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离宫记 作者:苏鎏 文案: 本文又名《霸道总裁组团爱上我(古代版)》 穿越成为沈贵人,头一回侍寝,皇帝掀开被子只看了她一眼,又立马盖了回去。 “抬回去。” 皇帝一声令下,沈贵人成了“冷”贵人。 三年来宫里没人记得她这个人,一开始是宫女们跑了,再然后太监们也跑了。 就在寝宫里几乎只剩她一人时,一场大火让皇帝又想起了她。 皇帝:“你此次有功,朕要赏你。你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可以给你。” 沈贵人:“臣妾想当宫女。” 皇帝:“为何?” 沈贵人:“按本朝律,宫女年满二十五后便可出宫。” 皇帝皱眉不语,后悔自己话说大了。 沈贵人斜眼看皇帝,准不准您倒是给句话啊,反正您也不碰我,您别占着毛坑不拉屎啊。 PS:1 本文架空无考据,纯属YY之作,各朝各代的东西都有,瞎编乱造的更不少。 2 本文男主皇帝,对此设定过敏的妹子跳坑请慎重。 3 本文结局1VS1,HE。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宫斗 主角:沈知薇 ┃ 配角:皇帝(凌越),傅玉和,锦绣,良妃 晋江金牌推荐: 穿越成为贵人的知薇,头一回侵寝就被皇帝打回。在冷宫过了三年后,她自暴自弃,借一场大火机缘自降当宫女。岂知时来运转,皇帝突然怎么瞧她怎么顺眼,先说封嫔后说封妃,接连被拒后恨竟恨不得捧着后位求嫁。知薇突然觉得压力很大,边躲边陷入对方的柔情攻势,离宫计划频频搁置,最后终于入瓮。 本文语言幽默风趣,行文流畅轻松,古人与现代人的思维时时撞击,是篇极有意思的文。 ============= ☆、第1章 无宠   四月里晌午时分的日头竟晒得厉害。   宫女锦绣抱着两匹素色的湖绸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她这会儿心里拔凉拔凉的,也就不觉得这日头晒了。走了几步她抬头看天,心想这人心还不如日头暖呢,一个两个尖酸刻薄的,那样子像是恨不得把她给吃了。   她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两匹湖绸,心头的愤恨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宫里就是这样的,看人下菜碟得厉害。受宠的主子人人都想巴结,不受宠的别人连正眼也不瞧一眼。   偏偏锦绣命里没有贵人运,她侍候的主子虽不是这紫禁城里位份最低的,却是实打实最不受宠的一位。   宫里人的眼睛都毒着呢,后宫主子们的兴衰荣辱他们全都看在眼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忙着见风驶舵。她家主子刚进宫的时候也有不少人过来巴结,只是如今人走茶凉,搞得她们那偏僻到连野猫都不去的地方,都快揭不开锅了。   日子难过啊。   锦绣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想着回去要怎么跟主子交待,巴巴在内务府耗了一早上,最后却领回来这么两匹东西,这怎么能给主子拿来做衣裳呢?   宫里嫔妃们的衣裳也是有定制的。做衣裳的布料一率由内务府分发,到时候会派针线嬷嬷去各屋给主子们量尺寸,然后赶着一趟时间一道儿做下来。   不同品级的嫔妃一年四季的衣裳不管是数量还是用料都有讲究,低品级的不能越过高品级的,这也是约定俗成的事儿。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些个受宠的嫔妃,每年皇上赏的布料都能堆满自己宫里的小库房,内务府发的那些未必入得她们的眼儿。她们平时想多做几件衣裳,只要不太过分,也没人去揪错处。   这是受宠的,遇到不受宠的那就只能老老实实领内务府的料子回来了。其他宫里什么情况锦绣不太清楚,但她们这里她是明白的。针线嬷嬷忙得很,没空上这野地儿来,所以衣裳也得她给主子做。可就算是做也得拿匹鲜亮点的来做啊,素得跟做孝服似的,回头怎么穿出去?   这料子,估计连良妃娘娘那儿的宫女都不会要。   她不由又想起方才领料子的时候,秦答应身边的宫女桃红那趾高气昂的样子。秦答应位份不高,是新晋才进宫的秀女封的。她那里当然没什么自己的私料,最多也就是从前家里带来的一些,比不得宫里的。   可她这几天正得皇上的眼儿,才入宫没几个月,皇上已经在她那儿歇了三四回了。当今圣上不好女色,一个月也不进后宫几次,有时候忙起来甚至几个月都不翻牌子。秦答应一连见了圣上好几面,那声势立马就大不一样。难怪道今日见桃花是这副张狂的模样,眼里根本容不下旁人。   再看那些小太监们,也是一个两个地巴结着她,话说得甜丝丝的,跟不拿正眼看自己的模样简直天壤之别。   锦绣真心气不过。心里骂她是小人得志,可细想又觉得颇为无奈。她在这儿为主子抱不平气得半死,她们家那位儿这会儿还指不定一个人怎么逍遥快活呢。   要说活得自在,大概这宫里哪一位嫔妃都比不上自家这位主子了。   锦绣抱着两匹湖绸进了落月轩的大门,往正厅里瞅了瞅没见主子的身影,心知她肯定在后院那片地里忙活着,就把衣料放下,转身去到后院。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刚踏进后院,就见主子正蹲在一片地里。她手里似乎拿着点东西,听见动静就转过身来。   此时正是一日内日头最盛的时候,主子这么一转身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明艳动人。看得锦绣心头一动。   她总觉得当今圣上眼神一定不大好,这么漂亮的贵人竟也不宠幸,还给扔到这偏僻荒凉的处所来熬日子。   以锦绣的见识,她不敢说她们家主子是宫里娘娘中头一位的,但至少也是排前三的。这还是主子穿着家常的素服,脸上不施一点脂粉,头上也没带几件首饰的情况下。若再打扮打扮……   身为女子的锦绣都有点心神不宁了。   她只能忽略主子这张漂亮过头的脸,上前去请罪:“奴婢没办好差使,请主子恕罪。”   “怎么,没领到东西?我早劝过你了,何必走这一趟,白费时间罢了。”沈知薇手里拿着刚从地里拔出的萝卜,一抹头上的汗珠儿,笑着道,“午膳可一道领回来了?”   锦绣表情一滞,又想行礼请罪,知薇赶紧拦住她:“行了行了,自家院里没这么多规矩。没领便没领吧,中午咱们自己做些吃的。刚出地儿的萝卜,还鲜嫩着呢,回头把小路子送来的腊肉切一块下来一道儿炒,可比膳房那些寡淡的菜有滋味多了。”   锦绣听了知薇的安抚,心里的苦涩更甚了。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知薇。   宫里的饭菜用料都是最好的,做法也考究,怎么可能不好吃呢?只不过落月轩不受宠,太监们也变着法儿地作践她们,给的饭菜都是最次的。落月轩离膳房又远,来回一趟得一个时辰。再好的饭菜提回来也凉得没法儿吃了。   看着知薇手里那根水灵灵的萝卜,锦绣勉强挤出一点笑。从没听说过哪朝哪代的宫妃还得自己种菜养活自己的。这要是传出去,真可以算得上一大笑闻了。日子过到这般艰难,真是连寻常百姓家都不如了。   锦绣知道,宫里的女人,不管有宠无宠,日子都是难过的。那些受宠的嫔妃尚且得想尽法子争宠献媚,日日如在油锅里煎熬一般,生怕哪天一觉醒来好不容易争来的恩宠就没了。更别说不怎么受宠的了,那日子都不能用“熬”这个字来形容了。而像自家主子这样入宫后一次也未承宠的,那可真是被人踩进泥里都不为过了。   锦绣不为自己难过。她反正是有后路的人。当宫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年都快二十二了,再熬个两三年就能放出宫配人了。甭管配的人是好是孬,好歹这日子能过得下去。可她家主子怎么办,眼看着跟自己一般大的人儿,就要一辈子在这宫里寂寞到老死吗?   一想到这个锦绣就止不住地叹气。偏偏这位主子丝毫没有危机感,还在为她爱不爱吃萝卜这个事儿纠结个没完。都火烧眉毛了,她老人家怎么还有心思折腾这些玩意儿呢?   所以一吃过饭,锦绣就把那两匹湖绸拿出来堆在知薇面前,旁敲侧击给她敲警钟:“主子,您也上上心吧。内务府针线局对咱们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拿这样的东西糊弄您,您就不生气吗?”   “这不还给了两匹嘛。我还当你空手而归了。你嫌这布料不好?我倒看着不错。”   “这么素……”   “素怕什么,回头自个儿绣几朵花上去不就行了。”再说了,大红大绿有什么好看的,俗气得要命。   这是知薇的心里话,她没说出口。她跟锦绣不一样,她不是这个年代长起来的人。莫名其妙穿越过来的时候,她早就在现代社会活了二十几年了。她的穿衣风格向来简洁素雅,最爱的就是黑白灰三色。那种红的绿的她几乎不怎么买。   城市里的姑娘都跟她一样,看不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偶尔有一两件也是穿来点缀的,谁也不会搞一衣柜七彩颜色的衣服。   可到了这里她才发现,这个年代的女人以色彩繁复为美。颜色越鲜亮越好,做成衣裳穿在身上不算,还得再从头到脚配各种首饰来点缀。   不说别的,光看这每天打扮的时间,知薇都觉得是在浪费人生。   所以这两匹布锦绣看不上,她却觉得不错,就跟捡到宝似的。再说了,她向来不出门,一年四季都在这个小院里待着,连外人也不怎么见,穿那么鲜亮有什么用。没人欣赏,再亮也是白瞎。   锦绣却不放弃,还在那里磨嘴皮子:“您好歹得出出门啊。您身上又没病,干什么整天待屋里。宫里有嫔妃出席的宴饮您也得去啊。”   “我身子弱,去不了热闹的地方。”   “您尽糊弄我。身子弱还能种地拔萝卜?您就是故意不去。可您得听我一句劝,那些场合您就得多去才行。您去多了才能见着万岁爷,才能有好前程哪。”   知薇明白她的意思。这小妞是指望着她去皇上面前露脸,用美色勾引那位爷呢。可锦绣不明白,皇上压根儿不想见她,她就算打扮得跟朵花似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瞅一眼。   用现代的话来说,一切努力都是没有用的。先天不孕不育还想着生儿子,这不是瞎折腾嘛。如今不是她不想要皇上,她没这个资格挑挑捡捡。现在是皇上不想要她。锦绣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了。   可锦绣若是个现代人肯定会回知薇一句,不孕不育那还有试管婴儿呢。您好歹也得试一试啊。知薇心想,就是试管婴儿那也得对方配合才行,那一头连小蝌蚪都不肯提供,让她怎么试?   算了,她已经做好老死宫中的准备了,没必要再去淌“争宠”这趟浑水。   贵人沈氏,这一世是不会有宠了。 ☆、第2章 打算   知薇用过午饭后小睡了一会儿,然后起来准备去东厢房继续绣她那幅还没完成的扇面儿。   结果刚起来锦绣就进来,说是小路子来了。于是知薇索性就让锦绣把人领到东厢去。   小路子是这个宫里仅有的几个还把她当成主子的人之一。他是个太监,十三四岁的年纪,并不在她这儿当差,而是在膳房做事儿。   别看他年纪不大,手底下倒已经跟了几个小七八岁的小太监,人前人后也有人管他叫爷了。那几个小太监听锦绣说十分拍小路子的马屁,整天跟在他屁股后头爷长爷短的。   这倒不是小路子在膳房兼着什么大差事,他也就是个普通杂事太监,连案板都没怎么上过。做菜的事儿轮不着他,他主要管腊肉库。平日里腊好的鸡鸭鱼肉什么的基本都归他管。   宫里吃这种东西的时候不多,主子们吃东西讲究个新鲜。腊肉之类的不新鲜,也不怎么点。但膳房里也不能一点儿都不备着,总得防着哪天主子特别是万岁爷想吃这一口了,能立马就拿出来。   这东西现做不成,非得事先准备好才是。   腊肉库油水不多也不少,权力并不大。小路子之所以在膳房挺吃得开,完全是因为他走了狗屎运,攀上了万岁爷身边的总管太监马德福,七拐八拐的竟跟人认了表亲,成天一口一个表叔地叫着,那亲热劲儿就别提了。   马德福打从圣上出生就一直侍候他,那可是比后宫嫔妃更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儿的人。别说是寻常太监宫女,就是位份低一些的嫔御们见了他,那也是要客客气气的。   小路子自打有了马太监罩着,这日子过得立马就不一样了。所以他才能这个点儿想出来就出来,想给知薇送东西就送东西。   他一见着知薇就赶紧上前打千行礼,一套规矩做得丝毫不差。起身后就笑着道:“主子近来可好?奴才今日拿了点鸡鸭过来,是新鲜的,主子回头让锦绣给您做了尝尝。”   知薇手里拿着针线,眉眼上全是笑意。她招呼小路子坐,对方也没推辞,斜着半个屁股就坐下了。   落月轩里没规矩,他们仨儿都是默认的。只是小路子到底还把知薇当成主子看待,也不好在她面前太过放肆了。   倒是知薇完全不在意,只把小路子当成个朋友般看待。这些年在宫里,她可多亏了这个小太监。平日里他隔三差五地就拎点肉啊肠啊的过来,帮助她改善伙食。别看那些肉不起眼,对知薇来说却是雪中送炭。   她能在后院把花都除了种菜吃,可她没办法在那儿养头猪啊。落月轩是这个宫里最奇葩的存在,低调得几乎没人记得住。可再低调养牲口也是不行的。就算行知薇也养不了,她和锦绣两个弱女子怎么杀鸡杀猪?回头猪没杀成,让猪拱了倒是很有可能。   所以知薇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感激小路子的。   而且这小太监给人的感觉很好,一眼望过去干干净净,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聪明良善几个字。在如今的情势下他能几年如一日地帮着她护着她,着实是不容易。   这或许就是缘分吧。当年知薇刚入宫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那时候小路子混得不怎么样,因为没巴上靠山成天让人欺负。有一回不知怎么的就落进水塘里了,旁边一堆看热闹的太监没一个下水去救他。   还是知薇可巧路过那里,耍了一点主子的小威风,让人把他给捞了上来。   那时候知薇还不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刚入宫还未承宠,人人又都知道她是大将军沈万成的女儿,一个两个还是很巴结她的。   所以那一次知薇算是救了小路子的性命。从那以后这小子就见天地找机会报答她的救命之恩,眼看着知薇混得一天不如一天,他却还和从前一样,对她的恭敬丝毫未减。   宫里这样的人不多了,知薇还是很珍惜的。   她又跟小路子说了会子话儿,然后便催他赶紧回膳房去。小路子又给她行了礼,默默退了出来,去到外间寻锦绣说话。   他一见锦绣就直奔主题:“这回端午皇上要设家宴,你劝着点主子,好歹露个面儿。”   锦绣一脸无奈:“刚晌午我还劝来着,可主子一点儿不上心,像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出头了。我怎么劝都没用。你说我也不能押着主子过去啊。”   听锦绣这么一说,小路子也是一脸苦相。说实话沈贵人的性子底下人都摸不透。按说她是这个宫里最不受宠的女人,理应寻一切机会在皇上跟前露脸才是。凭沈贵人的相貌,皇上看中是迟早的事情。   可她偏偏犟得很,自打入宫头一回侍寝没成让人给抬回来后,就再也没在皇上跟前露过脸。宫里没有皇后,嫔妃们也无须向谁请安,见皇上的机会就少了一层。所以平日里宫中但凡有宴饮或是看戏什么的,主子们都是想着法子去露面的。哪怕是陪太后解闷儿,多少也能见皇上一面。   可像沈贵人这样几乎没有。成天窝房里不出门,一有什么节庆宴饮就借病推辞,搞到现在连东西六宫都不能住了,生生让人找了个借口把她迁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来。   落月轩原本不是嫔妃们住的地方,最初是用来做什么的小路子也不清楚。但这地儿离养心殿极远,皇上这辈子也不会上这儿来。沈贵人自己再不加把劲儿,等过了年纪美貌不在,再想邀宠可就难了。   两个人凑在一起长吁短叹了一阵儿,到底也没商量出个法子来,只能各自道别散去了。   知薇还是坐在屋里绣扇面儿,完全没把小路子的担心放在心上。都说人得存了念想才能抱有幻想,像宫里那些妃啊嫔啊的,就是心里念想存得太多,所以才总是患得患失。   而像她这样的,已经打定主意无宠了,心里反倒轻松了。她跟那些女人不一样,她是穿过来的,上辈子本来已经死了,现在这条命完全是白捡的。能好好地活着吃得饱穿得暖,混个几十年日子也挺不错的。何必非要跟人争个你死我活的,说不定争到最后还没现在这样活得长,那又何必呢?   再说知薇到底是个现代人,骨子里一夫一妻的观念很强。她势单力薄,当然没办法改变如今宫里的现状,让皇帝把其他女人都杀了或是赶出去,只独宠她一个。   皇帝纳嫔妃也不全是为了私欲,开枝散叶繁衍子孙才是他的本职工作。说白了这皇帝有点像种猪,整日里就忙着接种的活儿。   知薇自认不想当母猪,还是那么多母猪中的一只,所以这趟热闹她是肯定不会去凑的。落月轩没什么不好的,除了冷清点其他都很好。白日里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想吃饭就吃,不想吃就不吃。没有规矩也没有束缚,除了没有电脑外,跟她从前宅在家里的日子也没什么差别。   没有电脑她就种菜,种了菜自己吃。要不就绣花,绣好了拿一些给小路子让他帮着想办法拿出宫去卖,换点钱回来。   知薇也不是完全没有打算。现在她还年轻,基本不生病,所以能这么混吃等死。等以后上了年纪求人的地方就多了,身边多备点银子总是好的。她再不受宠,银子还是人人都爱的,到时候拿钱求人办事儿或者自己买点补品吃吃,也能活得长久一点。   更何况她还想给锦绣备一份厚厚的嫁妆。锦绣是自小就在将军府侍候她的人,虽然那时这身子里住的不是她。可人家正主儿把身子都给她了,她好歹得照顾人家的丫头一下不是?   再过两三年锦绣就要出宫嫁人了,虽说年纪大了不大嫁得好,但嫁妆丰厚一点挑的余地也大一些。这丫头陪在她身边这几年可没少受气,可即便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一个个想着法子去别处攀高枝儿了,她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打算。   主仆一场,多少也得意思意思。   想到这里知薇不由庆幸,自己上辈子别的本事没有,刺绣这一门手艺倒真没白学。   她是江南人士,从小生于苏州长于苏州,家里长辈中会一手好绣活的人不在少数。这是她们家的传统手艺。世事虽多有变迁,但她家的女人却一辈辈的将这门手艺传了下来。   知薇小的时候被外婆和母亲没少逼过,为了让她学好苏绣,她们什么招都用上了。在知薇的印象里,刺绣就意味着扎手指头。绣得不好得扎,不愿意绣要出门玩也要扎。当然扎得并不重,并且只扎左手,得留右手继续绣。   可即便这样知薇对刺绣这个东西也是又爱又恨。一直到穿过来后她才着实感激母亲和外婆,她们的多年逼迫至少让她在这个社会有了一点用武之地。   因为心中有了盘算,知薇才会显得从容不迫。她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钱,贵人每月的俸银虽不多,可她的花销更少。加上卖绣品得的钱,七七八八也是小有资产了。   女人但凡有钱傍身心里就会安定不少。知薇想着她的钱匣子,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皇帝什么的,就让他见鬼去吧。 ☆、第3章 厌恶   皇帝正在养心殿里批折子,没来由地就打了个喷嚏。   大总管马德福一听这动静赶紧过来侍候着,又是让人换热茶又是拿衣裳的,生怕把这位金贵的万岁爷给冻着了。   皇帝却只是挥挥手让人退下去,吸了口凉气继续批奏折。这一忙就又忙了几个时辰,连晚膳都没用多少。一直到戌时马德福才敢猫着腰过来,小声提醒道:“皇上,歇会儿吧。”   天没亮就起,除了中间用膳的时间,万岁爷都在忙政务,再不歇息铁打的身子也会受不了。   皇帝没理会他,依旧提笔把剩下的最后一行朱批写完,这才搁笔停住,接过马德福手里的茶蛊喝了口茶,起身在殿里活动活动筋骨。   坐了一整天确实腰酸腿疼,皇帝面上不显,心里也着实不太好受。   马德福一脸殷勤地跟在后头,不停地向外边侯着的当值太监使眼色。那太监心领神会,赶紧退了下去。过一会儿就有敬事房太监端了个朱漆银盘过来,上面一溜排开十来面绿头牌,恭敬地端到皇帝面前。   皇帝也不坐,就这么站着居高临下看着那些牌子。上面的名字他已再熟悉不过,看到每面牌子就能想起她们的容貌和性情。她们大多容颜姣美性情柔顺,不管背地里是个什么样子,在他面前基本都一个样儿。   皇帝的手伸到半空就停住了,最终还是握拳收了回来,冲那太监道:“下去吧。”   “皇上……”马德福有些为难了,“要不再找秦答应过来说说话解解闷儿?”   皇帝微愣,忽然有些想不起来秦答应是谁。在外面那些人特别是皇宫嫔妃的心里,秦答应是几个月里得了皇帝两三次亲眼的红人。可在皇帝自己心里,一个月才见一次的女人,根本让他记不住是圆是扁。   秦答应,远没有众人想的那般受宠。   他心里不由浮起一丝淡笑,看来他身边的人真的很怕他不去后宫。古往今来忠臣多有谏主勤于政事莫贪恋美色。到他这里倒倒了个个儿,反倒见天的有人来劝说,让他多往后宫跑,生怕他一两个月不去,像是要把女人都给忘了似的。   其实那些女人什么样儿,皇帝都记得。她们每个人都有至少两张面孔,或许还不止。在他面前是一张,私下里在自己宫里另有一张,在旁的嫔妃面前又有一张抑或是两张三张。   每一个入宫的女子在进入宫门前,都为自己准备了几副面具,唯有戴着这些面具,她们才能在这深宫之中活下去。   皇帝知道她们的不易,从不轻易寻求面具下的那张真容。她们都是家里落在宫里的一枚棋子,每一个人都和朝堂上的风云诡秘脱不开干系。每个人从入宫之初便已带着目的,自然不会轻易以真面目示人。   他想起父皇殡天前躺在那里对他道,他说这后宫就像是一副棋局,而他这个皇帝就是下棋人。棋局不大棋子却不少,他得努力让它们都待在自己的位置,轻易不要挪窝儿。否则很容易磕着碰着,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当时他坐在床头,一脸肃静地表示,那就索性少放些棋子在棋局上,地儿空些每颗棋子占的位子多些,也就没那么容易磕碰着了。   他至今记得父皇那张未显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最后同他说:“有些时候,不是你想少放便能少放的。”   后来少年皇帝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他的后宫棋子确实不多,但每一枚都是不可弃的。尤其有一枚,哪怕正在某个角落里发霉,也必须死死地钉在那儿。当年她是怎么进宫来的?毁了婚约逼死未婚夫,以19岁的“高龄”顶一张惊世容颜,生生钉在了他的棋局上。   时隔三年,皇帝如今再想起来,却有些记不起她的脸来。只记得美,仅此而已。   一想到此女皇帝原本便不佳的心情更是沉郁,再次摆了摆手。敬事房太监微微一愣怔,旁边马德福立马一个眼刀使过去,轻声道:“皇上今儿乏了叫去,你先下去吧。”   太监无奈,只能躬身退下。   马德福也不敢去撩老虎须子,一整晚愈发小心恭敬地侍候着,半点没让旁人沾手。皇帝连批了两三个时辰的奏折,竟是快到天亮时方才住手。   而另一边的落月轩里,知薇一夜好梦,睡得十分安稳。醒来时她坐起伸个懒腰,捏捏自己脸上略显丰腴的腮边肉,觉得这种“腐败”的生活简直太摧毁心智了。   锦绣总搞不清状况劝她去邀宠,殊不知她爱死了这种农夫山泉有点田的生活,简直比从前过得更为惬意。虽不能数钱数到手抽筋,却可日日睡觉睡到自然醒。   若她真一时头脑发热去贴皇帝的冷屁股,那便是她苦难日子的开始。想想这皇宫里无数的女人,有几个能像她这样日日睡得这般安稳?   良妃还是宣妃,或是慧嫔?只怕没一个有她这么大的福气。   知薇在那儿阿Q了片刻,锦绣就端着铜盘掀帘子进来了。她就着微温的水洗濑一番,衣裳都没换就推窗去看外头的风景,随口道了句:“一日热过一日,好在屋里还算凉快。”   从前她这样的时候锦绣还会伸手去拦,轻声抱怨两句:“主子好歹换了衣裳啊,这还穿着中衣呢。”   知薇则回她一句:“怕什么,咱们屋里又没旁人。”   如今她也不劝了,劝也劝不动,直接转身进柜里挑衣服去。知薇衣裳不多,一季也就那么几件。成匹的料子倒也有几匹,可每次锦绣要给她做她总拦着:“别忙了,衣服够穿就成了。”   她是想着这料子给锦绣留着,将来她出宫前做几身漂亮衣服带出宫去。虽说她这里领来的全是些别人挑剩下的,可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也不是寻常百姓人家都用得起。锦绣是要出宫嫁人的,多体面一分夫家往后就多疼她一分。   衣裳挑好后知薇自己拿起来就换,锦绣就退出去了。她是打小侍候知薇的,后来跟着一道进宫。三年前小姐生了场大病,醒来时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记性变差了,家里人的事儿一桩记不起来,连脾气也变了。   就说这换衣裳吧,不许人在旁侍候也不许人看,非得赶到屋外去。   锦绣哪里知道,知薇一个现代人,怎么好意思在个姑娘家面前随便换衣服,虽说是女的到底也别扭,非得掩了门一个人才安心。   锦绣出去后自去准备早饭,待知薇出来就侍候着她吃了。随即两人趁着日头还不大,去到后院的地里看菜苗。   知薇前一阵子得了一些豆角种子,想在院子里搭了个棚好爬架。锦绣听了日日劝她:“主子千万别起这心思,咱们在后院种菜已是不合规矩,若搭了架子让人看到,回头错处便更大了。”   知薇却有些遗憾,种惯了萝卜青菜之类的,偶尔就想来点不一样的。眼看着天要热了,若能在院子里搭起个架子,待豆角苗爬满架子,夏日里在此处乘凉岂不爽快。   可锦绣说得也有道理,落月轩是没规矩,那是因为没人来查。若真查起来,她这满地儿的萝卜块儿都得让人给刨了。   想想不由作罢,反正天气也不合适,现在种也有些晚了。   于是她提着裙角边儿往前几步,蹲在地边儿想事情。除了种这些还能种点啥?白菜倒是好长,浇水就成,可她不大爱吃,淡不拉叽的做不出那味儿来。如今也有洋白菜了,就是卷心菜,那东西倒比白菜更甜脆一些,可也更招虫。虫也爱吃这东西,甜甜的对它们胃口。   知薇种菜主要是打发时间,可让她日日趴田头捉虫也实在够呛。还是种些萝卜土豆之类的省心又省力。   锦绣跟在后头给她打伞,见她的裙角边儿没进泥里,赶紧过来掀:“主子你当心着点,回头给弄脏了。”   “脏了便洗呗,要我说这衣服就是麻烦,改天找几件你的出来,借我穿穿。”   锦绣心里忍不住翻白眼,看来她家主子是真不打算跟皇上好好过了,不面圣不说,也不好穿衣打扮,放着贵人的绫罗不穿,倒要穿奴才的。   她忍不住轻叹两声,知薇听见了刚想笑话她两句,一眯眼的功夫就见眼前什么东西蹿过,速度还挺快。   锦绣也看到了,吓得一哆嗦:“主子,那是什么?”   “像是猫啊狗啊的。”知薇说着起身,悄悄往墙角边走。这后院开了个角门,平日里白天门大多是虚掩的,方便锦绣出后门去外头的井里打水。刚刚那东西就是从那角门里进来的,或许是见着有人,又一溜烟蹿了出去。   知薇走到门口没动,隐约看见门缝外似乎有东西趴在那儿。仔细一看竟是只雪白的兔儿,看起来不太大,像是才出娘胎没几个月。   它便这么在树丛里安静地趴着,间或小鼻子嗅两下,像是在判断面前的叶子能否入口。   知薇不由大乐,轻手轻脚拔了根萝卜出来,轻轻往角门边上一放。那兔子鼻子尖,一下子就闻着味儿,迅速蹿了过来,就着萝卜啃了起来。 ☆、第4章 祖宗   知薇用一根萝卜,成功骗来了一只兔子。   兔子到手后她抱在怀里,看着它埋头吃萝卜的样子,心里十分欣喜。落月轩里成天就她们两个,总算来了第三个活物。   况且兔子比人好,给点青菜萝卜就能收买。人?大把大把的金子银子摆他面前,也不见得能真心相待。   这兔子一片雪白,耳朵高高竖着,吃得有些胖,连脖子都埋在了毛里,圆乎乎跟个球似的。知薇越看越喜欢,就吩咐锦绣:“去找个竹筐来,暂且让它住里面。”   “主子还打算养着它啊?”锦绣在一旁泼冷水,“放了算了,也不知道是哪里跑出来的。看样子像是哪个宫里养的,回头不见了满世界找呢。”   “那就先养着,若有人找上来了咱们便还回去。”   知薇看这兔子不怕生的样子,真像是人养的。说不定一出生就养着了,所以才跟人亲近。   “可让人知道咱们私自养了它终归不好。”   “那怎么办,也不能一个个宫去敲门问,谁家丢了兔子吧。”   “那它万一夜里跑了呢?”   “跑了便跑了,只当从没见过它。回头有人问起便说不知道。况且谁又会来咱们这里问。”   知薇心里十分不愿意惹事,养兔子是一时好心,可要让她满城风雨给兔子找主人她不乐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借题发挥刷存在感呢。   她对这小东西就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态,它愿意在自己这里多住几天便住着。哪天住烦了一撒丫子跑了她也不会去追,只当从未养过便是。   锦绣说不过知薇,只能不大情愿地找了个装菜的竹筐来。这筐子挺大,上宽下窄,往后院的长廊下一放,她不免有些担心:“恐怕关不住吧,万一让它拱倒了筐子,跑了也就罢了,回头把咱们的地祸害了,可是恼人。”   知薇想想也是,让锦绣找了块防水的油毡布来搁地上,竹筐往上一放,又去寻了几块砖石围着筐垒了两圈。   “这下总推不倒了。”然后她把兔子往里一放,又扔了两颗菜进去。小兔子乖乖吃东西,一点儿不闹事。   到了夜里她就把筐反扣过来罩兔子身上,周围依旧垒一圈砖块。那筐子编得不密,到处都透风,也不怕兔子在里面闷死。唯一不大妙的是兔子拉屎拉尿臭得很,少不得她和锦绣腾出手来收拾。   锦绣就半开玩笑道:“搞半天它倒成祖宗了,天天侍候它。”   话虽如此这兔子还是养下去了。它那般可爱任谁也讨厌不起来,没两天功夫锦绣就收了放跑它的心思,倒比知薇更上心起来。   四月的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日头一大知薇便不想下地,更多的躲屋子里绣花打发时间。   那一日锦绣陪知薇用过早饭,收拾了碗筷后去后院看兔子,刚踏出门便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哎呀”了一声。知薇正靠窗头绣花,听她这么叫便把头微微探出窗外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   锦绣一脸慌张往她屋里走:“兔子打翻筐子跑了。”   “跑了便跑了,你慌什么。”   “咱们的菜地儿全让它给掏坏了。”   知薇眉头一皱,搁下手里的活计跟锦绣一道去院子。果然院子里一片狼藉,萝卜叶青菜叶满地都是,有几颗小萝卜让兔子给刨了出来,吃了两口又扔那儿不要了。   锦绣捡起来心疼得呲牙:“多好的地儿多好的萝卜,全让它糟蹋了。嘴可够叼的,这吃两口那咬两下,剩下的都得扔。”   知薇倒不大心疼,就是有些头疼。菜地儿给整成这样回头收拾起来可麻烦。如今天气又热,这活儿滋味可不好受。   “行了别抱怨了,趁日头还不烈赶紧收拾吧。我回屋换身衣服,你赶紧弄,顺便找找那兔子还在不?”   话音刚落就见角落里一团白毛动了动,锦绣立马叫起来:“在那儿呢。”   这一喊惊动了兔子,偏偏她急于抓它回来又往前跑了几步。兔子最怕人快,你快它更快。锦绣哪里是它的对手,没两下就从虚掩的角门边钻了出去,跑得没了影儿。   锦绣懊丧道:“该死,昨晚忘关门了。”说着也追了出去。   知薇见状喊一声道:“行了别追了,随它去吧。”   可锦绣哪里听得见,拉开门风也似地跑出去了。   知薇便不管她,自顾自回房换衣服。锦绣跟着兔子出了角门,沿着石子路往前。落月轩的后面种的树不多,绕过一片低矮的灌木花丛后便是一处小池塘。她有点担心这兔子不长眼,回头栽池子里去那可是必死无疑。   结果她一路跑到池塘连兔子的影子也没见着,倒是见着池塘上架着的桥上立了位年轻女子,一身嫩绿的襦裙,正往这儿探头找着什么。   看那女子也是一副宫女打扮,锦绣虽意外倒也不怕,只小心翼翼上前问:“姐姐可是在寻什么?”   那女子转过头来看她,眉毛略挑了一下,眼角眉梢都带了点傲气。她点头道:“是,我们在寻一只兔子。刚在池对面瞧见,眼见它上了桥往回跑,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锦绣听她说“我们”,知道肯定不止一个人,正琢磨着要不要管这档子事儿,就听那人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里的?”   “我叫锦绣,是这落月轩的,侍候我家沈贵人。”   那女子听到“沈贵人”三个字并无什么反应,依旧像是鼻子里出气似的“嗯”了一声:“行了,那你帮我们一道儿找找吧。那是我们公主丢的兔子,你可得仔细了,别让它伤着。”   公主?锦绣顿时头大,早知道就不养了,早点放出去就没事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公主,反正怎么着听起来也比她们落月轩来头大。   于是她只得跟上那绿衣女子,沿原路往回走,眼睛直往两边的灌木丛打量。片刻后另一穿同色系的宫女又从条小路里走了出来,冲先前的女子道:“芙蓉,你可曾见到了?”   “见到,可又跑了,公主人呢?”   “碧莲她们陪着正往这儿走。公主不大高兴,说今儿个非找着不可。我想既见着了,总能找着。咦,这位是……”   锦绣立马上前打招呼:“姐姐好,我叫锦绣。”   “她是落月轩的人,帮着一道儿找。”那叫芙蓉的话音一顿,突然叫了起来,“哎就在那儿,跑过去了,咱们快追。”   说完她带着跑了起来,嫩绿的裙角飞扬,衬着这夏日里的暖阳,看起来倒有几分清新味儿。锦绣也跟在后头提着裙子跑,那白白的一小团虽腿短,跑得却快,左钻右钻的着实不好抓。三人从三面包抄,想把它给围起来,结果空隙太大又让它跑了。锦绣等三人累得直喘。   眼见差事没办成要挨训,芙蓉有些着急,待兔子再次跑过眼前时她一时急躁,竟直接扑着身子去抓。   砰一声芙蓉重重摔在地上,兔子从她手边蹓走,但也没跑远,瞪着一双眼睛有些疑惑地望着她,那巴掌大小的脸上似乎露出嘲笑的味道。   芙蓉气得直咬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见不远处一条藕色的裙子裙角一闪,随即一人蹲了下来,抱起了那一小团白色的东西。   锦绣跟在后头看得真真的,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这下可麻烦了,主子出来了,偏偏她身上穿的是她的衣裙。只因主子总说地里干活麻烦,穿自己的衣裳不方便,非让她找了几身自己的出来。   现如今她穿着宫女的裙装,头上挽一松松的随云髻,只插支莲花造型的银钗,耳朵上一副珍珠耳扣,别的竟是没有,看上去还不如芙蓉来得贵气。   两相对比锦绣不由替知薇委屈。可这会儿也顾不得这许多,就在众人让人兔子搅得乱成一团时,身后传来一声响:“怎么都聚在此处,公主问兔子可寻着了?”   芙蓉一愣,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上前道:“碧莲姐姐,已是寻着了。”   “真寻着了?”这一下却不出自碧莲之口,语气里颇有几分威严却也带了三分奶气。   知薇循声望去只见众宫女簇拥下一位五位岁大的孩童正朝她这儿望来。看她的衣着显是出身富贵,又是在这宫里,只怕便是金枝玉叶了。   那孩童不瞅旁人,单朝知薇走来,两只眼睛直盯着她手里的小东西瞧,片刻后不露一丝笑容道:“既寻着了,你便替我送回宫去吧。”   锦绣见状急了,赶紧上前道:“奴婢替公主送回去吧。”   “你是何人这般大胆,敢在大公主面前放肆?”碧莲是这帮子宫女的头儿,自然抢在前头发声。   那大公主虽一脸冷相倒不娇横,看一眼碧莲后问:“有笼子吗?”   “主子说要赏花,不曾想寻着了这宝贝兔儿,笼子不曾带来。奴婢替您抱回去吧。”   “你制得住它?我的雪团什么时候在你怀里乖成这样?”大公主指指知薇怀里的兔子,语气略有不快。她想了想冲锦绣道:“那你俩一道送吧。宫里规矩宫女不得成单走,回头送完了你俩一道回来,免得本宫还要派人送她回来。”   锦绣刚想说知薇是主子,却被对方一个眼神拦了下来。宫里规矩森严,她身为宫妃却穿宫女服饰,回头叫嚷出来反倒不美。既公主不认得她,送一回便送一回。   大公主满意点头,冲身边人道:“回延禧宫。”   知薇一听不由愣住,那不是良妃住处? ☆、第5章 娇媚   皇帝下了早朝去了趟延禧宫。   彼时良妃刚用过早饭,正在那儿同贴身宫女瑞香说话儿,听说皇上来了倒是一愣。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往日里倒不常见。      良妃是有孕在身的人,当即只得由瑞香扶着去迎架。皇帝没让人陪着,只带着个小太监进了屋,一见良妃便道:“倒忘了你有身孕这事儿,害你辛苦。”   “皇上哪的话儿,您过来坐坐,臣妾怎会辛苦,倒是腹中这孩子闹得更欢了。”   皇帝瞧她一眼,接了句:“这孩子将来定是个好的。”   说完他环顾四周,随口问道:“安阳人呢?朕听闻她这几日身子不大好,过来瞧瞧。”   良妃眼中有一闪而逝的落寞,随即又恢复正常:“正跟瑞香说着呢,前几日因养的兔儿不见了,安阳着实不大高兴。这几日我让人又寻了一只来,她已好多了。今日一早带人出宫说是瞧花儿去了。”   皇帝多少还是偏爱安阳的。先皇后所出之女,只不过养在延禧宫叫她一声母妃罢了,到底不是亲生的。皇帝白日里甚少过来,难得来一次既不是为了她亲出的三公主安宁,也不是为了她肚中怀的龙种,心心念念的只有安阳这个女儿罢了。   果然皇帝一听说安阳不在,同良妃说了几句话后便要回养心殿批折子去。后者也不强留他,依旧满脸是笑准备送他出门。刚动了一下便听皇帝道:“你坐着便是,自己宫里不必这般拘礼,孩子要紧。”   听他关心孩子,良妃心头一喜,终究也是放肆了一回,只让瑞香替自己送皇帝出门。   皇帝不看瑞香,负手往门口走,一脚还未踏出门槛,便下意识立在了那儿。   他的视线穿过整个院落,落在了远延禧宫门口不远处的一棵垂柳下。起先他是叫安阳的身影给吸引住了,她小小的人儿叫一帮子宫女团团围住,听不清说些什么,只感觉她似乎吩咐了一句,转身就往这里走来。   随即皇帝一愣,一张模糊偏又熟悉的脸孔撞进了眼里。   他与她只见过一面。她入宫是太后定下的主意,当时不曾与他这个做皇帝的商量,他便借口不知,连看都没看一眼。那唯一的一面是宣她侍寝那一晚看的。裹在锦被中的她不着寸缕,小小的巴掌脸上有其父沈万成的一丝影子。皇帝一下子就没了兴致,直接将被子往她脸上一盖,吩咐人道:“抬回去。”   打那以后他竟是再未见过她。三年不见她似乎不曾变过,二十出头的女子若是为妃为嫔,已历练出了一份圆滑和老练。偏她看着还如少女一般,怀中抱只雪白的兔儿,笑起来比这日头更扎眼。   她就站在柳树下,一身藕色衣裙衬得人多了一丝娇媚。风吹来时柳絮儿乱飞,指过她脸时她抬手轻轻一拂,又多了几分俏丽。她笑着把怀里的兔儿装进旁人拿来的木头笼子里,随即抬手一抹额头,露出白净的一张脸,竟又是爽利又秀气的模样,生生将身边那一众抹了粉的宫女子给比了下去。   这样的一个女人,竟逼死了自己未来的夫婿,只为入宫博一丝恩宠,着实令人费解。   皇帝远远瞧着,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恰巧安阳看见了他,上前行了个礼便拉着他往屋里走:“父皇是来瞧我的吗?”   “嗯,听说你病了便来瞧瞧。看来倒是底下人搞错了。”   “不曾搞错,前几日是病了来着。雪团不见了心里着实难过,本想找父皇诉诉苦,又怕扰了您只得自个儿忍着。没想到父皇倒是想起我来了。”   良妃见他二人又进屋来,赶紧又起身迎上去:“安阳这几日确实受苦,看这小脸儿都瘦了。回头让厨房给你炖最爱的汤喝。”   “还要甜羹。”   “行,一并做一并做,都是你喜欢的。”   安阳眉开眼笑,没了方才在奴才们前头的冷傲,小女儿般钻进良妃怀里,撒娇道:“母妃待我最好不过了。”   良妃也跟着笑。是啊,她待安阳确实好,视如己出宠爱有加,连自己亲出的三公主都远远比不上。宫里人人都说她这养母比生母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安宁有时候都会略有埋怨。可只是她自己心中清楚,这世上最亲最疼的那一个到底是谁。   皇帝几日不见女儿便有些惯着她,由她拉着坐那儿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及近中午也不再回宫开席,只在延禧宫里一道用了午膳。   用过膳后安阳同良妃皆要午睡,皇帝也回了养心殿。批了半个时辰折子后人有些困乏,便靠在西暖阁的躺椅上拿一本诗词慢慢读着。   诗中不乏描述女子风情的句子,皇帝看着看着眼前不由就出现了上午在延禧宫看到的那一幕。沈万成的女儿沈贵人一身宫女打扮站在柳树下,那姿态那模样,宫里的嫔妃或许找不出第二个。   她很漂亮,关键是人看上去很干净,不招摇也不高调,浑身上下加起来的行头还比不上良妃身边的瑞香来得多。好歹是个贵人,怎看上去竟如此……落魄。   皇帝想了半天,想到这么个形容词。这宫里的女人大多如此,受宠的再怎么奢华也不为过,比如良妃,掌管着一整个后宫,吃穿用度皆是上上品,每回见她身上的衣裳首饰从不重样儿。   也有不受宠的答应常在,没那么多可享用的,同良妃一比便是天上地下。可再怎么着,也不会像沈贵人一样,放进宫女堆里竟还让旁人比了下去。她这些年真过得这般不堪?   他想起三年前的光景,那一次侍寝不成后她回了宫去,过了不多时便是端午。当时宫里摆宴她却不曾来,说是病了。那一次太医去瞧过,真病了,病得也不轻,端午宴她便没来。   皇帝当时不知怎么的,心里像拗着股气的,明知她是真病却总觉得太过巧合,像是自己刚给了她个没脸,她回头便刺了个软钉子过来似的。于是后一次中秋摆宴时,他便以她身子未大好为由,令她在宫中休养。   结果这一休养,她竟养了三年。回回有点什么事儿,逢年过节或是太后生辰,她这病就没断过。   刚开始还有太医去瞧,后来就连瞧都不瞧了。所有人似乎都习以为常,这种场合沈贵人不会来,她病着,姐姐妹妹虽是想她,却也不好打扰她养病。   皇帝不止一次这么听身边的人说起,负责宴饮的良妃也偶尔会唠叨两句,沈贵人身子不好,便不叫她了之类的。皇帝从没意见,只当后宫里没这个人。   他是故意漠视着沈贵人,这一漠视便过了三年。沈贵人越混越不如意,竟混到同宫女扎成堆儿了。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后宫里的女人,但凡是皇帝的,便是死也得维持着那份基本的骄傲。她倒好,自甘堕落尚不自知。   瞧瞧她今日笑得那模样,似乎当宫女倒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皇帝想到这里手里不自觉一个用劲儿,手中的册子便给拧得皱成一团。   知薇完全不知道皇帝心里有这么一出内心戏,送完兔子后和锦绣回宫,一进屋便直喊累。延禧宫离这儿可不近,来回一折腾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锦绣赶紧给她端茶过来,嘴里不免唠叨:“主子快脱了这一身了,今儿差点出大事儿。若让人知道了,奴婢非挨板子不可。”   知薇也有些抱歉:“今儿的事真是意外,我换了衣裳去寻你,正巧让大公主给撞见了。当时那情况左右为难,我若说我是沈贵人,少不得要被人抓住错处。只能冒了是个宫女。好在这宫里没几个人认得我,公主年纪也小,怕是都没听过我这号人。”   “奴婢腿肚子到这会儿还打颤呢。那会儿在延禧宫,真怕良妃娘娘出来。若让她瞧见了……”锦绣摸摸后脖颈,总觉得凉凉的。   后宫里谁不知道良妃的厉害,明明不是最早进宫的那一个也没生儿子,偏偏替太后暂理后宫诸事,这一理就是好多年。宣妃和慧嫔都是生养了皇子的人,却没一个及得上她。   锦绣是真怕良妃,一听到这名字就从骨子里的冒冷气儿。   知薇却已放下那点忐忑,灌了口茶道:“好了别想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再不会有人提的。”   “万一公主或是身边哪个人说给良妃娘娘听呢?”印象里良妃是见过她家主子的。   “不会的,谁也不会惹这麻烦。公主孩子心性,也记不住我这人。她身边的人更不会自找麻烦。即便良妃真知道了也不必怕,这事儿我虽有错,但大公主也脱不了干系。宫里人人都说良妃极宠爱大公主,怎会给自己的爱女惹麻烦。”   锦绣眼一眨:“听说大公主并非良妃亲生。”   “先皇后的独女,皇后为生她拼了性命,自出生一直养在良妃处。”   “是啊,本以为良妃娘娘生了三公主后会更偏疼自己的女儿,想不到……”   “傻瓜,她自然是更偏疼三公主的。”   “可是,外头皆说……”   “外头人看不清,里头的人却清楚。良妃如此聪明,又怎会做蠢事。”说到这里知薇微微一笑,不再说这个话题。 ☆、第6章 面子   大公主和她的身边人都是聪明人,于是没人再提起这个事情。   四月眼看便要过完了,五月初五便是端午,照例是要在宫里举办家宴的。   这主要是太后她老人家好这一口。平日里清清静静躲在慈宁宫念佛,到了节庆日便要将后宫里的人招集到一起吃顿饭。   所谓吃顿饭当然不是像宫外平常百姓家那样的规模,这里面的讲究很大。往年都是由良妃操办的。今年她怀着身孕行动不便,皇帝便派了慧嫔过来帮忙。   至于与良妃地位相当的宣妃则是因身体不适,静心待宫里将养着了。   宫里的人多聪明,一眼就看出门道来了。皇帝这是在下棋呢,既要分了良妃的差事,又不能让她下不来台。若是派宣妃过来,两人同为妃位,这主次便不好分了。良妃虽协理六宫多年,可宣妃是有儿子的,两人可说不分伯忡。   至于慧嫔虽也有儿子,但出身不如良妃,位份也不如对方,给她个脸面帮衬良妃,可说是皆大欢喜。   锦绣平日里也偶尔出趟门,听到些什么都回来一五一十跟知薇说。知薇却懒得听这些,只看着手里那一方绣帕上的兔子问锦绣:“怎么样,是不是有点雪团的模样?”   锦绣扯嘴笑笑,知道自己这番话又是白说了。宫里头再热闹,跟她们这个地处偏僻的落月轩也是没有关系的。   她便不再多说什么,出门给知薇做晚饭去了。全然不知道在她转身的一刹那,知薇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来。   皇帝爱下棋,她算是看明白了。这次的事情也再次让她庆幸自己及早脱身,没去当这么多棋子中的一枚当真是英明。   可她这么想别人不见得也这么想。自打在延禧宫门口见了一面后,皇帝总觉得心头像堵了口气似的。知薇的那身宫女衣裙多少令他不悦,他确实不喜欢她,却也没想着苛待她。   于是知薇的大头梦就这么破灭了。离端午不到十天的时候,某天锦绣从外头回来,脸上满是抑制不住地喜悦,完全没了往日的矜持。她一溜烟小跑进了知薇的房间,直接叫嚷起来:“主子,大喜啊大喜。”   知薇正绣花呢,被她这一闹针一偏,直接扎进了手指里。于是她没好气道:“大喜什么,你一叫唤,我这手指头就大悲了。”   “奴婢该死。”   “行了,别跟我耍乐子。说吧什么事儿高兴成这样?”   “内务府要给主子拨新衣料子了。”   “上次不是给了吗?”   “上次那些多寒酸哪。主子好歹是贵人,怎能拿那样的布料来搪塞,分明是办差不经心。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巴结上来了。小路子让我回来跟您说一声,一会儿内务府的人就送东西来。听他的意思似乎还不止衣料这般简单。”   知薇一下子就头疼了,甭管是哪路神仙突然显灵给落月轩脸面,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儿。那意味着她这里已不再是从前那一亩三分地,而是成了受人关注的地儿。搞不好她的清净日子就要没了。   要只送衣料首饰也就罢了,知薇最怕上头一时兴起往她这里塞人。太监还好,不常进屋侍候。她最烦送宫女,一个两个心眼多得要命,说是来侍候她,实则是监视。她还怎么在后院种地?还怎么绣花补贴用度,到时候真真是不得自由。   锦绣却想不到这点儿,高兴地一迭声催促知薇起身换衣裳。不过小半个时辰内务府送东西的太监便过来了。领头的总管从前跟知薇有过一面之缘,姓姜,一上来先是给沈贵人请安,又是一通自我检讨,说手底下的人办事不经脑子,得罪了贵人之类的。   知薇也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和他应酬,最后总算是接了十来匹颜色鲜亮的绸缎和一匣子的珠宝首饰,又让锦绣塞了个荷包给姜太监,这才算把人打发走。   人都走后知薇松一口气,幸好没送大活人来,否则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锦绣简直乐坏了,摸着那料子啧啧称奇:“主子快来看,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这么好的料子,我这几日给您赶身衣裳出来,回头端午宴您就穿这一身去吧。”   “不用了放着吧,等你出宫前给你做。”   “主子说什么呢,这是赏给您的,怎么能给我。再说了这端午宴可是热闹,皇上太后都会去,主子打扮得鲜亮些,也显得喜庆呢。”   知薇懒洋洋往椅子里一靠:“我也没说去啊。”   “您又不去啊,别这样,您别总跟皇上赌气啊。”   知薇一愣,连锦绣都看出来她是在赌气,那一位别也看出来了吧。不过他看不看出来也没关系,反正不打算恩爱缠绵,管他怎么想。皇帝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脑子里的东西不成。   锦绣却很懊恼。傻子才看不出来她家主子的心思,不就是头一回侍寝让皇上退了伤了面子,自此便较上劲儿了。   皇帝以她养病为由不让她去参加宫宴,她便索性再也不去。锦绣虽佩服主子的脾性,却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这天下都是皇上的,谁不得听他的?一时的冷落算什么,后宫里的女人个个想尽办法凑过去,没机会还要制造机会呢。现在皇上那边递橄榄枝来,主子倒不领情了。   锦绣虽是知薇带进宫的,却比对方更能体会宫里的人情冷暖。她是宫女,那些势利眼的白眼和浑话她听得比知薇多,心眼也就比对方多一些。   今天这事儿虽说明面上是良妃娘娘安排的,但锦绣清楚,那必定是皇上发了话的。三年了,皇上不管主子,除了小路子没一个敢跟落月轩亲近。如今巴巴地送东西来,还不是因为皇上松口了?   皇上都松口了,她家主子怎么还跟头倔驴似的硬拧着不干呢。   锦绣想不通,知薇却想得明白。不管这是皇帝还是良妃的主意,都不是像锦绣想的那样。重获恩宠?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从未被宠过,也就谈不上“重获”这一说。若从前跟皇帝有点情分,时间久了他一时脑抽想起自己来了倒有可能。可从未有过感情的两人,再想起来的机率完全为零。   知薇很肯定,送这些东西来只不过是为了皇家脸面罢了。她是个贵人,也没被皇帝亲口下令打入冷宫,表面的东西就不能省,否则就是打皇家的脸。   那些东西她收下了,要她收了之后再满世界招摇堵流言蜚语,她才没那个闲功夫。   于是布料和首饰在她这里被打入“冷宫”,任凭锦绣说破嘴儿也不动它们。锦绣没她的吩咐自然不敢动,只能每天过去看看摸摸,心里默默流泪。   就这么过了两三天,让知薇头痛的事情又来了。这一回来的是良妃身边的大红人瑞香。良妃如今在宫妃里是头一把交椅,这瑞香是她身边最得力的人,自然也是眼界高的。   锦绣想起那天大公主身边的芙蓉见了她尚且是那般傲慢的嘴脸,更何况延禧宫的掌事宫女瑞香,初一见差点吓得她厥倒。   知薇是不怕瑞香的,可她挺烦她来的,尤其是瑞香带来的消息她更烦。   这良妃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是派瑞香来同她说,让她定要参加这次的端午宴。瑞香还不忘打感情牌:“我们娘娘好长时间没见贵人了,甚是想念,只盼着那一日能同贵人好好说说话儿。”   要不是碍于良妃的面子,知薇鼻子里的冷哼就要冒出来了。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真不是盖的,良妃娘娘要真这么好心,会眼看着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一个个跑了?会不再派人过来接替?   若真想说话,何不邀她去延禧宫一坐,费劲巴拉劝她参加端午宴,只怕这也不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吧。   良妃确实不想她去,但没办法,皇帝开口了,她只得照办。派瑞香去落月轩后她就一个人坐那里想事情,想起那天在养心殿同皇帝说端午宴的安排时,一向不理这种事的皇帝破天荒来了句:“沈贵人如今身子如何,太医院可有派人去瞧?”   良妃心里咯噔一下,心知不妙。皇帝这意思看来是要让沈贵人露脸,若推说她还病着,太医院的存档却是拿不出来。久病的贵人一点看诊记录都没有,回头皇帝挑起刺来她可担待不起。   于是只能实话实说:“早就大好了,如今已不吃药了。就是沈贵人喜静,不大与姐姐妹妹们走动。”   “端午那日让她一道过来,与你们姐妹说说话。”   皇帝都这么说了,良妃还能说什么,自然满口答应。话回完了她托着肚子刚要走,皇帝又添了一句:“你同她好好说说,到时别在太后跟前失礼。”   这话良妃初听不大明白,应了之后往延禧的一路上都在琢磨。沈贵人这人虽说特别,进宫三年倒也没做过失礼的事儿。她整日里待在屋里不出门,不争先不掐尖,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就算到了端午宴上,也断不会大出风头。又如何谈得上失礼二字?   回屋后她叫来瑞香,直接问道:“最近可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儿?” ☆、第7章 中毒   良妃一人坐在屋里,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   那天瑞香搜肠刮肚想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若说有,便是那一日大公主的雪团找着了。听说   是在落月轩附近找着的,落月轩里的两个宫女给送了回来。”   良妃眼前一亮。那天皇帝正好就在她这里,难道是碰巧撞见了?落月轩哪来的两个宫女,良妃心里清楚得很,那里除了沈知薇从宫外带来的一个锦绣外,早没其他人了。   难道说那两人中有一个便是她?   难怪皇帝说那样的话,想是见着沈贵人落魄,故意给她提醒。那“失礼”二字分明说得是她。   如今后宫内中宫之位空悬,六宫名义上是掌握在太后手里。可太后年纪大不好理事儿,她担了个协理的名头,却干着真正管家的事儿。   沈贵人说到底跟她姐妹相称,在她的“照顾”下过得这么凄惨,皇帝这是在说她呢。   良妃当即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第二天就让人往落月轩送衣裳首饰。至于宫女太监的她也想送,可不能做得太明显。往各宫送东西她平日里也时常做,所以不打眼。可一下子往落月轩送那么多人,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事儿得慢慢来,一个个人往里送,还得千挑万选捡几个信得过的。既送了,自然得做延禧宫的眼线才是。她这人从不做浪费的事儿。   瑞香回来后第一时间便来向她复命,良妃自然关心知薇的表现。瑞香跟了良妃多年,早练就了一张不喜不悲四平八急的脸,语调轻柔即又条理分明地回禀道:“沈贵人嘴上应了,但奴婢看着她似乎不大乐意的样子。”   “怎么个不乐意法?是嫌咱们冷待了她还是……”   “不是这个,奴婢觉着沈贵人不想参加端午宴。娘娘,这沈贵人着实奇怪,奴婢真看不懂她心里想的什么。”   不说瑞香不明白,精明如良妃者也有些糊涂。这后宫的女人全都是一样的,不管演什么戏,都只是为了亲近皇上罢了。以往那些个女子无论使什么手段,她都能一眼看到本质。可这个沈贵人真让人摸不透。她似乎真心不在意圣宠,甚至一直避着皇上,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女子,实在太过出奇。   但沈贵人不争良妃却不能不防,淡淡吩咐了一句:“最近这个落月轩,给我盯紧点儿。”   一句话,知薇住的落月轩附近就又多了几个眼线。她却浑然不知,还在为端午的宴会怎么推掉烦恼着。   良妃都发话了,不去不大像话,摆明了跟人过不去。再说良妃的意思很可能就是皇上的意思,虽然不清楚这个长成啥样都不知道的皇帝这么做是啥意思,但她只有一颗脑袋,公然违抗圣意可是大大不妙。   这事儿可把她愁的。偏偏锦绣还乐得跟什么似的,瑞香一走就立马搬出前几天姜太监送来的衣裳料子,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可劲儿地就往她身上比划,边比划还边嘟囔,到底挑哪一个做衣裳才好。   知薇被她烦得不行,看手里丝绢上那只跟雪团差不多样子的兔子十分不顺眼,索性扔一边去,又挑了块做扇面的料子出来,凭着记忆在上面画了两只流氓兔。   这是她这一代人年轻时候的记忆,可锦绣没见过,立马好奇地凑上来:“主子,这是什么,兔子吗?”   “嗯。”   “怎么画成这样,怪怪的。”   知薇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心想你懂什么叫萌什么叫卡通不?嘴里挤兑她道:“做你的衣裳去吧,别老在那儿晃,晃得人眼花。”   锦绣心情好着,才不管知薇发不发脾气呢,抱了两个匹布料就去了隔壁屋,准备大干一场。看她走前那欢快的小样儿,知薇气得直咬牙,对着扇面上那两只流氓兔就是一阵猛戳,那感觉就跟在扎皇帝的破脸一样。   说起来皇帝长什么样呢?知薇认真想了想,竟是不知道。   唉,此事略有遗憾。头一回侍寝是她刚穿过来的时候,那会儿太紧张又羞涩,以为真会发生点什么,所以刚送进养心殿时她死死闭着眼不敢看“龙颜”。没成想她就再没机会见皇帝,以至于这万人景仰的“大种猪”她竟是没见过。   会好看吗?知薇在心头嘀咕。想想前世看的那些个皇帝的画像,康熙的雍正的乾隆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次庆幸不用去侍候那样的男人。   那哪里称得上好看,简直就是恐怖。皇帝大约都长这么难看吧。   用过午膳正躺那儿闭目养神的皇帝没来由的又有点想打喷嚏。这实在不大像他。他是个极为自律的人,从小到大都这样,以至于连打喷嚏这种不雅的事情都极少会做。可最近这几天是怎么了……   他微揉眉心,莫非是着凉了?   马德福见他醒了,猫着腰上前来侍候,刚准备让人上茶,便听皇帝问:“今儿什么日子?”   “回皇上话,今儿初二了。再过几日便是端午。”   皇上心想,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的功夫三年都过去了。三年前差不多了是这个时候,端午节前的某一天,前线传来消息,大将军沈万成及其长子沈知方战死沙场。   接到消息的时候他微微一怔,而头一天晚上,他正好落了沈贵人的面子。   好像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那个女人算盘打得再好,似乎也敌不过天命。   那张清丽的脸在皇帝面前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不见。   相比于皇帝,知薇可苦闷多了。她每天想像着皇帝那张不怎么好看的脸,还得被锦绣拉着试各种新衣兼首饰,几天下来人已然麻木。却不料就在此时,老天爷送了个机会到她面前。   就在端午宴的前一天,知薇和锦绣两人吃过午饭后便开始上吐下泻。许是天气热了,小路子送来的腊肉变了质,两人吃了过后便都病倒了。   知薇情况略好一些,去了两趟净房后便在床上歪着,一副没精打彩的模样。相比起锦绣一个时辰跑七八趟净房,她其实更想吐。可吐又吐不出来,不过干呕罢了,整个人浑身乏力又四肢酸痛,当真难受到了极点。   锦绣比她更惨,许是午饭时候她吃的腊肉多一些,竟是不停歇地往净房跑。几次下来整个人面带菜色,说话有气无力,眼看都快脱水晕厥了。   知薇到此刻方知不得宠也有坏处。像眼下这样主仆二人皆病倒,竟连个去请太医的帮手都没有。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小路子过来送东西,眼见二人这样也是着了急,赶紧去太医院请人。那帮子太医最会看人下菜碟,若放在平常,沈贵人这样类似于打入冷宫的妃嫔有恙,他们能推能推,推不了就拖着,反正轻易不会上门。   幸亏最近这几日沈贵人那儿形势有所松动,圣上似有关注她的迹象。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一位邱姓太医“好心”揽下了这活儿,过来替知薇把脉,顺便开了几帖药给两人吃。   知薇知道这不是什么大病,食物中毒罢了。吃了太医开过的药当晚就好了很多。但既有病自然要装到底,端午宴便明正言顺有了不去的借口。   锦绣听了她的打算后一脸菜色,站床边小声哀求道:“主子,您就去吧,兴许明日便好了。我觉得太医这药挺管用的,我这会儿身上已好了许多。”   “我累。”知薇柔弱地回了她一声,“这身上总是没劲儿,带着病的人怎么能去赴宴,回头过了病气给皇上或是太后可就不妙了。再者说我这一身药味儿,去了也不招人喜欢。你看我这脸色,多少胭脂水粉都遮不住。就算强撑着去了,回头皇上见了,只怕更会厌弃吧。”   这话正中锦绣软肋,她最怕知薇不招皇帝待见。一听这话有道理,赶紧附和道:“还是主子说得有理,那便不去了吧。唉,明明挺好的机会。”   “机会以后总会有。”   知薇反过来安慰她几句,随即裹了被子舒服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到第二日太阳照屁股才醒,直让她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良妃那里消息很灵通,太医院一记档她便立马派了瑞香过来查看。又知两人病着,特意送了个小宫女过来侍候。算是借机往落月轩里插了个眼线。   知薇看一眼那个还不到自己肩膀的黄毛丫头,也没放在心上,跟瑞香客气了几句便让人送她出去。   到了晚上宴饮时分,众美云集香粉萦绕,妃嫔乃至她们的贴身宫女个个都打扮鲜亮以博眼球时,皇帝往上首正中的位子一坐,却立马发现了端倪。   沈贵人没有来。   按她的品级,该坐在愉嫔和钟贵人之间,但这两人此刻正靠在了一处小声说着话,中间并无空出位置。他又放眼整个大厅,一个个皆是浓妆艳抹珠环翠绕,却不见那张清新脱俗的脸。   皇帝心里不由想:这个女人,胆子倒不小。 ☆、第8章 皇后   知薇看着桌上的八菜一汤,满意地笑了。   她不能去端午宴,良妃便让人送了这些过来,也算是全了心意,让她跟大伙儿一道过个节。这些个菜儿知薇从前都很少吃,有些儿连名都叫不出来。但她一看便知,都是些好东西。   虽然最近良妃的反常举动令她有些不安,但美食当前她自然不会拒绝,坐下后便招呼锦绣过来一块儿吃。   天天腊肉萝卜的,她也着实有些吃腻了,今天便换换口味。   锦绣却在一旁耷拉着个脸,活像死了亲娘似的。昨儿是一时让知薇的话唬住了,今天回过神来越想越不甘心。看自家主子的样子,明明生龙活虎,却不愿意去人前露脸,真快把她愁出病来了。   “主子,你还有心思吃啊?”   “为何没有?”   “你、你不是说病了嘛。”   知薇立马又装出几分柔弱来,捡了块帕子揉了两下太阳穴:“身子虽还弱,东西总要吃一点。要不病怎么能好?”   锦绣真是说不过她,只能气呼呼去拿了干净的碗筷过来,侍候知薇吃饭。看她吃得那叫一个香,锦绣心头的叹息就像能连成一首曲子,恨不得唱出来才好。   看看外头的天色,这会儿宴会已然开始。那些个娘娘们肯定装扮得一个赛一个漂亮,变着法儿地哄太后开心,好借机在皇上跟前露脸。若是有一两个运气好的,得了圣上的青眼,明后日便会招去侍寝。若再一举得个皇子,便可再晋几级位份。到那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一世也就不愁了。   若知薇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一定会送她三个字:想太多。   锦绣确实想多了,事实上她对皇帝也不了解,不知道这是位什么样的主儿。任凭那些个嫔啊妃啊的玩什么心机,到他这里全都没用。他不喜欢嫔妃借这种场合自我卖弄。往年也有人大着胆儿想表现过,全吃了挂落没得着好,所以这几年那些女人除了可劲儿打扮外,轻易不敢在宴席上多言半句。   生怕一句话没说好,从此落得跟落月轩那位一样的下场。   于是一场端午宴吃得四平八稳毫无生趣,到最后太后都觉得没劲儿,频频看身边的亲生儿子,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这孩子性子不像她,也不像先皇,从小就是少年老成。本以为成家后会好一些,不成想这几年愈发厉害了。这样的性子当皇帝自然是很好,可若仔细想来,日子未免有些无趣。   宴席结束后皇帝陪太后回宫,太后便趁机拉着他坐下聊家长:“安阳这些日子可是长了不少,哀家看她眉眼分明,愈发有她母后的样子了。”   安阳的生母是早逝的孝康敬皇后,皇帝的原配结发妻子,只是命不大好,入宫才一年便难产而亡。安阳是她唯一的骨血。   皇帝天生性子冷,跟谁都不亲近,也就对着安阳的时候有那么点慈父的影子。因着这一点,太后也格外宠安阳,甚至越过了那几个皇子。   可再宠安阳先皇后也死了,中宫之位空悬之年,成了太后心头最大的一桩事情。今天难得气氛不错,她便又借机提起立后的事情。   “良妃这几年帮着哀家打理后宫,论才能品性容貌家世,那都是不差的。皇上可有考虑过立她为……”   “这事儿儿臣还未想好,劳母后担忧了。”   在太后说出那个“后”字前,皇帝及时开口,将话堵了回去。虽说是母子两个私下闲聊,但这种话一旦出口,很有可能弄假成真。他并不觉得良妃有什么不好,却也不觉得有到立后的必要。   如今后宫的局面还算令他满意,他并不想主动打破这个格局。   太后听到这话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她刚才说那番话并不真是中意良妃,只是想探探皇帝的口风罢了。良妃这个人,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当个宠妃尤可,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却不适合她。   若她真当了皇后,不仅对皇帝无益,对她自己也没好处。更何况她并无皇子,在太后的心里,后宫的女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却不能没有儿子。   太后年轻时身份并不尊贵,初入宫不过是个答应,最末等的品级。长得有几分姿色,却也算不得先皇后宫中的头一份。她能有今天这个地位,完全是因为她生了个好儿子的缘故。   皇帝是先皇的第三子,上头有两个哥哥,头一个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命不好,养到十岁上头没了。二子是当时的宠妃丽贵妃所出,本以为他能顺理成章被封为太子。偏偏这二皇子一点儿不像他那个精明强悍的母妃,反倒是个愣头青。   先帝偏爱丽贵妃,不止一次动了立二皇子为太子的念头。可一看这个傻儿子实在下不了手,丽贵妃那个儿子不仅傻,长得也其貌不扬,偏偏又胖,跟自己的弟弟站在一起,立马便被比到了泥里。   先帝看着才华出众容貌更为出众的三皇子,再看看一无是处的二皇子,始终下不了决心,于是立太子的事情便拖了一年又一年。最后不得已为了江山考虑,还是挑了威望呼声远高一筹的三皇子凌越为储君,临死前了了一桩心事。   太后也因为儿子的缘故,一路从答应扶摇直上,最后封了贵妃。待儿子登基后又成了太后,这其中的艰辛与磨难只有她和身边几个心腹才深有体会,就算是如今的皇帝也不能全然得知。   丽贵妃这么聪明尚且生了个傻儿子,看良妃那样子,想她生个聪明绝顶的出来只怕是难。更何况她肚子里现在这一胎是男是女还不知,生出来能不能养大也是个问题。   太后自然更希望立宣妃或是慧嫔的儿子为太子,这两人今年同是四岁,看着已十分讨人喜欢,太后有时候也拿不定主意到底哪个更好一些。   在这样的情况下,良妃是断然不能封后的。   但不封良妃为后,不代表后宫就永远这么空着女主人的位子。听刚才皇帝的意思,他是准备继续拖着不管了。这不由令太后不安。   “皇帝也不能只顾政事,冷落了后宫众人。平日里还要多走动才好。这中宫之位更是重中之重,皇帝也该早做决定。所谓家和万事兴,皇帝日理万机,也该找个温柔能干的替你约束后宫众人才是。”   皇帝年轻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顺从地点了点头,却没说话。看起来他像是答应了太后的要求,实际上还是没有表态。太后心里不住地叹气,忍不住琢磨难道皇帝真是对皇后情根深种,哪怕她故去多年也不愿再立新人?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像。皇帝与皇后大婚时初登大宝,刚过十八岁,正是年少勤政的时候。白日里动辙便招一批臣工前来议事,夜里更是时常批整夜奏折,常常一个月也见不了皇后一面。   那时候太后就隐约觉得,皇后并不太得皇帝亲眼。她也不着急,皇后本就不只是一个妻子,更是一个身份,帝后感情是否深厚在从答应做起的太后心中是不重要的。   不过皇后也有她的过人之处,大婚头一回圆房,竟是一次便中,怀孕速度堪称神速。皇后怀了孕后,皇帝见她的次数便多了一些,但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坐着说说话而已,连同房都不曾有过。   一直到后来皇后难产而死,算算他们两人在一起处的时间,真是少得可怜。要说夫妻情谊,那绝不会深。所以太后怎么也不信皇帝是因为怀念发妻而迟迟不愿再立继后。   那他到底为何迟迟不立后,当真要等一个真正中意的女子出现?太后心里一惊,莫非自己生的这个儿子还是个痴情种子。   太后越想越害怕,那天夜里竟是辗转反侧整夜未眠。她在宫中沉浮多年,深知一个道理。作为一朝天子,可以多情滥情乃至无情,但绝不能痴情。   皇帝是要做大事的人,该心系天下才是,若将一颗心全都放在一个女人身上,便难成大事。这个女人会成为他的软肋他的弱点。皇帝是不能有弱点的,一旦让人抓住弱点,便会有那小人趁机做乱寻事,到时候江山不稳佞臣当道,于国家大为不妙。   可皇帝真是那样的人吗?至少目前太后看不出一点这个迹象。他倒更像是个无情的人,从小与自己便不亲近,跟先帝也是一样。别的皇子忙着表现自己在皇帝面前搏取印象分时,他却从不他们为伍。   他向来独来独往,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纵然才情横溢连先帝都大加赞赏,他也总是不喜不悲无甚表情。太后甚至一度觉得这孩子不是自己所出,怎会养成这么淡漠的一个性格?   让这样的一个人钟情一个女子并将她视作一切,太后觉得绝无可能。后宫中绝色女子岂是一个两个,可哪一个又能抓得住皇帝的心?不过都是过眼烟云罢了。   哪怕是沈家那个丫头。太后不知怎的,突然想起知薇来了。当年初见时确实惊艳,本以为皇帝也会被她迷上一阵儿,却不想头一回侍寝就被打道回府,从此更是如被打入冷宫。   看来皇帝对美貌女子并不中意,那他又中意什么样的呢? ☆、第9章 眼线   端午过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这个年代已经有了硝石制冰,到了夏季便宫里便会用冰消暑。但这东西毕竟产量不高。像皇帝那里当然是管够,要多少有多少。得宠的有子的嫔妃们也是不会断的,剩下的那些则是凭运气了。   至于知薇这里,则是听天由命。   刚入夏的时候她也分到过一回。那时候眼看皇上对她有松动的迹象,有些好钻营的就赶着来拍马屁。须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若在沈贵人落难时帮一把,它日她富贵发达了,定是忘不了自己。   可沈贵人命里像是天生跟圣宠无缘,明明都定了要参加端午宴了,偏偏又病了,生生错过了这么个好机会。那些有心巴结的心也是凉了下来,私底下甚至还暗自揣度,难道说沈贵人当真跟这皇宫不合,无论怎么费劲都分不到一点宠爱?   既如此,自然也不会有人再给她脸面。   于是那一次之后,知薇这里就再也没有冰用了。   她也不在意,古时代不比现代,气温不算太高,房子又高挑宽敞,青石地面一洒上水丝丝冒凉气,日子还是不难过的。   那唯一得的冰块让她凿碎了搁绿豆汤里喝了,剩下的一时兴起还弄了个水果刨冰,看得锦绣在一旁差点翻白眼,止不住地埋怨道:“主子,你怎么就知道吃。”   那怎么办?既然没有男人滋润,只能弄点好吃的滋润滋润自己了。   五月眼看就要过去了,夏天的味道已越来越浓。知薇一早就催着锦绣给自己赶了几件轻薄透的纱衣,整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穿着臭显摆。   锦绣刚开始还劝几句,觉得穿太透不大好。后来见没效果索性闭嘴不说了。她算是看出来了,她们家小姐就是这么个性子,看着好说话实则有主意。她要想做的事情你就是说破嘴皮子也劝服不了。   别说一件破纱衣,就是皇上的宠爱,她说不要不就丢了吗?锦绣从端午一直心疼到了今天,这股劲儿还没缓过来。   她想主子去争宠绝不是为了自己,她是快要出宫的人了,现在这种日子反倒清闲自在还没麻烦。一出这道宫门找个男人嫁了,从此就是柴米油盐的小日子。她是真替知薇着急,等她走后知薇怎么办,难道就指望那个叫红桑的小丫头?她还不满十岁吧。   锦绣觉得自己心里这火烧的啊,快跟现下这天气一个样儿了。   结果大概是老大爷“可怜”落月轩里的人,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硬给她们送了一点凉意来。只是这事儿并不大好。   就在五月底的某一天,不知怎么的,离落月轩不远的镜月湖里,捞起来一个死人。   宫里死人是忌讳,虽说每年每月甚至每天都有人莫名其妙地死掉,但这事儿嘴上不能说,得当作不知道。   大家走路碰上了,彼此看一眼心照不宣,关系好的就明白对方眼中表达的意思了。锦绣在宫里没啥关系太好的,好在小路子跟她们还是亲近的,事情又发生在落月轩附近,锦绣自然打听到了一些。   她对红桑没半点信任,只能等跟知薇两人说悄悄话的时候小声嘀咕:“……听说捞上来的时候都泡得没形了,那脸都看不出是谁,只能凭着身上的衣裳和首饰辨认。”   知薇正喝茶呢,听到这话一皱眉头:“能不说这么详细吗?”   “主子恕罪。不过是个宫女,后来真有人认出来了,说是浣衣局那里的,前几天就不见了,正找呢,没想到竟是掉那河里了。那湖离咱们多近啊,主子,你说这多渗得慌啊。”   知薇本来不觉得怎么样,被她这么一渲染也觉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到底是一条人命,怪可惜的,她忍不住在心里念了几句经。   锦绣却还在琢磨这个死掉的宫女:“你说她一浣衣局的,好端端怎么跑咱们这里来了。这事儿是不是有蹊跷啊,该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   “应该不会,你也说了她就一洗衣服的,能冲咱们做什么。变成厉鬼半夜来朝你索命?可她的死也不干你的事儿啊。”   “主子!”锦绣苦着一张脸,觉得身上更冷了。   知薇看她害怕就不开玩笑了,继续忙手里的绣活儿。也不知道红桑看没看到她整天绣东西,会不会去跟她的正经“主子”嚼舌根。这丫头面上看着挺老实,心里到底怎么样她也没底。   若是良妃知道她穷得得靠卖刺绣过日子,是不是会放她一马,觉得她毫无竞争力,绝不会跟她抢男人?   良妃确实知道知薇的境况,这并不是红桑说出去的。从刚开始知薇的一举一动便都在良妃的注意下。应该这么说,良妃不仅注意知薇,她注意这宫里每一个有可能跟她争宠的女人。别的妃嫔那里也有她的眼线,当然那些人也往她身边放棋子,算是有来有往。   知薇在落月轩里干的那些事情她早就知道了,初听的时候真心觉得不解,时间长了也就随她去了。反正她只要不走出那个地儿,她爱怎么样她都不管。哪怕是偷汉子呢。   而且良妃最近对知薇印象还不错,端午宴这个事不管是赶巧还是故意,反正她做得很好,成功收敛了光芒。要知道那天多少人是冲着她去的,只为了见一见久病未愈的沈贵人。那热闹劲儿几乎能掀起一阵风浪来。   结果她不来,大家也就偃旗息鼓,又恢复到原来的生活,后宫重新归于平静。可镜月湖里的女尸让良妃心里不大平静。   瑞香也有些惴惴,站在边上回话时大气都不敢出:“是跟红桑接头的含笑,不知怎的竟落了水。因没人知道她去那里,在水里泡了好几天,捞上来的时候……”   “行了,别说了。”良妃也是女人,是女人就会恶心这种东西,更何况她还怀着孩子。   瑞香就不敢说了,紧张地站那儿等着主子发话。含笑名面上是浣衣局的人,私底下其实帮她们做事。宫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宫女一般不能落单走,都得两两出行。但浣衣局是个例外。   那地方的人说起来是宫女,其实就是做杂务的女工,没人管她们的规矩。她们每日里浣洗各宫里宫女的衣裳,洗过烫平后就得各处去送,所以经常能在宫里走动。用她们来传递消息或是办点事情再合适不过。   落月轩那边新派了个红桑过去,她没办法出来,自然得派人去接头传话。含笑就负责跟红桑打交道。明明一直挺顺利的,也不知怎的竟是死了。   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人追究也就过去了。可万一闹大了呢?落月轩可是敏感的地方。   瑞香自觉差事办砸了,没脸见良妃,又怕她厌弃了自己,心里着实不安。她没有攀龙附凤的想法,所以皇上那里是没指望的。她在宫里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良妃。这些年她能走到哪里都得人一句问安甚至行礼,借的都是良妃的名头和威风。若她成了一颗弃子,下场绝好不到哪里去。   要知道暗地里有多少眼红她的人准备看她栽跟头呢。   好在良妃还算念旧,也没过多责罚她,只让她再找人代替含笑的位置,继续监视落月轩。只是这一次务必谨慎,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瑞香暗松一口气,谢过恩后退出去亲自操办这个事情。人选很快就定了下来,依旧是浣衣局里的人,这次找的这个叫杜梨,比含笑更聪明伶俐。得了瑞香的吩咐后便开始办差。瑞香满心盼着她能带回些有用的东西来,没想到几天后却得了一个奇怪的消息。   杜梨说起红桑不由皱眉:“也不知这小丫头怎么了,就跟中了邪似的,整个人神神叨叨的。一见我面便说胡话,前言不搭后语,人也显得紧张。莫非沈贵人察觉了她的身份,对她施了什么压力?可她也不必怕成这样,整个一失心疯啊。”   红桑的不正常知薇也察觉出来了。刚开始就觉得她变得胆小了一些,说话声音小,底气也不足,差事也总出错,不是打了杯子就是绊了椅子,显得冒冒失失的。   锦绣看了心里有气,就数落她几句。她立马脸色发白神色仓皇,额头上连汗都冒出来了。知薇有点不忍心,觉得到底是小女孩脸皮薄,也就算了。甚至没让锦绣再给她差事做。   可红桑的情况并未好转,似乎每天都生活在紧张之中。有时候唤她一声都能把她吓着,回头一脸惨白地望着你。   不仅如此她还经常跑出落月轩去。刚开始锦绣并未在意,时间一长觉得不对便跟知薇说起这事儿:“她时不时便出去,也不知去哪儿。有时候很快便回来,有时候又要许久。主子,你说她不会背着咱们做什么不好的事儿吧。”   知薇也有些担心。倒不怕红桑出去乱说,她更担心红桑的心理状况。眼看这孩子情形越来越不对,某一日吃过午饭她坐在窗边打扇子纳凉,亲眼见着红桑悄悄走过后院似乎往后门那边去,倒也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顾不得叫上锦绣,一个人悄悄跟着一并出去了。 ☆、第10章 柔软   红桑沿着落月轩外的石子路快步向前走着,最后停在了镜月湖前。   自打这湖里捞出含笑的尸体之后,这里便成了大家心中的禁地。连知薇和锦绣都不来了,生怕惹上点麻烦。   为此知薇还略有遗憾,要知道最近天气炎热,到了黄昏时分这镜月湖边可是凉意袭人,跑这儿吹吹风赏赏景不失为了一桩美事儿。如今却是少了这份乐趣。   红桑却是不怕,直接来到湖边,沿着湖岸慢慢地直着。知薇好奇跟在背后,只觉得她嘴里絮絮叨叨念念有词,像是在说着什么。   只是离得远,一时听不清她说的什么。知薇想靠近一些,红桑却还有几分警觉,像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猛的停下步子向后张望,吓得知薇赶紧躲到一棵大树后,撩过裙摆生怕露馅。   到这会儿她才发现,自己竟是穿着件纯白纱衣跑了过来。这是她在落月轩常有的打扮,衣领开得很低,露出胸前一片白花花的肉来。薄纱轻透,总觉得能一眼看到底。饶是知薇从现代来,对自己这么一身打扮出门也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她下意识拿手里的扇子遮了遮胸口。这一遮就看到扇面上那两只胖嘟嘟的流氓兔,忍不住笑了笑。她到底还是跟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盯着兔子看了片刻,她又想起红桑来,从树后一探头却吃了一惊。不知什么时候红桑已经跑没影儿了,知薇从树后出来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人,不由有些丧气。   她想转身打道回府,又觉得心有不甘,正巧看到旁边树丛掩映间露出的假山一角,于是灵机一动便钻了进去。   这里她常来,自然是熟的,这假山建得奇妙,为方便观景山洞里建有台阶,一直蜿蜒往上可通到假山顶。知薇想上去站在高处找找红桑的去向,便提起裙摆钻进了洞里。   黄昏时分,外头还有些暑意,假山内里却是一片清凉,甚至有些森冷,吓知薇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她一手捏着新做的那柄团扇,一手抓着裙下摆,小心翼翼往上走。只是这假山台阶鲜少有人踩,长年累月上面长满青苔,知薇爬了七八级后一个不留神脚底打滑,“啊”地轻呼一声整个人便往下坠。   假山内光线昏暗看不分明,隐约间她只觉眼前似乎有个黑影闪过,瞬间一股力量顶在了她的腰上,紧接着胸前让人一把抓住。她似乎听得布料裂开的声音,却来不及细想,双脚已然着地。   惊魂未定的她低头一看,见一只手下在抓着她胸前的纱衣,似乎不准备放开。那一刻知薇脑子瞬间发热,条件反射拿起手里的团扇,直接将扇柄往那手背上戳。就听对方轻轻“呲”了一声,立即将她松开,随即又退后几步。   知薇尴尬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不知该称呼对方什么。是救命恩人还是登徒子,关键是这人是谁啊,男的女的是敌是友?一时间她脑子里乱成一团,理不出个头绪来。   就在这时假山外传来锦绣的声音,急切地叫着“主子”,想是发现她不见了出来寻她。知薇心头一喜,正要出去,就见先前那黑影闪身走出假山,顷刻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知薇默默地抓着胸前的衣服喘粗气,只觉得刚才真是危险异常。她已顾不得去管红桑,这会儿她只想赶紧回到落月轩去,将刚才的情景理顺才好。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今天自己像是惹了麻烦,有股难以言说的危险将她紧紧包围。她轻拍胸口钻出假山,正巧和寻来的锦绣撞了个正着。锦绣一看她这样子不由惊呼起来:“主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知薇顾不得解释,只说了句“陪我回去”,便拉着锦绣匆忙回了落月轩。一进屋她便去照镜子,一看立时风中凌乱起来。   这纱衣果然不经撕,被那人一抓已然破得不像话,从胸前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粉嫩的诃子来。用现代话来说就是,她的雪纺上衣让人撕了,里面的bra全露了出来。   刚才那人不会碰着她的诃子了吧?知薇一阵头昏,只觉得大难临头。可这并不是全部,她低头一看,又见胸前一片红,像是被抓出来的。可见当时那人不仅抓到了她的内衣,还抓到了她胸!   知薇摸摸脖颈,觉得自己这颗脑袋搞不好要保不住了。   可那人到底是谁呢?从力气来看不像个女子,那会是太监吗?虽说太监算不得男子,可她到底是皇帝的女人,让个太监抓了胸部,若这事儿传出去,只怕麻烦一堆。   若是太监还算好,可若不是呢?知薇愈加头痛了。她换了身衣服后坐那儿闭目养神,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她不小心踩到了台阶上的青苔,人就滑下了台阶。这时候有个家伙便出手托了她的腰一把,又抓住了她的胸。然后她便拿扇柄戳了那人手背一下。   知薇思绪一顿,瞬间睁开眼来。她记起了那人的手,手指细长指节分明,用力握紧时手背隐隐有青筋露出。那完全就是一双男人的手。但仔细想那皮肤又是白皙光洁,不像有疤有节的样子。   她那扇柄不算锋利,她的力气也不大,可一戳下去似乎破了皮,可见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太监怎么可能有这样一双手,无论如今多么得势受宠,初进宫时可都是从小太监熬起的。那一双手长年做下来,便嫩不起来。   知薇紧张得心直跳,觉得自己这会儿搞不好真要完了。这人不管是谁,身份肯定尊贵。宫里寻常男人进不得,能来的除了皇帝的兄弟叔伯外便无其他。知薇十分不愿意往那边想,她可没有跟皇帝的兄弟长辈乱搞的嗜好。   这种事情拍拍电视便算了,现实生活中若真做了,那便是抄家灭门的罪。知薇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哪舍得这会儿去赴死。   想来想去只得在心里默念菩萨保佑,只求那人不知她是谁,也求这事儿不会让人发现,就这么遮掩过去了才好。   她突然有些后悔戳了那人一下,若真留了伤被人追究起来,自己还能逃掉吗?只求那人眼瞎耳聋脑子糊涂,不记得今日之事以及自己才好。   其实知薇猜得不错,那人确实不知她是谁。   皇帝难得不拘着自己出了趟养心殿散心,却不料惹了一身骚回来,心情十分不悦。跟着去侍候的小庄子是马德福的徒弟,本以为不过是桩普通差事,跟着去还能赏赏景,却不料一时不察害皇上受伤,他顿觉人生无望只怕今日便是死期。   马德福一见他这熊样便知出了事情,偏偏皇帝不让人近身侍候,一个人进了燕禧堂让人关了门后,便没再出来。马德福也不由急了,揪过小庄子来便喝问:“说,怎么回事儿?皇上这是怎么了?”   “皇上伤了手。”   “怎么伤的?”   “不清楚,皇上不肯说,奴才也不敢追问。”   “什么意思?让你小子跟着皇上近身侍候,你跟哪儿凉快去了。你不要命了!”   小庄子苦着一张脸,觉得自己很无辜:“我这也是听皇上的吩咐。今儿不知怎么的,皇上一时兴起一路走到了镜月湖那儿,可巧在那儿碰上个宫女,皇上便让我盯着她,自个儿去了后面的假山。等再出来时那手便伤着了。”   马德福直接给了他一脑门瓜子:“你浑小子尽胡诌,皇上好好的让你跟着个宫女做什么?”   “真的。那宫女样子有点奇怪,神神叨叨的。绕着镜月湖边走边嘀咕,就跟中了邪似的。那儿前不久不是刚出了事儿嘛……”小庄子说着声音也低了下去,不敢再往下说。   这事儿是忌讳,他明白。   马德福也有些糊涂,皇上好端端的怎么跑镜月湖去了。那里离着落月轩不远,难不成皇上有了别的心思?可沈贵人进宫三年了,皇上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想来也不会是为了她。   饶是马德福心思缜密,却依旧猜不透圣心。   其实别说他不懂,皇帝自个儿也不大明白今日的举动。他原本只想在近处随便走走,解一解连日来忙于政事的倦意。却不知怎的,走着走着脑子里突然冒出安阳前一阵子跟他说过的话来。   “……女儿去了镜月湖那里,景色着实不错。雪团也是在那儿找着的,落月轩有个宫女挺机灵,雪团一点不怵她,由着她抱来抱去,听话得很。”   皇帝是极聪明的人,听女儿这么一说便知她指的是谁。那哪是什么宫女,分明便是他的嫔妃。只不过后宫便是这样,混得不如意的妃子远不如宠妃身边的亲信宫女。安阳到底还小不明白这一点,且她没见过沈贵人,自然不知那是谁。   皇帝却被她的话搅得有些心乱,向来心硬如铁的他头一回想着自己是否对她过于苛刻了?名义上好歹是他的女人,竟落到这步田地。   于是他便去了镜月湖,也不为别的,便为看一看安阳口中说的那番好景色。   却不料……   皇帝举起右手看了看,脑子里竟浮现出之前的画面,以及无意间触到的那股子柔软的感觉。 ☆、第11章 走水   皇帝不是毛头小子,自然知道自己当时摸到的是什么。   那是女人身上最吸引男人的地方之一。寻常男人若得了这等艳遇,搞不好要高兴半日,皇帝却是把自己关在燕禧堂里,半天一言不发。   他在想当时那女子是谁?假山里光线太暗,一时看不分明。只知她穿一身极薄的衣衫,似乎也未有多少首饰。莫非是哪个宫的宫女?   可宫女如何会穿这么少,并这般大胆一人落单随意钻入假山之中?   那是在落月轩附近,莫非是沈贵人身边的人。皇帝对沈贵人的情况略知一二,如今她身边除一个当年从宫外带进来的贴身丫头外,只有一个小宫女。那女子绝非黄毛小儿,难道是……   皇帝抬手看了看手背上的伤。伤口不深只破了点皮,抹点药便会好。想起那女子戳他时的情景,皇帝又觉得不像寻常宫女。这般大胆,倒更像是沈贵人本人。敢借病缺席端午宴的女人,大约也有点胆气敢朝皇帝手背下手。   只是她当时扎他的是什么东西?似乎是一柄团扇,可那上面绣的是什么?皇帝略显困倦地揉揉太阳穴,当时看得匆忙并不真切,只觉得扇面上有两团胖东西,细想下竟觉得像猪。   哪个宫中女子会在自己的团扇上绣两只猪?思及此皇帝不由失笑,又觉自己着实失态,想了想提高声音叫了马德福进来侍候,却绝口不提之前发生的事情。   皇帝想把这个事情掩过去。不管那女子是谁他都不愿旁外生枝。若那只是个寻常宫女,此事抖落出来对方只有两条路。一是误伤龙体判个死罪,二是顺理成章被纳入后宫,封个答应常在什么的。   皇帝既不想杀她,又不想纳她,只能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纳一个既不是棋子又无甚感情的女人进后宫,对皇帝是一种折磨。早知道那日便不该一时好奇,想进假山去看那宫女究竟做甚。他自恃冷静自持多年,那一日却着实莽撞了。   知薇没料到皇帝竟有这样的心思,兀自提心吊胆的好几天。被抓过的胸头几天隐隐作痛,每次自个儿抹药的时候心里便止不住地叹息,只觉自己冤得慌。让人占了便宜还要提心吊胆,若放在现代哪需要为这种事情操心。   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天滑下台阶时她不慎扭伤了脚踝,初时并不觉得,睡一觉起来竟是肿了不少,连路都走不得,只能待屋中静养。   锦绣心疼不已,闹着要请太医,却让知薇喝住了。她现在可不敢胡乱惹事,若让人知道她伤了脚,回头只怕麻烦愈多。好在没伤着骨头,她让锦绣拿小路子送来的药酒抹了几天,渐渐的也便恢复了。   进入六月里,很快便到了一年中最热的那几日。知薇担心的事情始终没发生,她便也渐渐安定下来。   红桑依旧有些神神叨叨,锦绣悄悄跟着她刺探了好几回,回来跟知薇汇报情况:“只怕含笑的死与红桑脱不开干系。我听她绕着镜月湖嘴里总是念叨含笑的名字,莫非当初是她推的她落水?”   “理应不会。红桑年纪不大也没甚力气,若真是她所为如今又为何怕成这样?”有心杀人的人心理素质岂会这么差,搞不好便是意外罢了。   只是红桑这样终究不是个事儿,知薇也有些心里发怵,只能和锦绣日夜提防着她,生怕哪天她发起病来,反倒害了她们两人。   宫里这些日子清静无比,只因皇上带着太后并一众后妃去了承德避暑。知薇被安了个身体抱恙的理由顺理成章留了下来。也不知这是谁给安的,若是良妃还说得过去,若是皇帝亲自安的,可见此人气量之小。不过是端午偶有不恙便留到现在发作,真真是个小气巴拉的男人。   幸亏知薇对去承德也不怎么感兴趣,更没往皇帝跟头凑的念头,对方既让她留下她便乖乖留下。一时间竟成了这紫禁城中位份最高的主子。   只是位份虽高却没什么便宜可讨,除了小路子借机动不动就送几个西瓜来,别人可是连门都不会登一回的。宫里的人算是彻底看明白了,皇帝连最末等的几位答应都一并带去了承德,独独不带沈贵人,这真是打入冷宫的节奏了。   既如此,谁还愿意去淌这趟浑水,全都歇了巴结贵人的意思。   知薇本以为这样一来能过几个月安生日子,却没想到平日里冷清的落月轩,在皇帝走后却热闹了起来。   原来宫中的匠人们趁着皇帝主子们不在,开始对后宫诸殿进行修葺。起因是几年前京城曾发生过一场不小的地动。当时宫里各处殿宇虽未有明显损伤,到底不大放心。此次皇帝出宫前便下了令,着人四处检修加固一番。   此令一出众人自然不敢耽搁,便大肆操办起来。那些个留守各宫的宫女们一时间都迁出自己的屋子,被安排到了落月轩后头的启明宫暂住。   这启明宫本是前朝宫内一处祭祀的所在,如今早已无人居住。现如今留在宫中的宫女们大多不受自家主子重用,把她们塞这里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一个多月的事情,待得宫中各处修检妥当,自会许她们再回去。   只是这一下却苦了知薇,启明宫离落月轩不远,呼拉拉一下子住进了几百号宫女,可想而知会有多吵。那些个宫女如今白日里也不办差,虽不大闹腾可总也要在附近走走,镜月湖就成了好去处。   甚至到了傍晚还有那些个人三五结伴成群在湖边纳凉,似乎前不久湖里捞起女尸的事儿已然成了过眼云烟,谁也记不起了。   知薇不是个爱凑热闹的,又是主子,自然不会和她们混到一处。倒是锦绣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很快便与几个宫女熟络起来。大家都是京城长大的人,自然有话聊,有些人又想借机从锦绣嘴里挖一点沈贵人的私隐出来,自然更是与她亲近。   只是锦绣虽与人交好,却绝口不提自家主子的事情,半点口风都露给他人。反倒是几个嘴不甚严实的不小心露了一些自家主子的事出来,锦绣听了便回回来跟知薇咬耳朵。   “没想到慧嫔还是那个一样人,竟喜欢唱曲儿。宫里人人都说她最是端庄知礼,不料关起门来却是这样。”   知薇笑而不语。不过是爱唱戏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还不能有点兴趣爱好了。什么端庄知礼,那都是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上为了保命不得已伪装出来的假象。就比如她自己,她还巴不得每天穿着小短裙到处晃荡吃遍各家美食呢,可在这鬼地方哪里能干这样的事儿,若真做了命也就没了。   “还有宣妃听说脾气可大,可不好说话,动不动便甩脸子骂人,她们那些人挨打是常事儿。可外头一点儿都听不到,都当她是信佛吃斋的大善人呢。”   知薇又想笑。大善人?宫里哪来的大善人,就算有也早就死了。后宫中的女人活得都不容易,想要保命就得耍心眼。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想想悄没声息死了的含笑,满腹心事如惊弓之鸟的红桑。   宫女尚且如此不易,更何况是主子。知薇易地而处也觉得她们不容易,看起来比她风光,搞不好烦心事情比她还多。   落月轩难得热闹了一段时间,锦绣也像是英雄找到了用武之地,开始发挥起她的好人缘来。她本就是能说会道的人,只是跟着知薇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想着自己快要出宫总要为主子将来留有余地,她便时时去启明宫找相熟的宫女闲聊,只为将这诡秘的宫廷格局了解得更为清晰一些。   只是偶尔想到知薇那股子不求上进的劲儿,她又有些恨铁不成钢。自家小姐从前也是个要强的,怎么最近这三年性子竟变成了这样?   旁边陪她说话的是侍候刘贵人的嘉兰与铃兰,两人名字相似长相也有几分相近,都是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看着人畜无害的模样。   一见锦绣略显失落的模样,年长些的嘉兰便冲铃兰使了个眼色,让她挑个话头借机套套话。她们认识锦绣有一阵子,却连沈贵人是圆是扁都没打听出来。这个锦绣嘴巴之严,简直令她们头痛。   “好好的,姐姐怎么叹气了。可是遇上什么不如意的事情?”铃兰一脸乖巧可爱样,身子直往锦绣身边凑。   锦绣也不撵她,只笑笑道:“没什么,只是一想这时辰我还在这里同你们闲聊,一会儿回去可要挨罚了。”   “沈贵人规矩如此之严?”   “倒也不是,不过我这几日确实出来地勤了点,我们主子再好的脾气也该恼了。”   她胡乱回了两句,也让人猜不透沈贵人到底是好脾气还是坏脾气。听起来和其他主子也没什么两样,一点特别之处也没有。   “姐姐要是担心,回头我陪你去,顺便给沈贵人请个安,也给姐姐求个情。”   “那倒不必,我们贵人睡得早,这会儿怕是已歇下了。哎呀我真不能再待了,明儿再来找你们。”   锦绣说着准备起身走人,却听外头闹哄哄乱成一团。隐约间似乎传来尖叫声,像是有人在喊:“走水啦,走水啦!” ☆、第12章 大火   知薇确实快睡下了,却也听到了启明宫那边的动静。   她一下子想到了锦绣。这丫头最近总往那边跑,她心里明白她这不是贪玩,真真是为自己打算的一片苦心,不由有些感动。   所以一看外头的火势像是启明宫那边烧起来的,她立马跳下床来,披了件外衣就往外赶。   红桑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唤了她两声都没应,知薇就没管,趿了鞋匆匆出门去。夜里风凉,她不禁打个寒颤,等跑出门看到启明宫那里熊熊的火势,吓得她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当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锦绣,也顾不得大火危险,竟是直接冲了进去。一进火场迎面便是呛人的浓烟,她这才后悔没先打块湿帕子捂住口鼻。只是进来容易出去却难,火场内里一片狼籍,能见度又低,放眼四处到处是火苗,一时竟分不出哪里是出口。   旁边不停有人跑过,撞到知薇身上连句话也没有,只顾尖叫四散奔逃。这混乱的情景不由让知薇想起自己上辈子死时候的景象,似乎也是一场灾难,人人顾着逃命,天旋地转间她就来到了这里。   于是她想,今日自己不会再次死于此处吧?   只是想归想,求生的意志总还在,她凭着记忆摸索着出去的路,顺便还扶起了两个跌倒在地的宫女。其中一个受了腿伤,她便扶着对方走。边走边喊锦绣的名字。   也算是老天开眼,锦绣也正往这边跑,听到知薇的声音吓一跳,没头苍蝇似的循声而来,一把抱住知薇就痛哭不已。   知薇心想这哪是哭的时候,只能先喝住她,两人一起扶着那受伤的宫女跌跌撞撞逃出了启明宫。   到了外头空地后知薇回头一看,却见偌大的宫殿如同闪着金光的野兽一般,那洞开的在门便是野兽的嘴,顷刻间就吞噬了无数人。大殿倒下的房梁和柱子砸在人身上,随之而来的便是凄厉的惨叫声。在这夜色中听起来格外恐怖渗人。   锦绣惊魂未定,看到这一幕几乎晕倒,拉着知薇的手浑身颤抖不已。知薇却突然吃痛,哎哟叫了一声。低头一看也不知什么时候,手背上竟被烫出一片燎泡来,钻心似的疼。   锦绣赶紧把救出来的宫女往旁边扶,顺手交给了其他人,自己则仔细查看起知薇的伤势来:“主子怎么来了,刚才多危险,咱们要是跑得慢一些……”   “这不惦记着你,怕你有个闪失。”   听到这话一直强忍着的锦绣再也坚持不住,扑进知薇怀里大哭起来。到底是个姑娘,经历的事情少,在生死关头闯了一回后心情过于激动,又是害怕又是高兴的,眼泪便怎么也止不住。   知薇轻拍她肩膀,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感觉手心里粘糊糊的,就着火光仔细一看,发现锦绣的左肩膀上竟是血肉模糊。   “怎么搞的,伤着了?”   “嗯,跑的时候让块房梁砸到了。我运气好伤了肩膀,刘贵人身边的铃兰没躲过,给砸头上了。”   然后她就不说了,知薇也就知道铃兰的结果了。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不可能活着出来。想想这启明宫里一个时辰前还有几百条鲜活的生活,一转眼的功夫多少人成了焦黑的尸体,知薇心里有一丝难过。   好在大多数人还是逃了出来,只是绝大多数都或多或少受了伤,有些伤得重的烫得整个背的皮都下来了,疼得在那儿嗷嗷直叫,当真让人不忍目睹。   救火的太监们很快赶了过来,只是火势太大一时难以扑灭。知薇本想回落月轩,锦绣却怕火势蔓延,非拉着她先去了临时安置的地方歇息。   如今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都不在,剩下的全是一群奴才。掌事嬷嬷连夜被请了过来,一见知薇倒是一愣。那是宫里的老人,姓叶,一双眼睛毒得很。哪怕她只见过知薇一面,也知她的身份来历。   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捧高踩低,见了知薇便是客气地行礼,一套规矩做得十足。又另僻了干净的房间出来让知薇单独居住,还派人去请了太医来治知薇手上的伤。   至于其他的宫女,则十来人合住一间,也没专门的人侍候,不过是伤轻的照顾伤重的,等着太医们轮流上来诊治。   知薇累了一晚上人直犯困,身上穿得又单薄,一时间打了好几个喷嚏。锦绣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找着衣服,只能抱了床毯来先披她身上,又想出去让人熬姜汤来。   知薇却一把拉住她:“别忙了,这会儿哪有人顾得上熬姜汤,咱们也别给人添麻烦了。”   锦绣想想也是,只能去外头倒了壶热水进来,暂且暖一暖身子。   两个坐屋子里静默半天,似乎都有些心有余悸。尤其是锦绣,亲眼瞧着身边人一个个倒下去,听着耳边那接连不断的惨叫声,简直把她吓坏了。知薇比她略好一些,只是止不住地倦意袭上心头。   也不知外头叶嬷嬷安排得怎么样了,她们这两人身上都有伤,是否该看了太医后再行休息?   锦绣对此颇有抱怨:“真是人人都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眼见着主子伤了手,连个太医都不过来瞧瞧。要不我怎么总劝主子上点心,别让那起小人小瞧了呢?在宫里便是这样,人情冷暖,有些人惯会来事儿,像这个叶嬷嬷便是,面上装得那般恭敬,一转身又是这个模样。”   “好了,别说了。”知薇倒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有点头疼。锦绣这张脸一开匣就收不住,她本支着脑袋都快睡着了,硬生生让她给吵醒了。   锦绣一看她这样赶紧打住:“主子乏了我先扶你去床上躺一会儿,我再去催催他们,好歹得先找个太医过来瞧瞧。只是皇上去了承德,听说太医院去了一大半人,这会儿怕是人手不够,要不我先去找点药来……”   知薇眼皮子直打架,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到最后都快听不清锦绣在说什么了。迷迷糊糊间她只觉得说话声似乎断了一下,随即像是有人从外头推门进来,再然后她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味,还混杂了一股子清新的香味,就像置身于山林之间,令人闻了精神不由随之一振。   她想大约是太医来了,便强打起精神睁开眼来。只是到底困倦乏力,眼睛盯着对方看了半天,竟没看清那人长得什么样。   只觉得面前似乎站了个年轻男子,一股子清高风流的韵味儿,配着这屋里不甚亮的油灯光,有那么点不真实的感觉。知薇差点以为是天上的仙人下凡来了。   这男人着实好看。知薇在心里下了这么个评价,搂了搂身上的薄毯,一时忘了避讳,直接就把烫伤的手递到了对方面前:“麻烦大人了。”   她都快疼死了,只盼着这长得如神仙一般的人物赶紧拿点灵丹妙药出来,就算此刻治不好,能止疼也行。   对方却没碰她的手,站在那里凝神许久,半天也没说话。知薇有点疑惑,抬头去看他,却看到一双深邃无波的眼睛。   她本能地觉得这男人在打量她,并且不是带着欣赏的神态。她努力想要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奈何这目光过于隐晦,她竟是瞧不出来。反倒借这个机会又多看了这男子几眼。   确实是长相不凡的人物。这样的人物从前只在戏文里听说过,便是上一世看遍娱乐圈各色美男的她,也不曾见过这么脱俗清隽的气质。这样的人若写进小说里,便该是隐秘在世外的绝世高人,每日抚琴练剑,闲时泡一壶清茶,自己同自己对弈,日子潇洒无拘无束。   真难想像这样的人竟进了皇宫这种污浊的地方,简直白瞎了他这一身好气派。知薇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琢磨着人不可貌相。看着像个仙人模样的家伙,终究也会沾染上铜臭气。   见对方没回应,她又晃了晃自己那烫得不轻的左手,轻轻唤对方:“大人?”   难道他要这么站着看自己一晚上?   不过事实证明,她当真是想多了。那男子迅速收回目光,再没看她一眼,只从怀里取出一个青花瓷瓶轻轻搁在桌上,竟是不留一言转身离去。   这么酷的样子着实令知薇吃惊,她自问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难不成竟是惹恼了对方?可若真恼了怎么又把药留下了?   看着那小瓷瓶,知薇突然想起上一世看的某部电视剧里台词:此人多半有病。   这么神神叨叨的人物,到底是怎么在太医院混下去的?难怪没跟着圣上去承德,只怕性子不好相与。   她转头去看锦绣,想让对方给自己擦药,却见她一脸惊惶的表情,像是被吓着了一样。仔细一想似乎从刚才那太医进来后,一直话多得没完的锦绣就再没开过口。   难不成,她认识那男子,还是这两人之间有什么……   知薇难得起了点八卦,便问锦绣:“怎么,方才之人你认得?”   “小姐竟不认得了?那是傅家大公子啊。” ☆、第13章 毁婚   知薇入宫三年,还是头一回听说傅家大公子这么号人物。   但看锦绣的表情,似乎不认识这个什么大公子是不可饶恕的事情。她想大概自己这具身体从前跟人家有点交情?于是便小心翼翼道:“此人……我认识?”   锦绣有点恨铁不成钢,却又习以为常。没办法,小姐自打三年前醒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关于沈家从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三年来她挑着捡着她跟说了许多事情,小姐也都一一记下了。   但这傅家是个忌讳,她一直拿不准主意该不该说。如今老爷大少爷都没了,家里主持中馈的是二少爷。二少爷人不错就是性子软弱,对小姐也照拂不到,她们两人在宫里就跟浮萍一般,再无一点依靠。   在这种情况下,锦绣不敢提傅家的事情,生怕节外生枝。她一时后悔刚才自己嘴快,这会儿再想打个哈哈掩饰过去,知薇却是神情严肃地望着她,显然是来了兴致。   知薇不是傻瓜,刚才那个傅太医对她什么态度十分明显。若这人只是天生不喜欢她便也罢了,但听锦绣的意思,显然傅沈两家有点交情。古时候的小姐都养在深闺,非通家之好的男子很难得见其颜。   这个傅太医既认得她,可见两家关系不浅。可看起来又像是交了恶,她便想打听清楚。如今两人同在宫中,若这傅太医是个心胸狭窄的,他日暗地里给她找麻烦,她不得不防。   后宫这个地方,很多时候不是你不争不抢便能平安无事。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事情简直防不胜防,知薇不想打无准备的仗。   锦绣很怕她这种眼神,就像能被对方深深看进心里,不自觉地就低下了头,呢喃着道:“小姐不,是主子入宫前,曾与人有过婚约。”   知薇略一吃惊,又明白过来。这也正常,她入宫的时候都十九了,搁这个年代绝对是个老姑娘。从前订过亲也就不稀奇了。   只不过……   “难道是跟傅家?”   “嗯,确实是傅家的公子。”   知薇微微张大了嘴,指了指刚才傅大公子离开的方向:“难道是……”   不会吧,知薇有点不敢相信。幸好锦绣立马解释道:“不是大公子,是二公子。”   这么说起来,刚才那位傅太医,曾经差一点成了她的大伯。知薇一时有点遗憾,怎么偏偏就进了宫呢,看傅大公子的长相,想来他弟弟也不会差。虽不知傅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但总比这深宫要好很多。嫁进傅家往后分了家她便是当家主母。作为正妻,每天最多跟几房妾氏吃吃醋。   可进了宫如今她却成了妾,还是个不受宠的,这待遇真乃天差万别。到了此刻她终于想搞明白一个问题,她当初到底为什么要进宫来?   趁着外头的人忙着照顾伤员无暇顾及她们,知薇决定把这事儿弄个清楚。她把锦绣叫到床边,两人坐下后凑得很近,知薇便小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详细同我说一说。”   锦绣哪里敢说得太详细,只贴近她耳朵粗略讲了几句:“先前夫人给小姐和傅家二公子订了亲,不料碰上二公子祖母去世,为守孝便耽误了亲事。后来宫里选妃,老爷便做主取消了这门亲事,让小姐进宫来了。”   锦绣说得很平常,这订婚取消似乎都是小事儿。但知薇心里明白,这一连串事情做下来,该引起多大的轩然大波。看傅大公子的模样,傅家在京城必然也是名门世家,好端端的亲事让女方给退了,该多下不来台。她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打的什么算盘她也知道,无非觉得从前那桩“买卖”做亏了,把她卖进宫来可以得个更好的价钱。   难怪她会有如今的处境。   皇帝必定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古人重信,这等背信弃义的事情做了,不管她有没有参与其中,这恶名便像标签一样烙在她身上了。   她从前也纳闷,自己这么大年纪怎么才进宫。看皇帝对她的态度,显然不是喜欢得不得了硬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如今她才明白,原来她竟是让家人坑了一把。   偏偏她爹还死了,她连句埋怨的话都没地儿说去,这辈子就这么生生给毁了。   想到此处她又问:“那如今傅二公子如何?”三年了,他也该再另娶了吧。   锦绣默默把头低下,声音变得更细了。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努力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二公子……已经没了。”   知薇不由瞪大眼睛:“怎么没的?”   “和小姐的婚约取消之后,二公子……”锦绣咬着唇,脸憋得通红,“二公子一时受不住,投了湖。”   知薇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真没想到她进宫这桩事情,里面竟有这么大的文章。毁婚入宫,逼死未婚夫,一大把年纪进宫来邀宠。这些罪无论哪一项搁别人身上都是万劫不复,偏偏她还“身兼三职”,并且稀哩糊涂地活了下来。   想想自己真是命大。这三年根本就是活在刀尖上。皇帝没下令杀了她已然是仁慈。知薇也愈发庆幸自己的不求上进。大概便是因为她安份守己才保了一条命,若她不知死活非往皇帝跟前凑,如今只怕坟头已然长草。   真不知她那个威风八面据说从前声名显赫的父亲在想什么,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他当皇帝是傻的吗?他怎么可能宠幸这样一个女人!   知薇从头凉到脚,对自己这一生彻底不抱任何希望。她甚至觉得现在的处境依旧岌岌可危,谁知道哪天皇帝突然想起这件事情来了,心情再次不爽,随便找个理由便把她咔嚓了。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如今过得虽不如意,却也不想那么轻易死去,还是为这么莫名其妙的理由。   从头到尾她都是个受害者啊。   那一晚知薇彻夜难眠,想的都是如今离开皇宫这个事情。她觉得只有离皇帝远远的,让他再见不着自己,生命安全才有保障。   可一个宫妃如何能走出这深宫内苑,听起来就跟做梦一样。知薇使劲在脑子里搜刮三年来学到的一切知识,想要寻找一个可行的出路。   这后宫里的人,似乎只有一种是有机会走出去的。不是皇帝皇后,也不是宠妃皇子,更不是太监奴才,而是宫女。   本朝规矩宫女到了二十多岁便能放出宫去。一般如果主子开恩,二十一二也就出去了,有些特例十七八出去的也有。而最多到二十五岁,若主子没留的话,就必须出宫了。   这也是知薇最羡慕锦绣的地方。说起来在落月轩她是仆自己是主,可往后的日子她可比她舒服。   再过两年锦绣就要出宫,自己是断不会强留她的,到时候出了那深重的宫门,她便成了自由之人。   知薇从前没想过出宫,觉得老实待着混吃等死就行。现在却是情况紧张,似乎不得不跑了。   于是她想到了当宫女这条路。可怎么当宫女却把她难着了。嫔妃被贬为奴的事情也是有的,可那都得犯了大错。   她自认没有这个资本。别人犯个大错或许贬成宫女就算了,她一旦犯错那必是死罪。皇帝正愁找不到杀她的机会呢,她怎能白白将刀递过去?   可不犯错怎么能当宫女呢?现代职场也没人放着经理不当去当文员,更何况还是古代。当不当妃子不由你定,同样当不当宫女更不由你定。   知薇想了一晚上想得头都疼了,却依旧没想出个好法子来。   不过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倒真不幸当了回“宫女”。   昨夜一场大火,受伤者过百,全都躺在她们如今歇息的重华殿内。这重华殿离太医院近,方便诊治。虽说都是宫女受伤太医近不得身,好在有医婆在场,这些人才不必白白等死。   至于那些个不幸烧死的,据说尸体也抬出了近百具。锦绣想起铃兰不由落了几滴泪,和受了重伤的嘉兰两人默然无语半晌。   她跟知薇伤得都不重。知薇是伤了左手手背,涂了药膏包了纱布后便无大碍。至于她则是伤在肩膀处,有些许烫伤和淤青。看众人忙得四脚朝天,她也不好意思打扰,就用了点太医院配的药膏,自己随便缠了点纱布凑和。   余下的时间她便一直在帮着照顾伤患。一下子死了那么多宫女又伤了这么多,还有一些受了惊吓需要休养,人手立时变得极为紧张。   锦绣自然得去帮忙。不光是她,连知薇都忍不住出手做些事情。刚开始有人知道她是沈贵人,自然是不敢让她动手的。知薇便坐一旁看着,偶尔顺手端个茶什么的。慢慢的她这种小事情做多人,众人似乎也习惯了。加之许多人甚至不知道她的身份,见她穿着朴素还当是宫女,对她搭把手的举动便见怪不怪起来。   知薇一面给人拆纱布一面便忍不住想,若自己此刻真是个宫女该有多好。今年二十有二的她只消再熬三年便可滚蛋走人。   那一刻她真恨自己不是个宫女。 ☆、第14章 烫伤   知薇在重华殿一住便是半个月。   落月轩那边暂时回不去了。那一夜火势太大,最后竟殃及落月轩,烧了院子里一小片地儿。面积虽不大,但烟雾浓重,将屋子都给熏着了。锦绣回去看了一次,回来后就跟知薇在那儿咬耳朵:“屋子里满是烟灰,我把主子的衣服都给收拾出来了。幸好锁在柜子里。”   除了衣服她也带了些别的东西来,诸如知薇的各种绣品,还有她最近挺喜欢的那柄团扇。锦绣每次看到这柄扇子都会忍不住嘀咕:“主子为何非绣两只这般胖的兔子。”   知薇暗笑她死脑筋,不懂得欣赏可爱的东西。   除此之外她最关心的便是红桑的下落。自打那一夜后她便没有见过她,也不知她去了哪里。锦绣也去打听过,去安置宫女的屋子一间间找,却不见她的踪影。她便觉得奇怪:“当时她不该在屋子里侍候吗?”   “没有。我出门时喊了她两声,可没人应。我想她大约不在屋子里。”   “那她会去哪儿?”   黑灯瞎火乌漆抹黑的,红桑年纪小胆子更小,还会去哪儿呢?   难道……   锦绣脸色一变,想到一种可能:“她该不会也去了启明宫吧?”   “她去那儿做什么?”   “不知道。奴婢也只是胡乱猜测罢了。我担心她那一夜去救火,若是不小心困在里头……”   屋子里暂时沉默下来。皇宫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断然藏不住一个活人。红桑若不是困在启明宫里,便只能回落月轩。可她没回来,那只有一种可能。   宫里藏不住活人,却能藏住死人。多少地方有冤死的魂魄在那儿游荡,多少人被深埋井里或是泥塘里,许多年都不会被人发现。   如果她真的死在了启明宫,只怕这一世都不会再被发现。那一夜的惨状知薇虽没看到,这些日子却听闻了不少。许多人烧得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更有甚者缺胳膊断腿甚至被砸断脑袋,只剩一些残肢四散分布,让前去分捡的太监看了都于心不忍。   经过初步统计,这次住在启明宫的三百二十五名宫女中,有一百零五名不知去向,想来都葬身火海。之后的日子又陆陆续续死了二十三个。剩下的不到两百人,伤了一百多,吓坏了十几个,简直用“惨”字不足以形容。   知薇的心情自然也不大好。不能回落月轩,她便临时搬去了重华殿后头的小院里住。那里地方不大却极清净,鲜少有人路过,知薇随便收拾了一上便住了进去,也不挑理儿。   负责安排此事的叶嬷嬷过来给她请安,又说了些主子宽厚之类的话。知薇也不敢得罪她,生怕说错话,只能敷衍着回了几句。   叶嬷嬷临走的时候她让锦绣送到门口,还让人悄悄塞了个荷包给她。叶嬷嬷却是坚持不收,也不说缘由,只淡淡扫了锦绣两眼,便自顾自走了。   知薇想她大约是不愿和自己扯上关系,便不勉强。宫里头最是人情淡薄的地方,很多时候不是用钱财便能拉拢人心的。她要学的还有许多。   不过虽在叶嬷嬷那儿碰了软钉子,知薇去重华殿的次数却不见减少。锦绣忙着照顾那些被烧伤的宫女,每日忙得脚不沾地。知薇非但不找她,自己也跟着一道凑热闹。同铃兰一道在刘贵人身边侍候的嘉兰幸运保住了性命,可身上伤得不轻,背上烫伤了一大片,整日里趴在屋子里哀哀地叫,锦绣也抽不出空去看她。   知薇这个时候便代替锦绣时常去探望她。嘉兰运气不错,分到了一间挺大的屋子,只是同屋还有另外两人,一人名唤丁香,另一个叫杜鹃。两人都跟嘉兰一样,身上大面积烧伤烫伤,每天屋子里三人此起彼浮地哀嚎,听着让人心头不忍。   偏偏医婆人手不够,嘉兰几个又都不是得宠嫔妃身边侍候的,刚开始还有人来给上上药,时间久了事情多了,她们便渐渐给遗忘了。   知薇便总是拿着药膏来看她们。刚开始这几人还顾着规矩,打死也不敢让知薇替她们上药缠纱布。可这伤口越来越疼,红肿溃烂的地方越来越大,慢慢的她们也有些害怕起来。   规矩固然重要,可命更加重要。眼看着除了知薇再不会人理她们,而她们三人全都趴床上连起身都困难,便也只得接受了知薇的好意。   头一次知薇是生手,自己手上还带着伤,给嘉兰弄的时候总掌握不好力道,疼得对方嗷嗷直叫。一个时辰后才算搞好,对方已然是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有了失败的经验后知薇再上手便快了许多。几天下来动作麻利许多,轻重也掌握得更好,嘉兰等三人换药的时候叫唤声便小了许多,身上的伤也是一日好过一日。   原本这三人对知薇都有点复杂情绪。一方面觉得她是主子得敬畏着,另一方面又觉得她不受宠,在宫里就是个可怜人,搞不好还没自己在人前有脸面,多少有些瞧不上她。   结果十来天相处下来,三人真心对她感激不尽,觉得自己这条命都是她捡回来的,话里话外满是感恩的意思,简直恨不得跪下来给她磕头才是。   夜里三人聚在一起小声说话时,也都纳闷沈贵人为何不得宠。按说要容貌有容貌,要性子有性子,真是再齐全不过的一个人了,却是苦守冷宫三年,一点出头的迹象都没有。   她们常年待在主子们身边,关于沈贵人的事情也听过几耳朵,只是任凭三人怎么回忆琢磨,将听来的零星片段凑在一起,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一回知薇过来的时候听到她们三人在那儿说话,心里便不由想笑。她们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她这身份背景能活着已然幸运,想得宠根本是痴人说梦。她现在还不如她们三个活得轻松呢。   十来天的辛苦累下来,知薇的脸明显瘦了一圈。锦绣每日回屋看到她总是忍不住叹息:“我早说要回来侍候主子,偏偏叶嬷嬷不让走,非说人手不够让我在那儿待着。我看着有些人实在伤得重,也有点可怜她们。没想到却让主子受累了。”   知薇但笑不语,锦绣便又劝她:“嘉兰她们那边主子也不用日日去。昨儿个我抽空去了一趟,她们已然好多了,往后让她们自己照顾自己便是。主子还是多保重自个儿的身子,你瞧你这手,这么久了还没好全,我瞧着可不大好啊。”   知薇也有点奇怪,自己这手上的烫伤竟一直反反复复。这些天她旁的都没用,只用了傅太医留下的那一小瓶药膏。这药膏气味清香质地却有些厚实,涂上去凉凉的颇为舒爽,想来该是好东西。可为什么她这伤总也好不了?   她也看过锦绣肩上的伤,比她的面积大伤得也重,可她一连几天用了医婆们那儿的药膏后,情况已明显好转。难不成医婆地里的药反倒比堂堂太医给的更好?   或者说,这根本不是涂伤口的药。   知薇不免有些疑惑。仔细想想那日傅太医似乎确实没说这是什么,只不过她想当然便认为是烫伤膏。看看自己那迟迟未结痂的手背,知薇有些着急,第二日便去重华殿医婆们休息的屋子,厚着脸皮讨药膏去。   那几个医婆年纪都不大,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见沈贵人过来赶紧过来行礼,其中一个还算知趣,忙不迭关心起知薇的伤口来:“沈贵人手上的伤无恙了吧。用了傅太医开的药,想来如今已大好了。”   知薇立马苦起一张脸,笑得有些勉强:“正有些不妥,才想找几位帮着看看。”   医婆们立刻面面相觑。傅太医年纪虽轻,在太医院乃至整个京城都是声名赫赫,平日里除了皇帝外,后宫诸妃想请他诊一次脉都是奢谈。公侯勋贵们若想请他,必要绞尽脑汁托尽关系,也不见得能得偿所愿。   她们之前还感叹沈贵人运气好,傅太医这趟没跟圣上去避暑,正巧赶上启明宫大火他被急请入宫,一来便将家中祖传烫伤药膏送了一瓶给沈贵人。   这可是个好东西,偌大的重华殿烫伤了这么多宫女,却再没得着一瓶,可见这东西的稀罕程度。可沈贵人用着怎么不见好呢?   一时间众人都不敢言语,猜不透这里面的原由。既不能说沈贵人撒谎骗人,又不能编排傅太医的名药无用,倒让她们陷入两难的境地。   知薇看她们不好,还当自己提的事过分了,便主动降低要求:“不劳几位动手,给我一小瓶药膏,我自个儿回去涂便是。”      她这么客气,医婆们愈加不敢给了。听起来像是真的,傅太医的药沈贵人用了不起作用。可她们若是给了,岂不是得罪了傅太医。医婆在宫中地位甚低,平日里也就替宫女们诊治些小毛病,与高高在上的太医有着云泥之别。   更何况傅太医出身显贵,又得皇上器重,莫说她们,便是太医院院使大人也不敢得罪,她们人微言轻,一个不慎那便是万劫不复的结果。   一时间气氛便有些僵持。知薇有些看不明白,迟迟得不到回答心头有免有些恼火,眼见旁边桌上正好有一小瓷瓶,便想伸手去拿来看看。   只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抢在知薇前头拿起了那瓷瓶。   知薇抬头一看,便见傅太医站在她对面,表情冷淡地看着她。 ☆、第15章 折磨   知薇突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刚才和医婆的话他是不是听到了,知道自己嫌弃他的药没用,他是不是生气了?这男人长得这般清隽,便像那画中人一般,唯独气量看起来不大的样子。知薇着实有些头痛。   她还真不敢得罪他。   这几日她陆续从锦绣口中得知了这位傅太医的具体情况。傅家是开国功勋,本朝太祖征战四方时,结识了傅太医的曾曾祖父傅老大人。傅老大人家世代行医,他本也是一方名医,与太祖相识后两人交情不差,竟被他“忽悠”进了军队当了一名军医。   后傅老大人跟随太祖打完天下,论功行赏之时傅家自然居功甚伟,便得了世袭的爵位。傅家也从行医世家慢慢转“型”,开始向政坛发展。先后出了几位状元榜眼,家族中也曾有人入阁封相位极人臣。这么多代经营下来,故交门生繁多,已然成了朝中一股举足轻重的势力。   这位傅太医的祖父,便是傅家最正统的一支,如今袭了信国公的爵位。其父傅南芝则为世子,而这傅太医是世子与嫡妻所生的长子,将来这爵位一路传下来,迟早要到他头上。   只是这傅太医性子似乎有些奇怪。傅家这么些年来行医之人略渐减少,走官场仕途之人日渐增多。虽祖训言明傅家正统一支每一代必有一人需行医济世,但一般也都是次子或是庶子为之。   像傅太医这样嫡子长孙自幼痴迷医术者真是少之又少。更何况听锦绣说傅太医是曾考过科举被点过探花之人,却年纪轻轻放弃高官厚禄,甘愿进太医院从一小小的医官做起,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听闻信国公世子同夫人也曾十分困惑,甚至为此大动甘火。世子夫人共育有两子,次子便是曾与知薇订亲后又跳湖自尽的那一位。自打二公子死了后,世子夫人便将所有的希望放在长子身上。本以为以他的品性才华,从翰林院做起,一路仕途顺遂,最后入阁封相也不是难事。   虽说信公国府如今正在鼎盛时期,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世子夫人自然盼着自家出个了不得的人物,也让这信公国府可世世代代繁华兴盛下去。   可是儿子偏不听她的,竟是太有自己的主意。   锦绣说到此处也不由叹息一声:“大公子这样的品貌,当个太医太委屈了。”   知薇就在旁边取笑她:“怎么,看不出我们锦绣原来喜欢那样的。”   “主子!”锦绣让她说得脸一红,扭捏了半天没说话。后来气不过又回了一句,“那又如何,主子是不知道,满京城有几个姑娘说起信公国家的傅大公子不脸红的,主子是没见过罢了。”   今天再次见到这位傅太医,知薇也觉得锦绣说得有道理。只不过这人长得虽好,气势却有点骇人,尤其是那不苟言笑的模样,生生让人心里直打鼓。   她又想起锦绣说过的这人的名字。这傅太医单名一个韫字,字玉和。听名字像是既有内涵又和善之人,没想到几回相见气氛都这般尴尬。   作为一个不受宠又没什么后宫经验的小贵人,知薇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傅玉和拿了她想要的药瓶,她总不能上前去抢回来吧。   可不抢回来又该怎么办,甩手走人吗?好像又显得太小气了。偏偏这个傅玉和真就跟块玉似的,看着温润却又脾气硬,见着她一点缓和的迹象也没有,也没打算给她面子,连客套话都不会说。两人只得这么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最后还是知薇觉得不妥当,当宫妃的哪能这么直抹瞪眼地看别的男人,回头让皇上知道了非削死她不可。   于是她只能默默把头低下去。可低下去后又该如何呢?知薇心里直犯嘀咕。   几个医婆一看这架势哪里还敢掺和,一个两个脚底抹油走得远远的,顷刻间屋子里就剩知薇和傅太医两个人。最后一个出去的是个缺心眼,还想给两人把门关上,幸亏同行的拉了她一把,狠狠瞪了一眼珠子,才算止住了她荒唐的举动。   太医给宫妃看病不算什么,但旁边得有侍候的人。知薇身边的宫女不在,屋子里孤男寡女的,若再关上门,回头把话传出去可不得了。   可她们真不敢在那儿待着。傅玉和这个出了名的冷情冷性,让他轻飘飘瞅上一眼能从头凉到脚。他刚才那眼神明显是示意几人出去,她们冒着被皇帝杀头的危险,也只能先听了他的话。   于是乎,知薇只能独自面对傅玉和。她也知道这样不妥,可就是不想走。大约也是觉得对方有话要说,想把从前那些不愉快尽量化解一番。   害死了人家亲弟弟,多少得说些对不起。不管他接不接受,也算她努力过了。   只是这话该怎么开口却让她犯了难,于是只能先抿唇不语,盼着对方先说点什么。哪怕是骂她几句呢。   却不料这个傅玉和是个闷葫芦,半天不发一言,只走到桌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像是示意知薇过去坐。   知薇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对方却不迈步子。傅玉和耐着性子等了半天见她没反应,终于忍不住抬手轻咳一声,算是提醒。   这就像是从前念书的时候教授使唤底下学生似的,知薇一下子觉得傅玉和稳重了许多,明明看着不大的脸竟有股老学究的气势,害她不敢不听,鬼使神便走过去坐下了。   傅玉和就站在一旁,又扫了她的左手一眼,知薇立马知趣的把手搁到小茶几上,露出白色的纱布。   说起来她这手真有点疼,昨天回屋后锦绣没回来,她自己绞了块帕子擦脸,一沾水一用力,刚刚长好的一点伤口又裂得跟什么似的。包了纱布看不见,一拆开里头还知怎么个惨样呢。   那傅玉和看起来是要替她治的样子,可又不动手,也不说话,光用眼睛打量。知薇有些头痛,这是准备用眼神交流治病的意思吗?   她想了想,只能自己开口:“麻烦傅太医给瞧瞧,我用了几日的药,终归不见大好。”   她一开口其实就有点露怯。毕竟不是自小在这个时代长大的人,这几年虽然学了几句场面话,说多了总怕露馅儿。她也不知该怎么跟傅玉和这样身份的人打交道,说重了不行说轻了似乎也不合适,简直比在现代跑去妇科看男大夫更让人觉得为难。   傅玉和沉默半晌后终于开恩赏了她一句话:“拆了。”   就两个字,亏得知薇听懂了,也不计较对方让她自己动手,麻利地就把纱布给解了。解下来的时候她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才一晚上她这手背竟成了这副模样。发炎流脓,纱布上染得一片黄一片红的,别提有多难看了。   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心想自己手背这副样子,让人看见了当真有点臊得慌。   傅玉和也在看那手背,心里想的却是,几年不见这女人竟蠢成这样。那屋里多少伤得比她重的,除了没熬过去死了的,也没一个像她这样,得了他的药后竟把伤搞得越来越差。   他倒不嫌弃那伤口,只替这只手可惜。原本好好的,这下子只怕要留疤了。跟了这个主子,算这只手倒霉。   知薇也觉得自己有点浑,低着头乖乖等着挨训。结果等了片刻没等来训斥,反倒觉得手背后一疼,抬眼一看就见傅玉和手里拿着镊子,竟在翻她伤口处的皮肉。   她忍不住轻呼一声,对方却回了她两个字:“忍着。”   得了这两个字后知薇开始琢磨,还没琢磨透手背处就传来撕心裂肺的痛。那些个坏掉的皮肉就这么生生给夹了下来,疼得她浑身打颤儿。偏偏外头都是人,她也不能放声大叫,只能小声地哼哼。   有几次她想把手收回来,傅玉和看出她的企图,直接从旁边抄起本医书,在她手腕处打了一下。知薇一愣神,就忘了收手这回事儿。   这么几番下来,死肉被夹掉不少,知薇也疼得快晕过去了。就在她觉得无法忍受再次要抽手时,傅玉和直接出手,冰凉纤细的手指直接按在她的手腕处,看似云淡风轻却是劲道十足。知薇试了几下竟挣脱不得,只得继续忍受这非人的折磨。   只是在看到傅玉和那手时,她的心思有片刻的恍神。这只手有点脸熟,和那天在镜月湖边的假山洞里挨她戳的那只有点像。当时她便想,会是他吗,天底下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像。那天那只手曾抓过她的胸,当时只觉得指腹平滑细腻,不像今日傅玉和的手,虽看着白皙漂亮,内里却布有薄茧,显然并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幸好不是她,知薇不由松一口气,一不留神手背处又是一阵钻心得疼,害她终于忍不住“哎哟”叫了一声。   然后她就看见傅玉和脸色微变,不客气道:“既受不住疼,为何不用药?” ☆、第16章 好奇   知薇心想,他什么意思?   难道他以为自己没用他给的药?开玩笑,她明明用了的,只是用了效果不好而已。   她抿了抿唇,尽量平缓地道:“用过了。”   这下子轮到傅玉和皱眉了。他抬眼打量着知薇,只觉得这女人从眼睛到鼻子哪一处都和从前一模一样,但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   是什么呢?傅玉和仔细一品,觉得是神态。他与沈知薇相识多年,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玩伴。只是有了男女大防后便不似儿时那般熟稔,说起来他们也是多年未见。   只是再怎么样,知薇什么样他还是知道的。可这一回再见,他却觉得对方似乎换了个一般。初见是大火刚起那晚,她坐在那儿闲闲地把受伤的手往自己面前送的时候,他便觉得她变了。   她看他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了。没了儿时的亲近,也不像后来长大了那般熟悉,变得就像陌生人一般。   初时傅玉和只当她是为二弟的事情故意装样子,但从今天来看似乎不大像装的。难道说从前的事儿她不记得了?   他二弟为了她没了性命,她却什么都记不得了?傅玉和心头一紧,搁她手背上的镊子一时没掌控好力道,用力一歪就戳进了肉里。   那都是没长皮的新肉,最是娇嫩,知薇疼得“嗷”了一声,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   这一下实在太痛,她一时没忍住,眼眶里就噙了点泪花。怕对方看见丢脸,她赶紧又抬手去抹。这一幕正扎进傅玉和的眼睛里,看得他微微皱眉。   这一下是他不小心,算是他对不住她。   但谁也没提这茬儿,处理完伤口后傅玉和去外头叫人端盆热水来,然后从怀里拿出和给知薇一样的瓷瓶,倒出一些在浅口小碗里,搁热水里温上一会儿。   那原本看起来如猪油般厚实白嫩的药膏,渐渐的便化了开来,最后成了一汪透明晶莹的液体,缓缓地流动着。   知薇不觉看呆了眼,原来这东西得化开来用啊。怪道她每次涂总觉得厚了些,没成想还有这说法。   看她一脸好奇的模样,傅玉和心里也是腹腓。她竟忘了这药膏如何用?这东西是傅家祖传的宝贝,因原料难得一年也制不成几瓶。外头鲜少有人见过,但沈知薇不该不懂。她儿时有一次烫伤了胳膊,他曾给过她一瓶。当时也教了她用法,本以为她什么都懂,所以那天他放下药便走。   却没成想……   傅玉和心中的疑惑愈加深厚。只觉得无论从哪里看,沈知薇都不大像从前他认识的那个女子了。   他将化好了药膏放她面前,正巧这时锦绣进来了。她是被外头的人找过来的,为的就是侍候知薇。此刻便直接上手,沾了药轻轻地给知薇涂了一层。   她侍候知薇有些年头了,但却没见过这药。傅太医家的好东西多得数不清,从前主子还在家当小姐的时候得过不少,管药的都单拨个丫头侍候,在这上头她反倒不精通。   只是如今只她在主子身边,也不知其余人都怎么样了。想想不免觉得伤感,当年千娇百宠的小姐,进宫搓磨了几年,烫伤了手身边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知薇却不怎么想这些事儿,得了这么个好东西后便每天忙着涂。这药一化开那功效简直天壤之别,才不过一个晚上手上伤口已好了许多,疼痛感也大减。第二天早上她再尝试自己绞帕子的时候,明显不像前几日那般费劲儿。   她活动了一下左手,想着傅家果真名不虚传。一个看似普通的药膏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可见医术方面必也不能小觑。   一想到此处她愈加心塞,遗憾当日未能嫁进傅家。否则单凭这门吃饭的手艺,也断然衣食无忧。更何况在她的印象里,大夫都是清流一派,想必家风极严为人正直,那些个污七八糟的事情断然不会有。不像这深宫内苑,若是将皇宫整个翻过来,找出来的龌龊事情,只怕能把人活活吓死。   锦绣自打这天后便不再离开知薇身边,单独去前头帮忙。叶嬷嬷也没说什么,知薇过去看嘉兰她们时,偶尔撞见叶嬷嬷,对方依旧是客气地行礼,比之前似乎又恭敬不少。   知薇有点看不透她的意思。从前她对自己只是面上客气,实则也跟其他人一样。这几日倒是有所改观,难不成是因为皇上从承德提前回来的缘故?   一想起这个,知薇只觉心烦无比。原本皇帝一行人该待到月底的,也不知怎的,难不成启明宫一场大火就把皇帝提前烧回来了?   锦绣倒是打听出了一些,说是西北来报,边界似有蛮狄来犯,皇上这才提前回来。只是这消息也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具体原因是什么她们这些后宫之人也无法得知详情。   只是皇帝一回来,知薇就觉得自己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本来这些天过得挺快活的,每天起床用过早饭后,她便会到重华殿去晃荡。看看嘉兰等人,或是到前头和锦绣一起帮个忙。   那些个受伤的宫女许多根本不知她的身份,似乎也没人想到去声张,知薇自己更是不会说。大部分人只当她也是落月轩的宫女,便很自然地同她攀谈起来。   知薇是很少说自己的事情的,但架不住旁人有那爱八卦的,慢慢的宫里头的大小事情她便知道了一些。像是哪位娘娘有这样的嗜好,哪一位又是那样的脾气。再然后是宫女们之间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事,今天这两个吵嘴了,明儿那两个又不对付的,光听着都觉得新鲜有趣。   知薇已经很长时间没同人说这么多话了,就像回到了从前的大学校园。一堆女生聚在一块儿聊别人的私隐,虽明知不好,却有些按捺不住。   可皇帝一回来,她便没这么自由了。就算不回落月轩她也得有个正式的住处,再不能随心所欲地跟宫女们混在一起。   她虽每日里还去重华殿,心情却略有沉重。总在那儿等着一道旨意过来,她便该上哪儿就上哪儿了。   最怕的还不是这个,她更怕皇帝突然想起她这么号人来,万一起了别的心思,比如说降她的位份,或是按个罪名趁机打杀什么的。   她不怕降位份,可贵人再降也降不成宫女,最多便是打入冷宫。至于杀头什么的更是可怕,饶是知薇这几年清心寡欲久了,一想到这个“死”字,心头还是突突跳。以至于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知薇却不知,她想着皇帝的时候,皇帝也正想着她。   皇帝想她自然不是因为爱慕她,而是因为心情略微复杂。他这回提前回京确实有边疆不稳的因素在。西北那边的蛮狄时不时便会来“打秋风”,每当他们自己国内年景不好时,便会跑来大晋边界侵犯百姓。   从前每到这个时候,大抵便是大将军沈万成领兵前去剿灭。后来他大儿子沈知方也成了打仗的好手,有时候便是他带兵出征。反正不管怎么说,大晋边界一旦有点风吹草动,沈家父子总要露上一手。   这样的人家威望自然是极高,皇帝也曾对沈万成父子寄予厚望。却不曾想人心不足蛇吞象,本以为是纯臣,到最后却也逃不过“贪心”二字。   幸好沈万成父子死得早,总算保住了沈家如今表面的富贵。若他们再活下去,现在的沈家还有几个人留下真说不准。   便是宫里的沈贵人,怕也难逃一死。   一想起沈贵人,皇帝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宫里发生的大小事情他回宫第二日便都知道了。像是启明宫起火,死伤多少,如今伤员如何安置,被殃及的沈贵人又住在何处。还有她整日在宫女堆里混,一副不把自己当主子的样子,皇帝都有所耳闻。   甚至那一日傅玉和亲自为她治手上的烫伤,这事儿皇帝也知道。   傅玉和那样的人会出手替个宫妃看病本就稀奇,更何况对方还是沈知薇。皇帝一时有些好奇,便招了他到跟头说话儿。   傅玉和和皇帝是打小的情分,关系很不一般。见了皇帝拱手行个礼,随即便自然地坐到了下首的椅子里。   马德福亲自给他上了茶,然后识趣地退出去,只留他们君臣二人在西暖阁里。   皇帝也不拐弯抹脚,眼看着傅玉和抿了口茶刚把茶盏放下,他便开口问:“朕听闻这回你见着她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君臣二人心里都清楚。   傅玉和抬眼看皇帝,点头应了一声:“是。”   “还给她治了伤。”   “是,伤得不重但没调理好,只怕将来得留疤。”   到底是皇帝的女人,他既看了便要说明一番,好让皇帝心里有底。不过皇帝大概也不介意留疤这个事情,反正他也不宠幸她。   换了别的嫔妃这是天大的事情,怕要哭昏过去。他瞧那个沈贵人倒也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皇帝果然不介意,根本没管留疤的事情,只话锋一转又问:“你见着她心里什么想法,还恨她吗?” ☆、第17章 掌控   傅玉和薄唇微抿,并未立刻做答。   皇帝是个涵养极深的,论修身养性更在傅玉和之上。对方不答他也不催,只端了茶慢慢品了几口,便捡了本折子细细看起来。   这一看倒有些入神,一时竟把傅玉和忘了。   傅玉和也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那番话在肚里蕴酿了一番却不忙说,一直到皇帝看完折子搁到一旁后,才淡淡开口:“臣的心中,从无怨与恨。臣弟之死乃是意外,与他人无干。”   “玉和,你不同朕说实话,这不大像你的性子。”   傅玉和确实没说实话。要说不恨沈知薇是假的。死的是他的亲弟弟,还是一母同胞,怎可能不恨。二弟刚死那一年,他简直将沈知薇和沈家恨出血来。   但他生性淡薄,什么情绪都只藏在心里,面上轻易不露。即便进了宫见了皇帝,也绝口不提与沈家有关的事情。听闻沈知薇入宫后混得极不如意,他也无甚感觉。人都已经死了,再盼对方不好已然无用。   几年下来他心境已平复不少。只是再平复,那点子微末的恨意总难消。   皇帝只扫他一眼便瞧出了他心头的想法:“你我之间不论君臣,你不必顾虑朕,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臣弟之死,始终是臣心头的一桩憾事。只是如今沈贵人入宫多年,此间恩怨也该了结才是。纠缠过去,无甚意义。”   “你若能想开自然是好,即便想不开朕也不会怪罪。只是这一回你能为她治伤,倒有些出乎朕的意料。”   傅玉和皇帝虽是“发小”,但关系再好总有君臣之仪悬在头上。那天他与沈贵人单独在屋里待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皇帝若真追究起来倒也不是全无出处。   想到此处,他起身向皇帝告罪:“那日是臣鲁莽,不该与贵人独处一室。”   “无妨,朕知你是君子。”   傅玉和重新坐下,脑子里闪过沈知薇的模样。不知为何,他这几日每每想起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初时他觉得是自己多想,但仔细回忆各中细节,又觉确实怪异。若说不是这女人演技太好,他想不出第二个解释。   从皇帝的角度望过去,傅玉和显然有些失神。他从小便这样,一思考什么事情便是这样一副表情。皇帝也不催他,待他想完才又道:“她见了你,可有何表现?”   “不瞒皇上,臣方才便在想这桩事情。”   皇帝一挑眉,威严里带了一丝轻松,是平时少见的神情。也就对着儿时玩伴,他才会露出如此放松的表情。   傅玉和便将两人见面的场景一五一十都说了:“……沈贵人似是不认得臣了。”   “只怕不是认得,是不敢认罢了。”   “臣起先也有些怀疑,但细细想来又觉不像。或许是臣多想。”   皇帝沉默不语,心里也有一丝疑惑。他不像傅玉和打小认识沈知薇,他们两个隔着一道宫墙,彼此并不熟悉。但因她是曾经的爱将沈万臣唯一的女儿,皇帝从前也听闻过一些她的传言。大家闺秀,无非温婉贤良知书达礼等溢美之词,只是在皇帝看来,这个沈贵人的行事做风,倒和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大一样。   她有一股子倔强劲儿。这是宫里的女人没有的。她看似低调不显山不露水,似是与世无争。可她做的那些事情,总给他一种隐隐挑衅的意味。皇帝是自小顺遂的人,便是从前当皇子的时候,也无人敢这般与他对着干。如今成了皇帝,普天之下再无人能越过他去,偏偏一个位份不高的嫔妃竟给他一种棘手的感觉。   他明明可以挑个由头一旨令下,直接要了沈贵人的命。可他却没有,两人便这么隔空较着劲儿,猛然间他惊觉,自己竟是被这女人带了过去。   这种受他人掌控的感觉,皇帝十分不喜。联想到傅玉和说的,皇帝敛神沉思,莫不是这里头真有什么蹊跷?   那一日那一抹素雅的身影从眼前闪过,她站在柳树下抱着兔子与人谈笑的模样,当真看不出还是个刺头儿。   皇帝突然有点想会会这个刺头儿。   启明宫走水的事儿皇帝知道,沈贵人如今住在重华殿后头的偏院他也知道。只是那地儿他许多年不去,如今再去倒有一丝过往的惆怅涌上心头。   但皇帝终究是个果断之人,傅玉和走后他换了身天青色的缂丝常服,只带了小庄子一人,慢慢踱出了养心殿。   小庄子上回差事办砸了,皇上让跟的宫女跟丢了不说,还害皇上让人伤了手。为此挨师傅马德福好一顿训。今儿再跟着皇上出门去,他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再不敢有任何纰漏,一路低头敛神紧紧跟着,只偶尔瞥见皇上的衣袍会有些咂舌。   他入宫十来年,到皇上身边侍候也有三四年了,从没见皇上穿得这般随便过。若不说他是天子,倒更像打小撞见过的哪家名门公子,透着股读书人丰神俊朗的味道,不像平日那般天威深沉。   重华殿那块儿皇帝当皇子的时候常去,一路过去倒是熟门熟路。这会儿正是未初时分,宫里白日里最安静的时候。   皇帝往常这会儿总要午睡片刻,再不济也要打个旽。但今日他兴致不错,一路走来不见困意,夏末时分满庭满院的花开得枝枝蔓蔓,倒也让人心情愉悦。   重华殿门口当值的两个小太监却是困意正深,人虽站着脑袋却有来番乱点,一副将要睡过去的模样。皇帝也不理他们,径直进了大门。倒是小庄子路过的时候扯了那两人一样,两人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彼此对看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方才那个是不是万岁爷?   两人吓得腿一软,扑通就给跪下了。但皇帝已然进了院子,他们便不敢高喊,只这么一直跪着不起身。   此刻的重华殿,比起早上的忙乱显得格外安静。受伤安置在此处的宫女皆在歇午觉,几个医婆无事也都在自己的屋子里打盹。正殿处大门紧闭,只旁边开了一扇偏窗,从皇帝站的角度望去,恰好一眼望到正支着脑袋在那儿假寐的知薇。   知薇来宫里三年,渐渐也养成子午睡的习惯。平时她大多回自己的院里睡,但今儿人手不够,她便留下来帮忙。忙过一阵儿屋子里的人渐渐都睡了,她便靠在窗边闭了会眼睛。没成想这一闭竟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还做了个梦。   她梦到那天在假山里被人抱住的那一幕,那应该是个男人,手臂修长有力,抓着她胸前的手指透出的力量在梦里竟也显得很真实。   她下意识摸了摸早已消肿的胸口,微微呢喃了一句。随后她又见着自己拿扇柄戳了那人的手背,再然后他便放开她径自离开。   梦里的场景和现实发生的一样,只是这梦做到后来又多了一段。那人走后不久,便有人冲进假山来,蛮横地将她架出去,这一架便架到了从前电视里看的断头台上。她一身凌乱的衣着长发四处散落,一抬看正巧看到刀斧手举起大刀,朝她面门砍下来。知薇惊出一声冷汗,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虽睁开了眼睛,却总觉得那明晃晃的刀锋还在眼前飘忽。   知薇拍拍胸口,庆幸只是梦一场。她最近总担心自己小命不保,整天为脖子上的这颗脑袋提心吊胆,这不连做梦都梦到那样恐怖的场景。   她坐那儿醒了片刻神,这才起身去绞帕子。她拿帕子擦了擦手,环顾了一圈屋子。   屋里其他人正睡得香。因地方不够,正殿这里如今摆了十多张床铺,专供人休息。除了伤者还有那些照顾她们的宫女。像是锦绣便坐在角落里趴茶几上睡得正香,知薇也不去叫她,自个儿端了铜盆往门口走,想出去找个地儿把水给倒了。   结果她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出手,那门倒自个儿开了。知薇一愣,手里的盆一晃,那水差点晃出来,泼来人一身。   大白天的,门口站着两个男人,把知薇看傻了。   这里许久没有男人来了。里里外外住的都是受伤的宫女,天气火气加上伤口的关系,大多数人都衣着不整,这儿露一块那儿搭一件的,万万不能让男人瞧见。   平日里也只有医婆按时会过来,太医们除了第一日外,再无人露面。这两人什么来头?   知薇第一眼便落到了前头那一位身上。她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人富贵与否还是能分辨的。这一位从头到脚透着贵气,撇开那身装束不谈,从头到脚的气质便是不同寻常。   这样的人会是谁,知薇竟有些不敢往下想。她低下头去,拿眼光的余光瞟另一位。那一位知薇瞧得出来,是宫里太监的装束。   一个随身带着小太监的男人,怎么跑进重华殿来了?   知薇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给这男人按一个合理的身份。王公贵族是不会到这里来的。这里离太医院最近,住的又都是伤员,来人是太医的可能较大。她听说太医院里有打杂的小太监,平日里也会跟着医官出来方便侍候。虽然这人没穿官服,但几次见傅玉和,他也从不穿官服。   只不过这太医未免长得也太好一些。   自打见了傅玉和后,知薇便以为宫里再无人能出其右。不料才过没几日,竟见着个更出色的。刚才那一照面她没仔细看,但只凭那模糊的一眼她也能隐约感到,这人的容貌更在傅玉和之上。   这皇宫究竟怎么了,怎么美貌“佳人”净养在太医院了? ☆、第18章 冒犯   知薇一下子便想歪了。   她想到了那个不怎么熟的皇帝老儿。听说他年纪不大,正是男人需求最旺盛的时期。可听锦绣说他并不流连后宫,子嗣也不多。这么说起来倒是个不好色的。   知薇从前没有细想,可一连见了两位这样的男人出入宫廷,便由不得她不多想。莫非皇帝癖好特殊,竟是不爱女人爱男人?   要不怎么太医院里不是清一色的耄耋老头,而是一个赛一个俊朗的年轻公子呢?   知薇一时想得有些失神,直到对方抬脚跨进门来,那天青色绣四合如意的衣摆在眼前一晃,她才反应过来。   想到一屋子坦胸露乳的姑娘们,知薇急了,拿盆沿在那人胸口顶了一下,轻声道:“大人,这屋子您不能进。”   皇帝长这么大头一回让人拿个脸盆顶了胸,一时皱起眉头。后头跟着小庄子见了,简直吓得没魂儿。可他谨记着自己来之前的打算,死咬着唇不开口。   都说妄揣圣意是杀头的罪,可平日里当差哪能不揣度皇上的意思。上一回皇上无缘无故去了镜月湖,那里离沈贵人住的落月轩近,当时小庄子就品出些味儿来了。   这一回又是重华殿。这里如今住的都是各嫔妃处不得用的宫女,皇上哪会为这些人操心,想来想去只能是为暂住这大殿后处偏院的沈贵人了。   皇帝是轻易不动心思的人,那股子深沉劲儿打小庄子在他身边侍候起就没想明白过。唯有对男女之事,他这个不能人道之人却是犹为精进。   他隐隐察觉出了什么,皇上今儿个不太寻常。既是不寻常他便也不能按寻常事来做。他那儿吼一嗓子不要紧,回头惹了圣怒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吓归吓,他只当自己不存在,低着头候在后头,幻想自己只是这尘世间的一粒浮尘。   皇帝也确实没打算让小庄子掺和进这事儿来。他压根忘了对方的存在,一心只想自己解决眼前的麻烦。   看来说她是刺头儿一点不假,宫里哪个女人也不敢这般冲撞他。这个沈贵人,从前倒是小瞧她了。   只是她管自己叫什么,大人?皇帝微微蹙眉,想起了傅玉和的话。她这是真的不记事了,还是在他面前装的?   他们从前确实没见过,但侍寝那日总是见过的。他能记得她的容貌,她竟会记不住?   看她这样子倒不像是假的,皇帝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被人冒犯了。   皇帝不高兴,脸色便冷了下来,正殿门口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知薇也察觉了不妥。她刚才是情急,才拿盆挡了对方一下。这会儿想想有点不应该,对方是有身份的人,所穿衣裳只怕价值不菲,她这一下若给人弄脏了,回头是不是还得赔?   想到这儿她赶紧把盆放下,跟对方赔不是:“对不住大人,刚才一时情急您别见怪。只是这屋子您真不能进,您是不是要寻什么人?您同我说,我帮您寻去。”   知薇说着往门口走,伸手便要把门带上。对方被她逼得无法,也只得退了出来,站在正殿门前的廊庑下,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对方不说话,知薇这里便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名义上当了三年的贵人,大小也算个主子。但其实骨子里还是个现代人,对古代人的规矩礼仪一窍不通。锦绣跟随她入宫前不过是个丫头,也教不会她宫里贵人该有的规矩。   更何况,知薇还真不敢走。   不知为什么,面前这男子总给她一种极大的压迫感。若他只是一介太医,她本不该如此无措,偏偏这人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气质,比起傅玉的清冷更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气势。   用知薇前面二十几年的经验来看,她若是个女学生,对方便是一校之长。她若是小护士,对方就是那一院之长。而她若是个白领文员,对方显然就是霸道总裁啊。   这样的一个人,让知薇进退两难。   皇帝也有些犹豫。像她这般大胆,换作平常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沈家如今早已没落,他杀她如同杀死一只蚊蝇,惊不起后宫片刻波澜。   可他并不想杀她。从前他便不想。这一点皇帝自个儿也没细思量过,沈万成已死,留着他的女儿也无用。可大概就是因为她父亲为国捐躯,才让皇帝一直留有一线没痛下杀手吧。   他把自己的心软归结于沈万成父子于国有功。无论他们后来造了多大的孽,从前的功劳不该一笔抹杀。   所以皇帝决定留沈贵人一条小命。   只是她不识得自己这一点未免令人不悦,皇帝一双如墨般的美目在她身上打量片刻,沉声道:“你过来。”   这是两人见面到现在那人头一回开口,知薇心想这声儿当真不错,既浑厚又不失清透,便跟敲在玉上似的。这般好听的声音似在哪里听过?知薇一面琢磨着,一面下意识地便跟着那人走过廊庑,绕到了殿后的一处阴凉处。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一株海棠树前,小庄子则远远地候着不敢打扰。知薇站定后没敢抬头,隐约觉得这般不妥,刚想开口告辞,对方却直接问道:“这前后住了多少人?”   寻常一句话,说得极具威严。知薇听了便想,这人莫非是太医院的院使大人,前来调查此次启明宫失火的情况?可看他的年纪又不大像,这么年轻便当院使,只怕不能服众。   难道是左右院判大人?知薇在心里飞快地思索一阵,嘴里还不忘回答对方的问题:“回大人的话,原本共住一百零三人,这些日子好了一些,有些伤势较轻的也回了自己宫里,如今前后一共住六十九人。”   “这六十九人,有性命之忧的有几人?”   知薇略一思量:“大约二十多人。”   “你不知详数?”   知薇有点委屈,她只是个好心帮忙的,统计数据不归她管啊。可看这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她只能解释:“如今人手不够,我只是个打杂帮忙的。大人若想知道详细情况,可去问彭医婆。”   彭医婆是这里医婆的头儿,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她管。   皇帝一直背对着她,到这会儿才转过身来,话语里透出一丝嘲讽:“这般说来你也是宫人,哪个宫侍候的?”   知薇不由头大,这人怎么问这么仔细,就算他是太医院的头儿,也没揪着个宫女问个不休的道理吧。再说她这身份敏感,也不好随便跟人说。谁知道这人在皇帝跟前露不露脸,若跟他说自己是沈贵人,他一转身跟皇帝去嚼舌根,引得皇帝“惦记”起她来,她这条命又要不保。   于是她只能撒谎:“奴婢是落月轩的宫人。”   “侍候沈贵人?”   听他这么说,知薇不由抬起头,露出一丝疑惑。真没想到这人还知道落月轩和沈贵人。   只是这一抬头,不免就看清了那人的长相。那当真是一张举世无双的脸。知薇知道自己也算是个美人了,但和这人一比如有云泥之别。   明明是个男人,长得却如此好看,偏偏不带一丝媚气,是那种赏习悦目超脱男女性别的美。   看到这样的美男子,知薇心下终于释然。怪道皇帝看不上自己,他一太医院里都养着这样的极品,可见于美这一点见多识广。她这样的庸脂俗粉注定无法得圣上青颜。   知薇自惭形秽,又知男女有别,立马将头低了下去。她那两只手绞在一起搁在腹部,手心里紧张得直流汗。   她该走了,回头让人撞见可是说不清楚。刚才就不该跟来的,都怪自己被那声音一时迷惑,稀哩糊涂便坏了规矩。   只是这声音当真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何时听过。   她微微冲那人一福,便要告辞。结果话未出口,那人又道:“你这手也是被火所伤?”   知薇看看右手手背,心里一声叹息。谁说不是呢,明明伤得不重,却因为傅玉和的惜字如金,害她这手如今落了疤,只怕再也好不了。   虽说身体不是她的,但用了三年也用出感情来了,没能给人看护好着实有些愧疚。知薇略显失落地点点头,并不言语。   皇帝便微微挑眉,想起了傅玉和的话。   “只怕将来得留疤。”   先不管这人长得怎么样,那手看上去还不错,留疤未免可惜。皇帝觉得自己是在替这只手可惜,跟了这么个女人,平白遭了殃。   于是他便道:“我那儿有一瓶去疤的药膏,今日不曾带在身上。明日这个时候你到此处来,我差人给你送来。”   平白无故拿人东西似乎不大好,知薇赶忙拒绝:“不敢劳烦大人,我这伤并无大碍,如今已然好……”   那人并不听她的,知薇的那个“了”字还在嘴巴里,对方已然迈步走过她身边,径直往前而去。身后小太监一溜烟追上去,两相对比更将他衬得得朗朗不可方物。   知薇望着那没入日头里的背影,只觉此人举手投足皆带了股芝兰玉树的气韵,不由再次感叹,自己这个女人竟让个男人比下去了。 ☆、第19章 迂回   第二日,知薇犹豫着要不要去那海棠树边拿药。   按说男女授受不亲,她不该拿别的男子的东西。可这男人不一样,他是太医,给嫔妃开药属于他的本职工作。更何况他只是让人送来。   送药的肯定是个太监,宫妃见太监是合规矩的。   知薇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上面那浅浅的一层疤,有些犹豫不决。要怪只能怪她自己现在敏感的身份,若放在现代,有人说送她盒去疤的药膏,即便不用也该去瞅瞅。可换了现在,她却是连门都不敢出。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不去见为妙。她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结果那一日她便待在自己屋里,一直待到申初时分。后来日头西斜,她才在锦绣的陪同下在重华殿转了转,到底还是转到了海棠树下。   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剩起风时吹落的满地海棠花叶。知薇就想他派来的人来过吗?若害人苦等倒是不好意思。看他那样子显然不认得自己是沈贵人,如若不然大可大大方方送药来。   大晋的规矩,太医虽不给宫女看病,可嫔妃若有恙却是他们职责所在。   看来也跟其他人一样,当她是寻常宫女了。   知薇自嘲一番,也就把这事儿揭过了。她完全没料到,那天皇帝根本没派人送药来。   原因说起来也简单,皇帝日理万机,那一日因边疆不稳一连接见了十多位臣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送药的事情已被他忘在了脑后。   想起昨日一事,他自觉好笑。当时见她手上那疤狰狞,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这会儿细想却觉荒唐。   既然已错过,他便索性不理,只当这事儿从未发生过。   皇帝不找知薇,她的日子便挺好过。重华殿里的人伤势日渐好转,知薇这样的身份本该早早迁去别处。即便落月轩因大火殃及回不去,也该安排个像样的住处才是。   可她就这一直住在后面的小院里,也没人提搬家的事情。   这事儿归良妃管。她刚回宫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事儿,只是那时候一来要忙启明宫失火之事,安置死伤的宫女,还得找人接替她们的职位,她又大着肚子,真是累得两眼一抹黑。知薇没地儿住的事情便搁置下来。   等手头的事情忙完了,她便开始琢磨着把知薇往哪里放好。当年知薇迁去落月轩是有由头的。她是后宫嫔妃,本该住在东西六宫,可良妃觉得她长得狐媚,那张过于漂亮的脸是心腹大患。加上她那时老是称病,便借了个由头将她安置到僻静的落月轩,安心“养病”去了。   如今沈贵人病已大好,落月轩又遭了灾,她自然不能回去那里。可她不去那里就该回东西六宫来。良妃思来想去也想不好将她搁在哪里。   后宫统共那么大点地儿,她若住进去将来碰到皇上的机会就大了。皇上已然对她有了留意,若一时兴起宠幸了她,往后的形势便难说了。   这么个棘手的问题摆在良妃眼前,她一时竟想不出个好主意。于是她便去找太后讨主意。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怎么的,太后从承德回来后身子就不大爽利,整日为苦夏所困,良妃过去请安连面也没见着就给劝回去了。   这下子良妃更拿不定主意了。沈贵人当初进宫有太后的意思,如今太后摆明了不管,把这烫手山芋扔给她,害她头大如斗,没办法最后只好拿这事儿去烦皇帝。   那一日皇帝正在体顺堂习字,良妃挺着个大肚子过来送消暑的汤羹,借着这个由头说起最近忙的那些事情,不知不觉便说到了沈贵人身上:“……她如今住的那地儿也不大合适,她虽是喜静之人,到底是自家姐妹,让她住在外头臣妾于心不忍。不如让她搬回东六宫来,我也好对她有些照应。”   皇帝手里那一抹丹青在纸上晕染开来,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最后定格的时候微微一收,一幅字就此写成。他将笔搁下,撩了下衣袍随意道:“便让她住在那里就好,不必兴师动众。抽一两个宫女太监过去照应便是。”   良妃心头一喜,面上却得装得为难:“可到底是自家姐妹,怎能让她……”   “那是清净,正适合她。你如今即将临盆,哪里抽得出手去照应她。”倒不如让她清清净净在那里这得好。   皇帝这话是在心里说的,面上没显出来。   这个沈贵人,与后宫当真格格不入。想想她进宫几年做的那些个事儿,有时候真让皇帝觉得孩子气。   不说她故意装病不争圣宠,就说她在后院种菜养花,逮着了公主的兔子却自个儿养着,又穿宫女服制满宫里乱走。到如今愈发不像话,竟真当自己是个奴才,整日里在重华殿侍候那些烧伤的宫女。   这些人早晚是要出宫的,于她没有半分用处,她却这般上心。莫非她不知道,宫人身上有大伤是不能留在宫里的。此刻不赶人只是不愿劳师动众。毕竟一个个都有伤,若轻易挪动死伤一片反倒不美。   皇帝不是心软之人,却也不是残暴之君,有些事情能不计较他便不计较。可沈贵人这么自降身份,他当真有些计较。   想起那一日在重华殿,她站在海棠树下低眉顺眼的模样,看起来真和个宫女没多大分别。还有她那装傻充愣的本事,连皇帝都不免有些佩服。   寻常人若见了他,跪下行礼少不了。哪里像她竟敢如此冒犯。   想到这里皇帝又觉得,或许她当真不识得自己。   算起来也是他的女人,竟不认得他这个丈夫,实在荒唐。皇帝重又去看那幅字,明明刚写完时还算满意,此刻竟觉得有些不顺眼起来。   良妃还在那里计较:“若如此,我便派些人过去好生侍候她才是。她从前身边人丁单薄,这次大火她那里一个小宫女又不见踪影,只怕也是没了。唉,落月轩虽说离启明宫近,到底也没烧着,这小宫女怎么就跟着没了呢,想来沈贵人心里也不好受。”   话里有话,皇帝自然听出来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扔下那幅画便往前头明间去。路过良妃身边时还提醒她一句:“日头太烈,你回宫多歇息才是。”   良妃赶忙起身相送,哪里还敢再待。只是走出体顺堂的大门时,回头一望遥遥可见那摆在茶几上的青瓷盖蛊。   她特意送来的甜羹,皇帝到底一口没尝。良妃心里微叹一声,回宫的路上坐在轿辇便忍不住想,她进宫也有些年头了,怎么就一直走不进皇帝的心里呢。   别说她,放眼东西六宫那些个女人,又有哪一个真的走进了皇帝的心里?   皇帝一声令下,知薇就继续窝在重华殿不走了。良妃派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衣裳首饰家俱摆设之类的,除此之外还有宫女太监之类的。   原本良妃不好大张旗鼓往知薇往送人,如今借了这个由头,索性一次性都给送了。   只是碍于先前皇帝的话,她没敢多送,只送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一个打杂小宫女并两个粗使太监,同锦绣一道侍候沈贵人。   送人的时候良妃还有些想不明白,皇帝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待见沈贵人。明知道她身边人手不足,竟特意提醒不让她多送人,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的架势吗?   良妃出身不差,进宫前也是官家小姐,家里侍候的人不说排成串那也是不少的。在她这样的人看来,女人身边怎能少了侍候的人。她那延禧宫里里外外几十号人,她还总嫌人手不够。   她哪里知道对知薇来说,人越少越好。她有手有脚,吃饭有现成的,还有个锦绣侍候,已然比上辈子舒适许多。   这个小院和从前的落月轩差不多大,若突然涌进来一堆宫女太监,她这日子可不好过。还是像现在这样好,太监只在外院,轻易不让进内院。派来的新宫女名唤绿萝,是个做事爽利的人,知薇就把同外头打交道的事情交给她,自己身边依旧只留锦绣侍候。   一通忙活下来,她算是重新在这个地方安了家,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消极殆工生涯。   知薇在那儿心满意足地布置房间,良妃坐在自己那富丽堂皇的寝宫里想事情,越想越不明白皇帝究竟要做什么。   重华殿离太医院那么近,按理说不该让宫妃住的。虽说还是在宫里,到底有些不成体统。沈贵人若是个心思活络的,搞不好哪天就跟太医院的某位医官惹出点事情来。   皇帝这么聪明一个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那他是故意的,就想让沈贵人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好有个由头收拾她?   可他明明不需要这么迂回,真要杀沈知薇的头,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如今的沈家有谁敢跳出来反对,只怕个个明哲保身才是。   良妃想不明白这事儿,皇帝自己也想不明白。沈贵人仿佛是个方外之人,隐隐的他就觉得,不该将她拘在这六宫之中。   重华殿的那个小院旁人不明就里,他却是知道的,那是他少年时期常去的地方。 ☆、第20章 落水   皇帝当皇子的时候,还不像现在这么酷。   他的母妃出身不高,上头又有两个哥哥,原本并没人将继承帝位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不被高看有不被高看的好处,那时候的皇帝虽则心性沉稳,却也有孩童的天真烂漫。他生性聪明,书一读便会,又不是那种爱整日里钻在书本中的呆子,便时常会在宫里寻些玩乐的地方打发时间。   重华殿后头的小院是他常去的地方。   那里原先并不住人,一直便这么空着。从前是干什么的无人知道,反正皇帝小的时候那里平日里只偶尔有太监宫女过去打扫一番,大部分时间都门庭冷落。   皇帝却喜欢那里。那里清净,读书也好打拳也罢,一般无人打扰。最重要的是,傅玉和那时候也常来,两个少年彼此做伴,过了人生中最惬意的一段时光。   傅玉和打小就是个怪脾气的人,书念得好却不上心,整日里钻研医书。那时候的太医院院使是他祖父的庶弟,傅玉和称他一声叔祖,有事没事就进宫来缠着他教授医理。   两个人的情谊就是从那时候培养起来的。   后来随着年岁越长,皇帝身上的担子愈发沉重。尤其是先太子过世后,先帝明显将培养的重点放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继位呼声也越来越高,朝廷里那些个好钻营的便开始想方设法与他结交,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诸多事务,重华殿那里便去得少了。   