我都已经订亲了,什么都不太懂,还有很多事情要从头学起呢......” 周清华瞧着她我见犹怜的模样,便忍不住想要作怪:“对了,你和表哥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以前我还以为你们不怎么熟呢。”关于这个,她一直都很有些好奇。 虽然说,崔锦绣和李崇文的婚事能够订下来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门第和利益相当的缘故,但是若是李崇文本人无意,这么婚事肯定不会这样快就订下来——李崇文乃是李家嫡长孙,虽然平日里平易近人,内里却骄傲的很,若真是看不上人家定是要有一番风波的。 崔锦绣抬眼看了看周清华,咬了咬樱瓣一般的唇,声音轻轻的:“就是在卫国侯府上见过几回,他也帮过我许多次......”她的声音越发轻了,白皙的脸庞看上去就像是喝了果酒微醉后一样全都红了,显然是很不好意思。 周清华倒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她不动声色的转开话题:“说起来,这次太子登基,论功行赏,你二哥又得高升,如今可是京中的风云人物。多得是人想要巴结呢。”她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要不然,你说几件他的事情来听听。我对他还真是挺好奇的。” 崔锦绣浑然没听出周清华咬牙切齿的语气,只是柔声道:“二哥十多岁就去从军了,其实他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她想了想,便道,“不过二哥他挺喜欢你的,常叫我多和你学习学习。”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来自男人的喜欢总是要叫人升起点小虚荣心——即使那个人是崔成远。所以,周清华扬扬眉梢,作出了倾听的表情。 崔锦绣用手指搭在自己光滑白皙的下颚上,像是认真想了想:“他还说你弹琴弹得好呢——我二哥他很少称赞人的,特别是他也很会弹琴,我小时候学琴的时候,他也教过我许多。” “他还会弹琴?”周清华真心觉得上天不公——她原本觉得崔成远就算是天才少年,中途辍学去战场吃黄沙之后也该泯然众人矣。结果这家伙不仅棋艺高超,就算是她原本觉得只是放在院子里当做摆设的琴也是有真用途的。 这叫辛辛苦苦在闺学苦熬了这么多年的周清华情何以堪?! 崔锦绣抿着唇笑了笑,她的脸上也难得的带上了一丝回忆染上的温柔:“我二哥他学什么都很快,看书更是过目不忘,琴棋书画什么的都颇有造诣。不过他小时候性子不好,常惹我爹生气,我爹说他是‘持才傲物、皮痒欠揍’,很是教训了他几次......” 周清华很是畅想了一下当年崔成远被打得起不了床的场景,心情愉悦不少后便问道:“这样说来,怪不得当初他要从军你们家上下都很生气呢。” “是啊。”崔锦绣小声的叹了口气,“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二哥他为什么要去北地从军。不过他开心就好,反正他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 周清华本来还想再打探一下崔成远的糗事,结果不远处的李王氏眼尖瞧见了躲在角落里的两人后就笑盈盈的唤了崔锦绣过去。 李王氏刚刚嫁了女儿,心中很有点难舍愁绪,背地里亦是偷偷掉了不少眼泪。不过,这会儿,她明丽的脸上却是满满的笑容,她很是亲切的和成王妃说着话,既无一丝谄媚又亲切自然,很是从容大方。此时,她正温柔细致的拉着崔锦绣的手向其他几位夫人介绍着自己未来的儿媳妇。 这样看来,李王氏的临场发挥能力还真是不错——尤其在重压之下。周清华百无聊赖的站了一会儿,正想去寻小李氏,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周雅华就拉了周清华过去小声说话:“五姐姐,有人找你。” 周清华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一问对方是谁就被急匆匆的周雅华拉到了门外,然后才发现等在廊下的人居然是崔成远。 即使是夜里,周清华也能很快的辨别出崔成远。因为,崔成远这人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了,深到只要一个影子就能很快的认出他来——所以,这就是容洁对他念念不忘的原因?周清华抽空想了想这些有的没的,心里居然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平静,就像是月光照在荒野上一样,流水被照成银色寂寂的在地表流过,有一种宿命一般的静谧。 崔成远是背对着人站着,他的影子被月光拉的长长的,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柄利剑,锐不可当的直直刺入。他听到脚步声之后便回过头来,带着一种淡淡的笑意:“又见面了。”他的如同大理石雕像一般的五官在月光下英俊的不可思议,仿佛神迹降临。这样的英俊,就像是一剑封喉的毒液一般,叫人热血沸腾,全身僵硬,口不成句,最后无声无息间夺走人的性命。 周雅华红了红脸,然后悄悄地贴近周清华,轻声道:“五姐姐,他手上有你的手绢呢。”她难掩好奇的眨眨眼看着周清华,还很贴心的把那些“为什么”给咽了回去,然后体贴的退了出去,“嗯,我先回夫人那边了。夜里风凉,姐姐你一个人小心些。” 周清华压着气点点头,直到周雅华的背影不见了,她才毫无情绪的开口问道:“你找我做什么?”她微微挑高长眉,用冷淡讥诮的眼神看着崔成远,嘴角笑意冷冷的,“总不是为了送一条手绢吧?”周清华的手绢根本就不可能在崔成远手里,唯一的解释就是他那晚拿过手绢之后就记住了样子,仿造了一条一模一样的蒙住了周雅华这个胆小的家伙。 崔成远闻言又笑了笑——他似乎很喜欢笑,微笑总是能够柔和他的五官,使他看上去更具魅力。他看着周清华,语气十分的温柔:“我只是来看看你。”他语声不易察觉的顿了顿,但是很快就接了上去,“顺便问一问,上次的事你考虑的如何?” “不如何。”周清华本着不但对方存在的心情,面无表情的讥嘲道,“我还没及笄呢,年纪小,可以挑选的时间和空间都很多呢。”这话倒是踩着两人的年龄差说的,就差没明说崔成远年纪太大是大叔。反正,周清华就是看崔成远那张假脸不舒服,恨不得把语言化作利剑,把他的面具戳破。 崔成远并不在意的接口道,有一种淡定从容的语气说道:“婚姻的确是件大事,需要慎重的考虑。不过,我虽然不自认是最好的选择,但绝对是最合适的选择。”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看着周清华,仿佛是深渊底处的岩石折射出的光色,模糊而锐利,带着沉积下来的苍冷,“我并不希望你因为一些偏见而意气用事。” “哈......偏见?”周清华气得笑了,干脆也仰着下巴,抬头与他对视,“你说说看,我对你有什么偏见?” 崔成远默不作声的看着周清华,眉间处有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动,他的面具在这一瞬间露出了一点小小的裂口,显出背后光彩陆离、色彩丰富的内在。可是,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恢复平静了。 崔成远首先往后退开一步,银白色的月光静静的照进来,微妙的缓和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崔成远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说道:“其实,我也并不清楚你我之间非要这样说话。为什么就不能心平气和的说下去呢?就像下棋那天一样。”他顿了顿,语气更加真诚了一些,沉静又柔和,“我并不是谢公子那样会讨人喜欢的男人,实际上,我并不太会说话。但我对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我是真心想要求娶你的。” 周清华也冷静了一点,静下心来想想,她也觉得自己的确好像有点针对崔成远——她平时明明就是个说话轻声细语的乖乖女好吗?可是一见到崔成远,她就特别容易生气,好像刺猬一样恨不得束起全身的刺去刺他,把他也刺出血来。当然,今天的火气也是因为崔成远把自己骗出来,又对求婚那种周清华烦恼许久才稍稍想清楚的事步步紧逼。 铁定是八字不合吧?周清华撇撇嘴,放松了一点心情,语气也轻快了些:“我想了想,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吧......”她故意凑近崔成远,忽然狠狠的踩了一下他的脚,“这样,你骗我出来的事就扯平了,我也可以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她笑的有些小得意,带着一种少女的天真和娇俏。就像是一只顶着一撮呆毛,洋洋得意先摆着自己漂亮尾巴的小狐狸。 于是,被新帝称作“心思缜密、极擅应变”的崔成远只好配合着作出被踩痛的表情——天知道,周清华那点力度,对他来说简直是力度稍微大点儿的按摩。 作者有话要说:无论是傻傻的女主还是聪明的男主,智商方面好像都高过我。所以,他们一碰面,我就觉得好难写... 对了,打滚求留言、求收藏、求作收。第三卷都快结束了的说 第86章 月下(下) 出了一口气,周清华忽然觉得这些日子憋在心里面的郁气也散开了一点,她抬头看着崔成远,有点儿出神。 崔成远正对她微笑,月光模糊了他五官的棱角,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带着一种明明灭灭的光。 就像是夜空中的银月撒下月辉,静谧而无人知晓的深海海面上有温柔的波光亘古长存。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那是一种经历过风暴历练之后才有的美。既年轻又苍老,既温柔又冷酷,既沧桑又慈悲。 真是英俊。周清华不得不老实承认这一点,然后为这个看脸的世界感到绝望——气一消,她就觉得崔成远也并非是像他口中说的那样“不讨人喜欢”,相反他长了一张叫人喜欢的脸。 周清华的心情变化并没有逃过崔成远的眼睛,他一下子就把握住了这么一个点,轻声邀请道:“如不介意,我们去那边的小亭说话。”他用礼貌的口气十分委婉的解释道,“这里人来人往,若是被人看见了,也许会有所误解。” 周清华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我也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崔成远颔首表示在听,他一边带路朝那亭子走去,一边询问道:“是什么事?” 周清华想了想自己下定的决心,觉得到了这一步实在不该再和对方虚与委蛇,所以她斟酌了一下言辞后便说道:“我觉得你大概对我有些误解。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贤妻良母。”她顿了顿,努力把心里的话用冷静客观的词句交代清楚,“我也算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虽然不曾被如何的娇惯,但我是真的受不了那些大家庭里面的各种杂事的,至多只能做一个入戏的旁观者。我可以尽一个妻子的本职管家应酬,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不可能因为你而全部放弃。其他杂七杂八的毛病,更是多得数不清。” 周清华的话虽然简短但是十分真诚,她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看着崔成远,带着一种十分认真的眼神。她眼睛非常明亮,就好像是琉璃里开出的花一样纯粹干净,美丽至极。她鸦羽一般的长发散了一点儿,被月色熏染地柔柔的,软软的,纤细的就像是一点就燃的情丝一样,叫人心头滚热。 崔成远并不在意的笑了笑,唇角弧线模糊的好像海平线:“我明白。”他语调温和自矜,如同出鞘的刀剑一般的目光轻轻地在周清华身上掠过,有着一种非常隐晦、男人才有的侵略特征,“过不了多久,陛下就会赐下新宅,一府上下自然都是交由未来的主母主持。我大约会很忙,所以能够有自己的生活那是很好的事。我很也会高兴。” 崔成远说话尾的那句“我也会很高兴”时声音有点沙哑,是一种叫人心跳的语调,周清华有些不自在的转头去看亭子下面不知名的花草:闪烁着月光的露水从嫩绿的树叶里滑下去,静悄悄的落到草丛里,不远处似乎有细碎而隐秘的虫叫声遥遥传来。她克制着自己,转而用商讨合约一般的口吻:“我在城郊还有一家书院。就算是成婚之后,我也不可能放着不管。” “那也很好。”崔成远看着她,“我很喜欢育人书院,那是一家不错的书院。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可以说出来。”他显然早就心里有底,连育人书院的事也是一清二楚。 周清华终于奇怪了,她纯粹好奇的问道:“既然你想得这样明白,那为什么要选我?”周清华可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仙美人或是心灵美到可以发光发热吸引路人。再说,崔成远这人看上去无欲无求,她说什么也不相信他会玩什么一见钟情。 崔成远缓缓的起步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那还带着露水的花草丛:“我如果仅仅需要一个主持中馈,绵延子嗣的妻子,那我自然有很多选择,甚至不必再去费心考量。可是那样的人生,不过是又一场重复,到头来,我又能从中得到什么样呢?” “那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见他言辞诚恳,周清华便忍不住眨眨眼,露出稍显轻松的笑意来,“美色,财富,还是权力?”说到后面,她自己就忍不住的笑了,唇角弯弯,眼眸就像是初夏挂在天上的可爱小月牙。 崔成远也跟着扬了一下眉角,带着一种宽容和体谅:“自然是那些难得的欢喜。我很喜欢一句诗: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人生漫长,总是要寻些让自己觉得欢喜的事物,然后才能快快乐乐的走下去。”他的眼睛渊深莫测,看人时几乎可叫人沉溺进去,可是言语方面却是直白无比,“听到你的琴声,我觉得欢喜;见到你的人,我也觉得欢喜。这还不够么?” “哈......?”周清华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可以不用说的这样直白......o(╯□╰)o”周清华真心觉得比起崔成远,自个儿才是没见过世面的古代人。 她努力理顺思路,实在不觉得自己有小丑一般的逗人天赋,忍不住又插了一句:“可是我见到你并不欢喜啊?难不成我还要为了你的欢喜牺牲自己不成?”周清华可不觉得自己是那种舍己为人的好人。照崔成远这种思路,他应该办个相亲大擂台,然后在评委席上立个牌子——谁让我笑到最后,谁就赢。 崔成远轻轻的笑了一声,那声音就好像是荒野上的滑沙一样露出温暖柔和的内在。他的身子挺直的就像是一柄不折的长剑,即使是那样温和的笑都带给人一种叫人窒息的存在感。他沉默的朝周清华走近了一步,黑沉沉的影子压在她的身上,然后低下了头,一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周清华:“那么,你要如何才能觉得欢喜呢?” 真是,真是太犯规了。周清华不是花痴,也算是不为美色所动的女壮士,可是对着崔成远那种见血封喉的毒液一般的俊美也忍不住有了点中毒的迹象。 她不自觉的退后一步,用手做了个手势,坚决的拒绝对方的靠近:“那个,还行吧......”她顿了顿,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下去,但还是带着自己的坚持,“我只是觉得自己不是特别了解你,对,我们都没见过几面,现在忽然谈这种事,速度太快了一些。” 实际上,崔成远还真是第一个叫她考虑起婚事的人——因为他的态度实在坚决;言语足够直白;承诺也足够叫人心动,一下子就打碎了周清华逃避一样的保护壳。虽然周清华心里有些迁怒情绪,对着他也没有什么好情绪,可是认真想想,对方的确是个合适的对象。只不过,理智上接受是一回事,心理上还只能算是稍微妥协。 崔成远闻言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她一样,语气波澜不起的就像是讨论天气:“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周清华清清喉咙,和他保持了安全距离之后才慢悠悠的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不如你先来个自我介绍?或者是看着说一些?” 崔成远倚着亭子座椅的靠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态,将目光投向远处,语气沉静如同一弯蓝色的湖水:“其实,并没什么好说的。我少年的时候有点像谢习风,少年高名,骄傲到不知天高地厚。我天资不错又不曾受过什么挫折,师长宠爱,同窗敬慕,所以总喜欢动些小聪明,所幸家父管教甚严,倒是没有惹出大事,也算是走在正途上。这些,你说不定也从锦绣那里听过不少。”他顿了顿,然后接着道,“十二岁那年,我想明白了一些事,就跑去北地从军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更是乏善可陈了,你还想听?” 周清华眨巴眨巴眼睛,眼神闪动:“要不你说说你从军时候的趣事,我听说北地那边的民风开放,女子大多都是高挑明丽,大方热情。不知道有没有让你觉得欢喜的?” 崔成远淡淡的勾起唇,但没有笑,只是用一种冷静的口吻说话:“当时西漠来势汹汹,边境交战多年也荒芜多年,平民人家的女孩大多都是灰头土脸,忙碌家事。至于大家闺秀,我就更没有机会见到了。”他稍微停了一下,接着道,“况且,军中最是讲究排资论辈,我那时候初来乍到,正是需要在攒军功、学习兵法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出的时间。”他轻描淡写的就把当初那段艰难的日子给掠过了。 夜风吹过来,周清华的心也软了一下,她柔下声音:“我还没去过北地呢,听说......”她仰起头看着像是一条玉带一样的星河,眼眸里面很是向往,“听说那里很冷,北凉城的梅花最是绮丽,冬天的时候还有雪花节。” 天高地阔,山河壮丽,谢习风已是走在那些路上,而她却只能像金丝雀一样困在笼中。 作者有话要说:救命,我觉得男主和女主写崩掉了,求指点... 第87章 崔府 言已至此,此事大约已经定了一半。 目送着周清华回了宴席,崔成远一个人立在月下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笑了一声,抚了抚并无灰尘的袍角独自一人从小亭子里出来。他从拐角处叫了自家小厮,然后吩咐人备车回去,直接便去了崔夫人的院子。 崔夫人还未睡下,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绣花的袄子坐在临窗的榻上,把长长的、拖曳下来的乌发半挽起,露出清艳动人的脸庞和柔软的脖颈,背上靠着枕头正听丫鬟念书。 听到帘子的响动声,她便直起身子往门口看,然后才温声道:“二郎回来啦?”她的目光在崔成远背后转了转,忍不住轻声抱怨了一句,“你不是和锦绣一起去的成王府?怎么不一起回来?” 崔成远瞥了眼一旁呆立的丫鬟,淡淡吩咐了一声:“去上杯热茶来。”等丫鬟战战兢兢的退下泡茶了,他才坐在了崔夫人的身边道,“锦绣正跟着李家夫人在宴席上认人呢,我也不好就这样把她叫回来。”他顿了顿,又低声问道,“我早些回来陪娘不好吗?今日身子感觉怎样了?” “你来陪我,自然是好的。”崔夫人柔柔一笑,眉宇之间带了温软的慈爱之情,她伸手揉了揉额头,小声回答道,“新开的药方子我还是有些吃不惯。早晨刚喝了药,午间睡了一觉,现下便再也闭不了眼了,只得听着丫鬟念书。” “太医说了,您的身子还是不能太过劳累,不过若是有精神的时候不妨到外边多走动走动。”崔成远温声劝慰了一句,随后又仿佛漫不经心的道,“大哥的婚事可是订下来了?”固然如今府中内事多是顾姨娘管着,但相看媳妇这种事还是要崔夫人出面——真论起来,哪家会愿意把自家娇养的姑娘叫出来让个妾来挑? “别说这事了,我瞧着有几个孩子都不错,也认真和你爹说了,可他一个也瞧不上,又气又急的差点要开口骂人。”崔夫人蹙着细细的长眉抱怨了一通,忍不住拉着崔成远的手交代道,“你不如让那太医也给你爹开服清火的药方子,我瞧他近来心情也不大好呢,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崔成远嘴上安慰了几声,心里头却知道崔夫人瞧得上的大约都是那些眼馋崔家家世嘴甜会卖乖的女孩儿,可那样的女孩儿定然是入不了崔国公的眼。再者,那些端庄自持、有些涵养的小姐,怕也是不能和崔夫人说上话。他叹了口气,委婉说道:“我看爹估计也已经有了打算,我迟点儿去问问,到时候让锦绣下帖子把那些姑娘请来,您再抽空认真瞧瞧。” 崔夫人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揉着额头直叹气:“我一向不懂这些,我说的他也不听,何苦还要推给我管?不说这个了,一说这事,我就头疼......”她白皙细嫩的手指一揉就红,脸被灯光照得发白,就像是一揉就碎的宣纸一样轻薄,惹人怜惜。她慢悠悠的转开话题道,“你上次不是给锦绣找了个陈嬷嬷吗?顾姨娘来这说过好几次了,说是那人不服管教,很是惹人厌呢。” “那是宫里出来的人,多少有些傲气,锦绣马上就要嫁人了,正该多在陈嬷嬷那里多学学呢。”崔成远眉梢不动,只是眼神微显冷淡,陈嬷嬷以前是陈贵妃宫里得用的人,心里极有计较,否则也不能安安全全的从陈贵妃当初的事里脱身出来。崔成远把人请来,一方面是为了锦绣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崔夫人。他心上微动,便温声说道,“锦绣的嫁妆也该理一理了,您若得空,多费些心。” “这些事顾姨娘都记着呢,”崔夫人笑叹一声,抚着崔成远的手背道,“不必操心的。” 崔成远却依旧劝道:“顾姨娘是顾姨娘,嫁女儿的是您。锦绣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您若全交给顾姨娘,她日后想起了心里也是要难过的。” 崔夫人蹙眉:“我也不懂这些啊。” 崔成远接口道:“无妨,到时候我让陈嬷嬷来给您搭把手,您就过过眼好了。” “唉,那就先这样吧。”崔夫人懒懒的应了一声,她思及爱女便忍不住动了愁肠,用绣着兰花的荷白色手绢揉着通红的眼角道,“锦绣自小就没怎么离开过我眼前,这一嫁出去,也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 崔成远反倒笑了,语声带笑:“大哥这不是要娶媳妇了吗?您嫁出去一个女儿,还能得回两个媳妇呢。” 崔夫人被逗笑了,不轻不重的推了他一把,然后又软声问道:“你房里还一个人都没有呢,可有喜欢的丫鬟什么的,别管你爹,娘给你做主。” 崔成远摇摇头,转头看了眼端着茶站在一边的丫鬟,摆摆手,见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崔夫人了才轻声说道:“儿子今天来就是想和您说这事。”他顿了顿,说道,“过些日子,陛下那边就要赐婚了。” 崔夫人被他的神色和语气弄得有些小紧张,连声问道:“是哪家的姑娘啊?” “是周家的五小姐,皇后的同胞妹妹。”崔成远垂眼看了看崔夫人,解释道。 “圣上赐婚,想必也是你差事办的好......”崔夫人急忙安慰儿子,绞尽脑汁的想着词,“既然是皇后的妹子,肯定也是是不错的。你别多心,一定是陛下要重用你的。” 崔成远点点头:“娘说的很对。” 崔夫人的话很少被人赞同,此时听到这话,顿觉受到了鼓励便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眼睛也亮了。 崔成远接着道:“所以,等亲事订下,周家那边也要做到以礼相待,更不能为难人家小姐。若无大事,也不必管着人家,只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便好了。到底是圣上赐婚,您管的多了,旁的人说不准要多想的。” “娘都知道,你就放心好了。”崔夫人连连点点头,然后又还指了指刚刚丫鬟念的书,“这里头还有个故事,张说就是娶了宋高宗吴皇后的妹妹,这才得了重用呢。那些事,娘心里头都清楚。” 崔成远看了看那书册,心里头却只是淡淡的——这本就是他专门挑选出来的,为的就是说动崔夫人。 崔成远看了眼一说就通的崔夫人,轻轻的叹了口气,抬手去端茶杯,喝了一大口茶,喉中火烧一般的干渴滋味稍稍去了一些。他语气和缓的说道:“您先歇着,我去父亲那边说话。”晚上崔国公那边还有另一场仗要打呢。 所以说,娶个亲,也是件麻烦事。 周清华可不知道崔成远正在努力奋斗,她正陪着王瑶禾说话呢。 经了楚王这么一回事,王瑶禾显然消瘦了许多。她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但精神还不错,一双眼睛黑亮亮的,笑吟吟的拉着周清华的手问道:“过不久你就要及笄了,可是想好要请谁当赞者了?” 周清华打量了一下她的面色,问道:“连初晴都出嫁了。要不然,你来做我的赞者?” “这可不成。”王瑶禾含蓄的摇摇头,说话的时候还是慢条斯理的,端庄可亲的,“我这一订亲,楚王那边就出了事,满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背地里说我‘命硬克夫’呢。你及笄是大喜事,可不能冲突了。” “我又不怕这个的。”周清华皱了皱眉头,瞧着她半旧的衣裳,忍不住气得哼了一声,“你那叔叔也太过分了吧,便是连身好衣裳都不给你?” “这倒不是我叔叔的缘故,他如今焦头烂额,哪有精神管这些?”王瑶禾叹了口气,“不过是我那婶婶气不过,借着守孝做借口省了衣裳钱罢了。反正我现下穿的也多是素色衣裳,没事的。她不给我新衣裳,我就穿旧衣出去,反正丢的可是王国公府的脸。”她一向都是心宽的人,话语之间,也不过是有点微微的自嘲。 王瑶禾想了想,斜睨了周清华一样,戳戳她的面颊说道:“你家还有妹妹呢,不如让她来做你的赞者?反正我是不成的。” 周清华觉得眼睛微有湿润,却不想叫王瑶禾觉得自己可怜她,低着头点了点头:“那说好了,到时候你也要来喝一杯才好呢。” 王瑶禾笑了笑:“放心吧。”她歪着头想了想,“你的正宾可是想好了要请谁?” “是我姐姐。” “可是皇后?” 两人的声音不约而同的凑在了一起,双目对视,只觉得心头妥帖,都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容来。 王瑶禾像是大姐姐似的拍了拍她的肩头,温声道:“初晴今日嫁了人,锦绣也订了亲,她们都是有福气的人,只要用心就能把日子过得好好的。”她顿了顿,声音里面隐隐有些哽咽,但还是温温和和的把话说下去,“清华,你一向想事情想得通透,又有亲长看护着,只盼着你也有这样的福气呢。” 周清华抿了抿唇,勉强笑道:“这话,应该你我共勉才是。”楚王这一死,也不知道王瑶禾的亲事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还有一章,可我不知道能不能打出来..... 第88章 及笄 九月十六日正是周清华十五岁生辰,及笄的日子。秋高气爽的时节,太阳高高挂着,也算是个好兆头。 当周涵华将那一支御赐八宝琉璃翠色簪子插/进周清华的发髻的时候,周清华悄悄望了望堂下的众人。 满座宾友,寂然无声,一人高的烛台上有香烛摇曳着烛光,将窈窕的人影投在墙上,她的身形一下子就被拉高了。坐在下面的有志得意满的周正声也有含泪欣慰的外祖母甚至还有那心怀鬼胎的崔成远(此人不知怎的就入了周正声的眼,两家口头亦是订了亲,今日也送了及笄礼来),这是她第一次这样郑重而正式的站在所有人的面前。 时光瞬息如流电,流光轻易将人抛,将近九年的闺阁生涯,几乎把周清华变成了另一个人,从骨到皮。 念过祝词,周涵华便为周清华赐字。女孩家的字一般都是父母取的,周涵华一向都是拿周清华当做女儿似的养着,便是揽了这事。虽然这字大约都是用不怎么上的,但也挑了许久。她一双幽亮的眼睛静静的看着周清华,温声道:“木兰。” 周清华伸手接过文书,递给一边站着当赞者的周雅华,然后对曰:“木兰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晋朝的谢混有一诗:“惠风荡繁囿,白云屯曾阿,寒裳顺兰止,水木湛清华。”,周清华的名字便是来源于此。周涵华左思右想,还是给周清华取了“木兰”二字。一是可与名相对,二则是希望她与木兰一般的品格高尚,纯洁无暇。 最后,周清华还是跪在了父母面前,聆听教诲。 这种场合,周正声自然是已经打好了腹稿,他板着一张严父脸色,简单的说了教训了几句。小李氏亦是含笑说道:“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周清华乖乖答话:“儿虽不敏,敢不祗承。”然后再三拜首行礼。 及笄礼终于结束了。周清华也总算就此解脱,可以回房间换上正常衣服了。她这一世养得身娇肉贵的,折腾了一早晨,早就懒懒的了。此时扶着碧珠和拂绿的手走在路上,都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累死了......” 拂绿把眼睛睁的大大的,脸蛋就像是苹果似的红润润的,她机灵可爱的答道:“小姐这时候都说累,要是等到成婚那时候,岂不是要累死了再累活过来?” “真是个贫嘴的!”周清华微有羞意,双颊泛红,重重拍了她一下,“若再有下次,你就自去领罚吧。” 碧珠用绣着缠枝杏花的袖子掩着嘴笑了笑,很是温柔的说道:“厨下正备了雪梨燕窝,您先喝着,等会儿就要用膳了。” 周清华斜睨了两个丫鬟一眼,唉唉叹着气,扶着她们的手回了自家的院子。 她真是累坏了,最摧残人的是今日崔某人瞧她的目光,就好像是在说:肉已出锅,可以开饭了。 当然,中国人一向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肉单单只是煮了显然是不成的,还得有许多步骤要走呢。所以,没过几日,崔成远那边就使人下了帖子,说是崔夫人要过府拜会。 这消息还是小李氏开的口,她含笑调侃了一下周清华:“你也别光顾着脸红,到底是你未来的婆婆,这一回便是连你祖母都要出面了呢。”她亲昵的捏捏周清华的手,轻声道,“不过,崔国公府那边也是心急,你刚刚及笄,他便赶着来了。” 其实,按照一般的婚嫁流程,从男方亲长相看媳妇到后面的婚嫁六步走都可算是一场拉锯战。所以,哪怕是崔成远此时马上操办起来,最快也要明年才能成亲。 周清华勉强笑道:“倒是我不孝,打扰了祖母的清净。” “哪里的话。”小李氏唇角弧度淡淡,语声温温的,“你们姐妹的婚事,老夫人都在心里头惦念着呢。”这话却是有些虚了,实际上除了当初的周涵华的婚事之外,周老夫人对家里余下的女孩的婚事都是抱着远程操控、顺其自然的态度。这一回周清华的婚事可算是破了大例,当然,大约也是崔成远那边请旨赐婚的缘故。 周清华垂首以示恭敬,乖乖地听着小李氏接下来的话。 小李氏静静的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孩儿:她穿着蕊红色镶毛的袄子,映着那玉一样白的脸蛋,就像是那怒放的花朵儿似的颜色浓艳。只是周清华那灵动的眉目,如画一般的深入浅出,盈盈生辉。思及当初她粉雕玉琢如同玉娃娃一般的形容,心肠也免不了软了一软,轻声细语:“你也不必忧心,你的亲事,家里和宫里都是想了又想的。崔指挥使当真算得上是难得的良配。” 小李氏掰着指头和她说事:“第一,圣上赐了新宅,你一嫁过去,不必看人脸色一府上下都是全由你做主。便是婆母那里,也可以依着路远的缘故,三天去一趟;第二,崔指挥使乃是今上心腹,又有军功压着,日后前程不可限量;第三,他年将弱冠,不仅生的好还无私宠、无妾室,不知给你省了多少心。”说到这里,便是小李氏都忍不住心动了一下,她很是隐晦的看了眼自己那还嗷嗷待脯的八小姐,语气里面带了点错失良婿的惋惜,“他又是亲自到圣上那边求的亲,即便不提这情意,日后看在圣旨的份上也会好好待你的。” 其实周清华心里面早就想的差不多了,此时听着小李氏有条有理的说着话,心里头也是静静的。她点点头,难得亲昵的依在了小李氏的身侧,抱住她的手臂,低低道:“我知道夫人是疼我的。”她顿了顿,小声道,“我小时候便没了母亲,也算是夫人把我带大的。衣食住行,事无巨细,都是夫人上心。这么些年下来,夫人待我的好我都记着呢......”这话也虽然是半真半假,但是认真想来:这么些年,小李氏对她也算是不薄了,她并非小李氏亲女,再不能要求更多了。 小李氏抚了抚她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的,她轻轻的叹了口气:“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懂事理,识进退,心胸开阔。走到哪儿都是能过好日子的。”她难得露了点慈母情态,温声嘱咐道,“你记着,日子是人过出来的。有人把好日子过成坏日子,也有人把坏日子过成好日子。你要什么样的丈夫,一半是看对方,另一半则是要看你自己。” 周清华难为情的点点头,像是小女孩似的撒娇道:“我真不想嫁人,要是能一辈子在家陪着夫人就好了。” 小李氏被逗乐了,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像是拈花一般的点了点女孩光洁的额头,带笑应声道:“这可不成,这事便是我准了,崔家那边也是不肯的,说不定还要要派人把你抬走呢。” 周清华撅起嘴,气哼哼的把头埋在小李氏的怀里,像一只翘着尾巴的土拨鼠(如果看见尾巴的话)。 小李氏的目光笑着抚了抚她的背,感觉到那纤细的脊梁骨,她温声道:“这些日子事情多,你也瘦了很多。等会儿我让人送些人参什么的给你补补,都要做新娘了,可要养好身子才行呢。” “可以不提这个么?”周清华很有点不好意思,她想了想又问道,“对了,上次我瞧四姐姐回来的时候面色不好,她有什么事吗?”上次周清华及笄礼,周芳华自然也来了,只是她来得匆匆忙忙,去得也匆匆忙忙,周清华和她说过几句话,见她神色不好,显然日子也不舒心。 小李氏敛起面上的笑容,淡淡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她的婆母自老家来京,多了个要伺候的人,她心里不舒服罢了。”周芳华向来是被人伺候的,那里能够受得了一个乡下出来的老妇人的气?且在她看来,柳家这门亲事本就是她在屈就,偏还要她去迁就旁人,一口气憋在那里几乎要气背过去。 周清华微微怔了怔,喃喃道:“唉,难怪四姐姐也不怎么愿意和我说话。”周芳华的性子傲,日子过得就罢了,过得不好也绝不会愿意在周清华的面前露怯的。 小李氏捏了捏她水嫩嫩的面颊,半笑半叹的道:“你这孩子,心操的也太多了些?芳华哪里是用你操心的人?她上次来寻你父亲,哭得险些晕过去。你父亲心一软,对她许了不少诺呢。”小李氏懒懒的对着窗外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瞧着吧,过些日子,柳家姑爷就要升职了。有她这样一个能帮衬夫家的贤妻,人家只会把她当佛拱着,很不必我们操心。” 周清华扯着嘴角笑了笑——好吧,周芳华同学也是个上进的女青年,虽然势力了点、矫情了点,但人家的着力点还是很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周涵华的及笄礼我已经详细写过了,因为这里不是免费章节,所以我就简写了,这样大家也实惠点O(∩_∩)O~ 还有,快来向我吐槽吧,木兰这名字真是土掉渣了。但是我挺喜欢屈原那句“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以及文里的“寒裳顺兰止,水木湛清华”。 我今天算了算日子,发现真是上不了季榜了。然后我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疑问中:我究竟是为了更多的收藏和留言想上季榜?还是为了上季榜想要更多的收藏和留言?这真是个大问题,所以我还是寄望于半年榜吧? 最后,快来点花花和收藏啊,亲爱的们。还要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人,是你们给了我动力啊~~~~~ 第89章 庚帖 崔夫人来的时候,周清华正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头挥笔洒墨。她的书法经过周正声和辜大家的督促之后还是很经得起考验的,每当此时,她都颇有种才女的自豪感。 她写的是刘禹锡的《秋词》里面的一句诗: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她写的是颜体,一笔下来,居然还带了点狂草的风范。 拂绿这个不学无术的丫头在一旁连声拍着马屁:“小姐这字写得真好,真是深得其中精髓。”她那亮亮的眼神简直都要伸出小手来拍马屁了,周清华被拍得通体舒服,很是含蓄的点了点头。 她一扬手,吩咐伺候笔墨的翠袖:“把这个挂起来吧。”难得写了副好字,挂起来欣赏一下才好。 伺候笔墨的乃是刚提上来的翠袖,这丫头呆愣愣的,问道:“那墙上老爷的字画怎么办?要摘下来吗?” “算了,还是不挂了。”周清华叹叹气,很是可惜的让人把字收了起来。 正好,外面的小丫鬟忽而急匆匆的进了门,先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这才细声细气的说话:“小姐,崔国公夫人来了,如今正在老夫人的熙和院里说话呢。老夫人请您过去。” 周清华呆了呆,拂绿已经手忙脚乱的收拾了笔墨纸砚,一边的碧珠更是急匆匆的捧了早已备好的新衣裳来请周清华换上。 周清华只得先换了衣服。她换了一身浅玫瑰红的羽纱对襟比甲,里头是月白镶蓝色边的长袄,下边是同色的绣遍地石榴花纹的罗裙。头发也重新打理了一遍,梳了个堕马髻,边上的翠袖还贴心的从首饰盒里挑出一支白玉红宝丹凤翘头衔珠钗,那朱钗颤巍巍的压着周清华的头上,使得她顿感抬不起头来。 周清华很是郁闷的由着一众的人把自己上上下下的打理了一边,这才出声提醒道:“再不走,时间上面怕是要来不及了......” 碧珠恋恋不舍的打量了她的一身装束,还是很快便会意的点头应声道:“是了,让客人久等总是不好。咱们走吧......” 等到赶到熙和堂的时候,周清华深呼吸了一下,调整了一下步子,随着门口丫鬟的通报声进了门。她不敢失礼,只是垂首走着,然后便听到小李氏微微含笑的声音。 小李氏站起身来,指着周清华和坐在边上的崔夫人介绍道;“这是我家五姑娘,清姐儿。”她顿了顿,又转头对着周清华道,“这是崔国公府的崔夫人,崔夫人甚少出门,你以前也没见过,快来行个礼。” 周清华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从肩到腰到膝盖足弓,姿态轻盈优雅,神态恭敬大方,显然是完完全全的得了辜大家的真传。 她小心的用眼角余光瞧了眼崔夫人,只见她穿了一身淡色松鹤纹的褙子,头发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用一只海棠形状的墨玉簪子簪住。灯光下面,她肌肤白皙清透,神态淡淡,便好是那画里走出的美人,清艳至极,难描难绘。 真真是生出了崔成远这样的帅哥和崔锦绣这样的美女的美人妈妈。 崔夫人虽然看不怎么出来这行礼里头的学问,可也觉得眼前的姑娘规矩得体兼之美貌出众,远超自己预期水准,心里头便有了几分喜欢。她上前执了周清华的手,喜笑颜开道:“真是个秀气的孩子,小小人儿,玉雕的一般。”她又低头细细问了周清华平日里的喜好和学习上的事,然后便褪了手上极品祖母绿的翡翠镯子给周清华。 这镯子倒真是贵重物品,周清华仿佛害羞似的抬眼看了看其他两位长辈,长长的睫毛小心翼翼的颤了颤,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崔夫人在旁边瞧着只觉得这孩子可爱的很,便亲昵握着她的手笑了笑:“别客气,收着吧。难得见上一次,算是我给的见面礼。”她转头和小李氏说话,“我之前便常听锦绣说起这孩子的事,今日一见,果然是好孩子。” 周清华这时才应下了,她笑了笑,嘴边的笑涡轻轻的荡开,灵动清丽的模样:“那就多谢夫人了。”她又福了福身。 崔夫人静静的看着她,眼中带着满意的神色。 小李氏看出崔夫人大约是不善言辞,便用绣着虞美人花儿的袖子掩着唇笑了笑,轻声的带动了话题:“这孩子年纪还小呢,家里上下也是当宝贝一般的疼着,便是皇后娘娘在家时也是最疼她。是以性子大约有些娇惯,夫人不介意便好。” “女孩子嘛,就是要娇惯着才好,再如何也就这么几年可以疼。”崔夫人轻轻地抿了抿唇,应了一句。她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就好像雨水打在树叶上一样,轻轻软软的,带着的水一般的柔和。 说了这么一句,大约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崔夫人便好似完成了程序的机器人一般从边上的丫鬟手里接过雨过天青的汝窑茶盏,低头喝了一口,含笑端坐着了。 她人美,只是坐在那里微微含笑,便让人觉得身心舒适,如同会见梦中人一般的喜不自胜。周清华则是乖乖的扮着羞涩的模样垂首立在一边,恭恭敬敬的候着。 面对着这么一个挤出一句是一句的对手,小李氏依旧是从容自在的模样,她接了话头,又说起崔锦绣和卫国侯府的事来,果然引了崔夫人的一点儿兴致,众人又开始说起了话。 虽然崔夫人不怎么会说话,只是边上有个察言观色、极擅言辞的小李氏和偶尔言语精妙、态度和蔼的周老夫人,崔夫人顿感亲切便忍不住打翻了话匣子,多说了几句。 崔夫人说话时一般都是轻声细语,如同春风化雨一般的温软,且她本就是那样一副娇花似的姿容,若是男人看了大约都会顿生怜惜之意。只是对面坐着的是三个女人,瞧着她这个样子,心里面不免就有了几分计较,暗暗的有了底。 崔夫人正说起崔锦绣幼时的事情,她本就是心思敏感之人,此时牵动愁肠,几乎要红了眼睛。她身边伺候的仆妇急忙出声道:“夫人......”她多少有些经验,给崔夫人留了些面子,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崔夫人这才恍恍然的回过神来,她小心的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朝着小李氏和周老夫人勉强笑道:“今日倒是我失礼了。险些忘了正事。”顿了顿,她也不耽搁了,直接从袖中取出一张大红洒金的折子,用细嫩的双手捧着递了上去给周老夫人,“我这次专程上门就是来送我家二郎的庚帖的,顺便也厚脸要一份您家五姑娘的庚帖。” 周清华作为当事人,此时只要低头做羞涩难当状就行了。不知是不是站得久了,面上虽然微微泛红,但是头还是有些晕晕的。所以,她盯着自己绣了明珠的绣鞋,微微的出了会儿神。 周老夫人很是客气的接过庚帖,翻开瞧了瞧,便满意的笑叹道:“到底是崔国公府,开国至今,人人敬仰,果然事事都讲一个礼字。说起来,圣上赐婚,钦天监那边已经合了八字,都说这两个孩子乃是天作之合,再般配没有了。” 崔夫人捏着绣着兰花花瓣的帕子,抿唇笑了笑,仿佛一树花开般的娇美:“这婚事,到底也是要走一走流程的。” 周老夫人很满意,小李氏亦是神态和气的和崔夫人继续说着客气话:“说句实话,真真论起来,还是我家清姐儿高攀了呢。且不提崔国公府这高门大户,”她温婉的笑了笑,拿出奉承娘家大嫂李王氏的本事奉承崔夫人道,“崔公子年少有为又肯上进,我们这样的人家里面,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能干的了。” 崔夫人被奉承的红了脸,急急摆手道:“这是哪里的话,”她很是有些难为情,低着头轻声道,“只要诸位不嫌弃我家二郎是继室所出,承不了爵便好了。” 小李氏倒是没想到这客气话也能碰上老实人的老实话,噎了一噎,不过小李氏到底是久经沙场,经得起风雨,她立刻就用茶盏遮住唇,含笑道:“哪里,哪里,是崔夫人客气了。以崔公子的才干,日后说不准不靠祖宗余荫,自己就能博个爵位呢。”这话乃是实打实的客气话加奉承话,现如今太平盛世,爵位哪里是好得的?又不是菜市场的白菜萝卜,三步一个摊位。 崔夫人却当真纯洁天真如同一朵白莲花似的,把这话听了进去,很受安慰的不再说话了。 周老夫人和小李氏沉默的对视了一眼,不知心里转过什么念头又默契的转开了话题,说起其他杂事来。 至于周清华,她自然是继续低着头继续脸红出神——唉,不知不觉就给定了下来,这都是什么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崔夫人的运气还算好,她出身不高,嫁到崔家至少能安安稳稳的养着她的富贵病。虽然崔家是顾姨娘管家,但顾姨娘从来不敢克扣什么或是慢待她。现在,她后半辈子又有崔成远帮着操心,她只要一辈子做白莲花好了... 另外,求收藏求留言。我准备继续奋斗,努力码字,说不准哪天可以来个加更什么的 第90章 婚宴 当然,在办崔成远和周清华的亲事之前,崔国公府还有一桩亲事要办——崔家大公子崔成林和襄阳侯嫡长女温兰裳的婚事。 就连崔成远都年将弱冠,崔成林作为兄长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个古代的大龄剩男了。虽然崔国公和顾姨娘一直都将他的婚事放在日程表的最前面,但是因为崔家的特殊原因,崔成林的婚事并非一件容易解决的事情。毕竟,在崔夫人由于身体原因常年不能履行主母义务的同时,门当户对的人家是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把嫡女嫁过来看一个姨娘的脸色。更何况,崔国公自家知道自家事,长子崔成林只能算是敦厚老实,这样的人非得要配个能够帮扶他的贤妻才是,所以崔国公本人对于长媳的要求也高,这门婚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这一次,大儿媳温兰裳也算是崔国公千挑细选、最后拍板定下的:襄阳侯与东都的文家颇有些沾亲带故,虽然太上皇的时候逃过一劫后就一直都是低着头过日子,但是到了容启这里却是得了圣眷、借着东风渐渐走上上坡。襄阳侯为人爽直精明,正得重用,膝下只有一个嫡长女和年方十岁的嫡子。唯一的女儿温兰裳自幼便是当做男儿一般的精心教养,上得书房下得厨房,极有才干。崔国公也细细打听过温家小姐的品行,知道她虽然幼时失母但自小便是孝顺病弱的祖母,友爱幼弟,可算是个心地纯良的女孩儿。 对于长子,崔国公可算是费尽了半生的心血,能够看他成家立业也算是了却了人生一件大事。发妻临终之前的殷殷嘱托就像是永远缠在心上的线,只要稍稍动一动,那些结痂的伤口就会重新流出血来,发炎发脓,更加显出他的不堪。多少年过去,午夜梦回之时,他依然会梦见那红衣烈烈的少女深深地凝望着他,那种温柔和悲伤,清晰的就在眼前。 所以,这门婚事从订下到成婚虽然快了一些但到底还是办的极为盛大。周清华同学作为客人还跟着小李氏一起备了贺礼,去崔国公府上喝酒。因为周雅华的年纪也到了,周正声还特地嘱咐了一声,让小李氏也把周雅华带上。 周雅华难得出席这等大场面,心里头很是忧喜参半,忐忑不安的问道:“五姐姐,我要是在宴上出了笑话丢了家里的脸怎么办?” “上次你去成王府上的时候不是也没有害怕吗?”周清华安安稳稳的坐在马车上,打量了一眼美貌之极的幼妹,漫不经心的问道。 “成王府我也去过几次啊,再说姑姑也是外冷内热的好人,我自然不害怕。”周雅华皱皱鼻子,可怜兮兮的小声说道,“可是我要是在崔国公府上出了笑话,岂不是给姐姐你丢脸,要是崔国公府那边迁怒姐姐就不好了......” 每当此时,周清华都为自己这种已经被贴了标签的现状感到抓狂,不过她还是懒懒的回了一句:“没事,你只要站在那里笑着就好了......”她顿了顿,认真的看了眼周雅华的容貌,由衷的说道,“你这张脸可真算得上是老天赏口饭,走遍天下也不怕。具体事例,你看崔夫人就知道。” 周雅华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就像是被恶少调戏了的良家妇女一样,红着脸。 周清华却是郁闷的看着窗外:其实从某方面讲,古代教育也不算是太保守,至少如周雅华这样的小女孩儿也大多都是以嫁人为人生目标的,对于婚嫁这种事知之甚详。她们辛辛苦苦上闺学,准备嫁妆,学习管家,终极目标为了就是嫁人。 也许这就是现代那种“学得好比不上嫁得好”这种思想的最初版本? 过了一会儿,马车就到了崔国公的门口,她们一行人都是女眷所以都是从偏门入的。下了自家的马车之外,就换上崔国公府上备好的软轿。一行人乘着软轿在公府内巷里走了一段路,直到入了二门才下了轿子,开始步行。 等在那里的丫鬟和婆子都是久经调/教的,很是得体的行了礼、问了安,然后才领着人往里走。周清华怀着研究“是何等穷山恶水的环境才能养出崔成远这样的伪君子”这么个课题的探究心情,开始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崔国公府的建筑。 崔国公府比周家略大一点,一路走来,不仅可以看见远处的如同江南流水人家的柳树桃花、小桥荷塘,更有模拟地形的竹林山地。周清华等人随着那引路的丫鬟婆子走在抄手走廊上,抬眼看那存在在李后主冷冷清清悲悲惨惨戚戚的回忆里面的“雕栏玉砌”,心里对于崔国公府的富贵底气便有了几分了解。成王府虽然也极是气派但终究还是比不上崔国公府开国以来这么多年下来的经营底蕴。 周雅华眼底也有几分惊叹,但她到底也算是家教极好又本着“不给姐姐未来婆家丢脸”的朴素愿望便安安静静的跟在周清华身边奏折。 托了周清华已经定下来的婚事,这些引路的丫鬟婆子很是殷勤,嘴皮子更是利落。她们不仅引经据典的介绍着这些景致,更是满口说着崔国公府前人的一些逸事。 小李氏一边听着一边打量了一下仿佛还是懵懵懂懂周清华,心里边颇有些惋惜:要是她宝贝女儿再大些岁数就好了,这倒真是桩好婚事。 等到了正堂,崔锦绣正端庄得体的站在那里迎客。她身边站着一个穿着娇小玲珑的少妇,上了些脂粉,还算是留了五分颜色,缠金带银、富贵非常。 周清华想:这估计就是传说中的顾姨娘了,真真是久仰大名。 周清华能想的,小李氏自然也想得到。因为周清华已经和崔成远订婚,周家也算是隐形的崔夫人党,所以小李氏直接就忽略了顾姨娘,只是拉着崔锦绣的手温声说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母亲呢?” 顾姨娘眼见着自己就这样□□脆利落的忽视,脸色微变,气得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但她到底也是知道事理、明白此时不好闹开,只好强自压着气低下了头。 崔锦绣也不管顾姨娘的反应也没打算介绍顾姨娘,对着小李氏见了礼,然后轻声回答道:“母亲今早身体不适,先回去休息了。一会儿就来。” 小李氏颇是慈爱的看了眼崔锦绣,夸赞道:“还是你能干,这么大件的事情都能井井有条的办下去。我家这两个丫头,我不看着就不行。”崔锦绣到底是要嫁到卫国侯府的,能够交好自然是要交好的。 崔锦绣红了脸,就好像花蕊中心蔓延出来的红色一般柔软娇嫩,她连声道:“还请先进正堂歇息吧,我等会儿便去请母亲来招待客人。” 此时,有红纱绿裙的小丫鬟来请周清华,恭恭敬敬的垂首传话道:“听说周小姐已经到了,夫人很是欢喜,想要叫周小姐来说会儿话呢。”虽然没点名,但显然是叫周清华过去的。 周清华抬头看了看小李氏,虽然已经订了婚,但这种时候还是要长辈开口才好听话离开。 小李氏含笑点了点头,温声道:“崔夫人想必是有些话要交代,你是晚辈,去听一听便是了。”她顿了顿,体贴的道,“也不必急着赶回来,若是方便到时候你和崔夫人一同来便好了。” 周清华这才跟着那丫鬟走。只是,等出了院门,那丫鬟带着她走的路便显得有些偏僻了,还绕过了几段的抄手走廊和一个荷塘。周清华是个受过反拐骗教育的好孩子,说难听点是被害妄想症有点严重,说好听点则是警惕性高。她忍不住琢磨道:就算是要养病,就算是顾姨娘管事,但一家主母也不该住在这么偏僻的角落啊? 没等周清华准备好质问的词句,那丫鬟已经转头朝着周清华笑了笑:“周小姐,二少爷正在前面等您呢。” 她们此时正站在一个不知方位的园子里,不远处是落着红色叶子的枫树和安静端坐在石椅上赏景的崔成远。 周清华被气得脸色发白,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那丫鬟一溜烟的功夫就跑了。而不远处,正从石椅上站起身来的崔成远则是朝她笑了笑。他的笑容如同清风温煦的吹过,可一双渊深难测的黑眸却是透出了那么一点冷淡的颜色,仿佛是极冷与至热的交织。就像是种了一角的枫树一样,即使是在萧瑟的秋日里也依旧是美的惊心动魄。 周清华心里气得狠了,根本不想理人,直接就想转头离开。居然是第二次被人骗出来?!!脑子呢?脑子呢?周清华简直恨不得把被当做白痴的自己的脑子再洗一洗。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里要谢谢KK的地雷和手榴弹,还有676368(好奇)的地雷,今天早上看到之后一整天都是萌萌哒~~ 还要谢谢那些一直留言支持我的朋友,比如碧落、hemeng、豆沙包等等,很多朋友的留言都给了我灵感和动力。还有那些支持我,订阅的朋友们,我写文写到一定字数往往就会因为一些收藏、订阅成绩以及对于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不满意而产生一些自我怀疑的情绪,是你们让我觉得这文还是不错的,要坚持下去。 哎呀,感觉大家都是我真爱啊,果然世界到处都是真爱嘛~~~~~~我爱你们哦 第91章 对话 崔成远拦住了周清华,他挑了挑他好看的长眉,出声问道:“你生气了?” 周清华气得想笑——她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无论表现的多么高深莫测、温文风趣,他的情商大约就相当于零。他始终高高在上,运筹在心,于他而言自然是想要见什么人就见什么人,想要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 周清华转过头认真看着他,笑了笑:“我现在终于相信你之前说的话了,像你这样的人能够碰上让你欢喜的人和事实在是太难得了。”她唇角残留着一丝讥嘲和冷怒,就像是冬日里埋在地下最深处的雪块,又冷又硬,“似你这等的人,从来就只把自己放在心里,旁人又算得了什么?便是我,大约也要多谢你的高看了。” 崔成远皱了皱眉,他像是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笑出声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的眼底荡起微微的波澜,看上去竟有那么一丝难以言喻的愉悦,他淡淡的道,“你倒是什么都敢讲。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我并非只把自己放在心里,不过往时约束太多,日常行事不拘小节罢了。再说,你我许久不见,趁着这一次见一回又有何不可?” “那么,你可否说一说:何谓大节,何谓小节?”周清华认真的看着他,半点也不肯不肯让步,“你算计人从来都不曾考虑过对方,想见我便会寻人拐我出来、骗我出来,半点心思也不愿意浪费在我的自身意愿上面。只因为,我于你而言,微不足道。你之所为不过是居高临下、持强凌弱,自以为是成大事者而已。” 周清华的眼睛澄澈的就像是那明镜一般的湖水,仿佛有飞鸟的影子一掠而过,有游鱼亲吻那湖面,干净而清楚:“你也许也在军中吃过很多苦,了解过许多权势带来的好处,只觉得强权之下,谁不低头。”她仰起头,下颚弧线光洁圆满,红唇就像是枫叶一样锋利如刀片,只听她轻而缓的反问道,“那么,你可还记得当初从军之前的初心是何?你可还记得最初的那一份对别人的敬畏和尊重?” 她一字一句,就像是绝世高手手中的刀剑,锐不可当,直接便向着人的心坎里去。 崔成远抬手扶着额头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就像是从喉咙里面流淌出来的——上天保佑,他这一次倒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天真又可爱的媳妇。 认真想想,他大约是真的经历过太多的事和人,从一个少年骄傲的世家子弟到老谋深算的内阁首辅,他经历过无数次的取舍、无数次的权谋之争,不想死那就只能咬牙活下去,想要有尊严那就只能竭力往上爬,走到最后他剩下的是什么呢?他的确是报了仇、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也完成了父亲临终的嘱托。可是,崔成远这个人还剩下什么呢? 什么也没剩下,只有一种类似于生存下去的本能。 这种时候,他忽然莫名其妙想起被忘在脑后许久——他前世那位执意要和他和离改嫁的前妻。 “你的确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人皆敬你是治世能臣,感佩你的功绩。”她倨傲的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有一种忍耐到了极限的冷漠和轻蔑,红唇妖娆明艳如同盛开的如火如荼的玫瑰花,“可是,崔成远,你可有半分值得我去爱的地方?” 崔成远的手慢慢的移了下去,他用手覆着自己的眼睛,轻轻的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他低低的笑了一声,随后拱手一礼,“今日听卿一席话,定当铭记于心。多谢。” 他绣着云纹的长袖及地,看上去颇有些郑重,眉目清远,眸光深深,居然有一种君子颜如玉的感觉。 周清华这家伙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被他这么一礼,反倒是退了一步,不自觉得笑道:“那个,我就气得头昏,随口说说的。”古代社会,本来就是权势当头。回过神来,周清华就觉得自己的话就是文艺青年的愤青言语啊。 崔成远摆摆手,算是把这话题放过去:“好了,既然话说开了。不知道周小姐可有空与我一同赏枫?”这一次,他的态度放得很低。 周清华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们就看一会儿。”她看了看天色,“等一会儿还要去宴上呢。” 崔成远笑着点头,然后引着周清华在枫树下面的石桌旁边坐下:“这里的枫树,还是我父亲亲手种下的。从我兄长出生起,一年一株。不信的话你数一数。” 周清华听过一些崔国公痴情前妻的故事,此时听到这话便忍不住小心的抬眼打量了一下崔成远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便放下心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才开口问道:“是有什么典故吗?” “唔,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大多都是从府上的老人那里听说的。”崔成远把自己跟前的杯子推到周清华前面,示意对方倒茶,然后才慢悠悠的说道,“听说,那位先夫人姓冯,非常喜欢枫树,她难产而死,我父亲是为了纪念她才种的。” 虽然好奇心害死猫,但周清华还是忍不住怀着好奇心八卦一下:“那个,我听说,那位冯氏夫人长得十分美貌?”就连崔夫人这等的容貌,居然还打动不了崔国公,只能说前头那位夫人更加貌美了。 崔成远却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见过她的画像,算不上是何等的美人,至多只是清秀罢了。”他叹了口气,“她虽然家道中落却性情真诚率直,虽然不识多少书文却会武功骑术,与我父亲算是兴趣相投。一见面,就有聊不完的话,再恩爱没有了。本来祖母瞧不上她的家世,可我父亲执意求娶,拖延了几年,祖母才只能应了下来。” 崔成远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眼神若有所思的在周清华的身上转了一转:“其实,夫妻之间,重要的还是性情合适。” 周清华“呵呵”两声,把话题带过:“既然她会武功,身体也好,怎么会落得难产?”虽然说人长短不好,但是她还是对崔家的事挺好奇的——她以后虽然不在崔家过日子,但是崔家的历史前缘还是要大概了解一下才好。旁人所说的大多都只能算是道听途说,崔成远这里的估计才能有那么一点可信度。 崔成远淡淡的看了周清华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就被那略烫的茶水弄得嫌恶的皱了皱眉:“她有孕的时候,我父亲正在外地征战。不知怎的,冯家那时出了些事,几个男丁都被下了监牢,当时冯家上下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她了,家中老幼轮番上来求情。她只得拖着身体为冯家的事忙碌,等到事情忙完前线又传来我父亲通敌叛国的消息,她一惊之下就病倒了。” “结果呢,是敌军的反间计还是其他?”周清华托着腮,认真听着崔成远说往事。 崔成远干脆搁下茶杯把话说完:“是我父亲和谢国公定下的计策。本就是为了要里应外合全灭了那二十万敌军。”他似乎是认真的想了一想,“结果等我父亲携着大功回来,那位冯氏夫人已经病了许久,虽然因为中途得知真相有了精神,但还是奄奄一息,起不了榻。我父亲自然是悔不当初。” 可是再悔又如何,此等大事,岂能又半字透露?世事岂能两全? 周清华忍不住点评道:“其实,还是那位冯氏夫人不够信任崔国公。”她抿了口茶,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也说不准。按你的说法,她当时本就是心神俱疲,孕期又是极为敏感动气的时候,她一听之下被吓到也是有的。” 崔成远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手指在石桌的案上轻轻的敲了敲,骨节处如同青玉一般的精雕细琢,他慢慢说道:“若是我,绝不会放心把怀孕的妻子放在家里,尤其是在有那么些隐患的时候。要么不出征,要么就带着妻子走。” “呵呵,您想得真长远。”周清华利索的搁下杯子,拍了个马屁。心里面却顿觉崔成远这思想有些偏激,做他的妻子实在有点危险。什么叫带人走?战场那种地方是女人可以随便去的吗? 崔成远含笑应了周清华马屁,然后才慢悠悠的把今天埋好的炸弹挖出来:“东都好几封密报都表明:东都局势不稳,湘国方面则是蠢蠢欲动。所以,年初我就要去东都了。你我既然已经定了婚事,要么年初成婚之后你与我一起去东都,要么就只能等我回来再成婚。” 周清华实在没有特别高大上的情怀,她很是认真诚恳的看着崔成远:“你就安心去吧,我会在寒山寺给你求个平安符的。保佑你旗开得胜,平平安安。” 晚结婚就晚结婚,她又不是结婚狂。再说,就像是周涵华说的“世上又不是只有崔成远一个男人”。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两者皆可抛。最重要的是,周清华对崔成远还没有所谓的爱情呢,实在犯不着舍命陪君赴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__^*) 第92章 湘皇 “不行,”周涵华忽然站起身来,冷着脸和容启对视,“既然东都如你所说的那样局势危急,我们就更不能让清华跟着崔成远去那里。” 容启神色不变的按着周涵华的肩让她重新坐下来,用一种非常温柔并且坚定的力道:“别激动,放松些。”他安抚似的给她揉揉肩,温声道,“我知道你疼她,恨不得护着她一辈子,让她都无忧无虑,喜乐安康。只是,涵华,清华也长大了,她的事也该她自己做决定。” “哈......”周涵华抿着唇笑了笑,眼神在这一刻看上去含了一丝少见的冷怒,她轻轻地瞥了眼容启,似笑非笑,“那么,清华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我倒觉得,清华年纪还小,倒不如让崔成远再等几年再成婚。” 容启叹了口气,他帮着周涵华揉了揉肩膀,然后也坐了下来:“涵华,别说气话。”他顿了顿,“崔成远的为人,你我都很清楚。说实话,他会寻我求那赐婚旨意,我都吃了一惊。但是这也正说明了他的用心。这般的妹婿,也算是难得,错过就可惜了。” 周涵华板着脸不理人,一脸冰雪几乎可以抖出冰粒子来。可容启却依着她坐在一边,一忽儿拉拉她的手指、一忽儿摸摸她的头发,像是小孩想要逗大人发笑一般的无事也要生非:“再说,以她的身份去东都又能有什么大危险?反倒是留在京中,上头有慈安太后在,若是出了事就更是悔之晚矣。” “慈安太后何必算计清华?”周涵华咬咬牙,还是问出口。 容启静静地看着周涵华,语气里带着轻微的叹气:“太医已经断定楚王那位侍妾怀着的是男胎,父皇那边就等着那孩子落地,然后过继到太子妃和太子的名下。这样一来,未来几年的朝局之上,我们之间定然是不得安生的。” 周涵华低着头不再说话。容启却揽着她,声音轻轻的,清晰明白的就像是梳张台上的铜镜:“清华她是你的妹妹,你有多疼她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时候,她若是留在京中,以慈安太后之尊,利用她实在再简单不过。涵华,东都山水秀美,也许清华也喜欢那里呢?” 好一会儿,周涵华才僵硬的开口说道:“那么,你必须首先保证她的安全。” “自然。”容启淡淡的笑了笑,温声细语的说道,“她是你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 “陛下此言实在是太过客气了,你我都知道,您只有两位姐妹,一位宫中备嫁,一位仍在积云观。我代清华多谢陛下抬举。”周涵华转头对着容启扯着嘴角笑了笑,眉梢处带着说不出的讥诮和冰冷,“说一千道一百,现在对您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为方、文两家翻案吧?你让清华跟着崔成远一起去,不过也是为了让东都那些豪门有所顾忌。” 虽然崔成远本是就是世家出身,可是崔家到底离东都远了一些,崔成远本身又只是崔家不承爵的次子,东都当地的豪门一向自尊自傲惯了,肯定是不怎么看得上崔成远。但周清华却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妹妹,容启这样举重若轻的行为,从某一方面来说是向东都示意:崔成远乃是新帝心腹,寄予厚望,不可慢待。 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皇后负气离开,容启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看样子,这几天他又要过没有妻子的光棍夜了。他很是痛苦的用手指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就在这时,被皇后打发近来伺候的小太监小心翼翼的给容启‘添了个堵’:“陛下,刚刚淑妃宫里来了人,说是淑妃亲自下厨给您炖了......” “倒了。”容启冷冷的打断对方的话,他轻描淡写的掀了掀眼皮,用锋锐的眼刀刮过眼前身体都有些抖了、直接就跪倒在地上的小太监,仿佛一瞬间就能用眼神把人剥皮拆骨一般,“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你自己去寻你师父领板子吧,也不必在朕跟前伺候了。” “陛下恕罪。奴才,奴才知道了......”那小太监竭力用平稳的声音回话。 容启却看也懒得看,索然无趣的冷哼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的甩袖离开了。他所过之处,皆有人伏跪于地,口称“万岁”。 周清华同学全然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间就害得自家姐夫姐姐闹起家庭冷战。她此刻正悠哉悠哉的听着崔成远开扒“湘国皇帝那些不得不说的事”。 周清华托着腮,很是好奇的研究道,“你说那湘国皇帝年过而立却只有一个儿子,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问题啊?” 崔成远斜睨了周清华一眼,见她兴致勃勃的连眼睛都亮了,便只得轻声道:“我说过,湘国乃是神权与皇权并重的。因为湘国先帝是在战场上仓促战死,所以湘国皇帝登基时候不仅孤立无援还要时刻小心教宗的脸色。就连这唯一的儿子据说也是他‘酒后荒唐’和一个宫女生下的,听说当时他‘吓’的向教宗请罪,下令去母留子,然后亲自迎娶了教宗的私生女。” 周清华恍惚间仿佛是又听到了一个类似于越王勾践的故事。她怀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问道:“然后呢,皇后无孕,他就把儿子过继到皇后膝下?” 崔成远放下杯子,杯子在石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用一种冷冷淡淡的口气说道:“然后,他独宠了皇后三年。等到皇后怀孕,教宗只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时候,他亲手杀了皇后,废了教宗,立了太子。” “......”周清华被噎住了,她只能抬起头,艰难的用眼神发了几个问号给崔成远。 崔成远唇角勾出一丝温和笑容,他很有耐心的认真解释道:“这世间有一种鸟,‘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给了那位湘国皇帝极高的评价,“那位皇帝陛下就是这样的人。” 周清华用冷掉的茶水清醒了一下自己的脑子,然后拨开崔成远搅乱的丝线还原自己原本的问题:“等等,我问的是他为什么只有一个儿子?他的皇后死了,难道就不能再找一个?” “他没有后宫。”崔成远静静地看着周清华,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如他这样骄傲的人,整整三年对着一个令他厌恶至极点的女人演深情戏,大约会对女人产生本能上的厌恶吧。” “听你这语气,似乎很感同身受啊?”周清华眨眨眼,缓和了一下氛围。 崔成远却握着杯子低头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感情是很神奇的存在。有白首如新,也有倾盖如故。”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周清华,温温的笑道,“你看,我们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说起话来,也很有快活不是么?” 他的声音很好听,周清华忍不住想起冬日里,雪地上那一抹红梅上空被残雪冷凝过,静静散开的香气。非常的冷,也非常的温柔,一脉脉,一段段。她忍不住低下了头。 崔成远看了眼周清华微微有些红的耳尖,笑容越发温和:“我和你说这个,是想告诉你,湘国皇帝他对大越怀着的是何等的仇恨。”说着这样的话,他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像是谈论风花雪月的世家公子一样,“是方从廷在战场上一箭射杀了湘国先帝,使得他战战兢兢,忍辱负重,以帝王之尊承受了那些永远都不可忘却的屈辱。那种仇恨,不会随着时间而消失,只会像是刀剑一样越磨越锋利,只能以血洗净、以人命偿还。” 周清华也端正了脸色,她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然后呢......?” “湘国皇帝他是个罕见的天才。他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虽然幼年即位但是因为教宗的缘故并没有得到系统的教育。可是,无论是权谋争斗还是征伐军法他都了然于心,自他挂剑起,便是百战不殆,战无不胜。湘国边境的那些小部落要么是早早就被他收复了,要么就是被他屠杀的一干二净。整个湘国上下,皆是被他握在手上的剑,剑锋所指,人心所向。”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周清华咬着牙问道。 崔成远认真的看着周清华,微微笑了笑,仿佛满树的枫叶都掉了红色的叶子:“所以,此去我也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他的睫毛纤细浓黑,仿佛可以一根一根的数清楚,眼睛又黑又亮,一眼望过去,就好像是深夜里看着黑黑的井水,深不见底,“从理智上,我也希望你可以安安全全的在京中等我。可是感情上,我却希望你可以与我同去。” “呵呵......”周清华从喉咙里面挤出了敷衍的笑意,毫无诚意。 崔成远却十分安之若素的接受了她的讥嘲:“清华,我希望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他顿了顿,很是认真的说道,“我说过我想和我的妻子‘一起看遍这人世所有的美和丑’。” “抱歉啊......”周清华站起身来,无情、残酷、无理取闹的像是言情剧里面刻薄恶毒的女二,“我还没有伟大到要和你同生共死。” 崔成远冷静的看着对方走人,只是轻轻的在她背后问道:“清华,你为自己选择的人生就是这样的吗?还是说,你连打破你身上保护壳的勇气都没有?” 周清华站住了脚,她转头认真的看着崔成远:“找死的勇气,没有更好。更何况,如我这般的弱女子,还是安分守己一些比较好。” 崔成远的眼眸在这一刻,看上去有些深远,他脸上还带着笑,语气却是坚定果决的就像是刀刃:“清华,人永远都不该为了前路可能的危险为停步不行。你能做的,远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挺喜欢写皇帝这个角色的,但是我又不喜欢把皇帝当做男主角,感觉好矛盾......其实姐夫这种有点像是最早期台言里面的男主角——只爱你一个,别人都是草芥。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是很残忍很冷酷的人。当然,因为是女主角度,更多的都是他温情的一面。 湘国皇帝这个角色也构思很久了,终于写出来了\(^o^)/~他是第四卷里面的重要角色。 最后,大家晚安,么么哒~~~谢谢所有支持正版的妹子哦(*^__^*) 第93章 低头 等坐在回家的马车上的时候,周雅华忍不住依偎过来来和周清华说些悄悄话。 “五姐姐,那个崔二公子长得真好看。”周雅华到底还算是个小女孩儿,多少也有些以貌取人的小毛病。她见过几次崔成远,今日再见后再也憋不住心里的好奇心了,“他比四姐夫还好看呢。五姐姐你一定见过他很多次吧,他人怎么样?” 周清华懒洋洋的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道:“还行吧......”她挑着眉头,认真想了想,“其实和他说话也挺尽兴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每次我一见他就忍不住想要骂人,可他好像也挺喜欢被人骂的,越骂越开心的样子......” 周雅华呆呆的抬头看着自家姐姐,感觉像是被砸了一下似的,樱桃似的嘴像是小花儿似的展开,吃惊极了。 周清华总算反应过来,为了不给还未及笄的妹妹灌输什么坏想法,她只好打了个哈哈似的接着道:“当然,最后他也会骂回来。这么说起来,还挺公平的,呵呵......”最后两个呵呵,就有点意味深长了。 周雅华承受力很好的接受了周清华的说法,只是小声问道:“那五姐姐你们什么时候成婚啊?” “不知道。”周清华干脆利落的摇摇头,索性转开话题问道,“说起来,今天你见到四姐姐了吗?我远远的好像听到她的声音了。” “嗯,四姐姐就来了一下。”提起这个,周雅华看上去也有点闷闷的,“她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听说是她婆婆在家里闹事,不安宁呢。” 周清华怔了怔,忍不住道:“四姐姐和她婆婆关系不好?那四姐夫呢?”在周清华看来,男人这种东西就该做婆媳间的双面胶,当然四姐夫略有点瘦弱可能撑不住彪悍的两方,但也不该由着这两人这样闹开。 周雅华坐在毯子上,灯光照在她白玉似的面颊上,有一点儿毛茸茸的感觉,看上去很温软:“不知道。不过,我听人说四姐姐和四姐夫也吵翻了。四姐姐这段日子大约很难过呢——她今天穿着的也是以前穿过的旧衣裳。”她说着这话,有些愁眉苦脸的样子 周清华神色微微变了变,许久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她的日子,我们谁也不能帮她去过。” 周雅华咬咬唇:“五姐姐,你说以后我们要是也碰上那样一个讨厌的婆婆怎么办?”她一双眼眸就像是秋水似的,水润润的,“我听着四姐姐的事,很怕呢。” “怕什么?”周清华拍拍她的肩头,想了想又道,“你看崔夫人就很和蔼。说不准以后你的婆婆比崔夫人还要和蔼可亲呢。” 周雅华被逗得脸红,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靠过来:“嗯,大不了我就忍一忍。”她认真想了想,有些孩子气的说道,“反正,我又不是和婆婆一起过日子。” 周清华笑了笑,淡淡的:“是了,忍上几年就好了。”这样的说法虽然很可惜,但也很无奈、很正确。古代社会,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人——似周芳华那样明目张胆的和婆婆斗气的媳妇在舆论上肯定是占不到好名声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明明自己熬过来的时候很艰难,可等到自己站在欺压者立场的时候又会全然代入其中,忘记了自己当初的苦楚。周清华脑补过度,忍不住拐了一个弯——这怎么有点像是古代造反啊,起义君打倒了权贵阶级,然后自己又成了新权贵。这么一想,婆媳战争就被她脑补成了革命战争,一下子就高大上起来了。 “等会儿把事情和夫人说一说吧。”周清华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再如何,四姐姐她也是咱们周家的女儿,若真是有了什么事,怕是要连累家里的名声。虽然我已经订了亲,但下面还有你和八妹妹呢,到底是人言可畏。” 小李氏一向不喜欢周芳华,说不准下面的人也因为这个就懒得说这些事了。可她们既然知道了,少不得要提上几句。 周雅华心知肚明的点点头,眼睛还是水润润的,像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周清华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 又过了些日子,树上的叶子都快掉光了,天边干净的就像是被湖水洗过,发白发蓝。崔家那边的彩礼就到了。 周清华一个人呆在自家院子里埋头编写育人书院那些女学生的教材书,但边上有个嘴快的拂绿,多少也知道清楚了——崔成远这人摆出来大约算是土豪排场,一桩桩一件件,可算是既周道又豪气。据说单单是金银首饰都摆了好几个箱子,满室珠光。 周老夫人也瞧了几眼,深深怀疑崔成远这家伙抄了不少世家的家底。好些古董都是有来头的东西,简直叫那些知道底细的人流连忘返。 周清华虽然自觉是个资产颇丰的白富美,撒钱撒的也是毫不手软,可是在崔成远这大手笔攻势面前也忍不住有些心动——嫁个有钱的老公总是比没钱要好一点吧。阿弥陀佛,原谅她的嫌贫爱富吧......她这么能花钱,非得找个能赚钱的才好啊~~ 小李氏算是见过世面的,干脆就让人把东西点一点,到时候直接加到周清华的嫁妆里头——她是继母,既然已经开了个好头,就老老实实的把结尾给好好结了。为了小李氏自己的名声也为了她小女儿的名声。 唯一有点不巧的是周芳华。她恰好跑来娘家诉苦(这是她近期常有的活动),看到这么一副排场,当场就忍不住要把那一嘴的银牙给咬碎了。所以,她和周正声诉完苦之后就直接去了周清华的院子。 “真是难得,居然赶上了五妹妹的好日子。”周芳华穿着一身湖水蓝的长袄,下面是镶蓝边的月花裙,看上去依旧是清丽明媚,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便是脂粉都掩不住,“还是五妹妹的运气好。上头有大姐姐护着,再如何,也比我这些没出息的人要强出几倍。”语声尽头是淡淡的不甘。 周清华令人去泡茶,然后才温声答道:“四姐姐何必这样说话,你我都是一家姐妹。且不说父亲,便是大姐姐,心里也是有你的。” 周芳华面色微变,冷淡的扯着嘴笑了一声:“你倒是素来会说好话。”她扬着头,下颚看上去尖尖的,就像是初夏冒出来的小荷尖角,秀美而水润,“说到底,这一家姐妹,也就只有我最命苦。一个个都说疼我,可我如今有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们都不过都是说说而已。” 周清华沉默了一下,然后把茶盏推过去:“四姐姐这话错了,”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父亲疼你,所以才会几次三番厚着脸、讨着人情替四姐夫寻好差事。大姐姐疼你,所以才会借着召见命妇的时候替你向你大伯母说话。即便是我,也是耐下心来几次三番的和你说话。在你心里,我们所做的就只是说说而已?” 周芳华脸色有点发白,但还是硬撑着一张惨白的脸:“那又怎么样?当初父亲说起这门亲事的时候,口里只有一千个好、一万个好。可到了我这里,婆母刁钻,相公愚孝,便是大伯、大伯母也只会和稀泥。再和那一家子过下去,我都快要疯了!”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漏出一丝哭腔来,曾经的骄傲几乎不堪一击,如同被大雨打过的花叶一般破碎残败,“你自然是万事皆好的。嫁过去就自己当家做主,婆母是出了名的不管事,便是夫婿也是出了名的能干英俊。你,你一定在心里看我笑话吧......” “先喝口热茶吧,润润喉咙。”周清华将手上雨过天青的茶盏递到她手里,想了想还是说了,“四姐姐何必说这样的话,再难,只要用了心,日子也是能过好的。当初你和柳公子书信相传的时候不是也很欢喜吗?我还记得,当初柳公子还给你送了团扇,你高兴了一整日呢。就当是为了他,或是你自己以后的日子,你且忍一忍。你那婆母是乡下来的,想必知道的也有限,你敬着她,哄着她,再不然就挑几个嘴上伶俐的丫鬟跟着伺候,让她没工夫寻你差错。抓紧生个孩子,站稳了脚跟便是了。”周清华全然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有这么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一日——居然还宣传起封建旧思想。 周芳华接过茶盏喝了几口,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你倒是想的明白。”她合上眼,似乎是想起往日里闺中无忧无虑的日子,神色有些淡淡的,“若是要打发,自然也是容易的。我只是觉得恶心罢了,那么一个乡下来的......”她到底知道轻重,忽的收住口,不再言语。她自幼被周正声捧在手心里哄着长大,很多事只要掉一掉眼泪就能办成,以她的骄傲是绝没有想过自己也有要向乡下婆子低头的这么一日。 可是,人生往往便是如此,总有些事情叫你不得不低头。婚姻本就是世上最大的坟墓,要是不低头,岂不是顶到棺材盖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火柴许妄念。的手榴弹,非常感谢、非常高兴哦,23333 虽然订阅比越来越低,不过收藏好像也没降多少,嗯,应该说还是有很多人没抛弃我的。O(∩_∩)O谢谢啊 最后,明天有一点事,不知道有没有更新啊(ˇ?ˇ) 第94章 新婚(上) 是啊,哪里能够不低头?这话是说给周芳华听,也是说给周清华自己听。 那日和崔成远不欢而散之后,周清华就想清楚了——既然已经下了决心,那就只能咬着牙往下走。就算是没有路了,也要走出一条路来。从某一角度来说,去东都,未尝不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机遇。 在这里,很多女人穷其一生都不曾离开过京城,而崔成远却当着她的面打开了那扇大门,将更加宽广的世界展现在她面前。大概,对于崔成远来说,他需要的妻子也不仅仅只会相夫教子,他要的是一个可以与他站在一起的人,与他一起分享他所看到的的世界。 周清华暗暗地给自己打了下气——去东都也不错,听说东都风景秀美,人杰地灵,很多人这辈子想去也去不了呢。再者,她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姐姐的背后。 等到出阁那日,周清华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险些被那辣手绞面的喜娘给绞没了。好容易咬着牙熬过那疼,脸上又涂上香膏,一张脸白的简直像是被粉刷过的墙壁。难不成是害怕新娘长得太丑被退货吗?周清华默默腹诽。不过,这香膏好歹也遮住了周清华熬夜睡不着后的黑眼圈。 不等周清华轻松一会儿,接下来又要装扮又要听那些妇人的吉祥话,头昏脑涨间就被碧珠灌了一口汤水,腹中温热,好歹是缓过气来。 拂绿的眼里颇有些担忧,小小声的问道:“小姐,要不含片参片吧?”她家小姐这样“柔弱”真能撑得下去吗? 周清华有气无力的接过参片,闭了闭眼叹气道:“行了,走吧。” 虽然外面围了周礼乐等一众的周家兄弟,再加上几个周家女婿,称得上是阵容庞大,但早就被崔成远这家伙一股脑的解决了。 接下来就是新娘和新郎一起拜别长辈了。 周老夫人换了华丽的正装坐在最上面,周正声和小李氏亦是一脸欣慰的端坐在上首。 周清华被人领着走到一身红色喜服的崔成远身边,跟着一起躬身向上边的长辈叩首拜别。周正声早早已经嫁过两个女儿,业务纯熟的含着眼泪,把那套说辞换汤不换料的重新装饰了一遍,浑然一副中国好爸爸的样子。 便是小李氏也是微微红了眼圈,紧紧的握了握周清华的手。 周清华头上还有红盖头,看不清堂上情景,只是此时被人引着出门,垂眼看着门槛,她忽然心生不舍。 诚然,她在周家总会遇上许多不好的事情。偏心到没心肝,非得要她装乖乖女的周正声;精明到近乎冷酷,几乎没见过几面的祖母;斤斤计较、自私讨人厌的庶姐;甚至还有小李氏那带着算计的好和周雅华若有若无的小心机。 可是,在这里,她也有过许多很好很好的时光和岁月。周正声也曾像是父亲一样教她书法,和她说话;祖母也曾拨出珍宝古董给她,甚至还拿出体己替她添妆;周芳华也曾和她一起齐心协力筹备周老夫人的寿宴;小李氏也曾真心关心她的衣食住行;周雅华也曾像是个乖巧的妹妹一样体贴她。 回想起来,那些悠长闲适的时光就像是隽美的画卷,徐徐的展开来的时候,就让人心生流连。那些好总是比坏更要令人印象深刻,叫人心生感激。 周清华眼中酸楚,就像是砂子硌到眼,忍不住落了眼泪。 崔成远一直小心着周清华的情绪,见到她落泪,忽然怔了怔,就像是电脑遇见病毒一样卡了一下。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低低和她说话:“别怕。” 很多话就像是卡住了一样,在他舌尖转了转,到底没出口。他只能这样出于那难得的真心的和她说上一句:“别怕。” 只可惜,周清华就像是被火烫到一样,立马就撇开了他的手。 虽然看不到崔成远的表情,周清华倒是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一下——甩开人家的手当然是自然反应,但是这种时候,好像略有点不给人面子,崔成远这家伙不会有什么小心眼的报复行为吧......? 这种纠结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了周清华的红盖头被掀开。 她坐在床上,有些不适应的仰头去看站在她跟前的崔成远——她法律上的丈夫,第一次不自觉的有些小忐忑。 崔成远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对于男人来说,红色是很挑人的颜色。可是崔成远却有一种压倒一切颜色的气质,被那鲜艳的红色映衬着,他的五官就像是笼着一层火光,有一种叫人全身发热的灼人,如用温火烤着心尖,情火仿佛由之起。 周清华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着他,带着一种认命一般的认真,慢慢的就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面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就像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传到耳便却是如闻钟鼓。 合卺酒盛在高足玉杯中,酒液在杯中微微晃荡,映着微微的灯光。周清华很上道的喝了一口然后再和崔成远换着杯子喝,只觉得嘴里更是干渴起来,像是有一小团火在喉中烧着。 这种时候,她居然还很坑爹的出了一会儿神,她想起前世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话“饮鸩止渴也甘之如饴”。崔成远这种美色,在现代的话,说不准还真有很多脑残花痴女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泡一泡呢?他的英俊就像是那一把永远都不会折断的剑,无论是什么样的鞘,什么样的背景,都不能掩去它的锋利——见血封喉。 因为出了一会儿神,等到丫鬟们捧着合卺酒杯和脱下来的礼服外衣出门的时候,周清华这才反应过来——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崔成远两个人了( ⊙ o ⊙)。 周清华很是“纯洁”的和崔成远大眼对小眼,脑子里很不自然的想起了小李氏让人塞给她的春宫图——不知道崔成远这家伙看过没,或者男人一般都是无师自通的? 崔成远淡淡的笑了笑,很自来熟的靠过来替她解衣服:“累了吗?”他想了想,又善解人意的问道,“听说一般会有些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垫一垫?” 他十指纤长白皙就像是最完美的艺术品,偏偏还和他本人一样很“善解人衣”。 周清华狼狈的捂住自家最后的阵地,宁死不退,咬着牙笑道:“嗯,我有点饿,你帮我去拿点吃的吧。” 崔成远笑了笑,并不作声,只是静静的和她对视,忽然垂眼低头吻了下来。直接就把周清华一肚子的废话都堵了回去。 他的唇就像是他身上唯一柔软的地方,冰凉冰凉的,可是周清华却觉得被吻过的地方却是滚热的。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就像是被火烧着一样,全身皮肤都干渴的出奇,又热又疼。她就好像是暴风雨里面的一叶扁舟,顺着风浪时上时下,只能咬着牙紧紧的抓住风帆,等待着风平浪静的时候。 崔成远的脸离她很近,偏偏还很模糊,只有一双眼睛,黑的几乎亮出光来,就像黑钻石一样的光彩夺目。有那么一刻,周清华甚至从他的眼底,看到了那一刹那爱情的颜色。动人心肠。 等到周清华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看见银白的月光就像是潺潺流动的水一样从窗口流淌下来,温温的,软软的,在床前绘出一朵又一朵的月光花。那月光照在两个人汗湿的长发上,照在绣着鸳鸯的锦被和枕头上。竟然有一种俗世才有的缠绵悱恻动人。 崔成远忽然伸手搂住她,低声问道:“很疼么?”他一伸手,周清华的脸上都是湿漉漉的,一脸的泪水。 周清华本来还呆呆的,被他一口说出来便索性哭出了声,只是背对着崔成远不理人。 崔成远沉默了一下,坐起来,将她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的背,就像是哄着孩子似的。这一刻,他看上去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要不我抱你沐浴?还是说,先吃点东西?” 周清华更是得了几分底气,哭得更厉害了,她恨恨的抓过崔成远的袖子擦着眼泪,好半天才咬着牙,小声道:“很疼.....”真的很疼,这算是她两世以来的第一次,结果对方偏偏还好似饿了两世的饿鬼似的。 崔成远安安静静的替她打理着一头乱发,看着周清华白皙清透的好像一揉就碎的面颊和水润如同一泓秋水的眼眸,他抱着周清华就像是抱着一束花一样的温柔,他此生唯一得到的花。 他轻轻道:“下次就不会了。”他道貌岸然的说着这话,不知从哪里抓了一块糕点,喂着周清华,“来,吃点垫肚子。” 周清华是不会和自己肚子过不去的。她像是松鼠似的小口小口的吃着那块小小的糕点,崔成远居然也出奇的有耐心,他还顺手倒了杯酒,小心的喂着周清华。 好吧,被当做慈禧太后一样的伺候着,周清华的心终于诡异的平衡了一点儿。她吃完了一块糕点,喝了半杯酒,终于满足了温饱问题。然后就被崔成远抱着去沐浴了。 好吧,都说温饱思淫/欲,他们好像是反着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观摩了其他大大文里的男主,心旷神怡间忽然发现我家的男主的确不太讨人喜欢,虽然男主得分点都在第四卷,但现在未免太不得人心了(连亲妈我都快没感觉......)所以,我决定努力一下 然后,本来我设定里面新婚夜是在东都城外,星空树林,情到浓时才有的。可是想想,男主本质上就像是周清华说的,有点儿唯我独尊,所以到嘴的肉不会不吃,所以...... 新婚大概有上中下,写完之后大家换地图啦。湘皇和谢习风也要陆续出场了(*^__^*) 以上。 第95章 新婚(中) 周清华和崔成远两人几乎折腾到了半夜,周清华沐浴完之后立马就缩到被褥里,就像是缩成团的小兔子趴着自己的窝,向甘爷爷学习作非暴力不抵抗运动。 模模糊糊的时候,她仿佛听到崔成远轻轻低低的笑声,然后是那种密密麻麻、轻轻软软的亲吻。就好像是一只饿狼,好不容易抓到一只小羊,翻过来翻过去,想吃又不舍得吃。只好止馋一样的咬一口、揉一下,恨不得小绵羊立刻变成大绵羊。 周清华恨恨的背过身,干干脆脆的不理他,因为累极,很快就睡着了。 晨光微亮,就像是蹁跹的蝴蝶一般袅娜的飞来,从窗户里照进来,芙蓉帐里自有一片春/色。 周清华朦朦胧胧的在崔成远的怀抱里醒过来。她睡得有些迷糊,想要抓一抓被子结果却抓住了崔成远搂着她的手臂,那手臂上还带着昨夜周清华抓出来的伤痕,小小细细的,就像是黎明时候快要化去的月牙一样。 周清华微微怔了怔:她想起很早很早以前,她读大学的时候读到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里面的一个片段——男主角和有夫之妇一夜情缠之后,早晨起来发现自己头发里面有一弯刚剪下来像是小红月牙的红指甲,回想起来,好似昨夜朦胧睡去的时候那少妇正坐在床头剪指甲,只因为养长的指甲划伤了他。周清华那时候还只是个文艺少女,颇是感伤的和同学说起这个片段,只觉得印象深刻至极,情深意重。结果同学赏了她一个白眼,言简意赅的直击内涵:“得了,那就一对狗/男女。” 想起同学那时候的用词和语气,周清华忍不住低头闷笑了一下。崔成远本就醒了,只是闭着眼休息,他见周清华笑得开怀,只得睁开眼问道:“可是要起了?” 周清华磨磨蹭蹭的把头埋在枕头里,懒懒道:“全身都疼。” 崔成远眼神微微沉了沉,到底还有些自制力,抚了抚她睡乱了的头发,轻轻道:“乖,我让人去拿药膏子给你擦一擦。” 周清华暗暗撇了撇嘴——男人这种生物,睡过和没睡过就是不一样,瞧,就连崔成远都会说甜言蜜语了。她拉了拉被子,小小声的道:“那你先起来吧。” 崔成远被她逗得一笑,忍不住又重新将她抱起来,吻了吻她的额头,温声细语的道:“我们一齐起来。” 他的声音微微抬高了一点儿,没过一会儿,早有准备的仆妇们就有条有理的端着物件进了门——当然,因为崔二少不喜欢丫鬟,身边只有小厮和侍卫,这时候进来的陈妈妈还有碧珠拂绿等人。 周清华重新去隔间沐浴梳洗,而崔成远亦是洗漱更衣。 等到两人换上头朝的喜服时,正好有管事妈妈被人领了进来,那妈妈乃是崔夫人那边派来的,小心翼翼的捡了起那块“功德圆满”的喜帕,只看了一眼便笑得如同一朵菊花似的,妥帖谨慎的将东西搁进了匣子里。 周清华微微有些羞窘,倒是崔成远俊目流转间反复含着什么意味似的。他早已打理妥当,索性也不管那弯腰替他整理衣服的丫鬟,径直上前帮正挑选耳饰的周清华选了一对红翡翠镶金串小石榴状的耳环,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个好。”