后来傅玉和也鲜少进宫来。他被家中长辈逼着考科举,一路从解元会元考来,最后殿试的时候皇帝已然登基。两个儿时玩伴金銮殿上相见,竟已有了君臣之分,不免令人唏嘘。   皇帝看过他的诗词文章,知他是个人才,却没有点他做状元,只点了个探花。事后傅玉和特意进宫面圣谢恩,说了番掏心窝子的话:“若皇上早些开恩,赐我个三甲进士,省了这金殿一会,岂不更好。”   皇帝当时便笑了:“这事儿也由不得朕做主,怪不怪你文章做得过于锦绣,让阅卷主考惜才,这才有此一出。至于这三甲进士不提也罢,你傅玉和若点个三甲,你傅家上上下下还有何颜面可言。”   傅玉和唯有一声叹息:“皆是为名所累。”   可他到底也没进翰林院走先人的老路,中举后便托病不起,不愿入朝为官。皇帝知他想法也不勉强,过了些时日亲自招信国公入宫,如此这般一说对方唯有诺诺应承,归家后便唤来世子夫妇一番叮嘱,最后亲自拍板决定:“既皇上相中他的医术,便让他入太医院做个医官,也算不负我傅家先祖之命了。”   于是傅玉和便成了这紫禁城里身份最尊贵的太医。   想到这段往事,早已练出一颗金刚不坏之心的皇帝也忍不住露出点笑意。这些年再没去过重华殿,没想到最后竟将他的一个低等嫔妃送了过去。她既不愿承宠那便随她,就让她当个替他看屋子的守门人吧。   知薇万万想不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小院落,从前竟是皇帝打发时间的休闲场所。   她自搬来后将这里里外外打扫一新,又将良妃送来的诸多摆设一一放上,倒也收拾出个雅致舒适的居所来。   停了前头“侍候”人的差事,她便和锦绣整日里窝屋里不出门,依旧过回从前那种深居简出的日子。   如今这里人多眼杂,自然不能再破土种菜。她只让人在后院种上些常见花草,无聊时候就去赏赏花,给自己的绣花样子再添几个新式样。   锦绣见她又如从前那般心如死灰,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如今已二十二岁,最多只两三年便要放出去了。前一阵儿在沈府当差的娘和妹妹过来瞧她,言语里已透出暗示,正在帮她相看合适的人家。   若真的找着了好人家,只怕要她即刻跟知薇求个恩典,提早将她放出宫嫁人去了。   自打那起,锦绣这头顶上就跟悬了柄剑似的,不定什么时候就劈下来了。娘说得也有道理,她年纪这般大,要找个好的不容易,若真找到了便不该犹豫,即刻出宫成婚才是正理。   但她又放心不下知薇,只盼着她出宫之前她能得皇上圣眷,这样即便自己走了她也能在宫里有立足之地。   可看知薇那样子,显然是准备这么过到老了。皇帝也是,明明大好的机会,趁此将主子叫回六宫去多好,偏偏由着良妃胡来,就这么令她们住在重华殿不许走了。   这地方离养心殿远着呢,皇上再怎么无聊也不会逛到这儿来,当真让人泄气。再看知薇更是连门都不出,这样怎么行,万一哪天皇帝真的路过此处,她却窝在屋子里,白白浪费机会。   锦绣琢磨着无论如何也该把知薇先劝出屋再说。   于是八月初的某天,吃过晚饭后锦绣便开始撺掇知薇:“主子,咱们上后头荷花池逛逛去如何?这屋子里怪热的,听说那里可凉快。”   这小院有道后门,从后门出去走不远便有一片荷花池。池子不大,里面种几株粉荷白荷的,此刻正是花期,倒是消暑纳凉的好去处。   知薇身上有点懒怠,刚想拒绝锦绣却不管不顾将她从椅子里扶了起来。说是扶倒不如说是硬搀,推搡着将她往门口挤:“去吧去吧,就当我玩心重,主子陪我过去走一圈。这晚饭吃得有点多,我得多走走消消食。”   知薇拗不过她,也知道这些天将她拘在屋子里可把她闷坏了,于是主仆二人便去了一趟。   这一去之下倒有些意外发现。如今满池荷花正盛,将个小小的池子点缀得热闹无比。知薇正想绣一幅满荷屏风,这倒是给了她现成的素材。   加之这荷花池边还有个小凉亭,内里石桌石椅俱全,她让锦绣搬来文房四宝,倒是能将这满池的好景色画个通透。   于是打那天起,知薇就常来。有时就站在池边观景,有时兴致来了便画上几笔。这小小的荷花池成了她们二人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八月里的天气渐渐转凉,白天日头盛的时候还热得人焦躁,可一到黄昏时分,太阳慢慢西斜而去,这身上便开始冷嗖嗖。   那天知薇在湖边赏花,对着某朵荷花想像着绣出来的模样,真恨没台手机在手,她把这满池美景拍回去慢慢研究。   天色已暗了下来,如火般的晚霞照在粉白的花瓣上,衬托出一种朦胧的美来。   池边风大,锦绣陪着知薇看了一个多时辰的花,身上冷得直打哆嗦。她突然有些后悔介绍知薇来这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地方别说皇上,这些天来除了她们,连只耗子都没见着过。   她小声劝知薇:“主子,不如今儿先回去吧,外头天凉。”   知薇却看得正兴起,想着怎么把这荷花衬着晚霞的颜色给调配到绣屏上去。她没看锦绣,只回了一句:“你先回去吧。”   “那怎么成!”   “那就回去给我拿件披风来,怪冷的。”   锦绣有点犹豫,知薇却伸手推她:“赶紧去,顺便提个灯笼来,天暗了不好走道儿,当心摔进池里去。”   她当时说这话只为活跃气氛,却不料没过多久,她这话一语成谶,应验到了自己身上。   锦绣嘟囔着小跑回去拿披风,顺道让人找个灯笼出来。她们平时夜里不出门,也就不常打灯笼,一时竟是找不着。最后她只得把在前头忙活的绿萝叫回来,从她那里“借”了个灯笼回来。   往荷花池赶的时候,锦绣眼皮子直跳,总担心要出事。   知薇一开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这夜色说来就来,锦绣走的时候还有点霞光,结果不到半刻浓重的幕色便席卷而来。   不知不觉间天竟黑了。   知薇不怕黑,却有点怕鬼。从前她是无神论者,可自打自己身上发生了这么奇怪的事情,她就觉得或许鬼神是真的存在的。   加上锦绣老爱跟她讲宫里那些秘闻,平时坐屋里听不觉得,这会儿在外头吹着冷风,那股子寒意便从脚底心冒了出来,冻得她直哆嗦。   她起身想往回走,可夜路太黑分不清方向。平时都是锦绣记路,她这个当主子在这方面有点懒,竟是没记住。   这会儿能见度太低,她又有点心慌,更是不知该往哪条道上走了。   夜晚的荷花池鬼气森森,听说宫里这些有水的地方冤魂最多。像是什么枯井啦莲池啦,都是谋害人命的好地方。   平时看着挺美的池子,这会儿在知薇眼里倒成了一处埋尸的所在。都说水通灵性,这底下要真有尸首,回头那人的灵魂会不会冒出水面找她麻烦?   知薇默默在心底念了几句菩萨保佑,提起裙摆刚准备离开,却发现远远的有火光照耀过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知薇想这该不是传说中的鬼火吧。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那火慢慢地移近,看着像是灯笼。知薇心头一松,以为是锦绣来了,轻轻叫了几声对方的名字,可半天也得不到回应。   微红的光线里,只能看到来人的下半身,两只脚却又隐没在黑暗里,远远看就跟半截子人悠悠飘来似的。   知薇吓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结果一退踩上了裙摆,身体失去重心,轻呼一声整个人跌进了后面的荷花池里。 ☆、第21章 霸道   知薇整个人泡在冰冷的池水里时,觉得有些莫名。   明明不该是这样啊。前世看的那些小说电视,女子落水时不该有翩翩公子出手相救的吗?怎么轮到她却是这般狼狈,毫无美感可言。   这一下摔得很彻底,一口凉水毫无防备灌进嘴里,呛得知薇捂嘴大咳起来。那凉意丝丝渗透,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好似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给冻起来一样。   荷花池底下泥泞,她勉强抓着池壁站起来,两脚却陷在烂泥里出不来。她试了几次都没爬上去,反倒有越陷越深的趋势。   手忙脚乱的,她一时倒忘了刚才那个提灯笼的人。一直到一束暖光照在脸上,她下意识抬手去挡脸,这才隐约看出来人似乎是个男子。   是太监吗?知薇犹豫着要不要叫人把自己拉上来。可那人光提灯笼打量她,一点伸手相帮的意思都没有。   知薇有由气恼,这宫里的人就算逢高踩低也不能这样吧,认出她是不受宠的沈贵人,就连个援手都不施,真打量让她自生自灭啊。   想想当年她救小路子的情景,知薇一时心寒。她有点理解小路子这些年为何对她这般好,实在是当时那样的情况,若她不出手,小路子简直必死无疑啊。   因对方不出手,知薇没法子,只能继续自己想办法。她也不管人家正看着,两手扒着池岸边的青草地,借着股力量勉强探出一只脚来。   然后她提着脚在池里试探,想找找看有没有石头之类的垫脚,好把另一只脚也给提出来。   这池子虽说水不深淹不死人,可池水冰凉,再这么冻下去不是闹着玩的。古代医疗技术不发达,听说风寒也能死人。她又不受宠……   她这会儿终于意识到,原来受宠也是有好处的。若她是个宠妃,眼前这人还会这么无动于衷吗?   她甚至忘了若她是宠妃,岂会一人留在此处,出门必定前呼后拥,也不至于被人一吓就掉进池水里。   知薇在池里忙活的时候,岸上的人也在思量。他手里的灯笼先照到了对方的脸,无奈知薇落水时弄湿了头发,这会儿满头凌乱看不清五官。   于是他又移动光晕往别处看,最后定在了对方的手上。   那两只手正抓着池边的草地,露出白净的手背来。其中右手手背上有明显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狰狞。   来人一下就明白了,直起身终于开口:“要帮忙吗?”   他一开口知薇就听出是谁了。竟是那天那个说要给她药膏的男人。知薇想起自己没去放人鸽子,未免有点不好意思。可要拒绝又做不到,在保命为先的情况下还是递上了一只手:“麻烦大人了。”   皇帝看着那只满是池水和污泥的手,一时又犹豫起来。   他今天也是一时兴起,想起从前和傅玉和在此处的时光,才走到这里来。这处池子他从前常来,在前头小院看书下棋累了,便到这里来走走。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有一回还失手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推进了池子里。   想不到事隔多年,他竟又害人掉进池里。他确实想拉知薇一把,只是有些嫌弃那手,便没立即出手,反倒和她扯起了闲篇。   “那一日我忘了找人给你送药,你等了多久?”   知薇一愣,心想大哥咱能不这会儿唠嗑嘛。我这都快在水里冻死了,你还跟我扯什么药不药膏的事情。   她十分没好气,回了对方一句:“那日我也忙,没去。”   “真的?”黑暗里,皇帝微微挑眉。   “真的。”   知薇说完这话,只觉眼前光线一黯,那人竟提着灯笼走了。   这是生气的节奏吗?就因为她没去等他派人送药,他竟不管不顾走了。这人是有多小气,不仅小气简直专制。他不也忘了吗,怎么有脸生她的气。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架势,简直霸道到了极点。   他真的是个小太医吗?傅玉和都没他这么不讲理!   可眼见那人即将走远,锦绣又总不来,知薇的下半身已经冻得没了知觉,为自保只得改口:“不不,我骗您的。我去了,那天我真去了,等了一个时辰不见人我才走的。”   反正他没去,骗他他也不知道。   皇帝明知知薇在骗他,却还是心软折了回来。看着那只脏兮兮的手,他有点后悔没带人出来侍候。   知薇被这么一冻声音有些发颤,几乎哀求道:“大人,您就帮我一把吧。”   皇帝想了想,正好瞥见灯笼照着的地方有一截断枝,于是捡起来往知薇手里一塞:“抓住。”   那树枝不粗,知薇感觉直径也就一厘米多,捏在手里随时会断的样子,简直好气又好笑。她骨子里到底是个现代人,古人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还未深植于心,见对方如此做派只当他为避嫌,忍不住叹息一声。   算了,有根树枝总比没有好,死马当活马医吧。   结果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   皇帝是习武之人,自小便有师傅盯着,日日练功一日未拉。他长成后还曾被派往边疆指挥做战,当时跟着沈万成冲杀敌军阵营,那一身力气与那一张出尘绝色的脸完全不成正比。   别说他塞知薇手里的只是一根树枝,便是一根丝线,他也有办法把这女人从泥潭里揪出来。   知薇握着那树枝,只觉一股力量传到手上,她那冻僵的身体竟能活动起来,勉强扒着池岸也不管姿势如何,奋力挣扎了几回总算带着一身的烂泥滚上了岸边。   站起身的时候知薇心想,亏得是晚上黑灯瞎火的,否则让人看到这一幕,这辈子的脸面都丢净了。   这简直就是她一生中最狼狈的一刻。   皇帝也能猜到她此刻的模样,为免污了自己的眼睛他没将灯笼提起来,就这么低低地照着脚边的青石地面,冷淡地问了一句:“没事了?”   “没事了,今天真是多谢大人了。”   “不谢,那药膏明日让人给你送去。”   人家这么客气,知薇也不好摆架子,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还是点头行了个礼:“还未请教大人尊姓大名,他日必定谢救命之恩。”   皇帝扯扯嘴角,强压下到嘴边的那个朕字,只回道:“姓凌。”   “原来是林太医,今日之事是我欠大人一个人情。”   “不必。”皇帝语调生硬地回了两个字,转身提着灯笼走了。   他倒不是生气知薇不认得他,而是她刚从池里出来,身上沾满池底的污泥,那味道着实称不上好闻。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叫人过来替她好好冲洗一番。   知薇见他走远也不追,冻僵了身体被冷风一吹,抖得跟什么似的。幸好锦绣终于来了,一见她这模样吓得不轻,赶紧将披风裹她身上,打着灯笼扶她回房去。   她俩从后院进门的时候绿萝正想去找她们,一见知薇这模样也是吓了一跳,立马去小厨房熬姜汤,同时暗暗将这事儿记下。   她是良妃派来的眼线,谁都知道这个事儿。良妃的意思是看紧沈贵人,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向延禧宫汇报。今夜沈贵人看起来像是落水,只不知道这是桩单纯的事故,还是里面另有蹊跷。   知薇宫斗经验浅薄,加上身子不舒服,没空去想绿萝会怎么做,只让锦绣打了热水进来好好泡了个澡,又换了身干净衣裳,钻进床里睡了一夜,好让身子尽快暖和起来。   只是古代女子这身子实在太弱,她都这么小心了,第二天起来还是鼻塞咳嗽头痛,一副重感冒的症状。   锦绣想叫太医让她拦住了,只问医婆们要了几帖药来吃。她裹着被子在屋里窝了两三天,吃了好几大碗又黑又苦的药之后,感冒症状渐渐退了下去。   至于那个“林太医”说的药,还真送来了。来送药的是那天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见了知薇一口一个沈贵人的。知薇就想,对方应该是知道她的身份了。   太医给宫妃送瓶去疤的药,想来应该没有不合规矩,她便收下了,还让锦绣递了个荷包给对方。   小庄子拿着那不重的荷包,满脸堆笑走出重华殿。沈贵人没钱他知道,那荷包里钱不会多。只是这趟差事事关隐蔽,哪里是他计较钱多钱少的时候。   差事办好后自然要去回话,他不敢在路上瞎耽搁,径直回了养心殿。他进屋的时候正巧碰上大总管马德福出来,一把揪住他道:“你小子又上哪儿凉快去了,不知道留在主子跟前多侍候啊。”   小庄子十分委屈:“师傅,我这是替皇上办差去了。”   “办差,什么差?”马德福的印象里皇帝是不怎么派小太监出去办差的,给后宫娘娘送东西更是绝无仅有。可看小庄子那一脸春色荡漾的模样,马德福觉得这事情蹊跷得厉害。   他左右看看,趁人不注意把小庄子往旁边墙角根带:“皇上这会儿正见人呢,你一会儿再进去。你跟我说说,皇上派你办了什么差。”   小庄子憋了一肚子八卦正没地儿说,就一五一十全跟师傅撂了:“……那天见了后皇上忘了这事儿,今儿不知怎么又想起来了,就让我把那药膏送过去了。”   马德福心头一惊,又追问:“什么药膏,去疤的?可是上回乌秅那边送来的冷芳膏?”   小庄子拼命点头,一副猴儿模样。   马德福心里一个咯噔,情知不妙。 ☆、第22章 契机   马德福是打小就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从他一出生便跟着侍候到如今。   皇帝的性子他最清楚,是个轻易不与人亲近的人。儿时的几个伴读玩伴,也就跟信国公世子家的大公子最交好。至于女人嘛……   马德福有时候甚至琢磨,皇帝怎么和他们这些人差不多。他们是没办法,没了传宗接代的东西,只能清心寡欲。就这样有些不要脸的还老想着跟宫女搞对食呢。   皇帝明明坐拥后宫几千女人,偏偏在这事儿很不上心。从没见他对哪个嫔妃有过优待,就算名义上如今宠冠后宫的良妃,其实也不过借着大公主的由头才能多见皇上几次面罢了。   至于底下那些个宫女就更不用说了,皇帝根本连瞧都不瞧。   马德福想起从前带他的老太监跟他说起的荒唐事,说前朝的那些个皇帝王爷什么的,玩女人就跟吃菜一样,别说一天换一个,有些一个时辰便换一个。前朝的末代皇帝,据说在位四五年,把自己宫里的女人全睡了个遍,最后心满意足去赴死。   可他侍候的这位爷倒好,完全不懂得享受美人香,整日里只知道批阅奏折会见臣工,偶尔有点闲暇时间就习字读书,要不就拉弓射箭。从马德福的眼光来看,这当帝王的日子简直过得太无趣了。   如今听了小庄子的一番话,总觉得像拨云见日,脑子里的一根弦立时给拨动了几分。   皇上轻易不对人上心,能把进贡来的冷芳膏送去给沈贵人,足见皇上对她的上心。那东西因原料难得,又有去疤的奇效,每年乌秅国都挑最好的送过来。今年据说一共给了四罐,前一阵太后那里送了一罐去,大公主摔伤得了一罐,剩下的两罐都在皇帝这里。   皇帝上回手背受伤,马德福大胆做主开了一罐,这么说来皇帝竟是把最后一罐给了沈贵人!   马德福尤如遭了晴天霹雳,半天没回过神来。偏小庄子还在旁边多嘴,一个劲儿地追问道:“师傅,您说皇上对这沈贵人到底什么个意思?”   “什么意思也轮不到你来猜。”马德福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虎着脸道,“去,大殿候着去,一会儿皇上准叫你回话。”   小庄子摸摸脑壳,乖乖往大殿去了。剩下马德福一人站在那里,细细消化这个消息。   他为人极为谨慎,这些年来宫里哪个主子拉拢他他都不偏不倚,绝没有站边的意思。他是侍候皇上的,只要忠心于皇上一个就行,其他人的橄榄枝,接了不过是锦上添花,若出了事情可就是大祸临头了。   宫里如今的局势他看不透,皇帝没有立后的意思,由着底下一帮子嫔妃吃干醋瞎闹腾。至于两位皇子年岁差不多,母妃尊贵程度也只是略有差异。说句糙话,都不是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立谁都一样。   可立谁都一样的结果就是,皇帝哪个都不立,也跟他似的不偏不倚,并不偏爱谁。后宫如今表面平静内里汹涌,就缺一个打破平静的契机。   这时候突然跳出来个沈贵人,是打算当这个契机吗?若她真成了皇上心头的人,他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呢?   马德福在那儿为自己往后的日子打算,那一边皇帝见完一干臣工有些疲累,揉了揉发紧的眉头,一抬眼就看到候在那里的小庄子。   他便想起送药膏的事情来了,召了对方进来回话。小庄子一五一十都说了:“……沈贵人感激不尽,说谢皇上恩典。”   “撒谎!”皇帝一开口就戳穿了小庄子的话,吓得对方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皇帝对沈贵人多少了解,那样一瓶药膏她才不会感激不尽,最多说个谢字便顶天了。至于说什么皇上恩典……   “她知道你是朕身边的人?”   “不,沈贵人不识得奴才,只当奴才是、是……”小庄子没胆往下说。   “说!”   皇帝一下令下,他只得继续道:“沈贵人还当皇上是太医院的大人,当奴才是跑腿的小太监。奴才不敢多嘴,没敢同她说实话。”   皇帝沉默不语。他送那盒药膏过去,多少有试探的意思。沈知薇看起来真不知道他是谁,但如果她聪明,看到那药膏便该知道。   这东西寻常人家不会有,当年沈万成常年征战,身上留下大小无数疤,他曾赐过一罐。作为他的女儿,沈知薇该是见过的,也该明白这是贡品,寻常太医怎会有。   皇帝突然有点好奇,她猜透自己的身份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按她之前的表现来看,皇帝觉得她可能根本不会有表情吧。   他抬手按了下太阳穴,为自己这点子无关紧要的猜测失笑。明明不在乎甚至有些厌恶的女人,怎么如今反倒关心起这些细枝末节来了。   想想那天他竟还去了重华殿,这当真不像一个君王所为。后宫这么多女人,他何时为哪一个屈尊降贵过。偏偏这个沈贵人特别,脾气倔不说记性还不好,他想生气来着,想想又觉得没脾气,感觉她就跟块打磨圆滑了的顽石似的,抓得住却也溜得走。   只盼着这一回,她能有点眼力劲儿。   可皇帝终究还是得失望,因为他向来料事如神的他这一回失了策,知薇根本没从那罐药膏上猜出她的身份。   一个几千年后来的土鳖灵魂,哪里识得那么高档的珐琅掐丝镶红蓝宝石盒。她上辈子逛淘宝的时候这种东西多得要命,不过百来块钱一个。眼下身处皇宫,总觉得这里要啥没有,太医院有这么个东西也不稀奇。   至于里面的东西,闻着淡淡的,味道并不浓烈,隐隐还透出点药味儿。说它是美肤膏还嫌味儿不够甜呢。   打死她也想不到,这居然是御用的贡品。   倒是锦绣看着那上面的宝石咂舌:“主子,这可是好东西吧。瞧这罐子多精致。”   确实漂亮,但罐子不大宝石也不可能太大。知薇的印象里古人家但凡有点钱的,宝石之类的东西按箱论,所以也没往那头想。只琢磨着这个林太医估计也跟傅太医一样,家世十分显赫。   要不然怎么年纪轻轻就进了太医院,还整日里不穿官服到处乱跑呢?   在知薇的心里,傅玉和和林太医都是皇帝不能说的秘密,满足了她作为现代人的恶趣味,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她就这么拿着一罐价值连城的宝贝,成天当护肤品涂。刚开始只涂手,不过几天功夫右手背上的伤疤就淡了许多,周围的皮肤也跟着白嫩起来。   知薇觉得捡到宝了,看看这一罐大小还可以,就涂起了另一只手。   结果这东西的好用程度超乎想像,不仅去疤还有美白紧致皮肤的功效。女人都爱美,她也不例外。这东西既好用,光涂手未免可惜。于是她在耳后试验了一下,发现并无过敏现象,便索性拿来涂脸。   这张脸本就倾国倾城,虽说比不上药膏的主人,但比起大部分女人还是美了好几个层次。知薇入宫三年没怎么好好收拾自己,仗着年轻水嫩就这么混了过来。如今也快二十三了,正是护肤的好年纪。   她一连用了三天,效果当真惊人,把前一阵子因为忙累而变得略粗糙的皮肤全都救了回来,简直比她刚醒来时更加柔嫩。每每照镜子她都会有惊喜,自己都恨不得天天掐自己几回才好。   她就想到底是皇宫内苑,好东西真是不少。一个太医院就藏龙卧虎,傅玉和和这个林太医都是高手,她这回算是捡了大便宜。   捡了便宜的知薇每天都很高兴,美美地打扮自己,闲来无事依旧只是绣花。不过后头的荷花池因上次的事情惊得她几天没去,直到心里那股介意劲去了,身上也再闻不到那股子淤泥味儿,她才敢重新踏进那片地方。   一走进那个地方,难免就会想起林太医来,隐隐的,她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那天她坐在屋子里拿着那罐药膏发呆,仔细回忆她和林太医两次见面的情景。好像由始至终他都没承认自己是太医,可她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认了。   但他若不是太医,又会是什么人呢?太监绝无可能,这宫里太监千千万,没一人有他一分的气度和风韵。这样的人显然是拿金银玉器无价珍宝养出来的,要不然他不会在皇宫里如此从容淡定。   人的容貌可以在短时间内改变,但气质不行。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感觉,多接触两次便能品出来。   说他是世家公子倒更像一些。莫非是天家之人?   一想到这里知薇的心一颤,吓得手都抖了。但仔细一想皇帝只有两个儿子,断奶还没几天呢。若说是皇帝的兄弟似乎也对不上。锦绣说过,当今圣上如今只有一兄一弟。其兄乃先帝丽贵妃所出,皇帝登基后封其为永安王,如今去了封地闽南一带。   还有一个弟弟听说年纪尚轻,今年不过十四五岁。看那林太医虽面如皎月动人心魄,但绝不是什么毛头小子。   至于其他公卿世家的子弟,没道理可以在宫里随意走动。即便能到重华殿,也不会天黑了依旧留宿宫里。   算来算去,知薇都想不出那人什么身份。总不至于是皇帝老儿自己吧。   这个想法把知薇吓了一跳,手一松差点把那盒神药打翻在地。结果她刚稳住自己,外头锦绣一脸慌张跑进来,噼哩啪啦将门窗一关,凑近到她耳边低声道:“主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第23章 元凶   知薇手一松,药罐子便掉在了地上。   那罐子圆鼓鼓胖乎乎的,咕噜滚了两下,竟滚到了梳妆台下。知薇不由气恼,扫了锦绣一眼:“干什么咋咋呼呼的,吓我一跳。”   她边说边蹲下身,准备蹶起屁股去梳妆台下摸罐子。锦绣吓一跳,赶紧拦着她:“奴婢来就好,主子且歇着。”   虽说三年了,锦绣依旧有些不习惯。知薇偶尔表现出来的举动真不像个主子。像这种姿势不雅捡东西的模样,她个当宫女的尚且觉得不好看,怎么她做起来这么自然。   自家小姐进宫前那也是珍珠燕窝滋养长大的,怎么一进宫……   到底还是宫里的日子太磨人了。   锦绣费了点劲儿才把那珐琅罐子拿出来,捧在手里掸了掸灰递给知薇:“还好没摔碎。”   知薇笑着接了过来,顺嘴问一句:“你刚刚说出大事了,出了什么事儿?”   瞧她当时那样子,该不会是皇帝殡天了吧。   养心殿里皇帝又一次后背发凉,总觉得最近有些犯小人。   那一边锦绣脸色一变,想起方才要说的事儿来:“主子,出大事儿了。原先咱们屋里的那个红桑,让人告发是启明宫失火的元凶。”   饶是知薇心宽,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面色一变:“真的?”   锦绣皱眉连连点头,把听到的消息都一一说了。原来是慧嫔那边一个叫碧桃的小宫女,半夜说梦话的时候给说出来的。   这碧桃在慧嫔的启祥宫里当差,也就是个洒扫除灰的打杂宫女。那一回皇帝避暑她没轮上跟着慧嫔一道儿去,就迁去了启明宫住。   她运气不错,大火没怎么烧着她,不过吸了点浓烟昏了半天而已。但这凶猛的火势却将她吓得不轻,回宫后人就有些少言寡语,平日里轻易不开口,更不提与那大火有关的半个字。   众人知她受了刺激也不强求,日子只这么平淡地过。孰料时间一长,这碧桃大约是从惊吓中走了出来,人慢慢回过神来,话也多了起来。   这本是寻常事,只是最近这段日子,她不知怎的竟有了说梦话的习惯。刚开始不过说些无关痛痒的,慢慢的却是有惊人之语冒出。   与她同住一屋的宫女初时听着新鲜,却不料有一日竟听到了惊人之语。   锦绣说到这里时一叹气:“也是合该咱们倒霉,那碧桃梦里竟说是红桑放了启明宫的那把火。这下咱们可有大麻烦。”   “不过梦话而已,岂能当真?”   梦话自然不能当真。但与碧桃一层的宫女嘴巴有点碎,转头又跟别人说了。这一人传一人的,最后竟把话传到了慧嫔耳朵里。   这下子事情闹大了。碧桃被慧嫔传了去,据说初时还不敢说,后来不知怎么的,想是挨了打怕了,便竹桶倒豆子全说了。   原来这碧桃和红桑是同乡姐妹,前后脚进的宫,算起来还有点亲戚关系。红桑那阵子神神叨叨的,知薇和锦绣都没看住她,想不到她竟总往启明宫,去找她的同乡好姐妹诉苦。   这一诉竟诉出大秘密来。   “主子,原来含笑的死跟红桑有关。她同碧桃说含笑落水那一天两人约好在镜月湖见面,她去得晚了一些,对方便甩脸子给她看。她气不过便刺了两句,没成想最后两人竟扭打起来。也不知怎么的,含笑就落了水。她不敢声张也救不起人来,就这么悄悄走了。怪道那段日子她老往镜月湖跑,整个人疯疯颠颠的,想是被含笑的死吓着了。”   知薇皱起眉头,也明白这事儿捅了出来,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   “那她为何又去启明宫放火?”   “这个碧桃也不知道。她只说两人在一起说话时红桑话语里满是忧愤,想是对这宫中生活不满。着火那一晚她无意意看到红桑鬼鬼祟祟进了正殿,本以为她想偷东西,却不料最后竟烧了起来。主子我想了想,那晚的火确实是从正殿先起来的。你说红桑她为何这么做,她是不是疯了?”   红桑疯没疯知薇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这会儿快要疯了。   其实红桑的举动用现代的话来说很好解释,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报社型人格。她大约心头积怨已久,加之被含笑的死一刺激,人就有些不正常。会干出放火的事情来也不算什么。只是她这火一放,自己烧死也就罢了,倒害得她和锦绣惹一身麻烦。   红桑是她宫里的人,若放火的事情坐实是她所为,她脱不了干系。即便放火的事情与她无关,含笑的死总也和她有关。知薇手底下的宫女害死了浣衣局的人,这事情若认真追究起来,可够她喝一壶的了。   早知道就不该收红桑的,都怪该死的良妃。   锦绣比知薇性子急,这会儿已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来回在屋里踱个不停,嘴里不住念叨:“主子,这下怎么办,回头若追究起来,咱们会不会……”   “你先莫慌,如今也没人要把咱们怎么样。说到底这不过是碧桃的一面之词,若说有心栽赃也不是不可能。谁见着红桑放火害人?又有谁见着她与含笑争执?更何况她是我宫里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跟浣衣局扯上关系。”   良妃把人送过来,如今出了事儿她想完全撇清也没那么容易。这件事情坏就坏在是慧嫔那里的人捅出来的,若碧桃是良妃的人,搞不好事情就悄无声息过去了。   慧嫔却是个看戏不怕台高的。   牺牲一个碧桃算不得什么,能把后宫这潭死水搅浑才是她的真正目的。有时候在某个位子坐得久了,总想动一动。所谓富贵险中求,虽则碧桃是她的人,可这事儿归根结底和沈贵人有关。搞不好还和良妃有关。   给良妃添堵是她乐见其成的事儿。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被彻底捅了出来。这宫里任何事情都瞒不过皇帝,这事儿自然也不例外。慧嫔的本意也是要让皇帝知道,这一下倒正中她心意。若能同时对沈贵人和良妃造成影响,那便更好了。   慧嫔这里打着如意算盘,那边良妃倒是不怵。她拿起茶盅抿了一口,看一眼面如死灰的瑞香,淡淡一笑:“你怕什么,这事儿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瑞香紧张道:“红桑毕竟是娘娘拨给落月轩的。万一……”   “太后她老人家身子不爽,本宫帮着打理后宫诸事,这宫里大小宫里的人事安排,哪一样不是经我手处置的。就是她慧嫔那里的碧桃,不也是当初你分派过去的。照她的说法出了事儿岂不也得我担?若真如此那本宫岂非天天有错?皇上又不是傻瓜,由着她乱泼脏水。”   “可红桑害死了含笑。”   “谁见着了?红口白牙想乱咬人。要我说搞不好是那慧嫔撺掇底下污蔑本宫。启明宫失火这都过去多少天了,突然来这么一出,早干什么去了。她要去皇上面前说我的不是,我也同样有话想问问她,到底安得什么居心。”   良妃把茶盅往茶几上一搁,冲瑞香一使眼色,对方立马心领神会,扶着她出了殿门坐着肩舆往养心殿而去。   一路上良妃神情寡淡,整个人透着股肃杀气儿。结果刚到养心殿门口,整个人立马一变,显出既端庄又透着点委屈的模样,配上她本就内敛的眉眼,看上去当真楚楚可怜。   马德福一见这位主儿心里咯噔一下,深知来者不善。   他小跑着进殿去跟皇帝禀告,出来时对着良妃满面堆笑:“娘娘里面请,皇上正跟慧嫔娘娘说话儿呢。”   良妃并不意外,这正趁了她的心,当着那小贱人的面好好羞辱她一番,好让皇帝彻底看清她的真面目。   唱戏的就是唱戏的,登不得大台面,难怪到现在都生了儿子了,还只是个嫔位。   良妃一进殿就看见慧嫔在那儿坐着,面色谈不上多好看,像是刚挨了训似的。这下良妃更为得意,不经意地抬了抬头,将那点轻蔑小心翼翼遮掩起来。   她走到皇帝面前,刚要蹲下行礼,皇帝便抬手拦下了:“你身子重,这些虚礼免了。你且坐下吧。”   主动权一下子落到了皇帝手里,良妃没多说什么,在慧嫔对面的椅子里坐了下来。   西暖阁里一下子有些安静,片刻后还是皇帝先打破僵局:“启明宫失火的事情朕听说了,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该有个为此负责才是。你们俩也先别争,孰是孰非总能理清楚。今儿你们都过来朕有点意外,本想你们平日里以姐妹相称,彼此该是和睦相处才是,现在看来倒是朕误会了。”   慧嫔和良妃同时脸色一变,赶紧起身请罪。   “皇上,臣妾并无指责良妃姐姐的意思……”   “皇上,此事臣妾确有疏忽,今日特来请罪。”   “这些话留待以后再说,别让一件小事毁了你们两人的情谊。前一阵端午宴你们两个一同操办,朕挺满意,也盼着你们能像那时那般就好。”   点到即止,说得两位嫔妃面红耳赤。没想到一句便宜没讨着,倒齐齐吃了顿排头。   皇帝目光深邃,两人谁也不看,只望着外头殿里摆着的那个定窑大瓷瓶出神,半晌方才道:“既那犯事的宫女是沈贵人宫里的,不妨传她过来问个清楚便是。” ☆、第24章 罚跪   皇上要传沈贵人进养心殿问话!   这事儿不过半日便传遍了后宫诸所,连带着良妃和慧嫔挨训的事情也一并传开了。后宫里多是女人,平日里闲得无聊,最爱这种是非八卦。小小的一桩事情到了她们嘴里,能演化出无数种可能和恩怨恨仇。   像是宣妃便在她的永和宫里不住冷笑,最后轻飘飘来了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当真是两个蠢货。”   这事儿在别人眼里是八卦,到了锦绣心里就成了架在热锅上的煎熬了。从前她是最巴不得皇上传自家主子的,可这回皇上真传了,她便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傻子也知道皇上传她家主子去养心殿不是去侍寝或是聊家常的,那十成十跟红桑和启明宫的失火有关。   闹不好要出大事的。   知薇正准备换衣服,见她急得满头汗的样子不由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一会儿面圣你又不进去,你瞎紧张什么。”   “主子,我不是自己紧张,我是替你紧张啊。”   “我有什么可紧张的。”见皇帝虽说跟打大BOSS一样,可好歹也是个人样儿啊。   锦绣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她总不能跟知薇说皇上这回召您过去,一句话说不好也许就要砍头吧。   落月轩的宫女出事儿,竟惊动皇帝亲自查问,可见不能善了。今儿事情若发生在良妃或是慧嫔身上,搞不好皇帝连听都不会听,淡淡一笑就过去了。   这就是得宠与不得宠的区别,得宠的犯再大的事儿不过一笑置之。不得宠的针尖大点的事情,也能拿来给你定罪,砍了你的脑袋什么的。   去养心殿的路上锦绣那颗心简直要从嘴里跳出来,临到门口分别的时候真恨不得去拉知薇的手,生怕这一别回头便是生死两茫茫了。   知薇完全不知道这丫头心里竟想了这么多,低眉敛目由小太监引着进了尊义门,把锦绣一人留在了宫门口。   来这里三年多了,总算要见着皇帝了。知薇那一刻的心情竟是兴奋多于害怕。   她也知道这一回大事不妙,可担心于是无补。就算真要死她也赚着了,到底多活三年。临死前还能看看皇帝老子长什么样,也算不亏。   唯一遗憾的事刚才走得太急,忘了跟锦绣说自己的那些银钱都搁在哪儿,回头万一这丫头找不着,便宜了别人岂不是可惜。   她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快步绕过影壁上了台阶,进了养心门,最后被带进了东暖阁。原本淡泊的心情在踏进殿阁的一刹那,终于也忍不住忐忑起来。   天家威仪,不是说不怕就能不怕的。   知薇是现代人,对帝皇威严不似古人那般尊崇。但皇帝毕竟掌握生杀大权,是个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人。加之暖阁内气氛紧张,人人脸上透着肃穆的神情,知薇被这天然的环境一搅和,心也不自觉地加速跳了起来。   这里面正中坐着的就是皇帝啊,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说丈夫或许托大,反正是个能名正言顺占有她的身体并且想扔就能扔掉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长什么样?知薇不敢抬头看,眼角余光瞥见立在前头的大总管马德福,发现他正冲自己使眼色。   知薇一个激灵,明白过来,赶紧跪下给皇帝行礼:“臣妾沈氏见过皇上。”   她头一回面圣,也不知这跪礼行得合不合时宜,话说得对不对。反正膝盖一着地她就后悔了。八月底虽说入了秋,但天气依旧炎热,她穿得单薄,地下青石砖面虽铺着毡毯,跪久了还是疼得慌。   她以为皇帝意思意思就会叫她起来,没想到那一位完全没这个打算,竟就让她这么跪着回话。知薇暗叫不妙,心想今天恐怕不能善了。皇帝看起来气得不轻啊。   马德福有点同情地看着知薇,想回头看皇帝的脸色,终究是不敢。也不知道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端端的怎么宣了沈贵人来见。难道还真想审案不成?   他哪里知道,皇帝这会儿正坐那儿,手里拿本博物志,正看得津津有味。底下知薇低头俯身跪着,看起来小小的一团,有那么点可怜的味道。   可他并不开口,既不问话也不叫起,暖阁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又透了点压迫和阴森感。   马德福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侧过身来,请皇上示下:“皇上,沈贵人来了。”   那意思是,您老有什么想问的就问的。要是想做点什么,奴才我就回避,出去的时候顺便替你们把门带上。   皇帝的两只眼睛从博物志里露出来,看了马德福一眼。虽是无声意思却已很明显,这是不打算开口,要他代劳的意思。   马德福能混到大总管的位子,凭的自然不只是跟皇帝的老交情。揣摩皇帝的心思也是他的一个绝活,虽说内心深处的他琢磨不透,但面上的还是门儿清。   于是他清清嗓子,小心翼翼开口道:“沈贵人,奴才僭越了。今儿皇上请贵人来,主要是想问问启明宫失火的事儿。”   知薇乖乖跪好,小声道:“公公请问。”   “贵人从前住的落月轩与启明宫离得甚近,不知失火当夜可有见着或是听到什么?”   知薇不敢隐瞒,把锦绣去了启明宫,自己去找她又救了几个宫女的事情一并说了。这些都是有旁人见到的,她不说皇帝也能查到,倒不如老实交待,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只是她也留了个心眼儿,怕连累锦绣,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臣妾叫她去那儿问人讨个绣花样子,不曾想宫里突然起火。臣妾当时只顾救人,不知这火是如何烧起来的。”   皇帝眉眼一挑,心想倒是个护奴的主子。一般人这种时候还不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偏她还护着自己的宫女。   那锦绣明明是找人闲聊去的,到她嘴里就成了听她的吩咐办事去了。皇帝突然觉得该让她多跪会儿,否则这脑子还清醒不了。   后宫争斗最忌讳她这样的,今日他做恶人令她受点小苦,总好过他日旁人出大招将她活活整死得好。   知薇说完这话想抬眼看看皇帝的表情,终究怕死没敢胡来。旁边马德福也是有苦难言,话问了沈贵人也答了,皇帝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既然没说停,他就得继续问:“请问贵人,那一晚除了宫女锦绣外,贵人宫里的另一个名叫红桑的宫女身在何处?”   “这点我确实不知。我见启明宫走水,本想招呼红桑一道去救人。但喊了几声不见她应,以为她睡熟了。不料第二日却再寻不到她人,不知究竟去了何处。”   “贵人的意思是,当时红桑不在落月轩内?”   这有诱供的嫌疑,知薇还没说什么,皇帝先轻咳了一声。马德福吓得一激灵,赶紧解释:“奴才的意思是,贵人也不知红桑是否在屋内睡觉?”   “是,我并不知道。当时只以为她睡得熟没叫醒,便也没顾得上去她房里查看。”   这下不光皇帝有意见,连马德福也觉出点意思来了。这个沈贵人当真是个妙人,她好像一点儿也不像主子,对奴才像对一般人那样。她那话什么意思,是觉得红桑睡得熟不方便吵醒她,所以自个儿出去救人?   哪有当主子的放着奴才不用,自己出手的。别说是宫里,就是放在寻常官宦人家,也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马德福咂咂嘴,硬着头皮继续发问:“那贵人进了启明宫后,可曾见着红桑?”   “不曾见着。”   “启明宫失火前几天,贵人可曾发现红桑有何不妥?”   知薇终于学了一回乖,没再有什么说什么:“那倒不曾发现。红桑年纪尚幼,平日里大多在屋外做些洒扫活计,并不近身侍候。我与她相处时日不长,对她不甚了解。”   皇帝翻书的手一顿,觉得这跪罚起效果了。终于知道撇清自己了,看来她对人也有远近亲疏之分。对亲信之人可掏心掏肺,对泛泛之交则是小心回避。   只不知她这样的,要她对你掏心掏肺,得费多少心思才行。听说那锦绣与她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换了旁人,要她这般只怕是难。   问话进行到这里,马德福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他到底是奴才,虽说平日里低等嫔妃见着他也要客气几句。但当着皇帝的面他哪里敢翘尾巴,有些话就不好问出口。总不能让他直接问,沈贵人,启明宫的那把火是你指使红桑放的吗?   除非他活腻味了。   再说他也想不出沈贵人这么干有什么必要,难道是不得宠的日子过多了,脑子过糊涂了,想要整点大动静好让自己死得更快些?   不至于啊。   马德福能想到的,皇帝自然能想到。慧嫔那点资质在后宫争斗的龙虎潭里真是不够看,既抹黑不了沈贵人也扳不倒良妃,不过让她自己露点丑罢了。   这样的人,也就是生了皇子,否则连个嫔位都捞不着。   问了一通皇帝也乏了,底下沈贵人也是跪得够呛。到底有些不忍心,皇帝把书一合,那样子显然是准备撵人了。   马德福心领神会,见他一挥手便冲知薇道:“沈贵人,皇上的话都问完了,您请起吧。”   知薇跪得久了,起来的时候颇费了一点周折。好容易抚着酸痛发麻的膝盖站起来,正打算不怕死地看皇帝一眼,却不料宝座前竟放有一片珠帘。   她抬眼的时候皇帝正好转身,往旁边的随安室而去,只留给她一个俊逸洒脱的背影,和几串珠帘微微晃动发出的轻击声。 ☆、第25章 棘手(含入V公告)   知薇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重华殿的。   总觉得整个人踩在云上,轻飘飘的找不着重心。原来说不害怕都是骗人的,去的时候舍身取义大义凛然,一通跪罚下来,浑身骨头都轻了三两。   她进了屋一摸后背,果真衣裳都湿了。天家威严并不是说说的,不像在现代的时候可以豪气甘云地说一句“皇帝是个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这个世界哪怕皇帝真是个屁,也得当天神般供着。   锦绣见她脸色不大好,赶紧绞了帕子给她擦脸,踌躇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主子,皇上都问了些什么?”   皇上?皇上连口都没开。从头到尾就嗯了两声,跟打发叫花子似的。虽说那声音还算好听,可一想到当时的情景,知薇就浑身不自在。   真想看看这声音的主人长什么样,偏偏皇帝老儿吝啬得很,只给了她个背面,还是隔着一层珠帘。   说起来她老管皇帝叫老儿,可看这背影听这声音,皇帝年纪绝计大不了。结合锦绣那里听来的八卦,最多也就二十多岁吧。   明明是个毛头小伙子,偏偏弄得老成持重跟个糟老头子似的,还搞神秘不露正脸,看来这皇帝好看不到哪里去。   想想他太医院里“养”着的两个天仙似的人物,知薇更肯定皇帝是个丑八怪。自己丑才会对美好的人有所向往,想想自己乃九五至尊,长得其貌不扬却坐拥天下美男,岂不是件快活的事情?   她这脑洞一开就有些收不住,全靠旁边的锦绣给拉回来:“主子,皇上到底说了啥?”   “没说什么,就问了那天起火前后的事情。”   “您都怎么说的?”   “照实说了。皇上肯定都知道了,问我不过是走个过场。”   锦绣苦着一张脸:“那皇上有没有说怎么处置?”   知薇耸耸肩:“没有,皇上没说什么。”   “那咱们是不是没事儿了?”   这可不好说。这皇帝喜怒不定阴睛变化的,谁知道他明儿想什么。方才不说可能是他一时没想好怎么处置自己,回头等他想好了,一旨令下说不好她脑袋就要搬家。   想到这里知薇有些无奈地看着锦绣,若她出事锦绣估计也难保。她是一心想护着她,可若没护住,死了到阴槽地府,可怎么跟她的原主子交待啊。   这么想着,主仆两人一整天都过得提心吊胆。   但皇帝好像像从前一样,把她们给忘了。知薇被宣过去后问了一通,又给放了回来,到最后也没拿出个章程来。   启明宫失火的事情找不到元凶,皇帝似乎也没兴趣找,就准备这么着随它去了。这不符合皇帝一向的性子啊。   后宫诸人都知道,皇帝是顶顶聪明的人,这么大的事情他不会不查。这都查到沈贵人头上了,怎么又腰斩了。莫不是沈贵人知道点什么,跟皇帝这么一说,又咬上了别人,皇帝是准备一锅端了?   女人都爱胡思乱想,于是后宫里又多了几个惴惴不安的人。   知薇回屋后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精神好了很多,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等了一天处置都不来,想来不会来了吧。   或者说皇帝也在犹豫,想不好要不要处置她?若他对她还存有一点怜悯之心,这事儿就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不说当场打杀她,万事皆还能商量。   知薇觉得自己分析得挺有道理,想不到皇帝心里满不是这么认为。   他压根没想过处置知薇。不管启明宫失火和那个叫红桑的小宫女有没有关系,和知薇肯定扯不上关系。   可他为什么还要叫她过来呢?皇帝自己也想不通。   昨儿把她叫过来,也不过是罚跪了一场,问了几句话。话还是马德福问的,他连个声儿都没出。他从头到尾都盯着那本博物志,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扪心自问皇帝觉得自己有点怪,他那时候其实在看跪在下头的知薇,哪怕只看着剪影,也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于男女之事一窍不通的皇帝,生平头一次有了棘手的感觉。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见沈知薇,明明讨厌她不是吗?偏偏又下不了狠心杀了她。   因为杀了她便再也见着她。可又没办法把她叫到身边来坦城相见。沈万成的女儿,还跟傅玉和的弟弟订过亲,这样的女人就不该存在于后宫之中。   皇帝一时间有些怨恨知薇,好好的为何要进宫。当真是为了荣华富贵?可看她进宫后的表现又完全不像,说实话皇帝也被她搞糊涂了,总觉得这女人透着股神秘的气息。   为着这事儿,皇帝一晚上了无睡意,竟批折子批到天亮。   早朝过后又是叫了一批人进来回话,直忙到晌午时分吃过午膳,皇帝竟是没合过眼。   马德福看不下去了,心疼得要命,冒着挨骂的危险劝道:“皇上好歹歇一歇,身子要紧。回头累坏了太后该心疼了。”   皇帝也想睡,奈何就是不困。他年轻的时候觉就少,而且浅,所以从不留嫔妃在身边过夜,每次完事之后就会让人送她们回去。   一个人睡尚且偶尔会失眠,更别说现在一点不想睡,就算真躺上去了,也是睁眼浪费时间罢了。   皇帝摆摆手,眼神有些飘忽。马德福不知他在想什么,还在那儿劝着:“皇上最近都瘦了,还是要保重龙体的好。皇上若不想睡,要不要叫人到身边说说话儿?”   这是叫皇帝白日宣淫的节奏。   皇帝不好房事,偶尔翻牌子叫人来也就坐那儿说说话。不过大多是在晚上,白天叫人过来的情况极为少见。   但马德福觉得可以一试。保不齐皇帝跟有些人一样,就喜欢白天办事儿呢。就算不办召个娘娘过来轻言细语说上两句,捏个腿揉个头什么的,也许就有了困意。   总这么睁着眼不睡也不是个事儿啊。   可皇帝依旧不答,既不生气也不答应,只微微蹙眉,似乎在思量这主意好不好。   马德福见龙颜尚可,又大着胆子进了一言:“要不奴才陪皇上出去走走,皇上想去哪个宫里坐坐,奴才让人准备着?”   不召人过来自己上门也是可以的嘛。换个环境换个心情,搞不好兴致更高。   皇帝若知道马德福心中的想法,肯定会给他两记爆栗子。一个阉人,在这方面的想法比他还多,简直不知所谓。   但这个想法虽荒唐,却给了皇帝一些提示。他当然不可能召沈知薇再来养心殿,昨儿已差点在她面前揭穿身份。今儿再来一趟便很难瞒过了。   可她不能来,他可以过去找她。反正对她来说他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太医院的小太医。   太医是这个宫里比较奇特的存在。宫里除了皇帝一般是没有男人的,所以太监们进宫前得净身。但太医能在宫里出没,虽不能自由行走,却能接触宫妃。   毕竟后妃也是要看病的。皇帝想想沈贵人昨天跪得那一场,觉得有必要给她把把脉。   他打量了马德福一眼,那眼神颇有深意,吓得对方一激灵。   皇帝却道:“你这主意不错,朕出去走走,你好好在这儿守着。”   “皇上不让奴才跟着?”   “叫小庄子跟着便是。”   马德福眼前一亮,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皇帝要带小庄子出去,是不是意味着又要去找那一位?   昨天刚见过,今天又忍不住再见,这么上心马德福真是大开眼界,真心觉得沈贵人那张绝色的脸没有白长。   长得好看就是天然的优势,马德福算是看明白了。   他立马腆着一张笑脸,招呼小庄子过来,又唤了门外当值的宫女进来给皇帝换了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一路恭送主子出门,那面上的笑意还是收不住。   在马德福看来,皇帝愿意亲近女色就是好事情。省得每回太后召他过去总打听皇帝临幸嫔御的事情,害得他冷汗直流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皇帝才不管马德福怎么想,带着小庄子穿越半个皇宫,到达重华殿的时候人竟有些微微发热,像是要发汗的样子。   皇帝想,一定是路走得多的缘故。   皇帝到的时候知薇正在自己屋子里喝茶。刚见过皇帝她有些心绪不宁,也没心情绣花,只和锦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结果绿萝进来了,说是有位林太医过来,要给知薇请脉。   不知怎么的,知薇竟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迎出去。   绿萝早已把人让进了前台的正堂,知薇出来的时候皇帝负手站那里看着屋中的摆设,整个人和这屋子融为一体,有种说不出的美好和静谧。   知薇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太医上门来合不合规矩,当下只能上前小心翼翼道:“大人来此处,不知所为何事?”   皇帝并不看她,只是道:“宫里嫔妃每月都由太医请脉,沈贵人不知这规矩?”   她知道,刚进宫的时候也有人来请过,但后来自然就没这待遇了。   所以说……   “大人来,是来给我请脉的?可我并不无适。”   皇帝终于回头,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撞见了知薇眼里。他清亮浑厚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嗯,给你请个平安脉。” ☆、第26章 识破   这话说得慢条斯理,却又直击人心。   不知怎么的,知薇突然有些害怕起来。总觉得这个林太医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真的只是个太医吗?   他站在那里的样子不经意可又高高在上,那种从骨子里带出来的骄傲无法掩饰,他似乎也不想掩饰。明明算是客,却比她更像这个屋子的主人。   而皇帝看着面前的一切,颇有些感慨。   他已许多年没来这间屋子。自从先太子过世后,他无忧无虑的生活便成了泡影,这里也就成了回忆里的一处点缀。他开始抛弃过往的一切,努力让自己像个君王。只有偶尔夜深人静难以入睡时,才会想起这里的一草一木。   因为他的缘故,这里这么多年来没安排人住,却依旧保养得宜。他大概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的一位不受宠的嫔妃,会堂而皇之地住进这里。   而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想到这里,皇帝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知薇身上。和昨天面圣的庄重不同,她今天穿得有些随意,一件浅草绿的襦裙,外头罩一件同色系的半臂。没像昨天那样还加件披帛,头发也梳得很马虎,甚至没有全挽起来。   她这样子就好像像刚起床似的。虽不够华丽却清新讨喜,皇帝看着她感觉就像一股清风迎面扑来,令人通体舒畅。   她看起来还真不像二十几岁的女人。这个年代的女人早熟,宫里尤为严重,皇帝身边那些二十来岁甚至十八九岁的嫔妃都已是老气横秋,处处透着稳重端庄。   没有一个女人像她这般清丽又干净,皇帝仔细一看,发现她连粉都没抹,就这么素面朝天往那儿一站,就像头一回在延禧宫看到她的那样。   知薇感觉到对方打量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想起他方才说的话,于是开口道:“平安脉就不劳烦大人了,我身子挺好的。大人有事儿便去忙吧,别为我耽误正经事儿。”   言下之意就是,男女授受不清,你还是赶紧走吧。   皇帝却只当没听见,一个转身往上首的太师椅里一坐,挑了眼眉角看知薇。那眼神竟透了点妖气,知薇突然觉得男人的漂亮竟也能如此震憾人心。   因为他的出现,整间屋子似乎都亮堂了起来。   对方既不肯走,她也不好直接赶人,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想不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被人反客为主的滋味,有那么点怪异啊。   小庄子没跟进屋来,就这么站在门口候着,眼睛偷偷瞟屋里的动静,有点想笑又不敢。锦绣有些看不过去,悄悄溜在门边掩嘴冲他问:“你们家大人怎么回事儿?”   皇帝不点破,小庄子只能跟着演戏:“给沈贵人把平安脉啊,宫里大小主子娘娘每月都把。”   “你们大人当真是太医?”   这话问到了关键点,小庄子模棱两可道:“要不你以为呢?”   锦绣说不了,总觉得这位一点都不像太医。她比知薇消息灵通,傅玉和出入太医院她是知道的,可从未听说还有一位风姿卓绝的林太医。这样的人物若真整日里给各宫主子请平安脉,那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而且看这位的架势,哪里像是整日里低头侍候娘娘的,根本就是一位被侍候的主儿。   不知怎么的,锦绣有些不安,心咚咚跳得极快,连带着看小庄子都觉得有些不大一样了。这小太监跟小路子差不多年纪,看起来却比对方更老练些,眼睛里东西也更多。   宫里的太监见得世面越多,气质越不同。太医院那些个打杂太监多油滑猥琐,少有面前这位这样爽利的。锦绣心里有疑问,索性从这位下手:“你是给林大人打杂的小太监?”   “是,我就跟着我们主子。”   锦绣更疑惑了,太监一般不管太医叫主子,得叫大人才对。   小庄子是习惯成自然,一开口才觉出不对来,想改口却迟了。锦绣脸色一变,微微后退一步:“这位公公,您哪个殿上当值的?”   小庄子不敢胡说骗人,只能立那里不动,面上露出几分凛然之气,半个字也不回锦绣。   锦绣看他这样,再看看里面那一位,越看心里越是发毛。她怎么突然觉得,这位这么像万岁爷呢?   锦绣没见过皇帝,但偶尔听人提起过,说皇帝是这宫里最拔尖的人物。又想起上回见到的安阳大公主,眉眼间竟跟这位有几分相似。   若真是万岁爷也就解释得通了,尊贵如公主那样的人物,总不会跟个太医长得相似吧。   这想法一旦冒了头就很收住,锦绣越看他越觉得像皇帝,吓得浑身直打颤,腿肚子抖得跟什么似的,竟有些站不住。   她扶着门框想稳住身子,顺便给知薇使眼色要她当心。偏偏对方没往她这边看,还在琢磨着怎么赶紧把人哄走才好。   太医也没这个样子的,哪有她都没坐自己先坐下的道理。就是傅玉和,也不曾如他这般嚣张。   皇帝也不叫她坐,只开口问道:“你昨儿个跪了小半个时辰,今儿人觉得怎么样?”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知薇心里既好奇又震惊。难道说他真跟皇帝有那样的关系,皇帝连她罚跪的事情都一并说了?   若真这样,这皇帝未免也太八卦了。   “你过来。”皇帝又道,指了指旁边的台面,“把手搁这里。”   说完他又看一眼锦绣,吩咐道:“过来侍候你家主子扶脉。”   那理直气壮的样子,迟钝如知薇也察觉出不对来了。   她回头看一眼锦绣,只见对方面色苍白满脸虚汗,竟是要倒下的模样,立马过去追问:“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突然就……”   她话刚说到一半,就被锦绣一把抓住手。对方凑近了对她道了句:“主子,这人恐怕是……”   话还没说完,皇帝再次开口:“赶紧过来,没听到我方才的话吗?”   知薇有些不高兴,怎么这么横,好歹这也是她的地方,锦绣是她的宫女,被旁人训斥了她这心里难受。   锦绣却不敢耽搁,扶了知薇坐到了皇帝对面,主动抓起她的手搁在台面上,又拿了块丝帕盖在腕上,最后悄悄退到知薇身边,一连串动作麻利迅速,就跟后头有恶狗追她似的。   知薇觉得像被赶鸭子上架,但既然都伸手了,对方又坚持,把一脉就把一脉吧。万一有什么病早治早好,若治不好她就赶紧投胎去。   皇帝已经许多年没给人把过脉了。他年少的时候贪图新鲜,跟着傅玉和和他那个叔祖学过几招,算是粗通医理,能把简单的脉象,也能开些调剂的方子。   学成之后他给傅玉和把过,给他那个憨憨的二哥把过,也给小弟把过。说起来他二哥人不坏,就是母妃太跋扈,没有她在中间搅和,他们两兄弟从前的感情不错。   他二哥人虽笨但感情也单纯,对争权夺利没兴趣也吃不下,只顾自己整天傻乐呵。皇帝有时候挺爱和他在一起,因为没负担。不用担心他会算计你,那是一个自己手里有半块糕还会塞给你吃的人。   因着这份情谊,后来皇帝登位后没对他下过手,也没计较过丽贵妃的种种,反倒封了个永安王给他,还准许丽贵妃出宫跟着儿子过,也算是让她有了个不错的结局。   他把手搭在知薇手腕上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从前的往事。想着想着他自己不由想笑,都过去了还想它做什么。再怎么兄弟情深,他和二哥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见了。   他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反常,念旧得厉害,大概是在这个屋子的缘故吧。   因为想了会心事,这脉把得时间就有点长。知薇想提醒他,话刚到嘴边就被锦绣一拉。对方冲她挤眉弄眼,示意她别开这个口。知薇就有些好奇,用嘴形示意:怎么了?   锦绣还没答,皇帝倒开口了:“脉象平和有力气血旺盛,看来你身子不错。”   知薇赶紧收回手,撸着袖子道:“我早说了不必把,我身子一向挺好的。”   “开一剂药你吃,一日三回。”   “不是说没病吗,怎么还要吃药?”这年头的药难吃得要死,还要一天喝三碗,知薇光想想就觉得倒胃口。   “调理固本,于你有好处。”   “我吃点东西补补不行吗?不是说药补不如食补?”   皇帝觉得这女人怎么总跟别人不一样,吃个药还讨价还价的。他不理会知薇的话,冲门口的小庄子看一眼,对方赶紧进来侍候,拿了桌上的笔墨过来,供皇上开方子。   皇帝那笔字和他的人一样,漂亮得没话说。他批惯子折子写字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功夫便写成,墨迹还未干便递到锦绣手里,声音略微有些发沉:“盯着你家主子,一日三顿,一顿也别落下。”   锦绣颤抖着手接过来,本想压着心头的恐惧点头应付过去,可到底年纪小经历得少,抗压能力不够。那纸刚拿到手上,她便下意识开口道:“是,皇上。”   那一刻,知薇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第27章 认罪   知薇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一下子病倒了。   她躺在床上拿棉被盖着脑袋,决定冷静冷静。从林太医过度到皇帝,她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   可她蒙头睡了半天,发现根本消化不了。   她呼地一下拉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觉得自己简直陷入崩溃的边缘。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能拿着棍子朝她脑袋上来一下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彻底睡过去,搞不好醒过来就又回到了未来的世界,坐拥冰箱电脑洗衣机,怀抱薯条可乐汉堡包,而不用在这个地方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她这么有眼不识金镶玉,以后到底要怎么在这个皇宫里混啊。   知薇摸了摸后脖颈,觉得小命可能要不保。仔细回忆白天皇帝被揭穿身份时的表现,淡定自若从容不迫,走路带着一股子仙气儿,美则美已,就是她完全看不进眼里。   以前觉得他是太医,好歹还算一个层次上的人,多少可以交谈两句。现在知道他是皇帝,知薇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两人的层次一下子拉开好多。   关键是,皇帝掌握一票否决权,她的生死完全掌控在这个男人手里,即便不愿意,她也不能和对方说半个“不”字。   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享受了二十多年所谓人人平等的知薇,接受不了有人一句话就能杀了自己的命运。   她觉得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非常窘,极度震惊下搞不好她的五官都是扭曲的,肯定丑到了极点。难怪皇帝一言不发,只上下打量她一下,便转身走了。   只是他走的时候嘴角似乎微扬,是在嘲笑她吗?   知薇也觉得自己该被嘲笑。连锦绣都看出不对来了,她居然没想到。   其实仔细想想,她真的没想到吗?应该是有过怀疑的,只是她不愿意往那边想罢了。那个男人看起来还算美好,芝兰玉树般的容貌,优雅内敛的气质。这样的一个人,她实在不愿意把他和那个自大冷漠又自以为是的皇帝联系在一起。   她本能地排斥这种可能。所以即便怀疑也不去深究,像鸵鸟一般自欺欺人了这么久,到今天终于兜不住了,就像有人拿了把刀在面前一划,把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给捅开了。   他们竟是同一个人。   知薇不住冷笑,笑自己愚蠢。正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人,他才能在皇宫里来去自如。他身边带着小太监,去哪儿都没人拦着。他可以任意进入她的小院,并且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成主人。   他还知道她罚跪的事情!   想到这里知薇身子一颤。所以说她昨天见到的那个背影,其实就是她一直以为的林太医。   难怪他从头到尾都没开口,只是让太监代为问话。他是怕一开口自己就能听出来吧。若不是今天锦绣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那句“皇上”,只怕他到现在还瞒着呢。   冒充太医给她把脉,还给她开方子,知薇不知该气还是该怕。那方子被锦绣当贡品般供在了案台上,恨不得一日三炷香。   知薇理解古人对帝王的崇敬之情,那是皇帝的墨宝,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她轻轻松松就得了,锦绣简直能乐晕过去。从她的眼神里知薇读出了一个讯息,这小丫头贼心不死,还做着让她邀宠的美梦呢。   毕竟皇帝没说什么,既不降罪也不生气,轻飘飘挥起衣袂便走了,徒留下她们两人大眼瞪小眼。知薇最后顶不住,眼前一黑往后一跌,差点跌个头破血流。   长夜漫漫她却无心睡眠,她现在只想知道,往后这日子该怎么过才好。   外头树上有鸟儿偶尔发出的低鸣,间或还有翅膀扇动的声音。夜色寂静如水,让人愈发心悸不安起来。   知薇不自觉地便想起了皇帝那张无双的脸孔来。   和知薇的辗转难眠相反,皇帝那一晚睡得既沉且踏实,就跟解决了心头的一桩大事似的,第二日早早起来,天还未亮先到院子里打了套拳,待身上微微发热后才换了朝服,由一众人拥着往乾清宫去。   下了朝后依旧是忙政务,半点异样没有。他好像忘了那天把知薇吓得半死的事情,坦荡地如同没发生一般。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知薇的心始终提在嗓子眼。每次锦绣进屋来都能把她吓一跳,生怕是宣旨的太监来了。   太监若来准没好事儿。眼拙没认出皇帝,难道还盼着晋位份不成?十有八九要遭殃,挨训是小事,摘了脑袋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那几天知薇吃不香睡不着,生生熬瘦了一圈。那脸色白得跟生了大病似的,再怎么涂冷芳膏也没用。   而且这东西每次拿着总让她觉得烫手。从前觉得是太医开的药,用起来心安理得。现在知道是皇帝赏的,每每用着总提心吊胆。几次过后她索性锁进妆奁里,眼不见为净。   只是这药膏能锁起来,皇帝那儿却不能不见。她不主动找对方,对方也得找她。惴惴不安的日子过了没几天,知薇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那一日她正坐窗前发呆,锦绣慌张推门进来,冲她低声道:“主子,庄公公来了。”   小庄子从前被当作打杂的,心里多有不服气。如今听人叫他庄公公,那感觉立马不一样,真觉得自己有那么点大人物的味道了。   当然当着知薇的面他不敢放肆,依旧赔着笑脸弯腰道:“沈贵人,皇上请您去养心殿说话儿。”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知薇心头犹如千斤重。她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虽是不安但也坦然,这一刀总捱不过,早来好过晚来。温水煮青蛙钝刀子割肉什么的,她真是受够了。   去的路上知薇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比如皇帝痛骂她一顿,或者再罚她跪一场,又或者直接叫人拉出去仗毙?   想到最后一种,知薇只觉得屁股隐隐作痛。死什么的倒还好,可活活打死真的太惨。倒不如一刀割了她脑袋,毫无知觉地死去更好。   可古代不同现代,杀人有许多种方法,很多法子既残忍又野蛮,简直不把人当人。知薇瘦小的身子在风里微微抖了抖,两手紧紧握在胸前,已然渗出汗来。   她是第二回来养心殿了,心境比上一回更加紧张。去的依旧是上一次的东暖阁,只是这一回宝座前没搁帘子,皇帝也不在里面,小庄子把她领进去后便退了出去,剩知薇一个人站那儿不知所措。   这是干什么,继续晾着吗?   其实皇帝本来要过来,只是突然遇着点事儿,在西暖阁同人说话儿。等事儿办完过去的时候,知薇已经在那儿站在两炷香的功夫了。   从背影看她还算懂老实,低眉敛目站姿也颇规矩,一张脸从侧面看尤显得下巴尖尖,跟受了虐待似的。   再看她那身打扮,依旧和上次一样没什么出彩的地方,清新有余华丽不足,怎么看都跟个宫女似的。   皇帝没让别人动手,自个儿打帘便进去了。随即将帘子一挥,把跟在后头的马德福拦在了暖阁外。   知薇听到动静知道肯定是皇帝来了,心突突直跳,不敢抬头正眼瞧他,两只眼睛只盯着地面儿,眼见着一双云头靴从自己面前闪过,最后停在了御座的踏板上。   皇帝这是坐下打算慢慢审她的意思了。知薇深吸一口气,恨不得闭上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几次见面都没认出来,管人叫太医,头一回差点泼他一身水,第二回差点抹他一身泥,上一回又恨不得轰他出屋子,连知薇自己都觉得皇帝要是能放过她,除非天上下红雨。   结果她在那儿挣扎纠结了半天,皇帝却没问眼拙的事儿,反倒关心起另一桩事情来:“朕开的方子,你吃了吗?”   这是头一回听他开口自称朕,知薇听着有点新鲜。从前只在电视里看过,第一次见着真皇帝,那感觉着实不同。   皇帝果然是万人之上的人物,甭管好的孬的,总有那么一股气韵在,能生生把人给压下去。那种无形的压力普通人没有,非得是天子才行。   可皇帝问的问题不大好,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若说没吃皇帝非得生气,可若说吃了又是撒谎。   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皇帝自己给了了答案:“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没吃。吃二两汤药就这么难?”   皇帝把她当妃子,说话有些随意。   知薇却诚惶诚恐:“臣妾有罪,没按皇上的旨意办事儿。”   “看来你屋里的宫女没听朕的话。”   知薇急了:“这事儿与锦绣不相干。她是抓药去了,药也抓来了熬了,只是臣妾喝不下,怕浪费了后头的药才搁着没煎的。”   “为什么喝不下,嫌苦?”   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   知薇上前行了个礼,主动认错:“臣妾犯了错自知有罪,皇上赐的汤药不敢喝。”   “有罪?”皇帝眯起眼睛,露出一丝笑来。只是这笑转瞬即逝,很快声音里便透了几分冷意,说出来的话更是令知薇胆战心惊。   “说有罪倒是真的,身为贵人与太医私相授受,这罪确实大了点。” ☆、第28章 狡辩   知薇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   皇帝这是在给她罗列罪名吗?什么跟太医私相授受,根本没有的事情。从前的不算,最近她一共就见过两位太医。之前的邱太医是看拉肚子的,后来的傅玉和是治烫伤的,这都是正经看病的事情,皇帝难道要用这些事情往她头上硬按帽子?   知薇有点拧巴,到底奴性还不强,骨子里现代人的骄傲有点上头,便直接道:“皇上这话臣妾听不明白,臣妾不曾与哪位太医有过分之举,还望皇上明察。”   “还用查吗?这些日子你与朕私下见了几面,收了朕的东西,这些都做不得假。”   “可您是皇上啊。”我是你名义上的小老婆,别说见你几面收点东西,就是跟你睡了也没什么呀。   这后面的话有点糙,知薇没能说出口。   但她说话的时候忍不住抬头,一下子就对上了皇帝的视线。那眼神隐藏在漆黑的瞳孔里,让她品不出真实的意味来。   而且皇帝也正在看她,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知薇两辈子都是黄花闺女,被个男人这么瞧有点不好意思,赶紧低下头去,顺便又喃喃辩解了一句:“臣妾见皇上,也没什么不应该啊。”   看她一副小媳妇委屈的模样,皇帝好气又好笑。强压下笑意板起脸道:“你与朕几次接触,却并不知朕是皇帝。你当朕是太医,却还私下相见,这便不合规矩。若他日真在宫里碰上别的男子,你预备如何?”   知薇更委屈了,那都是没影的事儿。哪能拿还没发生的事情给她定罪。   但皇帝的意思她也明白,她的举动确实欠妥,实话说当初不知道他是皇帝的时候,确实被这副皮相吸引过一二分。谈不上感情,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么个漂亮的人儿对她提出要求,她很难开口拒绝。   所以这就成了她的把柄。在不知对方是皇帝的情况下保持过近的关系,现在被追究也无可厚非。   可她不能就这么认了,那就等于自找死路。   知薇的眼睛转了两下,极度的紧张下还留有几分急智,立马堆起一脸笑意哄对方:“臣妾那是跟皇上闹着玩的。臣妾知道那是皇上,只是没出声儿。”   “所以管朕叫大人也是闹着玩的?”   话说到这份上了,承认就是死罪,知薇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臣妾看皇上兴致高,便没说穿,怕惹皇上不高兴。臣妾不该唤皇上大人,这是臣妾的罪,求皇上治罪。”   说着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忍着膝盖的疼痛,也把仅剩的那点自尊抛在了脑后。   生死面前其他的一切都变得格外渺小。知薇一介女流自认还是怕死的,倒不如先服个软低头认回错得好。   皇帝被她这突然的举动气笑了。想不到她还有点口才和胆识,竟在自己面前睁眼说瞎话。打死他也不会相信方才的那番话。从两人几次接触来看,这个沈知薇明显没认出他来,一心一意将他当成太医看待。   这会儿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竟信口开河胡诌起来。   偏偏她说得有几分道理,皇帝也没办法证实当时她确实不认识自己。毕竟她是宫妃,又是见过自己的人,说认识也不足为奇。   既是认识,那将他看作太医不过是玩笑之举。嫔妃和皇帝开个小玩笑无伤大雅,为这么点事情就降罪砍头也说不过去。似乎只能就这么由着这事儿过去了。   但见知薇这么伶牙俐齿,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皇帝心里竟有那么一点不痛快。仿佛是存心要跟她较劲儿,又寻了另一桩事情说:“红桑是你院里的人,启明宫失火这么大的事儿,朕不能不追究。”   “这事儿臣妾前几日已经给皇上回过话了。失火一事我确实不知,是否红桑所为也说不准。她人没了,胡乱按个罪名在她头上总是不妥,还是得有真凭实据才好。”   “唔,你这是料着朕拿个死人没办法,拿不出证据是不是?”   知薇听出弦外之音,默默把头压得更低了:“臣妾不敢。”   “朕倒觉得你挺敢的,仿佛这世上没什么事儿是你不敢的。”敢给皇帝撂脸子,敢跟他叫板顶嘴甚至撒谎狡辩,沈知薇这女人胆子简直大到天上去了。她若说不敢,这宫里还有其他人能说个“敢”字吗?   皇帝居高临下看她跪的那个样子,似乎既虔诚又真心。可刚才那番较量显然让她露了锋芒,她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只是一味犯傻。   有时候,她只是在装傻罢了。   后宫的女人都喜欢装傻,唯独她很不一样,有种天然不做作的味道。皇帝端茶抿了一口,收回打量的目光。   “愉嫔那儿有个宫女叫茉莉,她的说词和慧嫔那里的碧桃基本一致。启明宫起火当晚她们都见到红桑进了正殿,手里捧着个罐子。她进去后没多久火便烧起来了。朕不下结论,朕让你自己想,你觉得天底下的事是否会如此凑巧?又或者说愉嫔和慧嫔皆与你不和,串通一气来诬陷你?”   “臣妾不敢这么想。两位姐姐都是善心人,平日里与我素无交集,断不会出手害我。既然有两位证人证明,想来事情不会有差。臣妾管教宫人无方,请皇上责罚。”   皇帝有些看不透她。明明刚才还梗着脖子在他面前睁眼说瞎话,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这么快就认了,态度还这么好?   知薇也有自己的想法。私交外男这种罪名是绝对不能认的,那有伤皇帝颜面,非得咬死了才行。至于其他的,皇帝也就是套她的话罢了。既然他都知道,她赖也赖不掉,索性主动承认错误,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目前看来红桑放火的可能性很大,愉嫔吃饱了撑的,牺牲一个宫女来算计自己?对她没任何好处,她跟慧嫔关系又不怎么样。更何况那段时间红桑确实有些不正常,说她放火倒也合情合理。   这吃人一般的皇宫,知薇觉得自己要不是心宽想得开,搞不好也会疯疯癫癫做出些难以理解的事情来。   皇帝也是有些奇怪。见她主动认错心念一转,又不打算继续追究了。   “红桑犯事儿你虽有失察之责,总算你这些天在重华殿忙前忙后,也算辛苦一场。朕这人赏罚分明,你既功大于过,朕便要赏你。你要什么只管开口,朕都能答应你。”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除了后位。”   知薇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皇帝在说什么。本来皇帝说要赏她就够让她吃惊的了,后面又加上的那一句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后位,是说封她做皇后吗?   知薇低着头不敢看对方,深怕被他看到脸上惊讶的神情。这皇帝在想什么,他是不是觉得空头支票开了之后,怕自己狮子大开口,想要个皇后当当什么的?   她只是装傻,又不是真傻!   皇后那个宝座,岂是谁说坐就能坐的?她再怎么缺心眼也不可能要求当皇后啊。皇帝可以封她做皇后,可也同样能宰了她。若她真开了这个口,还没出养心殿这个大门,小命必然不保。   知薇真想和皇帝说一句:“您实在想多了。”   皇帝确实有自己的顾虑。皇后这个位子他一直空悬多年,还未想过要找哪个女人去填补。那个位子空着自有它的好处。   后宫女人都太闲,需要找点事情让她们做,好让她们彼此制衡。就好比他让良妃协理六宫,表面上看起来成了后宫实际的主人。可与她同级的宣妃有子,和她便是不相上下。   宣妃位列妃位,又有儿子,却拿不到后宫的实权。底下慧嫔也生了儿子,真要立太子,也并非她的儿子不可。再说良妃又怀了,眼看就要生产,若再得一子,后宫风云将更诡秘。   皇帝挺喜欢现在这局面,棋子都被他一一落在最合适的地方,没有半点差错。若这后宫突然多了个皇后,局面立马就会不同。   皇后的地位过于超然,是后宫绝对的主人,连太后都要靠边站。她即便无子,也可以收养别的嫔妃所出之子。哪怕将来他殡天,别的皇子登位,皇后也必定会被尊为太后。   皇后就像一记杀招,不到关键时刻不能发。必须这么空着、捏着,才能让后宫的女人彼此忌惮提防。   既然人人都有机会,那就谁也不会跟谁交心,也没有拉帮结派的可能。皇帝小心维护着这样的平衡,并不打算轻易打破它。   他不可能立知薇为后,不是觉得她不配,只是不愿而已。   知薇猜不到皇帝这些复杂的心思,但她自有自个儿的想法。既然机会摆在眼前,她便觉得一定要抓住。   启明宫大火刚过时她脑子里曾有过一个强烈的愿望,只是苦于现实无法实现。如今皇帝金口玉言许下承诺,正是天赐良机。   知薇没有犹豫,立马俯低身子磕了个头,语调平静道:“皇上仁慈,臣妾自知有错不敢居功,但求皇上开恩,降了臣妾的位份,赏臣妾一个恩典吧。”   “什么意思?”   “臣妾想当宫女,望皇上成全。” ☆、第29章 生气   皇帝平生头一回,被人说愣了。   哪怕从前接到再紧急的军情折子,他都没像今日这般震惊过。一个名义上是他妾的女人,居然说要自降为宫女,放弃当主子选择去当一个奴婢,这对于自小就是主子被人捧着长大的皇帝来说,无疑是很难理解的。   他在想,是因为后宫寂寞常年无聊,以至于令她产生了自暴自弃的想法?   按皇帝原先的猜测,他给出那样的承诺后,知薇若要点玉器珠宝绫罗绸缎什么的,属于正常表现。若想更进一层要个嫔或是妃当当,也未尝不可。后宫女人在他眼里没有高低之分,都是一样的。   知薇当贵人也好当嫔当妃也罢,他都不会碰她。只是个虚衔而已。   可她怎么会想当宫女呢?   皇帝不免有些好奇:“为何要当宫女,能把这缘由说给朕听听吗?”   知薇提出要求后一直提着心,生怕皇帝勃然大怒。毕竟这就好比现代社会女人冷不丁提出要离婚,男人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生气是自然的。   更何况他还是皇帝。   听着皇帝问她,知薇额头冷汗直冒,突然有点后悔。这个问题很关键,回答好了也许真能梦想成真。若回答不好,白绫或是毒酒,搞不好她就得二选一了。   她咽了下口水,端着小心回答:“回皇上,臣妾家里祖母年事已高,臣妾想归家孝敬她老人家几年。也想侍奉母亲以表孝心。”   沈家的情况知薇听锦绣提过,老太太今年近八十,在这个年代也算高寿了。   话是拐着弯说的,但皇帝听明白了。   “你想当宫女,是为了归家?”   “是,臣妾知道本朝律例,宫女最晚二十五便能放出宫去。臣妾年纪大了,自知蠢笨侍候不了皇上,便想回家去侍奉长辈,也算是尽一片心意。望皇上成全。”   皇帝有点理解了。原来沈贵人不是脑子坏了,反而是脑子异常清醒。她很明白自己留在宫里不会有好的前程,所以想给自己找退路了。   当年她进宫的时候引起那么大的震动,宫里宫外皆是一片哗然,本以为大概能混出点名堂来。不成想进宫没多久,她父亲和大哥便战死沙场。   沈家一夜败落,没了这层关系和荫蔽,她在宫里步履维坚,加上自己对她的刻意冷落,三年的“冷宫”生活她应该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才动了出宫的念头。   御座上,皇帝望着知薇纤瘦的半张脸,琢磨着这女人会有什么想法。出宫,是为了再嫁吗?现在的她是否后悔当初的决定。若是当年不曾悔婚,她现在早已是傅家的二少奶奶。想必和傅二情投意合儿女双全才是。   明明可以选择过舒坦平静的日子,她非进宫淌这趟浑水。结果一事无成便又想打道回府。   可这皇宫哪里是她想进就进,想出便出的?   不知怎么的,一想到她出宫后便要再嫁,皇帝心里便很不舒服。哪怕不准备碰她,却也想着将她留在宫里,一辈子拴在自己身边才好。   这样霸道的占有欲,皇帝以前从未有过。这个沈知薇令他破戒了。   皇帝皱皱眉心,拂去心头的不快,略带威严道:“你提出这个要求,可想过后果?”   知薇缩缩脖子,轻声辩解道:“皇上方才说了,除了后位任何要求都可提。臣妾资质平庸难堪大任,只想当个普通人,孝敬父母侍奉汤药,余生足以。”   “你父亲和大哥已然过世,如今家中是你二哥掌家。你一出嫁了的小姑子突然归家,可知往后在家中该如何生存?”嫂子定然容不下她,多一个人可不只是多一张嘴这么简单。皇帝虽身在宫墙内,对外头百姓官宦家的事情同样了如指掌。   沈知薇的那个二嫂,听说是个不好相与的。她的二哥生性懦弱,自小文不成武不就。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方才保住一命,没跟着父亲大哥上战场送死。   现在沈家名义上靠她二哥沈知华在管,实际上却是他娘子在当家。沈家经历巨变能支撑三年不倒,她的这位二嫂居功甚伟。   沈知薇若回家,日子必然难过。   但知薇有她的想法:“臣妾回家虽说要靠兄嫂照拂,好歹祖母母亲都在,想来二哥念兄妹之情也不会赶我出门。日子总还是能过的。”   一样是受冷待,被嫂子苛待可比被皇帝苛待好多了。她自己又有手艺,攒点外快改善生活不是难事儿。至少不用分分钟掉脑袋吧。   至此皇帝才发现,沈知薇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他自认是为她好,她倒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只怕还当他要害她呢。   皇帝脸色一沉,如锋的目光在她头顶扫过,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明显低沉许多:“你提的这个要求,朕不能答应。”   “为什么?”知薇一急脱口而出,抬起的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赶忙用手遮着嘴。   她这一举动透着几分可爱,皇帝本来有些生气,看她这样又气不起来了。   “后宫嫔妃若是犯错,可降级可罚俸,再不济便是去冷宫。但从未有过降为宫女一说,这不合规矩。”   “求皇上听臣妾一言。”知薇可怜巴巴望着对方,“臣妾听闻太祖时期,宫里的徐贵人便曾因触怒龙颜被罚为宫女,后被放出宫的先例。既是太祖时便有的事儿,想来不算违背祖制,皇上且考虑考虑?”   她说到最后就跟做买卖似的,开始讨价还价起来。皇帝简直要被她气笑,仔细一想发现她说的倒是实情。   太祖是他爷爷,当年确实听闻有位徐贵人被贬为宫女,后又出宫的事情。只是这事情颇有内情,发生的时候皇帝还没出世,也是道听途说。   传闻那徐贵人入宫时年纪已然不小,甫一入宫就得太祖欢喜,但因她出身不高只能封为常在。后徐常在肚子争气,没多久便怀了龙种生下一子,子凭母贵本要封嫔,却被当时的太后,也就是他的太皇祖母拦着,只封了个贵人。   不知是否因这个原因,徐贵人心中有气,便总跟太祖闹。太祖比她年长不少,初时有种新鲜感,还常哄着,结果越哄越闹,太祖终于没了耐性。   后面发生了什么皇帝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徐贵人也是个性子烈的,说既是不得圣宠,倒不如自请为宫女,将来也能出宫再走一遭。   太祖也在气头上,竟是答应了她。于是徐贵人成了宫女,也不知那几年怎么过的。反正最后如她所愿出宫。出宫后听闻她直接出家,去了离紫禁城不远的一座庵堂里清修。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偏偏皇帝小的时候,有那些个好嚼舌根的在那儿议论这个事情,叫他给听到了。他才知道原来徐贵人后来又跟太祖好上了。   太祖是个多情的人,徐贵人在宫里的时候他嫌烦,走了又想上了。加之她生的儿子还在宫里,见着那孩子便会想起他娘来。于是一来二往他便总往那庵堂跑。   听说后来徐贵人又为太祖生了个儿子,只是有没有回宫却是不知。有人说回来了,有人说没回来,徐贵人抱着儿子回了娘家,将孩子抚养长大,后来就与皇上断了联系。   这两种说法听起来都不靠谱,头一个太荒唐,也瞒不住人。后一个又说不通,龙种流落在外,太祖岂会答应。   反正这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随着知情人一一死去,早已没人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些什么。   现在沈知薇又把它拿出来讲,皇帝便有了借口:“徐贵人的事情朕也听闻过,只是朕知道她出宫后并未再婚,孤身一人到老。你莫非也要效仿她?”   皇帝有点试探的意思,宫里女人出宫,无非便是为了婚嫁。若依旧不能嫁人,不知她会否改变主意?   知薇却毫不在意,反倒冲皇帝一笑:“臣妾出宫不为嫁人,只为尽孝。若出家为尼只怕无法达成心愿,臣妾愿在家颂经念佛,祈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最后一句她是以前看电视学来了,也不知这年头是否流行这么说。但既是拍马屁,想来皇帝应该不会生气。   她哪里知道,皇帝根本就气着了。他突然发现原来在知薇的心里,他还不如一个宫女的身份来得吸引人。哪怕出宫后不能嫁人她也不在乎,她要的只是逃离皇宫逃离自己而已。   从未被女人如此慢待过的皇帝,有股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他算不得脾气很大的帝王,但一旦发起脾气来却是极度冷酷无情。身边侍候他的人都知道,比起父亲和祖父,他是个更为原则也更为冷情的皇帝。   他可以待人和善,也可以翻脸无情。他忽然站起身来,慢慢走下踏板,走到了知薇面前。   他想看清楚这个女人,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看明白她的内心过。   知薇叫他瞧得心里毛毛的,不由低下头去等待“发落”。皇帝并未让她久等,他突然撩起衣袍快步从她身边走过,出去的时候撂下了一句话:“行,从明儿起你便去喂猪吧。” ☆、第30章 意外   知薇这才知道,皇帝气大发了。   堂堂一国之君,连“猪”这么不文雅的字都说出来了,可见他心里的气有多盛。知薇蔫头耷脑地走出东暖阁的时候,小庄子还在门口候着。   他刚才不在,没见着皇帝生气走掉的样子,还以为知薇交了好运了。刚想上来恭喜两句,没想到对方一脸死相,不由奇怪:“贵人陪皇上说完话了,怎么不大高兴的样子?”   知薇讪笑道:“我把皇上惹恼了。”   “怎么会呢?”   是啊怎么会呢,不就想当个宫女嘛,反正他又不碰她,放她出去眼不见为净不是挺好的嘛。干嘛那么生气,还说要让她去喂牲口。   知薇虽说在现代也就是个普通人,可也没喂过猪啊。这种体力活她怎么行,回头非累死不可。   可是她自己说要当宫女的,皇上也成全了,真让她去干杂活也得干。都到这份上了,哪有她挑肥捡瘦的理儿。   她看了一眼小庄子,轻叹一声:“往后你也别叫我贵人了,咱们名字相称吧。闹不好以后我还有求公公帮忙的时候。”   小庄子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心想沈贵人不会被撵去冷宫了吧。这么想着不免替她可惜,还以为她终于时来运转了,却终究是美人薄命啊。   知薇也没心情和他多说,一个人出了养心殿的大门,由锦绣陪着回去了。   一路上她一言不发,锦绣心里就担心得厉害。早知道这趟面圣是凶多吉少,她还抱有一丝幻想,现在一看主子的脸色她就明白,这回真要有大麻烦了。   主仆二人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到重华殿,关起门来知薇把锦绣叫到面前,一开口就是:“这回我大概要对不住你了。”   锦绣眼前一黑差点厥倒:“主子这是什么话,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知薇拉着她在床沿边坐下来:“我知道你的心思,一直以来你总盼着我得宠。你是为我好不是为自个儿,这我都明白。可我到底不是这块料,争宠的事儿是不成了。而且我今天又把皇上得罪狠了,他这会儿只怕杀了我的心都有。”   “怎么会这样,皇上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若皇帝这会儿能听见她们的对话,肯定会负气道:“不是朕同她说了什么,你该问她同朕都胡说了些什么。”   面对锦绣追问的眼神,知薇有些羞于出口:“那什么,往后咱们可能得一道儿共事了。说不定,搞不好我还不如你。”   锦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跟皇上说想当宫女,皇上准了。只是他有点恼,说要让我去喂猪。”   锦绣终于支持不住,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在了床上。知薇翻了个白眼,重重叹了口气。   然后她开始侍候锦绣,只当是练手。现在对她来说,侍候人已经是好差事了,搞不好真得去侍候猪,又脏又累又恶心,当真是堵得慌啊。   她只能不停地告诫自己,忍字头上一把刀。反正她快二十三了,皇帝最多强留她两三年,就必得放她出宫了。为了以后十年二十年的自由生活,喂几年猪也不算什么。   猪还比人强,至少不用费心思争斗,每天忙忙碌碌的,日子一眨眼也就过去了。   奔着这个盼头,知薇堵着的心口总算松了一些,不像刚才那般没着没落儿。只是到底对皇帝有些埋怨,觉得他不近人情,是个难侍候的主儿。小气巴拉的男人哪怕长得再俊再美,也让人喜欢不起来。   知薇在这里满腹委屈,皇帝在燕禧堂里也是一个人生闷气儿。平生头一回他在女人这里碰了软钉子吃了败仗。他也没想她如何,不过是维持原样罢了,她却不愿意,拼个你死我活也要出宫去。   既如此他便成全她。只是也不能叫她太舒心。临走的时候说的那句喂猪只是气话儿,看她这样子也不像是喂猪的料,回头猪没喂好还被猪给拱了,简直得不偿失。   但皇帝确实不打算让知薇干太清闲的活儿。他也知道知薇离出宫的日子不远。其实宫里大多数宫女,到她这个年纪就放出去了,除非主子当真喜欢,否则很少真有人留到二十五。若说实在得宠,就索性留下当嬷嬷了。   可皇帝不可能现在就放她出去,总要叫她吃点苦才行。她这身份放在哪个宫里都不合适。从前是当主子了,现在派她去给主子端茶递水,谁心里能没疙瘩。保不齐就要想各种法子折腾她。   她是当真不知道宫里的险恶,以为当宫女是享福的事儿吧。孰不知宫里主子生活不易,奴才就更难了。每年这后宫里冤死的灵魂有多少,只怕数也数不清。   她这是虎落平阳的架势,回头非让小人算计了不可。所以后宫她绝待不得。   可不待在后宫就得往前朝来。皇帝又不乐意。她每日里在三大殿晃来晃去,自己难免要撞见她。一见她他心里就要火起,一火起搞不好就要找她麻烦,到最后害她丢了性命也不合适。   想来想去,只能把她远远地打发了,眼不见为净。   他倒也有些好奇,沈万成的女儿自小娇养长大,当了宫女之后能不能受得住这份苦。想起傅玉和说她变了个人的那些话,皇帝也想试探一番,看知薇是真的变了,还是只是故弄悬虚。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知薇刚起床没多久,宣旨的太监便过来了。宫妃被贬为奴是件大事情,还极为丢脸,皇帝没让人张扬,只让人带了口喻,让知薇收拾东西和那太监走,去到安置她的地方。   至于锦绣当然得一起走,没的让她们主仆分开的道理。锦绣一想到昨天皇帝说让知薇去喂猪,吓得立马又要晕倒。还是知薇眼明手快,扶了她一把,在她腰间狠狠掐一记,才算稳住局面。   至于院里其他人则是另有差遣,并不同知薇一道受罚。   绿萝本就是良妃派来的,如今知薇被贬她自然得回延禧宫复命,当下脚不停蹄领着另一个小宫女,去了延禧宫。   良妃那里还没得着信儿,听绿萝一说也是止不住地吃惊。最近这段时间皇上频频与沈知薇接触,她心里十分不安,还以为要多一个强劲的对手。没成想才几天功夫,沈知薇竟被贬为宫女,领着她那小丫环去了那样的地方。   “皇上当真让她去种花儿?”   “是的,奴婢亲耳听到的,这会儿她已和锦绣一道往花圃去了。”   “就派了她们去,其他人呢?”   “其他人说另有安排,现在还未说。奴婢想求娘娘恩典……”   良妃手一挥,示意自己明白了。绿萝这一回表现还可以,虽说沈知薇被赶去种花肯定不是她的功劳,但至少她没出纰漏,成功熬到了沈知薇倒台。   她既想回来便回来吧,往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一枚好棋子得留着,以后接着用。   绿萝的事情便暂告一段落,良妃打发走她后跟瑞香两人说悄悄话。   “皇上突然贬她为奴,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刚才绿萝对此一问三不知,想来此事极为隐秘。瑞香是她在宫里最大的眼线,各处安排的人得来的消息最后都会汇总到她这里,问她最为合适。   可这一回瑞香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听闻昨天皇上见了沈贵……沈知薇,不知谈了些什么。她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想来定是那一回触怒了皇上。”   良妃不由乐了。天底下竟还有如此愚蠢的人,机会都送到嘴边了,也会白白丢掉。丢掉不说还犯了事儿,混得愈发不如从前了。   本来前一阵看皇帝总往她那儿跑,还当是要封个妃什么的了,却不料最后是这样的结局。   种花。那倒是个好去处,清净,离东西六宫十万八千里,通往后宫的路夜里会上钥,还有侍卫值岗,想过来除非插上翅膀。   这下良妃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不用担心皇帝一时被小妖精迷了眼,令沈知薇有上位的可能。   就让他们两个隔得远远的,从此再不见才好。至于沈知薇到了年纪要不要放出宫去,良妃倒不在乎。最好她走人,永远不要进宫才好。   她那样的年纪,出去再嫁的可能性绝无仅有。从前家里烈火烹油般富贵,现在却没落至此,好人家谁会和她结亲。   更何况她还曾是皇上的女人。就算皇帝不介意,旁人也会介意。外头的人谁知道沈知薇没让皇帝睡过,只当她早已被开苞。这种情况下更不会有人要她,搞不好就要孤老终身。   若良妃生在现代,这会儿必定要说上一句:“傻逼就该活得坎坷些。”   明明大好的局势,竟让她搞砸成这样,她也着实佩服对方的愚蠢和无用。   相比于良妃的看戏心态,知薇这会儿心情倒是很平静,甚至有些窃喜。本以为必定要去喂猪了,却不料最后竟是种花。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不说她,便是锦绣也是转哀为喜,仿佛知薇被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第31章 欺负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特别贪心却也容易满足。   这两天对锦绣来说就如受刑,心情几番大起大落,简直把一生的惊吓都给用完了。先是听闻知薇自请贬为奴,又得知皇帝要让她们去喂猪。当时的她真恨不得往后院的荷花池一跳算了。   宫女日子不好过,主子怎么会这么想不通呢。更何况还是喂猪的宫女,那简直就跟猪一般待遇!   张公公来宣皇上口喻的时候,锦绣都绝望了。没成想峰回路转,皇上一时心软只罚她们二人去花圃种花,锦绣原本跌入谷底的心情一下子又蹿上了高点。   对她来说这个结果还算不错。从前在落月轩她也整天跟花草蔬果打交道,种花她是熟练工。更何况花圃什么情况她也知道,名义上她们去种花,实际上不过是去搭把手。   那里有专门的太监负责,都是个中好手。她们这些宫女大多只做些洒扫的工作,有时候也会往外宫送花,尤其是太后住的寿康宫,太监们不方便去,便是由宫女们去送的。   当今太后是皇帝生母,听闻从前便爱摆弄花草。如今年纪大了更好这一口,花圃里养的一大半名贵花草皆是为她而备。   锦绣倒觉得那是个不错的地方。占地广显得宽敞,人多也热闹。关键是活并不会很累,也好打发时间。她娘一心一意盼着她早点出宫嫁人,她在那样的地方小心夹起尾巴做人,出宫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只可惜了知薇,平白无故跟自己成了平级。   但知薇不这么想,她私底下和锦绣说:“原本过几年咱们就得分开了,那一别可是一辈子都见不着的。如今这样更好,咱俩年纪差不多,前后脚放出去,往后你别嫁得太远,常来我家看看我,不是比分隔两地更好?”   锦绣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当娘娘只是听着好听罢了,内里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知薇这样无宠的日子更是难过,她若一走往后她怎么办?倒不如两人一起熬几年,到时一起出宫,到宫外继续当好姐妹。   再说沈家还在,知薇出去了总有依靠,若能再找个好人嫁了,岂不更好?   关于嫁人这一点知薇没和锦绣细说,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不必操心。她本就没嫁人的心思,皇帝也不许她嫁,她就一辈子当个老姑娘吧。   只是这话现在说了,锦绣难免唠叨,倒不如瞒着她还能耳根子清静几天。   两个人各有心思,总算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跟着前来领人的嬷嬷去了花圃,就这么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   花圃的条件自然比不得从前,比落月轩差远了,也及不上重华殿后头的小院。这里严格来说不像宫里,更像外头的世界。   穿过一道红漆宫门后,就像和从前的一切隔开了。这里嘈杂复有生气,每个人都穿着简单朴素,说话声音也大一些,走起路来急匆匆,显出一股麻利劲儿来。   知薇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就被拘在后宫之中,头一回见着这么新鲜的景儿,就跟逛大街似的。这里才像是过日子的地方,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不像宫墙之后的那个世界,冷冰冰阴森森,仿佛活死人墓。   知薇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她本就是个普通人,自然更喜欢这种普通的生活。   花圃是个小小的社会缩影,她希望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子,至少能平安度过在皇宫的最后几年。   领她们过去的嬷嬷姓梁,一张苍老的脸孔布满皱纹。看到她知薇心里就有些难过,生怕自己也会像她一样在宫里慢慢老去。   梁嬷嬷年纪挺大身体倒还硬朗,走起路来脚步飞快,说话声音也敞亮。她先带两人去了住的地方,让她们把包袱放下。   这里都是三人一间,知薇和锦绣被分到一间屋子里,原先里面已住了个人,只是这会儿不在屋里。梁嬷嬷倒还算客气,没冲两人吆喝,只吩咐她们手脚麻利些,别像从前那般悠闲。这里是干苦力的地方,每天从睁开眼就有干不完的活儿,若偷懒可要挨罚。   锦绣暗暗吐了吐舌头,小心打量知薇。没想到对方面色如常,还冲梁嬷嬷笑笑,上前塞了个荷包到她手里,客气道:“辛苦嬷嬷了,往后我们一定好好干。”   梁嬷嬷一掂手里的荷包,知道有些散碎银子,脸色立马好看起来:“不急不急,今天你们刚来,先收拾东西喝口茶,回头我再引你们去见群芳姐。”   这个群芳姐是谁知薇她们都不知道,但想来是她们这一拨宫女的头儿。梁嬷嬷提到她时脸色没有丝毫不敬,应该是个挺有影响力的人物。   一听说要见顶头上司,知薇不敢怠慢,催促着锦绣放下包袱就随梁嬷嬷出去,先去拜会这个群芳姐。   她们本以为这个什么姐也当是个像梁嬷嬷一样的老妪,没成想年纪竟不大,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长得还挺漂亮,斯斯文文的,一点不像干粗活的模样。   只是她一开口,声音清亮掷地有声,条理清楚雷厉风行,知薇方知这是个厉害的人物。   后宫也是个职场,群芳姐能统管一个部门,必有其过人之处,万不可小看她。知薇赶紧领着锦绣上前行礼,却没急着塞荷包。   群芳姐表面看起来公正不阿的模样,当着梁嬷嬷的面她不能公然“行贿”。对方不收是小事儿,回头惹恼了她就不妙了。   群芳姐话说得明白,到了这里就不能想着玩虚的,得一本正经干活儿才是。她自然知道知薇从前是当主子的,所以特别提点她,要她手脚利落点,别让她为难。   锦绣在旁边听得挺不是滋味儿,倒是知薇很是淡定,笑着一一应下,完全没有生气的迹象。   群芳姐打量她几眼,立马安排了工作,将她和锦绣分开,一个打水一个去库房搬花盆,全都不是轻松的活儿。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知薇竟被派去打水。听到这话锦绣眉毛一跳,刚想说自己和她换换,群芳姐就递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知薇赶紧拦住她,应了一声便跟着带路的小宫女去了。锦绣则依依不舍被拖去了库房,无奈只能跟知薇分开一会儿。   看着知薇离开的背影,群芳姐淡淡一笑,心里不由琢磨,这个沈贵人倒是个妙人儿,完全不像她想的那样。她似乎并不娇弱,至少没什么主子脾气。瞧她脸上那笑儿,看起来多么真诚,比她从前那丫环有城府多了。   这样的人看起来好相处,实则最难搞。笑面虎笑面虎,能在经受这样的大难后还保持面上的笑容,本就不是个简单的人。   群芳姐决定接下来的日子,好好盯着这个沈知薇。   知薇没想到刚来就被人盯上了,还兀自在心里盘算着这水究竟该怎么打。以前看电视的时候觉得应该不难,就是把水从井里打起来,拿扁担挑着到处送的活儿。   花圃用水量大,靠她肩挑当然不行,这水是抬去灌水缸的,整个处所里的人日常用水都靠那一排水缸,知薇一听这工作量也知道不小,不知怎么的肩膀竟隐隐疼起来。   等真的干起来才起来,什么叫看人挑担不吃力。不说挑担,光是把装满水的水桶从井里转上来便费了才大的劲儿。那什么扁担她根本用不了,刚试了试水就洒得满地都是,和她一道儿干活的有个叫柳兰的不乐意了,张嘴便骂她笨。骂了一通后指指旁边的水桶,命令道:“行了,你别挑了,拿手提吧,省得打上来的水全给洒了,回头还得收拾。”   于是知薇只能每次提一桶水往返于水井和水缸之间。对其他人来说那是三根手指捏田螺的小事儿,但对她来说却是天大的事情。   原因很简单,她提不起那个桶来。   这具身体从前是小姐后来是娘娘,提水这种事情她这辈子都没干过,虽说种了三年菜有所锻炼,终究底子太弱。那水桶空着的时候就不轻,装满了水更是沉得不行,知薇来回刚提了两趟,便累得满身大汗手脚酸软,恨不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才好。   偏偏柳兰话还特别多,嘴又刁,骂起人来不带脏字儿,却字字戳人脊梁骨。幸好她挑的都是入宫前的事儿来数落,什么大家小姐吃不起苦啦,什么手不能挑肩不能扛啦,从前在家被人侍候惯了什么的。知薇听着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就好像她在骂另一个人似的。   她怎么就不挑入宫的日子骂呢?知薇真想她痛快骂一顿,回头嘴上闯祸屁股遭殃才好。可对方也不傻,知道她当贵人那段日子骂不得,那一骂岂不是打皇上的脸。   所以说宫里的人啊,个个是人精。   那天一整天知薇就在那儿提水。刚开始还知道累,还抬手抹把汗。到后来身子就像不是自个儿的似的,全身的骨头都在造反。   日落西山她拖着几乎瘫掉的身体往所走的时候,心里暗骂皇帝真不是个东西。好歹也当了他三年的小老婆,临走时就不能好聚好散吗?   就非得把她往死里折腾吗?   -------------   知薇顶着满天星斗,无力地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已经回来了。锦绣刚倒了杯水,一见知薇浑身湿透地挪进来,赶紧过来扶她。   “怎么搞成这样?”   知薇冲她摆摆手,示意别多说话。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这是宫里保命的不二法则。   锦绣将她扶到椅子里坐下,把自己刚倒的那杯水递过去。知薇打了一天的水,却没顾得上喝几口。这会儿累惨了,端着茶杯直接灌了个底朝天。灌完后犹觉不满足,又去拿茶壶。   可她手里没力儿,那胳膊酸得跟什么似的。茶壶拿在手里竟是提不起来,提到一半又咣当掉回了桌上。   这一下动静太大,把另一个坐那儿梳头的宫女吓一跳,便回头看她们一眼。   知薇赶紧冲她抱歉一笑:“对不住,吵着你了。”   那宫女长着一张圆脸,看着有几分讨喜。偏偏性子极为冷淡,知薇和她说话她理都不理,带着疏离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又转回头去继续对着镜子忙活去了。   锦绣冲知薇好一番挤眉弄眼,又给她倒了杯水。把杯子递过去的时候她凑近了悄声道:“是个怪人,我跟她说半天话,一个字都没回我。”   看来也是个难侍候的。到这会儿知薇才知道,做奴才日子可不好过。主子再难身上到底是轻松的,可做奴才就是身心俱疲。   要不是心里还有个奔头,她现在非悔青肠子不可。   两杯茶水下肚,知薇总算找回半条命来。只是实在累惨了,半个字都不想说,只想躺床上好好睡一觉。可偏偏一身的汗臭,根本无法入睡。只得让锦绣帮忙,陪她一道去净房洗漱。   宫女们条件自然没有宫妃好,这么一长廊的房间里,住了拉拉杂杂几十号人,但统共就一间净房。   好在这净房够大,一共隔了五间出来,里面备有浴桶,后头连着的耳房里十二个时辰有人负责烧水。她们只需将冷热水提开倒入桶里便可沐浴。洗完后还得把脏水倒了,将桶刷干净放回原位儿。   所以这里的人大多几人一道来洗澡,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知薇和锦绣进门的时候,里头正有几个在洗漱。原本说说笑笑的几人一见到她们,立马没了声音。一双双眼睛跟粘在她们身上似的,毫不掩饰心里的好奇。   关于她们两个,一整天下来已有不少传闻。尤其是知薇,从前是当贵人的,在这里人眼里那可是矜贵的主子。没想到现在沦落到和她们一样,当真令人想不通。   有几个心坏的就开始用眼神交流,目光里流露出不屑的神情,甚至窃窃私语对知薇指指点点。   知薇听到了却不在意,倒是锦绣气得不轻,狠狠瞪那两人一眼,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那两个是这里的老油条,自认资格老,平日里除了群芳姐和几个老嬷嬷,谁都不放在眼里。现在被锦绣这么一瞪,心里的火蹭地一下就起来了。   其中一个个头略高的一甩手里的巾子,不客气地冲锦绣道:“喂,你过来,给我去拎壶热水来。”   锦绣以为自己听错了,根本不搭理对方。结果那人气不过,直接上来扯她衣服:“喂说你呢,耳朵聋了。”   知薇见状脸色一变,刚要出手拉开她们两人,锦绣已经快嘴回了过去:“我凭什么给你拎热水。咱们都是一样的,你想要热水就自己去拎好了。”   “嘿,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刚来嘴就这么硬,找打是不是!”   “你凭什么打人。想让我侍候你,做梦吧,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   “锦绣!”知薇轻呼一声,赶紧扯对方衣角,示意她少说两句。她们毕竟初来乍到,闹起来肯定占不到便宜。   锦绣却很窝火,自打到了花圃这一整天都在受人白眼,她哪里受过这种气。从前在沈家她是小姐贴身丫环,谁敢给她气受。进了宫虽说知薇不受宠,好歹也是主子身边的,旁人说话带刺儿,可也没直接吩咐她办事儿的。   现在倒好,还要受这种粗使宫女的气,真是忍无可忍。   她用力一抖肩膀,把那人的手从自己身上抖下来,直迎对方迎来的目光,丝毫不带惧意。   净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眼看一场打斗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刚才另一个嚼舌头的宫女冷笑一声,说了这么一句:“哎哟,还当自己是主子身边的人啊。都被贬到这里来了,还有什么可傲气的。也不想想你们家主子现在也跟你一样,也是个被使唤的奴才。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家都一样。你一个后来的使唤你拎壶热水怎么了,还委屈你了不成。”   “你!”锦绣气得语塞,到底不是那种粗俗人,骂不出难听话来。   旁边的人一听便大笑起来,个个前仰后合兴灾乐祸,更把锦绣气得头顶冒烟。   先前的高个子宫女一脸得意,冲锦绣一瞪眼睛:“怎么,不服气。要不要我教教你这里做人的规矩?”   她边说边像男人般压两手的关节,直压得喀喀作响,一副要打人的架势。锦绣没料到她还敢动手,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里,知薇上前一步,面色淡淡道:“热水是吧,我替你去拎吧。”   她的语调异常平静,声音也不大,却一下子压制住了全场的气垫。那几个看好戏的停下笑声,个个面面相觑。   高个子宫女面上讪讪的,不知怎的竟有点惧怕知薇。但她又不肯服软,梗着脖子道:“行,那你赶紧去,我急着要用。”   她一开口旁边的人也跟着附和,这也要那也要,一连要了五六壶热水。知薇也不计较,全都一一应下,转头吩咐锦绣:“你替我打点凉水来,回头我把热水都拎来。”   锦绣哪里肯让她一个人去,非说要一道去,便跟着知薇出了净房。   一出屋子她便气得直掉眼泪:“这帮人太混蛋了,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小姐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替她们……”   “行了,赶紧把眼泪收起来。回头让人看到还以为咱们心里有想法呢。宫女是我自己要当的,没什么好抱怨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赶紧拎完热水咱们也洗洗,回头早点睡才是正理儿。”   “可是……”   “别可是了。我跟你说你这称呼也得改改,怎么能叫我小姐呢。”   “那叫什么啊,我是想叫你主子的,又怕给你惹麻烦。”小姐是原先在家时的称呼,锦绣觉得没什么。   可知薇不这么想:“当然不能叫主子,可也不能叫小姐。咱们现在都是宫女,你得叫我名字。”   “那怎么行,您可是……”   “我如今什么也不是,就是个宫女。你若为我好,想让我平平安安度过在宫里的最后几年,就听我的。别在这种小事上让人揪住错处,回头闹得不可开交。”   锦绣想想也有道理,虽替知薇不值却还是应了。两人一同去了耳房,来回几趟把热水给人送去,又给自己拎了两壶,挑了个没人的格间开始洗漱。   外面刚才那几个人也都没走,几个凑一起边洗边嘀咕。本以为知薇初遭变故肯定接受不了巨大的落差,没想到她竟安之若素,说话做事落落大方,没有小家子气。   这样的人比起那种哭哭啼啼或是外强中干的更让人不敢得罪。这样的人有韧性,往后能混成什么样真不好说。就说现在花圃里宫女的头儿群芳姐,她本是官宦之女,因家里长辈犯事受牵连才入宫为奴。她当初进来的时候就是一脸的宠辱不惊,丝毫没有官家小姐的傲气。   结果几年下来她混得顺风顺水,混到了如今的位子实属出人意料。   这些人里没一个不服群芳姐的,也对她的过往了如指掌。如今知薇看起来颇有点她当年的风采,这些人便有些不敢造次,初时生出的欺负她的念头,也渐渐压了下去。   唯有那个高个宫女还有些愤愤不平,躲在格板后头又悄声嘀咕了好几句。   一场沐浴风波消弥于无形,知薇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又把换下来的脏衣服顺手搓了,和锦绣两人摸黑回了房。   她们进去的时候同屋的另一个宫女已经睡了,知薇先前跟锦绣打听过,知道她叫雪容,听说一向话少也就没在意,歪倒在床上两眼一闭,很快就睡着了。   头一天的考验总算熬过去了,知薇睡得踏实又满足,睡梦里已经开始憧憬将来出宫时的美好日子。   皇帝不就是想折磨她嘛,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身上累总比心里累来得好,甭管他出什么大招,只要留她一条命在,她就一定能熬到出宫去。   等她回了自己家,一定给皇帝立个长生牌位,每天三炷香诅咒他。夫妻一场如此绝情,当真是个王八蛋。   微凉的夜色里,皇帝站在荷包池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第32章 急病   因夜里受了凉,皇帝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喉咙有些发紧。   下了朝用过早膳,他叫了傅玉和进来给自己把脉。傅玉和一张四平八稳的脸,仔细请了脉后起身去开方子。   他拿起皇帝书桌上的白毫,沾了点墨迅速写下一行字,突然想到点什么,便又轻笑道:“其实皇上自个儿也能开方子,臣倒是白走这一趟。”   “自个儿的脉自个儿摸不准,有你在,我也不愿费这心神。”   论治理天下,皇帝自然当仁不让。但论看病救人,当然得交给他傅韫。合理分工方才天下太平,这是皇帝的人生准则。   可偏偏有些人就喜欢跳出规矩办事儿,比如某个令人不悦的小女人。   皇帝想到知薇,眉头不由一皱。刚想把她的脸踢出脑袋,那边傅玉和又多嘴:“听说皇上前几天给人扶脉去了。”   “一时手痒罢了。”   “皇上给人开药了吗?”   “开了。”   “对方倒也敢吃?”   “她没吃。”皇帝失笑,“不是不敢,大约是嫌弃。”   傅玉和写完方子交给马德福,又从他端来的朱漆托盘里拿过茶蛊来,亲自递给皇帝:“她不吃是她不识货,皇上不必介怀。”   皇帝介意吗?其实多少有一点。这个沈知薇就是特别,不管你做什么,哪怕是为她好,她也完全不领情。就好像一拳挥出去总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让人提不起劲儿来。   倒是那天跟自己犟嘴的时候还比较可爱,可偏又提出要当宫女,气得他一时狠狠心,将她一脚踢得远远的。   她既喜欢收拾菜地,便索性去种花得了。   傅玉和仔细观察着皇帝的面色,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一样了。皇帝从前是极威严的一个人,哪怕当着他的面也是丝毫不乱,给人一种掌控一切的霸道气势。   可今儿见他神情里竟透出几分柔软来,不再那么冷漠无情,倒更像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这样的皇帝不常见,自打登基后傅玉和头一回见他这样。   看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会跟沈知薇有关吗?   他忍不住打探:“听说皇上将她贬为奴了。”   这是对外的说法,傅玉和也不知内里,和别人一样都以为知薇是触犯龙颜因此被贬。但仔细想想不多的几次接触,他又不认为沈知薇是个脑子不清楚会得罪皇帝的人。   皇帝一听他问这个,脸色不由一谙。今天的傅玉和大概是存心和他过不去,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问的都是些扎他心窝子的话。   但两人至交好友,自小一块儿长大,他对他没有隐瞒,便把那天知薇自请当宫女的事儿说了:“……她既坚持,我也不反对,便由她去了。”   傅玉和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一时对知薇更是疑惑不已。   “她可有说为何非要当宫女?”   “她想出宫,说是要侍奉长辈,想来只是托词。她只是不愿在这儿待下去了,出宫或许能多条出路。只是朕也同她说过,她若想嫁人却是绝无可能。既当过朕的女人,便不可能再是旁人的女人。”   说这话的时候皇帝神情一凛,又成了那个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男人。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冷峻气质,将他整个人团团围住。   这才是傅玉和认识的皇帝。   本来一切到这里便归于平静,偏偏那天的傅玉和特别多嘴,事儿都办完了还得再来一句:“皇上昨夜干什么去了,惹了一身风寒回来?”   皇帝看他一眼并不答,显然这事儿他不愿意再提。半夜三更批完折子睡不着,突然一个人提着灯笼去了重华殿后头的荷花池,旁人知道也就罢了,却不能让傅玉和知道。   他和沈知薇有世仇,和她有关的事情他不愿意多提。   可他不提傅玉和却提了:“她如今到了那边,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皇帝一挑眉:“若真这样,你该高兴才是。”   “皇上。”傅玉和上前行个礼,一副准备走人的样子,临走前又添一句,“臣并非落井下石之人。当年的事情,也并不都是她做的主。”   这话从傅玉和的嘴巴里冒出来,总觉得怪怪的。皇帝还记得当年他二哥自尽后他的模样,若不是当时沈知薇已进宫,只怕他会提剑直接去沈家砍人。   怎么几年过去他竟改变了想法,是时间久了心中的恨意淡了,还是与她几番接触,发现她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   皇帝不愿再深究,一摆手示意对方下去。傅玉和再行一礼,转身离开。   出了养心殿傅玉和没往太医院去,而是背着药箱一路往南走,穿过几道宫门,最后踏过了定南门。   出了这道门,只有一条大路。沿着路往前得走两炷香的功夫,才能见着两条岔路。一边通往花圃,如今有个沈知薇在那儿。另一边则通往一片药圃。   那是皇宫里属于他的地方,皇帝特批与他,旁人都没有的恩典。皆因两人自小的情份,皇帝从不拿他当奴才对待。   药圃和花圃虽是从两条路进入,其实地是连在一块儿。药圃那块地儿原先就是种花的,不过皇帝后来另辟出来给了他。他便在上头种些珍稀的药材,或是培育一些外来的新药材,权当是做试验。   他顺着大路一路往前走,身后还跟着侍候的小太监。小太监只侍候他一人,跟他关系极熟,这会儿便问:“大人今儿个留宿宫中吗?”   药圃那边有个小院儿,傅玉和有时候就住那里,清静又雅致。   傅玉和看看日头,天色已渐渐暗下来,身后的定南门前换了一轮值岗,过不了一个时辰便要下钥。他想了想道:“嗯,今儿就住宫里。”   小太监挺高兴,这就意味着他也能跟着一道住那小院,有单独的一间屋子,而不用回太医院跟人挤一间了。   因为高兴,小太监步子略快了些,边走边冲傅玉和道:“回去后我先给您沏壶茶,您这累了一天,也该好好歇歇。晚上我烧几壶热水侍候您沐浴更衣。晚饭我给您做,您想吃面条吗?明儿您想吃什么,我给您上膳房领去。”   他越说越高兴,眼前出现膳房一溜烟的美食,馋得直流口水。他觉得自己命真好,能跟着傅玉和。主子为人和善,除了话少点基本不摆架子。平日里还总能捞着好吃的,有时还能借故偷个懒。   像他这样没什么上进心的小太监,能过这样的日子便不错了。   他边走边琢磨明儿个早饭吃什么,没多久便走到了岔道口。结果因为没留神,和迎面来的一个人直直地撞在了一起。   这一下撞得挺凶,两个人同时哎哟一声,向两边摔倒。   小太监屁股撞在青石路面上,疼得直叫唤,感觉那屁股都快裂成两半了。他就有些生气,跳起来便骂:“哪个走路的不长眼,万一撞着大人怎么好?”   他不说自己,打着傅玉和的旗号骂人,底气似乎也足了几分。   另一边知薇摔得眼冒金星,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也想跳起来骂几句,奈何疼得厉害开不了口,只能先挣扎着爬起来再说。   刚爬起来迎面就撞见了傅玉和,知薇顿时很不好意思。怎么就撞见他了呢,这人跟自己有私仇,这下看到自己落难,指不定得多高兴了。   知薇这才知道,当宫女也有当宫女的苦处。   好在傅玉和不是那种得寸进尺的人,只冷眼上下打量知薇一番,心里想的却是,她如今看起来和当初做贵人时相比也差不了多少,果真从前混得是够惨的。   她能想通自己想法子离开皇宫,证明多少还有点脑子,没做那得宠的千秋大梦。如此说来,她倒是个聪明人。   可聪明人当年为什么非办蠢事呢。放着好好的信国公二少奶奶不当,非要来宫里当个下等嫔御。傅玉和时至今日依旧想不通。   知薇忙着掸身上的灰尘,没留意傅玉和深沉的目光。本想拍干净就走人,却不料旁边一直冷着张跟死人似的雪容突然活了过来,走过她身边径直向前,竟向傅玉和行了个礼。   “大人许久不见,最近可好?”   知薇抬眼看,雪容手里捧着她们准备去送的一盆丹彩杜鹃,紫红色的花配着她的浅绿色裙子,将她整个人衬得更为娇弱,倒也是极美的一个人儿。   知薇有些看呆了。从没见过雪容这个样子。自打今天一个屋里,她鲜少开口,待人极为冷淡,知薇没料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羞涩、娇美,富有少女气息,和面对自己时简直判若两人。   更让人意外的是,她竟与傅玉和相识。两人很自然地打了招呼,傅玉和甚至还和她聊了几句家常。   雪容似乎完全忘了自己的差使,站在原地不住地和傅玉和说着什么。知薇简直看傻眼。没想到只是陪雪容来送回花,竟会撞见这样的事情。   这位傅太医和雪容之间,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吗?   知薇心里那点子八卦心一下子被挑了起来,默默地缩到一边安静看戏。反正送花本就是雪容的差事,她只是陪同而已。听说雪容是群芳姐的亲妹妹,即便差事没办好,也不会有麻烦。   她又何必妄做小人,棒打鸳鸯呢?   ------------   结果那一日,她们就没能赶在宫门下钥前把那盆杜鹃送出去。   两人折返回去后各办各的差事,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知薇刚吃过晚饭,就被群芳姐身边的小宫女叫了过去。   她心想,一定跟那盆杜鹃有关。那盆花本来要送去蒋太妃宫里的,结果耽搁了,难道太妃生气了?   知薇带着一肚子疑惑见了群芳姐,本以为对方要找茬,却不料她却关起门来,只留她一人说话儿。   不大的屋子里茶香缭绕,放眼望去摆设不多却都精致,而且屋主品味很好,像是读过书的。知薇来的时间尚短,还不知道群芳姐从前是官家小姐。但只凭这间屋子,她便能读出点讯息来。   果然在这个宫里,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   茶是群芳姐让人上的,知薇却没敢喝,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对方发话。向来办事利索行动爽利的群芳姐,今天面色却显得有些犹豫。   她拿着茶蛊连抿了三口,最终才轻轻搁到了茶几面儿上。   然后她开口:“听说今儿你们去送花,让宫门口的人拦了回来?”   知薇赶紧起身回话:“因是去得有些晚,宫门转眼就要下钥,怕是过得去却来不及回来,所以……”   “是你和雪容一道办的差事?”   “是。”   群芳姐没吱声,细细打量知薇。这个沈贵人有点意思,倒是个没心眼的,或者说是个有心眼的聪明人。她应该知道自己和雪容的关系,这件事情也是雪容的错,她大可以推在对方身上,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可她偏没有,半个不利于雪容的字也没讲,好像这是她们两个人的过错,并不是某人单方面造成的。   是个谨慎小心的人。群芳姐心里下了个结论。或许也是个心眼不坏的人。这一点群芳姐还没有完全肯定。   沈知薇来之前,延禧宫那里透过旁人和她递过话。那边的意思她明白,但她并不打算全盘照做。她是花圃的人,不是良妃的奴才,不会唯她马首是瞻。说到底她们是一样的人,不过她运气不好家道中落,否则哪里会沦落到当个宫女。   当初她也是有机会做宫妃的。   所以她对延禧宫的态度和对别的嫔妃一样,不偏不倚,哪一方都不靠。她这是吸取了父辈的教训,再不愿做那拉帮结派胡乱站队的事情。   当年父亲不就是因为没站对地方,才给全家招来大祸的吗?   不过她不听良妃的,不代表她不关注沈知薇。毕竟她是个特别的存在,群芳姐今天也是有心试她一试。   试下来的结果还算满意。   于是她又道:“雪容是我妹妹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是。”   “你坐,别站着,这里没旁人。”群芳姐一抬手示意知薇坐下,轻轻叹了一声,“今儿的事情你也在现场,我找你过来就为证实一下。听说你们今天撞见了傅太医?”   “确实撞见了。”她还和傅太医的跟班撞了一下,得他一顿骂。   “当时什么情形,你仔细同我说一遍。”   知薇有点疑惑,但还是一五一十全说了。只是在说到雪容时有所保留,只说她与傅大人认识,两人站在路边说了几句话,仅此而已。   但即便这样,群芳心里也敞亮儿。自己这个妹妹当真是不懂事,都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认命。   她们李家从前和傅家有点私交,虽说两家父辈官职差了几级,但傅玉和这个人从不摆谱儿,待人一视同仁。她们姐妹小的时候和他相识一场,也算是交过几天朋友。   后来李家被抄家,她和妹妹被送进宫来为奴,偶尔能撞见傅玉和一两次。妹妹雪容从小就倾慕于他,进了宫后郁郁寡欢,更是将那傅玉和当成了一种精神寄托。   知薇说得很寻常,可群芳却能想到当时的情景。妹妹一定是又犯糊涂了,才会拉着人说了那么多,生生耽误了给太妃送花的时辰。   耽误送花是小事儿,少女情怀才是大事。她和傅玉和根本是不可能的。从前李家兴旺的时候,结亲家尚且算高攀。现在他是未来的世子乃至信国公,雪容却是犯官之女,是带着奴籍的人,能不能出宫还得看主子心情。   即便将来侥幸逃离宫门,雪容最多也就给傅玉和当个妾氏。只怕为妾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眼。世子夫人眼光可高,哪会要一个犯官之女进自家门。   所以群芳平时总劝妹妹想开些,莫要犯糊涂。可她就是不听,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一见着傅玉和就跟走不动道儿似的。平白让她操碎了心。   像今天这样的情形,知薇肯定看出来了,瞒着她没有意义,倒不如拉拢她,叫她替自己好好盯着妹妹。   于是群芳姐又道:“回头你若再跟雪容去办差事,得机伶些,在旁边多提醒她。尤其是撞见别人的时候。”   这个别人指的就是傅玉和。知薇识相地点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个差事。   可事情就有这么不凑巧,她前脚刚答应群芳姐,当天夜里雪容却突然犯起病来。   也不知是怎么了,夜里睡到一半,知薇让一阵哼哼声给吵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瞧,发现睡她对面床的雪容正在那儿来回地翻身,像是十分痛苦的模样。   知薇立马没了睡意,披衣下床走过去查看一二。油灯下雪容的脸色煞白,额头冷汗直冒。她紧紧地咬着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知薇大惊失色,赶紧叫醒锦绣吩咐道:“快,去找群芳姐,和她说雪容病了。”   锦绣一见这情形不敢耽搁,趿了鞋披了外衣就跑了出去。知薇则留在那里照顾雪容,先是问她哪里不舒服,可对方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想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知薇只能给她擦了汗,又端了水将她扶起想喂她喝。可雪容根本喝不进去,水端到嘴边却被她不小心打翻,溅了两人一身。   尤其是知薇,胸口一片全湿了,幸好茶水不烫,她就打了个哆嗦。   群芳姐很快就赶了过来,一见妹妹这样脸色一变,忙乱中也犯了糊涂,立马让锦绣去请医婆。   锦绣却站在那里没动。定南门已经关了,这会儿过不去,医婆都在宫门另一头,她根本请不来。   群芳姐看她站着不动,厉声喝斥:“让你去请人你没听到吗?还不快去!”   知薇知道她是心疼妹妹,赶紧解释:“群芳姐,这会儿定南门关了,咱们过不去。”   这话一出,群芳姐立马脸色煞白,平日里多要强的一个人,这会儿竟也显得无助起来。知薇有些同情她们两姐妹,尤其是雪容。看她这样子病得很急,若不赶紧医治保不好有性命之忧。   可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请大夫呢?   焦急中,她脑中闪过黄昏时分锦绣和她说的话。锦绣是个包打听,来的时间不长却是知道了不少事儿。像是傅玉和在花圃旁边有个药圃,是皇上亲自封的地儿。他时常不回家就住在药圃那儿的小院子里,身边只有个小太监侍候,   虽说群芳姐的意思是不让妹妹和傅玉和多接触,但这会儿人命关天,她也顾不了这么多,只得提议:“傅太医今儿个在不在药圃里,要不咱们去求求他?”   群芳姐的脸色有些犹豫。就在这时雪容像是突然吃痛,捧着肚子痛苦地叫了一声。随即她又死死咬住唇,整个人抖得如筛子一般。   见妹妹如此,群芳姐也没了犹豫,她知道今天傅玉和肯定在,这会儿除了他没旁人能救妹妹。   于是她点头:“我带她过去,你们帮个忙,将她抬到我背上。”      三个人手忙脚乱,一番折腾后总算将雪容扶到了群芳姐身上。可她身子不好,痛得浑身打颤儿,趴在姐姐背上仍不住扭动,群芳有些背不住她,差点将她摔在地上。   知薇见状果断道:“我陪你一道过去,锦绣你留下。”   “不,我陪你们一道儿去。”   “你留下,人太多太招摇,你留屋子里睡觉,回头要有人问起来,就说我们都睡着。”   说完知薇扶着雪容,和群芳姐一道出了房门。两个人一路摸黑也不敢提灯笼,踉踉跄跄得往药圃走。   她们没走前门,而是从后面花圃里绕过去,踩着满地的烂泥走了许久,总算是到了傅玉和住的小院里。   知薇上前去敲门,初时敲得轻了,半天没人来开门。后来她一着急,索性举手急促地拍起门来,生生将里头熟睡的两人给吵醒了。   小太监十分不悦,睡得正香却得来开门。他披了衣裳嘀嘀咕咕,哗啦一声将门拉开便骂上了:“谁啊,深更半夜还没不让人睡觉……”   “这位公公,请问傅大人可在?”知薇不听他的抱怨,直接截了话头。   小太监打眼一看,就着灯笼的光认出了知薇,心里气就更大了。这女人真是,白天和自己撞了一下,他不过数落两句,回头倒害傅大人将他训斥一番。   这会儿又来扰人清梦,当真是个讨厌的人。   于是他没好气回了句:“不在!”直接就去关门。   知薇赶紧出手想拦住那门,却是光线太暗没看清楚,一排手指全叫门给夹了,疼得她“哎哟”叫了一声。   暗夜里,这一声显得格外清楚,刚从房里出来的傅玉和听了个真真切切。 ☆、第33章 凑巧   夹了知薇的手指头,小太监有些不好意思。   后面群芳姐已是急得满头汗,却不敢得罪他,只压低声音道:“我是花圃的宫女李群芳,我妹妹雪容病了,特来求傅太医看一眼,麻烦你给说一声。”   小太监有些犹豫。太医是不看宫女的,更何况他家大人一般只给皇上看病,连后妃处都不怎么去。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这个时辰我们大人已经睡下了,你们还是找医婆去吧。”   说完他又想关门,这一回知薇抢在前头,一把抵在门上:“您给行行好吧,这会儿上哪儿找医婆去。人命关天,傅大人悬壶济世,只当是做件好事,好歹给看一看吧。这雪容姑娘你们大人也是认得的。”   小太监一个头两个大,偏偏群芳姐在他不好喝斥知薇,可又不敢去吵傅玉和,只想用话将她们哄走。   就在他左右为难时,院子里傅玉和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安子,什么人来了?”   小安子回过头,苦着一张脸道:“回大人,是花圃那边的宫女,过来求大人看病。我和她们说了这不合规矩,但她们……”   知薇一听傅玉和的声音心中大喜,用力将门一推,露出半张脸和对地方打招呼:“傅大人,深夜来访来打扰了,实在是事情紧急。雪容姑娘病了,求您给看一下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让人进来不合时宜。更何况傅家与李家素有交情,他与李雪容也算相识一场。若见死不救良心上过不去。   只是傅玉和有些烦知薇,看见她心里总有种矛盾的感觉。可她看起来一脸镇定自若,完全没有尴尬的样子。当真是个脸皮厚的。   傅玉和略一踌躇,便吩咐小安子开门把人放进来。群芳姐已是累得不行,一进院子差点跌倒,小安子赶紧上来帮忙,将已经疼晕过去的雪容扶进了正堂里。   屋里很快点起了灯,雪容被扶进了椅子里,面色苍白地歪靠在姐姐身上。群芳姐看着傅玉和,眼里满是希望和祈求的神情。   看她们两姐妹这样,傅玉和心头也是一声叹息。他让小安子进屋去拿药箱,自己则搭着雪容的脉仔细探了探。探过后又伸手翻对地方眼皮,观察舌苔,按压腹部,一系列动作做得既熟练又漂亮。   最后他也没开方子,随口报了一串药材名给小安子,让他立马去煎药。小安子苦着一张脸去后头找药,心里不住埋怨知薇。怎么一遇上她,就没好事儿呢。   傅玉和则从药箱里拿出针来,在雪容的两只手上各扎了几针。针刚扎下去没多久,雪容就慢慢醒转过来,迷离的眼神里透出了几分活人气息。   群芳知道,妹妹这是救过来了。当下又冲傅玉和感激地看了一眼。   其实这男人当真不错,若李家不曾犯事儿,她真想妹妹能嫁给他。可如今一切都成了妄想,不管他如何好,她都不能让妹妹靠近这个男人。她们得在宫里夹起尾巴做人,方能保得一时平安。若头脑不清晰妄图攀附权贵,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妹妹这个糊涂人啊,怎么就是想不通呢。   雪容醒转后意识还有模糊,没有察觉在哪里。傅玉和和她说了几句,都是问的一些寻常问题,好更了解她发病的原因。   知薇从头到尾站在旁边,认真看傅玉和行医,闲得无聊就把他说的话记在心里,想着回头若也碰到这毛病,多少能应应急。   她这认真好学的模样引起了傅玉和的注意,对方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却不料意外看到了她湿漉漉的胸口。   那是刚才知薇喂雪容喝水时,被她打翻泼上去的茶水。茶水颜色深,轻易褪不去,加上走了一地儿的路,知薇累得满身汗,胸口那一块便更明显了。   偏她今天出来得急,忘了穿半臂,这会儿就一件齐胸襦群,胸前白嫩的皮肤露在那里,就跟会勾人似的。   傅玉和是清心寡欲的人,对女人没什么大兴趣,乍见之下心头竟意外地有了些浮动的涟漪,这令他十分意外,不由皱起眉头。   大晚上的穿成这样出来见男人,当真不合规矩。   就在这时,小安子从外头进来,身上那件外衣胡乱地搭拉着,衣带都没系好。傅玉和便直接吩咐他将那衣裳脱下来。   小安子以为是要给病人盖,二话不说就脱了衣服。不料想傅玉和拿到后却是直接往知薇胸前一扔,看也不看便命令道:“穿上。”   知薇愣了下,看了看敞开的胸口,脸色不由一红,赶紧把小安子的外衣套上。旁边小安子呲牙咧嘴,当真有些想不明白。   今天晚上他家大人怎么这么奇怪?   群芳姐也看出点端倪来,心里不免疑惑。她人虽在宫里,但傅沈两家的恩怨她是知道的,当年沈知薇为进宫攀富贵毁了跟傅二的婚事,害他投湖自尽。傅玉和心里必定是极恨沈知薇的。   可看他今天的表现,两人似乎并不像想的那样势同水火,沈知薇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傅玉和竟还露出几分关心的意思,当真让人琢磨不透。   难道两人在后宫的时候,有过不一般的接触?   群芳没有多话,将心里的疑问暗暗压了下去。片刻过后小安子煎好了药端了过来,她便喂妹妹喝下。眼看她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群芳那一颗提着的心总算彻底放了下来。   然后她便向傅玉和道谢:“今日多亏了大人,若不然我妹妹只怕性命难保。吵着大人休息,实在对不住。”   傅玉和只淡淡摆手,冲她道:“她这病要将养几日。我今日不能给你开方子,以免被人发现你们来过此处。明日一早你让人去请医婆再给她诊治一番。不是什么大病,吃两帖药便好,你不必担心。”   群芳千恩万谢,叫上知薇准备带妹妹回去。雪容这会儿醒得差不多了,终于认出是傅玉和给自己看病,激动地眼泪直流,非要由姐姐扶着给对方行礼,说是谢他的救命之恩。   知薇帮着群芳扶住雪容,勉强行了个礼。三个人正准备走时,傅玉和却突然叫住她们。他走到沈知薇面前,言简意赅说了一个字:“手。”   知薇没反应过来,还是群芳机灵,想到方才知薇被夹着的右手,提醒她道:“大人给你看手,你赶紧的,别耽搁。”   知薇下意识地抬起手,茫然地看着对方。刚才太乱她没顾得上,这会儿被灯一照才发现,中间三根手指全都肿了起来,显然之前那一下还挺重。   傅玉和也看出来了,当着群芳和雪容的面不方便拿知薇的手,只凭肉眼观察片刻,便从药箱里拿出个甜白瓷瓶来。   不同于皇帝送来的那一个,这个瓶子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就算被人发现也认不出是哪里的东西。那里面装着药膏,傅玉和也没说用法,只将瓶子往知薇手里一放,便一挥手示意她们快走。   她们这样不合规矩找上门,出来得越久越容易被发现。   群芳再次跟傅玉和道谢,然后带着妹妹和知薇回了宫女住的屋子。进了知薇的房间安顿好妹妹后,她又冲知薇小声道:“这件衣服赶紧脱下来,绞成一条条的带子拿火烧了,别让人发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知薇点头应下,那一晚后半夜就忙着烧衣服的事儿。好在太监的衣服都一样,看不出分别来。绞成条状后跟宫女做粗活时穿的衣裳差不多,知薇胡乱烧了一通,最后把烧成的末儿拿水一和,倒到了外面的泥地里。   亏得是夜里,大家都睡得香,没人闻到烧衣裳的味儿。第二日起来众人都离开屋子去干活,被群芳姐特许休息一天的知薇将窗户大开,把味道散了个一干二净。   打那儿之后,群芳姐待她便和从前不一样了。不再像先前那样尽挑粗重的活给她,而是派她去花圃里做些洒扫的工作,有时候也顺便去前头送送花,知薇的日子一下子好过了许多。   那一日,她和病愈的雪容两个人,各拿了几盆副珍稀的兰草,往寿康宫太后那里送去。那是知薇头一次去太后宫里,心情不免紧张。   除了不知道太后的脾气外,还因为雪容告诉她,皇帝是极孝顺的人,几乎每天都上寿康宫请安。她这几年来来回回送花,可撞见过好多回。   一听得皇帝也有可能去,知薇就拉下了一张脸。她是再不愿和皇帝见面的人,只盼这辈子都别再碰上才好。   他送自己去花圃显然有“锻炼”的意思,若让他知道自己如今这么清闲,搞不好回头又有歪主意冒出来了。   可事情就是这么凑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知薇和雪容刚准备拐上通往寿康宫的那条夹道,对面甬道里皇帝坐的十六抬銮舆便稳稳当当地迎面抬了过来。   知薇大着胆子看了一眼,上面坐的不是皇帝还能是谁。   多日不见,依旧是那张冷峻漂亮的脸,只是和平日里接触时不大一样,透着股帝王的威严,让人忍不住就想避了开去。 ☆、第34章 纠缠   知薇心里骂了句冤家路窄,和雪容两人退到了墙根边跪下行礼,头低得都快贴到青石地面了。   她想都这样了,皇帝肯定看不见她。等他过去后自己悄悄再进寿康宫,把花放下就走。反正皇帝是陪太后说话的,肯定不会到宫女扎堆的地方去。   她就这么想着,贴着地面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完全没有留意到銮舆上头坐着的皇帝,目光正落在她的头顶上。   皇帝坐得高看得远,又是目光如矩的人,哪里看不见知薇。早在她还没发现自己前,皇帝就远远瞧见了。   初瞧第一眼的时候,皇帝还寻思了一下,那个到底是不是沈知薇。虽然她从前穿得也素净,但宫女尤其是花圃那边的末等宫女,穿着上尤其简单。衣裳都是一种颜色,上面连朵花都不许有,头上也没什么首饰,妆容也清淡。   后宫里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连宫女也分三六九等。主子身边侍候的略高一些,像知薇这样的,太后宫里的洒扫宫女都能斜她一记白眼。   越混越回去,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   皇帝自然不会为她停下,收回目光后进了寿康宫,径直去给太后请安。知薇和雪容等大队人马过去后才悄然起身,两人谁都没说话,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雪容如今对知薇好了许多,虽然话依旧不多,但不再像从前那样冷冰冰,有一回甚至暗暗替她出头,赶跑了几个想寻她麻烦的宫女。   有了她和群芳姐的照应,知薇在花圃的日子过得其实不赖。两人一同从偏门进了寿康宫,雪容是常来的人,自然有认得的宫女过来招呼她们两个,陪着一道儿把那几盆兰草拿进太后后院的小花圃里。   差事就算是办完了,当真是又轻省又能打发时间。   送过花后花圃的嬷嬷留她们两人喝口茶再走,这本是一件寻常的事情。可知薇没料到,就因为贪喝了这么一口茶,最后竟被人缠住险些走不掉。   缠住她的不是旁人,正是皇帝最心爱的大女儿安阳公主。   原来那一日皇帝来之前,安阳已经到了太后这里,陪她说了好一会儿子话了。安阳人虽小架不住性子活泼机灵,说起话来连珠炮似的。太后本就喜欢她,被她那小嘴一哄更是高兴,皇帝进来的时候太后正在那儿笑道:“好好好,赏,一定赏。你要什么说与祖母听。”   安阳歪着脑袋正在想着,一眼瞥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她顾不得其他,赶紧从太后身边下来,直直朝皇帝走去。   走到嘴前还不忘行个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说完她上前挽着皇帝的手,亲亲热热地往太后跟前走。太后看着他们父女两个总觉得心里敞亮,有种说不出的欢喜。皇帝平日里太严肃,也就对着女儿的时候能有几分慈爱。   太后就招呼他们两人到自己身边坐。皇帝坐下后问:“母亲刚才说要赏安阳什么?”   “哟,倒让你听见了,这下可好,我也得破废再赏你点什么了。”   太后这是开玩笑呢,安阳捂着嘴咯咯直笑,凑近到皇帝身边道:“祖母说要赏我,可也没想好要赏什么。父皇给出出主意呗。”   “你那里什么没有,还想要什么?”   “前儿个养了兔子,女儿觉得不大够,还想再养猫养狗的,可母妃说不好,怕伤着我。要不父皇你赏我两只吧,这样母妃就不会反对了。”   皇帝想起即将临盆的良妃,觉得并不妥。但女儿的要求不能直接拒绝,只能拐着弯道:“明明是你皇祖母说要赏你,怎么又成了朕的事儿了。这事儿朕可管不着。”   太后脸上的笑容一耷拉,觉得这个儿子真是蔫坏。得罪人的事情推给她这个当娘的,倒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但在延禧宫养猫狗确实不大合适。这东西毕竟不大干净,良妃眼看要生产,总不了在这个时候给她添堵。她这些年不说别的,养育安阳还是有功劳的。更何况太后也担心猫狗会伤了安阳。   于是她接嘴道:“别养那些个畜牲了,皇祖母赏点别的好东西怎么样?”   “别的都不好玩。父皇说得对,我宫里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好玩的东西。养只猫狗也是为了玩。偏偏你们都不答应。”   “想玩还不简单,皇祖母赏你几个人,天天陪你玩。”   “都不好玩,一个两个呆呆的,只会侍候人,连只兔子都抓不住。”说到这里安阳眼前一亮,竟意外想起知薇来了,“还是从前落月轩里有个宫女有意思,还能制得住兔子。皇祖母,要不把她赏给我吧。”   太后看皇帝一眼,示意他就应付安阳。落月轩会逗兔子的那个“宫女”太后当然知道,只是此女身份特殊,断然不能放到安阳身边。   太后并不讨厌知薇,也知道她现在确实是宫女。只是她同样爱护孙女,不愿她有一丁点危险。知薇如今的处境不妙,难保她会不会教坏安阳。更何况就算她心性纯良没有害人之心,将她放入延禧宫也是大大的不妥。   她从前和良妃姐妹相称,现在要她去当良妃的奴才,这无异于在羞辱她。万一良妃看她不顺眼存心找麻烦,她的小命都难保。   思来想去,太后都觉得不妥当。   皇帝也不愿意知薇去延禧宫,拍拍女儿脑袋道:“那个宫女犯了事儿,朕将她赶了出去,往后别再惦记她了。”   安阳公主一惊:“父皇你赐死她了?”   “没有,只是赶去了别处做事儿。”   “去了哪里?”   “打听这些做什么?”   “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要不好呢我就出手救她一救。”   皇帝故意板起脸:“朕开口罚了的人,你这会儿出手去救,存心和朕过不去吗?”   “父皇!”安阳往皇帝身上蹭了蹭,“好好的干嘛发脾气。不就是一个宫女嘛,您还和她置气啊。当心身子气坏了。”   “朕看你倒是要把朕给气坏了。”皇帝在她背上一拍,指指门外,“去,出去玩会儿去,让她们带你去看看老祖宗的小园子。朕跟你祖母说点事儿。”   这是嫌她烦的意思。安阳清楚,噘着嘴不乐意地往外走,边走边嘀咕,把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儿全发泄了出来。   旁边四五个宫女围上来想侍候,全被她给骂走了,只一个人昂首往小花圃走。那些宫女只敢远远跟着,再不敢凑上前去。   安阳一个人生闷气,只知道埋头走路。走着走着前头两个人影一晃,她一开始没在意,突然脑子里一股熟悉的感觉冒出来。她想也没想就叫住那两人:“你们两个,先站住了。”   知薇和雪容同时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安阳公主。公主没想到竟真的见到知薇,心里的欣赏无法掩饰,径直走过去冲她笑:“真的是你,我方才还跟父皇提起你呢。”   知薇心里暗叫不妙,这大公主看起来天真无邪的样子,可怎么会记得自己,还跟皇帝提自己呢?她巴不得皇帝忘了她这么号人,一听说公主和皇帝提起自己,当下就觉得头大。   皇帝不会以为她在拐带他的女儿吧?   但公主看起来着实可爱,知薇忍着捏她脸的冲动,恭敬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公主,劳公主惦记了。”   “我也是突然想起你。听说前一阵你住的落月轩起火了,烧着你没有?”   小孩子的关心话说得比较直接,知薇也只能陪笑脸:“没有,奴婢挺好的。”   “那就好。对了,你如今在哪儿当差?我父皇说你被罚了,罚得厉害吗?”   知薇心想这皇帝,怎么连这种事情也跟小孩子说呢。但她不能说皇帝的坏话,只能客气两句:“没有,皇上没罚奴婢。奴婢现在在花圃做事儿,今儿是过来送花的。差事办好了,奴婢得回去了。”   安阳却不肯放她走,拉着她往廊下走,边走边道:“你先别走,陪我说说话儿。我有事儿要问你。咱们进屋去聊吧,我让人沏壶茶来。”   看公主的架势是准备大聊特聊了,知薇不由暗暗叫苦。早知道就不喝那杯茶了,平白耽误了那么点功夫,倒让公主给撞见了。这会儿真是牛皮糖上身,怎么也甩不掉啊。   按说两父女性子应该相似才是,怎么公主这么热情外向可爱,皇帝却是那么个德性呢。冷漠、不近人情,一点不好相处,简直难侍候死了。   她不敢跟公主进屋,只能磨蹭着慢慢走,边走边劝她:“公主若闷了,奴婢就陪您说会儿话。茶是万不敢喝的,奴婢服侍公主进屋休息一下吧。”   “那也成,我正要问你怎么跟雪团玩的事儿。她在你手上乖得跟什么似的,我一碰她她就乱跑,我手底下那些人没一个制得住她,上一回又差点让它给跑了。如今知道你在花圃也好,改天她若跑了,我便让人去寻你。”   知薇心想兔子跑了你找我也没用啊,我也不能给你变一只出来。   她突然发现,哄小孩也是一件累人的事儿。   她们两个正在那儿说话,和太后说完话的皇帝正巧从里头出来,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知薇,两个人视线撞在一起,一时间空气都像是整个凝固了。 ☆、第35章 大雨   皇帝的眼神幽远深邃,隔那么远知薇根本看不清那里面有什么。   但她的慌乱却被皇帝完全看在眼里。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微微一扬,很快又收了回来。天边不知何时飘过来大片的乌云,天一下子暗了下来。   皇帝本来准备走了,看这天气像要下雨,便站在廊下不动,由着马德福去安排龙辇的事情。   安阳公主背对着皇帝,还没发现他出来了,依旧在那儿“忽悠”知薇:“要不你跟我回延禧宫吧,替我养那几只兔子。你这方面挺在行的,帮我把它们养得白白胖胖的。”   知薇心想,这是要把她当饲养员的节奏啊。她宁愿留在花圃里种花,也不愿意去侍候兔子。倒不是不喜欢兔子,只是就像太后想的那样,知薇这样的身份去后宫哪个嫔妃那里都不合适。更何况延禧宫是良妃的地盘。   于是她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公主疼惜奴婢,只是奴婢太笨,并不会养兔子。上回不过是凑巧罢了。”   安阳眨巴两下眼睛,像是在判断她说的是否是真话。琢磨片刻后,她又道:“不管你会不会养兔子,你在我身边侍候不好吗?总比你待在花圃好吧。”   她年纪虽小却也知道,那里都是犯了事宫女或是被贬为奴充为宫做苦力的人待的地方,远不及留在东西六宫来得有脸面。   但一想到刚才皇帝的话,她又换了个想法:“算了,我刚刚还跟父皇讨你来着,结果他不愿意。要不我再去求求皇祖母,让你到她身边做事可好?你看着挺漂亮的,皇祖母一定会喜欢你的。”   知薇心里叫苦不迭,心想我的祖宗哎,求您别给我惹事了。我现在这样挺好的,若进了这寿康宫,两年后能不能平安出去都不好说。   可看公主那架势,似乎是认真的。知薇不知道该不该再次拒绝她,生怕话一出口就惹恼她,于是只能苦着一张脸先应付着,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   就在这时,一声惊雷从头顶响起,乌云覆盖住了整座皇宫,豆大的雨点瞬间噼哩啪啦落了下来。   安阳到底胆子小,听到雷声吓了一跳,本能地蹿起来往知薇怀里躲。知薇也是条件反射,一把将她搂住,小声安慰道:“不怕不怕,没事儿的,只是打雷而已。”   话说出口才惊觉不对,抬头一看旁边的雪容正冲她使眼色。公主身边的碧莲和芙蓉也凑了过来,一左一右轻声安抚起对方来。   知薇手一松,放开了公主,赶紧请罪:“奴婢该死,方才一时情急……”   “没关系,是我自己胆子太小。我父皇总拿这个说我,嫌我胆子太小。”   “公主只是年纪小,等年纪大些便好了。奴婢小的时候也怕打雷,一打雷就钻进我娘的被窝里。”   安阳被这么一安慰,心情立马大好:“就是,我还小嘛。父皇小时候肯定也怕打雷,我听皇祖母说,父皇小时候还尿床呢。”   不远处的皇帝终于听不下去了,生怕再这么下去自己这个一根筋的女儿还会说出更惊世骇俗的话来,于是立马上前阻止。他边走边轻咳两声,很快便吸引了女儿的注意。   安阳回头一见皇帝,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为免他计较方才的话,不够义气地扔下知薇就跑:“父皇,我找皇祖母去说话儿,您忙去吧。”   说完她一溜烟儿走了,只剩下知薇独自面对正被揭了短的大晋天子。   她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不该听的内容,皇帝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赐死她啊?都怪公主嘴快,尿床这种事情,也是能拿出来随便说的吗?看来皇帝对这个女儿颇为宠爱,才让她如此童言无忌。   知薇觉得害怕,皇帝则是有些尴尬。当今天子,人中龙凤,居然让人揭穿小时候尿床的事情,实在脸上无光。   其实这事儿放在普通人身上没什么,谁小时候没尿过床。他那时候不过一两岁大,尿床也属正常。偏太后宠爱安阳,拿自己小时候的糗事逗她玩,这孩子听了后就胡说八道替他宣扬,简直令他威仪扫地。   若说灭口显然不能够,先不说这里是太后的寝宫,方才的话太后身边的几个宫人也听到了。就说沈知薇这个人,他也不想杀她。   看在沈家于社稷有功的份上,皇帝始终没对她动杀心。只是如今想来,真的只是因为这一点吗?   皇帝自己也犹豫了。   长长的廊庑下,旁人都成了摆设。皇帝眼里只看到知薇一个。她穿的有些清凉,先前烈日炎炎尚且好说,这会儿雨一下冷风吹来,她这衣裳便不够看了。   到底已经入秋,秋雨寒凉。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冻的,她整个人有些微微发抖,低眉敛目站在那里,不敢与他对视。   其实她假装听话的时候楚楚动人,还是有几分美态的。最讨厌她梗着脖子和自己斗嘴的样子,一见那模样他就想给她点教训。所以才一气之下把她派到了花圃。可现在见她真得了教训,心里竟有些不落忍。   自小娇养大的姑娘,可受得了那份苦?   皇帝突然不想走了,尽管养心殿里一堆折子等着他批,他却只想留在这个寿康宫里。   雨哗哗得下个没完儿,从前不曾留意,今日一细听倒有几分趣味。皇帝突然很想赏雨景,便转身负手往前走去。   这条廊庑到底往右拐,可以去太后的花圃,那里有处暖房,不知怎么的,皇帝突然很想去看看。   他回头看一眼跟着的小庄子,用眼神示意他别跟过来。小庄子心领神会,不仅自己没动,还把旁人都给拦下了。   皇帝只顾自己走,走过知薇身边的时候,轻声吩咐了一句:“你跟朕来。”   知薇一点儿也不想去,她这会儿冷得厉害,只想赶紧回去加衣裳。可皇帝金口玉言她不能不听,只能认命地跟了上去。   也不知走过谁的身边,有人悄悄递了把油纸伞过来。知薇接过来拿在手里,亦步亦趋跟在皇帝后头,等快走到尽头时便打起伞来,替皇帝小心地遮挡着。   她虽不是天生的奴才秧子,但基本的规矩还懂。皇帝是千金之躯,万不能让他被雨淋着。那伞面不大,也就够撑一个人,知薇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叫雨淋了个湿透。   可她不能出声抱怨,只能忍着。淋场雨回头不过发个烧,若敢跟皇帝抢伞,回头小命不保。   皇帝个子极高,平时说话倒不觉得,今日一给他撑伞知薇才发现,这男人身条真是优雅漂亮,既高又瘦,偏偏很有骨架,走起路来步履从容洒脱,当真赏心悦目。   知薇踮着脚伸长手臂才能把伞举过他头顶,和他一比自己真是小巧玲珑,简直不像同龄人。   皇帝也就比自己大个几岁罢了,到底吃什么长的,从容貌以身材无一不将她比下去。可他还是个男人,真是让身为女人的知薇欲哭无泪。   老天爷当真厚待这个男人。   虽被雨浇身是水,但看着这迷人的背影,知薇竟不知不觉发起呆来。等反应过来后不由脸上一红,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这么直眉瞪眼盯着皇帝看。   她想自己一定是对美好的事物抱有一种欣赏的态度,而不是对皇帝这个人有什么遐想。怪只对这男人长得太妖娆,才让她一时有些把持不住。   皇帝走在前头,完全没意识到身后的知薇竟有这么多的心事儿,也没察觉对方把伞都给了他,自己生生淋雨的事实。   他毕竟让人侍候惯了,从前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替奴才们考虑。他从小就是这么被人培养起来的,奴才侍候他是应该的,侍候好了有赏,侍候得不好得罚。他一直被灌输着这样的想法,以至于忘了男女之间相处并不能完全以主仆来论。   男人若真心喜欢一个女人,便要保护她呵护她,做她的参天大伞,将她整个儿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令她受一丁点伤害。   在这方面,皇帝的经验十分匮乏。只因为他从未爱过一个女人,连爱人是什么滋味都未品尝过。   他的脑海里只懵懂得有一个意识,想带知薇去看看太后收藏的那些绝世孤品,却忘了大雨滂沱之下,一把伞遮不住两个人。唯有牺牲知薇了。   两人一关一后走出去好一段路,眼看就要到暖房了,后面突然传来马德福的声音。   马德福是给皇帝送披风来的。他本在安排回宫的龙辇,听小庄子说皇帝带了知薇往后头小花园去了,想起天凉风寒的,便拿了披风往这里赶。   因怕皇帝冻着,他走得急叫得也急,皇帝听到他的声音便停下脚步,刚准备扭头去看,后头正低头出神的知薇却没看见,整个人直接撞到了他身上。   皇帝练过武,衣裳遮盖下的身材结实有力。知薇这么一撞顿时眼冒金星,忍不住“哎哟”叫唤了一声。   伞柄一时没收住,砸在了皇帝脑袋上。当时知薇头“嗡”得就大了,吓得整个人几乎不敢动弹。 ☆、第36章 圣宠   她撞了皇帝,还把他给打了。   知薇觉得,明年的今天或许可以叫锦绣给自己的坟头上点香了。她拿伞的手不住地抖,一是因为冷,二是因为害怕。   皇帝已经转过身来了,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看。脸色谈不上多好看,冷峻的面容如蒙了一层雾。   知薇知道自己闯大祸了。因为太害怕,都忘了收回眼神,居然也抬着头和皇帝互视了好长时间。一直到马德福走上前吸引了她的注意,才令她回过神来。   她赶紧把头低下,却又忘了下跪求饶。说来说去还是奴性不够,做不到时刻把膝盖贡献出去的觉悟啊。   马德福本来觉得没什么,刚要开口一见皇帝凶狠的眼神,吓得到嘴的话立马咽了回去。他打着伞站在一边,默默地当自己不存在。   他和知薇都看得没错,皇帝确实在生气。但他生气不是因为知薇撞了或是打了他,而是他发现对方竟淋了一路的雨,全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看到湿淋淋的知薇,皇帝心里的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明明是很平常的事情,奴才给主子打伞淋湿了自己,搁旁人身上皇帝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可不知为什么,当对方成了知薇后,他就变得很不高兴。   他不知道这股无名火打哪儿来,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知薇已有了一丝男人对女人的态度。她不再是他的奴才,甚至不是他的妃嫔,她是一个住在自己心上的人。会惦记她挂念她,偶尔嫌弃她,却又舍不得赶她出宫。   哪怕真要放她走,也一定要拖到她满二十五岁。皇帝和自己说这是宫里的规矩,自己只是照章办事儿。可细想下去又觉得不对,他何时对一个女人这么在意过。   看她可怜巴巴地举着伞,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的模样,皇帝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这会儿他又有些后悔答应她做宫女。若她今天还是贵人,身边至少有个侍候的人,不至于大雨天连个给她打伞的都没有。   而他竟也没留意到,由着她这么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就她那娇弱的小身板儿,回头非冻病了不可。   可即便快冻死了,她依旧维持着打伞的动作,真是一副忠心护主的好奴才模样。皇帝讨厌她这个样子,把自己放到这么卑微的地步。   这会儿他又想,一个女人太听话也没意思,倒不如有点性格和自己顶两句嘴来得更可爱。是他那天下的处罚太大把她吓着了,以至于她骨子里那点傲气全给打磨掉了?   皇帝突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意外地伸出手来,摸了摸知薇冰凉的脸颊。他才发现自己很怀念从前那个总跟自己对着干的沈知薇。   就因为她傲气了三年,才令他如此念念不忘。若她也像其他女人那样费尽心机来巴结自己,只怕他根本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如果知薇此刻能读懂皇帝心里的想法的话,她一定会忍不住大骂一声:原来男人真的都是贱骨头!   可这会儿知薇心里只剩下了的尖叫。皇帝微凉的抚着她的脸颊,轻轻的缓缓的,简直摸得她浑身的骨头都酥了。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知薇吓得面无人色,生怕下一秒从皇帝嘴里说出的却是无情的打杀命令。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帝突然对她柔情起来,只怕事情更加不妙。   她用仅存的一点理智将自己唤醒,硬是挪动身体向后退了一步。只是这样一来伞便没法盖住皇帝的整个身子,雨水顺着伞面流下来,滴进了皇帝的后脖颈里。   凉凉的,皇帝一下子反应过来,立马收回自己的手。雨下得越来越大,知薇整个人站在暴雨里,淋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皇帝想也没想,抬手推了下伞,推到了她的头顶上。这下子,换他站在雨里淋个不停了。   马德福急了,刚喊了声“皇上”,就被对方瞪了一眼。他立马噤声,上前将自己的伞挡在皇帝头上。可饶是如此,皇帝身上已然湿了。   淋湿了的皇帝微微打了个冷颤,再看知薇已是牙齿打战脸颊微抖,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模样。   他立马拿起马德福手里的银灰鼠披风,整个儿将知薇裹了个严严实实。这一幕他做起来行云流水,旁边两个人却是看得目瞪口呆。   尤其是知薇,简直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来面对突如其来的圣宠。这可是御用的东西,用的全是天底下最好的材料,就这么一件披风,只怕就值几百两黄金。可皇帝居然给她披上了。   她这会儿身上全是水,这披风被水一浸肯定得报废,几百两黄金就这么打了水漂,把她卖了也赔不起啊。   想到这里知薇赶紧去脱那披风:“皇上,这个、这个万万使不得。”   “哪里使不得?”皇帝不听她的,将披风重新拉回她身上,然后去拿带子准备给她系。   知薇不敢再脱,只嗫嚅道:“这是……皇上您的东西啊。”   “朕的东西,朕想给谁就给谁。”   皇帝边系带子边说。他在这方面是个生手,只因从小身边就有人侍候,连衣服都不用自己穿,系带子这种活儿更不用他亲手干。   他试了两下觉得不满意,又解开了重系。想到前几天花圃发生的事情,有些不高兴地多说了一句:“穿着吧,别回头冻病了,三更半夜又去敲傅玉和的门,扰人清梦。”   知薇微微瞪眼,皇帝居然知道那事儿。是傅玉和同他说的吗?这事儿做得不合规矩,知薇生怕皇帝要追究,赶紧自行请罪。   “那一日是奴婢唐突了,宫女不该请太医诊治。只是那时候天色已晚,定南门下了钥,奴婢请不到医婆,担心同屋宫女病重,所以擅做主张……请皇上责罚。”   皇帝淡淡一笑,整个人显出少见的柔和来:“这事儿都发生好几天了,若真要罚早就罚了。”   这是不追究的意思了。知薇整个人都看呆了。皇帝刚刚是冲她笑了吗?想不到他笑起来这般好看,明明天色阴暗,可他整个人就跟罩了一层光晕似的。   果然长得好看就是占先啊。换马德福来说刚才那番话,哪怕穿着龙袍,也必定毫无美感可言。   知薇发现,自己对皇帝的美色有些垂涎。这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她立马低下头去,眼神恰好落在了皇帝修长白皙的手指上。   他正在给她系披风带子,手指来回翻飞,优美得不像话。若搁在现代,知薇一定会建议皇帝去弹钢琴。这样漂亮的一双手,配上他那样的容貌,一定能成为蜚声海内外的知名钢琴大师。   她就这么定定地看着皇帝系着带子,浑然不觉手里的伞已经举得越来越低。伞边已经搁到了皇帝的头上。   一旁给皇帝撑伞的马德福也被吓着了,跟知薇一样看得浑身忘我,伞虽然还打着,却没留意到这个角度撑伞,他伞上的雨水全都滴到了知薇的伞上。而这些水又沿着伞面流进了皇帝的脖子上,将他整个后背浇了个透心凉。   时间仿佛凝固,这世界唯一在动的就是皇帝的一双手。在试了几次之后皇帝终于系了一个满意的结,这才收回手,意味深长地看知薇一眼:“你要记着,只要你一日不出宫,你便是朕的女人。”   后宫里除了太后太妃公主之外,其他的女人都是他的。皇帝一点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妥,却没料到知薇被吓得不轻,一下子想到歪处去了。   皇帝今天实在太反常了。他突然对自己这么好,不会又起了别的心思吧?难道他后悔了,不想放她出宫,打算将她拘在宫里一辈子?   哦不!知薇心里连连尖叫。她真的不想留在宫里,至少不想当皇帝的女人。这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必须趁自己还没爱上他之前赶紧离开。   因为她骨子里就是个现代女子,她受不了和其他女人分享丈夫。无论皇帝多么宠幸她,只要一想到他夜里可能会去别的妃子那里,搂着别的女人睡觉,对自己说的情话也会原封不动地说给别的女人听,她就受不了想要抓狂。   与其到时候把自己生生逼成个妒妇,倒不如现在及时抽身,趁她还能控制得住的时候。