语声温温,一派的风清月明。 石榴在古代一般都有多子多福的意思,崔成远这话里面便带了点一语双关的含义。 周清华不大想理他,但在一众人面前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便亲自伸手把那耳环带了上去。碧珠和拂绿又趁机给她套了好几个龙凤镯子加一个金项圈,沉甸甸的。 周清华顿感“身负重任”,差点要被勒死,险些站不起来。好在崔成远还算又良心,伸手扶了扶她。 她们两人一齐立在一处,一同穿着红色的喜服,阳光底下,当真便好似一对天造地设的夫妻一般。 崔成远低头看了看周清华,轻轻道:“你穿红色挺好看的。”他长眉如剑,轻轻地挑高,整个人都被那暖暖的晨光照得柔和了起来、 周清华正低头替崔成远整理他的袖口,闻言眨眨眼,朝他笑了笑:“彼此彼此。”她扯了扯崔成远绣着团花的袖子,眼中少见的带了点真切的笑意。 崔成远看着她忍不住也微笑起来,那是真心实意的笑,被周清华的笑容所牵引出来的。他看着周清华,忽然觉得自己那颗冰雪里面浸过的心也慢慢回暖过来,时光温柔,世间再无可忧之处。 当然,这时自然不是让这对夫妻你侬我侬,互相讨好的时候。打理妥当之后,这两人便一齐去了正堂去给崔国公和崔夫人请安。 崔夫人难得起了个大早,身边站着女儿崔锦绣和新嫁入崔国公府的长媳温兰裳。一见到这对新人,崔夫人的嘴角便忍不住露出一丝温软的笑意:“要我说啊,他们两人真是再般配没有了,真真是一对璧人。”她这一笑,颇有一种春/光融融、百花初绽的动人。便是身侧正值少年的女儿和儿媳亦是差点被比了下去。 崔国公此时侧头正和长子崔成林说话,闻言这才抬了抬头,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很是。” 崔国公的声音有些低沉,周清华忍不住趁着行礼的时候,小心的用余光打量了一下他和崔国公世子。其实,除了那一对极有崔家特色的剑眉之外,崔国公世子并不是很像崔国公,他大约是肖似生母,生的清秀文气,一如街头普通书生一般。但性子大约极好,白净的脸上一直都带着温和的笑意。 周清华和崔成远一齐行了礼,磕了头。然后得了一对儿颜色极好的白玉对镯、一串圆润清透的碧玉手串还有几个荷包。 “既然已经成了婚,你们二人便要互敬互爱,互相扶持,携手共进,白首同归才好。”这种类似于训诫的话,自然只能由崔国公来说。 崔夫人水平差,只能依着自己那一腔慈母心怀在一边温温嘱咐道:“你们都年轻,日后还需好好过日子,替崔家开枝散叶。” 世子妃温兰裳微微有些尴尬——长幼有序,崔成林又是正儿八经的崔家继承人,说到位崔家开枝散叶,再怎么说也该她这个长嫂来开头。但她为人极有分寸,此时只是微微笑了笑,轻声劝道:“夫人尽管放心就是了,瞧二弟妹和二弟这恩爱的样子,真真是羡煞旁人了。”她掩着唇笑了笑,干脆拿自己打了个趣,“唉,瞧着他们,我这做长嫂的,都觉得自个儿老了。” 温兰裳这些话正对了崔夫人的性子,她忍不住笑着道:“真真是个淘气的。”她用秋香色绣双鱼的帕子遮着自己的唇,软软的笑出声来,“你才多大岁数,这会儿就说老了?” 崔锦绣也应和着笑了笑,然后才柔声道:“时候也不早了,那边席子也都备好了,咱们一家人一齐用饭吧。” 崔国公点点头,率先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崔夫人倒是慢悠悠的扶着温兰裳的手站起身来,还特意上前来和周清华说话:“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先随意吃点儿。若是有喜欢的,也可以吩咐厨房一声。” “倒是劳烦夫人操心了。”周清华福了福身子,对着崔夫人轻轻的调皮的笑了笑,落落大方的道,“我自小便不挑食,就怕吃地太多了,叫人笑话呢。” “能吃是福气呢,你还小,正该多吃一些。”崔夫人很是欢喜的握了握周清华的手,捏了捏,“咱们自家也不讲究那些规矩,等会儿也不必你站着伺候。你尽管坐在那里放开了吃便是,看这里谁敢笑话你?” 周清华硬撑着恶心劲头,红着脸,很是诚恳感激和崔夫人对视,笑道:“还是夫人疼我。”眼里带光,真心实意的样子。 崔夫人瞧着新媳妇更是满意,眉梢眼角都带着笑,还要再说几句就被崔锦绣扯了扯:“娘,再不走,爹就要等急了。” 崔夫人毫无威慑力度的瞪了崔锦绣一眼,笑骂道:“就你事多。”不过还是扶着温兰裳往前走了。 崔锦绣悄悄朝周清华眨了眨眼,抿唇笑了笑,鼓起勇气干脆的把崔成远挤开:“二哥,大哥都已经走远了,你还是快跟上去吧。”这种宴席上面,女眷和男丁也是分开坐的,崔成远和崔成林都是坐在外厢。 崔成远深深的看了看周清华,然后才轻描淡写的瞥了眼崔锦绣,吩咐道:“照顾好你二嫂。”然后才缓缓然的转身出门。 等人影都不见了,崔锦绣才探过身来和周清华说悄悄话:“二哥这般紧张的样子倒是少见,我看倒是正对了一个词,”她小声的笑着,“重色轻友。” 崔锦绣一低头,不小心看见了周清华脖颈处被香膏和香粉遮住的印记,面颊一下子都红了,忍不住羞涩的转过头去。 周清华的脸也红了,但还是硬撑着伸手拧了拧崔锦绣的面颊,恨恨道:“你给我好好说话!”不是她脸皮厚了,实在是这画风换的太快了好嘛?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掉的好快啊。不过认真回看一下,我的确写得不好,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有人不喜欢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还是要感谢继续支持我,支持正版的朋友们,么么哒~~~ 第96章 新婚(下) 吃过早膳,认过亲戚,周清华和崔成远总算得了闲,一起回房休息。 崔成远见周清华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生闷气,便忍不住上前拉了拉她的发尾,笑着问道:“怎么了?” 周清华有气无力的瞪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没有,就是觉得你家亲戚有点多。”她叹了口气,“其实,这些事情,还是大嫂应付的过来。我根本便比不上。”虽然周家人口也多,但周清华记了这么多年,自然是清楚的很。只是到了崔家,她却没什么特别的心力想去理会了。 她的眼睛水润清明,看上去就像是一泓秋水,就算睁得大大的,也依旧是明丽清美一如枝头带露花卉,娇嫩水灵的叫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揉一揉。 崔成远把玩着手上那柔软乌黑的头发,心中难得一派闲适悠然,他淡淡道:“何必在意这些?”他形状优美的剑眉微微一扬,更显得那双黑眸渊深莫测,只是那浮在眼底的笑意却是真切的,“那么多的人,我娘至今都记不拎清呢,也没见得有什么妨碍。再说,我的妻子,自是不必看人脸色。” 周清华转头看他,眼中波光就像是飞掠过的春光一般轻轻流转,说不出的明丽动人。她有些调皮的拱手为礼,开口问道:“那就请夫君赐教,你娶妻回来是做什么用的?” 崔成远薄唇微微勾起,伸手揽着她,眉目清远一如当初折梅沏茶的如玉君子,一派的道貌岸然:“自然是来瞧我脸色。” 周清华呵呵笑了一声,毫不客气的低头咬了这家伙一口,只可惜崔成远早已在军中锻炼出一身铜皮铁骨,皮厚的很——松开口,连牙印都没有。 崔成远垂眼看着周清华气闷的神色,心中更有几分笑意,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忍着笑道:“夫人果真是半点儿也不挑食。等会儿晚膳,我让他们多准备一些可以让你下口的。” 周清华撇过头,哼了一声:“我最近吃素。” “那可不成,”崔成远眉眼里带了点深色,颇有点浓情蜜意的滋味,他轻声细语的道,“为夫我近来食肉。常言道,‘夫妻一体’,不如夫人先迁就一回?” 周清华被他那含义深远的眼神吓了一跳——崔成远从早晨起简直就像是一直被黑暗料理包围的英国人忽然尝到了美食,整个人都要坏掉了。从为了保住那仅剩的节操,她果断推开崔成远,转开话题道:“对了,听说你琴弹得很好,我都没听过呢,要不你弹一首来听听?” 崔成远也不问这事是从哪里听到的,只是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问道:“夫人想听什么?”雄孔雀求偶的时候尚且会开屏,雄性总是有那么一两分表现欲的。 周清华正吩咐丫鬟搬琴过来,闻言便漫不经心的道:“随便。”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喜欢弹什么就弹什么好了。” 崔成远轻轻地抬眼看了看周清华,仿佛有什么在他那常年冷然的眼里一掠而过似的,他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的样子。 周清华特意选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一边喝着碧珠端上来的红枣燕窝汤,一边懒洋洋的看着崔成远低头试琴。 崔成远垂首试琴的时候,面上倒是并不带笑,反倒是认真从容、沉静如水的样子。他本就五官俊美,眸光深沉,垂首低眉之时,就好像有芦苇掠过平静的水面,荡起微微的波光,折射出的是令人神往心怡的湖光水色、自然风光。 周清华瞧着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当初弹琴的谢习风,一样的少年高才,一样的姿仪出众。只是,一个当前不知所踪,一个却已经成了自己的丈夫。周清华神色微微变了变,不由搁下手中的镶金绘云纹的瓷碗,在琴声之外发出了极为轻微的声响。 也不知道崔成远有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正在此时,他试琴结束开始弹起了曲子。正是一曲梅花三弄。 崔成远的琴声就像是风一样的自由自在,无形无体,全然由他心意。他的琴声及不上谢习风的情真意切却是动听到了极致,如果说谢习风是以情感取胜的话那崔成远就是以技巧取胜。在崔成远的琴声里所有的情感都不曾表露于外却流淌在每一个低调的音律里面,无声之处见惊雷。 本来还觉得自己琴艺不错的周清华忍不住也露出了一点崇拜的神情——这家伙弹起琴来,居然还真是堪称国手。人品果然不是等价于才华,崔成远还是有那么一二可取之处。 崔成远则是光明正大的享受了一下新婚妻子的小崇拜。于他而言,直到今日,他才第一次隐隐明白了那些府中老仆口中崔国公和那位冯氏夫人之间所谓朝夕不离、心意相通的婚姻生活。 哪怕是经历了两世,对于婚姻,崔成远的态度始终是有些冷漠甚至怀疑的。他年少的时候早已见惯了常年没有夫妻生活、貌合神离的父母。都说女人情感丰富,实际上崔夫人十多年来始终一如不曾长大的女孩儿,她天真到仿佛天生就不知晓□□,更多的时候都只是卧在病榻上自怜自伤。至于崔国公,他留给崔成远的更多的是那枫树下面追忆惆怅的背影。 唯一能够给少年的崔成远带了稍微正面一点的婚姻希望的居然是崔国公和冯氏夫人之间的故事。那时候,府中老人还有许多,都对旧事记得很清楚,在顾姨娘的纵容下他们也乐得向崔成远说起那些往事:比如崔国公在外办差忽然见到桃花花开便亲手折了一支令人加急送回了;比如崔国公病重时冯氏夫人昼夜不离、身系毒药甘愿同生共死;比如冯氏夫人逝后崔国公病痛交加,几乎一夜白头再也熬不过来。 崔成远就像是听故事一样的听着这些事,面对故事里面的情深意重以及现实里面的疏离冷淡,他怀着一种异常谨慎的心情对待自己的婚姻。然而前世的婚姻却迎头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打击。自然,他有出身高门、美丽娴静的妻子,可是仕途上的多次起伏,长久的聚少离多,使得他前世的婚姻就像是缺水的玫瑰花,不曾焕发过半点的浪漫火光和俗世的快乐就已经在冷漠和厌弃中枯萎了枝叶,衰败伶仃一如荒地里的杂草。他的妻子甚至是满腹怨恨着荒废了她无数光阴和青春的他。 所以,很长的时间里面,他都对婚姻保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甚至,他还曾经怀着一种类似于恶意的揣测旁观着崔国公以及容启对于发妻漫长而艰难的思恋——或许,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们的妻子死得太早、太及时了? 然而即使如此,重头来过,他也不曾真正放弃过曾经令他失望的婚姻。所以,他才娶了周清华。 崔成远弹完琴,便停了手,抬头看了看自家妻子,周清华立刻便体贴端起杯子,把倒好的水递上去:“来,先喝口水。我听说你不怎么喜欢喝茶,比较喜欢喝水,就让人倒了水。”这自然不是周清华自己听说的,是拂绿从崔成远的小厮那里得知的,不过周清华倒是应用的很快。 水温正好合适,崔成远轻轻抿了一口,感觉心情也好了一些。他想了想然后才慢慢的开口道:“要不你也弹一首?” 周清华摇了摇头,笑道:“我那点儿水平就不班门弄斧了。”她抬起头看着外边的天色,看着那如火一般即将熄灭的晚霞,说道,“而且,也快到晚膳的时候了。”她中午光顾着认亲戚,倒是没吃多少,一想起晚饭顿时就觉得饿了。 崔成远低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问道:“是不想班门弄斧,还是不想弹给我听?” 周清华面不改色的“呵呵”笑了两声,大力的拍了拍崔成远的肩头:“您真是想得太多了。”她立马识相的转开话题问道,“话说,我们什么时候去东都啊?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崔成远并不想要在这种时候和周清华计较这些。对着周清华,他一直都有着有极大的耐心——人心自然是算计不来的,可是他从来都有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信心。 他应和着笑了一声,伸手将坐远了的妻子重新搂到怀中,说道:“你什么都不必准备。”他想了想,又接了一句,“只是东都的日子比不上京城,你大约是要吃一些苦的。” “这个我倒是不怕。”周清华咬咬唇,露出一个纠结的表情,“只要你争气点,不要被湘国那位皇帝陛下给打倒,连累到我就好。” 崔成远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故意冷着声音问道:“对我这样没信心?” “那倒不是,”周清华义正言辞的推开他,“我只是出于生命安全考虑,认真思考了一下而已。” 崔成远看着她故作正经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的笑出声来,他把周清华搂地更紧了一些,周清华甚至还能听见那沉稳的心跳声,闻见他衣服上的香气。 崔成远的声音就像是从风里面传来的,带着一种模糊的温柔和期待,让周清华都忍不住有些脸红耳热。 “听说,东都那里有一座灵山,每年都有许多男女在那里定情。少女对情郎唱歌,情郎则赠以定情之物,一起对着灵山山神盟誓。得到灵山山神赐福的有情人都会得到最后的幸福,恩爱至白首。” 周清华插了一句:“那个,我不会唱歌的。”五音不全的废材怎么救啊? 崔成远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我可以唱给你听。” 周清华咬咬唇,迟疑了好半天才顶着崔成远的目光小心说道:“可我也没什么可以送你的啊?” 崔成远恨不得立时就狠狠的教训一下自家这个不懂风情的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应该还有一个宫里被太后陷害险些和姐夫出事的情节,不过我想了想还是删掉了,第三卷最后还是留一点温存一点的吧。对了,解释一下,目前来说女主担忧湘皇主要是因为男主的讲述,先入为主,实际上目前大越主流是并不太担心湘国的,甚至姐夫会派男主去东都本意上也只是为了给自己母亲翻案。 我常常觉得自己把崔成远写崩掉了。但是认真想想,其实其实也没崩得太严重......吧? 崔成远作为男主最让人心动的其实是他那种百折不挠、历经千难万险都不曾磨灭的一点真心。他前世仕途实际上是很坎坷的,少年时风花雪月、持才傲物,真正步入仕途后却屡屡受挫,甚至沦为家族弃子被贬北地,他一步一步走来,成了史书上的成功者实现了他最初的想要的,可也失去应得的情感只剩下生存的本能。 但是,就是这种本能以及他始终不曾磨去的一点真心,使得他在遇到令他有些微心动的女主的时候果断出手,然后抓住了自己得到幸福婚姻乃至于爱情的机会。 当然,这并不是代表他此后的婚姻生活一帆风顺、再无可忧。实际上,男主与女主真正的对手戏,感情的升华应该是在第四卷。类似于吃醋、英雄救美、野地、打战什么的大约第四卷都有,这篇小说我构思了很久,所以我会认真地把第四卷写完的。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最近掉收藏是因为什么?写得不好大概是一个原因,大家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提点意见的。拜托拜托,求指教~~ 最后,感谢那些鼓励我的朋友们,也感谢火柴许妄念。的手榴弹,非常感动,要不我以身相许得了?O(∩_∩)O哈哈~ 第97章 元仪 正值阳春三月,东都的上空烈日高高挂起,晴空万里无云,只有那飞倦了的鸟像是被晒昏了头一般停在屋檐一角,懒懒的叫唤着,仿佛炎炎夏日一般。 容尧已经被挂在树上许久了,他这一辈子养尊处优哪怕是被废作庶人都不曾受过这样的罪,早已面容惨白,昏昏欲倒。没等他真的昏过去,忽然有一片玄黑色的飞刀从远处飞来,绑着他的绳子断了,他又被摔下树,皮肤在粗糙的土地上碾过,骨头发出沉闷的声响,容尧恨不得自己已经昏死过去。 把他放下来的是个七八岁上下的男孩儿,脸蛋白皙如瓷,乌黑如墨的长发在顶上束了一个简单的冠,他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眸,如同天空一样的明净。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把镶着各色宝石的小匕首,状似天真的用刀锋顶着容尧的脖颈,笑嘻嘻的问道:“听说你姓容,还是大越的三皇子?” 容尧此时浑身冷汗,疼的说不出话来,只是那脖颈上的匕首却让他不得不说话:“是,是的。”他仿佛看到了一些希望,急匆匆的开口许诺道,“只要你送本王回城,本王定有重赏。” 那男孩闻言笑了笑,带着一种少年人才有的冷酷和讥嘲。他也不管容尧那颤抖的身子和苍白的脸色,只是有意无意的比划着手上的匕首,语气里是说不出的轻慢:“重重有赏?只是不知道你这挑命值不值得上那东都城。” 容尧早就已经疼糊涂了,白皙的额上粘着一层灰扑扑的尘土,冷汗和湿发更是黏粘的附在上面,也不知道是晒的还是疼的。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嘴唇哆嗦、浑身发颤,只能用眼神求饶似的看着那男孩,满脸哀求。 男孩将他的行止看在眼里,很是不屑轻蔑。他想了想,将手背在自己的身后绕着容尧打了个转,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神色一顿,神色一变的转身向后去看。 只见原本宽广的树林里面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黑铁色的铁骑和士兵,整整齐齐的就像是原本就该在那一般。然而此时这些铁骑就如同遇见摩西的红海一般,恭敬而沉默的分作两边,使得那个驾马的男人从后面从容上前。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重甲,头上带着头盔,身后则是背着一把黑金色的大弓。他驾着一匹通身玄黑、披着甲衣的骏马上,身姿挺拔如剑,便是当空的烈日亦是不能掩去他身上那种天生的炽热灼人的光芒。 那男孩脸上有复杂神色一掠而过,很快便反应过来。他离开就躬身行了礼,认认真真的道:“儿臣给父皇请安,祝父皇武运昌隆。” “过来。”马上的男人冷淡的唤了一声,他将目光瞥向躺在地上的容尧,仿佛是在看地上的花草石粒一般漠然而平静,他道,“一个被废作庶人的皇子,也值得你这般重视?元阳,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元阳不敢辩驳,抿了抿唇,双手垂落身体两侧,恭恭敬敬的低头听训。 那男人利落的从马上下来,将缰绳和头盔交给亦步亦趋的玄甲卫兵,然后才伸手一揽将儿子拉到自己的跟前,一起走到崖岸边缘。他伸手指着那白日里也依旧繁荣昌茂的城池,缓缓说道:“你看,那里就是东都城。你皇祖父丧命的地方。” 阳光穿过密密的树林照下来,男人有着一双比身边的男孩更加明亮动人的蓝色眼眸,平日里冷冷的此刻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就像是水晶一样熠熠生辉。他高挺的鼻梁和轻薄的唇使得他侧脸的曲线看上去非常的俊秀在阳光下面带着一种玉石才有的淡淡光色。如果此时有深知医者“望闻问切”的人看到他毫无血色的面色以及青白的唇,就会知道此人血气衰弱,不是病入膏肓便是身有重疾。 然而,这个男人浑身上下却没有一点病人的病气,甚至,他还是湘国出了名的武道高手,几乎可算得上是当世武学宗师。 此时,他的唇角带着一种非常冷也非常淡的笑意,就像是刀锋一样锐利,几乎可以刺破人的皮肤。他挥挥手对着身边的护卫说道:“把地上那人拉走吧,去东都叫门。若是那些人不开门,就杀了他再攻城。” “若是开了门呢?”那护卫战战兢兢地问道。 “自然也是杀了。”那男人垂眼笑出声来,垂落的眼睫使得他看上去居然有几分少女一般的秀美文静,只是他转头和元阳说的话却如同刀刃划过白骨一般森冷锋利,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要记得,方家人、容家人,都是你我父子此生大仇。见一个,杀一个,杀光为止。” 他忽然咳嗽了一声,唇色显得鲜红似血,就像是残血落在雪地上一样触目惊心,但是他的声线却是平稳无波:“只可惜那方从廷死得早,方家也已经死绝。等不到今日,也看不到我元仪破东都,灭越国,挖他方家祖坟,鞭尸。” 一将功成万骨枯,元仪却是那端坐于累累白骨之上的唯一王者。 而此时,正在前往东都路上的周清华和崔成远却是对东都即将到来的战火和灾难一无所知。正值春日,哪怕是坐在马车上,周清华依旧可以闻到那浮在空气里的花香和那些草木清新湿润的气味,使得人的心情一下子就欢快了起来。 这么久下来,周清华常常被崔成远抱在怀里,早就习惯了崔成远的怀抱。此时,她懒洋洋的伏在他怀中,问道:“还要赶几天的路啊?” 崔成远安抚似的抚了抚她的长发,那乌黑如墨的长发就像是最柔滑的丝绸一般令他爱不释手,他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大概还有四、五天吧。” 周清华捂着额头叹了口气:“我感觉坐马车坐的骨头都要散掉了,真是痛苦......”一路赶来,她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是浪费在马车上的,就算是再舒服的马车,在山路上面也会让人感觉到颠簸的,更何况还是在赶路的情况下。 不过,周清华现在也颇有些自得其乐的阿Q精神,她兴致勃勃的扯了扯崔成远的袖子,问道,“呃,按照地图的话,天黑前应该就可以到乐宜县了吧?那里有什么好吃的或是好玩的吗?” 崔成远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轻轻的:“不知道。” “这都不知道,还能指望你什么?”周清华从来都是用得着朝前用不着朝后,她很是干脆的推开崔成远,半坐起来在马车上摸索起来。她自力更生的摸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拐角处摸出一本游记来:“靠人不如靠己,我还是自己看书吧。” 崔成远被逗得笑了一声,忍不住道:“你那本游记还是我寻来给你的呢。” 周清华正认真翻看着手头的游记,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啊,对了,你当初不是还说你过目不忘的吗?这会儿怎么连自己的书都一问三不知?” 崔成远把她拉回自己身边,轻声道:“这一本我还没看过呢,只是听说你想看就立马让人送来了。”他将头扣在周清华的肩头,懒懒道,“要不,我们一起看吧?” 说是看书,也不过是崔成远口头上的说法。实际上,崔成远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浪费在逗弄周清华上面。他有时用手指卷着周清华的头发,有时候又伸手碰一碰那摇曳在耳边的东珠耳坠,甚至还饶有兴致的拉起了周清华的外衣。 周清华终于受不了这个道貌岸然的流氓,她很是坚决的坐远了一点,把一边堆着的折子推过去:“行了,你就不能看会儿公文吧,别烦我看书吗?”她还体贴周道的从自己身后递了个松软的靠枕过去,热情的提建议,“实在不行,你坐在那边安安静静的闭会儿眼也行啊。” 崔成远淡淡的抬眼看了眼周清华推过来的公文,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忽然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接过那叠公文:“你倒是小心,一本也没动过。”他仿佛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就不好奇?” “这有什么好好奇的?”周清华扬着长眉,对着崔成远扯了扯嘴角,说道,“左右不过是些官场上的密报或是东都当地的政务。我就算看了,估计也看不懂。” 崔成远翻开一本折子,唇角的笑意还未退去,十分温柔的样子:“你心里面倒是很清楚。”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头看了周清华一眼,轻声开口道,“看样子,红袖添香这种趣事,为夫这辈子大约也是享受不到了。”言语之中,颇是可惜的样子。 周清华冷哼了两声,恨不得立刻用手上的游记朝崔成远头上砸去——简直是得了便宜卖乖,贱人就是矫情!自己若真是对这些感兴趣,说不准崔成远心里头还会有一二怀疑呢。 作者有话要说:湘皇帅不帅?哈哈... 大家晚安,么么哒(~ o ~)~zZ 第98章 夜话 乐宜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只能说它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镇,没有周清华想象中的奇装异服的男女,也没有什么篝火晚会、烤全羊等等特殊活动或是食谱。 周清华晚上沐浴洗漱过后,换上一身荷白色的丝衣,独自一人半坐在床上懒洋洋的拿着干毛巾擦着自己披在双肩后面的半湿长发。 崔成远刚刚交代好事情,一见面就见到这般景象,忍不住微微蹙眉:“我让人去厨房备了些热粥,你晚膳也没吃多少,等会儿一起喝一点吧。” 灯光下面,周清华当初那圆润的下颚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尖尖的,面孔微微有些苍白,竟有几分少女的秀美。崔成远看着,心里头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周清华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自觉地把床让出一半。崔成远笑了笑,伸手接过那干毛巾,低着头十分耐心的替她擦起湿发。 从周清华的角度看去,崔成远细长的睫毛在鼻翼处落下扇形的阴影,就像是蝴蝶羽翼在心尖处微微的蹭了蹭,叫人心上痒痒的,那是一种十分温柔的神态。这种时候,他全然是一副好丈夫的样子。 崔成远这人他天生好像就有一种本事,他可以不知不觉间就打破对方的防火墙还有杀毒软件的封锁,不知不觉间入侵你的电脑,然后反客为主。就像是周清华,一开始她也很抗拒崔成远的亲近动作,可是现在她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反正都已经成婚了,这种小事他也可以做得很完美,随他好了。抱着这种想法,周清华在主权逐渐沦丧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不过,某一种程度上,这也是因为崔成远满足了周清华心里面隐秘的虚荣心。这么说呢,虽然崔成远本人对外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样子,但是周清华知道他骨子里一直都是那种高傲到几乎称得上专/制的那种人。当这种把旁人看成路边野草的人独独对你青眼,对你放低身段,你心里面肯定也会有那么一两分的得意——来源于女人天生的虚荣。 等头发擦得差不多干了,周清华已经算窝在崔成远的怀里了。她认真想了想,决定尽一尽作为妻子的义务,问道:“要是到了东都,你准备先做什么呢?”其实,每次她睡着之后,模模糊糊的还是可以感觉到崔某人一边用手勾着她的头发玩一边熬夜看公文——显然,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东都的事情有些棘手,不得不多拨一点时间去摸底和筹算。 崔成远笑了笑,他低头吻了吻周清华(这是他日常活动,频率比一日三餐还高,周清华觉得自己的脸皮都要厚了一层)。他的唇角勾起优美的弧度,语调温和的就好像他正拿着诗集读诗哄周清华睡觉:“你觉得现下东都最严重的问题是什么?” 周清华蹙眉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当地豪门?湘国皇帝?” 崔成远摸摸她的头,就好像是奖励她的“机智”一般,然后才笑着道:“是的,这些都是最先要面对的问题。实际上,自方从廷死去,东都的局势就已经失控了。当地的世家豪门连在一起对抗朝廷,除了他们自己选择的或者是认可的官员,没有一个朝廷派过去的官员能在那里久留。对了,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一旦有适当的利润,人就会大胆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他们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他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他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被砍死的危险’这话其实很多,这么多年下来,那些当地世家豪门背地里和湘国那边的利益网络早就已经深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 周清华咬咬唇,插嘴道:“其实,那句话是一个叫马克思的人说的。” “好吧,那就当做是马克思说的。”崔成远毫不在意的应了一声,他抱着周清华吻了吻,轻轻软软的,就像是点火的稻杆一样。周清华隐隐约约还听到他很轻的声音,“真是个奇怪的名字,你总是会遇见一些奇怪的人......” 周清华感觉自己身上都要着火了,她急忙推开崔成远把话题扯回来:“额,你刚刚说到哪儿了?” 崔成远一向从善如流,闻言便重新回到原本的话题上:“如果我去东都,大概先要去试着拉拢一些可以拉拢的世家豪门,然后再杀鸡儆猴,恐吓剩下的世家豪门,然后再整理军备,训练卫兵。” 周清华也忍不住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一锅端呢。” “怎么可能?”崔成远嗤笑了一声,眉目里面带着一种冷淡的光色,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如今湘国乃是大敌,大敌当前,东都那些豪门的小动作只能尽力忍下来,尽量去拉拢。若真是逼急了他们,恐怕真会有人去卖国。” 周清华眨眨眼,朝他做了一个鬼脸:“我倒是少见你这么不自信的样子,看样子,湘国皇帝真的很强?” “是的,他的确强到令人心生敬畏。”崔成远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回答道,“如果他亲自出马,以现在的东都城的实力,至多只能守住五天。当然,还要算上那些当地的世家豪门不卖国、不犯傻。” 实际上,前世湘国退兵,谢国公他们的水淹湘军只能算是一小半的原因,更大的原因是有人刺死了湘国太子。元仪一向强横,尤其是他肃清湘国之后几乎整个湘国都把他奉为神魔无人敢去违背,在这种情况下他才能清空六宫,孤家寡人到现在。当然,这也有前提,因为他还有一个亲自教导长大的太子,继承问题十分明确。有句话叫“太子者,国之根本”,一旦湘国太子死去,湘国的继承人问题就成了湘国上下都无法避免的问题,哪怕是元仪也要做出一部分的妥协和让步——要不纳妃生子,要不过继皇室旁支,偏偏当时前任教宗已经把皇室杀的差不多了,第二个选择基本上很难。可偏偏,自元仪亲手杀了自己怀着孕的皇后之后,元仪就对所有的女人都是断然决然的拒绝——从某种角度来说,那位皇后虽然下场凄凉但是也的确得到了完完整整的元仪。 当然,崔成远并没有自视甚高到以为自己重生一回就能打败元仪,他本人也只打算豁出性命在这里熬上几年就好,毕竟,哪怕是无人能够战胜、连神魔都要被踩在脚下的元仪亦是有他无法战胜的敌人——天命。他平生未尝一败,但是天命面前,只是一败便再无转圜余地。 这样一想,哪怕是崔成远,都忍不住有些苦笑,心中心绪复杂难言。 周清华闻言咬了咬唇:“怎么厉害?”她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满脸懊悔的说道,“我都后悔跟你来了......” 崔成远被她的表情逗得笑出声来,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把她的头发都揉乱了才语声温温的:“放心吧,有我在,定会护你安全。” 这话说得很轻却也很坚决,如同截金断玉一般的令人心生信任。周清华忍不住红了红脸。 灯光如同萤火一般的轻盈,在屋子里笼出细细而轻软的轻纱,就好像是附在人的肌肤上一样。周清华就好像是月光下面隔着一层轻薄的雾气,悄悄摇曳盛放的水晶花,有一种轻柔而灵动的美丽。她面颊上那微微的一点红色就好像是无意间染上的颜色,轻轻的一点便隐隐的透出一份艳色来。 崔成远的眼神慢慢的柔软下去,就像是昆仑山巅那融化的白雪一样。他伸手摸了摸她鸦羽一般的长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感叹道:“我娶到了世上最美的女子。” 这种情话,听到的女子本来应该娇羞的掩面,然后扑倒崔成远的怀里与他互诉衷情,你侬我侬,说不准还要感动的和他云/雨一番。可是周清华此时却只能“呵呵”了两声,一本正经的道:“夫君,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尤其是冷笑话——虽然周清华揽镜自照也常常觉得自己是个难得的美人,只是距离天下最美这个称号显然是很遥远、很愿意的。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大人,粥好了。” “进来吧。”崔成远的声音不易察觉的冷了下去,声调倒是一贯的沉静。 考虑到有周清华在场,进来的是碧珠,她穿着绿色的衣裙,小心翼翼的端着托盘,上面放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 崔成远点了点头,示意她把托盘放下,然后才道:“你可以出去了。” 碧珠不知怎的有些怵了崔成远,听到这话便急忙忙的搁下东西,行了个礼,然后便告退了。 崔成远抬手碰了碰盛着粥的瓷碗,转头朝周清华笑道:“有些烫,等会儿再吃。”他的体贴总是能够在一些细微处叫人心动,甚至,他还清楚周清华喜欢的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676368的地雷,非常感动,(*^__^*) 有空的话,请来把我抱走吧,求收养。 第99章 来客 眼前气氛正好,崔成远心里微微动了动,想到眼前的美人正是自家明媒正娶的妻子,心里面就好像有小小的羽毛在轻轻地拂过。便忍不住伸手拉了拉周清华纤纤细手,温声道:“要不,先躺一会儿?”他的“躺”字说得轻飘飘的,偏偏还带着一种令人面红耳赤的语调。 周清华被他那双黑色的眼睛盯着,脸红着点了点头。她想了想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房间的门毫无预兆的被推了开来。 崔成远反应最快,他一下子就用床上的被子把周清华整个人都裹了起来——这种时候,无论是周清华带来的丫鬟还是崔成远本人手下的护卫都是没有胆子敢不报而入的,所以推门的只能是那些惹人厌的不速之客。 夜里的冷风“呼啦”一声从门外吹进来,除了那幽然的冷香之外还带着一种浸染过后的凉意,叫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推开门的是个穿着白色衣裳的少女,她的身子后面则跟着一个背对着周清华和崔成远正和一众侍卫对峙的男人。 月色如雪,照的房间一地宛如雪地一般的青白,可那少女的面色比雪还要白。她肌肤清透的可以令人想起那洁白无瑕的昆仑雪,是一种冰清玉骨、寂寂无声的白,只有一双如墨的眼眸是黑色的,带出一丝不同的颜色。她身量不高却很瘦,如同竹竿一般的瘦,披在后面的乌发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都轻飘飘的,仿佛都要凌风而去。 这样宛若黑白画卷里面走出来的美人,本来应该引起众人的惊叹和视线。可是周清华的目光只在她身上转轻飘飘的转过,立马就投向后面的男人,她惊喜的叫出声来:“谢大哥。”这一刻,周清华惊讶的简直要从床上跳起来。 崔成远蹙了蹙眉,扫了眼谢习风然后便若有若无的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周清华,挥手示意那些拦人的护卫退下。 那些护卫按照命令退下后,那背对着他们的男人终于转过身来,容貌秀美端丽宛若珠玉,衣踞飘飘宛若仙人,果然是谢习风。 周清华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欢喜的笑容,笑道:“谢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不是去游学了么?”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把一肚子的话一时间全讲出来。见谢习风面色还好,周清华的心里边就放心了许多,便是连原先心里面埋怨他不留口信的事情也早早就放下了。 崔成远眼神微微变了变,神色间倒是半点也不动。他并不开口,只是一边把手搁在周清华的手边,拉着周清华的手以示主权,一边镇静从容的坐在那里等着谢习风开口。 谢习风的眼神在崔成远身上飞快的掠过,然后落在周清华身上,他的目光非常平静却有一种彷如冬夜凝霜一般的冷意。好一会儿,他才移开目光,整理好情绪开口说话道:“我是来报信的。湘国大军估计几日内就会到东都。” 崔成远的神色一下子就正经了起来,他坐正身子,出声问道:“此事你如何得知?” 谢习风还未答话,那个站在一边的少女已经冷笑出声了:“他来我们雪山族偷师,正好看见湘皇领兵灭我们一族,跟了半路,自然清楚。” 雪山族据说乃是上古遗民,世代都居住在雪山边上,精通医理,居然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偏偏他们一族经常在绕着雪山迁徙居住又隐姓埋名,所以很少人有机会能够见到。 谢习风不知想起什么,面色微微变了变,倒也不计较那少女尖酸的用词,只是侧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那少女。 崔成远沉吟片刻,马上就问道:“既然湘皇是要灭雪山族,为何姑娘你安然无恙。”他顿了顿,语调里面透着一种天生的谦和以及温雅,“并不是在下要怀疑姑娘,只是此时事关重大,还需要问清楚才好。” 那少女脸上唯一仅存的血色也慢慢的褪去,她想要开口,可是还未说出话来,眼里就忍不住先落下了泪。她就好像一个刚刚学会哭的小女孩儿,一落泪就止不住,也不会用东西去擦,只能默默的流着。如同染了露水的花瓣一般,有一种类似于水生的美丽。 谢习风的面色更是复杂,他似乎想要伸手去安慰对方,但还是没动只是替那少女答道:“我当时正好在雪山族求医。哈日珠拉她是雪山族的圣女,她的医术最好所以那天她带我去雪山上采药,等我们下山的时候就看见湘皇在杀人。”他顿了顿,掠过了一些事情之后就接着道,“我们一直躲在边上,等到湘皇带军离开才敢出来,后来我看他们的行军路线,就猜到他们可能会来东都,所以就带着哈日珠拉一起来报信了。” 谢习风的话声刚刚落下,整个房间里都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之中。周清华简直无法想象,谢习风和哈日珠拉是如何看着湘皇杀人,如何躲着湘皇刚来报信的。 哈日珠拉此刻终于抬起头来,她的眼睛里盛着盈盈的泪水,一触就会落下一般。仿佛浸在露水里面的花瓣一般的清丽绝美。只是,那埋在里面深黑色的火焰和仇恨却是永远也没办法流去的。她瞪着谢习风,几乎是用哭一样的声调说道:“元仪他简直就是个疯子!!”她咬牙切齿,声音里面都带着一种铁锈一般的血腥味,仿佛喉咙都禁不住那种撕裂一般的痛楚,“他的病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治,族长他们愿意试一试本就已经是竭尽心力了,可他居然还为了这个屠杀我们一族,抢走了我们族里留下的圣药。他简直是疯子,难怪长生天会让他的这样的病,难怪他注定要病死,圣药也救不了他......” 周清华看着那个几乎要流出血泪来的少女,本来到了嘴边的安慰也仿佛失去了颜色,她的坐在床上看着哈日珠拉,眼睛也慢慢的酸楚起来——如果说谢习风只是机缘巧合的见证了那场屠杀的话,哈日珠拉则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血亲同族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对于一个少女来说,这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严酷? 谢习风终于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扶摇摇欲坠的哈日珠拉,可是对方却是坚定的推开了他。 “你以为你当时拉住了我,救了我一命,我就会感激你么?”哈日珠拉几乎是用看着仇人的眼神看着谢习风,如果说一开始她还曾经为了这样一个美姿容的少年郎而心如鹿撞自告奋勇要带他上山采药的话,此刻她是真真正正的迁怒、恨上了对方,她是真的情愿和自己的族人一起去死而不是像如今这样置身事外、忍辱偷生。 谢习风用力拉住她,用无法拒绝的力道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我以为,你决定活下去就是为了亲眼看着湘皇遭到自己的报应。”他沉默了一下,轻轻的道,“哈日珠拉,当时族长明明看见了你却一字不说,他的用意是再明确不过了......” 哈日珠拉的面颊沾着泪水,看上去有挣扎的痛苦,忽然,她“呜”的哭出声来。 崔成远站了起来,拉住谢习风的手道:“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我们去外边说吧。”他顿了顿,看了眼哈日珠拉还有床上神色复杂的周清华,声音也是静静的,“有些话,她们女孩子大约也能说得清楚一些。” 谢习风点点头,他低头看了看几乎要跪倒在地上的哈日珠拉,他仿佛想要转头去看周清华但还是忍了下来,沉默着和崔成远一起出门了。 崔成远走到一半,忽然道:“先整理一下吧,我们今晚就赶路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估计还要再改吧。我本来打算明天写的,可是据说我这次的榜单要日更,所以只好匆匆忙忙赶出来了(三千都不到) 然后,元仪的确是个坏人,坏到骨子里的人。他视人命如草芥,视国家为武器,是个真正的坏人。可是这个人其实也挺复杂的......不说了,马上就要十二点了,我要发文了。 不知道现在说晚安会不会太晚。大家晚安 第100章 变数 因为崔成远手上有容启亲手写下的密令,所以当他得知湘国动静的时候立马就从边上调了些兵马直接赶去东都城。 因为是急令,又有当地世家豪门拖拉敷衍,最后能筹集到的只有三千兵马,领头的乃是祁天山。此人长身玉立,会使一手的好枪,据说他马上使枪的英姿曾经迷倒了半城的女同胞,乃是东边数得上的名将。因为祁天山年过而立所以就跟着时尚蓄了几缕飘逸的长须,言谈之间颇有儒将风范。他亦是知晓崔成远当初在北地打出来的声名以及谢习风他爹谢国公当朝第一名将的威仪,所以对着这两人,总是有些跃跃欲试一般的打量。 崔成远倒是对他很是礼遇——无他,祁天山虽然只是东地大世家祁家的旁支但也算得上是世家出身,对他释放善意也算是暗示自己对世家的态度。更何况,只有让祁天山这样的人知晓了湘国的强大和野心,那些世家才会真正的知晓轻重缓急,日后合作起来也不敢太摆架子。 只是,这一路居然十分顺利,不仅没有遇上半个敌军,便是连难民都不见半个。因而,祁天山的面色就有些难看了,他一边赶路一边拿眼睛看着领头在前面的崔成远和谢习风,很有些怀疑的神色。结果,等着他们披星戴月的赶到东都城外的时候,城门大开,只有几个零散的兵士守在外面。 祁天山终于忍不住了,他一路跟着风餐露宿早就积了一肚子的火,声调跟着抬高了几个阶梯:“崔大人,您说的湘军呢?”他嗤笑了一声,面露不屑,“那些兵士穿的可是咱们大越的军服,别是您听人骗了,耍着我们玩吧?” “祁将军稍安勿躁。”崔成远不仅没有半点放松,反倒更加严肃起来,“自来便有‘空城计’一说,湘皇素来精通兵法,未必没有别的想法。” “得了,你们这些人也就知道唧唧歪歪。”祁天山忍不住笑了一声,长枪往前一指,哈哈大笑道,“我有三千骑兵,便是空城计也能一闯。等我进城转一圈看看便是了。” 祁天山一向讲究儒将风范,骨子里却是东北大汉的豪爽气魄,挥了下马鞭,策马向前道:“孩儿们,跟我一起去城里逛一圈。” 那三千骑兵本就都是听从祁天山的命令,虽然大部分因为崔成远的严令禁止迟疑了一下,当下还是立刻有一千左右的亲兵立马应声出列。 “呼啸”一声,那些人马便进了城,那些守在城门的兵士们仿佛被吓到了一般皆是望风而退,更加引得祁天山哈哈大笑。 谢习风本是要追上去,可崔成远却拦了一下:“等等。”他沉默了一下,转头看着原地不安的两千骑兵,“先等一等,湘皇想必是另有谋算,城内必定有埋伏。” 他话声刚刚落下,城内便有一声炮响,拿炮声就仿佛是某种信号一般,原本大开的城门立刻就合上了。 而在城内的祁天山则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安静的街道上不知从哪里钻出许多穿着湘*服的军人拿着火枪,用火枪射击骑兵。 实际上,元仪的确是个要人命的军事天才。越国国土辽阔,北地盛产骏马,虽然分到其他地方的数量也不太多但越国的骑兵也是有名的骁勇。元仪既然心怀灭越之心自然也研究过如何对付骑兵。 他的办法很简单,简称三部曲:先用火枪打击对付的士气,然后用骑兵发动突击,最后再用步兵巩固自己这方的胜局。 这个方法听上去有时候会让人想起学投篮的时候的三步走,但对于元仪来说这简单的三部曲几乎可以完全的克制住对方的骑兵。当然,这战术听上去简单实际上也需要三个兵种之间复杂而默契的配合,元仪手下的兵早就已经在一次次的战场上历练出来了。 这些战火里面训练出来的兵马们以逸待劳的对付祁天山这么一伙人,几乎是简单到了极点。 崔成远几乎是马上就下了决心:“现在攻城。” 谢习风没有动,只是看着远处升起来的炮火,冷静的道:“来不及了,此处乃是北门,有凤凰坡高地,易守难攻。且对方早有埋伏,进去的那一千兵马,怕是出不来了。” 崔成远沉默片刻,还是挥了马鞭:“无论救不救得出人,我们都必须做出一个态度。”他的余光扫过后面的蠢蠢欲动的骑兵,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量说道,“你我都是远道而来,在东地毫无根基。若是此时不救人,不仅失了军心和民心,也不利于日后的筹谋。”并非他想要不自量力的去救人,只是他必须要表个态,作出努力救人的样子。 可是,没等他们到城门口,就紧闭的城门就缓缓地打开了一角。 崔成远和谢习风紧紧的拉住缰绳,停了下来。反常即妖,他们立刻就提起了心,结果从那边角出来的居然是狼狈不堪的祁天山。 祁天山左臂不知是受了什么伤,怪异的垂落在身边。飘逸的长须上沾着斑斑血迹,全身都是血迹,如同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般。他哆哆嗦嗦的用右手抓着缰绳,几乎是跌跌撞撞的从那打开一角的城门缝隙里面逃出来。 崔成远没空去理会祁天山,他抬抬眼,果然看见了出现在城墙上的元仪。 元仪穿着玄黑色的甲衣,身姿笔挺宛若长剑,因为距离太远而看不清神态,可是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可以夺走所有人的视线,灼灼宛若烈日。 崔成远顿了顿,用手持剑,遥遥的对着元仪拱手行了一个会面时候的礼。 元仪身为一国之君,对着崔成远这样不知名的小将自然是不放在眼里。他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看下面狼狈的敌军,转头和身边的侍从交代了一声,马上就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冷淡的背影叫人回味。 等他离开后,那侍从便在城墙上喊话道:“我皇有话要带给你们越人:今日算是我皇手下留情,只是要叫你们越人知道:我们湘国与越国的血仇自今日起定会叫你们一点一点的还清,总有一日,我们湘军定会兵临你们玉京,叫你们越国国破人亡。” 总有一日,我们湘军定会兵临你们玉京,叫你们越国国破人亡。这话在空中久久回荡,也在所有人的心上久久回荡。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偏偏就如同细长的针扎进他们的心里。便是崔成远都忍不住抓紧了缰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去你奶奶/的,你们湘人也就只会嘴上打仗。老子也总有一天要叫你们湘国人国破家亡。”祁天山抓着缰绳停住马步,狠狠的开口回骂道。他这一骂几乎要够得上“气吞万里如虎”的气魄,立马就打破了僵局。 崔成远回过神来,直接下令道:“先回去。” 虽然一众人来时匆匆,但他们这一次撤退却是井井有条,生怕对方还有埋伏——不得不说,湘皇的下马威的确是叫人印象深刻。 崔成远回去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寻哈日珠拉问元仪的病情:“我记得你说过,湘皇的身体根本就不适合路途劳顿,可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几乎是比得上你们赶路的速度。” “所以他才只在城墙上站了一会儿,他现在根本不能久站。他是在拿自己的命在赶路。”提起元仪,哈日珠拉的面色并不是太好,她冷笑一声,全无半点医者的同情之心,“他的病本就是母体里面带来的。本来他是一国皇子,只要精心养护自然不会有问题。可他少年之时时日艰难,饥寒交迫,引得病发,终于使得小病成大病。之后他又屡费心力,到了此刻早已到了无药可救、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崔成远停顿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我记得你说他们抢走了你们雪山族的圣药,既然如此,那他......” “圣药治不了他的病。”哈日珠拉打断崔成远的话,面上涨的通红,一字一句的说道,“他早就该死了,能活到现在,也不过是占了他武道大宗师的修为。就算是圣药也只能让他多活几年,治不了他的病。” 前世谢习风出京的时候比现在晚,根本不可能在元仪灭雪山族之前赶到那里,所以崔成远也并不知道元仪是否得到过圣药。所以,他盯着哈日珠拉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睛耐心问道:“你们的圣药到底可以让他多活几年?” 哈日珠拉目光冷冷的瞪了眼崔成远,好久才轻声回答道:“大约是五年。”她想了想,又道,“以圣药的药力本来可以让他十年之内无忧。可圣药药力神奇却也需要服下圣药的人平心静气的卧床休养一段时间。元仪服药之后立马赶路行军,加上长期的耗费心力筹谋影响药力效用,所以最多只能活五年。这还不算期间的可能会有的大喜大悲。” 崔成远心里默默的算了一下:前世元仪没能活过三年之期,虽然湘国太子的死可能会引起他情绪的变化但是不可能影响这么多。最大的可能是他没能得到圣药。 崔成远不易察觉的看了眼哈日珠拉,他知道最大的可能是:前世谢习风没有去雪山族或是赶去之时雪山族的人都已经死光了,雪山族全族皆亡,湘皇最后也没得到圣药。这一世,雪山族的族长会拿出圣药,也许就是为了引开湘皇,保住哈日珠拉这个漏网之鱼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改了一点,有兴趣的可以重新看一看 元仪的三部曲战术参考朱棣对付蒙古骑兵时候的战术,好像还是三大营的由来。据说拿破仑也用过类似的战术。然后这个空城计也是有参考来源的,好像是日本人小西行长。我是军事盲,具体的就不多说了。大家将就着看看。 然后,我去吃晚饭了,O(∩_∩)O哈哈~ 第101章 学医 崔成远直接退回了离东都城不远的布谷城。 东地共有五大世家,陆、墨、安、沈、祁,他们虽然当年都是在东都城发家,但早已搬到较为便捷的内城去了。因东都城乃是管塞要道,东都城失陷乃是大事,虽然不知道崔成远消息的正确性,但几大世家还是派了人跟在祁天山等人后面。这些人养尊处优,足足比崔成远晚了两日才抵达距离东都城最近的布谷城。 哪怕是崔成远,拿着容启给的密令,跟这些人扯起皮来都觉得有些头疼——这么些人你和他讲利益,他和你讲感情;你和他讲感情,他和你讲利益。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全都是一群眼睛长着头顶上,只想着要捡便宜的蠢货。 晚间,忍着一肚子气的崔成远回了房,正好看见周清华正在皱着眉头看哈日珠拉挑出来可以速成的医药书——她闺学里面虽然也学了点医但仅限于一点皮毛,至多只是懂了些常见的草药,真正能在战场上排的上用场的知识却是一个也没有。 周清华看得有些吃力,加上白日里忙碌了小半天,此时半睡半醒间头就好像是小鸡啄米一般的一点又一点。可爱的不得了。 崔成远远远看着有些想笑,只是心头却是温温软软的——仿佛冰雪上浇了一罐子热水,一下子就冒出白白的热气来。便是钢铁般的心肠都要忍不住罕见地软了一软。 他忍不住上前,轻轻地拍了一下周清华的肩。 周清华本就是半睡半醒的状态,被人一拍,一下子就惊醒了,握在手上的医书也立马掉到案上。她怔怔的抬头看着崔成远,一双眼睛水润润的,像是蒙了一层雾气一般朦朦胧胧的。 崔成远简直要被周清华这小白兔一样的眼神看得忘词了,不过他那颗钢铁般的心脏自有一番承受力,不过是片刻的失神,很快便低声道:“累了就先上床休息一会儿。”他顿了顿,灯光下面他微微垂下的眼睫长长的,周清华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双眼睛亮起来时候的颜色,这样的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仿佛也带了点真切的温柔,“那些书,什么时候看都行,不急于一时。” “那怎么行?”周清华摇摇头,立马就有了意见,“我觉得吧,打仗这种事,男人和女人都应该要卷袖子上场。我都和哈日珠拉说好了,等以后真正开战,我们就在城里开个培训班,教那些有能力愿意帮忙的女人如何照顾伤员。” 呵呵,就算不太清楚培训班的意思,崔成远也真心想要冷艳高贵的甩个笑脸给异想天开的周小姐——尤其是在已经听过那些东地大世家那些各种异想天开的想法之后。不过周清华到底是自家妻子不是那些随手拉来利用随手就可以丢掉的暂时合作伙伴,他只得委婉的提醒道:“男人手中的剑本就是为了守护脚下的土地以及身边的女人。现在还未到最艰难的时候,那些人是不会赞同女人抛头露面的。” 周清华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出声问道:“我以为,东地这样的地方,民风会开放一点?” 崔成远面色不变的拾起一把玉梳替周清华梳发,动作温柔而细致:“你知道当年方从廷把湘国打得多惨么?不说别的,单单是战争赔款,足足就有两亿两白银,若不是方冲廷担心鸟尽弓藏、兔死狗亨,大约当时湘国就已经不存在了。”不得不说当时的湘国倒霉:本来是气势正好、国力强盛,正想要一股气灭了越国,没想到招惹上了方从廷差一点儿自己就要灭国了。 两亿两相当于什么概念呢?周清华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闺学里头教的更多的是看账本和拨算盘,所以这会儿只得掰着手指算:这年头,一两银子大约相当于人民币六百元,折算一下,这个两亿两...... 这个,这个,中国首富马云也就一千五亿左右,换个人简直是赔了爹搭上娘,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还不起啊。周清华深深地感觉到了什么叫发战争财。 崔成远见周清华一脑子迷糊,只得明白直接的解释道:“当年湘国元气大伤,所以哪怕是后来方家出事,也是一声不吭。东地这些年是半点战火也没见到,那些大世家有了资本和环境就越加讲究起来其他来,民间风气素来都是上行下效,这么些年过去,这里的风气早就没了当初的开放。那些女子大多都是足不出户的。” 都说穷讲究可耻,这富讲究也略有点叫人感觉坑爹啊。 周清华顿时感觉没了指望,整个人都怏怏的,低着头闷身想事的样子。 崔成远叹了口气,伸手一下子就把周清华公主抱了起来,往着床的方向走去。 周清华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紧紧地抓住崔成远,深怕自己会掉下去。 崔成远趁机逗她:“怕我没抱稳,掉下来?”他说这话,还很缠绵的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面颊和红唇,鼻尖摩擦过鼻尖,耳鬓厮磨间两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周清华吓得不行:“是啊。你快放我下来。”她简直都没心情意乱情迷了,要是崔成远不小心手一松,她这个姿势掉下去肯定是要脑震荡的节奏啊! 崔成远惩罚似的咬了一下她,看着那白瓷一般细腻、花瓣一样软滑的皮肤上留了个红印,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声音喑哑的笑道:“就算摔下来,还有我给你垫着呢。”他的笑声很温柔很清淡,就像是周清华晚膳时候喝的一碗撒了糖的特色汤,热腾腾、甜腻腻的,叫人心都酥了。 男人的话,要是能相信真是猪都要上树,见鬼了。周清华生怕对方丧心病狂起来不要命,只得忍气吞声,抱住崔成远的脖子,撒娇似的出声道:“你先放我下来?”她想了想,还有模有样的对着崔成远的耳朵轻轻呼气。 好吧,这一下崔成远抱得更紧了,脚步也更快了。周清华感觉她都能听到那“砰砰砰”的心跳声,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崔成远的。 好在马上就到了床榻的边缘,崔成远稍稍迟疑就把人给放下了。他刚刚放下人就直接俯□堵住了周清华的红唇。就像是第一次喝醉酒的酒鬼,恨不得把酒馆里所有的酒都喝光一样,崔成远的动作凶狠的很。周清华这家伙一向欺软怕硬,只得背靠着软绵绵的床榻犹犹豫豫的配合着,没一会儿便气喘吁吁,面红耳赤的要举手投降了。 崔成远硬生生的搂着人不放,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放开周清华,他看着被吻得满脸通红的周清华,微微叹气:“你就这么不信任我?”连抱一下都担心被人松手掉下去?这信任度,就算是四舍五入估计也及格不了吧?前生今世都是优等生的崔成远很忧郁。 “还,还好吧。”周清华颇有些会察言观色,小心的应了一声。 崔成远闻言倒也不生气,坐了下来,伸手搂住她,一边继续吻她一边和她说话:“你要学着相信我,清华。”他吻着她的额头,然后从上而下,温温柔柔的吻着她,最后轻轻地碰了碰嘴唇,很轻很轻的动作,毫无半点情/欲的滋味,“我是真心的求娶你,真心的想要把我最好的一切都给你,让你快乐,让你幸福......” 他的怀抱不紧不松,周清华却被他抱得全身发热。有那么一刻,她真的感觉自己被人爱着,非常温柔、非常深刻的爱着。那是一种,只有对方才能给予的幸福,可以叫人热泪盈眶,可以让人如置天堂。 可是,等她回过神来,手脚利落的崔兄已经把她的外衣给脱了。 事后,腰酸背痛的周清华恨恨的锤着枕头,事后诸葛亮的总结道:所以说,男人就是不可信,尤其是想要上床的男人——甜言蜜语的技能点都要瞬间加满了好吗? 不过,作为一个贴心的好丈夫,崔成远同学也颇懂得讨好周清华:他调了几个资深的军医来教周清华,让周清华和哈日珠拉取长补短、结合实际的总结整理一下大越和雪山族的基础医疗知识,还承诺等整理好了就派人多印一些,尽量普及一下。 虽然战地医院的构想被驳回了,周清华也没太沮丧——有需求才有市场,既然两国开了战,湘国又这么凶残,战地医院估计也不远。那些大世家也都是吃饱了撑着才会追求什么礼教,等到连命都快没了,肯定是要自己架梯子要求着要下台阶的。到时候再重新提出来估计也不晚。 当务之急,是要和哈日珠拉还有那些军医们把基础教材编出来啊。周清华同学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有了目标,便更加的忙了起来。偶尔和哈日珠拉讨论过程中得知了新奇的药膳,就十分自动自发的给崔成远做一份送过去。 被当做白老鼠做实验的崔成远只得顶着那些人复杂怀疑的目光,面不改色的吃着一顿又一顿的药膳。然后风轻云淡的割着各大世家的肉,端着一张清风明月的脸去操练着一群兵士。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卷会有一部分是写打仗的,唉,想想就愁人......实际上,我在打算写皇后之妹之前想过要写一本类似于王子复仇记的小说,只可惜那文要求很高的文笔和智商,我虽然垂涎欲滴但也只好忍痛割爱了。写皇后之妹本来也只打算写一下宫斗、朝斗、宅斗,锻炼一下自己这三个方面的文笔,不过真正写起来才发现自己就是个文笔废......要不是有大家的支持,我根本就不可能写这么多。 写了这么多,就是想要感谢一下大家啊。每天看到往下掉的收藏和订阅以及我每况愈下的文章质量,我都有种纠结感。不过想想还有那么多萌萌哒的伙伴们,我就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痛了,写文也有动力了~~ 第102章 京中 虽然古代通讯水平一直被周清华吐槽,但实际上在周清华欢欢喜喜编医书的同时,她的姐姐和姐夫已经因为她的事情吵了一顿。 周涵华一向讲究涵养风度,便是气急了也只是静静的抬眼看着容启,冷这脸不说话。她穿着朱红色的凤袍,上面的凤凰栩栩如生,高高梳起的云鬓之上戴了一朵牡丹花,花朵的娇嫩和艳色反倒更加衬出那冷若冰雪的容色。 虽然以容启的心理承受力,横眉冷对千夫指显然并不是难事。但对着周涵华,容启反倒有些理亏的情绪,他想了想还是准备抢救一下可能会被老婆踹出门的自己,低头附在周涵华的耳边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崔成远还在那边呢,他一向机警若真的有危险一定会先把清华安排好的。” “我原先就不太想让清华去那里。”周涵华皱皱眉,她的眼睛黑沉沉的,一动不动的盯着容启,“当初你也是答应过要保证清华的安全。事到如今,东地战事将起,你还不下旨让清华回来?” 容启想要去搂她却被拍开手,只得温声的道:“怎么每回提起清华你都这样子?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吃醋了......”他顿了顿,接着又冷静的劝解道,“如今正要开战,我若真是派人去接清华,那些将士们怎么看这事?必是要影响军心的。” 周涵华的眼眶微微有些红,她扭过头不理容启,只是声音也渐渐的低了下去:“清华她从小就在京里长大,不曾吃过什么苦,也从来也没出过远门。这回是第一次出门,就遇上这样的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殿内点着帝王才能用的龙涎香,香气缭绕,彷如拿温软的雾气都要沾到袖上。容启像是孩子似的把头靠在周涵华的肩上,嗅着香气一般的凑近对方蹭了蹭,轻声道:“你别担心,清华她已经长大了,她也到了该学会自己走路的时候。你只是她的姐姐,不能管着她一辈子,也不可能管着她一辈子。”他用手指绕着周涵华的一缕头发嗅了嗅,意态温柔缠绵,“更何况,她不仅仅是你的妹妹也是崔成远的妻子,恒行定会像我保护你一样保护清华的。你要相信他们,给他们认识彼此的机会。” 周涵华怔怔的看着不断吐出香气的铜制的瑞兽熏炉,好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松了口:“你让我再想想吧。”她也不管容启的神色回应,径自站起身来往外走去,那绣着凤纹的衣角在灯光下面闪烁着华美且令人流连的光色。 没了温香软玉,容启心里还有些闷闷的。 周涵华此时却回头给了他一个当头一击:“我想了想,也好久没陪阿平和阿安了。孩子都长得快,若是等他们长大了怕也没机会了。”她轻轻挑起那纤浓适中、勾画的极好的黛眉,神色淡淡的道,“你先自个儿在乾元殿歇几天吧。若是闷了,也可让淑妃来伺候,也算是给太后尽尽孝心。” 容启一口气闷在心口差点没喘上气。结果这口气还没下去,前院又着火了——东地这么些年都没有战火,此时忽然有了战事,又是对方皇帝亲自领的军,朝中上下早就跟炸了锅似的,吵成一团了。 曲善水是在内阁里面听到这消息的。他本来在容启登基之后就打算立马趁着余威下台,混个荣养还乡的好结局。结果容启对着他却摆出礼贤下士的架子,不仅连连驳回了他的辞呈还金口玉言的说:“正所谓三年不改父道,曲阁老老成持重又有功于社稷,朕初初登基正是需要阁老在侧辅助呢。” 曲善水下不了台,只得硬撑着继续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只是这一回内阁里面已经不是原先的三人,别的不说,容启之后又举行了一次廷推,把原本就在九卿之列的李修竹给推了进来。有了这么一位真正的新帝心腹以及早就明着翻了脸、翘首盼着能在退休前坐上首辅位置的贺诚,曲善水早就没了当初内阁里面一言九鼎的气派。 不过,若真是论起对曲善水最大的打击,反而是他妻子黄氏的去世。他与黄氏少年结发,恩爱非常,可算得上是身无二色。发妻这一逝,倒是教曲善水差点也病倒了。另一项要紧的事就是曲元荣身为人子还要扶着棺木回老家守孝三年。曲善水年老力衰,许多事早就已经适应了倚靠儿子,儿子这一走,留下他一个人反倒越忙越出乱,甚至近几日他都掉头发掉的要带假发髻了。背地里不只有多少看笑话的官员暗暗腹诽:到底是老了,怎么还这般不识相的占着位置呢? 这一回,关于东都的战事,曲善水自认为是了解容启的心思的——刚刚登基,那传位诏书又来路不正,怕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时候。再者,这种时候打仗,若是打赢了自然是立了威,但若是输了后果就太严重了——太上皇还没死,今上现在最要做的应该是安安稳稳的等着才是。因此,曲善水早早就拟了折子,打算上朝的时候委婉的说上几句,到时候选个人个寻湘国求和便是了。 他都想好词了:“今起战火,固师出有名,兵食果有余?然成功可必乎?生民何辜乎?”最后再拍拍马屁什么的赞一下今上的圣明以及两国邦交的重要性。 结果一上朝,等他念完自己的折子,就被容启当场给否了。 容启戴着冠冕、穿着衮衣,一派的天子之仪,站起了身来淡淡道:“既然曲阁老问生民何辜,那朕也要问一句,东都的子民难道就不是真的子民了吗?”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是让满殿的人都听得清楚,那一刻满殿寂静,所有人仿佛又一次认识了这个少年天子。 容启盯着面上滚汗的曲善水,一字一句的说着:“当初湘皇攻城,东都城被围多日终于陷落,本还有百姓兵士想要反抗。可湘皇当时却又一言‘降者不杀’。”他的眼睛一片深黑,盯着人不放的时候就像是无月的夜空叫人心上惴惴,“可是等着那些放下武器的百姓以及兵士的又是什么呢?” 曲善水哆哆嗦嗦的跪下去,终于有些撑不住了:“臣愚钝,请陛下恕罪。” 容启反倒勾起唇笑了一下,声音很冷很淡,那一张脸也冷得出奇:“结果湘皇屠尽满城,一个也没剩下。”他冷下声音,字字重若千钧,“湘皇便如中山狼,毫无廉耻道德。若朕此时再往后退向他示弱,岂不是有一日要落得东都百姓的下场?朕为越国之君,岂能引狼入室?” 曲善水到底久经阵仗,此时已经俯首磕头了:“臣死罪,请陛下恕罪。” 容启此时已经没心情去理他,拿着曲善水杀鸡儆猴打压下了一群想得和曲善水差不多的主和派之后他便和颜悦色的转而谈起筹集军资以及调兵遣将的事情。这些事情,谢国公一向拿手且他又从其他渠道知道自家儿子去了趟雪山族拐了个雪山族的圣女回来,心里轻松动起脑也快得很。 此时,后宫里面的慈安太后正抱着刚出生不久的男孩逗弄着。比起垂垂老矣、只剩下一口气的太上皇,这位太后依旧容色灼灼可比少女,一双丹凤眼波光潋滟,正如一朵开到最盛时候的牡丹花,叫人心魂牵动。 慈安太后正用自己带了凤凰甲套的长指头逗着孩子,看着孩子红润的好像花瓣的嘴唇,她忍不住笑了笑,唇边笑意牵动眼波,更显得神色柔媚:“唉,这孩子这样瞧着,和瑜儿真真有些像呢。” 她身边的女官连声道:“奴婢瞧着也像。”她也不从这孩子和先太子容瑜之间的血缘说起,只是笑着恭维道,“小殿下这是和先太子有父子缘呢......” 慈安太后拍拍孩子的襁褓,逗得孩子笑开了,这才懒懒的应了一声:“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她叹了口气,摸了摸孩子柔嫩的面颊,低头哄着孩子,“真不知道是不是咱们宏哥儿的运气来了呢。前头可不是又要打仗了,就是得小心些别惊到了咱们宏哥儿才好。”前些日子楚王侍妾生下男孩儿过继到先太子的膝下,太上皇就亲自给他取名叫做“宏”,因而满宫上下都是称呼作“宏哥儿”。 慈安太后不知想到什么,手上微微使了点力,孩子被弄疼了,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慈安太后的面色也变了变,再也装不了好祖母,只得转手将孩子交给一旁巴巴等着的奶娘,声音冷的掉渣子道:“好好伺候着。宏哥儿若是出了事,自是要拿你们全家抵命的。”虽然这是名义上的亲孙子,但到底也没血缘关系,慈安太后也没那么柔软的慈母心肠,平日里至多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那奶娘被吓了一跳,只得又跪下诺诺应命。 作者有话要说:曲善水也蛮惨的啊。 今天有点儿晚大家晚安~~ 第103章 雾起 “这么说,后日就会有大雾?”元仪坐在铺了白色貂皮的王座上,用手撑着下颚,神色淡淡的开口问道。 他的身边跪着一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女人,正毕恭毕敬的为他斟酒。她一动不动的、安安静静的垂着首跪坐在那里,几乎连眼珠子都不转,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 正躬身和元仪说话的臣子只能看见那女人雪般的肌肤,鸦羽一般的长发,她握着酒杯的手指纤细宛如温玉,几乎可以与拿玉作的酒杯融为一体。这个女人带着一种足以令人着魔一般近乎不可思议的美貌。他稍稍有些失神但还是很快就更加低下了头,轻轻的道:“是的。” 只是,面对这样一个足以叫大部分天下男人都心动神移、甘愿为之上刀山下火海的绝色,元仪的眼神依旧是冷冷淡淡的,甚至还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厌恶。他几乎不带一点怜惜的看了眼那少女,嗤笑了一声:“行了,你先退下吧。”他顿了顿,苍白的面上带着一种隐晦而轻薄的恶意,就那样一闪而过仿佛幻觉一般,“朕和东都城主不一样,议事的时候不喜欢有女人在旁边伺候。” 女人闻言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然后慢慢起身行礼,迟钝的一步一步的朝门外走去,宽大的袍子勾勒出她的纤细却丰满的身材,艳丽而华美的裙裾就像是巨大而危险的花朵一样盛开着,吞噬着所有人的目光。她是真正的美人,由造物主和男人共同精雕细琢出来的尤物,哪怕是一个背影也依旧可以勾起男人的*和怜惜。 那个年轻的臣子的眼角余光不经意随着移动了一下,有一瞬间心神失守,心上的问题一下子就脱口而出:“陛下,这就是当初东都城主那位的夫人?”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前面的可是那喜怒无常、没有一点宽容之心的湘皇陛下,他额上立刻就有冷汗涔涔流出。 不知怎的,元仪今天的心情竟然很好,竟然也不计较臣下的失礼。他勾了勾唇角,蓝色的眼睛带着一种水晶般的澄亮,他露出一个近乎笑容一般的神情,轻而缓的笑道:“若不是她,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攻下东都城。”他扬了扬长眉,不知想起什么,若有所思的喃喃道,“这样的女人,有时候就像是一把剑,那些所谓的英雄和固若金汤的城池都挡不住她。就像是叶薇.......” 提到那个引人忌讳的名字,元仪徒然顿住声音,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下去。他近乎厌恶一般的看着眼前喝到一半的酒,随手把酒杯拂下案去,冷冷的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臣子:“好了,你可以下去了,之后的事情就像我之前的计划安排下去便是了。” “是,臣遵旨。”年轻的臣子急忙的应声退下,神色里也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和害怕。 元仪合上眼,用手覆住自己的眼睛,忽然无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便是连胸口都笑的起伏起来了——是了,从他口中听到叶薇这个名字,湘国大约很少有人会觉得不害怕吧?可是,曾几何时,叶薇也曾执着他的手一起接受群臣的跪拜,那个时候的她微微一笑便可叫人俯首称臣。 元仪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脸上带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晕:“我不会后悔的,叶薇。”他睁开眼,看着坐在角落里,朝他微笑的少女,轻轻的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你该死。”是的,你该死。你竟然会相信我爱你,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蠢到这种地步?元仪怎么会爱上叶薇? 虚空之中,穿着白色祭祀服装的少女仿若未闻一般的抬头看着元仪,目光温柔的就像是湘国国庙里最美的花,五官美丽的如同汇集了所有人想象的神像一般慈悲端美。她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元仪,莹白的面上带着清浅而温柔的笑,可是腹上却插着一把染血的利剑。 想起记忆里面那一日满地的鲜血,元仪顿时觉得头疼,他不再去看那虚幻的影像,只是扶着额头,敲了敲桌案:“医官。”他的声音低低的,可是外面离开就有了回应。 随时等在外边的医官闻令马上就进来了,行过礼后垂首站在一边待命。 元仪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朕记得你说过,大雾会影响朕的病情。后日大雾朕已有计划,你再给朕开点药吧。” 医官花白的长须抖了抖,像是想要说什么,但还是安静而恭敬的应声道:“是,微臣马上就去准备。”至于那药的副作用,他现在也不敢再提——元仪这样的人面前,只有是或不是。 元仪的手指在桌案上慢慢的敲了敲,他像是有些迟疑,停顿了很久才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道:“最近,朕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是不是雪山族圣药的副作用?”他语声艰涩,像是脱离了水的保护层的鱼一样,在空气里面几乎要窒息。 医官的长须又抖了抖,他竭力忍住心上的颤抖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元仪,好一会儿才轻声答道:“陛下,在臣看来,圣药的一部分作用就是缓解人体的疼痛。所以,有时候,人的意志也会软化。至于幻觉......” “行了,你退下吧。”元仪挥挥手打断了医官斟字酌句的话语,烦躁的皱了皱眉,“朕要休息了。” “是。”医官总算救回自己的一条命,松了口气,行过礼之后立刻就往外走去,“臣告退。” 这时,崔成远也在议事,他议的也正是后日的大雾。 他手指着地图,温声和坐在一个房间里的几个人解释道:“后日大雾易于隐藏行迹,最适合攻城,此乃天时。北门有凤凰坡高地,地势过高,仰攻十分不利。兵法有云:围兵比缺,此处可放过不攻。” 所谓围兵必缺,乃是一种类似于心理暗示的战术。就是说攻城之时留下一个缝隙让敌军放松,否则敌军退无可退,反倒拼死抵抗,定然会两败俱伤。再者,湘军攻势迅猛,如果真的铁了心要冲不来,他们也可能拦不住,还不如留着这么一个缝隙降低他们的战心。 坐在崔成远左手边上的是一个穿着玄色衣袍黑胖如同老农的中年男人,他摸着一串碧玉手串,手指居然一反常态的白皙,他合上眼,轻声道:“兵法一道,在下倒也是粗通一二。正所谓兵者诡道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也许正因为北门易守难攻,湘国也疏于防范,反倒是最容易下手之处呢?” 崔成远瞥了眼这男人,转头解释道:“陆家主所言并不是没有道理。若是旁人,大约也可以此理而论。只是湘皇用兵一向出人意料,我们只能以正胜奇。” “得了吧,”沈家家主打了个哈气,一双含水的桃花眼波光潋滟,他挑挑长眉,面露不屑的道,“我看你是被湘国那些人吓破了胆子,不敢冒险吧。” 祁家家主急忙拍了拍对方,仿佛和事老一般的劝阻道:“贤侄这话就过了,”他露出爽朗的笑容,和气的说道,“我家天山也去过东都城,听说湘皇还真有几分手段呢。崔将军既然师承谢国公,想必也有几分手段吧。” 沈家家主嗤笑一声,手上的扇子动了动:“唉,成日里说的好像你们祁家那个祁天山有多能似的,最后还不是灰溜溜的从城门一角逃出来?”他用扇子掩住唇,轻声笑了一声,“啊,是了,比起那躲在城门外面的人,祁天山到还有些胆气。”这么一句话既是讽刺了祁天山更是讽刺了那一日没有半点举动的崔成远。 祁家家主也冷下了脸,板着脸道:“贤侄还请慎言。”这样被一个后生当面讽刺,他这脸皮也过不去。 沈家家主含笑用扇子顶着自己的嘴,作出闭嘴的动作,只是眼中还荡漾着调笑一般的神色。其他几位安静不语的世家家主有些低头喝茶,有些玩味的看着,还有一些垂首作沉思状。 崔成远则是轻描淡写的把话题转回来:“其实这次我找各位来除了战术安排还有几件事想要各位帮忙,”他用眼神扫视了一下神态各异的世家家主,语调温和中带着一丝疏离的礼貌,“当年方、文两家留下的东西,各位应该都存着吧?” “崔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家家主把扇子拍到桌面上,一下子就冷下了脸,他最年轻、沉不住气,所以也最先开口。 崔成远慢慢的笑了笑,诧异一般的看着对方:“您说我这是什么意思?”他淡淡的接着道,“据说当初方家养兵数万,家中武器亦是堆满库房,只是京中来人的时候却只看见家徒四壁的方家。” 几位家主隐晦的对视了几眼,像是估量着崔成远知道多少内情一般。陆家家主作为领头人,首先开口打破僵局:“瞧将军这话说得,我们既不姓方也不姓文,又怎么会知道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元仪是不是喜欢叶薇,但应该有那么一点儿的感情。 大家晚安啊~谢谢676368的地雷,非常感激 第104章 捐助 崔成远此时倒是勾唇笑了笑。他眉目清俊本是少见的美男子,但在房中晕染开来的灯光之下那双眼睛渊深莫测,被看着的几个人都忍不住心里打了个颤。 崔成远抬眼看了看陆家家主,语声清淡的道:“当今乃是恭妃所出,恭妃出身几位大约都是知道的吧。”他顿了顿,已有所指的说道,“便是在下最初的来意,各位大约也都心里有数?” 在座的几个人都是聪明人,此时都沉默了一会儿——时隔多年,方、文两家的旧事早已没有多少知情人。但有些事本就不讲究什么证据,尤其是当今有意要彻查的时候。能坐在这里的都是聪明人,哪怕是看上去沉不住气、年少风流沈家家主也不是意气用事的人,适才的表现也不管是几家人商量好了,专门出来做黑脸的。他们这些人气火攻心的时候也记得冷静思考——他们都是东地上面只手遮天的人物,若真为了那些旧事落到和当今翻脸的结局,实在是得不偿失。且他们都是累世之家、数代经营,那些东西固然十分惹人心动,但认真说起来不过是藏在暗处的又一条退路罢了,犯不着这样冒死护着。 所以,房间里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陆家家主慢悠悠的转动碧玉手串的声音。 崔成远并不想要逼急了这些人,他打了一棍之后立刻就给了个甜枣出来:“各位在东地都是有名望的人家,有与那两家是通家之好,想必当年也不忍方、文两家的遗物为人所吞或是受人所托才会替人保管旧物?”他顿了顿,语声温温的,就像是用清泉泡出来的茶是只有内行人才能品出的滋味,“值此危难之际,还请各位能够看在家国将倾的份上,将那些旧物拿出来。来日在下定然会向陛下禀明各位的深明大义。” 在座的几位家主都是人精,听到这话连眼神都不变。好一会儿,沈家家主才嗤笑一声,用手将那玉做的扇柄顶住桌子敲了一敲,慢条斯理地道:“这些话若是陛下亲口所出,自然是金口玉言。但崔将军毕竟不是陛下,”他抬抬眼,形状优美的桃花眼看上去颜色清润,神态轻慢而冷淡,“又有什么能够拿出来当做证明让我们去相信?” 这话虽然还不曾承认自己私藏了东西,但到底还是试探着问了崔成远的底线——毕竟无凭无据,崔成远现在也就这么空口白牙的一说,等湘国退兵,说不准又要转手卖了他们。这种事,不可不慎。 崔成远垂了垂眼,正要说话。一旁一直闭着眼睛,摸着碧玉手串在沉思的陆家家主忽然站了起来,抬起手行了一个礼,沉声道:“陆家尚有当年从方家得来的军械,若是大人有意,明日就可送到。大人刚刚的话字字珠玑,实在是震人肺腑。值此危难之际,我们陆家定然也是不能置身事外,我愿代表陆家捐两万石米,以作军需。” 这年头,两石最差的米也要一两白银。两万石米就相当于五千两白银,按照周清华的换算标准来说也就是相当于六百万人民币。 虽然作为东地第一富捐个六百万仿佛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值得注意的是陆家家主捐的可是米——这东西在战乱的时候可是升值品,弄不好有钱也买不到。而且这么多的米估计也就只有陆家才能一次性的拿的出来。陆家家主这一行为也算是大出血了,当真算得上是果决慷慨,不过也是他想得明白——反正都要拿东西出来,与其被逼着拿出东西还不如做出个大义凛然的样子,抢占道德高峰。 既然陆家家主都做了表率,后面跟着的几个人也都接连站起来表态,分别全了些甲衣、战马、兵器、米面等等。 崔成远总算松了口气,他也不想现在就和世家撕破脸——仗还没打,内部可不能乱了。他笑着应了话,然后才给出了保证:“在下今晚就给陛下上折子,言明各位所作出的贡献。想必陛下很快就会有所嘉奖。当然,折子的副本也会送到各位府上。” 祁家家主赶忙打了个手势,笑嘻嘻的道:“崔将军客气了,我们怎么会不相信崔将军你呢?”他露出憨厚和气的面色,温声道:“不过是大家走个流程,各自放心罢了。” 沈家家主像是讥嘲似的瞟了眼祁家家主,却也并不说话,只是扭头转过视线去看窗外的景色。 剩下的墨家家主和安家家主则是对视一眼,端起茶喝了一口,作安定从容状态。 崔成远的话也都说得差不多了,于是便接着回到地图边上,接着议论起战术:“我军主攻方向是东城。此处地势宽广,最适合攻城。”他顿了顿,接着道,“祁将军可率军一万攻东城小门,我为中军率两万军攻东城正门,谢习风率一万军攻东南门。” 这是主力部队的大致安排。话一出口,又有新的问题以及怀疑产生,崔成远不得不再次开口解释。 这么一场战术讨论下来,直到日落,崔成远才把几位尊贵的家主大人送回去。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面看地图,忽然觉得有些困倦,忍不住靠着椅子闭了闭眼。 他睡得并不深,只是觉得精神上面一直紧绷着此时忽然放松就忍不住沉溺了下来,潜意识里面那深沉而甜美的海潮就那样淹没过来,让他有了一种模模糊糊的、黑色的睡意。 让他重新清醒过来的是一种身边不断折腾的人——他的睡眠一直很浅,有人稍稍动腾就会将他吵醒。 一睁开眼,就看见一脸心虚的周清华。 周清华和他对视了一眼,有些怔怔的。但她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清亮的眼里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她笑嘻嘻的说:“你醒了?”她歪着头看了眼崔成远,然后便直起了身子指着桌子上面的晚膳说道:“我见你晚膳没吃,那些人又不敢进你的书房,就只好亲自端过来给你了。” 崔成远看了眼那饭菜:还是温的,周清华应该也没来多久。他松了口气,扶着额头笑了笑:“嗯,多谢了。” 周清华还是笑嘻嘻的样子:“唔,咱们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她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本来看你睡的香,还想帮你洗个脚什么的......”这话只能算是又三分之一的真实,周清华以前也看过不少公益宣传片,感觉给人洗脚什么的挺感人的,不过真到了自己要动手的时候,养尊处优的周清华同学最多只能在边上指挥一下丫鬟调整水温。 崔成远闻言也瞟了眼周清华,很是体谅妻子的叹了口气:“还是等着我闲下来了给你洗吧。”他顿了顿,拿起筷子,轻声问道,“你觉得后日的大战,我能赢么?”话一出口,本来还有那么几分困意和倦意的崔成远本人就一下子回过神来:他并不是那种自我怀疑到需要从他人那边获得支持和鼓励的少年了,于他而言,再难的事情也只能在心里揣测,只能忍在心里。哪怕是忍出血来、所有人都不信任、不理解也不能说出去。因为一出口就好像是在认输,反倒显得软弱了起来。 周清华却没有刚收到崔成远那种复杂的心绪,她很自然的接过话题,从容而肯定的道:“肯定能赢的,你都做了这么多准备。”她认真看了眼崔成远,脸色也正经了起来,不过她打量了一下崔成远的脸色又忍不住小小声的加了一句,“其实就算输了也没事的,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呃,还有句话叫‘失败乃是成功之母’。你放手去做就是了,尽力就好。” 崔成远忍不住笑了一声,他看着绞尽脑汁想词安慰自己的周清华,终于忍不住伸手把她搂到怀里:“有你真好。”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很是庆幸并且温柔的样子,喃喃着再次肯定了一下,“真的很好......”哪怕是钢铁的心也有柔软的一角,能够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露出那一角的人,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周清华正讨好着对着崔成远笑了笑,狗腿的道:“要不我给你揉揉背?靠着睡,身体是不是很酸?” 崔成远终于提起了那么一点的警戒心:“我说你的眼神怎么一直在我背后打转?”他伸手摸了摸,然后他摸到了...... 然后他摸到了一条马尾辫——用他的头发编的。 眼见着事情败露,周清华终于心虚的跳开了崔成远的怀抱,她举手作投降状,热心提议道:“我就一不小心,要不,我来给你解开?”唉,编着辫子的崔成远,看上去真像是个凶巴巴的姑娘。 崔成远抬眼看着她,黑色的眼睛就像是深渊投射出的缩影,深不可测。他呵呵的笑了一声,静静的看着周清华。 最后,当天晚上,周清华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家暴,第二日只能迷迷糊糊的甩着一条马尾辫趴在床上看医书。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看了忍者神龟,本来想去看银河护卫队的,不过好像去的电影院今天没有,所以就去看了,感觉还行吧,就当做放松心情看一下。 感觉偶尔看看电影的感觉真不错。自从写了这文,我每天准时下班回来码字,简直劳动模范啊~~ 居然真的赶在十二点之前写完了,\(^o^)/~ 大家晚安~~~ 第105章 战起 四月十三日,拂晓之际,天光微亮,崔成远终于点兵出城进攻东都城。 最让人意料不到的是,临出城之时崔成远却对原先的部署再次做了调整。 “东城两路大军可做佯攻,陆将军领一万军攻南城,我亲自领两万人突击西城。”崔成远跨马而上,手就按在剑鞘上,整个人宛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此时正当兵将都热血沸腾之时,几位将领都俯首行礼,齐声道:“末将谨受命。” 他们驻军在东面,所以在敌方的眼里最可能的攻击方向只能是东城和南城。若是要攻西城就要绕城一圈,若有崔成远本人亲自带兵,可算得上的神来一笔的奇兵。且北城地势偏高已经弃攻,只要东城的两路大军和南城的一路大军能够牵扯住敌方的主力一时半刻,崔成远就有把握由西城而入,攻下东都城。 周清华少见的起了个大早,站在城墙上看着崔成远领军而去、英姿勃发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自豪之感——这就是她所选择的的夫婿,这世上能够在闺房为妻子梳发画眉的男人也许可以让许多女人动心,可是提剑护卫疆土家国的男人却更加珍贵。 她站在城墙上,晨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忍不住裹紧了自己肩头的披风。她觉得自己的身上都有热血开始沸腾,忽然福至心灵的想起崔成远求婚时候的话。 “我会给她我最好、最珍贵的东西。苍茫人世,万里红尘,我在哪,她便在哪,我会和她一起看遍这人世所有的美和丑。” 他的确给了周清华他最珍贵的东西——独一无二的崔成远。也许她还未真正的爱上崔成远,但是能够与他站在一起,一起走那条未知的道路,看到的事物必然是这世间大部分女子所看不见的。对于周清华来说,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爱和自由,至少她能得到其中之一。 辰时攻城,崔成远绕道来到西城的时候却忍不住沉默了一下,整颗心都沉了下去,如坠冰窟。 站在他对面,领着玄色铁骑拦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穿着玄色铠甲的元仪。 虽然隔着薄薄的白雾,可是崔成远依旧可以清晰地看见元仪那轻薄如同雾气的笑容,危险得连那神魔都要为之战栗。 元仪依旧背着他的大弓,身姿挺拔如剑,看上去神态从容。他从包围着自己的铁骑中间策马而出,驾着马行至崔成远的对面,轻声道:“没想到在这可以遇见崔将军。得遇天下良将,实乃元仪之幸。幸甚至哉。” 崔成远按着剑的手看上去依旧沉稳有力,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欠了欠身,答道:“有幸能得湘皇一赞,倒是叫在下惶恐至极。” 元仪苍白的脸上浮出傲慢至极的笑容,他长眉如剑一般的锋锐,那种锋锐就如同双刃剑,握着都要被割出血来:“并非我看低天下英雄,实在是世上没有足以与我元仪一战的豪杰。”他笑了笑,往日里青白的唇此时看上去却是红润的很,那是一种透支生命力而产生的红润,他缓缓而道:“在朕看来:攻西城者当是上等;攻东门者应为中等;攻北门者则为下等。若攻南门,不过是取巧的中庸之人,不足挂齿,绝非我元仪一合之敌。朕等在西城就是为了能够寻到上等良将。” 藏在元仪孱弱病躯之下的是傲慢到对天下英雄不屑一顾的灵魂,哪怕是他口中的上等良将,依旧不足以令他感到威胁。他甚至很是欢喜的对着崔成远再次微笑:“能够斩将军与马下,真是一件叫人欢喜的事情。”言语之间,已有森然刀光。 元仪手持乌黑长弓,策马退回军中,只见他抬手之间七发长箭闪电般的射出,直接就射死了崔成远身后的七个小兵。 崔成远知道,恶战至此将起。好在他手下的这些兵士多少也被训过一段时日,虽然称不上是行如疾风但到底还是可以几次逃脱元仪那时刻都要包围上来的铁骑。 元仪武道已至宗师水平,每一拉弓便可射七箭,一箭就可取一命,且他专门对着崔成远身侧射击,久而久之崔成远的身侧的护卫竟然渐渐空虚。 崔成远咬咬牙,知道这样不行,只能趁着此时己军人多势众之时突击元仪,他举臂而起,长剑就如同长虹一般的在空中划过,一马当先:“吾等虽非以一当十之辈,但湘皇在前,若能取其首级,不仅有黄金万两,更可封侯荫子。谁愿助我一臂之力?”他的声音就像是雷声一般在所有人的上空轰隆而过。 财势动人心,当下就有人不顾生死的簇拥而上,护着崔成远冲向元仪那个方向冲去。 刀剑之下,热血喷涌,湘国人的血就如同越国人的血一样滚烫,崔成远并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护卫在他身边倒下,他一路向着湘皇而去,只觉得自己这一身的铠甲都要染成血色。 元仪就驾着马立在远处,他时而抬手射箭却偏偏不射崔成远,只是含笑看着崔成远,仿佛看着一个即将死去的人。 崔成远离他越来越近,心上却忽生警惕之感,就仿佛有什么被他所忽略了。就在此时,他忽然瞥见元仪身侧那个面熟的年轻将领,有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在脑中掠过,心头顿时被惊动。他拉紧缰绳,当机立断的调转马头:“撤退,马上撤退。” 崔成远有些力竭,但还是尽全力喊了出来:“他们备了火炮,快退。”他扬了扬马鞭,拍在马上,竭力引着残军后退。 听到“火炮”这个名词,越军上下都震动了。他们如同潮水一般的往后退,而湘军则是向左向右分立开来,露出了藏在后面的两门火炮。 如同天雷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着几乎要震破耳膜的声响,地面都要开始震动。虽然已经有了提防,但还是有一部分的越军当场就被打死,尸横遍野亦是不过如此。崔成远几乎没时间回头去看,只能一边带人后退一边大声道:“别慌,列好队,一边退一边点火。” 他们的身后有一片茂林,崔成远来时为了安全起见让人浇了一些油,这样一来若是退军的话还可以点火来阻截追兵。 他话声还未落下便忽然俯□抱住自己的马,只见两支箭就那样擦着他的身体破空而过,接着第三支箭马上就跟着而来,崔成远握着缰绳翻了个身正好错过那支箭,而第四支箭却呼啸而来直接射在战马上面,身下的战马痛极长鸣,甩蹄仰身,一个踉跄之间崔成远已经被摔下了马。 他在黄土上滚了两下,避过了接下来的三箭,第三支箭就直接射在他的左臂。崔成远手里还抓着一把黄土,面上有在地表擦过而产生的伤痕,也来不及拔出拿深入手骨的长箭。他忍下那无法言说的愤慨和屈辱,直接抢过一匹受惊独自奔跑的战马,接着往后退。 在他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密林和若有所思的元仪。 “居然还真是避过了我的七支箭。”他慢慢的笑了起来,仿佛十分高兴,就像是见到新玩具的孩童一般,“行了,穷寇莫追。李向天此时估计已到布谷城下,说不准他们还未回城,布谷城已经是我们的了。