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喝那一杯多余的茶!   知薇回了花圃后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雪容早就回来了,但她嘴巴很严,没把寿康宫里的事情往外说。   但知薇身上披着皇帝的披风儿,别人都是长眼睛的。皇帝对她另眼相看的事情根本瞒不住,不过半天功夫便传得整个皇宫都知道了。   花圃里的人都窃窃私语,曾经欺负过知薇和锦绣的那几位立马变得不安起来。生怕知薇重获圣宠,转回头来对付她们。   除此之外,后宫诸人也不平静。原本以为沈知薇滚蛋后永无翻身之日的妃嫔们,突然发现她竟有死灰复燃的迹象,一个两个都紧张起来。   良妃大着肚子在延禧宫里恨得咬牙切齿,忍不住冲瑞香抱怨道:“她真是好大的面子。本宫当年即便生了公主,皇上也没亲自给我披过衣裳,哪怕是喂我喝一口药,也不曾有过。她,凭什么!” ☆、第37章 侍候   良妃在那儿为条披风气个半死,孰不知知薇如今也不好过。   自打皇帝那天“抽风”之后,知薇活得战战兢兢,生怕对方一个想不开突然来份圣旨,又封她个位份什么的。   在别人眼里她是撞了大运得了圣宠的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恩宠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她多么希望皇帝就此将她遗忘啊。   皇帝其实也想忘了她。   那天从寿康宫回养心殿后,他一头扎进奏折里,一忙忙到了三更天。待想睡下时却是浑身不痛快,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天,也没能入眠。   就这么熬了一宿,皇帝第二日依旧打起精神处理国事。午膳后他小睡了片刻,本以为一夜不眠会睡得很沉,不料却只是合了合眼,觉浅得外头人一走动便醒了。   那天夜里皇帝依旧睡不着,一闭上眼睛便会出现那天的画面。大雨里他和知薇站在花园里,他给她系披风,她整个人看上去诚惶诚恐,被雨水打湿的额发贴在脸上,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皇帝有些气恼,明明想要忘记,却总是控制不住想起她。这个沈知薇莫非会下蛊?   他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头,轻轻咳了两声。喉咙有些发紧,身子也有点发酸,皇帝觉得自己大约是那天雨淋得多了些。   外头马德福听到动静赶紧进来侍候,见皇帝脸色不好便问:“皇上可要宣太医来看看?”   “不用。”   “那可要用点什么?”   皇帝一点胃口都没有,想了想挥手示意他出去,裹着被子重新躺下。   那一晚他睡得依旧浅,迷迷糊糊也不知有没有睡够两个时辰,第二日下了早朝回来,人竟意外地烧了起来。   皇帝是很少生病的。除了几年前一场大病外,这几年他身体还算可以。偶尔旧疾会犯,但时间间隔已是越来越长。   但最近他病得有些频繁。前一阵刚感冒,今儿又发热。满打满算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马德福见他病了格外紧张,立马让人去请傅玉和。不料傅玉和这两日休沐,这会儿不在国公府,说是出门给人看病去了。   于是他只能另外吩咐去请别的太医,顺道让人想办法赶紧把傅玉和找回来。太医院里都是高手,论医术在傅玉和之上的不在少数,但鲜少有人像他那样对皇帝的身体这般了如指掌。   毕竟当年的事情是秘而不发的,那时候皇帝初登基,朝局尚且不稳,出了那样的事情除了近身的几个人外旁人一概不知。   当时给皇帝看病的就是傅玉和,怕动摇国本,那事情他连爹娘都没有提起过。   马德福自然也是知情者之一。每次皇帝一病他去请的第一个肯定是傅玉和。毕竟皇上当年中的毒太凶狠,哪怕傅玉和也没能全解。这些年他一直在研究那毒,若皇上真的毒发,有傅玉和在也保险一点。   所以一听说傅玉和不在,马德福就急得跟什么似的。   倒是皇帝自己不以为然,没将这点小病放在心上,不过让太医开两济发汗的汤药,喝过后便歪在燕禧堂里假寐。   只是不知为何,这汤药喝下去身上虽暖,汗却发不出来,全都闷在身体里,让人十分不爽利。皇帝想这场雨到是厉害,竟把他也给作病倒了。   于是他又想起知薇来。大雨当天他就让人去给她扶过脉。听太医说她脉象平稳,只需吃两帖调理的汤药。   这几日也不曾听说她病了,倒是比自己更抗得住。   幸好那天的披风给了她。只是她没事儿,他却是有些难受。生病的人都有点性子,皇帝也不例外。本想彻底忘了知薇,偏偏怎么也没法儿从脑海里赶跑。皇帝便索性破罐子破摔,叫了马德福进来吩咐:“去,着人去花圃把沈知薇给朕叫来。”   马德福半句没打听,应了声就出来了。他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就看那天皇上对沈知薇的样子,就能知道这位万岁爷心里的想法。   天子也是人,是人就会动情。沈知薇长得不错,也算乖巧懂事,若能让她侍候皇上倒也是美事一桩。马德福十分心疼皇帝,后宫这么多女人,竟没一个知冷知热的。平时皇上心里有什么话,连个说的人也没有。   他是真心盼着有个人能成为皇帝的解语花,好让皇帝繁忙之余也能松泛松泛。   因知道知薇的重要性,他没让别人去,特别吩咐徒弟小庄子亲自去请。小庄子也不笨,早就看出这里面的端倪来,一听要去请知薇,便冲马德福笑:“师父,皇上这回是真动了心思了?”   马德福斜他一眼:“小兔崽子,皇上的事情几时轮得到你来管。赶紧去别耽搁,皇上这会儿正难受呢。你让知薇收拾爽利点,回头让皇上高兴高兴。”   小庄子跟知薇算是老熟人,见了面也不含糊,把马德福吩咐的话一五一十都说了。知薇听得直皱眉头,这是拿她当看戏的,准备让她表演点什么好让皇帝老儿高兴高兴吗?   不过听小庄子说皇帝不大舒服,她也有点不好意思。那天她抢了对方的衣服,还把雨水灌进他脖子里。这病其实是为她得的。   皇帝为她得病,她这得是多大的脸面也是多大的罪过啊。她真怕折了自己的寿。   去养心殿的路上,她心里惴惴的。偏小庄子还在旁边絮叨着“数落”她:“姑娘怎穿得这般……素净。”   明明让她换身鲜亮的,怎么搞得跟孝服似的。想想花圃那个破地方也没好衣裳,也就算了。继而又说:“回头见了皇上姑娘好生侍候着,若皇上高兴了必定有赏。”   知薇心不在蔫,只不停地“嗯”“啊”地应付他。小庄子倒不嫌累,一个人说得挺欢快。甚至一时兴起说漏嘴,说出恭喜她之类的话来。   知薇心里满不是这么想。皇帝叫自己过去祸福不知,运气好呢说两句就放她走了,运气不好就难说了。他那天最后说的那句话还在耳朵边响,这两天她细细品了品总觉得话外音其实是这样的。   皇帝其实是想说,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就算死你也要死在宫里。   如果他真不放自己出宫,她要怎么办。一辈子当个花圃的宫女?老了就跟梁嬷嬷似的,无儿无女孤身一人,连个知冷知热的都没有。   那样未免也太惨了。   她这般想着,脸色就更难看了。进了殿后先撞见马德福,对方立马冲她一唬脸:“姑娘这是怎么了,皇上召见这般不高兴?回头该惹主子生气了。”   知薇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立马谢过对方,脸上勉强挤出点笑意,跟着他进去见皇帝。   皇帝正靠在躺椅里休息,因头疼得厉害,一只手揉着太阳穴,眉头微微皱起。听得马德福说知薇来了,他也没睁眼,只摆手示意对方下去。   燕禧堂里很快就只剩他们两个。知薇立在那里两手交握搁在身前,想不好要不要上前行礼。皇帝看起来确实不舒服,白净的脸上泛着微微的红,不像那日那般精神。   皇帝揉了几下头觉得不痛快,睁开眼睛盯着知薇打量一番,开口问:“会侍候人吗?”   知薇吓得心脏差点停跳,还以为皇帝要召她侍寝,赶紧否认:“回皇上,奴婢不会。”   “也是,你自小就不缺人侍候,进了宫也是当主子,侍候人的活儿确实不会。倒是我高看你了。”   话里透了点不悦,知薇却是听明白了。原来他说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是她脸太大给想歪了。   于是她立马改口:“奴婢嘴笨手也笨,侍候人不大拿手。不过端茶递水还是可以的,皇上有什么吩咐,只管让奴婢去做就是了。”   “会沏茶吗?”   知薇想想,花圃里没有沏茶的工种,刚想摇头,想想不对又改口:“皇上想喝什么茶,奴婢请庄公公给您沏去?”   皇帝差点笑出声来。她倒会偷懒,自己不会竟要使唤自己手底下的人,算是有点小聪明。   他又仔细看了她好几眼。穿得比那天略好一点,但还是寒酸。想想她从前当贵人也是嫔妃里混得最差的,如今这样倒也不出奇。   再看脸色倒是不错,精神也比自己好。叫她来干什么他本没想好,这会儿见着本人了,倒是有了点心思。   “过来,给朕敲敲腿。”   感冒发烧身上酸得很,皇帝也需要缓解一二。   知薇得令上前来,想着从前电视里看到的情景,蹲在皇帝身前,开始给他敲腿儿。她没敢敲得太重,两只小拳头轻轻打着,就跟弹棉花似的。   皇帝便又道:“重一些,午饭吃得可好?”   “还成儿,菜不多,但吃饱了。”知薇顺嘴接了一句,然后才明白是被嫌弃了。于是加大力度继续敲。   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慢慢的才品出味儿来。这地方看起来像皇帝的寝宫,隐约能看见里头纱帘后摆着的龙床。皇帝一个大男人离她这么近,她还在给人敲腿。虽然隔着几层布料,到底算是亲密接触。   知薇长这么大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和个男人这般亲近。   她不由有些脸红,耳朵根烧烧的。 ☆、第38章 感动   皇帝却很享受。   虽然身上依旧不爽,但有她在身边,心情却没来由得好了起来。她其实不大会侍候人,敲腿的时候力道掌握不好,一会儿重一会儿轻,还老在一个地儿敲,都不知道换个地方。敲得他那块大腿肌肉隐隐作痛,别地儿却依旧酸胀得厉害。   可皇帝没出声打扰她,只眯眼盯着她看。她看起来挺认真,可仔细观察却发现原来正在走神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屋子里燥热,她的脸颊红红的,眼神有些游离,目光似乎盯着空气里的某粒浮尘在看。手上的力道渐渐变小,频率也降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敲个腿而已,有那么多可想的吗?   他哪里猜得到,知薇竟是在害羞。这个男人以前是自己的丈夫,现在成了顶头上司,无论哪种身份,他奴役她都符合这个时代的风俗习惯。   可她还是不好意思,心突突直跳,生怕一会儿皇帝还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敲腿就忍了,若他想要再进一步,自己该怎么拒绝呢。   皇帝瞧她眉头紧皱像是在想什么,便问道:“你这琢磨什么呢,把脸琢磨得这么红。”   “啊?”知薇愣愣地抬头,才发现皇帝已经坐了起来,正凑在自己面前,一双漆黑的眼睛近在咫尺,仿佛能看透人心。   她赶紧低下头去:“奴婢没想什么。”   “那你这脸怎么回事儿?”皇帝说着竟像前些天那样,又伸手轻抚了下她的脸颊。   指尖触碰到她脸上的皮肤后皇帝才反应过来,但这回他没收回手。因为他发现这摸脸似乎有瘾,她的身体有一种特殊的魔力,竟能掌控他的内心。   那一边知薇却是身体一僵,皇帝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的身体里竟生出一股电流来,直钻四肢百骸,电得她微颤了一下,本能地就抬手去打皇帝的手。   皇帝本就虚碰着,没料到她会打自己,那手就这么被打开了。   知薇把头撇向一边,心道这回真是闯了大祸了。皇帝那天怎么说来着,只要她在宫里一天,她就是他的女人。   其实就算她不在宫里,他若想要她,她也根本无法拒绝。她到底还是怕死的。   可现在皇帝不过摸她一下脸,就被她打开了。他若恼羞成怒,她又该如何应付?   她紧张得直冒汗,不敢去看皇帝的脸,生怕看到震怒的表情。但其实皇帝这会儿并未生气,只是有些意外。上回碰她她挺配合,想来是冻僵了。今儿身上不冷,人就活了过来,倒是知道躲避。   她刚刚那一下有点从前沈贵人时候的影子,带了点小小的傲气,又有点女子的矜持,虽然被拂了面子,皇帝却不恼,反倒微微一笑,主动和她道歉:“朕不该碰你,是朕唐突了。”   知薇跟被雷劈了似的,一脸震惊地望着皇帝。刚刚他是在和她说对不起吗?她何德何能,让当今天子和她道歉,这下子又该折寿了吧。   再这么下去,她本就不多的寿命就该让他老人家折没了!   她想和皇帝说您不用这么客气,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因为身体里的那股电流还未完全消散,她整个人总觉得不对劲儿。难道这就是书中常说的来电的感觉吗?   想到这里,知薇打了个激灵,脸胀得通红。她为自己的这种反应感到羞耻。   皇帝却很坦然:“叫你来不为旁的事儿,你不用惊慌。朕从前不碰你,今儿也不会碰你。”   “谢、谢皇上恩典。”   皇帝又想笑,头一回有个女人因为他不碰她而感激他。沈知薇当真颠覆了他的整个世界。   看她结结巴巴的样子,皇帝突然起了点坏心思,便逗她:“其实你也不必害羞,你从前毕竟是朕的女人,你的身子朕都瞧见过,还有什么是朕不能做的吗?”   这话翻译成现代话就是,老子都看过你的裸体了,摸你一下脸又有什么稀奇。   知薇却很受打击,也愈加不好意思。其实皇帝要是不提,她早忘了这一茬。那一天的侍寝本就匆忙,加上她刚穿过来,完全没搞明白状况。当时皇帝是掀被子来着,但他有没有看到啥她没细想。   如今被他一提醒她才想起来,那天被子里她啥也没穿,皇帝确实是都瞧见了。想到这里,知薇下意识就去摸胸口,想将领口给揪起来遮挡那一片风光。   奈何这年代的女人衣服领口奇大,锁骨到胸这一片大半露在外面,怎么遮也遮不全。她有些恼火也有些羞愤,忘了自己身上还有差事儿,竟直接站了起来。   偏她刚才跪着给皇帝敲腿,一个姿势维持得久了些,腿里酸麻无力,站起来的时候又不当心踩着了裙摆,身子一晃就仰面倒了下去。   皇帝自然要去救,按以往的情况一手将她拉起不过是小事儿。但他今日身子不适,这会儿竟头晕得厉害,虽是抓着了对方的手,却被知薇一个用力,整个人直接从躺椅上被拽了下来。   知薇只觉得自己遭受了双重“攻击”。先是屁股和背着地,撞得骨头疼。紧接着又是皇帝整个人压了下来,几乎将她压断气。唯一庆幸的是脑袋着地的时候似乎撞着了什么软软的东西,倒不觉得疼。   然后她就发现,她跟皇帝像贴饼子似的,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皇帝身材颀长,几乎将她从头到尾整个儿盖住。他那俊美的脸就扎在她面前,近得能感觉到他吐出的气息。   有点寒凉,还带了点药味儿,想来他之前刚吃过药。   离得近了仔细看,知薇才发现皇帝的脸也是红红的。只是不同于她的害羞,皇帝只是脸颊泛了点潮红,嘴唇却是煞白,眉宇间带了一丝青灰色,带着一丝病容。   小庄子来找她的时候只说皇帝寻她,并未说他得病的事情。所以他是正在病中,那怎么找她来了?该找太医啊。   她盯着皇帝的脸瞧了片刻,突然意识到这姿势太过不雅,于是赶紧伸手去推他。可皇帝这么重,她哪里推得开,试了几下竟没反应。于是只能开口求饶:“皇、皇上,您能先起来吗?”   皇帝没回她,双眼紧闭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知薇有点不安,又叫了两声依旧没反应,便大着胆子伸手去摸皇帝的额头。有点烫,但不算很厉害。皇帝的皮肤非常光滑细腻,竟是比她的还要嫩似的,这么摸着手感特别好。知薇也不知怎么的,突然鬼迷心窃,摸了额头不算,指尖一路下滑,从太阳穴往下摸到了脸颊,最后停在了下巴上。   就在她准备收手的时候,皇帝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你这是在引诱朕?”   知薇吓一大跳,赶紧摇头:“不不,奴婢只是在想,皇上是不是……睡着了?”其实是想说,他是不是死了,但没敢说出口。   皇帝勉强睁开眼睛,盯着知薇如花般的容颜看。她长得确实很好,但吸引他的似乎并不是容貌。绝色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尘埃,这个沈知薇,自有她独特的地方。   怔忡间,皇帝和刚才的知薇有了同样的感觉,那也是一股奇异的气流,在身体里横冲直撞,霸道得几乎难以压制。想要占有她的感觉从身体的各个角落里钻出来,最后汇聚到了某个地方。   皇帝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了那样的占有欲。他不由一愣,刚准备细细品味这种感觉,身体却突然一僵,一股剧痛疯狂席卷而来,将他压得几乎动弹不得。   这感觉再熟悉不过,皇帝抬手揪着胸口,闷哼了一声。   知薇被他突然的变化给震住了,刚想问出他哪里不舒服,皇帝的嘴角竟溢出一丝血来。然后他的身子微晃了一下,整个人彻底倒在了她的身上。   皇帝晕了过去。知薇急了,顾不得许多抬手就去拍打他脸颊。可无论她怎么拍怎么叫,皇帝就是不醒。于是她又试着将他推开,可试了两下对方纹丝不动。   知薇彻底没了法子,只能躺在冰凉的地上冲门口大喊:“马公公,马公公!”   马德福就在门口,听到知薇的喊叫却没立马过去。他给想岔了,以为皇帝当场就要临幸知薇,对方却是害羞不肯,想找他帮忙呢。   这他怎么能进去呢,这会儿进去岂不坏了皇帝的好事。皇帝御女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哪轮得到他一个太监管头管脚。   所以知薇在里面喊了好几嗓子,他兀自岿然不动,只当没听见。   知薇彻底慌了,随即又想到对方可能误会了,于是赶紧又喊:“马公公,你快进来,皇上晕倒了。”   听到这话马德福差点吓尿,赶紧推门进去。一进去便看到如此香艳的一幕。知薇躺在地上,皇帝整个人压她身上,倒很像是在干那种事儿。      只不过皇帝一动不动,再说他性子向来沉稳,即便想要谁,也不会这么猴急。过一道纱帘便是龙床,何必挑这冷冰冰硬梆梆的地方呢。   马德福上前,手忙脚乱把皇帝从知薇身上扶起来。一直到这会儿知薇才发现,原来从头到尾,皇帝的一只手都枕在她的后脑勺上呢。   难怪摔下去的时候脑袋不疼。   那一刻,知薇竟有些许的感动。 ☆、第39章 柔和   众人一通手忙脚乱,皇帝被扶上了床。   外头傅玉和快马加鞭赶来,顾不得等小太监打帘子,自己便抬手掀帘进来了。   他进来的时候带进来一阵冷风,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知薇不由哆嗦一下,目光空洞地望着来。傅玉和也看见了她,不由有些意外,正巧这时马德福迎上来,他便开口道:“烦请公公让闲杂人等都出去,我要为皇上诊脉。”   这闲杂人等说的就是知薇。她很识趣儿,赶紧跟在一帮小太监屁股后头出去了。临走前有点不放心,又回头看了一眼龙床的位置。恰好这时候傅玉和也往这边看,两人的视线便对上了。   不同于那天和皇帝对眼的慌乱,这一回知薇比较平静,只是匆匆收回目光,绕过西配殿,走出了养心门。   可她不能走,只能在廊下候着。很快小庄子也出来了,一见她便凑过来问:“姑娘,里头刚刚到底怎么了,皇上怎么就……”   知薇一脸尴尬:“说实话庄公公,我也不清楚。皇上像是突然心口疼,然后就晕过去了。”她没敢全说,吐血什么的总觉得不大好,于是便隐去了这一段。   想想傅玉和已经来了,小庄子又是领她过来的人,知薇便问他:“公公,我能回去了吗?”   小庄子吓一跳:“那怎么成,我可不敢做这个主儿。姑娘还是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我花圃那儿还有活没做完呢。”   “哎哟我的姑娘哎,你还管那些活做什么。”你还是求菩萨保佑皇上没事儿吧,若真有点什么,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这话小庄子没说,怕吓着知薇。   两个人就这么低眉顺眼在廊下等着,不多时马德福也出来了,一见知薇就是皱眉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他当然心痛,皇帝旧疾复发,这会儿正扎针呢。主子受苦奴才感同深受。而且在他看来,这全是知薇的错。叫她来本是为了让皇帝宽心,病能好得快一点。天知道这位祖宗做了什么,竟把皇帝的余毒给激了出来。   幸好发作得不厉害,傅太医诊治后说没大碍,吃两颗他特制的解毒丸便成。可饶是这样,马德福也吓出一身冷汗。   这皇帝要是有点好歹,太后非活剐了他不可。   知薇也有点担心皇帝,一见马德福便迎上去问:“公公,皇上怎么样了?”   马德福心想,算你小妞儿有良心。只是到底不痛快,闷着声答:“傅大人正给皇上看病,你先别进去吵着。”   知薇一点进去的意思也没有:“那我先回去成吗?回头皇上若叫我,我再过来。”   “你想什么呢。”马德福瞪她一眼,“老实在这儿候着,等皇上醒了再说。”   开玩笑,她是皇帝亲口叫来的,给他十个胆也不敢做主放人回去。更何况她刚才可是见着皇帝发病时的样子,这事儿是机密,连小庄子都不甚清楚。哪能随随便便就放她回去。若她见了人胡说八道怎么办。   一会儿皇上醒了,想要灭口发现人走了,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他索性想了个着儿,把知薇留下:“皇上是叫你气病的,回头你进去好生侍候着。皇上什么时候放你回去,你再走不迟。”   知薇心里叫苦不迭,这是要留下做苦力的节奏的。侍候皇帝身体倒不累,可心累啊。再说若皇帝吃了药一睡睡一天,她还得在这里打地铺不成?   马德福看她一脸苦相,不免有些同情,于是又安慰她:“你别急,皇上一会儿准醒。待醒了说上一番好话,皇上一高兴就放你回去了。”   也就她是个傻的,换了旁人有这样近身侍候的机会,定会眉会眼笑,哪里还会想着回花圃那个鬼地方。   所以说,她不得宠是有原因的。自个儿不努力上进,怨不得皇上不给机会哪。   马德福摇摇头,吩咐人熬药去了。知薇看着他胖胖的背影,心里不住叹气。今儿这一趟算是来坏了,早知道不如装病推了得好。   可仔细一想也不行,皇帝叫她来,就是病了也得过来。哪怕是死了,也得叫人抬过来啊。命中注定有此一遭,逃也逃不掉。   她就这么愁眉苦脸地等着,等着皇帝醒过来。过了一会儿傅玉和出来了,正巧赶上马德福回来,两人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然后马德福便过来叫知薇:“姑娘这会儿进去吧,手脚麻利些,别吵着皇上。”   “公公,进去做什么?”   “侍候皇上啊!”马德福露出一脸你不会真傻的表情,上下打量她。   知薇叫他打量得浑身不自在,只能木木地应了,忐忑不安地往里走。走过傅玉和身边时,便听对方道:“我就在旁边西围房里,若有什么你立即来叫我。”   这是打算长住下来的意思。   知薇心想皇帝这趟病得不轻啊,竟要太医整宿陪着。他会不会死掉?若他死了,自己也别想活,赶紧找根裤腰带上吊算了。   这么一想心里就更紧张了,进门的时候手都在抖。马德福看她这个样子不由跟傅玉和嘀咕:“大人,这样成吗?要不还是老奴进去侍候吧。”   傅玉和却伸手拦住他:“皇上醒来若见着是你在旁边,必定不高兴。我劝公公还是不要进去得好。”   马德福看一眼傅玉和皎白的侧脸,心想这也是个人精。   于是燕禧堂里,只剩知薇一个人。她进去的时候不知皇帝是醒着还是睡着,没敢发出大动静,轻轻掩上门,在纱帘后面默默地站了一会儿。   等了一会儿不见里头的人出声,想来是睡着,于是大着胆子挑帘进去。微红的烛光将里头照得一片朦胧,倒显得很是温馨。在这样的气氛里,知薇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她走到床边一看,皇帝果然未曾醒来,正闭着眼睛睡着。他嘴边的血迹已被擦掉,脸上的潮红也褪了下去,血色重新浮上面颊,整个人有了几分生气。   刚才他那样子当真把她吓着了,好好的说不行就不行了。明明那样一张鲜活漂亮的脸,灰败得如同死人一般。   他这到底得的什么病?   知薇有点好奇,却也知道不能问。宫里最忌讳多嘴,尤其是皇帝的事情。他若想告诉你自然会说,他若不说你绝不能问。   多嘴的下场便是一个“死”字。   她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皇帝的脸,心里暗叹这样的容颜当真举世无双,难怪百看不厌。若他不是皇帝该多好,只是一介平民,搞不好她真能鼓起勇气倒追一回。   可他若不是皇帝,便不会有周身的气韵,人也就无法显得这般惊艳。男人一旦有了权势,连容貌气质都会跟着变。要成就这样一个人,各种条件缺一不可。他若只是个庸人,那看上去至多就是张漂亮的皮囊。不像现在这样,俊美中自有一番独特的气势,让人看了有点心惊。   知薇就这么站在床头一饱了眼福。皇帝这么看不像醒着的时候,人显得柔和许多。看了片刻后她想起马德福的话来,于是又开始纠结。他说让自己侍候皇帝,可皇帝睡着呢,她要怎么侍候?总不能把他摇醒吧。   可干站着也不行,那样太无聊。坐下更是使不得,回头皇帝醒过来,瞧见她偷懒的模样,肯定龙颜大怒。   还是乖乖夹起尾巴做人吧。   于是她退后几步环顾四周,想找点活做做。这一抬眼就看到旁边架子上摆着的一盆清水。她上前摸了摸,水还是温的,应该是刚才小太监新打上来的。   架子上还挂着御用的巾子,知薇就拿了巾子沾了水,绞干了去给皇帝擦手。   先擦手是因为那样比较没那么尴尬。皇帝的人长得好看,手也好看,长长的细细的,却又带着分明的骨节。出乎意料的,虽然皮肤白皙嫩滑,指腹处却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初时感觉不到,得细细摸才能觉出来。   本以为皇帝的手必定养尊处优,想不到竟也有茧子。   知薇认真仔细地擦了两遍,拿着那只手在手里端详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从前的事儿来了。   那一次她跟踪红桑进了落月轩附近的假山,踩着石阶上的青苔差点摔跤。当时有个男人救了她。她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只看到了那只手。   时隔多日她几乎淡忘了这个事儿,可现在看到皇帝的手,她突然又想起来了。印象里,这两只手竟有些相似。而且这想法生根便拔不掉,她是越看越像,越想就越心惊。   可当时那只手有茧子吗?知薇努力回忆,终究想不起来。本来事情发生得就突然,对方下意识在她胸口一抓,她光顾着紧张哪里能感觉到有没有茧子。如今过去这么久,还想得起什么来,不过只是惊鸿一瞥罢了。   知薇轻叹一声放下那只手,又去给皇帝擦脸。他的汗终于发出来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排得整齐,居然还挺有美感。她就这么一路往下擦,就像刚才摸皇帝的脸似的,从额头经太阳穴,又到脸颊,最后还是停在了下巴上。   只是这一回,她的目光落在了皇帝的双唇上。   薄而坚毅的唇,带着股诱人的味道。 ☆、第40章 涟漪   知薇觉得自己简直浑蛋。   她抬手轻轻打了几下脸颊,摇摇头站起来,将皇帝的唇扔出脑外。真是太不像话了,居然想到那上面去了。是因为两辈子都没恋爱过的缘故吗?见着个模样周正的就忍不住心思浮动了?   知薇在心里暗骂自己无耻,踱着步子在殿里来来回回地嘟囔了好一阵,总算把那点邪念给压了下去。然后她又绞了巾子,回来给皇帝擦身。   所谓擦身自然不是脱了衣服细细擦,不过是脖颈手臂处擦几下罢了。皇帝这么睡着,搁现在就像个植物人,知薇心想只当是做义工侍候病人,这么一想心里便畅快许多,干起来手里也更有劲儿了。   若皇帝知道她把自己当个活死人对待,不知会不会直接气醒过来。   一通擦下来,知薇累出一身薄汗,站起来把巾子重新绞一遍,想也没想就给自己擦了下脸。擦了之后才觉得不妥。一来这东西刚擦过别人,虽然皇帝肯定不脏,可那也是个男人嘛。二来,这是皇帝的东西啊,她怎么不问问就用了呢。   就算问了也不能用啊。   知薇有点泄气,想着要不要把巾子带出去,一会儿找个机会扔了算了。若留在这里回头皇帝再用,闻着上面的脂粉香气,该起疑了吧。   可私自带出殿,似乎有偷东西的嫌疑。结果她就有些犹豫,拿着那巾子打量自己的衣裳,想着不被人发现偷拿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皇帝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知薇背对着他立在架子前,正在身上左右张望。她手里还拿着属于他的东西,在身边来回地比划。   皇帝一下子就明白了,于是开口问:“怎么,想把朕的东西拿出养心殿去?”   他没说“偷”这个字。皇帝说话要谨慎,他若说了回头给她定了罪,再要消罪反而麻烦。   空荡荡的寝宫里突然响起皇帝的声音,吓得知薇心脏漏跳两拍,差点尖叫出声。她顺手把巾子扔进盆里,转头瞪着皇帝瞧。   皇帝本想起身,看到她的那一刻又改变了主意。他就这么躺着,眼睛盯着知薇瞧。虽不说话却充满了压迫感。   知薇觉得气氛好压抑,只能没话找话说:“皇上您醒了,身子可好些了?”   “嗯,你怎么在这儿?”   “马公公吩咐奴婢进来侍候皇上。”   侍候他?皇帝忍着笑意又问:“那你都侍候朕什么了?”   知薇有点不好意思,声音轻了下去:“奴婢给皇上擦了下汗。”   “还有呢?”   “嗯,还擦了下手。”   “还有呢?”   还有的就不能说了。知薇只能撒谎:“没有了,奴婢正想端盆出去把水给倒了,皇上就醒了。”   明明是在撒谎,却说得理直气壮。皇帝不傻,这么躺着正好能看到她低垂的眼帘。那双眼睛分明带着隐瞒。   皇帝举起手仔细看了看,发现袖子有平整的地方,于是又撩起袖管查看。刚擦过的皮肤带了点凉意,他一下子明白了。   于是他笑了。皇帝一笑知薇就紧张,她明白皇帝发现她给他擦身子的事情了。但愿他不要想多,她真的只擦了手臂和脖子而已。   看她这般局促,皇帝也不再问,只招手示意她过来:“扶朕起来。”   他当然能自己起,可有人侍候为什么不用呢?   知薇听话地上前,先拿了个垫子搁在床头,然后伸手想去扶皇帝。结果手刚伸到一半她犹豫了。皇帝还躺在被子里,身上只穿了素白的中衣,她若去扶肯定得碰到他。   当宫女的侍候皇帝时不能有邪性的想法,得眼明心正才行。可两人不久前刚发生那样的事情,他摸了她的脸,她也占了他的便宜,还在外头的地上叠在一起好一段时间。这会儿让她去扶皇帝,当真有些下不去手。   可皇帝不管这么多,他既开了口,对方就要照做。见知薇发愣,他便又道:“不会扶人?”   “会,会。”知薇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好在皇帝也不是瘫痪,半撑着身子坐起来,知薇就在旁边搭把手,扶着他一边的胳膊。   两个人离得很近,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皇帝是一身的药味儿,带点苦苦的感觉。知薇则是有淡淡的花香。那是她擦的头油的味道。花圃里别的不多,花香味的东西特别多。做宫女的头发不能乱,她每日都和旁人一样,拿头油抹发,以确保做到一丝不乱。   那淡淡的味道钻进皇帝的鼻子里,他头一回发现原来女人身上有这样的味道。从前和后妃亲近的时候,只想着快点完事儿,倒从未注意过此种细节。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通力“合作”,皇帝总算是坐了起来,靠在她方才的垫子上醒神儿。知薇体贴地拉起被子,盖在他的胸腹部。伸手掖里面那一边的被子时,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往皇帝那边靠了靠,胸前那一片光景就扎进了皇帝的眼睛。   皇帝突然觉得该叫傅玉和进来给自己看看眼睛才是。   虽知对方不是故意的,可这未免太过撩人。皇帝这会儿想做个君子,便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等知薇掖好被子发现皇帝闭眼后,以为他又困了,便道:“皇上还想睡吗,要不要先进了汤药?”   皇帝睁开眼,看到她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不由暗叹。圣人果然不易做。她随意轻飘飘的一个举动,竟搅得他心神不宁。   从前皇帝觉得自己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于女人这一事上看得很淡。有时候宣人侍候只是为了延续子嗣,并无个人私欲。后宫女子在他看来皆一样,没什么不同。   可知薇的出现打破了一切。从她不一般的进宫之路开始,这一番折腾下来,这个女人竟像是刻在了他的心上。   明明想着此生都不碰她的,却在这有意无意的撩拨下,有些迷失了方向。   就在这时,马德福亲自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一见皇帝醒了他高兴地笑起来,巴结着上前道:“皇上醒了,奴才刚熬好了药,侍候皇上趁热喝了吧。”   皇帝却不看他,只吩咐道:“把药给她,你出去吧。”   马德福马屁拍在马腿上,有些怏怏,把搁药碗的托盘塞进知薇手里,不忘叮嘱一句:“小心点,药可烫。”   然后他就出去了,出去的时候就想,还是傅玉和脑子清楚,自己侍候了皇上大半辈子,竟是没想明白一个道理。   奴才再好,也比不得女人好啊。   知薇看着那碗药,松了口气。总算有点事情做了,手里有活就不会那么尴尬。她把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端着药碗往皇帝面前送:“皇上先吃药吧。”   “方才马德福说药烫,你给朕吹吹。”   知薇就拿调羹盛了勺轻轻吹起来。吹了几下觉得差不多了,就往皇帝嘴边送。   皇帝原本没打算让她喂。他活这么大,除了小的时候,一般不让人侍候喝药。他是个忙起来不分白天黑夜的人,没那么多闲功夫细细吃药。一般太监端药过来的时候他还在忙国事,药碗就搁一边,等凉一些就端起来一口尽了。   让知薇吹药只是为了给她找点事儿做,没料想她还挺有侍候人的天赋,一下子无师自通。   看着送到面前的调羹,皇帝想了想,凑过去喝了。   药有点苦,也就就着她那张脸才能那么痛快地喝下去。   知薇见皇帝喝了,便又盛了一勺,吹了之后往他嘴边送。两个人一个喂药一个吃药,屋子里暂时陷入一片宁静里。   太安静人往往就容易胡思乱想。看知薇水葱般的手指头在眼前来回地晃,皇帝感觉那手不像是在喂药,倒像是在自己的心湖上胡乱地拨动着。   向来平静的湖面起了一丝涟漪,心头有种痒痒的感觉。皇帝不由想到了刚才被她拽倒时,压在她身上的感觉。   那时候有东西在他身体里走,脑海里不由自主涌起一个念头。他就不该答应她做宫女,而该把她留在后宫,破她的身子晋她的位份,甚至让她给自己生一个孩子。   那样的想法令皇帝骇然,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会对某个女人后悔,后悔没利用皇帝的特权,强行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一想到她很快要出宫,皇帝心里就有一丝难受。像是自己的东西要被旁人抢了,又觉得属于他的东西不听话了,想从他手里挣脱出去了。   向来掌控一切的皇帝,被知薇弄得有了些许迷惘的感觉。   他又喝了一口药,不由皱起眉头。这药实在太苦了。   皇帝突然出手,拦住了知薇递过来的调羹。对方不由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皇帝已经把药碗拿了过来,拿起来兜头一饮而尽。   那样子不像在喝药,倒像在喝酒。   喝完之后他将碗往旁边的几子上一放,抬眼看着知薇。   知薇被他一系列的动作给搞懵了,是嫌她动作太慢不耐烦了吗?为什么皇帝这么看她,那眼神竟叫她有些害怕。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还没想好接下来该说什么,皇帝先开口道:“朕封你为嫔,如何?” ☆、第41章 优势   知薇的心脏瞬间停跳。   她想皇帝一定是疯了,病糊涂了,开始胡说八道了。要搁现代她肯定伸手上去摸摸对方额头,顺便再问一句:“烧糊涂了吧?”   可这会儿她只能低头站在那里,拿眼角的余光打量对方。皇帝看起来很正常,如玉般的脸上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感觉,也正挑眉看着她。   那眼角微微上挑,有股说不出的韵味,就好似春光拂面,不像往日般冷冽。   不知怎么的,知薇突然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是认真的。一点不像病傻了的样子。这想法着实把她惊着了,原本端着的表情瞬间崩塌。   皇帝收回目光,转着手上的玉扳指,又问了一句:“朕方才的提议,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奴婢不愿意。”知薇几乎脱口而出,说出之后立马“啪”一声跪下,只觉大祸临头。三番两次忤逆皇帝,她知道自己这条命尽早得让对方给掐没了。   可皇帝却没生气,只淡淡笑了笑。心里似乎早有预感,她一定不会同意。虽不知具体原因,但这感觉在话说出口前他就意识到了。   看来她是一心想要离开这皇宫,并且打算再不回来了。   这样也好。皇帝心下了然,有点不舍却也有点释然。他们本就不该在一起,当初她强行进宫就是个错误。现在及时拨乱反正也算明智之举。   就算不为了死去的傅二,看在傅玉和的面子上,他也不该碰她。她差点成了傅玉和的弟媳妇,身为他的好友,不该碰这个女人。更何况她还是沈万成的女儿,当年她父亲差点要了他的命,他现在若宠幸他的女儿,未免太过荒唐。   皇帝想了很多,心里的那股郁气渐渐散开。本还有那么点怜香惜玉的意思,经过这场复发的旧疾后便彻底没了。   他不再看跪在那里的知薇,只吩咐她:“你下去吧,叫马德福进来。”   皇帝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去,知薇立马听出来了。但她不知道皇帝心里一时间有过这么多的想法,只当是自己拒绝了他令他不快。听得对方让她出去,她不由大喜,磕了个头后退出燕禧堂,冲站在门口侍候的马德福:“公公,皇上叫你进去。”   马德福刚吃了顿排头,没想到这么快又得圣宠,有点意外便看了知薇一眼,问她:“那姑娘你呢,皇上怎么说?”   “皇上让我回去。公公我便先走了,我那儿还有差事。”   马德福没拦她,只叫了小庄子过来陪知薇回花圃,自己则挑帘进了燕禧堂。   知薇这一番来回折腾,回去的时候天都快暗下来了。刚进自己屋子锦绣便冲了过来,上下仔细检查一番,生怕她缺胳膊少腿什么的。知薇不由好笑,安抚她道:“行了行了,我没事儿,我是去养心殿,又不是上前线打仗,瞧你怕成这样。”   “我当然怕,你这一去好几个时辰,可把我吓得够呛。皇上,没对你怎么样吧?”   知薇白她一眼,小声道:“什么怎么样,皇上叫我过去问点话而已,你别乱想,也别出去乱说,回头给自己白找麻烦。”   锦绣连连点头,刚要再说什么,雪容推门进来了。一见她锦绣就闭嘴不再言语。雪容知她二人感情好,也没嫉妒,反倒上前来关心知薇:“你这一趟差事去得可顺利?”   “顺利顺利。”知薇嘴上敷衍,心里可是直打鼓。若叫她们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回头可是好看,非把人眼珠子都惊出来不可。   只是这事儿事关机密,皇帝留她一命已是开恩,她哪里敢到处多嘴,只能打着哈哈遮掩过去。   关于皇帝生病一事,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详情,只当皇帝是在寿康宫淋了雨感染了风寒,过几日便会好。   但即便这样,后妃诸位嫔妃也是急得火烧眉毛似的,一个两个变着法子往养心殿凑。她们打着请安探病的旗号,实则不过是想见皇帝一面。她们中的有些人还不如知薇得见圣颜的次数多,日日关在自己那小小的寝宫里,见到的不是宫女便是太监。   都是十几二十正值妙龄的女子,时间一长便旱得不行,只盼着有机会见见皇帝,若能再一沾雨露君恩便更好了。   可惜皇帝终究是冷情的,那些来探病的他几乎一个没见,全让马德福打发回去了。这可苦了马大总管,一整天啥事儿也不干,光站养心殿门口拦着各位主子娘娘,车轱辘话说了一车又一车,全都大同小异。   有那位份低好说话的,还跟他客客气气,再不乐意脸上也是带着笑的。碰到位份略高脾气又急的,譬如宣妃慧嫔之流,一听皇帝不见她们,那眼神都能化作刀子,从他身上割二两肉下来。   搞得好像是他独揽大权,故意不叫她们叫皇帝似的。马德福心里真是冤得慌,明明就是皇帝自己不肯见众位老婆,他不过这个受连累的。   但不管怎样,差事总得办,皇帝既不肯见,他便不能放一只苍蝇进去。但这么多人被打了退堂鼓,总也有那聪明的懂得走迂回路线,成功进了养心门,趾高气昂巴结皇帝去了。   这个人就是良妃。   良妃有天然的优势,一则她怀着身孕,眼看要临盆,就这么打发走了未免不近人情。二则她是带着安阳公主来的。这是皇帝的心爱之女,女儿来探父皇的病,皇帝便没拦着,于是良妃就成了拖油瓶,顺带便儿的也跟皇帝见了一面。   乍见皇帝良妃一时情绪激动,差点没落下泪来。皇帝病了一遭脸色略显苍白,看得良妃心疼不已。加上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着实想得慌。女人总有几分脆弱,怀了孕的良妃更是如此。她摸着挺大的肚子,上前坐到床沿边,掏出帕子要给皇帝擦汗。   “皇上这一病,臣妾心里跟油煎似的难受。瞧瞧这一头的汗,也没个人给擦擦。底下人做事不用心,臣妾真是不放心。”   她边说边伸手,动作娇柔又自然,带了一股小女儿的情态。皇帝本来没什么想法,但不知怎的,良妃那手快到跟前的时候,他一下子想起知薇来了。   昨天就在这里,她亲口承认给他擦了脸。虽没见到却能想像那个画面,此刻良妃做这样的举动,就像在提醒皇帝昨天发生的一切。他一下子皱起眉头,很自然地就把头撇开了。   良妃擦了个空,有些不置信地看着皇帝,气氛顿时很是尴尬。   皇帝便解释了一句:“无妨,刚吃了药发点汗,是好事儿。你身子重何必亲自来一趟,安阳若想过来,差人送来便是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只想见女儿,并不想见她这个妃子。   良妃若不是足够隐忍,只怕这会儿就要掉泪了。皇帝无情她是知道的,可这么无情还是将她伤着了。她自认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这么些年虽在后宫跋扈了些,可对皇帝那是日月可表。为他教养女儿,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打理诸事。   她长得也不丑,初入宫时打扮一番也曾惊艳无数人。为何却始终走不进皇帝的心里。他病了,连瞧都不让她。若不是带着皇后生的公主,她连养心门都进不了。   简直荒唐!   她这个妃子不能进,那个无名小卒沈知薇却是来去自如。昨天发生的事情良妃都听说了,沈知薇在养心殿一待就是几个时辰,来去都是小庄子陪着的,当真好大的面子。      要知道小庄子是马德福的徒弟,轻易不侍候后宫诸妃,只管皇帝一人的事情。如今他竟成了沈知薇的跑腿儿,鞍前马后侍候她,简直岂有此理!   良妃恨得咬牙切齿,回了延禧宫就让瑞香关紧门窗,生生砸了一套粉彩茶碟才算顺了口气。饶是如此,心里依旧让那股恨意挠着七上八下。   沈知薇这个女人,当真是天生来克她的。   从沈家打算送她进宫开始,良妃和她这仇就算结上了。外人没几个知道,她当年能在宫里平步青云,多少靠了沈家的关系。早先的她对于沈万成来说,就是宫里的一枚棋子。   可后来不知怎的,沈万成竟是不满足,想着法子把亲生女儿塞了进来。那就像是在打良妃的脸,摆明了嫌弃她生不出儿子,所以要找新的棋子笼络圣心。   偏偏那沈知薇长了一张出尘绝俗的脸,连女人看了都要心颤。送她进来自己往后的路就难走了。那段时间良妃简直吃不下睡不着。却不料天助她也,沈万成和大儿子战死沙场,皇帝又因为傅二的死对沈知薇起了厌弃的心,一边三年没宠幸过她。   本以为这颗钉子算是拔除了,却不料她竟有死灰复燃的一天。当了宫女还不消停,见天儿的想着法子魅惑皇上。她当养心殿是什么地方,由着她来来去去跟回自己家似的。   还有那天在寿康宫,皇帝把自己的银灰鼠披风给了她,这还不算,大庭广众之下竟亲自给她系带子。   那可是太后的寝宫,简直是往每个后宫女人的脸上生生搧了一巴掌。   良妃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 ☆、第42章 收拾   良妃想收拾沈知薇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觉得自己一点儿也没错。后宫女子,面前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争宠,一条是无宠。她自然不肯就此失宠,可若是想得宠,就必须消灭那些挡在她前面的路障。   沈知薇原来不足为惧,没想到竟有翻盘的一天。只可惜她现在再想上进为时已晚,以良妃如今在后宫的地位,收拾她个把宫女易如反掌。   她摔完一堆东西也不叫人收拾,看了眼站在角落大气不敢出的瑞香,召召手示意她过来。   “你明儿个去见一趟吴司仪,告诉她花圃那边有个小宫女叫锦绣,给我好好盯着点。但凡她有一点差错,就来回禀我。”   瑞香有点不明白:“娘娘要对付锦绣?昨儿皇上召见的不是沈……”   良妃看她一眼,瑞香立马不说话了。她虽是良妃的心腹,心智才谋还及对方。关键是她不处在对方的那个位置,无法感同深受,想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   良妃坐在软榻里,脚边是一堆碎瓷,那露在外面锋利的刀口,一如她现在脸上带血的笑意,好心给她提点:“锦绣和那沈知薇穿一条裤子,收拾了锦绣就是收拾了沈知薇。”   瑞香明白了,自家娘娘这是要迂回着杀人。那吴司仪是礼教司仪,专门负责宫女的训化教导。但凡只要是宫女,出了差错让她揪住了,就能任意惩处。   沈知薇如今在风头浪尖上,皇帝刚对她有点缓和,若突然处置她不大合适。倒不如挑她身边的锦绣下手,只要她犯了错,落在她的手里,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那锦绣虽说是沈知薇的亲信,平日里好得跟什么似的。可她也是个普通人。是人就会有弱点,像她这样的弱女子最大的弱点就是怕死。   在生死面前,从前的好主仆好姐妹,那丁点子微末之情都能烟消云散。人为了活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到时候随便往沈知薇头上按一两个罪名,都够她吃不了兜着走。   皇帝到底还没深陷泥潭,要不也不会突然把她贬为宫女。若真喜欢了,昨儿就该临幸了,再不济也该复她的位份。   既然皇帝对她不过尔尔,想来也就是个贪图新鲜。对良妃来说这是个极好的时机,要抢在皇帝动心思之前下手。到时候木已成舟,就是皇帝也无可奈何。   礼教司仪管教犯错的宫女是按规矩办事,皇帝也不好太过插手。以良妃对皇帝的了解,他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把祖宗立下的规矩都给破了。   瑞香得了提点茅塞顿开,立马去找吴司仪商量对策。这吴司仪一早就投靠了延禧宫,唯良妃马首是瞻,得了命令后立马行动,找了自己安插在花圃里的眼线盯住了锦绣和知薇。   只要是人就会犯错,一旦犯错她就有借口去提人。管那李群芳怎么想,她再厉害也归自己管,还跟自己对着干不成。   宫里全是人精,她犯不着为个小宫女出头,还是个没什么交情的宫女。   吴司仪且在自己屋里等了几天,还真等来了锦绣的把柄。而且这把柄还挺大,和她原先预想的不大一样。不是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儿,这事儿若认真追究起来,锦绣这丫头可是要被乱棍打出宫去的。   原来吴司仪手下的人在净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锦绣的肩膀上有疤痕。那疤痕面积不小,看起来有些狰狞,像是被火烫的。   那疤显然不是入宫前就有的。因为宫里有规矩,入宫的女子无论为妃还是为奴,身上都不能带大面积的伤疤。尤其是宫女,不能有疤不能有病,若是在宫里染疾,先由医婆医治,若病情沉重便要抬出宫去,不能死在宫里。   像是受伤留疤之类的,得上报自己的主子或是各宫的管事,由专人鉴定再做定论。有些主子身边得宠的,疤若不大便也不会追究。若是不得宠或是遭主子厌弃了,这就是个最好的借口,立马赶出宫去绝不含糊。   所以宫女大多爱惜自己的身子,像前阵子启明宫大火,那些个被烧伤的,大多伤好之后都哭天抹泪,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归根结底就是怕被撵出宫去。   同样是从宫里出去,撵出去和放出去是有很大不同的。后者极有面子,将来说亲也是一项资本。至于前者嘛,虽不至于送命,可名声大不好听,想再嫁就难了。   这个锦绣身上留这么大一块疤尚不自知,既未上报又未请示管事,认真论起来罪就大了。   吴司仪听到这个不由大喜,亲自带着人去了花圃。   花圃那边,知薇也正跟锦绣说这肩上疤痕的事情。这疤是当初启明宫大火时,锦绣被带火的房梁给砸的。当时也没觉得怎么,结果没及时脱了衣裳,那烫坏的衣裳贴在皮肉上几个时辰,再揭下来时情况便不大好了。   虽然后来用了药也结了疤,终究留了难看的印迹。知薇一早就把冷芳膏给她让她涂,锦绣却舍不得,总想着时间长了总会好的。   当时知薇是她的主子,主子知道了没发话,她就不算坏了规矩。后来进了花圃知道那药膏是御赐的,她就更不敢用了。再说那伤在肩膀处,她平时也看不到,时间一长就给忘了。   今儿个正好被知薇撞见了,她就有些急了。宫里的规矩她多少听说一些,从前她能罩着她,现在却不能了。万一让人瞧见揭发出来,锦绣可就要有大麻烦了。   于是入夜后她趁着雪容去群芳姐那儿说话没回来,就让锦绣脱了衣裳亲自给她上药。   锦绣还不以为然,看她大块地挖着药膏往自己肩膀上涂,不由十分心疼:“算了,省着点吧,皇上给的好东西,你留着自己用。”   “我那疤早好了,留着也没用。倒是你,赶紧多用点,早点褪了才好。”   “不是说这东西涂脸极好,你留着多涂脸,白嫩水灵的,别提多漂亮了。”   知薇失笑:“涂那么漂亮给谁看啊,一屋子的太监宫女,太漂亮不是好事儿,回头惹人嫌。”   锦绣就不住地叹息可惜,为她那张无人欣赏的脸。   两个人正说笑呢,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以及群芳姐的声音:“知薇、锦绣,你们在屋里吗,开一下门,吴司仪来了。”   吴司仪?两个人皆是一愣,知薇脑子转得快,赶紧拿衣裳给锦绣披上,示意她快穿。   吴司仪是敌是友不明,但她是干什么的知薇清楚。听雪容说过,这位吴司仪专管宫女,多少人在她手里吃尽苦头,最后灰溜溜被赶出宫。   出宫还是好的,最怕进了她那个院子就再也出不来,那才是最恐怖的。   群芳姐刚才在门口那么说,显然有给她们通风报信的意思。那也就是说,吴司仪是冲着她们来的,并且来者不善。   锦绣也有点着急,手忙脚乱穿衣裳。还没系好带子门就被人从外面蛮横地推开,打前头进来两个黄衫宫女,一进屋就站在她们两人左右,跟护法似的。后面吴司仪慢慢地踱进来,群芳姐和雪容则紧随其后。   吴司仪的脸上带着不友善的笑意,在知薇和锦绣身上扫了一眼。   “这是干什么,叫你们开门半天不应,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一开始就这么直接,显然是来找事的。知薇以为她是冲着自己来的,就把锦绣往身后一拦,赔着笑脸道:“吴司仪莫怪罪,这不刚洗完澡正换衣裳呢。怕衣衫不整出现在您面前失了规矩,所以……”   “无妨,反正这规矩也被你们破了,衣衫不整不过是小事儿。”   “您这是什么意思?”   吴司仪看一眼,暗叹还真是个标准的狐狸精长相。难怪皇上被迷得神魂颠倒,也怪不得娘娘生气。摊上这么一位,整天扎在眼窝里,换谁都生气。   吴司仪一把年纪快四十的人了,见着知薇也是一肚子的气。从前忌讳她是个贵人懒得招惹她,如今却是不一样了,知薇落在她手里,还不是由着她揉圆搓扁。   于是她清清嗓子,看了那两个黄衫宫女一眼,突然厉声道:“把这锦绣给我带走。”   众人皆脸色一变,连群芳姐也很意外。本以为吴司仪是冲着知薇来的,却不料她挑了锦绣下手。但随即她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这是项庄武剑意在沛公啊。抓锦绣只是个幌子,她最终要对付的还是知薇。   锦绣简直吓傻了,几乎哭出声来。知薇两眼一瞪,冲吴司仪道:“为何要带走锦绣,她犯了何事?”   “何事,要我脱了她的衣裳细细查验吗?李群芳,锦绣身上有伤的事情,可曾向你说过。”   群芳姐一时有些为难。她是想帮知薇的,本能地就想答知道。可身上这么多地方,她哪知道锦绣伤在哪里。回头吴司仪追问起来,她却是答不出来。   正在为难的时候,旁边妹妹雪容突然扯扯她衣袖,拿眼神示意她。雪容是聪明人,锦绣肩上的伤她早看到了,这会儿便盯着姐姐的左肩膀瞧。   她们姐妹连心,群芳姐立马醒悟过来,上前一步笑道:“吴司仪说的可是她左肩上的伤,这我原是知道的。” ☆、第43章 后患   吴司仪回头看一眼群芳姐,心里有些诧异。   想不到才没多久,沈知薇就收买了花圃里的老大。这一手功夫着实了得。要知道李群芳这女人骨头极硬,仗着自己出身名门,又读过几年书,从不把她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现在却为一个锦绣出头。   锦绣不过是个小人物,真正厉害的是沈知薇。那是连良妃娘娘都要打起精神对付的女人,现在看来果然不一般。   但吴司仪也不是简单的人,李群芳这话一出,她立马便接嘴道:“这样敢情好。既是你也知道,那更该检查清楚才是。我是管礼教的,若宫里出了那故意隐瞒不报的事情,回头上面怪罪下来,咱们都有麻烦。”   群芳一愣,没想到话头竟让对方截了去。但她很快又镇定下来,知道吴司仪有备而来,打嘴仗讨不着便宜,倒不如赶紧想对策才是。   “司仪说得是。只是这锦绣到底是我手下的人,您如今把她带走,总要让我心里有个底。您这是要把她带去哪里?”      “哪儿也不去,就带回我的院里去。身上的伤要仔细检查,回头还得上报娘娘,是去是留由娘娘做决定。咱们谁也做不了主。”   一个小小的花圃宫女,竟要惊动良妃,任谁都觉得不可思议。群芳知道她这不过是托词,锦绣落她手里绝无好下场。赶出宫是小,怕就怕她们有别的心思,万一教唆她乱咬人胡乱拖人下水,小事儿也能闹成大事。   宫里最怕这种事情,你咬我我咬你,最后拖出成千上百的人来,一个人的事情演化成事一堆人的事情,到时候冤杀之事免不了。   想到这里,群芳抖了抖身子,冲知薇看了一眼。对方显然情绪有所波动,但还算沉得住气,只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吴司仪,像是要瞧出个窟窿来。   她这模样也把吴司仪给惊着了,心里更是打定主意,这一回定要让这个锦绣吐出点什么来。就算本没什么也得泼盆脏水在她身上,以绝后患。   若坐视不理看着她平步青云,将来她一旦得势,自己必定死相难看。吴司仪的心不由略抖两下,冲两个随行的宫女道:“把这锦绣给我押回去,必要仔细检查不能有一丝疏漏。”   锦绣吓得眼泪鼻涕直流,被人一左一右架出屋去,不住回头看知薇,那眼神分明就是在求救。知薇也急了,下意识便冲了上去,但没走出几步便让群芳拉住了。   她死死拽着她的胳膊,轻轻冲她摇摇头。待得吴司仪等人走远了,她示意雪容道:“把门关上。”   三个人关起门来想办法。知薇最是心焦,在屋里来回踱步,不住自责:“这事儿都怨我,明明有那去疤的药却没盯着她用,如今倒叫吴司仪抓住了把柄。锦绣若被赶出宫去,往后还怎么见人。”   雪容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向来冷淡的脸上也露出些许关切之意。   三人中只有群芳最冷静,她走到知薇面前,压低声音道:“我只怕这一回她们并不是冲着锦绣而去。你别光顾着她,自己也要当心才是。”   “我?”知薇并不笨,先前是事发突然没想到。如今被群芳一提醒,她立马明白过来。   整个皇宫都知道,她和锦绣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对方若出事她岂能全身而退,少不得也要连坐。若就此将她也一并赶出宫去倒是小事儿,怕只怕这些人心狠手辣,不止要她们出宫,还想要她们的性命。   那个吴司仪,看起来可着实不好对付。   知薇抬头去看群芳,到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似乎也只有向她求助了。她咬咬牙狠狠心,一提裙摆便跪了下去。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便道:“还求群芳姐救锦绣一命,他日必定报答您的恩情。”   群芳掌握整个花圃的宫女,大小算是个管事儿的。平日里做事雷厉风行,谁在她手里偷奸耍猾都捞不着好处。别说下跪求她,就是乱棍打一顿也算不了什么。   但知薇的这个跪她却不敢受。一来对方是她妹妹的救命恩人,她感激她承她的情。另一方面她也看得明白眼前的形势。皇帝对知薇显然有点意思,才惹得良妃那边跳脚不已。她和良妃向来不对付,早已撕破脸,和知薇却是关系不错。   她没有拉拢对方的意思,但看这两人知薇显然更对她胃口。帮谁不是帮,知薇到底是她手底下的人,能拉她一把是一把。若她倒了,搞不好自己也得受牵连。平白无故成为良妃争宠的牺牲品,群芳并不愿落得那样的下场。   于是她立马弯腰把知薇扶起来,冲她小声道:“你先别急,这事儿你求我没有用。不是我不愿帮你,实在是能力不够。吴司仪品阶比我高,又是礼教司仪,管咱们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她的错儿。锦绣这是一时不查让她揪住了小辫子,咱们去讲理自然行不通。更何况她还有良妃娘娘撑腰,即使咱们有理也说不过她,更何况还是无理。”   “那如今该怎么办,又该找谁来救锦绣。”   群芳握着知薇的手,小心和她分析形势:“既扯到了良妃娘娘,你便该想想,这后宫之中谁能压得住她?你找小的没有用,任何一个宫女都奈何不了良妃。如今中宫之位悬缺,也没有皇后娘娘给咱们做主求情。”   知薇一下子想歪了:“莫非要去求太后?”可太后怎么会管一介小宫女的死活。为了一个锦绣,难道要让太后和良妃翻脸不成,这根本不可能。   群芳微一叹气,恨知薇转不过弯来:“太后自然不会管这事儿。但咱们这紫禁城还是良妃当家作主,也不是什么事儿都由她说了算。咱们都有一个最大的主子,只要这位主子一发话,莫说锦绣只是肩膀上有点疤,便是全身长满疤又如何,照样可以平安无事。”   话说到这份上知薇若再不明白,那她就成傻的了。群芳是在暗示让她去找皇帝。   这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再大的事儿只要他出手,便没有解决不了的。可她要怎么才能见到皇帝呢?   若放在从前,她还能打着贵人的旗号厚着脸皮去求他。现在她却是寸步难行。花圃是个特别的存在,严格算起来都不在后宫之内。她往常出入定南门办事都需佩带腰牌,否则若被查到便是胡乱私闯,立时便能被推出去打死。   即便群芳现在给了她腰牌,可入夜时分宫门早已下钥,她便是有腰牌也无法越过那道门去。一时间知薇有些沮丧,喃喃道:“我如今被困在这里,哪儿也去不成,又如何求人帮忙?”   “这会儿自然是不行,明儿一早你便拿着腰牌过定南门,想法子求见皇上去吧。”   “姐姐真是高看我了。我是什么人,哪里进得了养心殿和乾清宫的大门。宫女私自求见皇上,回头惹出事儿来,我死便也罢了,还得连累你们。”   群芳想想也有道理,便又道:“皇上身边的公公你可有相熟的,求人传个话,见不见便看皇上的意思吧。如今咱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能不能熬过今晚还得看锦绣的造化。”      这话一出,屋里三人同时没了声响,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猛然间一只孤鸟从屋顶飞过,发出沙哑紧绷的声音,倒把三人吓了一跳。   那一夜知薇躺在床上,着实后悔之前的举动。那一日皇帝说要封她为嫔,她就该痛痛快快地应下才是。若真应了,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事情。良妃见她不顺眼收拾她也便罢了,偏还带上了无辜的锦绣。   出了这样的事情知薇才明白,这后宫里想活下去谁都不易。主子有主子的心酸,奴才更有奴才的危险,若羽翼不丰又成了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回头只有被人碾死的份儿。   她从前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以为老实当差便能高枕无忧,现在看来却是连能否活着出宫都成了一种奢望。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群芳便又过来,将出入的腰牌给了她和雪容,让她们二人去给宣妃那儿送两盆绿玉牡丹,顺便想想法子,能不能碰上一两皇帝身边的熟人,帮着递个话什么的。   知薇心情沉重,知道这不过是无用的挣扎。她跟皇帝半分交情没有,人家凭什么救她一个丫环。更何况前两天她刚拒绝了人家的“好意”,这会儿转头又厚着脸皮求上去,回头别事情没办成,反倒激起皇帝的怒意害锦绣丢了性命。   退一万步说,即便皇帝愿意见她,她又如何令他知道。宫女想能过太监给皇帝递话,约他见上一面,当真是再荒唐不过的事情,完全不合规矩,就算她敢太监们也不敢。马德福和小庄子都是聪明人,谁愿意给她淌这趟浑水。   知薇越想越失望,从宣妃处出来后整个人便浑浑噩噩,脑子如同浆糊一般,只低头跟着雪容往前走。   快走到定南门的时候,雪容于心不忍,想回头问她要不要再想想法子还是就这般回去,于是便停了下来。岂料知薇却没看到,依旧往前走着,刚巧夹道那边过来两个人,知薇也没抬头看,走过雪容身边,不小心便和其中一人撞在了一起。 ☆、第44章 冒险   傅玉和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知薇。   印象里这女人有点小机灵,那双眼睛会说话。里面仿佛蕴藏着无数的东西。可今天的她看起来像根木头,眼睛早没了往日的光彩,人就像被掏空了似的,仿佛遭了大难。   小安子跟在后头,一见知薇便来气儿,立马上前训斥道:“你这人怎么走的道儿,撞着我家大人了。”   知薇这才如梦初醒,赶紧给傅玉和赔不是。只是她说话的时候心不在蔫,态度不免有些敷衍。小安子便又想不依不饶,却被傅玉和止住。   旁边雪容上前来,替知薇向傅玉和告罪,趁机又多看了他两眼。她那满脸的少女心挡也挡不住,竟叫傅玉和有些不自在。   他只当她是个朋友,并无其他想法。   为免旁生枝节,傅玉和没多说什么,打过招呼后便带着小安子离开。知薇全程晕晕乎乎,直到过了定南门才像醒了神一般,抬头望着傅玉和的背影怔怔出神。   听说他和皇帝是发小,听说他们关系非同寻常,听说他是未来的信国公世子,很有可能承袭爵位,听说他能随时求见皇帝。   这么多消息一同涌上心头,不知怎的,知薇突然生出点想法来。   但这想法只一转即逝,她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回了屋,刚进门群芳身边的小丫头便过来唤她,让她过去一趟。   到了群芳屋里,她将门一关只留她们二人,用极低的声音对她耳语道:“你今日出去,事情办得如何?”   知薇默默摇了摇头,群芳便轻叹一声。她也知道这是在难为知薇,皇上岂是那么好见的。寻常妃嫔想见一面都难于登天,更何况是她们这些宫女。有些人入宫一世,也不曾得见天颜,知薇这样的身份,都不能擅自去养心殿,叫她如何撞见皇帝。   皇帝又是个勤政的,白日里几乎不去后宫,让她去宣妃那里送花不过是权宜之计,现在看来只是白费功夫。   可事情却也是再拖不得了。群芳今日托了关系,从吴司仪的手下人那里打听来了一点消息,这会儿便一股脑儿全说给知薇听了。   “……听说昨儿晚上便用了刑,那叫声听得人心惊。今儿一早吴司仪没派人来拿你,想必锦绣抗着没说。只是这私刑你也知道,若再这么下去,只怕她熬不住。到时候……”   群芳拉心知薇会被拉下水,知薇却担心锦绣的安危。她一脸紧张道:“用刑,用的什么刑?”   “还不就是那些,宫里的规矩你也知道,虽明面上说不让动这些,私底下那些脏腑的事情一桩不少。锦绣只怕是吃苦了,她能熬一夜已是不易,拖久了夜长梦多。”   知薇浑身发冷,两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真没想到吴司仪竟敢滥用私刑,锦绣怎么说也是宫女,宫中女子皆是皇帝的人,她这般对锦绣,就不怕将来出事惹麻烦?   群芳比她早进宫几年,历练也多,对这种事儿早已见惯不见:“你这话是没错,但宫里女人岂止千千万,皇上哪顾得过来。哪一年不得死上一批人,你又见谁遭过报应?所以我劝你,唯今之计是得赶紧把人救出来,否则迟了,锦绣的小命不保,怕是连你也要搭进去。”   知薇回了屋后整个人跟从冷水里捞起来似的,全身的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人也不住打颤。群芳说得对,她不能再这么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再不去锦绣,即使到时候人活着回来了,又能撑得了几天?   这年头没有抗生素,若伤口溃烂发炎,说死也便死了。   一想到锦绣要死,知薇心里止不住地难过。她们相处三年,感情早已胜似姐妹,她无论如何做不到看着对方为了她去死。   那一刻她又重新燃起了去见皇帝的念头。   只是怎么见却是个大麻烦。她坐在床头努力稳定情绪,不知怎的傅玉和瘦削的背影一遍遍从眼前划过。明知宫女不能私交外男,但到了这个份上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刚才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回药圃去了,若他这会儿在……   知薇来不及细想,披了件半袖便要出门。雪容正巧从外头进来,见她这样便问:“你这是去哪儿?”   知薇冲她摇摇头,低声道:“你只当回来后便不曾见过我,万一我出事儿,你也可以推托干净。”   说完她匆匆离去,剩下雪容一人立在那里出神儿。然后她转身去找了姐姐,把方才的事情和她一说。群芳听过后神情一敛,抿唇道:“死马当活马医吧,若能成将来保不得飞黄腾达,若不成也就是一条命没了的事儿。咱们这些年在宫里看的事情还少吗?她还算运气好,到底皇上对她另眼相看几分。多少人不过别人说一句话,稀哩糊涂便送了命。你便听她的,当不知道吧。”   雪容想了想,默然无声。   知薇绕道走了后门,从后面的一大片花田穿过,踩着满地的泥泞拐进了药圃。她不敢往前头走,大白天怕被人撞见。这花田与药田接壤处鲜少有人来,她便挑了这条路来走。   只是这里压根儿也谈不上有什么路。原本就是一片泥地,昨儿夜里又下了场雨,将那地浇得透透的。知薇一脚踩下去总能带走三两泥来,等走到傅玉和的小院前时,鞋袜已被烂泥糊满,裙摆处也是一片狼籍,整个人又累又喘,活似刚翻过两个山头似的。   小安子听到敲门声出来开门时,见到这样的知薇简直吓一大跳。然后他板着脸道:“我家大人有事儿,姑娘请回吧。姑娘以后也别来了,回头出了事儿还得连累大人。”   知薇却不肯走,顶着门板一脸哀求地看着小安子:“劳烦公公通传一声,我当真有要事儿要见傅大人。”   “说不见便不见,你这人怎么这么难缠。我知你从前是贵人,可你如今只是宫女,宫女哪能私闯大人住处,简直不懂规矩。你若再这样,别怪我无情。回头事情闹大,吃亏的只是你罢了。赶紧回去吧。”   小安子话糙理不糙,但知薇这会儿哪里听得进去。她已然是豁出去了,哪怕最近赐她个死罪,只要能让她见着傅玉和见着皇帝,能把锦绣救出来也就值了。   她便一直抵着门不走,不住说着好话。小安子脾气有点急,声音便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吵着了正在里头读书的傅玉和。   他听到动静走出来一瞧,便见知薇狼狈无比地靠在门上,整个人再无往日的婉约柔美,简直不堪入目。   小安子还在吵吵嚷嚷,傅玉和嫌烦便喝止住他,上前几步打量知薇,又问:“你这次来又是为何,又有什么人病了?”   “不,这回来求大人,是有别的要紧事儿。”   傅玉和本不想理她,但看她这个样子像是火烧眉毛。他本就不是刻薄之人,只能勉强点头:“你有何事,说吧。”   知薇看一眼小安子,咬唇道:“能否找个清静的地方,我想同大人单独谈谈。”   她信不过小安子,倒不是怕事发会死,只是事情还未成,她不能稀哩糊涂就死。   小安子就恼了:“你这人简直放肆,你这是要害死我家大人吗?”太医私自与宫女相会,回头若皇上认真追究起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知薇又冷又累,实在没空和小安子讲理,一双眼睛无助又渴求地望着傅玉和,简直能把人心都给望化了。   傅玉和想了想,走到门口冲小安子道:“你进去整理昨日收上来的药材,有事儿会叫你。”   “大人!”   “进去!”   眼见傅玉和发了脾气,小安子不敢违拗,只能恨恨瞪知薇一眼,不情不愿进了屋。他家大人真是奇怪,好端端的理这个宫女做什么,平白给自己惹麻烦。   傅玉和待他进屋后,冲知薇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知薇深吸一口气,开口的时候有种大无畏的精神:“我想求大人,带我去见皇上。”   饶是傅玉和自小聪明过人,也料不到知薇会说这样的话。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自然知道。你别误会,我想见皇上不是为了邀宠,实在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什么事儿?”   知薇咬唇不语,傅玉和又道:“你若不说清楚,我不会平白冒这个险。毕竟你我无甚交情,我如何信你?”   “我说我说。”知薇顾不得什么,将昨日锦绣被吴司仪带走的事情一股脑儿全都说了,“……我知对大人来说,锦绣不过一介宫女死不足惜。但于我而已却是如同亲生姐妹,还求大人发发慈悲,帮我这一回。”   傅玉和阴沉着一张脸:“你可想好了?若真见了皇上惹怒龙颜,回头你如何收场?”为个宫女求见皇帝,皇帝不恼才怪。   “我早已想好,若能一命换一命,也算是我的造化了。”   “可若皇上根本不愿见你,你岂不是白白送命?”   知薇没想到这一层。她只觉得以之前皇帝对她的举动,见一面应该不难。现在想来还是太天真,皇帝凭什么见她?就因为那天他说了要封自己为嫔,她就不知天高地厚觉得对方一定会见她?   可眼下除了这个法子,她再无他法。   “大人,你的话有道理。只是唯今之际我只有这一个法子,不管成不成,若大人肯帮我一把,即便做鬼我也感念大人。”   傅玉和看她这般坚决,心里也是一声叹息。真想不到几年不见,沈知薇竟成了这样的人。从前的她如何会管这样的事情,她连二弟的死活都没管过。现在却为了一个宫女……   她当真变了太多。   ------------   傅玉和看她这样,有点于心不忍。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此刻大约未时,皇帝这会儿大概还在午睡,加之大白天的人多嘴杂,他不愿意让人说闲话,便冲知薇道:“你先回去,待天黑了再过来。”   “可是大人,锦绣她……”   “让她再撑两个时辰,她若撑不住便是命。撑得住我便帮你一回。”   知薇心里乱乱的,但傅玉和的话也有道理。成不成全看天意,他既答应帮忙,此事便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她又绕原路返回,换去一身污脏的衣服,又去冲了个凉,一个人坐屋子里发呆。群芳姐今儿没再给她安排别的差事,她这时间便有些难以打发。   心里一藏着事儿,只觉得时间过得奇慢,两个时辰便像是一天一夜,她枯坐窗边发了许久的呆,一直到日头渐落,外头开始起风了,这才拿了件斗篷披上,出了花圃往药圃走去。   天一暗花圃便鲜少有人在外头走动,吃过晚饭后人都进了屋子休息,深秋的夜晚冷风吹在身上让人不住地打颤,知薇紧紧搂着斗篷,一个人顶着月色快步向前走。   傅玉和已经准备好一切正待她来。小安子被他打发去忙别的事儿,趁他走后傅玉和挑出一套对方平日里的衣裳来,待知薇到了后便把衣服往她面前一扔,吩咐道:“换上。”   花圃的人一旦下钥便不可入宫,知薇不能穿着宫女服制随意走动。一旦发现便是死罪。所以只能让她换上太监的衣裳,跟着他往后宫去。   傅玉和这两天一直在宫里当值,良妃已有了生产的迹象,从昨天夜里开始已时不时有宫缩的情况。只是当时还不频繁也无规律,故他没去延禧宫,只留宿宫里忙自己的事儿。   他虽鲜少给嫔妃看病,但良妃生产是大事儿,太医院从院使到底下众人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以防有什么万一。傅玉和不愿显得特立独行,便也跟着留了下来。   知薇进了里间,很快便换好了衣裳挽起长发,又将帽子戴在脑袋上,出来的时候边整衣衫边问傅玉和:“我这样可还成?”   豆大的灯光下,知薇一身男装立在那里,看起来竟有几分英气,倒不像个柔弱的少女。傅玉和一时看得有些愣住,愈发觉得她跟从前的那个大家闺秀很是不同。   现在的知薇给他一种英俊少年郎的感觉,美则美矣,却不似女子那般易折。她由内而外散发着坚韧的气质,是一种隐忍而坚强的感觉。   这样的沈知薇是他不熟悉的,却有几分讨喜。他盯着她不住地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知薇整好衣衫一抬头发现对方在看自己,还当有哪里不妥,便又问:“怎么了,哪里不好吗?”   傅玉和立马收回目光,轻声道:“不,很好。只是过宫门的时候不要抬头,紧跟着我便行。若出了差错,谁也保不住你。”   宫女装扮成太监混入后宫,乃是大罪一桩,就算是傅玉和也保不住她。必得让她见着皇帝,由皇帝亲口免了她的罪才成。否则过了今晚,只怕她就成了一堆白骨。   知薇完全没有危机意识,满心都被锦绣给占了。她听了傅玉和的话用力点点头,保证道:“我一定跟着大人,绝不给您添麻烦。”   于是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了药圃。   通往定南门的小道漆黑一片,知薇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始终不敢抬头。一阵大风吹来,吹松了她的帽子,她立马伸手按住脑袋,生怕露出破绽。身后傅玉和看到这一举动,便宽她的心:“无妨,带子系紧些便好。”   说着他拿过知薇手里的灯笼,示意她将帽戴重新系过。知薇抖着两只手解了带子重新系,也不知是担心还是冻的,系了两回都没系好。   傅玉和看看天色,无奈又把灯笼塞回她手里,亲自给她系上帽带。   这看似平常的举动却让知薇心里如翻江倒海般澎湃。因为她立马想起了那天在寿康宫的一幕。瓢泼大雨下皇帝把伞给她,给她系上了披风的带子。   那一幕和今天的这一幕何其相似,简直便是翻版。只是面对的人不同,心境也是大不相同。   知薇低着头轻声道了句谢,重新提着灯笼往前走。   定南门的两个守卫在夜风里站了半天,冻得人都有点木木的。直到傅玉和站到他们面前,两人才醒过神来,客气地打着招呼:“傅大人这是要入宫哪。”   “是,良妃娘娘临盆在即,我不放心想去看看。”   一听说良妃要生,两个守卫哪里敢再多问什么,立马痛快放行。只是在知薇走过的时候其中一个仔细打量了她几番,待得人走远了才和同伴道:“这小太监有点面生,长得倒是不错。”   另一个便笑他:“贼眉鼠眼,连太监都不放过。这宫里阉人这般多,你岂能个个都认得。”   知薇走得远了,并不曾听见这两人的对话。她起先也不觉得害怕,一直到过了定南门走出一大段,心才突突跳起来。刚才其实很悬,但凡有一人侍卫仔细瞅她两眼,搞不好便要穿帮。   她这会儿真是拿命在搏,若今晚见不着皇帝,明儿只怕便要传来关于锦绣的噩耗。傅玉和断不可能再次带她入宫,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傅玉和这会儿想的也是这个事儿。今天当真是冒险了,只不过他还是仔细思量过,认为有十足的把握才帮的知薇。   以最近几回皇帝对知薇的态度来看,只怕对她已有点上心。加上两人幼时的情谊,即便怪罪下来他也不会有事儿。这事儿只能有两种结果,一是皇帝并不怪罪,轻易便答应见知薇。另一个则是皇帝一生气,下令砍了知薇的脑袋。   傅玉和下午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屋里时便在考虑这两种后果,他到底想见到哪一种?   若是后一种,沈知薇命丧皇泉,他心里是否会好过一些。害死二弟的人终于得了报应,他也该高兴才是。   他琢磨自己是不是因为这个,才答应得这般爽快。是故意想让知薇触怒皇帝吗?可仔细一想似乎并无这个意思。他一时有些迷惘,闹不明白自己为何鬼使神差要答应她。   大约是瞧她可怜吧。   他这般想着,脚下步子加快几分,走过知薇身边时便问她:“你可想好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自然不会反悔,我既跟着大人来,便做好了最好的打算。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养心殿吗?”   傅玉和摇头道:“不,去重华殿。”   知薇一愣,没想到他会带她去那儿。眼下的重华殿和从前不大一样,受伤的宫女大多都有了新的安置。伤势轻的回了主子身边继续侍候去,伤势重的不是死掉埋了了事,便是被放出宫去令她们归家。还一人发了二十两银子,算是了结了她们和皇宫的缘分。   所以重华殿现在又变得冷清起来,除了平日里负责洒扫的太监宫女,再无其他人。   傅玉和熟门熟路,将知薇带到后院的荷花池边,同她解释:“你先在此处等着,待我去找皇上过来。若他肯来你便想好同他如何说,若他不来我便原路送你回去。你切不可乱走。”   知薇到这会儿终于觉出点紧张的味道来,不住点头答应。傅玉和便转身离开,往养心殿去了。   此时大概酉末时分,皇帝平时这个时候都在养心殿待着。但今日却是不巧,他刚过去小庄子便迎了过来,同他说皇帝去了寿康宫,陪太后用晚膳去了。想是还要陪太后说说话,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这个结果出乎意料,傅玉和再怎么和皇帝关系亲厚,人家母子俩吃饭闲聊他也不能去打扰。再说还得顾忌着太后,万一她听说知薇扮成小太监来找皇帝,只怕要勃然大怒。   宫里女人最忌讳耍诈邀宠,虽然知薇没这个意思,但太后若想歪了便谁也拉不回来。到时候只怕连皇帝也不好替她说话。毕竟那是皇帝生母,为个宫女气着太后,皇帝断然做不出这样不孝的事情来。   思来想去,他唯有留在养心殿等着,待皇帝回来后才能同他说这个事儿。只是这样一来倒是苦了知薇。夜里风本就凉,荷花池边气温尤其低,那裹挟着水雾的冷风一吹,真能把人给冻僵了。   她一个弱女子不知受不受得住。傅玉和待在东围房里,看着外头的夜色发呆。   知薇这会儿正在遭受少有的折磨。挨冻倒是其次,最可怕的是风吹来的时候总能发出那种如吹哨般的声音,就跟从前看鬼片时似的,阴森恐怖的感觉直冲脑门,怎么也克制不住。真怕从哪里突然冒出点东西来,生生将她吓个半死。   她紧紧抱着自个儿的身子,抖得跟那树上的叶子一般,心里暗自琢磨,怎么过去了这么久皇帝还不来,当真是不愿见她吗?所以那一日少见的温情,也不过是他在病中的反常举动罢了。 ☆、第45章 温柔   皇帝从寿康宫回来,一进尊义门便听马德福说:“傅太医来了。”   深更半夜傅玉和过来,有点出乎皇帝的意料。他下了肩舆,撩袍进了养心门。傅玉和已经得着消息,从东围房出来朝皇帝一拱手:“臣见过皇上。”   皇帝打量他,见他似有话要说,便招呼他进了三希堂,把闲杂人等都拦在了门外。      然后他道:“这么晚你来找朕,有要紧事儿?”   “不是臣,而是有人有要紧事儿,想求见皇上。”   “什么人?”   傅玉和抬头,和皇帝的目光一撞,轻声道:“沈知薇。”   皇帝眉头微蹙,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这个时间沈知薇来找他,莫非出了什么大事儿。   “她找朕何事?”   “想求皇上救她的一个朋友,就是从前侍候她的锦绣。”   皇帝坐在高低坑上,拿着本法帖慢慢翻看,心里不住琢磨这个事儿。想起那天在后头的燕禧堂里,她一口回绝自己的神态。料不到才过没多久,她竟又求上门来了。皇帝不是个睚眦睚眦必报的人,只是觉得着实有趣,也架不住有点小得意。   被人需要的感觉不错,他决定去会一会知薇。只不过有桩事情令他意外,他起身走过傅玉和身边时,轻飘飘扔下一句:“你与她倒相熟得很。”   上一回半夜给人治病,这一回又是帮忙代为通传,倒不知什么时候这两人走得这般近。   傅玉和神情一凛,认真道:“臣一时心软,求皇上不要怪罪。”   “你对她心软?从前的事儿你都忘了?”   “不曾忘。只是臣也说过,她似乎忘了从前的事儿。有时候想恨她,像是无从恨起。总觉得她好像不是从前那个人似的。”   傅玉和回答得颇为坦荡,皇帝就很满意。若他遮遮掩掩想要辩白什么,反倒要引他不快了。   只是他有点好奇:“你如何将她带来养心殿?定南门这会儿已经下钥了吧。”   “臣让她穿了太监服饰,跟着臣一并过来的。请皇上恕臣鲁莽之罪。”   皇帝轻拍他肩膀,似笑非笑:“你都这么说了,朕若再追究,似乎不大合情理。她如今人在何处?”   “她不在养心殿,这会儿正在重华殿后头的荷花池等着。今夜月色尚好,臣陪皇上过去走走?”   这是要给他打掩护的意思。皇帝微微一笑,料不到有朝一日他竟也会干这种事情。从前看前朝话本里写,书生半夜翻墙会小姐,只当是笑谈。现如今他竟半夜去见个宫女,还得找个太医遮掩。   只是为了知薇的安全考虑,他没拒绝傅玉和的提议。两个人撇下众太监,由傅玉和在前头打灯笼,皇帝则在后头跟着。   风吹在身上有股子凉意,皇帝便想,也不知她等了多久,受不受得住这深秋寒意。   知薇这会儿正如皇帝所想的那样,正尽量咬牙坚持着。刚开始怕黑的情绪占据了上风,但一通冷风吹下来,什么妖魔鬼怪都成了其次,那钻心似的风总往脖颈里灌,才是是让人受不了的。   小安子人比她高大,衣服也就宽大,脖子这里露出一大块,她怎么遮也遮不全。傅玉和一走便没消息,这年头也没个电话打过去问一下,只能这么伸长了脖子干等着。   知薇冻得够呛,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只觉再这么下去可是不妙。回头别皇帝的面没见着,倒把自个儿给活活冻死了。   于是她想了个法子,绕着小小的荷花池开始跑圈儿。活动活动筋骨暖暖身子,同时也能找点事情做,好打发时间。   皇帝和傅玉和到的时候,她正跑了两圈,身上刚有了一点暖意。结果傅玉和那灯笼一照,把她吓得腿一软,脚一滑差点又摔进池里去。   皇帝眼明手快,一出手便拉住了她的手腕,一个用力将她整个人拉进怀里。两具身子撞在一起,知薇忍不住“哎哟”叫唤了一身。   看这皇帝肤白貌美的,身子怎这般硬,那肌肉就跟石头似的,撞得她浑身筋骨疼。   傅玉和觉得眼前的一幕不适合他看,便把灯笼往旁边一放,悄没声儿绕出假山亭子,往旁边的小道上走去。这里离太医院近,他决定索性去那儿打个盹儿。   荷花池边便只有皇帝和知薇两个。十五已经过去,今儿月色不算浓,加上风大,吹得周围树叶瑟瑟作响,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寒气森森。   皇帝亲自提了灯笼,往知薇脸上看去,只见她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便跟那女鬼似的。她那手腕还被他握在手里,他便直接向下一滑,握住了她的手。   手指冰凉,跟刚从水时捞出来似的。   皇帝有那么点心疼,便柔声问:“你等了多久?”   “奴婢没算过,不过有一阵子了,一个时辰?”   皇帝想起刚回养心殿时,马德福说傅玉和等他一个时辰的事儿,心知知薇算得不假。看来她当真是个傻的,为个宫女竟在冷风里吹一个多时辰,换作旁人大概根本不会冒这个险。   皇帝就又细细看了她两眼。她穿着青灰色的太监衣裳,脸上不施一点脂粉,看上去更显年纪小,一点儿也不像个二十多岁的姑娘。   青白色的脸被风冻得有些微颤,整个人说不出的可怜。今夜当真是不巧,他一时兴起多陪了太后一会儿,却不料放她一人在这儿遭罪。   想到这里皇帝便没放手,直接拉着她往回走。知薇有点愣神,大约是脑子冻坏了,也没觉出这样有什么不妥,傻乎乎地跟着皇帝走。一直走到养心殿大门口,进了尊义门马德福迎了过来,一看对方那如遭雷劈的眼神,她才觉察到哪里不大对。   皇帝竟拉着她的手,一路走了这么远的路,简直不成体统。   于是她挣扎了两下,想把手抽回来。皇帝感觉到了她的意思,不悦地回头扫她一眼。知薇不敢与他对视,只得默默低下头去。   皇帝又回来看马德福,吩咐道:“朕吹了点风,让人去煲一壶姜汤来。”   马德福连声应是,飞也似的去了。一直走出老远,那一颗扑通直跳的心才算放回原位。他个老亲娘啊,刚才那人是谁,穿着太监的衣裳,可分明就长着沈贵人的脸。皇上紧攥着她的手不放,这是要临幸的意思吗?   沈贵人怎么大晚上的穿成这样来见皇上,他们又是在哪儿见的。到底是天子,这般会玩。   马德福边走边失笑,伸手打了自己一嘴巴,让你胡想,回头一不小心说梦话说出来,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只是这好奇便跟野草似的,一旦扎根便长得枝枝蔓蔓。马德福拐进小厨房吩咐人煮姜汤,不免又想起皇帝刚才的语气神情。听听那话儿,不要一碗要一壶,还说什么自个儿吹了风,明明就是给沈贵人喝的。   他想自己怎么还管对方叫沈贵人,都已经是宫女了。可这沈知薇到底何方神圣,竟这般了得,明明位份降了,反倒愈发得宠起来了。他可从没见过皇上给哪个后妃赐姜汤来着。通常那些个嫔妃总是带了自己煲的东西给皇帝喝,可他老人家连看都很少看一眼,更别说尝了。   这些年来他只当皇帝就是这么个冷情的性子,却不料……   从小厨房拐出来后,他撞见了徒弟小庄子。对方一脑门子的汗,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一见他便问:“师父,皇上回来了吗?”   “回来了。”马德福心不在蔫答了一句,见小庄子要走便拦住他,“你小子上哪儿去?”   “去见皇上啊。”   “皇上这会儿没空,你别凑上去。”   “那不成啊。”   “出什么事了,瞧你着急忙慌的。”   小庄子一抹脑袋上的汗,瞅他一眼:“您不记得啦,我方才不就来找过皇上。良妃娘娘发动了,这会儿正疼得嗷嗷叫呢,得跟皇上说一声啊。”   马德福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事儿。良妃正在生产,小庄子两边来回跑,方才就来找过皇上一回。只是那时候皇上被傅大人带走了没见着。可这会儿也不能让他闯进去破坏皇上的好事儿啊。   他想了想道:“你先别进去,回头我给皇上送姜汤的时候顺便说一声就好。”   小庄子就有点好奇:“师父,皇上这会儿忙什么呢?”   忙着在温柔乡打滚呢。马德福这么想着,眼前就出现了一副大不敬的画面。他以为皇帝这会儿肯定扒了知薇的衣服忙活着呢,却不料这两人在体顺堂里不过面对面坐着罢了。   皇上让人上了热茶,眼看着知薇喝了下去,这才道:“你这么大晚上的来找朕,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   知薇放下茶蛊,正准备起身下跪陈情,皇帝却拦着她道:“不必跪,你坐着说便好。”   “谢皇上。”知薇有点局促,轻声细语地把锦绣被吴司仪带走的事情说了一遍。   皇帝多聪明的人,后宫里的那些人事关系他心里都有一杆秤,吴司仪是良妃的人,会出手拿锦绣肯定是良妃的授意。   看来良妃有些沉不住气了。   ------------   但这个沈知薇,比良妃更沉不住气。   冒着杀头的危险,求了傅玉和换上小太监的衣服跑到自己跟前来。她不知道这犯了天大的忌讳吗?也就是他对她存了那么点怜惜之情,才不会跟她计较。换了从前任何一任君王,除了前朝那些个荒淫无度的,其余哪个皇帝不得立马治她的罪打入大牢。   可她为什么敢来?或许也是知道自己对她和旁人有所不同,才敢这么胆大,半夜违反宫规,跟着傅玉和一道过来了。   话说回来,她怎么跟傅玉和搅和到一块去了。皇帝本来觉得没什么,傅玉和这个人自小和他一块儿长大,说是兄弟也不为过。他的为人他了解,绝不是那种奸险小人。   于女人方面,他出入宫廷这么多年,从未对哪个宫女或是妃嫔流露出哪怕一丝不合体统的念想。事实上,皇帝就没见他对哪个女人正眼儿瞧过。   可这样的一个人,却帮了沈知薇。或许他是君子坦荡荡,那沈知薇呢,是不是也心如明镜没有旁的想法?   一想到这个,皇帝竟有些莫名地烦燥。他这是怎么了,明明没影的事儿,却总觉得若有似无藏着点什么。是他多想了吗?或者说傅玉和没什么歪心思,知薇却有别的想法。   皇帝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微微惊了一下。他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那个小女人,头发全被藏进了帽子里,露出光洁的额头。微黄的烛灯下她的眉眼显得亮亮的,被那白肤一衬,双眼更显墨黑。   她的眼睛有种灵动的美,和她的人一样。   皇帝想自己一开始就是被这个吸引的吧。知薇让他觉得像个人,而不只是一颗棋子。她总表现出过多的个人情感,不常加以掩饰。有时候故意耍点小聪明,也明知他能看穿,就跟逗他玩似的。   她的想法也和一众后宫女人大相径庭,皇帝有时候竟摸不透她,不知她下一步会有怎样的举动。那种捉不住摸不透的感觉,深深地吸引了他。   可这女人终究是要出去的。出去之后会像她保证的那样,终身不嫁吗?她或许可以不嫁,但不见得身边就不能有男人。虽说女子大多重名节,但如今外头不管不顾乱来的女人也不少。   一旦撕去那层遮羞布,女人同男人的事情真不好说。   她会是这样的女人吗?   年纪轻轻守活寡,在家看哥哥嫂子的冷眼,仰人鼻息生活,搞不好还要为生计发愁。这个时候若有个男人出手拉她一把,即使不能娶她为妻,照拂一二之下,两人会不会发生点什么?   他说是皇帝,世人皆是他的子民。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高皇帝远,他在紫禁城端坐,她若让哪个男人进了自己的闺房,他也不得而知。总不能她都出宫了,他也日日派个探子监控她的一举一动吧。   那样未免太过霸道。   一想到知薇出宫后的生活,皇帝又想索性睁一眼闭一睁随她去吧。若真能找到情投意合的,她要嫁便嫁,从前的约定只当是戏言一场。   皇帝揉了揉眉心,将内心的纠结很好地掩藏起来。沉思片刻他问知薇:“你来找朕,想让朕做什么?”   “只求皇上开恩,饶锦绣一命。”   “吴司仪是礼教司仪,锦绣出了这样的事儿确实该她管。这也没什么,若真查出她身上有伤,令她出宫便是。”   “可是,奴婢怕……”   知薇一紧张,直接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想想不能跟皇帝对视,又赶紧把头低下去。皇帝也不追究她的唐突,只问:“你怕什么?”   “奴婢怕锦绣……会吃苦。”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轻,跟蚊子哼哼似的。可意思已经十分清楚,她就不相信皇帝会对后宫女人间的那些肮脏事情一无所知。启明宫失火都多久前的事情了,锦绣身上有伤也不是一天两天,突然蹿出来把人带走,说后面没人授意她真不信。   可她也不能说得太明显,只能迂回地提醒皇帝。   皇帝接到了提醒,也顺着她的话头道:“你担心这个事情是有人故意在背后难为锦绣,或者说是在难为你?”   “奴婢不敢揣测旁人。只是锦绣着实冤枉。宫女身上有伤得报请主子知晓,这是宫里的规矩。奴婢是知道的。这事儿出的时候锦绣与奴婢还有主仆之分,她身上有伤一早儿便告之我。我查看了她的伤痕并不算大,便做主将她留下了。是奴婢想得不周全,也有点私心。她毕竟自小侍候我,临了快出宫了奴婢不愿多生是非,也怕惹人非议,才将这事儿按下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皇上若要责罚……”   她说着又要下跪,皇帝便有点不高兴,瞪了她一眼,指指那椅子道:“你坐下说话,别这么杵着。”   意思是好的,就是语气不大和善,听得知薇心突突直跳。   皇帝今日就是不愿见她跪来跪去的。屋子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总不想摆主子的架子,好似那样就能和她亲近一些似的。   他思索片刻,又道:“这事儿若真如你所说的,锦绣也不算犯了规矩。回头朕会让人去吴司仪那里将人领回来。只是领回来后做可处理,你可有想过?”   知薇抬起头,眨巴了两下眼睛,有点不明白。皇帝好像在暗示她什么,但她没听出来。   皇帝觉得她这样子有股娇憨的天真味儿,忍着笑道:“朕的意思是,你想让她重回花圃与你一道儿,还是想让她像之前那些受伤的宫女一般,归家自谋生路去?”      知薇眼前一亮,终于听明白了。皇帝这是要开恩了啊。一般来说宫女若染有恶疾或身上留了伤口,是要被赶出宫去的。那样出去的和主子开恩放出去的简直天上地下。但之前启明宫失火后,像嘉兰她们都是以太后的名义施恩放出去。   一个是赶,一个是放,一字之差不可同日而语。皇帝现在想放锦绣出宫,那是天大的好机会,求也求不来的恩典。本来知薇做贵人的时候就想放她出去的,一来自己没什么势力找不到机会和良妃说,二来锦绣年纪毕竟没到,留到二十五不走的也不是没有。   后来当了宫女更是没了话语权,唯有让她陪着自己苦熬几年。现在若能立马出宫,当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来的恩典。   知薇一下子笑了,点头道:“奴婢选第二个。锦绣身上既有伤,还是求皇上将她放出宫去吧。好让她早日与家人团聚。”   听说嘉兰她们出去的时候还给银子了,不知道锦绣拿不拿得到。知薇已经在想该拿多少体己给锦绣带走。她这几年一共攒了近二百两银子,要不要全让她带走呢?   正这么想着,就听皇帝又问:“她家里有没有为她相看起人家来?”   “这个奴婢倒不清楚,大约是有的吧,毕竟她年纪不小了,不像十几岁的年轻姑娘那般容易了。只是她脸皮薄,不大好意思提这个,只隐约说了一嘴。”   “看来到了年纪,女子大多思嫁。你将来若是出宫,想寻个什么样的?”   知薇刚想开口,一转念觉得不对。怎么有种皇帝给自己下套的感觉呢。他刚刚是故意那么问的吧,问锦绣嫁人是假,打听她嫁不嫁人才是真吧。   吓得她赶紧道:“奴婢不嫁人。奴婢答应过皇上的,奴婢一辈子不嫁人,只侍奉祖母和母亲。”   说完这话她又心虚得低下头去。倒不是说不嫁人的话是假的,而是担心皇帝追究锦绣她们家给她找对象的事儿。毕竟她还在宫里呢,家里大张旗鼓搞这个可不大好,皇帝的脸面过不去。真要追究起来,扣你个帽子也够砍头抄家的了。   都怪她一时高兴,就给说漏嘴了。皇帝不会反悔吧?   她又小心翼翼抬头看他,咬着唇欲言又止,那模样透着点从前的机灵,倒挺叫皇帝喜欢。   “你有什么便问,不用这般打量朕。”   见被戳穿,知薇不好意思讪笑两下:“奴婢就想问问,皇上是不是真的要放锦绣出宫?”   “假的。”   知薇立马垮下脸来,跟受了委屈的猫儿狗儿似的。   皇帝想绷到底没绷住,嘴角微微往上一扬:“都说君无戏言,朕既说了便会做到。一会儿就先让人把人领回去,你叫她收拾一下,过两日便会放她出宫。”   知薇喜不自胜,站起身向皇帝一福:“谢皇上恩典。”   这动作她做起来连贯流畅着实好看,脸上又透着真诚的笑意,眼角眉梢都是暖的。可她偏偏穿了身太监衣裳,这就显得不伦不类了,有那么点违和感。   虽然觉得违和,皇帝却看得赏心悦目,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下回南巡的时候不如带着她一道儿去吧。女子不便抛头露面,出去赏花灯逛夜市的时候,便让她做公子样的打扮,俏生生地往他身边一站儿,领出去也没人说闲话。   正这么想着,马德福猫腰托了一瓷罐的姜汤进来了。 ☆、第46章 心弦   皇帝的遐想就这么被生生打断了。   他有些不痛快,皱眉看了对方一眼。马德福有点没想明白,他是挑着时机进来的,知道里面只是谈话没干别的事儿,这才借送姜汤的由头进来瞧瞧。   毕竟良妃那儿还在生产,虽然皇帝不用去,多少也得说一声啊。   现在是什么情况,皇帝的好事让他搅了?马德福腿都软了。   幸好皇帝看到那罐姜汤,想起知薇先前吹的冷风,便又恢复到平常的面容,冲对方道:“摆她那儿。”   马德福将整个托盘搁在知薇身边的茶几上,端起罐子就给她倒汤,唬得知薇赶紧道:“不敢劳烦公公,我自个儿来。”   马德福哪敢劳她的手儿,麻溜儿地倒了一碗搁知薇面前,小声道:“姑娘快喝吧。”   说完冲皇帝一躬身,却没马上走。   皇帝多聪明,料到他有事儿:“有话便说。”   “回皇上的话,良妃娘娘胎动发作,只怕要生了。”   “派人过去了吗?”   “太医和接生的都过去了。”   “大概几个时辰了?”   “约莫两个多时辰了。奴才派小庄子过去叮着了,一有消息便会来回禀皇上。小庄子先前来过一回,和奴才说了,时候尚早,接生婆说了,还不到生的时候。”   言下之意是,皇上您这会儿想干什么都可以,不必太过担心。   皇帝却没往那边想,只是良妃生产确实打乱了一些他的计划。他本还想和知薇再多说几句,这会儿却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折腾了一晚上她也累了,有时候话搁以后再说。皇帝待马德福走后便冲知薇道:“将这汤喝了,朕让人送你回去。你求朕的事情朕记下了,这一回,算你欠朕一个人情。”   知薇刚想拿起碗喝汤,听到后面一句愣了一下。她何德何能,居然能欠皇帝人情,简直太看得起她了。这个人情欠了以后得怎么还呢?皇帝啥也不缺既比她有钱也比她有权,连美貌都比她多,心眼儿那就更不用说了。他往后能有什么地方用得上自个儿的?   但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只能小心翼翼应道:“皇上若有差遣奴婢的份上,定当尽心办差万死不辞。”   好听话先说着呗,到时候真要她替皇帝去死,她再考虑要不要干,反正自古以来奴才都是这么说的,但真正被洗脑得甘愿替主子去赴死的,到底不多见。   皇帝也不管她这话是真是假,只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哪里用得着她替自己去死。若真到了只有他们二人陷入险境的地步,自然还得他去救她。   他是九五至尊,天下人的性命都不及他尊贵。但抛开帝王的身份,他也是个男人,懂得男人要保护女人这个道理。   让知薇替他去死,他可做不到。   冲她摆摆手,皇帝又道:“你能否坐下安心将这口汤给喝了,别总站在朕的面前。”说这么会儿子话,站起来坐下无数趟,晃得他头都晕了。   看皇帝有恼的趋势,知薇赶紧听话坐下,端起碗来毫不犹豫,一口气就灌了个干净。   这姜汤还挺好喝的,有点辣但不冲鼻,加了冰糖甜丝丝的,又正温热着,一碗喝下去身上暖暖的,真是舒服极了。   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却没留意到正坐对面的皇帝脸上露出怎样的表情。   皇帝觉得这个女人当真令他大开眼界,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一个人哪怕是太监,在她面前喝东西这般豪爽。   她那样子就像那些个市井小民,坐在高矮板凳上说说笑笑,不管男女混成一团,高兴了就端碗一口闷。   皇帝以前南巡的时候远远看见过,但也只限远观。这么近当真是第一回。她穿着太监衣服,有点男儿英气在,这动作倒挺潇洒。只是她难道不记得他的存在了吗?   这后宫里哪个女人喝东西的时候,不是拿勺子慢慢舀着喝的,喝不了两口就停了,说自己胃口小喝不下什么的。更何况这还是姜汤,是她们一听名字便皱眉头的东西,只怕连碰都不会碰。   她却如喝琼浆玉液,品美酒佳肴般,那种爽快竟让他有种愉悦感。于是他道:“再喝一碗。”   知薇觉得但凡皇帝说的都是命令,都必须尊崇,于是立马给自己倒了一碗,端起来又给喝了。喝完后再次心情舒畅,还忍不住伸舌头舔了舔唇。      这是无意识的举动,完全没有勾引皇帝的意思。可她这个略显媚态的样子,却着实勾动了皇帝的心弦。就好像心头绷着的那根丝,让人轻轻一挑,又弹回到了心上,微痛又微麻的感觉,顺着血管流到了全身各处。   皇帝从没有过吻一个女人的冲动,但今天此时此刻,他竟起了那么点心思。这心思让他浑身僵硬,用力将头撇开努力调匀内息,才渐渐平复下来。   知薇抿了两下唇才注意到皇帝的举动,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喝汤的样子实在不雅。她可没觉得皇帝是被自己迷上了,还当他嫌弃自己过于豪放粗鲁的行为呢。   没办法,当了二十几年现代人,有些习惯早已养成,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一个放松就露出马脚。这也是她不敢在皇帝身边久待的缘故。   锦绣是个棉花脑袋,随便糊弄两下就能过去。以她现代人的智商和阅历,骗个锦绣或是别的宫女还是可以的。但一碰上皇帝就不成了。   能当皇帝的人不说天资如何,至少从小经受良好的教育,也见过大场面,不是轻易唬得住的。更何况这位光看脸就知道聪明,若真当了他的宠妃,只怕三两天就老底全揭,让人赶出去了。   知薇不好意思笑笑,也不多说什么,就默默退了出去。皇帝并不拦,叫了马德福进来,让他找人送知薇回花圃去。   这个重任自然又落到了小庄子身上。他这一晚可是忙得够呛,养心殿延禧宫两头跑不算,还被叫回来说去花圃,初听到时简直吓得差点瘫下。这是要生生累死他啊。   结果他一见着太监打扮的知薇,立马什么都明白了。还是师傅想着他,这种美差不给别人只给他。当然,这事儿也只有他能来。他是知道内情的人,和知薇也算有点交情。换了旁人办这个差事只怕要嘀咕,回头和人乱说,皇上追究起来马德福也得跟着遭殃。   知薇见了小庄子有点不好意思,身上还披着太监们冬日里常披的青色绒披风,看起来真有点太监模样。这当然也是皇帝的授意,不显山不露水,尽量别让她招人眼球,悄没声儿回去花圃,往后的一切他自有安排。   往回走的路上,小庄子有一肚子的疑惑,最想问的就是:姑娘怎么大晚上的跑养心殿来了。可这话不能问啊,天知道皇帝有没有临幸她,万一扯到万岁爷头上,可是要惹祸。   但不问心又痒得很,只能拐着弯地说:“姑娘小心走道儿,夜里黑这灯笼也不亮,当心脚下滑。你这腰牌还系着吧?”   “嗯,系着呢,谢公公。今天真是劳烦您了,害您多跑一趟。”   “哪儿的话,能送姑娘是我的面子,说出去都长脸儿。只是您来的时候不凑巧,我正好不在,要不还能给您沏杯茶喝呢。”   “不敢劳公公的驾。”说到这里知薇想起刚才马德福的话,就问小庄子,“听说良妃娘娘这会儿正在生产?”   小庄子心想这位还挺厉害,自己想打听的一句不漏,瞒得严丝合缝,一转身倒从他这儿打听消息来了。不过这是喜事儿,也不避讳,反正迟早满宫里的人都会知道,于是便道:“是啊,疼了有一会儿了,本来我在延禧宫候着等消息呢。这不来送姑娘您了,一会儿我还回去继续猫着。”   “都是我不好,害你两头跑。”   “不碍事儿,那边有人替着,一有消息便会告之万岁爷,不耽搁。再说姑娘不是一般人,哪能让您一个人黑灯瞎火地走回去是不是,非得亲自送到门口我才安心哪。”   知薇没接这话茬儿。这小庄子话里有话的,显然对今晚发生的事情想歪了。他是不是当自己承宠了,攀上高枝儿,很快就又要封嫔封妃了?   真是太天真了。若真的跟皇帝睡了,大晚上的不给留宿还赶回赶,那也肯定恩宠不到哪里去。皇帝宠幸了宫女也不见得就一定要封点什么,白占便宜也是有的。   当然她也不能细说今晚的因由,只笑着敷衍了几句,紧赶慢赴总算是回了花圃,进了自己的房间,看着床上已睡熟的雪容,那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今晚当真是锋回路转凶险异常啊。而她居然闯了过来,结局还不赖,真是老天爷保佑。她忍不住想,老天爷是不是特别厚爱她?既给了她第二次活命的机会,就轻易不会让她死掉,每次遇着点什么,总能有贵人出手逢凶化吉。   今天这事儿皇帝当真很给面子,可另一个人她也没忘。没有傅玉和她也见不着皇帝。只是她都回来了,倒忘了亲自和人道声谢。   知薇把这个人情默默记在了心上。   ------------   第二天一大早,吴司仪亲自把锦绣送了回来。   吴司仪来的时候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苍白又泛了点土黄的肤色,跟打了蜡似的,整张脸的皱纹都绷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格外严肃。   偏偏一见着知薇,她却硬是挤出了一脸的笑容,又是上前打招呼,又是说体己话的。若不是知薇躲得快,她还要拉着她的手好好地攀一攀关系。   这么一张脸不笑就够可怕了,一笑更是吓得人心惊胆颤,以至于整个谈话过程知薇都没敢多看她的脸。   “锦绣身上的伤我仔细查过了,其实也不算大。她说是在启明宫失火的时候,不小心让根横梁给砸了一下。原先姑娘是落月轩的主子,她既是你手底下的人,你又是知道的,这也算是合了规矩。事情查清楚了,我便把她带回来了,也算是完璧归赵了。”   若不是当着群芳姐和雪容的面,知薇真想啐她一口。亏她有脸说那四个字。没错儿,锦绣是回来了,全胳膊全腿的,看起来好像没少一根头发丝儿。可看她那脸色,白得跟六月飞雪似的,走路的时候全身都在打摆子,得让人一左一右搀着才能挪得动步儿。   知薇甚至觉得,她根本不是自己走进屋的,是双脚腾空让人提进来的。再看她身上穿的那身衣裳,明显不是当初她被带走时的那一件。   花圃的宫女衣裳颜色有定制,只能是那几种,这颜色不是她们能穿的,应该是吴司仪让手下人找了别的衣裳给她套上的。   也就在她那儿待了一天两夜,竟是连衣服都不能见人了?可见她下手有多狠。若不是她及时出手去求皇上,锦绣现在恐怕连命都没了!   一时间知薇简直将这个吴司仪恨出血来。   但人在屋檐下还是得低头,对方表面和善她也挑不出错来,总不能当众扒锦绣衣服验伤或是让她指证吴司仪滥用私刑吧。   皇上已经答应让锦绣出宫,她得为她的将来着想。咬出一个吴司仪锦绣也不能多长二两肉,还得惹一身麻烦,出宫的事情就会起波澜。还是就这么着让她痛痛快快走吧,出去早点嫁人为上,至于这个吴司仪,这笔账且先记下,将来总有还她的一天。   想通了这一点,知薇便也堆起笑,跟她客套寒喧了几句。吴司仪也不久待,喝了两口茶便走了。走的时候知薇和群芳一同送了她一大段路,以显示恭敬。   吴司仪相当受用,一扫昨晚半夜的惊吓与颓唐,走路又带了一丝儿小风。只是她身边那两个丫头终究心头不安,待回了自己院后便关起门来小声道:“司仪怎么看今天这事儿,那沈知薇像是记仇的人吗?”   “哼,不管记不记仇,咱们和她也成不了一家人。”   吴司仪喝了口茶,拿着茶蛊微微出神:“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要化解不容易。但看她今天的表现,当真是个沉得住气的。明明知道咱们对锦绣用了刑,竟是片字不提。这样的人不简单也难对付,咱们以后都得小心了。”   “那可怎么办,这次的事情是良妃娘娘吩咐做的,结果什么也没问出来,娘娘那边没交待又得罪了沈知薇,还惊动了圣上,咱们以后再怎么小心,恐怕这日子也不好过了。”   “不好过也得过。宫里过日子就是这样,自己选的路就得自己走下去。当初既投靠了娘娘,出了事就得顶着。临阵倒戈这种事情若是做出来,回头在宫里那就真不必做人了。”   吴司仪的心腹见她一头的汗,便绞了帕子过来给她擦,边擦边道:“可是司仪,如今我瞧那沈知薇像是挺得宠的,不过一个丫头的事情,她居然能请得动皇上,可见皇上对她的重视。咱们是不是也得筹划筹划。”   “将来自然是要筹划的,但眼下还不必着急,先看着吧。沈知薇再得宠也是个宫女,良妃娘娘可是主子。你们别忘了,娘娘刚刚添了小皇子,如今真的成了后宫中最大的主儿。那份尊荣岂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能比的。沈知薇,再得宠也就那么回事儿,皇上还能封她当皇后不成。贪新鲜罢了。”   心腹眼前一亮,赞道:“还是您想得长远。”   良妃产子的事情这会儿已是传遍东西六宫。大约这一日的辰时时分,疼了一夜的良妃终于生了。结果令她相当满意,因为是个儿子。   宫里的女人最怕的不是没有皇帝的宠爱,最怕的是得了宠却生不出儿子。那仿佛是在向世人宣告,自己不过是个废物。   良妃盼这一子已经盼了多年,如今终于梦想成真。虽是生子累得七昏八素,因为疼痛叫喊得嗓子都哑了,但还是撑着抱了一下孩子,才倒头沉沉睡去。   睡着前她忍不住想,这下自己终于成了这个后宫地位最超然的那一个女人了。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止良妃一个。消息一传到永和宫,宣妃脸色便是一白,旋即又凄然一笑:“很好,谋划了这么多年,她总算称心如意了。”   从前她们两个算是不分仲伯各有千秋,宣妃一直为自己有子而洋洋得意。要知道一时的恩宠毕竟是短暂的,良妃再得势若没有儿子,将来也不过就是个太妃的命儿。   别说皇帝没有再立新后的打算,就算有也不可能封一个无子的女子为后。到时候她的儿子若当了皇帝,良妃就被她攥在手心里,任她揉圆搓扁了。   即使是慧嫔的儿子当皇帝,她也不怵。她的儿子能封亲王,到时候按规矩她能出宫跟着儿子过,过一把老封君的瘾也不赖。至于良妃嘛,就得在慧嫔手底下讨生活了。   可现在一夜之间风向就变了。良妃有了儿子,将长久以来后宫的平衡瞬间打破。宣妃简直气极。这下子她终于如愿骑到自己头上了。两人同在妃位,也都有封号,宣妃只有一个儿子,良妃却有子有女,还养着先皇后的女儿,又掌六宫大事。   怎么便宜全让她给占了!   宣妃气得一整天都没吃下饭去。   慧嫔也不高兴,前一阵刚得罪了良妃,一转眼她就生了儿子,简直是给她晦气。她这心里真是又急又怕,真不知道等良妃坐完月子,会想什么法子来对付她。   宫里其他女人也都是想法各异。膝下子嗣空虚的不由长吁短叹,怨自己命苦。膝下只有女儿的又怨自己肚子不争气,不能一举得男。还有那些个想看热闹的拍马屁的,一个两个全都忙活起来,想借这个机会捞点好处。   主子们在那儿较劲,宫女们消息也很灵通。大概吃过午饭知薇便知道了这个事情。良妃生了儿子,眼看就要发达了。   不过这跟她没啥关系,她眼下最关心的还是锦绣的伤势。她回来后一直在昏睡,医婆来瞧过,内服外用的药开了一堆。待她们走后知薇仔细掀开锦绣的衣袖查看过。   吴司仪还真不一般,把人折腾得只剩半口气,身上竟找不出半点伤来。怪道都说皇宫是吃人的地方,这当真是杀人不见血啊,让你有苦说不出。   好在吴司仪没痛下杀手,她又出手及时,锦绣总算捡回了一条命。不过着实在床上躺了一些日子,以至于皇帝派太监送来准她出宫的旨意过了好几天,她还留在宫里喝稀粥呢。   不过能出宫锦绣也很意外,趁无人的时候拉着知薇的手不住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我还当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了。怎么竟是放我出宫去了。谁做的主?”   太监来的时候也不过说一声,让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身子一好便去内务府办手续领牌子,然后便能走了。至于是谁的旨意,半个字没露。   “难道也跟嘉兰她们一样,是太后下了恩典?”   “或许是吧。”   “可太后怎么会知道我呢,又怎么会单独放我一人出去呢?”   “谁说只放了你,咱们这儿不还有人年纪到了跟你一道出去的嘛。怕是别的宫里也有人,你正好轮上了。”   锦绣一脸茫然,身子没好脑子也不好使,就没往别的地方想。知薇也不跟她多说,她和皇帝的私隐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是信不过锦绣,就怕她一时不小心说漏嘴,若是让宫外的人知道了,当真要当作笑谈来传了。   传来传去,最后倒霉的肯定就是她呗。   于是她便转移话题:“你还是安心养你的病,顺便让小路子托人给你家人传个信儿,到时候让他们来接你。这婚事嘛也得准备起来了,姑爷可挑好了?”   锦绣脸一红,打了知薇一下:“什么姑爷不姑爷的,你尽瞎说。”   “瞎说什么,难道你还不嫁人?”   锦绣说不出话来,心里自然是盼望的。在宫里几年眼界虽然高了,也见过九五至尊的真容了,可还是盼着能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男人。不必大富大贵只求情投意合,和和美美过小日子便好。   只是她这一走,知薇在宫里就剩一个人了。   她突然紧张地抓住对方的手,急切地道:“知薇,你要小心,这宫里有人想害你。” ☆、第47章 克制   这话锦绣不说知薇也知道。   她现在就像个箭靶子,立在那里等人来扎呢。锦绣被带走十成十和她有关,那人要不想害她,何必为难锦绣。   但她不想让对方担心,只得宽她的心:“没有的事儿,你别乱想。”   “我不是乱想,你听我说。这次我被吴司仪带走,她名义上说什么查我身上伤疤的事儿,可那东西有什么可查的,一眼就看到了。看过之后我便问她能否放我回来,她居然翻脸说我不懂规矩,便将我押进一间暗房,找人看管我,还对我用刑,逼我说出幕后的指使之人。”   “幕后指使?”知薇一愣,“指使什么?”   “先是说我这有伤拖着不出宫,肯定是有目的,问是何人指使我。我说我这伤当时主子知道的,也不算违了规矩。她便又拐着弯得问我进宫来的目的。我说我就是侍候人来的,她又不依,非给我找出点错处来。知薇,这吴司仪当真厉害,连我进宫这些年干过些什么说过什么话都知道。我那些小辫子全让她揪得牢牢的。”   知薇笑着摸摸她的头:“行了,你现在没辫子了。马上就出去了,以后她再管不着你了。”   “可她还能管着你。万一哪天她揪着你的错处不放,也这么来一通,你可怎么受得了。我都差点死过去,别说是你了。”   锦绣好歹是丫环出身,身子比知薇是要好一些。但那些刑罚加诸在身上的时候,她当真痛不欲生。好几次她都坚持不下去,差点就上了她们的当,把脏水泼知薇身上了。好在,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知薇听过后也是眼泪不住地流,两人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最后锦绣还是不放心,连连劝她:“你以后一定要小心了。这一回她们想利用我抹黑你没成,但以后便不一定了。你若再跟谁交好,千万不要交心,以免哪天吴司仪她们再来这么一招,她们可不比我,三两下定是要出卖你的。”   知薇总觉得锦绣经过这一次的劫难之后,人成熟了一些,也比从前聪明了。从前她有点二愣子性格,透着一股天真的傻气。现在却真正蜕变成蝶,有了那么点人精的味道。   看来这皇宫真是锻炼人的地方,她若再待下去,只怕也是要从头黑到脚了。   锦绣的身子调养了一阵子后终于完全好了。好了便意味着要走了。虽然两人都一心盼着出宫,但临到分别,还是难舍难离。   知薇把在宫里攒到的那点钱全都给了锦绣,自己一分没留。起先锦绣说什么也不肯要,但知薇劝她:“反正再过两年我也出来了,你就当先替我管着这个钱。若放在宫里,回头哪天让人偷了,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都是赚外快来的,哪里能同人说。还有一点她没说明,若这两年她没熬过去挂了,好歹这钱不会落到别人手里。   听了她的这番话,锦绣才勉强收下,但心里打定主意坚决不用,都等知薇出宫后还给她。   分完钱后两人又开始收拾包袱。宫女东西不多,宫里的衣裳也不许带出去,不过一些银两首饰罢了,连一个包袱也装不满。内务府那边有宫外的服制送过来,到了出宫的那天锦绣先去内务府“消档”,再换上平常的衣物,拿了牌子从西值门出去。   这一出去便是一辈子的事儿了。从那一刻起她便再不能进宫来,若非知薇还能出去,她们此生便是再无见面之日了。   锦绣走的那天群芳姐给知薇放了假,让雪容陪着一道送送锦绣。知薇还算心硬,挺着没掉眼泪。锦绣是出去的人了,哭一哭也没什么。前头刚跟姐妹们道别哭完,后头一看到来接自己的马车和车里坐着的家人,又是一顿滔天大哭。   这一路哭着便离开了皇宫,同这儿算是彻底划清了界限。   锦绣一走,知薇的生活立马过得很无趣。好在群芳姐知道她心里失落,特意给她安排了不少活儿,整日里忙忙碌碌的,倒也不觉得日子难过了。   最近这段日子,宫里最大的喜事莫过于良妃产子的事儿了。私底下人人都在说,也有不少人猜测,这下子良妃搞不好真要封后了。若她当了皇后,这后宫的一潭死水可要被搅得天翻地覆了。   知薇不管这些,她只关心一点,良妃生产的时候疼不疼?听说是挺疼的,好几次差点厥过去。也不知是夸张还是真有其事,反正说哪怕当时站在屋子外头,那凄厉的叫声也是直扎人心,听得人心头直颤儿。   一想到这些,知薇就觉得自己出宫的想法是对的。若是留在宫里,照目前的情况看十有八九是要招她侍寝的。若真滚了床单,怀不怀就由不得她了。   这年头避孕措施太差,意外的机率太高。再说她若真的承了宠,总要有个孩子傍身才好。这么一来怀孕生子就避免不了。   可现在这医疗条件实在太差,生孩子就在家里生,没个产房手术室什么的。既没有腰麻也没有剖腹产,若真侧切连点麻药都没有。生不出来就靠手拉,吸盘产铲连影子都见不着。这样的条件怎么生孩子?简直是让女人拿命去赌啊。   知薇很惜命,皇帝也不缺孩子,她犯不着牺牲自己成全他老人家。虽说他这次挺仗义的,但小命还是更重要。   好在她要出宫了,出宫之后因为皇帝的关系她也不能再嫁,没人逼婚做个一辈子的老姑娘,平平安安混到老就算积福了。不用受那劳什子的罪,也不用再冒生命危险,知薇觉得真挺好的。   她就这么每天在花圃里浇浇花除除草,重的活也不用她干,和雪容两个人住一间待遇也算不错了,比上辈子的大学宿舍强点。群芳姐待她也好,算是把她当成自己人了。花圃里其他人自然不敢找她的麻烦,反倒一个两个凑上来巴结她。   知薇头一回体会到了走红的感觉,还真是既甜蜜又麻烦,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算把人都给打发了。她突然发现,原来被人关注也不见得有多好。   如此这般既惬意又烦恼的日子过了没几天,某一日知薇又被遣了去寿康宫送花。同去的还是雪容。这些日子她和自己关系亲近了许多,话也多了一些。   在去的路上她便小声同她开玩笑:“这一回不会又碰到皇上吧。”   雪容还记得上一次,也是去的寿康宫,下那么大的雨,皇帝居然邀知薇去赏花,留她一个人在前头苦等,最后满身是水的知薇被送回来,当真令她大开眼界。   她知道知薇从前是贵人,可既是成了宫女想来不得宠,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反倒圣恩浩荡了?雪容是官家小姐出身,见识自然是有的,从前家里没败落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以及几个姨娘之间的恩怨她也见识过。   有句糙话怎么说来着,当真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吗?搁身边的时候闻不出味儿,放远了反倒怀念起来了。雪容倒挺想知薇得势的。   她不讨厌她,还挺喜欢她,在原本并不相熟的情况下能豁出去救她的命,这样的人她打心里感激。既然皇上有意思,知薇若能重获恩宠自然是好的。   但另一方面她也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她这样的身份入宫和旁人不一样,能不能出宫得看主子给不给恩典。姐姐看来是出不去了,坐到她那个位子,再想出宫就不容易了。而且她也没有出去的打算。   可雪容不一样,她想出去。她心里住着个傅玉和,一心巴望能和他开花结果。哪怕当不成正妻,当个妾氏她也愿意。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犯官之女充入宫庭为奴,除非机缘巧合得主子赏识和恩典,否则是不能出宫的。可花圃哪里来的主子,她们的主子都在上头,天高皇帝远的,没人记得起她们来。   所以她盼着知薇能得宠,有朝一日她为妃为嫔,若能点她过去侍候便再好不过。她尽心待她,过得几年救她给个恩典,和皇上商量一下放她出宫去。   哪怕是给傅玉和当使唤丫头,她也想待在他的身边啊。   但知薇不知道她的心思,一听这话儿头摇得像拨浪鼓:“别,千万别,见着皇上还得下跪磕头。才刚下过雨,回头衣裳又得湿了。”   雪容就噗嗤一笑:“那不就和上回一样嘛。”   知薇瞪她一眼,这才发现她脸上的笑意,就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哎,头一回见你这么笑,可比不笑时好看多了。你该多笑笑,这样才好。”   雪容从前是为家里的事情伤心,所以笑不出来。但认识知薇之后,她确实变得爱笑许多,那股子从里到外透出的清冷,对着知薇似乎有点不管用。   “我回头多试试,笑得少,偶尔一笑怕笑得不好。”   “不会不会,你笑起来真是好看,可别辜负了。”   结果说话间已到了寿康宫门口,两人正准备进门,旁边道上远远的走过来两个人。前头那个是嘴巴挺刁的小安子。知薇一见他便想到傅玉和,仔细往后一瞧,果真便见傅玉和匆匆往这边走。   看起来像是要给太后诊脉啊。   旁边雪容的目光一下子就变了。   ------------   傅玉和却没看到她们两人。   一直到走到门口儿了,才惊觉知薇站在那里。看她全须全尾挺不错的样子,他便知那一晚他还是赌对了。   皇帝对她,当真是有几分情谊的。   几个人在寿康宫门口撞见,却不便多聊,只用眼神互相打了招呼,便各自进门去了。知薇和雪容去后头找管花的计嬷嬷,傅玉和则往前头殿里给太后请安去。   倒不是太后身子有什么不适,今日正巧先帝的贵妃蒋太妃过来瞧太后,两个人便聊上了。蒋太妃同太后从前关系便要好。蒋太妃出身名门,是世家贵女,初入宫便封为嫔,后来一路直上封到了贵妃,也算是极尊贵了。   当初先帝在的时候,蒋太妃在宫里的地位可比如今的太后高多了。不过她这个人性子倒是奇特,没什么争斗心也不爱耍心机,平平顺顺的日子过了一路,对太后也是极为照拂,好几次救她于危险之中,也曾帮过如今的皇帝不少忙,甚至有一回丽贵妃暗中使坏想与人勾结陷害当今圣上,也是蒋太妃帮忙化解的。   所以从太后到皇帝,对她都甚为感激。蒋太妃一世无子,老了便留在宫中养老,皇帝待她如亲人一般,就好似自己的大姨母大姑母一般。   太后对她也从不摆架子,两姐妹感情相当笃厚。今天本是闲聊,不知怎的话题就绕到了傅玉和身上。这傅玉和年纪长皇帝一两岁,也是二十好几了。按说早到了成家的年纪。可他却一直没说亲事儿,蒋太妃便动了点小心思。   太妃娘家枝繁叶茂,如今依旧是勋贵重臣。亲戚里头适龄的待嫁小辈很多,其中有一个常进宫来给太后太妃请安,小名唤珍珠的姑娘,今年刚满十五岁,正准备说亲事儿。蒋太妃便想到了傅玉和。   能有傅家结亲可是美事一桩儿,于蒋家于珍珠本人都极为不错。太后一听这事儿也乐了,正好闲着也是闲着,给几个小孩子牵线搭桥做个媒什么的,既能打发时间又能成就良缘,当下便拍后道好。   于是蒋太妃便想着见傅玉和一面。   她平日里身子不错,鲜少找人诊脉。即使是诊,也都是院判以上级别的医官们。就算她有心想请人家,也不大好意思开口。傅玉和在太医院官不大,身份却超然,几乎除了皇帝别人的病他都不看。蒋太妃是懂分寸的人,哪能轻易滥用皇帝对她的看重。   所以她对这个傅玉和只是耳闻,并不曾亲眼见过。可为小侄女相看夫婿,总要瞧上一眼才是。所以才借了太后的名头请他过来。   傅玉和便这么来了。初听太后请他还觉得有些奇怪,后来一进去看到蒋太妃也在便更觉得怪异。但他什么也没说,按礼向两位请了安,太后便赐了他坐。   三人寒喧几句后,太后便冲他道:“太妃今日来我这儿坐坐,我听她总咳嗽。一问之下原来咳了好几日了。你能不能给看看,开个方子让她吃几帖药。或是你那里有什么珍奇的药丸没有?”   听了这话,傅玉和隐隐有些明白了。今天是蒋太妃想见他,而不是太后。但蒋太妃找他来似乎也不是为了看病。太后那咳嗽的理由明显是胡诌的。傅玉和是名医,名医看病不单诊脉这一路,望闻问切样样精通。   蒋太妃脸色红润气色极好,哪里像是咳嗽了几日的人。若真像太后说的那样,蒋太妃的脸必是垮的,眼睛也会无神,即使上了妆容也不会这般精神。   但太后开了口,他也不能反驳,只得起身仔细给太妃把了脉,说些含糊其词的话,又说太妃病情已有好转,不需吃那苦嘴的药,反倒开了几味蜜饯来,让她时不时含一个,能让喉咙更为舒爽一些。   这期间从头到尾,蒋太妃都在细细打量傅玉的,当真是越看越满意。   她是见过美男子的人,当今圣上便是个中翘楚,先帝从前也甚是英伟,看得当时还是少女的她芳心乱跳。   但这傅玉和相较起来也是毫不逊色。论眉眼自是及不上当今圣上,但那股子从容优雅的气韵却极为吸引人,与深藏内敛却气势逼人的皇帝不同,他是平静的,如湖波一般,叫人看了好生喜欢。   一想到自家侄女或许能配给这样的世家子弟,蒋太妃便极为满意。   两位老太太在那儿看来看去,傅玉和倒叫她们看出点门道来了。他不是傻瓜,太后和太妃虽是位份尊贵,但打量起他来和那些王公世家的老太太们并没有不同。   都是一副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   原来今日不是为诊脉,只是为了相看他罢了。傅玉和心里失笑,却不得不留下让人看个够。好在太后没打算做得太明显,留了他一会儿便放他走人。自己则跟蒋太妃两人轻声议论起来。   傅玉和出了门,听不见里面议论什么,但想也想得到。他不免失笑摇了摇头,随她们去了。   走出正殿大门后,他唤了小安子过来,两人便准备离开。正巧拐角处知薇和雪容也送完了东西出来,四个人便又打了照面。   知薇想寻个机会向傅玉和道谢,但当着雪容的面不便开口,只得跟在傅玉和两人屁股后头,慢慢挪到了大门口。   刚刚迈出门槛,后头一个宫女便过来叫住雪容,说是计嬷嬷有些事情忘了同她说,请她回去一趟。   于是知薇便只能在宫门口等她。傅玉和走得不快,听到后面的对话便转过头来,眼见着雪容进去了,他便没有急着走。   他似乎看出了知薇有话要说。于是便站在那里,等对方主动走过来。   寿康宫门前一片安静,什么人也没有。知薇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便上前两步,冲傅玉和行了个礼,开口道:“上次的事情一直没机会亲口谢谢大人,今日可巧撞见了,一定要道声谢才好。”   “不用,我并未做什么,举手之劳。”   “大人这举手之劳可是救了一条人命。”   “你要救的人如今一切都好?”傅玉和在深宫行走,见得多听得也多。那天知薇说的情况其实算挺危急,人就算救回来了,只怕身上的伤也少不了。   宫女的事情他自然是不理的,所以他并不知道锦绣已经出宫的事情。   知薇冲他盈盈一笑,满心喜悦道:“锦绣身子已然全好,前些天得了恩典出宫去了。她这次能逢凶化吉全赖大人帮忙。可惜她没法子亲口向大人道谢,便由我代劳了。”   傅玉和听到锦绣出宫倒也高兴。宫女子命都苦,早些出去保得一条命也是好的。虽然他连锦绣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两个人便这么闲聊了几句,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恶趣味发作,非得让这事儿变得复杂一些。刚说了没几句,知薇脸上的笑意还未隐去,远远的皇帝的銮舆便过来了。   知薇一共也就见过这东西两回,回回见都觉得头大如斗。上一回还是她初当宫女时,也是在这寿康宫门口,也是要雪容来送花。   唯一不同的是,上次她是刚来,这次却是要走了。   唉,当真是命吧。明明都走了,偏偏计嬷嬷找了雪容去,害她被耽搁了。于是又撞见了皇帝。   可皇帝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呢?这个时间点他老人家不该刚午睡完嘛,知薇还以为今天铁定碰不上的呢。   可既然碰上了,就得老老实实行礼。哪怕当着傅玉和的面,她跪下去也是丝毫没有犹豫,跟小安子一比也不算差。   只是这样一来,这场面就有点难看。因为傅玉和见皇帝是不跪的。他就站在那儿,跟棵大树似的,旁边两个人一左一右贴墙跟跪着,就跟草垛子似的,显得有些滑稽。   皇帝初看这场面想笑,但一想到方才知薇和傅玉和在那里说笑的模样,那笑意里又多了一分阴冷。   当真是起了那样的念头吗?所以都等不到出宫,现在便打得热火朝天了。   皇帝心里有一股子无名火,不热,竟还是冷的,却刺得他心口疼。再怎么对傅玉和不介怀,却架不住沈知薇一次两次同人家眉来眼去,自己的銮舆都过来了,还说得浑然忘我,直到近前了才想着接驾。   这个女人当真忘恩负义不成?   皇帝一碰上知薇,什么冷静什么自持全成了狗屁,竟也像少年郎一般,心潮翻涌起来。他极力克制着这股情绪,可不知怎么的,从来极强的自制力在这一刻却全然失效。   知薇那灿烂的笑脸总在眼前晃,可那不是对她的,是对别一个男人的。她一面对他膝盖就发软,整个人这会儿跪得跟个馒头似的,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头一回罚她跪的时候,皇帝觉得这事儿理所当然。可现在见她跪着,心里却是无尽的烦躁与恼火。   所以銮舆一停下,他都不等马德福过来,直接便自个儿跳了下来。然后他走到知薇面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在众人惊慌无措的眼神中,他拽着知薇,直接离开了寿康宫。 ☆、第48章 尴尬   马德福愣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撒丫子追了上去。   皇帝并不管他,只拉着知薇快步往前走。他身高腿长走得飞快,可怜知薇跟条破布带似的系在他身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几次都差点被裙摆绊倒。   可他一点都不怜香惜玉,非但没有减慢步子,反倒走得更快了。知薇那可怜的纤细手腕,被他捏得几乎断掉,疼得她呲牙咧嘴,却半个“不”字也不敢说。   傻子才看不出来,皇帝现在正在气头上。不,应该说是:盛怒!   也就是说,皇帝气大发了,有杀人的架势了。知薇又疼又累又害怕,到最后快到神武门的时候腿一软,实在撑不住,便这么双膝着地扑通跪在了地上。   然后她冲皇帝摆手:“皇上,奴婢……奴婢不行了,走、走不动了。皇上恕罪。”   她那一只手还拽在皇帝手里,整个人扑倒在地,那高高扬起的左手露出一截子白玉般的胳膊来,被那炽热的阳光一照,显出些透明来。   皇帝一松手,那胳膊便滑落到地上,手腕上通红的印子清晰可见,被衬得愈发明显。   知薇整个人趴在地上,艰难地想要爬起来。结果身上没力又踩着裙摆,刚起来半截又滑了下去,摔得她哎哟直叫。   皇帝没多想,伸手便去扶她,两个人便贴得近近的,知薇急喘的粗气喷到皇帝的下巴上,两人皆是心头一颤。   女子的气息带着甜味儿,仿佛能将人心融化。皇帝方才滔天的怒意被她这么三两下搅和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点若有似无的不满还在心头来回飘荡。   刚才有那么一刻,皇帝真想把她带到神武门,直接从门里将她扔出去算了。她既这么想出去便随了她的心意。从此以后再不相见,管她想与哪个男子好,他皆是眼不见心不烦。   可这会儿美人抱满怀,他又舍不得起来。一世是多长的时间,长到让人近乎发狂。若真从此不见,这深宫之内怕是再没有能激起他心头涟漪的存在。   想到这里,皇帝情不自禁用了下力,将知薇紧紧抱在了怀里。   本来皇帝出手相助知薇挺感激他,可突然被抱个满怀又令她不知所措。空旷的广场上一群巡防的侍卫走过,一见皇帝噼哩啪啦跪了一地,口里高呼万岁,那闹腾的动静让知薇简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太尴尬了,平生头一次让个男人抱着,竟还当着这么多的人面。   她忍不住挣扎两下,可哪里是皇帝的对手。对方不放她连一丝挣脱的机会都没有,反倒像是提醒了他,令他抱得更紧了。   这时候一直追在后头的马德福终于赶了过来。他提着袍子喘着大气,两眼几乎发白,满头满脑的汗,腮帮子上的肥肉抖得如风中的落叶。   一见皇帝他便抱怨上了:“皇上怎么跑这么快,等等奴才。皇上这是要去哪儿,出宫吗?”   结结巴巴问完后,他才留意到皇帝怀里的知薇,立马低下头去假装没看到。他能假装知薇却不能,那些侍卫也就算了,谁也不认识谁。可马公公算是熟人,让他看到这个怎么得了。   知薇实在羞于见人,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一下子穿越到了现代,朝着皇帝的脚丫子就踩了一下。这一下力气不大,跟撒娇似的,但皇帝感受到了,也没为难她,就这么自然地放开了。   然后知薇一个闪身退到后面,假装背景墙去了。前头皇帝和马德福在说话,说的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见,脑子里嗡嗡直响,全是刚才的画面。   她摔倒了,她被皇帝扶起来了,她被皇帝抱了,最后,她把皇帝踩了!   为什么总是这么作死啊。   皇帝脚疼不疼,一会儿要不要问问他?会不会反而把他给惹毛了?生气的皇帝太吓人,知薇抚着红肿的手腕轻轻抽气儿,他刚刚到底下了多大的力气,骨头都要捏碎了。   皇帝吩咐完马德福后,一回头便看到知薇在那里抚手腕。想想自己先前的举动确实太过分,一时冲动却把她伤着了,皇帝也有点不舍得。   于是他上前来,轻轻抬起她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又对马德福道:“去取瓶消肿散淤的药来,快些。”   马德福领命,立马转身撒丫子就跑,飞奔回了养心殿,其间还不忘吩咐人去办皇帝刚才的差遣。   那一堆跪在那里的侍卫让皇帝手一挥,便又整齐划一地下去了。神武门前空旷的广场上瞬间没了人气儿,只剩知薇和皇帝两个人。   远远的几个太监宫女候在那里,谁也不敢近前来侍候。   知薇本来觉得人多不好意思,现在一下子没人了,反倒更紧张局促起来。皇帝是男人,高大的身影遮着她面前的阳光,将她整个人都盖在了阴影里。   他每向前走近一步,那种压迫的气势便加深一层,知薇的心便跳得越来越快。   她只能也跟着不停往后退。可再怎么大的地方,退到最后总有退不过去的时候。当她的身子抵上冰凉的宫墙时,知薇的心一下子拎到了嗓子眼儿。   皇帝一点儿停的意思都没有!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手里还托着她的手腕儿,低头说话的时候淡雅的气息扑在脸上,知薇就有些醉了。   然后她就感觉,他伸手抚了抚她肿起的那块地方,动作异常轻柔。   “是朕太用力,弄疼你了。”   “不不,是奴婢不好。”知薇试着把手抽回来,但没用,皇帝看起来不用力,实际上她依旧斗不过。而且迫于天子威严,她也不敢跟人对着干。   皇帝听她这么一说,便追问:“你哪里做得不好?”   这倒把知薇给问愣了。她本来也就是谦虚一下。他是皇帝嘛,总不能他说自己有错她也跟着点头。当奴才的这点觉悟必须有,主子天大的错奴才也得揽上身才行。   他是皇帝,就不可能犯错,所以出了事情错的人必须是她。知薇在古代生活三年多,很多东西没学会,但当了几天奴才这一点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因为群芳姐告诉过她,这是保命的秘籍。   可她确实没错,皇帝一问她就答不上来了。她好端端地在寿康宫门口跪着,他一来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简直莫名其妙啊。   一想到寿康宫她就想到雪容,心里暗道不妙,这是又要把人撇下独自跑路的节奏啊。于是知薇赶紧向皇帝请罪:“回皇上的话,奴婢得赶紧回寿康宫去。奴婢还有差事。”   “你的差事让旁人去做。”   “那怎么成呢。”   “朕有另外的差事给你,不成也得成。”   知薇傻乎乎问:“皇上要奴婢干什么?”   这时候马德福如脱缰的野狗般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个玻璃瓶子。那瓶子圆圆胖胖的甚是可爱,透明的玻璃衬得里面深红的药膏更显鲜亮。   当他把瓶子递上来的时候,知薇看得稀奇极了。玻璃这东西放在现代谁会多看一眼,和古代的青花瓷瓶比起来差远了。   可现在这时代玻璃是稀罕东西,刚刚传入大晋。寻常百姓连听都没听说过,豪门巨贾家中也不见得到处能见。至于宫里,皇帝那里有不少玻璃制品,像是养心殿的窗户便清一色换了玻璃的。   受宠的嫔妃那里也有一些。像知薇这种等级的本就分不到,又不受宠便更见不着了。   许久不见这东西,她还怪想念的。就好比离家的游子见到家乡的美食,那种感动与激动,一下子就冲上了鼻子。   知薇只觉得鼻翼一酸,眼睛里竟有了点泪花儿。这是家乡的味道啊,是上辈子的记忆啊。而现在皇帝却开口说,要把这东西赏赐给她。   如果能给部手机或是给台电脑就更好了。   知薇这么想着,思绪就有些飘远了。皇帝站在那里看着她,半天不出声儿。刚才马德福拿来这瓶子,他顺手就塞她手里。本想等她打开了,他挖一小块给她抹抹的。   可她拿着那瓶子不说话,只怔怔地出神,眼睛里竟有了点泪意。这是做什么,头一回见玻璃的东西高兴坏了?   皇帝觉得她不是那般眼皮子浅的女人。那是想起什么来了?是家里的事儿还是旁的事儿,皇帝想问又开不了口,只能陪她这么站着。   从前皇帝听人说,女人的眼泪是利器,男人一碰上便要举手投降。但他从不以为然。在他面前抹泪的女人也有不少,后宫里的嫔妃动不动便哭扮柔弱,在他看来着实没意思。   那眼泪假得很,不过是博他同情为自己捞好处罢了。可今天知薇的哭不一样,没有原因也不冲着他来,仿佛她就是想哭,于是便任性妄为了。   这个女人在他面前任性惯了,皇帝也不生气,只是看她眼眶里的泪越来越多,到最后汇成两颗大大的泪珠滚落下来的时候,皇帝那从来足够坚硬的心,竟是软得一塌糊涂。   他终于明白,女人的眼泪当真是利器。才不过两颗,便扎得他的心疼得如针刺一般。   -------------   皇帝忍不住伸出手来,替知薇去抚泪痕。   若放在平常,肯定得把知薇吓个半死,立马跪下磕头求饶什么的。但今天她情绪不大对,被这小小的玻璃瓶子触动得十分想家,怀念上辈子的点点滴滴以及那些亲人朋友,心里的愁绪上下翻涌,人就有些不对劲儿。   她一时忘了站在她对面的那个男人是皇帝,只当他是个普通的男人。就像上辈子大学里的男神,高大英俊温柔体贴。而他们现在也不站在神武门前,而是在大学的操场上。   男神出手给她擦眼泪,是种享受也是种虚荣,她便没有推开。更何况心里的思念之情汹涌难耐,眼泪儿一旦流下便刹不住车,开始成串地往下掉,掉得知薇自己的心也是乱乱的。   皇帝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本来是见她和傅玉和说笑心里不痛快,才把她给拉走的。拉到这里来后又心软怜惜她,想对她好一点。结果刚给了一瓶药,倒把她的泪给惹了出来。   而且好心给她擦一擦,却是越擦越多,倒害她哭得更厉害了。皇帝会治理国家会上阵杀敌,懂天文地理精通文滔武略,一个出色的男人该会的他都会。可唯有一点他不大拿手。   他不会哄女人。   从前都是女人来哄他,还被他嫌弃的。现在他尝试着想要哄一个心爱的女子时,却发现手足无措,不知从何下手。   看着知薇肿得老高的手腕,皇帝轻叹一声拿过那玻璃瓶子,拉起她的手细细地涂起来。边涂边道:“这是西洋传过来的东西,太后她老人家觉得好用,想来效用不差。你回去后仔细多涂几遍,若不够就让来问朕要……”   说到这里皇帝一顿,又改口:“算了,朕回头让人再给你送几瓶去。等消了肿便会好,不会留疤的,你别太担心。”   一番关心的话说得四平八稳,刻意压制的感情没能流露出来,知薇完全没听出弦外之音,只当是皇帝一时好心大发恩典,于是一抹眼泪道:“奴婢给皇上添麻烦了,真是该死。”   “你是挺该死的。”整天和别的男人说说笑笑,叫朕心里好生难受。   知薇一听这话表情一凛,瞬间把前世的事情扔在了脑后。她紧张地问:“皇上,奴婢犯了什么罪?”   “身为宫女,在太后寝宫前与外男接触,若是让别人看到,揪你个错处,回头什么下场你自个儿也知道。”   知薇心里吐吐舌头,心想没这么严重吧。傅玉和是太医,宫女和太医说一句话难道就要砍头?这也太严格了。   可皇帝鸡蛋里挑骨头,她也没办法。别说这确实不大合适,就算合乎规矩,只要皇帝不高兴,也是砍她没商量。他能这么好声好气提醒她就是给她面子,她不能不识趣儿。   于是知薇赶紧认错:“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明知她是嘴上打滚应付自己的,皇帝还是有点高兴。他将对方的手腕细细地抹了厚厚一层药膏,又拉上衣袖遮好,将瓶子塞回她手里,然后才转头终于注意到了马德福。   他什么时候来的?   若马德福听到皇帝的心里话的话,必定会大声疾哭:“皇上,老奴来了好一阵子了。您献殷勤讨好姑娘的药膏,还是老奴拿来的呢。”   但这会儿马德福只冲皇帝道:“皇上,您要的车马都备好了。您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朕去哪儿,要向你通禀吗?”   “不不,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在想,皇上若想出宫去,最好换身衣裳,再叫几个人跟着才好。”   皇帝看看自己这一身,再看看知薇的,觉得确实不大合适。尤其是知薇,刚才又拉又跑的,那衣服领口都歪了,一边的胸口露得有点多,看得皇帝恨不得拿衣服替她罩上。   断不能让她穿成这样出宫招摇去。   于是皇帝带着她去了旁边的偏殿,让人送两身衣裳来。皇帝做世家公子打扮,比起平日里庄重的衣着,显得有几分飘逸和随兴。   知薇就惨了,居然拿了身太监衣裳来让她换上,直把她看得目瞪口呆:“我、我也要去?”   吓得她都忘了自称奴婢了。   “是,朕出宫得有人陪着,你跟着朕一道走。”   “可是我还有事儿要办。”   “朕说过,你的事儿让旁人办。”   “天快黑了皇上,回头定南门下钥,我过不去怎么办?”   “有朕在,哪里是你过不去的地方?”   马德福就想这姑娘真是个实在的,整个皇宫乃至天下都是皇帝的,抱紧了这条大粗腿,她哪里去不了。   知薇想的却是别的,又要对不起雪容了。关键是,回头怎么跟人解释啊。而且刚才那开一幕傅玉和也看到了,他会怎么想,肯定觉得自己是勾引皇帝的妖女吧。   还有太后,太后那里要怎么说呢。这一幕看到的人这么多,就算大家嘴巴都严不说出去,可皇帝去给太后请安这个事情是瞒不住的。都到门口了,突然走了,太后肯定要问问原因。   一问就得问到自己头上。皇帝是她亲儿子,她一定不计较。可她不是她亲妈啊,怎么能不生气。要是太后气她蛊惑皇帝怎么办,到时候谁来救她啊?   想到这里,知薇一脸苦相,小心翼翼跟皇帝打商量:“皇上,奴婢能不能不去?”   皇帝凌厉的眼锋立马射了过来,显然答案是否定的。她不去,他还出去干嘛。要知道当了皇帝后他鲜少出宫,不过偶尔有重要的事情才会出去一趟,他不是那种好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或是寻花问柳的皇帝。   知薇不死心,依旧在那里同他磨:“您带庄公公去吧,马公公也成。要不带两个侍卫,好护您周全。奴婢腿短走路慢,万一出了事儿还得连累您。”   皇帝根本不听她的,拿起衣服就罩她脑门上:“别同朕废话,赶紧换去。”   知薇哀叹一声,只得认命拿了衣服进了里间,除了身上的裙子把自己打扮成个小太监。   这是她第二回扮成太监了,看扮相应该还不错,就不知道这脸能不能唬得住人,还有她这胸。低头看看胸口,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从前落月轩附近假山里碰到的那个男人来。若是皇帝知道她让个外男袭过胸,是不是会比今天更生气啊。   两个人穿戴好后就从神武门坐车出去。知薇这辈子头一回坐马车,新鲜得跟什么似的。以前看电视总觉得马车挺狭窄的,结果皇帝坐的果然不一般,内部空间相当大,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东西都有。茶水糕点文房四宝,靠门品的角落里还摆了个小书架,里面整齐地码着皇帝常翻的书。只是这书架还有盖儿,能防止颠簸的时候书从里面掉出来。   再看坐的地儿,似乎比电视里的要宽,能横躺下一个人,上面摆了几个靠枕,暗红的云龙纹图案低调又贵气。知薇坐上去的时候摸了一下,比她从前用过的任何一样绸缎都来得好。   皇帝就是皇帝,连出宫用的马车上面的东西也比旁人来得精致好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马车到底比不上汽车,避震性能略差一些。当然古时候的路修得也不如现代好,两相一综合,坐马车自然不如坐汽车来得舒服。   但知薇不在乎,因为比起公交车还是好了不少。而且她来这个世界三年多,头一回走出宫门,心里说不出的兴奋,又有点忐忑,不知这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样。   也和电视里看到的一样吗?   虽然皇帝就在身边,知薇还是忍不住掀了帘子往外瞧。这会儿都申时过半了,天色已由亮渐渐转暗,按理说路人都该往回赶,摊子也快要收了,不该像现在这般热闹啊。   古代又没电灯,黑灯瞎火怎么做买卖。知薇有点好奇,便问皇帝:“今儿什么日子,街上怎么这么热闹。”   皇帝也不知道,中秋早就过了,如今刚是初冬,似乎没什么节日才是。他便问跟在车外的小庄子:“今儿什么日子?”   马德福回:“皇上,今儿是小雪。”   “那街上为何这般热闹。”   小庄子是个人精,虽在宫里宫外的事情知道得门儿清,见皇帝问便笑着解释:“回皇上,这是京城近几年新兴起的玩意儿。每年到这一天都跟庙会似的,热闹得很呢,皇上一会儿要不要到处走走?”   皇帝正有此意,既带知薇出来了,总要玩上一玩。正巧碰上民间搞活动,他便与民同乐吧。一旁的知薇听到了也有点小兴奋,琢磨着到时候要不要买点什么好吃的。   可惜出来得急身上没带银子,想吃什么都得仰仗皇帝的腰包。不过就算她带了钱,也没有她掏的道理。先不说钱多钱少,她哪有这个资格买东西给皇帝吃,皇帝富甲天下,她敌得上吗?   皇帝看她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便道:“先将帘子放下,回头下车让你仔细瞧。”   知薇想自己这样肯定不大庄重,于是抿息敛神,装出一副沉稳的模样来,端了茶壶给皇帝倒水:“奴婢给皇上倒杯茶,皇上喝点解解乏吧。”   结果话一出口,就让皇帝挑了错处。 ☆、第49章 无赖   “出了宫,这称呼也得改改了。”   知薇看看一身世家公子打扮的皇帝,立马明白过来:“那管您叫……”   皇帝想了想,回道:“叫三爷。”他兄弟辈行三,叫三爷正合适。   知薇立马一应:“奴才记住了。”一顺嘴把自己的称呼也改了。她现在算是小厮,叫奴婢得露馅儿了。   她满以为自己这改法不错,皇帝却不乐意了。其实不管她算称奴婢还是奴才,皇帝听了都不顺耳。由始至终,她在他心里就不是奴才,不该这么做小伏低侍候人。若真想作贱她,沈万成死了后他就能下手了。   他对她,始终是想平等待之的。   于是他摇头道:“别叫奴才,咱们就你我相称,也方便些。”   “这个……不大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你从前在我面前不也总是你啊我啊的。”   那不是当时不知道他的身份嘛。知薇觉得这男人还挺记仇的,那么久之前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哪里知道,于皇帝来说,扮太医的那段日子也是一生里少有的悠闲时光。逗她,当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于是两人就这么定了称呼。知薇继续给皇帝倒茶,又拿了点心出来劝他吃,皇帝却把碟子推她面前,让她先垫垫肚子。知薇忙活了一天到这时候真有点饿了,也就不客气拈着吃了两块。一时间马车里气氛不错,两人边吃边说,很快便到了最热闹的一条主街上。   马车靠边停下,皇帝和知薇下车,一前一后慢悠悠往前逛。皇帝身边近身侍候的就知薇一个,连小庄子都要靠边站,远远地跟着才行。   至于那些个暗卫,全都化妆成普通百姓的样子混在人群里,一步不落跟着皇帝,以免出什么岔子。   知薇自然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就她一个,刚走进人群的时候不免有点紧张,生怕有人撞着伤着皇帝,随时做好保护他的准备,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   皇帝瞧出来了,便同她道:“不必这么紧张,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坏人。”   这话也对,知薇看看身边衣着朴素长相纯朴的老百姓们,警惕心渐渐放了下来。眼睛开始往别的地方瞟,盯着路两边摆的摊子看得津津有味。   这要搁在上辈子,这些东西哪入得了她的眼,还不如逛夜市来得有意思呢。可三年皇宫单机生活过下来,她实在闷够了。一出宫就跟鸟儿出笼似的,那些从前看不上的现在竟也变得有好玩起来。   加上古代的东西总跟现在不同,也有不少新奇玩意儿。又或者是有人摆摊卖玉器首饰什么的,倒也不用担心是塑料的,品质虽不好,大约也是真货。   知薇没钱,只是过过眼瘾,但既然冒着危险出来了,总要瞧个够本儿,哪怕回去挨板子也好受些。   皇帝比她见过得世面多得多,街上这些个东西完全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他从前当皇子的时候也常出宫,都是见惯了的。倒是知薇那一副瞅啥都新鲜的模样,令他更感兴趣。   想想也是,她入宫前是千金小姐,必不常出门。进了宫就更没机会了。今日反正一时兴起,就让她看个够好了。   两人边走边看,知薇不知什么时候被个摆摊卖手工小饰品的摊子。那摆摊的老太太有一双巧手,做的那些个首饰和别家的不同,自有一番风味。知薇过去的时候她还在摆弄一个桃花样花钿,敲敲打打忙得手眼不停。   知薇倒不是觉得那花钿有多漂亮,只是头一回见人当街打首饰,心里十分好奇,也想看看这东西究竟是怎么做的,于是这脚步不由便停了下来。   皇帝说是自己逛,其实反倒是陪客。知薇停了他便也停,见她盯着人家手里的花钿,还当她喜欢,便想着一会儿要不要买下来送给她。   她额头饱满皮肤白皙,戴这样的花钿应该会很好看。   两人便安静地驻足摊前静静看了会儿。天色已有些暗下来,老太太因要做活便率先点起了灯。 灯一亮便吸引人,围拢来看的人也就多了一些。知薇看得起劲,并未注意到身边渐次围笼来的人,只知道皇帝一直站在她身后,让她安心不少。   古往今来,她大概是第一个让皇帝做保镖的人物了。   皇帝并不催促她,只是当人变多时,不动声色往前站了两步,离她更近了一些。围过来的大多是女子,有些冲着首饰来,有些则冲着他来。不过到了近前,最后都变成了看他而不是看首饰。   皇帝这样的品貌气质世间少有,寻常女子哪里见过,一个两个不由羞红了脸却又不走,假借挑首饰的名义站在摊子旁,不时偷看他两眼。   那些窥视在皇帝眼里就跟空气差不多,完全引不起他的注意。但片刻后,另一个人的目光却引起了皇帝的警觉。   那是个男人,目光并不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他身前的知薇身上。那男人看起来家世尚可的样子,穿着打扮有点身份,长得也算周正。只是那一双眼睛不怀好意,露出明显的贪婪之色。   知薇也注意到了,起先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毕竟她现在做男子打扮,登徒子不会将主意打到她身上。但很快她就发现,那人确实在看她,并且看得非常露骨,一副恨不得扑上来乱摸乱抱的恶心模样。   知薇心头一凛,心想这该不会是碰见好基友了吧。这年头好男风的都这么大胆,当街就想眉目传情?还是说他认出自己是女子,这才频频放电。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让人不舒服,知薇不想再待下去,刚想转身和皇帝说走人,那人竟快速贴到她身边,同她搭讪起来。   “小兄弟,看不出你年纪小小,竟也喜欢这样的东西。”   这人的模样让知薇想起从前上大学的时候,碰到过的小鳖三,这种人绝对不能搭理。你若回他一句,他便有了借口,底下十句百句地缠着你,就跟牛皮糖似的甩不掉。   于是知薇不言语,往旁边躲了躲。但牛皮糖就是牛皮糖,她躲那人就跟着动,又凑到了跟前:“你看中了哪个同哥哥我说,我买给你。别不好意思,咱们交个朋友,我是户部骆侍郎家的大公子,你叫我子唯便可。小兄弟尊姓大名?”   知薇见他越说越来劲,不免有些生气,正想着怎么甩掉他,突然觉得背后传来一股力量,揪着她的衣裳将她拖动了几步,还没反应过来,她人已经站到了皇帝身后。   这是保护她的意思了,知薇心里有点感动。   那个姓骆的一见看中的佳人被劫胡,不由火冒三丈。他爹是正三品大员,他平时在京里向来横惯了,比他家级别高的不屑与他为伍,比他家低的全得听他的,于是把他养成这么个浑性子。   好容易看中了一个,居然有人敢跟他抢,看来今天得活动活动筋骨,教训一下这个家伙了。   骆子唯一抬头,对上了皇帝的眼睛,本想先从气势上压倒对方,却不料只被看了一眼竟是骨头发酥,有些站不住脚。旁边小厮见状上前关心:“爷,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让人看出露了怯,骆子唯恼羞成怒,冲小厮骂了句滚,强撑着笑意看皇帝,眼皮一翻道:“哟,你们是一道儿的?”   知薇没想理他,却不料皇帝意外开口,边打量那姓骆的边问:“你是户部右侍郎骆正华的公子?”   “是,怎的,想找爷的麻烦?”   “只是问问。”找他的麻烦?皇帝是要找他爹的麻烦。问清了家门才好下手,万一弄错了岂非冤枉好人。      骆子唯本以为这也是个横的,结果听他说话语气倒平和,便又生了别的心思。当街硬抢总是不好,不如先攀个交情,回头让人乖乖把那俊俏的小公子送上门来才好。   于是他换了副嘴脸笑道:“看来是老熟人。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皇帝看知薇一眼,示意她说。知薇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他的跟班小厮,这种时候理应由她代答。于是她压低嗓子回了一句:“我们三爷姓林。”知薇上辈子是南方人,前后鼻音不分,林凌总念得不对。   “原来是林三爷,失敬失敬。”骆子唯上前一步,变得殷勤许多,“既是偶遇便是缘分,不如今日由小弟做庄,咱们一道喝酒去?”   皇帝依旧不答,只看知薇。知薇不知道他啥意思,但自己肯定不愿去,于是便道:“我们三爷还有要事在身,不便……”   “小兄弟何必这么见外,既是相熟总要喝一场,总好过你们枯站这里看首饰来得强。林兄给我个面子,小弟正好有一事相求,还想同林兄商量一二。”   他本想过会儿再提这事儿,奈何知薇扎进眼睛里,搞得他心痒难耐,恨不得立时冲过去抱住她,好好啃咬两番。心里那股子邪火一旦上来,便压不下去了。这样的人儿若压在身下,回头叫起来该多让人畅快。      皇帝面无表情扫他一眼,问:“何事?”   骆子唯讪笑两下,压低声音道:“不知三爷可否割爱,将你的这位……呃,割爱让给小弟。”   -------------   这人简直无耻。   竟当街问人讨要下人,并且带着那样不纯良的目的。知薇心头泛起一阵恶心,恨不得抓起旁边摊子上的簪子戳瞎他的眼睛。   皇帝内心的厌恶比起知薇只多不少,但他城府极深,并未当众翻脸,只冷冷回对方一句:“不行。”   骆子唯吃了闭门羹有些不爽,但一看知薇那娇嫩的小脸,心头就跟有十指小爪子在挠似的。这正是他最爱的一口,少年郎,肤白貌美唇红齿白,一开口声音又软又糯,简直是人间极品。若能带回家日日相伴,岂不美哉。   于是他又道:“小弟真心相求,还望三爷给个面子。这样吧,你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我必定令你满意。”   掌握天下财库的皇帝,头一回让人拿银子砸了。于是他心头的不爽愈盛。反正已经打听到了他的父亲是谁,回头慢慢收拾便是。皇帝懒得与他多话,拉起知薇的手便要走。   可这骆子唯当真是个脸皮厚的,一见他们要走便拦在前头,露出几分凶相来:“三爷别忙着走啊,小弟这酒还没请呢。再说了,您要走也成,这位小兄弟得留下。”   “凭什么?”知薇气得不行,插了句嘴。   骆子唯立马露出淫邪的笑容,冲她抛个媚眼:“凭爷喜欢你啊。你还是乖乖跟爷走吧,莫要不识相。回头动起手来伤着你可不好。至于姓林的你,赶紧给爷闪一边去。给你银子是看得起你,我就是硬抢,你又能如何。”   说完他朝左右看看,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几个大汉,一下子就将皇帝和知薇给围住了。首饰摊边看热闹的人这才发现出了大事儿,纷纷往旁边让开,倒是那打首饰的老太太依旧镇定,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包围圈外面,十几个暗卫蠢蠢欲动,几乎瞬间就要出手。但皇帝眼神略一扫,这些人便又收回了锋芒,只远远盯着神经紧绷,生怕皇帝吃一丁点儿亏。   这个骆子唯,今天注定是要被剁成肉泥了。   但当时他还犹不自知死期将至,依旧在那里耍横:“小兄弟,看见了吗,赶紧跟爷走吧。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你家这位三爷不行,哪及爷风流潇洒,看他那一张死鱼般的脸,平日里跟着他一定很无趣吧。这种不会笑的人趁早丢开好,爷今晚就叫你尝尝欲仙欲死的滋味。”   知薇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简直恨不得缝上他的嘴。竟敢当着皇帝的面说这种污言秽语,这个姓骆的只怕阳寿已然到头。   因皇帝背对着她,知薇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从他挺拔如山峰般伟岸的背影可以感觉到,他现在周身隐隐散发怒意,虽不明显却极骇人,冻得知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骆子唯见皇帝不言语以为自己赢了,当下便一挥手,示意手下抢人。那几个大汉也是轻敌,赤手空拳便冲了过来。不料皇帝出手极快,一伸手将知薇护在身后,顺手拿了首饰摊上一根银钗,锋利的钗头似乎只在空气中划过几下,却听得有人连连哀嚎,仔细一看那些大汉已悉数倒地,捧着流血不止的脖子哀哀直叫。   知薇简直大开眼界,想不到皇帝身手这般好。他刚才甚至连脚都没移动,只这么站在原地,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几个彪形壮汉。看起来这几个是让割了脖子,也不知是否还有命活。   那画面很是血腥,知薇有点不敢看。就在她准备把探出来的脑袋缩回去时,皇帝身子一偏,完全挡住她的视线,令她除了他的背,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那一边骆子唯见此情景简直吓呆,他横行京城有些年头,还从未碰到这么狠的主,一出手就是杀招。要知道京城乃天子脚下,这般出手杀人可是要吃官司的。可看这林三爷的面相,冷酷到了极点,丝毫不露惧意,只眉眼间流露出些许厌恶的情绪,仿佛杀了这些人还只是脏了他的手一般。   骆子唯本来都想跑路了,可看到那点子嫌弃就跟被人点燃了怒气槽一般,男人仅存的那点血性又烧了起来,也不管敌我力量多么悬殊,骂了句娘便也冲了过来。   可他只冲到一半便猛地停下脚步,因为对方手里那根钗直冲他眼睛而来,若不是他收脚快,几乎要扎破眼球。即使这样,那钗头堪堪停在他的眼睛前,近到几乎分辨不出距离。   骆子唯吓出一身冷汗,突然发现自己下半身湿漉漉的,仔细一看竟是尿湿了裤子。这下子人群里立马爆发出惊天的轰笑声,看不惯骆子唯的路人纷纷拿言语讥笑刺激他,他又恼又气,深知自己斗不过对方,只能涨红一张脸,一跺脚转身飞奔离去。心里还在盘算要怎么让这个姓林的得到教训。   这人身上没有读书人的酸腐气,精明强悍的样子更像个儒商,若只是个做生意的,回头还不让他爹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   这时候的他完全忘了那些让林三爷割喉的人,还躺在地上哀嚎打滚。   骆子唯一跑人群便散开了,暗卫们齐齐拥了过来,领头的那个冲皇帝一拱手,刚要开口便被对方截住话头:“这些人收拾一下。”仿佛不在说人而是在说垃圾一般。   知薇吓得心脏狂跳,脚步都有些发虚。她忍不住又想探头看个究竟,却不料皇帝一转身,直接拿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   那手温热有力,一点不像杀人的手。知薇伸手扒下他的手,小声问:“他们……会死吗?”   “会。”   知薇有点替他们惋惜,可意图弑君本就是个杀头的罪名,他们也不算死得冤。古代社会等级森严皇权大过一切,知薇算是深有体会了。   皇帝的手被她握在手心里,只觉得一股暖意流过心头。方才的怒意便渐渐压了下去,又露出温和的表情来。   知薇没留意到自己的这一举动,依旧紧紧攥着他的手,直到听到有人在唤自己,这才反应过来。   是那个打首饰的老太太。她站起身来冲她招招手,一开口就把知薇吓一跳:“小姑娘,你过来。”   知薇脸一红,上去扭捏道:“老奶奶,您看出来了?”   老太太但笑不语,把刚刚打好的那片花钿递给她:“给你的。”   “给我的?”   “嗯,像花一样的年轻姑娘,戴这个最好看。回头让你家公子给你贴上,亲手贴上,定是招人喜欢的模样。”   这话听得皇帝很舒心,他便伸手去腰间想解下个平安扣来给她当回报。皇帝出门是不带钱的,但白拿人家东西也不合适。   可老太太却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值钱的东西,看这小姑娘可爱便送给她了,盼你好好收着,想戴了便找你家公子去。”   知薇被人家一口一个小姑娘叫得脸上都要滴出血来了。她这年纪就算放在现代也不能叫小姑娘了,可人家老太太满头白发,非要这么叫也无可厚非。她只能厚着脸皮收了这称呼和那花钿,最后对人千恩万谢后才离开了首饰摊。   出来一趟白得一片花钿,也不算全无收获。尤其还见识了皇帝的身手,更令她欣喜。这男人当真文武双全,仿佛天底下就没有他不会的事儿。这要放在现代,绝对是男神级别的人物。如今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可皇帝却并不打算离她远远的,反而贴得挺近,同她并肩往前走。刚才被她握过的手还温热得很,皮肤上依旧残留着她的气息,搞得皇帝心猿意马。   知薇走出一段看天色渐黑,便建议道:“咱们不如回去吧?”   “还早,不急。”皇帝话锋一转,“你饿吗,咱们去吃东西?”   知薇还真有点饿了,皇帝一问她那肚子便配合地发出一阵轻叫。于是两人便不犹豫,转身拐进了京城有名的五味斋用饭。   跑堂一见这两人的模样立马殷勤迎了上来。皇帝不能和人在大堂挤着用餐,便到二楼开个了雅间,和知薇一道进去。   小二过来上茶点单,皇帝没让知薇开口,全是自个儿应付的。知薇就在一旁瞧着,觉得他这人不发脾气的时候其实挺好说话的,并不仗势欺人,不拿人当人看。和刚才那个杀伐果决一张嘴便定人生死的男人完全不同。   他当真是个深沉的人,露在外面的不知哪一张才是他真实的面孔。   皇帝点完菜等小二走后,一转头却发现知薇站在那里,正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他便开口道:“你坐下。”   “奴……我不敢。”   “我让你坐便坐,不敢便是抗旨不尊。”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知薇只得乖乖坐下。只是有点局促,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皇帝看她这样有点好笑:“你也不是头一回与我同坐,方才在马车上也不见你这个样子。”   “那时候贪新鲜,想看宫外的事物,一时没留神冲撞了您。”   “宫外的东西这般叫你着迷?”   “嗯,从没见过,就想多看两眼,看是什么样儿的。”   “从未见过?”皇帝一下子抓住了知薇话里的漏洞,微眯着眼睛盯着她瞧。   知薇瞬间血往上涌,整个脑袋一片空白。 ☆、第50章 挠心   她想今天算是完了。   一紧张,她就想站起来请罪。结果手不小心打到了茶碗,微烫的水溅到手背上,她就哎哟了一声。   皇帝轻叹一声,看她这样子心里的疑惑更大了。可一想到她的手又有点心疼,便道:“你坐下说话,别起身。”   知薇只能战战兢兢重新坐下,低着头等皇帝发问,顺便飞快转动脑子,想几个招来应付皇帝的盘问。   果然皇帝一开口便问:“你也是京城长大,这般风土人情从前从未见过?”   “求皇上恕罪,奴婢刚才撒谎了。”   “你若不说奴婢,我便恕你的罪。”   “是。”知薇咽下口水,开始扯谎,“小的时候其实也出来过几回,逛花灯夜市什么的。只是过了十岁后母亲便不让出门了,这热闹的街景也十多年没见,看什么都很新鲜。”   这话有几分道理。皇帝刚才看她的模样,真像是没见过那些东西,什么都能吸引她的目光。每个摊子前她都会驻足一二,时间长短各有不同。但眼睛里透出的新奇光芒却是一样的。   但皇帝总觉得,她这番话有一丝漏洞,像是临时编来哄他的。可他猜不透这里面的缘由,不过一番寻常对话,似乎也不该暗藏玄机。   皇帝打量着知薇的侧脸,再次想起傅玉和的话。用他的话来说,沈知薇依旧是那个沈知薇,长相不曾有变,但芯子却像是换了一个。   看她这些年来的行事做风,确实不像个大家闺秀,透了点任意妄为,也有那么点小脾气。沈万成能教出这样的女儿吗?还是说她当真换了个人?   可皇帝再厉害也想不到灵魂穿越这回事情,他无非就是往下蛊中邪之类的方面考虑。但越想越觉得不可能,她这般美好,又怎会被这些鬼魅邪事所纠缠。   罢了,不去理会它吧。皇帝微微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这个时候小二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将皇帝点的那些菜都摆在了面前。佛手金卷、宫保野兔、莲蓬豆腐、蟹肉双笋丝、砂锅煨鹿筋,各色菜品的香味交杂在一块儿,看得知薇直流口水。   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其实一直没怎么吃好过。今天皇帝点的菜都偏清爽,没什么油腻的大鱼大肉,十分合她品味。折腾了一天她是真饿了,真恨不得立马扒它两碗白米饭。   可皇帝坐在上首,她不敢造次,待菜上齐后便又要起身,想给皇帝布菜。结果皇帝瞪她一眼,生生把她的屁股粘在了椅子上。   皇帝冲她一抬下巴,示意她吃。知薇有点不好意思,讪笑道:“还是您先用吧。”   “你先,给我尝尝菜。”明明是看她饿了想让她多吃点,说出来怎么变了味儿。   知薇果然想歪。原来是这样啊,还当皇帝可怜她呢。既是尝菜她便没了顾虑,拿了双干净的筷子每样都夹了一份,从头到尾都尝了一遍,那味道好得直叫她咬舌头。   尝过一遍后觉得没什么不适,于是便道:“您用吧,应该没事儿。”   于是皇帝举筷便吃。皇帝和知薇不同,从头到尾没换过筷子,和寻常百姓一样用餐。倒是知薇十分讲究,每次先是拿公筷把菜夹碗里,然后再拿自己的筷子吃。   有几次搞混了还要慌慌张张换来换去,搞得有些狼狈。可现狼狈也得小心啊,皇帝可以不在乎,一双筷子随便伸进哪个碟子里。反正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她吃他点口水没什么。   可也不能让皇帝吃她的口水啊,也许现在皇帝不说什么,回了宫想起来犯恶心了,她又该有麻烦了。   皇帝看她这样不由皱眉,问道:“你这般吃饭不累吗?”   有点累,但没办法。   “还好,要不我还是先侍候您吃过。您吃完了我再吃。”这样就不用换筷子了。   皇帝却一口回绝:“不用,我自己有手,你也好好吃,你这般筷子不停换来换去,我眼晕。”   知薇没办法,只能用一双筷子吃饭。可她不敢把筷子乱伸,只不停夹自己面前那一碟子蟹肉,小心翼翼扒拉着米饭一起吃。   