啊,这样一说,朕倒是真想看看他们那时候的表情。” 茂密的树林燃烧起来的火焰、烟灰和火炮轰击之后的尘土混合在一起,那是一种战场才有的硝烟味。元仪忽然捂着鼻子咳嗽了一声,整个人在马上颤了颤,几乎要倒了下去。他以绝大的耐力忍住自己那疲软的几的身体,侧头轻声和左右低声吩咐道:“马上回城。” 他乃主将,若是此时在军中昏倒在大军之中,军心必乱。 他身边的是负责火器军的刘庆国刘将军,他亦是懂得一二分的医术——实际上因为湘皇的病,大部分的重臣都要习得一二医术才能随即应变。他看了看元仪的脸色,神情微微一变,急忙吩咐左右:“战车呢?快扶陛下上车。” “不必。”元仪伸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看上去依旧是挺拔如同长剑,他斩钉截铁的说道,“朕非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之辈,既有余力可以策马就绝不乘车入城。” 刘庆国深知元仪为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也知道此时不能耽搁,急忙安排军马护着元仪回城。 这时候正是烈日高挂之时,布谷城外已有大军凝集,身穿白色铠甲的将领正抬头看着高高的城墙,带着志在必得的神态。一场大战无可避免的即将触发。 周清华拿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长剑站在城墙之上,只觉得自己的可以心都要从喉咙里面跳出来了。她手上的长剑还带着血,有细小的血滴一点一点的滴落下来,身下是一个没了声息的逃兵尸体,鲜血几乎要浸透她绣着东珠和玉片的绣鞋。 她转头看着那些神态各异的世家家主,一字一句的道:“东都已破,若布谷城再破,东地屏障就去一半,湘军就可长驱直入。”她的目光在剑上晃悠悠的血珠子上一掠而过,压下心头那种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惶恐与害怕,竭力仰着头直视对面那些人的眼光,犹如截金断玉一般的道,“清华虽是弱女子,但也知道寸土不可有失的道理。军令在上,若有逃兵,自是要立斩不赦。如同此人。” 烈日炎炎,她手上染血的长剑折射出明亮至极的剑光,更衬得她美貌无双。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过男主会被虐的......谢谢676368的地雷O(∩_∩)O~ 最近老是掉收藏,订阅更加掉的厉害,是我有什么地方写的不好吗?大家要是有什么问题其实可以提出来的,我写得其实也挺诚惶诚恐的。这篇文真的写得很费力的,因为虽然可以算是小白文但是我一路写来其实真的很费心力的。尤其是第四卷,这是我改大纲后的产物,我对打仗真的不在行,为了不太脱离现实就只能一边考据一边修正,写得就更加费力了,经常卡文。其实就我原本的意思来说也不想写这些打仗,因为这个真的吃力不讨好,我本人来说看小说看到这种情景有时候也会跳着看,不感兴趣。如果可以,我也可以顺着第三卷的脉络写他们在京城里甜甜蜜蜜婚后的幸福生活,但是我还是写第四卷——因为我希望可以让他们真正的认识到自己共度一生的伴侣是什么样的人,见证对方真正值得去爱的灵魂,然后真正的爱上对方。他们的爱应该是向上的,携手共进,互相扶持,在漫天的战火里也能够相顾一笑。 第106章 守城 沈家家主沈敏仪此生见过无数女子,出入皆有温香暖玉陪伴身侧,自称是阅遍天下绝色。但此时见到持剑而立的周清华,便是沈敏仪都依旧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一句:当真倾城国色。 这世上,绝世的美貌固然动人心肠,但是有些东西还是可以超越美貌打动人心的。此时的周清华便是如此,她的美染上了鲜血便含了一分的肃杀之意,反倒叫人心生敬慕。 沈敏仪看得心上一荡,温情顿生,忍不住开口劝阻道:“或许不至于此......”他到底城府深沉,话一出口就回过神来,思忖一下还是自家性命重要随即便又转了话声,“我们这也是以策万全之计。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再说,我们也不是要弃城不守,只是想要先安排好退路罢了。” 周清华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并不答话。 倒是陆家家主瞥了眼沈敏仪,淡淡的开口道:“崔夫人这话大义凛然,确实是很有些道理。”他停顿了一下,白皙的手指不紧不慢的转动手上碧绿的碧玉手串,他看着周清华那握着剑却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轻声道,“只是夫人怎么确定这城一定能守住?说句不客气的话,我等皆是东地说得上话的人,若真的在这里一齐送了性命,东地才真的是兵败如山倒。在下也并不是顾惜己身,不愿为国献身之人。说实话,我陆皓雪这一辈子也算是活得够本便是当即死了也是没一点儿遗憾的。只是我虽是微薄之身却也要死得其所,而不是这样糊里糊涂的就赔了性命。” “是啊,是啊。”,“陆家主说得对啊。”陆家家主的话声落下,周遭立刻就传来应和声。 对那些世家家主来说,能够远赴布谷城商谈军务已经算得上是冒了大险——只不过到底是自家的身家性命不能放心他人这才冒险来了,甚至还捐了大把物资。可此刻若是真的留在这里等死才真是犯傻了。 看着神态各异的众人,周清华心中苦笑了一声——其实她也很怕啊,城中主力皆已经出城,只留下两万人,且大部分还是没有经过训练的新兵。湘军凶残众所周知,又有火炮这等利器,若真的城破了,她这样的女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只是,这个时候却是死也不能退后的,且不提这些世家家主离开之后会抽走多少人马来护卫自身安全,单单是这些守城将士的军心都会散的。 周清华握着剑的手早就有些酸了,粗糙的剑柄则磨得她手心生疼使她想起很早之前摸过的袁焕的衣服,那种磨手的感觉以及那种一去无悔的心情。阳光暖暖的照在肩头,让人觉得周身温暖,周清华毫不退让的看着那几位家主,认真的说道:“几位,并非清华固执、不知变通,实在是此时此刻不能不守,若退,东地就再无可守之城。”她忍住颤动,摸了摸身边的城墙,竭力稳住声调,“此城乃是高祖皇帝亲自赐名建成,自我大越建国以来也曾几次被敌国攻破、几次被我军夺回,便是方从廷将军也是在此城立下‘决不后退’的碑文。若说东都城乃是东地的双眼,可以通过它来知晓他国情景、通商往来;那么布谷城则是东地的脖颈,从此便可直入东地腹地。各位当真要将此城拱手让人,将自己的脖颈送到敌人的铡刀之下吗?前方将士尚且浴血奋战,各位难道就没有半点的坚守国土的热血吗?” 女主角一席话感动的所有人热泪盈眶从而让人跟着抛头颅洒热血这种情节只能出现在小说里。周清华的话说得再动听实际上也打动不了这些人早就冷硬的心肠。不过这么一番话下来,那些世家家主不得不从被敌军围城的惊慌中冷静下来,正视此时的危局——这种时候也不是没有胜算的,前面的将领还未回来,只要坚守到他们回来,里外夹击之下甚至还可能灭了湘国这一路军队。况且,今日他们若都走了,留下周清华这样一个女人守城,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这么一想,那些人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祁家家主转头看了看其他人,低声和陆家家主商量道:“这,不若先留下来。这城也算是易守难攻,当年方将军在时也修过一次,应该守得住。” 陆家家主抬了抬眼看了看身边俨然已经心思浮动的几个人,心中有些不耐烦躁。他也知道周清华说的是实话。可他少年时经历过湘军攻打越国的战事,知道湘*队是如何的可怕——若不是有方从廷在,根本就是势不可挡。他之前那么干脆的捐出米粮也是因为知道湘国的难缠,想要出点力。可此时要让他再说什么反对的话又有些说不出口,干脆也不说话直接甩了甩袖子走人。 “他这脾气,这么多年了还一点也没改。真是......”墨家家主摸了摸自己的半长不短的胡子,像是个毫无威胁力的小老头似的干巴巴的笑了一声,随即便温声和周清华说话道,“行了,我们就等前头的人马回城吧。至少,也要等到天黑。”若是天黑再没动静,那些人说不准也是回不来了,他们还是照原计划逃路的好。 沈敏仪亦是柔柔的看了眼周清华,轻声细语的道:“夫人若有什么事,可以来找在下。在下虽然不才,但也愿意为夫人效劳。” 安家家主二话不说直接就把犯病的沈敏仪给拖走了。 目送这些人平心静气的下了城墙,周清华好歹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的膝盖酸软几乎要站不住了,可身下是尸体和鲜血,只得用剑撑着。 没过一会儿,周清华手一颤,手上的剑也跟着颤了颤,差点倒下去——下面开始攻城了。 炮声响起,先攻东城。湘国这一次是真的带了灭越之心而来,便是那不利于运输的火炮都带了许多架。此时一行摆开,石块和炮弹都轰击而来。 一直侯在身侧的守城将领见状也不敢伸手去扶,只是小声道:“夫人不如先下去等候,这里炮火无眼的,伤到夫人就不好了。” 周清华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进入胸腔,生出一种灼热的感觉。她勉强朝那位将领笑了笑:“不必,我就站在这里。这种时候,城上城下都是一样的。”她唇角的两个酒窝看上去小小的,仿佛盛着阳光,烨烨生光。 此时,下面的湘军已经开始用四人合抱的巨木开始开始对着城门猛烈撞击。而悍不畏死的湘军也已经架起云梯开始攻城。 城头的士兵们都拉开弓箭开始射箭或是用火枪射击,一时间,战场仿佛就像是点着了的炸弹一样,随时都可能爆炸。 周清华心上微动便转头和身侧的碧珠吩咐道:“你去找些人来,顺便搬几口大锅来,我们煮热水或是热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喉咙也干涩至极,刚刚吼着说了那些话,此时真的有些疼了,“等煮开了就倒下去。如果还不行,就用东西点了火扔下去。” 碧珠也吓得不行,但闻言还是认真的应了。一直不说话的哈日珠拉也轻声道:“我去寻几个会医的人来帮忙,这一打仗肯定是要受伤,那些伤兵也要处理好。”她一向性子果断,说走就走,说完这话立马就往下面走了。 周清华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叫住碧珠:“上次那些人送来的兵器你也让人抬上来一点。”时下用的都是马刀,可方从廷领兵的时候喜欢用的是狼牙棒。所以世家送回来的那些当年私藏下来的兵器最多的就是狼牙棒。狼牙棒虽然制作成本好似比马刀便宜,但用起来却是极方便的,至少马刀只有一个刃,可狼牙棒却是到处都是刺。 碧珠不敢耽搁,急忙跑着下去了。周清华稍稍平静了一些,然后又和身边那个指挥的将领说话:“这城门等撑得住吗?”对方攻势凶猛,布谷城最近的一次整修还是方从廷在的时候,她真的担心这城门会被撞开。 那将领姓魏,想了想后还是认真的和周清华说话:“夫人放心吧,不出意料的话,至少是可以守个一天的。”他停顿了一下,因为不善言辞,一字一句都是慢慢的,“夫人不必担忧,当日东都城那么容易就被攻破是因为有人里应外合,此时我们上下一心,定然能够守住的。而且,我们也已经点了烽火,前面的将军要是看到了也会往回赶的。” 周清华松了口气,干脆挽起袖子,在后面收拾起火架子——等会儿等锅和油端上来了才好烧水。 虽然周清华帮不了什么大忙,但是这么一个身份尊贵的人物站在城头。倒是叫守城的上下士兵都生起了点勇悍之气——他们当兵的,总不能比女人还胆小吧。 这样下来,整个战局就僵了下来。湘军固然奋不顾身的攀着云梯往上爬,但越国士兵也是拼了命用铁弓、火枪等向下射击。还有自告奋勇的百姓跟着周清华一起扔石头、倒热油和热水。 下面指挥攻城的李向天也觉得棘手:他本以为大越这些人都是软脚虾,只要吓一吓,用火炮轰击一下就能把这个没什么人的城池给攻下,哪里想到这居然是块硬骨头。索性这次带的火炮多,集中火力打城门,他就不行破不了这破门。 就在此时,他的副官策马上前说道:“将军,我们还是准备准备先退吧。”他附耳低声道,“后面传来情报,已经有越国的军队往回赶了。” 李向天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几乎嵌入肉里,可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他咬着牙,一时间犯了倔:“那又怎么样?先不说不知道那路被陛下打退的残军有多少人,我就不信我攻不下这布谷城。” 副将急忙道:“将军,大局为重。” “不必再说,我已经向陛下下过军令状,非破布谷城不可。”李向天根本不想听,直接拿起红缨枪往前一指,又指了一队人马跟着他一起去撞城门。 副将却是不依不饶的样子,策马跟了上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将军,东都城中有变,您若真心效忠陛下就必须马上回去。” 李向天一下子顿住了身,他面色有些难看,很久之后才缓缓转过头:“是陛下出事了?” 那副将讳莫如深的点点头:“将军,大局为重。” 李向天闭了闭眼,抬头看着布谷城高高的城墙和此刻漫天的战火,眼里是浓浓的不甘——他平生攻城无数,而此城现在不仅没有可以与他一较上下的将领更是空虚之时。哪怕是城墙坚固,上下一心,他也有把握能够在日落之前攻下这座城池。 只是......李向天调转马头,转瞬之间,他已经下好决心,当机立断的下令道:“收兵,回城。”湘皇对于湘国来说,远远重过一个布谷城,绝对不容有失。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肥不肥,好久没有写这么多了~~~ 因为涉及到重生穿越就忍不住拿前世和这一世进行比较。前世东都的变故也是存在的,也是这时候爆发,但是没有男主女主的前世,李向天一下子就攻下了布谷城然后再听命转回东都的。 你们猜一猜,东都出什么事了?不是元仪病发哦。 应该还有一章正在码,是补上次卡文没写的。我去努力了。 第107章 情意 此时的东都城中,城门紧闭,上下戒严,原先收拾出来让元仪居住的城主府更是三步一人,守得严严的。 元仪靠坐在床上,慢慢的喝着药水,他面上带着冰冷而无声的笑意,足以令人从骨头里面便心生寒意。他忽然放下药碗,对着捆了手脚跪倒在自己床边的女人笑道:“芸娘,你跪着的样子倒是楚楚可怜,叫人心生怜惜。” 他这样说这话,下手却没有半点的怜惜,直接就抓起女人的长发逼迫她抬起头,漫不经心的看着女人如同秋水一般溺人的眼眸:“来,和朕说说看,”他对着瑟瑟发抖,弱不胜衣的芸娘笑道,“你的毒药是从谁那里拿来的?” “呸,暴君!”那女人的脸哪怕是带着扭曲的仇恨也是美得如同幻觉,正是当初为元仪斟酒的东都城前任城主夫人,她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如同人偶一般的安静冷漠,正双眼冒火的看着元仪,恨恨道,“你这个暴君,是你亲手覆灭了神庙的叶氏一脉,让神谕再也无法在湘国降临,天神都不会放过你的。” “啊,朕就说,这种事情,也就只有那些神庙里面早就该死绝了的狂信徒才做的出来。”元仪含笑应了一声,眼中却殊无笑意,只有漠然的冷酷,“但是,你不过是湘人和越人所生的杂种,从小就在越国长大,怎么会信教?”他语调是贵族才有的腔调,经过无数的精雕细磨,有一种异常冷淡、居高临下的高傲。当他说到“杂种”这两个字的时候,也依旧是声调平静,仿佛由他口中说出的脏话都不是脏话。 元仪用力捏着对方的下颚,他手劲很大,脆弱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芸娘一时禁不住眼泪就落了下来但她还是像个死人一般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元仪看着芸娘,忽然嗤笑了一声,像是嘲笑她一般:“既然你不说,那让朕来猜猜。你认识叶薇或是叶添?” 就好像是一支针刺进了心口一般,每一点血、每一寸肌肤都在疼痛,芸娘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她不顾一切的喊叫着,那种凄厉的声音简直让人担心她会把喉咙喊出血来:“你辜负了她,她那么爱你、相信你。你竟然亲手杀了她。你简直就是个疯子,没有心肝,没有血肉,没有人性。你屠尽了叶氏一族,你会遭天谴的,元仪,你不得好死......” 元仪索然无趣的松开手,看着这个几近疯狂的女人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扬手吩咐道:“拖出去吧。”之所以留着这个女人是想要揪出自己身边的不轨之徒——单凭芸娘一个人是绝对不能策划出这样缜密到差点就成功的毒杀心动的,这背后一定有一群埋在暗处的人。不过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暂时问不出什么了。 看,这就是他不得不杀叶薇的缘故。只要有她在一日,这些狂信徒就会存在一日。还不如让他一个一个全部杀光了才好。 元仪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的脸色苍白俊美,只有一双眼睛湛蓝如同水晶一般熠熠发光。他才是真正应该被供在神庙上面的雕像,尊贵无匹,举世无敌,没有一点的情感和人性。 元阳就站在房外,他怔怔的看着元仪垂首微笑的样子,握紧拳头,几乎悚然而惊。 他天性聪慧,很小的时候就记事了,他还记得叶皇后是如何温柔善良的女子。有时候午夜梦醒,就会忍不住想起叶皇后抱着他时那种小心翼翼的动作和神情,那个时候的父皇也是如此含笑坐在一侧,目光一刻也不离叶皇后,就如同世间最温柔、最忠贞的丈夫。他也曾惶恐过若是叶皇后有了亲生的孩子后,父皇母后是否还会一如既往的对他好。可是一转头,他的父皇就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剑杀了怀孕的叶皇后。那个时候,元阳就躲在床底下偷偷看着。 “我要死了,元仪。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人能如我一般的爱你。再无人会爱你。”叶皇后躺在满地的血水里,目光片刻不离自己持剑的丈夫,直到最后的神智迷离,“我闻到白雪的香味了,神庙的花要开了......元仪,元仪,你还记得你送我的那束花吗?” 她声嘶力竭,咳着血问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元阳只能竭力捂住自己的嘴,甚至不能让眼泪掉下来——以元仪武道大宗师的功力,一点点的声响都会使他被发现。可是他始终不能忘记,就在那一天,他失去了他的母后、他未出世的弟弟......甚至,还有他的父皇。 这世上永远都是一家欢喜一家愁。元仪出事,湘国上下如临大敌,恨不得把那些乱党一下子全抓出来杀死。不知不觉就倒是便宜了周清华。天知道,看到如同潮水一般褪去的湘*队,周清华简直觉得自己是平白捡回了一条命。如果让周清华知道是芸娘的毒杀行动间接地造成了李向天的退军的话,她一定会诚心诚意的给芸娘上几柱香保佑她一生平安的。 不过,对方退兵虽然是喜事但也还不算是大喜事,或者说这种死里逃生的喜气被己军带回来的消息冲淡了许多。出城攻打东都城的一共有四路大军:除了谢习风、祁天山这两路大军仗着人多势众勉强算是小胜之外;陆威武那一路大军被人用火炮一直轰着,寸步不进,只能算是平局;崔成远作为主帅反倒是只带回不到一万的残军败退而回。 崔成远的脸色并不好,他是战败负伤而归,对他来说这也许是他此生最大的一次挫折。他左臂上的箭伤只是粗粗处理了一下,包扎的纱布上还有血迹,看上去颇是狼狈。但他倒是还是崔成远,哪怕心中屈辱到了极点、挫败到了极点,也依旧还是忍着心中复杂的情绪安抚了其他几位将领和以及那几位认为他能力不足或是刻意置他们于险地的世家家主之后就直接回了自己的书房。 谢习风目送崔成远离开,犹豫片刻,还是转头和周清华说道:“你去看看吧。这一次并不能够全部都算是崔将军的失误。再者,湘皇本就是难缠的对手,绝不是一击便可得手的。”他已经脱了头盔,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虽然身上的银甲虽然蒙上了一层灰土与血迹,但他长身玉立,那种被时光与岁月精心雕琢出来的、宛若珠玉一般珍贵秀美的容貌却是熠熠生辉。 每次见到谢习风,周清华总是可以很轻易的想起少年时候那段平淡如水却也温柔如水的日子。看着他,便好似岁月静好,整颗心都平静了下来。 只是,和他谈起崔成远,周清华还是有些不自在。她很快的点点头,逃似地跑去书房,声音也压得小小低低的说道:“那你也快回去休息吧,我去看看他。” 哈日珠拉就站在谢习风的身边,她瞪着谢习风,冷笑了一下:“既然心里舍不得,又何必开口叫人去?” 谢习风并没有理会哈日珠拉的话,他定定的看着周清华远去的背影,很久很久才挣扎的收回视线:“我们也回去吧。” 哈日珠拉不依不饶的缠着谢习风:“她是不是当初你来族里的时候提到的、让你下定决心要寻遍天下名医治病的那个姑娘?”她仰着尖尖的下巴,长长的、乌黑的卷发散落下来,哪怕是如今这般尖酸刻薄的模样也依旧有一种白雪皑皑的出尘之美,“怎么,这种一回国就物是人非的感觉如何?” 谢习风终于转过头,他乌黑的眼睛很冷很淡的看了眼哈日珠拉,轻声道:“这些事情,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哈日珠拉咬着唇,恨恨的瞪着谢习风——为了当初的事,她一意迁怒谢习风,总是想法设法要惹他生气,可是当他真的生气了,她又有些茫然无措。 谢习风看着眼中含着眼泪的哈日珠拉,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伸手扶住她的肩头,像是安慰孩子似的轻轻地抚了抚:“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哈日珠拉。崔夫人,”他顿了顿,有些艰难的吐出这个词,随即便用一种刻意的自然接着说道,“她已经成了亲,我与她少年相识一场,从无半点失礼之处,总不好在背地里坏她名节。” 哈日珠拉一直在雪山族长大,对这些并不大懂,此时听到了也只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抹了把眼泪,然后挺起胸膛,竭力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的病还没好全呢,又跑到外边去打了一仗,怕又要恶化了。我看你还是再跟我去扎一下针吧。” 谢习风笑着点点头,摸摸她的头发,弄得她一头卷发更乱了,他温温的道:“好,又要麻烦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的标题的情意,是叶皇后的情意也是谢习风的情意。我这章写这么多元仪,一是我的确很想写他,二是说明一下湘国并非铁板一块,至少神庙势力还是藏在暗处反抗元仪的。柔不可守,刚不可久。叶薇太柔,元仪太刚,他们为人其实都不太值得提倡。 其实,但凡谢习风当初少爱周清华那么一点,卑鄙一点,也许他已经和周清华在一起了。但是因为爱她,所以才会想要等治好病之后再给承诺,然后才会错过。这么一想,崔成远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好了,不调侃男主了,他也挺惨的,我始终贯彻一个思想:要那钢铁似的心给榨出唯一的真心来。如果十分是爱,五分是喜欢,男主现在对女主只能算是六分到七分吧。 第108章 真好 周清华进书房的时候,崔成远正在翻着地图。灯光总是可以把人照的更加柔和,崔成远那一头乌发就被照得如同锦缎一般的柔软,而他的五官更是褪去了棱角、仿若无害。 其实,崔成远长得真的很好。他长眉若剑,鼻若悬胆,爽朗清举,整个人便好似上苍费尽心思用最苛刻的刀法雕刻出来的英俊,没有半点瑕疵,稀世难寻。 周清华看着他,忽然忍不住想要笑——这样的男人搁在现代,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人,估计就要有整容医院挂照片来吸引诱惑小女孩或是小男孩了。她笑点有点儿奇怪,想象一下崔成远的的照片被挂在公交站台宣传栏上再配着整容医院的宣传语,简直都要笑得弯了腰。 崔成远心情本就不太好,虽然说不出那些复杂的心思,但潜意识里倒是等着周清华来哄人。哪里想到周清华同学一进门就自顾自的乐呵了。崔成远只得自力更生的开口问道:“怎么忽然笑得这么开心?” 周清华掩着唇止住笑,双颊微微带了点红晕,本来清丽的容貌平添了几分艳色:“没什么。”她想了想,还是小步走到崔成远身边,轻轻地伸手戳了戳他左臂的伤口,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疼么?” 该怎么说呢,不提前世单单是这辈子,在北地打了这么多年仗,泥里滚、火里去,崔成远都不知道受过多少比这还还重的伤。拔了箭、抱过扎之后,他就对着这伤口就没什么感觉了。可此时周清华小心翼翼的一问,崔成远倒是觉得自己居然还真的矫情的觉得有些疼了。 他想了想,反正书房里面也没别人也不丢脸,便默默的点了点头。 周清华想想也是,她看着那渗血的绷带,忍不住摸了摸:“要不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吧?”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道,“这都是谁包扎的啊?” 崔成远此时倒是笑了笑:“我自己包扎的。”他抬眼看看一脸替他疼的周清华,不知怎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声音也和平常一般无二,“我刚刚到北地的时候本来就身份特殊也不好弄得太特殊化惹人闲话,一些小伤也不敢去找军医,都是自己处理了。这会儿倒也不好太讲究。” 周清华嘟嘟嘴,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也蛮拼的啊。”权势之路本就是要流血流汗,如同攀爬险峰一般,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费尽心力。便是看上去风轻云淡、年纪轻轻就春风得意的崔成远,这一路走来背后又下了多少苦功? 崔成远并没有听清她的话,但看她神色也多少猜到了一点。他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便笑着叹了口气:“其实我还挺幸运的,虽然自己包扎技术不过关,倒是娶了一个会包扎的夫人。” 周清华本就带了绷带和药酒来,听了这话也不理他,只是皱着眉毛替他解开脏兮兮的绷带。她跟着哈日珠拉学了不少又用心看了许多书,此时做起这种事来,居然还有模有样。她一边做事一边轻声安慰道:“那个,你也别太难过。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说不准哪天你就可以把这一箭还给湘皇了呢。” 崔成远在军营里面接触到的大多都是动作豪放、讲究速度的军医,此时被周清华这样轻手轻脚的对待着,心头居然软软的——就好像是一个从来也没有洗过热水澡的人,忽然发现:原来还可以这样子。他闻言勾了勾唇,倒是少见了说了实话:“其实我也没多难过。这一仗虽然是损失有些严重,但是我也摸清了湘皇那边的大概”他顿了顿,又道“越国的火器的确是比不上湘国的。所以我早年在北地的时候也悄悄地和西漠的那边一起研究火器。虽然火力方面比不上湘国,但绝对比湘国那边要灵活,更适合战场。现在那批大炮大概都在路上吧。等到了,我们就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周清华正在折腾手上的药水,闻言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你懂得倒是挺多的啊,连火器都知道?”她只知道高压锅和鞭炮会爆炸好吗...... 崔成远被她的语气逗得一乐,忍不住又开口道:“其实,我还派人去了湘国那边,接触那边想要反抗元仪的人。他当年做事太狠,神庙的教宗一脉都被屠尽,虽然后来也立了新教宗,但众所周知那就是元仪的傀儡。湘国向来都是神权和皇权对立,神庙经营多年,不知道还有多少信徒埋在暗处,定然是有许多人恨元仪入骨的。” 周清华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崔成远,就继续兢兢业业的包扎伤口,半是讥嘲的说道:“看你这样子,的确是不需要人来安慰啊。一转眼就不知装了多少黑水。” 崔成远不自觉的低下头,看着周清华:少女光洁的额头看上去白皙光滑得未经世事,她长长的睫毛垂下了,鼻梁上映着扇形的影子,有一种含蓄的温柔,就像是蝴蝶的小翅膀似的,调皮的在崔成远心头拂着。她就像是一朵刚刚盛开的花朵儿,花瓣是恰到好处的柔嫩娇嫩,既有雨露的清甜又有阳光的芬芳,使得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 还好,她是属于我的。崔成远忽然这样想到。这是他第一次产生了类似于占有欲的情绪。 他的眼神渐渐深了下去,好一会儿他才状似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转开话题道:“对了,你上次说要编的医书怎么样了?”其实他也知道周清华近来十分用功,每次他在看公文的时候周清华都趴在那里看医书,一边看一边涂涂改改。 周清华听到这个果然兴致来了,她含蓄的抿了抿唇,为了不打击受了大挫的崔成远,周清华还有点小谦虚:“还行吧,也就一般。” “只有一般啊?”崔成远靠坐在椅子上,手上绕着她的长发,忍不住笑着逗她,“我本来还想:要是编的差不多,可以找人办一个小一点的、你上次说过的培训班了呢。” 周清华谦虚不成反被逗,顿时激动了一下,结结巴巴的说道:“那个,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她下手没个轻重,包的差不多的伤口又被按得渗出血来了。 “啊,你没事吧?”周清华吓了一跳,低着头手忙脚乱的放松绷带,“现在还疼吗?”她还用心的扎了一个松垮垮的蝴蝶结,看上去颇有点童心的样子。 崔成远倒是没有开口说疼,只是闭了闭眼,忍过那一阵子的疼后才伸手去搂周清华:“让我抱一抱就不疼了。” 伤残患者还死性不改,真是欠揍。周清华瞪了他一样,到底还是走过去靠在他怀里。 略过周清华那个白眼,崔成远语声依旧是温温的:“知道吗,今天我回城的时候,看到你站在城头,穿着蓝色的裙子,真的好美。我真的真的觉得特别特别的惊喜。”他唇角弧线牵动,笑意温暖的就像是照在肌肤上的阳光,一寸一寸的生温,他用手拂过周清华的长发,轻轻的吻了吻她的耳边,温声细语的道,“清华,你总是可以给我各种各样的惊喜,让我不禁感动此生能够拥有这样的幸运。” “夫君大人,你的情话才真是越来越感人呢。”周清华伸手扯了扯崔成远散落下来的长发,忍不住回了一句。以崔成远这种肉麻的遣词造句,去感动中国什么的写个颁奖词简直是手到擒来啊。至少周清华本人就被他念得心脏砰砰跳。只是,认真回想一下那时候的自己:头发散掉了,手上还拿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裙角还有油渍和血迹,脸也吓得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真的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了好吗? 还美呢?崔成远这家伙的审美观真的该去治一治了。 崔成远轻轻地笑了一声,靠在他的胸前,周清华几乎可以听到那胸膛里面的心跳声,忍不住有些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 崔成远低头和她对视,鼻尖对着鼻尖:“清华,你怕死吗?” 他的眼睛又黑又沉,就像是一潭幽池,不知埋藏了多少秘密和故事,不知溺死了多少人。周清华忍不住眨了眨眼,避过那好似可以看穿人的眼睛,抿了抿唇道:“当然怕啦。” 崔成远笑了笑,像是奖励她说实话似的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嗯。”他顿了顿,又问道,“那你今天为什么不和那些人一起逃?” 周清华毫无气势的瞪了他一眼,半响才说道:“我又不是那些傻瓜。真要是逃了,这城肯定是守不住的。再说,这城本来就不是肯定守不住。”行军作战,背水一战才能够打出气势,要是未言胜先虑败,这战怎么可能会打得赢?周清华垂下眼,咬着唇道,“我虽然怕死,但是也不能怕到把布谷城拱手让人。” 崔成远这时候反倒是不笑了,他抱着周清华,语调柔软的出奇:“你说的真好。”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说了什么,神色有些复杂,又低头吻了吻周清华,堵住了她的嘴。 他的唇软软的,压下来的时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如同这个男人本人一样,直叫人意乱神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676368的地雷,简直感动的热泪盈眶( ⊙ o ⊙ ) 第109章 交心 等到崔成远松开手的时候,无论是他还是周清华都有些呼吸急促。 该怎么说呢,和崔成远这样的人接吻,并不是难以接受的事,甚至还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唇齿交融,耳鬓厮磨,呼吸相触,周身都是崔成远那种舒适并且暗藏波澜的气息,就像是大海一般温柔包容着她,令她难得的失了神。 男人有征服欲,女人也同样有。对着仿佛永远都温柔冷淡的崔成远,周清华总是忍不住想要打破他的平静,让他心跳加速、让他意乱神迷,让他从那莫须有的神坛上掉下来,成为凡人。每每想起这些,她都忍不住有点血液燃烧,不能自己的激动。 周清华软软的靠在崔成远的怀中,她的头发就被拢在崔成远的手臂中。她早就在崔成远进城和那些重要人物对话之时沐浴过了,发上擦了发油,香味淡淡的,徘徊在两人之间,引人心跳。那长发乌黑如同鸦羽,垂落下来,就像是被随手搁在岸边的黑纱等着碧波洗涤。 崔成远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发顶,笑道:“你的头发真好看。” 周清华缓过气来的抬头去看崔成远。他的眼睛真的、真的非常迷人,颜色沉黑,仿佛连星光都照不到的深渊。可当他情绪稍稍外露的时候,就好像有潺潺的水流默默从那深沉的渊底淌出,如同冬雪春融,冰冷中带着暖意,万物生机自此起。 周清华还没回过神来,脑子一热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你的眼睛也很好看啊......”她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崔成远面上的肌肤,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缩回手来。 “是么?”崔成远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然后深深的看了眼周清华,微微一笑,“你也是......” 他的笑声就像是付过水面的柳条,风流而秀致,足以拨乱一池春水。他说完话后就缓缓低下头,周清华忍不住闭了闭眼却感觉到他轻轻地隔着眼皮吻了吻自己的眼睛。非常温柔认真的姿态,有那么一刻,就好像是轻轻地吻在心头,整颗心都软软的,甚至有热泪盈眶的冲动。 周清华也不知道最后本意是来安慰人的自己怎么会安慰着安慰着就和崔成远一起去床上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二天早晨,她醒来的时候崔成远难得的还躺在床上。他像是抱着孩子似得抱着周清华,一边用没受伤的手体贴细致的抚着周清华的脊背让她睡得舒服些,一边睁着眼睛看着床帐想事情。 这么久下来,周清华也早已适应了他的怀抱,半睡半醒中往里面靠了靠,她迷迷糊糊的问道:“你醒了?不去处理事情吗?” “没事,难得空闲,陪陪你。”崔成远笑着拉了拉被子,让她躺的更舒服些,然后亲昵的吻了吻她的额角,“还早呢,你再睡一会儿?” 早就被温水煮青蛙的周清华对吃豆腐的崔成远还无反应,只是困乏的眨眨眼,懒懒道:“再睡就起不来了......” “那今天有什么打算吗?”崔成远淡淡问了一句,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睡姿,顺便把睡乱了的长发理顺。怀里的妻子双颊睡得微微有些红,如同雪上染红梅,娇艳欲滴,眼神却是一片迷糊。 周清华打了个哈欠,感觉自己浆糊似的脑子也清楚了许多,她不经意的在崔成远的身上蹭了蹭,一边想一边说:“你不是说要帮我办培训班吗?我去找哈日珠拉说一声啊。教室,教材,还有工具,都要准备呢。对了,还得去城里寻一些人做学生,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 怀中温香暖玉还不自觉的到处点火,崔成远不得不拍了拍周清华的身子,示意她安稳点:“要我帮忙的话也别逞强。”对他来说,周清华那些小麻烦都只是随手之劳,但是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总是需要有些个人空间和追求。 他喜欢周清华,所以也愿意尊重她、理解她,尽可能的令她过得自在欢喜。大概,这也是爱的一种方式?崔成远两辈子没谈过恋爱,前世的婚姻留下的记忆更是淡薄的只剩下一个印子,这些念头也不过是在他心上一掠而过,马上就被忘在脑后了。 他们见面没多久就订了亲事,然后成亲,再赶路到北地,倒是少有这般融洽的时候。周清华得了许可之后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话说,当初你为什么要选我啊?”实在不是她妄自菲薄,只是这问题是在太奇怪了,至少她是百思不得其解。虽然当初崔成远说是因为他那些难得的欢喜,可这回答未免太简单了,典型的崔成远式甜言蜜语——尤其是之后的很多日子里,她深刻体会到了隐藏在崔成远那如同清风明月一般君子脸孔下无数令人脸红心跳的甜言蜜语,更加明白这里面的水分有多少、被加工了多少。周清华当时被蒙过去之后,回头想想真的是越想越奇怪。 这问题问的不清不楚,他们两个却对里面的意思心知肚明。 崔成远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轻声说道:“我一直想找一个符合我想象妻子。”他停顿了一下,轻声道,“长得合我心意,兴趣相投,能够与我站在一起,分享我所拥有的一切。我一见到你,就知道我找到了那个我想娶的人。” 周清华静静的看着崔成远,看着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她的心不知怎的忽然无比的平静:“你的一切?包括什么?” 崔成远闻言笑了笑,他抱着周清华,依旧是轻声细语:“我也不知道,清华。大概是胜利、失败一类的吧?”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抚着周清华的长发,接着说道,“有时候,在你面前,我常常觉得自己很矛盾——我渴望你能够拿起剑站到我的身边,可是又痛恨自己让你接触到这些,有时候,我真希望能以我十年辛苦换你三年天真。” “可我喜欢这样的日子啊。”周清华忽然抬头朝着崔成远笑了笑,嘴角的笑涡浅浅的,那笑容认真从容,“虽然总觉得湘皇很凶残,你又挡不住他。还有一大群贪生怕死、拖后腿的猪队友。来得时候也怕得要命。可是,我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可以睡觉睡到自然醒,不用在内宅里面勾心斗角,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也能够帮助很多人。这样按自己心意的生活,我真的很喜欢。” 崔成远不再说话,他只是抱着周清华,紧紧的。有时候,他有许多的甜言蜜语可以一瞬间便脱口而出,令人心如鹿撞,可是某些时候他又只是不声不响,好似不善言辞的少年。好一会儿,他才咳嗽了一声,玩笑似的道:“说起来,我想娶你的确是使了心机。你嫁我,大约也是迫不得已,得过且过?” 这话还真是该死的有点对!周清华当时只是觉得崔成远条件不错,有对婚姻前景很有怀疑,干脆就快刀斩乱麻,嫁了。虽然此时想起来还是有点心虚,但周清华倒是很有气魄的锤了一下崔成远,倒打一耙道:“是又怎么样?货已售出,概不退货。” 崔成远被逗笑了,只得温声赔礼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夫人莫怪。”他语声温温,全然一副爱惜宠溺的好丈夫态度。 少见的说了些心里话,交了一点心。周清华顿时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有些暧昧,她有点不好意思,害羞似的靠在崔成远的怀里许久不出声。过了一会儿,她才侧耳听了一下声音,忽然笑道:“外边下雨了?”有句话叫做:“黄梅有雾,摇船不问路”。说的就是春夏之交,乃有大雾,而按照“夏雾雨”的说法,实际上这也算是正常的气候现象。 崔成远低头看了她一样,含笑不语,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好似在挑逗人一般。 周清华怀疑的瞥了他一眼,忽然福至心灵,抚掌道:“我知道了,难怪你这会儿这么闲......”下雨的日子,湘国的火器无法发挥原本的作用,只要湘皇那边稍微明白一点军法都不会再来攻城,定然会困守东都城。所以,这种天气才是真正的安全——换句话说,这场雨来得很是及时,至少是给他们争取了最为宝贵的时间,可以等路上的火炮运到,顺便重新整顿那些在湘军那里吃过苦头的士兵们。 崔成远果然笑得更加欢喜了,他低头吻了吻周清华的面颊:“我家清华真聪明。” 周清华实在受不了他的腻歪,急忙推开人,有点儿嫌弃:“行了,你都还没洗漱呢。” 崔成远抱着她不放,实在笑得不行了,这才捏了捏周清华柔嫩的面颊,拍手唤人近来伺候。 他们在里面说了半会儿的话,外面候着的仆妇们虽然不至于偷听倒也真是提着心等了许久。此时听到里面唤人,立马就端着东西鱼贯而入。 崔成远洗漱完了之后,收拾收拾就准备出门了。临出门,他还看了眼周清华,眉间笑意舒朗,语气亦是含了少见的真切的温柔:“等会儿陪你一起用午膳。”他还要先去交代一些事,早膳是赶不上了。 周清华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与他也许真的可以有一个好一点、值得期待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啊~~这是他们之间关系的一小步,很快就有一大步可以跳了。然后崔某某应该就可以从喜欢到爱了,\(^o^)/~ 另外感谢火柴许妄念。的地雷,亲爱的你真是深藏功与名啊,我翻霸王票名单的时候才发现你扔了地雷。非常感谢! 第110章 事发 因为在外边,加上是特殊的战争时期,周清华的早膳实际上也挺简单的。 不过因为早膳从三十六道减成十八道,跟着他们从京里过来的厨子更是费了不少心思。周清华平日里十分喜欢的燕窝粥、莲子粥、碧梗粥这些养生的粥都是省不了的。那些点心更是做得如同真的花朵似的,摆在盛了洗的干干净净的粉白花瓣的碟子上,芬芳扑鼻,令人食欲大开。 周清华昨晚累了半宿,早就饿了,用茶汤漱过口之后就开始动筷子了。她喝了口温度适中的燕窝粥,顿时感觉胃里舒服多了。虽然手上动作依旧是优雅有礼却分明快了许多。 拂绿瞧着心疼得不得了,小声道:“自来了这边,小姐就没一天好日子。早知道,当初还不如留在京里呢。” “你这嘴,真是不把门!若是哪天给小姐惹了事,我定是要第一个撕了它。”碧珠的眼睛闻言立刻就表情严肃的瞪了眼拂绿,“这些事情,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周清华这时候才抬头看了两个丫鬟一样,她眼神淡淡的,语气不轻不重却也叫人心上一跳:“拂绿这也是自在惯了,以前是在府上,我自然也是不拘着人。只是现下在外面,还是要像碧珠说的,说话小心些。若不然,我就只能换个丫鬟了。” 拂绿低着头轻声的应了一声“是”,然后才小小声的说了一句:“我就是心疼小姐。以后不会了。” 周清华早就摸透了拂绿的性子——她是真的没什么坏心,就是那种性子直接、嘴上爽利的人,做事手脚也伶俐,就是不长心眼,话还没过脑子就直接说出来了。以前在家的时候,有这么个丫鬟陪着说说话、听听真心话也算是挺不错的,也不必费心去担心丫鬟有什么二心。至多只是私下里让碧珠约束一二或是口上笑着提点一下。只是现下却是特殊时期,由不得人不仔细。 眼下见拂绿受教,周清华才缓了口气,她又喝了口乌鸡山参汤,缓缓道:“你也别觉得心里委屈,我喜欢你性子自然,平日里你说什么我也不大管。只是眼下城中人心惶惶,我这般排场已经算是超出许多人的想象。若是再要抱怨,传出去了怕是要惹大乱子的。”野山参的味道有些怪,周清华吃了许多年还是没怎么吃惯,只是喝了几口就放下了。好在就那么一小罐,拳头大小,一下子也算是去了一小半。 拂绿回过味来,连忙点头道:“小姐放心好了,我以后一定小心,不会给小姐添乱子的。” 周清华朝她笑笑算是肯定,然后就重新低头用膳——大户人家,食不言寝不语乃是多年熏陶出来的教养。等她用完了膳,漱了口,擦过手之后才问了一句:“二爷那边用过膳了吗?” 早就又仆妇等着说话,闻言急忙笑道:“早就送过去了。”她一张脸笑得如同初秋的菊花,半皱不皱的,“只是二爷那边有些急事,只是随意用了一些就使人端出来了。” 周清华难得贤惠一回,便加了一句:“那让厨房那边午膳多备一些,准备点他爱吃的菜。”想了想,作为养尊处优的家庭妇女,自己似乎也没啥事了。周清华立马兴致勃勃的让人带上自己已经编好的小版本医术入门教材,去寻哈日珠拉说话。 哈日珠拉一向起得早,按照她们雪山族的传统,每日晨起还要向长生天祷告一番才可以用早膳。周清华到的时候,她已经用过早膳,正在整理她那一整套针灸用品——她与谢习风从大雪山一直逃到这里,路上为了方便不知丢了多少东西,这么一套银针却始终贴身带着,每日里要看一看。 “你今日倒是起得早。”哈日珠拉抬头看见周清华,便抿了抿唇,收起了手上的银针。她一向都是乌发雪衣,双颊如同堆雪砌玉,临风而立就美得如同昆仑山巅的白雪。 周清华朝她笑笑,先说了好消息:“我们可以开培训班了。” “是崔将军松口了?”哈日珠拉倒是没怎么惊讶,稍稍想了想便点头道,“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我已经想好了,等会儿就让人在附近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再让寻些愿意学医帮助别人的女子。”周清华笑得双颊笑涡浅浅,如同满树花开,清灵生动,“教材什么的,一边教一边赶工就行了。” 哈日珠拉没什么意见:“也行,只是你要去哪里寻那些学医的女子?”她叹了口气,“我听人说,你们越人的女子一般都是呆在家里的,不能抛头露面的。” “这个我还没想好。”周清华犹豫了一下,然后便道,“先让人透点口风出去吧,看看有什么反应没有。国难当头,别说是匹夫有责,便是女子也该有那一丝热血。” 哈日珠拉不置可否,只是用目光在周清华的面上淡淡扫了一眼,然后便道:“我等会儿要去买药,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要买什么药?府上没有吗?”周清华有些奇怪。 哈日珠拉面色不变,她看着周清华的目光复杂难言,沉默了一会儿她才轻声道:“谢习风的病不能再拖了。我本来想要用银针慢慢来,但是他已经发过一次病,这些日子有没有好好养护,只得先用药浴拔出一半的病根,在徐徐图之。府上虽然药材都很齐全,但用量还是不足。再说,这药我也想自己亲自去看看,至少药材质量方面不能马虎。”她说完后就静静的看着周清华,打量着她的神色,不再开口。 周清华怔了怔,她简直呆住了。脑子里只有一句话——谢习风的病不能再拖了。她觉察出自己的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声音问道:“他的病很严重?”之前哈日珠拉和谢习风争吵的时候也曾经提到过谢习风的病,甚至指责谢习风是为了他的病才会救人。