皇帝看得直摇头,都带她出宫来了,怎么还这么小心翼翼,倒显得他多蛮横似的。皇帝想想,夹了几筷子菜到她碗里,脸上神情丝毫未变,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知薇的小心脏却十分受不了,恨不得把脸埋进白米饭里,糊死自己算了。她现在才发现,原来皇帝还是发脾气更好一些,他这般体贴臣下,她反倒受不住,手脚都有些僵硬,夹菜的时候筷子微微发抖,简直丢死人。   心理素质太差啊。她忍不住在内心哀嚎一声。   好在皇帝没再继续逗她,两人便沉默不语用完了一餐饭。吃过饭后皇帝又叫了一壶茶,悠闲地品起来。知薇算算时间觉得挺晚了,便提醒他道:“那个,咱们要不要回去了?”   “既出来了便多待一阵子。今天也是机缘巧合,下一回不知何时才能再带你出来。”   “可您也不能在宫外待得太久,回头太后问起来可怎么办?”   “打从我将你从寿康宫带走,太后便知道了。早回去晚回去她都知道,有什么分别。”   分别就是她被找茬的机率高还是低一些。   皇帝知道她的顾虑,安抚道:“太后那边我会去说,你不必担心。难得回宫一趟,你可要回家看看?”   知薇抬起头,吃惊地望着皇帝。皇帝当她是激动,又补充了一句:“只在家门口远远看看,你如今还未出宫,不便进屋去,以免吓着他们。”   “我、我不想去看。”   知薇有点害怕去沈家,皇宫里认识她的人不多,也就锦绣一个,她尚且瞒得过去。沈家这么多人,多少人看着她长大,她该怎么瞒?虽说问皇帝要了恩典将来要出宫,但这一天若真到了她还有点发怵。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不想提前去烦恼这些事情,所以今日还是不回家的好。   “看了只是添些愁绪罢了,反正过两年就出宫了,到时候可日日在家里,也不急于一时。”   皇帝一想到她要出宫便有点烦燥,也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便道:“好,那今天便不去。”   知薇松口气,为了转移话题便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窗道:“也不知今夜月色如何,在宫里的时候一忙到天黑,都顾不得抬头看一眼。今天我多瞧两眼,您恕我无罪吧。”   说着她将两扇窗户推开,外头的月色裹挟着黑夜倾泄进了雅间,全都照到了知薇身上。皇帝就想起了刚才那个老太太的话,突然很想给她把那片花钿给贴上。   他起身走到知薇身后,轻声道:“那花钿呢?”   皇帝练武,走路声音极轻,知薇仰头在看星空,便没察觉到他的到来。等听到声音不由吓一跳,立马转过身来。却没想到皇帝已离得极近,这样一来两人几乎脸对脸,不过隔了十个手指头的距离。   被这样气场强大的男人近距离注视,知薇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咽口水。   皇帝便又问:“花钿呢?”   “您……要干什么?”   “给你贴上。”   “现在?不合适吧,您别忘了我这还穿着男装,男人头上戴个花钿,岂非露了馅?”   这话有道理,皇帝便点头道:“好,那就回宫再贴。”   知薇暂时松一口气,却不敢再转过身去看外头的街景。因为她觉得如果她背对皇帝,似乎正方便对方双手将她环抱住。若真那样的话,她这出宫之路便不用再走了,只怕自此就要躺在养心殿的那张龙床上了。   可就这么跟皇帝面对面,好像也挺尴尬的。她把头压得低低的,小声回了一句:“我都听您的。”   皇帝看她有一小撮头发从帽沿里钻了出来,便伸手替她塞回去,边塞边道:“别总这么您来您去的好吗,听着怪别扭的。”   “那要说什么,您身份尊贵,你我相称不大合适,没的折了我的寿。只能叫您了。”   “我这不是有名字,你方才也叫过,这会子怎么不叫了?”   什么名字,知薇眨巴了下眼睛,有点想不起来。   就在她犯蠢的时候,皇帝已弯下腰,整个人都贴近了过来。这下子两人离得更近了,唇与唇也不过两寸距离。   知薇一想到他们在窗边,外头路过的人都会看到,就急得去推她:“您这是做什么,回头旁人看到该误会了。咱们现在都是男的。”   推了两下没推开,反倒引起皇帝笑了:“你刚才冲那骆子唯管我叫什么,再叫一次。”   经他一提醒知薇想起来了。那个称呼只叫过那么一回,还是回的骆子唯的话。当时叫得顺嘴,这会儿再让她叫,着实不好意思。好像总透着那么一点亲呢的味道。   可皇帝就这么盯着她,不叫又不行,看他那样子若她不叫,他就要一直这么逼迫着了。没法子知薇只能硬着头皮,轻声叫了一句:“三……爷。”   ------------   皇帝身子微微一颤,竟像是有股气流钻进了四肢百骸里。   生平头一次被个女人叫得浑身酥软,皇帝暗骂自己无用。可知薇就是有这种魔力,叫他丢不开忘不掉,时时如百爪挠心,身体里那股异样的感觉无论怎么克制,都消散不去。   哪怕她穿着男装,皇帝现在也很想吻住她的唇。   那娇艳如花的双唇,清雅淡然的气息,无一不折磨着皇帝,当真就想这么将她拥进怀里,让她今夜就在为自己的女人。   那个骆子唯虽人品低劣油嘴滑舌,可他有一句话说对了,男人与女人在床笫间便该欲仙欲死才是。皇帝不是圣人,也听闻过一些这种感觉。但他从未在后宫嫔妃身上尝到过那种滋味。   那于他来说,只是开枝散叶繁衍子嗣的一种需要。所以自要有了两个皇子后,他便鲜少再进后宫,一年翻牌子的次数两只手也数得过来。这还是太后整日在他耳边唠叨的结果。   可知薇却让他觉得,若真和她办了那事儿,那感觉断然叫人无法忘怀。就好比现在,哪怕他们什么也没做,皇帝却觉血气翻涌,身体已隐隐有了反应,并且这反应叫他着实愉快,有那么点恋恋不舍的味道。   可知薇说得对,他们正在窗边,回头让人看见不免不美。于是他一伸手,越过知薇的身体直接拉了窗梢,将窗户关了起来,然后将手搁到她肩上,搂着她整个人往旁边一晃,便将她的身子抵进了墙角里。   这下子总安全了,再不会有人看见。   皇帝的眼睛在喷火,那炙热的情感迟钝如知薇也感觉到了。她本以为叫了他三爷他便该收手了,没成想这反倒成了火星子,将他整个人点燃了。   知薇再次后悔陪他出来。   为了打消皇帝的念头,知薇只能劝他:“爷,天色真不早了,您明儿还要早朝,咱们还是回去吧。”   “你就这么怕和我待在一处,怎么,怕我吃了你?”   “不,您又不是老虎,哪能吃人。”   皇帝心想她这还真说错了,现在的他比老虎更凶猛,当真恨不得将她摁倒在床上,狠狠地吃上一回才好。   但怕吓着她,他只能改口道:“男人和老虎一样,也会吃人,你不知道?”   知薇尽量陪着笑脸:“我只是个宫女,入不了您的口。再说我细胳膊细腿的,回头还塞了您的牙,您还是留我一命,别吃了。”   皇帝被她弄得简直没脾气。明明在说男女之事,她硬是能扯到吃人上面。知道她是故意的,可就是没办法冲她发火。皇帝头一回觉得自己有些无用,竟被人小女人吃得死死的。   所以说她才是猛虎,吃人不吐骨头。   见她不愿意皇帝也不勉强,只能强压下心头的那点子念头。只是放开她前想起一桩事儿,便又道:“有个事儿得同你说一下,回头别再念错我的名字。”   知薇不解:“我念得不对吗?”   皇帝唇角微扬,那股子霸气掩饰不住:“我姓凌不姓林,单名一个越字。你记住了?”   这是在自报家门?知薇连连点头:“记住了。”   回去的路上知薇坐在马车里想,原来皇帝叫凌越啊,名字还挺好听的,也挺配他这个人。只是凌和林有什么区别吗?前后鼻音不分的知薇半天没想明白。   其实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沈知薇被皇帝从寿康宫带走,两人失踪了大半天,一直到深更半夜才有人在花圃见着沈知薇的影子。   这大半天两人干什么去了?猜什么的都有。但不管怎么猜,知薇重获圣宠这一条是跑不掉的。这一消息当真惊落一众眼珠子。   谁都想不明白,明明被冷落了三年,闹到最后还被贬为奴的沈知薇,怎么一转眼的功夫成了香饽饽。既如此,皇帝当初干嘛贬她,该升位份才是啊。   皇帝对这些东西略有耳闻,扯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他当初是想来着,可人家不要他也勉强不得。只能像现在这般,时不时与她见上一面了。   这么多想不通的人里面,最郁闷的要数良妃了。她自认为对皇帝还有几分了解,从前两人虽不见得如胶似漆,好歹也相敬如宾。皇帝对谁都是淡淡的,她也没啥可吃味儿的。   可现在这情况当真叫她迷了眼。若说真喜欢吧,何不封嫔封妃,远远地打发到了花圃里,想见上一面都难。   可说不喜欢吧,那哪里像是不喜欢的样子。皇帝对太后都没这么上心过。听说就是在寿康宫前撞见沈知薇和傅玉和在说话儿,就气得什么似的,不管不顾将人带走,一失踪就是好几个时辰。   良妃坐到如今这个位子,宫里眼线自然多。旁人不知道那天他们去了哪里,她却是知道的。皇帝带着沈知薇出宫去了,又是为她杀人又是下馆子吃饭,当真叫人嫉妒得可以。   想想她拼死拼活生了儿子,皇帝也不过来看两眼,名字是让内务府取的,都不愿亲自给孩子取一个。至于喂汤喂药什么的那是更没有了。那天好歹算陪她吃了顿饭,良妃已是感动不已。   跟沈知薇一比,她算什么,这后宫无数女人又算什么,简直让人想要怄出血来。   和良妃有同样想法的嫔妃不少,这些日子全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不到三句话就要扯到知薇头上。有那些个人心思深沉的,已经在琢磨如何对付她。真恨不得一帖毒药将她给打发了。   结果这些人气了半天,拈酸吃醋胸闷了好几日,皇帝却给她们送了个意外之喜。   原来良妃生了儿子后,便有那些个溜虚拍马的小人暗示皇帝该给她晋位份了。良妃的妃位封了有几年了,这几年没出过大错,帮着太后将个后宫打理得还算有条理。如今又有了儿子,获封是理所当然了。   皇帝冷眼旁观这帮人蹦跶,也不生气,临了大笔一挥说了个“封”字,良妃这位子就往上挪了一格,成了良贵妃。   这本是天大的喜事儿。宫里没有皇后,良妃升贵妃就意味着离后位又近了一步。瑞香把这消息透露给她的时候,良妃一扫之前几日的阴郁,整个人都变得生动妩媚起来。   可还没等她高兴够了,几个时辰后又传来了更确切的消息。她良妃确实获封贵妃,但获封的不只她一人。宣妃这浑蛋竟也跟着沾光,一同封了宣贵妃。   这下可好,死对头又平起平从,跟从前的局面没什么两样。   更令良妃生气的是,后宫女人但凡是个头衔的,哪怕只是个答应,这一回也跟着水涨船高,人人都晋了一级。像慧嫔愉嫔她们都封了妃,刘贵人和钟贵人晋了嫔位,剩下那些个小丫头们也都涨了一级,看起来后宫诸人都得了便宜,可仔细一算从前的格局半点没变。   皇帝这是做什么,明明是她生儿子,怎么人人都跟着沾光。良妃心里的那点子喜悦一下子就没有了。   独一份的才叫恩宠,人人都有的那叫大锅饭。而且那些人半点力没出,凭什么让她们占便宜。良妃越想越气。   偏偏有那几个平日里和她不对付的,借着上门来看小皇子的由头,话里话外地感激她。她们这是存心恶心她呢,看她笑话来了。是啊,她为生孩子差点丢了性命,结果底下姐妹却讨了好,简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那口气,良妃咽不下啊。   皇帝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对她冷酷无情起来。   良妃那些日子独守空房,每夜辗转难眠,都在想这个问题。从前皇帝不这样,这全都要怪那个沈知薇。真不知道她耍了什么手段,把皇帝弄得五迷三道的,整个人性情大变,复杂得让人完全琢磨不透。   良妃没法子恨皇帝,她满心爱慕他,当真是把他当自己的天来看待。可她那股子恨意又必须找个地方发泄,于是无辜的知薇就此躺枪,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女人本来就是进宫来取代她的,沈万成活着的时候打的如意算盘,想不到死了还能拨响。这根刺不给她拔啰,良妃寝食难安。   可要怎么拔得不留痕迹不让皇帝跟她翻脸,却是件挺难的事情。良妃边坐月子边琢磨这个事儿,总要找个最合适的契机。   花圃那边知薇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让后宫里的一干人等惦记上了,她如今心烦的只是自个的事儿。皇帝对她态度这么不明不白的,一会儿近得跟什么似的,一会儿又远得如无事发生。   像那天回宫之后,皇帝便没再找过她。害她白白提心吊胆好几日。若能一直这么冷着她就好了,她往后再不敢进后宫去,两人没了见面的机会,两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于是知薇去求群芳姐,让她往后再别派她进后宫送东西去。   群芳将她让进屋子,亲自关起门窗,示意她小声说话。两人在桌边坐下,群芳便问她:“知薇,你如今有何打算?”   一句话,倒把知薇给问懵了。 ☆、第51章 流言   群芳看她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不由轻叹一声。   “太后派人过来打听你了,这事儿你心里要有数。”   群芳是花圃宫女的头儿,太后想打听知薇在这里的情况,不可能瞒得过她。她没有同太后作对的打算,却也担心知薇会陷入险境。万一太后觉得知薇勾引皇帝要斩草除根,还得早做打算才是。   她早就看明白了,皇帝对知薇有情,若太后想出手知薇就得去求皇帝。与其到时候再去,不如现在打铁趁热,恢复自己的位份算了。   本就是当主子,何必跟她们奴才抢饭碗。   知薇听说这个有点意外。太后找她,这是把她当狐狸精了。看来情况不妙,皇帝嘴上说得好听,说会处理这个事情。可那毕竟是他老娘,他还能为了个宫女忤逆亲娘不成。   一时间,屋里有点愁云惨雾。   群芳就把话挑开了说:“我觉得你现如今倒不如去求求皇上,留在宫里当个娘娘什么的也没什么不好。皇上既肯宠你,若你再得个一子半女,这辈子便算有着落了。出宫看着好,其实也没什么,像我便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再不去外头徒增烦恼。女人,在哪里都是跟着夫家过,与其这样,倒不如跟着皇帝。那毕竟是天底下第一号的男人。”   她的话有点道理,如果知薇是古代女人的话,应该会被说动。可她是个现代人,她追求的东西和别人不一样。有些女人只要皇帝一个青眼便可,觉得那是获得了无上的荣耀。   可对她来说,关有皇帝的喜欢还不够。她要的是男人喜欢她并只喜欢她一个人。这一点皇帝就做不到。所以他们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不是晋个位份就能搞定的。   与其和一堆女人争抢丈夫,等到了年老色衰时再失去宠爱,倒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守着家人也是一种活法,这世上的女人本就苦,她不愿再把自己放到最苦的那个位置。   不过群芳姐给了她很大的一个讯息,那就是太后盯上她了。若太后真要找她麻烦,搞不好到最后真得去求皇帝。   无论如何,得先保住性命再说。   但太后并没有追究那天的意思,她派人去花圃打听知薇的情况有她的想法。宫里人人都猜测她是看不上沈知薇,嫌她狐魅惑主。但其实并非如此。   沈知薇当年进宫是奉了她的懿旨,算起来她是她的靠山。只不过头几年皇帝不喜欢她,她这个当娘的也不能强摁牛头喝水。   皇帝把她贬为奴的时候太后还有点不高兴,觉得落了自己的脸面。现在看皇帝有松动的迹象,太后其实挺高兴。她的意思是,皇帝既喜欢不如便收了算了,整天放在花圃也不像个事儿,堂堂君王难道还要翻墙去看个女人不成。   放在东西六宫,想看了就召唤一声,不是挺好的事儿嘛。   在这一点上,太后不了解皇帝的想法。太后和沈家的渊源颇深,可以说没有沈万成在后头支持她,她一个小小答应出身的宫妃,是不可能有后来的尊荣的。甚至皇帝登基,沈家也是出了力的。   那时候丽贵妃多嚣张,整个后宫谁敢和她说个不字,连朝堂之上也都是她的党羽。那些人见她风头无两,一个两个上赶着拍马屁,全都昧着良心说话。丽贵妃那儿子傻成那样,竟还有人在太子死后上折子称赞二皇子天资聪颖有治国之才。听得太后真是想吐。   幸好先帝还不算糊涂,知道老子打下的江山不能败在自己手里,权衡再三还是没让傻儿子登基。这里面固然有二皇子自己的因素,但她的儿子如今能坐在帝位上,期间经历的艰难非常人所能想像。   所以太后对沈家是感恩的,对沈知薇也是同情的。想着她在花圃这么待着总不成事儿,便琢磨着要不要把她要到寿康宫来。   至少有她的照拂,当个宫女也不会吃太多苦。   太后正这么想着,突然又出了另一桩事情,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起因还是和蒋太妃家的侄女珍珠的婚事有关。蒋太妃自打那日见了傅玉和后,当真是一千一万个满意。她将珍珠的娘也就是自己娘家最小的弟媳妇叫进宫来,同她把话这么一说,立即就把那蒋三少奶奶说得眉开眼笑。   傅玉和是什么人物,京城这些个豪门贵妇哪有不知道的。信国公世子唯一的嫡子,将来铁定要继承爵位。又是当今圣上亲点的探花郎,如今在太医院供职,和皇帝一同长大,交情不是一般的深。   能和这样的人家攀上亲家,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于是蒋三少奶奶满心欢喜,同自己的大姑姐商量着:“不若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如何?虽说这傅大公子千好万好,可珍珠也是我的心头肉。不瞒娘娘说,我生她时年纪有点大,看她比前头两个儿子更重。她也争气,从没叫我操过心。如今她要嫁人,总想叫她自个儿看上一眼,若看中了,她往后嫁过去我便也放心了。”   蒋太妃便笑道:“你放心,那傅韫我是亲眼见过的,保准珍珠见了欢喜。那样的品貌是个姑娘家都喜欢。”   两人一合计,便决定让这两个孩子在宫里见面。   蒋太妃和太后关系好,叫个侄女进宫来不算什么。太后也乐得做这个媒,甚至有点盼着看这两个小辈见面的模样。她是不年轻了,但看着年轻人总觉得喜欢,特别是两人若看对了眼显出点羞涩模样来,就更有意思了。   事情说办就办。那一边蒋太妃把珍珠叫进宫来,领着她去给太后请安。另一边太后借口头疼,把傅玉和招来了寿康宫,借机让两人见了一面。   傅玉和多聪明的人,自打上次蒋太妃借故见他,他心里便有数了。这次一见太后那里有个清秀少女,便知这是太后要给自己指的未来妻子。   那少女没什么不好,坐在那里一副含羞带臊的模样,说话谈吐都很规矩,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看起来就和一般的大家闺秀没什么不同。   可傅玉和没看上她,非亲非故一点接触都没有,他怎么可能看得上人家。而且他不喜欢蒋太妃做的这些个事儿,利用太后给自己的亲侄女谋福利,细说之下有点不像话。   而且联姻这种事情,关乎两个家族。傅家并没有和蒋家结合的意思,若真有也不必太妃提出来,以信国公的招牌,他想娶哪家女子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这个蒋太妃大约是在宫里待久了,有点不懂外头的人情世故,连带着太后也给撺掇得一厢情愿,竟打起他的主意来了。   傅玉和是个顶顶有主意的人,他的婚事他自己有考量,反正娶谁也不会娶那蒋家小姐。但他不能当面拂太后的意,只能假装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等从寿康宫出来后,直接去了乾清宫求见皇帝,把这事儿给他一一说了。   他说得很直接:“臣如今不想娶妻,即使娶也要挑自己中意的。还求皇上帮个忙,替臣回绝了太后的美意。”   皇帝也听说了这个事情,最近这段时间蒋太妃折腾得挺厉害。他对太妃是心存感激,但傅玉和的婚事也不能儿戏,总不能太妃看中谁便要给她谁吧。   更何况,傅蒋两家绝不能联姻,这一点皇帝自己心里也有成算。故他一听这话便点头应下,回头找了个机会去给太后请安,顺便把这个事儿说了。   太后听他反对有些意外:“皇帝这是想让傅韫打一辈子光棍?他这年纪也不小了,他比你尚且大一些,你如今儿女双全,他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你当真不替他惋惜?”   “玉和的婚事自有他父母做主,母亲不必介怀。听闻信国公世子夫人是个眼界高的,蒋家小姐未必入得了她的眼。若一早便入了,何须等到现在要由您来出面。”   太后觉得有道理,可是……   “那蒋家珍珠你是没见着,玲珑剔透一姑娘,配傅玉和也不算辱没了他。更何况蒋家乃世家大族,虽无爵位在身,但族中人才辈出,文官武将都有不少。这不内阁里蒋阁老听闻也是股肱之臣啊。”   皇帝微微一笑,觉得太后说到了点子上:“母亲说得是,蒋家如今气势正旺,信国公也是烈火烹油。若他们两家结了亲家,母亲以为如何?势必锦上添花愈加如日中天。到时候只怕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皆要唯他们马首是瞻了。”   太后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明白过来。是啊,她之前怎么就没往那方面想,傅蒋两家皆是朝中重臣,岂能让他们联起手来。为君之道最忌讳臣子功高震主。傅玉和身份特殊,他的妻子犹为关键。若让他挑了公侯重臣之女为妻,将来只怕养虎为患。   太后虽跟蒋太妃交好,但涉及到自己儿子的皇位问题她也绝不含糊。于是她当下一拍手,这桩婚事便这么抹了过去。   -------------   蒋家和傅家的婚事还没开始,就这么吹了。   太后也没跟蒋太妃明说,但一反刚开始的热情积极,每每对方提起此事总是打马虎眼儿。蒋太妃多聪明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没法子只能又把蒋三少奶奶叫进宫来,把这事儿给她说了。   要说这蒋三少奶奶也不是个普通人,有那么点本事。太后亲口应下的婚事突然吹了,总得找找原因啊。于是便着人出去打听,宫里宫外都通了路子。   打听下来的结果令她意外,据说是傅玉和亲自去求的皇帝,让他把这门婚事搅黄了。   蒋三少奶奶一听这结果,立马就不高兴了。这傅家当真欺人太甚,不把蒋家放在眼里。他们请了太后来做媒,对方竟搬动了皇上。   那个傅玉和当真这么瞧不上她家珍珠吗?   蒋三少奶奶看着如花般的女儿,满以为称心如意的婚事吹了,心里那窝火劲儿就别提了。好在外面还没放出风声,否则让对方回绝了,往后她的珍珠还怎么嫁。   但到底是对傅玉和有气,平日里和一众官家夫人应酬的时候难免便带上了几句。结果这一带倒让她听来个稀奇的事儿。   也不知是哪家碎嘴的夫人传出来的消息,说当年傅家老二和沈家独女沈知薇说亲的时候,原本并不是那样的。沈家夫人当时更中意傅家大公子傅玉和,但世子夫人以两人年纪相差太大为由给拒了。于是这婚事才落到了小儿子头上。   虽然后面婚没结成,沈知薇进宫去了,但她和傅玉和那点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却有人记得。事情过去多年,知情人也记不太清当时的情况,说的时候难免添油加醋,就这么全都听进了蒋三少奶奶的耳朵里。   这下子她可算找着原由了,原来不是看不上她家珍珠,是一早就有看上的人了。那个沈知薇听说在宫里混得极其不如意,当了三年贵人后反被贬为奴。原本蒋三少奶奶听了这个消息还忍不住讥笑她两下,这下子却是笑不出来了。   宫里的规矩她也懂,宫女到了一定年纪是能出宫的。傅玉和这么些年不说亲,难道是在等心上人?当年喜欢的姑娘差点让弟弟抢了,后来又让皇帝抢了,现在眼看着就要出宫了,难不成他还要跟沈知薇再续前缘?   这人尤其是女人就爱胡思乱想,本来当年沈知薇她娘到底是不是想把她嫁给傅玉和都没闹清楚,结果到了蒋三少奶奶这里故事已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成了傅玉和沈知薇私定终身,如今还闹着要重修旧好了。   这下子蒋三少奶奶犹如发现了新大陆,立马进宫和蒋太妃说了这个事儿。蒋太妃在宫中浸淫多年,别的本事没有,斗人的本事一级棒。一听弟媳妇这么说心里也有了谱儿。被拂了的面子总算找到机会讨要回来了。   知薇还在那里睡大头觉呢,完全没想到两个老太太一时兴起给别人做媒,最后这祸水竟能引到她身上。   蒋太妃哪能轻易放过她,自然要借刀杀人。宫女说起来还是皇帝的女人,一天不出宫就一天不能私交外男。这个沈知薇若真跟傅玉和在宫里不清不楚,回头看皇帝怎么收拾她。   最好连那不识相的傅玉和一道收拾了,这才更痛快呢。   于是她借着和太后闲话家常的时候,“不小心”把这个事儿透露给了对方。太后起先没当回事儿,不过一笑置之。但慢慢的也品出些味道来了。   她和蒋太妃不同,宫里的事情大多都知道。像知薇半夜去敲傅玉和的门,求他看病治人的事儿。还有上一回傅玉和将她打扮成小太监过定南门来找皇帝的事情,太后都知道。   结合这些事情来看,蒋太妃说的事儿也不是空穴来风。那傅玉和整日里清清冷冷的模样,除了皇帝和她,谁的面子都不卖,怎么偏偏卖沈知薇面子。   这里面必定有鬼。   于是太后又去试探皇帝,说既然蒋家的婚事不成,那便给他介绍别家的姑娘,总要将他的终身大事解决才是。   皇帝却再次拦着她:“您还是别操这个心了。玉和同朕说了,他要自个儿挑。朕猜着他或许心中已有中意之人,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这下子太后心里的怀疑便愈加坚定了。心里有人了,那还能有错嘛,肯定是沈知薇。要不凭他的家世怎么不去求娶,便是宫里的公主他看上了,也没有不许给他的道理。   这个傅玉和,竟是看上了皇帝的女人。   太后立马变得很不高兴,总觉得像是自己儿子的东西让别人惦记上了。说到底太后也是小女人,兴致冲冲做媒,到最后却一场空,当真有些咽不下这口气。加上怀疑知薇对皇帝不忠,看她便多有不顺眼,再不像初时那样怜惜爱护。   当年她和沈万成的关系不清不楚,为的全是儿子的帝位。如今他死了多年,太后也不是多长情的人,说忘就忘了。虽前头感恩他的相助,但什么恩情都比不上她对儿子的亲情。   皇帝看上了沈知薇,傅玉和却巴巴地等着她出宫,这世上岂有这么好的事情。太后断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即便毁了沈知薇,也绝不能让她出宫去和他人好,回头再给皇帝戴顶绿帽子。   于是太后想把知薇弄进寿康宫的想法便愈盛了。从前是为了关照她,现在却是想找她的错处治她的罪了。   于是绕了那么一大圈,知薇因为不相干的人和事,生生得罪了太后,也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若她知道这其间这么多复杂的故事,一定会感叹一声:八卦流言害死人哪。   太后想要个宫女进自己宫是个很容易的事儿,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不过她不管六宫诸事多年,这种事情也不会亲自下旨,不过是将意思透露给良妃,让她去安排罢了。   结果这么一转手,反倒救了知薇一命。   太后要沈知薇进寿康宫的理由,自然不会同良妃说。良妃只是个接受命令的,太后怎么说她就要怎么做。可她也有自己的私心,一听太后这个意思立马就想岔了。   她琢磨着太后跟皇帝肯定穿一条裤子,最后皇帝对沈知薇亲眼相加,太后便想助儿子一臂之力。沈知薇毕竟不久前才被贬,如今若突然复她的位份未免不妥。所以太后就想走迂回路线,先将人弄进自己宫里,过段时候再以她老人家的名义把人赐给皇帝。一来二去沈知薇重回后宫便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   一想到这个良妃觉得心头简直像被人插了把刀似的,别提有多不痛快了。于是太后吩咐下来的差事她头一回没有立马就办,借口有了皇子身子不适,做什么事情都慢半拍。   太后呢是吃斋念佛的人,正赶上这一阵菩萨生日,她便忙着孝敬神佛去了,一时也没过问知薇的事情。反正人在宫里,还怕跑掉不成。   一来二去,事情便有了转机。   宫里的人事本就复杂,奴才之间关系盘根错节,那混乱程度若真的拿出来理一理,连皇帝都会被惊着。   良妃那延禧宫分两派,一派是她的人,一派是侍候公主的。但两人之间的宫女多有交集,也有关系好的。   沈知薇要进寿康宫的事情从良妃的某个低等宫女嘴里不小心露了出去,听进了安阳公主身边的芙蓉耳朵里,转眼就又进了公主的脑子里。   这下子她可高兴了。她原本就想把知薇要到太后宫里,好让她过得舒坦些,这下子倒称心如意了。只是芙蓉消息来得不准确,还当是皇帝的旨意,就这么说给公主听了。   公主呢也以为是父皇的意思,当下便高兴地去养心殿找他,说是要谢谢他。往后她想见知薇便方便多了,寿康宫里走一遭就是。   皇帝心思深沉,心爱的女儿给他带来了这个消息,他也没否认,厚着脸皮认了下来。等安阳一走便让人下去打听,太后为何突然要调知薇去她宫里。   马德福派出去的人很快便传来消息,据说是太后瞧知薇花种得不错,想调她过来替她收拾她那小花圃。   这根本是无稽之谈。沈知薇压根儿不会养花,她在花圃里整日浇水洒扫,最多捧着花来东西六宫瞎晃荡,顺便“勾引”“勾引”自己。   再说太后那花圃还缺了料理的人,计嬷嬷侍候花草是一把好手,她手底下那些宫女也是精挑细选的。太后不过是找个借口把沈知薇要过去罢了。   但此举意欲何为,皇帝颇费了把思量。从前太后也曾在他面前提过知薇,劝他莫对人太过冷淡,他都从不接嘴。看起来太后还是挺喜欢知薇的,但再怎么喜欢也没听她提过要把人接身边去。   结实最近流传的傅沈两家当年结交的内幕,皇帝觉得自己找到了理由。   太后是他亲娘,做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他好。只是这一回他却不能顺着她的意儿,非得把心爱的女人圈身边儿才安心。   太后未必会杀知薇,但若进了寿康宫,知薇的日子肯定不如现在。那一刻皇帝有那么点埋怨蒋太妃,好端端的搞这么多事情出来,倒是害了无辜的人。 ☆、第52章 吃醋   知薇因祸得福,从花圃被调到御前侍候了。   旨意发下来的时候她还在那儿发大头梦,完全不知道这几天后宫之中发生了多少诡异暗涌的大事儿。   她还当是上一回跟皇帝出宫闹的后遗症。原本当他几天没动静是把她忘了,没想到后招立马就来。上头说了,让她上养心殿侍候去。可把知薇唬得不轻,这真是要她命了。   皇帝就不能不管她嘛,放她在花圃里安心过几天得了,这怎么又折腾着换地方了?折腾她不够,连雪容也一并折腾了。   她哪里知道皇帝为了让她进养心殿,颇费了一番周章,找个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跟太后学了一招,就说他那后院子里头也想整个花圃,故而要调几个懂花的宫女过来侍候那些个活物。   这根本说的屁话。皇帝什么时候对花儿草儿这些东西上过心,他是个连香粉都不涂的男人,后院子里种了什么他从不管,都交由下头人打理。他那寝宫里也不摆带花香的东西,平日里嫔妃身上脂粉气重了点尚且要遭他嫌弃,这会儿突然要拾掇花草,说出去谁都不信。   尤其是太后,儿子明显是在跟自己对着干,拿她的法子对付她呢。偏偏她没办法,为个沈知薇跟儿子闹别扭不值当。想想也就算了,本来就是想给他的人,现在他要了去也好,就盼着知薇能头脑灵醒,千万别跟那傅玉和做出丢人现眼的事儿来。   这事儿定下的当天,知薇就和雪容收拾了东西往养心殿去了。皇帝如今住那里,那边侍候的人便最多。宫女太监加起来得有几百号人,全都住在后头的耳房里。马德福是这帮子人的头儿,安排住处也是他经手。   知薇是贵客,这点马德福比谁都清楚,但宫女住哪里有规矩,他也不能胡来。最多挑个大点的干净点的屋子,又缩在最里面的角落,好让她夜里睡起来清静一些。   雪容托了知薇的福,从花圃那个地方出来,混进了养心殿,又得了个不错的住处,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她小的时候享过一阵子福,虽在宫里搓磨多年,能住得舒坦又有什么不好。   只是她也奇怪,平白无故就把她们两个调来这里,这里头一定有猫腻儿。皇帝对知薇真是愈发上心了,这是好事儿,对她自己好,对雪容也好。   打那天起,她看知薇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样,带了一丝小心和讨好。   知薇大大咧咧没察觉,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办差事。她跟马德福打听过,对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让她看着办。   这叫什么话啊,皇帝叫她来总该给她活干,拾掇后花园也该有个章程。她一窍不通跑过去瞎闹一番,回头把好东西折腾残了,他又该生气了吧。   好在皇帝还算想得周到,没真让她们两个单打独斗,而是又从别处调了个嬷嬷过来,领着她们一道儿收拾。   加上原来就管着这一片园子的几个宫女,大家凑在一起动了点脑筋,没几天的功夫倒也做得像模像样了。   知薇原本不大懂花,跟着派来的马嬷嬷一学,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门道儿。于是她又想,学一门手艺也好,往后出了宫多个活路的门道。她能刺绣又懂养花,将来挣点钱傍身不成问题。   这么一想她又心宽起来,仿佛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当差也不算什么坏事儿了。   刚开始她来的那几天,皇帝没见她,就跟不知道有她这个人似的。一直到腊八那天,宫里各处各院都在喝腊八粥,皇帝看着敬献上来的粥,便想起知薇来了。   那天和她一道在五味斋同桌吃饭,感觉还不错。平日里经常一个人用膳的皇帝,在这么个特殊的日子里,突然又想起她来了。   于是知薇就被叫了过来。   太监过去找她的时候,她也正在喝粥。刚分到手的一小碗,看起来就甜丝丝的极可人意。结果一口还没喝着就被叫走了,害她边走边回头,也不知道回来的时候还能不能接着吃。   去到养心殿里,皇帝正坐中正仁和的牌匾下批折子,听见她来的动静也不抬头,只顾忙自己手里的事儿。   知薇也不敢吵他,乖乖立一旁等着。大殿里马德福等人退了出去,一个侍候的也没有,就剩他们两个。   皇帝写字速度极快,就像上次给她开方子似的,顷刻间就写就一大篇字,合上奏折又去拿下一本。   知薇就抬着眼睛偷看他。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漂亮,皇帝本就好看,这么一来更是美上加美。本着欣赏美的初衷,知薇盯着他看了老半天,都忘了把视线收回来。   皇帝手边还搁着个粥碗,热气渐渐散去,只留些许温热。他批折子的时候有几次不小心碰着这碗,他就嫌麻烦。一抬头正好看到知薇,便冲她道:“你过来,将这粥喝了。”   皇帝赐东西不能不拿,知薇应了一声上前来,捧着粥碗有点发愣。   在哪里吃呢,就这么站着在皇帝面前吃吗?   她这一犹豫皇帝又抬头,用眉梢轻轻一扫她,道:“怎么,要朕喂你吃吗?”   “不不,奴婢自个儿吃。”   知薇赶紧拿起调羹,小声而快速地吃完了那碗粥。吃过之后她还在想这碗该放哪里,可人意的马德福便进来了,连碗带勺子一并给收走了。   殿里重新恢复到平静,知薇因离皇帝比较近,便好奇地凑过脑袋去看奏折上的字。那字写得密密麻麻,又是繁体字,看起来有点费劲儿。但皇帝的朱批极明显,那字当真漂亮,有一种风骨在里面,让人一看到这字便会联想到他这个人。   皇帝面前的奏折堆得如小山一般,他一本接一本地批,竟是一刻也不停歇。面前的茶看起来凉了,知薇就想给他换一杯,刚上前一步就听对方道:“过来替朕磨点墨。”   这事儿知薇不是头一次干,当即熟门熟路挽起袖子便干。皇帝搁了朱砂笔改用另一枝笔,两个人一个磨墨一个写字,配合倒也默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知薇只觉得手腕子酸得厉害,再看皇帝还没有停歇的意思,依旧保持着一股精气神儿,脸上无一处不透露着认真与专注。知薇就想,当皇帝也不容易,当个明君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么一想就有点走神,磨墨的轨迹便乱了,一不小心洒出来一点儿。知薇赶紧伸手去擦,却被皇帝一把抓住手腕。   “奴婢不当心,皇上恕罪。”   那墨迹不大,皇帝也没在意。看到她手指上沾的那点黑渍倒有些不高兴,便道:“我让人打盆水来,你洗洗。”   知薇受宠若惊,抽回手去拿袖子里的帕子:“不敢劳烦公公,奴婢有帕子,擦擦就好。”   她边说边擦,手指上那点痕迹很快就擦没了。她刚想把帕子放回袖管里,皇帝却突然出手,一把将那帕子抽了过去。   “皇上……”   “这是你的东西?”   “嗯。”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知薇探头一看,突然头大如斗。   真是该死,她怎么把这块拿出来了。这是她当贵人时候绣的帕子,当时贪玩,绣了个小钢盔上去。胖乎乎的脑袋顶个绿色钢盔,锦绣初看到的时候盯着瞧了半天,忍不住埋怨她:“主子怎么总绣这么奇怪的东西。”   回不去了却又思乡心切,只能绣这些了。没是到今天一个不小心,把从前的东西带了出来,可巧又让皇帝看到了,这下子她该怎么解释。   皇帝果真对那小钢盔起了兴趣,胖胖的小子,嘴咧得大大的,笑得简直能塞下一个肉包子。这是她绣的,哪儿来的奇思妙想。   “你这帕子倒挺特别。”   知薇讪讪的:“奴婢胡乱绣的,污了皇上的眼睛。”   皇帝倒不觉得,这小孩子还算可爱,就是没见过这种风格。隐约的他觉得这画面有点眼熟,似乎从前也见过类似的。   镜月湖边的假山里,那个戳了他手背的团扇上,两只兔子胖的和这小子有得一拼。虽然不是一样的东西,但皇帝就是觉得它们都是一个人弄出来的。   若真如此,那一日在假山之中的人便该是她了。   皇帝于是问:“你除了绣这样子,还有别的东西吗,比如说各种奇怪的……动物?”   知薇不敢老实回答,只能打马虎眼:“没有了,平日里都是绣些花儿草儿的,这是头一回。让皇上见笑了。皇上,这帕子脏了,能还给奴婢吗?”   皇帝却没递还过来,反倒看看自己的双手,见右手食指上沾了些墨迹,便拿知薇的帕子擦了。擦完后他便道:“朕把它弄脏了,先留下吧,回头让人洗干净了再还你。”   这是明抢啊,只是说得比较含蓄。知薇看他理所当然的模样,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只能咬咬牙给他了。   一个小钢盔而已,她一晚上就能绣几个出来。   皇帝把帕子搁一边,又提起方才那碗粥来:“味道如何?”   “特别好,奴婢还是头一回喝到这么香甜的腊八粥。”   -----------------   皇帝是个很会从别人话里品味道的人。   听得知薇这话,他便明白了什么。她从前虽是贵人,日子应该过得不大好。腊八粥这玩意儿宫里年年煮,送到他这里的确实要好一些,但妃嫔那儿的用料也不差。可看她那样子,就跟八辈子没尝过似的,可见以往那些奴才是怎么糟践她的。   皇帝在这方面有点矛盾。他自己怎么折腾知薇都可以,却见不得旁人欺负她。也不想想若非他当初扫了她面子,也不至于让奴才们骑到她头上去。   总之皇帝没有这方面的觉悟,但多少还知道心疼人。知薇既喜欢,他便叫马德福又端了两碗进来,搁了笔进了旁边的东暖阁,让知薇坐下陪他吃。   知薇摸摸肚子不过七分饱,吃是没有问题,就是不大敢坐皇帝身边。暖阁里靠窗摆了坑,皇帝坐一头让她坐另一头,两人就有了平起平坐的味道。   那简直让知薇如坐针毡,匆匆喝了那碗粥后便赶紧起身,一副要侍候皇帝的模样。   皇帝吃东西不大快,慢条斯理样子很好看,知薇就站他身边,随时准备从他手里接空碗。皇帝却不要她侍候,只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着天。   “你来好几日了,可还习惯?”   “奴婢一切都好。”   “刚才听你的意思,你从前在宫里没尝过这样的?”   “奴婢也不清楚,是吃过几回,但味道跟皇上这儿的不大一样。想必不如您的好。今儿我是沾您的光,尝了好东西了。”   见她高兴,皇帝很满意:“你若喜欢,回头朕让人再给你送一份去。”   “不用不用,奴婢喝两碗够了,甜的不能吃太多,回头该腻了。宫里除了这甜粥,可还做别的味道?”   皇帝想了想:“不曾。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谈不上建议,就是奴婢从前爱喝咸粥,芋头青菜味儿的,淡淡的咸味可是不错,倒比这甜的更让人容易下咽。”   芋头青菜粥,皇帝没尝过。他便有了点兴趣:“这也是腊八喝的?”   “大约不是吧,从前家里常做,腊八时也喝平时也做,我一馋便缠着母亲给我做。”   知薇一说起这个就有点收不住。那是上辈子的记忆了,想吃了就让妈妈买一堆芋头回来,她给帮着洗干净蒸了,剥了皮儿切成块,跟青菜一并儿炒了,再放了米一起熬,熬得浓浓的粘沾的,芋头吃起来的时候却是滑滑的,在喉咙口打个滚儿便咽下去了。   一想到这个,知薇直流口水。   看她这副模样,皇帝不由失笑:“当真这么好味道?改天朕让御膳房给你做一碗。”   “奴婢不敢,就这么一说罢了。不过皇上可以尝尝,或许会喜欢的。”   “你母亲看来手艺不错,还亲自下厨做吃的给你。”   知薇打了个激灵,瞬间反应过来。她怎么搞混了,她说的是上辈子在现代的妈,但听到皇帝耳朵里却误认为是沈知薇的母亲。那是大将军沈万成的原配,家里佣人奴仆无数,用得着她亲自下厨吗?   可现在改口已经晚了,她只能道:“奴婢的娘也是偶尔做做,耐不过我跟她磨。”   “这东西似乎不是京城口味,像是打南方过来的。你娘是南方人?”   沈夫人是哪里人知薇不知道,但为免出错她撒谎道:“从前家里的乳母是南方过来的,最先是她给我做了吃,我娘觉得不错便学了一下。其实大部分时间我想吃了,还是乳母来做。”   谁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这一碗粥上,皇帝品出了其他的味儿。沈知薇应是京城长大的姑娘,但不管是说话的口音还是吃食上面的习惯,似乎都偏向南方。   她习惯把凌念成林,说话的时候不像北方人那么字正腔圆,带了点南方吴语的味儿。有时候说话结尾爱带语气词,嗯啊呀什么的,有种软糯的味道。   宫里南方来的妃嫔也有,但没一个有她这种味道。大约是看她人顺眼,连听她说话也变得喜欢起来。   可她不是自小长在京城吗?   皇帝有些疑惑,便故意试试她:“朕上回同你说了朕的名字,你可还记得?”   “奴婢记得。”   “那你说,朕叫什么?”   啊,要她直呼其名啊,她可不敢。   “奴婢不敢直呼皇上的名讳。”   “朕让你说你便说,朕恕你无罪。”   知薇抬起头,发现皇帝直直地盯着她,一副不说便不罢休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道:“皇上姓……林,单名一个越字。”   当真还是发得不对。   “凌与林,这两个字你怎的会发不好?”   知薇上辈子是江南人士,前后鼻音一直学得不大好,长到如今这个年纪想纠正也难了。面对皇帝的质疑,她笑得有点尴尬:“大约是从前乳母教的,没教好,便养成现在的习惯了。”   什么都推给乳母,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皇帝也不能真找她的乳母对质,看看是不是打南方来。但不管怎么说,眼前的这个女子除了长相外,一点儿不像北方人。就算是长相也是偏南方柔弱型的,跟水做的似的。   她站在他身边,低垂的睫毛盖住半边眼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而她的唇角边,还残留着方才喝过的粥渍,一点点本不明显,但两人离得近了,皇帝便一眼看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皇帝很想亲上去,替她把那一点点给吃了。   但他最终只是想想罢了。怕吓着她皇帝没急着下手,只伸出手来在她唇边一抹,替她将那点污渍给擦了。   皇帝伸手过来的时候知薇紧张得跟什么似的,腿肚子直打颤儿,却还得强撑着站得直直的。最近他真是越来越不对劲儿了,吃豆腐已然吃上瘾。两人只要单独待在一个空间,他便一定会有些不合时宜的举动。   或许他觉得自己是皇帝无所谓,可她很有所谓啊。被占便宜还说不得,这种苦楚向谁说去。   可皇帝那指腹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茧子,滑过唇角的时候用了点力,竟让她觉得挺带感儿。对于这种无法控制的沉醉,知薇感觉既无奈又苦逼。   好在皇帝终究有他的尊严,不会无休止地调戏下去。他很快把手收回,开始关心另一个问题。这是他把她叫来最主要的目的。关于她和傅玉和的传言,皇帝想听她亲口说。   “朕最近听闻一些流言,是同你有关的。便把你叫过来问问。你不要隐瞒,有什么便说什么,无论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他突然严肃起来,搞得知薇很紧张,咬唇点头称是。   皇帝便直截了当道:“你入宫前曾与人订亲一事,可否还记得?”   “记得。”   “是与何人订亲。”   “是同信国公世子家的二公子订的亲。”锦绣是这么说的,知薇也就这么回答。她心里挺好奇,皇帝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起这桩陈年旧事来了。难道他想想窝火,又要翻老黄历收拾她?   皇帝把手里的粥碗往旁边小几上一搁,再次开口:“只是傅二,从头到尾都只是与他议亲?”   这话什么意思?知薇不是真正的古代人,不太懂古时候人相亲的步骤。但听锦绣的意思,她确实跟傅二少爷议了亲,难道会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不了解内情,知薇变得紧张起来,也不敢再轻易开口。   她的沉默却让皇帝有了一丝误解。傅二已经死了,跟个死人争风吃醋没意思。但若是当真和傅玉和有关,他可还活着。要说一点不介意,皇帝也做不到。   越是钟情便越是不希望留有一丝瑕疵。   “朕问你的话,为何不答?”   “奴婢不大明白皇上的意思。”   “朕的意思是,一开始傅沈两家便定了人选,不曾中间改过?”   “不曾,这是奴婢母亲定的亲事,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确实是跟傅二公子定了亲事。这事儿皇上大约能查到。”   “那你同傅玉和,从前可有交情?”   皇帝说得很含蓄,但知薇在高度紧张下却听出了弦外之音。他这是在怀疑自己和傅玉和了。所以说他怀疑一开始订亲的对象是傅玉和,后来才换成他弟弟的?   知薇傻归傻,基本的保命意识还是有的。也知道傅二是死人,板上钉钉的事情,翻不起什么浪花来。傅玉和却还活着,并且经常在宫里走动,若承认和他有过什么,大约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于是她一咬牙,狠下心来道:“奴婢与傅大公子并无交情。事实上奴婢连傅二公子长什么样也没见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奴婢一介小女子,只有听从的份儿。”   意思就是说,她也很无奈啊。爹妈让她嫁谁她就得嫁谁,连反抗的可能性都没有。   皇帝不知这话真假,但看她说到傅玉和时面色平静,不像有什么的样子,心里那点子酸味儿才渐渐消散。确实不该就此事怀疑她,即便真议过亲,也是长辈之间的决定,和她没半分关系。   皇帝暗叹,他如今对她,当真是愈发放不开了。 ☆、第53章 后悔   知薇心里有点打鼓,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能令皇帝满意。   但见他坐在那里,也不看自己,只下意识地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知薇就很想问他,自己能走了吗?   皇帝确实不打算再问下去了,再问下去就要伤感情了。可他又不愿就这么放她回去。既是叫来了,总要多说两句才好。但该说点什么呢?   屋子里陷入短暂的胶着状态,谁也没开口,谁也没进一步的举动。直到马德福突然进来,冲皇帝道:“皇上,良妃娘娘带着安阳公主来了。”   屋子里那点诡异的气氛总算是散了。   小孩子总是热闹的,安阳也不例外。正是话多闹腾的年纪,一进养心殿便吵吵嚷嚷,伸手问皇帝讨吃的。   “父皇,把你这儿的粥分儿臣一份吧。”   皇帝便微微一笑:“你那儿难道没有?你与朕用的都是一样的。”   “我觉得不是,还是父皇这儿的更好一些。”   安阳边说边往皇帝怀里凑,一副撒娇儿的模样。然后她就看到了知薇,显得有些意外:“是你啊,你叫什么来着,几次见你都忘问你名字。”   知薇冲她行了个礼,回道:“奴婢叫沈知薇。”   “这名字好,不像个宫女的名字。”   这话一出,皇帝和知薇都有点尴尬。那一边良妃站在不远处,也正打量着知薇。她如今可是悔得肠子也青了。当初忌讳知薇,怕她去了太后那边借机勾引皇帝,就想把这事儿拖着办。没成想倒给了皇帝机会,直接把人弄跟前来了。   这才来几天啊,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刚刚她来之前他们两个在干什么,说体己话儿吗?离得这么近,当真叫人吃味儿。往后她就是御前的人了,整日里在皇帝跟前晃荡,比她这个妃子面圣的机会都多。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她去太后那儿呢。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男人的心啊,一旦撒丫子跑了,想追回来就难了。皇帝眼看是对沈知薇上了心,就算再防着也没用。后宫之内哪个女人不是皇帝的,你不想让他睡也不成。还是得想别的法子才好。   上一回借着傅玉和的婚事她小小的安排了一下,利用蒋三少奶奶从中做梗,本想往沈知薇头上抹一把黑。没成想皇帝居然不信,为了保她竟不惜与太后母子闹翻,反倒让那沈知薇更进一步。   想到这里良妃便满心郁闷,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那一边安阳公主还在拉着知薇说家常:“我还当你去了老祖宗那边,你怎么上这儿来了。是来办事儿还是往后就待这里了?”   “回公主的话,奴婢现在在养心殿当差。”   “哟,那你倒是升发了,我得恭喜你。”说着安阳从皇帝怀里挣脱,学着底下人的样子朝知薇一拱手,就跟个女公子似的。   这可把知薇唬着了,赶紧伸手扶她:“不敢当不敢当,奴婢怎能受公主的礼,这可折煞我了。”   “无妨,我觉得你挺顺眼的。”安阳笑得两眼眯眯,没有一点少女的矜持。   皇帝从前觉得她这性子太跳脱,有点不服管教的样子。但现在一看活泼也有活泼的好处。毕竟还是孩子,弄得老气横秋的显得苦相。   而且她喜欢知薇,这一点让皇帝很满意。沈知薇这个人大大咧咧没什么头脑,说白了有点傻呼呼的。她在宫里没有背景没有根基,连交个朋友都不会。虽有自己护着她,难免有看顾不到的地方。   若她能得安阳青眼,将来出了什么事儿也能多个帮她的人。有些事情皇帝出面难免不好看,像是这一次强行抢在太后前头将她要到身边来,多少伤了母子情分。若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可让安阳出手,小孩子冲老太太撒个娇打个滚儿的,事情就算办成了。好过大家撒破脸伤感情。   他们都是主子,知薇却是奴才。主子们为了她吵翻天,最后倒霉的还是她这个当奴才的。   皇帝拍拍安阳的肩膀,一脸慈爱道:“你这样子跟谁学的,书念得不好,倒学了一身男儿气,改天朕带你骑马去。”   “若说骑马再好不过啦。父皇能不能跟先生说说,减我一点功课,每日习字写得我手疼。”   “马可以教你骑,但功课也不能缓。你这些日子书念得如何,朕得去问问你们先生,若知道你有偷懒,回头……”   “哎呀,腊八喝粥的日子,父皇尽吓唬小孩子。”   安阳一听念书头都大,立马去拉知薇的手:“咱们出去逛逛吧,听说你给父皇弄了个小花园,你带我去看看呗。”   顺便可以逃开皇帝的唠叨,安阳恨不得立马就走。   知薇也不想在这儿当电灯泡。良妃显然是来跟皇帝培养感情的,带了公主来是为了自然一些。他们是夫妻,今儿过节理应说说话。她一个奴才杵在那儿算什么,回头非让良妃的眼刀给割了不可。   于是她顺水推舟,接了公主的话头:“奴婢在前头给您领路,您慢着点儿。”   安阳哪里慢得下来,一听她同意了拉着她的手便往外走去。因走得太快,跨台阶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差点连知薇一同拉着摔倒在地。   皇帝在后面看得直摇头,冲良妃道:“这孩子的性子,当真是养刁了。”   良妃立马自我请罪:“是臣妾不好,没能教好公主。”   “不关你的事儿,她就是那样的性子。说到底还是朕宠出来的。想她年幼丧母身世可怜,不由就多疼了她一点。安宁这些日子如何,还是那般文静不说话儿?”   良妃走到皇帝身边,在下首的椅子里坐了:“还是那个样儿。爱看书,老爱跟着安阳学习字。”   “她年纪还小,你让她别太累着。她向来身子骨弱,诗书一事儿不急,往后慢慢教。”   皇帝这话本是好意,安宁不比安阳,因早产的缘故身子一直不是很好,却生性好强事事不愿落人后。皇帝担心她这么下去会弄坏身子,所以才让良妃劝着点。   可这话听在良妃耳朵里却是另一番理解。她一直有个心结,觉得皇帝偏爱安阳,只因她是先皇后所出,身份上便比旁人尊贵一些。像方才他们父女对话,皇帝于安阳的功课很是看紧,将她如皇子一般教导。还说要带她去骑马儿。他可从未对安宁说过这样的话。   皇后的女儿就要文武双全,而她生的安宁呢,只要在屋里待着养好身子就行了,旁的什么也不用学。将来待两人长大,便是天差地别的待遇。   良妃甚至都能预见到,两个女儿往后的夫婿都会有极大的差别。安阳定是要好好挑的,她又占了长女的先机,什么好人家都先紧着她。待轮到自己的女儿,就是些挑剩下的了。   想到这里良妃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把似的,对皇帝不免生出几分怨恨来。也对安阳这个女儿生出一丝不满来。   到底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再怎么亲也亲不过自个儿生的。   外头安阳走在夕阳里,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知薇见状便问她:“公主可是觉得冷?”   “嗯,可能是吹了风。不过一阵儿的事,这会儿已经好了。知薇我问你,你方才在我父皇跟前做什么哪?”   小孩子问话都很直接,直接到知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她想了想道:“奴婢当时正侍候万岁爷用粥呢。”   “父皇喝了吗?”   “喝了大半碗。”   “真奇怪。父皇原先不爱喝这东西的。往年同他一道喝,他总推给我,今儿这是怎么了,竟喝了大半碗。”   知薇想起刚才他把那碗粥推给自己的样子,看起来他当真不大喜欢。男人都这样,甜的东西尝的不多,嗜甜如命的少。上回他们去五味斋吃东西,最后那几碗甜糕也都是她给消灭的,倒把她给吃撑了。   一回忆起那天的光景就忍不住想起他把自己逼到墙角的情景,继而又想到方才他替自己伸手擦嘴边粥渍的样子。他怎么跟妖精似的,尽干些让她无所适从的事儿。   旁边安阳还在嘀咕自个的事儿,她突然拉拉知薇的衣袖,小声道:“过几日是我生辰,你得送我礼才是。”   知薇一愣:“奴婢能有什么东西给公主的?”她全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公主肯定看不上。   “不用太贵重,那些父皇会给。给点新奇的小东西吧。”   “公主想要什么,回头奴婢准备准备。”   安阳歪着脑袋:“想不好。这样吧,你带我去你屋,我自个儿找找。有好东西我就拿走了。”   那怎么行!知薇立马回绝:“奴婢那里怎么能带公主去,这不合适。回头皇上该怪我了。”   “没事儿,有我在你怕什么。”   “可是公主,奴婢那屋乱得很。”   “看你这样儿也不像是屋子乱的人。怎么,公主说的话不管用哪。”   这是拿大帽子压她了,知薇没办法,只得顺着她的性子带着她去了。   -------------   这个时间宫女们大多在忙自己的差事,住处一片安静。   安阳头一回来宫女住的地方很是新奇,睁着两只眼睛四处看不停。知薇把她领到自己的房间前,先敲了敲门,确定雪容不在里面后,才小心翼翼将门推开。   “公主请,里面太小,您别介意。”   两人一间,空间确实不大。不过雪容是个很会收拾的人,放在现在就是个有点小资情调的人。所以小小的屋子让她收拾地利落又整洁,让知薇大大松一口气。   安阳人虽小派头挺大,走在前头跨进屋里,一进门就催促知薇把自己的好东西都拿出来。   “有什么新奇小物,拿出来让我瞧瞧。若看中了,我拿这块玉佩和你换。这是前一阵儿父皇赏赐给我的,你可喜欢。”   上好的羊脂玉佩,知薇再眼瞎也能看出其名贵。她哪里敢收,只得笑着回绝:“奴婢这里的东西都不值钱,公主看上什么便拿去吧。”   说着她拿出妆奁,搁在公主面前让她挑。那里面几乎是她全部的家当,有些是入宫前带进来的,有些是后来赏赐的。知薇不懂玉石,光看做工觉得还行。但她觉得公主肯定瞧不上。她随便拿出来的一块玉大约都比这一箱来得值钱,她又怎么会看得上她的首饰。   果然安阳打开挑了几下,就显得了无兴趣。她冲知薇解释:“这些东西我满屋子都是,没什么新奇的,你还有点别的没有?”   “别的奴婢真没有了。这里的东西都难登大雅之堂,入不了公主眼的。”   安阳还是小孩儿心性,对着曾经给她抓兔子的知薇,也摆不出公主的谱儿来。她就这么趴在小几上,眼睛嘀溜溜地往四周转。都说民间有很多东西比宫里好玩多了,知薇既是民间来的,肯定有新奇的东西。只是不肯给自己看罢了。   她这么巡视着,目光突然就落到了知薇的床头上。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是清一色的深色系,枕头上绣着淡雅的小花,下面隐隐压着点东西。   安阳眼前一亮,往那儿一指:“那是什么?”   知薇回头一看,也忘了那东西是啥。走过来抽出来一看,才发现是柄团扇。这不是一般的扇子,当初就是用它戳了某个无名氏的手背。每每看到这扇子上绣的流氓兔,她就会想起那个男人来。   怎么偏偏叫公主给瞧见了。如今已是入冬的天气,扇子早就都收起来了。这一柄有点特别,前儿夜里她睡着觉,大约是被子盖多了,竟有些出汗。黑暗里胡乱摸了把扇子过来扇两下,随即就塞到了枕头底下。   打死她也料不到,公主一时玩兴大意,纡尊降贵到她的“茅舍”里来,倒让她给瞧见了。   她把扇子递给公主,赔笑道:“一把扇子,不值当什么,您必定看不上眼。”   扇子安阳见得多了,确实看不上眼。可这扇子不一样,它那上面绣的东西她没见过。当下便好奇起来,接过来仔细瞧了又瞧,眉头紧紧皱着:“这是什么,胖成这样。”   知薇很想翻白眼,看来这扇子早就该毁了。每次别人一看到,必然对这两只兔子感兴趣。当真是个惹祸的东西。   可公主问了她不能不答,只能轻声道:“是……兔子。”   “兔子?”安阳又仔细看了看,表情有些不置信,“本不觉得像,你一说当真像兔子。你还真是个妙人,这是你绣的?”   “是。”   “怎么想着绣这么两只胖兔子?”   “奴婢一时兴起,随便绣的,公主别见笑。”   安阳年纪小正是贪玩的时候,成年女人那些个一本正经的东西她并不感兴趣。像良妃平日里教她的女工书画什么的,都是正统一板一眼的东西。她虽然用心学,并不真心喜欢。   倒是知薇绣的这两只兔子让她觉得十分有趣,想起养的那些个肥肥的胖兔子,仔细看看还真有像,那趴着休息时把肉挤成一团的模样,可不就是胖成这样嘛。   这扇子虽用料不贵,却深得她心。于是她冲知薇一扬手:“把这个给我成吗?”   这么把破扇子公主也看得上眼。知薇简直无语,她要就给她吧,就当哄小孩儿了。   于是安阳公主离开的时候满脸笑意,连皇帝那里的腊八粥都忘了喝,捧着扇子心满意足回去了。   她进门的时候前呼后拥,一脸喜气洋洋,正巧落在出来迎接良妃的安宁公主眼里,对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便敛去了。   安宁并不知道安阳不是自己的亲姐姐。自小到大她最羡慕的便是这个姐姐,母妃待她最好,无论什么时候她屋里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赏赐也是最多的。本以为弟弟出生之后,母妃对她的关心会少许多。却不料封贵妃的旨意一来,母妃就忙着给姐姐裁新衣打首饰。   虽说这些她都有,可无论是裁衣裳用的料子,还是打首饰用的宝石,她都是次一等的。她们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吗,为什么她和姐姐永远有这么大的差别。   安宁哪里知道,她的这个姐姐是皇后所出,正儿八经的嫡长女,和她一个庶出自然有天壤之别。按照安阳的用度规格,良妃给她置办那些东西不算逾矩。只是小女儿不懂里面的门道,一时间就有些转不过弯来。   今日她一见姐姐回来时那模样,猜想她肯定又在父皇那儿得了赏赐。旁的不说,就说去见父皇,她几乎不到养心殿去请安,每次她要去母妃总会拦着她。而姐姐却是常去,有时候母妃还特意带她去。   父皇偶尔也来延禧宫,说是看她们,其实就是看姐姐一人而已。连小弟弟都分不去姐姐的宠爱,前几天父皇说来看小弟弟,可到最后还是让姐姐拉着说了好半天的话。   安宁小小的心变得十分不服气,有种父亲和母亲同时让人抢了的错觉。越是如此她便越讨厌姐姐,每每见她高兴,她那心便跟有刀子在割似的。   但饶是如此,她依旧堆起笑容迎了上去,冲安阳道:“姐姐回来了,父皇见你可高兴?”   安阳立马拉下一张脸:“一点儿不高兴。父皇整天逼我读书作诗,简直愁死我了。不过父皇说了,要教我骑马,这倒是有意思的事儿。”   安宁心里愈发不痛快,她的功课父皇从不过问,也从没说过教她骑马的事儿。果然这世上的好事儿,全都让姐姐一个人占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柄团扇:“这是什么,父皇赏赐的?”   “不是,我从前和你说过的,有个叫知薇的宫女可厉害,能替我抓兔子。她如今到了父皇跟关侍候,这是她给我的。”   安宁拿过扇子一瞧,没瞧出来那上面绣的是啥。但她想起过几日是姐姐的生辰,便又道:“姐姐喜欢刺绣的东西,我便做个荷包给你,做的生辰礼可好?”   讨好姐姐是她从小就学的功课,母妃几次叮嘱她要她和姐姐亲近,她虽然内心不喜,面上还是相当努力的。   但安阳却不这么想,她有点舍不得这个妹妹动针。她才多大啊,连针都捏不稳,回头扎了自己手指头怎么办。   于是她回道:“别忙了,你身子又不好,别为我费心。到那日你吃我一碗面便好。”   要说母女当真有遗传,良妃误解皇帝的好事,同样的安宁也误解了安阳的好意。她这话什么意思,宁愿要个宫女的扇子,也不要亲妹妹绣的荷包。当真这么嫌弃她吗?她好歹也是公主,竟比不上一个宫女。   小小年纪的她,竟莫名对这个叫知薇的宫女产生了一丝恨意。那些奴才都一样,连父皇跟前的都这样。知道姐姐受宠便一个劲儿地讨好她。又是帮着抓兔子又是送扇子的,何曾见过这些人如此巴结自己。   安阳完全没想到,一把扇子还害妹妹想这么多。她没留意到对方眼里暗藏的怒意,自顾自回房去了。过了几日她又去找皇帝,献宝似的把这柄扇子给他看。   “父皇你看,这兔子你可没见过吧。我想宫里再没第二人能绣出这样的兔子来。”   皇帝只看了一眼便想,确实没人能绣出来。这么丑胖的东西,尚功局的女史没一个有胆子绣出来。   不过这东西虽胖又丑,细看倒也有几分童趣,难怪女儿会喜欢。关键的是,皇帝觉得他似乎见过这两只胖东西。   是在哪儿呢?   皇帝是天子,吃穿用度皆是天下最好的,没人会把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放他眼前来。按理说他不该见过。可这熟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竟是挥之不去。   他便问女儿:“哪儿来的这东西?”   “知薇给的。她说是她自个儿绣的。她这人真奇怪,别人都爱绣花儿草儿什么的,偏她在扇子上绣两只胖兔子。”   沈知薇?皇帝微微一怔,记忆如翻江倒海般涌来。落月轩边的镜月湖,假山之中那个穿着清凉的女子,手指上那若有似无的感觉。   皇帝看着那柄扇子,一下子全都联想起来了。 ☆、第54章 同席   原来那天假山之中的那个女子,当真是她。   皇帝一早便把这事儿给抛开了。他是心中装着天下的男人,那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会在他心上停留太久。但如今被女儿一提醒,从前那点子不痛快又浮上心头。   原本以为是个不相识的宫女,心里便有点怪异的感觉。现在得知是知薇,心境立马不同,变得通透开阔起来。   想来他们是有缘的,那么巧的事儿竟发生了二人身上。他那天不过下意识出手相救,却不料救的人竟是她。而她穿着清凉,衣裳不小心让他撕破了,隐约间他似乎还碰了她身体的某处。   这么说起来,他倒该为她负责了。   一想到此处皇帝心情大好,看向女儿的目光又比往常柔和几分。他问安阳:“过几日你生辰,你想如何过,朕给你操办?”   安阳倒也不贪心,极为懂事道:“女儿没别的要求,就想父皇多陪陪我,也陪陪老祖宗。不如那一日咱们去寿康宫,同老祖宗一道吃面去。叫上几个弟弟妹妹,母妃也一道去。大家热闹热闹,弟弟妹妹好些日子没见着父皇了。”   一番话说得既暖心又体贴,不管真心候意,皇帝很受用。结果安阳又开口,说了更让皇帝受用的话儿。   “叫上知薇吧,她送了我把扇子,我得请她吃碗面条儿。”   “她是宫女,不能与你同席。”   “那父皇就把她带身边儿呗,咱们吃的时候让她侍候着,回头再给她送碗面。”   这个主意不错,皇帝现在真有点离不了她,恨不得上哪儿都拴身边带着。让她去养花不过是权宜之计,归根结底还是想让她待在自己身边。      两年时间还长,往后怎么样不好说。至少现在这会儿,他想让她陪着自己。   因为要去寿康宫,少不得要让知薇在太后跟前露脸,皇帝只得多往那边走几趟,先缓和前一阵闹僵了的母子关系。   太后心里其实有憋曲,又不高兴又有点担心。儿子是她的,可儿子也是天下的,这世上没人能越得过他去,个个都得俯下身子以他为重。太后是他亲娘,可心里也明白帝王之尊的道理。为了个宫女和儿子闹别扭不值得,本就是想给他的女人,他出手拿了她倒又不高兴了,这气生得有点莫名其妙。   而且这些天太后也渐渐缓过来了。傅玉和的人品相貌都没得说,单看他以探花出身却不走仕途,安心窝在太医院从个小小的医官做起。这样的心性这样的从容,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这样的人不该怀疑他的品性,更不该怀疑他和沈知薇有染。   退一万步讲,若这两人从前真是互相看对眼了,当初说亲的时候直接将知薇说给大公子不就完了。傅沈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傅玉和娶沈知薇也不吃亏。   若从前沈家有这个想法傅家却没接茬,保不齐那傅玉和心气极高,看不上知薇。既看不上也就算了,当真要计较一辈子?   这桩事情从头到尾她都是让蒋太妃给撺掇的。那时候一心想做媒,倒没仔细想清楚。后来传来那样的流言,她也就气上了。现在想想这根本就是空穴来风的事情。   怎么就这么巧,从前那两人从未爆出什么不堪的流言,偏偏一要给傅玉和娶亲,这流言就出来了,听上去倒像是人为安排好的。   太后仔细一琢磨就想明白了,这是有人借机抹黑知薇呢,打的什么坏主意儿,无非就是想让她不待见她呗。   这人当真歹毒,幸亏皇帝把知薇要过去了,若自己一时意气把她要到身边,再对她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回头皇帝恼了,他们母子间的感情才算是真的断了。   想到这里太后惊出一身冷汗。她到底还是看重儿子的,儿子和她置气,她又伤心又难过,也兼了点惊惧。都说帝王家无亲情,多少父子母子闹得分崩离析,面合心不合的事情太后听得多了。   如今她和皇帝还算交心,没那些个不能说的心事儿。若叫旁人挑撮了,岂非大大的吃亏。   太后一想明白,心里那道坎就这么过去了。加上皇帝有心求和,最近这段时间几乎天天来请安,陪她用膳说话儿。皇帝主动示好,太后哪有不接招的道理,母子俩关系迅速修复,又和从前一般好了。   解决了这桩心事之后,安阳公主的生辰之事也就紧锣密鼓筹备起来了。她是个孩子,生辰不宜大操大办,以免折寿。就按她的想法,当日在寿康宫开桌摆宴,叫了宫里有头有脸的妃嫔们,并她们生下的皇子皇女一道来贺。皇帝和太后自然也要上桌。   说是吃面,其实席面上菜品琳琅满目,和平日里吃家宴并无不同。御膳房卯足了劲儿变着花样讨好主子们,将菜儿做得形色兼备,还极讨孩子们喜欢。   知薇提前一天被马德福叫过去,叮嘱她第二日跟着皇帝一道去寿康宫,随身侍候。听到这个消息知薇愣住了,便问:“公公,您没搞错吗?”   她只个养心殿里管花草的,皇帝身边自有专门的宫女侍候,轮不到她啊。   可马德福瞪她一眼,那目光明显恨铁不成钢:“这种事儿我能搞错吗?是皇上的意思,让你去你就去。你可机灵点儿,把皇上侍候好了,明儿可是大场面,别发怵儿。”   马德福说得挺对,虽说只是在寿康宫摆宴,可太后皇帝各宫嫔妃都在,安阳公主又是嫡长公主,三位皇子也都在,这宴席规格可小不了。出了什么岔子,她当真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了。   可这么一想,知薇更发怵儿了:“公公,我真不行,我不会啊。”   她没说瞎话,侍候人的事情她真不会。进宫头三年她是被人侍候的,后来去了花圃是干粗活的,现在到了养心殿依旧是个使唤丫头,没有近身侍候过万岁爷。一点练手的机会都不给她,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竟是去寿康宫,岂不是摆明了折腾她嘛。   马德福看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直跺脚。这丫头怎么不明白呢,皇帝身边还能缺了侍候的人,光提壶的都好几个呢。叫她去不过是中意她,想将她摆在身边时时能看到。   皇帝这份痴心连马德福都给感动了。明儿多少主子在那儿,皇帝也不避嫌就非要带着她,可见对她的重视。   “也不要你真干什么,帮着换个衣裳端茶递水你总会吧。我说姑娘你白长这么张聪明脸蛋儿,这里面的门道还要我教你吗?”   知薇真想让他教教自己,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马公公一番话说得她云里雾里,完全没整明白。不过木以成舟,皇上的旨意是不能违抗的,她也只有小心翼翼陪着,尽量不出任何差错了。   第二日的宴席摆在中午,皇帝早上依旧老时间起床,去乾清宫上早朝。忙完了回到养心殿用早膳,想到知薇一会儿得随驾,便将她叫到跟前,先侍候自己用膳,也算演练一遍。   他不用她多机灵多能来事儿,但太后跟前不能失仪,他不想她给人挑错儿。   知薇因前一天知道要随驾的事情,心里紧张得直打鼓。夜里没睡好早上便起晚了一些,忙到这会儿连口茶都没喝上,更别说吃饭了。   于是侍候皇帝吃饭成了一种酷刑。看着满桌子的各式点心粥面,她只能忍着馋虫,轻手轻脚地给皇帝布菜。   刚开始有点配合不够,皇帝拿眼睛瞟哪样儿她看不出来,非得对方开口才行。几次下来后算是摸清了门道,倒也做得像模像样。   皇帝吃东西不快,细嚼慢咽,和前两次的节奏差不多。知薇布了半天菜不觉得累,就是那腰有点发酸,总是弯腰又直起身子的,没点功夫还真不行。      原来侍候人也是个苦差事,从前还当做宫女有多好,现在才明白各有各的心酸。   皇帝没吃太多,大约八分饱的时候便停筷了。他抬眼看知薇,发现她额头微微渗出汗来,便道:“你也歇着点儿,早起到这会儿没停过吧。”   知薇笑笑:“奴婢还好,活儿不重。”   “早膳都用的什么?”宫女们吃什么皇帝以前不知道,现在因为她的缘故,也成了好打听的。   知薇是个直肠子,想也没想便道:“奴婢今儿起晚了,没吃着什么。”   所以说她是饿着肚子侍候自己的。   皇帝脸色一沉,有点不高兴。可这事儿也怪不得别人,好像只能自己生闷气。偏偏这时候知薇的肚子又叫了起来,安静的屋子里响起这么一串,听起来格外清楚。   知薇吓坏了,在皇帝跟前发出这种不雅的声音是要杀头的。她立马跪了下去,准备磕头求饶。   皇帝却一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不悦道:“别总在朕跟前下跪,朕不是暴君。”   知薇有点腿软,被皇帝这么用力一扶,身子就跟不是自己是的,全成了他掌控的东西。皇帝一使劲儿,将她摁在了旁边的椅子里,将碗鸡丝银耳推到她跟前,命令道:“将这吃了。”   ------------   皇帝要请她吃早餐啊,知薇心头一暖,只觉得肚子更饿了。   虽是第二次跟皇帝同席,可如今是在宫里,她显得有点局促,半天没拿调羹。皇帝就又说了从前一样的话:“要朕喂你吃?”   这话百试百灵,知薇又恨不得端起碗就把那蛊银耳给吃了。想想身为女子要矜持,便低头小口小口尝起来。   皇帝吃的东西那都是好的,哪怕是普普通通一道菜,从主料到配料,再到烹饪手法,都不是她尝过的。   从前当贵人的时候总分到残羹冷炙,当了宫女吃得就更一般了,虽说也算精致可口,但跟皇帝的一比简直天上地下。   那一蛊鸡丝银耳转眼间就进了她的肚子,皇帝知她没吃饱,又拿了三碟吃食放在她面前。分别是如意卷、水晶梅花包和椰子盏,都是模样讨喜的东西。   皇帝不爱吃燕窝,故早膳也没上。这会儿却突然想起来,早知道她会吃该让人上一碗才是。女人得吃点滋补的东西,身子才能好。尤其像她这样的,身无四两肉,又整日里干粗活,更该食补着才是。   想到这里皇帝便叫过马德福来,让他去御膳房看看,可有炖好的燕窝。知薇知道那是要给她的,赶紧起身想拉住马德福。可皇帝力气大,一把将她摁了回去,淡淡道:“你吃你的。”   无功不受禄,知薇挺不好意思的。皇帝分她一碟子糕点就够给面子的了,这会儿还让人特意张罗吃的给的,当真是要折她的寿了。   她在皇帝身边待得愈久,越能体味所谓有的君恩雨露有多么难以承受。上辈子看电视没这种感觉,觉得都是虚玩意儿。但这辈子自己身处这样的环境,不自觉就被同化了。   皇帝是呼风唤雨的人,他不需要对任何人好,底下人也会尽心巴结他。可愈是这样,皇帝对她的好尤显珍贵。他明明可以晾着她的,或是强迫她做些什么,她都无法反抗。可他偏偏没有,跟绕指柔似的,一丝一点侵占她的内心,将那种好表现得无微不至无孔不入,倒叫她全身发软无法拒绝。   可她又必须拒绝。皇宫这个涡旋太大,她怕陷进去就出不来。君王的宠爱毕竟只是一时的,现在皇帝大约是贪新鲜,妃子们玩腻了想找个宫女尝尝鲜,所以才瞧中了她。若她现在点头,往后又成了那后宫的一员,只怕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从未得到过便也罢了,得到了又失去,当真叫人无法承受。知薇受不了和一众女人争抢丈夫,为搏他一点怜爱便要使尽手段,那样她的自尊心要放在何处,当真要成了个表面柔顺内心奸猾的恶女人了。   知薇万分不愿做那样的女人,所以对皇帝递过来的橄榄枝只能装疯卖傻视而不见。这么做有点残忍,可她是个自私的女人,宁愿让他一时痛,也不愿自己痛一辈子。   幸好皇帝是个绅士,没有强占她的心思。两个人就这么心知肚明地继续下去,维持着面前的局面不破。   知薇听话地吃了金丝卷和包子,正要试椰子盏时马德福回来了,献宝似地端上了一个粉彩蛊,冲皇帝道:“奴才寻到了刚炖好的血燕粥,拿了两碗过来。皇上可尝尝?”   皇帝本吃了大饱,看知薇吃倒又有点饿了。想着陪陪她也好,便让马德福给他们一人上一碗,揭了盖子吹凉了慢慢喝。   知薇看着面前这粥,摸摸已差不多饱了的肚子,盛情难却还是尝了。她是现代人,知道这血燕是怎么来的,有人说这是燕子吐的血,那纯属胡说八道。不就是矿物质氧化的结果嘛,就因为少见,价格炒得老高,还尽是假货。   皇帝这里的肯定是真货无疑,但要说多好吃也谈不上。比不得其他点心,就是有点甜味儿,喝着暖暖身子挺好。   这一餐饭知薇吃了不少,到最后撑得有点儿不行,连道儿都走起来慢了。皇帝让人把东西都撤下去,歇了片刻喝了两口茶便要开始批折子。   知薇觉得自己的差事已经完了,就准备走人。刚退出去没两步,就被皇帝叫住了。对方指了指面前的一方眉子歙砚,要知薇过去磨墨。   皇帝批折子的时候本不爱说话,像上一回腊八时节,他们两个就静静地待了半天。但今天情况特殊,皇帝想起今日的事情,便同知薇道:“晌午去太后宫中,你便跟着朕,无事不要乱跑。”   知薇以为他怕自己闯祸,便道:“奴婢记住了,定不给万岁爷惹麻烦。”   皇帝倒不担心这个,知薇这个人接触久了就能发现,她小事情有点混乱,偶尔会犯迷糊,但大事情上绝不含糊,也有点胆魄,不是那种动不动就眼晕的软脚虾。宫里敢直着脖子和他吵架的人,她是头一个。   皇帝是担心明日来的人多,全都是后宫的主位,有些人怕是会看知薇不顺眼,趁机给她小鞋穿。皇帝不是个多情的人,对着这么多女人无法个个都爱得起来。他只有一颗心,给了谁便注定要亏欠他人。   他可以给她们无上的富贵,或封或赏都行,但唯独给不了真心。他那一颗心唯今都系在了知薇身上,旁人再分不到一丝一毫。   可这道理他无法说给那些女人听,也无法叫她们理解成全。所以他要对知薇格外小心,不让他人伤着她。   他抬头去看她,从这个角落看只能看到半张脸,皮肤白得泛出透明的光来,唇薄而粉嫩,就跟刚做好呈上来的玫瑰澄糕一般。   皇帝一下子就想直那天在五味斋雅间里的事儿,本来那天就想吻她的,却还是打住了。现在这感觉又渐渐冒了上来,侵入他的四肢骨骸,几乎克制不住。   白日宣淫,皇帝没这嗜好,从前的他稳重有余情趣不足,从没想过有一日竟让个小女人弄得心神不宁,连折子都快批不下去了。   这样的自己叫皇帝有点着恼,他想了想冲知薇挥挥手:“你下去吧,先歇着,过会儿朕让人去叫你。”   知薇看他脸色不大活络的样子,以为自己犯了错惹他生气了,当下也不敢问,低眉顺眼就出去了。到了门口被马德福拉住了,追问道:“怎么,万岁爷让你出来了?”   “嗯,让我先回去歇着,过会儿再当差。”   “啧啧,姑娘真是好福气,皇上当真心疼你。”   知薇心里翻个白眼,跟他打了两句哈哈便回屋坐着去了。到了大约午时时分,小庄子过来催她,她便收拾整齐跟了过去。   皇帝的銮舆一早已备好,随行的太监宫女全都有自己的差事,也都有自己的位子,一个个神情严肃地站在那里,丝毫不出岔子。知薇是新来的,不知道该站哪里,还是小庄子机灵,拉着她到了御架跟前,就让她跟在皇帝身边。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寿康宫而去。所有人除了皇帝全靠两条腿走。皇帝坐在上头,一低头就能看到知薇的头顶,顺着往下就是白嫩嫩的脖颈和胸前一片旖旎的风光。   皇帝不是好色之人,后宫女子这么多,他从不正眼瞧她们。可知薇不一样,她是入了他心的女人。更何况他如今还知道,当初那个不小心被他抓了一把的女子便是她,心里的感觉就更不同了。   可惜是在宫里,她又只是个宫女,不能坏了规矩,要不皇帝真想拉她上来一道儿坐,省得这么一大段路将她给累着了。   知薇若能读懂皇帝的内心,恐怕要感激涕零又惶恐不安了,估计还得说几句诸如“皇上您别这么爱我”之类的浑话儿。君王恩宠也不是谁都能受的,她这样的小身板肯定受不住。   寿康宫离养心殿不远,穿过隆宗门绕过慈宁宫便到。皇帝到的时候,安阳公主的凤驾也正好到了,公主便下了轿,索性跟着知薇一道儿往前走。   她一下来,同行的安宁公主也得下来,见她撇下自己跟父皇身边的宫女亲热去了,那心里别提多别扭。   隐约间她听到安阳管那宫女叫知薇,大约就是那个送她团扇的。瞧她那长相,整个一狐媚子。而且她站的什么位子,那地儿平常不是大总管马德福站的嘛,怎么今儿换了她。跟父皇离得那般近,一伸手就能碰着。   这样的女人,就是成心给人添堵的。一边巴着父皇不放,一边又急急地讨好大皇姐,简直令人恶心透顶。   安宁公主年纪小脑子却转得快,因对知薇有说不出的厌恶,当下就想定要寻个法子教训教训她。   就在这时,銮舆停了下来,皇帝从上面下来,看到后面跟着的三女儿,便冲她招招手:“安宁到朕这边来,同你姐姐一道儿进去给老祖宗请安去吧。”   安宁神情一凛,立马收起眼底的凶狠劲儿,露出一脸天真可人的笑容,亲热地拉起姐姐的手,并肩走进了正殿里。   身边跟着的宫女除一个贴身侍候的话,其他全都留在了外头。安宁想起她们突然眼前一亮,一个不错的法子就这么在脑海里形成了。 ☆、第55章 灭口   安阳公主生辰,来贺的人不少。   皇帝的皇子同公主们都来了,还有宣贵妃愉妃刘嫔等人也都来了。来的人太多,一张桌子上坐不下,便分了两桌。正殿那边的一桌今日全是小孩子当家,以安阳为首,底下一众皇子皇女,只皇帝和太后坐了上首,陪着他们吃宴席。   里头暖阁另开一桌,由良妃领头,带着一众姐妹们热闹热闹。这些女人平日里面合心不合,鲜少围坐在一块儿吃过饭。今日倒是个好由头,宴席上你来我往推杯换盏,个个话里有话绵里藏针地较量,倒也称了她们的心。   皇帝看她们忙着内部争斗,谁也没功夫找知薇的麻烦,一颗心便放了下来。看她站在自己身旁一副使唤丫头的模样,皇帝心中不忍,便寻了个由头让她去后头值房休息去。同时又叮嘱小庄子看好知薇,别让她被人欺负了。   小庄子是自己人,在皇帝追老婆这桩大事上立有大功劳,几乎所有的内情他都知道,所以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如今的知薇名义上是宫女,实际上在他眼里那就是主子。承幸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封嫔封妃也没什么大不了。皇贵妃的衔儿不是还空着嘛,若知薇争点气生个一儿半女的,以皇上如今对她上心的程度,给她个副后当当也不算啥。   至于皇后嘛,当真要凭运气了。但小庄子觉得知薇也不是完全没希望。皇上不是一直不立后嘛,即若后宫里现在的主子们都不堪后位,那就培养后起之秀呗。沈贵人就是这么个后起之秀,并且上升速度极快。   知薇完全不知道这臭小子心里打这么个主意,两个人走去后头值房里,坐下喝茶吃点心。那里头平日里是太后近身侍候的宫女们待的地方,今天因为公主摆宴,人人忙得脚不沾地儿,知薇过去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倒让她捡了个便宜。   小庄子不方便跟她共处一室,就到门口去候着。期间他觉得口渴,就到隔壁小茶室倒水喝。冬日里的暖茶一口气喝下去,那感觉还不赖。   结果他还没舒坦上片刻,肚子里竟翻江倒海疼起来,像是吃坏了肚子。这下小庄子有点慌,万岁爷跟前侍候哪能露一点脏,一股气憋在身体里非得把它放了才舒坦。否则扰了皇上和太后,可有他好果子吃。   于是他赶紧知会知薇一声,飞也似的跑去找茅房方便去了。知薇待值房里吃了点东西,精神还不错,觉得今天这趟差事也不算难。   正坐着无聊着,外头门让人轻轻推开,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冲知薇微微一笑。然后她自报家门:“姐姐可还认得我,我是大公主身边侍候的,我叫碧莲。”   她的眉眼是有几分熟悉,听她自报家门知薇才想起来,安阳公主身边确实有个叫碧莲的,从前在落月轩附近见过。仔细想想似乎是长这样,当下便放松了警惕,起来打招呼:“这声姐姐我可不敢当,你比我入宫早,我合该当个妹妹的。”   “姐姐妹妹都好。”碧莲上来拉着她的手,显得十分亲热,“我们公主同你亲近,这我们都知道,我也不敢跟你拿乔。不过看妹妹这会儿正好空着,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   “我们公主今日生辰,特意给万岁爷备了份礼儿。我这个出门的时候一着急竟给忘了。这会儿让人抬到了寿康宫后门处。这东西挺大,太监们污糟糟的不方便进来,能不能麻烦妹妹同我过去一起抬进来,公主说了,要给万岁爷个惊喜。”   安阳公主的面子知薇还是得给的。反正她也无事可做,便跟着碧莲出了屋子。碧莲临走前还将门虚掩上,让人看着像是里头还坐着人似的。   小庄子解手回来看大门没人动过,以为知薇还在里头就没管儿。他这口茶当真是喝坏了,一连跑了好几回茅房,直把自己拉得都虚脱了。   再说那边知薇跟着碧莲拐到了后门处,刚出了门眼见四下空旷得很,哪有什么装东西的箱子。刚想要问横刺里出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将她架住。碧莲则站在她身后,拿把小刀顶在她的腰间,低声喝道:“跟咱们走,别出声,否则一刀扎死你。”   知薇心知上当了,这人是故意把自己骗出来的。可这是谁让她们干的?这几人都是宫女服制,显然是在某位主子身边当差的。难道是安阳公主要收拾自己?   可她没理由啊,前一刻还和她好得什么似的,后一刻就要害她。她图个什么呢?   若不是安阳公主又会是什么人?知薇想看清那几个人的长相,可刚一转头腰上的刀便刺进去几分,隔着薄薄的布料顶在她的皮肉上,疼得她直抽抽。   于是她只能乖乖听吩咐,跟着她们一路往前走。   起先她猜不透这些人要带她去哪儿,但这道儿越走越荒凉,渐渐的她就明白过来了。这是往落月轩去的路儿。那里如今荒无人烟,烧毁了的启明宫刚刚收拾完毕,要等到开了春才会重建。落月轩里也没人住,平日里连只野猫都不会去。   她们是想杀人灭口?   知薇一下子想到了关键处,不由着急起来。都不知道是谁要她的命就要去赴死,她着实有些不甘心。可现在想逃又逃不掉,那两个宫女跟左右护法似的,身后又有把刀顶着,这会儿若逃肯定血溅当场。   到底该怎么逃呢?   就这么想着,知薇终于让她们带到个熟悉的地方:镜月湖。   三个宫女彼此对视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主子吩咐让做的,她们也没办法。唯今之计只有赶紧把人弄死,最好尸首永不被发现才好。   这里人迹罕至,根本没人来。镜月湖又死过人,有那些个不好的传说。将人弄死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万一皇上追究起来,只要找不着尸首就没事儿。就算真找着了,也能推给鬼魅什么的,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宫女大多读书不多,对鬼神之事相当信奉,又没什么大智慧,只有对主子的一股盲从的劲儿。上面既发话要这女人死,她们就只得照办。   到了湖边为首的那一个进到草丛里,将一早就准备好的麻袋麻绳之类的拉出来。知薇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准备把她捆了装进去,要沉尸塘底了。   大约是怕尸体浮上来,那个叫碧莲的招呼其中一个“护法”道:“去寻些大的石块来,快点儿。   于是知薇身边只剩一个人看守。这对她来说是绝好的机会。不管怎么样她都得搏一搏,不能让人把她塞进麻袋里活活溺死。   于是她一个用力,将旁边正走神的宫女撞开,随即提起裙摆飞奔起来。那三个人愣了一下,立马追了过来。   知薇跑不快,脚下满是青石蒙苔藓总是打滑,好几次差点摔倒。她知道被她们抓住必是死路一条,如今也只有一个办法。看着那满池冰冷的湖水,知薇来不及细想,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湖水里。   寒冬腊月,那水冻得能把人的肺管子都给结住。刚掉下去的时候知薇整个人都是懵的,似乎有短暂的缺氧和昏厥。但她很快又被冻醒,加上岸边三人齐齐朝水里扔石子,想把她活活砸死,这反倒激起了知薇的求生欲。   她立马甩开手和脚,飞快地游起来。   她上辈子学过狗刨,游泳技术一般,但在这种情况下不游就是个死字。对死亡的恐惧激起了她全身的游泳细胞,也不管姿势如何,她就闷头拼命滑水往前冲去。   渐渐的,身后的漫骂声小了,石子也都打不着她了。她的手脚冻得失去了知觉,只凭一股本能在水里扑腾。   镜月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那三人原本想绕湖来追她,但知薇对这里比她们熟,知道往哪个方向游能避开沿湖的路,进到一片儿树丛里面。那地儿没路可走,路的尽头有石山挡着,往后就是一片林子,密密砸砸的看不到尽头的模样。   知薇从前来这里纳凉的时候对那里很是好奇,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要往那里去逃生。   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总算游到了岸边,手忙脚乱爬上了岸,身上的衣物全都湿透,她却连拧干的力气都没有。   她提起湿重的衣服往前走了几步,刚走进密林,脚下就被什么东西绊住,整个人顿时往前倾,重重地摔倒在落叶堆里。   她实在太累了,也太冷了,全身的血液都跟冰冻了似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身子一会儿冷得打颤,一会儿又烫是难受,想要往前爬几步,人却昏昏沉沉起来。意识渐渐抽离她的身体,她就这么在冷风里慢慢昏死了过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忍不住想,上次从荷花池救她出来的那个人,这次一定找不到她了吧。她会不会就此死在这里,从此悄无声息,再也见不着他。   一想到要跟皇帝阴阳两隔,知薇的心竟难得地抽痛起来。   ------------   小庄子是头一个发现知薇不见了的人。   他拉了几回后总算舒服一些,回到门口依旧乖乖守着。正巧这时一个寿康宫的宫女过来值房,她一推门进去,小庄子便傻眼了。   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哪里有知薇的影子。   这下子可坏了。皇帝把人交给他看管,人却不见了,回头皇上要找人,他该拿什么交待啊。   于是他立马转身到处去寻。按理说皇宫还是很安全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谁也不会乱跑。   当然污秽的事情也有,但小庄子想不到太后宫里,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还有人敢随意杀人不成?   可他再怎么安慰自己,就是找不到知薇的身影。一路紧吼吼拉着遇见的宫女就打听,一圈问下来总算有人看到一眼,说好像见她跟着另一个宫女往后门去了。   小庄子又去后门找,可一个人影也没见着。正准备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门口台阶上有一个小小的耳环。银质的,镶两粒米粒大小的珍珠,一看就不值钱。   东西虽不值钱小庄子却认得,那不就是早上出门时知薇耳朵上戴着的嘛。   所以说那个宫女看得没错,知薇真上这儿来了。可这会儿她人又上哪里去了?小庄子越想越慌,觉得自己再也兜不住了,无论是死是活都要跟万岁爷说一声。若能尽快找着知薇,可能还有一线活路。如若不然,皇帝交给他的人没了,那必是凌迟的下场。   小庄子就拿着这一个耳环去了前面正殿,猫着腰进去,满脸不安的神情简直掩饰不住,皇帝一眼就瞧出问题了。   他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过来说话。小庄子便凑近了,把知薇失踪的事情同皇帝说了。他没敢说得太严重,生怕皇帝当场发飙。但即使如此皇帝已然变了脸色,立马起身冲太后道:“儿子那里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得先走一步。”   太后一早就瞧出有事儿,但面上依旧笑嘻嘻的,冲皇帝摆手道:“你有政事就去忙,这里有我就行。安阳今天挺高兴,回头捧碗面上养心殿给你父皇吃去。”   安阳年纪小,没嗅出诡异的气氛,甜甜地应了声好。倒是旁边的宁安眼皮子一耷拉,有点心虚的模样。   她派出去的人也该把事情办成了。不过是杀个把宫女,费得了什么事儿。她并不知道沈知薇是皇帝的什么人,只当她是个狐媚子。这种人死不足惜,尽干那些个挑拨离间的事儿。若再容她继续待在父皇身边,搞不好将来会害他们父女不合。   那丫头可是一心只巴结姐姐一人啊。   不过杀人这种事情,安宁还是有些害怕的。所以她给自己留了后路。她派了自己宫里的碧荷去。这碧荷和姐姐那儿的碧莲是表姐妹,眉眼有几分相似。她今儿本不跟着过来,所以即便后来在寿康宫露脸,旁人也只会把她当作碧莲。   谁让那碧莲整天跟在姐姐屁股后头,忙前忙后进进出出呢。   她就这是借刀杀人。若没人追究最好,真要追究起来,叫那碧莲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顺便还能泼姐姐一盆脏水。   安宁为自己想出的这个妙计洋洋自得,心狠手辣之余又有那么点天真。到底还不到五岁,虽说皇宫锻炼得人早熟,但她的想法多还带了点幼稚,计谋也不算成熟。   那一边皇帝却没发现小女儿眼里隐藏的心事,大步迈出了正殿,站在廊下问小庄子:“到底怎么回事儿,让你看个人,你给朕看到哪里去了?”   小庄子吓得赶紧跪下,连连磕头不止:“奴才、奴才叫碗茶喝坏了肚子,跑了几趟净房。原本知薇姑娘好端端坐值房里吃点心的,奴才没觉得有异样。后来不知怎的,她人就不在那里了。奴才找人打听过了,说她去了后门。结果到了那边没找着人,只找着一只耳环。”   说着他把耳环递上,皇帝拿在手心里,只觉得这小小的银环烫手得很。这是属于知薇的东西,他认得。可现在东西在人却没了,偌大个皇宫乃至天下都是他的,却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冲他的女人下手。   皇帝简直怒不可遏。   他冷下一张脸来,周身的气势简直要将人活活吞下。小庄子吓得不敢抬头,只听皇帝冷声吩咐:“去将京州卫调过来,一处处给朕仔细找。”   小庄子心头一紧,吓得差点尿了。知道皇帝对知薇上心,却不料已到了如此地步。京州卫是皇帝身边的暗卫,在皇宫之中无处不在,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真正有多少人只有皇帝心里清楚。   那都是藏着的利剑,轻易不会出鞘。想不到现在为了知薇,竟会出动京州卫。   看来今天这事情要闹大。   小庄子大气不敢出,屁滚尿流爬下去传旨。皇帝也不召龙辇,直接走回了养心殿,手里一直捏着那枚耳环,心竟跳得有些快。   知薇不是乱来的人,他早上又刚叮嘱过她,肯定不会在太后宫里胡乱走动。唯一的解释便是她让人算计了,被人骗去了后门,随即下落不明。   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敢在皇宫里随意掳人。皇帝不由有些后悔,早知道还是该让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当时是心疼她来回侍候自己太累,当着太后的面也不能让她歇着不动,所以才让她去后头休息。   没想到……   皇帝握紧双拳,目光里透出少见的寒意。   京州卫办事效果极快,那么一点错漏百出的事情,他们片刻间就查了个水落石出。很快就有人来回报,说知薇大约是被带往了落月轩附近。目前人还未找到,怕皇帝焦急一拨人回来禀告,另一拨人则出发去那儿附近寻找。   皇帝一听这消息哪里还坐得住,大步踏出养心殿。因走得太快,后面马德福和小庄子几乎连滚带爬才跟上,即便是用跑的,走到一半到底还是把皇帝给丢了。   知薇这会儿还浑身冰冷地躺大潮湿的落叶堆上。半梦半醒间她看到了许多东西,全是上辈子的情景。她坐在打着空调的房间里,抱着薯片边吃边玩电脑。渴了就开一罐可乐喝,仰头咕嘟咕嘟一会儿半罐就没了。   电脑里正在放综艺节目,她看得特别欢畅,难得一个悠闲的周末,这般惬意让她第二天简直不想再去上班。   她那时候就在想,老天爷啊,能不能给她一种想吃就吃想喝就喝的生活。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的梦想竟能成真。只是这样看似舒坦的生活,付出的代价也极其昂贵。   那个掌控天下的男人,主宰了她的生死。原本他对她视而不见的时候,她还能有几天安心日子过。可没想到后来一旦扯上了关系,竟是如入了他织的网一般,渐渐的身陷其中逃不掉了。   他的眉眼他的双唇,他掌心微热的气息,还有那靠近了喷在她脸上清淡的香气,就这么将她团团围住。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被蜘蛛缠住的幼虫,怎么挣扎都于是无补。身体被牢牢控制住,竟是动弹不得分毫。那人的气息近在眼前,在她的鼻尖流淌。明明想要逃开,却又贪婪得想要再嗅上两口。   已冻成冰的身体有了一丝暖意,好像就是因为这股气息,将她身体里的血液又慢慢解了冻。温热的感觉重新回到细胞里,将她整个人都慢慢唤醒。   她这是在哪儿,为何身体那么轻,好似飘在云端。难道她又死了,又进了一路轮回,或许会去到更久远之前的时代,也可能重新回到现代的生活。   总之不管怎么样,她觉得只要是死了,便再也见不到那个男人了。   从前和他面对面总想逃开,现在一想到见不着竟又不舍。知薇轻轻叹出一口气,再次陷入一片浑沌中。   皇帝感觉到怀里抱着的小女人瑟缩了一下,似乎有点要醒。但低头看她时却又是一副昏睡的模样。她的身体又湿又冷,哪怕包裹再多的衣物都无济于事。若非她还留有一丝鼻息,皇帝真当她已经走了。   刚找到她的时候,她就这么安静地侧躺大树叶堆里,皇帝的心脏几乎停跳半拍,脑海里竟浮现出一个念头。   若她走了,他该如何再活下去?   不知不觉间,竟用情至深,连皇帝自己都没想到。他将知薇抱出树林,翻过假山后落在平地上,随即便吩咐紧追过来的马德福:“宣太医,叫傅玉和进宫来。”   马德福赶紧去办,小庄子则跟着皇帝回了养心殿。一路上他时不时偷看知薇,生怕她撑不住就怪了。只要她还活着,自己就有一线生机,她可千万不能死啊。   进到养心殿后,皇帝将人直接抱进燕禧堂,就放在自己常睡的那张龙床上。宫女们鱼贯而入,打水的送衣裳的擦身子,全都杵在那儿。   皇帝看着知薇那样子,想了想还是退了出去,任由宫女替她收拾。若他现在占了她的便宜,待她醒来还不知该有何反应。   那具身体明明见过一回,此刻想来却觉得如此模糊,真想从头到尾好好再看一遍。 ☆、第56章 操纵   知薇睡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觉得很热。   于是她伸胳膊蹬腿,一通忙活之后,总算把厚重的被子踢开了一些。身子立马轻松许多,一股凉意袭来,吹散了几许炙热。   可她还没高兴多久,那又重又沉的感觉再次将她牢牢裹住,甚至比刚才一次裹得更牢。知薇四肢发软,一时懒得动弹,就随它去了。   可睡着睡着,那股被压得踹不过气来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她实在难受,只能拼尽全力用力踹了两下,被子被掀翻到一旁,胸口积压的重量再次被移走,令她满意地长吁一口气。   一直陪在旁边的皇帝看她这个样子,有点哭笑不得。这个沈知薇当真和别人不同,从前怎么不知道,她竟有睡觉踢被子的习惯。   他这已经给她拉了好几回了,可每次拉上没多久,她不是拿手推开就是拿脚蹬开,一点面子不给。到最后竟还嘟嘟囔囔抱怨上了:“默默,别给我盖了,热!”   皇帝拣着被子的手一顿,眼里露出一丝不悦。谁是默默,这个默字听起来像男子会用的字,如此叠加着叫又像是亲密之人,她入宫前除了有傅二有过一段婚约外,难不成还有旁人?   皇帝在这方面有点独断专行,这和他打小受的教育有关。人人都同他说,后宫中的女人都是他的,即便他从不碰她们甚至不见她们,只要她们未曾踏出这个宫门,便都是属于他的。   而知薇则更是他的。她曾是他名正言顺的妃嫔,是他东西六宫中的一员。即便现在贬为奴,但身上依旧烙着他们凌家的烙印。他自然不会允许她的心里还藏着另一个男子。   想到这里皇帝有点气恼,算算时间她睡了一天一宿,也该醒了。于是依旧把被子盖她身上,又伸手轻拍她的脸颊,将她从睡梦中唤醒过来。   知薇睡得正香,梦里她感觉自己睡在出租屋的房间里,许默是她的合租人,也不知抽的什么风,非要将一床又大又沉的被子盖她身上。她踢了对方又盖,再踢再盖,到最后她简直恼了,于是才有了刚才那一番话。   没想到皇帝竟然误会了,进而发展到吃醋了。知薇醒来的时候都忘了自己有说过什么,只茫然地睁着眼睛,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昏迷了很久,这段时间她的整个灵魂都活在现代,现在猛然间又回了古代,看那满屋子充满古旧味的家具,束了发髻头顶金冠的皇帝,还有眼前如纱般轻柔的帷幔,让她再次产生了时光错乱的感觉。   就仿佛再次穿越,和头一次在这个时代醒来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知薇蹭地一下坐了起来,有点惊慌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她的手紧紧攥着被子,显得十分紧张。皇帝伸手想要摸摸她的额头,看是否退了烧,知薇却将他当登徒子看待,迅速往里面挪了两下,避开了那只手。   她还点没搞清楚状况,眼睛里满是警惕的眼神,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皇帝有些疑惑,便叫了声她的名字:“知薇?”   听到这名字的知薇像被电击了一般,一下子回过神来。这名字她太熟悉,因为三年多来她一直顶着这个名字活在另一个世界。   原来她还在这里,并没有回到前世。她的冰箱洗衣机电脑还是没回来,许默也不在,方才给她盖被子的不是她的同屋,很有可能就是面前的皇帝陛下。   知薇的脑子一切换到古代,深植于心的尊卑观念立马浮上心头。她来不及细想,慌乱地下了床,直直地往皇帝面前一跪:“奴婢失仪,求皇上责罚。”   她这反应再次出乎皇帝的意料。刚开始似乎不认得他,对周围的一切也极度陌生。这会儿想起来了又是奴才上身的模样,动不动便下跪请罪,弄得自己极度卑微。   皇帝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的知薇。   他弯下腰来,伸手扶了对方一把:“你起来说话,朕没怪罪你。”   知薇松了口气,挣扎着要起身。可她病还没好,睡了这么久身子都给睡软了。这一下就没能起来,反倒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屁股碰到冰凉的青石地面,害她一哆嗦。   她这样子看在皇帝眼里直想笑,就跟那出生不久的小狗崽子似的,有种天然的可爱与萌动。尤其是脸上那点子懊恼,当真叫他又心疼又喜欢。   皇帝心头一动,没想太多便出手,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这一下可把知薇吓坏了,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抖:“皇上,您、您快放我下来,奴婢自个儿……能走?”   “当真能走?刚才那屁股蹲便不会摔了。”      皇帝开口说了不雅的话,反倒显得有点平易近人。知薇心里跟擂鼓似的,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时候皇帝出声提醒她:“环着朕的脖子,要不一会儿摔了你,朕可不负责。”   他当然不会摔着她,只是就想让她伸手勾着自己的脖子。她身上就穿了件薄薄的云纱中衣,女子特有的体香透过薄纱布料钻进他的鼻子里,害他有些心神不宁,恨不得与她更亲近些才好。   知薇哪里敢造次,乖乖把手搁自个儿胸前,低着头红着脸,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明知她在害羞,可皇帝也犯了点倔脾气,非要驯服她不可。他就这么抱她站在床前,一开口便是威胁的话语:“你若不勾的话,朕便这么站着,一直抱着你。回头有人进来,便让他们瞧见吧。”   知薇薄薄的脸皮里几乎渗出血来,没法子斗不过他,只能举手投降。她慢慢抬手,轻轻勾住了皇帝的脖子,身子不自觉地往他胸前靠了靠,那点子害羞与矜持恰到好处,搅得皇帝心内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位,恨不得即刻便在这张床上将她办了。   早知当年就该收用了她,让她没机会再想出宫的事儿。若那时她便是他的人,搞不好现在已是儿女双全。   他们终究错过了许多年。但在皇帝看来为时不晚,只消从现在起开始弥补,迎头赶上将来终有那么一天。   他抱着知薇踩上床边的踏板,神情里露出一丝不舍。真想就这么抱着她,一直不撒手才好。但他又怕她冻着,虽屋里打着地热,可她大病初愈身子还弱,合该好好将养才是。   于是他弯下腰来,轻轻将知薇放在床上。正准备起身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竟踩到了自己衣袍的下脚,身子便微微一晃。   以皇帝的身手,这么一滑不算什么。但那一刻他心头掠过一个念头,便没运功稳住身子,反倒任由它倒下,直直地压上了知薇的身子。   “哎哟。”知薇轻呼一声,觉得身上一沉,还有点疼。   皇帝看着瘦削,但满身的肌肉又沉又硌人。知薇身上本就酸疼,被他这么一压更觉不适,便轻轻抽了两口凉气。   皇帝一把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轻柔地问:“怎么,朕弄疼你了?”   “有点儿。”   “哪儿疼,告诉朕。”   要具体说哪里疼倒也说不上来,其实不是疼,是闷得慌。皇帝比那床被子还沉,还是个活物,压在身上简直让她喘不过气来。知薇想了想一脸为难道:“皇上能不能先从奴婢身上……起来?”   “不能。”皇帝少见地耍起了无赖。   知薇却想歪了,看他面露憔悴的神情,便又道:“皇上是不是累了,奴婢起来服侍你歇息吧。”   “不用,这床够大,借朕一小块地儿就成。”   “那怎么行,这是皇上的床。”   这么点时间已经够知薇搞清楚状况了。这里是燕禧堂,是皇帝的寝宫。她现在睡的这张是龙床。   她以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睡在龙床上。若真有能回去一天,也算是吹牛的一个资本。可这龙床睡在上面并不踏实,反倒时时提心吊胆,还是还给皇帝老儿的好。   可皇帝却铁了心要她睡着,见她挣扎着要起来,他一个用力将她压了回去,不经意间唇在她的脸颊侧擦过,两个人的身体俱是一僵,同时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电流。   知薇是未尝人事的女人,就跟那没开苞的花骨朵儿似的,身体各个地方都极其娇嫩。这样的刺激平生从未有过,她一时没忍住,竟轻轻呻吟了一记。   皇帝本死死地克制着自己,这一声却跟把刀似的,将他紧绷的心弦完全挑断。大脑里突然一片空白,不自觉间手就落到了知薇胸前,将那带子轻轻一扯,交叠的领口便松了开来,露出里面白嫩的肌肤来。   知薇瞪大眼睛,身体僵硬到了极限。心头警铃大作,一股不祥的预感扑面而来。   皇帝这是打算破她身子了!   这个念头吓得知薇不知所措,竟不知该反抗还是该迎合。皇帝无疑是俊美而富有力量的,和这样的男人发生第一次或许不是件糟糕的事情。可女子第一次终究是不舒服的,难道她便要顶着宫女卑贱的头衔,将最珍贵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奉献给这个男人?   -------------   知薇有点不甘心,更多的则是害怕。   她用力深呼吸几口,却不料气息突然倒灌入肺里,整个人便山崩地裂地咳嗽起来。那声音撞在皇帝心头,一下子将他撞醒了。   是太久没进后宫的缘故吗?明知道她病着竟还想做那样的事情。皇帝不由苦笑,从知薇身上起来,唤人进来送水,又将她扶起靠在床头,递了水杯看她慢慢喝。   知薇喝过水后,整个人好了许多,脸色渐渐恢复红润,但身上还是发虚,总觉得要冒汗似的。   看她这个样子,原本打算问点什么皇帝没再开口,只替她将被子掖到了胸口,然后道:“朕就在外头暖阁里,你若有事儿便叫人来喊朕。”   知薇简直无所适从,挣扎着要起来:“奴婢还是回自己屋里去吧。”这龙床虽然舒服,可睡着一点儿都不踏实,心虚得很哪。   可皇帝哪是那种由她反抗的人,不过用两根手指头便把她摁了回去,虎着一张俊脸道:“这是圣旨,不得违抗。”   得,知薇还能说什么,只得乖乖喝了水躺下重新睡。   皇帝便打帘出去了。外头马德福已经候在那里,一见他出来便凑上来小声道:“皇上,京州卫的莫大人来了。”   皇帝眼皮子都没抬,转身拐进旁边的西配殿。马德福明白他的意思,领着莫侍卫也跟了进来。   那是京州卫的头儿,叫莫仁杰,是皇帝的心腹,平日里主管京城各大防务,暗地里也留意许多官员的一举一动。皇帝有什么秘而不宣的事情要处理,一般就是找他和他手下地一帮子人,大多时候都能令皇帝满意。   像这一次在镜月湖边找到知薇,便是京州卫的功劳。他们个个身后过人,在宫里来去无踪,比之一般侍卫效率要高许多。   找到知薇后,他又给莫仁杰下了别的任务,将谋害知薇的幕后黑后找出来。莫仁杰忙了一宿,这会儿终于有了点眉目,便急急来向皇帝汇报。   只是他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属下已仔细查过,当初将沈姑娘从值房里骗走的是一个叫碧莲的宫女。她的尸身已被找到,就在镜月湖底。另两个一个叫石榴一个叫石竹,和那碧莲一样,都是延禧宫的宫女。”   这三个名字,皇帝只听过一个,就是那个碧莲,那是大女儿安阳身边的贴身宫女,平日里总跟在她屁股后头,皇帝见过几次,对她的容貌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那个名字。   至于另外两个,他倒是没印象。   “那两个呢?”   “都死了,全都吊死在自己的屋子里。”   皇帝搁在楠木扶手上的手一个用力,紧紧握成了拳。显然有人先下手为强,将这三人全都弄死了。这次的事情直指延禧宫,还牵扯到了他心爱的女儿,出手之人必定有过人之处。   会是良妃吗?看起来不大像。三个宫女都是她手下的,出了事情第一个怀疑的便会是她。她刚生了皇子,又封了贵妃,没必要打这样的一招险棋。   走好了,不过是除了一个沈知薇。一旦走不好露出马脚,毁了的将是她的整个人生。这么不划算的买卖,以良妃的性子不会做。   但除去良妃,皇帝目前没有第二个可怀疑的对象。太后吗?她想杀沈知薇只需开个口,没必要用延禧宫的人,还绕这么一大圈子。宣贵妃之流的便更不像了,事出总要有因,而且碧莲等人又怎会听从她们的差遣。   难道真的是安阳?   皇帝不愿意这么想。他这个女儿心性活泼,爱玩是真的,但绝无坏心眼儿。况且她最近跟知薇正好着,好端端的何必要杀她,还牺牲了近身侍候的人。安阳不是傻瓜。   想到这里皇帝又问:“确定是这三人,不会有错?”   “应该不会错,臣仔细调查过,几个人都这般说,想来对得上。”   “那石榴和石竹平日在延禧宫兼的什么差事?”   “是两位公主的粗使宫女。”   是安阳和安宁的人?皇帝坐在那里,淡淡的奇楠香味钻进鼻子里。这里是佛堂,终年香味不断,一走进这里总能令人心境舒畅开阔。   但此刻皇帝的心情却有些不能平复。宫里出了杀人灭口的事情,查出来和他的两个女儿都有牵扯,足见此事之大,并非他一开始想的那样。   两位公主是否与此事有关还不得而知,但皇帝知道,一定有一个成年人,在幕后操纵这桩事情。   “那三人的尸首现在如何,可都保存完好?”   “石榴和石竹因是吊死,样貌还算完整。那碧莲落水而亡,想是摔下去的时候被湖底的石头撞着了脸,有些面目全非,只能看出从前的轮廓样貌。”   当真是巧合?皇帝皱起眉头。这样一来让知薇辨认的可能性也变得小了许多。那两个显然只是听吩咐的,碧莲才是关键。但她死了,并且毁了容,尸首存在的意义已然不大。   皇帝打消了让知薇认尸的念头,反正也看不出所以然来,何苦吓着她。   看着底下跪着回话的莫仁杰,皇帝的心中有了更多的打算。延禧宫,看来并不如他想像的那般平静。   此刻的延禧宫确实风云诡秘,透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良妃的房里,三公主安宁跪在她的床前,满脸都是泪痕。她小小的身板不住地瑟缩,显然已跪了多时。但良妃一点叫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整个人乌云罩顶,散发着骇人的气息。   安宁很怕这样的母妃,这代表着她正在生气,并且非常生气。   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从碧莲失踪起她就知道事情闹大了,后来石榴和石竹双双吊死在屋里,她便吓得没了魂儿。   到底才四岁多的孩子,虽见多了宫里不为人知的一面,可心智还是稚嫩。且安宁并不知知薇对于皇帝意味着什么,只当她是个寻常宫女,这才敢下此黑手。   现在帮她办事的人都死了,她那一颗心简直像被扔进了油锅里,煎熬得不知如何是好。   母妃让她跪着,她便不敢起来,眼泪流个不停,将两只眼睛弄得肿成两个小核桃。膝盖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可她还是咬着牙坚持着。她生怕母妃会放弃她,会只疼爱姐姐和小弟弟而不要她。若事情闹大被父皇知道了,她的下场只怕会很惨。   饱受惊吓的安宁,这会儿当真成了惊弓之鸟。   良妃看着下面跪着的女儿,心里着实心疼。可她没办法,这会子不硬起心肠令她长记性,往后这种事情便会层出不穷。   一次两次皇帝可能会网开一面,但次数多了便不好说了。她是公主没错,可这宫里的皇女不止她一个,比她受宠的也有。她若惹了皇帝厌弃,将来还有什么好前程可言。   安宁是良妃的第一个孩子,对她来说意义重大,甚至比刚出生的儿子更令她上心。她怎能眼睁睁看女儿泥足深陷呢。   掐着时间大约跪了半个时辰,良妃终于开口,让女儿起来。   安宁小小的身子颤颤巍巍,扶着茶几慢慢站了起来。屋子里只有她和母妃两个人,连个扶她的丫头都没有。   起身后她依旧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对方的脸色。看她这么小心翼翼又惊吓无助的样子,良妃终于忍不住轻叹一声,冲她招手道:“你过来,到娘这边来。”   安宁腿肚子乱颤,好半天才挪到良妃身边,轻轻叫了她一声:“娘……”   良妃一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母女两个皆是泪流满面,安宁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开始拼命认错:“母妃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我不该让人去收拾那个姓沈的宫女。”   “你不该让人杀了她。”一说起知薇,良妃心头就是一颤。这个女人实在太危险,牢牢抓住了皇帝的心,连京州卫都因为她倾巢出动。她早已不是那个被冷落的小贵人,也不是那个困在花圃里不见天日的小宫女。   她已走进皇帝的心里,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偏偏她的小女儿不知轻重,竟去惹了这样的人物。良妃初得知这个消息也是极为震惊,居然也慌乱了片刻。好在她很快冷静下来,吩咐瑞香去做灭口的事情,将一池清水搅浑,好让女儿顺利过关。   到了这会儿,她又庆幸她这屋子里还有另一位更受宠的公主。   安宁抽泣了一会儿,有些不解道:“母妃,碧莲当真死了吗?”   “是,往后你不用担心了。”   “可是女儿当时派出去的人是碧……”   “这事儿与你无关。是碧莲和石榴石竹做下的,跟你毫无关系。你不需要揽上身,当作不知道便可。”   安宁眨巴两下眼睛,有点不明白。她当初派去的人是碧荷,只因她与碧莲有几分相似,又特意做了和她一样的打扮,为的就是让人误会。   如今看来母妃是把那几人都杀了灭口,可为何她要杀碧莲不杀碧荷呢?安宁想不通。   良妃看女儿一脸懵懂,不由冷冷一笑。   死的人当然得是碧莲,安阳身边的大宫女死了,才能顺利把脏水泼她身上。想要让自己的女儿撇干净,势必要牺牲他人的女儿了。 ☆、第57章 更衣   那天夜里,安宁便歇在了良妃的房里。   临入睡前,她还在关心另一个事情:“碧荷哪里去了,今儿怎么不见她在我身边侍候?难道知道事情闹大了,逃跑了不成?”   良妃摸着女儿略显稀疏的额发,柔声道:“没有,她昨日不是到湖边吹了风嘛,我让她在屋里休息,等病好了再好。”   碧荷算是女儿的心腹,此刻还不必告诉她这丫头的下场。良妃确实没杀碧荷,不过没让她在自己屋里待着,借口她有病关进了后头的柴房里,一碗药下去能让她睡过去好几天。   如今人人都当那天叫走沈知薇的是安阳身边的碧莲,她人又没了死无对证,暂时还不会有人怀疑到碧荷身上。   也是天助她也,这几日她正在安排新一批出宫的宫女。碧荷年纪不小了,也到了出去的时候,她便准备将她放进名单里,在年前就将她们都放出去。   皇宫毕竟小,算是个封装的空间,要做点什么都不方便。可这人一旦出了紫禁城,是死是活还不是凭她一句话。碧荷是必须要死的,但得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所以出宫是个机会。良妃已托人知会在宫外的兄长,到时候碧荷前脚刚出宫门,后脚就会有人送她去见阎王。哥哥自有办法处理尸首,保管她从此人间蒸发,再不会出现在人前。   唯有这样,良妃才能睡个安稳觉。女儿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她能做到这样已是拼尽全力。好在有安阳这个替死鬼。现在皇帝那边恐怕已经得到消息,不管他会不会找安阳过去问话。   以她对皇帝的了解,这事儿应该会悄无声息的过去。安阳是先皇后的嫡女,皇帝对皇后再没感情,可那一份敬重还是有的。她的女儿他不会随意乱动。   这也是良妃走的一步险棋。想要撇清延禧宫是不可能的,也只有像现在这样,让皇帝闹不清是哪个孩子所为。这事情便能不了了之。   那一夜良妃搂着女儿睡得不太踏实,好几次都从梦中惊醒。醒着的时候她便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帷幔,满脑子都是沈知薇的影子。   养虎为患,她算是明白这个道理了。早知道当初她在落月轩的时候,就该想个办法让她暴毙才是。现在让她有机会坐大,倒叫她颇为头痛。   可皇帝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明明看上去已经动了心,怎么又不封她个位份什么的,就让她一直以奴婢的身份待在身边,就不怕对方心里有怨恨?   良妃哪里知道,她一心向往的身份地位,在知薇眼里还不如一碗三鲜芙蓉蛋来得吸引人。不是皇帝不想封她个妃啊嫔啊的,根本就是她一个劲儿地拒绝,搞得皇帝有那么点挫败感。   平生头一回想送东西没送出去,皇帝自己也觉得好笑。不过知薇越是这样,他越是放不下,总想着让她离自己更近一些,待哪天她想通了,放下防备,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昨儿个夜里,知薇还是歇在燕禧堂,皇帝则在旁边的体顺堂睡。皇帝是早起之人,离开养心殿的时候知薇还在睡梦里。待她醒来后皇帝已下完朝回来,叫人摆了早膳让她出去吃。   皇帝是亲自去叫她的,进去的时候没敲门,直接推门就进了。知薇那会子刚起,正绞着帕子在擦脸,一见皇帝进来愣了一下,随即“哎呀”一声,紧紧捂着胸口。   这中衣是皇帝昨天特意让人送来的,她觉得他根本就是故意的。这哪里叫中衣,根本就是布片子。遮得住这里遮不住那里,胸前是露着的,两个膀子也大半露在外头,不是裤装是裙装,长长的裙摆里面,她下半身几乎没穿什么。   关键是布料太透,将里头的风光全都印了出来,知薇遮得住前胸却遮不住大小腿,一时间羞得满脸通红,冲皇帝恼道:“我这还没换好衣裳呢,您先出去吧。”   她那样子像极了娇羞的小媳妇,而那一刻皇帝也不像皇帝,只像一个寻常的丈夫。被“妻子”嗔怪之后非但不恼,反倒露出了笑意。   “赶紧出来,陪朕用早膳。”   知薇待皇帝走后,风风火火洗漱干净,又换了新送来的衣裳,到外头侍候皇帝用膳。原本马德福等人都在,旁边还有一溜儿宫女候着,结果知薇一来,皇帝就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皇帝便冲她道:“坐下。”   圣旨难为,知薇知道他的脾气,也就没推辞。更何况她确实饿了,一连两天没好好吃东西,这会儿满桌的美食摆在面前,她也有些忍不住。   于是他们两个便各自动筷,各吃各的。知薇吃了两口才想起来尝菜这个事儿,便冲皇帝道:“要不要奴婢先给皇上尝尝菜?”   “早有人尝过了,你吃你的,喜欢什么若这上面没有,再让人上。”   知薇讪笑两下,埋头吃饭。皇帝对她真是越来越好,同桌而席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各方面的表现也相当体贴。请她吃饭,把自己的床让给她睡,听说还叫了傅玉和来给她诊脉。当真是高规格的待遇,害她整天提着一颗心,生怕哪天皇帝觉得吃亏了,到时候她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相比于知薇的诚惶诚恐,皇帝的心情倒是不错。和她这么一道吃饭,令他有种成家的感觉。他虽是妻妾成群的人,膝下儿女也有不少,但从未有过普通人对于家庭的那种感觉。   从前父皇同他说过,皇帝是不需要有感情的,后宫的女人只是棋子和生育的工具。彼此之间只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一直以来皇帝也是这么做的,他在那些嫔妃身上确实体会不到寻常夫妻间的情谊,人人脸上都戴着伪装,不光是她们,他也同样如此。   但遇上知薇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这层伪装正在慢慢被揭下。从一开始和她在重华殿相见起,他便一直不像原来的自己。他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不愿将君王的那一面摆在她面前。像现在这样,两人面对面坐着吃东西,好似丈夫与妻子一般,没有那些繁复的规矩,也没有不相干的人在旁边看着。   这样的感觉令皇帝感到放松,也有些迷恋。不需要端着架子随时维护那一份至尊的气势,也能像小的时候那样,偶尔跳出那些规矩的框框,随心所欲一些。   皇帝最近真的是相当随兴。   吃过饭后,知薇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去哪里。皇帝的寝宫她是真的不敢再住了,可若说要走吧,看他也不像要放过她的模样,于是变得进退两难。   皇帝打量她两眼,目光落到了她左侧脸颊的一条细微的红痕上。   “那是怎么回事儿,两天了都没退?”   知薇摸摸脸颊,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但肯定是在镜月湖附近的时候伤着的。   “大概是摔倒的时候让树枝勾着了,没事儿的。”   皇帝却已经走到她面前,伸手去抚那伤痕。看起来不深,但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一条总觉得遗憾。想了想他拉起知薇的手,将她拉进了寝宫,找了面西洋玻璃镜给她,让她自己看。   知薇拿着镜子左右看了看,除了这一条似乎没别的。伤口像是划伤又结了痂,过两天应该会掉痂,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女人都爱美,脸上留这么一条总不好看。但当着皇帝的面知薇显得很无所谓,自嘲地笑笑:“应该没事儿,过两天就会好吧。”   皇帝却已经转身,从某个抽屉里拿出个熟悉的罐子,放到了知薇面前:“这东西你那儿应该也有,不知用完没有。先用这个看看,想来应该有用。”   这是冷芳膏,知薇那里还有用剩的小半罐。自打知道他是皇帝之后,她就没怎么用过,每次看到这罐子心口就堵得慌。没想到今儿个居然又见着了。   她打开罐子刚准备用,却意外发现这罐是用过的。虽只用了一点儿,但痕迹还是很明显。这应该是皇帝的东西,并不是寻常留着赏赐人的,而是贴身使用的。   现在他把自个儿的东西借她用,知薇真是怕得厉害。她越来越担心皇帝对她能不能轻易放手了。照目前的局势看,两年后她真的能顺利走出宫门?   皇帝见她愣怔,便自己抹了把药往她的伤口上涂。凉凉的药刺激了知薇一下,她赶紧撇过头去,假装抹药实则掩饰心虚的情绪。   皇帝本就有话要说,借着这罐药便顺理成章提起了话头:“这东西朕就用过一回。有一回朕伤了手,马德福就开了这一罐。效用还不错,朕手上现在一点疤不留,你的脸应该也会如此。”   “这东西当真很好。皇上的手怎么伤着了?”   皇帝把手递到她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直扎眼睛。皇帝指了指手背的部分,在那个地方画了个圈儿:“朕这儿曾让人伤过。伤朕的东西是一柄扇子,上面还绣了两只胖乎乎的兔子。不知你可曾见过那样的东西?”   -------------   知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怎么可能会是皇帝呢?那天的事情发生之后,她设想过无数的可能性,脑中似乎偶尔也闪过皇帝这个答案。但因为当时此人离她生活还太远,所以她几乎立马就把这个可能性给否定了。   想不到兜了半天,竟真的是皇帝。   看着那只近在眼前的充满力量的手,知薇没想太多就握住看了起来。手前上皮肤光滑,看不出一点瑕疵。她又用指腹轻轻摸了摸,平坦细腻,没有任何异样。   谁能想到这只手就是当初救她的那只。   皇帝让她摸得有点呼吸不匀,强压着心头的冲动道:“你这是在勾引朕吗?”   这女人当真大胆,这么亲密的事情招呼不打一个想做便做了。要知道即便是嫔妃们,侍寝的时候他都不许她们乱摸乱碰,通常完事之后人就被扛走了,很多时候还比不上现在他们两人这样的亲呢。   知薇身子一抖,赶紧把皇帝的手放下,小声道:“奴婢逾矩了,皇上勿怪。”   “朕不怪,朕就想知道,那一日拿扇柄戳朕的人,是不是你?”   都到这个份上了,再耍赖也没意义,知薇认命地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皇帝失笑:“朕好心救你,你倒是恩将仇报。”   “不是的,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当时是被吓着了,本也想报答您的恩情来着,可您的手不小心……”   这话要怎么说出口呢。难道要她说,皇上啊,你碰了我的胸,打你一下已经算轻了。搁我们现代,登徒子是要吃巴掌的。   “朕的手怎么了?”皇帝凑近了一些,气息喷在知薇的脸上,两人的唇离了不过两寸远,当真是一探头便能亲到的距离。   知薇脸上直发烧,抿唇不语。可皇帝哪里肯轻易放过她,她既不说便由他来说。   他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她的胸口,用满是磁性的声音开口道:“朕当时不小心,碰着了你身子。本是无心之过,你却不依不饶,当真有些过分。”   皇帝的手和知薇的又不同,她是养尊处优的小姐手,干粗活没几天,手指头还没磨粗。皇帝却是自打提剑练武的手,也在马背上打过仗,虽保养得宜终究落下一层薄茧。   所以他的手指抚过知薇胸前时,有种更强烈的摩擦感。知薇是少女身子,受不得这样的挑逗,当下整个人站在那里,面色僵硬而苍白,不经意间还透露出点意乱情迷。   原来男人摸女人是这样的感觉,愉悦的感觉几乎压制不住。她微张着嘴深吸两口气,发出的声音竟带着微微的颤抖。   身体像不是自己的,完全被那股感觉掌控。皇帝的手有一种男性的魔力,不经意间就能打开知薇身体里隐藏最深的欲望。再这么下去,她就该对这个男人举手投降了。   皇帝也被这细微的举动搅乱了一池湖水。知薇小小的身子瑟缩着,带着害怕也带着无助,像娇艳的花即将开放,那浓烈的香味直冲鼻翼,如野兽般将人瞬间吞没。   他忍不住一伸手,抚在了她的腰上,手腕重重用了下力,瞬间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当彼此的身子紧贴在一起是,他们都感受到了对方火热的气息。   知薇害怕极了,用仅剩的一点理智哀求道:“皇上,不……您别这样。”   这是在拒绝他。皇帝心里有些失落,却也没想过强迫她。他心上的女人不能用权势逼她就范,终有一天要她心甘情愿臣服在自己的身下才行。   可就这么放开她又心有不甘,皇帝唯有仅仅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间,用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可情绪能控制,身体的某个部位却是控制不住。当两人贴在一起时,知薇很快就感觉到了异样。她是现代人,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知道男人动情时会有怎样的生理反应。当那硬物有打招呼顶上她的身体时,她吓得几乎晕过去。   可她不能挣扎,因为刚动了一下皇帝便开口道:“你别动,让朕缓一缓。你若乱动,朕当真保证不了会发生什么。”   这是在威胁她,若乱动便要就地阵法。可怜知薇又惊又怕,却只能任由他抱着,听着他粗重而略显凌乱的呼吸在耳边回荡,最后终于渐渐轻了下去。   然后皇帝放开她,脸色平静道:“你出去吧。”   不知怎么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再正常不过,可知薇临走时还是有些担心,竟一步三回头盯着他瞧。   皇帝就这么站在那里,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又像是蛰伏不动的猛兽。即便现在平静如波,下一秒可能也会汹涌澎湃。   这样的男人真叫人害怕,知薇走到门口,掀起帘子快步走了出去,再不敢多逗留一刻。   待她一走,皇帝面色一变,转身进了旁边的净室。大约一刻钟后,皇帝出来叫了马德福进来,让他准备热水沐浴。   马德福看他脸色微红,大约猜到了什么,却是什么也不敢说,猫着腰儿办事儿去的。只是忙活的时候心里总忍不住嘀咕,自家主子真是个怪人。放着满后宫的美女不用,偏偏喜欢自己解决。   皇上这都多久没翻牌子了,得有大半年了吧。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古往今来哪个皇帝大半年不承幸妃子的,简直是千古奇谭。   到底是从哪天开始的呢?   马德福仔细算了算,突然眼睛就亮了。好像就是从见着知薇开始吧,皇帝便一直叫去,到后来敬事房的太监都犯懒,几次差点忘了拿绿头牌过来。用他的话来说,反正皇上也不翻,我来了有什么意思。天天吃闭门羹,叫人心头好郁闷。   想明白这一点后,马德福连连摇头。都说帝王无情,他却碰上个痴情种子。皇帝对知薇这般上心,若以后当真封点什么,待她生下一儿半女,搞不好真要封后了。   知薇的这根大粗腿,马德福突然很想抱住。   皇帝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待穿好衣裳后整个人神清气爽,那点子污浊的想法已然没了。他进了正殿批折子,忙天晌午一个人用了午膳,又歇了回午觉,起床的时候才想起知薇来。   于是他又让人把她叫过来。   知薇那时候都回自个儿屋里了,一连走了两天,雪容看她的脸色明显不一样。若换了是从前的锦绣,一定会立马凑上来打趣她:“是不是要封娘娘了?皇上待你好不好?”   其实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啊。   她进燕禧堂的时候,皇帝还没穿好衣服,只穿了中衣坐那里翻本诗集。知薇也不知道叫她来干什么,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往里探头。皇帝这是刚起啊还是要睡啊,穿这么少多不好意思,看了回头得长针眼了。   皇帝知道她来了,头也没抬便道:“进来吧,杵在门口做什么?”   知薇只能慢吞吞往里挪,边挪边劝:“皇上添件衣服吧,如今天气凉,当心冻着。”   “正等你来侍候朕穿衣。”皇帝放下那本诗集站起来,身上的蜀锦暗纹中衣轻飘飘抖了两下,露出极好的垂坠感。   皇帝的东西果真都是好的。   知薇还算机灵,拿起搁在矮几上叠好的常服捧了过来,正准备拿最上面那件给他穿,便听皇帝又道:“你沏茶不会,这穿衣服的活儿总会吧。”   “这个奴婢会。”谁还不会穿衣服啊。   可她想错了,皇帝的衣服和她们穿的不一样,繁复不说还极考究,内里有很多暗扣,手脚笨一点还真不行。要穿得挺刮漂亮讲究点门道。知薇不知道这衣服穿着的顺序,凭直觉瞎弄一气,结果最后还得皇帝自己动手,才算把这衣服穿出型来了。   知薇挺不好意思的:“奴婢头一回侍候万岁爷更衣,让您见笑了。”   “是有点想笑。往后多多练习,总会好的。”   这意思是常要她干这个活儿啦。知薇赶紧道:“奴婢只是侍弄花草的,笨手笨脚怕皇上不高兴,还是找专门侍候您的姐姐们来做吧。”   “大冬天的哪儿来的花草,我看你平日里也闲得很。要不这样朕调你到跟前来,专事司衣如何?”   “不好不好。”知薇口快说了出来,一抬头却对上皇帝的眼睛。   她仔细瞧了瞧,生怕他生气,却见他如曜石般的眼睛里藏了点笑意,这才明白他刚才就是逗她玩的。   皇帝不是不想把她弄身边来近身侍候,只是她不愿意他碰她,若整日里这般穿衣脱衣摸来摸去的,难免擦枪走火。   到时候他控制不住强要了她,她固然成了他的人一辈子逃不掉,可心里那个结也打下了。总要叫她心悦诚服才好。   穿完了衣裳皇帝又道:“白日里你走得急,倒有桩事情忘了问你。你从前伤了朕的手,可该补偿一二?”   “皇上想要什么补偿,奴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入不得您的眼。”   “没说要你的东西,要的是你的心意。”   “心意?”知薇皱眉想着,“那您要什么,我这手笨也不会做东西,要不您说说看?”   皇帝想起方才她侍候自己穿衣的情景,脑子里有了想法:“这样吧,你替朕做套中衣如何?” ☆、第58章 应付   知薇正给皇帝拉衣服的下摆,听到这话便笑了。   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奴婢不会裁衣裳。”   皇帝不信:“朕瞧你刺绣功夫还不错,虽绣的东西有点乱七八糟,针脚功夫还算扎实。怎不会裁衣裳?”   “真不会。小时候家里没教。”刺绣是家中祖传的手艺,所以她才被逼学了。至于做衣服嘛,那年头人人都买现成的,只有老师傅才会裁衣裳。她忙着上学考试,哪里会学这个。   皇帝打量她的脸,看她是不是在说谎。知薇露出一脸无奈:“皇上,奴婢真没撒谎,确实不会。您若想穿新衣,找针线局给您做一套就是了。”   皇帝觉得她这一句话,立马把他归为眼皮子浅的人了。皇帝还能缺衣裳穿,不过是想穿穿她做的衣裳罢了。   但她既然不会,他不勉强。   “好,既不会便算了。”   知薇刚松一口气,却听皇帝又道:“那就补偿点别的。”   “您还想要什么?别挑太难的,奴婢真不会。”   “这个,你一定会。”   过了两日,知薇收到一套新做的中衣,用的是老家的双桃如意暗纹宋锦,清淡的颜色薄而透的质地,当真是上好的一套衣裳。   来送衣裳的人是小庄子,顺便还带来了皇帝的口谕:“皇上说了,让您给他在袖口裤管处绣点松竹梅兰什么的,要不这衣裳显得太素净。”   这就是他要的补偿吧。她不会做衣裳,就让她在新衣上弄点花样出来。知薇心里直叹气,这皇帝有时候透着点孩子气,认准了的事儿还非要干成了。   小庄子将装衣服的匣子往她手里一放:“您可拿好了,这是御用的东西,金贵呢着,下针前先想明白了,回头要绣坏了,可就麻烦了。”   知薇立马觉得自己像捧了个烫手山芋,吃不下也扔不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啥事儿也没干,就待在屋子里给皇帝绣睡衣。她想了很多花样,花儿朵儿的总觉得不大适合皇帝,显得脂粉气,松柏竹之类的还不错,寓意也好,又是从小练就的基本功,于是就挑这三样下手了。   绣之前她特意画了花样子,来回调整了好几遍,这才小心翼翼下了手。画花样子的时候她还想过,要不给皇帝设计几个英文字母吧。看他这样子不知懂不懂西洋文,若不懂的话倒也有趣。   可彼时大晋已与西洋通商,宫里舶来品也不少,搞不好皇帝身上有两个洋传教士,教过他二十六个字母呢。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知薇还是选了最保守的图案。   若他不喜欢便再好不过了,以后肯定再不叫她做。   她哪里知道,皇帝现在就如陷入热恋的小年轻一般,只要是她做的必然是好的。宫里绣娘千千万,比知薇手艺好的不知有多少,可他撇下她们不用,独独要她出手,为的就是那一份心意。   即便将来她真的走了,身边留几样她做的东西,偶尔拿出来看看也是好的。   皇帝觉得自己这个帝王当到这个份上,当真有点窝囊。   腊八过后便奔着年关去了。今年良妃因生了孩子,皇帝便没打算叫她操持春宴,而是请了太后和蒋太妃出山,一道儿操办这个事儿。   蒋太妃前一阵子因为傅玉和的婚事,和皇帝闹了点不愉快,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事后她想想也觉得是让人利用了,让小弟媳妇回去查了那个透露消息的人,却是和蒋家一直不对付的陆家。   这下子把她惊出一身冷汗,觉得是陆家故意放冷箭陷害她,想让她失了皇帝的信任。这些日子她一有空儿就往太后跟前跑,和她拉近关系,凭着从前那点子情谊,总算把老姐妹的感情给修复了过来。   至于皇帝嘛,蒋太妃没敢太往跟前凑。如今瞧皇帝有重用她的意思,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也再不敢掺和宫里的人和事,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   皇帝让蒋太妃参与春宴的事情,也是这个道理。女人嘛,在宫里待久了,整天吃饱了没事儿,就容易闲出病来。蒋太妃其实是个挺聪明的人,就是先帝去得久了,她没了那颗争斗的心,便生出点旁的心思来。   这下好了,给她点事情做,填满她的空闲时间,就再不会兴起别的乱子来。   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皇帝这几天没见知薇,将心思全放到了政事上。那一日他要上乾清宫去,临出门前看了小庄子一眼,同他道:“去将知薇叫过来。”   这衣裳绣了这些天也该有成果了,老这么躲着他不见他,着实不像话。   知薇确实有心躲着皇帝,那点衣袖和裤管儿,三天功夫也就完事了。可她磨洋工故意绣得极慢,还给自己找个了借口,说是慢工出细活。   结果小庄子一来,说是万岁爷找她,她便两眼一番,知道还是没躲过。   养心殿和乾清宫离不算远,皇帝便没让人备轿,带着知薇慢慢走过去。身后跟着一众太监宫女,都不许离得太近。   知薇不敢和皇帝并肩而行,便故意落后半步,走在他的左侧。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宽阔坚实的肩膀。皇帝身形很好,搁现代应该能当个模特儿。她仔细量了送来的那身中衣,算了下皇帝大约是黄金比例的身材。   想想那日他穿中衣站自己面前的模样,也透了干练和清爽,可见是个衣服架子。   一想到这里就难免想到自己屋里那一套,往远了又会琢磨皇帝穿上那一身会是什么样子。这衣服下面的身子又会是什么光景,在屋里绣松柏的时候,知薇一想到这个就脸红心跳。   她大概也是少女思春,平白无故想男人了。   皇帝半天没说话,一直到进了乾清门才突然问她:“衣裳绣得怎么样了?”   知薇深吸一口气:“还差一点儿,就快好了。”   “这么些天过去了,竟还没好?”   “奴婢手笨,手脚太慢,皇上恕罪。”   “别总恕罪恕罪的,朕不爱听。”皇帝大步往前,踏进了正殿明间。突然他站住了脚,回头打量知薇的脸,“看你这脸色不太好看,前一阵儿受的凉是不是还没大好?”   其实是好了,但为了给拖延工时找点借口,知薇便故意轻轻咳了两下:“是……还有一点儿。”   皇帝便走到她身边,一手托起她的手腕,另一手则给她扶脉。女子的脉像总是弱一些,知薇身子骨还算不错,就是有点虚。皇帝便道:“一会儿给你开个方子,不许像上次那样供着,给朕老老实实把药吃了,听到没有?”   知薇点头如捣蒜:“听到了。”   然后两人就进了西次间。皇帝在靠窗的坑上坐下,吩咐知薇道:“去沏两杯茶来。”   顿了顿他又加了句:“若不会就问小庄子。”   真把她当低能儿了。知薇心里撇撇嘴,且行且退。走出殿门的时候心里不禁嘀咕,皇帝这是要见什么人吧,要不怎么让她泡两杯茶。她还没心大到觉得皇帝特意带她来乾清宫,就是为了请她喝茶的。   她就是个随身侍候的丫头啊。   想着知薇拐进了旁边的茶房,见小庄子正在里头,便上前轻声道:“庄公公,皇上让我沏两杯茶,您教教我吧。”   小庄子笑着应一声,使了浑身的本事,从皇帝爱喝哪种茶说起,到用哪哪儿的水泡茶,用哪样的茶盏,于到茶泡多少轮什么温度合适,林林总总说了一堆。   知薇边听边学着做,泡出来的茶倒也有模有样。只是这样一来难免耽搁了时间,她再进西次间的时候,那里已多了个人,坐在皇帝下首的椅子里,身上的装束有点奇怪。   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啊。   知薇怀着好奇走近了一看,发现竟是个洋鬼子,看起来像是西洋使节的模样,金头发蓝眼睛,看脸部线条是非常纯种的欧洲人模样。   听着这两人的谈话,知薇惊出一身冷汗。原来皇帝和这洋鬼子在用流利的外语交流,听起来不大像英文,似乎是法文?   幸好她没有作死,给皇帝的衣袖上弄点英文字母,否则非叫他找麻烦不可。知薇暗自庆幸,小心翼翼地将茶搁在皇帝手边的小几上,又退下来给那洋鬼子上茶。   洋鬼子生性活泼大方,不知是不是看她长得漂亮有意调戏她,一张嘴就用法文和她打招呼,见她没反应又立马换英文。说了hello后还不够,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知薇上辈子英语学得一般,但基本的还会,尤其是问名字,那根本就是刻在脑子里的英语三大金句之一。听到之后她几乎来不及细想,脱口而出便用英文给答了。   只是话说到一半她就觉得不对,皇帝那眼神跟刀子似的落在她身上,吓得她差点把茶盘丢掉。   这下真要有麻烦了,皇帝显然听懂了,并且产生怀疑了。她是沈家大小姐,娇养的闺女知书达礼,按理说最多读点诗经孔孟之类的,怎么会讲英文呢?   知薇的汗流进了后脖颈,突然有种乌云罩顶的错觉。   ------------   她垂头丧气出了明间大门,倚在廊下发呆。   小庄子过来同她说话,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小庄子还以为她让洋鬼子吓着了,便主动介绍起那家伙的背景来:“姑娘你别怕,那就是个法兰西使节,前一阵刚来咱们大晋进贡,皇上今儿是召他进来说话的。咱们皇上会说法兰西语,还会说英吉利语,当真是厉害啊。这法兰西使节初来的时候还挺傲气,几回进宫就被皇上驯得服服帖帖的。是不是很厉害?”   当然厉害了,他是皇帝嘛,能文能武也正常。知薇现在没空打听他会几门外语,她只想知道一会儿皇帝会怎么盘问她。   她必得想个主意,找个借口才行。   结果皇帝和那洋鬼子一聊就上了兴头,刚开始知薇还在那儿候着,防着皇帝要这要那。结果半天不见他叫自己,便去了后头值房找东西填肚子。结果刚吃了个半饱,听说皇帝要传膳,她又提了裙子急急赶去,一见那洋鬼子已经走了,不由松了口气。   但皇帝这一关还是不大好过。吃饭的时候知薇在一旁侍候,用过之后皇帝开恩,先放她回去吃饱了,再将她叫进西次间慢慢盘问。   经过几个小时的酝酿,知薇已是心中有数,所以皇帝刚问了一句“你懂英吉利语?”,知薇就赶紧回道:“奴婢跟哥哥学过两句,就会那么一丁点儿。”   “你大哥?”   “是,大哥也只会那么一两句,大约是跟某个传教士学的,全都教给我了。”   “那除了方才那一句,你还会点什么?”   “奴婢会说How are you,How do you do,还有How old are you。旁的就不会了。”   这都是从前学英语的时候常用的句子,知薇张嘴就来,但她也没胡说,剩下的就要好好想想的,多年不用真有点忘了。   皇帝一听她How来How去的就想笑,强忍着又道:“你倒学得挺专一。”   “是奴婢哥哥本事不够,就会那么几句。”   皇帝却有点不信。沈知方是个当兵的,骑马打仗是把好手,学问嘛就很一般的。皇帝从前召他进来说话,略说些高深的文言他便听不懂。这样的人会跟洋鬼子学说英吉利话?   可若不是那样,知薇又从何处学来。总不至于她除了一个会说吴侬软语的乳母外,还有个会说英吉利话的奶妈吧。   他渐渐发现,知薇身上有很多谜团,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她不像个大家闺秀,有时候爱耍小聪明,不那么端庄稳重,也不怎么讲究三从四德。她之所以对自己敬畏,不是因为天道皇权,而是因为他能杀了她。   她是个怕死的小女人,又对出宫有着绝对的执着。皇帝从没见过她这样的,一般的女人入了宫便不会想着出去。若能得几分圣宠便满心欢喜。可她一点儿不在乎,哪怕终身不嫁都不嫁给他。   她明明出生京城,却对南方的事情知之甚多。自小养在深闺,却懂西洋话。而且她刚刚见着洋鬼子并不吃惊,也不怎么好奇,更不恐惧,仿佛从前便见过一样。   皇帝哪里知道,知薇上辈子活在繁华的大都市,老外见多了。去个热闹点的广场动不动就能跟老外擦肩而过,去哪儿买杯咖啡,旁边一个蓝眼帅哥。有时候坐趟地铁也能碰到个说着一口憋脚中文的大胡子叔叔。   这样的知薇当然不会对洋鬼子产生太大的兴趣,和这个年代养得过于精细的小姐不同,她那成长的环境若叫皇帝知道,定会认为她像是被当男儿一般养大的才是。   皇帝微微抬眼打量她,发现她在走神。眼神明显没有焦距,不知道看向了哪里。于是他问:“在想什么,想着怎么应付朕?”   “奴婢不敢。”   “你还真敢。”见知薇笑得勉强,皇帝话锋一转又道,“行了,你既学过几句西洋话,那法兰西大使这次来送些东西过来,朕回头让人搬你屋里去。”   “奴婢不敢得皇上赏赐。”   “那就赐顿板子,可好?”   “不不,奴婢还是要赏赐吧。那都是些什么,西洋来的小东西吗?”   “朕也不清楚,还没开箱开过。听说是法兰西王妃爱用的东西,想来是姑娘家的东西。朕这儿用不着。”   知薇很想劝他那就送给后宫诸嫔妃吧,但一想他肯定要嫌自己多嘴,还是算了吧。西洋使节送来的东西肯定不差,又是王妃用的,搞不好是化妆品香水之类的。   知薇倒也有点好奇,回屋后便等着。大概黄昏时分还真有人送了一小箱的东西来,摆在她床头的桌子上。当时雪容当差还没回来,知薇一个人在屋里,便开了箱子仔细看。   上头那些确实如她所想,有涂脸的香脂,还有漂亮的五色瓶子,打开一闻浓的淡的香味都有。还有一面精致的西洋梳妆镜,两个小镜盒,并其他一些乱七八糟女人爱用的东西。   总之这些东西和知薇在现代用的还是略有差别,但已初步雏形,跟宫廷御制的那些大不一样。   她正翻得起劲,冷不丁看到箱子下面像是压了几块布料,她便在想会是西洋的裙子吗?   于是她把上面的东西移走,继续往下翻。起先她看到的只是一块白色的西洋布,掀开一看里面的光景,却是差点没把她给吓晕过去。   老天爷,打死她也想不到,这箱子下去竟整整齐齐地放着几只bra!那是跟现代款式极为相似的bra,一见之下令她十分怀念,可拎起来看了两眼又觉得太过震惊,于是只能重新扔回箱子里。   皇帝说了,他没打开看过,那他应该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若叫他知道,会不会气得脸红脖子粗。堂堂天朝大国,西方来使竟送内衣过来,岂非叫人恼火。   知薇再次感叹,洋鬼子果然一直这么彪悍,甭管是古代还是现代。   那东西当真烫手,知薇一时不敢再看,也怕雪容回来看见了不好交待,匆匆将东西放回箱子里,搁进柜子锁了起来。   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又觉得就这么搁着怪可惜的。这年代也有所谓bra,就是肚兜。样子是挺好看,用料也考究,可对她一个现代人来说,到底不如洋鬼子的好用。   她都三年多没用那玩意儿,现在突然看见竟想得慌。   于是第二天一早起来,趁着雪容还在睡,知薇悄悄拿了一件换上,外头厚重的衣裙一穿,全都遮掩住了,一点痕迹没露。      穿上那东西她自在了许多,到底上辈子穿了十多年,这习惯一下子改不掉。   待到雪容洗漱干净后,两人便一同出门去。到了外头才发现,原来昨夜竟下了一夜的雪,满世界一片雪白的光景,迎面一阵寒气扑来,两人同时打了个哆嗦。   然后她们便去领今天的差事。   知薇给皇帝的中衣已绣好了,和小庄子说好让他晌午过来拿。后花园没什么差事,如皇帝所说的,冰天雪地花也开不了,这里又不像寿康宫还建暖房,知薇她们一下子便闲了下来。   可事情总会有的。管她们这拨人的带班首领章公公是个有一说一的人,不像马德福和小庄子,对知薇和皇帝的关系他并不知情,只将她当寻常宫女看待。   两人到了他跟前后,只见他嘴一努,便吩咐道:“去将尊义门前的雪给扫扫,回头皇上还要出门去。”   两人没多话,领了差事便去了。扫雪不是个轻松的活儿,都说下雪不冷融雪冷,这会儿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宫女不如太监,衣裳穿得都薄,又是在户外工作,一阵冷风吹来,裹挟着雪末子直往脖颈里钻,才没扫多久知薇和雪容两个人的后背便都湿了。   雪容有点不高兴,觉得章太监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存心折腾她们。反倒是知薇心宽,只想快点扫完拉倒,回头进屋喝杯暖暖的浓茶,这一身寒气便去了。   两个人正在那儿扫着,迎面走来一个人,虽是迎着风雪,身板却挺得笔直。他手里拎个药箱,面色一如往常般平静,直到与知薇打了照面,那神情才微微一变。   知薇好久没见着傅玉和了。上一回她被人算计差点丢了性命,听说皇帝宣他来给自己诊脉了。这样的大人物给她看病,当真是屈才了。   只是那时候她睡着,没机会同他道声谢。这回儿既见着了,话虽不能多说,迎面便行了个福礼,只盼对方能明白。   傅玉和眼见她身子大好,脸上的肌肉有些许活络,又一眼看到站她旁边的雪容,不由微微皱眉。   这姑娘倾心于他他一早便知,但每每见到他便露出那样一副期盼的面容,傅玉和着实有些苦手。她是犯官之后,他也没办法救她出水深火热。若他真不顾自身安危去求皇帝,估计也成。但到了那时,皇帝一定会将她送入他家,成为他的妾氏。   这当真是叫人为难的事儿。 ☆、第59章 誓言   待到傅玉和进了养心殿,雪容就把知薇往旁边的角落里拉。   知薇看她一脸凝重的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便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雪容是个小姐身子,从前在花圃因有群芳姐罩着,基本不干什么活儿。来了养心殿后可是辛苦多了。知薇真怕她身子吃不消。   但雪容只是摇头,一开口便直截了当:“知薇,我有话要问你,你同傅太医,究竟是何关系?”   知薇觉得自己当真是小看古代的女子了,不都说这个年代的女人矜持羞涩,出嫁前连成亲这种话题都不会谈的吗?更不会轻易同人谈论男子。怎么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呢。   地面一层白白的雪,将阳光反射到了墙面,也照在了雪容的脸上。看起来她脸色微红,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看她的眼神又充满坚定的神情,知薇心想这便是陷入情网的女人吧。   果然爱情让人变勇敢。   可这问题有点难回答,知薇只能打马虎眼:“我与他什么关系,你还不知道吗?”仇人呗,害死了他的亲弟弟。她在他心里,应该就是个妖女。   “知薇,你我相识一场,虽然我不比锦绣,与你多年主仆情谊,但我真心将你看作朋友。我这个人你也知道,不爱说话也不会说话,在花圃的时候除了姐姐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后来认识了你和锦绣,当真叫我欢喜。如今咱们又都到了养心殿当差,离了姐姐我便一直把你当作依靠。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同别人讲,便想同你讲,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知薇探头四周看看,见宫门前除了她们两个再无旁人,便压低声音道:“雪容,你什么心思我明白。可这事儿我也没办法啊。但凡有点办法,你姐姐早替你想了,是不是?”   “我知道,他于我便是那天上的明月水中的镜花,可观却永远遥不可及。但我只想知道你对他是何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   “也算是缘分吧,好几回我撞见他的时候你都在身边。初时我以为你们二人必定水火不容,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当年傅二公子的事情我不清楚,不能多做评判,但我看傅太医对你,似乎颇有好感,所以……”   知薇吓得脸色一白,赶紧捂住她的嘴:“别胡说,让人听了惹大麻烦。”宫女和太医私相授受,这可是大罪。   雪容眼泪汪汪地看着她,那样子着实可怜。从前那样的一个冷美人,一碰到傅玉和的事情,怎么就成了跟水做的似的。   知薇无奈摇摇头:“多的话我也不能说,我只能说我与傅太医即便不是仇人,也成不了朋友。毕竟傅二公子死了,我们两家也算是结了死仇了。你别多想,其实说真的,咱们都在宫里,不该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当差才是正经事儿。想太多了徒增伤感罢了。”   最后这话是劝雪容的。知薇突然很同情她,因为和她一比,自己当真是幸运的。她还有个奔头,至少两年后就有机会出宫。雪容的机会却不知在哪里。她都这把年纪了,到嫔妃身边侍候已经晚了,再说她身份尴尬,很多人忌讳这个也不会要她。   如今她虽在万岁爷跟前,可两人也打不到照面儿。即便有一天皇帝真见着了她,也不会特意为她开那个金口放她出去。   皇帝愿意帮一个人,那必然是对那人存了好感的。可若皇帝对雪容有了好感,她就更出不去了。雪容这样的品貌,叫皇帝看上也不奇怪,若他一时兽性大发把人睡了,事情就更复杂了。   所以知薇也不敢劝她想办法往圣上面前凑。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子呢?她也没这份量替人求情说好话,她自己还是泥菩萨呢。一天没走出这个宫门,她一天不踏实,总担心事情有变。   尤其是现在,皇帝正对她感兴趣呢,她就更不敢提非分的要求了。回头皇帝将她一军,卖她个人情可要她从了他,她岂不成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圣母了?   所以同情归同情,知薇也不敢跟雪容拍胸脯保证什么,只能想办法劝劝她。她能听再好不过,不能听她也没办法了。人人都有自己的命,有时候强求也没用。      她们两个聚在宫门边上说悄悄话,冷不防里头皇帝的龙辇突然出来了,浩浩荡荡一堆人,吓得知薇和雪容赶紧跪下,生怕刚才的对话让人给听着了。   皇帝坐在车里,透过帘子看到了跪在雪地里的知薇。她穿得不多,风一吹人和衣服都在抖,皇帝就有点不高兴。   哪个不长眼的让她这样的弱女子出来扫雪。皇帝一挑帘子,示意马德福让人停车。   大部队就这么停在了尊义门前。知薇好奇抬头看,正巧对上皇帝的视线。对方目光灼灼,看得她心如擂鼓。忽然他眼神一黯,冲她微微皱眉,知薇便明白过来,赶紧起来迎上去,听候皇帝的吩咐。   皇帝这会儿要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带着她有点不方便。而且雪地路滑,她又不能坐车,最后衣服鞋袜全湿透,反倒是受罪。   他便另外想了个法子:“你进屋里去,将东暖阁替朕擦一擦,回头朕要在里头品茶。”   这是好差事,皇帝摆明了抬举她呢。一旁小庄子识相地过来,冲知薇一摆手,示意她跟自己进屋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开了后门,知薇有点不好意思,回头又看了眼还跪在雪地里的雪容,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皇帝心想送佛送到西,又吩咐人给雪容找了轻省的活儿,远远打发了。   知薇就这么进了东暖阁,一个人打扫一间屋子。说是打扫其实没什么事儿可干,皇帝的寝宫日常都有专人打理,像东暖阁天天有人抹桌子擦地什么的,那青石地面光亮得都能照出人影,顺手一摸椅子摆件,也摸不出一丝灰尘。   皇帝让她进来,不过是想让她取暖罢了。   他最近对她真是愈发好了,简直令她无法承受。一个男人,还是那样的男人,能处处想到你对你好,其实是件挺难得的事情。知薇也很想报答他,毕竟宫里人情冷暖,人人都跟你隔着一层皮,真心待你的人不多。   皇帝对她的好她都记在心上,可她真没法子报答他。他要的她给不了,她想给的他又看不上。他们两个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松动的迹象。   但知薇担心,或许很快皇帝就要先出手了。他毕竟是天子,自小被捧着长大,当了皇帝后更是成了天下第一人。他能忍多久,他对自己的耐心终有一天也会消耗殆尽的吧。   若他再次提出纳她为妃,她还能有勇气拒绝吗?   知薇手里拿着布,胡乱地擦着一个同人一般高的青瓷花瓶,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正对着她的背影发呆。   从这个角度看,她当真显得娇小又瘦弱。皇帝想起那天将她搂在怀里的感觉,薄薄的,如纸片一般。那骨头脆的,仿佛一用力便会折断。   那一刻他真想就这么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不分开才好。可一切都只是妄想罢了。她的心不在他身上,离得远远的,一早就飞出宫门跑去那花花世界了。   有时候皇帝也会乱想,想着若自己不当皇帝,放弃这万里江山同她一道出宫去,会是怎样的光景?但他受君王教育年数颇长,很多礼仪信义的事情,不是说丢就能丢得开的。他若不当这个皇帝,这个宝座该由谁来坐?   二哥吗?他一点治世之才都没有,丽贵妃又是跋扈的性格。若让他当皇帝,只怕江山便要由妇人主掌了。四弟吗?年纪这般小,淘气又贪玩,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江山这担子压不到他身上,不仅江山会垮,他也会被压垮。   更何况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互相谦让便能解决的。他今日坐在龙座上,人人仰望他敬重他。他日他走下神坛,多少人会追杀他要他的性命。到时候知薇要怎么办,如何才能护她周全?   一个男子若无法掌握足够的权势,就连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做不到。   皇帝怔怔地想着,慢慢走了过去。快走到她面前时,知薇突然一转身,看到皇帝出现在面前,吓得尖呼一声,往后一退正巧撞在那花瓶上。   花瓶又大又沉,来回晃荡的又把她整个人往前推去。皇帝眼明手快,一伸手就将她抱了个满怀,另一只手则扶住瓶口,将那花瓶稳了下来。   知薇又惊又羞,抱怨道:“您怎么突然进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朕进自己的寝宫,还要同你打招呼?”   知薇挣扎两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远远地站那儿,赶紧认错:“是奴婢一时口快说错了,皇上别见怪。”   皇帝拿这样的知薇没办法。说话很随便,有时候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偏偏认罪态度相当良好,而且绝不拿乔,该低头就低头。   配上那一口带了软糯吴音的话语,就跟头鹿似的,直直撞进了皇帝心上。   ------------   两个人就这么彼此对视了半天,还是知薇先败下阵来,脸红红地低了头。   皇帝也不为难她,往临窗的坑上一坐,叫人进来上茶。不多时马德福进来,端了两碗杏仁奶羹上来,上头洒了细碎的坚果,白嫩微黄的奶豆腐还微微冒着热气,在这样的冬日里吃真是再好不过。   皇帝看她脸上露出馋相,不由失笑,召手把她叫到跟前,拿了一碗递给她。知薇捧着还微温的碗,冲皇帝笑了笑。   跟着他还是有好处的,至少经常能吃到好东西。   皇帝又指指面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吃,又问她道:“要不要进点别的点心?”   “不用了,这么一碗下去便够了。”   “嗯。”皇帝应了一声,却不急着吃,反倒意味深长看着她吃,一直到她吃掉了半碗,才又开口道,“你这吃饱了,能不能将朕的衣裳给绣好了?”   原来叫她进来是有目的的啊。知薇立马放下碗答:“皇上的衣裳奴婢已经弄好了,本和庄公公说好让他晌午去奴婢屋里取的。皇上若着急,奴婢这会儿便回去取。”   “不急,这会儿离午睡还有一会儿。待会等朕用过午膳,你去取了来,朕要试试,也看看你的手艺如何。”   “奴婢手艺一般,平日里都是绣着玩的,比不得针线局的绣工们,皇上看了若不喜欢,也别降罪啊。”   “你这般能说会道,朕若真要治你个什么名头,你定有长篇大论与朕好好说道说道。朕怕了你这张嘴,自然不会降你的罪。”   知薇觉得皇帝真会倒打一耙,能说会道的人明明是他。虽然他话不多,但经常会冒出一两句金句,把她噎得无话可说。而且他说话的时候神情总是淡淡的,仿佛不经意又云淡风轻,可那会心一击啊,真叫人吃不消。   她没办法跟皇帝顶嘴,只能笑笑不说话,继续吃她那碗奶羹。说来也奇怪,她其实是不爱吃杏仁的人,那东西有股怪味儿的,喜欢的人觉得香,不喜欢的人一闻到就难受。可为奶羹做得极好,吃不出地股子冲味儿,全让奶和葡萄干一类的东西给中和掉的。吃进嘴里只觉得又香又滑,跟吃果冻似的。   知薇三两下就把剩下的半碗全吃了,吃过后还满足地舔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看得皇帝眼底浮现起一丝笑意。   他发现自己其实挺喜欢看她吃东西的。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吃东西的时候不大讲究形象,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食物本身上。好吃她就多吃,不好吃便少吃甚至不吃,不会为了讨好他故作优雅,也不会掩饰自己的喜好来迎合他的口味。   每次看她胃口大开的模样,皇帝心情都会特别好。于是他便道:“将朕这碗也一并吃了吧。”   “那不大好吧,那是皇上您的。”   “朕刚刚在太后那儿用了两块点心,这会儿吃不下,你便替朕吃了吧。”   既然皇帝开口,她便不客气了。知薇走到他身边,端起那个碗转身往回走,都忘了宫女不能拿背对着皇帝走道儿的禁忌,坐下后便又吃了起来。这东西越吃越香,两碗下肚顶了个七八分饱,可把知薇给满足得。   但这么放开肚皮吃的后果就是,到了中午知薇就撑得吃不下午饭了。于是她便一个人留在屋里检查皇帝的新衣。看看哪里有没有脱线的,又再三查看有没有将针留在衣裳里,万一扎着皇帝可了不得。   就这么忙活了半天,刚把衣裳放进匣子里,小庄子便过来取了。知薇便把匣子递给他。结果对方没伸手接,反倒冲她笑:“姑娘还是亲自送过去吧,万岁爷要歇午觉了,姑娘得去侍候着。”   知薇愣了,皇帝睡觉干嘛要她侍候,他明明有女史替他铺床叠被的啊。   可小庄子一脸这是皇帝口谕的嘴脸,叫她无法拒绝,只能皱着眉头跟在他后头,一路进了养心殿。   皇帝今天换了个地方歇午觉,不在燕禧堂改在体顺堂。知薇进去的时候皇帝还穿着常服在那儿看书,听到打帘子的声音他微微抬眼,将书随手一放。   “拿过来给朕瞧瞧。”   知薇就捧着匣子上前。皇帝亲自打开盖子,将里头的衣裤拿了出来,抖开了细细看。知薇的针线活儿做得其实不错,大约是慢工出细活,针脚和针线局的那些绣工一比,也不算差了。   颜色配得不错,深绿浅绿老绿,虽是同色系,但错落有致安排得当,看起来很有层次感。   皇帝一生得新衣无数,对此早就麻木了。但拿起知薇给他绣的衣裳,心里却有种说不出感觉,一下下冲撞着身体。   他便起身拐进后头净房,在里头换了衣裳出来。知薇原地等着,见皇帝出来时只穿了睡衣,赶紧把头低下。   他最近怎么了,老爱穿睡衣在她跟前晃荡。要搁在现代,知薇估计早就冲他开玩笑,要他把衣服脱了,露出里面的肌肉让她好好瞧瞧了。   可现在她不敢,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见皇帝换好衣裳,她便道:“皇上要歇息了,奴婢先出去了。”   “给朕铺一下床。”   “是。”知薇老实应了,走到床边打起床帘,开始给他铺被。被子很快便铺好了,她正要请皇帝过来睡,皇帝却已走到她身后,轻声开口道:“还记得当日的情景吗?”   “皇上指的什么?”   “那一年你初入宫,朕翻了你牌子侍寝。那一日便在这体顺堂。朕躺在那里,你不着一缕由小太监裹了毡毯送过来,就这么躺在朕在身边。朕掀开毯子看了你一眼,你当时在做什么,看见朕了吗?”   这是在说她头一回侍寝的事儿了。都过去三年多了,想不到他还记着。大约宫妃被抬来再被轰走的次数也着实不多,所以皇帝才印象深刻吧。   那一晚的画面知薇其实都不记得了,倒不是觉得屈辱,而是那时候刚来这个时代很不适应,心里满是恐惧和慌乱,脑子一团乱的情况下,根本什么也没记住。   皇帝见她不开口,便又道:“从前你与朕见面,却将朕错认为太医。朕当时便觉得纳闷,明明是见过的,你竟不认得朕。”   “那是奴婢头一回见圣上,太紧张了没敢睁眼。后来、后来便被人抬了回去,没仔细看清皇上的长相。”   “所以那一天你是闭着眼睛的?”   “是。”   “那你上回怎么同朕讲,你从前见过朕,只是故意将朕错认为太医,为的只是讨朕开心?可见你从前说的都是撒谎。”   知薇惊呆了,没想到皇帝绕了这么一大圈,温情又平缓地和她以前的事儿,到最后只不过是为了挖个陷阱引她往里跳。   “你今日的话和那一日说得不同,不管怎么说,总有一回是在撒谎。朕猜想你今日说的都是实话,那一日其实是为了骗朕吧。怎么,怕朕治你的罪吗?”   知薇气得七窍生烟,偏偏没话可回,心里那郁闷劲儿就别提了。怎么碰上个这么奸险的对手,都过去这么久了居然都还记得,变着法儿的寻她错处。   她当下就有点不高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是,奴婢当然怕皇上治罪了。皇上假扮太医与奴婢相见,皇上自然是没错的,错的都是奴婢。”   “朕从未说过自己是太医。”   “可您也没说您是皇上啊。您都不打一声招呼,我怎么认得出来。宫里又没您的画像,我这真是冤枉死了。”   跟皇帝相处久了,知薇偶尔脾气也会收不住。像现在就是,满肚子的委屈没处诉,只能对着皇帝发了。   只是发泄过后心里又害怕,恨不得咬掉石头。真是怎么做都不对,横竖满身的小辫子,全让他给揪住了。   皇帝却极爱看她发脾气,跟头小野猫似的,跟那些乏味的女人有天壤之别。她是灵动的活泼的,充满着朝气与魅力。没被世俗的规矩框得太死,偶尔还能跳脱出来。   像刚才那样,就跟小猫挥着爪子跟人干架似的,明明不自量力,却又勇气可嘉,皇帝着实欣赏她这不怕死的劲儿。   知薇见他不说话,心里直发怵。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却不料他已探头过来,将脸直直戳进了她眼珠子里:“好,从前既没看清楚,今日朕便让你瞧个仔细。你得将朕的脸记在心上,一辈子都不能忘。”   知薇感觉自己声音都哆嗦了:“奴婢……不敢忘。”   “即便有一日你出了宫,再也不进这皇宫来,你也得记着。”   不知怎么的,知薇听皇帝说这话的时候,总觉得透出点淡淡的忧伤。她其实不愿意看他伤心难过,那样漂亮的一个人,连皱下眉都让人心疼不已。   她想开口安慰皇帝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因为她听到对方又道:“朕也一样,会将你的容貌记在心上,一辈子……都不忘。”   就跟誓言似的,皇帝说得又缓又平,却字字敲在知薇的心头。 ☆、第60章 除夕   整个春节知薇都过得很轻松。   当然这种轻松只是局部的。她的精神依旧紧绷,甚至越来越紧绷,简直快到了崩溃的境地。   但她的身体是十分轻松的,因为皇帝的缘故,再没人敢给她布置繁重的工作,连那个曾经不可一世鼻孔长在天上的章公公,见了她都是满脸堆笑,一副讨好巴结的模样。   雪容事后谈起他那嘴脸就好笑,一脸嘲讽道:“从前仗着自己是良妃娘娘的亲信,见了谁都那副嘴脸。现在呢,还不得给你点头哈腰。听说那一日他让咱们扫雪,回头让马公公骂了个狗血淋头。我算是托了你的福,也跟着一道清闲了。”   知薇恍然大悟,原来是马德福在后头帮衬她。看来现在她在整个养心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搞不好东西六宫都大大的有名。