周清华本来有些小担心,但是看着谢习风如同常人一般无二的面色以及体魄就没怎么再担心了,只以为是小病,哈日珠拉口误。 此时听到哈日珠拉这般严肃正经提到谢习风的病,那些很早以前的事情也渐渐浮现在脑海里。谢习风和安乐公主半途而止的婚约,皇家那边的奇怪态度;谢习风这般年纪却没有成婚甚至定亲,反而是远游在外,谢国公也不曾出面约束;甚至当初谢国公府上那个门房小心翼翼的询问‘他家公子的气色’。 简直就好像是闪电击中了她的脑子,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很久才缓和过来。她只是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笑了——那么多的迹象就在她眼前,可她就那么轻易的忽视过去,视若无睹。简直是残酷的无知。 既然把事情说了出来,哈日珠拉也就没打算再替谢习风掩饰。她不做声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几近轻慢的看了眼周清华:“我就知道你不知道这事。”她咬咬唇,慢慢道,“和你说这事,只是希望你帮忙劝一劝他。他目前的身体若是要治病除根就不能再上战场了。湘皇那已经是没救了,且他有武道大宗师的实力撑着,可以勉强上一上战场,但是他却不行。我劝不动他,只能来找你了” 周清华急忙点头:“等会儿我就去劝他。”这个时候,对于哈日珠拉口头上那隐晦的意思,她已经忽略过去了。 哈日珠拉这才勉强笑了笑,她这一笑之间,清透的肌肤在灯光下就如同融了一层浅浅的光一般:“你还是先陪我去买药材吧。他现在正在和崔将军他们在书房议事呢。你去了恐怕也见到不到人的。” 周清华现在心里头一团乱,被哈日珠拉一提醒才稍稍缓过神来,也朝她勉强的笑了笑:“嗯,我们先去药行看看吧。” 既然多了一个周清华一起出行,外边准备的东西也仔细多了,至少马车上面的东西都足够舒适。将军府上也专门派了人去跟着护卫。 只是周清华怕惹乱子,加上只是在布谷城里走一走,就只是挑了一辆普通的马车,让人暗地里跟着。 没想到,就算是低调成这样,走在路上还是出了事。 她们刚刚从一家药行看了药出来,准备去下一家看看就被人给缠上了。 大约是看着周清华和哈日珠拉的衣着都很不错,出入又都有马车接送,那个一直守在药行边上的小姑娘就一下子扑上去要拉周清华的袖子。 好险还有碧珠和拂绿在,这两人往前一挡倒是将那小姑娘挡到了外边。 那小姑娘一扑不成,反倒是立刻就跪了下来,对着周清华和哈日珠拉磕头道:“两位夫人,求你们发发善心吧。我娘病的重,没药就活不下去了。两位夫人你们发发慈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我娘一命吧。” 说是姑娘,实际上这孩子那副样子说是假小子也差不离了。她穿着灰扑扑看不清颜色的破布衣裳,也不知道打了多少补丁。整个人瘦的几乎皮包骨,只见她脸色蜡黄,头发枯草似的被扎成一束,双颊有种病态的红,便是磕头也是实打实的磕着。声音响亮。 这孩子瘦的样子虽然比不上当初周清华在报纸上看到的非洲难民的样子,但也算是真有难民像了。绝不是现代那些为了减肥努力运动锻炼、费尽心思健康饮食瘦下来的姑娘那种健康的瘦,而是饿出来的瘦。 哈日珠拉见得事多,不知打发过多少来雪山族求医的人,此时只是淡淡的问道:“你我无亲无故,你娘的病与我们有什么干系?”她顿了顿,“何必求我们,还不如进里面去求那掌柜施舍一二。” 药行掌柜在里面早就看到这情形,只是担心牵扯自己这才不出面。此时被点了名,只得出来低头哈腰的解释一句:“两位莫要误会。这丫头在我们门口已经守了很久,见到衣着体面的客人就磕头求药。我们也不是不体谅人,如今外头正在打仗,什么东西不涨价?我们药行也要过日子不是?别的不说,她都被其他药行赶过多少遍了?也就我们药行睁只眼闭只眼让她呆在外面罢了。” 哈日珠拉冷冷笑了一声:“难不成,你们也要让客人睁只眼,闭只眼?” 药行掌柜无话可说,只得搓着手,一副皮厚不怕人说的样子。 周清华看着那孩子的样子,多少有些怜惜,便问道:“她母亲要用什么药?我付钱便是了。” 药行掌柜搓搓手,堆出笑容:“这个,在下也不清楚。不如让堂里的坐堂大夫去一趟看看病?” “不必了。”周清华也不耐烦看着掌柜的假笑脸,令人拉起那姑娘便直接走了,“这事你也不必管了。” 那掌柜还要说话,可他也是见过世面的,眼角余光扫过马车边上的几个便衣打扮的护卫,神色微微变了变,这才点头哈腰的送人走了。等周清华等人都走了,他才抬起头拍了下伙计的头:“看你以后还敢偷懒不?什么人都让往店门前凑,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好?” 那伙计是个机灵的,挨了打也不吭声,只是讨好道:“刚刚那两位,瞧着好似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掌柜的,怎么这么小心?” 掌柜笑了一声,又拍了一下他的头,那吊梢眼也恶狠狠的:“你也不长长眼睛。那是哪里的马车?成日里只知道狗眼看人,不知长进的东西。”他笑了一声,冷冷的声调,“那可是将军府上的马车,别说外边还有让伺候着、护着,那里是我们得罪的起的?” 伙计吓了一跳,果然不吭声了,只是闷闷的道:“将军府上的贵人,何必来这里?随便派个人出来就行了嘛。这般样子,还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他也就是口上说说,说完之后又小心的道,“那刚刚,我们不是得罪了人?” “行了。”掌柜不耐的挥手把人赶走了,“这样子的贵人,哪里会和你计较什么?有句话说‘宰相肚子能撑船。用不着你疑神疑鬼的。快干活。” 那伙计被训了一通,只得灰溜溜的回去干活。 倒是周清华,令人把那姑娘收拾了一下,检查过一遍之后便温声问了一句:“你娘病了,那你爹呢?” 那姑娘双眼泪汪汪的,眼眶深陷,眼珠子黑得很,她咬着唇说道:“我爹前些日子打仗死了。我娘一下子熬不住就病了。家里的东西,我都卖的差不多了。”她说到这,又开始哭了,“求贵人帮帮忙吧,若是我娘病好了,我一定给贵人您做牛做马。” 若刚开始她只是随便找个衣着不错的扑上去,此时已经大概知道周清华和哈日珠拉是有些背景的了。这才一口一个的“贵人”。 这姑娘比周雅华还小,整个人瘦伶伶如同枯萎的花骨朵,还没开就已经没了半点光泽。周清华忍不住微微有些不忍,便轻声问了一句:“你爹是战死的,不是应该还有抚恤金的吗?”既然姑娘说的是前些日子打仗死了,那就只能使当初崔成远和祁天山第一次带兵去东都城的那一仗。那到时候发下来的抚恤金,应该早就到人手上了才是。 那姑娘一脸茫然,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没有抚恤金的。”她看上去一脸无措,小心翼翼地说,“安葬我爹,那还是我娘卖了首饰,拿了家里的体己银子才办好的。旁边好些叔叔,有些家里穷的,便是连块下葬的地都没有呢。” 这年头,土地也是私人的。想要随便找块地埋人是不可能的。所以说,人这一生,生老病死,全都要费钱,简直是费钱的一生。有时候想想,还真不如不出生呢。所以戏文里面才会有一系列的卖身葬父等等情节——当然,这大半也是编的,艺术加工。毕竟世家里头买丫鬟大多都是从可靠的人牙子里头挑来,再调教,这般半路买的,就算是真的带回府了也不可能留在身边伺候。 周清华手掌一下子就握住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才咬着牙和哈日珠拉笑道:“整整五十两的抚恤金,那些人的怎么有胆子吞个一干二净?”她本来就因为谢习风的事情心中郁郁难解,此时听到这事,顿时更是怒火上涌。 五十两银子,虽然在周清华看来并不多,很多首饰随便一个边角就超出这个了,可普通人家节约点大约可以过很久了。她还记得,当初这银子也是崔成远一力和世家那边磨牙磨出来的,接下来的日子崔成远那边忙着点兵,练兵,打仗,睡觉都没时间,哪里会晓得东地上下居然会有人有这般胆子,连这个兵士们用命换来的银子都要吞。也不怕夜里睡觉被阎王爷点名。 周清华心里窝着火,面上更是难看起来。只恨不得先去找崔成远吵一架,再让他去把那些人个收拾了。 哈日珠拉虽然不知底细,可也多少明白这事的严重。只是她看周清华气的不行,只得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你也别气了。”她看了看一旁已经吓得不会说话的小姑娘,轻声道,“还是先去看看病人吧。到底人命重要。这事怕是不小,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 周清华气的眼睛红,她只是觉得心里闷得很,可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才低着头道:“这样的事,我本该早些发现的。都是我自己想当然,从来不关心这些事,只知道管自己。”她迟疑了一下,伸手摸摸那小姑娘的头,温声道,“你别怕,我们一定会帮你把你娘的病治好的。” 那小姑娘愣愣的,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哽咽道:“我娘要是好了,我一定给两位贵人做牛做马。我们马家人,说话从来不落空的。”她这时候话里才透了一点孩子的稚气,天真可爱。 周清华看得心酸,却还是强忍着朝她笑了笑。 马姑娘既然穷得连药都买不起,住的地方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是认识的亲戚看她们娘两可怜,专门把以前堆杂物的小房子收拾出来给人住的。 那房子不通风,不透光,一进去就是黑蒙蒙的,周清华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霉味和药味还有酸臭味。偏偏马姑娘也没钱点灯,那药也不知道是熬过几回的药渣。 马姑娘多少也知道情况,有些忐忑的看着跟着自己进门的几个人,小心翼翼的解释道:“我家里乱,我娘又起不了床,家里也乱的很。真是脏了贵人的脚。”她守在门边,努力把门推开一些,让外边的空气能够透进来,至少可以使得房间的空气稍稍好闻一些。 “没事。”周清华对着她安抚似的笑了笑,“闻久了就习惯了。” 马姑娘吸吸鼻子,双眼通红的挤出一个笑脸出来。 外边有声响,里面床上躺着的马夫人马上就有了回应,她低低的唤了一声女儿的名字,轻声道:“柔儿,是你回来了?” “是,娘,我回来了。”马柔儿大声应了一声,又局促的请周清华等人进屋子,小大人似的和马夫人说话,“娘,今天我在药行门口碰见贵人了。她们要给你看病呢。” 随着她们往里走,屋子里面难闻的味道更加清晰了。只见一个身形削瘦的妇人正从床上挣扎着要起来。 她瘦黑瘦黑的,看上去和马姑娘有些像。但是她却已经是一个被生活折磨过了许多年、早就已经认输了的马姑娘。她面上带着一种下面的人惯有的惶恐和怯懦。且她早就病的只剩下一把骨头,面上带着浓重的病气,连床都爬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没看错,我居然打了六千字,简直劳模有没有?快来给我撒花啊 感谢676368扔的地雷,特别感谢特别惊喜有没有?O(∩_∩)O~ 最后,大家晚安。 第111章 反省 马夫人的病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哈日珠拉只是稍稍的看了几眼就有几分明白了一小半。 哈日珠拉垂眼认真看了看,轻声道:“素问里说‘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她见多了这般的病人,倒是不怎么激动,“常言道,喜伤心、怒伤肝、悲伤肺、思伤脾、恐伤肾。马夫人本就气血不调,劳碌过度,五脏逆乱之后又不曾好好调养,自然是越加病重。” 马柔儿听不怎么懂,却还是似懂非懂的抬头看着,忐忑不安的问道:“那我娘的病还能治吗?”她声音细细小小的,就像是土壤里头钻出来的嫩芽,看上去还带着泥土的苦涩。 “柔儿!”不等哈日珠拉说话,马夫人连忙出声打断马柔儿的话,很是惶恐的教训道,“这二位贵人能来这里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心里面肯定是有分寸的。这些事情,那里轮得到你小孩家家开口?” 马柔儿被母亲训了一通,也不生气,只是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哈日珠拉和周清华,满是期盼。周清华被她看得,都要觉得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只得拉了拉哈日珠拉的袖子提醒她说话。 哈日珠拉蹙了蹙眉,倒还是开口了:“并不是什么难治的病,用些好药,好好补养便是了。”她侧头和身边跟着的下人吩咐了几句,然后便又加了一句,“这里也不适合养病,若不然......” “若不然换个地方住吧。”周清华忽然记起了自己让人找出来要做培训班教室的屋子,“我有一间屋子,还没收拾出来,也要人过去看着门。若是可以,不如二位搬过去住一段时间。若柔儿姑娘闲了帮我收拾收拾屋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哪里好意思?”马夫人急忙摆手,一张脸急的青白交接,“我们母女都做不了什么事,若是脏了贵人的屋子就不好了。贵人好心,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我这人命硬,吃点药躺躺就好了。” “娘......”马柔儿也有些踌躇——她也想让她娘搬到好一点的屋子,可是想想,白白占着人家一个这样大的便宜也不好。她一急,一张黑黄的小脸就显得红了起来,一张面皮几乎是赤红的。 周清华倒是耐下心来和她们说话:“没事,就算两位不去住,我也是要找人收拾屋子顺便看着的。”她顿了顿,又朝马柔儿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老实人,这才放心让你们住过去的。若真是过意不去,等马夫人病好了,平日里帮我在拿便做点杂事也是行的。” “那柔儿就先在这里谢谢两位恩公了。”马柔儿咬咬牙,直接就跪下磕了几个头,任是周清华使劲拉也拉不起来,“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报答您的。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您吩咐一声,柔儿也不会有二话的。” 她瘦的只剩下骨头和皮,整个人就像是个去了毛的小猴子似的,没有半点的美感。可是这一刻,周清华竟然也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叫人心颤的坚定和勇气。周清华晃了晃神——其实她也只是命好罢了,这时候等够这般轻而易举的施舍,也不过是穿越时投了个好胎。若真的轮到她到了马柔儿这般地步,怕也不能比马柔儿做得更好了。 她心上极其轻微的动了动,朝马柔儿笑笑:“嗯,我等着你长大。”笑容里面,多少还是带了点复杂的心绪。 哈日珠拉就站在一边也暗暗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这次也算是救了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倒是马夫人,既怕女儿得罪人,又怕自己说话不好听,只得急的一脸汗的在边上坐着,差点就要掀开被子站出来和女儿跪在一起了。 周清华也没再拖拉下去了,低头温声安慰了一下马夫人和马柔儿,就转头让碧珠去安排事情了。然后,她便带着人急匆匆的坐着马车往回走。 “你这是怎么了?”哈日珠拉有些诧异的看着坐在马车上沉思的周清华。 周清华正在出神,被她一问这才回过神来:“抱歉......”她有些怔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本来是陪你出来买药的,结果还让你跟着我到处乱跑。药也没买成。不会影响到谢公子的病吧?” “没事。我本来也只是打算出来看看这里的药材质量。”哈日珠拉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头,温声道,“倒是你,怎么这幅表情。” 周清华抬头回了一笑,神色间有些苍白,但却没有说什么。 其实,这一整天,周清华遇见的事大部分都给了她很大的刺激。 首先,是谢习风的病。她很早就和谢习风相识,他们曾经一起在寒山上眺望天地,曾一起弹琴论事,一起跳下积云观后院的崖岸,也曾一起垂钓玩乐、彼此打趣......谢习风就像是一笔最美丽的颜色,点缀在她过往的岁月里,使得她那段轻松惬意的闺阁时光充满了少女的激情和欢快。虽然他们始终发乎情、止乎礼,甚至不曾越过雷池半步、不曾有半字的逾越点明,但是他却在周清华心底留下的最亲密、惆怅的记忆。而她对于谢习风的病是半点也不知情,这简直直接就对比出了周清华自以为是的冷漠——她对谢习风,远没有她自以为的用心,从头到尾,她仍旧只是一个穿越而来、小心翼翼只顾着自己的周清华。所以,上天才会让它错过了谢习风。 然后,是军中的抚恤金的问题。实际上,她现在的角色是崔成远的妻子,从某一程度上,她也可以代表崔成远,从一些侧面帮助他处理各种事物。可是自她来了布谷城之后,不是闭门写书,就是自顾自的想着要办什么公共医疗培训班。她既没有出面替崔成远缓和世家的关系,也不曾因为崔成远忙于军务而体贴入微的替他了解一下布谷城的事情、替他体察布谷城民间真正的实况。她始终不曾真正的把自己当做崔夫人,想到去承担那些崔夫人应有的义务,所以这种事才会在她眼皮底下眼睁睁的发生。 最后,她看到马家母女的境况,看到马柔儿那股韧劲,才更加让周清华的自怨自艾成了笑话。 她一个人闷闷的回了将军府,直接就去了崔成远的书房。 好在崔成远已经议完事了。他正一个人独自坐在书桌前看报上来的人员伤亡名单和报上来需要添加的物品清单,见到周清华苍白的脸色,有些奇怪的挑了挑剑眉,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他站起身来,扶了扶周清华,拉着她在边上坐下。 崔成远伸手试了试案上的茶水温度,便侧头低声吩咐了一声:“再端一壶茶来。”崔成远本人不常喝茶,所以案上的茶盏大多只是摆设或是来了客人再另外上。 他声音不轻不淡,很是平和,身边的小厮却很是郑重的应了一声,不大一点折扣的立马就出门端茶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崔成远的语声就更温和了:“发生什么事了?”早晨出门前还是含羞带怯的小娇妻,怎么这会儿就愁眉苦脸、郁郁寡欢了? 周清华抬头看了他一样,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拉着他也坐了下来:“我今天出了一趟门,发现上次军中批下的抚恤金,至今都还没发下去。” 崔成远正端着他的温白水喝着,听到这话,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握紧了一点,他转头看着周清华,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周清华低着头把今天在药行前面遇见马姑娘的事情给小声说了出来。好一会儿,她才有些沮丧的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这么大的事,竟然现在才知道?若不是赶了巧,说不定还不知道呢。” 崔成远神色不动,伸手抚了抚她皱起了的黛眉,轻声道:“别皱着,女孩子要多笑才好。” 周清华咬咬唇,自暴自弃的自嘲道:“我这还算女孩子?”都嫁人了好吗? 崔成远轻声笑了一下,放下手上的杯子,温声道:“我一直觉得你还是女孩子。我一个人的女孩子,需要人耐心护着......”他语调柔和,就好像是窗口折射进来的光线,充满了柔软的弧度和光晕。即便是周清华,都忍不住心上动了动。 周清华沉默了一下,揉着自己的手指,小小声的说:“我是不是很没用?什么都帮不上你,还整天异想天开,不自量力的添乱。” “怎么会?”崔成远打断她的话,直截了当的说道,“你很好,清华。我说过,我一直觉得拥有你是我的幸运。” 周清华没说话,只是看着崔成远不出声。 与周清华对视着,崔成远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下去,他唇角轻轻勾起,说道:“当初你站在城头,拼命守城的时候不是很有勇气吗?这么忽然把自己看得这么低?抚恤金的事,是我的失误,你没能提早发现只不过是你的无心之过罢了,只要这次记下了就行。” 周清华稍稍提起了一点精神,但还是有些闷闷的:“可是,换了其他人一定可以做得更好的。”她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 崔成远却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就像是抚摸锦绣一样的珍惜:“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扛。你是人不是神,你已经做得比大部分的人都要好了。换了其他人,也许会哭着喊着不愿意陪我上战场、也许会暗地里咒骂我让她跟着一路受苦,也许会看到湘*队就急着收拾行李要逃命,也许会见到机会就找世家捞银子、攀关系。清华,你守得住自己的本心、守得住自己的底线,甚至还心怀善意的想要建培训班去教那些妇女医术让她们可以跟着照顾受伤士兵、缓和伤情,这已经是足够、足够的好了。” 崔成远的眼神深沉如同星河落下的倒影,沉沉的,温柔的,就像是映在心上一样的叫人觉得喜爱:“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能够娶到这样好的妻子。” 被这样表扬着,周清华红了红脸,她忍不住问道:“我真的有那么好?” “对我来说,已经是足够好了。”崔成远看着她玉颊泛红,粉唇娇嫩,忍不住伸手将她抱起坐在自己腿上。 周清华的脸更红了:“你别这样,天还亮着呢。”她吓了一跳,但崔成远抱得紧她又挣不开,动作大些就发现下面有微硬的东西顶着,顿时更加不敢再动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认真的抬头问道:“可我的确做得不够好。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在你看来我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 “行了。”崔成远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声音沉静如同月光照在夜晚的海面上,只有温柔的磷光轻轻的随着海风荡漾,“那些事都有我呢。这次是我太忙了,一时忘了,抚恤金才会出事。清华的话,就认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好了。” 周清华看着他笑了笑,然后就恶狠狠的伸手去扯他的长发:“呵呵,当初你还说要找一个可以和你一起平肩而立的妻子呢。这时候就想把我撇开了。” 崔成远被她这么一捉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接着道:“那这样吧,你先把培训班办好。我已经和世家那边说过了。这次士兵受伤的的确很多,军官那边也跟不上进度,你的想法很不错,值得一试。毕竟,哪怕是女子,只要愿意为国尽一份力,我们也不该拒绝的。” 周清华点点头,还是眼睛亮亮的看着崔成远:“然后呢?” 崔成远看她这样子,更加心中温热,低头吻了吻她的唇,稍稍一碰就放开了,温存而怜惜:“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做完了,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去乐宜县一趟?” 难得接触到正事的周清华很激动:“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崔成远将她搂到怀里,卖了会儿关子才轻声道:“没有,皇后那边很担心你,给你捎了信和话,派来送东西的使者也想见你一面再转回。” 所以,她就是个吉祥物跟着晃一晃了?周清华用力扯了扯崔成远的衣袖,有些气闷。 崔成远搂着她,感觉怀中温软,自己心也跟着软了下来,他的语调渐渐柔和了下来:“你别多心,我只是觉得你要做事不急一时。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好,若有闲暇也可以依照你的心意去城里逛逛,看看有什么问题。清华,你不要急,在我看来,你真的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他的声音就徘徊在周清华的耳侧,明明是很平淡的话却生生的说出了一种温柔缠绵的问道。周清华有些羞意,便扯开话题说道:“那个,抚恤金的事情怎么解决。”这事涉及世家,偏偏又不好在这时候翻脸,倒是有些难办。 崔成远眸光微微动了动,心间微动已经有了主意。他俯身在周清华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才轻声道:“你觉得这法子如何?” “听上去还行。”周清华皱了皱眉,“就是便宜了那些黑心肠的家伙!” “便宜了他们?”崔成远淡淡笑了笑,神色里是成竹在胸的笃定和从容,“你这是小瞧了那些世家的气度了。” 崔成远和周清华这边定了计,到了世家那边又是另一番说法。或者说,这也算是崔成远原本就预料到的情景。 陆家家主陆皓雪坐在自家别院的书房里,看着崔成远令人送来的银两,神色有些阴沉。 沈家家主沈敏仪嗤笑一声,桃花眼上波光粼粼:“没想到这会儿崔将军倒是慷慨解囊了一回。往时,都是咱们为他往外掏钱,现在却专门送钱上来,倒是叫人受宠若惊啊。” “够了,你少说几句!”墨家家主的胡子颤了颤,声音有些严厉,“这算是什么得意事?你没觉得自己的脸被人‘啪啪啪’的打吗?你不觉得丢脸,我还觉得丢脸呢。” 沈敏仪冷笑一声,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唇:“这与我何干?反正抚恤金又不是我贪的。现如今怎么又成了我的事了?” 安家家主阴沉沉的瞪了眼沈敏仪,冷冷道:“我们五家一直都是一气连枝,同声共气,难不成其他几家落了脸,你能得什么好?” 祁家家主只得在旁跟着劝架:“行了,这时候也别吵了。没得叫人看了笑话。”他顿了顿,又转头去看陆皓雪,“这会儿出了这种事情,这可怎么好?” 陆皓雪正转着自己的碧玉手串,听到这话只是眉间动了动,神色已经缓和下来了:“还能怎么办,既然人家送了钱,那就收下来,在添一倍上去,当做抚恤金发下去。” 他抬头巡视了一□侧这些人的神情,语气淡淡的:“既然崔成远暗地里把钱送过来要让我们当做抚恤金发下去,就是说明他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和我们翻脸。不过是敲打我们一下,做个提醒作用罢了。”他顿了顿,接着道,“我们按着他的意思添一倍的抚恤金发下去,既是全了他和我们的面子,也是对他买一个好。” “那下面那些贪钱的人呢?”沈敏仪玩着手上的扇子,漫不经心的笑着问了一声,眼神却是似是而非的在安家家主和祁家家主的身上一掠而过。 安家家主和祁家家主都有些恼火,但又发作不得,只得憋着气不吭声。 陆皓雪沉默片刻,抬眼看了安家家主和祁家家主一眼:“这种时候除了这样的事,这样的手下,即便是崔成远那边不吭声,我们怕是留不得了。”这种时候,也不要求人要多么的深明大义,但大概的道理也应该要懂吧?把抚恤金吞个一干二净,这不仅仅是贪心和恶心,更是蠢到家了。这种手下,与其留着拖后腿,还不如趁早拉出去解决了。 安家家主和祁家家主连连点头:“我们也不知道这回事。哪里晓得天高地远的,凭白养大了拿起子人的胆子,即便世兄不开口,这事出来,也是饶不了那些人的。” 陆皓雪白皙的手指慢慢的摩擦这水色极好的碧玉珠子,仿佛有绿水在他指尖荡漾。只见他微微笑了笑,不轻不重的道:“也并不是我不给面子,只是在这里,我得倚老卖老的说一句:如今正在战时,湘国那边的情形几位也都是亲眼看到的。我早年上过战场,更是知道里边的厉害,这才带头捐了米粮。我知道你们原先捐的不甘不愿,背地里阳奉阴违、骂我傻的也有。只是这时候,确实是要抓紧了才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几位也应该都是懂的吧?” 边上的几个人脸色都微微变了变,沈敏仪“唰”的一声收起扇子,却也不再说话。 倒是祁家家主,忍不住堆起笑脸:“世兄这是哪里话?真是严重了......” 陆皓雪只是对着他点了点头,沉默片刻便道:“事情到了这时候,崔成远那边,我觉得我们还得送份大礼,这才能表明我们的立场。” “什么大礼?”墨家家主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若有所思的出声问道。 陆皓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而又复杂的神情,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桌上的茶盏,轻之又轻的说道:“几位应该还都记得吧?当年我们在方家,除了军械之外还找到了什么?” 沈敏仪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面色一变,咳嗽了一声,还是忍不住明知故问道:“世伯的意思是......?”他声音有些发紧,像是顾忌着什么似的,微微有些颤。 “既然是准备要送大礼,自然是要准备一份天大的礼。”陆皓雪慢条斯理的开口,不动声色的押了一口茶,语气轻缓却有力,“干脆就把我们分开收藏的方从廷亲自写的军策拿出来吧。” 此言一出,这整个书房都陷入了一片难堪的沉默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六千大章哦。我说过后面会有他们关系的一大进步,就是在乐宜县上。还有几章才会写到吧。 大家晚安,么么哒。 第112章 喜事 陆皓雪唇角笑意清浅,就好像无云的夜空上挂着的一弯浅浅的月牙一样的淡而冷:“当年我们一起去了方家,从方从廷的书房里头发现了那本刚刚写完不久的军策。因为这东西事关重要,我们当场就抄录了几本副本分别收藏,把原本给烧了。对了,当时沈兄还在呢,沈世侄还在家中念书呢,知道的也不太清楚。” 什么是世家?世家,谓世世有禄秩家也。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陆、墨、安、沈、祁这五家早就不止五世了,当然文家还没落罪抄家的时候也是其中之一。对他们而言,财富、名望都已经足够了。当年会冒险赶在京城来人之前去方家肯定不是为了拿一些自家也有的军械器材。他们要的是方从廷写下来要作为家传兵法的亲笔军策。只有知识才是无价的,值得他们冒这样大的险。多一份这样的东西,就多一条退路。若后代子孙在这上头有什么天分,也算是有些底气。 所以,把军械送出去的时候,他们虽然也觉得肉疼,但也不是特别的不舍得。现在说起这军策兵书,反倒是真心有些舍不得了。 祁家家主首先开口:“这不太好吧。上回已经说是要把东西交上去了,这会再把兵书交上去,岂不是自打嘴巴?”他神色微动,忍不住接着开口道,“若不然,我们再把要给的物资加一倍,这已经是足够丰厚了。” “不行。”陆皓雪摇摇头,“物资是我们和崔成远抗衡的根本。我们手里握着物资,才能放心他手上握着兵。若是一口气给了那么多,你晚上睡得着吗?” 这话倒是讲到点子上了。祁家家主面色有些发白,倒是不再开口。 安家家主插了一句:“若不然,先写张单子,后续再慢慢把东西分批送上去。” “不好。”陆皓雪再次摇头,他喝了口温热的茶水,掩去唇角讥嘲的笑意,轻声道,“我说了,既然要送礼就要准备一份大的。你我都是百年世家出身,难不成还要学那市井妇人,斤斤计较。” 这话倒是有些难听了。安家家主脸色绷得有些紧,一时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陆皓雪这次给他没脸,最主要的还是气他手下的人出了这般丢脸的事,现在还要他们其他人一齐来挽回。他自家理亏,被人当年讽刺了也只能咬着牙不吭声。他闷了许久,终于首先点了头:“好吧,这事我觉得可以。” 安家家主点了头,后面的几个人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虽然心里头都很是心疼,但到底家大业大狠得下心。 陆皓雪终于轻松了些,放下茶盏,轻描淡写的拍案下了决定:“当年我们五家一齐收藏了东西,本就立下约定除非五家一齐同意否则不得外泄。这会既然我们五家意见一致,那么晚间就一齐把东西送过去吧。” 墨家家主摸摸自己的胡子,唉唉叹了口气:“何苦还要拉上我们?你一个人去不就得了。”一把年纪了还要去看那崔成远那样的黄口小儿的脸色,想想就觉得自己可怜。 陆皓雪笑叹道:“墨兄着相了。我们送了这么一份大礼,崔成远总是要还礼的。我们一起去,到时候也好叫他多让一些利出来。” 沈敏仪已经换过起来,他在旁点了点头,扇柄顶着桌面,一派顺水推舟的闲适——反正面子不能当饭吃,自然还是利益重要。 周清华午膳是和崔成远一起用的,因为周清华的心情依旧不好,崔成远暗地里吩咐厨子多备了点菜。 厨子得了命令倒是好一会儿感叹:崔将军和崔夫人倒是好生恩爱,互相体贴啊。 正好有一道烩鸭四宝做得极有味道,鸭舌、鸭掌、鸭胰、鸭脯本就是鸭身上最鲜嫩的地方,且这“鸭中四宝”各有滋味,汤水更是鲜味十足,入口生津,膳食前喝上一点果然很是开胃。周清华尝着喜欢就多喝了一点。 崔成远看着笑了笑:“平常倒是不见你喜欢鸭子,这次倒是用了不少,可见厨子是下了苦工的。倒是要赏一赏才是。” “你适才破了一笔财,这回儿还是省一些吧。”周清华被他作怪的语气逗得一乐,再也绷不住脸,只得开口道:“我平时也是吃的,只是你没见到罢了。秋天的时候我还很喜欢燕窝秋梨鸭子热锅呢。”她看了眼崔成远跟前那碟火腿炖肘子,忍不住笑道,“这东西尝着倒是不错。不过在家里的时候,还是我家太夫人最喜欢吃。” 食单上面的火腿炖肘子做法也很简单,用料也很平常,所以常常可以见到。这肉炖的很软,极好入口,如周太夫人这般的老人最是喜欢,因而周清华看见崔成远前面摆着一盘倒是觉得诧异。 崔成远对这个倒不是很在意,他本就是要开解周清华,眼见着把人逗乐了便不易察觉的引着人拉开话题:“说起来,这次京里来人,捎了不少消息过来。周夫人这一次又有身孕了。” 周清华吃了一惊,小小声的道:“我出门前还没有动静呢。”语调里面还是挺替小李氏高兴的。 崔成远令人给她夹了一块松鼠桂鱼的鱼肉,漫不经心的道:“也是意外之喜。据说是淑妃那头总是见不着皇上,在太后跟前哭了好几次。帝后一向恩爱,太后也拿皇后没法子,淑妃哭一次便把周夫人唤入宫说一通,接机敲打皇后。结果周夫人这回直接就晕倒在慈宁宫了,被查出有了身孕。便是太后那头,都被这事闹得有些下不来台。” 周清华咽下鱼肉,急忙问道:“夫人没事吧?” 崔成远倒是觉得周夫人这晕倒很有点水分,估计有点做戏的成分。不过在周清华跟前却没怎么透露,只是笑道:“自然是没事的。除了这样的事,太后那头也不好再无故把人叫进宫训斥了。” 周清华松了口气,心思已经转到了小李氏身上:“这样也好。我父亲那边其实也盼着有个嫡子呢。夫人现下已经有了我八妹妹,若再给父亲添个儿子,那就算是儿女双全了。等会儿我就让人收拾收拾,准备份礼单,送点礼回去。”李家的女儿在生育上头总是有点艰难,如大李氏先是因为生了个周涵华伤了身体,后面又挣扎着生了周清华,彻底缠绵病榻了。小李氏虽然身体更好些,可是在子嗣上头却是久无声息,嫁进周家这些年,也就只有一个八小姐,平白养大了孟姨娘的野心。 崔成远见她喜笑颜开是真心欢喜,长眉轻轻一挑,仿佛远山投下的倒影,清俊的眉目瞬间生动起来。他温声道:“我认识一位老太医,极擅妇科。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就带你回京城让他帮忙调理一□体。你若想要儿女双全,也是行的。” 周清华正在喝汤,险些呛到——崔某人的脸皮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厚啊,吃饭的时候说这种话题难道不觉得脸红吗? 不过因为刚刚穿越过来的那一次落水,周清华的身体的确需要调理,每回遇到一月一次的大姨妈,她总是痛的死去活来,痛不欲生。所以听到崔成远这话,她还是默不作声的,幅度极小的点了点头。 她的面颊通红便如桃花,娇嫩鲜艳仿佛可以自生一段芬芳,摇曳生姿。崔成远静静的看了会儿,还是笑着低头给周清华添了一小碗的汤。 周清华急忙摆手:“够了够了,我都吃得差不多了......”居然又有了小时候被当做小猪快速养肥时候的感觉。 吃过饭后,满血复活的周清华立刻就蹦起来去找谢习风了。看着自家妻子的背影,崔成远的心情倒是颇有的复杂——好吃、好喝、好话哄好的媳妇就要去哄别人了,这滋味真是...... 他甚少有这种复杂难言的心绪,在心上轻轻一掠,就觉得实在是自己太闲、想得太多了。他少有的自嘲的勾了勾唇角,干脆继续回书房工作。 好在世家那边反应极快,早上才令人送了银两过去,午膳用过之后就有消息说是要发抚恤金,每人一百两,比原先和他们那边扯皮扯出来的五十两足足多了一倍。 世家那边,能够坐到这个位置的大约都有些成算,远远不是当初他刚到东地的时候见到的那些打前锋的使者来客可以比的。若他明目张胆的揭了这事,肯定是要和世家打对台,只会逼着对方为了面子、碍于形式硬撑着,无论最后如何反倒是要误了事的。他这次暗地里送了银子去世家,一可以敲打一下世家,也不很得罪人;二则是表明自己愿意交好对方、信任对方的态度,对方必然也要投桃报李表明态度和立场;三则是预料到对方会把抚恤金的数额再往上提,这样一来就可以惠及那些阵亡的士兵,有这笔抚恤金做先例,后面那些将士们只有更加齐心、奋勇杀敌的勇气。至于那些欺上瞒下的人,世家那边自然会替他处理了,用不着他出面去得罪人。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小李氏终于有孩子了,周清华有弟弟了。 大家发现没有,崔成远现在对周清华的态度比以前要真实一点有没有?以前的话,他只会甜言蜜语,更多的是哄人,实事一点也不做,我们听着感觉话很动听,可是其实很违和——尤其是和他日常行事对比一下就知道不太真心。现在他已经会哄人会逗人,会说点比较实在的情话了。因为他也渐渐对周清华放开胸怀了。我挺喜欢写这种男女感情渐渐升温的故事的。 然后,今晚还有二更,大家等着我哦~~~ 第113章 周家 小李氏再次有孕,的确算是周家的大喜事。对于周清华和崔成远来说,因为隔得有些远,所以也不过是心上替人欢喜一会儿,口头上感叹一声罢了。 对于掰着指头数日子,心心念念想着要让周正声实现诺言,给儿子定下名分的孟姨娘来说却不亚于当头棒喝。这一回儿,孟姨娘不仅咬碎一口银牙,更是连着几夜睡不着觉,一下子就病倒了。 周正声这会儿正满心满意的盼着自己的嫡子呢,心里头虽然多少知道孟姨娘的心病,但他从不觉得自己当初许诺时太过轻率只是暗暗的觉得孟姨娘心理素质太低——这头儿正房太太有了身孕,她做姨娘的就跟着病倒,岂不晦气? 不过,孟姨娘到底是伺候过他许多年,又有一双儿女。周正声也不好给人没脸,听到周芳华回来探病也只是随口应了下来。临了,周正声还是认真嘱咐了女儿一句:“你也别总往家里跑,外边的人见了可不是又要有话说......既然你婆婆近来消停了,你就赶紧趁着机会和女婿生个孩子,我也就放心了。”天地良心,周正声是真心替周芳华着想,这种话本该由母亲来说,可他为了女儿还是厚着脸皮提点了一句。 周芳华成婚许久,总是这事那事的烦扰着,倒是比在家中是更加清减了,细腰盈盈一握,如同弱柳扶风。她闻言忍不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低头柔声道:“难不成是父亲嫌弃女儿,不愿女儿回来给您丢脸?” 她这欲语还休、默默神伤的招数近来用得多了,周正声多少有了点抵抗力,心上微有不喜,干脆甩了甩袖子:“行了,就当我多嘴,你自去寻你姨娘说话吧。” 周芳华第一次被赶,面上不免有些讶异,也做不出那般柔弱堪怜的模样。她到底怕惹恼了周正声,不敢再多话,急忙行礼退下了。 周正声赶了人,自己心头却也不好受——毕竟是自己从小疼着长大的女儿。他想着自家女儿日子也不如意,回家使使小性子也是有的。念头这么一转,倒又心疼起女儿觉得自己适才的话说得重了。 边上的小厮瞅着他的脸色,急忙开口道:“夫人那边刚刚来人问老爷要不要一起用膳呢。” 周正声听到这话,倒是立刻就把周芳华的事情给抛下了,忍不住笑道:“别说,夫人房里传膳那一桌子的菜,就没有几个我是吃得下去的。瞧她这般能吃酸,这一会儿怀的肯定是个少爷。”嘴上虽是这么说,可他这心里却已经转到正房那边去了。 小厮奉承道:“夫人特地交代了,若是老爷要去,她就让厨子给您做几份爱吃的。” “她素来都是会体贴人的。”周正声低头自语了一句,便带着小厮往正院去了。 另一头,周芳华出了周正声书房的门,越想越委屈,想起自己那靠不住的夫君以及粗俗惹人厌烦的婆婆,心里头更加不好过了。又不是她不想生,只是,想着也许自家孩子以后也许会长得如她那个婆婆似的,她就倒胃口。况且,她的身子...... 周芳华含着眼泪去找孟姨娘说话,进了孟姨娘院子的大门,看到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的孟姨娘,顿时吃了一惊。 “姨娘这是怎么了?”周芳华顾不得自家的烦心事,急忙伸手去扶要起身的孟姨娘,替她拿了枕头垫在身后,“这才几日不见,怎么这幅样子了?” 孟姨娘苦笑一声:“无事,你莫要担心。就是夜里吹了风,病了几日罢了。等天气暖了,养养就好。” 周芳华原本被周正声赶出了后就有些羞恼,此时见到生母这般落魄的样子,忍不住落了泪:“父亲也真是的,姨娘都病成这样了,也不来看看。只顾着正院那边。” “别这么说话,夫人有了孕,是大喜事。”孟姨娘咬着牙说话,面色不免有些凄惶。 周芳华多少知道孟姨娘的心事,见到这般情景,更是心酸:“姨娘还是别再想那些事了。到底是命里无缘,由不得人不认输。”想起自己不如意的婚事,也跟着掉了眼泪。 瞧着周芳华这样子,孟姨娘心下更是心如刀割,强撑着身子抚了抚女儿消瘦的面颊,心疼的不行,低声泣道:“我可怜的儿,你自小被我和你父亲宠着长大,那里受过半点苦。是娘没本事,在你父亲那边说不上话,叫你嫁了那么一户人家,受了这么些委屈......” 母女俩个说到伤心处抱头哭了一通,周芳华出了一口郁气,感觉心情好了一些,反倒耐心安慰了孟姨娘一会。 边上丫鬟婆子,连忙来劝,一个说“柳公子近来高升,来日说不准会给小姐讨个一品夫人的诰命呢。”一个劝“这般哭着,教大哥儿知道了也是要心疼的。” 孟姨娘擦了眼泪,心里头反倒添了几分精神,振作了起来。她用丫鬟递来的温水泡过的帕子给周芳华和自己擦过脸,强笑道:“你难得回来一趟,做娘的,倒是叫你跟着难过。”她叹了口气,“我让厨子做了你喜欢的菜,咱们娘俩一起用饭,不管那些人了......” 周芳华忍不住笑了一声:“听姨娘的。” 她们一齐用了饭,周芳华又耐心陪着孟姨娘说了好些话,感觉自己胸中郁气也没了,便精精神神的回去了。 孟姨娘送了女儿,立马就躺回床上了——她到底身子虚,经不得累,适才不过是强撑着身子陪着周芳华说话。 她身边的宋婆子凑上来给她捏被子,劝道:“您还有大哥儿和四姑娘呢,养好了身子,日后定然有福的。” 孟姨娘眼神微动,有些发黄的脸上闪过一丝晦涩的光:“你也瞧见了,正院那头刚刚有了孕,就这个样子。若真是有了哥儿,我这一双儿女,岂不是要由着她作践死?” 宋婆子在孟姨娘身边服侍久了,瞧她病里憔悴,也很有几分心疼:“姨娘快别多想。大哥儿已经是举人了,等来年中了进士定是要做大官的呢。日后一定会孝敬姨娘的。” 举人?放在平常人家,周礼乐这个举人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可是孟姨娘久经世事,看多了豪门显贵,一个举人还真不放在眼里。她原先还替儿子欢喜,觉得日后儿子懂事上进,日后进了官场还有周家做后盾,皇后又只有一个兄弟,定是要倚靠他的,说不准还能入阁做高官呢。等日后儿子得了意,也好给女儿撑腰。她也只要跟着享福便是了,反正小李氏只有一个女儿,日后说不得还要看自己儿子的脸色呢。这些事,孟姨娘放在心里想了又想,真是做梦也要笑出声来了。 只是小李氏这一怀孕。孟姨娘之前所想都成了镜花水月一般的梦,一下子就碎的一干二净。这一回,连太医院的太医都说了,小李氏怀的肯定是个儿子。那她的乐哥儿怎么办?有嫡子压着,一个庶子又怎么出得了头? 孟姨娘早前哭了一通,现在也没了眼泪。只是缓缓闭了眼睛:“不能再等了。若是让夫人真的把孩子生下了,我就再没活路了。” 宋婆子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急忙道:“姨娘快别胡思乱想,这种话若是叫人听到了,哪里得的了好?” 孟姨娘握住宋婆子的手,低低道:“您也照顾了这么多年,我娘去的早,您在我心里便是我半个娘。咱们的情分,自是别人比不了的。” 宋婆子是孟姨娘的乳母,这话听着到是真有点感动。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姨娘既然有了想法,何不和四姑娘说一句?”周礼乐行事循规蹈矩,肯定不会同意孟姨娘的想法,可周芳华自小跟着孟姨娘长大,母女情分非常,说不准能帮上忙呢。 孟姨娘轻声道:“我生的姑娘,我知道性子。”她红唇有些干枯,不见往日光泽,说话时候却依旧是旧日里陪在周正声身边谈诗谈情时候的轻声细语,“她也就只是背地里说几句酸话,哭上几回罢了。让她去做那些事,却是半点也做不了的。” 周芳华至多只是个被宠坏的女孩儿,有点任性、有点自私、有点做作、有点以自我为中心,可她也没有太大的坏心肠。要让她去害人,却是也是死也做不出来的。这事,只能孟姨娘自己来做。 孟姨娘轻轻的叹了口气,定定的看着宋婆子:“这事若是成了,嫡子这事就彻底是没了指望。老爷那边也只能认了乐哥儿做记名嫡子。我就再没有可愁的了,定是要好好孝敬妈妈的。” 宋婆子不敢应声,许久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姨娘准备怎么做?” 孟姨娘抬眼看着窗外,眼下正是初夏,花草繁茂,更加衬出孟姨娘的憔悴来。 孟姨娘的声音低柔出奇,就好像是藏在影子地下的女鬼在悄悄说话:“外边的夹竹桃开得正好。若是把夹竹桃的汁液滴到夫人往时喝的汤药里,就再好没有了......” 夹竹桃花汁味道极苦,可偏偏小李氏最近孕期难受常要喝药,那药本就是苦的,滴一点夹竹桃的花汁定然是尝不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孟姨娘终于可以成功的把自己作死了。 我真不喜欢写周正声、孟姨娘他们,每次写他们我自己都觉得恶心,感觉他们下场都是自己作的,我都要有负能量了。所以感觉委屈大家也跟着恶心。可是这一段是女主家比较重要的转折——彻底解决孟姨娘,周礼乐和周芳华肯定也是要跟着受牵连的。 夹竹桃这个是从甄嬛传那边知道的,我百度了一下,是真的,不过大家也别太在意啊。 大家快给我撒点花啊~~~要是没钱看文也可以多打点字,可以送分我都送分的,长评送红包哦。另外,谢谢PP同学和戏定天下的地雷,\(^o^)/~,感觉作者今天动力十足啊~~ 第114章 人心 孟姨娘下定的决心没有多少人知道,小李氏此时刚喝过安胎药,正在吃蜜饯。 阳光悠悠然的洒下了,窗外的树荫底下还有虫叫声窸窸窣窣的响起,夏日里的炎热仿佛与房子中的人无关似的。小李氏正当盛年,身姿丰满妙曼,容貌绮丽,宛若画中人。她正含笑着倚靠在美人榻上,一边让丫环帮忙揉肩一边听着白嬷嬷的汇报。 “嘉行居那边怎么样了?”小李氏捏起一块蜜饯,蜜饯上面的糖渍看上去色泽诱人,她却视而不见一般的慢悠悠的问道。 白嬷嬷眼神动了动,凑到小李氏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她说完话后,面色有些复杂,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李氏倒是漫不经心的点了下头——她自小长在卫国侯府的后院里头,早就见惯了后宅伎俩以及那种恶毒更甚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的妇人心。若说孟姨娘对她再次有孕没有什么心思或是行动,她才要觉得奇怪呢。 不过面子上她却还是要说上几句旁的。