往好听了说呢,她是得了圣上青眼了,不好听就成了红颜祸水。   原本并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现在反倒搞成一团乱的局面。知薇当真除了叹息唯有叹息了。   到了大年三十那一天,宫里人人都忙得四脚朝天,连最近没什么差事的雪容都被叫出去帮忙,唯有知薇一个人待在屋里,闲得都快发霉了。   其他人羡慕她羡慕得要死,知薇自己却并不高兴。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在宫里的人一年到头见不着亲人的面儿,一到逢年过节心里便不好受。   知薇就更严重了,其他人好歹有个念想,哪怕是一辈子出不了宫门的嫔妃,偶尔也能把家里母亲姐妹什么的叫进宫来说说话儿。可她的亲人在哪里?他们隔了不是一道宫墙,也不是多少里陆路水路,他们隔着一整个空间。   对她的亲人来说,她根本就已是个死人。这种时候大概会有人给她烧一炷香,至亲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或许会谈论她几句,哀叹几声也就完了。大过年的没人喜欢找秽气,一个死人连说都不愿意多说。   所以有时候知薇也会想,自己何必那么执着于出宫。天下之地哪里是她的容身之处。每个人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了,宫里宫外有区别吗?   人一旦闲下来就爱胡思乱想。所以知薇这会儿倒宁愿像雪容她们一样,忙得脚不沾地才好。有事情打发时间,脑子里才没空想些有的没的,时间也会过得快一些。   而她一整天待在屋里,掰着手指头等吃三顿饭,早上睡到太阳照屁股。下午闲着无聊绣了会儿花,不知怎的人就犯困儿,便上床又打了个盹儿。到了吃过晚饭真要上床睡觉了,她反而了无睡意,怎么翻身都睡不着。   知薇有点来气儿,便索性下床换了衣裳不睡了。夜里点着油灯绣花太费眼睛,她都拿起针线筐了,最后还是给放下了。   快到午夜时分,雪容突然回来叫她,说过一会儿宫里头要放烟花,让她出去看。看完了顺便和她们一道吃隔年饭。知薇正闲得无聊,便披了外衣和她一道出门去。   宫里头放烟花是挺稀奇的事儿,平日里见不着。知薇虽是见多了的,但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看还是觉得热闹又有趣。   快到点的时候,一堆宫女太监挤在前头院子的玉影壁前,仰着脖子往天上看。烟花不在养心殿放,据说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放。所以人人都要伸长脖子往天上瞧,生怕漏看了一星半点儿。   知薇觉得这么多人挤在养心门前不大合适,便小声问雪容:“皇上不会生气吗?”   旁边和她平日里一道办差的腊梅听到了,笑着插嘴道:“皇上这会儿正在寿康宫陪太后熬年呢,得等吃过金银饭才回来。这会儿马公公也不在,没人管咱们。再说往年都是这样的,过年的时候不拘礼儿,皇上看不见的时候咱们就自个儿热闹一下。”   知薇这才知道,原来宫里也有这么多门道儿啊。也不都像她想的那样毫无人情味儿。   既然皇帝不会回来,她也便放开了,跟着一道仰着脖子往天上瞧。到了子正时分,就听远处传来九下擂鼓声,鼓声刚停天上便紧接着亮了起来,烟花一簇簇没入夜空之中,绽开成花又渐渐飘落下来。   知薇都好些年没瞧着这些了。从前落月轩离太和殿极远,烟花放得再高也见不着。除夕她也不守岁,和锦绣吃过饭便早早睡去了。想不到当主子的时候看不到的美景,成了奴才反倒瞧见了。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的时候。穿着厚实臃肿的棉袄,胖胖的身子挤进哥哥姐姐堆里,奋力往前挤只为多看两眼。手里还会拿那种细细长长烟花棒,专往别人身上扎,吓得小伙伴到处跑,大家闹成一团,别提多高兴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平日里想不起来的事情,一到过年就全想起来了。想起来么又有点伤感,知薇就忍不住拿手去擦即将流出来的眼泪。   幸好周围的人全都仰着脖子看烟花,没人留意到她的失态。   她正暗自庆幸没被人看到,一低头目光掠过影壁前长长的甬道,却跟一个人的视线打了个正着。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皇帝会突然出现在养心殿?他不是该陪他妈吃饭的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知薇简直惊呆了,紧接着这股情绪像多米诺骨牌,迅速传染到了其他人身上,雪容、腊梅,还有其他宫女太监们立马反应过来,呼啦啦跪了一地儿。   知薇当奴才时间还短,没跟上他们的节奏,于是整个殿前跪了一帮人,就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望着皇帝。然后她心里想,这帮家伙太不够义气了吧,下跪都不打招呼,害她现大眼了。   正当她提着裙摆也准备跪下去的时候,皇帝却看她一眼,冲正殿微微一抬下巴,示意她跟自己进去。知薇便没跪成,穿过人群灰溜溜跟在皇帝屁股后头进了大殿。   殿里头地热一直开着,一进屋一股热浪涌来,冷暖交替下知薇忍不住打个了喷嚏。正准备要告罪,皇帝已经转过身来,去摸她的额头:“着凉了,要不要吃两付药?”   “不用不用,奴婢身子挺好的。”   皇帝动不动就给她开方子,每次开的药都奇苦无比,还命令她必须按顿吃。上一回吃得她痛苦不堪,到最后药熬来了她趁人不注意,偷偷往小花盆里倒过两回。   中药这东西,她实在接受无能。   为了不吃药,她故意岔开话题问皇帝:“皇上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皇帝看着她,突然很想问她,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朕提前回来为的是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皇帝今天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因为过年,他就格外想把知薇带在身边。宫里的女人都思家,这种时候他怕她乱想。   可今天这一天他都很忙,祭天祭祖设宴摆酒,从早上睁开眼到现在就没停过。他若带着知薇,她必定得累得够呛。她不比他,连坐的资格都没有。天不亮就站着,站到半夜里,她整个人非废了不可。   所以皇帝忍着相思把她搁屋里,只为让她轻松轻松。   结果原本一切好好的,到了子夜时分,陪着太后说话熬年的时候,突然又想起她来了。也不知怎的,总觉得她肯定没睡儿,便很想回来陪陪她。   太后也看出了他的走神儿,还当他忙了一天累了,便让他提早回来歇息。一国之君身子最重要,其他的都是虚的。   皇帝难道有点心虚,却又控制不住自己那心魔,便坐了龙辇回来。到了门口的时候正巧赶上放烟花,他便下了车自个儿往里走。   他知道,年年这个时候宫女太监们都会挤在这地儿看烟花,他就想会瞧见她吗?   结果当真让他瞧见了。而且怎么这么巧,她正伸手抹眼泪儿,他便走了进来,所有的动作尽收眼底,看了个真真切切。   旁人都在笑在闹的时候,她却夹在其中默默流泪,那情景当真叫皇帝心肝肺都疼。他想幸好他回来了,要不她是不是打算今夜一个人悄悄哭整晚?待到第二日再见时,肿着两只水泡眼儿给他瞧?   看她的眼角,还挂着一丝泪痕。皇帝伸手替她抹了抹,柔声道:“怎么哭了?”   到底还是叫他看见了。知薇很不好意思,赶紧扯了个谎:“不是哭,是风迷了眼睛。抬头看烟花真累,许是灰掉进了眼睛里。”   明知她在撒谎,可瞧她说得那么真切,皇帝也不忍拆穿她,便换了个话题:“烟花好看吗?”   “好看,您要不叫我进来,我还能多瞧一会儿。”   “那倒是朕的不是了。”   “奴婢不敢。不过皇上能不能恕个罪儿,别怪奴才们挤在前头看烟花。难得一见的新鲜景儿,咱们太高兴了。”   “好,你开口,朕必定是应的。”   知薇松了口气,觉得他还算是个讲道理的皇帝。当然,这只是部分而已,有时候他对着她,可是相当蛮横不讲理的。   皇帝看她对烟花这么感兴趣,便又道:“过两天等到了元宵,朕带你出宫去。听说那一日各处都放烟花,还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比宫里有意思。”   ------------   知薇觉得,皇帝的口气很像韩剧里的欧巴们。   就仿佛电视里男主角对女主角道:“过两天哥哥给你买好吃的。”有那么点哄小孩子的味道。   知薇冲皇帝笑笑,没把这话放心上。皇帝是日理万机的人,谁知道那天会不会有事儿呢,这种承诺当不得真的。也许一转头他就给忘了。   皇帝不管她信不信,带着她进了暖阁。忙了一天有点累,皇帝就往躺椅里一靠,把知薇叫到身前:“困吗?”   “不困,奴婢一整天没差事,睡多了这会儿挺精神的。”   “那好,替朕捏捏头。你会吗?”   “不大会。”   “没关系,就在这两处捏捏就好。”皇帝指了指两边的太阳穴,知薇便绕到他身后,刚要伸手又听皇帝道,“拿张椅子过来坐着捏。”   这么好的上司真是少见,知薇心存感激,下手的时候便仔细一些,怕太重了弄疼他。结果按了两下皇帝便道:“用些力,你是不是饿了?”   “没有,奴婢晚饭吃得挺多的。”正说着,她那不争气的肚子便轻轻叫了一声。她简直可以听到皇帝的嗤笑声。   只听对方道:“你果真是饿了。一会儿陪朕吃隔年饭。”   知薇应了声是,手里的力道加重了一些。皇帝累了一天,头确实有点疼,被她这一按整个人松泛许多。   或许也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只是她在身边心情便跟着放松,人也变得舒服起来。   不多时,马德福进来回话:“皇上,都准备好了,在哪儿传膳。”   皇帝闭着眼睛道:“就在这里。”   于是马德福出去,片刻后便带了一串太监进来。东暖阁里没有吃饭的大圆桌,皇帝那份便摆在了窗边的坑几上。知薇的则摆在她身边的茶几上,她侧头一看,见是金银两色的米饭,并几样五彩小食,搁在不大的碟子里,绕碗摆成一圈,倒也挺好看。   知薇看了便觉得更饿了。就在她失神的时候,皇帝突然伸出手来,轻轻按在了她的手背上,示意她停下。   然后皇帝起身,却一直不放开她的手,反倒拉着她走到茶几边上,将她摁进了椅子里。   “吃吧。”   他说得很随意,但居高临下的气势让人无法忽视。知薇就在他这逼人的目光下端起碗吃了起来,一吃之下觉得味道不错,也就敞开了肚子,把那几碟子吃得干干净净。   她在皇帝面前吃东西不是一回两回了,知道风格随意点没什么,他也不介意。倒是看他吃得不多的样子,她便问:“皇上头痛还没好吗?”   “没有,你手艺不错。若是个男子,出了宫开个馆坐镇,或许会有点生意。”   这是在捧她了,知薇讪笑两下,有点尴尬。   用过饭后她犹豫着要不要走,结果皇帝冲她召召手,把她叫到跟前来:“今儿是过年,按理该给你红包来着。朕没预备着,就把这个给你吧。”   说着他解下了腰间的福寿如意平安扣来,执起她的手,轻轻放在里面。   知薇对这种东西没什么研究,但皇帝随身带的,肯定不是凡物。她哪里敢收,推辞着要往回送:“这个奴婢不能要。”   “朕赏的,你收着便是。”   “可红包该是长辈给晚辈的,您也不像我的长辈啊。”   “平辈之间便不能送吗?这样吧,你也送朕一个东西。”   “奴婢能有什么给您啊。”   皇帝仔细一看,发现知薇腰上系着条五彩柳叶络子,便伸手摘了下来,捏在手里边看边道:“便这个吧,一物换一物,你也不吃亏。”   她岂止是不吃亏,简直是占便宜了。知薇真有点搞不懂皇帝了,他是不会做买卖吗,这么亏本的生意他也做。他那块平安扣换成钱买的络子,只怕整个养心殿都装不满。拿那个换她的破东西,简直吃大亏了。   皇帝却不这样想。那是知薇的东西,带了她的气息,便已值了千金。如今他身边和她有关的东西已有了几样。上回她丢在寿康宫后门口的那只耳坠子,还有那套她给绣了花样的中衣,如今是根络子。   再往后还要什么,皇帝自己也没想好,便先这么由着她去吧。   知薇撑了半天终于有了些困意,眼皮子微微打架。皇帝便不留她,自让她去了。然后他回了后头体顺堂,洗漱沐浴随即上床睡觉。   那天跟知薇闲聊,想起来当初这张床她睡过。自打那天起,皇帝就一直歇在这里,再没挪过地儿。   那一夜他睡得不错,睁眼的时候已是日上三杆。   过年头三天皇帝休沐,宫女太监们也是轮番放假。知薇这种人最闲,屁大的差事都没有,每天除了绣花啥也不干。   她如今待遇不错,虽说住的地方不像皇帝的寝宫有地暖,但火盆子就有两个。里头烧的是上好的炭,全是马德福自作主张拿过来“孝敬”她的。有时候她真是被马德福师徒弄得没办法。这也太会揣摩圣意了,皇帝还没说什么呢,他们就全替她想好了。   她现在是硬着头皮不得不接下,将来到要还的时候,真不知道该拿什么去还。   过年还有一个恩典,就是宫女们可以见家人。知薇往年没这个机会,当个不受宠的嫔妃,在这方面连个小宫女都不如。   如今她成了宫女,也有了这个机会。同屋的雪容家里人都死绝了,自然不能陪她去,她便和隔壁屋的腊梅一道去了神武门,站在门槛里把头往外探。   知薇其实非常忐忑,因为所谓的家里人对她来说根本就是陌生人。听说她家里只她一个女儿,连个姐妹都没有。老太太身子不好肯定不会来,二嫂管着家,过年时最忙,也抽不出身。估计也就是母亲会来。   可这母亲长什么样儿,她竟一点没有印象,到时候若认不出来可怎么办?若叫腊梅知道了,岂不要起疑心?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探过一片人头往外望的时候,意外看到经熟悉的脸孔。那是锦绣,换了身宫外女子的打扮,显得年轻活泼许多。她身边搀着个中年妇人,想来就是她的“娘”了。   知薇一见到锦绣眼眶就湿了,倒也显得真情实意。沈夫人好些年没见着她,乍见之下愣了半晌,然后突然泪如雨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情绪是能感染人的,知薇本来只是见到锦绣激动,现在看个妇人拿自己当女儿,哭着摸她的脑袋,她也跟着伤感起来。   想想沈夫人当真不容易。丈夫和大儿子战死沙场,唯一的女儿又进了宫,小儿子虽说在身边,但小儿媳妇听说厉害得很,她这个当婆婆的恐怕拿捏不住她。这日子就不好过。   知薇十分同情她,想想她的年纪和自己的母亲比也差不了多少,心理上又产生了一点依恋感。往后出了宫,这就是她的家人,要跟她生活很多年的人。一时间她颇有些感慨,前世今生的事情纠缠在一起,融汇成了一段复杂的感情。   锦绣在旁边见她们两人哭个不停,赶紧轻声劝慰,又拿帕了给沈夫人抹眼泪儿,又仔细端详知薇,末了来了句:“小姐,我瞧你倒像是胖了。”   她最近确实胖了,又不干活只知吃和睡,能不胖才怪了。   但她觉得胖点好,胖点喜庆。都都微胖的人颜值才高呢。   知薇一下子就笑了,抹了眼泪也开始说些喜庆的话儿。先是问了家里人好不好,哥哥嫂子过得如何。沈夫人一提到儿子也高兴,擦干了眼泪抓紧时间说话儿:“你二哥家的兴哥儿建哥儿如今都长得老高了。还有娟姐儿,也都会走路背唐诗了。一家人都好,你别太担心。”   那些都是她二哥的孩子,两男一女挺有福气的,听说还都是二嫂出的。她们沈家别的不说,家风方面还算严。   听说她父亲一辈子没纳妾,二哥也是,叫二嫂管得死死的,屋子里连丫头都没几个。其实想想这样的日子也不错,要什么富贵荣华烈火烹油的,老婆孩子热坑头,不愁吃穿过点平淡的小日子就不错了。   作为一个现代女屌丝,知薇向往的其实就是这样的生活。宫廷生活看似高大上,内里的痛苦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即便是太后,想出趟门都不容易,一年四季困在粉瓦灰墙间,半点趣味都没有。   三个人凑在一起又说了会子话儿,知薇突然想起点什么,摸出怀里一个布袋子,悄悄塞进沈夫人手里:“娘,这是我最近攒下来的一点钱,你先拿着,回头有多我再给你。”   沈夫人赶紧往回推:“别别,你去年不是叫锦绣带了二百两银子给我了,如今这些你先放身边。你在宫里走动总有花钱的地方,不比我在自个儿家里,用钱的地方少。”   知薇有点意外,看一眼锦绣,对方冲她微微一笑,那意思不言而喻。那一刻知薇感动莫名,真想赞她一句:当真是大晋好丫环啊。 ☆、第61章 元宵   自打见了沈夫人后,知薇出宫的决心就更大了。   看上去多和善的母亲啊,回去后应该不会嫌弃她才是。家里哥哥是个好说话的,嫂子太凶悍的话她平日里避着点就是了。听说古代小姑子还蛮有地位的,她又是宫里出来的,终归不会指着她的鼻子照三顿骂吧。   更何况家里还有可爱的小包子们,侄子侄女一堆儿,平时没事儿教他们念念唐诗三字经,玩玩老鹰抓小鸡什么的,日子应该很好打发的。   等活个几十年,两腿一蹬儿棺材板一盖,这辈子就算齐活了。本来也就是个过客,过度参与也不好,潇洒走一回就行了。   皇宫里的气氛实在太压抑,她当真受不了。在现代她就是个不求上进的员工,到了这里依然这个德性。哪怕上司看重,给了升迁的机会,她还是欢快地拒绝了。   再说宫外还有锦绣这个好姐妹呢。这次听她话里的意思,亲事像是有着落了。甭管那男人长得是好是孬,能跟她好好过日子就成了。看她那娇羞的小模样儿,知薇也不由羡慕了。真盼着她能找个如意好郎君。   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元宵,皇帝倒是个言而有信的,竟真的兑现承诺来了。知薇当时正在喝粥,一听这吩咐差点噎着。还以为他目理万机给忘了呢,没想到记性这么好。   没办法,知薇只能擦干净嘴巴换了衣裳前去接差。皇帝嘛,一言九鼎,让你干啥就得干啥。你心里有再多小九九也不顶用,敢不听话就是一个“死”字。   所以知薇觉得还是现代好,搁在现代霸道总裁再怎么不讲理,拼着工作不要了,说不去就不去。可在这年代你试试,你要不跟皇帝去,皇帝就送你去见阎王爷。   知薇连叹三声气,到皇帝跟前的时候眉毛鼻子都皱在了一起。皇帝见她这样就问:“怎么,出宫去玩不好吗?”   知薇看看日头,天还亮着,这皇帝兴致当真好,这是准备从白天玩到晚上的节奏啊。   她挤出一点笑意,哼哼哈哈应付了过去。皇帝也不跟她多话,依旧是照这回的打扮,一个扮世家子一个扮小厮,坐了马车从神武门出去,直奔最热闹的长安大街而去。   今儿是元宵,一路过去张灯结彩游人不断,热闹得跟上辈子和人扎堆看演唱会去似的。知薇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看到这满世界的火树银花,一扫之前的颓唐之气,也跟着兴奋起来。   出宫就是好,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宫里太无聊,连放着烟花都冷清清的,远不及民间来得喜庆。   京州卫的人和从前一样,打扮成游人或是小商贩的样子,混在人群之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人人神经紧绷,生怕再出现上回那样的事情。   那个姓骆的花花公子,后来的下场可不大好。那天的事情过去没多久,他的父亲户部左侍郎骆文修,就被人查出贪污巨款,一本参到了皇帝面前。皇帝大笔一挥,就将他罢官严查。   查出来案情属实之后,皇帝倒没杀他,而是批了“流放”二字,将他们一家人都赶去了边塞的苦寒之地。   那个骆子唯前面二十几年享福惯了,若杀了他反倒便宜了他。皇帝就想让他尝尝苦头,从前耀武扬威鱼肉百姓,从今后成了被鱼肉的人,那心理落差足够折磨他一辈子。   钝刀子割肉才能叫他晓得厉害,否则他永远不长记性。   可怜骆子唯到死都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怎么一夜之间家里败落至此,他也从金贵的大少爷,沦落成人人可欺的狗奴才。   若知薇知道骆子唯事后的下场,肯定会对皇帝竖起大拇指,再“夸”他一句:“您可真够狠的。”   杀人不见血,皇帝当真狠辣。   但皇帝没同她说这个事儿。他觉得知薇那脑子里装不下太多的东西,说多了她犯迷糊。再说那种奸险小人,皇帝也不愿提起,脏了他的嘴也脏了她的耳朵。就让他在西北边塞吃一辈子黄土吧。      皇帝边走边想着,突然前面冲过来一帮小孩子,大约五六个的样子,人人手里都拿着吃的,有甜腻腻的棉花糖,还有油呼呼的炸糕,笑着追逐着,也不看道儿就跑了过来。   前几个皇帝都避开了,最后那一个也不知怎么的,跑起来不按既定路线走,他好走弯道儿。皇帝身形算灵敏,但在人多的地方到底施展不开,一个没留神就没躲过,刚留头的小哥儿砰一声撞他身上,手里成串的臭豆腐拍在他身上,连着红红的辣酱一道儿糊在了他的缂丝夹袍上。   一股奇异的味道冲鼻而来,皇帝当时就有点不高兴了。   知薇察言观色,知道皇帝洁癖犯了,生怕他开口吓着孩子,赶紧把已经撞懵了的孩子抱开,搁到旁边他的哥哥姐姐堆里。   皇帝的衣袍上红一片黄一片,当真不大好看。知薇便拿出帕子给他擦,边擦没安慰:“没事儿,就有点油,回头我给您洗一洗就好。”   皇帝不是心疼衣裳,就是觉得难受。油腻也就算了,这东西味儿怎么这么奇怪,当真不大好闻。   他便看着那个傻愣愣的小子,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皇帝板起脸来那是相当吓人的,有着一股旁人没有的威严。那孩子当时就怕了,觉得比家里跟老虎似的亲爹还让人害怕。   原来长得漂亮的哥哥,板起脸来这么吓人啊。   忍不住,他就要张嘴哭。结果还没哭出声来,皇帝就拿手拍拍他肩膀,语调平稳道:“你以后走道要当心些,莫再撞着人。”   知薇差点厥倒。那孩子才多大啊,也就三四岁吧,拿那么成年人的语气和他说话儿,他能听懂吗?当真是个当皇帝的,都不知道对着孩子要用他们的语言来交流吗?   那孩子果真没怎么听明白,但却被他的架式给唬住了,居然忘了哭,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半天憋出一个字:“哦。”   其实孩子也都看傻了眼,没人敢走也没人惦记吃东西,都跟看天神一般地看着这个大哥哥。   长得真漂亮啊,如果能笑笑多好。   知薇见皇帝没追究,不由松口气,拍拍惹事那孩子的脑袋,笑道:“行了,你们走吧,回头小心点。”   其他孩子都点点头,拿着手里的吃食准备跟丫环婆子走。偏偏那个闯祸的站在那里不动,一脸纠结地望着皇帝。   知薇有点好奇,就问他:“你怎么了,还有事儿吗?”   那孩子指了指皇帝:“他碰掉了我的臭豆腐!”   我的天哪。知薇心想当真是碰到熊孩子了。明明是他不对,现在反咬一口要让他们赔臭豆腐。她一脸为难地去看皇帝,真担心他要发飚。   岂料皇帝比她想的有涵养许多,他凝眉不语,心里想的却是,原来那东西叫臭豆腐,难怪这么臭。宫里从不拿这样的吃食上来,以免主子们失仪。民间却以臭为乐,屁大点的孩子就开始吃怪东西了。   熊孩子见他们不说话,拉拉知薇的衣袖:“姐姐,你帮我买吧。”   知薇一愣,心想我穿成这样你还能看得出来我是个女的?为堵孩子的嘴,她立马掏出几个铜板塞他手里:“行行,拿去再买一串。不过我不是姐姐,是哥哥哦。”   “你明明就是……”   “那你把钱还给我。”   熊孩子立马攥得紧紧的,直接往背后一藏,冲知薇甜甜一笑:“谢谢哥哥。”   原来古代的孩子也这么机灵啊,才多大啊就懂看眼色了。   事情解决后,孩子们就一窝峰散了,剩下皇帝站在那里穿着件散发着臭气的衣裳生闷气儿。   知薇知道他的想法,便劝道:“一会儿我给您拿水擦擦。其实这东西闻惯了,也不觉得怎么样了。”   皇帝有点意外:“所以说,你吃过吗?”   “吃过啊,味道不错,您要试试吗?前头就有卖的。”   皇帝理都不理她,径直往前走。走过莫仁杰身边的时候用眼神示意他,对方心领神会,立马去取了他出来时备好的衣裳,送到前头某间茶楼的雅室里,供皇帝更换。   知薇等在门口,真心觉得矫情。有必要嘛,臭豆腐挺好吃的呀,干嘛这么嫌弃。原本看那孩子吃她还想买两块尝尝,毕竟很少没吃了。现在算是彻底歇了这个念头。她要敢吃,对方绝对会把她的嘴给缝上。   那一刻知薇不由想,要不就吃一回吧,惹他嫌弃也好啊。省得像现在这样,搞得她心神不宁七上八下的。   皇帝换了衣裳出来,就见知薇站那里走神,便一拍她的肩膀,皱眉道:“那什么臭的东西,你不许吃,听到没有?”   “其实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您要不试试?”   “不必。”   “那我能吃两块吗?”   “不行。”   “别这样,吃一块也行。”   知薇到了外头也有点放肆,加上想惹皇帝讨厌,就故意在臭豆腐这个事儿上做文章。皇帝下楼的时候走在前头,听她喋看不休便突然停下脚步,一个转头两只眼睛直盯着她瞧。   “你以为你吃了那玩意儿,朕便不敢碰你吗?”   -------------   知薇心想,这人会读心术吗?   皇帝离她挺近,眼神在她脸上来回扫了两遍,挤出一抹笑意道:“你既饿了,便带你去吃点别的。”   于是两人走出茶楼,往前又走了一段,进了一间不大的小饭馆。   那饭馆有两层,楼下坐满了人,他们就跟着小二往上走。一到上面知薇便愣住了,因为这是间没有雅室的饭馆,二楼桌椅排得相对空些,但依旧没有独立的空间。   知薇是没关系,她怕皇帝接触不了。没想到这位爷今儿兴致挺高,居然没挑剔,找了临街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视线越过栏杆往街头上看。   “从前似乎没这么热闹,我小的时候来过一两回。”   知薇趁机拍马屁:“如今太平盛世,老百姓日子好过,节庆日就都跑出来凑热闹了。”   皇帝听出来了,这是夸他治国有方呢。想不到她还会玩这一手,当真小看她了。   但皇帝是经得起夸的人,尾巴并没有翘到天上,而是问她:“想吃什么味儿的?”   “什么意思?”   “元宵,问你想吃什么味儿的。”   知薇出来时只喝了一碗粥,这会儿真有点饿了。于是她歪着脑袋认真想,头一个想到的是芝麻的。但芝麻这东西吃了很麻烦,弄得牙齿不大好看,她就不想点。   结果再往下想竟然卡壳了。皇帝看她这样便问小二:“你们都有什么口味的,说出来听听。”   小二这是看家本领,立马数豆子似的报了上来:“咱们这儿什么都有。豆沙的、芝麻的、花生枣泥杏仁山楂。还有玫瑰白糖的,山药白果的,看您喜欢哪一种?”   知薇听他报了一串儿,突然想起一种味道来,便随意问了句:“有肉馅儿的吗?”   旁边的皇帝一听,眼神里闪过一点光。但他没说什么,只听小二又叽哩呱啦讲开了:“这位小爷您真厉害,连我们这儿有这个您也知道。咱们这儿原来只做元宵,只卖甜味儿的。今年刚请了位南方大师傅来,这肉馅的汤圆做得当真叫好。您要不要来几个尝尝?”   他这话提醒了知薇,元宵和汤圆据说是不一样的,一个北方吃一个南方吃。她这是一不小心又露馅了。   没办法,当了二十几年的南方人,一下子改不过来,很多习惯都根植于心了。   她没敢看皇帝,把头撇向一边假装看风景,也不接小二的话茬子。最后皇帝看不过去,便随便点了几样,让他每样各上两份,每份只装两三个便成。   当然他也没忘点鲜肉的尝尝,虽然是头一回,但她喜欢他便试试吧,总比吃臭豆腐强。   一想到那东西皇帝直皱眉头,衣裳虽换了,可他总觉得那股子味儿还绕在身边,简直散不去。气味这么霸道的东西,难怪宫里从来没有。这要是嫔妃宫人们吃上瘾了,他那个皇宫可还怎么住人了。   这家饭馆元宵做得很有名,皇帝也是特意打听了才带知薇来的。今儿他们不做别的,专卖这个。皇帝的单子点了没多久,两个小二各拿了个托盘上前来,在他和知薇面前摆了五六个小碗,里面的元宵看起来都差不多,白白胖胖的,唯有咬开了才能将它们区分开。   小二走了之后,知薇端起面前的碗,盛了一个吹了两下,便轻轻咬了一个。第一碗拿到的竟然就是肉馅儿的,咸咸的味道在嘴里化开,肉汁儿味道极鲜,当真是好吃极了。   她就抬眼去看皇帝,他也正吃着。说来也巧的,他那一碗竟也是咸的。看来这家饭馆真打算把这个味道给做大,这是故意把咸的放他们手边儿的吧。   皇帝以前没吃过这个味儿的。虽然早就听说有,但他是个不注意过节的人。每到节日没什么要求,都按祖宗定制来。祖宗规定元宵节吃猪油豆沙的,他便一直吃那个。   今天托知薇的福算是尝到了,味道不算坏,没想像中的那么怪异。   他吃了一个也去看知薇,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对上了。然后他便道:“觉得怎么样,跟你从前吃的相比,一样吗?”   “差不多。”   “你还挺厉害,南方的东西知道的一样不差。”   知薇正要解释,就听皇帝又道:“又是你那个乳母做给你吃的吧。你这乳母倒无所不能,只差没教你说英吉利语了。”   知薇暗自吐舌,心想早知道他这么细致,当初就该撒谎,说自己小时候在南方待过一阵子。不过他是皇帝,有心查起来什么也瞒不过她。她有没有离开过京城他会不知道?说了只会漏更大的怯。   她便埋头去吃东西,不理皇帝的话。这家的东西味道当真不错,每一样都很有特色,不像从前吃的速冻的,好像吃什么味道都差不多。   就在她奋力填饱肚子的时候,皇帝突然悠悠地问了一句:“有桩事情过挺久了,我想问问你。你若还记得便说两句,不记得便算了。”   “您问。”   “当初你是怎么被带到那片林子里的,是谁带走的你?”   这是在追问安阳公主生辰那天的事情了。知薇很吃惊,这都过去一个月了,皇帝怎么突然想起来问了。   当初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她还预备着他问来着。结果他闭口不提,好像这事儿不存在一般。皇帝不问她也不敢主动提,就这么随它去了。   听说延禧宫里后来死了三个宫女,知薇想到这儿心就发凉。宫廷斗争的残酷她以前只听说过,这一回却是亲眼见识到了。   她本想把这事儿忘得透透的,可哪里这么容易。现在皇帝一问,她又不能推说不知道,便将当初想好的话说了出来:“我当时喝了点茶,人有点发晕。后来来了个宫女,说让我跟她去办点事儿,我便去了。后来的事情,我当真不记得了。”   她是想维护安阳公主。因为她始终觉得这事儿不可能是公主干的。公主真想要她的命,也没道理派自己身边的得力宫女在太后的寝宫下手,那也太蠢了。   所以她不想供出碧莲来,虽说她人都死了,皇帝也肯定知道了,可她不愿意再往公主身上泼脏水。   皇帝却很不客气地戳穿了她的诺言:“满口胡言。你那喝的茶我让人验过,一点问题没有。那一日带走你的人是谁也有了定论。你编这些个也没用。我只想问你一句,那个人,当真是碧莲吗?”   知薇本来觉得是,但被皇帝这么一问又变得不确定起来。她从前只见过碧莲一回,还没看仔细。公主生辰那天她似乎见她跟在后面侍候来着,穿的就是一件嫩绿色的衣裳。   那天值房里光线不亮,来人穿的也是一样的衣服,加上长相很相似,她就这么认为了。现在想想人有相似,也或许有人故意扮成碧莲,就为了引她上钩呢?   想到这里知薇身子一抖,只觉得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皇帝见她这样,便安抚她道:“你别害怕,事情都过去了,我也只是随意问问。当初不问你,就是怕吓着你。”   知薇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情绪:“您问的问题,我刚刚仔细想了想,或许那人并不是碧莲。她说她是,穿的又是同色的衣裳。可毕竟只是一面之词。况且碧莲那时该在主子身边侍候才是,您当时见着她了吗?”   这就是巧合的地方,碧莲是安阳身边的人不假,但并不是头一份。那天寿康宫开宴,席面上的都是宫里最大的主子们。安阳身边留着侍候的人不多,也就一个。是她最得宠的宫女。而那个叫碧莲的没能进正殿,在后头忙活着。   这就说不清楚了。有人能证明她当时确实在,但谁又能证明那人说的便是真的呢?只要皇帝没有亲眼见着,便有做假的可能。   这事儿就这么成了一个谜团,暂时解不开。知薇怕皇帝误会公主,赶紧替她说好话:“我想定然不会是的,那日是她的生辰,她怎会做出这种事儿来。再说她也没必要这么对我。”   大庭广众,知薇怕隔墙有耳,没敢说出“公主”二字。   皇帝看她一眼:“你对她倒不错。”   “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这事儿确实说不通。您还得好好查清楚了。”   “我自然会查清楚,我的女儿,我也不会任人冤枉了她。”   听到这话知薇总算松了口气。甭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总算还是个合格的父亲。   两人吃过元宵便沿着长安大街一直走,跟着人流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河边。那河岸边今天异常热闹,到处是卖花灯的人。大姑娘小媳妇的,今天全不拘礼数,涌到这河边来,买个花灯点燃了,将写有心愿的纸条塞灯里燃了,再往事先支好的架子上一放,或是直接带走,祈愿自己的心事早日成真。   这就跟现代对着流星许愿差不多的意思。   知薇看了两眼,觉得人太多不想往前挤,主要是怕挤着皇帝。他那样的人,往年轻姑娘中间一站,非得惹人侧目不可。   结果皇帝却不在意,到了河边竟主动抓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了某个摊子前。   只听他道:“你选一个吧。” ☆、第62章 烟花   知薇看着满摊子颜色形状各异的花灯,想不好选哪个。   元宵点花点猜谜她是知道的,本来还想猜几个来着,结果跟着皇帝一路往前走,倒也忘了这茬儿。没想到大晋的元宵又别出心裁有了新的玩法儿。   一想到要在纸上写字儿,知薇就发怵。她那一笔字,实在没法儿见人。听锦绣说,她这身子的原主儿也算是琴棋书画皆通的女子,写出来的一笔字断然不会丑。这要是当众在皇帝跟前露馅儿,他会不会更怀疑?   一个南方来的乳母已经够让他起疑心的了,如果再加一笔烂字儿……   知薇突然觉得危机重重。   可皇帝就站在边上,一脸“真诚”地望着她,明明嘴角带着笑意,却让知薇觉得心里毛毛的,有种对方挖了坑正等她跳的错觉。   她想了想道:“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   “都是姑娘家在玩,你说我一大老爷们……”   知薇仗着穿着男装,本想装装汉子样。结果旁边两个年轻姑娘不知是看出她女扮男装,还是纯粹觉得她的话好笑,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叫知薇好尴尬,有种谎言被戳穿的味道。她忍不住撇撇嘴,还没把话说完,皇帝已经提了一个鱼戏莲花棱角灯递到她面前,问:“这个怎么样?”   配色挺简单,在一片大红大绿的花灯里算干净的。知薇知道躲不过,只能点头道:“就这样吧。”   她话音刚落,旁边老板已经递了纸笔过来,轻咳一声道:“姑……不,这位小爷,您写吧。”   知薇想,不会连他都看出来了吧。她的装束有这么差劲吗?   皇帝凑近一些,将她与旁人隔开,目光落在她的手下,似乎准备看她写什么。知薇提起笔的手都在抖,越紧张就越写不好,刚下笔落了一个点,笔不知怎的一歪,就给写坏了一张。   皇帝不动声色,又从老板那里抽了张纸过来:“别紧张,慢慢写。”   知薇有点来气儿:“您这么看着我,我怎么写啊。”   “我看着你,你就连字都不会写了?”   “不是这个意思。”知薇灵机一动,“这是我的心愿,您不能看。看了就不灵了。老板,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板也挺实在,没听出这两人在较劲儿,顺着知薇的话头道:“是这样没错了。写完了您卷起来,扔花灯里烧了,我再给您往高处挂着,您这愿望就定能实现了。”   话说到这里那老板突然觉得一股寒意直冲脑门,一抬头便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神。这个男人显然不大高兴,虽极有涵养,但那微微的怒意还是飘到了他跟前。   肯定是怪他多话了。这两人也挺奇怪,装成俩男的跑来买花灯,一个要看写什么,一个非不让看,怎么这么不爽快。看样子高个子那个像主子,矮个子的像侍候他的。可又没有主仆的样儿,越看越像小两口打嘴仗啊。   偏偏他不识相,多了那么一句嘴,便召人忌恨上了。   老板低下头去,再不敢与他们对视。   皇帝倒也没恼,也不坚持要看,身子往旁边侧了侧,笑道:“行,那你便写吧。”   知薇见他不看,提笔在纸上飞快地划拉起来。当时她脑子乱乱的,也不知道该写什么,本想写顺利出宫,怕被旁人看到心里起疑,便胡乱写了“衣食无忧”四个字。   因为心情紧张,没留意老板那两眼珠子正往她这儿瞅。写完之后知薇将那长条的纸儿一卷,卷成细细的香烟状,然后塞进那花灯里。薄纸一沾火苗儿就着,很快便成了一堆灰烬。   到了这会儿她才冲皇帝道:“好了。”   皇帝回过头来问她:“要挂起来了吗?”   老板也伸手作势要帮忙。知薇却摇了摇头,问那老板:“不挂起来这愿望便不能成真?”   老板是生意人,哪能跟顾客较真儿,便笑着道:“您想带回去也无妨。回去后趁这烛火没熄,找个高点儿的地方挂一夜就成儿,保准您的小心愿早早能达成。”   听了这话知薇很高兴,点头笑道:“那便带走吧。”   皇帝没有反对,掏出一绽碎银子搁老板桌前,便领着知薇沿河岸走。岸边挂满花灯,亮得跟白日里也没多大分别。河里头或远或近停着好些画舫,上头也是挂满各色灯笼,远远望去将星火微动,别有一番美妙的景致。   知薇提着花灯走在皇帝身边,算算时间出来得也挺久了。天色已大黑,再这么耽搁下去太后知道了可能会不高兴。   大过节的不陪老娘吃元宵,太后心里指不定多别扭呢。知薇不想惹麻烦,或者说,只想把麻烦降到最低。   皇帝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主动道:“我娘每年这个时候都在自个儿的小佛堂里过,我便偷空出来散散心,你不必害怕。”   听他说“娘”这个字总觉得怪怪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沾了些许地气儿似的。   虽然太后可能不会在意,但知薇还是劝道:“咱们早些回去吧,太晚了不好,您明儿还要早起。”   “我无妨,倒是你可会起不来?”   “我这些日子都无事可做,睡到什么时候也没人管我。”   “那便好,马德福这人办事,我放心。”   知薇撇过头去吐吐舌头,不敢再劝他回去。这位爷看起来正在兴头上,打扰他的雅兴可不好。反正他是最大的主儿,跟紧他总是没错儿的。   皇帝则微侧着头看她。本想替她提灯笼来着,可看她一身深色男装配素雅的花灯倒也别致,就没伸手儿。看了几眼他又往河中心打量,像是特意同知薇解释:“听说这船上过会儿会放烟花,咱们在这儿歇歇,看完了再回去。”   他说话慢条斯理儿,和平时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太一样,透了点优雅也带了点亲近的味道,知薇就觉得他不像从前那么让人害怕了。   其实仔细想想,如果能在外头和他见面,他又不那么高高在上的话,和他相处也不是件难受的事儿。他这个人懂分寸知礼数,还会来点假客气,肚子里有墨水,手上还有功夫。用现代话来说,算是个优质极品男,也是个文化人。   和这样的人交朋友,是件挺惬意的事儿。唯独最不好的一点就是,他掌管整个国家,后宫里还有那么多老婆。   这事儿真是越想越烦,知薇恼火地甩甩脑袋,暂时不再去想这个事儿。   两个在河岸边找了个地儿停了下来。这里已挤满看烟花的人,知薇不想往前挤,皇帝也没爱凑热闹,便都站到了后头一处树荫下面,不与旁人有接触。   几个京州卫穿插在人群间,也装作看热闹的样子。剩下的全是些姑娘家,已婚的挽着髻儿,未婚的蒙着面纱,挨挨挤挤往前挤,都等着看一会儿的盛景。   知薇看这景况,便多了句嘴:“这么多人,一会儿挤得掉下河去可怎么办?”如今这天气,若冻上一冻,那滋味当真不好受。   皇帝却淡淡道:“掉下去,总会有人救的。”   “若救上来了,是不是就要……那个,以身相许?”这是她上辈子看书得来的经验。听说古代女子视贞节如命般重要,湿淋淋让个男子抱了,那就非要嫁给对方了。如若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但那毕竟只是文字记载,不知真实与否。所以问了这个问题后,她就去打量皇帝。   皇帝并不看她,只看着面前乌鸦鸦的人头,回了她一句:“所以有些男子未免麻烦,索性便不下去救了。”   “那岂不是看着别人死?”   “那若家中已有妻儿,真当救了又该如何处置?白添无数麻烦。”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冲知薇一笑,带着点打趣的意味又道:“你说的这个倒提醒了我。早知咱们该往前处挤才是。”   “为什么,你要救人吗?”   “若你不小心掉下去,我自然会救你。到时候你会如你所说的那样吗?”   原来他打着这个主意呢。可惜知薇接受唯物主义教育二十多年,对这种东西嗤之以鼻,当即便回他一句:“自然不会。”   皇帝不由失笑:“便知道你会这般说。你这个人有时候当真不一般,也不知你打小是怎么被养大的,竟不像个寻常闺秀。看来你这乳母选的可不一般。”   绕来绕去还是怀疑她。其实知薇也觉得,自己身上疑点重重。原本低调做人不与人接触,也没人发现她的怪。可如今见天儿得跟皇帝见面,他又是那般聪明的人,小辫子简直随便就能抓出一大把,这大约也是她不得不走的原因了。再这么下去,尽早让他发现端倪。   若他认定她不是沈知薇,这事情要怎么解释。两人间一旦埋下怀疑的种子,是否会把局面搞得更复杂?   知薇这么想当然地认为着,却不知道皇帝并不在意这些。他甚至隐隐觉得,若她不是沈知薇那更好。不顶着沈万成女儿的名头,他便没那些个顾忌,过往的那些事情也能看得更淡些。   她便只是他钟情的一个小女人罢了。   河岸边的人突然骚动起来,嘈杂的背景音下皇帝却有些动情。他突然开口,冲知薇道:“朕封你为妃,如何?”   ------------   皇帝开口的一瞬间,河中心的船上突然升起几颗烟花。   人群里爆发出一连串的惊呼,不常出门的年轻姑娘们发出的激动声连成一片,瞬间将皇帝的话淹没于无形。   知薇也被这烟花吸引过了,倒不是多好看,只是感叹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在这个还没有电灯电话的年代,能做出这样的东西不容易。而且烟花在河面上升起,天水一色黑幕将那些颜色衬得愈发鲜亮,她竟也和那些姑娘们一样,莫名地激动起来。   于是皇帝说什么,她就没听清。   只知道他好像说了点什么,可当时一高兴就没顾得上。等一轮烟花放完中场休息的时候,她才问:“您刚才说什么?”   皇帝挺想拿指关节弹她脑门儿。真傻还是装傻,跟他玩这一套。但眼下人多嘴杂,他也不便发作,便轻描淡写道:“我说叫你小心些,别把口水掉下来。”   知薇赶紧一抹嘴:“您又唬我。”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一直到烟花放完,河岸边的人也渐渐散了,他们才重新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知薇心里直犯嘀咕,他刚刚到底说什么了?肯定不是关于口水的话题。感觉他那时候挺认真的,一般开玩笑的时候不是那种表情。   但真要深究那句话,知薇又不敢。她是真的没听见,但不代表她意识不到什么。人是情绪化的生物,皇帝也不是草木。那样的环境下,万一他动了点小心思,说出些大胆的言论,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知薇不会再去问他,以免自找麻烦。回皇帝的一路上,她坐在马车里,乖得跟小白兔似的。新买的花灯就搁在脚边,因为担心烛火烧着东西,她一直紧张地盯着瞧,直坐得腰酸背痛眼睛发直,好容易才熬到了宫门口。   进宫还是走的神武门,悄没声息的,只他们一辆马车轻轻进了宫门,几乎没惊动什么人。   知薇跟皇帝走的是一条道儿,也就没旁生枝节。到了养心殿门口,知薇手里还拎着那花灯,琢磨着要不要回屋后就把烛火给熄了。   结果这时皇帝突然伸手,把那花灯拿了过去。面对知薇疑惑的眼神,他解释道:“忘了那老板怎么说的?朕替你找个高点的地方挂一夜,保管叫你的心愿早日实现。”   说完,他提着花灯进了养心门,把知薇一个人撂在了外头。   夜风吹得人身上发冷,知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灰溜溜回自个儿的屋子去了。   回去的时候雪容正准备睡下,见她进来眼神明显有点变化,想看她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还有那么点欲言又止,看得知薇心里挺不好意思。   这就跟现代社会她和公司董事长出去吃烛光晚餐,回家的时候同屋的室友拿眼睛斜她,扑上面将她摁倒在沙发要她老实交代今晚约会经过的情景。   好在现在是古代,雪容不是那种八卦室友,要不三审两审地问下来,她可不保证自己什么也不会说。   那种有事儿一个人憋在心里的感觉太难受了。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有些犯罪分子逃亡几年,被抓之后松一口气的心情。提心吊胆的日子太不好过了。   两个人用眼神交流了片刻,然后各自上床。第二日知薇起了个大早,刚要出门小庄子来了,手里还提着昨天皇帝给她买的那个花灯。   里面的烛火已经熄了,小庄子一脸讨好地冲她笑:“姑娘,您的花灯来了。在廊下挂了一夜,这会儿刚熄。您收好了啊。”   知薇谢过他接过来,关上门转身想把东西收起来,就看雪容站在那里,两只眼睛直盯着她瞧。她那样子实在有点渗人,把知薇吓了一跳。   然后她低下头去,故意不跟对方有眼神交流。可雪容少见地没放过她,反倒拦在她的面前,用无神的眼神紧逼着她。   这简直比八卦室友更让人吃不消。知薇无奈看她一眼,举手投降:“好吧,你是不是有话要说,你说吧,我正听着呢。”   雪容绕过她的身子,开始四处检查门窗,确定没有问题后才回到知薇身边,拉着她在床边坐下。   她一开口就很直接:“你老实交待,昨儿是不是跟皇上出去了?”   这事儿瞒不住人,看皇帝的架势似乎也不打算瞒。于是知薇点头道:“是。”   “看来前一阵儿倒是我误会你了,还当你同傅太医有那么点瓜葛。你这是什么打算,又想回皇上身边侍候?”   “我现如今不就在他身边侍候嘛,你也一样,咱们都是养心殿的人。”   雪容恼火地一拍她的手:“别给我打马虎眼。我话少可我眼睛不瞎耳朵不聋,该明白的事儿我都明白。主子爷对你这么上心,看来你是逃不掉了。”   知薇突然哀嚎一声,耷拉下了脑袋:“能不提这个了吗?”   “怎么了,这是好事儿啊。你从前就是贵人,我虽不知你怎么当的宫女,可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儿,我就也没问。现在既有机会复位,你自该高兴才是。”   知薇摇了摇头,冲她苦笑两下:“你不懂,我觉得如今当宫女挺好的,等年纪一到我就出宫去了。宫里有什么好的,又大又冷,夜里睡觉都不踏实,我一点不喜欢。”   “可你出宫后要如何生活,再寻人嫁了吗?你这样的不是我说,当真不好寻啊。外头的男人有比得上皇上的,我看未必。”   知薇就笑着打趣她:“只怕在你眼里,皇上也不是最好的那一个。情人眼里出西施,你怎知我不会找着一个在我看来比皇上更好的男人?”   雪容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脸上一红,娇羞地看她一眼,有了点小女儿的情态:“我与你不一样,我是遭了灾的,那种自小的情分我割舍不掉。”   “我何尝与你不同。我身上出的那些事儿你想必也听说了不少,我们家现在什么光景你也清楚,虽说比你略好一些,可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说得也对,皇上是不错,可终究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这人不喜欢同人争,别人喜欢便拿去吧,我再寻一个就是了。深宫之中的冷板凳我坐了好些年,也坐腻了。从前是没盼头,现在有了盼头我还往火坑里跳,我不成傻瓜了嘛。”   “可现在不一样了,皇上会宠幸你的。后宫里的女人争什么,不就是争那点子宠爱。你既有现成的,为何不要?有些人求还求不来呢。”   “又不是天长地久的东西,要来有何用?”知薇撇撇嘴,学了学良妃的架势道,“宫里头这样那样的人何其多,今日我抢了她们的风光,明日焉知不会有新人抢我的风头。若注定要失去,倒不如一开始便没有,省得操心烦恼。你说是不是?”   雪容是个单纯的姑娘,尤其是男女之事上没有知薇想得多。古代的姑娘家平日里不想这些,会不好意思。听知薇这么一分析她倒也觉得有些道理。   只是有些事情她还是担忧:“虽说你是不争不抢,可架不住你现在这般招摇,恐怕早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你在宫里好歹还得待两年,若拒绝了皇上没了他的庇护,将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知薇听着有点感动。雪容这个人平日里话真的不多,但一说都是掏心窝子的。她倒也不怕她背后使坏,或是将她的话传出去,当真是怎么想便怎么说的。   自打锦绣走后,雪容慢慢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虽还不如从前的锦绣那般重要,多少也算是能说知心话了。   她为她着想,她也就想说点真心话:“你的顾虑我也知道。不过如今皇上既还有些看重我,想来旁人不会说什么。我若上赶着争抢什么,就算真能恢复从前的位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沈家成了这副样子,我在宫里一点依靠都没有,倒不如出去清静。宫里那些个主子,哪个背后没人撑着,而我不过一个孤身女子,在宫里飘荡多半没有好结果。倒不如走出这宫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怕寻不到一个可心的人儿,到底多见见世面也不差,你说是不是?”   不知怎的,听了这番话雪容又羡慕起知薇来。不过两年时光她便能出去,而她却只能在这宫墙里头得复一年地熬着,找不到一丝出路。   她这些天时时会做噩梦,梦到圣上或是太后给傅玉和指婚,梦到他对他人柔情蜜意儿女成双。梦到他再不记得自己,走过她身边时眼神不会再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全然忘了从前的那点情谊,只将她整个人丢在脑后。   每每梦见这样的情景,雪容都会从梦中惊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虽知这是逃不开的事实,他终有一日要娶妻生子,可于她来说,这个美梦晚一些醒总是好的。过一日算一日,什么时候熬不下去了,她或许便会将自己彻底给了结了。   只是那样一来恐怕连累姐姐,这也是雪容一直不敢寻死的真正原因。她们姐妹这一生,注定凄苦。   看着身边知薇如花般的容颜,雪容不由在心中长长叹息一声。 ☆、第63章 恩典   正月一过儿,天气便一日暖过一日了。   知薇被动地偷懒了那么久,待到春花竞次开放的时候,终于也忙活了起来。自打除夕那夜皇帝当着众人的面把她叫进了养心殿,如今再没人不知她受宠的事实。所以办起差来当真得心应手,甚至太过轻省。   知薇自己受不住闲,主动要求给她点差事做,好用来打发时间。   最近这段日子,不知皇帝太忙还是厌倦了她,反正没特意找过她。偶尔碰上了也是他站着她跪着,最多看她一眼皇帝便走人,跟从前那个深情体贴的男人有着天壤之别。   那是他特有的帝王气质,骨子里生就的,怎么也抹不去。   刚开始的时候知薇还有点不习惯,跟缺了什么似的。有时候看看角落里那蒙了一层灰的花灯,就会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   是因为她没理会皇帝后来说的那句话,所以他恼了自己吗?   想多了她又觉得自己贱,对方不找她不是挺好的嘛,怎么还烦恼上了。就该像现在这样,一点交集没有才好。最好他再将自己远远发配了,连面儿都见不上才好。   知薇对皇帝到底没多少深情厚意,最多因他的美色起过一点不好的想法,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淡去了。她又成了从前那个一心沉醉于自己的小世界,不愿外人打扰的状态。   每天收拾收拾花草,和人闲聊几句,回屋跟雪容磨磨牙,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的功夫已到了二月里,暖春时分的天气温暖适宜,她在养心殿也住惯了,生活上了正轨,连从前那点子微末的烦扰也跟着没了。   结果二月末的某一日,腊梅因一个差事要去寿康宫走一趟,求了她一道陪着去。知薇没想那么多,便和她一道去了。   两人去了后也是找的计嬷嬷,说的都是和花草有关的事儿。计嬷嬷和她算老熟人,彼此见面后还分一杯茶喝,轻声说上几句不算逾矩的话儿,算是联络一下感情。   但知薇没料到,每一回在计嬷嬷这儿喝茶,最后总要出点什么事儿。上一次是撞见皇帝,被他好一番关怀。这一回则更直接,她正准备先身告辞呢,太后那边的大宫女水仙过来,将她叫了过去,说太后要见她。   知薇还从没见过太后,一时不由紧张起来。这可是皇帝的亲妈,虽说皇帝乃一国之君万人之上,可母子间的事情哪说得那么清楚。从大的来讲,皇帝自然越过太后,但从小的来说,儿子怎能违抗母亲。   若太后不喜欢她,恐怕连个救她的人都没有。   这一路过去知薇心里极为忐忑,进了正殿连头都不敢抬,规规矩矩上前跪下给太后磕头行礼,嘴里说着吉祥话儿,说完后把脑袋往地上一碰,就等着对方发落了。   太后什么脾气,之前没人和她说过,知薇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她在那儿战战兢兢跪了半天,时间越外心里越打鼓。太后是不是听到什么关于她和皇帝的风言风语,今天借机想要收拾她了?会将她推出去打一顿,还是留在屋里煽耳光?一时之间,缺乏宫斗经验的知薇满脑子想的都是上辈子看的电视剧情节,越想越觉得害怕。   岂料太后却没将她怎么样,跪了一会儿后便出声叫她起来,又让她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仔仔细细地端详她这个人。   太后看她的时候知薇也在看对方。当然她不能大大方方随便看,尽量抬着脸方便太后看清自己的长相,但眼睛一直是耷拉着的。她所能做的就是用一点余光去扫太后的脸,好半天才看清楚是个长相颇为美丽的中年女子,不由一怔。   原来太后这般年轻,并不是个白发老太太。想想也是,皇帝年纪不大,这年头的人生孩子都早,太后若十几岁生了皇帝,现在不过四十多岁。   保养得宜的后宫美人,四十多岁一点儿不显老,怕是皮肤比她还要紧致,当真是从头到脚都透着股风韵。   能生皇子证明太后从前爱宠,想来必定容貌出众。再想想皇帝那长相,知薇就更理解了。原来好基因都在这儿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太后长得好看,神情也不凶恶,知薇心里就没那么紧张,一颗快速跳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脸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太后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那点子细小的变化自然逃不出她的眼睛。看来这姑娘还算镇定,好歹也是大家族出身,又在宫里历练了几年,心理承受能力不算弱。   一个敢跟皇帝玩手段耍心机,弄那一套欲擒故纵的把戏的女人,心智必定不凡。   原来关于知薇和皇帝的那点子事情,太后早就知道了。她当然不清楚知薇心里真实的想法,只知道从表面上来看,沈知薇几番拒绝皇帝的示好,当真是个有胆气的。   但在长年困在宫中的太后看来,这却是一般的小女儿耍的手段罢了。太后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玩过这种小伎俩,男人都一样,你越往上贴他们越不欢喜。尤其是皇帝,见惯了顺从的美人儿,偶尔来个小猫一般的,便也觉得欢喜。   想想太祖和徐贵人,好了分分了好的,折腾了大半辈子,旁人哪有这样的福气。再说太后自己,从前偶尔也跟先帝闹点别扭啥的。虽不敢甩脸子,到底不是百依百顺。   可越是这样,先帝似乎越是欢喜。太后能有今天的地位固然有生了皇子或是蒋太妃的帮助,但她自己亦是个聪明人,宫斗争宠的把戏玩得相当娴熟,这才能在危机重重的深宫里脱颖而出,进而全身而退。   如今的沈知薇,在太后看来就像当年的自己。一边享受着皇帝给予的各种好处,一边又不愿意迎合对方。皇上说要封她为嫔她给拒了,听说后来还想封她为妃,她竟是装聋作哑。   看来这姑娘心气儿极高,有点沈万成的影子。和她那个爹一样,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大的架势。   她既连妃位都不满足,这么吊着皇帝的胃口,莫非是在觊觎后位?   想到这个的太后心里一惊。其实沈知薇做皇后她也不介意,只是对她的小心机有点不喜。国母,该当母仪天下端庄大方才是,心机太重不大好。这也是太后瞧不上良妃的原因。   现在瞧皇帝的意思,当真有些陷下去,越是得不到越是欢喜的架势,开出的砝码越来越高。这都要封妃了,若沈知薇再拒绝一回,他是不是真打算捧着后位去找她了?   若真如此,皇帝岂非要被人耻笑。   一个当初只封了贵人的小女子,因故被贬为奴后,轻轻松松登上后位,传出去群臣和百姓该怎么看皇帝,背地里又会说些什么。   太后有时候当真不明白自己这个儿子怎么想的,他是何等身份的人,若真看上了便索性要了去,大大方方宠幸着,能生个皇子皇女便更好,岂不比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地纠缠着更痛快?   天子不该动情,更不该让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偶尔使小性子是情趣,使多了便是无趣了。   这个沈知薇,眉眼身段确实不错,但也算不上后宫第一人,就这么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他这边这么宠着她由着她,太后那边可是相当心疼他。当妈的都这样,自己的儿子让人嫌弃了,怎能不着急上火。   所以太后今天特意把知薇叫过来,为的就是看看她。多看两眼心中有数,回头就替儿子把这个艰难的决定给做了。   既然他不开口,这个口便由她来开。晋个小小的宫女,当个常在贵人什么的,太后有这个权力。万不能让她计谋得逞,坐稳中宫之位。就要叫她明白,她这样的身份,只配从小做起,能做到什么是她的造化,妄图一步登天,是白日做梦的事情。   太后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心里想着自个儿的事儿。知薇抬头挺胸却又耷拉着眼皮,时间一长当真有点受不住。   就在她痛苦不堪的时候,太后终于发话了:“你这些天在养心殿当差,日子过得如何?”   倒是意外地慈爱和善。知薇赶紧低下头回话:“奴婢一切都好,谢太后娘娘关心。”   “这也没什么。你从前是什么身份我也知道,让你做个宫女确实是委屈你了。皇上有时候脾气犟,你不要与他对着干,好好办你的差事,我总不会叫你吃亏。”   这是在暗示要许她点什么的感觉。知薇头痛不已,赶紧谢恩:“谢太后娘娘恩典。奴婢定当尽心侍候,绝不敢懒怠。”   听她的回答太后还算满意,声音柔糯却不媚气,似乎十分懂规矩的样子。而且也没有轻浮气,并不仗着皇帝的宠爱就在自己面前放肆。   看来这丫头当真是个聪明人,这样人的放在皇帝身边倒也不是不行,只消打压了她的气焰,叫她为自己所用,往后当真有了好的造化,她也乐见其成。   毕竟沈万成的女儿嘛。太后爱屋及乌,也不愿将她一棒子打死。   ------------   从寿康宫回来后,知薇的心一直七上八下的。   太后那天其实没说什么,可愈是说得少,越让人觉得高深莫测。若她敞开了说倒还好,哪怕骂她一顿,至少她能知道对方的态度。可她装得好说话又关心人的样子,只说了只言片语,叫人摸不着头脑。   心里不安的她只能这么等着,等哪天或许太后一道懿旨下来,她就得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知薇哪里知道,太后确实有道懿旨想给她,只要还没等她发出,就被皇帝给“截胡”。   皇帝深知自家老娘的禀性,也清楚她对知薇的态度。所以那天太后一见知薇,他就明白过来,吃晚膳的时候便主动去请安问好,顺便留下陪她老人家一道用饭。   吃过饭后太后留他喝茶,母子二人坐着说话儿,不可避免的就把话题扯到了知薇身上。太后那天兴致挺好,又当着自己儿子的面,便把心里的话都给说了:“知薇这孩子也算可怜,你也别总将她当丫头使唤了,还是趁早复了她的位份吧。宫妃贬为奴什么的,这种事儿不好听,她爹又是为大晋立过战功的,这般亏待她总是不大好。”   皇帝没说话,只拿起茶碗抿了一口。   太后就又道:“你若不好出面,哀家替你下这道旨意也是一样的。她从前是贵人,如今再封也不能拔得太高。我瞧你对她也有点动心思,那就封个嫔吧。要觉得不够再赐个封号什么的,想来也就是了。”   皇帝心里淡淡一笑,一个嫔位根本留不住她,她连封妃都不在乎,又岂会在乎别的。看她那天出宫时脸上堆起的笑容,只怕是当真喜欢宫外的生活。他若将她强行留下,会不会遭她怨恨?   想到这里皇帝便同太后道:“儿子不敢让母亲操心。沈知薇心不大,她只愿当个宫女。既如此朕便成全她,就让她在养心殿待着吧。”   “这样毕竟不好。你一直让她也当个宫女也不成个事儿。过两年她年纪到了,你还想将她放出去不成?”   “到时候她若真有此打算,朕也无妨。”   就当养了头白眼狼吧。   某一日皇帝从乾清宫回养心殿的路上,突然想到了这句话,嘴角不自觉便浮起一丝笑意。说不上恨她,不过有点小情绪,被夜风一吹又淡了几分,待到进殿时已然没了感觉,反倒叫太后勾起了他对沈知薇的一点念想。   最近这段时间,他有意疏离了对方。不是因为她不够好,是他的心有些乱。加上国事繁忙,儿女情长的事情便暂时被摆到了一边。   此刻夜深人静,皇帝平静的心像被投下了一颗石子,少不得激起一丝涟漪。于是他进殿的时候便吩咐马德福:“叫她到这儿来。”   马德福心领神会,都不需要皇帝多说半个字,立马叫了小庄子过去请知薇过来。   知薇这几天清静日子过惯了,乍一见到小庄子有些不习惯。听他说皇帝召见她,这才明白过来,赶紧跟着去到了前头正殿。   小庄子领着她进了体顺堂,替她掀了帘子后便默默退了出去。体顺堂里只皇帝一人,正拿着幅扇面在那儿看着,见她进来便冲示意她过去:“这东西你可懂?”   知薇上前一看,是幅山水花鸟的扇面图。她对这种东西一窍不通,只能摇头道:“奴婢不大懂。”   “是不大懂还是根本不懂?”   “不曾涉猎过,只凭个人感觉判断画好与否,说穿了就是个门外汉。”   皇帝将扇面一合,点头道:“你倒挺老实。朕就喜欢你这老实劲儿。这扇子便赏给你,回头收好吧。”   知薇木然地接过扇子,有点不明白:“皇上怎么好端端的赐把扇子给我?”   “怕你热晕头,回头乱说话。”   “您这话什么意思?”   “前几日,你到太后宫里去了?”   “是,您都知道了。”   “知道了,你都说了什么。有没有一时头晕说错话儿?”   知薇装作认真般地想了想:“应该没有。奴婢都是照实说话儿,绝不敢胡言乱语。”   “不敢?”   皇帝的笑叫知薇觉得有些诡异,总觉得隐藏着什么似的。   过了片刻果真听他又道:“朕倒觉得你有时候胆子挺大,什么话都敢讲。”   “您冤枉奴婢了。”   “是吗,当初自请要当宫女的话总是你自个儿说的吧。那时候朕便觉得,你是个胆大的。你当时怎么想,怕不怕朕赐你死罪?”   “实话说,还是有些怕的。不过皇上乃圣人之君,定不会与我这小女子计较,所以我也没太担心。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当真虚伪。”   “奴婢说的是真心话。”   皇帝一挑眉:“怎么个真心法,你倒说来听听。你到底从哪儿看出朕仁慈来了?”   “您不杀我,便是最大的仁慈。您还救过我。上一回除夕的时候,大家伙聚在门口看烟花,您看见了也没降罪。这些虽都是小事儿,但足以见得皇上是个宅心仁厚之人。”   难得听沈知薇拍他马屁,皇帝还真有些不习惯。那些阿谀奉承他早就听烂了,但从知薇嘴里说出来感觉却大不相同。哪怕明知是吹捧,心里到底是熨帖的。   皇帝心想,和她相处久了,自己这性子竟也变了许多。   既说到了这个事儿,皇帝便索性挑明了道:“朕对你确实仁慈。要不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太后同朕相比,是否更好说话?”   “太后娘娘菩萨心肠,叫奴婢过去说了好些贴心的话儿,奴婢感激不已,心里到这会儿还有些激动。”   这马屁是越拍越顺溜了。   皇帝便截断了她的话:“太后待你确实好。她有意下懿旨复你的位份,还想晋你为嫔。你改日同朕一道,去寿康宫谢恩吧。”   知薇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僵在那里。打死她也想不到,太后竟会待她如此好。难道之前的事情太后非但没生气,反倒乐见其成?   这实在有些奇怪。   皇帝抽出她手里的扇子,在她头上轻敲一下:“怎么,听到要晋你为嫔,高兴到说不出话来了?”   “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哦,那你便是不高兴?是嫌位份太低,还是压根儿就看不上朕?”   皇帝说话间竟站了起来,一下子逼近到她面前。压迫感扑天盖地而来,知薇有些受不住。   她往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道:“奴婢是有罪之人,不敢受此恩宠。皇上能不能帮我同太后说说,请她收回……”   知薇越说越小声,最后的“成命”二字生生卡在喉咙口没敢说出来。因为她发现皇帝的脸色明显变了,压迫感里夹杂了几许怒意,显然她的话令他不痛快了。   “朕方才还说,你是个大胆的,看来果真没错儿。朕的旨意你不稀罕,太后的懿旨也不放在眼里。沈知薇,你倒是同朕说说,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奴婢没想什么,奴婢从前就说了,就想回家侍奉长辈。”   “一派胡言。”皇帝提高音量喝了她一声,把知薇唬得一跳,本能地双膝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皇帝没像从前那般拦着她,任由她跪在那里,继续他未说完的话:“你若当真有此番孝心,元宵那日河岸边买花灯,你那纸上为何不写些祈愿父母安康之类的话。你还记得自己当初写的是什么?”   知薇紧张得汗都滴下来了,不知道皇帝是在诈她还是真的知道了。在这种情况下她不敢贸然开口。   皇帝看出了她的心思,冷笑一声道:“你的愿望当真简单,衣食无忧,既如此,朕便能满足你。”   他果然知道了。可他是怎么知道的?知薇脑子飞快地转着,最后想到了那个摊主。她写字的时候没防着他,许是他看到了。那些京州卫肯定能从他嘴里套出话来。想到这里,知薇十分丧气。   皇帝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那一日看烟花的时候,朕问你封你为妃如何,你避而不答,是嫌朕的诚意还不够是吗?”   知薇抬起头来,瞪大眼睛望着他:“奴婢、奴婢没听到过这话儿。”   “是没听到还是假装听不到,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朕现在不追究这个,只当你是没听到。既如此,朕现在再问你一句,朕封你为妃,如何?”   知薇吓得胆都快破了,头一回见皇帝发这么大的脾气,没有骂她也没有打她,可那股怒意不言而喻,简直像一座大山,要将她活活压死。   而且他还问了那样的话,叫她如何回答?这个时候若点头,这辈子便没指望了。可要她开口拒绝皇帝,却是没有这个胆量。于是她只能默默流泪,不住地摇头。流泪倒不是因为伤心,纯粹是害怕。   那种死亡即将来临时头脑一片空白整个后背都发凉的感觉,让她控制不住流下眼泪来。   怕皇帝看见她不敢抬头,一直低头不语。   可即便这样,皇帝还是真到了她的眼泪。然后他便想,当真不愿意留下吗,那眼泪是因他的逼迫而流下的吗?   那一刻,他头脑一热,不该说的话冲口而出:“若你不愿为妃,朕便封你为皇贵妃。或者说,你想做中宫之主?” ☆、第64章 坦白   知薇吓坏了。   皇帝这是在胡言乱语吗?皇贵妃什么的她没有想过,皇后就更不敢想了。在这后宫之中,无论女人坐到什么样的位子,都会有不如意的时候。只要成为皇帝的女人,就会有身不由己的那一刻。   所以这些虚衔对她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为免皇帝误会,知薇一抹眼泪赶紧解释:“奴婢绝没有那样的想法,皇上明察。”   “朕是想查,可不知如何去查。不如今日你跟朕说句实话,你到底想要什么?”   见她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皇帝还是于心不忍,一伸手蛮横地拉起她,几乎是把她摁进了椅子里。   “说。”   事到如今知薇再不敢隐瞒,只得老实道:“皇上说得没错,那天奴婢在纸上写的字,便是奴婢心中真实的想法。奴婢是个小女人,只想过点平淡的小日子,不愿卷进各种纷争里。那是聪明人才能胜任的活计,奴婢不行。”   “所以回家侍候父母,对你来说可行?”   “是。奴婢母亲为人和善,祖母也极好相处,有哥哥嫂嫂照应着,衣领无忧四个字并不太难。即便做不到也无妨,奴婢有手有脚,自会养活自己。”   皇帝负手站在那里,视线没有落在知薇身上。他不想看她也不敢看她,听她说那些不愿留下的理由,他需要足够的定力。若一个把持不住做了什么,只怕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他清冷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无奈:“所以无论朕给你什么,都留不下你的心,是不是?”   “奴婢想要的皇上给不了。”   “你想要什么?”   到了这会儿,知薇反倒不怎么害怕了。反正都惹怒他了,是生是死已经注定,倒不如痛快把心里话说了。   她抬起头,带着一脸“就义”般的坚决,冲着皇帝的背影回了句:“奴婢想要一个人。”   她特意在“一”字上加了重音,想来皇帝能听明白。   “一个人?”   “是,只是一个人。不需要多么英俊威武,也没必太过富有才情,甚至只需能挣点小钱便是。奴婢要求的从来不多,就只想要一个完全属于我的人而已。”   皇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钝钝地作痛。原来她要的是这个,可偏偏却是他给不了的。她说得没错儿,他们有这样难以调和的矛盾,注定很难相知相守。   皇帝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他转过身来,强迫自己去看知薇:“能不能和朕说说,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奴婢自小在家,看惯了父母之间的相处,深知这样一心一意待彼此的状态不容易。奴婢也看过旁人家妻妾相争的画面,当时真觉不堪入目。和旁人分享一个丈夫,无论是妻子还是妾氏,心中都不会好受。女人这一生本就凄苦,何必还要给自己套这样一个枷锁。若嫁了人,过得还不如从前在家中时快乐,那又何必嫁人,倒不如自己一个人过来得清静。”   她的这些理论都是在现时代的时候学来的。那时候女人无论是经济还是思想上都比古代女子独立许多,嫁不嫁在很多姑娘心里根本不算事儿。知薇也信奉这样的理论,也曾想过若真找不到合适的,不如单一辈子算了。   可她没想到,一夜醒来到了这个年代,这是个不嫁人便大逆不道的年代。尤其她还在宫里,更是一个男女尊卑极度不平等的世界。   可她却反其道而行之,跟皇帝较上了劲儿,当真是勇气可嘉。说完那番话后她就想,若今天真因此而死了,也不算亏了。好歹把自己的理论宣扬了一番。皇帝能不能听得进去就另说了。   就算他听进去了,他又能做什么。后宫那些女人纳都纳了,总不能全都杀了吧。她忍不住抬眼去看皇帝的表情,却见他一脸严肃,完全读不透那张漂亮的皮囊下,隐藏着怎样的内心。   皇帝其实还在回味她的话。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并不全对。她只看到了女子不嫁人的自由地,却看不到她们背负的压力。皇帝没在现代待过,若待过必要回知薇一句:“二十一世纪尚有剩女一说,何况如今乎?”   至于三妻四妾,这是他的错。若早知道会碰上知薇,他或许不会纳那些人。可从前的他并未料到自己有一日当真会对一个女人用情至深。   从前的他就有古往今来所有的帝王一样,并不将妃嫔当作妻子看待。所有人都和他说,那些女子不过是件工具,甚至连她们自己都这般认为。生儿育女延续帝国的香火,是他身为皇帝必须要做的事情。   可现在他变得有些触动,知薇的话让他知道了这世上原来有这样一些女人,当真将男女之情放在第一位,抛却其他所有因素,只为和一个人厮守一世。   她提的要求简单而渺小,却又复杂而伟大。皇帝一时间陷入了沉思里,并不急于开口,而是在寝宫里来回地踱步,想要将心头的一堆乱麻理出个头绪来。   知薇坐在那里,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来回移动,刚刚冒出来的那点子勇气又快要熄火了。她有那么点后悔自己心直口快。其实如果不坚持的话,头一点也就是了。   当后妃真的这么可怕吗?后宫里这么多女人不也活得好好的,没见哪个想不开寻死觅活的。偏她要坚持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理想,把自己推入了这般被动的境地。   在古代,尤其是在皇宫谈这个,根本就是扯淡嘛。   可话已出口,现在改显然来不及了,也只能看皇帝的决断和她的造化了。   无声的寂静在寝宫里持续了很长时间,那种大祸即将临头的不安让知薇只觉呼吸困难,紧张和不安取代了勇气,她又变回了那个贪生怕死的小女人。   好在皇帝对她尚有几分情谊,并不愿过分为难她。看她局促地坐在那里,两只手紧紧攥着衣裙时,他便觉得刚才的自己实在过于严厉了。   两人既无法说服对方,倒不如维持现状得好。   他深吸一口气,冲知薇道:“你说的这些朕从前并未想过。不过你想要的朕既给不了,便也不会勉强你。你出去吧,办自己的差事去,朕这里,以后你都不必来了。”   知薇赶紧跪下磕头谢恩,提着一颗心走出了养心殿。原本还撑着的身子因为突然的放松,一下子变得瘫软起来。她跌跌撞撞走到养心门那儿,迎面正好小庄子过来,见此情景赶紧上前虚扶她一把,关切地问:“姑娘没事儿吧?”   然后他细细打量知薇,只见她脸色煞白,满头冷汗,两条腿似乎还在打颤,便一下子想歪了。还当是知薇终于得获圣宠,这会儿是累着了的表现呢。   于是他便想要开口恭喜对方,却不料知薇轻轻向他道了声谢,推开他的手,一摇三晃下了台阶,往后面的住处去了。   小庄子看她走远的背影,心里直犯嘀咕。刚刚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薇却再不敢想之前发生的种种,拼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回到了房间。一进门就瘫在那儿,把雪容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她。   “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去侍候皇上了吗,出什么事了?”   知薇连连摆手,打着手势问她讨水喝。雪容扶她她桌边坐下,倒了杯水递给她。知薇拿过来一饮而尽,喝干了一整杯的水后,整个人才慢慢醒转过来。   好悬哪,差一点就成冤死鬼了。幸亏皇帝脾气还算好,要不然她这会儿是什么下场真不好说。小时候看电影羡慕里面的女烈士,赴死前还能那么大义凛然。   可今天真自己尝试了一回,才知道这滋味并不好受。胆小鬼是不适合坚持原则的,因为她那小心脏根本受不了。   想到自己被皇帝吓得眼泪涟涟时,她又有些气恼。可那是她最真实的反应。怎么可能不害怕呢?为了所谓的求取一人心,闹到和皇帝翻脸的地步,到底值不值得?   现代的那一套在这个年代显然吃不开,她这样子又有什么意义?   雪容看她脸色恢复了一些,这才抓着她的手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皇上对你……做了什么?”   她和小庄子一样,见知薇这样便误会了。   知薇初时没反应过来,喘了一会儿粗气才道:“别胡猜,没有的事儿。不过我确实犯了事儿,明天会怎样还不好说。若皇上将我赐死,你可得把自己撇干净,别跟我搅和到一块儿去。”   “这是什么话,皇上不是钟情于你吗,怎么又要赐死你?”   “你不懂。”知薇摇摇头,不愿再多说什么。雪容自己都一脑子的烂情事,她又不想拿自己的事情去烦她。   两人又坐着喝了杯水,知薇便由对方扶着上床去歇息。熄了灯后,知薇满脑子胡思乱想,脑子里出现的全是之前和皇帝对话的场景。   他那生气的模样,冷淡的表情,还有最后说的那句无情的话。知薇想到那句话,突然明白过来。   皇帝这是准备和她恩断义绝的节奏吗?   ------------   皇帝似乎说到做到,打那以后便再也没找过知薇。   知薇心想他一定特别生气,宰了她的心思都有。有时候想想怪不好意思的,人家也算付出一片真心,可到她这里全成了狗屎。   宫里的人都惯会来事儿。她从前受宠的时候个个都来巴结她,现在皇上一对她冷下来,虽说没人落井下石,但态度明显就变了。   马公公和庄公公与她的生活本没什么交集,最近更是连面儿都见不着了。至于其他人则反应慢两拍,但很快也领悟过来,对知薇的态度就有了极大的变化。   她身上的差事开始慢慢重起来,从前不干的活儿现在都递到了她手上。而她在养心殿的级别本就不高,是个新来的,又是管花草的粗使宫女,自然入不了那些整日里在皇帝跟关侍候的前辈们的眼儿。   这种时候知薇就特别盼望着皇帝能下道旨意,重新将她踢回花圃去。在那里好歹大家都一样,在这里却是等级分明,随便一个人站出来都能压死她。   而且世事总如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从前那些恨不得和她结拜的人,现在则个个给她摆脸色端架子,想着法儿的支使她。   那些都是一直在皇帝身边侍候的宫女,前一阵子看她那么风光,心里其实都存着气儿。只是那时候连马德福都要巴结她,何况那些女史们。现在她一朝回到解放前,倒叫她们有了出气的借口。   知薇自己苦点倒没什么,就是觉得对不起雪容。她本来混得好好的,跟着自己也没沾多少光,结果落难的时候连她也算了一份,整天和她一起干最苦最累的差事儿。知薇真怕她身子受不住。   倒是雪容很看得开:“都是干活的命儿,干哪个不是干。其实咱们挺好的,那些活儿能累到哪里去?再累也是身子累。不像她们,那是心累。整天见到万岁爷,恨不得把那小身板扎进皇上的眼睛里。可再怎么骚首弄姿皇上也不看她们,俏媚眼做给瞎子看,有什么意思。白天人前风光,夜里暗自流泪,还要跟同好们竞争,生怕让人抢了风头,这种日子啊,送给我我也不过。”   知薇没想到雪容不声不响一个人,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似乎真的就像她说的,那些女史们日子也不见得多好过,天威难测,侍候皇上的活计说起来最风光,其实最辛苦,知薇才不过打了几回交道便感触颇深。   想那些人整天干这个,心理压力必然很大。若再像雪容说的,存着一份攀高枝儿的心,却日日落空得不到青眼,时间一长心理失衡在所难免。   知薇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老针对她。因为她一不小心得到了别人盼望已久的东西。可讽刺的是,想要的没得以,不想要的却偏偏得了。这世上难道就不能有得偿所愿的完美局面吗?   日子就在她这么每天忙碌又偶尔吐槽的间隙如流水般逃走。整个三月她都在忙栽种的事情,经常将自己搞得泥人一般。没事儿绝不往前头凑,所以根本见不着皇帝。   他们明明住得很近,却彼此都当对方不存在,似乎就想这么让两年时间快点过去,好尽早结束双方的不痛快。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他掌管着整个国家,很多事情便都要由他说了算。他不想见知薇可以不见,但对方却未必说避开就有完全避开他。   比如到了四月里,便发生了一切叫知薇挺意外的事儿。   原来皇帝在宫里待久了,浑身不舒坦,于是决定出宫去走走。这不同于以往悄悄带她出宫去吃肉汤圆,这一次皇帝要出远门儿,往南面走,说是要去江南走一遭。   皇帝南巡是大事儿,早几个月就在准备了。只不过没人跟知薇说。当时马德福认为,以知薇在圣上面前的受宠程度,南巡是必要带着她的。   结果快出发之间,这两人居然闹僵了,而且看样子还是知薇不识相惹火了皇帝。于是马德福又认为,这样的好机会必定没有了。   可圣心到底难测,他就没有猜准的时候。皇帝明明恼了知薇,可南巡的陪驾名单上偏偏有她。当然皇帝出巡带的人不是一个两个,知薇也不过就是几百个中的一个罢了。   和她同去的还有养心殿的其他宫女们,比如雪容和腊梅,平日里一直管皇帝饮食起居的那几位姐姐。还有马德福小庄子,甚至连小路子也一并跟去了。   这小子借了马德福的光儿,也算出去开开眼界。   得知这个消息的知薇很是高兴儿,某日出门办差儿恰好撞见小路子的时候便和他聊了几句。小路子也很关心知薇,一直追问她过得如何。还把出宫时打听到的关于锦绣的消息同她说了说。   “姑爷说好了,听说是詹事府府丞王大人家的小儿子,虽说是续弦但王大人好歹是六品官,锦绣嫁过去是做正房太太,又是小儿媳不用理家,以后舒服的日子长着呢。”   听到这个消息知薇还是挺替锦绣高兴的。虽说在她一个现代人看来是嫁了个二婚男,但古时候的人讲究门第,这门亲事对锦绣来说还是合适的。   她本是沈家的家生子儿,是有奴籍在身的,卖身契一直捏在知薇手里。入宫后没多久,她觉得锦绣人不错,就把身契给了她,她也就恢复了自由身。   虽说如此但到底家底不够厚,给不了多少嫁妆,往高了也没地儿嫁去。能嫁个六品京官的儿子算不错了,人家估计也是看她宫里出来的受过调教,这才肯上门提亲。否则以锦绣的年纪从前又是那样的身份,估计只能嫁个平头百姓。   只是这样的人家到底好不好,也真不好说。   小路子便宽她的心:“听说王大人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家里人口也简单,没那些个污七八糟的事情。小公子前头的夫人是出天花没的,入门也不过一年多,还未生养。锦绣嫁过去不会吃亏,到底在咱们宫里待过,那做派和气度旁人可比不上。等和姑爷感情深了,生一串小子,往后的日子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知薇看他说得有趣儿,也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正笑着呢,皇帝的銮舆打南边儿过来,她反应不如小路子快,还是对方扯了她一把她才赶紧找墙根老老实实跪好,大气都不敢出。   若是从前,皇帝肯定会把她叫过去说两句话。但如今两人闹成这样,哪里还有这份待遇。知薇甚至觉得皇帝压根儿就没看自己,端着一张冷峻的脸便这么同她擦身而过了。   人怎么这么贱。别人给的时候吧不想要,不给了吧又有点想得慌。怪不怪他之前待她太好,让她不知不觉落入了温柔乡,再想爬出来却是难了。   知薇起身时皇帝已经走远,和小路子分开后就回了自己屋。闲下来的时候她就忍不住琢磨,为什么这回南巡偏偏有她呢?是本来就该带上一两个她这样等级的宫人,还是皇帝特意关照她?   可看他那样子,明显气没消啊。   这种无解的问题搅得知薇脑仁疼,想了片刻也就抛开了。反正都说了圣心难测,那就索性不测了,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见招拆招吧。   南巡的日子定在四月二十,钦天监算了黄道吉日,又请示了皇帝和太后之后才定的。这一回除了皇帝出去,太后也跟着去。还有安阳公主也一并随行,但除此之外,众后妃和公主皇子们都留在宫里,没这个福分跟着出去一饱眼福。   安宁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特别愤愤不平,忍不住冲良妃抱怨:“娘,为何姐姐总是什么事情都占先,而我却什么都得不到呢。父亲的眼里只有姐姐,根本看不到我。”   虽然宫里大多数人都知道安阳公主是先皇后所出,但这几个孩子却并不知情。皇帝不意瞒着两个女儿,就是怕她们将关系搞僵。但这回太后一偏心,带了安阳出去,到底还是激起了一层的不满。   良妃看着乳母怀里抱着的小皇子,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从前没儿子的时候觉得,只要给她个儿子就成了。男人再好也没用,还得儿子争气才行。看看太后就是最好的例子。   等她有了儿子,定要助他登上龙位,等当上太后的那一天,从前的那点不平都能抹去。   可真有了儿子,她又发现原来自己还挺贪心,还是指望着能得到丈夫的爱。谁叫那个男子品貌这般出色,叫她怎么也忘不了。   良妃对皇帝,是存着真情实意的。可这感情再深厚也没有用,对方不接招,她一个人使劲儿也不得力。   她看着委屈的女儿,心里有点难过。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安抚道:“别不高兴,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谁能走到最后谁也说不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咱们走着瞧吧。”   这最后的一句话,显然是针对知薇说的。 ☆、第65章 晕船   四月二十那天天还未亮,大约寅时知薇便起床梳洗准备了。   皇帝的御驾定在辰时出宫门,但底下人得提前准备。知薇提早两个时辰起来,收拾齐整后便和雪容腊梅等人一道,到养心殿外头集合。   她们一路要用的包袱卷儿前两天便准备好,由专门的小太监收着,装上专门运东西的马车,到时候会跟在御驾后头,等上了船再一一分发给她们。   要出宫了,人人脸上喜气洋洋。腊梅是见过世面的,听说上一回南巡的时候她就跟着去过,算是经验丰富的老人。   于是这一路上,就听她在马车里聊上回的见闻,什么杭州西湖灵隐寺啊,苏州盘门拙政园啦,还有南京的孔庙无锡的太湖,最让腊梅难忘的就是扬州秦淮风物,说起来那是一个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雪容是个话不多但总能说到点子上的人,一听她这般吹嘘,便故意问她:“这么些好玩的地方,里头什么样儿,你给咱们说说呗。”   腊梅就显得有些尴尬,看对方面带笑意盯着她瞧,知她是在作弄自己,便轻轻打了她一下:“咱们是什么身份的人,哪里进得去。万岁爷进哪间庙,咱们就在外头候着。偶尔进去了也不过在院子里头走走看看,哪能进殿去。”   “那也不错,终究是出来了。”   雪容这话一说,车子里众人脸上都露出由衷的喜悦。这一车里坐了五个人,个个都是一样的想法。常年困在宫门里头,虽说日日忙碌劳累,可那一颗心总是向往外头的世界的。   能出来瞧上一瞧,当真是福气。要知道即使将来出宫,转眼也要嫁人,未必有这机会到江南走一遭。听说那里湖美山俊,和京城截然不同,连吹着的风都带着柔媚的气息,叫一车小姑娘好生向往。   知薇是这些人里最盼着出宫的那一个。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宫里束手束脚的日子她当真过不惯。想想上辈子,虽说是个平头百姓,可也是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买不起车子玩不了自驾游,便邀三五个好友坐火车坐汽车要不就是搭飞机,天南海北全国各地都游了个遍。   她还记得上大学那会儿,一屋子的人省饭钱,一旦攒够了钱就去周边的城市旅游,吃点特色小吃,逛点平价商场,晚上还要小资般地去酒吧坐一坐,点一杯五色的鸡尾酒。   这样的日子当真惬意,如今回想起来,满满的美好同喜悦涌上心头。   所以她格外盼着出宫去。虽说同样的地方如今肯定和从前的高楼大厦大不相同,但文化底蕴总有相似。特别是各种吃食,知薇一想起便要流口水。   可惜如今这月份早了点,大闸蟹还未上市,要不到了江南一带,蒸一笼螃蟹,弄点姜醋放点糖,再弄几个时令开胃小菜,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一想到吃知薇就激动不已,那心就跟会飞似的,人还在京城里坐着车儿,心却已经飞到太湖边上去了。   车子里姑娘们唧唧喳喳聊着,时间过得倒也快。   宫女们难得有这般清闲的时候,平日在宫里处处小心留意,说话儿都不敢提嗓门。这下子没了盯着的嬷嬷和总管太监,心思都有点活络,便有人去掀帘子,看外头的街景。   知薇也就跟着往外瞧。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上两回跟皇帝出宫时的情景了。头一回去五味斋吃饭,还碰上了个登徒子,将她当男儿来调戏。后一回是看花灯,满世界五彩的光,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元宵汤圆,和河岸上放的烟花。   一幕幕如电影般在眼前闪过,那画面里总少不了一个人。   皇帝的身影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仿佛每每出宫都同他有关,想忘都忘不了。想到这里知薇不由轻轻一叹,细细琢磨如今两人的关系。   皇帝该是彻底厌恶她了吧,自打那天后就没再找过她。不过他还算明君,没一生气就要她性命。知薇日日夜里双手合十祈祷上苍,就让她这般过下去吧,等熬到出宫的时间,她一定头也不回走出宫门,这一生都不再回去。   马车一路颠簸,初坐还有新鲜感,坐久了便腰酸背痛。好在这一段陆路不长,很快便转走水路,沿运河一路南下,直奔江南而去。   初时想到坐船知薇还挺兴奋,终于可以让一身紧张的肌肉放松放松。结果还没高兴多会儿,才上船不过片刻,她便后悔不已,心道还不如回马车上去继续颠呢。   知薇从来不知道,她竟是晕船的。   上辈子船这种交通工具已是式微,大多拿来运货。她没坐船出去玩过,也就不知道这玩意儿能让人晕成这样。   那种难受到恨不得将心脏脾胃都掏出来的感觉,叫知薇痛苦难耐,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   她和雪容腊梅一道,被分到主船上侍候。所谓主船便是皇帝坐的那一艘,最大最漂亮。可再漂亮也没用,依旧挡不住知薇那股子反胃的情绪。   她拿着帕子捂着嘴巴,一整天没精打彩,什么活儿都干不了,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两天下来整个人便瘦了一圈,脸色无比难看,便跟打了蜡似的。   偏偏这是在皇帝的船上,她还不能扶着船舷尽情吐,得关在屋子里小声忍着。若叫皇帝听见看见可不得了,那是大不敬。   可知薇实在受不了,那种吃不下吐不出的感觉太折磨人,每每想要痛痛快快吐一番,顾忌着皇帝还得强忍着,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   她实在没办法,便瞅着个机会去求马德福,央他把自己放别的船上,去跟那些粗使下人们待一块儿。至少这样她可以放开手脚一些。   可马德福有自己的想法儿,他特意把知薇放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自然是盼着她再获圣宠。小两口闹别扭什么的,时间一长便过去了,哪能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看看这回南巡的名单,知薇排在了头一个,可见皇帝心里还是有她的。既如此便不能放过,多好一姑娘,放出宫去给那些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当婆娘,实在不像话。自然是留在皇帝身边亲亲热热地过更好。   我们马公公是个典型的古代人,自然不了解知薇的小心思。在他看来这天下的女子,没有比陪在皇帝身边更好的出路了。   于是他一脸为难看知薇:“我这也是为你好。这船大,稳当,一个浪打来丝毫不动。你若到后头去,只怕吐得更厉害。船小经不起浪,整日里摇来晃去的,你非得连苦胆也一并吐出来不可。还是安心留在这里,过两日便好了。”   知薇一听很泄气,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抗。   晕船这个事儿需要锻炼,得有个过程,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但人再不舒服,该干的活儿还得干。头两天雪容和腊梅瞧她可怜,帮她把活儿都干了。可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让人一直替自己忙活,待到第三日略好一些,便强撑着起来做些洒扫的活计。   那一日她和雪容正准备忙活去,可巧碰见安阳公主上船来找皇帝说话儿。两人便给公主行礼。   安阳和知薇是旧相识,上回生辰宴后两人便没怎么碰面,上回见着了她便拉着她说了几句话。她见知薇脸色不好,想起自己那边的芙蓉也是这个样子,便问她道:“你可是坐不惯这船?”   知薇尴尬点点头:“奴婢没用,竟是个晕船的。”   “回头叫太医给你开两副药吃,兴许便好了。”   “奴婢不敢,今日已是好多了。”   两人东拉西扯一阵,安阳惦记皇帝便同知薇告别,径直进了船舱找皇帝说话儿。   皇帝那会儿正在看书,女儿来了放下书本问她太后的情况。安阳一一说了,说太后吃得下睡得着,又邀皇帝一会儿同她们一道用午饭。   说着说着便想起一桩事儿来:“父皇,女儿刚才碰见知薇了,她那模样怪吓人的。”   皇帝心念一动,故作冷静道:“怎么了?”   “像是晕船,大约吐了好几天,整张张煞白,没一点血色。眼眶也凹陷进去,人憔悴得很,跟我那边的芙蓉一个样儿,怪可怜的。”   皇帝没想到知薇会晕船。她整日里惦记着出宫,他便带她出来,让她瞧瞧宫外的景象,是不是当真比宫里要好。结果她是个不争气的,没福气瞧外头的湖光山色,倒跟自己的胃较上劲儿了。   没出息。   皇帝在心里嗤笑两下,本想硬起心肠不理她,结果跟安阳说话的时候总是走神儿,不知不觉间便会想起她。   这样的自己叫皇帝好生气恼,那一天去太后船上陪她用午饭的时候,整个个也是闷闷的,倒让太后误会了:“皇帝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坐船不习惯?”   “嗯,大约有些晕船。一会儿用过饭,叫傅玉和给朕把把脉,开副药来吃。”   到时候一帖药让她吃下去,看她还晕不晕。   ------------   用过午饭,船靠岸停了一会儿,皇帝回了自己那边,把傅玉和叫了过来。   傅玉和能有如今的地位,除了他显赫的身世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他就如皇帝肚子里的蛔虫,对方一开口说点什么,他便能领会到圣意。   和马德福之类为了前途和富贵拼命揣摩圣意不同,傅玉和这是打小的情分在,不知不觉间养成的习惯,倒不是刻意逢迎。   皇帝往居中的楠木椅里一坐,揉着眉心问他:“朕学艺不精,你可知晕船这病该开什么方子来吃?”   傅玉和自然知道怎么开,但他看皇帝精气神尚好,不大像晕船的样子,便知他是为了旁人问的。   如今他们这一行人,除了太后和公主外,全是底下侍候的人。后妃什么的一个不在,皇帝肯定不是为了她们问。   再说就算她们在,皇帝也不可能这么问。若真有个头疼脑热,她们自个儿先乱上了,宣太医比谁都勤快。   太后公主那边更不会。皇帝用一副闲聊的姿态问他,这人显然不是主子。若说下人之中有谁能让皇帝记挂的,除了沈知薇还有谁?   傅玉和略一思量,斟酌着开口:“臣可开一帖宁神静气的药,服下后情况便会有所好转。但此物治标不治本,只能助她捱过开头这几日。待身子适应了,这汤药便可断了。”   “成,那你便开吧。”   “未曾把脉不敢乱开药,不如皇上将她叫来,臣当面诊治,方可对症下药。”   这一提议让皇帝有点为难。他正和她闹脾气呢,上回在宫里见着她和个小太监说笑,他便这么冷着一张脸过去了,看都没多看一眼。   平日里若在养心殿撞见,他也多目不斜视,拿出皇帝的派头来端着,好叫自己强忍着那股子看她的冲动。   皇帝打小自尊心强,于女人上头更是不用心,还从未试过对一个人这般牵肠挂肚过。偏偏那人不领情,将他的一番情意当破布搁在脚底下来回踩,皇帝有些气不过,也有些不痛快,便一直忍着压着情绪,想就此渐渐淡忘她。   所以这会儿他肯定没法儿把她叫过来,当着自个儿的面把脉治病。   可也不能放任她的病不管。皇帝没亲眼见着知薇的模样,但他身边有两个小太监刚上船时也晕得厉害,几番吐下来当真是面如死灰惨不忍睹。   一想到知薇也是这样,或许更厉害,他便有些食不知味。于是他转念一想,开口道:“你这趟出来,身边可带了侍候的人?”   “小安子同我一道出来,其他的臣自己能处置。”   “两个男子能收拾些什么。回头叫她去你那屋给你抹把子灰,好生拾掇拾掇。”   皇帝从头到尾没说是谁,可傅玉和怎能不明白。这是找机会让他给沈知薇扶脉呢。这样也好,他不能直接去她屋里,按理说宫女也不能侍候太医。但现在是在外头,事从权宜,皇帝开了恩典拨宫女侍候他一下,也不算没了规矩。   傅玉和点头应是,待到回屋之后刚坐下没多时,知薇便一个人敲门进来了。   小安子一直都在,这是傅玉和吩咐的,不许他走开,以免瓜田李下毁人清白。待知薇来了后,小安子给她开了门,便站在门口瞧着这两人。   他从前顶瞧不上知薇,觉得这人毛手毛脚,还有那么一股子轴脾气,十分令人不爽快。但如今他也听到一些传闻,知她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搞不好要飞皇腾达,便收起那份轻蔑的心思,也变得恭敬起来。   知薇本来被派来做这差事还有点糊涂,一见傅玉和在屋里就更糊涂了。说是让她来打扫,可主人都在她要怎么做,当着他的面擦桌子抹地吗?似乎不大好看啊。   结果疑惑的话还未出口,傅玉和便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吩咐她道:“你坐下,我给你扶个脉。”   知薇眨巴着大大的眼睛,一时不敢上前:“大人,这是……”   “我既叫你过来,自然是得了吩咐。你也不必顾忌,出不了事儿。你且容我把个脉,回头开了方子你自找药吃去,不过片刻的事情。”   知薇有点明白了,看来是有人故意安排让傅玉和给她诊脉。可这个人是谁呢?   她晕船的毛病还没好,脑子就跟浆糊似的,反应慢了好几拍。一直到从傅玉和那里拿了药方子出来,心里还在琢磨这个事情。   莫非是马公公瞧她可怜,擅用职权请傅太医帮个忙?   这是知薇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出门在外和宫里不大一样,很多从前不合规矩的事情,现在也能做得一二。   看来回头得好好谢谢马公公才是。知薇这般想着,去到另一艘船上,找到管药材的太监,把方子给了他,领了好几纸包的中药材回来。   等回到船上她又犯嘀咕,药是有了可怎么熬呢?她如今跟皇帝一艘船,他住上头她住下头,她在底下熬药,回头药味儿往上飘,全钻进皇帝的鼻子里,他会不会着恼。   正这么想着,迎面正好撞见马德福过来,手里还捧了煎药的罐子,一见着她便笑:“姑娘可是领了药回来了,赶紧煎去吧。回头喝了才有精神。”才好侍候万岁爷啊。   这后面一句话他没说出口,但面上却露出几分意思来,显得神情有些古怪。知薇看着心里发毛,也就没多问,抱了药和罐子回了屋,生了个小炉子在门前那片空闲地儿熬药,好让味儿散到河面上去。   但这药香味儿终究还是往上走的。于是皇帝免不了便闻到了。   这味儿一钻进鼻子他便知道,肯定是知薇在熬药。这船上的奴才若没他的默许,哪个敢私自熬药,除非是嫌命太长。   如今这丝丝缕缕的药味儿萦绕鼻尖,闻着竟令人通体舒畅,一扫连日来郁结在心头的那点子怒意,仿佛心境也如这大河一般,变得宽阔起来。   都说男子不与女斗,男儿志在四方,该有容人的雅量。拈酸吃醋小肚鸡肠那是小女子所为。皇帝想起自己的心结,一时失笑。   好一个沈知薇,竟把自己逼成个斤斤计较的小人。   那药味儿就跟下了蛊似的,把皇帝心头的那点思念给一丝丝地勾了出来。当真是许久不见她了,心头就跟有只手在抓似的,让人熬不住又压不下。   手里那本书翻了一个时辰,却还留在原处。马德福一瞧皇帝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自家这位爷当真是陷进去了,拔都拔不出来。上一回生那么大的气儿,一连好些日子没露个笑意。可如今一听对方晕船,立马又关心上了。   要他说好好的闹什么别扭,吵两句嘴哄一哄便完了。马德福没娶过老婆,可还记得小的时候父母相处的情景。他娘脾气有点大,见天和他爹吵。每次吵完两人便互不理睬好几天,可过不了三四天,他爹肯定想着法子去哄他娘开心,非得把她逗乐了不可。   马德福越看皇帝怎么越跟他爹似的。只是到底是皇帝,架子端久了有点放不下来,不好主动说什么。   可这不还有他嘛。主子不好说什么,正好他奴才上。于是那天傍晚时分,他又去找了知薇,先是看她吃了药脸色是否好点儿,又扯了半天闲篇,随后才道:“万岁爷停了船陪太后上岸体察民情去了,你去皇上那屋子,好好给收拾一下,有点乱。”   知薇一听皇帝不在,也没说什么,老实巴交就去了。一看那起居的屋子,确实有点乱。笔墨搁在一处儿,书本散在桌上,有一本还掉地上了。   看来出门在外皇帝也不讲究,不像在宫里时似的,端得四平八稳。   她一面给皇帝收拾书册子,一面琢磨着他是怎么个体察民情法。这种东西都是说说罢了,但凡皇帝这一路走来,两岸官员哪个不是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早就都安排好了。   皇帝看到的都是布景人偶,一派祥和气氛。那说话的老百姓词儿都是事先对好的,专捡好听的说。待到皇帝一去,身上衣裳一脱,领了赏钱重新穿回破衣烂衫,该干嘛还干嘛。   她真有点可怜皇帝,尽被底下这帮子混球瞎糊弄呢。   一边想着手里的活儿也没停,倒是在看到皇帝习的一帖字时,知薇微微一愣。   她没怎么仔细看过皇帝的字,以前两人在一起时他也不大写字。今天他不在她便壮着胆子拿起来瞧了瞧,当真是漂亮。   古人打小练字,大多写一手好字。但像皇帝这样有风骨的字还是个中翘楚。看着这字儿便能想起他的人来,美丽如日月却又坚毅如松柏,容貌虽堪比女子,性情却是十足的男人味儿。   他抱着自己时用力的感觉,就像他力透纸背时传递出来的味道。知薇看着看着不由脸红起来,正打算放下继续忙手里的活儿,就听见外头马德福的声音响起:“皇上您慢点,奴才给您打帘子。”   知薇一愣,手里的帖子便忘了放下,叫皇帝逮了个正着。 ☆、第66章 存心   皇帝一见知薇,倒有些意外。   马德福擅做主张给他们牵线搭桥,连他这个主子也被蒙在鼓里。但皇帝多聪明的人,看一眼身边腰腰屈膝的“狗奴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马德福本来满心得意,觉得自己做成了一桩好事。结果让皇帝一瞪又开始没底起来。天威难测啊,万一皇帝不高兴他这一安排,会不会白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是真心为皇帝着想的,无关乎自己的私心,就是动作急了点,皇帝会不会嫌他吃相难看?   想到这里,马德福冷汗都滴下来了。收起笑意耷拉着脑袋等着挨训,没想到皇帝倒没说什么,只走过来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吩咐他上茶。   马德福如获大赦,赶紧脚底抹油。   知薇还站在书桌前,手里的帖子当然已经放下了,可两只手又不知该往哪里放,尴尬得跟什么似的。   见马德福走,她便也想跟着一并退出去,结果刚到门口就听皇帝道:“继续。”   这话应该是冲着她说的,只是太短,里头的信息得慢慢琢磨。知薇站在那里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皇帝是让她继续干活的意思。   没办法,顶头上司不让走,她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干。   皇帝没出声儿,随手拿了本字帖在那儿研究。窗户微开着,外头夜风吹进来,有那么点子凉意,又让人觉得爽快,就跟那天元宵节在河岸边吹风时的感觉差不多。   想到那天,他便抬眼去看知薇。她显然有点不知所措,在他面前放不开手脚,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切,眉眼还跟从前一样清秀,就是脸颊有些凹陷,果真如安阳说的那般,瘦了一大圈儿。   这样的女子看着着实可怜,也不知傅玉和开的那个药她吃了有没有效果。   那药确实有点效果,知薇来干活之前人已经好多了。那时候她刚吃第二副,胃已不像之前那般绞得紧紧的,有了点松动的迹象。有时候一忙起来便忘了吐这回事儿,倒能舒服一阵儿。   可这会儿她又不爽起来了。不知是药效过了那感觉又上来了,还是因为皇帝在的缘故。   她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后一个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本来好好的,他一进来她就不舒服,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自打那天不欢而散后,这还是她头一回跟皇帝离得这般近。船上空间不大,即便是皇帝的起居室,也比不上宫里的殿阁宽大。   就这么几尺见方的地方,皇帝在那头坐着,她就尽量在这头忙活。可这一头的活总有干完的时候,她就不得不往皇帝那边挪。手里的动作还不能停,不能叫他看出自己有偷懒的嫌疑。   这会儿她只盼着马德福赶紧过来,好缓解一下这室内的尴尬。   可这马公公就好似被绑架了似的,一碗茶沏了半天也没沏来。皇帝也不恼,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一点叫人进来侍候的意思都没有。   这会儿时间尚早,离睡还有一段时间。皇帝坐那儿一动不动,似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书本上。他不开口她就不能走,而且这活儿确实没干完。   这会儿知薇不由后悔起来,早知道刚才就麻利点儿,非拖到皇帝回来了才知道尴尬着急。   可马公公不是说皇帝陪太后上街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哪里知道马德福那是假传圣旨。太后本来确实有那个意思,但用过晚饭觉得人犯困,就取消了行程。   这下倒好,可苦了知薇,内心当真是煎熬得可以。   她把眼前能擦的都给擦了,剩下的就只有皇帝周围那些了。她鼓足勇气想过去,终究是不敢,一眼瞅见角落里搁着的那桶水,立马有了主意。   那是她拎进来的,本来是准备擦地用的,结果皇帝一打岔给忘了。反正也是收拾,索性把地板擦了吧。   想到这里她就走到水桶边,开始绞手里的抹布。   皇帝的视线从书里抬起来,盯着知薇的背影直瞧。他本来就怀着那样的打算,想看知薇会不会到他身边来侍候。   她在那里走来走去的时候,身上若有似无带着一股药香味儿,就跟白天闻着的那股味儿一样,勾起了他心里深藏已久的那点情愫。   本想待她到了跟前再好好闻闻,结果却见她绞干净抹布,开始跪在地上擦起来。这下子,皇帝有点不高兴了。   他不是存心使唤她来着,只是不舍得放她走。可她怎么就那么有奴性,做起奴才的活来一点不含糊。若换了旁人,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早上前来温言细语讨好奉承了,她倒好,直来直去,叫她干活就真的只是干活,还专挑脏的累的干。   那是他想要捧在心上的女人,这会儿却跪在他面前擦他踩过的地面儿。皇帝心里很不痛快,语气便有点生硬:“这地儿不用擦,你起来。”   知薇听出皇帝话语里的不悦,还当是自己当众擦地坏了规矩,正打算起来请罪。结果就在这个当口,原本平静无波的河面不知怎的,突然起了个大浪。知薇没防备,正在要起不起的时候,一时没站住,人就往旁边跌去。   跌下去的时候她本能地就想抓住点什么东西,不小心勾了一下桶的边缘,大木桶立马倒了下来,哗啦一身水流了满地,还泼了知薇一身。   船身猛烈地摇晃,知薇又被泼了一身水,更加重心不稳,咕噜噜在船舱里打了几个滚,一脑袋撞上了书桌腿儿,“咚”地一下额头上便撞出一个包来。   她“哎哟”叫唤一声,趴那儿半天没动弹。   皇帝已是扔掉书本,三两步跑到她跟前。他弯下腰来伸出手,正想扶知薇起来,对方却也抓着桌腿儿自个儿挣扎着跪了下来。   可这浪还没停,一波接一波的,知薇就站不稳。加上地板沾水打滑,她试了两下没成,一个不留神抓住皇帝,倒把他也给抓得跪了下来。   这下子知薇可吓坏了,不知道哪里突然生出股力气来,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奴婢死罪,皇上恕罪。”   她居然把皇帝拉得跪她面前了,这可如何是好。   天子给她下跪,还把衣裳都弄湿了,她是不是会被直接扔进运河喂鱼啊?   那一刻知薇害怕到了极点,那种恐惧并非假装,而是来自内心深处,并且无法掩饰,明显到只要不是瞎子便能看出来的地步。   皇帝显然也感觉到了她的害怕,本想扶她起来的那点子心思一下子没有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或许对他根本没有感情。她之所以对他好冲他笑,说些温言细语的话,不过是因为他是皇帝罢了。   她不敢违抗他,才勉强留在他的身边。而一旦意识到他有可能会发怒,她内心的恐惧便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她竟这么怕他,而他却一直不自知。   皇帝被人惧怕惯了,并不喜欢旁人在他面前诚惶诚恐的样子。知薇从前多好,胆子大嘴巴油滑,时不时还跟他顶两句嘴。可现在她越来越怕他,他每走近她一步,都叫她愈加害怕。   他给的越多她越不接受,心里的惶恐不安便累积了起来。好像是他生生把她逼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叫她变成了一个脆弱又敏感的小女人。   皇帝微皱起眉,轻声道:“你起来吧,朕恕你无罪。”   知薇这才抬起头来,额头上的包肿得更厉害了。双重摧残下,她那伤口疼得要命,似乎有破皮流血的征兆。可偏偏皇帝面前她不敢摸,只能生生忍着。   再看皇帝这会儿,还真有点狼狈。他起身的时候衣服下摆不停地滴水,把鞋面都给搞湿了。知薇想立功赎罪,没考虑太多,抽出腰间的帕子便开始给皇帝擦鞋擦袍子。   她就这么跪在他面前,动作快而轻柔,低眉顺眼的样子十分讨人喜欢。皇帝居高临下望着她的头顶,脑子里一下子出现个不太协调的画面。   皇帝是男人,是男人便看过那样的书。虽说看得不多,但各种姿势图片他都知道。知薇现在跪成这样,当真很像从前书里看过的一幅画。女子侍候男子的时候,便会这么跪着,当然不是给擦衣裳,而是做点别的。   通常做那事的时候两人都衣衫不整,画面上的男子立在那里,还会露出一丝享受的表情。   皇帝从前看这个的时候,只觉得淫俗,也从未让人给他做过。可不知为什么,知薇无意的举动竟勾起他的邪念来。   那是活了二十多年从未有过的邪念。这一刻却是喷涌而出,几乎无法抑制。   这便是喜欢与不喜欢的区别吗?碰上不喜欢的,多碰一下都觉得难受。碰上喜欢的,从前认为多么不堪的事情,也想与她做上一做。   自己当真是疯了。在沈知薇面前,他早已不是那个自律严苛的帝王,他也有散慢有欲望,有作为一个男人想要的一切。   而这一切,他只想同她做。   皇帝的身体渐渐热了起来,任凭外头冷风大作,他竟是有些燥热难耐。   ------------   皇帝伸出手来,摁在了知薇的肩膀上。   对方身子一僵,紧张得鼻尖直冒汗。她刚刚好像看到了什么,就在她给皇帝擦衣袍的时候,袍子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鼓了起来。   作为一个现代人,虽是没破身子,但男女之事还是懂的。皇帝这突然出现的生理反应把她惊着了。她不过擦个衣裳而已,至于这样吗?   皇帝也有点尴尬。确实不至于。他一向不是好色的人,于这方面的念想很淡。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情,时常会把人与生俱来的天性给忘掉。   可自打有了知薇之后,他心里这股天性是一天天被唤醒。且一定醒了便再回不去,只是越来越强。   他觉得再不能这个样子。如今还在宫外,即便真要破她身子,现在也不是个好时机。都说女子第一回总要疼得死去活来,他不愿在这样将就的环境里委屈她,叫她一辈子都留下段不好的记忆。   他与她若真亲密无间肌肤相贴,也该是两情相悦无比愉悦的时光才是。   想到这里,皇帝按在她肩上的手微微一用力,艰难开口道:“行了,你下去吧。”   声音很是冷淡,听得知薇心里有些难受。她不敢多说什么,站起身来猫着腰刚要退出去,便听皇帝吩咐道:“朕要歇息片刻,叫马德福过两盏茶的功夫再进来收拾。”   知薇不明白这里面的玄机,但还是听话地应了声是,出去把皇帝的意思告诉了马德福。   见对方一脸探究的表情,知薇脸上直发烧,不敢多说一个字,飞也似的回了自己的住处。   马德福看她跑得快,心里直琢磨。只听得刚才里头动静挺大,沈贵人似乎还叫了一声。会是那个事儿吗?可时间也太短了,不大像啊。   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想进去瞧瞧终究不敢,还是老老实实掐着指头算时间。   里面皇帝待知薇一走,立马大步进了内里卧室,拐到后头的小净房里,自个儿就着盆里的凉水擦了把脸。   可光擦脸没用。那念头起了便忘不了,他终究还是没抗住,就着船微微起伏的节奏,撩袍子自己动手办事儿。   忙完之后皇帝不由自嘲。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从前何曾这样过,现在有了想法妃子那儿不想去,又要顾忌她的感受不能勉强,到最后只得自己亲自上手。   当皇帝怎么当成他这个样子?当真荒唐!   后来马德福进去收拾的时候,看到里面那景象简直吓一跳。心想皇帝这是怎么了,从前一向斯文有礼,咋一对上沈知薇就这般野性,竟将屋子搞成这样。   这个沈知薇,咋魅力这般大。   却说知薇一路跑回自己屋子,心跳得都快从胸口蹦出来了。果然还是不能见皇上,一见皇上她的冷静她的矜持全成了过眼云烟。明明总是告诫自己要平常心对待,可就是做不到。   皇帝有什么好的,就一配种的,值得她这样念念不忘心绪不宁的吗?真是没出息。   她坐在那儿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算把情绪平复下来。赶紧换下湿漉漉的衣服,又给额头上了点药,生怕叫雪容瞧出端倪来。   后来雪容问她额头受伤的事情,她便推说不小心摔了,悄悄给遮掩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似乎一切无事。傅玉和开的药还在吃,晕船的情况当真有所改善。人舒服了胃口也就上来了,知薇前几天饭得不行偏偏吃不下。这下子身子爽利了,吃起饭来便快了许多,而且饭量大增,像是要把之前落下的全给吃了似的。   她不知道傅玉和在方子里多添了几味生津开胃的药,故而才令她胃口大开。   结果她吃得太多,也引起了旁人的不满。   因在船上不比宫里讲究,同一船的宫女们自然是一道开伙的。像皇帝身边侍候饮食起居的那几位,以薄荷领头,底下还有冬青、扶桑并木槿三位。年纪都比知薇要小,但自小就入宫为婢,当真是一步步靠着本事走到今天的地步的。   用现代的话来说,这四位是公司里的女性高层,全是女强人型,说话做事没有一处不妥帖的,平日里整天在皇帝跟前晃悠,但从未出过差错。   知薇对她们本是很佩服的。想想自己,见天儿地在皇帝跟前出丑,前两天好端端擦着地呢,还把水桶给打翻了。若叫她当她们的差事,肯定得把皇帝活活气死。   可她崇拜这几位,这几位看她却极不顺眼。   没办法,古往今来都一样,有本事的总看不上靠关系上来的。知薇显然就是个靠关系才混出头的典型,放在现代公司里,她就是个空降兵,靠着董事长的关爱才能捞到个不错的职位。   可再不错,从职位高低来讲,她也比不上薄荷等四人。她们是皇帝的贴身婢女,将来出宫嫁入王公大臣家也算不得什么。   侍候过皇帝的人,还侍候不好丈夫不成?若婆婆说嘴儿,她们肯定要回一句:“当年在宫里的时候我便是这么侍候皇上的,皇上也没说什么啊。”   光这一句,就能让天底下再挑剔的婆婆闭嘴。你再大,也大不过皇帝去。   所以这四人脾气有点傲,不太好相与。她们彼此之间关系融洽,像知薇和雪容这样的外来户,就被她们生生排挤在了小圈子外。   尤其是知薇,前一阵儿在皇帝跟前那么得脸,简直抢光她们的风头。那个该死的马德福,仗着自己是大总管,整天把沈知薇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叫她们四个恨得咬牙切齿。   虽说知道这辈子没福气在床上侍候万岁爷,可眼见着旁人差点有了这样的福气,怎能不叫她们恼火。   现在知薇眼看着失了宠,一连几个月皇帝都没见她,薄荷等四人立马嗅到了苗头,觉得报仇的机会可算来了。   她们不比马德福,不知道皇帝如今真正的想法,也不知道知薇是皇帝钦点陪驾的,只当是来做粗使丫头的。   一个管花的下等宫女,如今和她们同桌吃饭,当真叫人不痛快。   前几天知薇胃口不好,到了吃饭点不是不来就是吃很少,没动两下筷子就走了,她们也没抓着把柄。这两日可不得了,简直像跟个饭桶一道儿吃饭。   宫里女子普遍吃得少,还真没见过像知薇这般能吃的。   那一日木槿因在皇帝跟前当差耽搁了吃饭的时候,来得略晚一些。到的时候桌子上菜还剩一些,但已不多了。   换作旁人盛了饭坐下来吃了也就完事儿了。偏她心里不痛快,为着皇帝刚才训了她几句暗自伤心,便想找别人麻烦。   她那几个姐妹自然是不能得罪的,可巧知薇今天来得也略晚,还在那儿吃着,她便有了由头,一坐下便阴阳怪气道:“哎哟,我说今儿怎么菜这般少,原来是你来了。也是我没眼力劲儿,竟敢坐下来跟你抢吃食。罢了罢了,我还是吃点白饭,将菜留给你吧。省得回头吃不饱,心里该埋怨我了。”   知薇本来埋头吃饭,听到一半才明白是在骂她吃得多。她当真好气又好笑。这么多人吃饭,来得晚自然菜就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当差听使唤的,难道还想跟皇帝一样餐餐吃现做的,顿顿不重样吗?   她忍着心头的气,不愿跟人打嘴仗,把面前的菜往木槿跟前挪了挪,笑道:“怪我没看见你来了,你尝尝这个,味道还不赖。”   木槿嫌弃地拿筷子一推盘子,语调夸张道:“哟,你这是存心恶心我呢。你都吃过了还叫我吃,想叫我吃你的口水不成。有你这么办事儿的吗?”   知薇心想这分明就是找茬。一桌吃饭同一个碟子里夹菜,这不是常有的事儿嘛。这年头又不兴用公筷。她倒是想呢,怕提出来又该让人说嘴了。   没想到碰着个鸡蛋里挑骨头的,非跟她较劲儿,她便也懒得理她,重新将那盘菜拿到自己面前,自顾自吃了起来。   她这样子一下子激怒了木槿。   不争也不吵,一副懒得搭理你的模样,当真是不将她放在眼里。要知道木槿在宫里也是横惯了的,皇帝跟前的四大金刚,虽说资历最浅,好歹也是圣驾前的人,走到哪里不得被人奉承两句,姑娘长姑娘短得叫着。   有些爱拍马屁的,尤其是小太监,简直把她当亲姐般供着。有什么好东西先紧着她,还会偷偷塞银两给她,为的就是博个好前程。   木槿在皇帝跟前低眉顺眼,其实早就被宠坏了,心里的那点骄傲啊,在知薇面前怎么也藏不住。   眼见对方没把她当回事儿,她哪里气得过,心想非要给她点教训,让她知道自己的斤两才是。于是一拍桌子,拿起面前的碟子,直接就往知薇跟前递:“成成,你爱吃便吃,今儿个便给我全吃下去吧。”   边说边将菜往知薇的碗里拨拉,到最后还是气不过,一抬手就将剩下的汤汁全浇知薇身上了。 ☆、第67章 偏心   知薇也有点上火。   说实话她入宫近四年,受过的白眼不少,但真正让人明刀明枪欺负得不多见。除了皇帝外,还没谁对她动过手。   就算是皇帝,也没这么过分的,大多数时候他都挺克制,偶尔一个不留神下手重了,事后也有所缓和。   可这木槿显然是有意找茬,并且气焰嚣张,看她那脸色就跟要吃了她似的。   知薇心头那撮子火苗,一下子就让人点着了。   但她强忍着没发作,只淡淡说了句:“你这是做什么,我自个儿会吃。”   “怕你吃不着,好心替你夹点菜,反倒遭你嫌弃。”   “你就这么给人夹菜吗?平日里在万岁爷跟前你也这么侍候,把菜都泼人身上?”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木槿本就对她勾引皇帝一事心怀怨恨,不提也罢,这一提起来就没好气儿。   想到她平日里和皇上眉来眼去的模样,动不动就两人独处一室,也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气得她胸口发闷。   皇帝对她们几个人来说,那就跟天上的明月似的,见得着摸不着,那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韵叫人着迷。   她沈知薇算什么东西!   木槿一时头脑发热,拿起盘子又准备泼她。就在这时雪容过来了,冷眼扫她几下,开口道:“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吃着饭,还想打架不成?回头叫马公公知道了,谁也不能善了。”   一听这话木槿本来都把盘子放下了,可偏偏一抬头就对上雪容轻蔑的眼神,心就跟被人剜了一下似的,难受得紧。   木槿和雪容是从前就相识的。她俩年纪差不多,小的时候见过几面。那时候雪容的父亲李大人是从三品的大员,比木槿她爹一个七品芝麻小官官阶高了不少。所以两人见面时,总是她小心翼翼捧着对方。   雪容又是个话少的,难免在不经意间就怠慢了她。本是不大的小事儿,木槿也不记得了。可一看到雪容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她心里又不痛快了。   她还当她是从前的大小姐呢,拿脸色给她瞧,凭什么。她一个七品官的女儿能混到今天这地位,不知比她厉害多少,她有什么资格看不起自己。   想到这里,新仇旧恨一起来,木槿今天是彻底晕了头,竟将手里那一碟子菜,连菜带汤全泼到了雪容身上。知薇站在旁边也跟着又遭一回殃,汤汁溅进眼睛里,疼得厉害。   这下子知薇不干了,泼她也就算了,还泼她好姐妹,简直欺人太甚。她骨子里的那点现代人的脾气再克制不住,冷冷说了一句:“好,你既喜欢这般吃菜,那便吃个痛快。”   说完她举起面前一锅汤,兜头就给人浇脑袋上了,就跟现代的时候拿红酒泼小三似的。   那边木槿绝料不到她会来这一出,吓得尖叫一声,整个人愣在当场。   知薇泼痛快了心里舒畅许多,拉着雪容便道:“走,咱们回屋去,我给你收拾收拾。”   说罢两人携手出去,再不看木槿一眼。   但对方岂能善罢甘休,两人刚走到门口,后面木槿便冲了过来,咬牙切齿边追边骂。雪容眼尖,拉了知薇一把,两人便闪到了外头的船舷边。   木槿扑了个空,那力道却收不住,借势撞在了船舷上,气得她几近昏厥。她入宫这么多年,平生第一次受此奇耻大辱,当时她心里只一个念头,非要弄死这沈知薇不可。   后头扶桑追了出来,心道不妙,赶紧去拉木槿。可她被泼了一头汤,整个人乱得跟疯子似的,哪里还听得进去劝,扯着嗓子破口大骂,将知薇和雪容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两人也不跟她对骂,只冷眼瞧着。扶桑一个人拉不住她,急得差点掉泪。平日里她们几个就数木槿脾气最暴,今天是让人点着火药桶了,简直收不住。若叫皇上知道可如何是好。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船虽是为皇帝量身打造,算得上当时的庞然大物,到底不能跟现代的制船业相比。地方就这么大,且为了方便侍候主子,她们宫女吃饭的地儿离皇帝的起居室并不远。   当时她们在那儿闹,皇帝正好出来,居高临下往下一瞧,便瞧了个真真切切。   宫女大多矜持,像今天这般如泼妇打架的场面,皇帝也是头一回见。更何况里面还夹杂了他最放不下的沈知薇,皇帝一下子便来了兴趣。   他看一眼马德福,沉声道:“去把她们都叫上来,朕给她们评评理。”   马德福一早也瞧见了,心里那是又气又急。这帮子小娘们当真会给他惹麻烦,在万岁爷眼皮子底下开撕,这是存心给大伙儿找不痛快呢。   当下也不敢说什么,战战兢兢下去,唬着一张脸喝了声,立马将场面给镇住了。   木槿只顾着吵架,没看到皇帝来了,一见是马德福倒也不怵,反倒上前哭哭啼啼想要告状:“马公公,你可要为我做主,这个沈知薇拿汤泼了我一脑袋……”   “行了。”马德福板着张脸打断她的话头,“皇上瞧见了,说要给你们评评理,都跟我上去吧。有什么冤屈,皇上跟前细细说去。”   知薇一听这话便抬头,正巧皇帝也在看她,两个人的视线便在空中撞了一下,很快又各自移开。   那边木槿一听皇帝瞧见了,吓得差点跌坐在地儿。亏得扶桑还伸手扶了她一把,才算没出大丑。几个涉事的宫女全被叫到了上头,连刚才一同吃饭的几个也没能跑得掉。   皇帝也不进屋,就在前头的甲板处“审案”。马德福叫人搬了太师椅过来,他却不坐,迎风而立衣袂翻飞,周身上下透出一股骇人的气势。   看起来是生气了。   众人都很识相,齐齐跪了一溜儿,最前头跪着知薇雪容木槿和扶桑四人,正在皇帝身边侍候的薄荷和冬青听到动静也出来了,一瞧这场面差点吓晕过去。   薄荷心最细脑子也最清楚,知道今天这事儿恐怕不好解决。她眼珠子一转,突然起了股壮士断腕的决心。   当下她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候在一旁听皇帝怎么说。   皇帝打量一眼底下跪着的这几人,先冲木槿道:“你先说说这怎么回事儿了。”   知薇一听这话心里就不高兴,觉得皇帝还是偏心眼儿。凭什么先听木槿说,就因为她是他跟前侍候的,有那么点子情分在吗?   所谓先入为主,他先听了她的陈述,会不会直接就把这事儿给定性了?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抬头看皇帝一眼,眼神里的不满有点掩饰不住。   皇帝从上往下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这小女人心里不服气,瞧那眼神摆明了是在表达不满。   可她这一下却把皇帝给勾住了。似乎从前的那个沈知薇又回来了,有点野不服管,敢跟他较劲儿。皇帝叫她瞧得有些心思浮动,耳朵里听着木槿的说词儿,眼睛却只钉在知薇身上,只想将她好好看个够。   果真是喜欢得紧了,哪怕翻白眼给他瞧,竟也能令他心里欢喜不已。   待木槿委屈巴拉地将事情讲述完,皇帝便问知薇道:“她说你将汤泼在她脑袋上,此事可真?”   说完皇帝还特意看木槿一眼,感觉确实不大像假的。木槿头发上还顶着汤里的一些菜,左一片木耳右一根青笋的,别提多可笑。   皇帝就想这个沈知薇骨子里当真是个刺头儿,满宫里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般大胆的女人来了。   知薇听皇帝问,便答道:“奴婢确实泼她来着,但事出有因,皇上要听吗?”   薄荷眉头一紧,眼里露出一丝精光。竟敢跟皇帝这么说话,这个沈知薇可不好对付。   皇帝却不恼,点头道:“成,你就说给朕听听。”   于是知薇就把木槿先泼她菜汤,又泼雪容的事儿一并说了。说的时候既不哭也不闹,语调平淡如水,和木槿的激动完全成反比。   木槿一听就急了,赶紧辩白:“她胡说,皇上千万不要信她。”   “是不是胡说朕自会问明,朕不问你你不要开口。”   木槿心里一冷,赶紧闭嘴不言。   于是皇帝又问雪容,雪容也跟知薇一样,冷静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   一旁的扶桑心里也是越来越急,如今两票对一票,木槿该有大麻烦了。正在这时皇帝又把矛头指向她:“你当时也在,同朕说说是什么个情况。究竟是不是木槿起的头?”   扶桑只比木槿大半岁,当年是一同从小宫女熬上来的,感情非同一般,就跟亲姐妹似的。眼下明知局势对她们不利,可她也不愿独自偷生,只得硬着头皮撒谎:“奴婢没瞧见木槿泼人,但亲眼见着沈知薇将一锅汤全倒在木槿头上。”   这下子,又成了二比二的局面。   饶是马德福见多识广,今天这场面也看得他心惊胆颤。皇帝身边的红人闹成这样,清官难断家务事儿啊。当真不知道他老人家该怎么处理。   皇帝倒是不急,又将底下这帮人看了一遍,然后冲一个粉衫女子道:“绣球,你既也在场,当时情况如何,你同朕说说。”   ------------   这话一出,各人心里都有了想法。   这绣球和木槿她们一样,也是平日里侍候皇帝的,端茶送水准备衣物什么的,虽挤不进四大金刚里,也算是二等宫女里排头一位的。   木槿觉得那是自己人,肯定会向着她说话,一颗心立马放了下来。   可薄荷却不这么想。绣球这人她了解,也是个心大的。所谓宁为凤尾不为鸡头,她现在是二等里的头一份,可眼睛一直盯着一等里那四个位子呢。   从前是没机会,她们四个鲜少出错,她也就老老实实不动声色,整日里姐姐姐姐地叫得欢。   可现在皇帝把机会摆到她面前了,她岂能不抓住?扳倒木槿就能空出一个位子来,搞不好连扶桑也要被拉下马。到时候皇帝身边一缺人,她这个二等里的头一份岂不就高升了?   薄荷愈加觉得,今天是绝计保不住木槿了。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绣球眼见机会扔到面前哪能罢休,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全说了一遍。木槿是如何蛮不讲理没事儿找事儿,知薇是如何小心翼翼委曲求全,最后实在忍不住才奋力反击。一桩桩一件件,全经由她那绵软动听的声音说了出来。   木槿初时还得意洋洋,可越听越不对劲,到后来身子一软靠到了扶桑身上,不住地轻轻呢喃:“我完了,我真的完了。还连累了你。”   绣球这番话无疑给她定了死罪,自己人都不帮自己人,皇帝会怎么想。她还有什么翻盘,根本就是死路一条了。   扶桑脾气柔顺,到了这会儿还念着往日的情分不住安慰她,可心里也明白,大势所趋难以挽回。   皇帝听完绣球的话,又挑了其他几个不相干的人问了,大致说的都跟绣球一样,并没有冤枉木槿。他心里已然明白,转而又去看知薇。   亏她想得出来,竟拿汤去浇人脑袋,这般豪放的性格,当真是沈万成养出来的女儿?   事情水落石出,皇帝也不再多问,只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不远处侍立的薄荷和冬青:“你们怎么说,此事朕该如何处置?”   这是在逼她们站队呢。是姐妹情深还是一心只忠于皇帝,旁的都不管呢?薄荷和冬青听到皇帝点她们的名,皆是心里一怔。   冬青还有点心软,正想跪下来给木槿求求情,旁边薄荷迅速扯了她一把,抢在前头开口道:“奴婢不敢擅自做主,此事但凭皇上处置。”   这是撇得干干净净的意思了。   底下跪着的木槿和扶桑皆是脸色一变,露出不置信的神情来。   平日里好成那样,恨不得穿一条裤子,有什么都是共同进退,四个人围得好似铁桶一般,叫旁人完全插不进手。   可现在一人有难竟是无人支援,眼睁睁瞧着木槿遭这灭顶之灾。   别说她们两个,连知薇也有点看不明白。她们不是一向交好吗,怎么大难临头各自飞,一点犹豫都没有?   皇帝的视线在薄荷身上打了个转儿,深沉地让人看不出里头的想法。待目光收回后,他便开口处置木槿:“朕知你今日心里不痛快,表面上看是针对别的宫女,其实是心里怨恨朕来着。”   木槿大惊失色,连连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皇上恕罪。”   “你将茶水泼朕身上,朕数落了你几句,你便心中有气,吃饭的时候故意找人麻烦。朕可曾冤枉你?”   木槿伏地扣头泪流满面,心里实在懊悔到了极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起那不能有的心思。原想着不小心拿茶水泼了皇帝,再给他擦一擦抹一抹,搞不好就顺势承宠了。   皇帝在外头一个嫔妃也不在身边,可总有那方面的需求。她长得不差又常年伴在君王身边,自认有那么一点情分上,搞不好当真可以心想事成。   没想到皇帝根本不接她的招儿,反倒怪她办事不利落,将她数落一顿,这才让她心里愈加不痛快,一时没控制住招惹了沈知薇,惹出这样的泼天大祸。   说来说去,都是让自己的贪心给害了啊。   木槿在心里叹息一声,把头抵在了船板上,再不敢言语。   不多时便听皇帝又道:“你既怨恨朕,往后也就别在跟前侍候了。往后你就到后头去,自有人安排差事给你。”   话没说透,但听的人都明白了。这后头指的是后面跟着的那几艘船。那上面大多是粗使的宫女婆子,平日里都干些最底层的粗活,放在宫里那就是打杂的命儿。   木槿原先是圣上跟前最得宠的四大宫女之一,一下子沦落到去劈柴提水烧火什么的,下场不可谓不凄惨。但皇帝终究留她一命,也算是仁至义尽。三个平日里的好姐妹心里皆是一松,各人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滋味。   四大金刚就这么轻易让人从内部瓦解,密不透风的圈子一下子叫人打出个大窟窿来,往后该何去何从?   木槿则是一听完皇帝的话便晕了过去。马德福立马冲旁边的小太监们使眼色,立马就有人上来,拖着她下去,直接就拖到后头的某艘船上去了。   处置完一个后,皇帝又去看扶桑:“你方才的话朕也不能说你有错,但你明明在场却只推说没看见,可见眼不明心不净。先罚你半年俸银,这几日先好好思过一番,待想明白了再到朕跟前来回话。”   这是暂时冷藏的意思,还算结局不错,毕竟没把她赶走,过两日想好了回去磕头认个错,以后还是当红的姐姐。   薄荷手心里冷汗直冒,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接下来便看皇帝怎么处置沈知薇二人了。闹出这么大的事儿,她不是一丁点错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就不信皇帝会徇私,轻易将她放过。   结果皇帝先不管知薇,反倒去看雪容:“这事儿你从头到尾没什么干系,被人连累而已。回去换身衣裳领二两银子,往后好好当差。”   雪容磕头谢恩,起身站到了一旁。   这下子就只剩知薇没处置了。她跪在那里时间一久,两个膝盖就疼得厉害。可还是得强撑着,哪怕皇帝立马叫人将她扔下河去喂鱼,她也得维持最后的一点体面。绝不能像木槿一样,不争气地叫人拖下去。   可她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只言片语。皇帝就跟忘了她似的,同雪容说完话后转身一撩袍子,便进船舱去了,留下一堆女人在那里吹冷风,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后来回屋的时候,这些人还聚在一起直嘀咕,主要是猜测皇帝为什么不罚沈知薇,连提都不提起。   还有就是有那平日里跟绣球交好,一直拍她马屁的几个,高兴得眉眼都快没了,一个个在那儿恭喜她。   有说:“姐姐就是厉害,那个木槿有什么了不起的,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最后还不是让人拖走了。”   就有人附和:“就是就是,这下可好,姐姐可以高升了。”   绣球听了心里就乐,觉得自己这一下真是赌对了。搞不好是皇帝故意那么做的,就是想除掉木槿好让她上位。   听着那些跟班儿左一句右一句地逢迎,她心里美得跟什么似的,嘴上虽谦虚不已,心里其实已经认同了她们的说法。并且她还有了别的想法。   若真是皇帝想拉她一把,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对自己有别的心思。到时候调到御前近身侍候,搞不好真能一沾雨露君恩。   一想到这里她便面颊飞红,高兴了好几个时辰。   可还没等她高兴够呢,也才吃过晚饭,就有人进来小声嘀咕,说皇帝遣了木槿之后,又另指了人顶了她的位子。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去看绣球,可她一脸茫然,显然没接到调令啊。   那说八卦的露出一脸神秘,小声道:“你们可知补上去的那个是谁?”   “不知,你快说,快说呀。”   绣球也是一脸紧张,兼十分的不置信。怎么回事儿,木槿倒了合该她升发的呀,怎么竟不是她呢。   “当真是叫人想不到,皇上竟让沈知薇顶了那个空缺。”   犹如平地里一声惊雷,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尤其是绣球,几乎如木槿一般差点厥过去。   这怎么可能呢。沈知薇是什么级别,从前也就是个管花草的下等人,她凭什么跳过自己跳过这么多姐妹,一下子到御前侍候呢?而且她白日里刚犯了事,皇帝非但不罚反倒有赏,简直是本末倒置。   绣球实在想不通。   其实不光她想不通,知薇自己也想不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简直跟被雷劈了一般。前一阵不还说不想见她嘛,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又调到跟前去了。   而且这升迁速度实在太快。原先她也就是个公司文员,如今一下成了董事长秘书,级别一跳这么多,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于是她问来传话的小庄子。对方却冲她眨眨眼睛,笑得意味深长:“瞧姑娘说的,这种事儿怎么能搞错呢。这是您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了,您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到御前侍候吧。” ☆、第68章 检讨   本以为要被一脚踢出去了,谁成想峰回路转,反倒步步高升了。   知薇实在搞不明白皇帝那瓜子里究竟有些什么。既想不明白她也就不想了,安安心心睡了个踏实觉。   她算是看明白了,反正哪怕她是孙悟空也没用,皇帝就是那如来佛。任她怎么翻腾,只要他不想放,她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一瞬间知薇有了点认命的感觉,索性过一天是一天吧。若担心害怕的那一天终究来了,便躺平了享受一回得了。   好歹也是天底下最强的男人,若能玩一把也不错。都说那事儿挺有意思,皇帝身板一看就好,搞不好是享福呢。   她这么没皮没脸地想了半天,打起精神做足准备等着去御前轮班,却不料一直没给她安排差事,还叫她跟雪容挤在一块儿,每天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皇帝的心思当真深沉地叫人害怕。   就这么晃晃悠悠好几天,知薇总算把傅玉和开给她的药全吃了。说来也奇,这药吃完之后她也没再去拿,可晕船这病就像是治好了,再没那种翻江倒海吃不下睡不着的感觉。   偶尔船晃得厉害了有点眼晕,但很快又适应过来。   她额头上那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肿消了之后拿冷芳膏一涂,看不见半分疤痕。   等这一切都弄好之后,皇帝那边就跟装了窃听器似的,突然就把她叫过去了。听说扶桑面壁思过回来了,正在里头请罪,外头薄荷和冬青要下值吃晚饭去,就把她调到圣上跟前来侍候了。   知薇头一回当贴身宫女,也不知道要干点什么,老老实实候在外头,等着皇帝吩咐。因离得近,隐约听得里头有女子说话的声音,想来便是扶桑。   偶尔皇帝也会说一两句,但都极为简短,最后大约是嗯了一声,片刻后扶桑红着眼睛出来,看也不看她便快步走了。   知薇看她这样觉得有点可怜,又想起被贬的木槿,一时心中有些感慨。其实她没想过做得这么绝的,那天也是气晕了头,早知道就忍一忍了,何苦多那点事儿。   正自我检讨着,里头皇帝的声音清亮亮地传出来:“进来。”   这是在叫她呢,知薇赶紧敛眉低目走进去,轻声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皇帝抬眼看她,今儿个换了一身衣裳,和那天的比起来颜色更鲜亮些。头发规规矩矩挽着,没插金银首饰,只拿缎带装饰一番,有那么一股子清新的感觉。   皇帝就喜欢她这样。   想起她前一阵儿撞了额头,皇帝又道:“抬起头来。”   知薇不敢不从,老实把头抬起几分,视线依旧向下,不敢跟皇帝对视。   皇帝便仔细看她的脸,见额头光洁白皙没有大碍,这才放心。然后他端了端面前的茶蛊,吩咐道:“换一杯。”   知薇赶紧上前,拿起那杯放凉了的茶,小心翼翼出去。然后她拐进后头的小茶房,叫来了小庄子问清皇帝的喜好之后,重新泡了一杯送了进去。   把茶蛊搁皇帝面前时,她忍不住多了句嘴:“有点烫,皇上小心一些。”   皇帝没看那茶,只问她:“沏的什么?”   “是六安瓜片。”小庄子说的,皇帝傍晚的时候喜欢喝这个。   “先前你说不会沏茶,今日这杯是谁帮你沏的?”   “奴婢亲手沏的,庄公公指点了一二。”   皇帝终于拿起茶蛊,掀开盖子先闻了下味儿,然后撇了下浮沫,微吹两下才轻尝一口,随即给了个评价:“中。”   知薇一听误会了,厚着脸皮问:“皇上是说奴婢这茶沏得还成?”老北京说“中”,就是行的意思,她是这么理解的。   结果皇帝白她一眼,开口道:“上、中、下,你这茶茶叶放得略多了些,苦味稍重其他还好,所以得个中。”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知薇缩缩脖子,赶紧表忠心:“奴婢下回一定注意。”   皇帝看她故意装出来的柔顺,怎么看怎么别扭。之前甩他白眼的时候明明挺有气势的,一转眼的功夫又套了个罩子在身上,装得人五人六的模样了。   皇帝真想摘了她的面具,看看她的本来面目。   知薇站在一旁,感觉到皇帝的目光一直在脸上打转儿,心里又开始紧张。前几天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会吧。以皇帝那刁钻古怪的性格,肯定有后招等着她。   晾了几日头一回见面,不得说道说道吗?   她正这么想着呢,果然皇帝就提起那事儿来了:“脏衣服都洗了?”   他说话总这样,突然冒出来一句,没头没尾的,不习惯的人真跟不上这节奏。好在知薇总算有点经验,愣了两秒后便答:“嗯,都洗了。”   “你这脾气可是不小啊。”   “奴婢也觉得这样不大好。那天一时没忍住闯了大祸,求皇上恕罪。”   “到底怎么个过程,当真如她们所说的,莫名其妙便吵了起来?”   说到这个知薇有点脸红,但不敢跟皇帝撒谎,尴尬地回道:“大约是奴婢吃得有点多,没给她剩下什么,这才惹她不快了。奴婢这些天已经改了,再不敢吃太多了。”   皇帝心想幸亏没喝茶,要不听到这话非得喷出来不可。头一回听说两姑娘吵架,是为其中一个吃太多的缘故。   他打眼去瞧知薇,脸颊确实比刚上船那几天丰腴一些,但也就跟从前差不多,只能算是补回来了,还不到胖的程度。   “你到底吃了多少,惹得别人这般不痛快?”   “也没多少,就是吃了两碗饭并一些菜。”   还真不少。宫女子都讲究身段儿,宫里虽说比外头寻常人家吃得精致许多,却是一个赛一个的不能吃。听说有些爱美的,每顿饭不过拨拉三五粒米,就着两口菜便算吃完了。   一顿饭吃两碗,皇帝心想这胃口比自己还要大啊。   “这些天你都干了些什么,把自个儿饿成这样?”   “这不前些天晕船没吃下东西,如今吃了傅太医开的药后胃口大开,一不小心便吃多了。奴婢以后再不敢了,最近已尽量控制,一次只吃一碗了。”   听得讲得这么可怜,皇帝又有些于心不忍。好像他克扣了她的口粮不给她吃饱饭似的。   不过听她听起傅玉和,皇帝又有了别的想法:“他开的药如何,效果不错?”   “挺好的,奴婢吃完十帖药,人已经不晕了。如今不吃也无妨,能尽心侍候皇上了。”   说完这话知薇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皇帝听她听起傅玉和给她诊脉的事情,表情态度十分自然,好像一早便知道这事儿似的。   原本以为是马公公暗中帮忙,现在看起来倒不像了。   于是她壮着胆子道:“奴婢谢皇上恩典。”   “好端端的,谢朕什么?”   “谢皇上准傅太医给奴婢开方子。奴婢身份卑微,本不该劳烦傅太医的。”   皇帝一听便笑了:“什么卑微不卑微,你忘了从前朕还给你开过方子,要照这么说,朕倒还不如他傅玉和了。”   “奴婢没这个意思,皇上不要误会。”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屋子里气氛渐渐好了起来。前一阵发生的不愉快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皇帝暗骂自己无用,当时说得那般斩钉截铁,当真想一辈子不再见她。结果这才过去几个月,便又忍不住想同她亲近起来。   看来男女之情若真萌发了,想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话的当口儿,皇帝便不时打量她整个人。如今已到五月,天气眼见着热了起来,她穿得不多,和去年差不多时候在延禧宫见她时一个样儿。   那是皇帝头一回好好打量她,谁知就这么一眼,这个小女子就住进了他的心里,再也赶不出去了。   时间过得当真快,一转眼的功夫都一年了。   这一年他们都干了些什么?不经意间他救了她一回,还叫她戳伤了手背。带她出宫玩了两趟,一起吃过几次饭,把她压在身下好几回,还胸贴胸搂着她说过话儿。还有一回是法兰西的大使来,他送了她一箱东西。   想到这里皇帝又去看她,只见她身着薄衫不施脂粉,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也不知道那箱子她开了没有,里头的东西见过之后知道怎么用不?   那是法兰西宫廷里的贵妇人用的东西,和天朝的肚兜功能相似模样却不大一样。皇帝心想她大约是搞不明白的,又不好意思直接问,这东西只怕还被她压在箱子底下。   他哪里知道,知薇早就穿过了,还穿得特别舒服。只是她和人同住一屋,这东西不方便拿出来让雪容看见,所以也没多穿。万一穿脏了整天洗,就要叫人起疑了。   可她真心喜欢那东西,就是不好跟皇帝开口道谢,否则对方就该知道她用过了。   内衣这东西自古以来都是最贴身的东西,和男人谈论这个,有勾引挑逗的嫌疑,她可没这么厚的脸皮。   皇帝也没打算在这会儿问,反倒重新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往后性子别那么急,人泼你菜汁你便要浇她肉汤,这样不合适。”   “是,奴婢记住了。”   “下次再有这事儿,你便拿筷子戳她眼珠子,好叫她记着一辈子。”   -------------   知薇心想,皇上您这是教坏小孩子啊。   因知他在开玩笑,知薇也没说什么,讪笑两下算作回应。想起木槿的下场不免有点心虚,于是又开始作“自我检讨”。   “这回的事情奴婢确实有错,以后再不敢了。”   “这回虽不是你挑的事儿,但你确实动了手,这事情便不应该。所以朕要罚你。”   “皇上罚奴婢什么?”   皇帝起身看她一眼,上下打量的目光叫人有些害怕。知薇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就听皇帝道:“罚你顶了木槿的差事,往后好好办差,不许再出任何差事。”   “就这样?”   “你还想怎样,和木槿一道去后边劈柴?”   “奴婢不想。”知薇有点不落忍,小心打探道,“皇上当真要叫木槿劈柴?”   “她既喜欢撒泼,朕便叫她那把子力气用在实处。”   “可她没干过这个,会不会受不住?”   “谁也不是出娘胎便会干活儿。你从前连茶都不会沏,现如今不也学着做了。叫她多做几日便会了。”说到这里皇帝语气一顿,“怎么,后悔浇人一脑袋汤,这会儿想给人求情?”   “到底奴婢也有错,当日的事情只是一时之气,皇上大人有大量,不如……”   “想要救她也不是不行。”   皇帝截了她的话头,负手站在那里,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神情。   知薇低着头没看到,傻呼呼问:“该如何做?”   “你既顶了她的差事,往后便好好办差。你若办得好,朕便将她重新调回养心殿来。若办得不好,朕便叫人打她一顿,然后赶出宫去。”   这根本就是威胁嘛。知薇特别后悔多那一句嘴,现在反倒弄得骑虎难下。本来木槿只是干点粗活,这下子她的小命捏在了她的手里。往后她若得罪皇帝,是不是要连木槿也一并杀了啊。   知薇觉得自己当真是好心办了坏事,一张脸立马拉得老长。   皇帝看出她的心意,便道:“你若尽心办差,朕便不会将她如何。除非你想偷奸耍猾,那便怪不得旁人了。”   “不会不会,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皇上这会儿想做什么,是乏了要歇息吗?”   “时间尚早。你出去吩咐马德福,叫人准备热水,朕要沐浴更衣。”   知薇松一口气,赶紧退出去找到马德福,把皇帝的要求一一说了。马德福自然吩咐底下人着紧去办,然后转头看知薇:“姑娘这一趟差事可顺利?”   “还行,皇上不追究先前的事情了。”   “自然是不追究了,都将你提到跟前来侍候了,哪能再追究那个。再说那天那事儿怪不得你,我听着也挺生气。你那一下砸得漂亮。”   “公公别取笑我了,往后我可再不敢了。”   说着知薇就要走,马德福却拦住她了:“姑娘这是去哪里?”   “皇上要沐浴,我就先下去吧。回头有吩咐我再过来。”   “这怎么成,你这会儿可不能走。”   “我留下做什么呀?”   “皇上沐浴,难道你让他亲自动手不成,自然是要有人侍候的。你赶紧进去,一会儿皇上让你干啥你便干啥。”   知薇心里一惊:“皇上会让我干啥呀?皇上只说让我顶木槿的差事,她从前干啥我便干啥。难道从前皇上沐浴,也得咱们侍候吗?”   马德福如今是越来越看明白皇帝的用意了。顶木槿的差事不过是个借口,关键是人得放到跟前,想见就能见着。木槿干的她得干,木槿不干的只要皇帝喜欢她照样得干。哪一天上了龙床,那便要干娘娘们干的事情了。   按说她原先就是娘娘,上龙床侍候也是应该的,没什么可避讳的。   于是马德福壮着胆子,撒了个小谎:“自然是要干的,皇上身边离不得人,你这会儿赶紧进去,总不能什么事儿都让皇上自己做吧。”   知薇没办法,只得又硬着头皮回来了。皇帝本来没往那方面想,一见她皱着眉头进来,不由心念一动,便起了点旁的心思。   很快小太监们便将冷热水提了进来,在净房里支起泡澡的大木桶,将水调好后便退了出来。屋子里转眼又只剩知薇和皇帝两个了。至于那些原先侍候皇帝沐浴的,全叫马德福拦在了外头,一个都没放进来。   皇帝一脸自然的表情,冲知薇吩咐:“你跟朕进来。”   知薇很是犹豫,小声问:“要奴婢做什么?”   “替朕宽衣。”   知薇没办法,提着一颗心跟着进去。穿过卧房的时候正巧起了点风儿,龙床前的帷幔被吹得轻轻飘拂,就仿佛知薇现在那颗无处安放的心一般。   进了净室她呆呆立在那里,看着满室飘起的水气发愣。头一回侍候男人洗澡,这种感觉当真太微妙。   若皇帝是个秃顶肥胖的中年男人也就罢了,偏偏他玉树临风天人之姿,哪哪看都好看得不像话,让身为女人的她不由会产生一些不安的幻想。   就好比饿了半天了,路过一家馆子,里头飘出肉香来,小二也热情地招呼她进去,身上又不缺银子,可为了减肥她拼命忍住了,只当什么也没闻到看到。当真是种折磨。   而皇帝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只会愈加“折磨”她。他假意不看她,只淡淡吩咐:“过来替朕把衣裳脱了。”   知薇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死就死吧,然后走上前去,微颤着手开始解皇帝胸前的扣子。和上一回替他穿衣不同,脱衣服显然更暧昧,一层层剥下来露出里面的衣裳,越来越薄越来越透,也就越来越让人脸上发烧。   更让知薇意外的是,脱下外头的常服一看,皇帝里头穿的竟是前一阵儿她给绣的那件中衣。那袖口熟悉的花纹跳进眼睛里时,她拿衣服的手一顿,常服就从手里滑到了地上。   知薇赶紧捡起衣裳,跟皇帝告罪。皇帝却不介意,只说道:“将那衣裳放一边,过来替朕把这个也脱了。”   知薇简直吓傻了,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抖:“皇上,奴婢、奴婢不会。”   “脱了外头那件,里头这件不知怎么脱?你这侍候人的活儿未免太不熟练,还得朕给你请个嬷嬷从头教是不是?”   “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知薇抱着皇帝的衣裳连连后退,鼓起勇气小声辩解,“皇上说了,奴婢只需做木槿从前的差事就好了。这个事情,不归奴婢管吧。”   她当真不愿意相信皇帝是那种不知羞耻的人,会让女子侍候他洗澡。这要放在现代,绝对是个淫魔啊。   可现在是古代,宫女在皇帝面前似乎不算女人,有时候连人都算不上,就是个干活的东西而已。他们应该是不介意的吧。   可他不介意她很介意啊。知薇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帮皇帝干这活儿,于是再次重复着嗫嚅了一句:“奴婢只干木槿那一份差事。”   皇帝被她的样子气笑了,让她脱个衣服搞得好像要吃了她似的。   “你怎知木槿从前不侍候朕宽衣?她既是朕的贴身侍女,这些活儿便该要干,便是沐浴也得侍候着。你顶了她的位子,你说你该不该干?”   听到这话知薇心里有点失望。他这是默认让木槿给他脱衣服洗澡了。他可能觉得没什么,可她一个现代人接受不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和木槿等几个有那样的关系。澡都洗了干点别的不也正常?听说皇帝不怎么翻牌子,可男人总有那方面的需求,难道他想要的时候,也是随便在薄荷四个人中点一个,脱光了侍候吗?   想到那个画面,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明明和她没关系,可就是受不了。她紧紧抱着皇帝的衣服,缩在角落里发抖,又气又急之下,眼泪竟流了下来。   皇帝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原本只是逗逗她而已,并非真要她给自己做什么。他从不让宫女给他洗澡,身边这几个女人他连手指头都没碰过一下。唯有知薇总让他心绪不宁,时不时气血翻涌。   看她这样子是吓着了?皇帝误以为知薇害羞不愿意,却没想到她是为了别的女人在吃醋。   他走上几步,轻轻抚了抚对方的额发,柔声道:“朕同你说笑的,你若不愿意朕不会勉强你。”   “奴婢、奴婢……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你在朕面前什么事儿没做过。这天底下就没你不敢的事儿。”   皇帝没生气反倒笑了,替她整整有些歪的发带:“你这是打算将朕的衣裳生生揉烂掉吗?”   知薇这才发现那件月白色的常服都快被她揉坏了。于是赶紧拿起来抖一抖,小心翼翼挂到一旁,然后又缩手缩脚退到一旁,两只眼睛就盯着净房虚掩的门,想着如何才能从这里出去。   皇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失笑:“朕还真是头一回碰见你这样的,使唤使唤不动,好听话也不会说,整日里跟朕作对,当真要被你活活气死。”   “皇上要听好听话吗,奴婢现在就说。皇上想听什么的?”   “刻意逢迎的朕不稀罕。”   “那皇上要什么样的?”   皇帝凑近一些,嘴唇贴到她耳边轻声道:“朕要真心的。” ☆、第69章 委屈   知薇心里就嘀咕,真心的好听话没有,骂人话倒有一箩筐。   像现在这样,被他挤进角落里,还贴得这么近,怎么看怎么像电视里霸道总裁玩壁咚这种恶俗的小游戏,害她真恨不得骂他一顿。   可是不行啊,得罪霸道总裁最多丢工作,得罪这一位,会要命的啊。   于是她试着往旁边挤了挤,好跟皇帝保持稍大一点的距离。然后轻声提醒他:“皇上,水要凉了。奴婢先出去想点好听话,等您洗完了说给您听可好?”   这话说得一点气势都没有,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戏了。可皇帝居然点了点头,应道:“成,你先出去,告诉马德福一个人也别进来,朕一会儿就出来。你就坐外面等着,好好想想一会儿同朕讲点什么。”   知薇如蒙大赦,赶紧脚底抹油,把皇帝的话跟马德福一说,又乖乖进去等着。她坐在外间的起居室里,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因为隔了一个卧室,什么也听不见。   无所事事的时候人就容易胡思乱想,不知怎么的她又想起皇帝先前说的木槿几个人侍候他洗澡的事情。这话他说起来平常,可她听了就是不高兴,就跟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似的。   皇帝明明不是她的,或者应该这么说,皇帝本来想和她好来着,送上门来了她不要,怎么现在他去找别人了,她又不高兴了。   当真有点又当又立啊。知薇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靠在窗边吹了会冷风,总算冷静了下来。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里头屋子终于传出一点声音。知薇就知道皇帝洗好了。但她不像别人那样,会积极主动地上去侍候。不是她偷懒不愿干活,实在是不知道皇帝穿戴整齐与否,若贸然进去了,回头看到不该看的,就该长针眼了。   若薄荷她们几个知道她如今的想法,一定会气到吐血。皇帝想让她侍候沐浴让她给推了,这可是她们日思夜想的事情啊。当真是得不到的念念不忘,能得到的偏偏不要啊。   知薇还是站在原地,摒息静气等着皇帝出来。结果片刻后里面传来清冷的声音:“进来。”   皇帝召唤知薇没办法,只能半眯着眼睛走进去。挑帘一看不由松口气,幸好皇帝已经穿了中衣,不是一丝不挂站那里等着她过去动手。   但就算这样,她依旧不好意思。   没敢看皇帝的脸,她上前两步问:“皇上有什么吩咐?”   “想好了吗?”   “什么?”   知薇忍不住抬头,脸上的迷茫神情让对方看了个正着。皇帝就想她时不时露出这么呆傻的表情,为什么自己还是忘不掉呢。   然后他又道:“朕要听的好听话,你想好了吗?”   当然没有。刚刚只顾着吃醋来着,把这茬竟给忘了。但皇帝既问了,她总得说点什么,于是迅速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最后蹦出一句:“皇上,您长得真好看。”   这确实是真心话,可是不该当着皇帝的面说。知薇话刚出口就恨不得煽自己两大嘴巴子,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以为这是在现代呢。   就算在现代,对着董事长也不能这么调戏啊。知薇突然很想跪下求饶。   她缩手缩脚地站着,心里把各路菩萨都拜了一遍,连基督耶稣都给捎上了,结果等半天并没等来皇帝的雷霆震怒,她就有点按捺不住,小心思一活络便又壮着胆子去看皇帝的脸色。   皇帝神情一般,既不恼也不笑,像是在认真思考什么。见她看他便问:“你这话说的可是真心的?”   “真心的。”   “有多真?”   “就如皇上平日里用的那纯金摆饰一般真。”   皇帝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他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这般喜欢沈知薇。此人当真有趣得紧,跟她说话儿虽然有时会被气得半死,但有时又让人心情愉悦。   若旁人同他说真心,他十成十不信,但知薇说他便信。只因她的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真心实意,不帮半分假戏。   一个敢把汤兜头浇人脑袋上的女子,说出来的话自然是真的。   皇帝本来叫她进来是想让她给自己铺床的,现在听了她的话倒是没了睡意,便自己寻了件十二章纹的常服出来披上,把知薇唤到跟前系扣子。   这活儿对知薇来说还算轻巧,虽说两人离得近,皇帝开口的时候那微热的气息就绕着她的脑袋转悠,可好歹是穿衣不是脱衣,比起方才净房里的烟雾缭绕轻衣薄衫,已是好了许多。   皇帝一边由她侍候,一边同她说话儿:“你倒说说看,朕哪里生得好看?”   “皇上的眉眼就跟画里的公子似的,每一处都透着精致。细细看来比姑娘家还要好看。”   皇帝长这么大不是没听过人家夸他的容貌,但一般说这话的人都是他的长辈,且多为男子。男人夸男人风格和女人不一样,那些又都是饱读读书之人,遣词造句引经论典张嘴就来。   听多了也就那个样儿,没什么新鲜词儿。   倒是知薇今天说的有点意思,大白话,也像是大实话,只是听得他有点别扭。   皇帝从前最讨厌别人说他长得好看,更讨厌说他长得像女人。他的眉眼确实精致,若配一张女子的脸盘儿也毫不违合。   但他自懂事起便刻意锻炼自己,处处显示男儿气概,绝不愿露半点脂粉气。长年的习武行军下来,他的容貌已和从前大有不同。美则美已却不娇弱,自有种男儿才具备的英气,往那儿一站旁人关注更多的已不再是他的容颜,而是整个人散发的震慑天地的气质。   当真好久没听人这么细细评价他的长相了。   “朕从前最讨厌别人说朕长得如女子,没人同你说过这一点吗?”   知薇正在那儿给他束腰带,听到这话手里一顿,有种豁出去的厚脸皮劲儿:“那皇上罚我吧,罚我去做粗活。”   “朕刚把你调御前来,你若被贬岂不让朕自打脸,显得朕眼光太差,选了个无用之人。”   “那皇上就饶奴婢一回吧。您说要听好听的话,奴婢想了半天才想出来的。”   “朕同你认识这么些年,你便只寻了朕这么一个好处?”   “倒也不是,只是人的外表总是一眼就能瞧见,也是最容易看见的。”知薇绕到他身后细细把腰带捋平整,柔声劝他道,“其实皇上长得漂亮是好事儿,何必为这个不高兴呢。这世间上的人,谁不想拥有一张美丽的皮囊。人长得好看,出门办事儿都方便些,交朋友也自在些。若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一出门当真要吓坏小姑娘。”   皇帝不由感叹:“你这般容易被吓着,当真也不容易。幸亏朕长得不丑,不然头一回见你,只怕你连看都不会看朕一眼,那一盆水便要泼上来了吧。”   他这说的是从前在重华殿时的事情。   知薇脸一红:“哪能啊,我当时真是不小心,一见到您不就收手了嘛。您就别介意了,真要泼您一盆水,今儿个我也不在这里了。”   这话说得有点道理。那时候皇帝对她还没泥足深陷,那一盆脏水泼过来,会怎么发落她当真不好说。若换了现在,别说泼他一身水,就是洒他一身泥,他也不会同她计较。   可这事儿不计较,另一桩事情他却要计较:“听你刚才话里的意思,你年纪小小倒是看过不少公子的画,是不是?”   “没有啊。”   “那你说朕像是画里的公子,这话是你自个儿编的?”   “不是啊。”知薇看着皇帝的背,拼命想借口,“奴婢从前看过一两幅,都是家里人的。”   “朕仔细想想你家人的长相,大约也就你大哥长得略出彩些,旁人还有眉目如画的?”   “有个远房堂哥。”知薇随口胡诌,也不知道皇帝查不查得到。到时候若查不到,就推说死掉好了。   皇帝对这回答依旧不满意:“你堂哥的画像还能传到你手里,还真不容易。”   知薇一个头两个大,真后悔一时嘴快说错话。就不该说他长得好看,该学那些拍马屁的小人,夸皇帝治国有道才是。   可转念一想以他这寻根问底的劲儿,无论夸什么后面都有一长串问题等着她呢。   想了想知薇轻叹一声,又回他道:“也是那时候巧,那个远房堂哥许久不来往,却是突然要上京城来,我那堂姑也就是堂哥的母亲不知怎的,就让人送了幅画像来,说让我娘帮着寻寻,有没有合适的女子说门亲事什么的。我当时还笑来着,只说从前有画女子肖像的,倒不见有男子画了像来寻亲事的。所以才记得清楚些。”   皇帝一早就看出知薇在胡扯,但她扯得还有点意思,左右都能圆过来,也就不同她计较了。再说她费心费力讨好他,他也不好太为难人。当下就不再扯这个话题,只同她又说了会儿子闲话,想她累了一晚上也是不容易,屁股都没能沾一个椅子面儿,皇帝便打发她回去休息了。   知薇不由松一口气,赶紧告退出来。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皇帝不由失神。   就这么怕他吗?   -------------   知薇回了屋后,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她如今还跟雪容腊梅一间房,并未被派去同扶桑一道住。木槿虽已走,空出的那张床却没人顶上。本该是她去的,但考虑到船上搬东西不方便,加上因木槿的事情知薇和薄荷三人关系并不融洽,马德福就睁一眼闭一睁,没把这事儿拿出来为难她。   想想也是,还是先不一道住的好。这个沈知薇也是个暴脾气。马德福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敢得罪木槿,还是用的那样的法子。   当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有皇上在背后撑腰,她就没什么不敢做的。   想到这里马德福决定往后都要小心一些,轻易不要得罪知薇。和她这样的人交朋友可比做敌人有用多了。   知薇哪里知道他那点心思,只觉得不用搬屋子挺好,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因为再晕船,又每天都有差事,这日子过得极快。一转眼的功夫她们都上船大半个月了,离京城已是十万八千里,河岸边的风景日日不同,才五月中旬已有了点江南风味。   知薇如今每天的差事就是侍候皇帝。刚开始有点不习惯,尤其是两人独处的时候,她脸皮薄时常会脸红,生怕皇帝又要逗她两句。   但慢慢的也习惯了,很多时候皇帝并不多话,安静地忙他自己的事儿。知薇就这么立在旁边一动不动,防着他随时要这要那。   刚开始那几天站下来,两条腿着实有些受不住。   她从前虽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奴才,但从未像现在这样长时间站着不动当差。若能走动还好受些,这么站着不动,就跟上辈子军训罚站军姿似的,一开始真是受不了。   站久了人便头晕眼花腿肚子打颤,巴不得皇帝开口要点什么,好让她走动走动。   好不容易两条腿训练出来了,站的事情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可别的事情还是让她烦心。   薄荷等三个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对她这个空卫兵相当不满。虽不会像木槿那样公然找她的麻烦,可一道办差的事情从不与她说一句多余的话,能用眼神示意的也绝不开口。只当她是个透明人似的。   这种被孤立的感觉相当不好受,可是没办法,再不好受也得受着。   对方没主动找事她就不能发作,即便真的为难她,也不能像上回那样。偶尔发次疯皇帝不计较就算了,若回回这样,皇帝也会生气吧。   而且薄荷等三人吸取了木槿的教训,绝不与她正面冲突,只是不停地扎她软钉子叫她难受。比如一开始皇帝要茶她便准备去沏,没想到扶桑已经备好,连茶带盘儿一并给她。她也不疑有它,就这么端进去给皇帝喝了。   结果皇帝拿起来一品,立马皱起眉头,少不得要说她两句:“都这么久了,连茶的水温都控制不好?”   知薇没法子,又不能说什么,怕皇帝以为她在诬陷旁人,只能哑巴吃黄连。   再比如早起给皇上洗漱穿衣,薄荷是她们的头,工作就由她分配。别人都是拿衣裳袜子鞋子什么的,她回回分到端脸盆。   那脸盆里的水烫的跟什么似的,铜盆导热又快,她端着站在那里等皇帝起床,不多时便十个手指头便疼得不行,却又不能把盆扔掉,只能硬挺着。   每次薄荷总要折腾一番,提前个两炷香的功夫等在门口。待皇帝起了刷完牙要洗脸时,盆里的水已不那么烫手,她便亲自绞了帕子交给皇帝,一点不露端倪。   这种苦知薇没法同人说,唯有自己受着。   几天下来她那一双手烫得又红又肿,就跟胡萝卜似的,怎么擦药膏都没用。雪容见了后就忍不住骂:“当真是一群心思歹毒的,这么作贱人也不怕遭报应。”   知薇赶紧去捂她的嘴,生怕隔墙有耳。船才多大点地儿,她们几个宫女住得又近,薄薄的船板隔不住音,回头别惹了麻烦才好。   这些人不敢算计她,未必不敢对付雪容。船在河上开着,若她们一时心狠将人推下水去,可是连尸骨都找不着啊。   当奴婢就是这样,跟职场一个样儿,总有人逢高踩低,也有人背后捅刀子,她告诉自己习惯就好。   只是别的都好说,让皇帝奚落两句也没什么。可整日里被热水烫手实在难熬,这手烫了之后肿了一圈,夜里睡觉就痒得厉害,忍不住抓了两下就给抓破了。