小李氏忍不住用袖子掩着唇微微笑了声,水红色的袖子上绣着荷叶和蝈蝈,颜色鲜亮:“若是她如钱姨娘那般本本份份的,看着乐哥儿和芳姐儿的份上,不过是一口饭的事,我也不会放□段和她计较。”她红唇娇嫩如同初开的玫瑰,仿佛带着蜜一般,“不过既然那边有了这般的心思,单单是为了孩子,我也是容不了她了。” 她抚了抚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面上不免带了几分慈母才有的温柔:“这孩子来得晚,做母亲的,我总得替他打算一二才好。”前头有个已经有了功名的庶兄,怎么着也得把人的气焰给打下去才好。 周礼乐的确品行才干都过得去,也是个教人疼的好孩子。只是想想他那使劲折腾的姨娘,想想别人家庶子过的日子,再想想自己腹中的孩子。小李氏就没了开始的那点不忍。 这有什么法子,庶子庶女本就是这样过来的。她是庶女,所以只能嫁过来给周正声这个“好姐夫”做填房,这就是道理。 白嬷嬷急忙奉承了几句:“还是夫人宽宏大量,慈悲心肠。放到其他人家,那里容得下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这次也是她自己寻死,怪不得旁人的。”她笑了笑,又转开话题,“奴婢刚刚去外边看了看,八姑娘刚刚睡醒,正闹着要见您呢。要不然奶娘把她抱来?” 说起自己粘人的女儿,小李氏终于软了心肠,面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许多,她连声道:“这孩子性子娇,自小就缠着我,离不得人。快抱过来吧,让她也和弟弟亲近亲近,这一家子兄弟姐妹,他们日后总是最亲的。” 白嬷嬷笑着应了一声,也不叫人,亲自转出去抱孩子。 小李氏和孟姨娘之间的交锋,周清华自然是半点也不知道。她此时正在刚刚被马柔儿收拾好的屋子里边转悠,身边陪的人就是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马柔儿。 马柔儿的父亲是战死的。所以这一回的抚恤金,她也是受益者。整整一百两银子,她这辈子都不曾见过这么多。 等她领回银子做贼似的带回去的时候,她和马夫人两个人盯着那银子看,差点回不过神来。马夫人到底年纪大,见过事,急忙交代女儿道:“你先把原先欠那些亲戚的钱都还上,然后再把剩下的银子存到钱庄里,就算是你日后的嫁妆了。”她是苦日子过来的老实人,虽然不识得几个字,却也知道几个简单的道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那些亲戚当初肯借钱,已经算是天大的情分了,现在有了银子,肯定是要立马还上的。 马夫人想着想着,眼睛就亮了,伸出枯瘦的手摸着女儿稀疏的枯黄长发,眼神里第一次带了点笑意,“你也是大姑娘了,有了嫁妆才好说婚事。你的事定了,你爹在下面才会放心,我便是死了也没二话。” “娘,你都说什么呢?”丑姑娘也会脸红,马柔儿跺着脚,含羞的瞪了眼马夫人。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想了想之后小声说道,“还了以前借的钱后,这银子还有一大半剩下,我想要不然拿出五十两送去给崔夫人。我的事,也不急在一时。” 她小孩子心性,怕母亲觉得自己对父亲用命换来的钱不郑重,急忙解释道:“我就是觉得:人家帮了那么多忙,娘你的病也是她找人看、找人买药的,我们现在住的也是她的地方。这钱虽然对她来说很少,怎么也是咱们的心意。崔夫人她人好、有善心,救人也是一片好心,可我们总不能觉得是理所当然吧?”她并不太清楚周清华的身份,只是也大概知道对方不缺自己这么点钱。 马夫人闻言怔了怔,眼里浮上一层泪水,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才红着眼睛伸手把女儿搂在怀里:“是娘疏忽了,还是你想的周全。我们柔儿,真是长大了。就照你说的办。”她说着说着,便有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无声无息的落到棉被里。 这么一刻,马夫人是真的替自己的女儿开心的。她的女儿,小小年纪失去了可以依靠的父亲,见过了许多自私自利的亲戚的面孔,被许多以前亲近的人奚落嘲笑过,为了自己这个病重的母亲到处求人、看人脸色,可她始终还是有着一颗金子一般的心。这比五十两银子、一百两银子,还要再珍贵的多。 马柔儿见母亲落泪,顿时手足无措,急忙要起身去找帕子:“娘,您别哭,是我不会说话,惹您难过了。” 马夫人却是干干脆脆的用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泪,笑道:“傻孩子,我这是高兴啊。”她欣慰的看着瘦的如同猴子似的女儿,语声哽咽却温柔,“菩萨保佑,我有这样的女儿,这一辈子再没有可求的了。” 马柔儿被母亲说得满脸通红,羞涩的得说不出话来。不过等到第二日见到周清华,她就把和母亲商量过的五十两银子拿出来了:“我和娘想过了,您帮了我们许多,远远不是五十两银子可以说得清楚的。”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眼睛却是孩子一般,亮晶晶的,“就是我和娘的一点心意,您要是看得上我们,就一定要收下才好。” 周清华怔了怔,急忙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是收了你的银子,我心里也过意不去。这些日子你把这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边,也算是帮了我的大忙。”她很是怜惜的摸摸马柔儿的头,温声道,“再说,你和你娘,也正需要银子傍身呢。” 马柔儿却红着脸摇头道:“您就收下吧。我其实也有一点私心的。”她有点紧张,脚尖不自觉的在地上划着圈,声音低低的,“我听人说,崔夫人打算要寻些女子教授医术。我......” 马柔儿鼓足勇气,抬头看着周清华认真说道:“我也想学的。所以我想先留在这里,这银子不仅是我的心意,也是我和娘的房租还有学费。” 周清华吃了一惊,轻声道:“女孩子学这些很累的。你若有心,我也可以寻人教你女红或是识字的,也算是一门手艺。”这会儿,周清华倒是真的起了一点惜才之心,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马柔儿这一份真诚和勇气。 马柔儿却是急忙摇头:“我并不是为了学门手艺才这样想的。”她抬头笑笑,眼神却是坚定的,“我娘当初病了许久,我就想着,要是我会点医就好了。就是我爹,当初也不是立时就在战场上去了的,他是伤的重了,军医忙不过来,没有及时救治,这才去了的。” 周清华这才正视起马柔儿,她忍不住柔下语调:“学医术总是少不了和那些外男接触。你先下年纪还小,若是以后惹了闲言碎语,这可怎么好?”这就是她起意要招些妇女的缘故,这年头总是有些妇女因为家计的缘故在外做些短工,虽然也少不了闲言碎语但要是有舆论引导总比马柔儿这般还没出嫁的女孩儿要来得好。 马柔儿却摇摇头:“我都想好了,我不怕的。”她定定的看着周清华,认真的恳求道,“您就答应我吧。” 话说到这里,既然对方心意坚定,周清华也不会再推拒了,她笑着摸了摸马柔儿的头,认认真真的回答道:“我本来就是想要教那些有想法的女子学医,你若是想学,自然也是行的。只是你年纪还小,这事等你和你母亲认真说过了,她若是也同意了,那我也没意见。” 马柔儿点点头,喜不自禁,忍不住露出小虎牙,笑容活泼可爱:“嗯,晚上回去的话,我会和娘好好说的。” 周清华也没再推拒那五十两银子——无论如何,既然马柔儿能有理有据的说出这么些话来,她都应该给她应有的尊重。马柔儿拿出了五十两银子,她就该认认真真的收下,这才是真正的尊重。 五十两银子对周清华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对于马柔儿来说却是一大半的财产,珍贵非常。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你们想看孟姨娘的可怜下场吗?不想看的话,我就一笔带过了,等女主回京,会顺便提一句结果的。 第115章 志向 晚上回去,周清华不知怎的忽然和崔成远说起马柔儿的事。 “她一个小女孩儿,心地纯善,心思坚定。倒是叫人佩服。”周清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崔成远对于这个并没有太大的感想,只是不在意的回应了一句:“的确是挺少见的。”顿了顿,他心思一转,还是忍不住开口试探了一句,“你上次去找谢习风,都说了什么,我觉得他近来的心情都好了许多啊......” 这种问题,用现代话来说,实在是太LWO了。一出口,崔成远本人都觉得降低了自己的格调,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开得了口。 所以,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本来就在帮人按摩的崔成远只好手下用了点力气。 周清华果然被痛的分了心,她吃痛的叫了一声,也不管崔成远先前的问题,转头抱怨道:“你太用力了吧?” 崔成远垂眼微微含笑,纤长的睫毛好像可以一根一根的数清楚,格外的诱人。他看上去就好像是清风明月的君子,半点也看不出公报私仇的私心,只是体贴的安慰道:“这药就是要用力才有效果。你忍一忍......”他又揉了揉周清华的腰部,温声道,“你不是说觉得近来很累、腰酸腿疼吗?等痛过之后,睡一觉就好了。” 药油是崔成远友情提供的,据说是崔家不传之秘。当然,如今周清华算是半个崔家人,自然也是可以用的。 只见花白的药油就那样倒在周清华雪白的肌肤上,慢悠悠被崔成远揉开了,颇有点教人心猿意马的感觉。那一阵子的痛感过去之后,药油升发挥效用,果然舒服了一点。痛并快乐的周清华终于腾出心思来思考并且回答崔成远之前的问题:“没有啊,我就是问了点他的病,和他道了歉。” 崔成远神色微动,手上动作却是不紧不慢:“哦......”不轻不淡的样子。 周清华却被这个平平淡淡的“哦”给迷惑了一下下,抛开顾虑认真解释道:“其实也是我不对。很多事情,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可是对他来说,我还是欠他一个道歉和感谢。我和他自小就认识,总不能让那些事坏了交情。” 如果当时的周清华有一些勇气或是能够对谢习风更加关心一点,也许她和谢习风就是另一种结局。当然,既然她现在已经嫁给了崔成远,那种朝三暮四的事情她也不会再去想,要不然实在有心理出轨的罪恶感。她只是觉得,自己欠谢习风一个道歉和感谢——最好的年华,是他守着自己过来的,无论何时,她都不该忘记那个最初。 “啊,你们还有交情啊?”崔成远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说话,轻轻淡淡的语气,带着热气吹过叫人每一寸肌肤都要着火,“我怎么不知道......” 他含着周清华的耳珠,惩罚似的咬了咬,语气里面少见的带了点情/色的味道。 周清华却被吓了一跳。崔成远一贯都是冷冷淡淡的如同寒夜里的月光,清冷的几乎要觉得他也如那亘古不变的月光,夜夜撒清辉,没有半点温度。可是此刻,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却亮的出奇,定定的望着她,仿佛有一簇火焰在里面烧着。 这种时候,他仿佛利剑一般锋利的俊美几乎立刻就亮出了雪白的刀锋,周清华感觉自己都要被割出血来了,几乎是一瞬间的目眩神迷。遇上这样的男人,得见这般的容色,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她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危机感,急忙拉住崔成远的手:“就是小时候一起玩出来的交情,不值得说什么。”她抬头看着崔成远笑道,“已经这么晚了,别按了,要不我们休息吧?” 崔成远在她的目光下重新抬起头,他笑了一声,目光在自己满是药油的手上一闪而过,语调清浅一如拂过水面的柳枝,明明是轻声细语却偏偏含了挑逗的意味:“一手的药油,我还得先去沐浴更衣,才能休息呢。” 周清华本想说“那你还不快去”一类的,只是看着崔成远那极富暗示力的目光,只得端出狗腿的架势,请示道:“要不然我给你擦背?”千万别,她擦桌子也许行,擦背什么的真是没干过啊。 崔成远掀了掀眼皮,终于满意的笑了,还要作出被逼无奈的样子:“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那好吧。” 周清华只能(#‵′)凸 给人擦背这种事,周清华是真没经验。实际上,自从穿越以来,她就是个被伺候的命。刚刚也是她这几日忙上忙下的身体酸痛才小姐脾气上来差使崔成远给人按摩的。哪里知道,风水轮流转,到头来还是要当个擦背小妹。 不过,她倒没有偷工减料,还是认认真真的给崔成远擦背。 她倒没有古代女人那种看见对方身体就满脸通红的羞涩欲死,只是有点,呃,不太好意思。男人的身体构造本来就与女人不一样,崔成远又是自小习武,平常穿着衣服看不出来只觉得他身姿挺拔、如同翠竹一般清瘦。不过脱了衣服的话...... 周清华很是羡慕的用手巾擦了擦崔成远那没有一丝赘肉的肌肉,感觉简直是在花岗石一般的硬硬的。她正准备用点力气,忽然发现肩头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痕,浅的几乎看不出来,就从肩头处往下划,几乎要到心口。可以想象,这么一刀当初差点就捅到心口了。 周清华吃了一惊——她以前在床上差不多都没怎么睁眼,没注意到这个好吗?她不自觉的伸手摸了一下。 崔成远像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侧头朝她笑笑:“是很早以前的伤口了。”他的语调平静,不无安抚之意,“是我当初在北疆的时候受的伤,早就好了。” 周清华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当初怎么想到要去从军?”世家公子,君子如玉,少年得意。怎么会想到要去沙场拼命? 当初崔成远自我介绍的时候,只是随口一句“想明白了一些事”就带过了。周清华对他本就是半推半就,得过且过,也不想深究。此时终于有了好奇心想要知道。 崔成远像是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问,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轻轻道:“人生在世,总是有一些事,是需要一点热血的。”他好似笑了一声,淡淡的,含糊的就像是冬天里入手就化去的雪花,了无痕迹,“我少年时候天资聪慧,无论什么都是一点就通,所以也没什么特别的理想。不过是少年意气,只看得眼前一时风光罢了。后来想想,我的一切皆是父祖余荫罢了,剥开那一层的风光的外皮,不去看那家世、才华、容貌,崔成远这个人也不过是个一般人罢了。” 周清华听得入迷,一时间出了神:“然后呢?” 崔成远干脆从周清华这个不尽责的擦背小妹手里拿过手巾,慢慢的给自己擦起手来。他的手纤长而有力,一看就知道是一双极有控制力的手,既没有世家公子的纤细削瘦也没有沙场武将的黑糙:“我想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是崔成远。不是崔家二公子,而是崔成远。” 他平平淡淡的说完这句话,转身认真的看进周清华的眼底,眼神渊深莫测,足以看溺一个人:“我想要天下人、后人都知道、记得我是什么样的人。”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道,“清华,人生一世,不是为了别人,总是要把真正的自己活出来。” 这句话实在太有力量了,几乎一瞬间就震撼住了周清华。周清华感觉好像有一颗炸弹在她脑子里炸开,巨大的蘑菇云轰隆的升起,一朵又一朵。她好像,第一次接触到她那位夫君,真正足以打动人心的灵魂和内心。 崔成远说完这些话,也不打算再说下去。他自己给自己擦了一把,干脆就起身抱着周清华往床上去。 月光覆盖下来,窗外有风轻轻的吹过,树木发出细碎的声音掩去了轻轻的虫叫声,又是一个安静的月夜。 绣着蝙蝠和花草的床帐已经被放下来了,崔成远慢悠悠的俯□,他含笑看着还有些愣愣的周清华,忍不住道:“我真喜欢你这样呆呆的样子,就像是我在北疆看到的小羊羔。” 周清华终于回过神来,她狠狠的咬着崔成远的肩,眸光似水的去看他:“小羊羔会咬你吗?”小学语文不过关吧?好端端的人,哪里像小羊羔了? “当然不会。”崔成远很是温柔的看着她,他低头吻住她,就像是吻着自己的心尖尖,两个人的身子都不自觉的颤了颤,很微妙、很缠绵的感觉。 周清华也有片刻的恍惚,等崔成远松开她,她忍不住靠上去,轻轻的吻了吻崔成远心口处的伤口。崔成远那种如同深海一般包容的气息在一瞬间将她包围,如同海浪忽然卷起朝她扑来,她忍耐不住的喘息了一声。 “我知道的,你是崔成远。”她抬眼崔成远那可以让人从神入魔的眼神,静静的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想要看孟姨娘下场的,明天吧。今天被崔公子包场了~~~ 快来撒花啊,今天又是双更啊。大家晚安安,么么哒O(∩_∩)O哈哈~ 第116章 欢情薄 郎情妾意,你情我愿,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这么一刻,看着崔成远一瞬间便仿佛落满星辰,清晰的映着自己的倒影的眼眸,周清华终于也可以文艺的说上一句了:千千万万的人里,能遇上一个你,是我的幸运。 夜里,她精疲力竭的睡去,只是模模糊糊的感觉有人替她擦去湿汗、盖好被子、理好打结的长发。耐心的抚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让她安心睡去。 有时候,男女之事便是如此。遇上对的人,自然是要像周清华一样文艺的说一句幸运。遇上错的人,却只能咬着牙把那种种的苦自己咽下,还要强作笑颜——便如现下的小李氏。 小李氏还在安胎,自然是做不出那等粗鲁举动或是自己气自己。她也不和孟姨娘多纠缠,直接就让人拿了要往自己药里下东西的丫鬟,然后令人去请孟姨娘和周正声。 周正声来得最快,他近来惦记着小李氏和小李氏腹中的孩子所以选在就近的书房办公。当然,因为小李氏有孕不能跟着伺候,他身边还是陪了个小李氏特意选出来的美貌丫鬟——蓉娘。芙蓉面、柳叶眉,纤纤弱弱的如同月夜里被露水打湿了花瓣的花朵儿,惹人怜惜。 小李氏早就看透了周正声——他这一辈子最爱的只有他自己,利益永远优先于感情。至于感情,真情万千也抵不过胸前四两,自大李氏之后,周正声对女人也就再没有什么真心了,不过是依着自己的心意去享受罢了。 此时,蓉娘也亦步亦趋的跟在周正声身边。她乌云似的发上随意戴着几枝金钗珠钏,虽说不上华丽但也明显的和其他丫鬟区别开来,身上穿着桃红百子刻丝袄子,□是葱绿色缠金线绣花的裙子。只见蓉娘自进门来便低眉顺眼,但那青春赋予她的娇美研态却是掩不去的。 这世上,没有女人会喜欢自己丈夫身边除了自己之外别的女人,哪怕是自己送过去的。小李氏目光冷淡的掠过蓉娘,面上却还是含着温婉的笑容,亲自上前服侍着周正声坐下。 她也没让下人上茶,案上摆着松溪御窑出来的珍瓷,茶壶口上还有微微的茶香,她含笑倒了一杯茶递上去:“刚刚泡的毛尖,您尝尝。” 周正声接过来喝了一口,心中舒适,也格外的有耐性:“怎么忽然想起叫我来?你平时这时候不是要午睡休息的吗?” 小李氏望了望外头,眼角余光看见外边站着的小丫鬟,便知道下面的人已经把孟姨娘给“请”来了。大患将除,她也有闲心开些玩笑:“难不成,没事儿就不能找老爷您了?” 周正声尴尬一笑,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他顿了顿,对着怀孕的妻子格外的有耐性,“我有贤妻在侧,就是没事,一起品品茶、说说话也是好的。” 小李氏垂首幽幽叹了口气,细长的娥眉轻轻地蹙了蹙,不施脂粉的面上有踌躇之色一闪而过。她也不管身边的丫鬟婆子,干脆的跪了下来:“有件事,到了现今这个时候,我实在是不得不和老爷禀明。求老爷为我做主。” “这是做什么?地上凉,快些起来。”周正声急忙伸手扶起小李氏,“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这么不保重身子?” 小李氏却不依,依旧跪在地上,抬头去看周正声:“老爷答应了为我做主,我才起来。” 周正声又不敢和这么一个孕妇起争执,只得温声道:“这有什么,你的事自然是我的事。你尽管说出来便是了。” 小李氏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她用帕子按着眼角,扶着周正声的手起了身,然后才侧头和白嬷嬷吩咐了一句。 周正声见她这神情,倒是忍不住调笑了一句:“怎么古古怪怪的。到底是什么......”他话声还未落下,就看见了被拖进来的孟姨娘。 虽然那些人把孟姨娘请来的时候还是让她穿戴整齐了的。可眼前被拖到堂上的孟姨娘却已经不是周正声记忆里面的孟姨娘了。 只见她身上是一件半旧的石青色绣白玉兰的袄子,往日里周正声还称赞过她这一身衣裳尤其衬肤色。可此时,孟姨娘却被人堵了嘴,如同一件死物一般的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拖到了堂上。她一直拼命挣扎着,长发如同食人的海草一般的胡乱披着,本来姣好的容貌都显得有些扭曲起来。一见着周正声,她立刻就像是见到救星一般的“呜呜”的抬头去瞧他,眼里含着泪水,面带凄惶。 本来,这美人求救的戏孟姨娘是常演的,怎样的角度,泪水的多少,她都可以说的头头是道。可她此时这般做起来很是艰难,加上病中容貌不复当初,全然没了当初的效果。 站在周正声身侧的蓉娘像是吓到了一般,小声的叫了一句,往周正声那边凑去。 新欢旧爱同聚一堂,新欢容颜如花、美人受惊,旧爱容貌凋零、披发旧衣,周正声自然而然的伸手扶着蓉娘哄了起来:“没事,别怕......” 就在周正声将目光转向蓉娘的这一刻,孟姨娘眼里的那一丝殷切希望彻底的熄灭了,生下的只有深刻的怨毒。她深深的看了眼她曾经一直当做依靠的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咕隆”似的冷笑声,平静的转头看着小李氏。 其实,周正声也有点尴尬,他不想再去看孟姨娘,只是转头问小李氏:“这,是怎么回事?” 小李氏垂了垂眼,看不清眼神,面色沉沉的道:“出了这样的事情,说起来也是家门不幸,我治家不严的缘故,真要开口,我倒是羞于言辞。”她侧头和白嬷嬷说话,“这样吧,你把事情和老爷说一遍。” 白嬷嬷应了一声“是”后立马就开口道:“回老爷、夫人的话。这些日子夫人孕中不适,食不下咽,便用太医院那边开的药方子吃药,一日两回。因为这一胎怀的艰难,太夫人那边也是体谅夫人,不仅免了请安还特意派了梁嬷嬷过来帮着处理厨房的事情,防止有什么意外。结果没想到,昨夜就发现刚调来的丫鬟,趁着轮值的功夫把夹竹桃汁涂在煮药的药罐子里。” 白嬷嬷说到这里,下面的人已经会意的把那被捆了的小丫鬟也给拖了上来,就在孟姨娘身边。 周正声听得有些糊涂,但神色已经严肃起来了。他默不作声的等着白嬷嬷把话说下去。 白嬷嬷接收到小李氏的眼神示意,便接着说道:“这事说来也险,若不是梁嬷嬷为人老道在这上边有一手,又提了心做事。夫人喝了药,定然是保不住孩子的。”这种事情,周老夫人身边的梁嬷嬷显然是最好的人证,只有把这样立场中立的人抬出来做人证,周正声才不会多疑的觉得是小李氏在陷害。 周正声这时候已经松开握着蓉娘的手了,他面色严肃的看着跪在堂上的孟姨娘和那个被抓住的小丫鬟,淡淡道:“先松开吧,再如何,也是要听听她们自己的说法的。便是刑部问案,也是要听证人口供的。” 小李氏用袖子掩着唇,温温柔柔的笑道:“老爷这是哪里的话?咱们自己家里说事,怎么就扯上刑部问案了?”她菱形的红唇娇媚的撇了撇,示意下面的人去松绑放人。 孟姨娘没有用绳子绑着,首先脱困。她也不理旁人,径直扑上去抱住周正声的退,低低泣声道:“老爷救我,妾是冤枉的啊......”这种时候,已经顾不上要不要和小李氏扯破脸,实际上这时候能够保住命已经是极好的事了。 周正声冷冷的扫了一眼孟姨娘,如同寒冬埋在雪里,结冰的刀刃割在骨头上一样,冰寒如骨。 孟姨娘的抽泣声顿了顿,接着便是情真意切的哭泣:“老爷,便是看在芳姐儿、乐哥儿的份上,也该还妾一个公道啊......”她不敢再扯东扯西,直接就奔着主题把自己的根底给扯出来。在如何,为了这两个孩子,周正声也得留几分情面才好。 小李氏嗤笑了一下,她压根就不想去管孟姨娘,直接就指着那个委顿在地上不敢说话的丫鬟问道:“你把孟姨娘那边交代你做的事情都说出来吧,若是句句属实,我倒可以考虑放你家去。”这样的丫鬟,卖身契全在主子手上握着,若真是小李氏一个不喜将她卖到青楼楚馆什么的,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就彻底是没了指望。反倒是放回家去,虽然因为案底还是要吃苦,到底还能过青白日子。 那丫鬟既然能被孟姨娘一点好处收买,自然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一类。她一个哆嗦,甚至不去看孟姨娘一眼,已经像是倒豆子似的把话都往外倒:“三天前,孟姨娘院子里的宋婆子来找奴婢说话。她说她知道奴婢家里穷,父亲去的时候留了一大笔的外债,便是奴婢那兄长都是年纪老大都没钱找媳妇。她说要是我能帮着孟姨娘做件事,孟姨娘就能给我一大笔钱,让我家一辈子不愁吃喝。” 那丫鬟早就已经吓得面色青白,她一边说一边磕头道:“夫人、老爷,是奴婢一时鬼迷了心窍。这才信了孟姨娘她们的鬼话。求夫人、老爷饶了奴婢吧,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小李氏抬眼去看周正声,显然是要叫他拿主意——这种证据确凿的事情,孟姨娘便是口舌如簧也不能再辩驳了。 周正声暗暗叹了口气,低头去看抱着自己的腿,低低哭泣的孟姨娘,语气沉沉的听不出半点情绪:“这些事,你都认了吗?” 孟姨娘的手轻轻哆嗦了一下,她本就是久病的身子,全靠着一股子气力撑着,此时身子一软,差点跪不住。她声音如泣如诉,抽抽搭搭的道:“老爷,妾,妾也是一时糊涂。”人证物证俱全,这时候再狡辩,显然是徒劳的。孟姨娘一边说着话,一边想着要如何打动周正声:“当初您在妾那边许诺两年之后要把乐哥儿记做嫡子,妾日日记在心里,没有一日不高兴的,只是......” 小李氏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此时轻轻掩着唇笑了一声,眼角余光掠过周正声复杂的面色,眼中讥诮更甚——她这个夫君,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可笑啊。 孟姨娘已经顾不上小李氏的冷笑了,她就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似的抓着周正声的腿,哀哀道:“老爷您也知道的:妾十五岁进府,这么多年来,没有一日不是安安分分、老实做人。这一会儿,也是利欲熏心,做了蠢事。”她转头看着小李氏,也顾不上脸面,大力磕头道:“好在菩萨保佑,夫人和小少爷都平安无事。妾若能留得一命,下半辈子能让要为夫人和小少爷茹素烧香,赎清前罪。” 话到了这种地步,看着额头上血迹斑斑、形容枯槁的孟姨娘,心思慈悲点的主母大约都会软一软心肠,也许会放过她一回。可是小李氏却不然,因为她等着一日已经太久了。这么一个祸头子,好不容易逮到能够一击毙命的短处,若真是一时不忍才真的是枉费了前面的一番布置。 到底还是有些感情,周正声也有点儿不忍,他忍不住上前和小李氏说话:“你看,若不然,就把她送到家庙里,让她给你和孩子祈福。也算是赎罪了。” 小李氏的眼泪却一下子掉了下来,她转头看着周正声,声音低低的:“若是今日孟姨娘的手段得逞了,老爷还会这般说法吗?”她眼眶通红,如同梨花带雨,格外的较弱惹人怜惜,“我知道老爷心疼孟姨娘,心疼芳姐儿、乐哥儿。可是也请老爷怜惜怜惜我和这还没出世的孩子吧。” 小李氏抓着周正声的手附在自己的小腹上,轻轻道:“这可是老爷您的嫡子啊。我嫁进周家这些年,心心念念才得了这么一块心肝,若真是饶了孟姨娘,又怎么对得起他?” 若是周清华再此,也不得不为小李氏这完美的语言艺术倾倒——这么一个还未成形、一点事都不知道的孩子,生生是被小李氏说成了眼泪汪汪的受害者。 周正声显然被说得犹豫起来,可他还是不愿意立刻就处置了孟姨娘:“她好歹也有了芳姐儿和乐哥儿。”他顿了顿,想起两个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儿女,终于还是不忍占了大半,“唉,这样吧,你若觉得家庙不够好,那就把人送到乡下庙里吧。”比起还算是饮食合意的家庙,乡下的庙显然是环境更加艰苦。 孟姨娘此时也抓紧机会赶紧磕头道:“多谢老爷、夫人慈悲。妾日后定然会为老爷和夫人在佛前念经求平安......”她心里想的却是:且等她熬上几年,定然可以翻土重来。就算周正声这边没了机会,她还有个儿子,她很清楚自己儿子重情重义的性子,他找了机会,一定会把自己接回来的。这么一想,孟姨娘就知道自己当前最重要的就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所以,她磕头磕得也真心实意,真真切切的。 小李氏却只是垂首看着,神色隐晦,不动声色的样子。周正声正要开口总结陈词,忽然外边吵吵嚷嚷,就看见周老夫人带着周礼乐一起进了门。 门口看门的丫鬟上到前来,马后炮似的小声禀告道:“老爷,夫人。老夫人来了。” 周正声和小李氏急忙上前请安:“母亲。” 周老夫人扫了一眼凌乱的现场和额上灰尘扑扑、血迹斑斑的孟姨娘,面上浮起一丝冷淡讥诮的笑意:“我本想着,你年纪大了,我也该享享清福,不用再事事管着了。没成想,你倒是越活越精神,这么点儿事,闹到现在都还没闹完吗?”她面上有着一种冷凝的神色,竟透出一份凌人刺骨的冷气,沉声骂道,“现在不处置了这贱妇,你是等着御史参你宠妾灭妻、治家不严吗?” 此话一出,周正声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他面上又涔涔的冷汗滑下来:“这么大年纪还要劳母亲操心,真是儿子的罪过......” 听到自己的生母被骂作“贱妇”,跟在周老夫人身后的周礼乐也是神色难看,双唇苍白。他抿了抿唇,低着头扶着老夫人坐在上首,甚至没有把目光投向殷殷望着自己的孟姨娘。 只有小李氏面色不变的站在那里——早在她之前安排梁嬷嬷发现这事的时候,她就预料到了周老夫人会出手。 对周老夫人来说,妻妾争锋只要闹得不要太厉害就不算是大事。哪怕是当初周清华落水,因为只是一个关系冷淡的孙女儿,事后也没事,她也不放在心上。只有一件事是排在她认识的首位——那就是家族传承。 孟姨娘她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去害小李氏腹中的这个“嫡子”——未来的继承人。对于周老夫人来说,孟姨娘这个举动显然是大大的挑衅,是乱家之源。她肯定是要出面替周正声处理了孟姨娘的。 孟姨娘已经从周老夫人的面上看出了一丝迹象,她吓得不敢说话,只是委顿在地上,这个时候的她,竟然也有那么一份楚楚可怜的姿态。 周老夫人什么没见过,也不管孟姨娘的举止,只是抬眼看着周正声,厉声道:“现今慈宁宫、坤元宫两宫对立,朝中两党对持。你是娘娘的生父、名正言顺的国丈,不知多少人等着揪你的辫子,便是无事也能说出事来。你怎么就半点也不惜身呢?” 周正声已经缓过来了,这一刻,他脑子彻底清楚了,孟姨娘含泪的眼眸也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母亲教训的是,此事单凭母亲管教便是了。” 周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她身边伺候的梁嬷嬷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边似乎盛着一杯酒。 周老夫人握着周礼乐的手,轻声道:“乐哥儿,你也大了,知事了。你就送你母亲一程吧......” 周礼乐到底年纪还小,闻言身子哆嗦了一下,他一时接不上话,只是跪了下去:“祖母您......”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求情吗?他知道生母做的错事的确是该死。不求情吗?又怎么对得起母亲的生养之恩。 周老夫人却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声音温温的,却透着一丝凉气:“好孩子,你是周家的孩子,你要听话,别学你那不知本分的生母。”她轻蔑的扫了眼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孟姨娘,淡淡道,“周家的规矩,嫡庶有别,只盼着今日之后,你能记得清楚。” 周礼乐此时已经彻底知道,周老夫人这是借着这事为着未来的嫡子立威,也是让自己这个庶长子彻底的认清身份。这一回,若他不端酒过去,也许他就不是周老夫人口里的“周家的孩子”了。他的犹豫迟疑在心头徘徊的时候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可是下定决心的时候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站起身来,伸手端起了酒。 孟姨娘此时也认了命,她只是来回看着周正声和周礼乐,早就干枯了的眼底有一道眼泪落下来。 “姨娘。”周礼乐扭过头,不敢去看对方的脸色。 孟姨娘却平静的接过酒,伸手抚了抚他的面颊,指尖冰凉的就像是毒蛇的信子,却偏偏带着温柔的怜惜:“好孩子,是娘做错了事,不是你的错......”她转头去看那根本不再理会自己的周正声,轻轻笑了一声,“是娘所托非人,误了一生。” 她不再迟疑,干脆利落的喝了酒。冰凉的酒水从喉中划过,她恍惚想起,第一次进周府的时候的情景。 金雕玉砌的府邸,里面的郎君该是何等的俊美啊?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解决了孟姨娘。其实我挺讨厌周正声的,很多人讨厌女人,其实他的自私自利才是悲剧的源头。 昨天崔某某包了场,我看后感觉他拉好感度的水准显然比不上孟姨娘拉仇恨的水准。 我:真是白给你一张好脸了,居然还比不上孟姨娘 崔某某:呵呵 我:好吧,我已经帮你把孟姨娘火速解决了。 崔某某:还不赶快撒花? 第117章 灵山 夕阳的余光在天边染出一层淡淡的金色,就好像是被少女褪下的金色的纱衣,绮丽而温柔。远处的山峰则是被那漂浮的游云遮去一半,只留下隐隐约约、令人遐想的山影轮廓,宛如半包琵琶半遮面。 周清华早已换了一身东地贵女的服饰正与崔成远一前一后的往那远处的灵山走去。 他们天还未亮就已经到了乐宜县,正好赶上东地的女儿节,和朝中来使们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就一起去附近的灵山赏玩。 因为已经是夏日,刚刚已经下过一场雨,此时地面皆是青青翠翠、带着雨水的草地,漫天遍野的绿色就如同天地间被掀开的一块大而宽广的帘幕,自然人感觉到盛大和喜悦。 因为女儿节乃是东地盛事,加之战事还未影响到此处,所以走得近了,很快就听到了欢喜雀跃的人声。载歌载舞的少女和少年们互相对唱着周清华听不出调子的山歌,银铃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带出了温柔的风声。 周清华忍不住悄悄伸手拉住崔成远,小声道:“我记得,你当初说过要带我来这的......”夕光洒在她的面上,颜色鲜妍,如同最珍奇的胭脂一般令她容光焕发。她此刻说的正是新婚时崔成远所说的话。 崔成远笑着替她掠了掠鬓发,轻轻道:“是啊。” 明明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周清华却觉得心跳加快,适才被他不小心碰到的耳边渐渐生热。 崔成远也不知有没有看见她的窘态,只是轻笑一声:“我们还有许多时间,总是能把握许诺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做到。” 周清华不觉低头,手上却是动作极快的将崔成远推出去:“那要不,你先去唱一首啊?” 崔成远含笑不语,正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变,身形一动便已经飞快的拉着周清华上了马。 此地偏远,他们来时为了省事本就是骑马而来。只不过离得近了,周清华想要赏景,这才下马牵着马一起走路。此时崔成远这一动一带,却是速度极快,周清华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有一道黑影飞快的在她眼前擦过。 她甚至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崔成远已经俯□喝道:“抱住我,俯身。”下面的骏马仿佛是受了惊一般骤然发力,开始往山里去,而就在周清华懵懂的被崔成远按着俯□时,又一道箭影从边上擦过。这一次离得更近,周清华几乎可以感觉到那种凛冽而充满杀机的气息一闪而过。 这个时候,身后那些少年少女的惊呼声,不断被掠过的树影,以及那呼啸的风声都像是被快进了的电影片段,风驰电击一般的闪过。只有崔成远那抱着她的手,以及平稳的呼吸始终陪伴着她。 周清华不敢松手,只能紧紧的抱住他,极度的恐怖之后反而是那种平静至极的空旷,她问道:“刚刚是刺客吗?” “显而易见。”崔成远忽然拔出腰间的长剑,一手抓住缰绳稳住马一边道,“抱紧了。” 他话声落下,便有剑光在林中闪现,简洁而凌厉的对着身后紧追不舍的黑衣刺客扫去。仿佛是将军阵前杀敌,寒光乍起间有刺骨的杀气一晃而过。 雪白的剑刃映着残缺的夕光,却在一瞬间就染了血,密林之中,竟有几分森然。 崔成远百忙之中垂首命令道:“听话,闭眼。”他用握着缰绳的左手护住周清华,划了一个剑花之后又策马跑了起来。 周清华听话的闭上眼,她静静的贴着崔成远的身子,抱住他。沉闷的金戈交接之声断断续续的响起,她只能隐隐的感觉浓重的血腥味就在鼻端飘荡,而此时天边轰雷之声顿响,密密麻麻的雨滴应声而下,仿佛是一袭雨帘子落了下来。 因为林地渐宽,骏马跑动的速动也快了起来,身后的人声也渐渐的被抛开了去。风声更是凛凛,树梢被刮出仓促的声响,冰凉的雨滴已经顺着头发、面颊滑落下来,淅淅沥沥。转瞬之间就造就了两只落汤鸡。 周清华的角度,只能看见崔成远那种如同尖刀雕刻出一般的五官轮廓。真是奇怪,她这样怕死的人,此时此刻想到的竟然不是埋怨崔成远得罪人连累自己,反而是一种出人意料的安心的信任。这种感觉又和守城的时候不一样,是一种:仿佛有对方在,便是刀山火海之中,竟也不能令她退却、 崔成远侧首听了听后面的人声,低声道:“后面那些人马上就要追上来了。没办法了,等会儿我数一二三,我们就跳马。”这是必然的选择,这种时候,敌众我寡,骑着马只会引人注目。而此时正是大雨,天色暗暗,若是弃马寻个地方藏起来就可以静候护卫的到来了。 周清华闭着眼点点头,她心中默数了一二三,然后就感觉崔成远抱着她凌空一翻,直接就越过马鞍滚下坡去。他临去之前用马鞭重重的击打了一下骏马,使得马匹受惊,一个呼啸间就直接窜到前面去了。 周清华被崔成远抱在怀中,他们直接就从柔软的草地上滚了下去,一地的雨水和草屑,只有湿漉漉的雨声如影随形,天边偶尔闪过的闪电使得他们彼此的狼狈一清二楚。坡上正好有块横出来的石块,崔成远用左臂护着周清华滚了下来,手臂和石块发出沉默的碰撞身影。很快,后面的马蹄声就飞快的传了出来,直接就朝着他们抛弃的马离开的方向追去。 等那些刺客的身影都不见了,周清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全身都已经湿透了,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些,动作迅速的伸手去看崔成远的左臂:“你的手怎么样了?”本来当初湘皇的一箭就已经伤了崔成远那只手,养了这些日子,刚刚又因为护着周清华而被石头碰撞过,肯定是要伤上加伤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往后。 崔成远摇摇头,并不作声。他看上去似乎在想些什么,紧紧的抿着唇,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伸手拉住周清华往下边走去:“我们先找地方藏一会儿,这里的事瞒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有人来的。”他安抚似的对着周清华笑了笑,“能在灵山上遇到这种事,我们也算是有缘人了。” 周清华没力气再笑,只是忧心忡忡的看着崔成远一直垂落在一边的左臂,跟着他走。脚下的草地本就松软,接连的大雨更是把草地地面打成一片泥泞,茫茫天地,树影重重,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是可以互为依靠的。 坡地下面是山中溪流经过的一条溪道,水声急促,怕打着岩石。崔成远带着周清华在周边转了转,很快就寻了一颗身量适中的树抱着人坐了上去。 这种地方,躲藏的时候不易引人注意,若真是被发现了,还有水路可以逃生。 周清华默不作声的看着崔成远小心翼翼的用外衣披在上面替她挡雨。他们离的很近,崔成远的手还放在她的腰上,那种温暖和熟悉的气息包围着她,使她不知不觉间放下心来。她感觉到崔成远手上那种灼热的温度,身子一软,忍不住抬起头来。 崔成远正低头看着她,他的眼中仿佛也带着一层雨幕,睫毛上还沾着雨水,他缓缓地吻了吻周清华的唇,珍之重之。他的唇柔软灼热,吻人的时候就如同柔软的温水流过,使她的身子有一瞬间的放松。 周清华靠在他的怀中,此时天地茫茫,刺客也不知在何处。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都已经渐渐远去,只有她身边的男人才是真实的。她忍不住更加紧的抱住崔成远。只是,就好像是有丝线轻轻的擦过一般,她的心头隐隐一动,几乎是不自觉的开口问道:“刚刚刺客出来的时候,我觉得你并不是十分惊讶。”话一出口,她自己就惊住了。 崔成远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转头垂眼看着周清华。明明没有多少光亮,可他的眼神依旧清晰如同往日,可以叫人感觉到一种类似于光暗之间的复杂。 雨水继续淅淅沥沥的从周清华的身边滑落,她周身都是湿漉漉的,狼狈不堪的就像是被水打湿了羽毛的小鸟,可怜兮兮的连飞也飞不起来。她知道自己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再胡思乱想,只要安安稳稳的听着崔成远的话就好。多么好的言情剧情啊,男女定亲的灵山,雨夜里面的刺杀,如同相爱至深的情侣一般不离不弃的互相扶持。忽略到那些令人疑惑的蛛丝马迹,她也许就会觉得自己得到了最可靠的丈夫,是世上最幸运的女人。 可是此时,周清华还是艰难而缓慢的退出崔成远的怀抱,她抬起头认真看着崔成远,一字一句的把自己要问的话问出来:“现在是战时,你前段时间明明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这一次却特意提出要带我来灵山。最重要的是,你还不要护卫,只带了我。” 崔成远唇角有浅淡的弧线勾起,他忽然伸手替她擦去面上的雨水,温柔而耐心的引导着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周清华:“你要问什么,清华?或者说,你想知道什么?” 他屹然不动如同亘古以来便不曾改变的深海,无数的风暴和暗潮就藏在他无声无息、平静的海面下,他是如此的迷人,无数的人不顾生死的受过他的诱惑,无数的人前仆后继把尸骨埋在里面。他如此温柔,也如斯残酷。 周清华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开始哆嗦,雨夜里特有的寒意慢慢的包围着她,令她怀念起崔成远结实温暖的怀抱。她知道,只要她问,崔成远自然会回答,而且毫无谎言——这是他一贯以来的作风。可是,她真的要揭开这层包裹着残忍的美好帘布吗?有时候,无知亦是一种生活的方法。 周清华抓着自己坐着的树枝,深深的呼吸了一下,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勇气,与崔成远对视着,冷静的问道:“那些刺客,都是在你的意料之中?”周清华自觉自己还不至于为了那么片刻的温情就自欺欺人。 崔成远并不否认,他平静的点了点头,看不清神色,只是淡淡道:“这种时候,战局拖延,无论是朝中还是湘国,肯定都会想别的法子来破局。这种时候,派刺客来刺杀我,显然是再简单不过的解决方案。”他帮着周清华拧去发尾的水,动作小心翼翼,一如往日。他轻轻道:“我想这种时候已经算是最好的时机,他们一定会动手。所以就特意带你来这里,也算是引蛇出洞。” 周清华很敏感的捕捉到了他嘴里那个“朝中”,接着问道:“你的意思是,朝中有人通敌卖国,做为内应联合湘国一起对付你?” 崔成远低低的笑了一声,这笑声很低也很撩人,被藏在雨幕里面,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只见他意味不明的开口接着说道:“是啊。对于慈安太后来说,如果我能够被湘国人杀死,到时三军无主帅,东地必然会迅速失守。这样一来,她就有了另立新君的名头。就算是湘军上京,到时候只要封先太子妃谢氏为皇后,自然可以谢国公推上战场替她卖命。再如何,她都能做一个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崔成远虽然不知道慈安太后具体的谋划,但是他这样的人,只要抓住一个点,其他的大约都知道的差不多了。此时娓娓道来,不带半点迟疑。 “她,她是疯了吧?”周清华这一晚上本就受了不少惊吓,此时听到慈安太后这么一番“宏图伟略”简直是气火攻心,根本顾不上尊卑礼仪一类,也顾上对方“太后”的身份,直接冷笑道,“她简直是与虎为谋,自毁长城。东地百姓千万皆是大越子民,这里的城池沃土亦是大越疆土,她轻轻松松就拱手送人,难道就没有半点的怜悯之心吗......” 崔成远一直安静的看着周清华发火说话,等她发完火了才说了一句:“刚刚的事情,你要是不问,我大约会很失望的。可是你问了,我真高兴,清华。我真喜欢你这样子。这么天不怕地不怕,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样子。真实的叫我感动,叫我心动。”他出人意料的凑上去吻了吻周清华,湿漉漉的吻就落在周清华的唇边,崔成远的声音在黑暗里面听得尤其清楚,“我们第一次正是见面的时候,我记得你就说过那么一句‘楚王什么的,管他们去死’。我想,这真是个有胆气的小姑娘,我也许会很喜欢呢......” 在现代的时候,常常会有姑娘因为男友记不住自己生日、相识纪念日等等事情而发火甚至吵来吵去要分手。可是周清华同学却不幸的摊上了一个记忆力超群的丈夫。他不仅可以防止她下棋反悔耍赖还可以把所有的糗事说的清清楚楚,那种感觉简直是叫人痛不欲生啊...... 周清华简直被崔成远这种神经病一样的反应给惊呆了——鲁迅叔叔说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可是这种时候的勇士有什么用?崔成远的喜欢又有什么用,能拿来当饭吃吗?最后还不是被当做砧板上的肉算计的死死的?她干干脆脆的赏了他一拳(当然,力度不大),当机立断的把人推开了:“你刚刚说这种时候是最好的时机,这是什么意思?” 崔成远笑容更甚,大概远离了那么一些繁杂的人事,这个人身上某些藏得很深的东西就会冒出来,有一种危险的吸引力:“就是你想象中的意思。”他认真打量着周清华忽变的神色,微微一笑,“这一次的来使里面就有他们的人,我也不清楚到底是谁,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测试一下。我带你来灵山,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了,肯定会有所行动。至于刺客,他们倒是肯定的湘国人,否则的话到时候也不好嫁祸。” 周清华闻言默默的思量了一下,抬眼朝着崔成远笑了笑,温声道:“你计划的井井有条,这么说,那些刺客估计很快就能解决了?” 