又是流血又是流脓的,知薇自己都不想看,觉得恶心得慌。   冷芳膏去疤效果好,可真有了伤口还是不行,比不上傅玉和从前给她的那一瓶。只是那瓶药膏她没带出来,只得另想办法。   她们几个夜里不用当值,皇帝没有睡觉的时候让女人睡脚边的习惯,连外间都不许宫女待,每天夜里就一个小太监值夜,以防半夜皇帝要喝水什么的。   除此之外他大多事情亲力亲为,并不过多差遣奴才。   知薇某天夜里下了值后,看着自己那双手总觉得不舒服,便趁船靠岸的时候去了后面的某艘小船,找医婆要点药膏涂涂。   那彭医婆和她也算相识,听说她如今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自然想着法子拍马屁。她看知薇的手不大好,便脑子一转把主意打到了傅玉和头上。   正巧她和傅玉和身边的小安子有点交情,便悄悄把这事儿和他说了。小安子呢因为前一阵得罪知薇的事情正心里不安,想着将功补过,也乐得当这个传声筒,就把知薇烫伤手的事情跟自家大人一说,还在旁边敲边鼓:“大人,咱们要不要拿瓶药膏给沈姑娘。听说她现如今在皇上跟前当差,手上有伤不大妙啊。”   傅玉和正在那儿杵药,一听这话头也不抬,直接刺他一句:“后悔当初得罪人得罪狠了吧。”   小安子摸摸脑袋:“当时是小的有眼无珠,没看出沈姑娘是这般有出息的。”   “你这好钻营的性格最好改改,见人落难就踩一脚,别人刚出头又要凑上去。本来旁人都将你忘了,你这一凑上去反倒提醒了她,回头她想到从前的事儿为难你,你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小安子一听有道理,立马歇了巴结知薇的心思。   但他这里没动静,傅玉和却记下了这个事情。过了一日他把药送到了彭医婆那里,嘱咐她给知薇送去,并不要同她说是自己给的。   彭医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又不敢不听,只得厚着脸皮把功劳搁自己头上,将药拿给了知薇。   知薇不疑有它,拿了便用,不过用了两天功夫那手便好了许多,伤口很快结了起来,夜里似乎也没那么痒了。   她就想原来医婆那里也有好东西,这也不比傅玉和的药差嘛。   但这药再好,她手上的伤也没办法立马就好。原因很简单,那三位哪里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玩她玩得不亦乐乎,各种花样层出不穷。知薇一时真有点疲于应付。   好几次她都想拍岸而起跟她们拼了,可总是苦于找不到证据。她们是三个人她只有一个,马德福再向着她也不能事事过问。皇帝呢又瞧不见底下的明争暗斗,所以那些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那天船刚过淮安,用晚膳的时候,御厨们也入乡随俗,进上来几道淮安特产。一道捆蹿一道鸡糕,还有一道叫茶馓,都是淮安当地极有名的好吃食。   皇帝用膳旁边得有人侍候,那天马德福和小庄子都有事儿忙,就留知薇和冬青两个侍候。两个人分立皇帝左右,一个布菜一个打杂递巾子倒水什么的,也算分工明确。   知薇本是想打杂的,她比冬青来得晚,这种时候就该给对方打下手。更何况她那手烫了好好了烫的,一直没好透。每次一握筷子就疼得厉害,自己吃饭也就算了,给皇帝布菜万一没夹好,回头少不得要挨训。   可那天冬天不知怎么的,就把这活儿给了她。当着皇帝的面也不好推来推去,她只得接了。刚开始还算顺利,毕竟肿消了不少筷子用起来也不像从前那般费事。可等到用完正餐进点心的时候,那道茶馓可给她惹了大麻烦。   那东西松香酥脆不大好夹,知薇试了两下没夹好。等第三下总算夹起来了,还没送到皇帝跟前,筷子一松就掉进了旁边装鸡糕的碟子里。   知薇有些懊恼又自我安慰,幸好没掉进汤汤水水里,否则溅皇帝一身可是麻烦。   她正准备再夹一块,旁边冬青过来,拿起另一双筷子就给皇帝夹了个,动作轻柔熟练,一看就是练出来的。   跟她一比知薇当真是不会侍候人的,笨手笨脚得可以。   皇帝没瞧出她手受伤,只打量她一眼,目光深邃难以琢磨。知薇以为他嫌自己笨,有责怪的意思,一时就有点委屈。   进宫这么久,头一回让人穿小鞋,还一穿就这么久。偏偏他什么都不知道,整天嫌弃她这个嫌弃她那个,叫她心里十分不好受。   现在冬青摆明了抢风头,他也不说什么,可见对她也不见得多喜欢。   从前的那些话都是哄她的吧。一想到这里知薇鼻子一酸,眼眶变得湿润起来。 ☆、第70章 人心   眼泪在那儿打了几圈,到底没敢掉下来。   然后她就退到一边去,悄悄找个机会抹眼睛。刚开始的那点子委屈很快就没了,反倒觉得有点丢人。侍候人就是这样,动不动就哭算什么,好像要跟他撒娇似的。   擦干净眼泪后,知薇也没上前,就这么不知不觉间跟冬青换了个个儿,由着她表现去了。   要说冬青能混到今天这一步,不是没本事的。和她这种靠后门上来的不同,看她那一言一行,当真滴水不漏。侍候人的时候绝不撒娇献媚,哪怕心里再想面上也是一本正经目不斜视,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她布菜的样子也好看,知薇和她一比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废柴。难怪皇帝总说她不会侍候人,她是真的不会,装样子都装不像。   而冬青显然是个中高手,在皇帝跟前侍候这么些年,两人已培养出一些默契,接下来的小半顿饭吃得波澜不惊。似乎因为她侍候得好,皇帝还多用了几口,又随意和她说笑了两句。一时间屋子里气氛很好,比起刚才她在跟前时,显然放松许多。   人比人气死人,知薇只能自个儿生闷气。   待到一餐用完,皇帝叫人进来收拾东西,自己则坐到了一旁的椅子里品起茶来。冬青依旧侍候得紧,忙前忙后伶俐又轻快,叫知薇一点手都插不上,感觉自己站在那里就跟个棒槌似的,纯粹是多余的。   于是她就想着索性出去算了,把空间让给他们两个。   几个小太监收拾了桌椅碗碟,麻溜地把东西都搬了出去,屋子里很快又宽敞起来,皇帝便有了习字的想法。   冬青心领神会,就要上前铺纸磨墨。知薇则是识趣地准备跟着小太监们一道出去。可刚走到门口就听皇帝叫她的名字,又听他吩咐:“你留下,给朕磨墨。”   说完他又对冬青道:“你下去歇息吧。”   这两句话一说完,冬青立马脸色一变。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她更得宠,皇帝怕累着她提前免了她的差事,只使唤沈知薇一个。   可在圣驾面前,受不受宠根本不是这么算的。   皇帝想跟谁在一块儿才会留下谁。他可是天子,断不会让个不怎么喜欢的杵在跟前,反倒叫喜欢的走人。   吃过饭两个人独处一室,一个写字一个磨墨,当真是琴瑟和鸣神仙一般的日子。谁知道关起门来皇帝会对沈知薇做什么,摸摸小手或是脸蛋儿?替她理一理额发,又或是直接一亲香泽,再过火一点便抱进里间去,想怎么折腾都行。   一想到这个画面,冬青便气得要呕出血来。刚刚用膳的时候沈知薇明明出错了,可皇帝非但没怪罪,反倒把她留下了。   当真像旁人说的那样,已经喜欢到心里去了吗?   这下子轮到冬青眼眶湿润了,惨白着一张脸默默退了出去,一到外头实在忍不住,寻了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等回到歇息的地方,见薄荷正在那里做针线,赶紧擦一擦脸上的泪痕,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可薄荷眼睛多尖,哪里瞧不见,立马便追问道:“这是怎么了,挨皇上训斥了?”   “没有。”   “差事没办好心里不痛快?”   冬青依旧摇头。薄荷想了想:“你方才跟沈知薇一道侍候皇上用膳去了吧。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还不到下值的时候。”   冬青终于忍不住,耷拉下一张脸往床沿边一坐,失魂落魄道:“薄荷姐,我看皇上这回,是真叫那个姓沈的狐狸精迷住了。”   “这话怎么讲,刚才出什么事了?”   冬青便从布菜开始说起,一直说到皇帝撵她出去留下沈知薇侍候的事情。她越说越不安,到最后轻声问薄荷:“你说皇上会不会留下她……侍寝?”   薄荷听了这番话,心里也搅成了一团乱麻,但她是四个人的头儿,最聪明也最有计谋,平日里也看得最多。她想了想摇头道:“想是不会,你想想沈知薇什么身份,从前算是个主子,本就是皇上的人。若真想召她侍寝,当初又何必贬她为奴?”   “许是皇上从前不喜欢她,可架不住后来她一回回地勾引呗。皇上也是男人,狐媚子整天耍手段,皇上哪里招架得住。”   “若真如此,早就该幸了,何必等到出巡。”   “许是宫里娘娘太多,不大方便?”   薄荷一时倒给她气笑了:“瞧你说的什么孩子气的话。皇上是什么人,那是顶天立地天底下最棒的男人,若真想纳个宫女为妃,还要看旁人脸色不成?就是太后也没有阻挡的道理。后宫里哪个主子娘娘有这手段?良妃吗,她自个儿一个月都见不着皇上几面,若真有那么大能耐,早就封后了。”   在几个姐妹面前,薄荷说话比较随意,再说她们也从不把良妃放在眼里。仗着在皇帝跟前侍候,每日里见皇帝的面可比良妃多多了,名分上虽不及她,可实惠却比她享得多。   在她们看来,后妃们并不可怕,可怕的反倒是沈知薇这样的。可皇上看起来并未临幸她,却为何独独对她这般好。先是开罪木槿提拔沈知薇到跟前来,这会儿又留下她单独说话,简直是天大的恩惠。要知道平日里她们鲜少有机会和皇帝单独相处,故而对这种事情格外嫉妒。   知薇却没品出这里面的味儿来,只当皇帝是为刚才吃饭时布菜出错的事情,故意留下她要训她呢。   她如今的脸皮也算练出来了,让皇帝说两句便说两句,绝不会耍小性子发脾气,总是老老实实听着,态度相当诚恳,认罪更是及时。   她已经打定主意,一会儿皇帝要是怪罪起来,就赶紧跪下请罪。皇帝这么大个人,总不会因为掉了个茶馓就跟她发脾气吧。   谁知皇帝根本没提这个事儿,还真就叫她铺纸磨墨儿,提笔在纸上挥撒起来。   皇帝个子高手力气大,又是习武之人手腕有劲儿,写出来那一笔大字龙飞凤舞相当漂亮,跟他平日里爱写的小篆又有所不同,风格更显粗犷豪放,处处透着一股男子霸道的气息。   这样的男人很容易叫女人着迷,知薇看着看着心思有点乱,两只眼睛直盯着那几个字,手里的墨就磨得慢了下来。   皇帝拿笔一蘸觉得不够,便看她一眼,随意说了句:“怎么,手里没劲儿,晚饭没吃饱?”   他是好心,想若真没吃饱,就让人送点东西来给她。   结果知薇给误会了,以为他又在奚落自己,想起刚才冬青给自己没脸的事情,几番委屈凑到一块儿,回话的时候就有点不痛快:“没有,奴婢吃饱了,奴婢这就给您磨。”   说着她赶紧往砚台里加了点水,使了劲儿磨起来。这一通磨下来累得够呛,鼻尖上隐隐渗出细汗来,被那烛火一照更显晶莹。   皇帝就这么看着她忙活,倒不急着下笔了。待她磨完后他才道:“怎么,心里不痛快,跟朕的砚台撒气?”   “奴婢不敢。”   “嘴里说着不敢,做的事儿样样都透着大胆。方才用膳的时候朕又怎么委屈你了,倒叫你一个人悄悄躲那儿抹泪。传出去人人只当朕是暴君,吃餐饭还害得跟前的宫女掉金豆儿。”   知薇有点吃惊,她刚刚抹泪的时候是站在皇帝后面的,他怎么会知道?莫非他那后脑勺还长对眼睛?   “皇上怎么知道的?”   “看来朕猜得没错了。”   知薇立马知道自己上当了。皇帝那是唬她呢,结果一唬就唬出来了。她可真是没用,连骗人都不会,只能让他随便取笑了。   “奴婢不是委屈,是沙子进了眼睛不舒服,才揉了两下。”   “当朕是三岁小孩子,拿这种话糊弄我。”   知薇轻叹一声不敢犟嘴,搁下手里的墨往后退了一步,正打算跪呢,皇帝又道:“别忙弯膝盖。虽说下跪是奴才的本分,可你这膝盖腿儿未免也太弯了点。动不动就下跪磕头请罪的,嘴里说得好听,心里多半不服气,回头还要埋怨朕。朕可受不起。”   他怎么这么难弄。知薇心里暗骂,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连下跪都要拦着。可拦着吧又不给个好脸色,叫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连最后一记大招都叫他灭了,她是当真没法子了。   于是她只能站在那里,做一只闷葫芦。   可皇帝哪里会放过她,搁下手中的笔走到她面前,竟也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开口的时候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朕当真是拿你没法子了。”   明明是她的台词,倒叫他抢先说了。   “你到底哪里不痛快,好好同朕说一说。若受了什么委屈朕便替你作主。”   “奴婢没有委屈,奴婢差事没办好,皇上该训斥才是。”   “朕也没想训斥你,朕刚才只是好意,怕你这些天拘着自己的胃口不敢多吃,想叫人送点吃食进来。倒叫你误会了。你这两天总是不大高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他说话声音柔而深沉,磁性的嗓音跟会挠人的手似的,把知薇心里那点不悦和难过抚得平平的,再发不出一丝脾气。   -------------   知薇站在那里显得有点局促,不自觉地就把一双手往背后藏了藏。   原本他不注意的时候吧,她总想叫他瞧见,好一诉心头的委屈。可现在他一副要给自己作主的样子,倒叫她犹豫了。   若真在他面前告薄荷的状,他是会替她收拾对方,还是觉得她好打小报告是个心眼贼多的人,反而看不上她呢?   临了临了,知薇还是退缩了。   但她越往后退,皇帝却越留意。原本他真没注意到她那一双手,这会儿却直接拿起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他竟没发现她伤了手。   这些天知薇虽总在跟前侍候,但每每出现旁边总有别人。像今晚这样单独相处还是头一回。   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皇帝很是收敛,将心头的那些绮思都藏了起来,装得正儿八经的。他有时会打量她的脸,看她面色尚好只道她过得不错,又想她没跟薄荷等人同住应该不会有问题。   没成想一个不留神,还是叫她着了旁人的道。   宫里女人多,有女人的地方便有江湖。那些明争暗斗争风吃醋的事情,并不只是妃嫔们会做,宫女之间也不少。   他从前一直觉得薄荷四人还算安分,从没有过非分之举。但这一回木槿的事情给了他一个提醒,这几人也不像他想的那么老实本分无欲无求。她们只是比旁人更聪明一些,更懂得隐藏自己的目的而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或许和别人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将知薇的右手捏在掌心里,轻轻揉搓几下才道:“怎么伤的?”   “不小心烫着了,已经快好了。”   皇帝又拿起另一只手来看,也是和右手一样的情况,有淡淡的疤痕,还有一些红肿。   “怎么烫的,左右手伤得一样重?”   知薇没言语,想不好怎么掩饰过去。皇帝太聪明,无论撒什么谎似乎都瞒不过他。而且她的手正叫他握着,对方微热的体温顺着指尖的皮肤传到了心上,加之他又轻轻摩挲着,当真有种说不出的酥麻感。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哪怕不是四唇相接或是天人交合,只消肌肤有那么点接触,便叫人心神荡漾难以自持。   知薇忍不住轻轻咽了两下口水,试着要把手抽回来,边抽边道:“有一回泡茶不小心打翻了给烫的,涂了药膏已然好了。”   皇帝没抓着她不放,任由她把手抽回,然后盯着她不住地瞧。她的不安十分明显,尤其是那一双手,在胸前来回地绞着,透露着她此刻最真实的内心状况。   “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皇帝负手而立,声音里透着一番慵懒。   知薇摇摇头,示意不知。   “你最大的弱点,便是不会撒谎。你同朕打了这么多回交道还不明白吗?在朕面前你最好实话实说,朕不喜欢你这样藏着掖着的样子。”   “奴婢……没藏着掖着?”   “吃饭的时候冬青不过给朕夹个菜,你便委屈成那样,这会儿给你机会诉苦你倒不说了。好,那朕把她们三个都叫进来,大家当面说个清楚,你说如何?”   “皇上别这样。”知薇急了,脱口而出道。   四个人当面锣对面鼓地对质,那就算撕破脸了。她们三个肯定不会承认什么,搞半天也就是件无头公案。但从此她的日子肯定更难过。   她有感觉,薄荷对她还算客气,并没有下死劲折腾她。若真的闹翻了,往后她的日子肯定比现更糟糕。那她就只剩一条路了。   一同办差的几个人全都想着法子排挤她,她便唯有抱紧皇帝这条大腿不放了。可抱着抱着就容易出事儿,最后不留神露出心意来叫皇帝察觉了,那这一辈子可就跑不掉了。   她还想去江南看看,盼望着出宫后能不能想个法子去江南定居。再不济也要逛遍名山大川,这辈子才算没白活。   所以她现在不能四处竖敌,只能小心翼翼维持着仅有的平衡。   “皇上千万别叫她们进来,奴婢往后还想好好办差,不想到处得罪人。”   “你既这么想,便把实情同朕说了。”   “是奴婢自个儿不好,刚开始几天给皇上打洗脸的热水,水温没控制好有点烫。本以为端过来时皇上已经起了,结果还得在门口等一阵子。铜盆太烫,不小心便烫伤了。如今用了药,已然快好了。”   皇帝微眯起眼睛:“就这样?”   “就这样。皇上别不信,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从前没怎么侍候过人经验不足,正在慢慢摸索,难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便说今天吃饭的事儿,奴婢不是怨恨冬青,实则是恨自己。”   “恨自个儿什么,手太笨?”   “是有点。看冬青夹菜奴婢当真羞愧,奴婢连她的一半都及不上。心里多少有点难过。同样在皇上跟前当差,旁人做的这般好,显得奴婢笨手笨脚的,是以有点不痛快。皇上千万别误会。”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也不知皇帝信不信。反正不管信与不信,至少算是圆过去了,只要让皇帝打消四人对质的想法,她便算成功了一半。   从前交的那点恶一时半会儿缓和不了,只能往后慢慢修补了。   皇帝想起她今天夹茶馓的那模样,倒是忍不住笑了:“你这手脚确实不够利索,夹个东西掉三四回,搞得朕都有些没脾气。”   “奴婢正努力练习呢,过些日子便会好的。”   “不用,你这样便挺好。”   知薇不解,抬头看他。只见皇帝面露浅色,眼睛里有着和煦的光,整个人立马少了几分戾气。   他开口的时候语气柔和:“你不必学那些侍候人的东西,反正朕从没将你当奴才看。你与她们不同,她们的本分是办差,至于你的本分……”   知薇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皇帝说出那样的话来。   皇帝顿了顿,再次上前抓起她的手:“朕只要你平平安安活着,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外头,别叫自己再伤着。你还有两年出宫去,这两年朕会尽力护着你。待某一天你出去了,朕便护不住你了,所以你也要自己留个心眼儿,别叫人算计了去。这世上最难猜的便是人心,不是人人都愿捧着一颗真心,搁到你面前叫你仔细瞧个够的。”   皇帝这是在说他自己,知薇听明白了,却不敢有半分回应。他们如今的关系就差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了,对方已然步步进逼,她只消再往前半步,便再无回头之路。   想到这里知薇故意装听不懂的样子,在那里打马虎眼儿:“奴婢是有点笨,从前家里爹妈护着,不知道外头的险恶。待出去之后一定记着皇上的话,凡事都留三分心眼儿,想来就不会有问题了。”   皇帝没跟她计较撇开话题的事儿,又关心起她的手来:“当真快好了?”   “嗯,用了彭医婆开的药,如今已无大碍。”   皇帝算算她到自己身边的那些日子,若真是烫伤医婆开的药能好得这般快?他心里有些不信,待到知薇出去后便叫了马德福进来,轻轻吩咐了几句。   马德福多能干的人,第二天皇帝刚起没多久,他便将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回来跟皇帝禀报了:“彭医婆说了,那药是傅太医给开的,她不过是转手当个中间人罢了。”   “那她没同知薇说那药是傅韫开的?”   “没有。”马德福有点犹豫,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听了彭医婆的话后他便心道不妙,没想到傅太医看着挺聪明,却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知薇是皇上看中的女人,他怎么能从中掺一脚呢?这不是明摆着要跟皇帝抢女人嘛。虽说他们君臣间关系亲密,可也不能这般逾矩啊。   皇帝看他这样便道:“有什么便说,一个字也不许漏。”   马德福没办法,只能一一说了。说完后心里直打鼓,生怕皇帝会翻脸。结果皇帝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道了句“知道了”,便叫他下去了。   屋子里便只剩皇帝一个人。他起身走到窗边向外瞧,看那水波粼粼的河面在眼前不停地翻涌,心里头的情绪也如这水面一般。   傅玉和变了,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其实从重华殿起火事件起,他便慢慢地有了改变。不仅给了她傅家祖传的名药,还亲自替她处理伤口给她上药。   听说当时屋子里没有旁人,只他们两个。皇帝从前不计较,现在却不得不计较一番。   他还记得那一回和傅韫聊起知薇,对方的情绪并未有太大的起伏,与从前傅二刚死时截然不同。再往后是半夜里卖知薇的面子给个宫女看病。后来又是拜对方所托冒着风险带她来见自己。   还有蒋太妃想要招他为婿却被他拒了的事情,两人在寿康宫前说说笑笑,安阳生辰宴出事之后,他来给知薇看病。一桩桩一件件都在皇帝的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   再到如今悄悄拿药给她,还不叫人知道,这一切代表着什么已是不言而喻。   这个傅玉和,想来也同他一样,已在不知不觉中动了心思。 ☆、第71章 托付   夜凉如水,河面上冷风吹来,让人不禁打个寒颤。   傅玉和关上窗户,本打算上床去睡,不知怎的没什么睡意,又想起有一张方子缺了一味药,便重新叫小安子点了灯,到了外间细细称起药来。   他同皇帝不在一条船上,太医们因要带不少药材,便单独派了一艘给他们。傅玉和身份超然,住的屋子也比旁人大一些。但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一阵浪打来船体微微摇晃,他手里那秤便有些拿不稳。   小安子正想上来帮忙,忽听得有人敲门,便赶紧过去开。大门一开他先是愣了下,外头没什么光亮,那人一张脸隐在缂丝云纹锦的斗篷里,手里拿个灯笼,光照在脸上显出几分凌厉来。   小安子看傻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人是谁,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那边傅玉和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也是一愣,放下手里的东西便过来拱手行礼:“臣见过皇上。”   皇帝漏夜前来,一个人也没带,自个儿提个灯笼就过来了。   他抬脚进屋,把灯笼往小安子手里一塞,吩咐道:“你到外头候着去。”   小安子哪敢不听,屁滚尿流奔了出去,轻轻将门给他带上。傅玉和见状并不急着开口,仔细打量了皇帝一眼。   只见皇帝解了斗篷,他便伸手接过来,小心挂在了门口的架子上。   然后他问:“皇上可要喝点什么?”   “不了,朕不渴。你这儿这会儿也没什么,别忙活了。”   傅玉和微微一笑,老实答:“臣正准备睡了,屋里确实没备什么。皇上怎么想着过来了,是身上哪里不舒坦?”   “朕身子挺好的,不过确实有个地方不大舒坦。”   “哪里?”   皇帝没看他,坐下后自掸了下袍角,云淡风轻说了句:“朕的心。”   傅玉和是个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了。本来这事儿也瞒不过去,知薇是个天真的,彭医婆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可皇帝不一样,这世上没有他打听不到的事儿。   只是他也有点意外,只是一瓶药膏而已,皇帝竟连这个也知道了。可见他对知薇确实上心。   他从前偶尔也存了一两分和皇帝争的心思,但一想到从前的事儿便歇了这股劲儿。倒不是怕皇帝降罪,而是想到二弟和家中父母,他便觉得自己同沈知薇绝无可能。   即便勉强娶了,她将来的日子也是难过。父亲那边尚可以化解,可二弟的死对母亲来说是极大的打击,她如何容得下一个害死亲生儿子的女人整天在眼前晃悠。更何况他也是她的儿子,她必定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到时候弄得家宅不宁未免也不好看。   想到这里,他主动向皇帝请罪:“臣一时糊涂,皇上不要怪罪。”   他这么坦荡皇帝也不能发脾气,只是有些好奇:“能不能同朕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对她动了那样的心思?”   “说不清,仿佛从未有过,又似乎一直都在。臣从前恨她,后来见面却并不厌恶她。当时只当是时间长了那股子恨意也淡了。可臣后来又想,这并不是时间的事儿。皇上还记得臣曾说过的话吗?知薇她不像从前那个人,皮相还是一样,芯子却不一样了。臣想不明白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当真是对那样的她恨不起来。”   “你很坦诚,当真不怕朕怪罪?”   “男女之情本就无法自控,臣既动了歪心思,便该叫皇上知道。如若隐瞒便是欺君大罪。皇上如今也深陷其中,该当明白这种滋味。有时候挂念一个人并不由自己做主,不经意间便会想起,怎样克制都无法自拔。”   皇帝眼前一亮,漂亮的唇紧抿一下,然后他开口:“这般看起来,你倒是陷得够深了。”   “臣不如皇上。和皇上一比,臣那点心思不值一提。臣看得出来皇上对她用情至深。臣尚且能自控,而皇上……”   说到这里他话头一收,没再继续下去。今天的他够大胆,也许是在宫外的缘故,也可能是舱内光线昏暗,倒叫人容易将心事都说出来。   皇帝并不介意他的欲言又止,反倒是接着他的话头道:“朕是泥足深陷、无法自抑。”   两个从儿时起便是朋友的男子,自成年后便再无这么坦诚过。今日却因为一个女子,皆向彼此说出了心中最深的秘密。   听到皇帝的话,傅玉和倒是神色一松,像是去了一道心头的枷锁。皇帝喜欢她也好,总好过她出宫之后被不知名的男人娶进门。那样只会叫他更难受。   输给皇帝他心甘情愿,反倒不觉得痛苦。   于是他便劝对方:“皇上既喜欢,为何不复她的位份?”   “朕想过,其实朕打一开始便没想过贬她为宫女。你也知道那是她自个儿一厢情愿。那一日朕本是想封赏她来着,不曾想她说出那样的话来。朕一生气便应允了。现在想来当真是做了一件错事。”   “现在补过也还来得及,好歹她还未出宫。”   “她人虽在宫里,日日在朕眼前晃,可这心并不在朕这儿。朕不想勉强她,原本想着这般相处时间一长,总能将她捂热。没成想她当真是块顽石,怎么都捂不热。朕许过她不止一次,最开始是嫔位,她直接回朕一句不愿意。后来朕带她出宫看花灯,趁着她心情好问她可愿为妃,她却假装没听见。朕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人这么拂朕的面子。偏偏朕拿她没法子,打不得罚不得,略说两句重话就把她吓得又是下跪又是磕头,见她哭成那个样子朕心有不忍,又说要封她为皇贵妃,可她依旧不允,宁愿叫朕杀头。你说说,朕如今该怎么办?”   傅玉和听了心中当真有如惊涛骇浪一般,一时难以平静。一直看皇帝跟知薇处得不错,还当两人早已互诉衷肠,宠幸只是早晚的事情。却不料沈知薇是这样的人,性子倔得叫他吃惊。   印象里从前的她并不这样,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她父亲硬逼着入宫了。   他愈加觉得这个女子并不是从前的那一个。   面对皇帝的问题,傅玉和回答不上来,就在这尴尬的沉默间,皇帝又开口道:“朕甚至想过封她为后,可她依旧不从。闹到这一步未免太难看,朕也不能再逼她,如今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皇上有没有问过她,为何不愿意?”   “问过。她同朕说只想要一个人。一个一生只她一人的男子。当真够狡猾,提出这样的要求,叫朕如何答应。哪怕她要天上的明月,朕也能琢磨个法子给她弄来。可她却提了让朕最无法做到的要求。所以朕想了想,还是就这样吧,她在身边的时候好好待她,有朝一朝她走了,朕也不强求。只叫她高兴便好。”   傅玉和就是昏暗的灯光看皇帝的神情,见他少见地露出几许疲态,想来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人没想过皇帝那样的人物,有一天也会为个女子肝肠寸断痛苦纠结成这样。   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知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于是只能住嘴不言。   皇帝沉思片刻,突然又问他:“朕今儿一个人过来,主要想问问你的意思。你同朕说,你对她存了多少心?”   傅玉和深吸一口气,实话实说:“臣不敢欺瞒皇上。臣这一生活到现在,确实头一次对一女子产生那样的情愫,便如皇上说的那样,难以自制。”   “那朕……将她给你如何?”   傅玉和大惊失色,不由瞪大眼睛:“皇上!”   “你先别开口,听朕把话说完。朕最初和她定了个约定,她答应朕即便将来出宫也不会再嫁,只留在家中一辈子。但朕这些天也想过,这世上的女子生活本就艰难,她一个无依无靠又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家里如今没个掌事的人,若再终身不嫁,待得祖母母亲过世后,她要如何立足?朕真恨不得将她留在身边,但她既不愿朕也要为她的将来做些打算。思来想去你既是有这意思,倒不如成全你们。朕瞧着她并不讨厌你,你们又是从小相识,或许有那么点子朦胧的情意也说不准。她若嫁了你,以你的性子必能护她周全,朕也就能放心了。”   傅玉和心想,他和皇帝虽不是亲兄弟,怎么想法竟如此相似。他当初也想过让知薇留在皇帝身边,至少有个依靠。如今皇帝竟也如他所想的那般,费尽心思安排她出宫后的事宜,只愿她过得平安富足才好。   只不过,他与她的关系实在复杂……   “不瞒皇上说,您说的这个提议臣也曾大胆设想过。只是我与她中间隔着二弟,她若进我家门,父母必定不喜,对她未必是件好事儿。婆媳不合日子难过,她跟了我只怕也是受苦。”   “若朕叫你离了太医院,你也不在家中待着,带着她悬壶济世,顺便饱览万里河山,这种日子你可愿过?”   这正是傅玉和最向往的日子。那一刻他少见得露出欣喜的神情。   -------------   皇帝全都看在眼里,心里又有了别的想法。   他这般做傅玉和如此高兴,不知知薇又有何想法。她是不是也一样,一直盼着这个事情?   他对她千般好万般宠,她却岿然不动,只怕心里已是藏了一个人。思来想去这个人唯有傅玉和,输给他皇帝多少有些服气,若是旁人倒要叫他生气了。   于是他便问:“你与她,是不是从前有过约定?”   “不曾有过,皇上莫要听信谣言。她与臣一直清清白白,从无逾矩之事。她一心出宫也与臣无关,她也不是愚蠢之人,我二弟出了这样的事儿,她如何还能与我有情。更何况从前未入宫前,臣与她也没有私情,她那时确实与我二弟走得更近些,故而说亲事的时候也是直接将他二人的生辰八字拿来相合的。”   听他这么一说,皇帝的心又略平一些。只是这事儿终究只是一时的想法,他今夜大概颇多感慨,才会生出这样的点子来。明日一早见了她,只怕又要舍不得。   想到这里他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   傅玉和便送皇帝到门口,待他走远后才唤了小安子进来,两人各自歇下不提。   皇帝睡了一觉后,昨夜的那点子想法已淡了不少,只临别时傅玉和那眼神依旧记在心上。他不过这么一说,但他显然已有点上心。只是这话题是他先提的,也怨不得旁人多想。念着打小的那点情分,皇帝也没想为难他。   起床之后依旧是洗漱换衣之类的事情。这两天皇帝特意留意了一下,发现真如知薇所说的那样,每天清晨都是她端着铜盆等在那儿,似乎从没干过别的事情。   其他三人各司其职,看起来也都挺忙,可不知怎么的,四个女人齐刷刷扎进他眼睛里,叫皇帝有点不舒服。   从前都是两两过来,最近出门大约事情不多,四个人就天天早起一道过来。原先他也不觉得怎么,但如今知薇在,那三个就成了碍眼的,让他想多看她两眼都不成。   于是那天午膳过后,皇帝把马德福叫了过来,让他给这四人重新安排差事。早起只消一人进屋侍候便是,若东西太多太重就叫个小太监帮忙送到门口。至于其他时候也别总一窝蜂地出现在他面前。船舱本就不如宫里宽敞,一下子挤进来这么多人,皇帝嫌头晕。   马德福心领神会,知他烦那几个人又挑不出错处,于是决定想皇帝之所想,将四人的工作重新安排一下。   比如早起还是两人,只不过进屋的只消一人,另一个帮着把东西准备好送到门口便是。进屋那个自然是知薇,至于外头那个则由薄荷三人轮流,每日一换。   再比如每日用膳,侍膳的事情也交给知薇,其他几个在后头准备茶果点心,再不然就是收拾屋子打扫抹灰,总之叫她们有事儿做有活儿忙,就是近不得皇帝的身。   知薇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成了皇帝的保姆,但凡跟前侍候的活儿全成了她的了。这下子她心道不妙,还不得活活得罪那三个。   至于薄荷三人心里则是更难受,一下子失了圣宠,几乎连面儿都见不着。本本只能给沈知薇打下手,眼睁睁看着她日日在君王跟前晃悠,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么一安排,四个人都不高兴,只有皇帝挺高兴。   每日早上知薇都进屋侍候他起床,身后跟个人就负责端盆拿衣裳什么的,一般放下东西就得出去,并不在屋里久待。   皇帝原本是个极为自律的人,每日天不亮便起身。这些天坐船外出起得略晚些,但也是不到辰时便起了。   但自打知薇一个人进屋侍候后,皇帝便不大愿意起了。每日都躺那儿假寐,待得知薇进来后撩起床帘,在他耳边轻声唤道:“皇上,该起了。”他还不愿睁眼。   知薇没办法,只得又喊两声。皇帝听她那声音又轻又柔,如兰般的气息便在鼻翼间流转,心头不由一动。   一般她叫三回皇帝必然会醒,只因他对着她定力不足,若再由着她叫下去,只怕就要搂进怀里一亲香泽了。   起身后知薇跟他进净房,侍候他刷牙洗脸,出来后又帮他穿衣裳梳头。皇帝头发挺长,一头乌丝保养得宜,梳子轻轻一梳便能到底。知薇本不会束发,头一回侍候时扯断了皇帝好几根头发也没弄好。   她本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他反倒手把手教她,待得满头发丝皆束起后,又亲手教她如何戴冠,最后还不忘看她一眼,问道:“你这每日的头发,又是谁给你梳的?”   知薇在这方面真不拿手,老实回答道:“从前是锦绣帮忙,后来她出宫后便求雪容教我,好歹学了一些。奴婢只会梳最简单的。”   皇帝心想,难怪她每日都差不多的发型。宫里对宫女的发型虽有严格的要求,但总还有一些变化。像薄荷等人也是几天一个花样儿,总能变点新鲜东西出来。不像她,当真是一直这个样儿,好像从没在这上面花过心思。   皇帝又看她的衣着,穿来穿去就这几件,颜色很不出挑,饰品更是没有。皇帝从前没留意,最近才发现她竟是连耳环也不戴了。   他很少见女子不戴耳环。皇帝便站起身来,走近些仔细瞧瞧。那白嫩嫩的耳垂上各有一个小孔,不戴点什么倒是可惜了。   皇帝便想赏她点东西,可如今在外头,玉佩坠子什么倒有不少,耳环这种女子才用的东西他可没有。早知道在宫里的时候就该赏她点东西,如今倒是给忘了。   但一想到赏赐,皇帝又想起别的来了。逗知薇是件有意思的事情,皇帝如今有点上瘾,便一本正经道:“上一回法兰西使节来的时候,朕给了你一个箱子,那里头的东西你可都用了?”   知薇感觉两人凑得太近,皇帝一说话儿那气息弄得她浑身发痒腰间发麻,赶紧退后一步道:“用了,奴婢谢皇上赏赐。”   “那里面都有些什么,你同朕说说。”   “都是些女子用的东西,西洋的胭脂香粉,还有几瓶香水。有面梳妆镜不错,奴婢特别喜欢。”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别的?知薇立马想到那几只bra,立马浑身不舒服。虽没穿在身上,但皇帝一提她就想往胸前看,再想起从前试穿的感觉,当真很是不同。   她强压下心头的羞赧,小声道:“旁的,便没有了。”   皇帝轻笑出声却不说话。那笑声跟针似的,一下下扎进知薇的心头。她又心虚又好奇,抬眼问对方:“皇上笑什么?”   “朕早就同你说过,别同朕撒谎。你偏偏不听,总喜欢干这种蠢事儿。法兰西使节前来进献,送的每一样东西都造了册子,有些什么朕全都知道。你再仔细想想,当真没有别的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知薇想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明知道里面有女人的内衣,这才假意赏赐给她。实际上就是想探她的底吧。   而她也是不争气,一探就让他探出来了。从目前的对话来看,皇帝显然明白她知道那几个东西的用途了。否则她不会不说,可能还会天真地问他:“皇上,那箱子里有几件小衣裳,是做什么使的?”   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见识过西洋的贴身衣物,说起来很难让人相信。知薇真心觉得自己的秘密就快要保不住了。皇帝一步步冲她试探,而她则是顾东不顾西,把柄一大堆捏他手里,尽早要叫他瞧出端倪。   到时候同他说自己来自几百年后显然不现实,可若不说吧又担心他怀疑自己冒名顶替,真是怎么做都是错。   皇帝看她这样只当她是害羞,没为难她反倒替她解起围来:“朕记得你说过你大哥会说英吉利语,想来也爱倒腾洋人的东西。只是当哥哥的给妹妹寻那样的东西总是不妥。”   知薇松一口气,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其实只是年少贪玩,那时候奴婢哥哥还年轻。皇上别怪罪。”   “朕没怪罪的意思。你哥哥从前也是个好的,为国尽忠乃至捐躯,你们沈家于社稷有恩的,朕记在心上。其他的,如今人走茶凉,朕也不会再多计较。”   知薇不知道从前有些什么恩怨,但听皇帝的意思,沈家似乎对皇上做过些不好的事儿。只是她一个不知情的没法儿回得太细,只得含糊得道:“奴婢谢皇上恩典。”   皇帝说完那番话后,特意观察了知薇的表情,发现她神情镇定毫无激动的神色,不由叫人起疑。   他还记得有一回他不过给了一个玻璃瓶子,就惹出她一顿眼泪。再后来几次出宫也是兴高采烈,被人泼点菜就回人一锅汤,夹不好一道菜都要掉金豆儿。   怎么这会儿说起她的父兄来,竟是这般镇定。   她明明是个情绪波动很大,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的人。怎么每每提起父母家人,却是这副模样。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就跟在谈别人似的。   皇帝心里的那点子疑问,渐渐变得大了起来。 ☆、第72章 私会   这船在运河上走了一个多月,总算到了此行的第一个的目的地,南京。   南京是大晋的陪都,政治和军事格局与京城基本一致,只是大多数官员都无实际权力,被派到这里便像是在官场被流放一般。   那些平日里唉声叹气的大小官员,此番却觉得跟见着了曙光似的。在他们看来皇帝一来自然要召见他们,若就此表现好的话,只怕能跳离这泥沼,重回京城的繁华世界。   于是乎那些人全都卯足了劲儿,在接驾上用意心思费尽功夫,只求让皇帝看见自己的才能。   早在皇帝来之前两个月,他们已四处奔忙,将那些不能叫皇帝看见的东西都藏着掩着,只弄出个太平盛世来哄皇帝高兴。   皇帝隔几年便会南巡一次,往常都是这般做,没一次出过差错。是以人人都觉得这一回必然皆大欢喜。   可没料到皇帝却有了别的心思。   他自然也知道从前看到的那些不过是假象,百姓真正过得如何,那些官员是不会叫他看见的。但他有京州卫,将这个人放进某个城市里,很快就能将此地的真实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皇帝也清楚,有些积弊非一日之功,想要铲除也得循序渐进。他每来一回这些人的弦便紧上几分,总能叫底下百姓们过得略好一些。   但这一回皇帝却有了别的心思。因带了知薇在身边,又想她心心念念盼着出宫,皇帝也就起了带她出去玩的心思。   只是刚到的头几天还不大方便,他们一行人住进了碑亭巷的行宫里,奴才们尽快着将带来的东西一一归置摆放,皇帝则先召见了南京六部的几位尚书。   几年不见皇帝愈发成熟内敛,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神情,叫人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有心讨好的话到了嘴边总是说不溜了,仿佛皇帝一个眼神看来,便能看透这话是真是假。   于是做臣子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当天子也不见得多痛快,心知他们必有叫人恼火的事儿,只是也不便发作罢了。   这一通忙下来,倒叫皇帝腰酸背痛,出游的兴致也被削弱许多。他到底记挂天下,总不能抛开一切只顾享乐。   这也是他喜欢同知薇在一块儿原因。每次和她说话儿,皇帝总能被吸引,便也没空去想别的。她有时呆傻有时又聪明,皇帝一眼就能看透那些大臣在他面前耍的花招,却拿知薇没办法。   所谓一物降一物,皇帝算是见识到了。   来的第三天傍晚,皇帝吃过晚膳一时兴起,便叫了知薇打着灯笼在行宫里游湖。微红的烛火映着知薇的脸,看起来脸色不差。   皇帝想起她初上船时的模样,心道傅玉和这药当真有用。   他便问知薇:“这几日吃得可好,可有你乳母从前为你做过的吃食?”   知薇却摇头:“似乎不大一样,奴婢有些吃不惯。”   她吃的南方菜是几百年后的,跟现在的肯定不一样。再说南京和苏州的口味又差了许多,自然是不同。   皇帝便道:“那不如这样,你自个儿做菜,想吃什么便叫马德福为你备料,这下总不会错了。”   知薇提着灯笼走上一段台阶,边走嘴里边道:“皇上小心脚下,奴婢给您照照。”   夏日里夜里的湖边凉风习习,吹在身上格外通透爽气。知薇声音又软又糯,真要把皇帝的心都给说软了。   他盯着她染了红晕的脖颈瞧个不停,许久微微摇了摇头。   知薇见状便问:“皇上怎么了,可是冷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不忙,朕今日兴致好,你再陪朕走走。说说刚才那提议吧,你觉得如何?”   “皇上是说奴婢自个儿做菜吗?那倒是不难,不过奴婢身上有差事,也不能光为自己的口腹之欲便不干活儿,回头别人该有说法了。”   那倒是,就算别人不说皇帝也受不了。这些天知薇天天伴他左右,起床梳洗时她在,看书习字时她也在,沐浴更衣的时候总要逗她一逗,看她落荒而逃的样子,皇帝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才能去掉几分。   更别提夜里定要她铺床掖被,有时候他甚至不放她走,就把她留在那儿陪自己说话儿。   两年时光不过弹指间,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将她留在身侧。所以他绝不会许她每日里泡在厨房,为三五道小菜浪费时间。要知若吃饭时她不在,皇帝便觉没滋味。   但他又对知薇的厨艺好奇,便又道:“那不如这样,明日中午你给朕露一手,做一桌午膳出来,叫朕也尝尝你那南方风味是个什么模样。说不得也不比宫里的御厨差。”   “奴婢不敢托大,哪里能做得跟御厨一样。不过皇上既喜欢奴婢就试试,到时若做得不好,皇上可别见怪。”   “朕是个赏罚分明之人,做得好自然有赏。若做得不好,可也要重重地罚才行。”   知薇光顾着听他说话儿,又听他说可能会罚,心头一颤脚底就发软,不知怎的踩到了台阶上的青苔,身子一晃便要跌跤。   皇帝一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又从她手里拿过灯笼,笑道:“还是朕来吧,朕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心思只能一用,同时忙两件事儿就不行。方才想什么呢,是不是想着明日要做什么,想得连道儿都不会走了。”   知薇被他搂了一下,十分不好意思,赶紧从他怀里跳出来:“奴婢又犯浑了,总惹皇上生气。”   “你哪只眼睛瞧出朕生气了?朕明明心情不错。”   搂着她时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皇帝心情自然大好。因这事儿两人不由又提起从前在镜月湖边的偶遇,于是话题越扯越远,就又扯到了死去多日的红桑身上。   知薇替小姑娘可惜,才十来岁的年纪,搁现代还被一家长辈老人宠着,结果到她身边没多久人就没了。   “皇上后来是怎么处置红桑的?”   “同那些被烧死的宫女一样,每家发五十两银子,尸体因辨不清长相,便一道处理了。”   知薇没料到皇帝竟没定红桑的罪,心里升起一股感激之情。   “奴婢谢皇上恩典。”   “这与你无关,何须你来道谢。”   “虽与奴婢无关,但好歹相识一场,红桑的家人想必极为难过,若她真被定罪,她家人往后还怎么活。”   皇帝伸出手来,点了点知薇的额头:“有句话朕要同你说,你心善是桩好事,朕也不喜欢心狠手辣之人。但有时也要多为自己考虑,在这宫里头,旁人的事情少管为妙。从前你与那锦绣交好,为了她几乎豁出命去。如今她出去了,你在宫里便该无牵无挂,对谁都要留三分心眼儿。朕再怎么护着你,也总有护不周全的时候,你自个儿要当心。”   这话说得极其隐讳,知薇只听懂了字面意思,却没料到皇帝还有更深的含义。红桑的背景皇帝早叫人查得一清二楚,包括含笑的死以及她生前都做了些什么,京州卫一早便将细节报给了他。   皇帝对后宫的事情理得不多,他也知道古往今来,后宫的女人皆是争得你死我活。就是太后也是踩着别人的尸体一步步上来的。   从前不中意她的时候,那些事他只当不知道。良妃私底下闹得再凶,皇帝也不闻不问。反正她不闹别人也会闹,只要不闹出人命便好。   但现在皇帝的想法却是变了。   知薇不是那种能狠下心借别人上位的人,但他也绝不会让她成为别人往上爬的垫脚石。   只是话不能说得太透,说透了怕吓着她,若她自乱阵脚或是有了别的想法,比如利用自己的宠爱算计旁人,皇帝也会不喜。   他当然能看透她的把戏,到时候帮还是不帮就成了大问题?帮,知薇心愿达成,可她在他心里的美好也就此碎了。若不帮便是眼睁睁看她去死。   好在知薇这人当真反应不快,换作后宫里任何一个嫔妃,哪怕是个答应也肯定明白了。但她还是一脸认真的表情,点头道:“奴婢记下了,往后一定小心看着自己,绝不敢再惹麻烦。”   她的理论是,自己不惹麻烦,麻烦自然也少,却不知在宫里,麻烦自己会找上门。   但如今到了宫外,皇帝也不想把气氛搞得过于紧张,便略过这个话题:“还是说说你明日的菜单吧,想好做什么了没有?”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皇上容奴婢睡一觉,明日再告诉你。”   “朕想你今夜怕是睡不好了。”   “为何?”   “想想那些美食,岂不馋得流口水,哪里还睡得着。”   知薇掩嘴笑,笑过后又老实承认:“只怕真是这样。唉,人生若没烦恼整日里吃吃喝喝该多好。”   “猪便过这样的日子,只是长大了终究难逃挨一刀的命运。你也想像它们一般?”   这一回知薇总算听明白皇帝这是拐着弯在骂她,便瞪了他一眼:“皇上你又拿我开玩笑。”   那一瞪当真眼波流转韵味十足,看得皇帝血气上涌,一失控便出手,直接将她拉进了旁边的假山里。   -------------   那一下用力太过,两人的身体重重撞在了假山上。   知薇忍不住嘤咛一声,那一下便如加在皇帝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对着她的唇便吻了下去。   知薇正挣扎着想要伸手摸摸撞疼的后脑勺,皇帝的嘴凑过来来她正巧一歪头,于是对方便吻到了脸颊骨上。   两个人皆是一愣,知薇觉得有点抱歉,还讨好地冲对方笑笑。那意思像是在说,对不住啊,害你没亲准,要不我重新摆个姿势您再来一下?   皇帝骂暗她是妖精,这会儿情欲上头有些难已自制,没空跟她说笑,一用力掰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摆正,重新又凑了上去。   知薇那时候已经不会思考了,就跟被人点了穴似的,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下。她狠狠心准备豁出去,既然老天爷非要将她困在那深重的宫墙里,她再挣扎也没用。   结果就在这个当口,眼见着皇帝的鼻尖都碰到了她的鼻子,假山外头却传来了走动的声音。听着似乎还有人轻声说着话儿。   这突然的变故一下子吸引了两人的注意,皇帝的那点念头一淡,下意识地便放开了知薇。   他当真是太宠着她了,想到她如今的别扭,连多占一会儿便宜竟也觉得是对她的一种侮辱。   知薇重获自由身体又活了过来,好奇地想要探头出去看,却被皇帝一把拉了回来。   他的唇贴在她的耳边:“别动,会叫人发现。”   其实刚才那一下吻对知薇来说倒不算什么,脸颊骨能有什么感觉,远不及现在这样皇帝在她耳边低声呢喃来得受罪。   那是知薇身上最敏感的地方之一。她从小就怕人在背后跟她说话儿,但凡有人在背后做点什么,她就腰酸得不行。像皇帝那样说着说着唇都贴到了她的耳垂边,双唇有意无意蹭过她的耳垂,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酷型。   她忍不住一哆嗦,倒抽了个口凉气,同时伸手去摸耳朵。   皇帝立马也出手,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出声,另一只手则抓住她耳边的手,细细摩挲着她的指腹。   知薇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尴尬。   偏偏外头那两人没有走的意思,竟就站在那里说起话来。   这里离皇帝的寝宫已有一段距离,他们估计没想到这个时间还会有人来此处,故而选在这里说悄悄话。   知薇当时就想,该不会是出了宫,哪个宫女和外男私会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外头听声音就是一男一女,那女的一开始声音轻柔曼妙,透着几分楚楚可怜。   知薇脑袋“轰”一声就大了。   那是雪容,她一下了就听出来了。于是她立马明白那个男子是谁,定是傅玉和无疑。   雪容眼界极高,寻常男子她根本看不上,深更半夜能让她不顾一切出来的,唯有傅玉和。这两人搞什么鬼?   一时间知薇好奇心起,暂时忘了皇帝对她的钳制,竟细细听起来。那两人就在假山外头,说话声音绵绵不绝传进洞里。   大部分时间是雪容在说话,诉说她对对方的一片痴情,说自己打小的时候同他见过几面便已是情根深种。后来家中遭难入了宫门,却一时一刻也未曾忘记他。她明知该克制该矜持,却还是熬不过一腔热情,这才借假生病的由头,将他叫出来说话儿。   这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期间几次停顿,听得出来雪容也很尴尬,须得鼓足勇气才能将心事倾心相吐。   傅玉和半天没说话,一直到她说完后才轻轻叹息一声。   这一声叹得人心里百转千回,仿佛有无尽的悲伤连绵不断挥之不去。   两人便这么安静了片刻,才听傅玉和道:“今日的事情就到此,你回去吧,我不会同别人说,免得你惹祸上身。”   “我若是怕死之人,今日也不同你说这番话。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做这样的事儿若叫皇上知道便是死罪,可是我……”   知薇听到这里忍不住扭头去看皇帝的脸色,假山里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搁在自己嘴边的手移开了一些,进而落到了她的脖颈处。   皇帝居然就这么从后面环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拉进他的胸膛里。外头那两人的情事纠葛,似乎也感染到了他们,倒叫皇帝又起了别样的心思。   但此刻他没有别的打算,只想这么抱着知薇,静静听外头的人说话儿。原本被人打断他略有些恼火,这会儿倒是沉下心来。   外面傅玉和还在那里规劝对方:“你年纪轻轻,往后的路还长,何必这般想不开。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自小性情就不好,对谁都冷冷淡淡。我并不值得你这般不惜一切。况且我年纪不小,家中父母早有为我说亲的打算,只我性子不定总想着云游四海,一时才没松口。现如今……”   说到这里傅玉和一顿,没再往下说。那是他和皇帝私下里说的闲话儿,还做不得准,自然不能说给雪容听。   但雪容却想到了别的地方:“我知道,你拗不过家里,迟早是要娶妻的。我也知你心里未必有我,即便有,我这样的身份也上不得台面。只是我实在情难自抑,每每看到你便会想起从前的光景,心里便有暖意。”   “那些都是前尘旧事。你既入了宫便是皇上的女人,不该同我再有牵扯。你我从前只是玩伴,与其说你倾慕于我,倒不如说见着我便会想起家道兴盛时的日子。但我劝你一句,莫再想前事,往后日子还长,好好过才是正理儿。今夜太晚,我必得回去了,以后咱们别再见面,不是我自私无情,只是为你好。”   说着傅玉和像是提脚走人,那边雪容轻轻唤了两声却没能将他唤回来,最后想是又叹息几声,方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知薇听得全身血液倒流,又被皇帝抱在怀里,当真是冰火两重天的感受。那后背早已被汗浸透,连额头上也是虚汗不断,整个人都有点站不住。   皇帝会怎么想。他名义上的女人对着另一个男人吐露爱慕之意,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受不住吧。真是没想到雪容看起来温柔美丽,实际上性子这么刚烈,有股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态。   知薇想皇帝不会一气之下赐死她吧。想到这里知薇挣扎着要推开他,却被皇帝一把摁回胸口。   “你别乱动。”   “皇上,奴婢有话要说。”   “那你便说吧。”   “可您……这样奴婢没法儿说?”   “朕怎么的你了?”   知薇咬唇不言语,不肯上他的圈套。皇帝就笑:“朕又没捂着你的嘴,你说便是了。”   “皇上,”知薇没法,声音放软几分,“奴婢想求皇上开恩,别治雪容的罪。”   “你可知她犯了什么罪?”   知薇说不上来,具体的罪名她不大懂,但她知道雪容这么做肯定不妥,就看皇帝要不要闹大了。   皇帝也不逼她,只静静感受两人相拥的味道。他之前到底犯了什么浑儿,竟想将她赐婚给傅玉和。明明是爱入骨髓的人,却要亲手将她送到别的男人手中。   皇帝觉得自己就算是天子,也做不到这般大度容人。更何况傅玉和还有雪容有了牵扯。   想到这里皇帝起了个主意,故意问知薇:“刚才听雪容的意思,已是对傅韫情根深种。你既求朕开恩,朕也不愿枉当小人。若朕出面将雪容放出宫,令傅韫娶了她,你说可好?”   他这么说只为试探知薇,看她对傅玉和是否有情。这两人在宫里撞见多回,也算是有缘。傅玉和又几次相帮,难保她不对人家动心思。   谁想知薇却高兴起来,信以为真道:“皇上说的是真的。如此这样便再好不过了。其实雪容当真可怜,她家中的事与她毫不相干。从小娇养大的姑娘,却在宫里搓磨多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见天日。皇上若放她出去给她赐婚,她这往后的日子可就好过了。”   皇帝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什么意思,敢情在她心里,住在宫里便如下大牢一般,是世间最难受的事情。难怪她一心一意要逃,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皇帝一不高兴,语气便有点生硬:“朕只是随口说说。傅韫的婚事朕虽能做主,却也得看看信国公世子以及夫人的想法。毕竟那是傅韫的父母,总不好朕一时兴起便打乱他们的主意。雪容这样的出身,若以正妻身份入信国公家的门,往后日子绝不会好过。朕能做的也只是放她出宫,至于她能不能以妾氏身份嫁入傅家,全靠她自己的造化了。只不过……”   只不过他也有顾虑,若知薇出宫后傅玉和当真求娶,他这边帮雪容一把,回头反倒害了知薇。   他岂能容许他心爱的女子,去和旁人分享丈夫。   这事当真就是说说罢了。   一时间皇帝又改了口,叫她不要提起今夜的事儿,只当什么也没发生。知薇心知这事儿急不得,也就不缠着他下旨,只轻轻问:“皇上,咱们能回去了吗?”   “嗯,回吧。”   “那您能放开我吗?”   皇帝这才想起,他还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呢。 ☆、第73章 美男   第二天,知薇起了个大早。   她想了一晚上总算想出来几道菜,勉强能凑成一桌请皇帝吃饭。御膳房里特意腾同一大间来,专给她一个人。   总管御膳房的齐公公发话了,让她要什么都同她说,一定挑最好最新鲜的紧着她用。末了齐公公问了句:“姑娘这是打算做哪个菜系啊?”   哪里有什么菜系,知薇的厨艺都是上辈子带来的。那时候信息发达不比现在,全国各地的美食四处流通,只要是好吃的她都爱,也会学着做。   但若说拿手,是绝对没有的。   所以她一晚上没睡好,心里紧张得直打鼓儿。后来想开了反而豁出去了,回头皇帝要怪罪起来她倒有借口。她可是大将军的独女,哪里会洗手做羹汤啊,做得不好也在情理之中。   这么自我安慰一番,她就进了膳房,琢磨着该怎么下手了。她把要做的菜都写了下来,还粗粗记了制作要点,这会儿便拿着那单子跟齐公公要材料。   说了一串后她问:“有咸肉吗?”   齐公公点头说有,又问她要做什么,知薇刚想答,不知从哪儿冒出只手来,将她手里的单子拿了过去。   知薇正想抱怨,一抬头见是皇帝,赶紧闭嘴不言语。齐公公又是行礼又是问安的,眼睛还偷偷打量知薇。   他心想这位可不得了,听说从前是贵人,后来被贬成宫女了。可看眼前这架势,可比宫里最受宠的娘娘还要得圣上青眼。   今天是皇上让她做一桌菜,到时候万岁爷要亲自品尝。光吃还不算,竟是一早就过来,看这架势是要陪着做到底了。   这样的盛宠,从前哪一位似乎都没有呢。于是齐公公愈加殷勤,跟知薇说话的时候眉开眼笑,一一记下她要的东西,一转身就让人备得妥妥的送了过来。   皇帝还在看知薇写的狗爬字,越看越皱眉:“你这字当真是……”   他拖长音不说话,显然是想不好该说什么。说重了怕她难受,说轻了吧,自个儿又难受。这字怎一个“丑”字了得。   知薇想他既瞧见了,索性就不瞒了,拿出早想好的借口道:“奴婢小时候不爱练字,爹妈也不逼,觉得女孩子女工学好就行了,书读不读不重要。”   “你爹是武将,会这么想也不出奇。”   “谁说不是呢,结果奴婢一偷懒,大了可就现眼了。入宫这几年奴婢也悄悄练来着,就是练不好。”   “你都临谁的帖?”   知薇眼珠子一转:“不知道,随手拿本书照着便写了。什么样的都有,也就什么都没学成。”   “改开朕教你。”皇帝说着把纸塞回她手里,大走到案台边,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东西,同她道,“开始吧。”   知薇心想她才不要他教呢,皇后这人她算是看透了,虽然处处透着绅士风度,从不用权势逼她,可背地里坏着呢。   就说昨晚呢,明目张胆占她便宜吃她豆腐,还叫她有冤无处诉。想想这一年来两人的相处,她着实吃了不少亏。   若真让他教习字,只怕教着教就就摸上手了,再然后就搂上腰了,这之后的事情知薇有些不敢想。她上辈子看过一些小说,里头办事儿的地点千奇百怪,像是书桌什么的竟算是正常的,还挺受欢迎。   也不知皇帝有没有这个嗜好?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斜眼打量他,却见他指着一块咸肉道:“这便是你先前要的东西?”   “是。”   “做什么?”   “腌笃鲜。”   这菜皇帝吃过,典型的江南菜,咸肉鲜肉加春笋,那滋味确实不错。她还真是一出手就是典型的江南做派。   知薇将纸上的菜名看了一遍,决定理出个顺序来。她看皇帝杵在边上半天不动,有点好奇:“皇上还有事儿吗?”   “听你这意思,是要轰朕出去?”   “奴婢要做菜了,油烟大又有血水,您在这儿会弄脏衣服的。”   皇帝看看自己这一身宝蓝色常服,想想道:“无妨,朕今日这衣裳弄脏了瞧不出来。”   反正一句话,他就是在赖在这里看知薇做菜。   既然赶不走,只能任由他留下。知薇无不管皇帝,只顾自己忙活。说是一桌菜,她也就准备了五菜一汤一甜品,汤就是刚才那个腌笃鲜,因要炖上一会儿,她就先找了砂锅出来将材料往里放。   皇帝看她的手法还算熟练,倒真像是做过的。沈万成养女儿当真别具一格,别人家的女儿忙着练字念诗,偶尔画幅画什么的。他的女儿笔都握不好,写出来的字丑得不能瞧,倒是能下厨做饭。   当真武将和文臣想法截然不同?   知薇把东西弄好准备将砂锅放到灶上去的时候,突然犯了难。   她不会用灶台啊。皇帝东西用得再考究,也没有煤气灶啊。   以前在落月轩,她和锦绣生个小炉子炒菜。这会儿面前一排灶台排开,倒叫她犯了难。皇帝似乎也看出了她的为难,问:“怎么,不会用?你从前在家怎么做的菜?”   “奴婢只管做,生火的事儿旁边有丫头婆子侍候。”   皇帝看看只有他们两人的膳房:“这是要朕做的意思吗?”   知薇知他是开玩笑,故意反问:“您会吗?”   “朕会的东西不少,但这个当真是不会”   于是皇帝又叫了人过来,给知薇把灶点上火。一通忙活之后,第一道菜总算向着胜利前进了。   接下来她要炒两道素菜。这是个简单活儿,随便炒两个时鲜菜蔬就可以了。皇帝在旁边转悠半天,先前对厨房的一切看着还有点意思,看多了未免无聊。见知薇忙得起劲,便问她:“要朕帮忙吗?”   知薇哪敢劳烦他,只说:“不用不用,皇上看看就好。”   “你这是当朕是饭桶,只会吃饭不会干活?”   “奴婢没这个意思。”   “那你要朕做什么?”   既然他这么上赶子要表现,知薇也不拦着他,拿了一把茼蒿给他:“您先把这个洗了吧。您会洗吗?”   “真当朕是废人不成。”皇帝说着接过那把茼蒿,突然想起点事儿来,“朕帮你洗菜,你一回再加道菜吧。”   “皇上想吃什么?太难的不成,奴婢不会做。”   “芋头菜粥,你从前同朕说过。说得那般好又不做,白叫朕惦记着。”   知薇无语,想吃不会叫御膳房做嘛。但她不敢顶嘴,乖乖应下:“成,您好好洗我便好好做,咱们合作愉快。”   话一出口人便有点发懵。到底是太随意了,都忘了对方的身份,一张嘴现代话直往外蹦。所以说她从前和他一屋的时候,总是绷着根弦的。像现在这样图一时之快嘴上闯祸,只怕又要惹麻烦。   皇帝却没同她计较,打了水认真洗起菜来。知薇有点心疼他那衣服,挑了件干净的围裙过来,问:“皇上要不要系上?”   皇帝本是不想要的,再干净的围裙也是旧的,皇帝怎会穿别人的旧衣裳。可这会儿见知薇拿着,一脸笑意地望着自己,他便立时改了主意:“你给朕套上吧,朕手上有水。”   知薇一时不察,又落入他的圈套。一直到她踮着脚尖把围裙套进他脖子里,她的面孔几乎贴着对方的手背时,她才明白过来。   果然是个任性的皇帝,这种时候还不忘调戏她。只是调戏久了倒也习惯了,知薇只当没看出他的意图,依旧认真在他背后系带子。   系完后她探头往盆里一看,皇帝洗个菜真是认真,那一把茼蒿叫他一洗,只剩半把了。   她没说什么,反正食材有剩,便又拿了一颗递皇帝手里。   两个人一个安排一个洗菜,配合得极为默契。知薇惊讶于皇帝的动手能力,还当他只会批奏折呢,想不到干起活来这么接地气。   只是他系着围裙的样子有点搞笑,一点不像平日里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君王,隐隐透出点人情味儿来。真恨手里没只手机,要不铁定得拍下来,还得大发朋友圈。   皇帝洗完菜觉得自己挺能干,又要求干别的活儿。知薇便又道:“那您便切菜的,就切方才您洗的那菜儿。”   “怎么切?”   “就这么竖着切,切这么长一段就成。您可小心点,别让刀子划了手。”   皇帝是拿惯兵器杀人的人,屈屈切菜只是小事儿。可不料知薇是个乌鸦嘴,竟叫她给说着了。   他正在那儿切呢,知薇走过他身边时不小心踩着地上的菜叶,滑了一大跤,身子撞到了皇帝身上,害他手一偏,就把手指头给切着了。   见皇帝流血,知薇瞬间吓懵了。她想跟皇帝说您落红了,想想不对赶紧住口。可那伤口面目狰狞,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来。   她想找点东西给皇帝止血,可找了一圈全是抹布之类的东西。皇帝看她没头苍蝇似的,反过来安慰她:“别急,不过一个小口子,你打盆清水来朕先洗洗伤口。”   知薇立马照办,皇帝一边洗着一边盯着她瞧,瞧得她很不自在。正想问他瞧什么呢,皇帝倒是开口了:“身上带帕子了吗?”   说完这话皇帝不自觉地笑起来,看来这回又要拿她一样东西了。   -------------   那天吃饭的时候,知薇胃口不大好。   但凡做菜的人很多这样,做了一桌子菜出来,自己吸油烟吸了个饱,没倒没了食欲。但她不想吃皇帝却很有兴致,一点儿不介意自个儿割伤的手指。   因知薇累着了,侍膳的事儿就交给了扶桑。   知薇最近因某些原因,不得不跟扶桑走得比较近。自打住进行宫后,她就与扶桑分在了一间屋子。   起先知薇有点担心,怕她因着木槿的事情找自己麻烦。毕竟那一回不仅木槿遭殃,她也跟着挨了罚。但两人一屋共处了几日,她倒有些看不透扶桑了。   她话不多,比雪容更加冷淡,但她的这种冷淡不是天生的,只针对她一人。但除了冷淡之外,倒也没别的什么,既不给她下绊子也不针对她,只一心办自己的差事。   有一回知薇夜里睡晚了早上没起来,扶桑还过来叫她。叫的时候语气一般,不过确实算是帮她了。   她这个样子倒叫知薇有些心上八下。明着来还好,这么不声不响万一哪天放支冷箭出来,她可怎么接。   她不愿意将人想得太坏,但在宫里这么些年,人情世故多少懂一些。那天皇帝又那么提醒她,更叫她不能不多想。   故她这几天脑子里的弦一直崩得紧紧的,生怕周围有人会出妖蛾子。她既担心扶桑,对她便格外留意些,用膳的时候她虽没侍候,却也立在一旁,本想看看皇帝对她手艺的反应,闹到最后却把视线全落在扶桑身上。   扶桑应该算是御前四人组里长得最好的一个。不是说其他三位不美,而是她有一种格外的婉转味道。听说扶桑是川妹子,后父亲进京做官才跟了过来。她皮肤特别白皙,举止也稳重,不像薄荷那般盛气凌人,也不似冬青有点子傲气。她是那种很内敛的人,乍一看以为毫无杀伤力,一旦做起事来却叫人刮目相看。   知薇看她看得有些怔愣,竟没发现皇帝时不时抬眼瞧她。   皇帝心里也有点郁闷,本想同她说几句,夸一夸她的手艺。尤其是那道蟹粉狮子头,当真有点御厨的风范。结果这小妮子根本瞧都不瞧他一眼,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扶桑看。   同为女子有什么可看的,整日里住在一屋还没看够吗?   皇帝忍不住轻咳一声,才把知薇的魂给咳回来。他看她心不在蔫的模样,索性挥手让她下去了。   知薇回屋歇息了半天,总算缓过劲儿来。一个下午皇帝都没叫她,她也没事儿做,拿起针刚绣了两下人就犯困,最后往桌边一倒竟是睡了过去。   睡得正迷糊的时候,小庄子过来敲门,说皇帝要她去侍候。知薇赶紧整整凌乱的头发,匆匆去了皇帝的住处。   她到的时候皇帝正与傅玉和下棋,见她过来便招呼她:“你来同朕瞧瞧,下一步该怎么走?”   傅玉和一本正经道:“皇上这是在欺负臣,臣棋艺本就不如您,您还拉个帮手,臣哪里还有活路。”   知薇却上前冲皇帝抱歉一笑:“对不住皇上,奴婢是个臭棋篓子,您还是别让我下了。除非你想让着傅太医,存心叫他赢。”   这话一出三人都笑了。皇帝就不勉强她,只自个儿同傅玉和下完那盘棋。最后果真是他赢了,不过就赢了半子,也搞不清楚是傅玉和让着他还是当真是他更胜一筹。   下完棋傅玉和便走了,皇帝就叫人进来送衣服。知薇一看有两身,又都是平民装束,立马明白过来。   这位爷当真微服惯了,过不了多久就要来一遭。   不过能陪他出门是件好事儿,知薇早就想逛逛南京城了,她连钱袋都准备好了,就想着哪天出门了得从街头吃到街尾。   于是她问皇帝:“咱们这是要出去?”   这是她头一回心甘情愿跟皇帝出去,甚至还带了点兴奋的神情。皇帝点点头,冲她道:“一会儿别太高调,别再给朕惹个骆子唯回来 。”   他居然还记得,未免也太小心眼了。   两人坐车出行,直接去了孔庙。这儿从白天到晚上就没有不热闹的时候,如今又是夏日里,来秦淮河边吹风的游人甚多,摆小摊的做生意的,还有那些走街串巷卖新鲜东西的货郎,把这里弄得闹哄哄的。   知薇很喜欢热闹的地方,一钻进人群里,就觉得心没那么慌了。宫里太安静,有时候那种安静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出门的时候她特意拿了钱袋,还同皇帝客气道:“您要是想吃点什么,我这儿带了钱,您别客气。”   说完后她自己也觉得有点怪。就好比霸道总裁带她去游欧洲,她出门的时候同人说,我带钱了,你要是看上什么尽管开口,买个汉堡给你还是没问题的。   皇帝倒对她的钱袋感了兴趣,伸手问她要:“拿来朕瞧瞧,你是不是又在上头绣什么奇怪的东西。”   知薇心想还真叫他说着了,拿给他的时候特意解释:“这是只老鼠。”   皇帝盯着那东西瞧了半天,怎么也不觉得那是只老鼠。好吧即便它当真是只老鼠,也没有女子会把这种丑陋玩意儿绣在钱袋上。   那一刻他真想撬开知薇的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知薇收回钱袋的时候默默撇撇嘴,幸好皇帝没问她这东西叫什么,否则她要怎么说,告诉他这是汤姆的好基友杰瑞不成?   皇帝肯定又会问,好基友是什么?   于是乎她又要解释,就是您和傅太医那样的关系。   再然后,她就要被咔嚓了吧。   这一路逛的时候,知薇就总这么七想八想,结果乐极生悲,心爱的钱袋才刚买了两碗豆花,准备招待皇帝的时候,迎面有人跟她撞了下,趁她不注意就将钱袋给偷了去。   知薇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让个男人撞了有点惶恐,偷偷打量皇帝的脸色,就的他生气。结果皇帝坐街边小摊上悠闲打量她,片刻后才道:“你的老鼠叫人偷走了。”   知薇一摸腰间果然空了,当下脸色大变,正准备追出去,却被皇帝一伸手拉了回来。她往后退的时候撞到了长板凳,小腿一软就坐了下来。这一下没坐好,坐到了皇帝大腿上,可把她给臊着了。   偏偏老板这会儿端了豆花过来,眼见他们两个大男人当众亲呢,惊得满脸肥肉一抖,头晕眼花回去了。   知薇知道他误会了,心里就更懊恼了,赶紧坐皇帝腿上挪下来,心里还记着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只能轻声请罪:“三爷,我对不住您。”   “无妨,你那老鼠走远了。”   知薇往熙攘的人群里一瞧,哪里还有刚才那个小偷的身影,于是愈加沮丧。虽说里头不是她的全部家当,可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她从前的钱全给了锦绣,后来调到御前来不方便绣花,也就没多少额外收入。靠俸银攒了一点,结果全便宜了别人。   皇帝倒不担心,反正京州卫就在附近,逮一个小毛贼当真是委屈他们了。   不过叫皇帝有些意外,他这豆花还没吃上两口,钱袋倒当真回来了。只不过送还钱袋的那人不是他的人,而是个陌生男子。   那人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张脸生得不错,像是个读书人。他那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一左一右架着那贼,随他一道来见知薇。   斯文公子冲知薇行了个礼,将钱袋递上:“兄台,这可是你的物品?”   知薇一见那男人,心里暗道一声,她这辈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怎么尽碰到美男了。这人虽不及皇帝,但气韵极佳,而且不像皇帝充满锐气,他是那种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型。   知薇就多看了两眼,接回钱袋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意。她觉得是因为钱回来了,可叫皇帝瞧着却当是她对“恩人”动了歪心思。   皇帝特别不高兴,却不动声色瞧着。那人还了钱袋又问知薇:“这人该如何处置,可要送官?”   小偷一听要送官立马跪下求饶,说的都是听腻了的话,什么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自己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求人饶过一回什么的。   知薇也犯了难,便问那公子:“你说该怎么办?”   对方却道:“此人不是头一回犯事儿,光在这条街上就叫我逮住过三回。若不将他交官,往后还有更多人受害。兄台看着面善,但须听我一言,所谓纵虎归山,一时心软怕是要给他人带来祸害。”   他说话温和平稳,有种极强的说服力。知薇听了便道:“你说得对,那就将他交官吧。也是为他好,吃点苦头兴许以后就不犯了。”   皇帝心想简直天真,这样的人见官家常便饭,在里头关几日出来后还是会继续犯事儿。知薇这丫头耳根子太软,别人说什么她都应。   结果令皇帝更恼火的事情又发生了。知薇想着对方既帮了自己,出于礼貌便问了姓名,那人笑着答:“在下姓孙,字明秀,兄台管我叫明秀便是。”   皇帝心想,这两人是准备在豆花摊边好好聊上一番,完全当他不存在是吧? ☆、第74章 惩罚   知薇和那孙明秀还真聊得不错。   那人看着挺和气一人,说话做事却能抓着人跟他走。比如他刚往这桌边一坐,知薇就觉得该请他喝碗豆花才是。   人家帮她找回钱袋,避免了巨大的财物损失,花点小钱是应该的。   于是她问对方:“孙兄吃甜的还是咸的?”   皇帝气得都不想吃了。   孙明秀要了碗咸豆花,跟知薇打听她的名字。知薇脑子转得慢,正想该取个什么名字应付他,皇帝倒先开口了:“你叫她二才就行。”   知薇和孙明秀同时愣了。后者心想这么个白净的小厮,怎么叫这么个傻名字。知薇也暗自嘀咕,这名字是有来历的。那是小庄子的名字。   小庄子家里穷,父母都没念过书,取名字也没什么特别。他是家中二儿子,爹妈就管他叫二才。当初知薇还跟他打听过:“你大哥莫非叫大才?”   小庄子一点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不好:“对啊,我哥叫庄大才,我叫庄二才,多好的名字。比我堂弟叫狗财好听多了。我这是才华的才,读书人的意思。”   知薇那会儿差点没喷出来,现在这么个有才华的名字居然按到了她头上,真叫她哭笑不得。   但皇帝赐名她不能不接,只能默默认了。在心里念了好几遍,我是二才我是二才,千万不要说成狗财。   孙明秀出于礼貌,又问皇帝的名字。这个知薇知道,刚想说却又被皇帝截了话头:“在下姓林。”   孙明秀南方人,也有点前后鼻音不分:“哪个林?”   “双木林。”   对方脸色微变,像是松了一口气。皇帝南巡的事情谁都知道,这几日南京城里有点官职的个个提心吊胆,听到个姓“凌”的都要抖三抖。   他看对方年纪跟当今圣上差不多,又是北方口音,本还以为自己祖上烧高香了。搞半天是个乌龙事件。   想想也是,皇帝虽是南巡,但照以往的情形看他并不私自出门,至少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这一茬。皇帝每每从南京过,都由大小官员陪着去各处儿,走一走逛一逛便离开了。还从没听说有人在豆花摊上撞见过他老人家呢。   孙明秀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又问:“林兄可有表字?”   “逸清。”   知薇头一回听说他的字,心想当真是字如其人,他可不就长飘逸清秀嘛。说清秀都是委屈他了,夜色笼罩下都亮眼得跟朵花似的。   三个人边吃豆花边聊,孙明秀是个挺能说的人,听出他们是外地口音,就主动介绍起南京的风物来。知薇一颗心就没在宫里待过,现如今听人说外头的情形,更是面露向往之色,都忘了皇帝还在边上,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吃完豆花孙明秀邀他们两人上秦淮河听曲儿去。他家在河上有条画坊,坐船游湖听曲,也是当时有钱人中一种流行的休闲方式。   皇帝一点儿不想去,奈何身边这一位兴致颇高,竟不问他自个儿就答应了下来。答应过后才觉得不妥,假惺惺看他,一副做错了事求原谅的模样。   皇帝忍着敲她脑袋的冲动,只能跟着一块儿上了船。   知薇高兴坏了,秦淮河的歌女她早就想听一听了。上辈子关于她们的影视剧多如牛毛,风尘女子与世家男子之间的爱恨情仇,她小的时候特爱看,看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长大后才觉得自己是傻叉,为这种雷剧掉眼泪多不值得。   虽这么想却还是好奇,那些女子真如传说中那么美吗?什么秦淮八艳,是后人捧出来的还是真有其人。   孙明秀大约是哪位官员的儿子,家里的画坊既大且美,停在一众船间十分显眼。知薇狗腿地巴结皇帝,一路上小厮模样十足,进到船舱后也不敢坐下,只站皇帝身边。   孙明秀叫家仆去湖里召人,很快就有几艘小船驶了过来,里头各端坐着一位蒙着轻纱的女子,手里捧着各式乐器,等着客人点单。   皇帝是客人,孙明秀就叫他点。皇帝见惯了美人,对这样的看不上眼,转头看一眼知薇:“二才,你来点。”   知薇对这个名字很不习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走过去冲那些女子道:“能把面纱摘下吗?”   旁边孙明秀的跟班赶紧同他解释:“你是外乡人不懂,咱们这里有规矩,姑娘们的纱轻易不能揭。你得先点,她便给你唱。唱得好了要给赏钱,赏钱给多了这面纱才能揭。”   知薇心想果然古往今来都这一样,干这一行的都有个起步价,价钱没开到人连面都不给你露。   她本想欣赏一众美女的愿意就这么落空,一时有些意兴阑珊,就随便点了个抱琵琶的女子:“就她吧。”   随即回到皇帝身边。皇帝看她这样子,皱眉道:“怎么,没瞧着面孔不高兴?”   “本听说秦淮河歌女个个姿色不俗,想跟着您见识见识的。”   皇帝心想我没那么色,但看知薇一副期盼又失落的样子,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钱袋,轻轻放在桌上。那是出门前马德福特意为他准备的,上头绣满金丝,内里沉甸甸的,哪哪儿都透出一股土豪的味儿来。   他动作自然低调,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气势,叫人难以忽视。孙明秀就想今日大约是碰着高人了。   那几个歌女见他这举动,知道发财的机会来了,一个两人都不划船走,就这么赖在这里。   孙明秀看懂了这出戏,这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拿钱捧自己的小厮玩了。这说起来有点荒唐,做主子的讨下人高兴,十分不像话。但他看知薇又觉得不像普通小厮,眉清目秀比个女子还漂亮,只怕与那林逸清有点瓜葛。   若当真是那样便说得通了。千金难买心头好,为着喜欢的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于是他吩咐下去,叫歌女们按顺序来,人人先唱一支曲。唱得好了便有赏,得了赏便要摘纱巾。   头一位就是知薇刚才点的那个绿衫女子,抱着琵琶弹了首阳春白雪,还配了几句新奇的词儿。她唱完后皇帝把钱袋给知薇,叫她封赏。   知薇本以为里头是银子也不在意,拿了一锭出来就给那姑娘送去。结果送到面前却是一愣,这哪里是银子,分明是金元宝。   这下知薇也愣了,回头看皇帝。皇帝却一脸自然的表情,示意她继续。旁边孙明秀的小厮看傻眼,就连孙明秀本人也微微皱眉。   看来这一位当真财大气粗,听支曲子赏一锭金子,自己今天眼力倒是不错。   那绿衫女子惊喜莫名,赶紧扯掉自己的面纱,冲知薇露出个笑来。她本生得不错,笑起来也是明艳动人,奈何满脸贪才之气,倒叫她的美被掩了下去。   其他人纷纷上场,不过一个时辰光景,知薇就送出去五六锭金子。后来旁边船上的歌女听得这里有人大派金元宝,纷纷赶过来毛遂自荐,皇帝也不介意,一副有多少送多少的架势。   这下子知薇倒心疼起来了。她原本就是贪玩好奇心重而已,没想到皇帝这么大方。虽说他掌管天下国库,钱多了几辈子花不完。可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   再说那些歌女也就长那样儿,真正出尘脱俗的不多,看多了就没意思了。眼看那边涌过来十几二十艘小船,一副来抢金子的模样,她也被吓着了,赶紧冲孙明秀的小厮道:“叫她们别来了,我不想听了。”   说完她走回皇帝身边,把钱袋塞他手里:“您快收起来了吧。”   皇帝接过来也不掂量,直接袖笼里一塞。旁边孙明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丝毫不露真实想法,只对皇帝道:“唱曲这事儿初听风雅,到底有点绵软。林兄在此地可要待几日?”   “还要再待几日。”   “那敢情好。过三天城南有文人聚会,谈诗做赋可是热闹,都是准备明年赴京赶考的举子。林兄可有兴趣参加,届时好让小弟讨教讨教。”   皇帝心想这人倒会攀关系,从豆花摊到画坊,这会儿又要邀他去城南。三天后本是他准备启程继续南下的日子,若答应他就要改变计划。   他就想回绝算了。一抬头见知薇正盯着自己看,便问她:“你可想去?”   知薇其实挺想去的。一直以来她都没见皇帝做过诗或是画过画,每每只见他习字,不知他诗文功夫如何,肚子里有没有点墨水。   她真想看看他和人斗诗或是斗画的情景。   但想想刚才那些金元宝,她又不敢乱说话。今晚叫皇帝破财了,回头去诗文会,他不会又要大洒金钱吧。   她那脸上露出期盼又隐忍的样子,看得皇帝直摇头。   当真是败在她手里了,如今的他哪里还有一点圣明天子的样子,成了一个彻头彻尾迷恋美色无法自拔的男人。   为不扫她兴,又为看看南京读书人的模样和文化氛围,皇帝便应了孙明秀的约。说好那一日酉初时分在此处岸边相见,到时他们坐船前往,待得夜间再将他们送回岸边。   -------------   回去的马车上,知薇还在为那点金子心疼。   “您也太大方了,唱一支曲子就赏那么多,那一小锭元宝可值百来两银子呢。”   “你觉得她们唱得不好,不值这么些钱?”   “唱得是不错,可真的太贵了。您知道那一锭元宝够平常百姓过多少年。送得我手都软了。”   皇帝和知薇并排坐车里,听到这话很自然地拿起她的手来:“我瞧瞧,是有多软。”   知薇想抽回来,试了两下没成,只能转移话题:“三天后咱们就要启程了,您真要去参加那个诗文会吗?”   “行程可以改。不过听你的意思倒是不想叫朕去。朕本以为你挺盼着这事儿,这才答应了那个孙明秀。这下子岂非要失约?”   “奴婢没这个意思。您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可别因为奴婢改变什么。”   “你这个人,永远这么口是心非,朕若听了你不去,回头又得几天心情不好。”   知薇没说话,心里却想着另一出。他既知她口是心非,怎么最近这段日子自己的心境变化了这么多,他竟是瞧不出来。   自打那天在假山里被皇帝亲了一口后,知薇的心情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她明明是个现代人,对贞操这种看得没古人重。只是亲一个脸颊算不得什么。可不知是不是在古代待久了,竟也有了点顽固的想法。   皇帝当真哪哪儿都好,撇去某个因素外,和他在一起其实挺高兴的。他很体贴又照顾人,对她不怎么拿架子,有时候还有幽默感。更何况他英俊又有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对象。   要搁现在他这样的即便是结了婚,还是会有数不清的小姑娘前仆后继来挖墙角的。   所以知薇想,要不也别折腾了,就这么凑和过得了。宫外真就比宫内好吗,不也一样有要操心的事儿。人活着不可能事事称心,她若在宫里,至少目前来看感情这事儿还是称心的。钱财也不用操心。若出宫去,称心事儿没找着,糟心事来一堆可怎么办好。   这种事情想得多了,难免态度就会变。她最近跟皇帝说话的时候随意了很多,刚开始是安慰自己不在京城,后来慢慢才觉得,大概真是心境变了。   不过一个吻而已,短暂得她都没品出味儿来,却是如惊滔骇浪,在她心里大闹天宫起来。   皇帝见她沉思不说话,便问她:“今日有意思吗?”   “有意思,除了钱花得太多外,其他都挺有意思。”   “那你觉得那孙明秀有意思吗?”      知薇想了想认真答:“挺有意思的,有义气有担当,长得也不错。又是读书人,教养很好。”面对那么多美女,也没表现出好色的模样来,应该算是人品不错了。   皇帝还是头一回听女子在他面前夸别的男子,这个沈知薇脑袋里当真是浆糊,若不是他喜欢她,单凭她这说话不过心的样子,大约早被人砍了。   皇帝也不想想,知薇之所以对着他无所顾忌,还不是被他宠出来的。若他是个疾言厉色的暴君,知薇哪里敢这么放肆。   可皇帝心里不是滋味儿,今晚这一趟真不该出来,从豆花摊起就不对,那二人有说有笑,有那么一刻皇帝当真觉得自己成了布景和摆设。   他一吃醋就想折腾知薇,拉着她的手搁到嘴边轻轻一嗅:“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当着朕的面什么浑话都敢说。夸耀别的男子长相好有担当,这是想要朕为你赐婚的意思吗?”   知薇吓一跳,起身要行礼请罪。她也觉得自己说得过了点,孙明秀再好也没有皇帝好啊。   结果她一站起来皇帝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又是谢罪这一套,他真是受够了。当奴才当出瘾来了,整天跟他来这出儿。   皇帝一生气力气有点大,一把抓住她手腕。又赶上马车不当心硌了路边一块石头,车子一晃知薇又被他一扯,咣唧一下撞到了车板上。   她“哎哟”叫了一声,就跟上回在船上脑袋撞个大包的情形差不多。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她撞了之后直接被皇帝抱进怀里,两个人倒在了位子上。   知薇只顾着揉脑袋也没想尴尬不尴尬的事儿,好像还是上次那个地儿,这次还能消下去吗?她那可怜的额头,怎么总有突然发状况。   皇帝压在她身上,车轮一颠一颠的,将两人颠得同时起起伏伏。他已许多天不办事儿了,这会儿一下子来了兴致,被颠出点感觉来了。   知薇揉脑袋的样子可怜兮兮,娇嫩的唇才在眼前晃。他就想起那天假山之中没完成的那个事了。   车里没法儿真刀实枪,只能干点别的。趁知薇还没醒过神来,他一个欺身上前,终于吻住了那令他日思夜想的双唇。   马车里气氛骤变,知薇想也没想就要反抗。她刚想伸手去推皇帝,另一只手腕却也被人抓着,整个上半身瞬间动弹是不得。   她那两只搁在座椅边的腿来回蹬着,脚底擦着地面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刺耳,皇帝觉得自己不像在吻她,倒像是在强迫她做那样的事儿似的。   只是一个吻,她当真这么讨厌吗?当真一点享受也没有?   知薇哪想那么多,她现在是惊吓远远大于享受,整个人都快灵魂出窍了。他们可是在外头啊,耳边还能听到街边热闹的吆喝声,帘子微微浮动,真怕突然来阵风将它给掀起来。   皇帝怎么能这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欺负她。   可她使不上劲儿,不只是因为手脚被钳制,更因为那个吻深入骨髓,竟叫她的身体也起了变化。   她浑身发软意识模糊,反抗的本能在渐渐消退,同时又起了迎合的心思,想要的竟是越来越多。   皇帝身上有男人的气息,霸道又安心,唇齿相触间全身的血液迅速流蹿,知薇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是她的初吻,竟是在马车上完成的。   吻到最后两人都是意乱情迷,衣裳头发都顾不上,要不是担心知薇缺氧,皇帝真想一路吻回行宫去。   他从不吻后宫的女子,今天也是头一回知道与心爱的女人接吻是这样美妙的事情。与此相比那天吻的脸颊,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   停下的时候两人都止不住地喘息,尤其是知薇,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肺都要叫人掏空了。喘了两下又咳起来,倒叫皇帝一阵心疼,赶紧扶起她给她轻轻顺背,又拿起旁边小桌上的茶水喂她喝。   一通忙活下来,知薇总算回过神来,倒忘了尴尬这个事儿,只是有点欲哭无泪:“您这是打击报复吗?”   “是,往后再同朕说别的男子好话,朕还罚你。”   “能换点别的吗?”   “成,那便抱你到龙床上,重重地罚。”   这话当真叫人害羞,知薇本就靠在他怀里,这会儿更是羞得头也抬不起来。这人也太淫荡了,居然同她说这样的话。   不就是吻了她一下嘛。   然后知薇愣住了,突然一个用力把皇帝推开,坐到了最远的角落里。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竟叫皇帝吻了。而愚蠢的她反应慢了岂止一拍,吻完之后还有心思跟人打情骂俏。   当真是底线越刷越低,已是快没有了吧。   知薇心里哀嚎一声,默默回忆方才的一切。她好像都没怎么反抗,除了开始挣扎那两下,很快便妥协下来,甚至没羞没臊地喜欢上了。   这下怎么办,不会要就此以身相许了吧?   果真是乐极生悲。本以为出宫是件好事儿,怎么没几天的功夫就成了恶梦?她可不可以不承认方才的事情?   皇帝见她跑远也不拉回来,只冷冷盯着她瞧。知薇一脸委屈模样,和方才热情如火的样子大相径庭。她甚至不经意抬手擦了擦嘴唇,一副想哭又不敢的模样。   皇帝的心像被人扎了一下,隐隐有些疼痛。刚才是一时之气,也是气氛太好才没忍住。做了之后心里除了享受与满足之外,还有点别的心思。   忍了那么久,一直以她的意见为主,轻易不越雷池一步。偶尔有控制不住的情况,最后也都阴差阳错化解了。   可今天竟是没逃过,搞到最后还是能得到她的许诺,就这么先下手为强了。   皇帝是个极自律又心气高的人,过去这一年是他此生最低姿态的时光。就算从前面对父皇,他也从未低过头。   可知薇这个小女人让他完全破戒,只想一心待她好,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却又总是委屈自己,迟迟没有踏出关键的一步。   现在总算做了,对方却不高兴,甚至有点嫌弃,真叫他好气又好笑。气自己无能,连个女子的心都抓不住。又笑自己无用,她这般表现他竟还不愿同她翻脸。   果真爱能叫人变蠢笨。   皇帝看知薇那样子心里轻叹一声,抿唇道:“好了,别害怕了,今日的事情只当没发生过。朕与你还同从前一样,你别放在心上。”   知薇脑子里嗡嗡直响,他的话也只听了个大概。听完后她只有一个念头,皇帝这是吃了白吃的意思吗? ☆、第75章 圈套   果然男人都一样。   得不到的时候心心念念,得到的或许也就这样了。他吻了她,一转身却说当没发生过。知薇有点生气,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听说前朝时候,皇帝占了宫女便宜破了身子,说不认就不认,一点情面不给。   今天他不过吻了她,何必要对她负责。   其实这样也好。她本就没下定决心留在他身边,既如此便就跟从前一个样儿,这个吻就当是入宫一趟的纪念品好了,虽说不能拿来吹嘘,好歹也是种资本。   毕竟是被皇帝占过便宜的人。   于是剩下的路程里,两人都不言语,各自离得远远的。知薇努力整了头发和衣裳,又趁着夜色悄悄溜回房去,一路上都没撞见人。   结果刚一进屋她就傻眼了。时间不早了扶桑却还没睡,点着灯在整理东西,见她进来便轻飘飘看她一眼。   知薇走得匆忙,连衣裳都没换回来,一身男子装束,一看就是出门玩去了。她觉得似乎在扶桑眼里看到一抹光闪过,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知薇尴尬死了,也不同对方多说,赶紧找衣服进净房去,先换一身出来,又打水泡澡,折腾了大半天才睡到床上去。   然后她就失眠了。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她哪里还睡得着,每次一闭上眼睛,马车上的那一幕就会浮现出来。明明过去几个时辰了,可那种清晰的感觉依旧撞击着心头。   原来同男人接吻这样的,热烈到几乎让人窒息。原来古人和现代人一样,这真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延续几千年亘古不变。   她伸手摸了摸唇,必须承认这感觉很不赖,皇帝吻得霸道又直接,将她的情绪完全带动了起来。那时候要是他想要进一步的举动,搞不好她真会答应。   可惜美好总是短暂,刚吻完他就变脸,又成了那个冷峻又高高在上的男人。   想到这个知薇有点失落,若真的答应了皇帝留在他身边,欢愉过后他是不是也是这么副面孔。若有朝一日他对自己感情淡了,会不会也像对其他嫔妃那样,从爱情成了一种责任。   若皇帝知道他的好意会让知薇产生偏离到天际的想法时,一定会感叹一声:“女子当真难养也。”   那一个晚上,他们两人都睡得不大好。   第二日知薇没能起来,扶桑叫过她两回,到第三回的时候庄公公过来,说皇帝叫她过去侍候。扶桑赶紧收拾齐整,给皇帝端水换衣裳去了。   皇帝看起来精神欠佳,好似里了。扶桑想到昨天知薇出门的情景,知道必定是跟皇帝一起出去了。那一刻她有点难过有点不甘,但更多的却是认命。   其实她们几个早就该认命了。都跟在皇帝身边三四年了,他一直没碰她们已是表明了态度。眼下他既喜欢知薇,她们也不该去凑这个热闹,留在宫里没什么好的,皇帝替她们定了出宫嫁人的前程,她们就该知足。   可以说扶桑是四人中最聪明也是最有情义的一个。就像知薇想的那样,她不显山不露水,想事情却比其他三个更为周全。   想明白这一点后,她对皇帝的那份心思就淡了许多。麻利地侍候完后,她默默退了出来,正准备去后头人值房候着,那边冬青过来了,一见她就冲她召手,把她叫了过去。   她们有几日没见了,冬青一见着她便急急问:“怎么样,最近这几日她有没有不规矩?”   这个“她”指的是沈知薇。自打木槿被获罪后,她们几个便收敛了锋芒,转而用更隐蔽的方法对付沈知薇。   这事儿是薄荷牵的头,最起劲的却是冬青。扶桑好死不死跟知薇分在一个房间,就成了那个眼线。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要告诉她们,三个人合计商量出个办法来,定要叫她死无葬身之地,永无翻身之日才好。   扶桑看了眼冬青,想起昨晚的情景。这事儿本该说的,不管有用没用,说了也好叫她们有所防备,以免撞在枪口上。   可她却没说儿,淡淡一笑道:“没有,最近她也谨慎起来了,至少和我在一屋的时候没出过差错。”   “当真一点也没有?”   “她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当初我可是帮着木槿诬陷过她的,她怎么可能在我面前露出马脚,自然是小心又小心。再说我们虽住一屋,可白日里都在皇上跟前当差,夜里睡觉那么一会儿,能有什么事儿。”   “她可有说什么梦话?”   扶桑假意想了想:“没听着过。我睡觉你也知道,死沉死沉,不到既定的时辰不会配。不过我想她应该没有,若她夜里大喊大叫,我听不到你们住隔壁也该听到了。”   冬青琢磨着这么个理儿,也就不逼扶桑了,只再三叮嘱她:“一定要盯好那个沈知薇,一丝一毫也不能错过。有事儿立马同我们说,总要替木槿报这个仇。尤其是她同别的男子,好比傅太医什么的,有事儿自然要告诉皇上,没事儿也得找点事儿出来……”   两人正咬耳朵,不远处马德福过来了,冬青立马收了话头,和扶桑一道冲马公公行了个礼。马德福一早就瞧见两人在那儿说悄悄话,却没点破,只端着笑脸冲她们打哈哈。两人便下去各忙各的了。   扶桑拐过一个弯,躲在马德福瞧不见的地方看冬青走远的背影。片刻后嘴角微微一扬,转身离去。   她决定从今往后她就和稀泥,不打算紧盯着知薇不放。她算是想明白了,她们这是要拿她当出头鸟了。虽说她确实有这个便利,可真揪出点知薇的丑事来,对她有什么好处?   反正皇上也看不上她们,多一个知薇少一个知薇很重要吗?皇帝若看中她,那就封她为妃好了。后宫有的是厉害的人,良妃自不必说,宣妃慧嫔刘贵人之流,哪一个不是满身的心眼儿。   知薇跟她们斗还有点胜算,跟那几位老油条斗,怎么死都不知道呢。   既如此她又何必枉做小人。就算知薇跟傅太医有点什么,查出来她也捞不到半分好儿。   她们同住一屋,知薇有点什么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皇帝多聪明的人,会想不到是她在背后搞鬼?到时候气恼自个头上戴绿帽子,又想她是知情人,只怕连她一起办了。   她若死了那两个也不会为她掉一滴泪。当初她们为木槿说过一句话吗,还不是竭力撇清保全自己。所以说人都这个样儿,只为自个儿打算。   知薇哪知道她们暗地里有这么多花样儿,她现在真是自顾不暇,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   那天被皇帝强吻之后,本以为他肯定几天不想见自己。又因着睡过头没能去御前当差,她更是羞愧万分,都不好意思见皇帝。   没想到皇帝大人记性特别好,答应了孙明秀的事情竟是一定要做到。特意安排底下部分人先行运送物品,他则在行宫里多留一日,第二日一早再启程。   知薇听闻这个消息后就想,他还真是言出必行信守诺言啊。不过一个诗文会罢了,还推迟行程去赴约。   更让她意外的是,皇帝竟还叫她同行,和那日一样的打扮,坐同一辆车去到秦淮河边,在约定的时间里上了孙家的画坊,坐船渡河往城南去。   知薇忐忑不安,一路上都放不开。偏偏孙明秀爱找她说话儿,有事儿没事儿同她说两句,还挑有意思的事儿同她逗乐。   有几次知薇没崩住,还真笑出了声,结果刚笑两声想起皇帝在身边,又赶紧闭嘴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   皇帝就想她这般不累吗,整日里在自己面前演戏,偏偏演得极差,一眼就能叫人瞧破。说她吧怕她不高兴,不说吧自己堵得慌。有时候真想将她抓过来,好好敲两下脑袋才是。   知道男女有别不?跟孙明秀聊得这般欢快,果真是一早就盼着出来玩了。   皇帝一边觉得自己该满足她的心愿,一边又为这结果生闷气,一路上便少言寡语,几乎没说几句话。   好在路程不长,船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孙明秀是主家,自然先上了岸,转身瞧见知薇走在后头,自然就伸手要拉她一把。   结果皇帝瞧见了,快走几步赶在知薇前头踏上岸去,一个转身冲她伸出手来。   知薇正愁怎么上去,皇帝的手伸过来自然一把抓着,被他轻轻一拉便上了岸。这让她想起从前在她掉进荷花池,皇帝拿根树枝就把她拉出来的情景。   这男人真是表里不一,极具欺骗性。   旁边孙明秀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微微一笑。看来这位林兄台当真是个妙人儿,对自己的小厮这般在意,那强烈的独占欲毫不掩饰。   他刚才真的没有恶意,他却这般防备。幸好他也没有勾搭那小厮的意思,否则当真是要叫对方恼了自己,搞不好还要打上一架。   为个小厮动手动脚,孙明秀可不屑做这样的事儿。   他若知道面前这两位是什么人物,只怕真要扇自己两巴掌了。   -------------   下船自有马车来接,三人便挤进一辆车里。   车行不过片刻便停,知薇下来一看,发现到了一处临水的大宅子处。这宅子占地极大,四周空旷安静,夜色里就如只巨兽趴在那儿打盹似的,透出点寒意来。   知薇不自觉往皇帝那儿一靠,对方就势抓住她的手。知薇挣了两下没挣脱,好在四周不亮,也没人发觉。   一个中年男子带了两个手下迎出来,一见孙明秀便道:“孙公子来了,当真是蓬筚生辉啊,里边请里边请。这两位是……”   中年男子打量皇帝和知薇一眼,眼里透出疑惑。   孙明秀解释:“在下的朋友林公子和……”   知薇赶紧加一句:“我姓庄。”   “是庄小弟。”   中年男子听了笑笑,把一行人迎了进去。一进门有块巨大的影壁挡着,绕过后方才点点灯光。正厅里头丫环仆妇垂手而立,显得十分规矩。   孙明秀边走边问:“曾兄他们呢?”   “正在后头喝酒。刚刚还念叨您呢,怕您不来。”   “如此好景哪能不来。”   他们对话的时候,皇帝和知薇就这么安静地走着。因怕人看见,皇帝放开她的手,只同她贴身而行。   知薇心里跟打鼓似的,不知怎的她有种不好的感觉,就跟进了虎狼窝似的。早知道就不该来,说不定诗文会只是个幌子,实际上这宅子里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现在算不算是落入了圈套?   她想起来的时候四周的环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面前还是一条大湖挡着,若真有危险该往哪里逃。皇帝身手是不错,可万一他们人多势众?   想着想着她手心里直冒汗,脚步都虚浮起来。也不知走了多久,像是绕过安静的正厅进了后面的园子,又走过几道月亮门,渐渐的就听到人声起来。   这声音乱哄哄的,显然人还不少。园子里有一处小小的荷花塘,塘边树丛晃得厉害,知薇就觉得奇怪。刚探头想看看清楚,却被皇帝一把拉了回来。   知薇后知后觉,皇帝却已看出了几分门道。来之前就听说江南文人玩心重,如今看来这话倒是不假。   刚刚树丛那里显然有人,只不过绝不能叫知薇瞧见,这种污糟的事情叫她看了,定是连觉都睡不着了。   这下子轮到皇帝后悔了,当初孙明秀邀他来的时候,他隐约就猜到了。本着一看究竟的心便来了,却忘了知薇是女子,万一看到不妥的东西……   正思量着,前头带路的中年男人说了句“到了”,推开一扇门,便如进入了另一个花花世界。   那是一处小院落,屋子廊下挂了一串灯笼,照得一片地儿敞亮如白昼。正厅大门大开,几个文人打扮的书生或坐或站,正在饮酒谈笑。   见此情景知薇心里一松,觉得自己大概是想错了。还以为有人布了局要对皇帝不利,现在看来倒真是文人聚会。   那些人一见孙明秀便过来打招呼,然后免不了要问皇帝和知薇的身份。孙明秀跟众人一一介绍,又叫过一个姓曾的来,特意引荐给皇帝。   “林兄,这位是曾兄,今年秋闱得了头名的子成兄。”      原来是个解元啊,知薇心里想着,就多看了那个曾子成两眼。长得倒是过得去,白白净净江南书生的样子,就是脸色不大好,白得有点渗人,双唇也没有血色,眼睛还凹陷泛青。   知薇就想古代念书也不容易啊,不过一个“中考”就把人折腾成这样。他们现在是考完后的狂欢吗?   那曾子成想来先前就听说了皇帝出的豪阔的事迹,一上来就相当热情,又是拱手又是寒喧,引着他们往二楼去了。   知薇踏着台阶往上,没走几步就见上头一抹淡粉色闪过。她微微一愣,刚才那件分明是女子的衣裳,所以说楼上还有女人?   正这么想着,就听一串女子的笑声传来,更加印证了知薇的猜测。看来这不是普通的“中考”结束放松会,这些人显然比现代的中学生会玩多了。   知薇脸一红,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很快被带入一间屋子。刚准备坐下呢,姑娘们就过来了。一行来了四个,正好他们一人一个。   这怎么有点妓院的感觉啊。   但跟妓院又不大一样。因为姑娘们还算正经,没有上来拉拉扯扯做些不规矩的事情。不过是给他们上茶送酒,还有一位懂些诗词,拿了个扇面就跟孙明秀聊起来。   知薇如坐针毡,旁边那姑娘淡淡的脂粉香老往自己鼻子里钻。她可没想到重活一世还有这待遇,被人当个男人好生侍候着了。   再看皇帝那边情景也一样,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站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皇帝倒也不生气,偶尔回人一句,就跟普通闲聊一样。   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人。知薇一时气恼。平日在宫里装得正儿八经的,一出来就现原形。他难道看不明白这就是个美人局嘛,孙明秀和曾子成都是设局的人,而他们就是目标。先拿女人将他们哄好,攀上关系后只怕就要讨好处了。   都怪那天皇帝要装土豪,在人面前露了财,这下就被人当肥羊盯上了。   她光顾着看皇帝,身边的黄衣女子跟她说了什么一句没听见。那姑娘见她没反应便掩嘴一笑,道:“庄公子是不是嫌奴家说的事儿无聊?”   知薇不好意思看看她,突然问:“你会写字吗?”   “会一些。”   “懂诗词吗?”   “听过些皮毛。”   “那你给我写几个?”   那姑娘倒也不拿乔,冲曾子成道:“庄公子要叫奴家写字,曾公子可有笔墨借我一套?”   这屋子本就弄得跟个书房似的,文房四宝自是备齐。黄衣女子走到书桌边磨墨铺纸,还招呼知薇过去看。   知薇有点好奇,便凑上去瞧她写。这女子握笔的姿势还不赖,至少比她好,写的是簪花小楷,由上往下,写的是杜牧的华清宫中的一段。   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   云中乱拍禄山舞,风过重峦下笑声。   知薇念书时古文学得一般般,只知道杜牧做的华清宫绝句最有名的两句,就是讲杨贵妃吃荔枝那两句。   想不到这姑娘肚子里墨水比她多,字也比她的好看许多,当真叫她自愧不如。   黄衣女子写完后冲她笑:“待墨迹干了庄公子可要收了哦。”   知薇呵呵笑两声敷衍她,心想你还指望我娶你不成。   因那姑娘写了一笔字,其他人便也将注意力放了过来。不知皇帝怎么跟曾子成说的,竟也说得他提笔泼墨,想要挥毫一首。   知薇刚想欣赏“中考状元”的诗词,却听旁边孙明秀轻轻一咳,曾子成提笔的手一顿,便道:“今夜月色正浓,不如写一首摩诘居士的诗,好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说罢他提笔挥毫,写得倒是挺快。知薇一心凑热闹,探头看了两眼。她对书法研究不多,看不出来曾子成写的是什么体,因字迹潦草,隐约辨出一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其他的待想要细看,后面皇帝拉她一把,就把她拉了过去。   知薇把地儿站出来给皇帝瞧,瞧完后两人凑到一起说悄悄话:“我对书法没研究,您看着怎么样。这个解元的字好吗?”   皇帝嘴角微扬,是他一贯的不屑神情。知薇就明白了,心里对曾子成也多了几分鄙视。   搞什么搞,堂堂一个解元字写得比女人差,让他做诗也做不出来,他这头名是怎么考上的。总不会是作弊得来的吧。   正想着一直跟皇帝闲聊的红衣女子过来献殷勤,说要给皇帝画幅画。皇帝却冷着声音回了句:“不必。”   屋子不大,其他人都听到了,红衣女子脸上有点挂不住,笑容便僵在那里。   孙明秀见状赶紧来打圆场,把这事儿糊弄过去了。他看皇帝总跟知薇粘在一起,又对会诗文的女子兴致不高,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想法还是对的,便冲皇帝道:“林兄,不如咱们去隔壁屋喝酒吃菜如何?”   皇帝虽不端架子,但身上那股气势掩不掉,在场诸人都不自觉以他的意见为准。待他点头同意,这才换了场地,还遣走了那些女子,又叫了一批人进来侍候。   这一回又是新花样,来的是清一色的男子。一身直缀交领衫,配上如玉般的面色,显出几分清秀味道来。   知薇看着他们总觉得眼熟,低头看看自己,立马明白过来。   这是来了一帮和她差不多的人啊。不过他们应该是真正的男人,只是容貌精挑细选,年纪看起来也都不大,侍候起人来手脚麻利,说话也很有分寸。举止有度进退得宜,显然是经过经心培养的。   知薇喝茶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孙明秀,正好瞧见他冲曾子成微微一笑的模样。   再看那些小年轻们一个个状似不经意地往皇帝身边凑,知薇立马明白过来。   这是美人局不成又要设美男局啊。 ☆、第76章 表白   知薇斜眼看皇帝,觉得有点好笑。   谁叫他每次出门非带着自己,还要她穿男装,又是一刻不离抓着她不放,别人想不误会都难。   刚刚对那红衣女子冷冷拒绝,只怕更叫人误会了。所以一转身的功夫,孙明秀等人就换了花样,改走另类风了。   那些个训练有素的漂亮男子们,上菜斟酒布菜劝酒,每一样都做得极为熟练和自然,不叫人反感。知薇是女子,对他们没有恶意,抱着一种欣赏美的态度来看这个事情。   就像上辈子去泰国玩,那些美艳无双的人妖哥哥们,跟眼前的这几位性质也差不多吧。   可皇帝应该不好受,知薇就坐他左手边,看他整张脸绷成平平的,眼角眉梢都透着严肃感,像是在极力隐忍着。   他几乎不吃菜,酒也不喝,到最后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知薇对面正好坐着曾子成,发现他脸色不大快活,似乎还拿眼神示意那个一直绕在皇帝身边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接受到讯号,终于主动出击,举起酒杯递到皇帝面前,说要敬他一杯。   这算是黔驴技穷了吧,女的不行男的也不行,孙明秀一行人当真是急了。可皇帝依旧不卖账,伸手就要推辞。旁边另一个侍候的见状推了同伴一把,那人手一抖酒就朝着皇帝身上洒了过去。   虽只是一小杯,却也弄湿了他半片衣襟。这下子皇帝的脸彻底黑了。   孙明秀赶紧起来打圆场,又瞪曾子成一眼,像是责怪他性急。然后便跟皇帝不住赔罪,说要带他进里间换衣裳。   “不必。”皇帝突然起身,把知薇吓一跳。   正当她以为对方要翻脸时,皇帝声音又平和了几分,只说让二才陪他去净房收拾一下便好。孙明秀不想得罪他,连连应是,在前面带路,将他们带出房间,绕到楼下往后面园子里走。   他们一走曾子成就发脾气,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搁:“老四这个家伙,带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人回来,当真难侍候。”   那个洒了皇帝一身酒的年轻男子立马过来安抚他:“放长线方能钓大鱼,方才是咱们太着急了。这会儿四爷领着他们往后头去,那可是个好地方,我就不信男人进了那里,还有能出来的。”   听了这话曾子成方才露出几分笑意,只是那笑里满是不怀好意。   孙明秀故意带着皇帝他们往后面走。这宅子就是这样,越前面越正经,越往后面越有意思。刚开始进来的时候装得跟大户人家的面脸似的,往里一走只当是真有文人在谈诗论赋,可一上楼风景立马不同。   只是他把林逸清这人想得简单了,以为寻常的庸脂俗粉就能将他拿下。谁知这人男女皆不吃,装得比谁都正经。   既如此,就别怪他出狠招儿。   他们往里走了好长一会儿,才到另一处院落前。孙明秀一边抱歉说前头净房不够宽敞,一边推门请二人进门。这也是个小院子,比方才那个还小一些,布置得却更雅致些。屋里拿花果熏过,处处透着甜香味儿。   知薇看多影视剧,担心这屋子有迷香,赶紧伸手捂住嘴巴。皇帝却是气定神闲,拉着她进了里间,拐进了净房里。   一进去就剩他们两人,孙明秀说在外头等着,叫他们慢慢收拾。知薇看里面备有清水,正准备上前去搓把巾子给皇帝擦衣服,却被他一把伸手抓住,然后整个人就被紧紧搂在了怀里。   皇帝的嘴贴到她耳边,轻声道:“今夜当真是冒险,一会儿就带你出去,别怕。”   他不说还好,一说知薇反倒怕了:“他们不是好人?”   “你觉得呢?”   “那他们想干什么,把我们困在这里?”   “倒也不会,不过使些下三滥的手段罢了。”   皇帝估摸着他们是想让自己出丑,在这里胡天胡地,要么跟他们同流合污,要么被捏住把柄好从他身上捞好处。那天那几个金元宝大概是送坏了。   他紧了紧怀里的人,笑称:“谁让你非要看歌女的脸。”   “那您非要送元宝是怎么回事儿,出门干嘛带那么多钱。”   “马德福准备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反正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你一个人打得过他们这么多人吗?”   皇帝失笑:“我看起来这般没用,对付几个书生都不成?”   “万一他们会拳脚功夫呢。”   “他们不会。”   “您又知道。”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会不会看一眼便知。”   听到这话知薇总算放下心来。皇帝的身手她是见识过的,拿一根簪子要了几个大汉的命。若孙明秀等人当真是软脚虾的话,倒是不用担心了。   只是……   “他们会不会有帮手?”   “应该有,所在咱们赶紧走。”   说着他拉着知薇准备出净房。孙明秀等在房间外头,他只消带知薇从窗户里出去,跳下楼钻进夜色里便可。   谁知刚迈出两步,就听到外头一声女子的娇滴滴的嘤咛声。皇帝和知薇同时一顿,把脚收了回来。   知薇心想这是直接把美人送到床上,要勾引皇帝吗?可是刚刚不是试过了嘛,没有用啊。就算真要来场妖精打架,好歹她还在,总不能两男一女吧,那也玩得太凶了。   结果她正想着,居然又听到一个声音。那是个男人的声音,粗而低沉,一张嘴就是淫词秽语,听得人满脸通红。   知薇还是黄花闺女,头一回听别人的床戏,心里真是别扭死了。关键是听的还不是她一个,旁边皇帝也站在那儿听着,听着听着还皱起了眉头。   她就想,皇帝不会是听出感觉来了吧。   事实就如她想的那样,皇帝是个正常的男人,这把年纪当然有这方面的需求。因为知薇的关系,他已经许久不碰后宫的女人。平时政事繁忙也不觉得怎么样,可这会儿有人就在隔壁疯狂大战,他若再没点反应,就不是个正常的男人了。   他算是明白孙明秀的真实用意了,把知薇和自己骗到这里来,又叫人在外面上演全武行,但凡他心性差些,这会儿应该已经把知薇扑倒在净房里闹起来了。   只消这么一闹,这把柄就算有了,以后就当真甩不掉他们了。   皇帝心里腾一下升起一股怒意。早听闻江南士子私底下有些混乱,却不料竟乱成一样。曾子成还是个解元,诗作不出字写得差,做这些龌龊事情却是如此拿手。这样的人若有朝一日入仕为官,这大晋的江山岂不是要毁在这帮人手里。   皇帝一生气,那方面的想法就淡了很多。只是身下某个地方依旧胀得厉害,搁在知薇身上的手不自觉便用力几分。   知薇感觉到了那股力量,紧张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赶紧提醒皇帝:“您可不能在这里……”   “我当然不会。”   皇帝沉吟片刻,琢磨着该怎么出去。外间那两人一时没有停的意思,显然一半是制造气氛,一半也为监视他二人。   他走到净房口打量屋里的摆设,看清烛台的位置后一下子有了主意。他随手从钱袋里掏出块银子来,朝着烛台打去。银子划过烛芯,一下子掐灭了火头。   原本被照得暖融融的屋子一下子暗了下来,皇帝趁机就拉着知薇往外跑。   这出一招是掐准时间的,听得那男人怕是快到了,算准了他舍不得松手,便利用这个时间差,悄无声息开了窗户,抱着知薇一跃而下,跳到了下面的草丛里。   上面那两人闹得正酣,屋子突然暗了灯也没反应,依旧嗯嗯啊啊叫着。孙明秀在外头倒是立马发现了,可不能立即进去查问,若这灯是林逸清故意熄了办事的,他闯进去就坏了人家好不儿。   结果里头又忙活了片刻,刚结束便察觉出不对,那男子立马就叫了起来。   孙明秀心道坏了,一脚将门踹开,却是走得太急,踢到了桌边的椅子。他又疼又急,顾不得揉脚就去摸火折子,好容易把屋子里的灯点着了,冲那两个衣衫凌乱滚下床来的男女问:“人呢?”   “还在净房吧。”   “放屁!”   孙明秀拐进净房一看,哪里还有什么人。回出来又看到烛台边的地上有一小块银子,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一阵冷风吹来,洞开的窗户说明一切,这两人显然是跳窗跑了。   这个林逸清真是不简单,出手豪气身手了得,还是不贪美色的人,这样的人当朋友自然好,若他有心与自己为敌,可就不妙了。   这地方是断断不能叫人知道的,听说皇帝刚离开南京,可还在江南一带活动,若被他知道了,他们全家便是完了。   想到这里他惊出一身冷汗,顾不得那两个污糟的人,立马叫了心腹过来,要他去找人来,从各个方向搜寻这两个人。   熄灯的时间过去没多时,他们肯定跑不远。再说他们不认路,往哪儿跑都不成,最后搞不好自己跑到死路里,捉起来更方便。   孙明秀阴阴地笑起来,就算是把这整个宅子翻过来,也绝不能让这两人逃出去。   -------------   夜色里,整座宅子似乎都活了过来。   皇帝带着知薇跳到底下树丛里,因视线不明辨不清方向,只能向着有光的地方过去。知薇这辈子没干过这么刺激的事儿,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唯有皇帝紧紧抓着她的手时,方能叫她安心一些。   两个人在园子里一通乱转,找了个小门钻出去。可外头依旧是杂乱无章,除了树与草便是一间间的屋子,转了几圈似乎也没摸到门口。   皇帝微微皱眉,正想要不要上屋顶去,就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朝着他们的方向奔了过来。显然孙明秀发现了不对,正找人搜他们呢。   他看看身边的知薇,问她:“要不要上房顶走走?”   知薇心想这时候能说“不”吗,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于是她故作镇定点点头,刚想说你小心点,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那感觉就跟上辈子坐过山车似的,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站在了一堆瓦片上面。两人加起来至少有两百多斤,可那瓦片不过轻轻一响,就跟踩在云上面似的。   知薇探头往下面瞧,借着月光隐约看到树影微摇,就跟个无底洞似的。知薇重心不稳身子摇晃两下,叫皇帝一把搂着腰抓了回来,带着她快速向前移动。   耳畔只听得到风声,头顶明月高照,知薇竟品出点浪漫的味道来。明明是在逃跑,怎么搞得跟拍戏似的。若她这会儿闭上眼睛,会不会再睁眼的时候已然回到现代去了?   从前那是她最盼望的事儿,可如今她却犹豫了。那些便利的生活似乎没了致命的吸引力,手机电脑也可以丢到脑后,她的生命里有了更重要的东西,而给予她这个东西的男人,现在正紧贴着她,身上的龙涎香若隐若现。   两人跑出一段后,突然听得放肆的大笑声,皇帝便停了下来,同知薇一道蹲在屋顶观察下面的情况。也不知是跑到了哪一处,似乎是往宅子后头去了,他们站在一处房顶上,底下院子里几个男男女女搂成一团,喝酒调笑追逐,还有人一把抓住个女子扯掉她的衣衫,压在院中的石桌上便活动起来。   知薇顿时面红耳赤,觉得今晚真是太刺激了。听了一回壁角不算,竟还见识了真刀真枪的画面。这跟看爱情动作片有什么差别,甚至比那更刺激更直观。   她赶紧把头撇开,轻轻道:“咱们快走。”      皇帝也不想她看这个,带着她迅速离开。底下搜索他们的人越来越多,进出各个屋子,每每破门而入,总会引来一阵惊呼。   有一回也不知他们闯入哪一间,一脚踢开门时,里面竟传来两个男人的惊叫声,听得知薇直摇头。   实在太淫乱了,这到底是间什么样的宅子,里头还藏着多少让人羞于齿耻的事情。这搁在现代就是又一个天上人间,古人在这方面跟现代人相比毫不逊色。   跑跑停停,知薇到最后也是累得不行。眼看前面似乎出来了高高的围墙,她想大约真的快离开这里了。就在这时又听得搜寻的人在下头大喊:“这两人藏得太好,快去找青鸟堂的于大人,快点儿。”   知薇刚想问青鸟堂是什么玩意儿,身子却突然失重,被皇帝裹着跳下围墙,沿着外头的小路往前去了。   刚开始怕那些人追过来,她大气不敢出,憋了一股劲儿拼命往前走。好容易走到一片林子里,感觉似乎安全了,才扶着棵树大口喘起气来。   果真是好奇害死猫,本来想看皇帝跟人斗诗斗画来着,结果啥也没瞧着,反倒差点丢了性命。她暗暗发誓,回去之后再不跟皇帝出门,还是老老实实待屋子里安全。   这么看起来,宫里似乎也不是最危险的地方啊。   皇帝在边上轻抚她的背,抱歉道:“今夜让你辛苦了。”   “您别这么说,是我不好,当初就不该理那孙明秀。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下回瞧着长得模样周正的,便想想孙明秀,别被那一副皮囊给骗了。”   “怪我轻信于人,原来这世上长得好看的人,也不都是心眼好的。”   皇帝扶着她慢慢往前走,边走边问:“这么说起来,也不是全是坏的?”   “那是,您就是个好人啊。”   多么朴实的一句夸赞,跟皇帝以往听的那些比起来,简直粗糙到寒酸。可他就是爱听,因为他觉得话里透着真。以知薇有限的聪明才智来说,在累成这样的情况下,说出来的话必定是真心的。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也就不加修饰,甚至连语气都毫不掩饰。   不过说完之后她看起来有点害羞,又把头撇到了另一边。   她这个样子看在皇帝眼里,莫名就起了点想法。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最近的知薇和从前不大一样,不再那么冷冰冰地待他,有了那么一丝热度。   从前的她身上穿着金丝甲,看着笑脸迎人,其实离着很远。这两天却是渐渐近了,说话少了顾忌,也不再诚惶诚恐,开起玩笑来更是得心应手。   看来他早该那么做了。之前太过在意她的想法,总是裹足不前,怕伤了她的心。岂料她对他应该也存了几分真情,故而吻了之后并未翻脸,反倒叫她对他没了防备。   原本都打算把知薇赐婚给傅玉和的皇帝,一下子便忘了那个提议,只想着回去后如何再加把劲儿,定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才好。   一个男人掌有江山社稷固然是件令人欣喜的事儿,但身边若能有个情投意合的女人,却要比当个掌控天下的人更为叫人满足。   他不由将知薇拉向自己怀里,笑道:“你既说我是好人,那我便好人做到底。你脚可疼?”   “还成,就是这路不大好走儿,有泥。”   话刚说完,知薇就踩在一滩烂泥上,左脚一扭疼得她大叫一声,身子不自觉便靠到皇帝怀里。对方也不客气,抱得紧紧的,冲她道:“还是我背你吧。”   “那可不成,我自个儿慢慢走就好。”   “要照你这速度,回头他们追上来,咱们可有麻烦。”   皇帝信口胡说,却把知薇给唬住了。想想有道理,总不能连累皇帝跟她一起冒险。于是她扭捏着爬上了皇帝的背,忍着狂乱的心跳慢慢调整呼吸。   她那刻意的呼吸声皇帝全都听在耳朵里,心痒难耐的感觉又浮了上来。尤其是今晚看了太多那样的画面,他心里那股情绪其实一直没压下去。这会儿人就在背上,彼此贴得这般近,皇帝发现自己的呼吸似乎也乱了。   但荒郊野外做不得那种事情,为转移注意力,他只得同知薇聊些别的,说着说着便说到了上回她做的芋头青菜粥上。皇帝就问:“你从前在家常做饭?”   “也不是,偶尔下下厨。我娘说了,这是女子的本分,不管将来嫁进婆家轮不轮得到做,那都得会一些。自个儿会了才能吃得出好坏来,也能不叫底下人糊弄过去。”   “这么说起来,你娘倒是一心要把你嫁进别人家,去做当家媳妇儿。”   “这个我也不知道,未出阁的女儿家,也不好多说这个事儿,会害羞的。”   “我可没瞧出来你知道什么叫害羞。”   知薇就笑:“您也太瞧不起人了,我就这么没皮没脸吗?”   “没皮没脸不好说,没心没肺倒是真的。我有时真叫你气得不轻。”   知薇想想皇帝几次跟自己生气,最厉害的就是南巡前的那一次,好几个月不理她,还真是气得不轻呢。可她总觉得自己没干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怎么就这么容易被伤到呢。   果真是天之骄子,只能由人捧着,受一点点反抗都不行呢。   这要搁在上辈子,碰到这么难搞的男人,知薇早叫他哪凉快哪待着去了。可不知是不是在古代时间久了,奴性当真越来越强,听皇帝抱怨她非但不生气,反倒开始自我检讨:“以前都是我不好,老惹您生气。您别和我计较,往后您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都听您的可好?”   “做什么都成?”   一听这话知薇就犹豫了,也忘了还在皇帝背上,要是回答得不合他心意,搞不好就要被扔下来。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呲牙道:“您别提太过分的要求,我便都答应您。”   “那若是提了过分的要求呢?”   “那我便咬咬牙,也答应您。”   皇帝一下子乐了,少见得大笑起来。那笑声在夜色浓重的林子里听起来格外清晰,有种直击人心的感觉。   笑过后他又放柔声音道:“你不用怕,我是个什么人你也该清楚,若真想强迫你做些什么,一年前便做了,也不会等到今日。不过我这人从小也有那么点子倔脾气,想要做成的事总是要做成的。”   知薇安静听他说话,觉得那就是在跟自己表白。   “你一日不点头,我便一日不放手,你这块石头再难捂,也总有捂热的那一天。我有这个耐心等你。” ☆、第77章 月色   月光透过树影照到了皇帝的头上,照的他的声音仿佛都带了一丝清冷的味道。   缓缓的那话就说进了知薇心里,一扫她前几天的不快。原本还以为皇帝想吃了不认账,没想到他是绅士过头,不仅要她的身体,还要她的心。   知薇觉得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随之而来的又是少少的愧疚。她觉得自己现在就跟个心机女似的,吊着别人的感情耍着玩。一方面不想为这个事情做出改变,固执地坚持最初的想法。一方面却又担心这个男人会厌了她,转而跑去向旁人献殷勤。   若她能跟皇帝公平对话,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的话,皇帝一定会回她一句:“沈知薇,你才是那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   于是她又开始犹豫,要不要就这么答应他算了。毕竟眼下的光景十分浪漫,耳边树影婆娑沙沙作响,头顶一轮明月洒曳满地的光。他背着自己,就跟男神背着女屌丝一样,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看过的一部日剧。   看的时候她还太小,对剧情一知半解,对爱情更是毫无了解。当时只觉得女生靠在男生背上的样子很好看,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找着这么个无怨无悔背着她的男人。   这个小小的梦想被藏在心里,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她淡忘了。想不到换了个空间竟是实现了,只不过背她这人过于位高权重,他们的关系少了一丝浪漫,更多的则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权力的阴影。   就好比她原本祈求上苍让她中个五百万的大奖,都想好怎么花了,冷不丁被个五百亿的红包砸着了,于是人就开始犯迷糊。   这男人真是既好又不好,怎么她的初恋就不能跟个普通人谈呢?   皇帝听她半天不说话,便问她:“想什么呢,我的话叫你为难了?”   “没有,”知薇不能说出心里的想法,便开始瞎扯,“我正瞧您的后脑勺呢,然后有了一个发现。”      “什么?”   “我发现您的耳朵长得挺好的。”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跟花痴似的,在她看来皇帝身上没一样是不好看的,耳朵自然也是。看着看着她就贼心大起,想伸手拉一拉。   结果皇帝后面跟长了眼睛似的,一下子猜出她的用意,淡淡道:“你这是准备朝我的耳朵下手吗?沈知薇,你好大的胆子。”   知薇吓了一跳,赶紧收手,挣扎着想要下来。她还真是自我放松惯了,都忘了眼前这男人是什么身份。都怪这撩人的月色。   皇帝不放她下来,只同她道:“你这稀奇古怪的想法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你真是沈万成的女儿?”   皇帝不过随口一问,却叫知薇更害怕了。她想他一定是看出破绽来了,已经怀疑她是顶包入宫了。   想来她和真正的古代闺秀差别很大,从前低调的时候没人觉察出来,跟皇帝在一起时间长了,就叫他老人家发现了。   所以说低调做人这道理有多么重要。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只能尽力瞎扯:“我是怎么进的宫皇上最清楚,沈家也没这个本事弄个假女儿糊弄您啊,那可是株九族的大罪。”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在想你与沈家人性格不大相同,你父亲和你哥哥都是稳重型的,你二弟才能虽不出众,却也是老实巴交,怎么你就……”   “我也很老实啊。您觉得我哪儿不老实?”   “你哪儿老实,都想着揪我的耳朵了,能老实到哪里去。还和你同我说的那些话,一会儿一出的,瞧着又傻又笨,偏偏什么事儿都称了你的心。我瞧着你倒是挺聪明,有点大智若愚的味道。”   知薇听他说自己又傻又笨,有点不高兴:“我哪里看起来傻又笨,明明长着一张聪明的脸孔。”   “光长得聪明有什么用。”   “您!”   要不忌惮他的身份,知薇早朝他脑瓜上砸去了。忍了又忍终于忍下,只气鼓鼓撅起嘴。   皇帝就笑:“刚说你笨你便笨起来了,我明明夸你来着。”   “真的是夸吗?”   “朕说的话还能有假吗?”   这一路皇帝一直自称“我”,这会儿终于露出个“朕”来,更让知薇觉得天子威仪压力重重,心里全然没有了方才的轻松。   那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要普天下能说这个字的只有他一人。那就跟一条鸿沟似的,老横在他们中间,明明都要忘了,可时不时又钻出来。   知薇轻轻叹了口气,沉默不语。她那两只搁在皇帝肩膀上的手不自觉地就握紧了一些。   皇帝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想问她怎么了。但随即又明白过来,便打消了劝她的念头,只同她道:“你搂着我的脖子,要不当心掉下去。”   知薇正想自个儿的事情,听到这话也没反对,乖乖地就伸手上去。结果一搂着才觉得不对,因为这样一来,她的脑袋就贴到了对方的后脑勺上,脸颊碰着他的耳朵,有种微麻的感觉。   她觉得这触碰的感觉还挺舒服,就下意识轻轻动了两下,结果身子下面的皇帝脚步一僵,整个人轻轻晃了两下,好容易才调整呼吸平稳下来。   这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哑着嗓子,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别乱动。”   知薇以为他累了,赶紧点头:“嗯,知道了。”   声音离得很近,一下子钻进皇帝的耳朵里,伴随着的还有甜丝丝的气息,搅得练武出身的皇帝心乱如麻,几次都差点控制不住。   她这么懂得撩拨男人的心思,当真是无意还是有意?   皇帝便问她:“我记得你进宫前已十九岁,你同我说,你从前可有喜欢过什么人?”   “您怎么问这个,是怀疑我跟傅二有什么吗?”   “不,只是随便问问,你老实回答我,就算真有什么我也不治你的罪。咱们现在算是朋友吧,今晚你说的任何僭越的话,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知薇心想你唬我呢,你这会儿说得好听,回头翻起脸来我也没办法。再说情窦初开那也是上辈子的事儿了,那些人早已远去,哪里还寻得到踪影。   为免有麻烦,她赶紧摇头:“真没有,您要相信我。不能因为我进宫前是个老姑娘,您就怀疑我对您不忠吧。您瞧我连您都没看上,还能瞧上什么别的男人,绝计不会的。”   话一出口她暗道不妙,当真是月色迷人心野得不行,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往外蹦。想起刚才皇帝的承诺,她立马道:“您说过的,今晚无论我说什么您都不怪罪,您是金口玉言,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你这样子我也习惯了,哪天若聪明起来心眼多起来了,我倒要考量考量了。”   知薇大大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皇帝就笑起来:“怎么,就这么怕我?”   “谁能不怕您呢,您是天子啊,就跟这天上的明月似的。您有一点不高兴,底下人就要遭殃,又有几个能大无畏的说自己不怕死呢?”   “你不就是其中一个。从前那么忤逆我,我也没把你怎样。就是那一回你拒绝了后位,我又说了些什么?不过自个儿生闷气,不想见你罢了。”   知薇努力想了想,他有提过后位的事儿吗?好像是提过一回,但那时她太害怕,吓得眼泪鼻涕直流的,也就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了。现在仔细一回味才知道,那时的皇帝已有了立她为后的打算,虽是一时之气,终归还是一片真心。   虚荣心再次得到了满足,她搂在皇帝脖子上的手紧了紧,贴着她的耳垂笑道:“原来您那会儿真是生闷气啊。说实话那时候我挺害怕的,就怕哪天您气大了,一道旨意下来,或者不过说一句话,就叫人把我拖下去打死了。您下回别这么生气,要真气了就同我说,骂我一顿打我两下都成,我绝对不回嘴也不还手,让您消气如何?”   她声音又甜又软,说话的时候嘴唇无意间在他的耳垂处来回摩擦,刺激得皇帝血气倒涌。他咬唇极力调息内力,可那股子霸道的劲儿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撞得他几乎失去理智。   皇帝艰难地踏出两步,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叮”地一声响,随即瞬间崩断。   那一刹那他失去理智,一个侧身将知薇放了下来,直撞摁到了旁边的一颗大树上,不管不顾地亲了上去。   寂静的野外小树林里,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那种紧紧相贴拥抱的感觉叫人发狂。皇帝本想用一个吻来释放心里压抑的情绪,谁知这吻却如点点火星,只将他身体里的欲望烧得愈加浓烈。   他这会儿完全抛下了帝王的包袱,只将自己看作一个最真实的男人。想要把怀里心爱的女人完全占有,与她贴得越近越好。   知薇也很享受这个吻,并不反抗而是热情地回应着。吻到极致的时候她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这下愈发刺激了皇帝,对方一搂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扑倒在乱叶丛中,顺手撕开了她左肩处的衣裳。   -------------   白嫩的肌肤露了出来,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皇帝想也没想便吻了下去,轻轻顺着皮肉啃咬起来。知薇完全没了主动权,只能顺着他的动作来。那轻轻的咬感叫她有点着迷,竟比刚才的吻更叫她心神俱乱。   皇帝的手先是抚着她的脸,后又移到脖颈处,随即慢慢向下,将她的下摆慢慢拉起。虽是夏季夜晚的林子里冷风阵阵,一股风吹来吹得知薇的裤子扑扑直响,冻得她一个激灵。   她猛地清醒过来,明白皇帝要干什么。心里的感觉纠结到了极点,身体渴望着冲击,偏偏脑子里一个声音在大声喊着:“不要,不要,至少不要在这里。”   她害怕起来,荒郊野外连点遮蔽都没有,她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献出自己的第一次呢?更何况第一次并不叫人愉快,她几乎带了点哭腔求皇帝:“别,皇上您别这样。求求您,别在这里……”   这是她今晚头一次叫他“皇帝”,那两个字一下子把皇帝从虚幻中拉回了一些。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整个人趴在知薇身上直喘气。   他也知道那样不好,明明想收手来着,可今夜孙明秀安排的那些东西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一瞬间竟是没忍住,差点伤着她。   身下的知薇见他放弃,赶紧伸手去拉下摆,想把腿给遮起来。岂料她这么胡乱地动,免不了来回碰到皇帝下身的某处,好容易熄下来的火又“蹭”地燃了起来。   皇帝知道自己是压抑太久了,今夜必须寻一个出口。他伸手摁住知薇的手,嘶哑着喉咙道:“别乱动,朕受不住。”   知薇愣停住了,瞪大眼睛盯着月亮瞧了半天,才明白他什么意思。皇帝也不避讳,直接把她的手抓住放到某处,叫她自己感受那灼人的烫手感。知薇被这一举动弄得羞愧难当,声音愈加小而柔媚:“皇上,您、您要不要紧?”   “要紧,这会儿太要紧。你要帮朕的忙吗?”   “皇上,奴婢不会,求皇上恕罪。”   皇帝本想说“朕”教你,可身体里那股气冲撞得太厉害,已到了极限的边缘。加之知薇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又于心不忍。于是只得将她的手拉起,搁到自己的腰上。   “抱紧朕,别乱动,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动,知道吗?”   知薇彻底傻掉,只愣愣点了两下头,照着皇帝的吩咐紧紧搂着他,将头贴到他的脖颈处。   皇帝感受到了她的主动,无奈苦笑两下,将手伸进了衣袍里。天子之尊在男女之情面前,早已溃不成军。   知薇因为惊吓过度,脑袋慢了岂止一拍。刚开始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只紧闭着眼睛数自己的呼吸声。   压在身上的男人起先只是微动,后来却是动得越来越猛烈,好不次不小心撞着她的身体,她虽疼却不敢叫,只下意识扬起头来。   然后她又看到了那一轮明月,洁白的光洒下来,让整个世界都有了种虚无感。她就这么沉醉在这种虚无感里,尽力不去想身上的人在做什么,只紧紧的再紧地抱着他,直到最后眼前似有飞鸟飞过,扑扇着翅膀在林间留下一串清脆的响声,最后没入了深深的黑夜之中。   两个人都是长时间的沉默,身体和心似乎都累到了极致。也顾不得管会不会在人追上来,就这么躺在草丛里久久不愿动。   躺着躺着知薇的倦意就上来了,两眼一闭竟差点睡了过去。隐约间听得头顶像有礼炮绽开的声音,她睁眼看的时候,就看到一串烟花倾泄而下。   “您干什么?”   “叫人来接咱们?”   知薇一愣,皇帝就解释:“京州卫看到这讯号便会驾车过来,你再稍等片刻。”   这下知薇急了,赶紧从皇帝身下爬下来,拼命拉自己的衣裳。天知道刚才皇帝到底干啥了,怎么把她的衣服扯得这么乱,叫别人看见她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更何况她还穿着男装,叫人误会皇帝有那方面的爱好,对皇帝的名声也不好。   看她着急忙慌的穿衣服束头发戴帽子,已得到满足的皇帝倒是笑了起来:“我都没慌,你慌什么。”   “您是皇上,我怎么能跟您比。他们哪敢瞧您,可要瞧见我这个样子,我真是……”   “你这样我瞧着就挺好。”皇帝拿起她一绺头发,小心塞进她的帽沿下。她虽什么都没做,但那一个吻也足够挑起她的情绪。这会儿她嘴唇发红小脸儿泛光,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看得人心生怜爱之意。   皇帝一伸手直接将她抱进怀里:“他们也不看你,朕的女人,没人敢看。”   他这话满是傲气与霸气,当真是帝王气势十足。知薇咬了咬唇却没推开他,就这么贪恋着他的怀抱,竟有些不想出来。   皇帝金口玉言,她就成了他的女人了?难道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再没反悔的机会了?   回去的车上,知薇忍不住胡思乱想一番,因只顾着这事儿,倒忘了问皇帝另一件事情。一直到回房后她才想起来,刚才皇帝那么做,衣裳裤了怎么办?那些以亿计的子孙们就这么留在亵裤上,想想真的好尴尬啊。   可他刚才坐在车里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完全不露一丝羞意。所以说男人和女人想法确实不一样。以前有个师兄和她说,女人做这种事的时候多少带了点羞涩,男人却是满满的成就感,那种征服的快感,女人体会不到。   她今晚算是叫他征服了吗?应该是吧,哪怕没有实质的进展,至少她的心已被他完全占据。   他选择自己动手而不是强迫她,其实比直接占有她更叫她感动。她这辈子碰上这么一个痴情的男人也不容易,哪怕将来爱淡情驰,可终也有过这轰轰烈烈美好的一段时日。   大概因为太累的缘故,知薇那一夜睡得死沉,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竟已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这还是庄公公过来敲门,硬把她给叫起来了。   小庄子同她说,皇帝召她去侍膳,叫她快着点。   知薇就有点奇怪,上一回出去她没能起来,扶桑不是去了嘛,怎么今天又不行了,还非得她不可了?   结果她匆忙洗漱干净换了衣裳奔过去“开工”,一进到厅内倒是傻眼了。屋子里摆着一桌膳食,皇帝坐边上的太师椅里坐书,见她进来便抬头冲她微微一笑。   皇帝长得那般好,笑起来当光风霁月,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她这么一瞧便看呆了眼,直到身后响起砰地关门声,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她瞧了一眼又去看皇帝:“您这是做什么?”   皇帝起身过来拉她的手,笑道:“同你一道用膳。”   说完这话皇帝不自觉微微皱眉。本只想拉一下她的手,谁知心里的火星子一下子洒开来,叫他控制不住,一个用力就把人抱住了。   看来这孙明秀不该罚,反倒该赏才是,若不是有他,他和知薇今时今日只怕还是裹足不前呢。   知薇被他抱了个满怀,想起外头还有人便小声道:“皇上,那您就坐下吧,奴婢侍候您……啊!”   她吓了一跳,因为皇帝突然伸手,打横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你若再这么跟朕说话,朕现在就晋你的位份,叫你这辈子也说不了奴婢二字。”   知薇赶紧改口:“我错了,皇上息怒。”   皇帝笑笑,将她抱到桌边坐下,还整了整她的衣裳。手指无意抚过她的锁骨时,忍不住轻轻摸了两下。   当真是肤如凝脂,皇帝忍不住开始遐想,待到那一日她不着一缕睡在龙床之上,他便要从头摸到脚,好一解这么些天的相思之苦。   当然眼下还是先吃饭为宜。   知薇不是头一次跟皇帝一桌吃饭,所以没那么局促。加上昨晚历险过于劳累,今天又没吃成早饭,这会儿就跟饿了三天的狼似的,恨不得一口气吃两碗饭。   皇帝看她胃口好心情也好。他不喜欢后宫女子那种为了身段整日自我折磨的做法。那样的结果不过是瘦成一把骨头,摸哪儿都硌手。一张脸也是气色全无,不过靠些胭脂水粉装点出来的美貌罢了。   不过这些已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他如今只想让知薇多养养,养得略微胖些才好,身子太弱的女子,将来生产起来要受不少苦。皇帝从没见过后宫嫔妃生产的模样,但有几次也曾在屋外听过她们嘶心裂肺的叫喊声。   那声音当时听着不觉得怎么样,现在一想到知薇也要受这般苦,他又心疼起来。女人生子总是凶险万分,皇帝既想让她有子傍身,将来在后宫中立得稳,当个皇后也不至于受什么委屈。   可他又担心她生产时会遇着麻烦,若她有个三长两短,皇帝当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才好。   故而从现在起便要仔细调养她的身子,除了饮食外也得叫傅玉和再开几副药,定要将她养得白嫩水灵身子强健才好。   所以他现在,似乎也不大适合破她的身子。 ☆、第78章 恶人   吃饭的时候,屋子里一个侍候的人也没有。      知薇挺喜欢这么和他坐一桌又没人打扰的感觉,这才有在家吃饭的味道。平日里皇帝一用膳,旁边呼啦啦一堆人,这个夹菜那个递手巾,有时候还有打扇子的。旁边还得站一溜儿人,垂手站立就怕皇帝有什么吩咐好上前侍候。   知薇有时候想想,让这么多人盯着吃饭有什么意思,再好的胃口也没了。   像现在这样,就跟约会似的,没那么多人打扰,清清静静的,连菜的味道似乎也好了起来。   头一碗饭时她只顾埋头吃,都没空欣赏皇帝的吃相。一碗下肚饱了一半,整个人似乎也缓了过来。   皇帝在边上认真观察了半天,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木槿当初要发那么大的脾气。果真是能吃,和从前的故作姿态不同,她今天是毫不遮掩由着本心来,那速度快得实是皇帝平生头一回所见。   也不能怪皇帝见识浅薄,只因他身边的人非富则贵。有身份的人讲究仪态,吃东西的时候细嚼慢咽,鲜少有狼吞虎咽的。再说那些人也不愁吃穿,断不会把自己饿狠了才吃。   他又是皇帝,奴才们吃饭他也见不着,久而久之便有了种错觉,只当世人都同他一样吃饭。也唯有知薇在他面前真性情十足,甚至有些不顾形象。   皇帝见她的碗空了,便道:“再来一碗如何?”   知薇想说好,又觉得不大好意思。虽然她觉得那碗这么小,吃两碗不算什么,可当着皇帝的面,似乎不该让人觉得她是个饭桶。   于是她违心地摇摇头:“我吃饱了。”   “当真?你可想好了答,欺君可是大罪。”   这下知薇有些犯难了,正想着该怎么回答,皇帝亲手舀了一蛊三鲜芙蓉汤搁她面前,道:“你还真得多吃些。朕昨儿个背你,觉得你整个人轻飘飘的,都没费多少劲儿。你这些天有好好吃饭吗?”   “有,不过上回的事儿出了后,不敢多吃,怕……”   “有朕给你撑腰你还怕些什么,若有人再跟你碎嘴给你气受儿,你便同朕说,或是同马德福说,不必自个儿跟她们闹,伤身。”   这是赤裸裸的要护着她啊。   皇帝给她这个权力自然是好的,不过她也不能滥用。这不是现代职场受欺负了,跟总裁一抱怨,那个不对盘的女同事就被开了这么简单。这可是要人命的事儿。   知薇心肠还算好,也不想自己手上沾太多血腥,也就没打算拿着鸡毛当令箭,只盼着那些人自动远离她,别搞出事儿来才好。   她想起皇帝刚才说的,便又问:“您昨日累着了吧?”   “你指哪方面?”   “就是您背着我,走了好长一段路,我怕您……”   说到这里知薇突然住嘴,因为她在皇帝眼睛里看到了狡黠的笑意。这下子她可明白过来了,皇帝那是话里有话。昨儿个夜里最凶险的不是叫孙明秀底下的人搜捕,也不是他背着她一走几里地的辛劳,最激烈的还是从靠在大树上的那个热吻开始,到后头一系列的失控的局面。   那才是最惊心动魄的,她想皇帝昨天应该也忍得很辛苦吧。那么自律的一个人,最后还是破功,在那样糟糕的环境里做这种事情。身为帝王,简直颜面扫地。   而这一切都是她害的,从她丢钱袋起,似乎就注定了要有这么一出戏。   想到这里她很不好意思,喃喃说了句:“昨夜真是对不起您,后来您怎么样?”   “你是想问朕后来怎么处置那身衣裳的,是不是?”   根本不是,她是想问他夜里睡得好不好。可他这么一说倒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想皇帝不会半夜三更自己洗衣裳吧。   “你觉得朕会怎么处置?”   “您是不是扔了?”   “本是该扔的,不过后来想想有那么点意思,就叫人洗干净留下了。”   知薇差点捂嘴叫起来,那衣服上搞不好沾了那玩意儿,他怎么能……随即又释然起来,皇帝嘛,从小到大哪一样贴身的东西不是别人给洗的。他应该已经习惯了,也不会觉得别扭。   皇帝看她目瞪口呆的样子直想笑,故意逗她道:“这一回便算了。下一回你再这么对朕不规矩,害朕失仪的话,这衣裳就由你来洗,从里到外皆要洗得干干净净。”   知薇赶紧摇手:“再不会了。”   皇帝心里却不怎么想。从前他觉得这种事儿有失体统,连在床上临幸嫔御都极为克制,平日里更不会有这种念想。但自打钟情上知薇之后,原先一些看不上不屑做的事情,如今做起来却是得心应手。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那一回寿康宫大雨给她系带子,还是重华殿同一回相见故意不点破身份。或许还要更早一些,早从在延禧宫见到她送兔子的那一回,她整个人便已刻进了他的心里。只是那时候他还未察觉自己的真心罢了。   果真男女若真有缘分,便怎么也躲不掉。他们彼此躲了三年,最后依旧干柴烈火,叫人深深陷了进去。   他对知薇,不是帝王对妃嫔的占有,而是男子对女子的疼惜。他现在倒是有些遗憾,若当年太子大哥不死的话,如今他做个闲散王爷,与她双宿双栖岂不更好?   都说温柔乡消磨人的意志,现在看来当真不假。   这一顿饭吃得皇帝心思起伏,好几次都想去抓知薇的手。只是碍于如今不便碰她,若贸然然怀孕反倒害她辛苦,皇帝也只得自我忍耐,只琢磨着如何待她好便是了。   知薇在这里陪皇帝吃午饭,享受帝王的恩宠,那边薄荷几个人却是有点沉不住气了。   她们从前淡定,那也是因为皇帝对后宫不过尔尔,跟谁都不亲近。所以她们能忍能等,甚至能忍受出宫后长久的煎熬。因为她们知道,反正皇帝哪个女人都不爱,兴许偶尔还会想起她们来。   可如今不一样,皇帝有了心爱之人,恨不得揉进怀里才好,这叫她们有了深深的危机感。一件本不属于她们的东西,眼见着有人要拿走了,女子的嫉妒心还是克制不住。   尤其是冬青,她是四人中相貌最好的一个,眼角眉梢带了几分媚气,和扶桑的灵毓之美不同。曾经小伙伴们一道说笑的时候,都夸她比后宫娘娘还要出众。她虽嘴上谦虚,心中亦这么认为。   什么良妃宣妃,说到底就是靠家势罢了。平日里也不见皇帝多宠幸她们,倒不如她这样的更能亲近万岁爷。   她一直盼着皇帝能将她收了,哪怕做个答应也好。那样的男人叫女人向往,若能同他鸳鸯帐下共度一夜春宵,便是叫她死了也甘愿。   可皇帝根本没瞧上她,却跟那个沈知薇打得火热,当真叫她咽不下这口气。她早忘了知薇从前是当过贵人的,只把她看成从花圃里滚了一身泥巴出来的下三等宫女。   一个贱丫头抢了属于她的风头,她如何能忍。   尤其是昨儿夜里,听说皇上和她出去好几个时辰,闹到天快亮才回来。她有个交好的太监这些天被派去侍候京州卫,从他那里她听到了一些闲言闲话。   说什么他们在城南的小树林里找到了皇帝和知薇,寻到的时候两个人衣衫皆有些零乱。知薇还是一身男儿打扮,显然是被皇帝带出去玩了。又说知薇崴了脚,皇帝背了她一路,上车的时候也是抱着上去的,林林总总气得冬青头顶冒烟。   什么崴脚,分明就是装的。她今天刚好碰上她,走得那叫一个飞快,哪里像是伤着的样子。真是会惺惺作态,在皇上面前故扮柔弱惹人怜爱,简直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竟还敢叫万岁爷背她,也不怕折了她的寿。   知薇回屋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心里暗道谁在骂她?   那边冬青气愤难耐,就想要寻个法子治治她。只不过那一日她们忙着启程,继续搭船往苏杭一带走,个个都没得闲,她也没空算计知薇。只能把这个事儿记下,待得夜里躺在船上的时候,再细细琢磨。   皇帝在南京待的时日不长,却有了意外收获。孙明秀的那个宅子他暂时不打算动,反倒叫了莫仁杰过来,叫他探一探青鸟堂的底。   那夜听到这个名字后皇帝便留了心眼儿。朝廷在这方面管得极严,私下里不许设立帮派之类的组织。一来怕动摇社稷,二来也怕影响百姓。   老百姓大多没念过书,很容易被有心之人蛊惑。失了钱财事小,有些人倾家荡产甚至赔上性命,被忽悠得一无所有。而这些人却是大发其财,打着神仙鬼怪的名头塞满自己的腰包,有些甚至还妄想同朝廷作对。   大晋开国一百多年,类似于青岛这样零碎的小组织时有冒起,但真正成气候的一个也没有。平日里这种事情自有地方官处置,但如今正好叫他碰到了,便索性出手连根拔起。   这对皇帝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   离开南京后,沿着江南运河一路向下,皇帝一行人最终的目的是苏州。   这些天来,除了薄荷几人外,还有一行人过得也不痛快。比如说绣球。   泼汤事件里她成了那个关键的恶人,本以为出卖昔日的好姐妹可以换来步步高升,却不料依旧原地打转,混得毫无起色。   若是没机会倒也罢了,偏偏机会有她却没能抓住,木槿的位子竟叫旁人顶了,害她在一帮姐妹间真是抬不起头来。   往上那几位薄荷冬青扶桑是再不会理她了,谁叫她是个标准的小人呢。往下那些溜虚拍马的,表面上依旧和平日里一样,姐姐姐姐地叫她,跟她亲热着呢。可背地里躲起来却是偷偷说她坏话儿。   有一回她打别人门前过,虚掩的门缝里透出人声来,她就听了两句。这一听可是怒火中烧。   绣球本就不聪明,若非如此以她不差的出身入宫的年限,早该升任万岁爷跟前的一等宫女了。   结果她就卡在二等这个位子上上不去,眼看就要这么混到出宫了,她是又不甘心又没办法。   这次叫知薇抢了机会,她心里真是恨出血来。但她基本的智商还有,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对方麻烦。尤其是听说皇帝三天两头带她出门后,愈加不敢得罪这位大人物。   可心里有火总得撒,撒不到知薇头上就找别人出气。也不知这个绣球哪只眼睛不对,竟把主意打到了雪容身上。   雪容跟知薇交好她们都知道,平日里人冷冷的,连个笑容都没有。绣球从前还有些怕她。可在南京的时候有一回不知怎么的,竟叫她撞见了个事儿。   那天她当完差正往屋里走,绕过后头园子的时候,冷不丁撞见雪容和旁人走在一起。那人是谁绣球认得,就是宫里除了皇帝外,最叫女子们浮想联翩的男人。   想不到李雪容和傅玉和交好。这个发现叫绣球十分意外,也自认为抓到了她的把柄。于是乎她便借机总去找雪容说话儿。   初时雪容根本不搭理她,她没办法只得话里话外暗示她那天夜里的事情。雪容没料到竟给人瞧见了,不了为给傅玉和惹麻烦,少不得打起精神应付绣球一二。   这绣球呢有时候也有点讨人欢喜的本事,跟雪容聊些少女心事兼女子喜欢的物什,一来二去二人便熟了。   熟了之后绣球便不安分,时不时跟雪容打听知薇从前的事儿。她也不知打听了做什么,只觉得多知道一些总是好的。万一打听出来什么不堪的事情,回头拿来做做文章,扳不倒她添添堵也是好。   雪容呢,初时觉得她讨厌,后来发现这人还挺健谈,做个无聊旅途的聊伴还凑和,反正她从未想过与别人完全交心。可再然后她又觉得她讨厌。   她跟知薇算不上情同姐妹,好歹也是关系不错,哪里容得别人打听朋友的事情。更何况这个绣球本不安分,连木槿这样平日里管人家叫姐姐的,关键时刻还捅黑刀呢。更何况现在知薇风头正劲,要叫她知道点什么,没事儿也要搅合三分。   于是她便不理绣球,半点不跟她说知薇的事儿。绣球一开始是绞尽脑汁变着法儿打听,后来慢慢琢磨出味儿来,发现雪容跟自个儿打太极呢。   于是她便怒了。   沈知薇就算了,从前好歹是主子,现在又跟皇帝打得火热,她得罪不起。这她李雪容算什么,不过是个犯官之女,被充入宫廷为奴的货色,家里人全死绝,一个撑腰的都没有。唯一的姐姐也就在花圃有点权力,出了定南门啥也不是。   这样的人也敢给她脸色看,多问两句就不耐烦,绣球那一腔子歪火总算是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于是就想办法教训雪容。   要说这女人火气一上头,做事情就容易犯蠢。船正在河面上行着,绣球便突发其想,想把雪容推下河里去。   淹死了再好不过,淹不死也教她吃吃苦头。   结果阴差阳错,也不知那时候老天爷刮了一阵什么妖风,把个船吹得左摇右晃。雪容固然是没防着她,叫她给推了下去,可绣球自己也跟着一并掉下河里。   两声尖叫连带着扑通两声响,水面上只激起一层水花儿。   事情也真是凑巧到了极点,正好傅玉和带着小安子上船来,给皇帝扶脉。见雪容掉下去自是不能不理,情急之下便跳河救人。小安子虽是太监水性也好,见自家大人跳了,也跟着一并跳下去。   于是掉进水的两人双双得救。雪容运气好,被日思夜想的傅玉和救了下来,湿淋淋的贴在人家怀里,那画面还真好看。   那一边绣球就不走运了,小安子水性不差可年纪太小,力气不够抱不起绣球,只得将灌饱了水的她当麻袋拖到船上。这一下又是胳膊又是大腿的,全叫人瞧见了。   虽说不是宫女就是太监,没什么名节上的损失,可一个大姑娘狼狈的模样叫人看见了,实在太丢脸。听说事后绣球醒来得知一切,气得把自己关在房里,足足哭了三天。   但任凭她怎么哭,大家的重点都没放在她身上。   因为有更好看的事儿吸引了他们的视线。傅玉和亲手救了雪容上来,闹成这样只怕不好收场。所有人伸长脖子等着,要看皇帝怎么发话儿。   知薇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赶去屋里看雪容。那时候回自己屋里换了干净衣裳的傅玉和正在屋里给她诊脉,旁边还有彭医婆和腊梅等人相陪。   知薇悄悄站在床边,静静等傅玉和的消息。待到他扶完脉起身时,这才上前道:“大人,雪容身子如何?”   傅玉和专心诊脉没瞧见她,这会儿一见才笑道:“无妨,不过受些风寒和惊吓罢了。我开帖药吃上几日便会好。”   “有劳大人。”   “应该的。”   傅玉和说完自开药去了,知薇留下照顾雪容,叫腊梅送彭医婆回去。一时间屋子里就她和雪容两人。   那边雪容还睡着,知薇便靠她的床头想心事。她想起从前元宵看花灯的时候,皇帝同她说过的话。这年头的女子贞节比什么都重要,像这样湿身叫男子抱在怀里,若对方不肯负责那姑娘就么出家当尼姑,要么想法子自尽,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雪容一心念着傅玉和,若这回他肯点头,由皇帝出面令雪容出宫的话,事情只怕就成了。只是她到了傅家日子怕也不好过,一个妾氏能值什么,那个厉害的信国公世子夫人,哪里容得下她。   更糟糕的是傅玉和还未娶妻,妾氏赶在正妻前头进门是忌讳。她又是宫里出来的,但凡出去按大晋的规矩就要除贱籍。到时候嫁进傅家算是良妾。   一个来历复杂的良妾,没一点家世背景,想要在豪门大院里活得舒坦可不容易。将来妻妾相争拈酸吃醋,这里面的矛盾不比宫里头简单。   唯今之计,也只能看傅玉和对她存有几分心思了。   她正这么想着,傅玉和端着药进来了。她一见他心里就有了想法。按理说这药不该他端来,小安子送来就好,要不还有别的宫女,把下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   可他既亲自送来,是不是意味着他对雪容有那么点意思,那她在这里岂不是妨碍他们了。   但若一走了之也不大合适。他们刚经历那样的事情,风言风语正盛,若再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回头皇帝生起气来就不好看了。   所以一时间知薇立在那里,想不好要不要去接那药碗。   她没说话,傅玉和倒先开口了:“她这会儿没醒,药先搁这儿,回头醒了你再喂她吃。”   “好的,这回真是谢谢大人了。”   “不必客气。”   傅玉和的回话言简意赅,叫知薇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屋子里顿时陷入尴尬的情绪。她想他既送到了药,也该转身出去才是。谁料傅玉和就这么站在桌边,一双眼睛也不知在瞧什么,只是沉默却又不走。   其实他心里也有别的想法。他来送药表面上是关心雪容,实际只是为了见见知薇。他想她大约不会立马走,故而叫人煎了药后亲自送过来。   至于见面后说些什么,他也没想好。他对知薇确实有几分好感,但也不像皇帝那般情根深种。若是没有两家的仇怨,知薇又不入宫的话,他只怕会叫父母去沈家求娶。   可现在他们的身份有了变化,这辈子只怕再难有交集。皇帝那日说要赐婚给他的话,大约只是一时戏言。听闻这些天两人经历许多,虽不知她有没有被皇帝临幸,但想来也差不多了。   难得有一个叫他心动的女子,到最后却属于他人,向来平和冷淡的傅玉和,也少见的有了些情绪和想法。   当真是没办法了吗?本以为两年时光一转即逝,他多少有点机会,却不料皇帝出手太快,抢在了他的前头。   他看着光下倚床而立的知薇,忍不住便开口道:“你如今……可还好?” ☆、第79章 讨好   这话一出,傅玉和自己先觉得不妥,轻轻咳了两声。   那感觉就仿佛知薇从前订亲的对象是他,后来被皇帝强抢入宫,他深怕她受委屈似的。   知薇因对他没别的念想,表现倒还大方:“我挺好的,谢谢大人上次开的药。”   傅玉和点头,却不知该接什么话。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本来挺自然的知薇也被他搞得有些不自在,站在床边进退两难。   他怎么还不走呢,难道是想看雪容?   于是知薇往旁边让了让,露出雪容的脸给对方看,又没话找话道:“也不知她何时才会醒。”   “睡一觉,至多明早便醒了。”   “这次真是多谢大人了。”   傅玉和一挑眉:“你方才已经谢过我了。”   知薇看他那神情与以往不同,向来冷淡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这是极为难得的事情,傅玉和的笑比皇帝更少见,可他这会儿在笑什么呢?   大约是她的尴尬无措叫他看出来了吧。   他们两个虽没什么私情,从前到底有过接触,外头还曾传过那样的流言。虽说皇帝出面给摆平了,再细说起来总是不好。是以她现在一见他就不好意思,加之雪容又没醒,屋子里相当于就他们两个。以皇帝的性子要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正在那儿批折子的皇帝眉头一皱,总觉得有人在念叨自己似的。   他看看窗外天色,已到了用晚膳的时候,知薇却不知跑去了哪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于是便招了马德福来问。   马德福一早就打听好了,笑着回话道:“与沈姑娘从前同住一屋的宫女不慎落水,她这会儿赶去看看,说皇上要用膳便去叫她,她立马就回来。”   这事儿皇帝倒是不知,他只知道方才叫了傅玉和想给知薇诊脉,但却等了半天,再见他来却是头发微湿的模样。皇帝就问了两句,他也没多说,含糊着过去了。   现在看来只怕和落水的事情有点关系。   于是他又叫马德福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听得傅玉和下水救了雪容,又结合他在自己面前的表现,皇帝心知肚明。   他虽出于道义相救,却不愿把那宫女揽进自己家,这才想瞒着自己。   其实对皇帝来说,给不给都无所谓。落水的事情看见的人不多,他有心压也能压下去。只是他有些好奇,傅玉和不愿收雪容,是单纯不钟情于她,还是钟情于另一个人?   皇帝现在真有些后悔当时同他许的那桩事儿,虽说没一口敲定,却是给了对方希望。如今要把这点子希望夺了,他又怕傅玉和有想法。   一同长大的玩伴,皇帝也不想借自己的身份欺人太甚。   他搁了笔在船舱里来回走,突然又问马德福:“傅太医现在人在何处?”   马德福号称包打听,不过一艘船上的事情,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只不过他不大敢说,说了总有陷知薇于不义的感觉。一个女子搞得皇帝与傅太医失和,回头两边都怪罪他,他可是吃力不讨好。   但他这般犹豫已是说明了一切,皇帝都不需再听就想明白了。他傅韫这会儿一定跟知薇在一块儿,甭管边上有没有旁人,见面总是逃不掉的。   皇帝心里升起微微的醋意,却还得强压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冲马德道:“传膳吧。”   马德福心里暗道不妙,壮着胆子问一句:“要将沈姑娘叫回来吗?”   “不必,叫她好好陪陪自家姐妹吧。”   马德福心里的不安愈盛。这几日皇帝一直是与知薇同吃一桌饭的,今天却是不等她要自个儿吃,可见心里是闹了别扭了。   这个傅太医也是,明知知薇是皇帝的人却还牵扯不清,这不是添乱嘛。   傅玉和也知自个儿这般做不合时宜,与知薇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后,就想借故离开。正巧腊梅进来了,乍乍呼呼说着话儿,一见他们两个这样却是愣住了,屋子里的气氛简直糟糕透顶,知薇有种做贼叫人抓个正着的错觉。   好在腊梅心大,一时没瞧出什么不妥,加之傅玉和也迅速离开,她只当对方心系雪容,抽空还悄悄问知薇:“傅太医是不是恼了你我?”   “没有的事儿,你可别乱说。回头传出去雪容还如何做人。今天这事儿她已是够倒霉的了。”   腊梅就撇嘴:“都怪那个绣球,当真是个扫把星,我瞧着她就没安好心眼儿,成天来找雪容说话儿。知薇你可要当心,我瞧她是想针对你呢。”   “我与她不相干,她也拿我没办法。”   “那是儿,你如今是万岁爷跟前的红人儿,她算哪根葱。难得你还记得我们,雪容一落水就来瞧她,可比旁人有人情味多了。”   “什么红人不红人的,我跟你们一样也是当差的,过两年出了宫门大伙儿还能常联系见个面什么的,怎么就能生分了呢。”   腊梅掩嘴咯咯地笑,又伸手捅捅她:“那可未必呢。我是铁定要出去的,不过你嘛……不如你加把劲儿,在我出宫前就步步高升。回头我给你磕头去。”   知薇听出她这是说自己要复位份的事情,笑得推搡她两下,骂她胡说八道。   腊梅却也不傻,转了转眼珠子:“是不是胡说过些时候不就知道了嘛。”   两人笑闹成一团,一时就忘了时间。等知薇想起来的时候皇帝饭已吃了一半,她匆匆赶回去,正准备进船舱,却被马德福给拦住。   他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说皇帝不让人进,叫她在外头等着。知薇心想自己迟了时候,他生会儿子气也正常,等用完膳再进去请罪便是。   谁知皇帝气性还挺大,吃完了叫人把桌子撤了,却是一点唤她进去的意思也没有,一个人窝书房里处理公文,这一忙就是一个多时辰。   这可苦了知薇了,她就站在舱门口,穿堂风一过吹得她直抖。夜里河面上又凉,她干站着不动身子就渐渐冷了下去。害她只能微微跺脚来驱赶寒意。   马德福几次劝她回屋去,她却坚持不肯,生怕一走皇帝更生气。他们两人现在正处于微妙的关系,从前是她不在乎皇帝,对方一心讨好她。   可现在她也在乎了,这个叫她心里渐生暖意的男人,她也不愿意将他的好再踩在脚底下。两人虽未挑明,但知薇已是冲着培养感情去的。既如此有了误解便不能一走了之,总要解决才好。   偶尔也得她哄哄他捧捧他才是,她若一心讨好他,总不会叫他厌恶吧。   但这话却不能同马德福说,她只能扯出点笑意道:“皇上大约生我气呢,我可不能走,回头有吩咐还得赶紧侍候。”   “可这天愈发冷了,你可得小心身子,别给冻坏了。”   话正说着呢,天上竟飘起细雨来。那毛毛雨喜欢到处钻儿,打伞都挡不住,马德福就把知薇往里拉一些:“赶紧进来躲躲,淋了雨可是不得了。”   若害她生病,马德福就要去跳河了。   他们两人在门口唧唧喳喳说话,皇帝哪能不听见。他没想到知薇就在外头,还以为自己冷她一下,按她以往偷懒耍滑的性子,肯定回屋休息去了。   皇帝走到窗边吹了下风,又看外头正下雨,想也不想拿了件猩猩红的斗篷就出去,呼啦一下将门开了。   门口说话的两人皆是一愣,马德福觉得自己一定是年纪大了眼花了。因为知薇方才还在他跟前,可皇帝一出来她便不见了,像是被人一拉,直接就进了里头的屋子。   皇帝随即又把门砰地一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满脸皱纹的马公公内心在哭泣,心道果真还是敌不过年轻姑娘的一根手指头啊。他可是从皇帝吃奶时候起就侍候他的呀。   皇帝哪里管马德福想什么,他这会儿是真生气了。气傅玉和气知薇,但更气自己。从前没觉得她是个死心眼,今天是怎么了?   他把那斗篷兜在她身上,抓住她冰冷的双手,沉声道:“为何不回屋去?”   “奴婢犯了错,想请罪来着。”   皇帝眼睛一瞪,知薇立马改口:“我错了,您别生气了。”   “错在哪儿了?”   “以后再不自称奴婢了。”   皇帝心想她倒挺会顺杆子爬的,这固然是个错,但先前还有更大的错。跟傅玉和说话说得连吃饭都忘了,把他一个人晾那里,着实是可恶。   但一想到知薇在外头吹了半天的风,他又很是心疼:“你在外头站多久了?”   “不久,不到两个时辰。”   “当真胡闹!吃饭没有?”   “还没有。”   “都什么时候了连饭也不吃。朕是怎么同你说的,要你好好吃饭养身子,你全当朕的话是耳旁风不成。看来真该叫傅韫给你开帖药,日日盯着你吃了。”   知薇赶紧求饶:“千万别,我最怕吃药,我以后再不敢这样了。”   皇帝赶紧叫了马德福进来,让他送吃食过来,要挑好的快的。马德福得令飞一般跑了,留下知薇在后头小声呢喃:“其实下碗面就成了。”   皇帝不停地搓着她微凉的手,似笑非笑道:“你先吃,吃完了再合计别的事儿。”   这话怎么听着有股威胁的味道啊。   ------------   于是知薇这顿饭吃得很难受。   虽然没食不知味,但在皇帝目光的逼视下,她还是乖乖吃了一碗饭并许多菜,还有一份甜糕,最后在撑破肚皮的情况下,居然还被强逼着喝了蛊燕窝汤。   到最后知薇起身时眼前发黑,真怕动两下就要吐出来。   皇帝这哪里是养她的身子,根本就是养猪啊。   用完膳后,皇帝叫人沏了茶来,两人便坐下说话儿。皇帝先问了雪容的情况,知薇挑重点的答了:“没什么大碍,这会儿人也不烧。大约是受了点惊吓,太医说明儿早上才会醒。”   “怎么掉下的,当时你可在场?”   “我不在,听说是跟另一个宫女说话的时候不小心,两人都掉下去了。另一个是绣球,她也没什么大碍。”   这两人皇帝都不关心,他只关心傅玉和。   “你见着他了?”   “谁?”知薇明白过来,“您说傅太医吗?我去的时候他正好在把脉。”   “他瞧着可还好?”   “挺好的,他是大夫,肯定知道自个儿该喝什么药。”   皇帝拿起青花瓷蛊抿了口茶,眼睛盯着那两片微卷的叶片子,不经意又问了句:“那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也没聊什么,就是问问他雪容的情况。”   “问得连饭都不记得吃了?”   知薇心想他果然在吃醋,嫌她和傅玉和说太久话了。可她其实是在陪雪容,并不是因为想跟傅玉和套什么近乎。但这么说皇帝肯定不信,于是只能认错:“是我一时心急,没留意时间。因见雪容怎么也不醒,有点担心就多问了两句。其实后来是腊梅来了,非拉着我说闲话儿,这才耽误了。”   “所以朕该罚腊梅才是。”   “您可别啊,您是圣明之君,为顿饭跟个小宫女置气不合适啊。”   皇帝扫她一眼,发现她笑得正欢,那点子气也就没了。其实一想到她在外头吹了两个时辰的冷风,皇帝当真是气不起来。他搁下茶蛊冲知薇招手,示意她到自己面前来。   知薇走到他跟前,皇帝就来拉她的手:“还冷吗?”   “不了,吃了饭好多了,您的茶也香,喝了身上暖暖的。”   “你喜欢回头叫他们给你送一些去。”   “那我可得好好谢谢您了。”   正说着,她感觉手让人一扯,整个人失去控制,直接跌进皇帝怀里。他胸口的肌肉硬硬的,撞得知薇骨头头,刚要抱怨一声,却被对方探头在锁骨处咬了一口。   那感觉又痒又麻,知薇就笑了,打趣道:“皇上这是晚膳没吃肉吗?”   “没吃着,心里难受。”   “那是御膳房的人差事没办好,怎么不上肉呢?”   “上了,你不在朕就没吃。”   “既如此,方才我吃的时候皇上就该吃两口的。”   皇帝觉得她甜腻腻的声音当真撩人,忍不住在方才咬的地方又亲两下:“御膳房做得再好,也不如你的好。”   知薇真是目瞪口呆。想不到皇帝也有这样的一面,从前多么威严正经的一个人,关起房门来调戏人却是变了个模样,荤段子张口就来,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偏偏还理所当然的模样。   仗着自己长得好看,怎么耍流氓都不显得讨厌,叫她也推辞不了。   孙明秀啊孙明秀,知薇当真对他抱有一种复杂的感情。是怪他呢还是该谢他呢,她也迷茫了。   皇帝吃了会豆腐后又问她:“站了两个时辰,腿疼不疼?”   “不疼,这也不算什么。当奴才的这是基本功,两个时辰都受不住哪行。”   皇帝却不这么想,连一分一刻也不想她多站。这些日子她在他屋里当差,几乎都是坐着的,连给他磨墨都在书桌边搬个小几子,坐那儿磨好了他再取过来用的。   没想到今天因一点小事儿,倒叫她吃苦了。   于是他道:“往后别再这么傻。朕若生气你便躲着点,别叫火星头子烧着你。等朕气消了你再来。不过朕也不是坏脾气的人,不是太过分的事儿朕也不会冲你甩脸色。你该知道朕对你的心意的。”   “我知道,您对我一直很好。只是今儿个您这醋吃得有点没道理。”   “怎么,倒是朕错了?”   “您是不是怀疑我跟傅太医有什么啊?”   “不是怀疑。”皇帝将她紧了紧,“傅韫对你有那种心思,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薇还真不知道。她没那么大脸,觉得自己玛丽苏转世,全天下出色的男人都得喜欢她。事实上皇帝会看上她就够叫她奇怪的了。有一阵儿她想不通,总觉得皇帝是眼睛出问题了,要不就是连脑子也坏了,否则怎么会看上她呢。   现在怎么又把傅太医扯进来了?   “您别唬我,那怎么可能呢?”   “自然有可能。”   “您也知道他和雪容……”   “妹有意郎无情的事儿,也不是不能发生。就像前一阵子朕自个儿一头热地栽了进去,你却冷冰冰的,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朕那时不也挺可怜嘛。”   “那不一样啊,您是皇上啊。我那是怕您敬您,不敢……”   “那你现在敢不敢?”   知薇有点发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说两人已好成这样,但那句话终究没说出口。一天没出口她就一天觉得自己还有离开的可能。   这就是那最后的一根稻草。   知薇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难得撒了个娇道:“这不是聊雪容和傅太医嘛,怎么又扯我身上了。皇上您别转移话题,听你方才的意思,傅太医没瞧上雪容?”   皇帝瞧出她的意图却不点破,只点头道:“只怕是这样。他傅韫既心里有你,自不会再钟情于其他姑娘。”   “可是,我跟他不熟啊。”   “朕同你不熟的时候,不也瞧上你了。这与熟不熟没什么关系。朕问过他他也认了,这事儿你不用怀疑。”   要不是被皇帝抱着,知薇真要摔地上了。她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被这样两个男人瞧上。难怪雪容有一阵老怀疑她和傅玉和有点什么,原来她的感觉是真的。   不是别人太敏感,实在是她太愚钝啊。   皇帝说完那话就一直盯着她的脸色瞧,见她愣愣的想是受了打击的模样,便道:“怎么,听了这消息是不是后悔从了朕?”   “没有,怎么会呢。”   “当真不后悔?你如今也不过一年多就要出宫,若不与朕有所牵扯,他日出宫后或许傅韫会上门求娶。这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哪里是什么好事儿,简直再糟糕不过。皇上您忘了当初沈家跟傅家的那些事了,不说别的,傅太医的父母定是瞧我不顺眼,兴许还恨着我呢,又怎么会许我进门。”   “若傅韫想要,他们多半会妥协。”   “即便如此,这日子也是难过。婆媳关系本就难处,若婆婆恨着媳妇儿,往后这家可是鸡飞狗跳没个安宁了。我这人本事不大,这么复杂的事情处理不来,哪里会觉得后悔呢?”   她是认真在说跟傅玉和不可能的原因,可听在皇帝怀里却又有另一种理解。她不后悔这叫他欣喜,但凡她愿意点头跟着他,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叫她受一丁点委屈。   只是这话儿今夜先不挑明,最近这进展已是飞速,皇帝对此相当满意,怕再逼得紧反而要吓着她,倒不如慢慢来得好。   知薇身上淡淡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子里,叫他难以宁神静气。想想都这个时辰了,也该干点别的了。于是他便道:“今日你迟了晚膳,不管是为了谁,总要补偿朕一番才是。”   “您要我做什么?”   “叫人打水,侍候朕沐浴。”   知薇心想果真是逃不掉啊,看来他从前说的都是真的,四个贴身侍女要轮流侍候他洗澡。虽说这在帝王之家不算什么,皇帝碰过的女人也有不少,后宫里还养着一堆呢。但那些隔得太远见不着,薄荷那几个却是日日见的。   眼下她帮皇帝洗澡,少不得要幻想她们几个是怎么侍候的,到时候吃醋在所难免。想到那刺眼的画面,知薇就满心不高兴,咬着唇道:“这我不大会,要不皇上叫别人来吧。”   “怎么,如今朕说话已是不管用了。差你做点小事儿也推三阻四。”   皇帝起身放开他,自个儿出门去叫小庄子进来准备。很快太监们就抬了浴桶和热水进来,手脚麻利安排妥当,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知薇站在角落里,又是委屈又是难受。怎么就这么容易吃醋呢,不过洗个澡而已,这道坎她竟一直迈不过去。   她果真还是个现代人,受不了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有染这种事儿。   皇帝一转身瞧见她这个模样,刚硬起的心又软了下来,过去抱住她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就这么不愿意帮朕洗个澡?”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想着别的女子也是这么侍候朕的,心里就不舒坦?”   知薇很不好意思,勉强点了两下头。   皇帝得了这个答案心里愈加欢喜,直接打横将她抱起,径直往卧房走去。 ☆、第80章 蠢货   知薇觉得皇帝笑得很不怀好笑。   从这笑容里,她似乎品到了点什么。真像皇帝说的那样,贴身宫女要给他洗澡吗?她是不是被骗了啊。   答案很快揭晓。皇帝一直将她抱进净房才放她下来,随即示意她给自己脱衣。   知薇听命上手,先给他解了外衣。等手刚碰到里边的中衣时,皇帝突然抓住她的手,低沉地笑了两声。   “你是不是不乐意薄荷她们侍候朕沐浴?”   他捏手的时候力气略大,知薇有点疼,就挣扎了两下。挣扎的结果是对方放松了一点,人却凑得更近了。   “朕问的话,你听清了吗?”   “听清了。”   “那怎么不回答?”   “能不能不答?”   “好,不答也成,点头或是摇头都可以。你总要给朕一个答案才是。你不喜欢她们侍候朕,是不是?”   知薇心里的醋坛子早就打翻一箩筐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重重点了下头。她确实不喜欢,而且非常不喜欢。   “好,那以后朕跟前就不要她们侍候了,全由你来可好?”   知薇看着他,喃喃道:“那以前……”   “从前的事你也计较,你还真是个大醋坛子。”皇帝将她的手搁在胸前,吩咐道,“替朕脱了。”   脱了这件可就光了。知薇红着脸抖着手,费了半天劲总算把衣裳剥了下来。她不敢看皇帝赤裸裸的胸膛,只能撇开头盯着那桶洗澡水看。   水气蒸腾氤氲,慢慢堆积到舱顶上,小小的净房如同仙境一般,气氛真是不错。   皇帝也在这时开口,说出了事实的真相:“朕没有让女人侍候沐浴的习惯,从前都是太监们出手。不过从今往后这差事就交给你了,你别让朕失望。”   知薇正看水蒸气呢,听得这话回过头来,一脸意外:“真的?”   “君无戏言。”   “那您从前还说……”   “朕可没说过,你自个儿误会的,不要怨朕。”   搞半天是让他耍了啊。知薇气得不行,下意识抬手要打他。一想到他是什么人,拳头收在半空中不动,样子有点滑稽。   皇帝却很大方,抓着她的手腕往胸前撞:“成,你要打便打。朕是不怕疼,就怕你这小拳头回头打疼了,又要找傅韫开药。”   “您也太狡猾了。”   “你这般难弄,朕不耍点心眼怎么成。一开始是朕轻敌,倒叫你称心如意。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当什么宫女,踏踏实实留在朕的后宫,也省得朕这些天来日日头疼。”   话虽如此,但知薇当宫女后的日子其实挺有意思。那种不属于自己需要付出需要努力更需要追逐的生活,是皇帝从前没有过的。若她还是个贵人,整日里待在宫廷之中,或许早就被磨得没有棱角,也同那些人一样勾心斗角争执不休。那样的她也就不可爱了。   知薇拿皇帝没办法,觉得他是耍赖的祖宗,自己完全说不地他。而且她那手就贴在对方的胸口,比脸略深一些的肤色像打了蜡似的,竟有点反光。男人健美结实的胸膛微微起伏,带着无声的挑逗与刺激。   知薇觉得,自己的血都要沸腾了。再这么下去,她直接就要被煮熟了。   皇帝也有点难耐,又把她的手拉到下面,想叫她帮着脱裤子。结果知薇误会了,以为要她拿手帮他干那样的事情,惊叫一声连连后退,一不小心还打翻了旁边的小凳子。   “你慌什么,叫你帮朕脱两件衣裳,你就吓成这样?”   “不、不是的,我没害怕。”   “还说没有,都写脸上了。你刚刚是不是想岔了?”   “没有!”知薇恼了,悲愤了叫了一声,怒道,“裤子您自个儿脱吧,我要出去了。”   “说好了帮朕沐浴,一滴水没淋就要走?”   “您这是在欺负我!”   知薇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皇帝却一直只是笑。笑过后上前轻抚她脸颊:“好了,是朕不好。朕不脱了,就这么进去洗。你帮朕擦擦背可好?”   这个勉强能接受,知薇忍着巨大的羞涩点头应下。   皇帝就这么穿着裤子进了浴盆,露出光溜溜的背来叫她洗。知薇拿了搓澡的巾子沾了水,一遍遍给他擦背。她擦得仔细又小心,力道不轻不重十分舒服,皇帝就想早前怎么没发现她这手艺,真该一早调她到身边来才是。   知薇洗了半天后背也没别的动静,皇帝不由失笑:“你不会打算花一个时辰就洗朕的后背吧?”   知薇满面通红,心知他不怀好意。不知怎的心里也起了点倔劲,不愿让他看笑话。于是强压下扑通乱跳的一颗心,绕到前头来洗胸口。   洗的时候她不敢睁眼,只凭感觉乱来。但再怎么小心翼翼手还是会不自觉地碰到他的皮肤。那皮肤沾了水之后更滑了,简直是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   知薇真心觉得当皇帝的贴身宫女太难了,工资高不高且不说,这钱挣得就不容易。尤其是上司还是个见天想着占女员工便宜的登徒子,她觉得自己未来这一年多的日子,可真要难过死了。   她一想事情就容易走神,手就不知道摸到哪里去了。只觉得洗着洗着碰到了一点东西,硬硬的小小的。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又拿着巾子擦了几遍,一直到皇帝忍受不住,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够了。”皇帝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破功,声音已有些支离破碎,若刚才不及时出手,只消知薇再摸一下,他就要在这里把她给办了。   她怎么总是有意无意就挑起自己的情绪。   知薇睁眼看他:“怎么,是不是我弄痛你了?”   是痛,但不是这个地方痛,痛的地方在别处,而且痛得不轻。   皇帝不跟她废话,一伸手勾住她的脖子,拉近了就亲上去。边亲边道:“别看。”   知薇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乖乖闭上眼睛。只听轻微的水声哗哗的极有节奏,像是有人在滑水一般。她想皇帝是在自己洗澡吗,可若那样又为什么要亲她?   一直到最后她感觉皇帝似乎轻轻咬了她一口,嘴里像是还轻哼了一声,这才灵光一现明白过来。   当真是太羞耻了,他们两个虽说没有夫妻之实,但很多时候做的那些个事儿,却比正经夫妻还要出格儿。   她敢肯定在这大晋,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夫妻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大家都特别规矩,哪像皇帝那样,怎么动不动就要发泄啊。   他就不能忍着吗?   皇帝若知道她的想法定要气晕过去。一开始呆头愣脑的乱碰乱摸,把人弄得情绪上来了还要叫他忍,他若忍得住那当真是圣人了。   不过皇帝还是极有原则的一人,事情办完之后不愿叫知薇为难,便松开她的唇,哑着喉咙道:“你先出去吧,朕自己来,叫人再弄盆干净水来。”   知薇看他眼底通红满头大汗,心知他也是忍得辛苦,于是不敢继续待着,一溜烟儿就跑了。   看着她仓惶逃走的身影,皇帝笑得有些无奈。这水是脏了没法儿用,他也就没再洗,从水里出来后只披了单衣等着。待太监们换了盆和水后,才胡乱又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夜已深,知薇等得久了有点倦意,坐外间书房里支着脑袋睡着了。皇帝走过去蹲在她身前,细细地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最后轻轻叹息一声,又转身回了净房。   他觉得自个儿最近是真来越不对了。看来得改变南巡计划提早回宫才是。否则在外头为她身子着想不能碰她,到头来受苦的全是自个儿。   后来知薇被他叫醒,由小庄子送回了房。要说这小庄子如今对她真是比从前愈加尊敬,除了没朝她下跪之外,一切都是比照着娘娘来的。知薇被他搞得很尴尬,转念一想又不能怪人家。谁叫她跟皇帝不清不楚的,也该让人误会。   或许那也不是什么误会。她隐隐觉得皇帝应该不会放自己走了,哪怕她再拒绝他也会留下她。可这些天他除了亲她之外,也没有别的过分举动,一直没叫她侍寝,甚至没让她帮他做那个事情。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是放长线钓大鱼,还是觉得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玩玩也挺好的?   知薇一声叹息,觉得自己把快把自己给折腾死了。   南京到苏州路程不远,又赶上顺流而下,没几日功夫便到了。因苏州没建行宫,这一回他们便借住在了江南总督冯仲卿的家中。   冯家一家老小皆搬去了后头的小院住,丫环奴仆太多住不下,就另租了地方安置,把个偌大的宅子全让给了皇帝,以示忠心。   知薇还跟扶桑一个屋,住得离皇帝极近,不过几步路的事儿。扶桑沾了她的光,一时间倒也跟着见了皇帝几面。   不过她如今倒是想通了,一心只想出宫,对皇帝的那点绮思全给压了下去。   可她这么想别人不那么想,看到薄荷和冬青眼里,倒慢慢的觉出她跟知薇是一道儿的感觉来。   尤其是冬青,上回找她算计沈知薇就叫她糊弄了过去,这一回便想再找她聊聊,总要查明是敌是友才是。   若扶桑当真倒戈,她必不会手下留情。   ------------   某天下值的时候,冬青见着扶桑,就把她叫进自己屋子里。   屋门一关她往门上一靠,盯着她冷笑:“扶桑,你如今是攀上高枝儿,不把姐妹们放在心上了,是不是?”   那边薄荷正在沏茶,听到这话数落了她两句:“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与扶桑这么多年相处,你不可怀疑她的人品。”   “她现在跟沈知薇打得火热,恐怕早就将木槿忘得一干二净了吧。你可知木槿如今在做什么?”   扶桑看她一眼,神情自然:“不知道。”   “我知道。前两天还见着她,穿着粗布衣裳在厨房后院劈柴来着。人是瘦得脱了形,那一双手也满是伤口,又红又肿。我看了当真可怜。”   扶桑不说话,心里却是冷笑。当初木槿出事的时候,只有她冒险为对方说了句话,可曾见她们几个说过什么。一个个明哲保身,风头过后竟又来指责她。   她强压下怒气轻声道:“木槿如今的处境想来必不会好,可皇上还在气头上,连你我三人都不怎么见,就算要为她求情眼下也不合适。这你该知道的。”   “我不怪你没为木槿打算,但你整日里跟沈知薇混在一起,这又怎么说?”   “一同当差,偶尔总要撞见,谈不是上混在一起。更何况我和她共住一屋,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即便真要对付她,也得让她放松警惕才行。”   “哦,这么说来你有对付她的法子了?”   “并没有。”   “那你还在这里……”   薄荷打断冬青的话头,拿了杯走到扶桑跟关:“你先喝口茶润润喉。冬青你也别急,办法总要商量才有,你发脾气有什么用。扶桑,今儿叫你过来也不是非要你想出个章程来,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怎么想,木槿这仇报还是不报?”   “仇是要报的,但也要小心谨慎才行,我们三人再不能有人出岔子栽进去。我知道你们的想法,想让我借着一屋住的机会陷害她一二。这我不是没想过。但万岁爷是什么人你们也清楚,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咱们的雕虫小技怎么瞒得过他的眼睛。若我真做了什么,皇上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牺牲我一个倒也罢了,只是白费功夫伤不到沈知薇一根毫毛,这样的牺牲有什么意义?我在,至少能当个眼线,注意她的一举一动,这样总比瞎猜来得强些。”   扶桑说话慢条斯理,倒挺有说服力,至少冬青不像方才那般激动,表情有些许松动:“那咱们怎么办,皇上眼看要临幸她,若等她承了宠封了娘娘,咱们就再没机会了。”   薄荷看着扶桑:“当真没什么破绽吗?比如她和傅太医……”   “一点儿没有。我瞧着她心里也是有皇上的,哪里会跟傅太医乱来。每回她从皇上那个回来,脸上总是一片红霞,只怕就如冬青说的,离封妃也不远了。”   “这个狐狸精!”冬青气得一拍桌子,咬牙切齿。   薄荷上前来劝她:“算了,在这儿生气也没用。既然咱们动不了她,不如想想办法借刀杀人可好?”   这话一出另外两人眼里都冒出光来,齐齐看向薄荷。薄荷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邪性,缓缓吐出三个字:“冯玉贞。”   这冯玉贞可是最近的一个话题人物。她本是江南总督冯仲卿的一个庶女,家中女儿排行老五,是冯仲卿最宠爱的妾氏所生。   要论美貌,这冯玉贞在总督府称第二,便无人能称第一。全因她那个娘有些倾国倾城的脸,将那一副美人胚子悉数遗传给了女儿。   冯玉贞虽说是庶女,但因长相出众自小便被娇惯,连冯仲卿也格外宠她,过得竟是不比嫡姐妹们差。   这样的出生却生得这般美貌,时间一长便有了勃勃的野心。要照前头几个庶姐的婚嫁来看,她大约也挑不上多好的人家。要么是高门大户嫡子的续弦,要么就是庶子。想嫁嫡子又要当元配,那对方家世背景就在差两个档次。   可她生得这般美,哪里肯屈居人下,一直想着要跟自己的嫡姐四姑娘较劲儿。四姑娘比她大一岁,已说了京里高平候家的嫡长孙,转眼就要出嫁。   自打这门亲事定下来后,这个冯玉贞便是坐立难安,生怕嫡母给自己小鞋穿,于是想着法儿要赶在前头定下一门好亲事来。   可她娘于受宠也就是个姨娘,老太太那里虽对她不错,可也没有越过嫡母给她说亲的道理。于是冯玉贞只能另辟蹊径,把主意打到皇帝头上去了。   她其实一早就想过进宫,觉得以自己父亲的官职和她的品貌,受宠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皇帝清心寡欲,除了登基后三年选过一次秀女外,就再没听说要往宫里送人了。   女儿家年纪不等人,她不能一直拖着不嫁,赌哪天皇帝再选秀。也算是她运气好,正巧碰上皇帝南巡,又住进她们家里,这可不就是天下掉馅饼的好运气嘛。   于是冯姑娘就有了别的想法。   皇帝不选秀,她可以自己送上门啊。虽说年轻姑娘有矜持,可为了往后荣华富贵,她也是拼了。   要说还是冯姑娘的娘害了她,那个传说容貌绝色的宋姨娘脑子并不大好使,把个女儿教成了和她一样的蠢货。她当年能当姨娘,也是走了这条捷径,趁着夫人怀四姑娘的时候爬了冯大人的床,一朝珠胎暗结这才鱼跃龙门。   于是在她看来,女人怎么上位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若女儿入了宫有了出息,以后说不定能给自己挣个诰命当当。   当然这都是她发昏时的想法,她完全忘了即便冯玉贞能当皇后,这诰命也还是冯夫人的,哪里轮得到她。   不管怎么说,皇帝还没到苏州的时候,母女俩已定下了这条计策。   皇帝来了之后按例也见了见冯大人的家人,宋姨娘虽没资格得见天颜,冯玉贞却是混在姐妹堆里,远远也瞧了皇帝一眼。   只这一眼就把她的心一下子抓住了。她原先只听说皇帝年纪不大,却不料长得这般好,连她这一向自认容貌天下第一的人也忍不住心肝发颤。   皇帝的好和女子的娇媚是不同的,带着帝王特有的霸气,是那种一眼就能抓住女人心的好。   冯玉贞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长这么大连正经男人也没见过几个,几时碰见过像皇帝这样的男人,当下就被迷得不行。回屋找了宋姨娘一合计,就想着要爬龙床了。   可皇帝的床哪是那么好爬的,又不是冯大人那张破床。事实上冯玉贞想要进入前院都非常困难,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她稍一越雷池就会被人拦回去。   头两次她借口拉了东西在从前的屋子里,守门的嬷嬷看在冯大人的面子上放她进去,一路陪着送她进了自己的院子,拿了东西立马走人,半刻也不许耽搁。再往后这法子可就不行了,对方不吃她那一套,同为女人谁会拿正眼瞧她,害得冯玉贞只得另想法子。   只是她这两回的“壮举”已是传遍了冯家大宅,不仅后院的姐姐妹妹们知道,皇帝身边的宫女也都知道。甚至有一回不知谁碎嘴说笑,被路过的皇帝听见了。   当时知薇也在,一听她们说还仔细想了想,到了屋里就同皇帝道:“那个冯姑娘我有点印象,长得是真漂亮,皇上喜欢那样的吗?”   皇帝抄起手里的书就要往她头上砸。当真越来越不像话,连自己都敢调侃来着。他一心向她她却拿别的女人来恶心他。   那个冯什么,他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记住。   知薇见他要打,作势挡了挡,向皇帝求饶道:“我随口一说,您别当真啊。”   “若朕真的当真了,你该如何是好?”   “您要真喜欢我也没办法,冯姑娘想见您一面,我便帮她牵线搭桥,总要叫她如愿才好。”   皇帝放下手里的书,拿起桌上的笔蘸了点墨就往知薇脸上涂。对方躲避不及,脸颊上被涂了长长的一道,当即就叫了起来:“您这是干什么,哪有这么闹的,回头我还怎么出去见人?”   “这样才好,有人问起朕便告诉她们,你这是打翻醋坛子跟朕闹,叫朕给罚了墨刑。”   知薇不理会他,拿了铜镜在那儿照,想试着擦掉那痕迹。可墨迹越擦越多,搞得脸上黑乎乎一片。她也是爱美之人,哪受得了这个,气得又想找皇帝理论。   皇帝看她这么在意,索性拉了她进净房,打了水绞了帕子给她擦。   这可是天字第一号的恩典,估计阖宫上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享过这样的待遇。知薇本来还被那冯玉贞搞得有点心烦,这会儿全然烟消云散。   于是她想女人啊当真是麻烦,还是不要动情得好。一旦看上某个人,占有欲竟也不比男人差。她从前那么洒脱的一个人,现在却为点捕风捉影的事情争风吃醋,当真没意思透了。   所谓男色害人,说的就是皇帝这样的吧。 ☆、第81章 机会   黄昏时分,冯宅后面的小院子里,从后门出来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她悄悄掩上门,整了整衣衫,抬头看看天色,很快便没入了嫣红的晚霞之中。正值卯初时分,家家户户忙着做晚饭,她却只垫了几块点心,循着既定的路线快速向前走着。   冯玉贞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着男装悄悄溜出府里,心里多少有些害怕。又怕丫环不成事儿,她便听了姨娘的话,一个人出来。   她瞧了瞧自己这身打扮,略微有点嫌弃。毕竟是男儿装,穿在身上总嫌别扭。可是没法子,为了亲近皇帝她必须这么做。   廖嬷嬷说了,皇上这会子会出门,大约要去望山桥一带儿游玩。廖嬷嬷的意思是最好装成男子出门,避过旁人耳目更好。若大喇喇以女儿身的模样接近对方,事情万一不成连个退路都没有。   毕竟女子当街勾搭男子,传出去她这辈子便毁了。   冯玉贞和宋姨娘一合计,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定要抓住了。一来搏个好前程,二来也叫这些天笑话她的那些人闭嘴。   她揣着一颗紧张的心,用力做了几下深呼吸,不顾一切朝目的地走去。   成与不成,在此一搏。   六月的苏州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黄昏时分望山桥边还热闹着,游河的卖货的,人来人往跟开庙会似的。   皇帝听闻此处热闹,特意带了知薇过来瞧新鲜。知薇一开始本不想出门,孙明秀的事情害她有了心理阴影,总觉得一出门就要出事儿。   但她也挺想和皇帝独处的,关屋子里说话儿容易擦枪走火,皇帝最近看她的眼神总透着股凶光,就跟野兽看猎物似的。   出来玩就没这个顾虑,他可是谦谦君子,哪会大庭广众对她做什么。两人边走边聊,间或买点苏州特产小吃,从豆腐干到海棠糕,甜的咸的吃了一肚皮。   皇帝笑话她贪吃,知薇却是振振有辞:“人生在世不过吃喝二字,我可没您这么大的胸襟,每日吃饱喝足睡个够便成了,其他的杂事儿一桩也不愿多想。”   “那还不简单。”皇帝说着凑近到知薇耳边,略带笑意道,“过些天跟朕回宫去,朕好饭好菜养着你,你每日睡到日上三杆,想什么时候起便什么起,如何?”   “那敢情好,过得如米虫一般,每月还有银子拿,哪里去寻这么快活的日子。”   “你若喜欢朕叫你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不过你得替朕做一桩事情。”   “什么事儿?”   皇帝趁四周没人注意,凑过去冲着知薇的耳垂咬了一口,蛊惑的声音瞬间传进她的耳朵里。   “你得替朕生个小皇子才成。”   知薇被那一下咬得浑身酥麻,腿软得差点跌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摸着发烫的脸颊,故作镇定道:“那可不成,我是男子可生不了孩子,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皇帝抬手敲敲她额头:“顽皮。”   知薇真没料到皇帝胆子这么大,当街跟自己嘻笑打闹毫不顾忌。要知道她现在可是个男人,这看在别人眼里不成事儿。   正巧两人走到了望山桥上,知薇想起刚才路过的一个摊子,便冲皇帝道:“您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盘龙心。”   “我陪你去。”   “不用不用。”知薇一心想跟他分开一会儿,心平复乱糟糟的心情,“您就在这桥上待着,我去去就来。您要不放心就叫莫侍卫跟我一道去。您瞧眼前这景色多好,您费点心做首诗出来,回头念给我听听吧。”   皇帝对这提议不置可否,想了想叫过莫仁杰,让他陪知薇去桥下买东西。他自个儿就留在桥上,想着该做首什么样的诗应这个景儿。   身后不远处的冯玉贞,紧张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跟了皇帝一路,心道廖嬷嬷说得没错儿。果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宫里出来的人也这般贪财,她咬牙给了五十两银子,对方就把皇帝的行踪一五一十全说了。   正巧皇帝身边跟着的那人走开了,此时正是她最好的机会。   想想荣华富贵,冯玉贞再不犹豫,假装路过般上了桥,走到桥中心的时候抬头见着皇帝,立马露出吃惊的表情。   她三两步就想上前,结果一个人影从旁边闪出,拦住她的去路。她不由一愣,不明白这人是谁。   皇帝看了一眼那个京州卫,又看冯玉贞这么身打扮,心下有几分了然。她这是打听到自己喜欢叫知薇女扮男装,于是也弄了差不多的装束东施效颦来了。   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冯仲卿看起来不是个蠢人,怎么教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来。   皇帝有心看她耍什么花招,便挥手叫那京州卫下去,忍着不适放任冯玉贞上前来行礼。   “臣女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她声音不大,甜得发腻,幸好桥上人不多,否则当真要叫人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皇帝扫她一眼:“你一个人出来,身边不带个侍候的?”   “臣女贪玩换了男装出来,皇上回头见了臣女的父亲,千万别同他说啊。”   皇帝心想她这撒娇的功夫倒可以叫知薇跟着学学,也不知她师从何人,竟能练得如此炉火纯青。只可惜心眼儿不正,娇撒得再好也没用。   两人就这么站在桥头搭讪,没料到身后一个人提着灯笼慢慢走了过来。   傅玉和远远瞧见这情形,不由收了步子。他今日出门去见一个定居苏州的传世名医,只为向人讨教一二。没料想回来的路上竟撞上皇帝和知薇。   他离得有点距离,那冯玉贞又是女儿身形男儿打扮,乍一看跟知薇极像。傅玉和见了便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还是索性绕点路儿,不要打扰二人才好。   那女子终究不属于他,同皇帝一争高下的想法也不过转瞬即逝。   可他心里又不愿就这么走掉,只怔怔地盯着二人瞧。两人正说着话儿,突然间变故徒生。“知薇”像是被过长的衣摆绊了一下,皇帝便伸手去扶她。可不知怎的竟没扶住,她便整个人翻过桥栏,扑通掉进了水里。   那情景看得傅玉和脑里一片空白,也不知什么时候手里的灯笼已被扔在一旁,他三两步上前去,抢在皇帝前头跳入水中,不顾一切去救人。   知薇刚买完盘龙心回来,听得有落水声便抬头看,正巧看见傅玉和飞身入水的画面,惊得目瞪口呆。   皇帝也被这一幕搞得莫名其妙。这个冯玉贞当真烦人,搭讪不算还妄想拉拉扯扯。皇帝不耐烦应付她,正巧她衣裳过长,上前的时候踩着衣摆身子打晃,皇帝假意伸手去扶,实际却是用力推了她一把,直接把她推入水中。   在他看来,这种献媚邀宠的女人就该吃点苦头长长教训,真当他是昏君不成,什么香的臭的都敢往他床上爬。   皇帝平生最瞧不上的,就是冯玉贞这种货色。   他本想让她在水里泡一会儿,再叫个会凫水的婆子去将她捞起来,回头将人往冯仲卿面前一送,叫他好生管教女儿。却不料傅玉和从旁跳出,将人给救了起来。   知薇把盘龙心往莫仁杰手里一塞,匆匆忙忙上桥来,冲皇帝道:“怎么回事儿?”   皇帝装得特别无辜,摇头道:“我也不知。”   可怜傅玉和将冯玉贞当成知薇,费了半天劲儿才把人拉上岸,带着一身水从河岸边上来时,一眼瞧见站在皇帝身边的知薇,整个人顿时愣在那里。   他又回头去瞧另一人。那人跟知薇一样穿了身男儿装,但因帽子被水冲走,露出一头乌青长发来,显然也是个女子。   傅玉和多么聪明一人,立马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也救错了人。这当真是祸从天降,他这般与人在水里接触将人救上来,回头这姑娘的父母若寻上自己要他负责,他岂能一走了之?   平生做事谨慎周全的傅玉和,第一次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   皇帝还算仗义,并未落井下石,尽管他一定瞧出了他的意图,却还是立马叫人给他送了干净衣裳过来,又叫了几个婆子处理了那个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女子。   傅玉和擦去脸上的水渍,意味深长看了知薇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知薇是最不清楚状况的人,她甚至不知道傅玉和救的那人是谁,眼见他们都走了,这才问皇帝:“方才怎么了,到底是谁落水?”   “冯玉贞。”   “怎么是她,她怎么那样一身打扮?”   “如果我说她打扮得同你一样想要引诱我,你信不信?”   知薇不由皱起眉头:“当真如此,那她也太大胆了?现在怎么办,会出事儿吗?”   “傅韫路过此地,怕是将她当成你给救了。眼下冯玉贞被人送回冯府,这事情却不会就这般了结。你也该知情况会怎样吧。”   知薇想想冯玉贞那整日里不安分的样子,又忆起方才傅玉和看自己的复杂眼神,突然明白过来。   “难道皇上要叫傅太医娶那冯玉贞?”   -------------   冯玉贞落水事件的后续,可谓是一波三折。   刚开始冯家打听到救人的不过像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就想把这个事儿掩饰过去。冯仲卿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但凡儿子女儿,皆是他往上爬的棋子。儿女的婚事自然要千挑万选,不管旁人怎么想,总要为自己谋点好处才是。   冯玉贞虽说是庶女,可那容貌当真无双,不用她来联姻岂不可惜。他找人问清了那天的情况,知道玉贞是着男装出门,就想着事情还在转圜的余地。只要不闹大没人乱说话,保全女儿的名声也不算太难。      毕竟苏州还是他的地界儿,封个把嘴不在话下。   那负责打听事儿的底下人又说,说救人那男子身上闻着有股子药味儿,想是个大夫。这下子冯仲卿便愈加不满了。   他若是个读书人,好歹还有功名可考,要是个治病救人的,这辈子除了跟药材打交道还能有什么大出息。指望他混进太医院,那得猴年马月。而且听说那人年纪不大,冯仲卿推断他可能连个坐堂大夫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个在药铺打杂的伙计。   他的女儿怎么能嫁这样的人。要说冯仲卿其实也有把女儿往宫里送的想法,宫里多个人多个帮手,替他在枕边吹吹风,回京高升乃至入阁也不是难事儿。   正巧这回皇帝住他家,前后召见了他好几回,他就寻了机会跟皇帝暗示了几句。   可对方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没这意思,反正不接话茬儿,搞得冯仲卿七上八下。生怕早就失了圣心,皇帝瞧不上他。   入宫的事情还没个眉目,又出来落水这个事儿,愁得冯大人焦头烂额。倒是冯夫人听说对方是个弄药材的,心里头高兴,觉得这个碍眼的庶女可算是有去处了。   冯玉贞的婚事一直叫冯夫人头疼,高不成低不就的,她还心比天高,妄想着越过四儿嫁进高门。冯夫人恨透了宋姨娘当初趁自己有孕时勾引自家老爷,又恼她这些年与自己争宠,岂能容冯玉贞嫁得好。   可若挑得太差老爷必定不依,正也在发愁时,天上掉下个俏郎中的,立时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于是冯夫人十分积极,到处叫人打听那天救人的小伙子,一心要召他为婿。结果底下人办事当真麻烦,没多久就给打听出来了。   可这结果叫人大吃一惊。那家丁先知会了夫人身边的婆子,把傅玉和的身份粗粗一说,一转身又去找冯老爷邀功,想讨几钱银子喝酒。   冯仲卿一听救自己女儿的竟是信国公世子家的嫡长子,惊得下巴都快掉了,立时心花怒放,真给了那家丁几钱银子,随即就去跟冯夫人商量。   这下子风水轮流转,轮到冯夫人不高兴了。她真恨自己多事,也恨那家丁多嘴。没能想到一个年轻人竟有这么大的来头。听说那傅玉和不仅出身显赫,跟皇帝更是自小一起长大,有过命的交情。   若将冯玉贞嫁进信国公府,岂不是连她亲生的四丫头都要被比下去了。   高平侯府又怎么能跟信国公府相提并论呢。   冯夫人一百个不高兴,却拗不过丈夫的心思,只得先备了几样看得过眼的礼物,让丈夫带着去见傅玉和,说是要谢他救女之恩,实则就是逼婚的意思了。   这消息传得飞快,薄荷等人第一时间就都知道了。这下子她们可都傻眼了,连扶桑都深感意外。   她们聚在屋子里聊这个事情,越聊越心痛。冬青在三人中嘴最快些,当即就恨恨骂道:“这个该死的冯玉贞,本想叫她去勾引万岁爷,好跟沈知薇争风吃醋。没成想竟这般没用,那么好的机会都抓不住,竟会掉进水里。你说她掉就掉了,怎么就叫傅太医给救起来了,当真气死我也。”   傅玉和在这些宫女的心里,有着很不一般的地位。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打算,初入宫时一心盼着得皇帝的青眼,能一步登天坐享尊荣。慢慢的发现这不过是痴人说梦后,就又将主意打到了傅玉和头上。   她们这些人都出身官家,从前在家也是小姐来着。想着出宫之后踱了那么层金,说起亲事来也能比从前高一头。有些不自量力的就开始打信国公府的主意。   傅玉和这样的人才,姑娘们看着没有不喜欢的。尤其是扶桑,她既一心准备离宫,自然也想过后路。傅玉和也是她肖想的对象之一,不管成不成,眼下听得他竟有可能要娶冯玉贞,心里自然难过异常。   于是她看冬青薄荷便愈加不顺眼。   当初出主意让冯玉贞胡来的就是薄荷,而事情都是冬青去办的。比如透过某个嬷嬷将皇帝的行踪透露给冯玉贞,又出主意叫她做男儿打扮。   当时算计的时候洋洋得意,想不到最后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扶桑真心后悔和她们搅和在一起,这些人心眼既多出手毒辣,倒还不如沈知薇那个傻瓜来得好相处。   算计了这么些年,扶桑也累了。   那边冬青还在兀自后悔,生怕冯大人得理不饶人,非逼着傅玉和娶自己女儿。   堂堂信国公世子的嫡子,怎么能娶个庶女呢。说出去真要叫人笑掉大牙。   可她们没想到,冯仲卿竟真是这么想的。他提了夫人备好的礼物去寻傅玉和,先是一番寒喧,谢过他救女的大恩大德。然后话过三旬就把真实目的给透露了出来。反正不管怎么说,傅玉和碰了他女儿的身子,毁了她的清白,这个责任总是要担的。要不然叫他的玉贞往后怎么活?   傅玉和早已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又成了往日里那个不苟言笑的神医模样。冯大人话说得再好听,意思也很明白。但他又岂是那种会轻易屈服的人,别说他心里已有旁人,就是没有人,也断不会娶一个妄图引诱皇帝的女人。   那样的女人,就该送进庵堂青灯古佛一辈子才是。   于是他就跟冯大人打马虎眼儿:“大人当真客气,大人之女在下从未见过,又何来救她一说。”   “傅大人这是健忘了,前几日在望山桥边,大人不是……”   “哦,您说那一回。在下那日确实救了一人,不过是位公子。大家皆为男了,我救他一命也不图他回报,此事就这么过去便好。大人虽为百姓父母官,却也不必如此客人,救人乃傅某本分,并不图什么旁的。”   冯仲卿一听就明白了,这是不打算负责的意思的。不过说起来也是,这事儿他叫人压下了,坊间并无传闻,现在傅玉和咬住不松口,他也不能闹大。万一他真的不肯,女儿名节毁了就更难嫁了。   可就这么咽下这口气,冯仲卿也是不愿。思来想去唯有冒险,将这个事情捅到了皇帝跟前,求他为自己做主。   他哪里知道皇帝那天也在现场,就是他亲手推冯玉贞下水,又是亲眼目睹了整个救人过程。皇帝打从心里厌恶冯玉贞,待冯仲卿说完整件事情的经过,便开始挑刺儿:“你这女儿也当真大胆,装成男子出门不说,竟不带一个随从。闹到如今这样,叫朕怎么处置,当真是任性妄为。”   冯仲卿吓得扑通一声跪倒,抖得跟风中的落叶似的。这事儿确实是玉贞不对,想来傅玉和也是见她男儿打扮才出的手。若知她是女子,恐怕并不会理会。   可现在事情出了,他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先是连加磕头自请有罪,到最后又是老泪纵横一副心疼女儿的模样。皇帝叫他弄得好气又好笑,只得先把他劝走,随即又叫了傅玉和过来。   这是落水整件后,君臣两人头一回见面。皇帝倒没什么,傅玉和却是一脸的不高兴。他总有种自个儿叫人算计了的感觉。虽说是他自己爱慕知薇才惹出来的事儿,可这冯玉贞也绝计不是好人。   怪只怪当初皇帝提的那个建议,将他原本压下的心思挑了起来。所谓一步错步步错,说的便是他眼下的处境。   皇帝也不跟他兜圈子,只把冯仲卿的意思同他说了,又问他有何打算。傅玉和直接表明心迹,绝不愿娶冯玉贞。   “臣宁愿出家为僧,也不会娶这女子入门。皇上也该知她的险恶心思,这样的人若进了家门,臣这家哪还有安宁之日。更何况她这品性也不堪宗妇之责,臣的父母绝计不会答应。”   以傅玉和的身份,他的妻子将来定要掌管整个傅氏家族,宗妇的头衔迟早要落她头上。那可不是一个当家主母这般简单,若挑了个品行不够格的,只怕整个傅家都要被带得没落了。   在这一点上,傅玉和咬紧不让,宁愿死也不同意。   皇帝当然不会逼他,他也见不得傅玉和受这样的委屈。只是这事儿说起来傅玉和也有点不占理儿,他是自个儿跳下去的,并不是旁人逼的。   说起这个傅玉和又是一肚子的气,可又不能怪皇上和知薇,气头上便说了这么一句:“冯玉贞那样的,即使入门也只能当个妾氏,哪里有当正妻的资格。” ☆、第82章 求娶   这毕竟是冯仲卿的地盘儿,又在他的家里,傅玉和的这句话很快就传到了冯家人的耳朵里。   这下子冯仲卿可是气炸了。这傅玉和简直欺人太甚,一点不把他这个江南总督放在眼里。好歹他也是从一品的大员,他的女儿想嫁给他傅韫,居然只能当个妾。这根本就是在扇他的耳光。   整个冯府因这桩事情乌烟瘴气人心惶惶,似乎除了冯夫人外就没个高兴的。   宋姨娘那边这两天就跟发了水灾似的,母女两人见天得抱在一块儿痛哭,那眼泪都快汇成溪流了。宋姨娘不仅关在屋子里哭,还到冯大人那里去哭,那叫一个委曲求全肝肠寸断,哭得冯大人心疼不己。   想想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哪能叫别人这般侮辱,于是他又天天去烦皇帝,请他老人家作主。   皇帝被他烦得不行,偏偏这会儿青鸟堂的事情被查出了更大的内幕,皇帝一心扑在那桩事情上,又因某些原因不愿跟冯仲卿撕破脸皮,只得当起个夹心人,在两边打太极。   可这两人都是硬石头,傅玉和那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副大不了就死的模样。另一边冯仲卿一把年纪哭哭啼啼,搞得跟个小媳妇似的,皇帝既不好骂他也不好罚他,倒把自己搞得烦恼不已。   知薇也惦记着这个事儿。从感情上来讲,她自然更同情傅玉和。毕竟那个冯玉贞有引诱皇帝的意思,看起来就像个好人。她的落水不因傅玉和而起,对方却好心救了她。   结果现在是牛皮糖沾上甩不掉,傅玉和好心没好报,竟被人缠上了。   知薇是现代女子,没那么变态的贞操观念,潜意识里并不认为女子落水叫人救了,就一定要嫁给对方。   更何况就算是这个年代的女子,也是趋利避害的。当初不知道傅玉和的身份时,冯家人是怎么做的,还不是想赖个一干二净,恨不得当这事没发生过。   后来听说有利可图,这才积极起来,拿贞操来压人逼人就范,实在是小人行径。   一想到这里知薇愈加同情傅玉和,觉得他真是倒霉透顶。   想起皇帝说的傅玉和可能是把冯玉贞当成自己才下的水,她又觉得对不起人家。早知道就不该走开去买吃的,叫那个冯玉贞祸害了皇帝又害了傅玉和。   于是某天两人在园子里碰见时,知薇便忍不住停下步子,想要安慰对方两句。   傅玉和却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只是眼圈明显看起来深了一些,眼窝也凹陷下去,显然这几日被这事儿烦得没睡好。   想他从前那么云淡风轻一人,竟被这样的恶心事儿缠得脱不开身,知薇当真替他抱不平。   “大人这几日受委屈了。”   傅玉和本想抬脚走开,可看她一脸关心的模样又舍不得。他这些日子确实不好过,心里一阵阵煎熬叫他连觉都睡不好。知薇的关心无疑是一剂及时雨,浇熄了他大半的愤愤不平。   “我如今还好,你怎么样?”   “我没事儿,只是有点担心大人你。那天那个事情当真是不凑巧……”   “不见得只是巧合,虽说阴差阳错,但这后面显然有人在操控。”   知薇吃了一惊:“您这是什么意思?”   “冯玉贞起先的目标是谁,你也该知道吧。”   “是万岁爷。她这些天总想进前院来,不过都叫人挡了回去。那天大约是凑巧出门,就撞见皇上了。”   “哪来这般的巧事儿。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有这么大的胆子化妆成男子独自在街上行走?更何况她又从何处得知皇上的行踪,显然是有人故意透露给她。”   这个儿事查无死证。冯玉贞自然可以咬出廖嬷嬷来,可这廖嬷嬷本就是冬青她们找的婆子假扮的,事成之后溜之大及,哪里还寻得到人。再说寻到了又怎么样,依旧改变不了目前的局面。   不过这事儿知薇不清楚,傅玉和这么一说,她就往旁的想歪了。   皇帝的行踪知道的人不多,有时候连贴身宫女也不知情。那冯玉贞哪里来的本事打听到皇帝在何处,还巴巴地凑了上去。   那个故意告诉她的人,显然来头不小。   那边傅玉和还在轻声叹息:“早知那日我便不该出宫。我既是太医就该留在冯宅,不该去寻那名医讨教。”   “你是私自出去的,皇上有没有怪罪于你?”   “并不曾。我事先曾向皇上请示过,也告之大约回来的时辰。皇上一向宽厚,并不同我计较。想不到最后竟会是这样的局面。”   傅玉说似乎是在自责,可听在知薇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暗示。她就这么乖乖地顺着傅玉和的思路往前走,将那点子怀疑落到了皇帝的头上。   难道这一切是皇帝安排的?冯玉贞为何落水,她事后曾问过皇帝,皇帝竟说是他故意推下去的。   他当时站在桥上,傅太医若过来他定能瞧见。冯玉贞又故意打扮成她的模样,加之黄昏时分天色晦暗,冯玉贞又站在皇帝身边……   知薇简直不敢往下想。皇帝那样一个芝兰玉树般的人,平日里待自己好得无可挑剔,对奴才也宽厚有加,连责罚都很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情来。   就因为傅太医对自己有点意思,他就要斩草除根?可那也不用把冯玉贞推给他啊,随便指个名门闺秀也就是了,就算是雪容也好啊。冯玉贞那样的若嫁给傅玉和,岂不是毁了他的一生。   知薇眼圈泛红,竟是要落泪。并不单是为傅玉和委屈,更多的是不敢相信自己心里那个美好的男人会有这样的心机。   所以说他终究只是个皇帝吗?他自小在算计里长大,对付一个屈屈傅玉和不在话下。把人弄得一生痛苦,他当真就能快活吗?不是说两人情同手足吗,又怎能下得去手。   知薇半信半疑,心里的难受铺天盖地而来。她急于去找皇帝,即便不问个清楚,也想找点蛛丝蚂迹出来。或许只是她想岔了,皇帝并没那么坏,他连她都能这般包容,又怎会害自己一同长大的好友呢?   知薇心烦意乱,转身就要走,却被傅玉和叫住:“有些话今日既见了,我便想问一问。知薇,若我愿意带你走,你可愿跟我走?”   知薇顿住身子,不置信地转身瞧他。   傅玉和走上前来,离她近了一些:“我为何会救冯玉贞,相信你一早也猜到了。我从前因二弟的事情怨你恨你,如今却又控制不住想你念你。我知你一心想出宫,为此不惜自贬为奴。如今我若求娶,你可愿答应?”   “这、这……”知薇吓得都结巴了。傅大人也太大胆了,就算她还没跟皇帝捅破那层窗户纸,可她好歹还是宫里的人,他怎么有直愣愣地这么问呢。   更何况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为何不回答?”   “你也说了,你二弟的事情横在中间,你我又怎么可能……”   “抛开这些不谈,你对我可曾有过心动?”   “我……你,傅大人,咱们现在不该谈这个。”   “为何不能谈。我未娶你未嫁,你眼看便要出宫,若我不娶冯玉贞,你可愿嫁我?”   “你父母如何会同意?”   “那便不回傅家,你与我离开京城,寻个偏僻地方开间药庐,一生治病救人如何?”   这个提议听起来十分诱人,若是早个一年半载的,搞不好知薇当真会同意。可如今她一颗心系在皇帝身上,早已收不回来。她既不愿负那个一心待自己的男人,又不愿委屈傅玉和一辈子,这样的提议自然不能答应。   但看他一脸殷殷期盼的模样,像是受了重大打击后突然有了希望的样子,知薇又不忍心直接拒绝。当下什么也说不出,匆匆行了个礼转身就跑。一直跑回到自己屋子里合上门,这才将一颗狂跳的心摁了下去。   苏州当真是个不太平的地方,怎么接二连三出事儿呢。傅玉和是不是被冯玉贞刺激坏了,这才口不择言胡乱表白。也可能是他急于想找个女子成亲,好推了冯家的亲事,于是便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   知薇一脑袋的浆糊,完全想不明白。   就这么在屋子里待了半天,到了晚膳时分她才打起精神去了皇帝那儿,陪着一道用了饭。   饭毕两人又喝茶聊天,皇帝今日谈兴不错,知薇却是蔫蔫的,经常心不在焉答非所问,搞得一向对她好脾气的皇帝,也有点不悦起来。   “你今儿是怎么了,一副魂不守摄的模样。”   知薇有点心虚,不敢看他,只摇头道:“没有,许是有点累了。”   “你一整天都忙什么了?”   什么也没忙。她现在虽没名分,实际上已是皇帝的女人。谁会让她干活啊,巴结还来不及呢。除了陪皇帝吃饭喝茶批奏折,她闲得都快长毛了。   皇帝走上前来,一把将她从椅子里拉起来,直接搂进怀里,居高临下道:“怎么,是不是见了傅韫一回,心思又活了?”   他那模样隐隐带了怒气,按在她腰上的手也格外用力。   知薇想起他可能算计傅玉和的事情,不由也恼了:“您这话什么意思?”   -------------   皇帝看她的眼神深邃,就像要看透她的心一般。   知薇很怕与他对视,明明没做亏心事,可叫他这么一看,底气都快被看没了。她低着头看着对方胸前的绣金十二章纹,觉得有点憋闷。   她这副委屈的样子反倒激起了皇帝的兴致,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朕什么意思,你心里该清楚。”   “您到现在还怀疑我与傅太医不成?”   “朕从前不愿多想,但如今出了这个事儿,倒不得不想。那日在望山桥,你一听傅韫救了冯玉贞便急成那个样子,你当朕看不见吗?”   “那是因为冯玉贞不是好人,您也是知道的。”   “她是不是好人与你何干,傅韫娶不娶她又同你有何关系?”   知薇语塞。她对傅玉和真没那样的想法,那天听到后的反应最多也就觉得可惜,有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傅玉和那样的人若娶了冯玉贞,不成恶心他妈夸恶心了嘛。   她那完全是现代人的思维,就跟听到公司里的钻石王老五叫个行为不检私生活混乱的女人泡了一样,顺嘴来的一句。   可听皇帝的意思,明显是误会了。这个醋坛子未免也太大了。   想着他毕竟是皇帝,知薇只能撇下身段哄他:“您别误会,我那天那么说没别的意思,只是替雪容可惜了。她一直想嫁给傅太医来着。”   “朕看她这几日也没什么,倒是你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   “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知薇觉得皇帝真是不可理喻。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哪怕是她犯错,他最多不轻不重说两句,或是拿她打趣一阵就完了。怎么今天跟吃了枪药似的,得理不饶人了。   男人偶尔吃醋是可爱,可吃过头了就成可怕了。尤其他还是皇帝,万一翻脸……   知薇心里轻叹一声,只得哄着他撒娇道:“我真没有,您别多想。夜深了,不如我侍候您沐浴更衣如何?您明儿个还要早起,不如早点歇息……”   知薇话还没说完,皇帝突然放开她的身子,自个儿走到门口高声唤人进来,沉着一张脸吩咐人送热水进来。马德福很少见皇帝这样,饶是御前侍候多年依旧心惊胆颤,不安地瞅了知薇一眼,正想同她打眼色,却叫皇帝给发现了。   “朕同你说话,你这往哪儿看?当真是愈发不像话,当着朕的面还想搞小动作,背地里还不知浑成什么样!自个儿下去领十大板子,罚俸一月。”   知薇简直呆了,皇帝这是抽的什么疯,竟连马德福也要罚。可怜马公公一把年纪,死也料不到皇帝居然会罚人打他屁股,一时间不敢哭也不敢求饶,灰溜溜就跑了。   到了这会儿知薇终于知道天威难测这个词的真实含义了,今天这样子看来不能善了。皇帝这怒气来得突然,并且怎么都灭不下去。   她有点担心自己的处境,并后悔出个了洗澡的提议。本想拿美色搪塞过去,现在看来却是引火自焚的味道。   皇帝吩咐完后转过身来扫她一眼,大步朝里面走去。知薇不敢落后,亦步亦趋跟上。她咬咬牙想,死就死吧,要是注定逃不过,求饶也没用。   太监们都知道皇帝在发怒,连马总管都受了牵连何况是他们,一个两个提心吊胆进了屋,手脚比往常更为麻利,出去的时候几乎像是逃命,眼睛都不敢多看屋子里任何地方一眼。   皇帝也不理他们,待得人走后便用眼神示意知薇过来宽衣。知薇这些天一直侍候他沐浴,每次都和头一次一样,只脱上衣不脱裤子。但今天她觉得没办法了,可能得帮着脱干净才能叫对方消气了。   她也想通了,不管是什么身份,反正迟早要做他的女人,他既想要这具身子便给他吧,总好过他时不时怀疑自己吃那种无用的飞醋来得好。   她真心觉得今天的皇帝太反常了。或者说从和傅玉和聊完后她就觉得皇帝不对劲儿。她十分不愿意把他想成算计别人的人,可看他这么忌恨傅玉和,或许一时糊涂做了那事儿也不稀奇。   毕竟皇帝的底线与旁人不同,他拥有的更多能做的也更多。   知薇脱了他的外衣和上衣,又把手伸向了对方的腰间。指尖刚到他腹部的皮肤,手就被对方握住。   “不用,就这样。”   皇帝根本不要她再脱,甩开她的手自己踏进浴桶里,冷冷吩咐一声:“过来。”   知薇深吸口气,听话地上前。这是她入宫以来最害怕的一夜,哪怕头一回见皇帝也没像现在这样过。因为皇帝变了,或许应该这么说,强烈的嫉妒叫他露出了本意。他终于成了一个真正的帝王,不再考虑她的感受,不再事事以她为先。   即便是上一回元宵节后他冲自己发火,也不像今天这么让人难受。那时的他还是克制的,两人谈论的话题也算正常。可今天他却总是冤枉自己,并且不容她解释。那种强势和霸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加上她脑子没他转得快,耍嘴皮子也不行,又急又气更容易说错话,就想着索性闭口不言吧。   少说少错。她是这么打算的,可皇帝却不叫她如意。刚洗没两下就又开口道:“你先前来时见过傅韫,这事儿朕都知道了。”   瞒不过他,只能承认了。   “你与他也算相识一场,虽是接触不多,但每每碰上总有事情发生。他对你什么想法,你心里该清楚。”   “皇上,我……”   “让朕猜猜你们见面说了什么。”皇帝抬手打断她的话头,“冯玉贞的事情你定是安抚了他几句,是不是?”   “是,但并不是皇上您想的那样。”   “那他呢,他同你说了什么,他说要娶冯玉贞吗?”   “没有。”   “那他说了要娶你吗?”   知薇搁在皇帝背后的手一顿,整个人如坠冰窖。不管是皇帝叫人打听到的还是他猜到的,傅玉和确实说了那样的话。从前皇帝看起来还好说话,哄哄也就过去了。但今天他摇身一变,成了真正的狮虎,毫不避讳亮出自己的爪牙,随便一伸手就能叫人皮开肉绽。   在这样的情况下,叫他知道傅太医有求娶自己的意思,简直就是给他们两个人挖坟建碑,分分钟砍头的节奏。   知薇紧张得手都在抖,那种害怕无助的情绪涌上心头,感情告诉她要否认,可理智却叫她明白,无论承认还是否认都没有意义。因为皇帝已经知道了,一味的狡辩不过是加重罪责罢了。   于是她想开口承认,顺便说两句好话。可张了半天嘴却说不出话来,一着急反倒先流下泪来。   皇帝没转身,却也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掩在水下的双手不由握成了拳头。有点不舍也有点无奈,却还是坚持开口问。   “朕方才问的你没想好怎么回答吗?算了,朕也不问了,单看你这反应便明白了。他傅玉和当真有胆魄,敢对朕的女人下手。”   “皇上恕罪,奴婢知错了。”   知薇实在受不了他这个,一扔巾子就要跪下来。却不料皇帝突然从水里起来,哗啦一声转过来站她面前,惊得她连跪都给忘了。   “知错,你何错之有?他傅韫犯了错朕自会处置,似乎不该由你来认错。”   “不不,奴婢不是为他认错。”   “那是什么,为了你自己?所以说你答应他了?”   知薇真要疯了,一个劲儿摇头:“没有,奴婢根本没答应。”   “那你拒绝了吗?”   这话又把她问懵了。她确实没答应,但最后也没明确地拒绝。因为不知道怎么办,她选择了逃跑。现在皇帝问起,她却不能说实话,唯有撒谎:“拒绝了,奴婢一口回绝了。”   皇帝不说话,长久的沉默在屋子里蔓延开来。知薇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人的膝盖这么软,不自己亲身经历一遍,根本体会不到这其间的感受。   “一口回绝,朕觉得这不像你的性格。你有时看起来固执,却又心软脑子迷糊,面对傅韫那样的要求,你断不会一口回绝他。告诉朕,他同你说了什么,他说要带你出宫?”   知薇根本不敢说,吓得连眼泪都快没了。   皇帝的声音却软了下来:“你同朕说,朕不怪罪你,也不怪罪他。此刻由你嘴里说出来,朕可以伸手抹过。若他日从旁人口中说出,他便免不了是个死罪。”   知薇了解皇帝,知道他言出必行。为了保傅玉和一命,她只能坦白,将他构筑的美好前景一一同皇帝说了。   皇帝安静地听着,待她说完才又开口:“远离尘世,行医救人,当真是不错的生活。一直以来你便想出宫,他既许了你这个承诺,为何不索性答应他呢?”   知薇抬起朦胧的泪眼看他,觉得自己的一颗真心都要被他放在脚底踩碎了。   她终于知道自己当初对他绝情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第83章 疑心   知薇的一点点泪,瞬间把皇帝的心给哭软了。   他本想伸手去抚她的脸,手伸出一半却想起了莫仁杰的话,于是一转方向,又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胸前一拉。   因有木桶挡着,知薇没能贴得太近,膝盖撞在木板上,疼得一呲牙。她伸手想去摸,结果另一只手也叫人给抓住,试了两下没挣脱,手腕处隐隐作痛,搞得她心烦意乱。   今天真他妈见鬼了!   知薇在古代生活了差不多四年,却在现代活了二十几年,两种生活的强烈对比在心里不停地撞击。她想要屈服,可怎么服软都没用,皇帝是铁了心跟她作对。一次次的不留情面步步进逼,终于把知薇骨子里现代人固有的脾气给激了出来。   她一时恼火,脱口而出道:“放手,你干什么。姓凌的,你给我放开!”   皇帝眸光一闪,心想这姓她终于叫对了一回,只是现下的气氛实在不好。   头一回被人这般命令着,皇帝气极反笑:“你叫朕什么?”   话刚出口的时候知薇就知道自己死定了,本来一心求活来着,闹到这份上她觉得反正也活不成了,他对自己的情意也跟被狗吃了似的,说没了就没了。她突然心灰意冷,脑中萌生了寻死的念头。   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得好。搞不好两眼一闭再睁开的时候,她又抱着薯片在追剧了。什么皇帝什么天子,都见鬼去吧。   想到这里她非但没软下来,反而梗起脖子:“凌越,你今天有什么话就通通说出来,别把不痛快藏心里。我跟傅玉和光明磊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别鸡蛋里挑骨头。”   “光明磊落?”皇帝微微一笑,面色倏地沉了下来。他一个用力抱起知薇,直接把她扔进浴桶里。   轰得一声水花四溅,知薇尖叫一声,那动静大得连外头的小庄子似乎都听见了,忍不住一个哆嗦。他师傅已经领罚去了,这会儿这里他最大,其他太监们都盯着他等待指示,可他自己也怕啊,腿肚子不住地抖,要不是裤子够肥大,搞不好就叫人瞧出来了。   皇上今儿个真是发好大的脾气,他到御前来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呢。   何止他没见过,就是马德福也没见识过。皇帝是个极内敛的人,生气高兴都轻易不露在脸上,有时候微微一点表情就能叫人打从骨子里胆寒。   可自打有了知薇之后,他的情绪就外露了许多。尤其是与她在一处儿时,高兴了会放声笑,这会儿不高兴了,这脾气也是闹得地动山摇。   小庄子忍不住想,这两人在干什么呢?皇上不会一气之下临幸了知薇吧。   其实知薇脑子里也冒出了这个念头。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因呛了口水转身又咳嗽起来。皇帝欺身过来,将她的脸扳正,一时没忍住索性亲了上去。   知薇肺里搅和得难受,这会儿一点亲热的心情都没有。她手脚并用想要推开对方,皇帝却是纹丝不动,吻得愈加深沉。知薇没法子,凭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冲着皇帝的嘴唇狠狠咬了一口。   皇帝吃痛放开她,伸手捂住嘴巴。他拿手背随便一擦,一抹鲜血落在虎口处,叫灯光一照有些刺眼。   知薇也傻了,没想到一口下去这么狠。皇帝的嘴角还挂着血迹,衬着他出众的容颜,有那么点邪性。   偏偏他又那样地笑,挑起眉眼上下打量她,真跟个地狱魔王似的,仿佛一出手就要掐住人的咽喉,生生拧断她的脖子。   那点子血迹将知薇拉回到了现实之中。她刚刚是怎么了,对皇帝直呼其名,又出嘴咬他咬得这么狠,简直不像平常的她。   看来今晚不仅皇帝疯了,她也不正常。   可她觉得自己是被对方逼疯的。   皇帝的唇依旧在往外渗血,知薇又后悔又心疼,就伸手去抚,嘴里不住道歉:“皇上恕罪,奴婢真不是故意的。”   “是朕不好。”皇帝不在意地打开她的手,又抹了把血迹,“不该强迫你来着。你这刚烈的性格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坑朕一把。不过这倒也叫朕明白了,你这心里当真没有我。这些日子难为你整日陪朕演戏,辛苦你了。”   “皇上何必这么说,奴婢对您什么样,您应该清楚的。”   “朕一点儿不清楚。你人在朕身边,可心搁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落到了傅韫身上。”   要不是木桶不够大,知薇真想冲他的子孙根狠踢一下。这人吃起醒来没完没了,没影的事儿非要罗织点罪名出来才行。   她梗着脖子道:“奴婢对傅太医没那种心思,皇上信也好不信也好,奴婢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既如此,朕就当你这心是在朕身上了,是不是?”   知薇不知该不该点头,本来两人亲亲热热的时候,他若这么问的话她肯定就承认了。可现在闹得这么僵,要这会儿说喜欢他,岂不显得自己很贱,跟倒贴似的。   他是皇帝也没用,在知薇一个现代人看来,他现在就是个蛮不讲理的准男友,无缘无故发脾气,还有家暴的倾向。这样的男人,简直没法儿跟他过下去。   见她长时间沉默,皇帝又一次扑了下来,贴在她的耳边道:“你既不愿说,用行动也是一样。”   他边说边抓知薇的手,直接往自己的裤腰处放,眼看着就要往里伸进去了,知薇惊吓过度,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就想,谈个恋爱怎么这么屈辱。男朋友怀疑她跟别人有一腿,为证清白她还得亲自上阵给他撸管,简直就是对她极大的侮辱。   她受不了这个,又不愿意在这样的情况下做那样的事情,又气又急挣扎着要把手抽回来,嘴里叫嚷着:“不,您别这样,我不愿意,您别逼我。”   皇帝叫她哭得心烦意乱,突然有些后悔。但事情到了这一步走不下去也得走,当下就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咬牙道:“不愿意也得愿意,你对朕当真没有一点真心?朕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了,你还要怎样。沈知薇,你这人没有良心吗?”   知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回不上话来。皇帝就又道:“早知道朕真该一刀砍了傅玉和,免得你起那样的念想。或是一早赐婚给他,省得你们不清不楚,叫朕夜不能寐。”   知薇哭得脑子一团乱,先前傅玉和说的那些话又跳了出来。她一时没忍住,就直接问皇帝:“所以您就设计了冯玉贞的戏码,好叫他尽早娶妻?”   抱着她的那个人身子一僵,悠长深沉的呼吸在耳边不住地响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怒气。到最后皇帝还是没忍住,凑过去冲知薇的肩膀处狠狠咬了一口。   “很好,原来你是这么想朕的。怪不得这几日这般反常。想不到朕用心一场,到最后换来你这般的看法。在你心里,朕跟一般皇帝没两样,嗜杀成性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不是?”   “不是的,您从前不是这样的。”   “那现在呢,你觉得我成了那样的人,还是说本性在你面前终于暴露了。”   她想皇帝猜得还真准,她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这想法对不对。可他又不解释,高傲地昂起脑袋,绝不多解释一句。   两人在浴桶里泡了好长时间,到最后那水都凉了,冻得知薇牙齿咯咯作响。皇帝到此刻方才慢慢放开她,似乎有点不舍也似乎带着坚毅的决绝。   他走出浴桶,随便拿了件衣裳披在身上,背对着知薇冷冷道:“朕叫人送衣服进来,你收拾一下,然后回自己屋里去。以后朕不叫你,你一步房门也不许出。”   这是软禁的意思了。知薇睁大眼睛,目送他离开,心就跟被绞成了肉糜似的。事情怎么搞到这个地步了?明明前一阵儿两人已好成那样,可一转眼的功夫一切又回到了起点。甚至还不如从前。   从前的他至少不那么骇人,哪怕是嘲笑她,也带了几分人情味。可今天的皇帝太冷了,比这凉下来的水更冷,冻得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本已打算这一生都要留在他身边,努力适应宫廷生活,正视他是皇帝的身份,甚至容忍他和别的女子亲热。   可现在,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必要了。   他抛弃她了,在她准备完全走进他的心里时,却是他主动出手将她给丢弃了。   知薇浑浑噩噩换了衣服,连湿衣裳都忘了收拾,就这么飘出皇帝的房间,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不知道待她走后,皇帝又重新回了进去,并不许人收拾净房,一个人拿着她换下来的衣服默默地出神。   刚刚放开她的时候,心里当真有浓浓的不舍。也不知这一步走得对还是错,就这么把她推了出去,有朝一日还能再要回来吗?   皇帝转头望着知薇离开的方向,那地上隐隐还有走过留下的水渍。他心想这回她可是气得不轻,闹到最后竟连名带姓地叫他。   也不知这一步走得对与不对。   -------------   知薇确实被气着了。   回屋后倒头就睡,连话都没跟扶桑说一句。到了第二日起来一摸额头,竟是烧得不行。她全身发软一点力气没有,想想反正皇帝将她禁足,她就索性赖床上不起来,随他怎么想去吧。   只是光这么躺着也不行,没有胃口,胃里却难受得翻江倒海,全身的骨头都在疼,哪怕盖了厚厚的被子,依旧冷得乱抖。   知薇心想这下真是完了,回头没被皇帝处死,倒要病死在这里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她上辈子死在苏州,这辈子若还死在这里,搞不好真能穿回去。她暗暗想若穿回去,这辈子都绝不跟姓凌的男人多说一句话。   保不齐那就是他的后代呢,他这般误解她冤枉她,她也不要跟他的子孙后代说半句话。   人一烧就犯糊涂,知薇现在就是这样,一会儿古代一会儿现代,有点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扶桑看她可怜,一张脸烧得通红,还不住地说梦话,说的全是她听不懂的话儿,想想有点不落忍,到了傍晚时分就出去转一圈,特意往雪容平日里当差的地方走。   雪容和她几乎没说过话儿,两人在冯府后面的亭子里撞上,雪容见她一副特意来找自己的模样,不由停下步子。   这人是敌是友她分不清,谨慎为妙得好。   扶桑也不同她说什么,只把知薇如今的情况说一遍,叫她有空去看看对方,绝口不提请医问药的事儿。   但雪容却担心起来,生怕知薇给烧坏了,虽说自己跟傅玉和一点进展没有,好歹不能叫知薇有什么闪失,于是还是厚着脸皮去求了傅玉和,叫他来看看知薇。   傅玉和既有心娶知薇,对她的事情也是格外上心,雪容一说他便推了手里所有的事儿,提着药箱带着小安子进了后头宫女们住的小院子。   正巧冬青和薄荷交了班回来休息,一头撞见傅玉和见知薇的房间,立马像是嗅到了什么,顺手把扶桑扯进屋子里,小声道:“什么情况,傅太医来瞧谁?”   “还能有谁,自然是沈知薇了。”   关于知薇昨日惹了圣怒的传闻,早已悄悄传遍冯府。冬青幸灾乐祸了一早上,办差的时候都格外麻利,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   真是活该,仗着有几分恩宠就胡来,这下可好惹得龙颜大怒,只怕再无翻身之日。   听说皇上正是为她和傅太医的事情大动肝火,想不到一转眼的功夫,傅太医竟又找上门来。冬青便问扶桑:“谁把傅太医叫来的。”   “我啊。”   “你,你干嘛做这样的事情?”   “沈知薇病了,烧得厉害,还满嘴说胡话,我嫌吵就去找了李雪容,她一转身就把人请来了。看来她们关系当真不错,我原先还当李雪容不过是利用沈知薇罢了。现在看来,姐妹情深呢。”   这下冬青可恼了:“她病就病着,要你做什么好心人。正好叫她重重病一场,病死了才好呢。”   “不过发个烧,哪里就会死。我现在不出手,回头她病好了万一再得宠,岂不是要找我的秽气。倒不如趁现在,给她上剂猛药,兴许从此就拔了这根刺了。”   “这话怎么说?”   “傅太医向来只给皇上太后瞧病,这会儿没有旨意,竟巴巴赶了过来,传出去少不得有人说闲话。皇上正为这事儿生气,他们还撞枪口上,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冬青眼前一亮,觉得扶桑还真是聪明。一石二鸟的把戏玩得这么溜,之前倒是冤枉她了。于是她又凑上去讨好对方:“好妹妹,还是你主意多。不如这样你这会儿回屋去,看看那傅玉和到底跟沈知薇干什么,万一抓奸在床,可是大功一件。”   “她烧成那样,就算想办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傅太医是君子,怎么可能趁人之危。你别心急,让他们再说会儿子话。等差不多了我再进去。若他能拉下点什么再好不过,就算小心谨慎,这事儿肯定得传万岁爷耳朵里去,这两人谁也逃不掉。”   这下冬青真是一百二十个满意放心,直把扶桑狠狠夸了一通。两人在屋子里说了会儿话,估摸着隔壁差不多了,扶桑便告辞出来,悄悄推门进去。   一进屋见傅太医坐那儿,她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傅玉和也有些不好意思,起身解释说来瞧病,又把开的药方子给她,麻烦她给抓几帖药。说完便带着小安子离开。   知薇还睡着,看起来脸色还行,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样子。扶桑拿着那方子在房里静站片刻,转身出去抓药去了。   这事儿当然逃不过皇帝的眼线,当天夜里已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皇帝还特意把扶桑叫了去,问了当时的情景。   扶桑也不添油加醋,只将自己看到的说了,又把方子递呈皇帝御览,待一切说完后才悄没声色退了下去。   煎好的药很快就端到了知薇房里,她被扶桑扶着喝了一碗药,又继续裹着被子沉沉睡去,到了第二日早上身上方才松泛一些。   但这病还是没全好,她依旧吃不下东西,还老是胃反酸想吐。她也就觉得纳闷,明明没侍寝,怎么搞得跟怀孕了似的。   她都不知道傅玉和来瞧过她,只当这药是彭医婆开的,心里不免对扶桑有了几分感激。本以为她必不会管自己,想不到还会给她请人看病。   其实仔细想想扶桑这人也没多坏,除了当初帮木槿说几句话外,并没有过多为难自己。这些天两人住在一起,她话不多态度也冷,但一桩坏事也没做过。像这会儿竟还在外头给她熬药,简直叫人暖心。   跟某人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她想人就是这么奇怪,原本对你不怎么样的人,偶尔略好一些便感恩戴德。而那向来对你无微不至体贴入微的,只肖稍微有点不如意,便会将他看成十恶不赦的坏蛋。   皇帝现在在知薇心里,简直跟大尾巴狼差不多。   她恨恨地捶了下床,因手里没劲软绵绵的,心里却是恨得深。早知如此便不该让他得逞,让他吻了这么多回,知薇真觉亏得慌。   正这么想着门开了,她听得声音怕自己衣衫不整惹扶桑笑话,赶紧整整领子,又想看看床边有没有半臂挂着,结果一低头间就见一角衣袍从眼前飘过,那颜色花纹着实眼熟。   这件缂丝团龙直缀她见皇帝穿过,再说如今苏州地界除了他姓凌的外,谁有这个胆子穿这样的服制。   知薇打个了激灵,抬头去看对方。果真见皇帝站在床头,手里还拿着一碗药。   原本恨他恨到骨子里的心,一下子又软了。   皇帝把药递给她,自己拉了把椅子过来随意坐下,盯着她将那黑苦的汤药喝得一滴不剩。喝完后他还接过碗去,随手放在了一边,正要开口的时候,眼睛突然盯上了某个地方。   知薇见他在看什么,也顺着那目光看过去,发现皇帝在瞧她的枕头。   这枕头有什么可看的,最普通的样式和花纹,并无特别之处。知薇有点疑惑,正准备发问,皇帝却伸出手来,摸到她的枕头下面,轻轻一抽从里面抽出点东西来。   知薇被吓一跳,还当是自己的贴身衣物,结果一看那东西不由脸色一变。   那是块帕子,却不是女子所用的样式。无论颜色质地还是纹样,一眼就能瞧出是男子的东西。   皇帝把那帕子搁手上瞧了瞧,又深吸一口气,这才开口:“朕听闻他昨儿夜里给你瞧病来了。”   “皇上在说谁?”   “傅玉和。”   知薇如遭雷劈,万万没想到都闹成这样的,傅玉和还敢上她这儿来。他这是怎么了,从前多么淡定从容的一个人,最近怎么也跟皇帝似的,哪哪儿透着不对。   他不怕死她还想活呢。好端端跟着南巡一趟,难道真要把小命交托在这里?   那块帕子跟刀似的扎进她眼睛里,叫她百口莫辩。她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就算傅玉和真心喜欢她,也没有害她的道理。他来瞧病,扶了脉开了方了就可以了,何苦留条帕子给她授人话柄呢?   这一定是有人陷害!   知薇脑子飞快转着。能进这屋子的人不多,昨天傅玉和既是夜里来的,当时扶桑应该在。所以这帕子会是她做的手脚吗?   要么是她偷了傅玉和的东西,要么索性就拿别人的帕子来充数。反正这东西也不写名字,只要是男人的能叫皇帝起疑心就可。就算是傅玉和来了,也没办法证实这东西不是他的。   怀疑只需要火苗,它自个儿就能烧得漫天遍野。知薇觉得自己当真是小瞧了扶桑,不愧是跟在皇帝身边的人,论心机论智谋,她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那一刻她心灰意冷,不等皇帝开口,抢在前头道:“皇上既怀疑,我也无话可说,您想怎么处置,随意吧。”   说完她都不看皇帝一眼,直接躺回被窝里,只留了个背影给对方。   本以为皇帝会雷霆震怒,想不到最后他竟淡淡说了句:“好,既如此,朕便成全你们吧。” ☆、第84章 离开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流言以飞快的速度在府里传开。隔壁房的冬青和薄荷咬耳朵调笑:“……只怪她自个儿太贪心,贪吃都不知道擦干净嘴巴。前一天晚上见了傅太医,第二天皇上去的时候,连信物都没藏好。说起来咱们万岁爷真是可怜,前儿个吵成那样,一听说她病了还巴巴去瞧她。结果这下子真是气大发了。你听说了吗,皇上要将她赶出宫了。”   薄荷心里欣喜,面上还算冷静:“不过是传言罢了,未必能成。”   “怎么不能成,皇上都亲口发话了,听那意思像是要把她赐给傅太医。要我说那可真是便宜她了,她那样的配个太监都多余,凭白糟蹋了傅太医,我都心疼。”   冬青啰嗦了半天,薄荷却不怎么言语,也没显然有多高兴。冬青就纳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个表情?”   薄荷看她一眼,没把疑问说出口,只淡淡回了句:“还没成定局,等定下来再高兴也不迟。”   她其实有那丁点怀疑。她毕竟和旁人不同,这一拨人里她是侍候皇帝最久的一个,说起来也是最了解皇帝的一个。   外人看皇帝喜怒不形于色,是个极难猜测的人。但其实薄荷心里清楚,皇帝是很重情意的。他前一阵看起来真像是要封沈知薇为后的模样,如今不过因一点捕风捉影的事情,就要闹到赶出宫的地步?   真有这个必要吗。不过薄荷也不敢肯定,毕竟皇帝头一回对个女子上心。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这事儿若换了旁人做,皇帝未必这么生气。可偏偏是他最钟情的女子,那样的背叛定叫他无法接受,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合情合理。   至于府里的若他人,包括冯仲卿一家则更是深信无疑。在他们看来堂堂天子哪能受这样的委屈,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   只有那冯玉贞还在哭哭啼啼,一听皇帝有意把别人许给傅玉和,当下又急得不成,整日在家里哭闹,甚至嚷着要皇帝给她做主。又跟宋姨娘不住抱怨,说那时傅玉和救她上来时,嘴里不住念叨一个名字,想了半天似乎叫什么“薇”的,一时又把这女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要说宋姨娘也是个遇到大事自乱阵脚的人。本来她一心要将女儿塞进信国公府,听到这样的事情便该瞒下来才是。可她一看那傅玉和软硬不吃,那样子似乎连皇上的话都不打算听,不由又惊又怕,生怕这事儿到最后依旧是一场空。   于是她开始犯蠢,觉得自己抓到了傅玉和的把柄,想去同他讲条件。宋姨娘对这桩事情毕竟不大清楚,只隐约意识到皇帝最近对个心仪的宫女发脾气,大约跟傅太医有点关系。   按她正常人的思维来看,傅太医对这种传闻肯定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谁愿意承认自己要跟皇帝抢女人呢,又不是长了九颗脑袋随便砍。   皇帝那边正在气头上,若被他知道他傅玉和当初救人是怀着那样的目的,岂不是火上浇油。于是宋姨娘亲自出马,某日逮着个机会正巧在前后院的夹道上撞见傅玉和,便叫住他把这个事儿说了。   她说得言词恳切满腹真诚,似乎全是为了对方好:“……你与贞儿既有肌肤之亲,我是她的亲娘也不愿见你惹祸上身。你当初下水为救何人皇上只怕还不知,若捅出去对你大大不利,对贞儿也不好。不如咱们把这事儿掩下来,你说可好?”   傅玉和负手站在那里,身板挺得笔直,看起来自有一股气势。他并不急着说话,神情淡漠似有些不耐烦,倒把原来偏心满满的宋姨娘搞得有些心里没底儿。   于是她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最后见他依旧不言语,不免有些急了:“傅太医大好的前程,何必要毁在一个宫女身上,不值得啊。我们家贞儿才貌俱佳,又被你救了,眼下这事情也没有旁的办法了,何不想想以后呢?”   傅玉和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然用尽,也不愿再看这愚蠢妇人一眼,本想一走了之,最后还是抛了句狠话:“冯玉贞那样的,想入我傅家门,除非为妾,否则……”   他瞪了宋姨娘一眼,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宋姨娘捂着胸口差点跌坐地上,气得牙都要咬碎了。原来傅玉和看不上贞儿只愿让她做妾的事情是真的,当真是欺人太甚。   宋姨娘对男人多少了解一些,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这桩婚事是铁定不成了。这下又庆幸女儿落水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既是结不成亲就索性抹黑他,于是花了重金买通了皇帝身边的一个太监,把这谣言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反正这事儿只要不传出冯府,在皇帝那边怎么说都成。反正他老人家知道事情经过,瞒他也无意义。   这个傅玉和敬酒不吃吃罚酒,也就别怪她心狠手辣,最好气得皇帝立马下旨杀他才好。   说来也是巧,被宋姨娘买通的那个小太监不是旁人,正是小路子。小路子跟着皇帝南巡出来,本来混在御膳房极不起眼,也不私自跟知薇多联系。   但这些日子听得各种谣言,他心里也是担心,想想这事儿跟知薇有关,硬不下心肠不理,最后还是悄悄把这话给她说了。   说的时候还一脸抱歉:“怪我多嘴,听了那些浑话不小心露给了马总管,结果就叫皇上知道了。你还是早做准备吧,只怕这一回真要出事儿。”   知薇心如死灰,早就不管这些事儿了。而且这事皇帝早就知道,差别不过在于又听了一遍,并且添油加醋一番罢了。   她倒是有些意外傅玉和的硬骨头,还真是连死都不怕,非要跟皇帝对着干了。他这么做究竟图什么,当真只是为了自己?   知薇如今倒很想跟傅玉和好好聊聊,听听他心里的想法。总觉得她活了好几年的世界一夜间就崩塌了,怎么所有人都不对了。   如今连小路子也变了,竟会不小心说漏嘴。那些闲话他从哪里听来的,是不小心听的还是有人特意告诉他的?他真是无意告诉马德福的吗?   那些从前正常的人,如今都成了不正常。而那些不正常的,依旧没好过。   比如扶桑到底还是陷害了她,再比如冯玉贞和宋姨娘,依旧是脑子不清醒。知薇偶尔也会想,是不是她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她觉得自己就快疯了,估计离死也不远了。若哪一天整个世界崩塌了,她或许就灵魂出窍回归正常了。   她如今真是有点怕了。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在皇帝给她送过药后的第三天晚上,扶桑当值还没回来,屋子里就她一个人。不知是谁从外头给她扔了个纸团进来,她打开发看见是傅玉和的手迹,上面约她到后面树林里一见。   知薇如今已被解了禁足令,那天皇帝就说了,她爱干什么干什么,爱去哪儿去哪儿,他再不管她。只是这些天知薇懒得出门,才一直窝在房里。   现在傅玉和相邀,她便想债多不愁,反正她也有话要问他,不如就去见了。又听闻今儿皇上摆宴,忙得分身乏术,根本也管不了自己,便收拾了一下披了件衣裳,借着月色悄悄出了门。   到了林子里傅玉和已在那儿,两人刚见都有些尴尬,后来还是傅玉和主动问她:“你身子可好了?”   “吃了药已全好了。那日谢谢你来看我。”   “无妨。我既说过要娶你的话,替你治病更是责无旁贷。”   “可你不该过来,你难道不知皇上现在对你我的态度。你这要贸然前来,对大家都不好。”   “是我鲁莽了。可一听雪容说你病得不醒人事,我便不能不来。你也说皇上如今气你恨你,断色不会叫人同你看病。若你就此病出好歹了,又该如何是好?”   知薇听了心头一暖,对他存了几分感激。可感激归感激,这东西不能当饭吃,也变不成爱情。她花了多少努力才说服自己毫无保留爱上皇帝,现在一转身怎么可能又钟情于他人。   她冲他摇摇头:“往后咱们别见面了。待回宫后我便老实过日子,你早点寻个人成家,别叫皇上担心。”   “我先前就说过,待你出宫我便上门求亲,我说到做到。”   “你千万别这样。我并不打算嫁人,即便出宫也会守着母亲家人过。你我身份有别,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我也不愿跟你的家人多接触,不如就此别过,对彼此都好。”   傅玉和抿唇不语,突然抬脚踱起步来,像是在沉思什么。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停下来,盯着知薇道:“既如此,咱们便都不要回宫,趁此机会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可好?”   知薇惊得说不出话来,几乎要昏过去。   他这是在约自己私奔吗?宫女擅自跟人离宫,犯的可是死罪,父母家人都要受牵连。更何况他们能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只要他想找,总能找到他们。   她觉得,他们根本逃不掉。   -------------   一阵冷风吹来,知薇不禁抖了两下。   傅玉和上前来,想要脱掉衣裳替她披上,却被知薇连连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不冷。”   “那我刚才说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这不可能。”知薇绞着两只手,显得有些烦燥,“你也知道他是什么人,咱们根本走不掉。你有大好的前程,何必为了我豁出性命去。我与他如今关系僵持,但他毕竟没有杀我的打算。我只打算回宫再熬一段日子,熬到出宫便好。即便一辈子出不了宫,好歹性命还在。”   “所以你不愿意跟我走,是怕丢了自己的性命?”   “不是我的,而是你的。你是未来的信国公,你好好在太医院当差,何苦要搅进我这趟浑水。不值得。”   “我说值得便是值得,你不需要为我考虑太多。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愿不愿同我走,再不回宫里去,也一世都不再见那个男人。”   他没说皇帝,可知薇当然听得懂。那个男人仿佛一个标记,不用细说,只这么轻轻带过,都能叫她心神微微起伏。想起刚才傅玉和说的,若要与他走,便要一生一世不再见他,她竟不能自已地难过起来。   虽然一早就做好离开的打算,但那一天毕竟还没到。她总是抱着过一天日子撞一天钟的想法,从未想过离开后的情景。   现在这一天有可能提前到来,竟让她慌了神。她茫然地摇头道:“不,我不能跟你走。”   “是不能还是不愿?知薇,我要你一句实话。我为了你可以抛弃爵位和荣华富贵,只求你不要负我。”   知薇觉得自己这一世活得实在太苦了,怎么动不动就有人跳出来将她逼得进退两难呢。她想说自己因为皇帝不愿走,可一想到最近两人闹成这样,又没办法当着傅玉和的面说出来。到最后只是仓惶转身,想像上一回那样逃走。   可傅玉和早有准备,快速上前拦住她的去路:“知薇,你不能逃避,回答我。”   “我说过了,我们逃不掉的,大晋的国土哪一块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能逃到哪里去?”   “所以你顾虑的只是这个?”傅玉和突然伸手,将一块微凉的东西塞到知薇手里,“他说他愿意放我们走,这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   知薇将那东西拿起来,放在月光下看,随即又被惊到。这是皇帝随身佩带的羊脂玉佩,上刻五爪金龙,并皇帝的字“逸清”二字。只要拿着这东西,便有如拿了皇帝赐的免死金牌,无论去到哪里都畅通无阻。   知薇将玉捏在掌心:“你怎么会有这个?难道……”   “是他给的我。他将这个给我,许你提早离宫,明日一早我们便能出城。你只需跟我走便是,旁的都不用管。”   “这、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能?他前几日已说过放你走的话,在坐船来江南的途中,他也曾找过我,想将你赐婚与我。如今他信守承诺,你也该高兴才是。”   她是应该高兴。可她怎么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非但不高兴,心里还是浓浓的哀愁,恨不得将脸埋进被子里痛哭一场。   她觉得自己就这么被皇帝抛弃了。他说过的那些话全成了过眼烟云,原来帝王无情起来是这个模样,远比她想的还要绝情。   “可他、他为何轻易放你我走,你是不是与他谈了什么条件?”   “信国公的爵位。我答应他放弃袭爵,也不再带你回京城,这一生都不见他。其实皇上早有削减公侯势头的意思,只不过信国公府并无大错,皇上也挑不出由头。如今我自动让位,爵位多半会落在我的庶弟头上。我那庶弟心性良善但胸无大志,信国公府交到他手里富贵可保,却不可能再进一步。如此一来,皇上也能安心了。”   所以说到底,皇帝也不是因为爱她才放手,不过是想拿她当个条件,换自己一世安坐龙椅罢了。   皇帝就是皇帝,从不做赔本买卖。临了还要坑她一把,给自己谋点好处。她以前太天真,以为跟这样的男人可以过一世,现在看来倒不如离开得好。   至少傅玉和没他那样的胸襟和野心,绝不会在某天用她换取利益和前程。   她紧紧捏着那块玉佩,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那一天知薇彻夜难眠,脑子里一直回响着傅玉和同她说的那些话。他后来还说,明天一早皇帝将与冯大人等人去各处视察,届时随扈众多,整个冯家将空一大半。他们正好趁此机会离开,必不会引人注目。   他一早已安排了车马,到时从后门走,上了车子后便一路往南,去往福建等地。若将来觉得大晋依旧不安全,还可搭船南下,去到南洋诸国。   知薇一听头更痛了。古代本就物资贫乏,大晋这样的泱泱大国还过得去,东南亚那种小国日子过得极其清苦,她当真要叫傅玉和为自己牺牲那么多?   她就像被他们几个不知不觉间赶进了死胡同,再想出来为时已晚。现在再去拒绝傅玉和已不现实,更何况皇帝对他俩已起了厌恶之心,不走确实不行。   走了一了百了,或许哪天这一页就揭过了。若是不走整日戳在他眼珠子里,可能更令他生气。到时她死也便死了,累得傅玉和丢了性命她该如何是好。   罢了罢了,他既这般大度她也就承了这份情,只当与他是做了一场美梦,如今梦醒了各归各处,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爱情这东西离得远了也就淡了,那种一世相隔却还刻骨铭心的能有几对,不过是写来骗骗人的罢了。   就跟着傅玉和过吧。虽不爱他却也不讨厌他,他这个人品性高洁为人正直,是个人都不可能讨厌他。时间久了若他对自己不错,或许真会喜欢上他。毕竟他有本事长得也不差,培养一下感情或许还可以。   至于那个他,就当是前尘旧梦如烟一场吧。   知薇轻叹一声,又翻了个身,看看对面睡得正香的扶桑,转头盯着窗外漆黑的夜景,睁着眼睛等天亮。   因皇帝要出巡,天还不亮就有人起来洗漱准备,和她同屋的扶桑也是,显然是要跟着同行。听说皇帝要去临近的几个城市逛逛,还会在那边小住几夜,所以宫女太监去了一堆。   搁在从前,皇帝贴身的活肯定都由知薇来做,但现在他用不上她了,就又重新启用了扶桑等几人。这样也好,他用惯了的,她们也比她手脚麻利,不会总叫他受委屈,少了这个缺了那个,有时还得他亲自动手反过来侍候她。   皇帝就该是这样的。   知薇本就睡不着,扶桑起来后动静也大,她就更无睡意。挣扎了半天待对方走后,索性也起来梳妆打扮。   傅玉和叫她收拾几件随身衣物即可,银两什么的他手头有,不需她操心。至于首饰什么的尽量不要多带,出行时最好着男装,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知薇就拿出前一阵陪皇帝出去时穿过的衣裳换上,又将长长的头发挽进帽子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成了个男子模样,眼睛又开始发酸。   不久前才这么跟他出去过,当时气氛多好,那种被他宠爱的感觉到现在还在心里来回冲撞。可一转眼物是人非,她竟是要跟另一个男人远走高飞了。   知薇打了个小包裹,听外头动静渐渐小了,这才开了条缝隙瞧清外头的动静,趁着没人的时候轻手轻脚走出房门,缓缓将门合上。   众人已到了大门口,这会儿院子里安静异常,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知薇出去后不知该往哪里走,天色已大亮,和傅玉和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她没时间想太多,一咬牙就往后门去。   这会儿人全聚在前门,正是走人的最好时机。   她凭着记忆找到了后花园那里的一处角门,推开并未上锁的木门,随着吱咯声走出冯宅,就好似走出了那道厚重的宫门一般。   她听了傅玉和的话,什么首饰都没带。仅有那点银子塞在了里头衣裳夹层中,脖子里只挂了皇帝的那块羊脂玉。   昨儿个傅玉和把那东西给了她,并未多说什么。她也就不提,就这么贴身带着。她甚至想这辈子就这么带着它,留个念想也好。   见不到人便睹物思人,闲时可以想想他们一同的时光。从头一次出宫得的那片花钿想起,到后来进五味斋吃饭,两人靠在窗前看景的情景。又到后来元宵河边看灯看烟花,再到前几日秦淮河边的那碗豆花。   她一时想不起来皇帝吃了甜的还是咸的,关于他的事情全成了模糊的泡影。可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个逃亡的黑夜,他背着自己在树林里走,踩着满地的落叶悠悠同她说话。树丛里他们紧紧贴在一起,头上的一轮明月亮得刺眼。   知薇吸了吸鼻子,刚想要甩头把这些画面甩出脑袋,冷不防侧身看到身后林子里似乎有身影一闪而过。 ☆、第85章 实话   知薇停下步子刚要回头看,那边傅玉和快步朝她走过来。   “车子已备好,我们走吧。”   他说得很平静,知薇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明明期盼已久的事情,临了却这么不舍。她又想起了刚才那个身影。   不顾傅玉和在场,她依旧回头张望。树丛里影影绰绰,一阵风吹来树枝乱摇,她看不清里面是不是有人,正想上前瞧个仔细,傅玉和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快走吧,别耽搁。”   知薇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望着那片树林。不知为什么,明明没去过那个地方,却总觉得有那么一股劲儿吸引着她。她方才分明看到有人在里头,那身影和他很像,朦胧间总觉得对方在看自己。   她笑自己放不下,可心又由不得身体做主,她甚至想如果这时他突然出现,叫她不要走的话,她一定头也不回撇下傅玉和,和他一道回去。   离开他之后的广阔天地,似乎和那重重高墙包裹下的皇城,没什么分别。   她走得跌跌撞撞,最后几乎是被傅玉和硬塞进了车里。待到两人上车,傅玉和迅速将帘子一放,吩咐车夫上路。   那边树林里,两个人影从树后慢慢走出来。个矮的那个恭敬地冲另一位道:“主子,咱们也走吧。”   身形颀长的男子朝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又望了一眼,淡淡一笑:“走吧。”   知薇头一回坐马车这么不高兴。回想第一次被皇帝强行带出宫时的心情,虽然紧张可也兴奋。眼下却是提不起一丝兴致,碍着傅玉和在前,她也不好显得过于萎靡,只能强打起精神来。   傅玉和多聪明的人,一眼就瞧出她心情不好,想了想挑了帘子冲前夫耳语了几句,马车就在夹道上拐了个弯,往旁边的岔路走去。   知薇疑惑:“怎么了?”   “换条道走,出城快一些。”   知薇就不言语,随便他怎么安排。两个人坐马车里沉默不语,气氛就很尴尬。她想了想还是挑起一丝帘子,冲着外头看街景。   此时大约辰时时分,天已亮得透透的,街两边的铺子依次卸下门板,生意人开始吆喝着做起了买卖。   沉睡了一夜的苏州城渐渐活了过来。   知薇突然想起来苏州这么些天,除了去了趟望山桥外,都没好好逛过这座古城。眼下却是不得不走,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说不遗憾是假的。   她就这么胡乱看着外头的景色打发时间。车子经过某个交叉路口时,远远有几人骑马而来,知薇就多看了两眼。   结果这一看又是心潮澎湃。那三个骑马中为首的那一个正是皇帝,一身霜色常服穿得挺拔有形,配上他那冷峻的容颜,一举手一投足都英姿勃发,叫人移不开眼儿。   跟在他身边那两位知薇却是不认得,三人都是平常打扮,身边也没有随从跟着,知薇不由疑惑,就去看傅玉和。   傅玉和凑过来看一眼,却是快速将帘子盖上,只淡淡道:“皇上今日微服出巡,随扈先行开拨,他自骑马出行。那陪着的两位,一位是布政使赵大人,一位是按察使张大人。”   知薇还是头一回见皇帝骑马,当真是俊逸非凡,合着他那个表字,整个人从里到处透着仙气。她想自己最初就是被这副皮囊给吸引的。   她就想起刚才傅玉和同车夫说的那番耳语:“你知道皇上会从这里过,故意叫车夫绕的路是吧。”   “叫你再看一眼,我知你还未完全放下他。”   知薇不言语,想要忘掉谈何容易。当初爱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只怕要拿一生一世去将这点子爱消磨殆尽吧。   那边皇帝骑在马上,远远瞧见知薇他们的马车,隐约间似乎还看到她的脸在帘子后面一闪,不由微微皱眉。   这个傅玉和,主意比他还大!   他目光一闪,夹紧了马肚,目不斜视往前头行去。到了岔路口却是拐向另一个方向,离知薇越行越远。   那边知薇的马车一路往北去,从北门出城向南京方向跑。傅玉和解释说皇帝一行人要南下去浙江,途经嘉兴府,最终停留在杭州。他们便与这反方向行进,先往南京去,到时寻个港口走水路再往南朝福建方向去,至于定居何处全听知薇的意见。   “咱们一路过去,你中意哪座城咱们就在哪里停下。你不必担心银两的事情,我自会去操持。”   知薇心情复杂,觉得被傅玉和养着是件挺不好意思的事儿。于是小声道:“我也会刺绣什么的,到时候挣点零钱贴补一下吧。”   她那样子像是在为未来的生活打算着,傅玉和看得心头一动,脑子里突然萌生一个念头,不若就这么带她走算了。   可他终究重义气,做不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眼下讨论将来不过是说说而已,知薇的将来一早就被人定下,哪里还人转圜的余地。   马车行出一段路后,绕太湖往西北方向去,到了第二天傍晚才到常州。怕知薇劳累傅玉和便进城找了间客栈,安排两人住下。   知薇入城的时候见到有兵丁打扮的将士整装待发依次出城,看架势像是要出征,不免有些奇怪。待进城一看,商户大多已闭门歇业,街上行人几乎不见,还有士兵一路小跑着往城门口跑,脸上神情肃穆,看得人紧张不已。   知薇进了客栈,仗着自己是男儿身打扮,趁机跟小二攀谈询问。那小二倒是一脸平静,冲她摆手笑:“你莫怕,那是穆将军的兵儿。听说朝廷有意训练水军,穆将军带人往太湖去练兵,今日正好出城,倒叫你们撞上了。”   一听这话知薇才放下心来,可不知怎的,那些士兵严肃的神情总在眼前晃。女人特有的敏感叫她觉得,似乎有事情要发生。   她还想再打听两句,那边又有人叫小二过去添酒,知薇只得闭嘴。趁着傅玉和和掌柜的说话之际,她又侧耳听旁边一桌人说话。   那两人说的却是一桩最近在读书人间发生的事儿。一个胖子在那儿大口吃肉,一脸兴幸乐祸道:“那个曾子成,当初我便觉得他文采一般。不就仗着自个老子是个知府嘛,整日里招猫惹狗竟还能中解元?他那文章你又不是没看过,四个字,狗屁不通。”   旁边略瘦那个就劝他:“行了行了,你也别不服气了,谁叫人家有个好爹呢,听说曾大人与总督冯大人私交甚有,他曾子成拿个解元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有啥用,还不是叫人给查出猫腻来。哎你说,这回的事儿会不会闹大?”   瘦子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谁知道呢,科举舞弊可是大罪,牵连甚广啊。皇上如今还在江南,这事儿要捅到他老人家跟前去,那些个大人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说还是咱们小老百姓最好,发不了大财也倒不了大霉,喝喝酒吃吃肉,日子多美妙。”   “回头再到春兰院去听支曲儿,便更圆满了。”   两人随即说笑起来,知薇不想听那些污言秽语,加之傅玉和那边也说完了,便跟着一同上楼去。   他开了两间房,两人正好门对门。知薇进屋的时候傅玉和在后头叫住她,轻声道:“有事儿就叫我,喊一声便成。”   知薇冲他点点头,心事重重关上房门。   因前一晚没睡好,她这会儿便有了困意。胡乱在房里用过晚饭后便洗漱上床,本想一觉睡到天亮,脑子里却总有各种画面连轴转。出现最多的倒不是和皇帝在一起的情景,而是刚才那些出城的士兵。   当真是去太湖上训练水军吗?她找不出这话的破绽,可总觉得跟皇帝南巡一事脱不开干系。想想皇帝四处巡视,陪着的竟不是江南总督冯大人,反倒是比他官阶略低一级的两位,再联系刚才那两人说的话,显然是在暗示曾子成那个解元是靠关系得来的。   想想当初他连诗都做不好,一笔字写得不如女子好看,他爹又跟冯大人交好,冯大人又无故失了圣宠。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系了起来,知薇哪里还睡得着,恨不得立马起身去敲傅玉和的房门。   但身为女子该有的矜持还得有,她忍了一夜忍到第二日早上,终究是忍不住,还未吃早饭就想同傅玉和说这个事儿。   对方却冲她摆摆手,示意她人多嘴杂,有什么吃完了上马车再说。   知薇觉得有道理,匆匆灌了自己一碗粥,拿了两个包子在手,催促着傅玉和快上路。因穿着男装,她的言行举止大而化之,现代人的一些做派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   傅玉和仔细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准备回头向某人好好汇报一番。   上车之后知薇按捺不住心头的疑惑,一五一十都同傅玉和说了。对方却很坦然,只淡淡回一句:“若能查出舞弊案来,也算是一桩喜事儿。”   “皇上当真是去各地巡视?”   “皇上南巡正为此事,自然要到处走走。”   “那穆大人的那些兵?”   “操练水军之用。”   傅玉和言简意赅,知薇半天问不出别的花样来,最终只能作罢。   -------------   离开镇江依旧是往南京赶。   知薇也不知是不是早饭吃得急了些,胸口像堵了点东西似的。傅玉和什么都不肯跟她说,显然是有事儿瞒着她。她隐约觉得哪里出了问题,索性坐那里细细回忆。   似乎就是从冯玉贞落水开始,皇帝对她的态度就不一样了。她当然不会蠢到以为皇帝是瞧上了冯玉贞,所以要甩了自己。   身为女人这点自信她还有,她看上的男人品味哪里这么差,会喜欢那种浓妆艳抹投怀送抱的。而且皇帝也从未对冯玉贞有过任何表示,言谈间甚至颇有鄙夷之色。   那为什么他就突然变了呢。真的吃自己和傅玉和的醋?   他倒不是头一回吃醋,那一次在寿康宫门前他怒气冲冲抓走自己,就因为她跟傅玉和说了两句话。他这醋坛子一直很大,但每每吃完之后都会待她不错,从不胡搅蛮缠。   这一回太反常了。   知薇前几天是叫他弄懵了,事情来得太快没时间细想。现在静下心来想想只觉得不对,那根本不是她认得的皇帝。   难道皇帝叫人调包了?这显然太荒唐。知薇一下子变得坐立难安,恨不得回苏州去,揪着皇帝的衣领好好问问。   都怪当时他太过疾言厉色,把她完全唬住了,现在看来这里面必定有诈。   知薇突然掀开帘子朝四周张望。官道上人来车往还算热闹,这么瞧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正准备放下帘子,突然听得身后一阵马嘶,然后又有人哭叫的声音。知薇就探头去瞧,正好瞧见一个年轻男子从马上跳下来,将受惊的老人扶起的画面。   旁边有一个似乎是他的同伴,两人打了声招呼,同伴继续往前,不紧不慢跟在他们的车后。   知薇不由皱眉,这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瞧着怎么这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知薇拉拉傅玉和的衣襟,冲他道:“傅大人,后头有个人似乎一直跟着我们。”   “不过是同路人,你不要紧张。”   “不大像,早上出客栈的时候我见着过他。”   “同住一家店往一个方向走也是常事儿,这边往南京的官道就这么一条儿。”   知薇还是觉得不对,这个人绝不仅仅只是早上见过一面,她一定在别的地方见过他。她就这么掀起帘子对着人家猛瞧一阵,瞧得那人有些不好意思,渐渐放慢速度与他们拉开距离。   可他那张脸已经记在知薇心上。见傅玉和不拿她的话当回事儿,知薇就自个儿慢慢回忆。大约又走出一炷香的功夫,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下子叫她想起来了。   正是在望山桥那一回,皇帝叫了莫仁杰陪她去买盘龙心,他身边就由另一个京州卫守着。方才那人就是那个京州卫,知薇绝不会记错。   到了此刻她终于有些明白过来。她和傅玉和绝不是得了皇帝的旨意离宫私会去了,京州卫是皇帝的暗卫,向来只听命于皇帝一人,哪怕是太后也支使不动他们。此刻他们跟在车后,肯定不是为了捉他们,倒更像是保护他们。   皇帝出动京州卫一路护送他们出苏州城进奔南京,到底有什么目的?   知薇的脑子一下子灵醒过来。她又想起太后和安阳公主的行踪。自打到了南京后,太后便说要去龙泉似为皇帝祈福,先是住了一阵儿,后来行进到苏州一半的路上,太后又改了主意,带着安阳公主又折返南京,据说又要去栖霞寺鸡鸣寺等地多住几日。于是一行人便分成了两拨。   现在傅玉和又把她往南京带,似乎除了皇帝外,这些与他有血缘关系,或是他曾在意过的人,都聚到了南京。那他一个人留在苏州做什么?   知薇越想越害怕,总觉得目前的局面都是皇帝刻意的安排。太后跟着皇帝南巡,半道却带着公主折返南京。她在苏州住了没几天,又跟皇帝闹得不愉快,最后跟着傅玉和“私奔”,目的地竟也是南京。   加上穆将军的将士显然是朝苏州那个方向去,一切似乎都说明在苏州附近会有一场巨大的变故要发生。   知薇咬了咬唇,沉声问傅玉和:“傅大人,您同我说实话,我们身后那两个京州卫为何一直跟着不放?”   傅玉和望着她,淡然的表情里夹杂了一丝触动。   知薇愈加恼火:“我想除了他们二人外,应该还有更多的人护着我们吧。皇上到底要做什么,他是故意把我支到南京去的吗?穆大人的兵真是为了操练水战?傅大人,求您同我说实话。”   “你先别急,待到了南京我再告诉你。”   “你若现在不说,我即刻调头回去。”   说着知薇挑了帘子就要吩咐车夫在官道上转头。可那车夫并不听她的,回头看一眼傅玉和。傅玉和冲他一使眼色,车夫就挥动鞭子加快速度,马不停蹄往前赶。   他们二人这样,更叫知薇怀疑。她这会儿满脑子都是皇帝,总觉得他背着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情色之下知薇也不同他们多话,作势就要往车下跳。   傅玉和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抓回,两人就在车厢里推搡起来。他没料到知薇力气还不小,撒起泼来很是凶残,一点不像个大家闺秀,手抓脚踢甚至想咬他的手,叫他哭笑不得,最后没法子只能手起刀落,往她脖颈里重重一击,眼看着她两眼一闭在自己跟前倒下,这才一把搂住她。   本以为是只小绵羊,现在看来根本就是火爆脾气。想想她平日里跟皇帝独处的情景,傅玉和突然有些同情对方。   幸好他还未爱到不能自拔,待这次的事情结束后他便及时抽身,再不要和知薇扯上一丝瓜葛。这两人一个醋意重一个攻击力强,倒是天生一对绝配。   傅玉和看看手背上被知薇抓出来的血痕,不由连连摇头。这样小野猫似的女人,他似乎降不住。或许他就不该成亲,一个人云游四海,方是快意人生。   知薇晕了后车里重归平静,车轮辘辘在车道上疾驰,赶了一夜的路,第了第二天傍晚总算进了南京城。   如今的南京城戒备森严,临时实行的宵禁政策。若非他们手握皇帝的玉佩,轻易进不得城。原本驻扎南京周围的士兵都被调了过来,里外三层严密守着这座城。都指挥使谭庆统领这一万精兵,奉皇帝之命守着南京城,万不可让太后和公主受一丁点儿惊吓。   知薇进入南京时,只觉得这城安静得如同一座死城。她从马车上悠悠醒转来,车轮的响声在寂静中听着格外清楚。她挣扎了许久,却因身子发软半天没能坐起来,最后还是傅玉和扶了她一把,又喂她喝了半杯水,这才醒过神来。   傅玉和命人将车停在一处小宅院前,也不再避讳那几个京州卫,将他们一并叫进院内守卫。知薇浑浑噩噩,只觉周围人人神情凝重,心里的不安愈加大了起来。   原本以为真的出了宫,却不料是这样的局面。皇帝一定在谋划什么,却不愿叫她卷入这危险之中,这才故意叫她跟着傅玉和远走高飞,最后却还是进了南京城里,寸步都不能离开。   知薇现在早没了出去的念头,反正住哪里都一样,离开了皇帝日子过得难熬,比起从前在宫里愈加难受。   生活像一点看不到盼头,今日不知明日事,一颗提着的心始终摇摇晃晃,既担心皇帝有危险,又怕他当真不要她了。   从这两天和傅玉和的独处来看,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这个男人。他是真的冷,和皇帝那种外冷内热比起来,他就跟千年冰窖似的,无趣到了极点。   或许也因为自己不是他的那个良人,所以两人相处时总找不到合适的节拍。过于相敬如宾的结果就是生活很没意思,客气到连话都不想多说了。   她无法想像和他过一辈子会是什么样儿。皇帝虽有些霸道,但待她也是好到了骨子里。这便是两情相悦的结果吧。   听小庄子说从前的他比傅玉和更不近人情,可自打她与他相识后,他似乎笑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从前觉得他高高在上不可亲近,可渐渐的就习惯了与他这样的相处方式。   她想自己大约有些自虐,可要放手又是千难万难。   夜晚时分,知薇一个人坐在窗前,盯着外头的夜色久久不能入眠。夏日的夜里凉风丝丝侵入体内,她却一点没有察觉,到了第二日一早起来,已是病得不轻,喷嚏一个接一个地打。   好在傅玉和是当世名医,治她这点小病不在话下。他替她诊了脉转身去开方子,边开边安抚她:“你如今先管好自己的身子,别的不要多想。”   “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与你一直同行,对此事也不甚清楚。”   “但你总知道他在做什么吧?”   傅玉和抿唇不语,一副不愿说的模样。知薇气得一捶被子:“你若不说我便不吃药。回头我死了,你就叫他来见我的尸骨便好。”   傅玉和心想这两人还真是一样地倔。他无奈轻叹一声,同她道:“皇上要带兵剿灭青鸟堂。” ☆、第86章 受伤   知薇在南京的日子,过得非常无趣。   因感冒发烧,她一点胃口全无,每天被拘在不大的小院里,抬头看天都只看到巴掌大的一块地儿。   傅玉和看她每日不吃不喝的,便提议带她去街上走走。   知薇看他一眼,神情淡漠:“皇上不是叫你们好好保护我吗?如今青鸟堂还未除,我若出去叫人伤了,你怎么跟皇帝交代?”   傅玉和知她气自己不说实情,却还是耐着性了安抚她:“不过是个小小妖党,几日功夫就可铲除干净。南京城有重兵把守,他们进不来。我瞧你神色不大好,怕你在屋里闷着。你若不愿出门,那我寻点别的事与你做吧。”   说着傅玉和就想出门去找几本书来给知薇看,好叫她不那么无聊,也别总是想东想西。   刚走到门口就听身后知薇叫他:“傅大人……”   他转头看她。   “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冲你发脾气的。”   “无妨。我知道你这火也不是冲我发的,待过几日你见着他了,有什么仇有什么怒便都朝他发作,千万不必客气。”   知薇一下子笑了:“怎么觉得你有点看好戏的模样。”   “我为他尽心尽力一场,连最心爱的女子也拱手让给了他,总要讨回点什么才好。”   知薇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本来明白他是受皇帝之托故意演戏将她支离苏州城后,她就以为之前傅玉说的一切不过是假话罢了。   但听他现在的意思……   傅玉和既是把话挑明了,索性就不走了,走到知薇面前语带诚恳道:“我带你离开苏州的事虽是假的,但我对你的一片心并非虚言。说实话,若不是他不放心叫了京州卫护着你我,说不准我真会带你一路逃往港口,搭船离开大晋,再不回这个地来,叫他永远找不着咱们。”   “你这又是何必……”   “我想逃,也不单单是为了你。你也知我什么出身,旁人都当我出身显贵定要走仕途之路。但于我内心来讲,我只愿过那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并无其他想法。我如今与你一样身陷宫门,看似来去自如实则身不由己,只盼着有朝一日离开地非之地,云游行医才好。本想带你一块去,如今看来是不成了。你的心里满是他,我也无法将你带走。”   知薇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不到傅太医是当真喜欢她,只可怜他们有缘无分,她只有一颗心,给了这个必要负那一个,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毕竟还未开始,现如今斩断情缘还来得及。   “我知你心性高洁,宫里也不是你久留之地。只是你当真不曾考虑过雪容吗?”   “不曾。你既与她交好,平日里便帮我多劝着点她,叫她早日想开为好。”   知薇不由叹息一声。果然情之一字最伤人,傅玉和喜欢她,她却无法回应。雪容倾心于他,他又拒绝得干脆。怎么就没个圆满的解决办法呢?   不过她现在也没空操心别人,皇帝领兵剿匪,虽说手底下兵将不少,可毕竟危险不小。生死相斗的事情,刀剑又无眼,万一他被人伤着,她当真要揪心死。   而且听傅玉和的意思,皇帝之所以连日冲她发脾气,又借傅玉和之手演一出“私奔”的假戏,只因皇帝身边如今也不安全。青鸟堂就如前朝的白莲教一般,是个神神鬼鬼的邪教。原本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内里乾坤颇大。   他们的总堂主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能将教众安插进皇宫,甚至混到皇帝跟前,可见此人本事之大。现在皇帝出兵剿灭他们,这些人必做困兽之斗,万一那些个间隙舍身护教冲皇帝下手……   知薇手一抖,不小心打翻杯子,叫里头的热水烫了一下,整个人一激灵。她不敢再往下想,只求菩萨保佑皇帝平安回来,哪怕他当真恼了她也无妨。   这一次的短暂分离,终于叫她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她果真已是离不开这个男人了。   平日里并不信仰神佛的知薇,因心头总是惴惴,便同傅玉和说想去附近的寺庙上香祈祷。傅玉和叫了京州卫的人过来,陪着她一道去。因出发得有些晚,回来的时候日落西山,满天烟霞将整个城市染红,知薇看着这样的美景,心不自觉地就跳得快了起来。   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他们坐的青油马车绕着小路走,停在自家小院前面时,对面快速驶来一驾车子,因车速太快,两马差点相撞。对方车夫紧勒缰绳,那马扬起前蹿嘶了一声,这才止住势头。   知薇吓一跳,正准备下车却被傅玉和一把拉住。两名京州卫也紧张起来,拔剑出鞘准备将来人斩于马下。   对方马车里却是咕噜噜滚下来一人,啪一声摔在地上,痛得嗷嗷直叫。眼见剑尖抵着他的脖颈,吓得失声尖叫,冲知薇他们直嚷嚷:“傅大人,是我是我,我是皇上身边的小庄子!”   知薇一听大喜,赶紧跳下车去。傅玉和也紧随其后下去,却依旧将知薇护在身后,深怕其中有诈。   小庄子捡起掉落的帽子,上前一步冲傅玉和行个礼,又掏出出城的令牌给傅玉和验明正身,以示他当真是来报信而非间隙后,两名京州卫这才收剑回鞘。   知薇心扑通直跳,恨不得抓着小庄子问个清楚。但小庄子似乎没看到她,一直紧跟傅玉和。两人寒喧片刻,傅玉和将人迎进正堂,却把知薇拦在了外头。   “你先回去休息,过会儿我再找你。”   知薇没办法,恋恋不舍看一眼小庄子,最后却被京州卫送回了房。   那两人就跟棒槌似的,别提有多讨厌。押她回房不算,房门一关还在门口站起岗来,害她想要去偷听都不行,只能一个人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急得火烧眉毛。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觉得这两人密谈了有一个时辰,知薇的耐心也终于耗尽。想着京州卫应该不会地一个女子动粗,便索性开了大门。   刚准备走人,正巧撞见傅玉和送小庄子出来,两人神情皆有些严肃,看不出是喜是悲的样子。眼看他们就要走出大门,知薇不由急了,冲着院子里大声嚷:“小庄子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庄子总算是瞧见她了,一脸为难走上前来,挤出一丝笑容道:“姑娘这些天可好?”   “我问你,皇上怎么样了?”   “您问这个做什么,听说你病了,身子可好些了?”   他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也不太高明,显得有些生硬。知薇急了,趁京州卫不防备便推开他们上前,一把揪住小庄子不放。   “我问你话呢,快说,皇上怎么样了?青鸟堂之事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那不过是些毛贼,咱们的大军一到就捣了他们的老巢,连那总堂主也被抓了起来,不日就要押送回京。这南京城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你再熬几天就能上街玩去了。”   知薇问来问去,他始终不说皇帝怎么样了,知薇气得不行,真想打他两下。   “你别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皇上到底怎么样了?”   几次下来知薇耐心用尽,最后几乎是用吼的,差点将小庄子的耳膜震破。他见实在瞒不过,只能去看傅玉和。   “大人,您看这……”   知薇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好。其实小庄子一直不肯说她就知道不妙,皇上要是大好,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   于是她又问傅玉和:“皇上到底怎么了,你们倒是说啊。”   她一手揪着小庄子的衣领,一手握着拳头,一副要揍人的模样。两个京州卫看得目全口呆,不相信这便是皇帝钟情的女人。这未免也太不像个女子了吧。   连傅玉和也有些吃惊,平日里看知薇挺斯文一人,着急起来是这般模样。他无奈摇头叹息,只得和盘托出:“皇上受了点伤,我如今要跟着庄公公赶去苏州,你先在这里住下,过几日……”   “我同你们一道去。”   “不行,如今青鸟堂总部虽被剿,毕竟还有些余党散在四处。这一路甚是凶险,你一个姑娘家……”   知薇懒得跟他废话,一眼瞧见其中一个京州卫腰间的长剑,二话不说抽了出来,直拉架在小庄子脖子上:“你若不带我去,我便,我便……”   小庄子吓得身子一僵,差点就跪下了。搞什么啊,怎么到最后受伤的竟是他。他觉得这趟差事出得真是不值。   “知薇,你冷静一些。”傅玉和正想劝她,却被对方冷冷打断。   “我给你两个选择,带我一道去,不然……”她把剑一横,又架到了自己脖子上。   那冰冷的架身贴着皮肤,她其实也有点手抖。可不这样又没其他法子。   傅玉和没法子,只得叫她一起同行,又叫人知会了谭庆一声,请他派一队将士一路护送,并几个京州卫一道,这才连夜赶路,往苏州方向前去。   行车途中他不由暗想,回头这笔账总要问皇帝讨回来才是。   -------------   知薇从来没像今晚这样,痛恨这个时代落后的交通工具。   从南京往苏州走陆路,骑马的话快的话大约两天一夜能到。若坐马车的话,时间至少得加一倍。   知薇本想骑马,可一来她不会,二来骑马危险更大,走夜路容易出事儿。傅玉和在这件事情上咬死不放,坚决不许她改骑马。   于是知薇只能不停催促车夫快些赶车,好早一些赶到苏州。   这一路上她又抓着小庄子不停追问细节。小庄子被她那样子吓着了,唯唯诺诺含糊了半天,总算把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   听他的意思是,原先养心殿管她们这一拨人的章公公竟是青鸟堂派在宫里的内奸。皇帝带兵围剿他们的总堂,原本是顺顺当当的事儿。结果这章公公当真被洗脑得厉害,竟将那青鸟堂总堂主奉若神明,听说他被生擒一时想不开,提了刀就去行刺皇上。   皇上对他毫无防备,虽身手不错躲过致命伤,腹部却还是叫他刺了一刀。   知薇一听皇帝肚子叫人捅了,脸色瞬间白得跟蜡纸一样。古代不比现代,身中一刀可大可小,就算他是皇帝,阎王爷要收人神医也束手无策。   她紧张地去看傅玉和,对方倒还镇定,只劝她:“小庄子同我说了,太医院院使高大人此刻正在皇上身边,你不必太过担心。皇上练武出身,年少时已带兵打仗,大大小小受过不少伤,每一次都逢凶化吉,这一回必然也是如此。”   知薇却安心不下来,掀帘子看外头的夜色,只觉这一路的颠簸是如此地难熬。   经过近五天的颠簸,延途几次在驿站换马换车,几乎日夜兼程,堪堪赶在第五日苏州城门大合之前冲进了城内。   知薇已是累得不行,五天来几乎没有怎么合眼,每每刚睡上一会儿整个人又会从梦里惊醒,待得到了冯家大宅前时,她已是腿软得连道儿都走不了了。   傅玉和立马叫了人过来,很快雪容和腊梅过来,搀扶着知薇进了皇帝的房间。她一进去就见高院使正跟几个太医在那里说话,像是在合计药方。他们一见傅玉和来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神色,立马将他叫进了旁边的厢房内。   知薇顾不得同他们说话,径直往床前走。雪容和腊梅见状悄悄退了出去,替她将门掩上。   屋子里就剩她和皇帝两人。   皇帝正睡着,脸色极其苍白,瞧着没有一点血色。嘴唇有些干裂,额头上冒着密密的一层虚汗,伸手一摸脸颊有些烫,再摸手却是冰凉。   知薇一见此情景,忍了几天的泪终于没忍住,大颗大颗掉下来。她也实在累了,就这么趴在皇帝的床头呜咽着哭起来,几次想收住却是怎么也收不住,这一哭竟哭了小半个时辰。   皇帝依旧躺在那里,刚开始只睫毛微微颤动两下,时间一长未免有些无趣。他身上确实不舒服,浑身疼得厉害,但知薇一来这些疼痛竟突然淡了下去。,唯有心头依旧难受得厉害。   她为自己哭,皇帝很是受用,想着女儿家眼泪多便随她多哭一阵儿。本以为她哭过片刻后会同自己说点什么,却不料她只是一味地哭,到最后皇帝又开始头疼又开始心疼她,忍了许久还是抬起手来,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知薇又累又困,哭又极耗体力,时间一长脑子有点缺氧,身体对周围事物的反应就慢了一拍。   皇帝在那儿摸她头,她竟是没察觉到,还在那里嘤嘤地哭。到最后皇帝有些受不了,脑子里来回的全是她的哭声,又担心她哭久了伤身,终于忍着疼痛勉强开口道:“好了,别哭了,朕没事儿。”   知薇还有点发愣,茫然抬起头来,与皇帝清亮的眼睛对视了许久,突然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叫了声:“皇上!”   那一声真是百转千回柔肠寸断,皇帝哪怕此刻身上有万蚁噬心之痛,也全然感觉不到了。   他勉强挤出个笑容,手又落到了知薇的脸颊上:“瘦了,不曾好好吃饭?”   知薇一肚子的委屈无处诉说,这会儿见了他全都流露了出来。   “哪里吃得下,您这么对我,我都要伤心死了,恨不得立马死掉才好。”   “别说死不死的话儿,朕不爱听。”   “那您也不准死,您一定要好起来。”   说完觉得不对,赶紧打嘴巴:“呸呸呸,我乱说的,皇上别在意。您是万岁万万岁,定要活千年万年呢。”      皇帝被她的样子逗笑:“什么万岁,不过是别人说说罢了。朕也不贪心,不必活成千上万岁,只消能与你一道活到一百岁才好。”   “我一定陪着您,哪儿也不去。”   “这回跟着傅玉和离开,不觉得机会难得吗?重新回到宫里,只怕这一世都再没机会走了,你不后悔?”   知薇抓着他的手又是不停地流眼泪。她觉得自己怎么跟水龙头的闸门坏掉似的,哭起来没完没了。   她从前虽怕死也爱掉泪,但都不像这次这样,哭起来就收不住。归根结底还是叫皇帝给弄怕了。要知道她一路上就提着心,生怕到这里的时候皇帝已经走了。   他们是那样分开的,彼此都带着对对方的怨气,尤其是她,心里对皇帝恨得那叫一个深。如果不能再见一面将这心结解开的话,她这一世都不会安宁。   想到这里她哽咽着摇头:“不后悔,若真这么走了,才会后悔一辈子。”   “傅韫回头该怨朕了。将你交给他却又把你叫了回来,也不知他心里会怎么想朕。”   “要怪便怪我好了。他是有说要带我走,可我始终不愿意。就算那时候您误会我冤枉我,我还是不想走。我这是遭了报应了,从前那么对您,现如今自个儿也陷在里面出不来了。”   “这是好听话,朕特别爱听,你再多说几句。”   知薇噗嗤一声乐了,笑过后又担心。因为皇帝气色看起来真的不佳,她有点担心他的伤势。   “皇上您到底伤在哪儿了?小庄子说您被章公公捅了一刀,能叫我瞧瞧吗?我一定轻手轻脚,绝不弄疼您。”   说完她就伸手去拉被子,可却被皇帝一把扯了回来:“别看了,朕没事儿,小伤。”   “小伤怎么会脸色这么差,您给我瞧瞧吧,我从前总给您洗澡,您这会儿不会不好意思吧。”   皇帝笑得有些无奈。他这会儿浑身乏力,不真有些争不过知薇。两人拉扯片刻他一松手,轻咳两声道:“朕身上没伤,别看了。”   知薇不相信,皇帝就自个儿拉开被子,拉过她的手来放在腹部处:“你摸摸,朕这儿好好的,一点伤没有。”   知薇来回摸了两下,还真是那样,隔着布料只摸到皇帝坚实的肌肉,哪里有纱布包裹的痕迹。   于是她喜极反怒:“您又蒙我。所以您叫庄公公来南京又是演戏给我看,害我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差点都没命了。”   “朕只想知道朕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这事是朕不好,叫你受苦了,以后定会好好补偿你。”   知薇想了想故作大度道:“算了,您既好着我也就放心了。我也在想章公公那样的身手,也能伤得了您,太奇怪了。”   “其实确实伤着了,不过伤得不重,只划伤了手臂。朕那时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你来,一时分神叫他得了手。不过伤口不大,已然无碍了。”   知薇一听又去看他的手臂,发现皇帝穿了件袖子特别宽大的中衣。撩起衣袖一看,果真右臂上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隐隐看还有血迹渗出来。   她一下子又心疼上了。这是她的男人,却叫别人给伤了,她真恨不得把章公公揪过来狠狠就扇两下嘴巴才解气。   女人果然都护短,一旦认准了一个男人,天生的母性便藏不住。   她轻轻摸了摸绷带,问:“太医可说什么时候会好?”   “三五天就好。”   “真的?”   “不过划了小小一道口子,不需要十天半月不成?朕不是那种没用的人,朕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   这话一语双关,皇帝又成了从前那副看似正经实则坏心的模样。知薇一听这话心里着实高兴,觉得那个她喜欢的男人又回来了。   再不会无缘无故吃醋,也不会冲她发冷着脸发脾气,这就是那个带她出宫游玩,给她买灯,教她拿筷子戳人眼珠子,还会背着她一走几里地的男人。   知薇高兴坏了,精神一放松人就累得不行,几乎要瘫坐在地上。皇帝看她这般萎靡,赶紧叫她回房去歇息。   “就在这里,后头暖阁给你收拾出来了,你赶紧睡去,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   因太过疲倦,知薇忘了追问皇帝脸色苍白的原因,依依不舍出了房门,脚步虚浮往暖阁里走。   她没有看到,她刚走出去,那边皇帝神情一变,一下子咬住了下唇。   他忍了许久,一直忍到她离开为止。但他再也忍不住,皱着眉头深吸两口气,手里渐渐无力,两眼一闭便晕了过去。 ☆、第87章 调和   皇帝晕倒的事情叫所有太医们慌了神,除了傅玉和。   他进到房里,拿起皇帝的手腕凝神静气许久,缓缓放下后道:“无妨。”   是余毒发作,大约是这几日身心俱疲的关系。但脉象还算平稳,可见发作得不凶险。加之他这些日子又研习出一味新药,对克制这种毒效果更好。皇帝身上没有大伤,手臂上那一处影响不大,吃两帖药也就好了。   那些太医只是不清楚皇帝的旧疾,是以以为他得了了不得的大病,吓得六神无主,一副要跟着主子一起归天的模样。   不过他没多说,只叫他们将皇帝交给自己便好。高院使一看有人来收拾烂摊子,又是个身份超然的,当下放下心来,连推让都不曾有,便直接退而居其次,给他打起了下手。   傅玉和开了方子叫人去抓药,又给皇帝服了颗药丸,一整夜守在房里,只坐在那儿打了几个盹。到天亮的时候,皇帝的脸上回复了些许血色,人也不再烧得厉害,只是依旧昏睡不醒。   傅玉和又把了回脉,发现已趋于平稳,知道皇帝不过是累极了睡久一些,相必很快便要醒。   皇帝睡了一夜该是满足了,他却是累得不行。这五天他和知薇一样也没睡好,这会儿已然到了极限。   也该换个人来照顾他了,他相信皇帝一醒来,最想见到的人肯定不是他。   正这么琢磨着,睡了一夜好觉的知薇进来了,脸上带着不安的神情,一见他便问:“傅大人,皇上怎么样了?我方才在外头听高太医他们说,皇上昨儿夜里昏过去了。这会儿醒了吗?”   “还没有,不过已吃过饭。”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只伤了手臂吗?”   知薇说着上前去看皇帝,见他面色尚好,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傅玉和皱着眉头故作深沉道:“他这身子素有旧疾,这你也该知道。这些天他接连劳累,一时受不住……”   经他提醒知薇才想起来是有那么回事儿。这还是她刚当奴婢的时候,有一回皇帝叫她过去敲腿儿,敲着敲着他就倒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再这样过,知薇也就给忘了。   没想到昨晚儿竟是又这样。   知薇觉得这病儿有点蹊跷,便跟傅玉和打听:“皇上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可有危险?”   “暂无性命之忧,调理得好过些年也就彻底好了。不过总要当心为妙,平日里你不要总惹他生气,情绪起伏过大这病儿就容易发作。”   知薇心想她哪敢惹皇帝生气,最近不都是被他气得半死。   可他这病到底怎么来的呢?知薇拉着傅玉和一阵儿打听,倒把对方问得有些为难。这事情不该由他的嘴来说,万一说得不好皇帝会不高兴。   他想了想回道:“待他醒了你自个儿问他吧。”   “是不是从前发生过什么事儿?”   “确实有事儿,但不该由我一个小小太医来告诉你。”   知薇看他这般郑重的模样,心里便开始乱想。猛的脑子里蹦出个念头来:“该不会同我有关吧?”   傅玉和眼神一变,算是作了回答。这下子知薇心里愈加不平静,只觉得跟背负了罪责似的,简直坐立难安。   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醒的皇帝,知薇哪里还怨得起来,只盼着他能熬过这一关,尽早恢复才好。   傅玉和刚走没多久,马德福又进来了。前一阵刚领了板子的马公公,伤还没全好透,走路的时候略显别扭,对皇帝却依旧恭敬又忠心,捧着铜盆进来叫知薇侍候皇帝梳洗,还特意关照要好好擦擦身子。   知薇见他难免要问起从前的伤势,马公公却是笑着连连摆手:“不妨事不妨事,皇上那是跟老奴开玩笑的。底下人也都知道,没下死劲儿,十大板一晃眼就过去了。你看我如今不好着。”   他虽这么说,知薇还是觉得过意不去。皇帝大约是为了戏演得足,特意拿身边的老人开刀。说来说去全是为了她。她何德何能,让这些人因她受苦受累,连小庄子也差点被她抹了脖子,现在想来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   马德福却是很高兴,不住冲知薇咧嘴:“姑娘平安无事,那是再好不过了。皇上这些天可是记挂着你,要不然也不会让姓章的那王八蛋给暗算了。你一会儿给皇上擦的时候当心伤口,可别沾了水。”   知薇认真听他絮叨,把他的话一一记下,等他走后便绞了帕子给皇帝擦脸。他出了一晚上的汗,头发还有些微湿,知薇便认真仔细地擦,就跟擦一件艺术品似的。   扶桑进来给她送早饭的时候,正巧看到她坐在床边细细擦拭的模样。那一刻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羡慕是似的。只是这福气不是人人都有,她也羡慕不过来。一个能叫皇帝如此用心,寻了这么多人演一出大戏,只为保她平安的女子,这世间也只得这一个罢了。   知薇看到扶桑也很意外。本以为皇帝的吃醋不过是演戏,那扶桑拿男子的帕子陷害她之后,皇帝便不会将她再留下。结果她好端端在那儿,似乎不受一点影响。   是皇帝没想明白,还是说扶桑也是他的一颗棋子?知道都乱了。   扶桑搁下餐盘正要离开,知薇赶紧出声叫住她,将她拉到一边角落里:“有桩事情我想问问你。”   “不用问了,那帕子是我故意放在你枕头下的,还特意挑了块沾了药味儿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万岁爷都清楚,我不过是照吩咐办事儿,你别为这个事情跟他闹。皇上身子不好,你要多用心,好好侍候才是正理儿。”   知薇这才发现自己跟扶桑的差距。她到底不是古人,没办法做到一颗红心向主子,说话做事虽处处放低姿态,却无法做到完全失去自我,只以他人为中心。   可扶桑却不同,她明明心里爱慕皇帝,却能对她这般大度,将皇帝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知薇对她着实佩服。   她虽已决定同皇帝回宫去,却还是没办法做到不争不妒不计较。想想宫里还有那些些妃嫔,她不由有些头痛,连早饭都用得不香,胡乱吃了两口又继续给皇帝擦身子。   擦的时候因为心怀怨恨,还老是嘀嘀咕咕地骂他。诸如为什么要娶这么多老婆之类的话,骂过后又觉得自己可笑。   她如今也多少知道点,一个皇帝纳那么些女人,很多时候并非他好色,而是有其政治用意在。尤其当今圣上并非嫡子,在先太子早夭后也是费了一番凶险才得的皇位。初登位时许多人冷眼旁观甚至并不服气,而那些站在他身后的大臣们,又有几个真心为他着想。   他们忙着把女儿侄女送进宫来,既能巩固自己的权势又能谋取富贵,甚至还做着有朝一日做个当朝国丈的想法。皇帝呢就跟个下棋人似的,一颗颗全摆在明处儿,怎么走棋却叫人捉摸不透。大约也是花了点时间,才有了今日这般稳固的权势。   知薇心想多亏自个儿家败落了,否则她这颗明显被沈家当作争权夺利的棋子,如今能不能活着还不好说。   皇宫真是个逼得人不得不成长的地方。   知薇轻叹一声,撩起皇帝的衣袖给他擦身子。皇帝身上也被汗浸了一夜,中衣有些汗渍,知薇摸着不大舒服,就索性拿了干净的过来,替他脱了衣裳,又将他上半身擦了一遍,扶着他的身子慢慢替他穿上。   皇帝本来半梦半醒还有几分睡意,结果叫她这么一擦一摸的,整个人立马就醒了。尤其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在擦胸口那两点时,格外细致用心,来回抹了好几遍。   他虽是身子未大好,还带着外伤,可到底是个正常男人。这些天来又忍得狠了,轻轻叫人一挑情绪立马上头,哪里还睡得下去。   只是知薇这么抱着他穿衣,他便故意装睡不醒,趁机让她多抱一会儿,一解离别的相思之苦。   知薇哪里知道他这么坏,不带半分邪思地替他穿好衣服,将他扶回床上躺好后,又去脱他的裤子。   说实话她虽给皇帝洗过几回澡,却从未见过他的下半身。只是人就是这般奇怪,当着他的面不好意思瞧,眼下这会儿昏睡着,她又是按捺不住,那手不自觉就伸向了裤腰处。   知薇忍下心头的羞涩,抖抖索索剥下外裤,当看见里面的亵裤时,脸还是不自觉地红了。那布片下面藏着最叫女人脸红心跳的东西,她一个从未尝过人事的年轻女子,总有几分向往又有几分害怕。   真不知道破身那一天会疼成什么样儿。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强逼自己不去想那些,只沿着大腿一路往下,给皇帝擦腿。   当她的手不经意碰到大腿某处的皮肤时,皇帝的脑子“嗡”地一声就大了。他本就忍得辛苦,美人在侧却动不得,生生压下那一股蠢蠢欲动的念想。   谁曾想她竟是变本加厉,竟是这般“折磨”他,这叫他还如何睡得下去,当下便睁开双眼,一把抓住对方的手。   -------------   知薇本专心擦着,顺便欣赏皇帝的一双美腿,冷不防手被人抓住,不由吓了一跳。   然后她怔怔地盯着皇帝瞧,神情有些木讷。   她这个样子看在皇帝眼里却是秀色可餐,自有一股娇憨的味道。本就忍得难受,这下皇帝更是不愿再忍,起身就将她抱在怀里,一个用力推倒在床上,翻身将她整个人压住。   细细密密的吻扑天盖地而来,仿佛在发泄这些天对她的渴望与想念。   知薇也是一样的激动,紧紧伸手搂着他,热切激烈地回应着他。那些叫她烦心的事儿全被抛在脑后,此刻被心爱的男子这般对待,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他们两个。   一吻过后皇帝把头埋在知薇脖颈里喘粗气。知薇则是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两个人的身子都不住颤抖,是那种激情过后情绪自然地释放。   知薇一想到前一阵子自己那灰暗的心情,现下当真像是重生了一般。她捧着皇帝的脸细细地看,伸出的来从额角摸到鼻尖,又落到了双唇上,最后头一回自己主动,凑过去轻啄起来。不同于皇帝的狂风暴雨,知薇的吻细腻而悠长,虽不激烈却令人回味无穷。皇帝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人这么吻着,当下也是心生陶醉,只想陷在这温柔乡里不愿再醒。   只是这么吻着,身体难免要起反应。他如今身上除了那条亵裤外不着一缕,薄薄的衣料下某处正被来回摩擦着,胀得人生疼,急需一个出口发泄。   他从知薇身上微微起来,两眼深情地凝望对方,那目光里隐藏的含义不言而喻。   知薇作为一个现代人,十分了解他现在的需求。也知这火是由她点起来的,好歹得给人灭了去。   于是尽管十分不好意思,却还是轻声道:“皇上,您要不要……”   “朕要。”   皇帝已忍耐不住,不由分说拉她的手来,就覆在了某处。   “帮朕一回。”   “皇上,您身子还未……”   “朕无事。”这会儿就算立时要死了,他也要来一回再说。巨大的渴望将他完全吞没,已没了思考的能力。   知薇心扑通直跳,手心里烫得要命,那手僵硬着伸了进去,接下来便是满脑子的空白与猛烈地撞击,在心头来回地交织着。   她感觉自己身体的各处感觉都已消退,唯有手与耳特别敏感。尤其是当皇帝抱着她,粗重的喘息与压抑的呻吟不时充斥隔膜时,知薇觉得自己也快要疯了。   原来女人也是有需求的,只是她从前一直故意忽略不去想。   当最后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得到了满足。她瑟缩着身子蜷缩在皇帝怀里,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实在太可耻了,她生平头一回给男人做这个事儿,做的时候凭的是一股豁出去的勇气,可做完之后又孬种了,总觉得没脸见人似的。   倒是皇帝极为富贵,又捧着她的脸轻柔地吻了一遍:“朕这些天真是想你想得狠了。早知道那一日在净房里,就该叫你帮忙才是。”   “您那天那么凶,跟要吃了我似的,就算真弄了恐怕也不舒服。”   “朕那是担心你,怕你叫人伤着。左想右想还是不敢将你留在身边。也幸好你走了,若不然这一回只怕朕要伤得更重。”   “为何?”   “分心照顾你,那刀可就不止划破手臂这般简单了。”   “您还疼吗?”   “不疼了。有你在哪里都不疼。”   知薇手上粘糊糊的,这会儿就要挣扎着起身去擦手。皇帝却不让她起,只自己披了衣裳下床,绞了帕子过来替她擦手。   “回头朕替你洗澡,好好补偿你一回。你莫要再生我的气。”   “不会,我一点儿没生气。”   “当真。”   皇帝一挑眉,那眼波流转的韵味看得知薇直流口水。   “您这般好,我怎么舍得生气。只是有些难过,当时只当您真不要我了,真是觉得人生黯然无光,再也没什么生趣了。”   这是赤裸裸的表白,皇帝听得心头大喜,又一次欺身压了上去。   “朕当真要死在你手里了。这刚刚才完竟又想要了。”   “您悠着点,多了对身子不好,您病还没全好。若叫傅太医知道我给您做了这种事儿,少不得要骂我。”   “咱们的事儿不叫他知道。他只管治病,关起门来行房的事儿,怎能说给他听。这会儿先到这儿,晚些再说。”   知薇不由苦着脸:“您不会吧,身子要紧啊。”   “朕好些天没见你,早就想得慌了。只是如今在外头,朕不好轻易破你的身子。万一你有孕,这一路颠簸可太辛苦。若一时不察小产伤了身子,以后再要可是难了。所以这些天朕会忍,待得回宫之后,朕再好好补偿你。”   知薇红着脸道:“这叫什么话,怎么成了补偿我。说得好似我想要似的。”   “难道你不要?”皇帝说就去吻她的唇,“这种事情本就是阴阳调和,并非只有男子才有想法。你方才也是动情了,对不对?”   “没有。”   “撒谎,要朕脱了衣裳查看吗?”   “不要不要。”知薇吓坏了,赶紧伸手去拦他。怎么能让他查呢,她现在浑身发热,身体极其敏感,哪里经得起他三查两查的。   “皇上您就饶了我吧。”   皇帝就笑:“成,那便饶你一回。只是下一回你得换个姿势才行。”   “什么意思?”   “就算只是帮朕,也可以有不一样的法子。”   知薇呆呆看着他,见他眼里闪过狡黠的光,瞬间明白过来。她下意识捂着嘴,含糊道:“不成不成。”   用嘴什么的,也太过分了。   皇帝却毫不在意,将她的手拉下来,放在掌心摩挲:“这有什么,夫妻间这种事本是平常。你如今还稚嫩,待得以后说不定比朕还爱这些个。”   “您胡说,我才不会。”   “会不会到时候再说。这会儿说大话没用。”   知薇被噎得回不上话来。上辈子她确实见过几个在这方面比较在行的女人,人家谈论起这事儿来就跟吃菜似的,反倒是她一个无关的听众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但也因这几人,让她知道了这事儿乃是极致快乐的一件事儿。只要熬过头一回的痛楚,往后便会如置身于天堂。   原先打算一辈子不嫁人,所以没什么想头。现在既准备跟着他过了,知薇竟也期盼起来了。   只是想到皇帝方才的话,她又有些计较:“听您的意思是不是常同人做这样的事情?”   “从未有过,你是头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我不信。”   皇帝就俯下身去咬她:“信不信往后你就知道了。你在朕身边日子也不短了,何曾见过朕临幸惹他女子,便是手也从未摸过。朕这一颗心全拴在你身上,这辈子是解不开了。所以你要好好待朕,切莫辜负朕。”   知薇心想,他这是为了自己一棵小苗放弃整个森林的意思啊。   两个人就这么抱在一起,腻歪了一个早上,一直到后来马德福担心皇帝,过来门口“招魂”,才把这两人从床上招起来。   皇帝又服了一次药,气色渐渐好起来。知薇体贴入微,事事抢在前头替他做,真恨不得连药也替他喝了。   手臂上的伤口她也给换了药和纱布,初看到的时候那长长的一条真是触目惊心。好在血已止住,外翻的皮肉正在愈合,用了傅玉和给的外伤药后想来会好得更快。   知薇抹药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弄痛对方。皇帝却不在意:“不必这么在意,朕不痛。”   “真的不痛吗?”   “与从前上阵打仗比起来,这些小伤不算什么。朕十五岁领兵上阵,有一回轻敌大意,叫人一箭射中胸口。那箭上淬了毒,疼起来当真要命。朕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真是有些捱不住。后来伤好后,朕又亲自上战场,将那射我一箭的敌军主将给生擒了,又叫傅玉和弄了种更霸道的毒来,叫他好好尝尝这滋味儿。”   知薇心想皇帝从前还有点孩子气,这睚眦必报的架势,真是得罪不起。   因他说起中毒的事情,知薇便顺嘴问:“那皇上昨儿夜里旧疾复发,可就是那一次落下的病根?”   皇帝神色微变,但很快恢复正常,只问:“你怎知这个事情?”   “早上过来时听太医们说的。我问了傅太医,他却不愿多说。我本猜这事儿是不是与我有关,他却叫我自个儿来问您。”   “是不是与你有关,你都不记得吗?”   知薇有些不好意思:“我刚入宫的时候得了场大病,醒来就把从前的事儿给忘了。”   “那你都记得些什么?”   “只记得头一回侍寝,叫您嫌弃的事儿。”   皇帝有些汗颜,看来她也挺记仇。他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深情道:“是朕不对。从前朕亏待你,如今就遭了报应。眼见着你就在身边,却是碰不得你。早知当初就该幸了你,只怕现如今皇子都生了。”   知薇心想这叫什么,不作死不会死吗? ☆、第88章 提醒   自打回了苏州后,知薇就跟长在皇帝身上似的,一刻也没能分开过。   除了夜里睡觉皇帝良心大发,会叫她回暖阁外,其他时间走哪儿都带着她。   这会儿皇帝才发现,其实叫她做宫女也是有好处的。有时候宫女比后妃来得自由,哪怕他召见臣工时,知薇照样能在边上侍候着。可若她是妃子,便不能了。国有国法,他再钟情于她,祖宗规矩也不能破。   太后和安阳公主也一并从南京过来。太后是见过大事面的人,对这次的事情并未放在心上。收拾几个毛贼而已,皇帝出手都让她觉得多余。   至于安阳依旧没心没肺,每日里总要来找皇帝玩。于是日日要跟知薇打照面。刚开始知薇有点担心,怕她小人家心里有想法。后来处久了发现她不是装傻是真傻,心在得跟什么似的,完全没把她放在心上。   很多时候她不是跟她抢皇帝,反倒是跟皇帝抢她。总叫她陪着做这做那儿,有一回还说要带她回屋,让她教她刺绣。   这可把皇帝给气得,端出严父的架子来数落了她几句。   安阳不服气:“女工也学不得吗?”   “那就叫针线师傅好好教,她绣的那些胖兔子,你不准学。”   知薇在后面听得冷汗直流。皇帝还真是小气。   待安阳走后知薇就这件事情向皇帝讨教:“您当初是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我的?”   “你把那柄扇子给了安阳,朕瞧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扇子呢?”   “朕问她要来着,她竟是不给。果真是女大不由娘,连朕的话也不听了。这样吧,改日你有空再绣柄一样的,朕拿那个同她换。”   知薇无语:“您怎么跟个孩子计较。一柄破扇子,公主喜欢便给她吧,你还缺把扇子啊。”   “那不一样,朕与你那回相见,是遭了罪的。朕得把它收起来,哪日你惹朕生气了,朕便拿它打你的屁股。”   “您还真是……”   知薇彻底败给他了。   不过绣扇子的事儿先不急,皇帝身子要紧。知薇日日侍候得紧,一丝一毫都不许出差错。每样吃食都尽心尽力,深怕有什么吃了对伤口不好的东西。   刚开始她不懂这些,就一直拉着傅玉和问。后来傅玉和叫她问烦了,便拿了几本相生相克的书给她,叫她自己看。   知薇这才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不肯接受他就罢了,还成天在他面前秀恩爱,难怪他要生气。   傅玉和那么心高气傲一人,能做到这样已属不易。   于是她又开始操心给人家找老婆的事儿。谁知把这事儿同皇帝一谈,皇帝却连连摇头:“他若肯让朕指婚,如今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他就是个怪人,不愿被俗世纠缠,搞不好哪天出家为僧,朕也不会吃惊。”   “那怎么行,雪容怎么办?”   皇帝点她额头:“雪容朕自有安排。若傅韫不收她,过段日子朕便放她出宫去。只是她家人皆无,出了宫也是孑然一身,或许还不如留在宫里更好。”   “那皇上就给她寻门亲事呗。”   “你还真是得寸进尺。朕给傅韫指婚便罢了,难道连一个宫女的婚事也要操心不成。朕如何忙得过来。”   “您这是能者多劳嘛。雪容一身凄苦,总要有个好归宿才成。况且上一回她叫傅大人救了,这事情也没个说法,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要如此说,他傅韫得娶几个老婆,救一个娶一个,可是比朕还要忙了。雪容的事情你不要操心,她是犯官之女,朕是绝不能为她指婚的。你倒不如自个儿争气点,哪天手里有了实权,她的去留全由你作主便是。”   知薇坐那儿正给皇帝绣腰带,听到这话随口回了句:“我怎么争气,这也不是想想就能成的事儿。”   皇帝就过来抚她的肚子:“这里争气,还怕处置不了一个宫女的婚事。”   怎么说着说着又到生孩子上头去了,知薇也是拿他没办法。想起他总说生皇子的事情,一时有些担心:“若我生不出皇子又如何?”   “那便生个皇女,朕一样疼。”   “若是连皇女都生不出来呢?”   这下皇帝不由皱眉,还颇认真地想了想,随后咬牙道:“那朕就叫傅韫天天给你开药,一日按顿喝,喝得你一身药味儿,我倒不信还生不出来。”   知薇最怕喝药,立马举手投降。两人笑闹一番后,皇帝突然过来搂着她,倒把她吓一跳。   知薇赶紧叫:“您当心点儿,我手里有针。”   “扎不死朕。”皇帝边说边咬她耳垂,“你别怨朕,朕其实不在意你生不生。只是后宫之中女子总要有子傍身才是。朕虚长你几岁,若有朝一日先你而去,你也该有个依靠才是。”   好端端的两人还年轻着,他怎么就说到这个了。知薇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去捂他的嘴:“不许胡说,什么去不去的。您是万岁,您就得活万万岁,哪有比我先走的道理。您也知道我笨,没您罩着我可活不下去,谁都能一口吃了我。所以您一定得活得比我长久才行。”   “好,那朕就比你多活几日。不过就算这样,朕还是想叫你生个皇子。就生一个,将来待他大了,朕封他为太子,再大些就把皇位传给他,朕带你云游四海去,定不叫你失望。”   这幅蓝图描绘得很不错,知薇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生的儿子能不能当皇帝是其次的,关键是能出宫去玩儿。古时候什么都不如现代好,可山川美景却多得数不胜数。她也想饱览万里河山,活得潇洒恣意。   可这种生活的前提却是,她必须得生个儿子。这让她有点发怵:“非得是我生的吗?您不是有儿子了,把皇位传给他们不成吗?”   皇帝暗笑她傻。皇权更迭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虽说当朝以孝治国,即便他传位于子当了太上皇,也不会有人越过他去。可他得为知薇着想。   不管是良妃宣妃还是慧嫔,没一个跟她对付。他这么专宠于她一人,势必要叫她被人忌恨。若他一直在位倒还好办,可一旦让出皇位,难保别人不会冲她下手。   所以唯有她的儿子当皇帝才是正理儿。儿子断不会害母亲,只会尽心维护。到时江山交予他手,他才能放心带着知薇出去快活。   可怜那还未出世连影子都不知在哪儿的下一任皇帝,竟在不知不觉间已被其父赋予了这么重的责任。   皇帝想到未出世的孩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意,抚着知薇的额发道:“所以这些日子你要听话,听朕的话也要听傅韫的话,他开的药你都要吃,知道吗?”   “什么药,生子的药?”   “是调理身子的药。你又不能生,吃那种药做什么。你这身子骨有几两肉,就算没有身孕也要好好调理才是。朕真怕哪一天太过用力,就将你给折断了。”   知薇白他一眼:“您还说我呢,您病才刚好。该调养的是您才对。”   “朕没事儿,从前伤得多了,如今便不觉得了。”   知薇心想老皇帝还挺狠的,亲生儿子就这么扔战场上去了。她完全忘了皇帝从前不过是个皇子,也不见得多受宠,有这样锻炼的机会反倒难得,自然要拼命抓住。   她盯着皇帝的胸口瞧:“除了那一箭外,还有哪儿伤着了?”   “有一回叫了刺了一刀,就在腹部处。”   “所以这一回你就叫小庄子这么骗我。”   “总要叫你为朕伤心一回才是。只是朕这么骗你,也没骗出你的真心来。还当你来了之后总要说几句好听话,结果只是哭个不停,哭得朕头都疼了。”   “您不说我哭得还累呢,好好的非吓我不可。”她边说边解皇帝的外衣,摸着里头的中衣道,“伤在哪里了,重不重?”   皇帝叫她摸得气息凌乱,只得握着她的手放到某处:“就是这里,一刀刺下去,朕在床上昏睡了半个月。幸亏命大,不然这辈子便遇不上你了。”   他说得轻巧知薇听得却心惊胆颤,摸着那肌肉眼前出现血淋淋的画面,身子不由抖了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便软了几分:“您以后得当心,您不是想叫我生小皇子吗,若您身子不好,怎么生得出来。”   这是对皇帝作为一个男人生生的挑衅,皇帝心想还真是妖精,三两句话就挑得他兴奋不已。他扳过知薇脸来,缓缓地吻了下去。   两人便这么没羞没臊地在房里放肆拥吻,完全没察觉外头正要进来。   那是傅玉和,来给皇帝扶脉来着。正巧小庄子煎了药过来,他便接了一并送进来。进屋前他让马德福在门口跟皇帝报备一声。   马公公扯着嗓子说了句“皇上,傅太医来了”。隐约间傅玉和觉得似乎听到里头“嗯”了一声,就当皇帝允了。于是自个儿挑帘进来,生生撞见了那不该看到的一幕情景。   那一刻傅玉和当真觉得,自己回头得配味药好好洗洗眼才是。   ------------   知薇只觉天旋地转,一把推开皇帝掩面奔了出去。   如果这会儿谁递给她一块豆腐,她肯定一头撞了上去。   房间里皇帝却是一脸平静,起身掸了掸袍子,冲傅玉和道:“下回进来前先弄点动静出来。”   傅玉和:“马公公通禀过了。”   皇帝依旧面无愧色:“哦,是朕没听到。”   傅玉和就想,能当皇帝的人果然不一样,别的不说脸皮一定要厚。   “你这会儿来寻朕……”皇帝看到他手里的药,接过一口喝下,又坐下将右手搁在小几上,往上撩了撩衣袖。   傅玉和抛除杂念仔细扶脉,又察看了皇帝的气色,最终道:“皇上这回已大好,往后记得莫要过于操劳,这毒慢慢便能褪了。”   “这回不光朕操心,你也费了不少心思。朕知你对赏赐向来不看重,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同朕说说,但凡朕有的,定会给你。”   傅玉和想了想:“旁的也不敢要,臣有几味药材一直寻不到,听说皇上的小库房里有,想向您求一些来。”   “是些什么你说来听听。”   “太多了,回头臣写张单子给您过目,您看着给就成。”   这哪里是求,分明就是厚着脸皮搜刮他。他傅玉和看中的东西定是价值连城,皇帝虽不缺钱却对他这种打劫式的讨赏方式哭笑不得,一摆手道:“成,你便写吧。有多少朕便给多少,也算是谢过你这一回护着知薇有功。”   傅玉和刚想同皇帝道谢,又听他问:“拿她与那些药材比,哪个更重要一些?”   “皇上问这话臣没法儿回答。人与东西本不能相提并论。臣研究药理为的是什么,也只是为了救人一命罢了。不止是知薇,任何人的性命都该重于药材才是。否则大夫治病救人便成了一句空话。不过臣要这些东西确实存着私心。她既一心向着你,我再纠缠也无意义。倒不如成全你们,也叫皇上嘴里吐块肥肉出来,叫我吃个饱。”   皇帝对他的坦诚相当欣赏,当即笑了起来:“好你个傅韫,当真是半点亏也不吃。你倒是同朕说说,你当初是不是真有带她走的打算?”   “确实有,只是她心思一直不定。被您伤成这样还是一心记挂着。在镇江碰上穆将军手下的兵,她便疑心重重。只怪皇上您从前待她太好,突然转了性子,叫人难以信服。”   皇帝品着他的话儿,觉得挺有道理。   傅玉和想起两人独处的那些时日,虽是心事重重却也有份淡然的美好。说不惋惜是似的,只不过他心性开阔想得开,睡几觉也就忘了。   只是有桩事儿他得跟皇帝说明:“皇上信任微臣,将知薇交予微臣。臣也不辱使命,总算护得她周全。臣虽有杂念却半分不曾逾矩,与知薇清清白白,这点皇上定要相信臣。”   “朕自然信得过你,也信得过知薇。过去这一年她与朕相处颇多,她于这事上头十分谨慎,定不会与你乱来。至于你,与朕十几年的交情,若信不过你朕也不会将人交予你。”   傅玉和的一颗心到了此刻算是完全放了下来。他冒险做这样的事也是看在与皇帝多年交情的份上,加之对他足够了解。否则他定然不会接这棘手的事儿。   孤男寡女几日共处,皇帝当下可能不会说什么,难保过后心里没有想法。若就此寻他个错处,他岂非冤枉。   所幸皇帝是明君,也是君子。   皇帝看他一眼,突然想起个事来:“冯仲卿的官职已经卸了,不日就要押赴京城。你也不必担心与他女儿的婚事。这桩事情说起来还是你赚了,既摆脱了冯玉贞的纠缠,又从朕这儿坑了一笔,你傅玉和才是真正的赢家。”   “皇上过奖,臣再算也算不过皇上。当初冯玉贞本是冲着您来的,都怪您下手太重,竟将她推进河中。否则后面也不会有这么多事儿。臣这会儿倒是庆幸冯仲卿是个贪赃枉法的,否则这事儿真不好收场。”   说起来这个冯仲卿也是个脑子有问题的。都当到江南总督这个位子了,居然异想天开,跟青鸟堂的人搞到了一起。不仅如此还闹了个乡试的舞弊案出来,从解元曾子成一溜儿往下拉,拉出一连串涉案人员,皆是江南几省官员的子侄。平日里不学无术,只会贪恋美色沉迷享受,待到科考时便买通考官,有的甚至得了考题找人捉刀,做出锦绣一般的文章来交差。   不管是曾子成还是孙明秀,或是其他与他们过从甚密的考生,肚子里有文才的没几个,全是一堆草包。   傅玉和清楚,这事儿在皇帝看来比青鸟堂更甚。这一回明着是剿灭乱党邪教,实则是要兵不血刃卸了冯仲卿的职,还要不闹太大的动静,以防他狗急跳墙,闹出更多的事儿来。   皇帝一步步走得稳而快,打得冯仲卿措手不及,他手里养的那些个虾兵蟹将不堪一击,青鸟堂也翻不出个花样来,最终不过是晚节不保,家破人亡而已。   至于那个不省心的冯玉贞,这下当真是彻底无声无息,再不会来纠缠他。   所以皇帝说得也对,这次的事情他并不亏,反倒是赚了。   “臣这回借了皇上的光,只是您是怎么瞧出冯仲卿与青鸟堂暗中有联系?”   “这还得谢谢冯玉贞。”皇帝走到窗边,看外头的月色,“有些事儿你不仔细瞧,也就过去了。可若细细查下去,也是颇有意思。冯玉贞落水那一日,你虽是跳水救她这人,但当时在河岸边,有两人形迹可疑,其中一个也曾想跳下去救人。那人有几分身手,虽是掩饰得好,却叫朕瞧了出来。那会儿莫仁杰正查青鸟堂的事儿,朕便叫他顺手把这两人查上一查。没成想还真是一路人。”   傅玉和恍然大悟,原来是敌人自己露出了马脚。那两人应该认出冯玉贞是总督大人的千金,见她落水有意相救。可这细微的动作却将他们彼此间的关系暴露无疑。这个冯玉贞,还当真是害人又害己。   傅玉和不由笑了:“得亏那宋姨娘将冯玉贞生得好,若不然青鸟堂中的人只怕未必记得住她。所谓红颜祸水,说的便是她这样的。”   他还记恨当日宋姨娘对他的威胁,虽然这人早已成了蝼蚁,他却依旧想说上两句,以发泄心头的郁闷。   什么时候那样的女人竟也能同他讲条件,当真可笑。   冯仲卿这个江南总督就此陨落,皇帝心头的一根刺顺势便拔掉。两人又谈论了几句朝政,随即又将话题转到了知薇身上。   傅玉和想起先前记下的一些事情,想着提醒皇上:“或许是臣多心,臣总觉得知薇与从前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容貌还是一样的,只是性子变了。她小的时候并不争强好胜,性子也就温和娴静而已。当时瞧不出有什么大的脾气。但如今再看却是大相径庭,皇上只怕还不知道,那日她对庄公公做了什么吧。”   皇帝一挑眉,显然很有兴趣。   傅玉和就把知薇抢了京州卫的剑搁小庄子脖子上的事情给说了。   “当真有几分侠气儿,胆子也大。不光这样,后来竟还把剑搁自个儿脖子里,差点割破皮肉。这样烈的性子臣以前从未见过,确实有些想不通。几年不见,她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   皇帝其实也有同感。他不认得从前的知薇,但也大约知道大家闺秀该是个什么样子。可知薇真是一点那样子都没有,皇帝有时甚至觉得,她便不像个女子。   “还有别的什么,你觉得不妥的?”   “倒不是不妥。臣其实挺喜欢她现在这个样子,比儿时更讨喜些。她这性子说白了不像个女子,大而化之,有些随心所欲。也不大为世俗所累。出门这些日子,她穿着男装行为举止也更像个男子。想做什么便做了,没什么顾忌,也不怕人说三道四。有一回还坐客栈里偷听旁人讲话,那些人污言秽语她听得皱眉,却不像一般女子那样含羞带怯。皇上别怪臣说话直,只是臣真心觉得,她确实不像个女子。”   皇帝心想傅玉和是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个沈知薇,有时候跟安阳有些像。但安阳是小孩子,天性烂漫不足为奇。她一个成年女子,怎么也这般无所顾忌,着实叫他想不通。   他又想起知薇之前主动吻她的情景,就像傅玉和说的,大胆,想做什么便做了。虽是怕死又爱哭,可事到临头又有股寻常女子没有的勇气。   敢拿剑抹自个儿脖子的女人可不多。   想到这里皇帝不免心疼,又叫傅玉和开了方子给她调养身子,又把马德福叫过来要他找涂抹的药膏,方方面面都为她想得周到,恨不得将随身带的那些个好东西全给她才好。   傅玉和在一旁看得有几分动容,忍不住冲皇帝道:“臣现在有些明白知薇为何选了皇上您。与您相比,臣自愧不如。” ☆、第89章 同屋   解决了冯仲卿后,苏州之行基本也告一段落。   皇帝从四月二十离开京城南巡,到如今过去两个来月,离预定回程的日子也不远了。   为免知薇回宫后无聊,皇帝这些日子轻车简行,带着她在江南各地游玩。苏州城自然要逛,除此之外杭州湖州等临近的江浙城市也都走了一趟。   知薇因心情好,每日里吃吃玩玩,很快就胖了一圈。有时皇帝抱着她,捏她腰间的小肉,捏得她很不好意思,于是玩过后又总暗暗下决心要减肥。   她是个这样的人,来了古代之后一直没什么成算,得过且过,秉持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想法,为人十分散漫。   但如今她既打算跟皇帝回去,少不了也得为将来考虑考虑。她不知道皇帝看中了自己什么,但女子美貌窈窕总是对的。于是每每沐浴摸到身上那堆多出来的肥肉,心里总忍不住哀叹。   她并不想自己有朝一日变成杨贵妃。   她空有人家的身材没有人家的美貌,是无法得到皇帝长期的宠爱的。   认识到这一点的知薇终于把减肥这个事儿提上了日程。上半辈子她就是个嘴馋的,压力一大就爱暴饮暴食。所以身材就跟气球似的,吹一吹就胀,饿一饿又瘦。印象里她死前的四五年就一直在跟身材做斗争。   想不到来了古代,还是逃不了这个宿命。原本混吃混喝等死来着,结果一朝不慎选了个超级大神做人生的终极伴侣,于是她这压力抖然而生。   另一半本身太过出色,又具有一票取人性命的权力,想要笼络住他的心叫他一世只爱自己一人,本就是个高难度任务。   更何况她还有那么多竞争对手。她们入职比她早,优势也比她明显,她若不能保持现在的状态,很难说过几日皇帝的目光是不是还会落在她头上。   可到了那时候想走就没机会了。都被皇帝睡过了,再说什么出宫岂不搞笑。当真要跟太祖的徐贵人那样,一辈子相爱相杀吗?   知薇没什么兴趣。   于是她开始节食。刚开始几天因之前暴得厉害,稍微饿一下也没什么。加之大队人马开始启程回京,她一坐上颠簸的马车便没胃口,每日里只吃那么一点儿。   后来上了船更是稀奇,本来都好了的晕船,因在陆地上待得久了,竟又回来了。   皇帝看她每日吐得昏天黑地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立马召了傅玉和过来,叫他再开药方。知薇却是紧张起来,想起从前那帖药功效多强,吃下去胃口翻三倍,立马摇头拒绝:“不用了,我再熬几日就好了。”   皇帝当她是怕药苦,又叫人熬了冰糖呈上来。可知薇也是犯了犟,说什么也不肯吃药。头一天中午皇帝没看住她,药是送到她房里的,叫她悄悄倒了。   