崔成远点点头,他看了看天色——因为下雨,外边早就是一片昏昏暗暗,看不清五指。他只是大概的估量了一下时间便道:“这种时候,那些刺客们大概都已经被抓住了吧。”他顿了顿,“等找出来使里面的内应,我们就可以直接把人送到京城去。陛下那边也算是握住了太后的一个把柄,想必又有好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如果应用得当,也许还真能把太后给彻底解决。” 听到能够帮上姐姐和姐夫,周清华心里面忍不住也松了一口气。她心下轻松,不再说话,然后平静的、出其不意的伸出手要把崔成远给推了下去。 不过,崔成远倒是早有准备,不用人推自个儿便自动自觉的往下跳。他轻轻落地,然后挑了挑眉,黑眸里面含着浅浅的笑意,哪怕是这种时候也是一中令人心动的俊美:“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这时候,周清华根本不想理这个人:在这个人的心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可以拿来当做筹码,他自己的性命是这样,周清华的性命更是如此。这样的人,披着一张温柔俊美的外皮,里面却是一颗石头心。他嘴里的“喜欢”或者“爱”会有多少是真的? 周清华本着废物利用的想法借着崔成远跳了下来,然后用过就扔的一个人往回走。 崔成远独自站在远处,看着周清华的背影,摸了摸额头,自言自语的笑了一声:“麻烦了,居然是真的生气了。”他怀着“刚刚发现爱上对方,结果就把对方给惹恼”这种悲惨至极的感想追了上去:“你走错路了,还有条近路。” 周清华恼羞成怒,干脆不去理他:“我就是要走原路,你自己去走近路好了。” 崔成远没法子,只能跟在后面走着。一边走还要一边解释:“别生气了,我会这么做,至少是有九成的把握。再说,我也不知道那内应是谁,要是留你一人在他们之间,岂不是更危险。” 周清华权当耳边风,一鼓作气的往外走。 不过虽然她自觉很有骨气不愿意去理会崔成远,但这骨气也很有限。雨中的山路并不好走,山路泥泞,周清华本就劳神劳力、手脚酸软,一边艰难的走着一边听着崔成远平稳的脚步声。恨得不行,一边后悔没走近路,一边又想着要不先理一理对方,好歹让对方把自己背出山?不过她到底心头一股气撑着,不愿认输,居然还真的走出了灵山。不过,要是外边没有马车等着,她肯定是要暂时性的认输了。 果然,外边已经有一辆马车安静的等在那里。整整齐齐的护卫队更是排列在一侧,风雨之中也不动分毫。 等在那边的护卫见到两人都有些激动,只见一个等在队列最前面的护卫驾马快步上前,下马行礼问候:“将军,夫人,您两位都没事吧?” 崔成远面色冷峻,已经不见半分对着周清华时候的笑容,他冷淡的问道:“人抓住了吗?” “是。”那护卫压低声音,目光在周清华面上一掠而过后就在崔成远的示意下认真禀报道:“是洪副将。我们还截获了一封密信,是宫里出来的,盖了印。” 崔成远点点头——密信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他不知想起什么,神色一动,侧头和那护卫首领小声交代了几句,然后才接着道:“此事事关重要,暂时不要泄露出去。” “属下明白。”那护卫面色激动地点点头,但也很快就沉下声应下了。 周清华在旁冷冷看着,知道崔成远大约是另有想法,不过她也不感兴趣——反正是变着法子算计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好晚,也好狗血,逻辑死光了。 大家晚安啊~~ 第118章 认输 因为只有一架马车,周清华还是和崔成远坐在了同一辆马车上。 周清华压根不想理会崔成远,小声的哼了一声,独自一人坐在最里面,和崔成远隔得远远的。 马车的空间虽然不小实际上也并不大,周清华虽然故意坐的离崔成远远远的。可是实际上却还是有些别扭的感觉到崔成远那种无缝不入的气息,这气息使她响起那些旖旎的良夜以及雨夜里他紧紧的拥抱,如此的熟悉,使她不知不觉间心头有些松软起来。 周清华坐正身子,咬咬牙,干脆憋着气转头去看窗外——反正,这次的事情,要是她这么轻松的就原谅了崔成远。那也太没有原则和主见了吧? 一时间,整个马车都陷入了极度安静的氛围里。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之外就只能听到外边传来的整齐有力的马蹄声和淅淅沥沥的语声。 崔成远默默苦笑了一声,他转头看着周清华,温声道:“你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先换下来吧。” 周清华这时候才终于转头去看他,她虽然很生对方的气,可也知道这时候并不是怄气的时候——到时候要真的是生病了什么的,那就是她自己受罪了。所以,她照着崔成远的意思低头看了看马车上面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面色微微一红,很快又重新抬头去看崔成远,意思很清楚:我换衣服,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崔成远顿时会意,他垂眼微微一笑,很快便道:“我还有事要吩咐他们,先去外边骑会儿马。”他说话的时候,若有若无的瞟了眼自己还没回复的左臂。 周清华其实也有点不忍心但也不至于立马就上了崔成远的苦肉计。她干脆视若不见的转头去摆弄那套衣服。 崔成远也没打算用这么件事把人哄住,他抬眼深深的看了眼周清华。 此时正是雨夜,无月无灯,这马车上只放了几颗用作照明作用的夜明珠。明珠的光辉摇曳的在冰冷的空气里流淌,如同河流在轻轻的奔流,那偶尔溅起的水滴则流连在周清华的面上。她早就被雨打得一身狼狈,面颊上还有湿漉漉的发丝粘着,长长的睫毛上也沾着雨滴,她那比瓷器、月光都要美的肌肤在乌黑的长发的衬托下显得如同妖魅一般的诱惑,轻薄柔软的不可思议,仿佛一触即碎。那略带着苍白之色的红唇则是紧紧的抿着,好似无意间落下来的花瓣一般的娇嫩,使得人忍不住想要去一采芳华。 真美啊。崔成远在自己的心里轻轻地感叹了一声,就像是收藏家看见一个他挚爱无比的珍宝,那种即使是倾家荡产都必定要到手的感觉和欣赏之意。他默不作声的走出马车,接过下属送上来的马骑了上去,雨打在身上,却全然浇不去那种灼热感。 直到这一刻,崔成远才真正的相信,自己那些很早之前便失去的某些感情终于渐渐的随着时间和身侧的人一起回来了。如同死灰复苏。 我喜欢你的真实,并为之所吸引。因为,我的真实早已在不断的前行中丢失。 晚上两人回了寝室,周清华倒是没有再去赶崔成远——她还要些脸,这种夫妻争执的问题还是不要闹出来的好。 倒是崔成远,仿佛是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还专门带了东西回房做公务。周清华沐浴完之后抬眼去看,他正坐在桌子前面抄录一份信件。 他写字的时候神态冷淡庄重,姿态也十分端正,显然是各种高手。周清华这个半吊子的书法爱好者忍不住凑过头去看了看——这才发现崔成远竟然是在临摹密信上的字迹。 “你连这个都会?”周清华忍不住开口问道。 崔成远笑了笑:“我还会双手临摹不同的字迹呢。”他会的东西的确很多,琴棋书画,各有所长。但在此之前,他还真没想到会又拿出来和人炫耀的一日。或者说,男性对着雌性展示自身这种本能真是有些太过强大了...... 周清华忍不住微微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不自觉得被崔成远搭上话:“你还真是会的挺多的啊。”就这种水准,难不成他当初从军之后在军营里面也认真学习、天天向上?周清华真心觉得天才这种东西就是用来打击学渣的。 崔成远从她变化的神色里面就可以大致的看出周清华的心里的想法,他倒也没有马上纠正对方想法告诉她自己前世的事情。只不过不易察觉的转开话题道:“你看,字迹一样吗?” 崔成远临摹的密信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字迹偏向秀丽妩媚。可崔成远一边说话一边抄写,居然还真的还原了百分之八十的字迹,简直是超越自我了好吗?! 周清华叹为观止:“以后你去天桥摆摊子又可以多一项业务了......” 崔成远倒不在意这种类似于讥嘲的称赞,只是随后拿了一张纸,重新用这刚刚练出来的笔迹写了一封信。 到了这种时候,周清华要是再猜不出来崔成远是打算伪造信件,她就白长了一双眼睛。她看着崔成远下笔如飞,提醒道:“这上面还要印鉴呢,要是没有印鉴,你就算学了字迹还是没用啊......” 她话声落下就看见崔成远已经摸出一块方印,盖了上去。 “这东西哪里来了?”周清华简直觉得崔成远现在已经一直在突破她的极限想象了,她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迟疑的问道,“这么重要的印鉴应该不会被带过来啊,你这是从那里得来的?” 崔成远转头朝她笑笑,长眉轻轻地挑起,一双眼睛黑得如同无底深渊,仿佛有什么从那渊底传上来,他轻轻启齿道:“你去沐浴的时候,我自己刻的。”他说到“沐浴”二字的时候,神色清浅,语声平淡,如同古书里面品德高尚的君子,可飘过来的眼神里面却带着一丝挑逗的意味。 周清华终于回过神来——她还在和崔成远冷战呢,可不能功亏一篑。她顾不得感叹崔成远还会刻印,只是扭头傲娇的哼了一声。 崔成远现在倒是很会察言观色,他临摹完了信件便温声和周清华说道:“要安置了吗?”他顿了顿,还是给周清华一个下台阶,“你先去躺一会儿吧,我有事要出门交代一下。” 周清华点了点头,没再去理崔成远,一个人去床上抱枕头和被子了。 崔成远重新低头整理好了自己伪造出来的密信,出门交给侍卫。他轻声交代了几句,然后便道:“此时事关重要,断然不可外泄。” “属下明白。”那侍卫拿着伪造的密信,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崔成远不自觉的轻叹了一声,月光如同薄雾一般的笼罩着他,使他俊美的容貌烨烨生辉,如同明珠生光。 “大人可是有什么疑难?”好侍卫自然是会察言观色,急忙出声问道。 崔成远义正言辞的说道:“不过是见此良辰美景,想起家国至今还在战火之中,朝中还有乱臣贼子心怀不轨,心中郁郁罢了。” 那侍卫年轻的脸上满脸钦佩:“不愧是将军,先天下之忧而忧。” 崔成远默默的在心里“呵呵”了两声——随口说几句话,居然还真信了?至于刚刚他真正的想法——如此良辰美景,还有佳人在侧,居然可能还要去做柳下惠这么个傻子。真是,呵呵...... 崔成远摆摆手,把这个智商可忧的侍卫打发了,重新往房中走去,绕过屏风,他可以清晰的看见周清华缩成一团躲在床的最里面,鸦羽似的长发露出来一点,就像是一点即燃的导火线似的,教人心上痒痒。 崔成远的目光在她光洁如玉的脖颈上一晃而过,感觉有什么令他心头灼热,不禁轻声道:“好了,别生气了。”他少见的软了心肠,第一次放低身段道,“这是此是我不对。” 终于等到这句话的周清华以难以预料的速度转过身来,飞快的摆出一张严肃的脸:“还有呢......”她咳嗽了一声,忍住胜利的微笑,问道,“至少你要答应我以后不会再骗我、利用我了吧?” 崔成远被她可爱的表情逗得一笑,忍不住上前连着被子一起把人抱在怀里:“唔,这个有点难度。”他低头凑近周清华的脸,用自己的额头轻轻地贴着她的额头,四目相对,两人的心跳和呼吸也不自觉的开始加速,“这样吧,我答应你......” 他轻轻地吻下来,一点一点的往下移,如同攻城掠地的将军一般,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魄力和勇气。周清华身子一颤,感觉有什么在她心头如同羽毛尖端一般的温柔拂过,她的身子不自觉的软了下去。 崔成远的承诺声模模糊糊的,就像是扑面而来的浪潮一般,给人一种窒息般的温柔和凶猛:“以后,如果我要骗你或是利用你,一定会提前告诉你的。” 周清华赌气了半天,单方面冷战了半天,好不容易等来对方的妥协,结果最后居然只得来这种毫无意义的承诺。她气的不行,低头在他的肩头,重重的咬了一口。 她这一次发了狠,这么一下去,居然还真的尝到了血腥味。 崔成远抱着她的手臂依旧如同铁铸的一般不动分毫,他只是以牙还牙一般的、略带血腥味的在她的肩头也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吻痕。 这一夜,崔成远终于还是如愿以偿的抱着美人一起入眠,人生如此美好,简直是白白叹气了。 与他相比,作为闻名天下的单身汉的元仪显然有点可怜兮兮的。至少,处置了那个叫芸娘的间谍之后,他身边就再没有出现过半个女人。孤灯冷火的睡到半夜,然后起床看国内送过来的加急奏折。但是,这一日的早上,元仪还是特意抽出空来了——他要教授元阳射箭。 元仪目前只有元阳一个孩子,或者说他一辈子也许也只能拥有这么一个孩子。在他当初觉得要迎娶叶薇拖延时间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要先有一个孩子——因为他本就不打算让叶薇有孕,那么他就必须要有一个继承人。所以,那一段时间是他这一辈子少有的荒淫时日,他不断的宠幸宫女,一个又一个女人。往往一个晚上,他就可以拥抱好几个女人。 那是一段非常黑暗、非常屈辱了时光。元仪本就拥有着远超他人的自尊心,对于他而言,还未真正享受到所谓男女之间的极乐就已经被那种无法言说的屈辱所折磨得鲜血淋漓——他是湘国的君王,偏偏连自由宠幸女人的权利都没有。对于元仪来说,那不是所谓的享受,而是把自己拿出来供人享受。 不过,元阳的到来很及时。得到宫女有孕的消息后,元仪等不及去确认那孩子是男还是女就迫不及待的去向教宗求亲了。等到元阳出生,元仪终于彻底的松了心中的一口气,然后他就借着‘为了叶薇’的名义下令处死了所有与他有染的宫女,包括他孩子的生母。再之后就是他独宠叶薇的那些年...... 元仪很少想起那些令他厌恶的往事,对他来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他杀了每一个令他厌恶的人,他的确是最后的胜利者。毋庸置疑。 他对元阳并不是十分的宠爱,更不要说是普通人家对于独子的溺爱。更多的是君父的严厉。可是在教导之上却是极为用心,常常事必躬亲。因为近来元阳心思不定,他才特意空出时间亲自教他射箭。 元仪瞥了眼垂首恭敬的立在一侧的元阳,亲自拿起拾起弓箭,搭上箭羽,给他做示范:“箭乃杀器,用箭在乎一心。只要把心放稳了,其余的便可用技巧补足。”他轻轻一搭,那箭便如闪电一般脱弦而去,直接便中了前面的箭靶。 元阳看得出神忍不住点点头,眼神里面还带着一丝敬服,只是语气里面依旧还带着一丝没褪去的紧绷:“是的,太傅曾经教导过元阳——射箭讲究的是步法不八不丁,上身三平五靠。” 元阳不置可否,只是将弓箭递过去说道:“既然你都明白了,那就先试一试吧。”他语气不轻不重,就如同平时向侍从命令一般,使人不得拒绝。 元阳不自觉的点点头,接过弓箭:“是。”他到底人小力薄,元仪可以轻松拉开的弓箭对他来说却是极其艰难的一个道具,只是他专心致志,倒还真是摆的似模似样。 元仪看在眼里,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出声提点道:“眼要平,手要平,静下你的心。把那箭靶想象成你战场上的敌人,瞄准目标,腰身端正,拉开弓。”他话声落下,元阳已经松开弓弦,那箭羽摇摇晃晃的飞了出去,落在了半道上——元阳的年纪到底还小,这么重的弓箭也承受不起。 跟在他们身边伺候的宫人此时急忙上前奉承道:“太子年纪轻轻就能拉开此弓,当真有陛下当年风范。” 元仪却皱了皱眉,面上拂过一丝不悦之色,他不去理会那奉承的宫人,只是转头和元仪说道:“再射一箭。你人小,朕也不要求你可以射中靶心。但是你一定要射中箭靶。” 那宫人下了一跳,急忙道:“陛下,小殿下年纪还小,若是连续拉弓会伤到手臂的。” 元仪冷笑一声,终于正眼看了那宫人一样。他的眼睛纯粹的就像是蓝水晶一般,会在阳光下面璀璨发光,在他眼前,一切好似就在阳光之下一般,无遮无拦。偏偏,被他看着的人却好似被埋在雪地之中一般,冰寒彻骨。 那宫人被他看得一哆嗦,再也不敢多嘴。 元仪倒是意味索然的收回视线,看向元阳,一字一句的道:“你若是手臂受伤,自然会有太医为你诊治。朕的太子,必然要有为了射中目标而不惜一切的决心和毅力。” 元阳眼神微微一动,却还是恭恭敬敬的低头应了一句:“儿臣明白了,父皇。” 他重新举起弓箭,手指按在弓弦上,搭上箭羽。这对于他来说是极其艰难的动作——手臂早就酸痛的无法开口,可他还是在元仪的目光中慢慢的拉开弓弦,这种时候,疼痛早已不在考虑之中了。 元仪唇角少见的勾了勾,露出一个比较真切的笑容,夸道:“这一次倒是不错,倒也有些样子了。拉弓吧。” 元阳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拉开弓弦。这一次,箭羽如同星光一般的飞速而过,居然真的擦中了箭靶。即便是元阳这样素来摆着脸的孩子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欢喜的笑容,眼神一下子就亮了。 元仪就像是鼓励一般的摸了摸儿子的头,那动作懒散的就像是养猫人安抚自己养的猫。随即,他又有些厌恶的收回手,用宫人递上来的手绢擦了擦手,丢掉手绢——他的洁癖有时候的确是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夕光。 元仪垂首扫了儿子一样:“你看,只有尽了力,再不可能的目标也是能够达到的。”他顿了顿,慢慢道,“只要你怀着一颗必胜之心,就没有人可以挡住你,弱者必将臣服于强者,整个天下总有一日都会匍匐在你的脚下。” “儿臣受教了。”元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俯身行了一礼。 元仪点点头,示意他起身,然后才开口道:“大越那边来了一个新的使者,说是要和朕结盟。你也大了,可以知道这些事,跟过来听一听吧。” 元阳神色一变,立刻恢复到最初那种严肃恭敬的样子:“是。” 元阳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忽然勾唇笑了笑,他的语气却是平淡到了极点,如同薄得没有半点威胁的刀片,偏偏刀刃锋利:“元阳,你很怕朕?” “儿臣不敢。”元阳面色发白,却还是强撑着作出恭敬的动作。 元仪唇角的弧线还未褪去,他耐心的打量了一下自己儿子的神情,仿佛觉得有趣似的轻轻的眯起眼:“啊,让朕猜猜,是因为叶薇?”他眸光转厉,言辞却越发平静,“说起来,但是你就躲在床下吧?应该是什么都看见了......” 元阳终于吓得跪了下去,他将额头磕到地上,恭谨之极,低声道:“父皇,儿臣......”他的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到。 元仪却只是扫了他一眼,柔声道:“你怕什么?”他伸手强硬的把人拉了起来,直视元阳的眼眸,“还是说,你怕朕像杀了叶薇一样杀了你?” 元阳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低声道:“儿臣死罪......” 元仪却忽然松开手,拍了拍他的面颊,十分轻慢的道:“站直了,你姓元。是朕唯一的继承人。”他有些厌弃的看了元阳一样,就像一个用惯了好东西的人拿着一件二等品,语气平静的就像是述说一个事实,“你不必担心,只要你让朕彻底失望,自然就不会有事。毕竟,你姓元,流的是我元家的血,叶薇怎么比得上你?” 元阳努力站直身子,朝着元仪勉强笑道:“儿臣明白了。” 元仪看着他强作镇静的眼神,面上笑容更加盛了:“嗯,这个样子才对啊。这次带你出来,也是让你知道些事情,你可千万别教朕失望才好。”他低声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朕可不想再为了继承人什么的去碰女人,简直教人恶心。” 元阳的脸色在阳光下面苍白的如同纸片,可他还是强自撑着,站的笔直笔直的。那双和元仪几乎如出一辙的蓝眼睛里面带着少年的倔强和好胜。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扁桃体发炎简直折磨死我了。 另外,谢谢676368,\(^o^)/~ 第119章 执手 “话说,你上次伪造的密信到底写了什么啊?”既然和解了,好奇心就有了。周清华一边漫不经心的的摆弄着自己手上的白玉棋子一边看着眼前的棋局,试图转移话题。 崔成远正在给她泡茶,听到这话便转过头来:“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他手上端着两个白瓷茶盏,悠悠的茶香仿佛隐约可闻。 周清华见状赶忙放下棋子,伸手接过茶盏放在手边。只是她的眼睛却依旧看着眼前的棋盘,懒懒道:“因为我觉得你又在算计人了啊。” 崔成远淡淡的笑了一声。他微笑的时候,眉目深远,眼睛微微带了点光色,几乎是动人心魄的俊美。他就坐在了周清华的对面,温声道:“我只是改了一部分内容罢了......”他随手摆了一个墨玉棋子,吃掉了周清华一整条大龙,含笑道,“就下到这吧?” 周清华已经输着输着就习惯了,她瞥了眼自己七零八落的棋子,知道大局已定,再下去也是输便无奈的点点头:“嗯,话说起来,这次你是打算用那封密信算计湘皇?”周清华索性干脆的问了出来,“可我觉得湘皇那人本来就疑心重,更别提他和太后只是暂时的合作关系,估计那密信起不了多少作用吧?” 崔成远正任劳任怨的收拾棋局,他手指纤长白皙,就如同白玉一般,拿着白玉棋子在灯光下面那一寸的肌肤几乎要融为一体。他听到这话时似笑非笑的抬起眼,声线里带着一份凉意:“我要的就是他的疑心发作。”他不愿多提这件事,伸手一揽将周清华拉到怀里,低声道,“想不想知道我在信上改了什么?” 他温热的呼吸撩拨着周清华,如同传说中用歌声引诱游人送死的海妖,带着致命的诱惑力:“去床上我就告诉你......” 周清华双颊晕红如同三月桃花,红的好似还带着芬芳。她毫无力度的瞪了他一眼,仿佛有春水从眸中淌出,波光潋滟,照亮了崔成远整个视线范围:“爱说不说!” 她就坐在崔成远的膝上,双手就攀着他的脖颈,两人的影子交缠在满室的阳光之中,氛围之中是说不出的温柔和缠绵。崔成远忍不住低头碰了碰她的唇,只觉得心尖是软软的,他低声给她念诗:“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他语声温软一如阳光,温柔的洒下了,就好像温泉水润过心间,令人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周清华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只是不肯应声。 崔成远还附在她耳边接着念那《子夜歌》中的其中几句:“我念欢的的,子行由豫情。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 这句诗的意思是:我想念你是实实在在、明明白白的,你却犹犹豫豫。你的感情就好像雾中模糊的芙蓉花一样看不清楚。本是女子抱怨情郎心思不定,不如自己坚定明白,可由崔成远说出来却是说不出的旖旎和动人,那双如同深渊落满星辰的眼眸几乎看入了周清华的眼底。 周清华满脸赤红,想了想,低头靠近崔成远小声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不得不说,*领导下的周清华同学还是很有点投桃报李的朴实想法的,简单点说就是:你对我好,我自然会对你更好。 至于后面那句“匪报也,永以为好。”虽然被省略了,其中的意思却也很清楚。 崔成远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抬起亮亮的双眼看着眼前的妻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另一边,元仪正在看来使递上来的密信——因为担心有毒,这封信是由专人检查过才到了元仪的手上的。上面女子秀丽的字迹令他看得头疼,但他还是耐下心看了下来。 那使者如同黄花菜一般被搁在一边等了小半天,本就忍着气,此时见元仪这般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面更是憋了火:“陛下这般态度,看来是不把我们太后放在眼。合作一事想必也是一时谈不下来了。”两边商谈本就是看两方的态度对比,他若是不强势一些恐怕也没办法谈下好一点的条件。 元仪勾了勾唇,唇色淡淡,声音也带着一丝慵懒的意味:“你们太后?朕的确不放在眼里。”他语声讥诮,微微抬高眼眸,“行了,把人拉出去吧。” 使者本来还想摆一摆谱,没成想元仪不走寻常路,见左右已经来人要拖他,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出声道:“湘皇陛下,难道真的是不想合作了?” 元仪将案上的信纸揉成一团,当着那使者的面扔到地上:“现在,朕的意思你明白了?” 使者面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但他到底还有点骨气咬着牙沉默着由人推了出去。 元阳就站在一边,见到这景象忍不住开口问道:“父皇为何要这般行事?既然越国太后有此心,正是我们可以利用之处。您一下子处置了使者,岂不是一点退路都不给我们自己留?” 元仪用手支着下颚,蓝水晶一般的眼睛带着一种冷漠的光,他缓缓道:“无知妇人,怎能与谋?她今日能为了一己之私通敌卖国,来日定然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对我们不利。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摆明态度。既然如此,也没有客气的理由。”他转头看了眼元阳,沉声道,“元仪,一力降十会的道理,你还没明白么?只要有实力,有时候一些走近路的小聪明也是可以忽略的。” 元阳若有所悟,想了想还是问道:“那,刚刚的信?” 元阳笑意冷淡:“她说,会令人连夜拆了天府河上那能够阻挡湘国水军的桥,令我们可以直攻布谷城。”歇了这么多天,不仅仅是因为阴雨天气不适合火器和攻城,湘国方面也远远不是单单因为阴雨天气而耽搁,他们在等自己的水军。湘国既然带了一个湘字,水军自然是极强大的,只不过水路毕竟比不上陆路方便,自然是晚了一些日子。 元阳问道:“那,我们要走水路吗?” 元仪的目光轻飘飘的略过地上那个被揉成球的纸团,声音冷淡至极:“朕还没想好。” 关于元仪的问题,崔成远倒是有不同的回答。 “他一定不会走水路的。”崔成远抱着周清华,低声说道,神色里面带着一点复杂的意味。 周清华有些困倦,半靠在他怀中,懒懒问道:“是,因为那封密信?”说真的,现在她虽然还有些好奇心,但是认真想想还是不怎么 “不,那只是一个引子。”崔成远摇摇头,有些东西他偶尔可以拿来哄一哄周清华,但更多的就不行了。他很快就转开话题,“饿了么?传晚膳吧?” 因为是在外边,晚膳随意了一些。里面的金针木须肉、姜汁牛骨排和荷叶卷都挺讨周清华喜欢的。她吃相也讨喜,崔成远坐在一边看着都觉得心情好了,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秀色可餐”——古人诚不欺他。 用过晚膳,他们一齐去庭中散步消食。月色如水,月光难得清明的洒满了整个庭院,庭中翠竹青青,摇曳着参差的竹影,倒是让周清华想起苏轼的那句:“庭中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竟让人有了几分岁月静好,一切皆好的感觉。 话说回来,想想现代那些人家,花前月下,甜言蜜语,买房买车,讨好丈母娘、岳丈,好不容易才能娶到一个老婆。到了她这边,轻轻松松就嫁给了崔成远,连摆摆架子都没成功......周清华觉得自己混得也挺失败的。连个恋爱都没谈就已经是已婚女青年了——真是叫人郁卒啊。 这么一想,周清华的脸色就很不好了。被月光一照,还有点惨白惨白的。 崔成远颇有点察言观色的天赋,忍不住侧头问道:“怎么了?” 周清华瞪了他一样,只是心头软软竟然生不起气来,最后只能沮丧的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丈夫的美貌值满值,别的也不能多求了。有得必有失啊,胸/大无脑什么的也是有道理滴。 崔成远倒是不知道周清华此时心里的想法。他只是牵起周清华的手,轻声说道:“等这次打完仗,我们就回京过你想过的安稳日子,再也不叫你难过。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们再生几个孩子,等孩子都长大了,我们还能如同今日一般手手牵着手,一起漫步庭中呢。” 他握着周清华的手,侧头微笑的时候仿佛真的含了些许的期盼:“到时候,也许你和我的头发都白了。”美人迟暮、英雄白头,本是最大的悲剧,但凑在一起却是极好极好的。 周清华认真地看着他,眼中水色一闪,还是慢慢的靠了过去,低声道:“嗯,我等着。” 有人说,我爱你一辈子这种话只能在将死的时候讲才是真正的情真意切,盖棺定论。而这样的承诺,亦是只有到了那一日才能真正的点头应一句: “当初你说的,我们都做到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应该看出来了吧,快完结了。新文暂定是《男主死了之后》(暂定名),文案我弄出来了,专栏里面有,目前正在存稿中。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另,感冒好痛苦,我要休息去了......大家晚安。 第120章 夜攻 四月十二日,夜,月色正好。 上次因为己方的刺杀事件没能攻下布谷城的李向天为了将功赎罪主动请缨带着湘国的水军沿路一直到了天府河。 月夜月辉洒满岸边,前面除了一座石桥之外就再无一人,四周都是空荡荡的,至于密信中那接引之人更是没有。 跟着李向天一起上岸的副将看着那座石桥,心中一惊,忍不住拉住了李问天:“将军,此般情景,怕是有诈。临行前陛下本就交代若是情况不对就立刻调转,我们还是照陛下的计划调转方向,去和陛下汇合吧?” 李向天有些犹豫的看了看四下无人的河岸,沉声道:“此处无人,正是攻城良机。不过一座石桥,拆了便是。” 李向天行事一向都是全凭一股冲劲,冲锋陷阵更是赶在最前面,乃是湘国出了名的猛将。这样一头猛虎,若是用的好了自然是一把利剑,元仪自然不惧剑上锋利,但为了大局缘故还是把谨慎小心的副将派到他的身边作为牵制。 副将咬咬牙,还是拦在前面:“将军,此时蹊跷之极,还请三思。”他下马礼了礼,低声道,“第一,密信上说的是木桥,可眼下却是石桥;第二,密信上说有人接应,可现下却是全无一人;第三,此处毫无人声,必是有异。” 李向天有些不耐,手里甩了甩马鞭,喝道:“够了,我湘国水军乃是天下有名,区区一座布谷城自然不在话下。便是前面有了埋伏又如何?” 副将拼死拦在马前面,不敢有半步后退:“将军,将军难道就不顾陛下的军令了吗?”他抬头看着李向天,“陛下临行前就有军令——情况有变就及时回转。末将之言固然微不足道,但陛下金口玉言,将军怎能当做耳旁风?” 李向天终于被说动了,他拉了拉缰绳,面部僵硬的肌肉动了动,眼中暴戾之色一闪而过,月色之下带着点令人胆颤的冷酷:“行了,下令回转,按照原计划去和陛下汇合吧。”大好城池就在眼前,可他还是只能调转马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李向天几近冷厉的看了眼副将,冷下声音:“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记住,再有下次,便是陛下也救不了你的命。我的军中,只能有我一个人的声音。” 副将擦了一把冷汗,喃喃道:“在下也是职责所限,请将军勿要介怀。”时刻警醒李向天,本就是元仪给他的职责和命令。 与此同时,崔成远正站在城墙上和周清华说话:“他们一定不会走水路,这样一来就可以排除了湘国水军的威胁,二来可以减少那一路防守的军力,至少可以多赢得一两分的胜算。” “是因为你故意在密信上面写了错误的情报又连夜让人修了一座石桥?”夜里风冷,周清华忍不住拉了拉披风,“你就不怕那带着水军的将领不管不顾的冲过来?” 崔成远笑了笑:“正所谓对症下药。诸葛亮的空城计就只能对着司马懿这样疑心重的人使一使。我这空城计也只能对着湘皇这般谁也不信任的人使一使。湘皇本质上不信任任何人,所以只要他派了将领带水军攻城就肯定会提前先下令‘若有异常直接回转’一类的命令,这样一来反倒约束了那些将领的发挥。” 周清华已经明白了一二,但还是忍不住为难一下崔成远:“若是湘皇直接自己带军前往呢?他这么聪明的人,肯定是不会总你的空城计的吧?” 崔成远的目光在周清华的面上一掠而过,伸手为她系了系披风的绳结,淡淡道:“元仪有两个缺点,一个是不能信任下属,因此他手下有猛将却无帅才。一个则是他太过傲慢自负。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女人,似他这样的人最喜欢的就是一力降十会,太后那种小聪明他肯定是不屑为之的。” 周清华还要再说,下面却已经有声响传来——对方要攻城了。 崔成远伸手握住她的手,捂热那一份冰凉:“怕么?” 周清华摇摇头:“我不怕的。” 崔成远笑了笑,抬眼看了看那遥遥而来的元仪,神色复杂。 此时元仪亦是有几分恼怒——他此番用兵乃是奇袭,要的是出其不意的效果。就连越国太后所谓的接应,也不知道他的具体日期。他特意选在深夜,准备好了云梯突袭城墙,也安排好了人带着器械和火炮引人注意,结果没想到对方已经准备充分,正是守株待兔的样子,很显然肯定是军中消息走漏。 元仪握紧手中的缰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冷声道:“那些神庙的人,当真是罪该万死!”他此战本就打算速战速决,毕竟他和神庙现在的冲突虽然是暗里但是时间久了越国肯定会知道。只是没想到,那些人这么快就已经联络到了越国那边。 元仪的火气不过是一瞬的事情,他是个很冷静的人,此时生气也不过是因为神庙那些如同跗骨之虫一般永远都除不尽的势力。他直接而简单的下令道:“攻城吧。”既然已经被人知道了,那就只能明刀明枪的动手了。神庙的钉子,留到日后一个一个的拔掉便是,对于神庙,他也有足够的耐心。 他的脸色在月光之下着实有些苍白,只是之前气过一场,面上还带着一点微微的红,只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如同水晶一般剔透,冷淡而肃杀的火焰却在里面燃烧:“传朕军令,此战朕亲自督战,志在必取!一鼓令下,附城!二鼓令下,登城!三鼓令下未登城,杀军!四鼓令下未登城,杀将!” 元仪的命令一下,他亲自走到架着军鼓的地方,重重的用力一击。他本就是武道大宗师的修为,这般一击,鼓声顿时响彻三军。湘军上下都精神一震,开始奋力攻城。 架云梯的架云梯,推火炮的推火炮,撞城门的撞城门,战火一瞬间的被点亮,沉静的夜晚再不沉静。 崔成远挥挥手,示意士兵们架起刚刚运到不久的火炮和投石机,直接轰击那些扑上来的士兵。这专程运过来的火炮自然是不同凡响,虽然火力似乎不及湘军的那些,但准头还行,炮声之下不知有多少人当场送了性命。湘国的云梯也被掀翻了好几架,不知摔死了多少人。 元仪却仍旧不动声色的样子,他不理左右的神色,下令道:“让玄火队上去。”玄火队名字虽然好听,听着似乎挺高档的,其实换个词也可以叫做敢死队。乃是元仪专门挑选出来不怕死的精英,不顾生死,在战场之上就如同一把快准狠的匕首。 此时,城墙下面那些堆麻袋的人也已经快要精辟尽力了,身边还有许多尸体,左右皆是炮火,这里才是真正的尸山血海,这里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他们这般拼命到底,心里却是麻木的。正在此时,玄火队却已经一马当先又开始在边上架云梯,拼死攻城。左右兵士顿时也被激起一腔热血来,更是不顾生死。 就在此时,元仪的鼓声又重重响起,如同雷声一般的笼罩了整个战场。那些士兵们憋着一口气,更是不敢松气,赶忙登城。 崔成远沉默片刻,还是侧头和周清华说道:“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湘皇真乃不世明将。” 就在此时,元仪的鼓声再次响起,已经有士兵爬着云梯爬上墙头,但很快就被砍倒了下去。 崔成远不再耽搁,直接挥了挥手上的军旗,示意那些埋伏的人马夹击敌军——他早就知道元仪今夜回来攻城,就在城外埋伏了人马准备包围敌军,一齐围杀。 他一声令下,本就埋在外面的五队兵马就势而出,顿时围上了湘军。 他们的前面还推着火炮,炮身响起,战马惊鸣,不知又有多少湘军死在军前。 元仪的脸色终于彻底冷了下去——这一刻,他也真正明白了自己是遇到了对手。他忍不住微微笑了笑,红晕幽然浮在面颊之上,他垂下秀气的眼睫,忽然提声问道:“不知崔将军可敢出城一战?” 他的声气极其轻微,语气柔软里带着一份不容置疑的力度,当即就传遍了整个战场。崔成远松开了周清华的手,深深的看了眼远处只能看清身形的湘皇元仪,简洁而有力的回应道:“有何不可。” 他本就穿着盔甲,此时直接下了城墙,带着留在城中唯一的一队人马,下令打开城门——如今之时,若不能直接打散了湘军的气焰和野心,他的布局也就白费了。 他要的不是惨胜,不是小胜,而是大胜! 周清华站在城墙上,一瞬也不愿错过的看着披甲而出的崔成远的背影。那一刻,她几乎是心如战鼓,目眩神迷。 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才是她真正爱上的崔成远。 是的,她的确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注明几点啊:石桥什么的是我当初看朱元璋坑陈友谅的一招,引用过来的。元仪那句“传朕军令,此战朕亲自督战,志在必取!一鼓令下,附城!二鼓令下,登城!三鼓令下未登城,杀军!四鼓令下未登城,杀将!”是王守仁的话,也是我引用的。 战术什么的,各种糅杂,我就不一一赘言了。 时间有点晚了,病人需要休息,下次再给你们来个崔成远的感情采访小短文吧 下面是我新文的文案,有兴趣的可以看看,没兴趣的早点休息啊~~ 文案一: 一般小说的男主标配是: 容貌俊美、身份高贵,胸怀天下,美人在怀,兄弟下属皆出众。 萧沉曜就是这么一个标准男主。 他出生那一夜,他的父皇萧崇明夜梦五爪金龙盘桓而来,自称投胎汝家。 所以萧沉曜一出生就被记做嫡子养在皇帝的乾元殿中。 十四从军,十七岁扬名天下。 可是他死了, 死在他登基前一夜, 天下大局,百般筹谋,一朝成空。 故事就在萧沉曜死了之后。 文案二:东方版王子复仇记,期间还有治愈系美人来点狗血爱情。 感觉题目和文案都有点....大家有意见可以提啊,O(∩_∩)O~ 第121章 归途 四月十二日的这一战被史学家们称作是“布谷之战”,哪怕是血流成河,炮火如雷,这一战其实打的并不久,深夜开战,天色还未大亮两边就已经各自收兵,在两军主帅点头之下订下了带给两国十年安宁的两边盟约。 于湘皇元仪来说,这是他惊才绝艳的一生里面唯一的一次失败,就如同拿破仑的滑铁卢之战一般足以铭记一生。他是一个出色的军事家的同时也是一个杰出的政治家,所以在这次受挫之后,他便果断的调转了箭头,重新回国洗清神庙分子的势力。在他仅剩的数年光阴里,他用自己的铁血手腕彻底废弃神庙、废除所谓神权、皇权并立的政治体系,将一个干净而完整的湘国留给了他的太子,同时还有他少年之时就对越国埋下的刻骨深仇。吾血未尽,吾仇未尽——或许终有一日那位继位的年轻帝王会重新举起元仪传下来的剑再次点燃战火。也或许,那埋葬了无数信徒生命与灵魂、只留下断垣残壁的神庙之下的暗室里的一点灯光又会借着年轻帝王的一丝旧情而重新展露人世。但这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于未来的镇东侯崔成远来说却是他盛大的收官之战。他的前半生大部分都奉献给了沙场和战火,虽不及冠军侯方从廷一般一飞冲天、战无不胜,不如谢国公谢怀洲一般被奉为第一名将、名重一时,但他也终于在这一战中传名天下。他的下半生就如同他曾经月下与妻子许诺的一样,再未上过战场,在锦绣藏针的官场里步步高升直至宰辅之位,与承明帝一起在史书上留下圣君贤相的青名。还有那“武能安邦,文能治国,天下英雄有君名”的传奇美誉。 当然,这也都是很远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最让镇东侯为难的却是他家夫人带来的难题。 “啊!真的吗?是真的吗?”周清华呆了好久,回过神来就忍不住抓着崔成远的胳膊傻兮兮的笑了起来,一双眼睛亮的好似窗外流转的春光。 打退了湘国的来军之后,因为东地刚经战事需要治理,还有承明帝一直心心念念的方、文两家的平反一事,加上后来周清华已经办到一半的军事医院,他们两人一直留到了第二年。 没想到将要启程回京了,哈日珠拉瞧着周清华面色不对给把了把脉才发现周小姐居然要当妈妈了。 崔成远心里也很是高兴,可瞧着周清华那张双颊生晕,仿佛要映出霞光的脸便忍下笑意,戳了戳她软软的面颊:“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不带一人就去医院和人吵架。”他虽然是教训的语气,可声音却软的好似周清华以前最喜欢的卡布奇诺上面的奶油,甜甜软软的。 这也算是崔成远近来常挂在嘴边教训周清华的旧事了。守过城,经历过刺杀,上过战场之后,周清华的胆子算是彻底被养大了。周清华有次心血来潮要去军事医院瞧瞧马柔儿,没想到遇见了来骂自家守寡的媳妇“不守妇道来当护士”的老婆子,要不是马柔儿见机快,她差点就要和人吵起来了。 不知怎的,被周家那贵族式、金尊玉贵般的画风熏染得好似真正的世家小姐的周清华跟着崔成远混了一段时间,顿时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种自由闲散的小市民画风。和人吵架什么的,卷起袖子就可以上场。 当然,这还要瞒着点崔成远,崔公子虽然沙场上滚打出来,可骨子里却是真正的世家做派,平时谦让温和,心里面却没有几个瞧得起的人。吵架这种事,对他来说真是掉份的事,还不如手起刀落来得干脆。 所以,这一回被教训,周清华也只是摇着崔成远的胳膊撒娇道:“我错了......”她干脆的认了错,然后又接着上次的话题游说崔成远,“上次我说要给育人学院开个军事学堂,这次回京你反正要休息一会儿,不如去露个面、说几堂课?也算是为国家培养军事人才嘛......” 崔成远轻轻叹气:“你就不能想点正经的事情吗?”军事学堂什么的,听一听就没前途好吗?且不说现今重文轻武的趋势。为什么天下多得是穷酸书生头悬梁、锥刺股的奋发努力,因为他们为的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为的是能够出相入仕、留名青史,再不齐也能混个“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小官当当。可军事学堂有什么用?学成了也不知道前途在哪里。哦,也许还能和讲师混个认识,日后攀个靠山? 不过,自家的老婆还是要自己来哄,崔成远将周清华搂到怀里:“这事不急。”他想了想,又道,“你说的也对,如今朝廷重文轻武,若有朝一日战事起了,也许真是再无名将可用。我回去之后会和陛下提一句,看看能不能模拟科举制度,设个类似武举的选拔制度。” 周清华听得双眼发亮,忍不住抱住崔成远的脖颈,轻轻凑近他:“还是你的办法好......” 崔成远“冷酷无情”的撇开妻子的手,看着她:“正经点,现在不是美人计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摸摸妻子锦绣一般的长发,悠悠道,“现在的问题是,既然你有孕了,我们启程回京的日子是不是要再推迟一段时间?” 周清华听得有些愣愣的,抬头去看崔成远。 崔成远却是恨铁不成钢的捏了捏她养得水润的面颊:“还没满三个月,要是路途颠簸,孩子出事了怎么办?”他说出这话时是自然而然的,然而一说出口,却觉得心上一动。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么犹犹豫豫、忧心忡忡的一刻。他也从未想过,火里打磨过、冰雪里浸过的那颗心也可以柔软至此,恨不得将着世间最好的奉于她,恨不得替她把一切的事都安排周全,恨不得令她永远幸福微笑一如今日。 仿佛,命运安排他重新来过,就是上天要将他上一世所欠缺的另一半交还于他。让他重新明白生而为人的滋味。 他垂首看着倚在臂弯中的妻子,那铺散着着的青丝,只觉得此生再无所求:“清华......”他忍不住唤了一声,声音柔软而低沉,就如同拂过心尖的那一撮羽毛。 周清华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明亮澄澈的眼里倒映着崔成远清晰而又俊美的面容,波光潋滟一如那刚融化的春日湖水。她忽然伸手捧住崔成远的脸,手心那一点灼热几乎要烧进崔成远的心里,只听她笑容满满的道:“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她第一次主动凑上去吻了吻崔成远的唇角,浅尝截止,温存的一如那照下来的阳光,她低声道,“我们可以走得慢一点,沿着那一路山水,慢慢的回去。路过灵山的时候再去瞧一瞧吧,上次我都没怎么看呢......”言语之前,当初灵山上的那些芥蒂和纠葛都已成为昨日清风。 她懒懒的倚在崔成远的怀里,絮絮叨叨的讲着她想象中的归途:“要是能绕道去江州逛一逛就好了,我早就想去看看长江,看看那边的青山绿水......” 崔成远抱着她,就像是哄着孩子:“嗯,反正不急,我上道折子,我们绕道过去就是了。”承明帝如今地位稳固,早已不是当初急需帮手的新帝,对于立下大功的崔成远肯定是十分的宽容。再者,有皇后在,周清华那些小要求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承明帝肯定乐的做个好姐夫。 周清华又有些不好意思,她想了想后红了红脸,摇摇头道:“还是不要了,姐姐一定想我了,她要是知道了这事,一定会替我高兴的。我也想早些回去,陪陪她呢。江州的话,下次有空再去便是了。” 崔成远低头回吻她,一下又一下,轻轻柔柔的。他的语调亦是软软的,温声道:“那就先回京吧。等孩子出生了,我再带你们一齐去江州看看。”他说得轻轻巧巧,心里却已经转过许多念头——宫里的消息,慈安太后被一道“上皇谕旨”幽闭于慈宁宫,太上皇亦是撑不了多久。等太上皇驾崩之后,肯定就是新帝着手清理那些旧势力的时候。到时候江州盐政肯定是需要重点审查的一块,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知又要换下多少人。到时候,接下考察盐政的差使,不仅可以正式从武转文,还可以带着周清华一起去江州看看了。 周清华并不知道崔成远的心思,她从来都是想到哪就是哪儿,这会儿心念一转又扯着崔成远的袖子问道:“你说,这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崔成远好笑的看着她:“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周清华抬头看他:“不许笑。说真的,要是女孩儿的话,你可不能重男轻女啊。” 崔成远被她逗得一笑,俯身吻住她的唇,抱着她往床榻那边走去:“为夫我可一直都是重女轻男啊......”他模糊的感叹了一句,舌尖上那一丝缠绵的滋味就那样柔滑的融了进去,如同蜜水,“夫人可见,我曾待他人一如待你?” 周清华面红耳赤,看着笑得容光焕发的崔成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十里春光,竟是不如眼前这人微微一笑。她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亦能寻到自己的心安之处。就如那位留书的那位穿越前辈,那个史书上打下大越江山的太祖皇后所说:我们渴望的爱情一定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算是完了。虽然有些仓促,但还算是比较圆满吧。感觉文笔不行实在写得费劲,第四卷每次一到打仗就想要逃命,不过总算是善始善终把皇后之妹给写完啦啦啦啦~ 其实,说是女主的成长文,真正说起来,我还是很有点惭愧......写的不好大家千万别见怪,我下次一定会更努力的 接下来是番外时间,现在已定的有谢公子的一篇番外、崔某某的一篇番外,大家还有什么想要看的吗?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