结果到了晚上她就被皇帝叫了过去。   对方坐在那儿,黑着一张脸打量她,把知薇看得直吐舌头。皇帝生气的样子虽然依旧好看,却也叫人害怕。知薇最怕他这个样子,于是就不敢上前,远远地站着垂手不说话。   皇帝也不给她好脸色,只等马德福把药拿来后,直接往她手里一塞,吩咐道:“喝下去。”   那一碗药又黑又粘稠,看得知薇直倒胃口。   她壮着胆子往外推了推,并不肯接:“我不想喝。”   “为什么不喝?”   “太苦了。”   “朕叫人备了糖。”   “没用,还是苦。”   “苦口良药。你这些天吐得厉害,几乎没吃下东西。再这么下去如何得了。”   他说得有道理,知薇反驳不过,也不能跟他说自己要减肥,怕吃了药胃口太好什么的,于是只能犟着不说话儿。   皇帝颇为无奈看她一眼:“想不到你这般怕吃药。上一回看你吃得还行,结果如今又这样。你这毛病可等改改,往后有你吃药的时候。”   “为什么?我好端端的又不生病,吃什么药呢?”   “进补的药。”皇帝敲敲她额头,“等得回宫后,这补药就得按顿吃起来。朕会叫太医们好好给你扶个脉,每顿熬好了都要派人盯着你喝了,省得一个不留神,你又给倒了。”   知薇哑然,心想果然还是被他知道了。看来扶桑真是皇帝的眼线,自己的一举一动全被她看在眼里,一转身就跟主子邀功去了。   爱打小报告的女人啊,真讨厌。   知薇撇撇嘴,喃喃道:“皇上如今重用扶桑,那就该放到身边来侍候。整天叫她盯着我算什么,我可没这么大的福气。”   皇帝听出她的不悦,解释道:“她是朕的人,往后你不用顾忌她。她也不会害你,只是你今日这事儿做得不像话,人家才同我说一说,倒害你打翻了醋坛子。”   “哪里敢。您葫芦里卖什么药我可不知道,也懒得弄清楚。她是您的人,您想怎么用便怎么用吧。”   皇帝没料到叫她吃个药倒扯出那么多闲话来,看来还是小心眼儿。不过知薇为他吃醋他挺高兴的,像前一阵儿她什么都不在乎,哪怕他当真去睡别的女人也是面无表情,那种样子才叫人难受。   皇帝微微一笑,将药碗搁在一旁,拉过知薇抱在怀里:“吃一个宫女的醋,瞧你出息多大。朕同她说过,待回宫后便会将她和薄荷冬青依次放出宫去。往后朕身边的衣食起居全交由你处置,你若忙不过来便叫马德福安排人手。不喜欢宫女那就把养心殿的全撵出去,只留太监可好?”   他这么大方,知薇也不好意思再犟,赶紧就坡下驴:“我没那个意思。就是前一阵儿您叫她陷害我,想想挺伤心的。不过也不能怪她,她有什么错,要说错全是您的。”   “是是,全是朕的错,朕回头好好给你赔罪。现如今先把药吃了,咱们还得在船上待好长一阵子,你总这么吐可不成事儿。”   “熬几天就会好的。”   “明明有药吃为何要熬,朕是真不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   知薇心想您当然不会明白啦,一个大男人怎么吃都不胖,怎么能理解她们这种爱美的小女子害怕发胖的恐惧心理呢。   皇帝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想了想道:“成,你不喝那朕喝。”   知薇一愣,刚想说药不能乱喝,皇帝已经手快地拿起碗来,仰头喝了一大口。趁她愣神间皇帝又吻了上来,嘴对嘴把药喂进她嘴里。   药汁顺着嘴角流出来一些,知薇喝进了大半,一个不留神呛了一下,旋即咳嗽起来。皇帝一边给她抚背一边道:“你看,何必搞成这样。你自个儿痛快喝了多好。”   “您怎么这样。”   “你不听话,朕只得自己想办法。还要朕喂你吗,还是你自己喝?”   知薇斗不过他,深知今天必喝无疑。嘴对嘴什么的也太羞人了,只能无奈地捧起碗来,闭着眼睛勉强喝下去大半。   就在快喝完的时候,皇帝突然伸手拦住她,又把碗接了过去。知薇会错意,还当是不用喝了,正想笑呢,就听对方道:“方才那般喂药法也挺有意思,咱们再试一回。看能不能一滴不剩全喂进你嘴里。”   知薇忍不住想哀嚎,她从前怎么会天真地以为皇帝是个一本正经甚至有点古板的男人呢?明明就是色狼中的色狼,禽兽中的禽兽啊。   但就像皇帝说的那样,这种事情虽然没有节操,做起来却挺有意思。尤其是那个人还是自己喜欢的,真是有种刷新底线的快感啊。   知薇觉得自己一个现代人,居然让个古人给带坏了,传出去真是没脸儿。所以说无论什么年代的男人,耍起坏心眼来都是一样的。   知薇叫他吻得浑身发软,什么减肥节食之类的事情全都抛到了脑后。两人嘴里一股子药味儿,有点苦又有点叫人着魔,竟是难舍难分,吻了个黑天黑地。   一吻过后知薇被皇帝抱进里间屋子里,靠在榻上直喘气儿。皇帝拿水喂她喝下,又替她擦干净嘴边的药渍,随后才笑道:“明儿继续这么喂?”   “别了别了,我自己就吃好,再不敢倒了。”   “真的?”   “嗯。你叫扶桑盯着我,我肯定喝得一滴不剩。”   “那朕倒有些遗憾了。”   知薇苦着一张脸,想起那药强劲的威力,不由怨声载道:“回头我吃成个球样儿,您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你这小身板怎么吃也成不了个球儿。”   “那可不好说。先前喝了这药我就胃口大好,还为这个和木槿闹了一架,您没忘吧?”   皇帝皱起眉头:“所以你这些日子不好好吃饭也不肯吃药,是怕自个儿长胖?”   “那是自然。宫里女子个个都怕胖,我从前觉得没什么,这些天略胖了一些,衣裳都穿着嫌紧了。回头走路都累得快。您肯定也不喜欢胖子吧。幸好离回宫还有些日子,要不这样我索性多吃些,到时候胖得厉害了,您要是瞧了不喜欢,便开了恩放我出去吧。”   皇帝一把将她摁进塌里,面无表情回了句:“想也别想。”   ------------   知薇的减肥计划还没开始几天,就被皇帝无情地扼杀在了摇篮里。   不过皇帝还算给她面子,把傅玉和叫来重新改了方子,去掉几味药后叫她胃口没那么好,每日里只正常吃饭就可。   为此知薇只得忍耐一二,捏着鼻子连喝了好几天的苦药,总算把晕船这个事儿暂时压了下去。   皇帝每每看她痛苦不堪的模样都觉好笑。知薇气不过反问他:“您不觉得难喝吗?”   “不过一种味道罢了,忍一忍便过去了。朕先前就同你说过,往后喝药的日子长了,你也须得习惯才好。”   “我身子没病,补药什么的便算了吧。”   “即便不吃补药,将来你有了身孕,总还要吃安胎的药。待得生了孩子,要喝的药更是不少。你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知薇听得头大,什么生孩子什么吃药的,他们现在最多也就在恋爱阶段,能不能不要想得那么深远?   好在这药吃得日子不长,一旦她晕船症状消减,皇帝也不忍心再逼。倒是一转身去同傅玉和商量:“可有法子开些不那么苦的药给她吃?”   傅玉和一脸无奈:“皇上也是通医理的人,须知这药便没有甜的,好吃的东西对身子总是不好,您还是劝劝她吧。”   皇帝头一回发现,想要真心实意对一个人好,要做的事情当真不少。   两人就这么在船上为一碗药斗争了好些日子,七月底的时候早晚天气已有了几分凉意。   知薇每天日子过得简单,大部分时间都在皇帝的船舱里。有时候他批奏折她就在旁边端茶递水,要不就拿点针线活来做。皇帝瞧着她的手艺,又想起从前的提议来,便道:“待回宫后朕派个针线嬷嬷给你。”   “皇上要我跟人学刺绣?”   “不是,学学怎么裁衣,回头给朕做身衣裳。”   居然还惦记着。   “先前不是给您绣一套了嘛。”   “要自个儿缝的更好。”   皇帝坐在书桌后,每每抬头看知薇在灯下穿针走线的样子,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熨帖。他从前总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哪怕身边整日里围满了侍候的人,后宫的嫔妃们也总想跟他亲近。但他依旧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人,心里有话也无处对人说。   自打知薇出现后,心里这种空落落的感觉便慢慢被她填平了。有时候被她气着了,自个儿在那儿郁结好几天,可醒过神来依旧觉得有意思。   能有个人跟自个儿吵架,也是一种幸福来着。皇帝活了快三十年了,头一回尝到这种味道。   所以他就想穿一身她做的衣服,就跟寻常百姓家似的,妻子为丈夫裁衣纳鞋,甭管手艺如何,穿着总叫人暖心。   知薇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算是答应了下来。   皇帝心里愈加高兴,批折子的心就淡了许多,时不时抬头瞧她一眼,心里却想着傅玉和同他说的那些话。   那天夜里皇帝临时做了决定,船行至山东境内时靠岸停歇几日,一行人住进了济南的一处别苑里。   知薇有些不明白,不过能停下总是好的。她这些天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心里头悬着一桩心事。离京城越来越近,她总觉得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虽说目前看来即便回京皇帝也不会亏待她,可皇宫里那么多娘娘主子的,她越是受宠麻烦越大。整日里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她少不得要花时间去应付。   其实她觉得做个宫女挺好的,至少不显山不露水。一旦封点什么,她就成了一块活靶子,谁都来得放几箭才能痛快。   为了防着这些暗箭,她就得提起十二万分的心思做人。可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要不也不会刚来的时候一连三年理都不理皇帝。   她只盼着每日吃好睡好就可,一点儿不愿意跟人假模假样地笑着,姐姐妹妹称呼着,最后还得处处防着,皮笑肉不笑的过日子,太累了。   所以她只希望在外头的日子能更长一些,像鸵鸟一般暂时把头埋进沙里,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人和事儿。   皇帝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刚安顿下来便说要带她出门去。   知薇心里高兴,自觉地换了男装上了马车。车子沿着羊肠小道走,从天亮走到天黑,也不知究竟要去哪里。   她便问皇帝。皇帝笑着打量她一眼:“怕朕将你卖了?”   “哪能啊,我也不值钱钱,卖也没人要。”   “那可未必。”皇帝搂着她,压在车厢背上细细地吻着她,声音里带了几分调笑,“朕就要,多少银子朕也买。”   “多少都成?”   “拿江山也换。”   明知他是气氛好说着玩的,知薇还是不争气地感动了。想想自己那些个担心,现在看来倒成了多余。不管他往后能爱她几年,至少这几年的福算是享着了。她重活一世也不算亏,得着皇帝这么个真心人,怎么算都是赚了。   于是她也不问去处,只一心跟着他走。倒是皇帝待车子进了济南城后,同她解释一番:“今夜先寻个地方休息,明日一早往郊区去,那儿有座元佛寺,朕跟里头的住持了悟大师有点交情。”   原来是去拜佛啊。   两人随便寻了家看起来不错的客栈住下。掌柜的看他们都是男子,本想给他们开一间房。知薇抢在前头道:“要两间。”   掌柜的一脸为难:“对不住了您哪,今儿个上房就剩一间了,您两位将就一下?”   “我不用上房,下房也行。”   皇帝就在边上淡笑。掌柜还是很无奈:“小店没有下房,全是上房。跟您这么说吧,咱们这儿就剩一间了,您来得晚了。”   知薇傻眼,看看掌柜又看看皇帝,心想这不是安排好的吧。这么狗血的事儿也能碰着?   于是她想建议皇帝换一家再找,结果皇帝却直接掏出银子搁在柜台上,冲掌柜一点头:“就要那一间。”   掌柜的迅速收了元宝,让知薇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皇帝拉着她往楼上走,顺便又加一句:“麻烦送一些饭菜到房里来,要干净些的。”   碰到这么财大气粗的,掌柜笑得合不拢嘴,立马吩咐下去要厨房重新开火,将看家本领都使出来。   知薇气鼓鼓的进了房,待小二走后冲皇帝抱怨:“您怎么这么实在,哪里需要那么多钱,也太大方了。”   “朕对银钱没什么概念。往后成了家你管银子,帐册什么的都交给您。朕的小库房也由你掌管,多了少了朕不问,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好大的口气,知薇简直被惊着了。皇帝这是把自个儿的私人财产全交给她来管了,这就跟新婚之夜霸道总裁将公司股份悉数转到老婆名下是一样的道理。   她一下子觉得压力很大,立马婉转拒绝:“我能力有限,您还是找别人吧。”   “朕就信得过你,等回去你就打理起来。能力这个事儿能慢慢培养,朕看你也不是乱来的人,总不至于将朕的库房搬空。”   开玩笑,皇帝的库房能搬得空吗?几辈子都吃不完呢。知薇真心觉得自己赚大发了。   不过他刚刚说什么,成亲?他们两个也说不到成亲这个事吧,皇帝金口一开赐她个名号,关系就这么定下了。洞房花烛是不用想了,西式婚礼更是不可能。她就安心守着他过几天好日子算了。   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最关键的是,一间房一张床,他们两个人要怎么睡?   正巧小二端了饭菜进来,知薇趁机跟他多要了一床被子。小二脆生生地应了声好,转眼就把被子抱了过来。   待人走后知薇开始铺床,先将皇帝睡觉的地方收拾好,随即在房里来回转悠,琢磨着自己该睡哪边。   皇帝看她走来走去挺忙的样子,就拉她手叫她过去吃饭,又问:“你这忙什么呢?”   “给自己找个睡觉的地儿。”   皇帝了然:“你今夜要打地铺?”   “是啊,总不能叫您睡地板上吧。”   “朕确实没打算睡地上。不过……”说着他话一顿,又道,“朕也没想叫你睡地上。”   “那怎么办,就一张床。我本想拉您另找一间客栈的,您又太大方。钱都叫人收了不住亏得慌,只能将就一夜了。”   皇帝转头看那床:“朕瞧那床挺大的,咱们一起睡应该没问题。”   “一起睡?”知薇一下子想歪了,“那可不成。您、您不是答应我的嘛。”   “朕答应你什么了?”   她很不好意思,声音就低了下去:“您说过,回宫之前,您不……碰我的。”   皇帝失笑:“朕是这么说过。朕也没打算今儿在这里对你做什么。不过一起搂着睡个觉而已,你别多心。”   “那您忍得住吗?”   话一出口她又骂自己,怎么这么不过脑子啊,什么话都敢跟他说。   这下子皇帝倒是脸色一变,连饭都不吃了,直接将她拦腰抱起,走到了床边。他将人往床上一搁,整个人便压了上去。   他凑近到知薇面前轻声道:“你别乱动,朕便能忍得住。否则……” ☆、第90章 大师   那一夜,知薇睡得紧张不已。   皇帝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倒真没把她怎么着。可就算这样她还是不敢大意,紧紧裹着自己的被子,差点捂出一身汗来。   早上起来一摸脖子,发现落枕了,知薇特别无语,用哀怨的眼神扫了皇帝一眼。早知道还不如睡地板呢。   皇帝刚起,正靠在床头醒神,硬生生被她这一眼给弄得兴奋起来。   他一把搂过知薇,咬她的耳朵:“你这般是在勾引朕吗?”   “没有的事儿,您别误会。唉,您别顶我啊。”   “男儿大清早都这样,往后你就明白吧。”   明白什么啊,知薇暗骂这个无耻之徒,晨勃还这么理直气壮。   结果还有更叫她无语的事情。皇帝来了兴致,勉强忍着没碰她,却又叫她帮忙泄火。知薇不是头一回,虽有些害臊,还是半推半就应了他,叫他痛快了一回。   于是皇帝神清气爽,换了衣裳下床洗漱,连走路的模样看在知薇眼里都跟带了风似的。   两人在客栈用过早饭,又出发去往城郊。先是坐车儿,大约一个时辰后到了山脚下,皇帝便下来卸了马,只叫车夫在原地等着,他带着知薇骑马上山去。   这山不高,山路也不曲折,沿途美景不断,骑在马上悠闲地晃荡,呼吸山林间清新的空气,直叫人通体舒畅。   皇帝从后面搂着知薇的腰,将头凑到前面,贴着她的脸颊道:“往后别再折腾自个儿了。朕不是喜新厌旧的人,你胖些没关系,变成什么样朕都喜欢。”   这是在说她前一阵子节食的事儿。   知薇想摸摸圆润的肚子,一伸手却碰到了皇帝搁在她身上的双手。那手暖暖的,皮肤很是滑腻,一点儿不像带兵打过仗的人。她一摸觉得挺舒服,索性便一直摸下去。   “您现在说话好听,将来可就不那么想了。女人还是瘦些好看,我若胖成马公公那样,您会喜欢吗?”   正在屋里给皇帝收拾书册的马德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皇帝却笑了:“哪可能那样,你这身材胖不成那样。若真胖得不成朕也不许。不是嫌弃不好看,对身子不好。不信你回头问问马德福,他一路小跑喘不喘。太胖了当真不舒坦,跟十月怀胎的妇人似的。”   “有那么严重?”   “回头朕给你寻二十斤肉来,你绑身上试试,管保三天便受不了。”   知薇摸摸有点肉的脸颊:“您不觉得我这些天胖了吗,好看吗?”   “当然好看。朕从前就觉得你太瘦,现在这样正合适。傅玉和的药也没叫你胃口大开,你就照如今这般吃,保准不会有错。”   好吧,皇帝都这么说了,她便信了他吧。毕竟减肥也不好受,半夜饿得在床上来回翻的时候,她自个人也觉得挺可怜的。   两人说说笑笑上了山,到了元佛寺门口便跳下马来。一旁已有知客僧迎了出来,一人牵了马去喂,还有一人领着二人往里走。   那人似乎认得皇帝,态度极其恭敬,直接引着他二人进了后头住持的禅房,抬手敲门跟里头的大师回禀。   知薇看在眼里就想,这了悟大师大约是世上最牛的人了,皇帝见他尚要由人通禀,想来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想到此处她摒息凝神,低头跟了进去。   满屋子皆是伽兰香,大师端坐在朝南的塌上,手里拿一串楠木佛珠,给人一种安宁又沉静的感觉。知薇一下子大气不敢出,比头一回见皇帝还要紧张。   她本是不信神佛的人,可重活了一回却不得不信。或许世间真有什么是大师能参透而她参不透的。因为未知所以敬畏,连走道儿都变得轻起来,生怕冲撞了对方。   倒是皇帝显得比较随意,也不端架子,跟了悟大师互相见了礼,却半句没提知薇,仿佛她只是个跟班的。   大师也不瞧她,只跟皇帝参禅。一开口便管他叫“施主”。   于是知薇又想,这老和尚确实厉害,他既跟皇帝有交情,不会不知他的身份。可他当真四大皆空,连皇权都不放在眼里。出家人众生平等,他不管皇帝叫“万岁”,却以“施主”相称,就是将他放到一个凡人的位置了。   皇帝身边多的是溜虚拍马的小人,见多了大约更喜欢大师这样不悲不亢的吧。   知薇也觉得老和尚不错,可他们说的话她不感兴趣。那些东西太高深,她既听不懂也不愿花心思多听。有些东西得自己感悟才行,没到那个份上硬听,不过是囫囵吞枣罢了。   老和尚说了几句发现知薇不在状态,不由微微一笑,冲她道:“小施主可喜欢看荷?”   知薇赶紧回神,也冲大师笑。大师便道:“贫僧前些日子移了几株白荷在禅房后院的池子里,小施主若喜欢,便去瞧瞧吧。”   知薇正嫌无聊呢,他这么说便称了她的心。当下她便起身暂别两人,开门出去了。外头自有小沙弥等着,一听她要去看荷,便引她过去。   她一走,屋内的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皇帝想着该怎么开口询问。   了悟大师是他认识十来年的朋友。年少时领兵西征,当时恰逢大师去边塞边讲经布道,两人机缘巧合之下认得。   那时皇帝不过十几岁,凭一腔热血上阵杀敌,根本料不到后宫之中风云诡异的变化。结果大师同他结缘之后,同他讲了许多佛法道理,却从不给他批命。   当时皇帝觉得奇怪,旁人一问大师便滔滔不绝讲许多,到了他这里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一副藏着掖着的模样。   那时候先太子还在世,虽身子微恙,但谁也没想到他一病就会不起。皇帝也从没做过龙登大宝的美梦。那时候的他想过当个武将,手握重兵驰骋沙场。   老和尚的遮遮掩掩叫他疑惑,对方越是这样他越要问个明白。于是某日夜里寻到大师的住处,非要他为自己批一命不可。   老和尚冲他无奈地笑,被缠得没法子,只得损了几年的阳寿,给他批了一命。皇帝拿着老和尚写了笺子回营一看,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皇帝年纪尚轻参不透里面的讲究,后来碰到老和尚便又问他。老和尚笑眯眯道:“老僧给了你一张白纸,你愿怎么写怎么画都成。”   他说到那个“一”字的时候加重了音调,皇帝便记下了。但转头忙自个儿的事,又把这事情给忘了。   一直到后来先太子病故,他在经历重重磨难后登上皇位,这才明白老和尚当日的意思。这个“一”字便是万人之上的意思。至于那张白纸,就如同这锦绣江山,皆掌握在他手中,任由他处置。   只是在高位坐得越久,皇帝越发觉得,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身为帝王,也自有其无可奈何。   但老和尚的天眼却是神而又神。皇帝后来又寻他谈过别的事儿,他无一不精不一不准,当真如同半仙一般。   所以他今日带知薇过来,想叫老和尚给瞧瞧。一个人病了一场,当真忘了从前的事儿,连性子也一道变了,这事儿有没有蹊跷?   但该怎么开口他有些为难。   正在皇帝踌躇之际,老和尚却起身走到他面前,卸下右手腕一串木刻佛珠,递到皇帝手上。   皇帝起身接了,拿着佛珠细细研究。单瞧外面瞧不出什么新奇,不过是普通的木珠而已。看材质也不甚名贵。   但既是老和尚给的,自然有他的用意。   他便抬眼看对方。   老和尚开口道:“这串珠子就给方才那位女施主吧。老衲与她有几分薄缘,送她这一份礼,只盼她日日戴着,莫要嫌弃才好。”   “大师,您可是瞧出了什么?”   “确实瞧出来了。你今日带她过来,显然与她渊源颇深。你与她这一世的尘缘才刚开始,往后日子还长。”   皇帝一颗心放了下来。这些天他有些浮躁,未得到时一心只为讨她欢心,得到了又怕有一日会失去。现在大师这么说了,想来他与知薇还有几十年日子可过,不必担心过甚。   “不过……”老和尚突然又开口,眼神里透着深邃的光,“这串佛珠最好日日戴着,夜里休息也不要卸下来。若是福泽深厚,你二人可白头偕老。”   皇帝微微皱眉:“大师似另有深意,可否透露一二?”   “此乃天机,老衲若说了,她便不在了。施主莫要因小失大。须知人力不可胜天,你如今要留下她,便不可知道过多。你只当从未来过这里,一切照旧便好。”   老和尚说到这里便不肯再多说。皇帝一听他的话也不能再往下打听。显然知薇确实有点什么,才会叫对方说出那样的话来。可他那句说了她便不在了的话着实叫皇帝心惊。   不管她是什么,他如今只想将她留在身边。旁的就随它去吧。不管如何,她是沈万成的女儿这一点不会错。既是人那便没什么可怕的。就算是妖,他贵为天子也不会被她伤着什么,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想到这里皇帝收了佛珠,向老和尚告辞,出门到池边寻了知薇,两人一同骑马下山。   -------------   下山的路上,知薇问皇帝。   “大师同你说我什么了?”   那老和尚故意支开她,显然有悄悄话要跟皇帝讲。知薇虽呆这点却也明白。   “说你是个女的。”   这也没什么。做花钿的老太太卖花灯的老头子都能看出她是个女的,一个道行高深的老和尚,没道理看不出来。   “还说什么了?”   “他说,你会与朕白头偕老。”   知薇脸一红,下意识抬手要打他,想骂他一句“讨厌”。手举到一半生生顿住了。还是算了,到底是皇帝,也不好太过分了。现代小情侣间打情骂俏的举动,做多了该惹人怀疑了。   爱上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皇帝趁机抓着她的手,把老和尚给的那串佛珠往上一戴,吩咐道:“往后都别拿下来,连睡觉也戴着。”   知薇摸了摸那串佛珠,觉得虽不是玉啊翡翠之类的,但手感格外顺滑,又带了点温热的感觉,小小的一串也不显眼,正适合她这样的身份。   于是她笑道:“方才您给求来的,大师给开光了?”   “他主动送你的,说跟你有缘。大师是得道高僧,轻易不赠人东西。既给了你便日日戴着吧,沐浴也别拿下来。”   “那会不会叫水浸坏了啊。”   “自然不会。”皇帝本想解释这东西肯定做了防水处理,结果一下子想到别地儿去了,便又道,“你若怕沾水,往后朕同你洗澡的时候小心着点,别叫这只手没水里就好。”   “您又占我便宜,谁要同你一道洗澡。”   “你都要跟朕白头偕老了,还不能一同进净房?养心殿后头修了个池子,回头你同朕一道进去泡泡,里头放上几味药,对身子好。”   “您怎么总想着叫我吃药喝药泡药啊。”   “朕担心你的身子。”皇帝从后头将她搂进怀里,两手抓着缰绳控制着方向,“朕一想到你要生子,心里就有些不安。可又不愿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你将身子调理好了,将来生产就少受苦。”   想起生孩子的痛苦,知薇后背直发麻,于是跟皇帝提议:“要不这样吧,您不是会功夫嘛,回宫后您教我几套拳,我日日打几遍强身健体。”   “女子打拳?不大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样才好生养。整日里坐着不动,生起来就难。那些个农妇天天下地干活,生产前还在提水,一发动就快得很,一不小心孩子就生在田埂上。”   皇帝伸手捏捏知薇的下巴:“你一个养在高门里的小女人,怎么对生子的事情这般熟悉,倒像是经历过似的。”   知薇心想坏了,一高兴就把实话说出来了。上辈子她虽没生过,可信息发达啊,这种事情成天能在网上看到。有一阵她还和许默研究过,得出一个结论就是,越是养胎过头的女人,到最后越不好生。   于是两个连男朋友都没有的姑娘成天跑步游泳,就为了将来生孩子少受罪。知薇的狗刨就是那时候学会的。   可她忘了这年头的女人是不懂这些的,尤其像她这样自小娇养的姑娘,一出阁又进了皇宫,连男人那东西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怎么可能说得头头是道呢。   于是她被皇帝给问住了。正在那儿苦思冥想,皇帝却给她找了台阶下:“又是你那神通广大的乳母同你说的吧。”   知薇呵呵笑两声,算是揭过去了。   皇帝也不深究。自打听了老和尚的话后,他隐约明白了知薇的不同从何而来。但他不愿往那儿多想。她现下好好的站在自个儿面前,长着沈知薇的脸,甭管内里是谁的魂,都是叫他喜欢的。   他甚至觉得她不长这样也没关系,无论长什么样,只要那芯子还是她,就够了。   想到这里皇帝将知薇搂得更紧了,凑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既对生养这般在行,回头咱们进了宫便好好准备起来。”   “那您可得轻点儿。”      皇帝笑着咬她一口:“成,一定不弄疼你。”   知薇被他咬得有点痒,就咯咯直笑。两人下了山重新换回马车,皇帝拉知薇坐自己腿上,颠簸着往济南城里去。   路上他又想起个事儿来:“既是要生子,你的册封也得一并准备起来。朕也不想叫自个儿的儿子受委屈,也不能叫他的娘受委屈。待一回宫朕便封你为后。”   知薇心想果然还是来了。早知道他对自己好,可没想到好成这样。虽说是继后,可这天底下能当皇后的女人有几个。   她上辈子是个平凡的人,从小乖巧懂事成绩却一般,最多也就当个课代表收收作业什么的。大学毕业后进公司,因为资历浅也是从底层做起,还没熬到升职就挂了。   来这里后初进宫还算有个封号,放在现代大小是个官儿。可后来也叫她作没了,又成了平头百姓。   现在皇帝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许了国母的封号,她虽欣喜却也冷静,觉得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当皇后又不只是顶着个头衔就是了,里头要学的东西多了,担负的责任也大。知薇觉得自己抗不下来。   “皇上,我想求您个事儿?”   皇帝一挑眉,示意她说。知薇就把自个儿的顾虑说了:“……封后什么的,我真是不行。您也知道我的性子,在您跟前都没什么规矩,回头当了皇后闹了笑话,扫的还是您的面子。不瞒您说,从前当贵人时的那点规矩,我都全给忘了,一下子当皇后,真不成。”   皇帝也想过这个事儿。皇后乃六宫之首,统领管辖的事情太多,突然全交到她手上确实不妥。她初登后位没经验,若犯错多了容易叫人抓住把柄,反而会被人攻击。倒不如慢慢来,先学了规矩再磨练一番,将来名正言顺做个中宫之首,也不怕底下人不服气。   于是他问知薇:“那好,先依着你封个位份给你,你抓紧时间给朕好好学,后宫统共这么点事儿,朕最多给你半年时间,待学好了便封后。”   知薇有点紧张,吐了吐舌头:“那还当沈贵人?”   皇帝嗤笑一声:“瞧你那点出息。先封皇贵妃,帮着太后一道协理后宫。你给朕用心学,别整日里偷懒,就想着吃吃睡睡。”   他对知薇这个性子是又爱又恨。从前觉得挺可爱,现在要提拔她时又觉出不好来了。瞧瞧她那野心,真是小得没法儿看。他都对她这么着了,她居然还想从贵人做起。   贵人跟皇后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这要一步步往上升,得升到哪辈子去。自然是皇贵妃更好,本就位同副后,将来封后也名正言顺。   知薇一下子压力好大:“皇贵妃也不好当呢。”   “为了朕,再不好当你也得咬牙扛着,这还没当便打退堂鼓,还有没有点志气?”   “我本就没什么志气啊。”   “跟了朕,没有也得培养一些出来。你可得快着点,你生产之前朕是一定要封你为后的。你的孩子绝不能挂个庶字,就得是嫡子才行,你不为自个儿考虑,也该为孩子想。”   皇帝说得斩钉截铁,知薇也有几许感动。她也知道这年头嫡庶差别大得很,哪怕是皇贵妃肚子里出来的,往深了说也就是个庶子。所以皇帝急着封她为后,就为了让孩子将来挂个嫡子的名头,走到哪儿都叫人高看一眼。   他的用心当真良苦。   知薇搂着他的脖子主动吻了他:“您待我真好。”   “谁叫朕喜欢你呢,给多少好的于你都不过分。朕这一生也就安阳一个嫡女,也盼着你为朕再添一个。朕往日瞧安阳同你处得不错,也想叫她同你多亲近些。但你心里怎么想的也得让朕知道,好让朕有个章程。她毕竟是先皇后所出,你见着她心里可会有疙瘩?”   皇帝心想若知薇不大喜欢,以后就各过各的也行。   知薇却不这么想:“我怎么会有疙瘩呢,您瞧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吗?”   她和先皇后,根本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吃这种醋毫无意义。再说人家是皇帝的元配老婆,当初也是三媒六聘正正经经娶进门的。不过是运气不好,生了孩子就死了。要不然说句不好听的,现在还没她什么事儿呢。至少后位是不用想了。   她既选了个二婚的男人,就要有这个心理准备,跟个死人较劲多没意思。自己选的男人就是当后妈也得好好当下去。再说安阳人不错,对她也好,又不是那种难缠的小孩子,更不需要她花心思去养,跟个五六岁的孩子斗气太不像话。   后宫里有的是摩拳擦掌准备跟她过不去的女人,她哪里会再给自己添个敌人呢。   “您别乱想,您也看到我同公主玩得多好,她那般喜欢我,我自然也喜欢她。只是皇上要叫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公主不是良妃所生的事情,后宫里主子都知道,主子身边得势的宫女也知道。可偏偏当事人自己不知道。谁也没活腻了跟她说这个去。   皇帝也没想好,良妃目前看起来还行,他也不想换来换去。知薇年纪小,叫她养安阳不合适。再说孩子也适应了,没必要再折腾。若将来良妃有所图,再动也不迟。   于是他淡淡道:“先不说,往后再看。” ☆、第91章 地动   过了山东地界就进了河北。   皇帝一行人依旧是坐船,最后到天津下船上岸,改乘马车回京。   这一路因人多走得慢,大约要走四五天的样子。   皇帝和知薇共乘一车,见她兴致不高的模样,也猜到她心里的想法。他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不用担心。皇贵妃的册封事宜朕已同太后谈过,回头朕替你选个封号。你也不必紧张,朕会派嬷嬷去你那儿,手把手教你,有什么不懂的便问。当初你进宫便是太后的意思,她心里喜欢你,也不会为难你,你这日子不会过得太差。”   听了这番话知薇总算放下半颗心来。她这算是正式要给人当儿媳妇了。皇贵妃地位超然,后宫又无后,她就是女人中的头一位。太后是她的婆婆,自古婆媳关系难处,又是在皇家,她起先确实担心。现在听说太后喜欢自己,总算少了几分烦恼。   皇帝又拿些别的话宽慰她,势要打消她的顾虑。叫她为后确实是个重担,但他既喜欢她,也舍不得将她随便封个位份了事。   有些事情她做不得他便替她做了,压力也由他来扛。就像这一回和太后提封她为皇贵妃的事情,自然有不小的阻力。   太后喜欢她是一回事,一上来就封皇贵妃是另一回事儿。皇帝费了不少口舌才打消太后的顾虑,让她允下这桩事儿。   太后一点头,后头的事情便好办许多。朝中到时必有反对之声,但皇帝也不是那种由着人拿捏的性子。后宫说到底是他的家事,皇帝讨老婆,也无须大臣们点头。加上有太后的助力,这桩事情不难完成。   一想到回宫后便能日日同知薇住一处,皇帝心里着实高兴,竟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好似头一回娶老婆。   车马行了一天,到了夜间便在预先定下的客栈住下。客栈四周有重兵把守,里头一上闲杂人等也没有,连掌柜和小二都给赶出去,全换了宫里的人。   皇帝自然住最好那一间,太后喜静,带着公主住了走廊尽头那一间,离楼梯口最远,省得有上上下下吵着她休息。   至于知薇,名义上住皇帝隔壁,实则晚上就跟他睡同一间房。两人如今除了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外,夫妻间该干的事情基本都干全了。知薇越来越习惯跟皇帝亲密,夜里叫他搂着睡觉也不像先前那么紧张,基本头刚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醒来已是天亮。   她哪里知道,这对皇帝来说是种既甜蜜又折磨的事儿。   那一夜皇帝和平常一样,并未立马睡着,而是听着知薇平稳的呼吸声,轻轻抚着她的手背想事情。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只觉得外头静谧无声,整个客栈似乎都陷入了沉睡里,皇帝也起了一丝困意,正打算合眼的时候,变故却突然来了。   起先是床轻微摇晃,只眨眼间便晃得厉害起来。皇帝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儿,手已有了动作。他一把拉过知薇,就势滚到了地下,连着被子一头罩在身上。   知薇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被皇帝压得死死的,身子又晃得厉害,还当他色心大起忍不到回宫。   “皇上,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一把捂住嘴,随即两个人都不受控制跟着屋子左右摇晃起来。   皇帝抱着知薇滚出一段,黑暗中撞在了桌脚上,桌子上的杯子茶壶哗啦啦往下掉,碎得满地都是。   待这一阵摇晃稍停后,皇帝一掀被子抓起知薇往前头跑,一脚将门踹开,正巧躲过半截砸下来的横梁,堪堪躲过一劫。   知薇一下子醒了,知道这是地震。那一刻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皇上,太后和公主!”   她们住得离楼梯最远,这会儿倒最危险。   皇帝也想到了这一茬,把知薇往前一推:“赶紧下楼去,朕去回她们。”   知薇却不肯走,倒不是真对太后有什么忠心,只是不愿离开皇帝。大难临头的时候,她只想留在   他身边。   于是两人往反方向跑,没跑出几步就跟太后和公主撞了个正着。她们正由宫女们护着跌跌撞撞往这儿跑,安阳被人抱在怀里,吓得大哭起来。   知薇下意识就把她抱过来,皇帝则搀着太后,一行人匆匆下楼,在剧烈的摇晃声里冲到楼下大厅,不过片刻身后的楼梯便轰然倒塌,被砸着的人太监宫女哀嚎连连。   知薇紧紧搂着安阳,不顾一切往外冲。这情景让她想起了一年前启明宫失火的事儿,那火光冲天的情景似乎又跳到了眼前,埋在心底深处的恐惧一瞬间涌了出来。      她紧张得浑身发抖,跌跌撞撞跑到客栈外头,耳边尽是惊吓大叫的声音。皇帝就在她身边,出来后将她一拉,带到了边上更为空旷的地方。   太后也吓得不轻,不住问皇帝:“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地动起来,当真是……”   话说到一半便收了嘴。知薇却明白太后是觉得犯了忌讳。古代的人都迷信,尤其是太后还信佛,对这种天道轮回因果报应的事情更是看重。   皇帝是天子,好端端的地动,有些人就会把这看成是皇帝失德的表现。若这个帝王本就势力不够,屁股底下的位子坐得不牢,就会有人趁机玩点小动作。   即便像当今天子这样地位稳固,回头少不得也得上个罪己诏之类的东西,自我反省一番做做戏,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明明是天灾,身为皇帝却也得扛下来。知薇前些心疼他,便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皇帝没想那么多,只当她是害怕,立马叫了人过来寻了马车来安顿她们几个。马德福身为太监总管,这时候相当镇定,扯着嗓子将那些乱跑乱闹的训了一通,又各自安排了差事,不叫他们做没头苍蝇状。   逃出生天的人暗自庆幸,渐渐的也冷静下来。有人去寻烛火照明,有人拿衣裳毯子给皇帝太后披上,还有人想要进客栈救人,可一看那摇摇欲坠的木头架子,心里又发怵。   皇帝几人先上了马车,一坐下就给太后查看伤势。太后下床的时候不小心踢着凳子,这会儿小腿处有点肿,皇帝就叫人去拿药。   然后又是安阳。她年纪小又一直叫人抱着,倒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一直窝在太后怀里不肯出来。   皇帝不放心,把傅玉和叫了过来,给这几个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一一检查一番。太后的小腿上要药,安阳是要开安神的汤药吃。倒是知薇皇帝不怎么担心。   她是他一路护着的,受不受伤皇帝心中比较有数。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亲自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放下心来。   知薇有点不好意思,当着太后和公主的面,皇帝亲自伸手摸她手和脚,甚至要摸前胸和后背,这叫人怎么拉得下脸来。就是放在现代,儿子当着妈的面摸儿媳妇,也不合适啊。   可皇帝摸得很自然,连手指都没放过。知薇满脸通红只能由着他,到快摸完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一抹红色,吓得得她一把抓住皇帝的手。   “您怎么受伤了?”   皇帝掌心里有一道长长的口子,还没完结住,想来是刚才伤着的。   一听这话太后也急了,赶紧凑过来瞧。皇帝却不以为然,把手交到傅玉和面前:“想是刚才不小心被地上的碎瓷片割到了。”   那是在宫里的事情。知薇仔细想了事情经过,皇帝压在她身上,起身的时候大概撑了下地面,这才被割破了手。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救她,要不是有她这个累赘,以皇帝的身手直接下床出门,根本不会受伤。   知薇心疼得要命,前一阵皇帝的手臂才好透,突然又伤了手。她还真是个扫把星,皇帝跟她在一起就没好事儿。   那边傅玉和给皇帝上了药,正准备包纱布。知薇就接过手亲自给他包。从前启明宫失火的时候她学过一点,包起来有模有样,动作又轻柔麻利,一点儿没弄疼皇帝。   就着车里不亮的烛火,皇帝直直地盯着知薇的侧脸瞧,只觉得哪里看都特别好。这样的女子合该要母仪天下,当他一世的妻子。若有缘,下一世再下一世,也得在一处儿才行。   他可受不了她被别的男人搂在怀里。   知薇将纱布细细绕了几圈,最后打了个死结。忙完后一抬头,发现皇帝正深情地望着自己,刚刚褪下去的红潮又浮了起来。   这男人还真是大胆,当着太后和公主的面这么赤裸裸地看她,叫那两人心里怎么想。   安阳还小,惊吓过后就睡着了。太后却是精神得很,看着自己儿子跟别的女人眉目传情亲亲热热的,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儿。   虽说她不讨厌知薇,可女人总有小心思,想到先帝早早离她而去,儿子又有了媳妇儿,太后心里就堵得慌。   她轻咳一声以示提醒,皇帝这才收回目光,又开始关心起太后来。   -------------   突如其来的大地动,将皇帝的行程打乱了几分。   但再怎么耽搁,也总是要回京。出了这样的大事儿,他更得快马加鞭回去,才能稳定人心。   第二天赶路的时候,皇帝已从各处得到了不少消息。这回的地动中心就在京城之中,一夜间损毁房屋无数,死伤也不小。听说宫里头也有殿阁坍塌,宫女太监被埋了一些,似乎还有妃嫔也遭了殃。   信息是灵散着传过来的,并没有一个完整的消息。知薇跟皇帝同乘一车,一早上就听各方消息汇总过来,眼见着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心里也有点打鼓。   这事儿搁现代也没什么,地震了,领导出来安排一下,各方面减震救灾就成了。天灾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好。最多有几套烂尾楼垮了塌了,把责任人拎出来处理一下就完。   可搁在现在却是个大事儿。古代交通不便,救援难度相对更大。皇帝是个明君,爱民如子这种矫情的话虽不必说,却也是真心实意为老百姓考虑的。   知薇知道他事情多,也就没烦他,只不时为他倒个茶弄点点心什么的。他那手上的伤口要按时换药换纱布,知薇就掐着点儿,拿着块西洋珐琅怀表看时间,待皇帝略歇下来便赶紧抽空给换了。   皇帝忙了一上午有些疲倦,一见到知薇却又精神满满。所谓贤内助说的便是她这样的,从前觉得自己行,单枪匹马无所畏惧。如今却发现有个人在身边陪着多好,哪怕只是倒口热茶,也叫人精神振奋。   车马使足了劲儿往京城赶,原本近四天的路程硬是两天两夜便到了。皇帝也不玩那些个虚的,半夜带着知薇进宫,直奔乾清宫而去。   内阁大臣并六部尚书一早就候在那儿,人人都有一肚子的话要回禀。   皇帝连夜召见他们,却叫知薇回养心殿睡觉。   知薇拗不过他,也知朝中规矩,女子不得干政,救灾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大老爷们去操心,她只管侍候皇帝的饮食起居,叫他住得舒心才是。   到养心殿的时候已是亥正时分。知薇累了几天困得不行,正准备回原先的屋子洗澡睡觉,那边小庄子却是一路小跑追了过来,连声把她叫住。   小庄子说了,皇帝安排她住体顺堂旁边的东围房,一应物什已经叫人下去准备,让她要什么便开口。   原先屋子里的东西明日都收拾了,一并搬去东围房,后头的事情皇帝自有安排,叫她耐心等待。   知薇知道这是准备要晋位了,所以不让她再住宫女的屋子。只是如今天灾当头,皇帝也不见得有心思管后宫的事情,所以她就先在东围房里窝几天算了。   其实住养心殿挺好,至少知薇是这么觉得的。能时时刻刻见着皇帝。   皇帝平日里大多时候在这里办公,偶尔才去乾清宫,所以这个养心殿是后宫女子最向往的地方。哪怕不得宠,日子见皇帝远远地走过也是好的。   她从前总想避着他,也不觉得这是福利。现在想法变了,也有了几分私心,似乎又被这种念想给拖累了。   她暗自摇头,进了东围房休息。   那一夜皇帝没回来,听说跟一众大臣商议到天亮,随后又上早朝去了。下了朝径直又去乾清宫,生活起居全都搬到了那里,一连几天都不露面。   知薇知他忙,没想过去打扰他,不过对宫里发生的事情还是有些关心,零零碎碎听了好些闲话。   大约是皇帝的安排,雪容和腊梅被送到她身边侍候。三人如今品阶差得不多,但那两人都很聪明,知道知薇转眼要高升。她们也想巴着她,尤其是雪容,一心盼着知薇晋位后能做她的贴身侍女。   她今年十八,若能侍候知薇,过两天求求她也就放出去了。出去后做什么虽还未想好,但总比待在宫里强。   她只要像从前锦绣那样一心为知薇着想,她这个做主子的就绝不会亏待她。   腊梅是个没心没肺的,只觉得跟了知薇日子过得舒心。她又是个好打听的,皇帝不在就满屋子乱蹿,听来不少小道消息,一转身就全说给知薇听。   “听说了吗,秦常在不见了。”   秦常在就是从前的秦答应,刚入宫时见过皇帝几面,人人都当她必会风光无两。结果一转头皇帝就把她忘了,后来不过借着良妃产子的由头,给封了个常在。   知薇有点好奇:“什么叫不在了?”   听说这一回后宫里不止死了太监宫女,有两个宫嫔不小心也被砸成重伤,没能救回来。秦常在是其中之一?   腊梅却是笑得狡猾:“不是死了是跑了。也不知道是谁发现的,反正地动之后宫里也乱,听说是跟个侍卫跑出去了。啧啧,真看不出来,放着万岁爷这么好的不要,跟个侍卫跑,你说她图什么?”   旁边雪容推推她,示意她莫要妄言皇帝。这种难堪的事情说出去丢脸,回头叫人听见了传到皇帝耳朵里,她们都有麻烦。   腊梅赶紧收声,却还不住地笑。   知薇知道她在笑什么。这个秦常在也是个傻的,这个时代的女子没有独立能力,跟着男人私奔,往后什么日子还说不好。这男人要是有良心,躲躲藏藏一辈子也就算了。若是个王八蛋,她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知薇也挺同情秦常在,一年到头见不了皇帝几面,是个女人都要有外心。如今只跑了一个还算不错,看来皇帝的魅力还有几分,要不然说不准这会儿就全跑了。   她这只是开玩笑的想法,想想也就过去了。倒是另两个,一个刘贵人一个愉嫔十分倒霉,好端端睡着觉,竟是没能逃过一劫。   只怪地动发生的不是时候,深更半夜人人都在熟睡当中,反应慢几拍的没能逃出来也属正常。   腊梅还在那里拍胸脯:“亏得咱们耽搁了几天,不然若也在宫里,如今什么样也不知道。这养心殿结实吗,还能住人吗?”   这下连知薇都想打她的嘴了,这个腊梅啊,总有一天要叫自己这张破嘴给害死。   皇帝几天不回来,她们这些女人们闲得无聊,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说嘴儿。知薇如今也不能像当初那样去帮忙照顾伤员,若叫皇帝知道,少不了一顿训。她还是老实待在屋里,不惹麻烦为好。   不过有腊梅在,日子总不会无聊。就在说了秦常在跟侍卫跑的这事儿的第二天,腊梅又来了。这一回脸色有些凝重,少见得人很安静,在那儿无聊地擦桌子抹灰尘,整个人心不在焉的。   雪容就问她:“这是怎么了,突然没了精神,挨训了?”   “没有,听到点事儿,觉得不大好,不敢说。”   这明明就是想说的意思。知薇也闲得长毛,索性开口催她说。腊梅一听眼里立马放光,跳起来走到门窗前仔细查看一番,紧紧给关上了,这才招呼她们过来听八卦。   这回的事情可真不小,比秦常在跑路,刘贵人愉嫔被砸死来得更大。腊梅一转眼珠子,悠悠吐出一句:“慧妃殁了。”   短短四个字,听得人心头一颤。知薇简直傻眼了,慧妃就是从前的慧嫔,这话的意思是说慧嫔死了?这可当真是天大的事情。   虽说她跟愉嫔一样的位份,自良妃生产后都在妃位,但同样为妃两人的地位还是差别很大。一个有子一个无子,走路的时候身后的风都有大小区别。   慧嫔又是个好热闹的,从前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到处蹿门子的人,突然没了怎么一连几天没个动静?要知道愉嫔和刘贵人刚死宫里就发了消息的,慧嫔这边却是静悄悄的,要不是腊梅说了,知薇还真不知道。   雪容也很意外,觉得事有蹊跷:“怎么个殁了的?也是地动的时候……”   腊梅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自然不是,要不然也不会按着消息不发。怎么没的不清楚,但肯定有问题。知薇你可要当心。”   “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宫里水深,你眼见着要高升,往后真要小心谨慎,连喝口茶都要仔细着。慧妃是有子傍身的人,都不明不白没了,你更是加倍小心才是。”   换句话说,她这样没儿子又得圣宠的,多少人盯着嫉妒着,想害死她的人可以从养心殿排到乾清宫了。   知薇琢磨得却不是这个,她更好奇慧嫔是怎么没的。只是这事儿没地儿打听,她只能咽进肚子里。   那天夜里,忙了几日的皇帝终于回了养心殿歇息。知薇同他几日不见,自是少不得亲热一番,两人抱在一起耳鬓厮磨,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后来知薇怕皇帝太累,就劝着他早点歇息。   皇帝当夜睡在体顺堂,知薇侍候他沐浴更衣,又给他擦了半天的头发,最后正打算帮他铺床叠被时,突然被对方一个用力抱起,直接抱到了龙床上。   她心里紧张得要命,看皇帝的架势,今夜是躲不过了。虽说地动的事儿牵扯出一大片后绪事件来,但并不妨碍皇帝临幸她。   她虽害怕却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微微闭上颤抖的眼睛,任由对方去解自己的衣裳。   今夜,她会真正成为他的女人。 ☆、第92章 考验   大约寅初时分,外头天还黑着。   皇帝轻手轻脚起身,正准备下床,旁边睡得正沉的知薇迷糊着翻了个身,睁开眼睛。   半梦半醒间她抬手去揉眼睛,只觉得肿痛得厉害。一定是昨晚哭得太凶,这下倒成金鱼眼了。   她茫然地看皇帝两眼,问:“您这是……”   “上朝。”皇帝轻抚她额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回头起来了叫人弄一桶温水,好好泡个澡,止痛。”   他一说这个,知薇又想哭。忍了两下忍住了,想要挣扎着起来给皇帝换衣裳,终究因太疼没能成功。   皇帝心疼她,赶紧把她又摁回去:“还疼吗?”   “有点儿。”   “别急,朕一会儿就宣傅玉和,别怕。”   知薇羞得捂住了脸,这种事情居然要让傅玉和知道,以后她还有什么脸面见对方啊。可这事是大事儿,传宗接代的正经事儿,闹成现在这副局面,确实得问问大夫才成。   她想了想小声道:“您婉转一点,别说得太过。”   “好,朕记下了,你再睡一觉,别急着起。”   知薇目送皇帝出去,不多时就听得外头有小小的动静。应该是太监们在侍候皇帝洗漱更衣。不多时那动静停了,想来皇帝走了。   知薇躺在床上却是了无睡意,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才好。从前怕承宠,一直担心头一回太疼。没想到事到如今她要担心的事远不止这些。疼是真疼,可别人疼多少有点收获。她这算怎么回事儿,搞半天白疼了。   真是委屈皇帝了。   皇帝心情确实不大好,上朝时为地动的事情操心,一连议了一个时辰才散。散了后没像往常般留几位阁臣商议,反倒叫人去把傅玉和叫来了。   傅玉和只当他身子有恙,来了后行礼问安,正准备上前扶脉,皇帝却是一挥手:“不是朕的事儿。”   “沈姑娘身子不爽?”   “确实同她有关。”皇帝顿了顿,想起临出门前知薇的叮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也想婉转来着,可这事儿婉转了说不明白。   思来想去还是来了一句:“朕昨儿夜里幸了知薇。”   傅玉和脸色一僵,有点不高兴。虽说他是皇帝,女人给他就给他了,可也没有到他面前炫耀的道理,故意的吗?   想想皇帝不是这样的人,傅玉和又觉得必有隐情。于是他大着胆子问:“皇上,可是不顺利?”   这下轮到皇帝脸色僵硬了,确实不顺利,而且是相当不顺利。他无奈摇头:“她说太疼。”   “头一回都这样,您该知道的。”   皇帝是破处高手,二手货也到不了他那里。女人头一回什么样他比他清楚啊。   皇帝有些尴尬:“她和旁人不大一样,疼得厉害。”   “许是从前养得娇惯了,皇上再试两回?”   “不成,朕这刚进去还不到半寸,她就疼得几乎要晕过去,这叫朕如何继续。这种事儿也该琴瑟和鸣才是,闹得朕像是强了她似的,不大妥当。”   事实上他觉得就算是强来,也没一个会像知薇那样,疼得浑身打颤脸色发白的。昨夜他真是被她吓到了,当时就差点传太医。还是知薇咬着牙拖着不让,哭得跟什么似的。   皇帝又是心疼又是担心,一整夜都没睡好。所以今早急急把傅玉和叫进来,想问他讨点对策。   可这事儿傅玉和也没办法。他虽说自小精通医理,比旁人水平高出不少,可这种事情他当真没有法子。   于是只能实话实说:“皇上,臣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您还是得问问高太医。他年纪大见识广,搞不好知晓怎么办。”   皇帝想想觉得有道理,又让人叫高太医来。   等人来的时候,君臣两人都没言语,屋子里气氛有些尴尬。皇帝还在想昨晚的事儿,虽说最后肯定有法子解决,但一想到知薇要受苦他就于心不忍。   可这种事儿不忍也得上,总不能一辈子拉着手睡一张床,却是连敦伦都不行吧。   那边傅玉和也在琢磨这个事儿。皇帝还真是看重他,这种闺房秘事居然也同他说。想想他们两个真是一波三折,皇帝头一回这么想要一个女子,偏偏总是横生枝节。好容易快成了,又出这么个事儿。   傅玉和突然有点同情皇帝。   高院正很快便来了,一进门见傅玉和在这儿有点疑惑。一般来说皇帝若叫傅韫诊脉,基本就不会传别人。这是出了什么疑难杂症,连傅玉和也解不了了?   然后他很快就了解到,这事情还真不是一般的棘手。   高太医今年六十有八,也算是经验老道了。但皇帝着实交了个难题给他。女子初次行房疼痛乃属正常,疼得太过却鲜少听闻。一般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像皇帝说的疼得脸色发白嘴唇发青,满头满脑的汗,还几乎昏厥过去,他也是平生头一次听闻。   难怪傅韫没辙儿,这事儿搁谁手里都不好办。   可皇帝问了,并一定要他想出了章程来,高太医一抹额头的汗,颤颤巍巍道:“臣倒是有个法子,只是得请皇上恕罪才好。”   “你说,朕恕你无罪。”   “可用麻沸散。”   “你要叫她喝一碗?”   “那倒不是。这东西外用也可,行房前先在、在痛处使些药,待药力发作皇上再进去,或许……会好些。”   高太医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自个儿也不好意思了。   这真是太失体统了,叫皇帝先往女子下身洒麻药,完了再同房。想想那画面都觉得旖旎,高太医红了一张老脸。   皇帝哭笑不得,沉声道:“胡闹!”   高太医扑通一声跪下:“臣无能,请皇上恕罪。”   皇帝轻叹一声,冲他道:“起来吧。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   “这事儿确实少见,臣行医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碰到。不过想来道理都是一样的,初次总要疼些,沈姑娘或许疼得比旁人厉害些。那就缓缓的,徐徐图之,加以时日,也就成了。”   皇帝看看傅玉和,对方冲他点点头,似乎也同意这个说法。皇帝没办法,眼下也只能先这样了。他昨儿稍稍研究了一下,知薇那儿似乎是略小一些,比旁人要紧。加之她又特别紧张,还未开始脸就白了一半,倒把皇帝也搞得有些乱了阵脚。   后来的情形自然是很不顺利。她疼得嗷嗷乱叫,将他肩头都给咬破了,却还强撑着硬要他继续。皇帝哪里舍得,强忍着退了出来,顾不得满足自己,只温文言安慰知薇。   结果他越安慰对方哭得越厉害,似乎也不单单是因为疼。还一个劲儿地跟自己道歉。   皇帝从前也听不少妃嫔奴婢自行请罪过,但都不像昨夜那么堵心。这事儿说起来也不是知薇的错,可她就是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样反倒叫皇帝更难受。   一国之君权势滔天,到最后却叫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受了委屈。皇帝心里当真有点窝囊。   在几个太医这里都没得到什么好法子,皇帝便想求人不如求己。于是那天处理完政事后便钻进书房里,挑了几本相关的书来看。这一看有点入迷,倒把时辰给忘了。   马德福进来催了两回,问什么时候传晚膳,皇帝只冲他挥手,一副不叫人打扰的样子。于是一拖再拖,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酉时都快过了。   皇帝想起知薇还在等他,忙不迭扔下书便往养心殿去。知薇那会儿已经用过饭,正坐东围房里发呆。手里拿了绣到一半的帕子,眼睛却不知盯在何处,一个不留神叫针扎了手,害她皱了皱眉。   皇帝挑帘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忙不迭上前来抓她的手。   “怎么这么不小心,天色既暗了,针线活就不要做了。”   知薇自嘲笑笑:“老了,不中用了。”   屋里气氛一下子好了起来。   皇帝拉着她到靠窗的塌边坐下,问了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身上可还疼之类的话。知薇一一答了,末了还是自我请罪:“都怪我,昨夜叫您扫兴了。”   “这与你无关,你也是头一遭,哪里知道会有这种事儿。”   “得亏咱们是现在才好上,若头一回侍寝您便幸了我,只怕当真要翻脸了。”   “朕看起来这般无情?”   “无情有情也得看对什么人。您头一回对我可是够无情的,吓得我连眼都没敢睁。”   “所以后来你便这么折磨朕,敢情是为当初那一回的冷待报复朕呢。”   知薇就笑,笑过后又有点失落:“您今儿个忙吗,晚膳用得可好?”   “朕还没吃呢,一个下午光顾着看书了,就把你给忘了。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不过有点担心,怕您不要我了。”   “这么点小事儿就不要了,那朕成什么人了。”皇帝轻拍她脸颊,又去抚她被针扎过的手指头,“你这事儿朕问过傅韫,他年纪太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又问了高院正,他说叫咱们慢慢来就成。朕就想了,既如此就听他的,你这几日先歇歇,朕回头想个法子,同你慢慢来。”   知薇突然觉得,皇帝这话有点不怀好意。   -------------   知薇也不明白皇帝要怎么个慢慢来法。   反正当天夜里皇帝没碰她,连澡都没让她帮着洗。自个儿进了净房,出来的时候头发湿漉漉的,只叫她给他擦擦。   收拾妥当后知薇想回东围房去睡,皇帝却一把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跟提小鸡似的把她整个人抱离地,然后移到了床上。   “你身上有伤,朕不方便碰你,不过你还是得跟朕盖一床被子才是。”   说白了,还是得一起睡。   知薇故意逗他:“这不大好吧,咱们又不是办事儿,睡一张床不像话。您不要人侍寝的时候,也不会叫人留被窝里吧。”   皇帝一把将她摁倒在床上,照着她的唇就是一通逛吻。吻完后才道:“夫妻都睡一张床。你出去问问寻常人家的夫妻,就算夜里不办事儿,难道夫人还得去厢房睡不成,没这个道理。”   “那不一样,那是正头夫妻,八抬大轿迎进门的。”   “你这是怪朕没同你洞房花烛三媒六聘是不是?”   知薇咯咯直笑,看皇帝皱眉的样子其实挺有意思。就算他无所不能,有些事情还是办不了。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露出一种颇为无奈的表情,跟被扎了手似的。   她在那里偷笑,皇帝一眼瞧出来了,三两下剥了她的外衫,扯了被了给她盖上,恨恨道:“且等着吧,总有一天叫你如意。”   “您什么意思?”   知薇好奇起来,皇帝却卖关子不说了,任由她怎么缠着也是不说。两个人就这么盖着棉袄纯聊天,除了皇帝有稍许难耐外,气氛意外地很不错。   知薇想这会儿面前有台电视就好了,这就跟在现代没什么差别了,夫妻俩吃完晚饭捂被子,边看电视边聊天,这感觉多爽啊。渴了支使他给自个儿倒水去,饿了就踢他进厨房,帮她泡碗面什么的。   这就是她向往的甜蜜小生活,如今算是完成了一半。   她不敢支使皇帝做事儿,不过气氛这么好,有些大胆的话不知不觉间就说出来了。比如两人贴身靠在一处儿,她就坏笑着问:“您今儿个忍得住吗?”   “忍不住也得忍,谁叫你不争气。”   知薇气鼓鼓的:“这也不怨我啊,得怨您。”   “怨朕什么?”   她微微脸红:“您……也太大了。”   皇帝的虚荣心立马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甭管什么样的男人,被自己的女人夸赞都会这般洋洋得意。皇帝一扫先前的郁闷,改口道:“成,那就都怪朕。”   “皇上,您幸别人的时候,她们也疼吗?”   皇帝立马拉下脸:“朕这会儿搂着你呢,你倒好,叫朕想别人是吧?”   知薇有点恶趣味,倒也不怎么吃味儿,反而对他跟别人同房的事情比较好奇。扭着屁股往他怀里钻,同时放软声音撒娇道:“好奇嘛,您给讲讲啊。”   皇帝简直无语。他还从没碰过一个女人,想听他和别人的房事呢。皇帝觉得她这脸皮咋就这么厚,自个儿真是及不上她。   “别人的事儿朕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不记得。就说第一回吧,是跟皇后吧,当时您什么感觉?”   “沈知薇!”皇帝有点恼了,搁她腰上的手往下滑去,照着她的屁股轻拍两下。   “怎么了,不就问问嘛。是不是不大愉快啊,瞧把您气的。”   皇帝无语抚额。不过仔细一想头一回确实不大爽利。两个生手都没经验,忙活半天一身汗也没成。不过就是那一晚有的安阳吧,因为那一次的不愉快,皇帝后来很长时间没碰皇后,再后来皇后有孕生子去世,一切来得太快。   他的头一次婚姻,就跟打仗似的,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已经结束了。他现在甚至有些想不起皇后的长相,有时看着安阳就会想,这孩子跟她母亲像吗?   想到这些他有些失神,知薇见他半天不答,以为他正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也就不打扰他,只一根手指在他的胸前来回地划拉。   皇帝本来觉得挺舒服,慢慢的觉出不对来了,身体的反应蹭一下从骨头缝里钻出来,他立马止住了知薇的手:“行了,别折腾朕了,明知不行还玩这些,当真要叫朕难受死吗?”   “您要是真难受……”知薇想了想,“要不翻个牌子吧。”   “这话什么意思?”   “宫里女人多,您随便挑一个吧,我不吃醋。”   不吃醋是假的,不过是考验考验他罢了。   知薇说了这话心里也直擂鼓,不知他会怎么说。万一他就坡下驴真找别人去了,她可就亏大了。女人怎么都这么作死,动不动就要考验另一半,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个儿。   于是她立马后悔了,眨巴着眼睛盯着皇帝瞧。皇帝像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轻咳两下道:“嗯,这个提议倒是可行。这么晚了牌子也别翻了,朕自个儿去她们宫里得了。宫里如今好几处殿阁在修葺,她们都挤到一块儿住去了。朕一晚上可以跑几家,先去良妃那儿,再找宣妃,再然后去哪儿,容朕想想。人太多,朕一时有些记不起来。”   知薇气得捶他一下,咬牙道:“成,您去吧,省得有人半夜跟我抢被子,我一个人睡一床,舒坦。”   “能舒坦才怪,醋坛子打翻流一地,搞不好要流一夜。回头朕回来一瞧,那两眼睛肿的都不能看,万一哭死过去还得宣太医,麻烦,太麻烦。”   知薇这才发现,论不要脸的程度,她这个现代人还斗不过皇帝一个古人。太失败了!      “谁说我吃醋来着,哪有这么小气?”   “没有?下午朕不过看书耽搁了一下,回来时就见你一个人坐着发愣。肯定是误会朕了。这会儿朕要敢去别人那儿,明儿这日子就不必过了。搞不好你连夜收拾包袱卷儿,偷偷跑出宫去了。”   知薇不好意思地笑:“那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我还是宫女,也到了该放出去的年纪了。您要不开个恩,赏我二十两银子如何?”   “银子没有,板子倒有二十下,你要不要?”   “您可真是无情,秦常在都走了,您还不许我……”   知薇突然住口,表情有些尴尬。果然是high大发了,一时不察戳了皇帝的软肋。头戴绿帽子啊,多丢人的事儿,皇帝肯定要恼了。   她紧张地盯着对方瞧,结果皇帝神色如常,一脸的不在意:“那样的,朕连脸都没记住,跑了就跑了吧。”   “真的,您不追究吗?”   “朕觉得宫里人太多,住得太憋曲,走掉些更好。要不过些日子再放些人出去,女人太多不成事儿,整天吵吵嚷嚷的。”   “您可真大方,本来我们都猜您肯定要派兵呢。”   “派什么兵,那是用来行军打仗保一方平安的。劳师动众只为一个女人,不值当。”   “我记得您从前不是挺喜欢她的嘛,有一阵儿还老招她进宫说话来着儿,那时我们都以为,她肯定要晋位了,没想到……”   “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去年吧,端午前的一段日子。那时她刚进宫没几个月,您一边叫了她好几回。”   皇帝盯着帷幔看了半天:“朕一个月未必翻一回牌子,真见她那也是几个月一两回,怎么你们都记得这般清楚,倒比朕自个儿还要明白。平日里闲得无聊,宫里的女子都记这些事?”   “那是自然。您也说了无聊啊,一个两个巴巴地等着您过去,可您老不过去,可不就只能聊这些了嘛。”   “那如今朕要是幸了谁,她们还这样?”   “应该是吧,现在也没什么差别。”   皇帝突然一个翻身压倒她:“那她们如今谈的可都是你了。朕猜猜她们会怎么说?皇上夜夜临幸沈知薇,可叫她们嫉妒死了。你这是什么,这是专房之宠。”   “您不是说今晚……皇上,咱们要慢慢来。”   “你那事儿可以慢慢来,朕这儿却是得快一点了。你这侍寝的总要干点什么才成,要不然怎么对得起她们夜夜嚼你的舌根呢。”   知薇失笑,看皇帝皱眉的样子也是心疼,少不得劳烦自己的右手,替他解决问题。忙活的时候她故意放慢速度,跟皇帝开玩笑:“您既说要慢慢的,我便慢慢的,这样可好?”   皇帝那时候已是有些迷乱,只紧紧搂着她的身子,享受那销魂噬骨般的柔情。知薇说什么他都说好,真恨不得一口将她吃了才好。   没成想这慢有慢的味道,到最后知薇整个人都快叫他捏碎了。那一刻她又有点遗憾,若这是在自个儿身上发生的该多好。相爱的两个人就该一同享受这感觉才对。   她不能完全地参与,心里就空落落的。   皇帝满头的汗,趴她身上调整气息,末了又咬牙骂她:“整个一妖精。朕总有一天要死在你手上。”   “那可不敢,您是天子。”   “天子在你手里,也是任你处置。”   他抬起头来,对上知薇的眼睛,那眼里满含深情。突然他一扯对方的衣襟,手便伸了进去。   知薇吓一跳:“今夜真不行。”   “朕换个方式,你别怕。”   说完他的手一路往下,用方才知薇对他的方式,好好地侍候了她一回。   那感觉,非言语所能形容。 ☆、第93章 册封   知薇就这么跟皇帝过起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虽然有点小小的遗憾,但也找到了别一种快活的方式。   知薇这个人有点瞪鼻子上脸,给点颜色她就想开染房。跟皇帝处久了觉得他这人还挺好说话的,聊天的时候就没什么顾忌,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完全发挥了她现代人的八卦精神。   皇帝每每觉得奇怪时就会想起了悟大师说的话,也就不愿再去细究。   结果有一日不知怎么的,两人竟谈到了慧嫔。慧嫔之死在宫里讳莫如深,一直有许多零星的传闻,但具体情况如何却无人得知。   知薇被腊梅几句话挑得好奇起来,偏偏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厚着脸皮问皇帝。   可皇帝对这个事儿却不愿多说,只说是她病故。他说起慧嫔的时候脸上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是真是假。知薇想尽办法套了半天的话,最后也没套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把皇帝闹得有些不耐烦,直接用唇封了她的嘴。   吻过后他道:“既这般想知道,过几日便行册封礼,到时候六宫交予你手,这些事儿你自然就知道了。”   皇帝不提知薇都快忘了。她倒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一旦封了皇贵妃,就不能日日在养心殿待着,得有自己的住处。想见皇帝一面要么她巴巴地过来,要么皇帝抽空去瞧她,反正怎么都不顺心。   皇帝看她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轻抚她的下巴问:“怎么,还是不愿担这差事?”   “不是,只是有点舍不得您。”   “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换个名头而已。朕身边如今的几个人年岁渐长,眼看着就要放出去了。往后朕的事还要你多操心。你每日去太后那里请过安便直接来朕这里,夜里也歇在此处,不碍着你瞧朕。”   他说得直白,知薇不好意思,把头埋他胸前:“谁要看你,多好看似的。”   “不好看你还整日看个不停?朕还记得有人当初夸朕漂亮来着,也不知是谁。”   知薇完全说不过他,只得耍赖。两个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半天,最后还是皇帝妥协,好话哄了一箩筐,这才熄灯睡觉。   知薇躺在黑暗里,突然觉得自己越来越有作女的潜质了。只是这皇贵妃,到底要怎么当啊?   皇帝第二日便把这事提上日程。按大晋的规矩,除了皇后外,册封余下嫔妃一般都由皇帝自个儿决定。若太后在的话,像皇贵妃这样的位份就由太后出面下懿旨,显得更体面一些。   这就好比对外宣称,这个儿媳妇不光皇帝自个儿看中,太后这个婆婆也是喜欢的。   知薇的册封皇帝并不想弄得太大。她这是个宜家宜室的小女人,太大的阵仗会叫她有压力,也会叫其他人对她有意见。更何况地动刚过,救灾事宜还未完全办妥,这时候大操大办也不合适。   皇帝去找了太后,想叫她下份懿旨,再在宫里行个仪式,事情就算办好了。   谁知道他去了后把来意同太后一说,原本并不反对的太后,却是突然矫情起来了。   皇帝和自己的妈感情还算可以,虽不说掏心掏肺,至少也是母慈子孝。太后就他一个孩子,从一出生就极为上心。成年后眼见有机会登鼎大位,太后从中出力不少。   所以皇帝对生母也极孝顺,尤其当了皇帝后,能给的封号尊荣一个不少,平日里也时时探望陪着说话。基本上太后提什么要求他都鲜少拒绝,除了上一回给傅玉和说那门不合适的亲事之外。   结果他想娶个老婆,当娘的却是反对了。   太后倒也不是反对他纳知薇。原本就是他的人,真当宫女放出去了也不合适,皇家脸上无光啊。可太后还是那个意思,晋位可以,但不能太高。   她有她的道理:“她入宫年数尚短,当年也就是个贵人。娘家如今也没什么人,又没给皇帝诞下一男半女。这突然从宫女提拔成皇贵妃,回头该惹人说闲话了。我知你心里有她,那就慢慢来,先封个嫔或是妃都行,但不能越过良妃宣妃她们。好歹是有儿有女的人,你这突然将知薇拔到这样的高度,岂不是在害她。”   皇帝却也有自己的想法:“儿臣这趟出门,心里已是想明白了。这一世往后都只有她一个了,再不会有其他人。这么做,势必要惹人不快,故儿臣才想封她个高位,好让她往后在宫里行事更方便一些。若封得低了,旁人拿位份压她,她有多少委屈也只得受着。儿臣这一世只钟情她一人,身为一国之君,若叫自己的女人受委屈,又谈何治家治国,岂不显得无能。”   “可你也要顾忌良妃她们的脸面啊。”   “朕日日同她在一处,她们若要记恨,不管知薇封什么都会恨。若不恨也不会嫉妒她得个皇贵妃的头衔。儿臣原本是想封她为后来着,怕她一时承受不住,所以先缓一缓,母后往后帮着朕多提点她一番,好教她快些明白宫里那些个规矩。”   太后目瞪口呆。原本觉得皇贵妃已是过分之举,想不到自己这个痴情儿子竟要立个宫女为后。沈知薇这样的身份,皇后的位子怎么也轮不上她。就算当年初进宫,得能个贵人的封号还是她从中促成的。   一个原本有婚约的女子,毁婚入宫嫁进皇家,这是她一世的污点。皇后是国母,岂能让这样的女子来当。就算是给良妃也不能给她啊。   太后在这方面有些古板,对尊卑和礼教看得重些。而且她并不认为从底层做起就爬不到高位。即便当不了皇后,若肚子争气生了个好儿子,以后的富贵还大着,何苦一开始就这么烈火烹油。   其实连太后自己都没察觉,她那小小的嫉妒和吃醋心里。一方面觉得儿子叫人抢了,从前并不将后妃放在眼中的皇帝,突然痴情成这样,她有种失落感。另一方面想到自己当年的处境,再联想知薇如今,只觉她太过好命。   于是一向还算通情达理的太后就这么拧巴上了。   “你要立她为后,这我绝不能同意,别忘了她当年是怎么进宫来的。如今这么抬举,叫旁人怎么看,背后又怎么议论你。你乃一国之君,为个小小女子被群臣甚至百姓评头论足,岂不因小失大?”   “这世上又有哪个人背后不叫人说?儿臣虽为天子,但寻常百姓家少不得提起来也会骂上一两句。田里收成不好要骂,赋税没减也要骂,像这回遇上个天灾,议论哪里少得了。总不能叫朕为了这些议论,反倒拘束了自己吧。”   “你也说了,这头刚地动过,外头还没太平,你就在这儿抬举一个宫女,多少不合适吧。要不再缓缓,好歹等她有了身孕再说。”   皇帝原本也觉得怀孕了再封也行。可知薇现在这样的情况,什么时候能顺利圆房都说不好,怎么能一等再等。叫她当个宫女,却日日陪他睡觉,难听话只会更多。   皇帝想了想,终于祭出大招:“儿臣也是想低调行事,这才请母后懿旨。总比朕亲自下圣旨来得更好些。若朕真的下旨,那便不是皇贵妃,而是皇后之位了。到时劳民伤财,背后少不得有人骂朕几句,朕也唯有受了。”   这是在威胁太后了,若她不答应皇帝就要直接封知薇为皇后了。这可教太后气得不轻。果真是反了他了,都说儿大不由娘,她从前不觉得,现在却有切身体会。      皇帝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固执,拗起来谁都劝不回来。再说他现在羽翼丰满,想立谁为后朝臣谁敢多说一句。看看江南总督冯仲卿的下场,皇帝说杀就杀,一点情面不留。眼下这会儿朝廷上正人人自危,尤其是那些跟冯仲儿卿来往较密的,只怕都缩在家里不敢出来,哪里敢对皇帝立后放半个屁。   太后突然觉得头晕,大约是气着了,指着皇帝想骂又不舍得,到最后只得喃喃自语几句:“行行,到底是当了皇帝的人,连娘的话都不听了。想想从前那些个事儿,如今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皇帝有些头痛。太后什么都好,就是有什么好打煽情牌。从前两母子每遇上点什么事儿,她就要这么来一番。原是用来对付父皇的,结果这招使到了他的身上,叫他这个当儿子的颇为别扭。   他真怕太后又要忆苦思甜,说些从前不容易的话来,给他扣一顶孝顺的大帽子,最后这事儿就不了了之。   皇帝这回铁了心要抬举知薇,就不愿顺着太后的戏往下演,只说道:“您当初不也看好她,她入宫还是您做的主。后来朕贬她为奴,您几番劝我,说沈家对朝廷有功。如今朕要复她的位份,您怎么反倒不高兴呢。”   “那如何一样,沈家功劳再大,也没的把个宫女捧成皇后的道理。”   “您与她父亲从前私交不错,即便看在沈万成的面子上,也该允了我这一回才是。”   太后一愣,抬头去看皇帝。只见他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细看似乎还藏了几分不屑。   太后一下子明白过来,一张老脸瞬间没地方搁。   -------------   太后年轻的时候,和知薇的父亲沈万成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旧事。   说是情或爱什么的或许太重,互相利用的成分更多一些。太后要扶持自己的儿子当皇帝,就必要有强有力的靠山才行。   可太后家世单薄,朝中无人,在一步步往上爬的过程中与沈万成搅合到了一起。   皇帝本不知这些事,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那回听知薇谈起自己父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景时,心中却在冷笑。   沈万成所谓的专一不过如此,沈夫人只怕到死也不会知道,自己丈夫与当朝太后不清不楚。   但这些都是宫闱秘事,沈万成又早死,皇帝没有自揭老娘丑事的嗜好,事情便这么悄悄掩了下去。这一回若不是为了知薇,他绝不会提起。   只是这一提,就叫太后吃不下睡不着,只得去小佛堂念了一夜的经,才算平息了心头的那点子惶惑不安。   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叫儿子揭破丑事,说出来确实丢人。太后想到皇帝那冷峻严肃的脸,心头不由一颤。儿子果然是大了,她是再也拿捏不住他了。   从前为了怕她为难知薇,不惜抢在前头将她弄进养心殿。如今为了一个皇贵妃的封号,又跟自己杠上了。太后既心酸又无奈,僵持了几日总算松了口,不情不愿下了懿旨。   旨意一出后宫皆惊,所有人都跟脸上被打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   皇帝还在外头的时候,良妃就收到消息,对他和知薇的事情了如指掌。她那时候也怨过恨过,但更多的还是自我安慰。   皇帝既喜欢她也拦不住,于是打定主意待他回来后便大方一些,主动提出给沈知薇晋位份。   结果事有不巧,正好碰上京城大地动,皇帝忙得不停歇,连见她的机会都没有,良妃便想过一阵子再说。   谁知这一拖二拖的,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皇贵妃,真是好大的面子。一个入宫不过四年,未产生一子半女还当了几年奴婢的女人,一下子越过她去成了皇贵妃。良妃就算再想假装大肚,这口气也是咽不下去。   她费了多大的劲儿,又是给先皇后养女儿,又给皇帝生儿育女,拼出一条命去疼得死去活来,也不过捞着个贵妃头衔。   和沈知薇一比,她活得简直凄惨。   而且看皇帝的意思,将来定是要封后了。还未有子嗣已是皇贵妃,只消她一怀孕,这后位稳稳当当便落到她头上。   良妃在宫里独大惯了,虽说并不受宠,可权势毕竟握在手里多年。眼看着如今的局面不稳地位不保,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可急已是无用了。原本前两日去太后那里探口风的时候,她还偏心满满,觉得沈知薇最多也就封个妃顶天了。只要她还在自己手里,她就有的是办法折腾她。   可现在懿旨都下了,瞧太后那脸色显然是皇帝的意思,良妃突然有种大势已去的错觉。   她抱着刚出生的三皇子,默然地坐在延禧宫里,竟是想不出对策来。   其他人同她的想法差不多,不同的是那些没儿子的心里隐隐生出一股看好戏的劲头来。反正怎么闹也轮不到自己头上,良妃宣妃之流的嚣张久了,她们十分看不惯。现在凭空跳出个皇贵妃来,且有一场好戏看了。   若这皇贵妃再生个皇子,呵呵……   知薇却是烦心无比。册封给了她太大的压力,虽说皇帝已简略一切程序,皇帝这儿她只需走个过场,因没有皇后她只要到太后跟前行礼便是。   可即便这样知薇还是紧张。她当惯了小人物,头一回被委以重任,闹心得一连几天都没睡好。穿惯了自己的破衣烂衫,那套针工局连夜赶制出来的皇贵妃吉服,套在身上竟觉得沉得慌。   知薇吃不下睡不好,早起的时候还出现了呕吐的现象。如今已被派到她身边侍候的雪容和腊梅见了,齐齐对视一眼,显然都误会了。   知薇连连摆手,示意她们不是想的那样。可架不住这两人的眼神交流,看得她更是窝火。   早膳的时候皇帝陪她一道用,知薇喝了两口粥便歇了筷子,坐那里木木地出神。   皇帝有些看不明白:“朕还是头一回见人受封像你这般无精打采。”   知薇看他一眼没说话,皇帝便又道:“多大的事儿,不过走个形式而已。等从太后那儿回来朕叫你见几个人,保准你喜欢。”   “是谁?”   “这会儿不能说,你先把这碗粥喝下,好歹将这册封礼给熬过去再说。”   说到这里皇帝自己也乐,他竟用到了“熬”这个字,可见他也受了知薇的影响,觉得这仪式确实有些磨人。   可这只是封皇贵妃,还特意精简了。将来封后可怎么办,她岂不是要担心死。   皇帝突然觉得,该想个法子给这小女人练练胆子。   该来的总要来,知薇原本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出来了,可事情摆到了面前反倒冷静下来,眼一闭心一横,照着嬷嬷吩咐的一趟流程下来,倒也没出错。   去寿康宫给太后行礼时,她是坐着辇去的。头一回在皇宫里头坐辇,那感觉着实不一样。她当年初入宫就生病,后来又不得圣宠,连这东西都轮不上坐。如今坐在上头俯瞰下面的光景,有那么点小小的虚荣心。   于是她想权力这东西果真吸引人,三两下就把自己给收买了。   去到寿康宫又是原先那一套,下跪、行礼、敬茶,起身后也不给座儿,就这么站着听太后温言细语地训话。   太后跟前知薇不敢打马虎眼,一直提着精神,到最后人都有些抽抽了。好在太后说的都是些空话,没什么特别的吩咐,她记个中心思想就行。反正就是一切要以皇帝的利益为先,要不争不妒,万事不能掐尖冒头,要低调行事做人。   最后还提意提点了她一番,暗示她要以祖宗江山为重,不能夜夜霸占着皇帝,得叫后宫雨露均沾才好。   这一点知薇觉得很冤枉,皇帝是天天和她睡没错儿,可这不是她要求的,是皇帝自个儿决定的。   可皇帝是不会有错的,他夜夜与她同眠疏忽别的女子,就是她的不是,所有的错处都得由她来背。知薇想想自己占着实际的好处,嘴上总要让人说两句发泄发泄,于是也就想开了。   总好过皇帝夜夜留宿她人那里,她只有背地里嫉妒咒骂的份来得强吧。   从太后处出来时已到晌午时分。知薇早上就喝了一碗粥,已是饿得前心贴后背。上了轿辇后就让人直抬承乾宫。   这是皇帝给她定的新住处。虽说她每晚实际住在养心殿,可皇贵妃总该有个自己的地方。她还是头一回来这儿,听说这地方离延禧宫不远,知薇心里直发怵儿。   她一点儿都不想跟良妃打交道,最好大家各自闭门安静度日,谁也别理谁才好。   这承乾宫里就住了她一个主子,里里外外太监宫女几十号人,如今皆为她一人所用。知薇就跟土豪一夜暴富似的,晕得都有些找不着北了。   结果这么多生面孔里,竟叫她寻着个熟人:小路子!   知薇异常惊讶,当初在苏州的时候,小路子收了宋姨娘的好处,跑到马德福前乱嚼舌根,害皇帝借题发挥吃她和傅玉和醋。刚听说这事儿的时候知薇着实难过了一阵。   小路子和锦绣是她最落魄可怜的时候,皇宫里仅有的两个对她好的人。结果为了几两银子,小路子就倒戈相向朝她捅刀子,她怎能不伤心。   结果今儿个在这里一见着她,知薇便都明白了。这个皇帝真是算无遗策,连宋姨娘都给算计了一把。银子白花还傻傻地陪着演戏,到最后连命都保不住。   听说冯仲卿已被皇帝革了官职判的绞刑,他族中的男子年满十四的尽皆处死,女子则卖为贱籍,多半也是没有活路的。   知薇本来觉得皇帝下手太狠,但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在这个皇权高度集中的年代,卖官鬻爵并不是最叫皇帝忌讳的,妄图颠覆朝廷才是最大的死罪。   冯仲卿勾结青鸟堂,在苏州的时候章公公差点要了皇帝的命,这罪算起来就是滔天的。皇帝没判他五马分尸凌迟处死已是十分仁慈。一个绞刑,叫他走得无声无息,已是看在往日的君臣情份上格外开恩了。   知薇没办法用现代的眼光去评价这个事情,便只能不去想它了。   如今小路子来了倒叫她很是高兴。皇帝考虑事情还真是周全,知她从前跟小路子走得近,特意派他来侍候自己。加上雪容和腊梅,身边至少有三个熟识的人,她也不至于两眼一摸黑。   她同小路子说过几句话后,便叫人传午膳。事情过去后她立马胃口大开,一连用了两碗饭,饭后没多久又吃了一碟子糕点,直看得雪容和腊梅瞪眼睛。   腊梅嘴快藏不住事儿,见状便悄悄问她:“主子,要不要请太医过来扶个脉?”   “什么脉?”   “喜脉啊。” ☆、第94章 周到   知薇差点没叫那糕给噎死。   膜都没破就叫人怀疑自己有了,这简直是世上最悲摧的事儿。她欲哭无泪看腊梅一眼,直接把她轰了出去。   吃过饭后人就狠困,她原本窝躺椅里看书,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听得雪容叫她,一睁眼才听清对方说的什么:“主子,起来吧,沈家夫人来看您来了。”   知薇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沈家夫人?她刚当上皇贵妃,一点不适应这身份,从没想过除了皇帝还有谁会来看她。再说这沈家夫人是谁啊?   雪容看她一脸茫然,只当她没睡醒,又压低声音凑过去道:“皇上叫人接您母亲进宫来了,这会儿正在外头屋里坐着等呢。”   沈万成的夫人?   知薇赶紧起身,叫雪容帮自己整理衣裳首饰,又在西洋玻璃镜前照了几下,这才堆起一丝笑容,去见沈夫人了。   虽说没有真正相处过,好歹是她名义上的娘,上一回过年时见得仓促,今天算是正儿八经见面了吧。   说不紧张是假的,知薇真怕叫人揭穿。   其实她完全想多了。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即便沈夫人真觉出不对来,也绝不敢胡说八道。若叫人发现知薇是个假冒的,沈家一丁点儿好处捞不着,还会有灭门之灾。   一个皇贵妃女儿,多长脸的事儿,哪怕是假的也会咬牙认下。更何况,知薇这身子原本就是真的,怎么也造不了假。   她快步进了外头正厅,一眼就瞧见沈夫人坐在那里,脸色有几分紧张。想是鲜少入宫,还不习惯的样子。   叫知薇意外的是,锦绣竟也跟着一起来了,两人一见之下十分欣喜,说说笑笑的倒把沈夫人的那点子紧张给笑没了。   沈夫人是个性子比较软的人,不像丈夫那般野心勃勃。丈夫去世这几年又是过得提心吊胆,人就愈发没脾气了。   知薇觉得她挺可怜,就努力装出一副好女儿的模样来讨对方欢心,还把她拉进里屋,母女两个说起了悄悄话。   沈夫人一点没瞧出来知薇有什么不同,只说她在宫里的事儿锦绣都同她说了,知道她头几年过得艰难,刚进宫又得了场大病,把从前的事儿忘了个七七八八。   说起这些她就难过得直掉眼泪,倒把知薇也弄得有些伤感。   其实那时候她不觉得自己过得很差,有屋有田还有佣人,每个月还能领点薪水,没人管没人理,其实很自在。除了闷一点外,甚至比现在还要舒心。   她这一整天戴着皇贵妃的繁复头饰,重得简直不习惯。心里盘算着等沈夫人一走赶紧全摘了,要是能把头发剪短点就更好了。   沈夫人刚开始有点拘束,话说久了也就自然下来了。四年没跟女儿坐下好好聊聊天,她这心里积了一肚子的话,恨不得一股脑儿全给倒出来。   “……前天接到宫里的旨意我就准备着了,本以为只许我一个人进来,没想到皇上开恩,连锦绣也给叫来了。想来皇上待你不错。看到你如今过得这般好,娘也就放心了。”   说着就抹眼泪,知薇只能在旁边安慰几句,又问家里的情况。   “家里一切都好,你不要担心。你二嫂那个人看着厉害,其实心眼还可以。终归是我们沈家的人,只要她没生二心,待你哥和我就差不到哪里去。眼下你又封了皇贵妃,她待我便更客气了。只要你在宫里好好的,娘在外头就吃不了苦。”   知薇原本只是演戏,结果听沈夫人这般缓缓地拉着家长,竟也有些感动。母女深情,即便没有长时间相处过,她也能感受得到。   “原本想过个一两年出宫了,以后常伴您身边孝敬您的。没想到……”   “你这说的什么傻话儿。皇上抬举你是你的福分,你该惜福才是。家里你不用操心,有你二哥和几个子侄陪着,我日子过得好着呢。你要真回来了我才担心,虽家里不少你一口吃的,可一个二十多岁的未婚姑娘留在家里,总要叫人说三道四。我是不怕的,一把年纪的人了,你爹又走了。我只是心疼你,要叫那些人拿言语糟蹋。现在这般最好,最圆满。”   果然在沈夫人的心里,留在宫里才是上策。也不怪她这么想,搁现代家里留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也是件愁人的事情,更何况现在。到时候唾沫星子都能叫人淹死。   更何况她说不嫁家里人就真能由着她不嫁,随便找个歪反裂枣把她打发出去了,那才真叫心塞呢。   皇帝再不好,颜值还是高的,身材也棒,看活计想来也不错,加上真心待自己好,有几个优点旁的缺点她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再说,一场地动他那些老婆不也少了好几个嘛,知薇想起来都觉得渗得慌,总觉得像是老天爷故意安排似的。   她前脚儿还在埋怨皇帝的老婆怎么这么多,后脚就让天灾收了几个去。想到这里,知薇禁不住一哆嗦。   沈夫人却以为她身上凉,摸着她的手道:“穿得有些单薄了,你回来后是不是换衣裳了?”   确实换了,那身皇贵妃的吉服又重又累赘,走几步都叫人发喘,她哪里会穿几个时辰。只是眼下这一身比起她从前穿惯的宫女服制,还是显得拖拉许多,做起事来束手束脚。   “刚换的衣裳,也不能整日里穿着吉服。娘你别担心,我不冷。”   沈夫人点点头,又开始仔细打量她。那目光叫知薇有些不自在,不由低下头去:“您看什么呢?”   “看你好不好。”   “挺好的。你来半天了,还没看出来吗?”   “我倒觉着你脸色不是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前几日想着册封的事情,怕出差错心里紧张,没吃好也没睡好。不过这会儿已经好了,您别担心。”   “我不担心你还能担心谁。如今最叫我放不下的就是你了。”   “我这不是如您所愿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句托大的话,现在她是后宫头一份,除了皇太后谁也越不过她去。   沈夫人想的却更深远:“你刚封皇贵妃,自然是大喜事儿。只是光这样还不够,女人无论在哪里,宫里也罢外头也好,总要有子傍身才是稳妥的事儿。你刚刚瞧见锦绣没有,她快四个月了。”   “真的,我还真没瞧出来?”   “进宫来不好意思,穿了宽大的衣裳你瞧不出来。她开春才嫁的人,一转眼的功夫就有了。如今日子过得别提多和美了,王家待她也好,虽是续弦,可前头走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一子半女,她也不用受气。等这一胎生了,她在王家就算彻底立稳脚跟了。又有你在后头撑腰,往后她可是福气长了。”   知薇打心眼里替锦绣高兴。跟了她几年,总算得了个好归宿,所以说好人真有好报。   “连锦绣都有了,你也得抓紧了才是。”   “娘,这事儿急不来。”   “可你年纪不小了。看看宫里那些娘娘们,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孩子都挺大了。你入宫本就迟,前几年又受了委屈,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得抓紧时间好好生养才是。生一个不够,最好多生几个,儿子女儿都有,那才是有福气。”   知薇也为这事儿发愁,她也想给皇帝生儿子,可偏偏身子不争气,稍微碰一下就疼得厉害。   明明他用手在外头的时候不觉得怎样,怎么他那东西一进去就是不行呢。知薇有些沮丧。   沈夫人又问:“你这跟了皇上也有几个月了吧,当真没消息?”   知薇一愣:“您这是从哪儿听说的呀,没有的事儿。”   “你别瞒我了,虽说你如今身份尊贵,关起门来我还当你是从前那个小女儿。娘是为你好才这么催着你。锦绣同我说了,南巡前皇上就对你有意思,想晋你位份来着。你跟着出去这么一趟,也该侍候过了才是。娘是过来人,这是好事儿,你别不好意思。每个月算准了日子,一次也别拉下,知道吗?”   知薇无力抚额,这个沈夫人还真是大胆,居然在那儿教她算排卵期。这事儿如今侍候她的钱嬷嬷同她说过,但当时说得比较含蓄,加上知薇一副不想听的模样,她就没继续。   没想到还是没躲过,生育的压力像座大山似的压在她头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女人的宿命吧,尤其是当皇帝的女人,即便他本人不催你,身边也是一帮催得急的人。想想腊梅和雪容见她呕吐时的反应,再看沈夫人如今的说法,当真是不生不行的节奏。   到了晚间,皇帝到承乾宫来看她。   皇帝这几日太忙,今天又是头一天,就没叫她到处走动,处理完政事后不请自来,将晚膳摆到了她屋里。   知薇累了一天,他来的时候正在那儿对着镜子拔首饰。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只各挽起一些拿夹子夹了,除此之外别无一物,身上也只穿了件粉色襦裙,整个人就跟刚开的花一般,妖艳得叫人心颤。   皇帝悄悄进来,见此情景不由一愣,身体立马有了反应。   -------------   知薇从镜子里看到皇帝的身影,冲他微微一笑。   皇帝上前来从后面将她搂住:“怎么穿成这样?”   “不好吗?从前我也是这么穿的。”   “你如今身份不同。”   “自己屋子里,想穿得自在些。那些衣裳太麻烦,不怕您笑话,去趟净房都比平时花更多时间。”   “所以你就穿得这么清凉,故意来勾引朕?”   知薇这才发现皇帝脸颊微红,呼吸也急促了一些。再看自己这一身,胸前露出一片白嫩的光景,笼在纱下的手臂若影若现,还真有那么点诱惑力。   想想时辰还早,她赶紧推开皇帝起身,拿个件外衣披上,还远远地坐到了角落里,深怕皇帝一时把持不住,还没吃晚饭就要开工。   他们两个虽还没走到生孩子那一步,但其实已非常露骨。彼此都熟悉对方身体的每个部分,几乎夜夜坦诚相见,干柴烈火到了极致。   知薇想起自己那些在他手下控制不住溢出的呻吟声,有时候白日里也会脸红心跳。   说到底她是个正常的女人,也有那方面的需要,经不起他三两下地撩拨。平日里在养心殿还好,侍候的人都叫皇帝赶得远远的。   今儿却是在承乾宫,雪容和腊梅就在不远处候着,要叫她们听到可怎么得了。   皇帝看她这么含羞带怯的模样,心里的想法便更深了,直接走到塌边,挨着她身边坐了下来。   知薇下意识想往旁边躲,却被皇帝一把抓进怀里。   “今儿都做什么了?从太后处回来一个人吃的午膳?”   “嗯。睡了一小觉,下午我娘和锦绣来了。瞧我都忘了谢您,您想得可真周到。”   “今儿怎么说也是你的好日子,就跟新嫁娘似的。朕知你想她们,所以叫了她们过来。往后你要闷了,就时不时宣你母亲进宫来。她是有诰命的人,进宫不算坏了规矩。不过锦绣就不成了,她是宫里出去的,按理是不能再回来的。再说她也嫁了人,该过自己的日子了。”   知薇有点遗憾,却也知道皇帝是为她考虑。一个出了宫的宫女,确实不适合整日进出宫门。传出去不好听,也容易叫她落人话柄。再说锦绣怀了身孕不宜走动,往后若想她就叫母亲传话给她,也就是了。   皇帝瞧出她的情绪,又笑着道:“其实只消她那夫君争气一些,将来官职做大了,让她也有了诰命,你再唤她进宫来便好办了。”   锦绣的丈夫王进学也是进士出身,如今只是个末九流的小官。但谁知他往后会不会平步青云呢。知薇觉得这也算是个奔头,心里便熨帖多了。   “说起来,我也不敢再叫她进来。她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得安心静养才是。待得生了孩子就更没空理我了,整日里奶孩子哄孩子,有可得她忙了。”   “朕记得她放出去也没多久,这么快便有了?”   “那是,她年纪也不小了,家里早就急了。还没出宫前就张罗婚事来着,今年开春成的亲,一转眼的功夫肚子里孩子都快四个月了。”   说到这里知薇微微一顿,有点不好意思:“我瞎说的,您别见怪。”   “怪什么。”   “按规矩,锦绣人还在宫里,就是您的人,她家里人不该为她相看人家的,坏了规矩。”   皇帝就笑:“什么朕的女人,不过进宫服侍几年,到年纪便放出去了。朕什么时候对那些人上过心。你还不知道朕,一颗心全系在你身上。那些个宫女愿意嫁人再好不过,省得像……”   这下轮到皇帝觉得失言了。   知薇一根手指头点在他的胸前:“像谁,像薄荷还是像冬青,也跟您似的,一颗心就系一个人身上,日日盼着承宠。你是不是也有些消受不起?”   “岂止消受不起,简直避如蛇蝎。朕不沾那些人你从前就知道,宫女就是宫女,朕没把她们当女人看过。”   “说得您多正经似的。从前我是宫女的时候,您不也一样打我的主意。”   “你那不一样。”皇帝吻着她的下巴,一路慢慢往上,“你本就是朕的人。中间是闹别扭才有了那一出。你看你如今不又叫朕给搂住了,出宫的事儿这辈子也别想了,朕叫你做了一回宫女,已是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儿。往后你就老实给朕在宫里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您都不带我出门吗?”   “朕早说了,你给朕生个皇子,朕封他为太子。待他长到十几岁时便叫他监国。到时候朕便带你游山玩水去。再大一些给他娶几房媳妇,将这皇位让与他坐,朕便一直同你待在外头,可好?”   知薇感动得简直要哭了。皇帝为了她连江山都不要了,这辈子哪怕立马死也是值得了。这样的男人真是没法儿再挑剔了,她若再不知足非要闹个天翻地覆,把这好日子给作没了,那就全是她自己的错了。   既来了古代又嫁进帝王家,就一切按这里的规矩来吧。皇帝给了她他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就好比一个男人挣得不多,却把挣的全给了你,也就不好再折腾了。   她告诉自己要惜福,福气才会长久。   只不过皇帝刚才的话有一处叫她不大满意:“要娶几房?那怎么成,就一房。”   “一房也成。只是这男女之情说不准,哪来那么些一见钟情。他既是太子,便注定不可能整日与姑娘家谈情,若不多挑几个,怎知哪个才是命中注定那一个。就像朕跟你一样,不也是兜兜转转好半天才对上么。”   “可一下子娶进来这么多,回头真找到可心的那个了,其他的不就惨了?”   皇帝一口封住她的唇,喃喃道:“操心那么多做什么,往后待他大了由他自个儿想吧。他想娶几个就娶几个,你就算是他的母后,也拦不住他娶老婆,是不是?”   知薇被他吻得七昏八素,也就糊哩糊涂应了。   皇帝那手已是一路向下,往她下身摸去了。她衣服穿得薄,三两下就掀开了。皇帝如今技术纯熟,摸起来得心应手,不过几下就叫知薇浑身发颤,不住得轻声嘤咛。   两人就这么在塌上来了一回,到最后知薇喘着粗气跌在他怀里,气得直嚷嚷:“您太过分了,白日宣淫。”   “外头天都暗了,哪里来的白日。”   “那也不成,这里又不是床上。”   “夫妻恩爱,哪管什么地方。国法里也没规定皇帝宠幸爱妃,还非得在床上不是。”   “您真是常有理。”   皇帝笑眯眯又摸了她一把,摸得知薇声音都抖了起来:“别别,您别再来了,我受不住。”   真是的,这男人的手怎么跟有魔法似的,自己从前那具如死灰般的身体,自打被他开发之后,简直敏感得不行。随便摸摸就意乱情迷,好几回她都被自己给吓着了,没想到她也有这么放得开的一天。   皇帝十分满意方才那一回,能叫心爱的女人满足对男人来说也是一种极大的心理安慰。尤其他在知薇身上屡屡受挫,正要靠她那自然的反应挽回一点帝王的颜面。   闹过一回后皇帝老实了不少,拉她进来梳理了头发整了衣衫,去到外头用晚膳。   用过后少不得要洗个鸳鸯浴什么的。皇帝想了她一天,到这会儿已然忍耐不住,洗完后将那软软的身体直接往床上一放,下了帘子便忙活起来。   这一忙闹了一个时辰,到最后知薇嗓子都喊哑了,好几回人都跟飘在半空似的,身子和灵魂像是分开了,那感觉既真实又虚假,既渴望又害怕。   她好几回被自己的声音惊着,想要忍着却是不能,最后呜呜咽咽抓着皇帝的肩膀求饶,那话就跟破了棉絮似的,没一句说得完整,一字一字艰难得吐出来,才叫皇帝恋恋不舍收了手。   结束之后知薇欲哭无泪:“这下子肯定都叫她们听见了,我明儿还怎么做人。”   “该怎么做怎么做。天经地义的事儿,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们听着了也要当没听着,帝后敦伦,本也不该她们来听。”   “什么帝后,您又胡说。”   “朕没有。你如今名分上虽是皇贵妃,但在朕心里早就是认定的妻子。这皇后之位只会是你的。你就是朕的皇后,旁人谁也替代不了。朕这一世再不会碰其他女子,咱们一心一意做夫妻可好?”   “好是好,只是我如今这个样子,太委屈您了。万一我一世都不能……您岂不是要当和尚了。”   “没有的事儿。”皇帝一个翻身压住她,手又开始不老实,“高院正说了,要慢慢来,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咱们就先来第一步。”   “您……想怎么样?”   “就手指可好?朕轻轻的慢慢的,你若太疼就告诉朕,朕立马出来。”   知薇看皇帝满头的汗,忍耐又渴求的样子,心头微微一疼。她伸出手来紧紧搂着他,在他的唇上一下下地吻着,边吻边道:“嗯,我会忍着,再疼我也忍着。” ☆、第95章 刺激   第二日,皇帝直接在承乾宫里换了朝服,被簇拥着上朝去了。   知薇则照皇贵妃的规矩打扮了一番,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平常规矩就不严,又好念佛不喜人打扰,从前良妃等人也是几日见一回。   知薇现在是后宫位分最高的女人,理应来见她。但太后也没打算天天见,就定了三日一见这个规矩,好叫彼此都自在些。   太后现在对知薇的感情有些复杂。从前她落难的时候同情她,现在她得势了反倒有点嫉妒她了。又想着自己同她父亲的关系,一见她就尴尬,还是少见为妙。   知薇也不大想见太后,毕竟不熟,又是婆媳关系,见多了万一说错话引发矛盾就不好了。她在皇帝面前肆无忌惮,并不是因为她傻,而是她知道皇帝不介意她那样,甚至就喜欢她那样。   可太后不一样,太后古板惯了,哪里容得她嘻嘻哈哈。而她一时难改本性,跟太后说起话来真叫别扭,总得小心翼翼端着,生怕露出一丝端倪。   所以这个请安的节奏两人都很称心,知薇三天一点卯,去了之后也是事事顺着太后的心意来,尽量哄她高兴。其余时间不是在养心殿就是在承乾宫,别的地方也不去。   那一天已是九月中旬,知薇嘴馋想起吃蟹的事情来了,便趁皇帝批完折子的当口同他说。   宫里什么都有,她想吃蟹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只不过蟹乃寒凉之物,皇帝担心知薇身子不好,有些犹豫。   知薇知道他的顾虑,靠在他身边撒娇:“偶尔吃一下不要紧的,大不了吃过后你叫傅玉和给我开帖药暖胃的药,我吃了就是了。”   皇帝也是无语:“就那么想吃蟹,连药都肯吃了?”   “嗯,我就好那一口,从前不受宠,哪敢提这样的要求。现在您好歹叫我觉得有点不一样啊,要还吃不到蟹,那不就跟在落月轩一个样儿的嘛。   “瞧你说的什么话,朕待你这么好,为了一只蟹将朕打回原形,你可真有良心。”   “皇上……”知薇拖长了音调叫他,只叫了一身自己先掉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缩了下身子。   “朕真是拿你没办法,成,那就吃吧。今儿晚上就叫他们上,只你不许贪多,就吃两只。”   “行,挑大的。”   知薇心情美的,都想在中正仁和匾下跳舞了。见皇帝还有些顾虑,便主动道:“您别担心,吃两只蟹不影响生育。前个儿我娘带着锦绣进宫来,我不是跟您说了锦绣怀孕的事儿嘛,我娘后来让我摸了她的肚子。她说了,老一辈的人说了,这样摸一摸,运气也会分我一点儿,搞不好我一气儿给您生十个八个的,吵得您头疼。”   皇帝已经习惯了知薇这样的说话方式,什么嫁人生子甚至是房事,关起门来她都没什么顾忌,并不像一般的女子那样扭捏。   皇帝也喜欢她这个样儿。都做夫妻了,一张床上天天睡,还整天假惺惺的装矜持,多没意思。就该像她这样,跟自己毫无保留,想什么就说什么。   不过他可不敢叫她生十个八个:“朕说了,一个便够了。”   “万一是女儿呢?”   “那便封个公主,待长大了朕亲自为她择夫婿。”   知薇觉得皇帝很会发散性思维,从一只螃蟹能引到公主出嫁的事儿去,着实想太远。她赶紧把话题扯了回来,又聊到了吃食上面。   到了晚膳时分,蟹宴便摆了起来。皇帝陪着知薇一道吃,本是要叫人侍候剥蟹来着。结果知薇不让,说自个儿剥才有意思。   “您不懂,这蟹就得亲自剥,那样味道才好。叫旁人剥的就跟那冷碟,味道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她边说边给皇帝演示怎么拿蟹八件把一整只蟹拆骨卸肉,还同他讲自己小时候吃蟹的趣事儿。   “我那时候馋,一到秋天就嚷着要吃蟹,家里就备了许多。我是天天吃顿顿吃,吃到最后嘴里全是小口子,疼得夜里睡不好觉。我娘就骂我。”   皇帝细细品味着她的话。沈家从前日子过得不错,女儿吃几只蟹也不算什么。但一般来说,蟹这种寒凉的东西做母亲的总不会叫女儿多吃,以免身子太凉不利于将来生育。   可在他们家这种顾虑似乎不存在。   老和尚的话又从他脑海里跳出来,皇帝便想果真不能拿她当沈家人来看。她就是她,虽姓沈却是他的女人,她与宫外的关系日渐淡薄,从今往后就只能同他一人亲近了。   他学着知薇的样子拿钳子剪蟹腿儿,边剪边问:“那串佛珠你还戴着吧?”   “嗯,日日都戴。刚开始觉得挺麻烦,老会硌着。戴久了倒是习惯了,您不提我都忘了我还戴着它呢。”   皇帝声音低了一些:“那就天天戴着,一刻也别摘了。”   本来不觉得怎么样,被了悟这么一说皇帝心里有点打鼓。真怕哪天她把佛珠摘了,人也就跟着跑了。   吃了蟹后两人坐着聊了会子天,随后洗漱干净上床。皇帝惦记着一个事儿,就问知薇:“你这几日去太后那儿,她可有吩咐你做什么事情?”   “并没有,太后说我刚晋位事情多,叫我先别忙后宫的事情,等回头空下来了再去帮她老人家也不迟。”   皇帝于是明白,他这妈心里还有点别扭着。中宫之位空悬,太后掌六宫事已有多年。虽大部分时间不理事儿,但实权还握在她手里。良妃算是她的跑腿儿的,两人互相利用也互相帮忙,这些年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知薇的出现打破了一贯的平衡,恐怕除了他之外,没人会高兴。太后的别扭只是一时的,皇帝了解自己的妈,她耍了一辈子的心机,结果临老了最讨厌的就是爱耍心机的人。她现在不了解知薇,以为她是用计抓住了自己的心,故而对她不热络。但时间一长她自然会明白知薇是真傻还是装傻。   想要博得太后的好感,只是时间问题。   皇帝现在想的是,如何叫知薇顺理成章地理事儿,慢慢将良妃手里的权给拿过来。知薇位份比良妃高,掌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不能操之过急,毕竟往后她要在宫里行走,若一开始便竖敌太过,只怕日后有的麻烦。   于是他问知薇:“朕叫太后分你些差事当,如何?”   “不好吧,太后都那么说了,就再等等呗。您也知道我懒,多闲一天是一天。我若忙起来就不能日日来养心殿了,您不想我吗?”   “自然会想,只是这权总要搁到你手上才是。你是皇贵妃,一直叫别人协理六宫多不像话,也是委屈你。”   “说实话,我一点儿不觉得委屈。有您在我不缺吃也不缺穿,争那些虚名做什么。挣再多的钱也没用,又不能上街儿买糖吃。您也别太急了,如今宫里这些人和事我都没搞清楚,您得叫我心里有点底。不然两眼一抹黑就上任,回头要闹笑话的。”   “你这话也有道理,既如此朕便同你说个事儿。”   知薇一听皇帝语气有变,立马露出认真倾听的表情。   皇帝低下头来盯着她瞧:“你先前问朕慧妃的死因,朕一直没同你说。不是不愿说,只是怕吓着你。但如今想想你将来要掌事,后宫的事情该叫你知道,也好有个防备。”   “她到底怎么……”   “外头都道慧妃是地动时没的。其实确实是前后脚的事儿。和她同住长春宫的刘贵人确实是叫梁给砸死的,但她不是。朕后来叫人查了,她是叫人毒死的。”   “毒死?”   “是,就是地动那一天。朕问了她身边人,当时太乱,永和宫有几处屋子给震坏了,她便由宫女扶着到了外头。后来不知喝了谁递来的一碗茶,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她便毒发身亡。当时身边的宫女眼见此事,好几个吓得不轻。”   知薇也被吓着了,好端端的在宫里待着,居然这么就叫人害死了。只是一碗茶而已!   “您查出是谁做的吗?”   “这个不好查。当时太乱,又是天黑,地动还未过每个人都心慌意乱。没人注意到递那碗茶的人是谁,事情若追究下去只怕牵连甚广。地动刚过,前头又有冯仲卿的大案,已牵出不少人来。此刻不宜不动干戈,只得暗中慢慢查找才是。朕今儿同你说是想叫你留个心眼儿,往后无论吃什么,都要叫人先尝过。朕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你便要自己多小心。”   知薇有些情绪低落,显然被这个事情搅得很不愉快。倒不是怕死,只觉得太过可怕。宫里人心隔肚皮,那些人表面上对你笑嘻嘻,背地里谁知道会怎么做,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下意识往皇帝怀里缩缩,想从他身上汲取些力量。皇帝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别怕,你这宫里的人都是朕亲自选的,尤其是贴身侍候的,绝计不会害你。”   知薇嗯了两声默默点头,那一夜却是没能睡好。   -------------   第二日知薇不用去太后处请安,在养心殿睡到日上三杆。   吃过午膳后皇帝召几位大臣进来商议国事,知薇就回承乾宫去,想去添件衣裳。结果刚坐下没多久,茶还没喝一口,外头雪容进来,悄悄冲她道:“主子,良贵妃和宣贵妃过来瞧您来了。”   果然该来的还要来。   知薇这些天一直在想,该怎么与这两位相见。如今后宫里头,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人不多了。生育皇子的一共三位嫔妃,慧嫔死了,也就她俩最有地位。知薇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想法,尽量不与她们接触。   可再怎么避,人家也上门她也躲不了。   于是搁下茶蛊,点头道:“叫她们进来吧。”   雪容应了一声出去,不多时就带了两人进来。这甫一踏进门,就是满室生香,生生将那她铁观音的香气给盖了下去。   知薇初登皇贵妃位,也不太会摆架子,见两人进来便起身相迎,琢磨着总要装出点姐姐妹妹和谐的气氛来才是。   一时间三人寒喧着落座,场面倒还好看。   宣妃平日里话略少些,坐下后便由良妃打开话匣子:“早就想来看姐姐了,只是姐姐太忙不常在宫里,妹妹们也不好来打扰。”   知薇一听这话,鸡皮疙瘩掉一地。她暗想难怪良妃都在宫里横行这么多年不倒,其实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就听她那一声声“姐姐”“妹妹”叫的,就知她不简单。要论岁数的话,知薇比她小个两三岁,又是后入宫的,怎么排也不该当姐姐。   可她位份高,在后宫这个按位份排地位的地方,哪怕她今年芳龄十五,底下人也得叫她一声姐姐才是。   甭管良妃心里怎么想,至少面子上过得去,说话也爽利,没那么些扭捏做态,拿得起放得下,还真是女中豪杰。她都忘了从前是怎么作践自己的,今儿一来就显得这般热络,知薇真是打心眼里佩服她。   旁边宣妃笑着跟了一句:“是啊,妹妹早就想过来了。”   语气明显不如良妃,这两人高下立现。   知薇有点不好意思,知道她们指的是她老待在养心殿的事情。皇帝也是有点孩子气,大概是情正浓时,简直一刻都不愿离了她。她日常吃住大部分时间在那里,旁人要寻她还真不容易。   她就冲两人笑笑,没接这话茬,只吩咐腊梅赶紧上茶,又叫拿果子点心出来招待这两人。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打量她们,有点好奇她们是怎么凑到一块儿来的。要知道这么些年在宫里,良妃和宣妃有那么点王不见王的意思。一个仗着养育嫡皇后的女儿,又拿着协理六宫的权,每日里借口忙得脚不沾地儿,根本不理会其他妃嫔。另一个则是生了皇长子,心里底气十足,一心韬光养晦想将儿子扶上太子之位。   可以说在良妃生子之前,这两人谁都不待见谁。   但这格局在三皇子出生后被生生打破。宣妃的天然优势消失殆尽,整个人似乎就比从前略显浮躁一些。   也许不是浮躁,只是心里着急,那股子装出来的从容淡定就少了许多。   虽说她生养的大皇子,可她不是皇后,儿子能否被立为太子,这期间的变数很大。皇帝一直没表态,显然并没有打着立长的心思。她跟良妃两个人谁位份晋得高,将来儿子当皇帝的机会就更大。   知薇多少也听说了宣妃这些日子的举动,从前总称身体不适,一门心思念经的她,如今可是活络了许多。想来也是被良妃的三皇子给吓着了,生怕看中的肉叫别人抢了去。   有时候看她们这么费心思,知薇就觉得自己太没心没肺。大约是没生产的缘故吧,若她争气一举得男,搞不好比她们还要能算计。   当皇帝还是当一个闲散王爷,这里面的差别太大了。   她瞧着这两人,不由想到了自己的未来,冷不丁微微打了个寒颤,真怕有朝一日自己民成了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知薇打量人家的时候,良妃和宣妃也在打量她。本来今天来就是摸摸水深水浅罢了,没有真刀真枪较量的意思。   沈知薇这个人叫她们摸不着头脑,因为她太特别的,和宫里任何一个想要争宠的女人都不同。良妃眼见着她一步步坐大,仔细想来却没觉得她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她似乎一直都那样,安分守己地过日子,甚至都不怎么在皇帝跟前招摇。听闻去年皇帝就提过复她位份的事情,她居然还给拒了。当时良妃真是参不透她的用意。   说她野心大放长线钓大鱼吧,可后来皇帝说封她为妃,她又给拒了。接二连三不给皇帝面子,一般人哪做得出来,这招棋走得也太险。所以那时候良妃就当她真是一心想出宫,冒着得罪皇帝被杀头的危险也犟着不松口。   可如今她跟着南巡一趟,一回来又痛快接了皇贵妃的头衔,跟皇帝亲亲热热过起日子来了。瞧他们两人那腻乎劲儿,打大晋开国以来怕是没有过。就是外头寻常百姓家,再恩爱的夫妻也没听说像他们两个似的,一刻也分不开的。   良妃实在很好奇,这沈知薇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浑身长满勾引人的本事,把个皇帝弄得五迷三道的。   到了这会儿她才后悔,早知当初就该向女儿学习,下手狠一点,直接除了她才好。一时妇人之仁,终于养虎为患。   走出承乾宫的时候,良妃特别留意了周围的布置,眼见处处富丽堂皇,比起延禧宫有过之而无不及,心就跟被人死死拧住似的。   看来接下来她得打起精神,打一场硬仗和是。   相较于良妃的野心勃勃,宣妃显得有些没精打采。来之前已有了心理准备,可一看到知薇住的地方,宣妃就说不上的难受。   皇帝待她是真好,好到骨子里去了。什么好东西都往她屋里搬,别的不说光说她那正厅里摆的几幅字画,幅幅出自名家之手,价值岂止千金。更不必谈那些玉器花瓶之类的摆设,那多宝格上琳琅满目的珍品,看得她眼花。   皇帝对一个人上不上心,从这些细节处也能瞧出来。   宣妃本就算不上太聪明,所以从前一直小心谨慎,轻易不露差错。那时候她觉得自己胜算极大,不掐尖不冒头也能得个圆满的结局。   但现在看来自己果然太天真。皇帝还这么年轻,生儿子的机会大把。她的儿子只占了长的名分,却并非嫡子。这样的身份最尴尬。将来若真有人鱼跃龙门当了皇后,又一朝得男封为太子的话,她的孩子就会处在一个特别尴尬的位置。   宣妃这才明白,生得早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儿。   良妃生得晚,竞争的机会却也大把。更别说现在又多了个皇贵妃。听说皇上夜夜临幸她,旁人的牌子连翻都不翻。要照这个趋势来,皇贵妃生下儿子也就是早晚问题。   到时候若知薇再有子,她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万一皇帝一个想不开立她为后,她的儿子就是嫡子,那铁定是要当太子的。   宣妃越想越心凉,走道的时候怔怔的出神,竟不小心撞到了同行的良妃身上。   “姐姐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宣妃比良妃进宫略早一些,她便一直称呼她为姐姐。   宣妃有点不好意思,心烦意乱间随便找了个借口:“没什么,想是刚才那口茶吃坏了,有点苦。”   “苦吗?我倒觉得清甜味甘,比我屋子里那些要来得好。皇上如今宠着皇贵妃,她那里的定然都是好东西。”   这话含义颇深,宣妃却一下子读懂了,并且完全读歪了。   她其实是个挺爱多想的人,礼佛只是她的伪装,背地里她可没少想,所谓忧思成疾说的就是她这样的。良妃跟她共事多年,对她的品性已弄得透透的,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一来刺激宣妃,叫她知道知薇如今有多受宠。承乾宫一出连延禧宫都要靠边站,更不用说她那永和宫,更是被比得什么也不剩。   二来更是在她心里种下一根刺。以她对宣妃的了解,这女人回去后肯定要发脾气。   果不其然,宣妃刚一踏进自己的地界,平日装得跟菩萨似的一张脸立马沉了下来。她早知道沈知薇是个有心计的,想不到居然这么有心计。   她方才喝的那茶明明也就那样,怎么良妃那一碗反倒是上品。这是看人下菜碟欺负她无权无势是吧,连一碗茶上都要现高低。   良妃终归还担着协理的名头,沈知薇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她就无所谓了,不过生了个儿子,其他也没什么可炫耀的。既没掌权又不受宠,大皇子也没得皇帝青眼,平日里看着还不如慧嫔那的二皇子更打眼些。   她这心里门儿清,头一回打照面就给她下马威。   宣妃气得连拍三个桌子,把心腹宫女海棠招到了跟前,冲她悄悄吩咐:“最近派人盯着养心殿些,尤其是薄荷那三个,给我瞧住了,有什么动静立马来回我。” ☆、第96章 皇子   知薇应付了那两人近一个时辰,累得腰酸背痛。   结果就把添衣裳的事情给忘了,还穿了先前那一身回了养心殿。等皇帝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到围房里来瞧她,见她依旧穿那么单薄,便拿了自个儿的衣裳给她披上。   “怎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你怎么没添衣服就回来了?”   知薇一拍额头:“怪我,出点事情就把这事儿忘了。皇上猜猜我回承乾宫后出了什么事儿?”   “是不是见了什么人?良妃她们来了吧。”   知薇有点沮丧:“您怎么猜得这么准,太没意思了。”   “朕以后装得笨些。”   知薇有些无奈。   “除了良妃还有什么人来瞧过你?”   “就宣妃,她们是一道儿来的。”   “都说了什么?”   “闲聊呗,都挺客气的,没一副要把我吃了的样子。”   皇帝就笑:“朕要宠你,谁能有话讲。再说你位份比她们高,受宠也是应该的。”   “您不能这么想,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巴巴地等着您过去。就是我,从前刚入宫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念想。只是后来觉得希望渺茫,也就自暴自弃了。”   “想不到你还有过这样的想法。”皇帝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凑近了道,“朕还道你是个没良心的,从来就没惦记过朕。”   “哪能啊。刚进宫什么都不懂,您就是最大的那棵树,谁不想抱紧了不撒手,好叫自己好过一些。可后来眼见没希望了,只能歇了那份心思,安分守己过日子。谁知道您是个坏胚子,又跑来招惹我。”   “明明是你招惹得朕,整日里在朕跟前晃悠,生得又这般讨人喜欢,说起话来伶牙利齿,叫朕怎么也忘不掉。”   “哪有的事儿,头一回还是您主动来重华殿的呢。”   皇帝摇头道:“哪里是那一回。撇开从前的事儿不提,朕对你上心可要比重华殿那一回更早。”   “那是哪一回?”   知薇不记得自己在那之前有见过皇帝,要是见了没道理认不出来,还害她丢那么大的丑。   “有一回在延禧宫,朕去瞧安阳,撞见你给她送兔子来。你当时穿着宫女的衣裳,就这么站在柳树底下微微笑着,一下子就把朕的心给勾了过去。打那天起,朕就惦记上你了。”   知薇很是吃惊,这还是皇帝头一回和她讲这个事儿。想不到他们的缘分比她想的还要更早一些。这么说起来,安阳公主倒成了他俩的大媒人。   “你同朕说说,当时怎么想的,怎么就穿成那样了?”   “我那时在落月轩种菜,自个儿的衣裳弄脏了心疼,就穿了锦绣的。正巧撞见公主的兔子,阴差阳错就给送去延禧宫了。早知道您那天在我就不去了。”   “你要不去,朕怎么瞧得见你,咱们的缘分又怎么续上。从前是朕的错,叫你受了不少委屈,从今往后再不会了。”   皇帝忍不住将她扑倒,上下其手吃了好些豆腐。   知薇如今的脸皮是彻底练出来了,跟皇帝亲热再不会不好意思,反倒十分配合,甚至很是陶醉。都说女人三十如狼似虎,她这才二十出头,怎么提早进入饥渴的状态了。   怪只怪皇帝生得太好,身材又那么棒。她每回摸到对方身上的肌肉,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要被他的性感闹到流鼻血的地步。更不用说这具身体抱在怀里,真是销魂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样的男人幸好只宠她一个,叫她大方地推给别人,她真是舍不得。只是这样一来,太后那边有点不好交差,回头去请安的时候,少不得要洗干净耳朵等着挨训了。   皇帝一只手在知薇身上来回地摸,边摸边道:“往后别与她们走得太近,面也少见,能推则推。她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想来也是没法子常见的。我成天在您这里,她们想见我也没地儿见去。皇上,这样当真好吗?”   “有何不可,后妃住在养心殿那是祖宗就有的规矩,朕又没坏规矩,没人能说闲话。”   “您这么昭告天下地宠我,哪天要是厌弃了我,我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说的什么浑话。朕怎么会厌弃你。朕要与你做一生一世的夫妻,好日子才刚开始,你尽说扫兴的话。”   “可我这身子……”      “你这身子怎么样,朕爱都来不及。有时候就这么把你搂在怀里,都觉得心里被堆得满满的。知薇,朕活了近三十年,头一回有这种感觉。你不知自己在朕心里有多重要。”   皇帝如今情话越说越溜,那真诚的目光暖心的话语,三两下就把知薇给降服了。这样的大人物跟她说那么好听的情话,简直把她的骨头都给说酥了。   于是接下来皇帝想做什么她都没有反抗,叫他为所欲为了一回。   亲密过后知薇整着凌乱的衣裳,情绪有点放空。每次欢愉过后总是这样,老半天都回不过神来。皇帝实在太强,哪怕只是这么打擦边球,都叫她的身子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皇帝见她脸色潮红眼神迷离,心里如百爪挠心。即便日日粘在一块儿,似乎还是不够的样子。   他不由苦笑:“朕为了你,都快成昏君了。”   “您别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我可受不起。您还是赶紧出去批折子吧,可别叫自己懒殆下来才好。”   皇帝哪里会放过她,自然是拉着她一道去,搬了太师椅在自己身边,叫她在旁边喝茶磨墨什么的。   这一批又是一个时辰,眼看外头天色暗了下来,皇帝停笔起身松泛松泛筋骨。在正殿里走了一圈,回头见知薇拿着他的笔瞧来瞧去,不由想起了她那一手破字。   于是皇帝道:“吃过饭朕教你习字。”   知薇吓得差点把笔扔掉,暗骂自己手欠。   可皇帝来了兴致,竟不肯放过她。任凭她怎么撒娇耍痴也没用,饭刚用完就铺纸研墨,又特意挑了支小楷兔毫笔塞她手里,教她临首诗出来。   知薇觉得皇帝根本就是故意的,想看自己出丑。她的字练了三年多,也没练出像样的模样来,跟皇帝那一手漂亮的行书简直没法儿比。   她有点气恼,索性胡乱写,把首李清照的一剪梅临得乱七八糟,刚写到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这一句,她自己先放弃了。   “不成,我写不好,您别逼我了。”   皇帝当起老师来一反他平日里的深情温柔,变得有些铁腕。他一看知薇那字立马气笑了,点着她脑袋道:“这是没吃晚饭还是怎么的,软成这样。”   “手里没劲儿。”   “那就好好练练。”说着他把笔塞知薇手里,一根根手指来回掰,掰出一个完美的角度后道,“先这么抓着练半个时辰。”   知薇魂飞魄散,觉得皇帝一定是吃错了。   “半个时辰?您想叫我的手给废了呀。”   “朕小的时候跟一众皇子并陪读世子们在书房里练习字,每次都是一个时辰一握。先生管得严,一个时辰里若手指敢乱动一下,尺子就打下来了。朕不打你,你别害怕。”   “先生还敢打皇子?”   “进了书房只有师徒,没有君臣。朕小的时候有些调皮,刚开始那手没少挨打,这尺子下来这手指便肿起来,半天消不掉。”   知薇这才知道,当皇帝也是个苦差事。   可她并不想当皇帝,非得写一手漂亮的字吗?   “你往后当皇后,总有要写字的时候。一国之母该有大家风范,哪怕字及不上名家名帖,总要端庄才行。你当这皇后是这般好当的?”   “那我不当还不行吗?”   “没志气。”皇帝从后面抱住她,捏着她的手在纸上一笔一捺写了起来,“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就为了不吃这么点苦,将来叫咱们的孩子当庶子不成?”   知薇这才明白,皇帝这人其实是很有原则的。他宠你的时候可以宠上天去,但若对你有什么要求,也绝不会放松。他眼下就是一步步在培养她,要将她塑造成这一个合格的皇后。   规矩要学,琴棋书画也要精通才是。母仪天下的女子,不能叫人挑出大错来。   只不过……   “若哪一日我真当了皇后,不再像现在这般同您说话,变得一本正经不苟言笑,您喜欢吗?”   “在外人跟前这样最好。关起门来你爱怎么样都行,朕都依着你。知薇,朕认识你这么久,没求过你什么事儿,眼下只求你这一桩,你能应允吗?”   真是阴险狡猾啊。这么紧紧地抱着她,态度又这么友善,甚至带了点恳求的味道,知薇哪里还好意思拒绝。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乱放电,偏偏她还就吃这一套,不忍心叫他失望,只能闷闷应了下来,回头就把自个儿呕得半死。   所以上辈子看到的那些豪门媳妇儿,日子应该跟她一样吧。自己挑了什么样的男人,也就得想尽办法提升自我修养,努力配得上他才行。   皇帝见她点头心里高兴,便“开恩”道:“好,今日就先练半个时辰好了。”   知薇一听几乎厥倒,居然还是逃不过啊。   -------------   知薇被皇帝逼了几天后,手明显有点像不是自己的。   虽说已下定决心为他好好充实自己,为将来做个合格的皇后打下坚实的基础。可人都有懒惰心理。比如说她今儿个早上临了三页帖子,吃过午饭后就很想开溜。   好歹要叫手休息一阵子啊。   字,不是一夜练成的。皇帝那一手惊为天人的字也是努力了许多年的结果,她一口吃不成的胖子,好歹不能叫手给废了。   这会儿她又羡慕起别的嫔妃来了,至少待在自己宫里,皇帝想找麻烦也没这个机会。养心殿有点待不下去了啊。   那一天皇帝下午招待蒙古来的小王子,两人忙着赛马射箭,一时管不住她。知薇抽了个空,赶紧溜回承乾宫去,决定待到明天早上再说。   说来也怪,宫里那些人就跟在她身上种了雷达跟踪器似的,每次她一踏进承乾宫,总有人会上门来坐客,教她连个午觉都歇不好。   不过这一回不是良妃宣妃之流,来的人倒叫知薇挺喜欢。   安阳公主带了两个伴儿过来,说好久没见她了,要来贺她晋位之喜。   知薇赶紧起身去迎,刚跳进正厅安阳也快步冲了进来。因走得太快一时没刹住车,差点就撞进她怀里。   知薇伸手扶住她,又打量后面来的两岁。一位她认得,是良妃的女儿安宁公主,另一位个子不高,是个萌萌的小正太,看着还不满三岁的样子。脸色还算好,只是神情有点厌厌的,显得不大高兴。   这人知薇没见过,但仔细一想就猜出是谁了。   那应该是慧嫔的儿子,二皇子殿下。   安阳跟个小大人似的,一站稳就开始给知薇做介绍。从妹妹介绍到弟弟,一伸手把二皇子抓了过来,冲知薇笑道:“他整日里哭鼻子,闷在屋子里不出来,我就带他到处走走。正巧到了你宫门前,听说你在里头,咱们便进来了。你不嫌我们吵吧?”   “哪能啊,你们一来,我这屋子里多热闹。”   二皇子一听对方说自己哭,吸了吸鼻子抗议:“我没有,乱说。”   他说话声音奶声奶气,带着很重的童音,话也说得不完整。长得随皇帝,姣好的面容上一双大而亮的眼睛,乌溜溜别提多可爱了。   知薇一见就喜欢上了,恨不得拉进来捏他两下脸。   二皇子见知薇直打量自己,便上前来认真地冲她行了个礼。话虽说得不溜,但那态度却十分谦恭,和他生母慧嫔那略闹腾的性子很不一样。   知薇觉得他更像皇帝,不仅是长相,气质也相似。   面对这个小几号的“凌越”,知薇讨厌不起来。再说她跟他母亲慧嫔也没有结过仇怨,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如今她叫人害死,留下二皇子孤零零一个人活在宫里,想想就觉得可怜。   也不知这孩子有没有亲眼目睹自己母亲的死,心里会不会留下难以抹灭的阴影?   因同情二皇子,知薇搁在他身上的心思就更多一些。剩下安阳和安宁两个,安阳是个自来熟,本就跟知薇关系铁,这会儿腊梅又端了糕点上来,她馋虫一来便只顾着吃,压根没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反倒是安宁,默默地坐在安阳下手,并不急于吃东西,只慢慢地喝着茶,冷眼旁观这一切。   她是个心智早熟的孩子,从小长在姐姐巨大的光环下,她已习惯被忽略被漠视,低调地躲在一旁,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观察着对方。   皇贵妃显然挺喜欢二皇子,一直用各种方法逗他说话儿,还亲自拿了果子给他吃。无论她这个弟弟说话是否有逻辑,语句是否连贯顺畅,她都极有耐心地同他交流,并未露出一丝的不耐烦。   看到这一幕,安宁一下子冒出了个想法。她觉得知薇在拉拢二皇子,并且有所图。   是个人都知道,二皇子的生母死了,如今虽还住在长春宫里,但显然皇帝很快便会为他安排一个养母。   宫里女人本就不多,这场地动过后更是少了一片。剩下的除了自己的母亲外也就宣妃身份尊贵些。   二皇子的生母生前是妃位,抚养他的身份绝不能低于这个。挑来挑去似乎也只有皇贵妃最合适了。   毕竟另两位贵妃都有子,不可能再抚养二皇子。   皇贵妃身份特殊经历复杂,安宁听母亲说过,那沈家早已败落,她在宫外一点靠山都没有。如今她虽受宠可也没有子嗣傍身,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   若这个时候将二皇子拉进承乾宫来,对她绝对是极大的助力。甭管她以后生不生儿子,先有一个儿子垫底,往后就不愁了。   所以安宁现在看知薇的所有举动,都觉得她带了深深的目的。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恨姐姐,本来她们姐妹一道出来游园,好端端的非要去找二皇子。找便找了,竟还擅自做主将他带来了承乾宫。   这不是摆明了给皇贵妃机会嘛。   有时候安宁真不明白自己这个姐姐是怎么想的,她是天真呢还是蠢呢,怎么净做些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的事儿呢?   她真是越想越生气,也越不是滋味儿,看其他几人的举动就愈发觉得讨厌。甚至连二皇子也讨厌上了。   这才多大点的孩子,已懂得趋炎附势,他娘才死没几天呢,就上赶着抱别人的粗大腿了。瞧他跟皇贵妃说笑得多开心,一扫之前阴郁的情绪,哪里跟刚死了娘似的。   难道这孩子已有了攀附皇贵妃的想法?   安宁心里大叫不妙。若他养到皇贵妃身边,立储的天平肯定会大大倾向他。子凭母贵,皇贵妃身份越过了她的母亲,二皇子就比自己弟弟更有竞争力。   更何况二皇子年纪还比三弟来得大呢。   想到这里,安宁心里跟打翻了热油似的,简直一刻也坐不下去。好容易熬到告辞出来,当下就急急往延禧宫赶,把个二皇子撇在了后头。   二皇子去了知薇那里一趟后,心情好了许多。母亲一夜之间没了,他既伤心又害怕,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这厄运也会落到自己头上。   宫里孩子都早熟,外头百姓家的孩子在他这个年纪有些还没断奶,他却有意无意总听得乳母与底下宫女的窃窃私语,知道了宫里危机四伏的现状,虽还不大明白这里头的真实面目,但小小的他心灵上已有了对死亡的恐惧。   一直到今天来了知薇这里,这个看上去跟自己母亲差不多年纪的皇贵妃待他真的很好,不像旁人总爱“教育”他,要他这般那般,拿各种条条框框束缚他。她就这么笑眯眯看着自己,给他吃东西,和他说好玩的人和事儿,一点不摆架子,叫他没有压力。   二皇子一下子喜欢上了知薇。   知薇也喜欢二皇子,但根本不像安宁想的那样,是想把他拉拢到身边来当养子什么的。她现在对孩子这个事情还比较没有概念,也没有当母亲的觉悟,才刚跟皇帝好上,正处于恋爱蜜月期,好得蜜里调油似的,谁会想到孩子那种整天又哭又闹光吃不睡的可怕生物啊。   她逗二皇子,纯粹就是觉得他有意思,逗过也就忘了。   结果她忘了,有人却惦记上了。安宁回宫后把自己看到的同母妃一说,话里话外还带着不安与揪心。   良妃却显得很镇定,只安抚了女儿几句,便叫她去休息。待到安宁一走,瑞香便凑了过来,不无担忧道:“娘娘,这个事儿咱们得提早下手才是。”   良妃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那你就派人往永和宫一趟,给宣贵妃透透风去。”   瑞香一愣,显然不明白。   “慌什么,这不还是没影儿的事嘛,咱们若自乱阵脚,岂不给人趁虚而入的机会。如今比咱们急的人是她,你得叫她知道,那才有意思。”   瑞香立马明白过来,宣贵妃最近跳脚得厉害,生生将皇贵妃看成了眼中盯。承乾宫那边一有什么动静,她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若她知道皇贵妃有意拉拢二皇子,只怕真要跳得三丈高了。   三皇子毕竟还小,目前看起来威胁不大。倒是二皇子和宣贵妃生的大皇子相差不到一岁,自小就被拿来比较。   说来也是气人,大皇子这人木衲得很,老实是老实,就是看起来不够机灵。反倒是二皇子,天生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小小的人儿很是稳重识礼数,长得又跟皇帝特别像,小小年纪已是眉目俊朗,十分讨人喜欢。   宣贵妃一早就将他视作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哪里会容许他私底下给自己找皇贵妃这么个靠山。   这个消息一定要叫她知道,知道了才好玩儿。   瑞香同良妃对视一眼,彼此都笑了。   良妃就是想借刀杀人,自己躲在后面不出头,只看宣妃和沈知薇怎么闹。若她忍不住对二皇子下手,这可就热闹了。成了,她也跟着少一个对手,若不成宣妃的好日子也是到头了。   她一倒台大皇子就更没戏了。   反正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记好招,只要宣妃动手,她就总能坐收渔翁之利。 ☆、第97章 梦魇   安阳带二皇子来承乾宫的事情,皇帝当天晚上就知道了。   他的几个孩子里,除了安阳一开始就跟知薇交好外,其他的几乎没见过她。皇帝也瞧不准知薇对他们的态度,听她谈起这个事儿,便问道:“怎么,孩子们没吵着你?”   “哪儿会吵呢。安阳性子最活泼,结果我那一碟子碗豆黄拿出来,她就只顾着吃了。安宁更是文静,从头到尾都没说几句话。倒是二皇子最有意思,小小的一团,却又少年老成,说话奶声奶气,偏偏一本正经,我都快叫他笑死了。”   皇帝那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虽然一早就知道知薇是个心善的,却还是怕她不待见几个孩子。事实上宫里的女人,除了自己的,没几个看得上别人生的孩子。尤其二皇子,如今年少失母,正是飘零孤苦的时候,更容易叫人欺负。   “你都同他说什么了?”   “就闲聊呗。先问他年纪、名字,还问他爱吃什么。皇上,我真觉得他跟你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点皇帝不反对。   二皇子和大皇子不同,长得不像生母慧嫔。刚出娘抬的时候他头一眼瞧见,便觉得这孩子像他。连太后抱在手里,也说和他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就因为如此,二皇子一出身就得了不少青眼儿。虽然他母妃那时候只是个嫔位,但他的各种待遇和大皇子并没有什么差别。   外头人都猜测他偏爱二皇子,有立储的意思。其实并不然。   皇帝在这上头比较公平,都不是嫡子,没什么可分高下的。加上太后有意无意地偏袒,才造成了那样的局面。他其实一直没想好立哪个为太子才好。   从前是没什么特殊的喜欢,觉得哪个都无所谓。孩子们还小,待大些再考虑不迟。现在却是有了别的想法,既有了知薇,那就该立她的孩子为储才是。   只是她这肚子……   皇帝苦笑摇头。   知薇见状以为他不同意自己的说法,便又道:“当真是很像。眉眼相似还是其次,关键是那气韵。我对着他的时候好几次恍神,就跟看到小几号的您似的。”   “什么想法,拿朕跟个奶娃娃比。”   “不是存心的,只是忍不住。小是小了点,说话做事很有您的味道,太叫人喜欢了。”   “朕当你这是爱屋及乌。”皇帝把她搂进怀里,“可不许有别的想法。”   知薇一愣:“您这是什么意思,醋吃得也太没道理了吧。那可是您的孩子,才三岁哪。”   才三岁就把她迷成这样,皇帝才不高兴呢。不过转念一想也觉得自己想太多,跟三岁的孩子置气,他果真也是糊涂了。   “这么说来,小二倒是挺讨你喜欢。”   “孩子嘛都可爱,像安阳也是,天真得要命。”   “那安宁呢?”   “话少了些,长得很漂亮,就是太安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搭话。”   “她自小就这样,话少,跟她母亲不大一样。”   “兴许长大点便好了。”   知薇一想到安宁,尤其是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心里总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看久了觉得胸口发闷。她想对方是肯定不喜欢自己的,所以亲近不起来也很正常。   两个人靠在一起沉默了片刻,皇帝突然开口道:“如今慧妃走了,小二的去向朕还没想好。”   知薇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还傻呼呼地帮他做分析:“您得找个人继续照顾他才行。我昨儿瞧他那样真是可怜。眼睛红红肿肿的,想是哭了好几天了。在我面前虽强自镇定,可到底还小,精神不是太好。”   “朕也想再找个人,只是这人不大好找。”   “要不送到太后那儿?”   这是皇帝一开始的想法,慧嫔一死,宫里能养小二的人屈指可数。知薇是目前最好的人选,可他担心她不愿意,勉强接下这个差事反倒弄得心情不好。方才听她似乎挺喜欢这孩子的样子,才暗示着说了几句,没想到她一点不接这茬,想来再喜欢也是不愿意的。   也是,她年纪轻轻正是好生养的时候,很快就能有自己的孩子,何必弄个似懂非懂的孩子来烦她心呢。   皇帝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接嘴道:“太后那儿朕也想过,正想过去同她商量一下。”   “我看二皇子是个安静的孩子,经此变故后更是懂事,太后虽然喜静,想来也不会被吵到的。二皇子有太后照应,以后会过得不错。”   “你倒想得挺深远的。”   “瞧着他觉得可怜,也替慧妃可惜,本来过得好好的。唉,皇上查不出来吗?”   皇帝没说话。这事儿确实有点棘手,目前还未查出端倪。宫里倾轧算计的事情不少,以往都没牵扯上人命。这一回是闹大了。   可既然敢把事情闹大,这人便有点本事。皇帝心里有怀疑的对象,可光有怀疑没用,定要有真凭实据才行。已是死了一个,总不能为了这个已死的,将还未死的通通冤枉死吧。   知薇就轻轻叹息一声:“二皇子太可怜了。”   “朕瞧着你母性大发,这还没当娘呢,就可怜上别人的孩子了。”   “总是您的孩子嘛,您刚刚也说了,我这是爱屋及乌。他又那么像您,逗起来当真好玩。就跟逗您似的。可您不好逗,逗也逗不赢。还是二皇子有意思。”   “朕瞧着你是在我这儿受了气,回头找孩子撒气是吧。”   “哪儿啊,不信您问安宁去,我昨儿对他们多好。”   “既喜欢,以后叫他常来你这儿坐坐。”   “那敢情好。我时常也要去寿康宫请安,还能经常见着他呢。”   皇帝看她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又觉得她不像是不愿养孩子的模样。只是这事儿他主动提不合适,还是照现有的计划进来吧。养在太后处最省心,也可以少了后宫许多纷争。   太后那边也在琢磨这个事儿。她本来倒也不怎么想养二皇子。一来跟慧嫔不是太亲热,二来也真是嫌孩子太吵。   只是二皇子跟皇帝长得像,太后从前就挺喜欢他。又见他没了母亲失了靠山,担心他去了别人处受委屈。   于是接还是不接,太后有点犹豫。   正在这个时候,宣妃突然热络起来,见天儿地往她这里跑,说是侍候她陪她说话解闷儿,实则是透消息来了。   太后从她的话里听出点意思来了,觉得皇帝有可能真要把二皇子给皇贵妃养,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她的这个儿子,最近真是越来越偏袒知薇了。虽说他是皇帝,爱宠幸谁她这个当娘的也不好多管,可也没道理天天粘在一块儿,简直连一刻都分不开。   听说知薇名义上住承乾宫,实则却整天在养心殿晃。跟皇帝吃饭睡觉连洗澡都在一块儿,真是叫太后无话可说。   她上回怎么同知薇说来着,叫她别老霸着皇帝,看来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现在皇帝又要把二皇子搁她那儿去,那简直就是给她送助力去了。   若叫她有了儿子打底,以后腰板就挺得更直了。作为如今后宫名义最大的女人,太后竟也有了几分危机感。   于是原本摇摆不定的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当即主动寻了皇帝过来,叫他把二皇子送自己这边来,她要亲自教养这孩子。   “慧妃既是没了,小二便更要好好教才是。若叫他一步踏错,往后可怎么得了。我这儿什么都不缺,你也不必担心,我是他亲祖母,断不会叫他受委屈。”   这样一来,二皇子挪窝的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宣妃喜气洋洋,总算能睡几天安稳觉了。   虽说给太后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可她也没办法直接弄死二皇子。   养在太后身边的孩子比起旁的来要矜贵几分,但也不见得就能越过她生的去。太后毕竟不是皇后,后宫皇子的尊卑按母亲来,太后是隔辈儿,大晋的规矩皇子养在她名下,也沾不了多少光儿。   关键是不能叫沈知薇得了去。她正烈火烹油,让她占这个便宜,自己可就吃大亏了。   知薇哪想到二皇子的去留竟牵动了这么多人的心。她原本是有过养他的想法,但也只是一刹那罢了。她不想太高调,这个时候公然跳出来抢这个孩子,很容易叫别人起疑心,当她要为自己谋什么福利。   再说那孩子也未必就真的喜欢自己啊。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知薇没再提二皇子的事儿,只当他不过是个寻常孩子,喜欢一下子就也过去了。   二皇子到了太后那儿,生活重新安定了下来,也尝试着想要忘掉母亲的死,或者只当她是病死,而不是叫人害死的。   关于慧嫔的死,从没有人跟他仔细提过,但他不傻,从旁人闪烁的言辞里已猜出了大概。只是猜不到具体的原因,却知道一定不是好事儿。   孩子天性敏感,他太小还想不到报仇这种复杂的事儿,但因为心里被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不知不觉间就被这情绪给影响了。   于是搬到寿康宫没几日后,他就叫梦魇给缠上了。   -------------   知薇来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意外撞见了宣妃。   她整天被皇帝圈在身边,对宫里发生的大小事情并不知悉太多。尤其是宣妃跑到太后跟前来嚼舌根,把二皇子送进寿康宫的事情,她是一无所知。   她对宣妃没啥特殊的想法,既不愿得罪她也不想讨好她,只求两人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罢了。   但看太后的态度,似乎跟宣妃要更热络一些。也是,她是后来的,从前又不懂在太后跟前讨好孝敬,她跟自己不大熟,也就谈不上多亲切。不过太后很会做人,并不会冷待她,三个人坐在一屋子里说了会子话儿,宣妃突然跟太后撒娇道:“老祖宗,听说您新得了盆洛阳红和白雪塔,可叫臣妾开开眼界?”   那是太后珍爱的牡丹,前些日子才送进宫来的,正由计嬷嬷料理着。   太后一来喜佛二来爱花,见宣妃赏脸给面子,自然很高兴:“想看就去看吧,叫她们领着你去。昨儿个刚下了雨,外头地滑,你走道当心着点。”   这话说得很贴心,宣妃立马喜上眉梢,有种在知薇面前扳回一局的气势。   知薇听得她要去看花,就想借机起身告辞走人。结果宣妃却突然冲她道:“皇贵妃要不要一道去瞧瞧?老祖宗的花圃里稀奇的花不少,咱们一道过去吧。”   当着太后的面,知薇不好拂她的意,只得一道随行。太后推说自己夜里没睡好身子懒怠,就不跟着凑热门去了。   这话正中宣妃下怀,她正想跟知薇单独聊聊,再探探她的底。尤其是这回她的如意算盘叫她给搅合了,会不会满心不痛快?   看知薇吃憋,是宣妃如今最高兴的事儿。   两人带了几个宫女在太后的园子里慢慢走着。知薇从前来过几趟这里,跟计嬷嬷也相熟,想着去瞧瞧她也好。只是宣妃这副做派叫她有点不舒服,以前一直当她老好人来着,现在才发现不是她人好,是她比较蠢,不装得跟个好人似的很容易给自己惹麻烦。   但现在看来她似乎有些破罐子破摔,或者说是自以为聪明,所以才会突发奇想来找自己麻烦。   比如说两人正走着,她突然道:“皇贵妃对花草向来有研究,这一点我便及不上了。往后还要向你多讨教呢。”   这是讽刺她从前在花圃待过呢。   知薇也不同她计较,笑着点头:“我也只比你知道得略多些而已,倒是计嬷嬷是这方面的行家,咱们一会儿一同向她讨教讨教。”   两个妃子向个嬷嬷讨教,宣妃有点气闷,可又挑不出错来,只能咬牙忍了。   因心不在焉暗藏算计,宣妃一不小心踩到块石子,身子一歪竟把脚给崴了。疼得她当场便叫唤起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知薇就想可惜皇帝不在,要不然她肯定要演上一演了。   那边海棠赶紧过来,招呼人扶着她离开,原本要去看的花也就看不成了。   宣妃一走,知薇更不想去看了。本就是被她强拉去的,她既走了自己也走好了。只是走之前她蹲下身去捡了那颗小石子起来,搁在手里直笑。   恶人有恶报,说得真是一点儿不错。   她正在那儿笑着,突然觉得身后似乎来了什么人。于是转头一看,一开始没看见有人,一低头才发现个一个小萝卜头站在那儿,正抬眼盯着她瞧。   这不二皇子嘛。   知薇一见他心情就好,忍着掐他脸的冲动,冲他笑了笑。   她一笑二皇子也笑,只是这笑容看起来有些凄惶,不那么舒服的样子。   知薇看他这样,就跟看到皇帝受委屈似的,一下子就浮起几分怜爱之心来。她把石子握在手心里,低下头看他:“你怎么来了,是上园子里玩吗?”   二皇子点点头:“刚吃过早饭了。”   “那你玩什么,花吗?”   “不喜欢花。”   “那喜欢什么?”   “石头。”   知薇眨眨眼睛,摊开手心里的石子:“喜欢这个?”   二皇子笑了笑,小心翼翼捏起那块小石子,蹲下来就默默玩了起来。知薇不懂小孩子的世界,只觉得很有意思,也就蹲在那里看他玩。   二皇子把这颗搁地上,又捡了一颗,拿高一些松手,试图拿一颗去砸另一颗。但他太小了,准头不够,砸了几下都砸偏了,不由有些着急。   知薇就好心抓着他的手,对准了后叫他松手,石子“倏”一下落下,砸到了另一块上面。两颗石头滚到旁边,二皇子见状就笑了起来。   “好玩吗?”   “好玩。”   “那还玩吗?”   “嗯。”   于是一大一小继续跟石子较劲儿,看得雪容在旁边直皱眉。这个寿康宫真是来不得,每次都会神奇地被一些事情绊住,然后就再也走不掉。   知薇一边陪二皇子玩,一边同他搭话:“这几天高兴吗?住在老祖宗这里,吃饭也香了吧。”   “嗯,好吃的很多。可是……”   “可是什么?”   “晚上做梦。”   “什么梦?”   “不好的梦,害怕。”   知薇不由关切地追问起他的梦境来。可二皇子毕竟小,还不到三岁语言表达能力不够完善,虽会说很多词,但有时候语句组织有问题,逻辑也有偏差,说了半天也没说得很清楚。只觉得他这个梦乱七八糟,似乎人很多的样子。   知薇一开始还能听懂一些,但很快就不行了。因为太乱,理不清头绪也找不出有用的信息。于是她只能摸摸二皇子的脑袋:“夜里做梦的话睡觉前,喝些牛乳或是羊乳会好些。”   这是知薇上辈子的法子,睡不好就喝点热牛奶,这一觉就会睡得踏实些。   二皇子眨巴几下眼睛:“真的吗?”   “真的,试试吧,叫乳母给你准备。要温的,别一次喝太多。”   二皇子一脸认真地记下,那真诚的表情看得知薇唏嘘不已。什么时候皇帝也能这么呆萌该多好啊。从没见过他犯蠢的样子,知薇觉得非常遗憾。   后来回养心殿后,她就把这个事儿同皇帝说了。皇帝一听二皇子睡得不好夜夜噩梦,就把侍候他的人叫过来仔细问了问。   打头那个是乳母陆氏,见皇帝十分害怕,回话的时候战战兢兢:“回皇上的话,二皇子最近这些天是睡得不大好。夜里总做梦,还大喊大叫,有几回把太后也给吵醒了。”   “这么严重。是到寿康宫头一晚便这样?”   “倒不是,大概是去了三四天吧,有一回睡午觉的时候闹起来的,当时只当是偶尔犯一犯,没想到当天夜里也这样。这些天就时好时坏的,哥儿太小问不出什么来,奴婢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可宣了太医?”   “宣了,太后请的傅太医来看的,傅太医说哥儿太小不宜用药,给针灸了几下,这两天略好一些了。”   皇帝就又把傅玉和叫了进来,君臣两人关起门来说悄悄话,知薇识趣地退了出去,不想瞎打听什么。   傅玉和见了皇帝就把二皇子的情况说了下:“……不是太严重,想来是魇着了。只是不知是单纯的做恶梦,还是慧妃娘娘的死刺激到了他,现下还说不准。”   “慧妃走了也有一段日子了,他前一阵儿并不这样,怎么突然……”   “二皇子还小,小孩子有时反应不如成年人。也可能他曾撞见过什么,当时给忘了,后来碰见点什么事儿,又给想起来了。”   皇帝一听不由皱起眉来。慧嫔的死确实该调查,但他并不想自己的孩子卷进去。小小年纪若真目睹了什么肮脏的事情,往后长大了怕是要落下病根。   “你给朕想想法子,先把他这个魇症给治好了,其他事情往后再计较吧。”   傅玉和领命下去,皇帝又把知薇叫进了暖阁里。   “你今儿瞧小二的脸色如何?”   “还可以,倒不像睡得太少的模样。就是眉头总皱着,想来慧妃刚走,他又睡不踏实,心情肯定不好。皇上要不要把他叫到跟前来安抚几句?”   “朕也想过,只是他自小就怕朕,叫他过来怕让他更不好受。”   “您平日里太严肃了,虽说古有严父慈母一说,可您也不能整天板着张脸啊。您多对孩子笑笑,他们才能同您亲近。要不谁都不敢靠近你啊。”   “安阳见了朕还不是那副没大没小的样子。”   “那是您待她好,您待二皇子也这般好吗?”   扪心自问,确实有远近亲疏之别。安阳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女孩儿,又怜惜她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皇帝对她确实更疼爱一些。   只是对其他几个,他也很少疾言厉色,不过确实笑得少。   “听你这意思,是替小二打抱不平了。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亲近成这样了?”   “您又胡说八道,您自个儿这个父亲当得不称职,倒拿我寻开心。那可是您的亲生儿子。”   “我怎么看他更像你亲生的。既这么喜欢,当初朕提这个事儿的时候,你怎么不开口问朕要?”   “您什么时候提过了?”知薇一脸莫名其妙。   “就上回……”皇帝顿了顿,“你不会是没听明白吧?”   顿时一头黑线。 ☆、第98章 别扭   知薇觉得自己大概是错过什么了。   “您说话总是这样,说一半留一半,语焉不详的,明知道我笨还老拐着弯的说,谁听得明白啊。”   于是这又成了皇帝的错。   大丈夫怎能同小女子计较,皇帝只能认栽。   “成成,都是朕的错,朕给你赔不是。往后再不这样跟你说话,咱们之间敞开了说,只说大白话,省得皇贵妃没听懂,又跟朕闹别扭。”   知薇斜眼看他:“还是二皇子更可爱些。差不多的脸,怎么性子差这么多。”   皇帝一听这话,欺身过来:“怎么,这么快就嫌弃朕了?”   “您自个儿脾气坏,还不叫人说了?”   “放眼整个皇宫,谁的脾气能坏得过你。整天跟皇帝顶嘴,你是头一份。”   说着说着手就不老实起来,把个美人压倒了来回乱摸,直摸得她气喘连连不住求饶。   末了皇帝又同知薇道:“这些日子你多去太后那儿走动走动,顺便看看小二。朕瞧你们有点缘分,当不成母子也别成仇人。小二毕竟是皇子,你以后若生了太子,兄友弟恭才好。待长大了也是一份助力。若生了女儿……”   说到这里皇帝突然顿住。知薇就看他:“怎么了,生了女儿怎么样?”   “没什么,生了女儿便娇养着,更要个哥哥照应才是。”   其实皇帝心里还有别的想法。目前看来小二确实比老大更强一些,无论是心性还是智慧。若他能跟知薇交好,万一知薇生的又是女儿,他便可考虑立小二为太子。一个没有生母的孩子,跟知薇更容易亲近些。   至于良妃和宣妃的儿子,皇帝当真不想立为储君。事实上若慧嫔不死,皇帝也未必会考虑小二。   在一个颇有心计的母亲身边长大的孩子,往后会长成什么样太难说。   不过这都是后话,现在八字没有一撇,皇帝也不跟知薇多说,随便说几句便敷衍了过去。   打那以后知薇去寿康宫便勤快了一些,几乎日日去请安。三次里有两次能见着宣妃,有时是良妃。   旁人只当她是为了在太后跟前争宠,这才突然积极起来。   太后这些天日子却不好过。二皇子时常梦魇,倒叫她跟着受苦。寿康宫再大也大不出个天去,两人的卧室离得不远,那边孩子梦里叫嚷,太后就跟着失眠。   年纪大的人本就是少觉,加上被这事儿一折腾,更是睡不着了。二皇子也不是天天夜里叫,只是他叫的频率不定,反倒叫太后提心吊胆,时间一长竟产生了幻觉,明明安静的夜里,似乎也总觉得有孩子在叫。   十来天这么一折腾,终于闹出事情来了。   太后因睡得不好,人就有点迷糊。有一日进净房不小心踩了地上一小滩水,扑通划了一跤,腿就给跌伤了。   这可是大事儿,整个寿康宫都紧张起来。那个负责净房却没收拾干净的宫女立时就被一顿爆打,三两下就没气儿了。   饶是这样太后还是觉得不解气,将底下一众人狠狠骂了一通。又把侍候二皇子的乳母同宫女好一顿罚,这才算好过一些。   可再好过腿还是疼。傅玉和过来瞧过她,说是伤筋动骨要她好好休养。太后毕竟快五十的人了,身子不比从前,这么一折腾人就老了许多,连精神头也差了一些。   皇帝听说这事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陪着太后说了好半天的话儿。儿子还是最好的,太后的心情这才好了几分。   太后伤了腿,行动很不方便,知薇身为皇贵妃,觉得这时候不能缩头,便一日三顿得往太后那里跑,端茶递水喂药擦身什么的,全都亲手来,不假他人之手。   人心都是肉长的,太后本就瞧她顺眼,最近不过是跟儿子在闹别扭,这才想着给知薇脸色瞧。眼下见她对自个儿这么孝顺,又想到同她父亲从前的那些情谊,看她就顺眼多了。   而且太后是很会瞧人的,知薇在她这里时间一长,她就瞧出来了。这姑娘心眼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多,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是个挺实在的人,做事情认真仔细,不偷奸耍猾。不像有些人,表面上说得多孝顺自己,其实半点力也没出。   而且这些天皇帝来得也频繁,来了之后就同知薇一道孝敬她,一个做活一个就陪说话儿,她那屋子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有时候知薇会发发嗲,跟皇帝说笑两句,两个人亲亲热热的,倒挺叫太后高兴。   当妈的总也希望儿子过得舒心才是。   那一日皇帝来了后,知薇正巧出去倒茶,屋子里就剩他们母子俩。太后瞧皇帝略带倦意,便关心起他的身子来:“你那儿事忙,就别天天往我这儿跑。我这儿侍候的人多。”   “侍候得人再多,朕也得亲自来瞧一瞧才放心。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摔伤了腿,您日日亲手照顾我直到痊愈,做儿子的如今还不及您的一半,实在有些惭愧。”   “那不一样,你是有国事的人,总不能叫你扔下一大摊子的事儿整天待我身边。你媳妇在跟你在是一样的,她还比你心细来着。”   皇帝一听太后的口气,脸上露出喜色来:“看来她最近不错,您都开始夸她了。”   “不错就是不错,我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只是我从前倒没想到,你有一日也会叫个女子迷成那样儿。是觉得她长得讨喜?”   “那些不重要,儿子就想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宽宽心,也好少些烦心事儿。后宫女人本就多,心眼也多得数不清,儿子不愿意下了朝还得跟她们斗心眼儿。知薇这样的好对付,一眼看到底,不费劲儿。”   “你是欺负她好脾气吧。”   “朕哪里有欺负她,只是想效仿从前皇父同您的恩爱情景,学一学罢了。”   “我同你皇父,你都瞧见什么了?”   “还是儿子小的时候吧,有一回不知怎么的,皇父身子不爽利却又来瞧您,您见他咳得厉害便炖了银耳雪梨羹。结果皇父不爱吃甜不肯喝,您就哄着他喝。我在帘子后头都瞧见了。”   太后脸一红,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年轻的时候跟先皇确实也腻歪过很长一段时间,好的时候不比现在皇帝跟知薇差。喂雪梨羹那一回她还记得,说了半天好话费了好大的劲儿,还叫他吃了不少豆腐,这才算喂完一碗。   想不到都给年幼的儿子瞧去了。   皇帝又道:“当时儿子就在想,待长大了娶妻也要这般才好。只是没想到后来登上皇位,这个人却一直没出现,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了,后来却遇上了知薇。”   皇帝声音低沉醇厚,带着浓浓的情谊,听得太后也暖心起来。是啊,怎么也是自己的儿子,他过得好她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跟他置气,叫他不痛快起来。   太后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有点使性子,幸好闹得还不算太过,儿子还没厌烦自己。她觉得眼下这气氛这错,便见好就收,放软了语气道:“你这回眼光还不错,瞧上个好的。我从前怎么劝你来着,早叫你别瞎闹腾。若一早就好好的,这会儿孩子都生了。”   “母亲教训得是,儿子一定抓紧时间。”   “瞧你急的,这会儿就恨不得领着媳妇回去了吧。”   “哪儿的话,儿子是来瞧您的,又不是瞧她。”   明知这话半真半假,太后还是听得很受用。   皇帝就坐着陪她又说了会子话,后来想起二皇子的事儿,便提议:“小二最近睡得不踏实,还是先叫他搬出这儿的好。先回长春宫去,过些日子再计较。”   “那不大好。他这才刚来就走,又是冷清清回那个地方,你叫他这病还怎么好得了。”   “那不如搬进养心殿,朕来看顾他。”   “你日日早朝,要忙的事情太多,夜里睡不好可不成。不如这样吧,叫你媳妇领回去看几日,也算替我分忧了。”   皇帝等的就是这句话,哪里有不允的,当下便定下这个事儿,连夜把二皇子送进了承乾宫。   二皇子知道自己害太后摔了跤,心里不免自责。那夜在承乾宫两父子见面,他就有点惴惴不安,立在那里想着怎么请罪。   皇帝却少见的温言细语:“太后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往后你就跟着皇贵妃过,如何?”   “我听父皇的。”   “皇贵妃这人你也知道,是个好说话的。你别害怕,安心住这里,朕时时会来瞧你,你想吃什么用什么便同她说,她都会为你准备好。你若无聊了便寻她玩,她这人好玩。”   听到这话二皇子笑了起来,不由想起那天知薇陪自己玩石子的情景。阖宫上下只有她肯陪自己玩这些,她真是个好人。   至此,二皇子的去留问题就这么定了下来。宣妃得到消息的时候惊得茶盏都掉了,怔怔地坐在那里,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看来皇帝是铁了心要抬举沈知薇,完全不顾念她生的儿子了。   那一刻,她只觉万念俱灰。   -------------   二皇子住进承乾宫的第一夜,皇帝表现得还比较像个当爹的。   原本知薇这些天都歇在养心殿,二皇子一来她就决定回承乾宫去睡。   对此她有自己的解释:“他第一天来,总不好叫他让宫女们陪着,总要给他点时间熟悉熟悉环境。”   皇帝听得直皱眉:“听你的意思,你还要陪他睡?”   “只是哄他睡觉罢了,待他睡熟了我再离开。”   这还没生孩子呢,就这么有当妈的意识了。皇帝既高兴又不高兴。   “他平日里有乳母陪着,你不用多管。”   “那我也得露一面吧,怎么也算主人,得叫他住得安心。”   皇帝拗不过知薇,只能顶着夜色陪她回宫去。到的时候二皇子已经安顿下了,不过还没睡,正乖乖坐在那里,说是要等皇贵妃回来请安。   知薇心想多好的小朋友啊,这么懂礼貌,看来慧嫔还是很会教孩子的,没把他养成个熊孩子。   皇帝也比较宽慰,觉得儿子甚是懂事,于是父子两人在书房里见了一面,随便闲聊了几句。   聊过后皇帝便叫乳母带他下去,自个儿拉着知薇回房睡觉:“不用你哄,朕同他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往后都自个儿睡觉,再不用人哄了。”   “您又背着我玩花样。”   “怎么能叫花样,朕这是为他好。三岁的孩子不该再粘着别人,朕在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一个人睡了,夜里也不必人侍候。”   知薇心想谁能跟你比啊,你是天才是奇葩,是从异世界穿越来的高能战士。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皇帝瞧着她那表情,就知道肯定心里在编排他。当即把门一关,二话不说将她抱上床,为着生子的目标又缓缓前进了一小步。   完事之后知薇满面潮红将头埋在被了里,嘟囔道:“您太过分了,下手那么狠。”   “怎么,弄疼你了?”   知薇咬唇不说话,当然不是疼不疼的事儿,而是太激烈,害她一时没忍住,叫得大声了些。   皇帝只当自己弄伤了她,赶紧拉下被子想要查看,却被知薇一下打掉手。   “别乱摸,不许再来了。”   “朕就想看看你伤着没有。”   “没有。”   “那你还怪我。”   知薇白他一眼:“孩子都该听见了。”   皇帝立马明白过来:“不会,他睡得沉,半夜里自个儿叫嚷得厉害,就那样都没醒。你刚才那两声不算什么,隔着那么多道门,他哪里听得到。”   “乳母会听到的。”   “她听这个做什么。这都是有规矩的人,朕办事的时候谁敢竖起耳朵听,不要命了吗?”   知薇想想也是:“乳母肯定有经验,从前您跟慧妃忙活的时候,她们应该早就习惯了。”   “朕瞧你就是皮痒,整天不提别的女人心里就不舒坦是不是?跟个死人还要计较半天。”   皇帝说着在她腰间拧了一下,知薇不由笑了起来,伸手去推他。   这么来回三两下的,火苗又给燃了起来,盖上被子又是一通闹腾,一直到近午时才歇下。因消耗太大,两人很快便沉沉睡去。   岂料睡到半夜里,突然被一阵尖叫声给惊醒。   知薇觉浅,比皇帝先醒过来。在黑暗中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声音就跟猫叫似的,又尖又细还很绵长,持续了很长时间也不断。   知薇忍不住掀开被子,悄悄越过皇帝的身子,下床披衣想出去看个究竟。就在这时皇帝叫她吵醒,沉声问:“怎么了?”   “您吓我一跳。没听见有人在叫吗?”   皇帝这人一旦睁眼很快便会清醒,他立马翻身下床,将知薇拉到身后,凑到门边听了两下:“是小二在叫,大约是又做噩梦了。不用管,乳母会哄的。”   知薇被皇帝拉着坐回到床边,本想当作没听见继续睡的,可这声音老往耳朵里钻,听得她有些不落忍。于是她起身道:“我瞧瞧去。”   进到二皇子的屋里一看,里头灯已全亮了,乳母正坐在床边拍他,只是似乎没什么效果,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眉头紧紧皱着,手还时不时挥一下,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见知薇进来,乳母赶紧起来行礼。知薇要她不必拘束,上前看了看道:“每夜都这样吗?”   “也不是,最近略好些了,今夜大概是换了个地方不适应,这才又犯了。”   “不能将他叫醒吗?”   知薇是想索性叫他醒了,这梦就断了,再睡下去应该也不会接着做。   可乳母一脸为难:“叫过,叫不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就算眼睛睁了,人其实还睡着。”   知薇有点不信,坐到床边轻轻拍二皇子的脸颊,叫着他的乳名元真。   这是慧嫔生前给他取的,从小就这么叫。二皇子本来一直很紧张,身子不住地颤抖,听到知薇的声音后,似乎有了点反应,睁眼看了她两下。   知薇以为他醒了,高兴地想凑过去再说两句,可他眼睛一闭,又沉沉睡了过去。不过这一回比起之前来好了许多,没再扯着嗓子尖叫,只不停地哼哼,就跟在哭似的。   知薇以为是叫他的名字起了作用,便一遍遍叫着,也不知道叫了多少遍,到最后竟把皇帝也给招来了。   本来她出门的时候皇帝有点不高兴,便没跟着出来,躺回床上想继续睡。可知薇不在他哪里睡得着,又担心她穿得少会冻着,只得捧了衣裳过来看看情况,顺便把老婆抱回自个儿屋里去。   皇帝来的时候二皇子已经安静下来了,知薇松了口气,叮嘱乳母道:“回头他再喊,你试着叫叫他的名字,或许会好。”   说完起身一回头,直接撞进皇帝怀里。皇帝把外衣往她身上一罩,拉着就往外走,只当乳母不存在。   知薇踉跄着跟在后头轻声叫嚷:“您慢点儿啊,我跟不上。”   “那朕抱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就好。”   真是怕了他了,跟自己亲儿子还吃醋。人家才三岁好不好。   皇帝才不管三岁还是十三岁,反正小二占了他跟老婆亲热的时间,皇帝就很不高兴。那天夜里这么一折腾,皇帝就有些缺觉,第二天起来时身子有些发沉。   本以为一次过后就能消停,结果接下来的几夜二皇子竟依旧不好。乳母照知薇的法子试了,效果不如她亲自上阵的好。于是知薇天天半夜里被吵醒,少不得要走上一趟,重新把人哄着了。   这样一来皇帝就受不了了。夜里被弄醒还是其次,关键是心疼知薇。原本给她个孩子是想叫她在宫里过得更有底气些,没想到反倒害了她,叫她夜夜这么操劳。   他也劝知薇别那么死心眼,这法子不是长久之计,还不如交给太医们诊治得好。知薇看他眼眶凹陷精神不济的样子,也有些心疼。   皇帝和她不一样,她每日睡到日上三杆,夜里再怎么醒也无妨。皇帝却是天不亮就要爬起来上朝,从白天忙到黑夜,有时连歇午觉的时间都没有。每天夜里叫他跟着自己一块儿醒,实在过意不去。   于是她提议:“不如这样吧,您回养心殿歇着去,这里交给我。”   她是好意,可在皇帝听来却是大大的不像话。他瞪她一眼:“怎么,小二一来你就要与朕分房睡了?为个孩子要把朕赶出门去?”   知薇无力抚额,刚想解释几句,皇帝却是一时气极,索性拂袖而去。知薇愣愣站在那里,被他没来由的怒气给弄懵了。   两人就这么闹起别扭来。皇帝心高气傲,一直以来都压着心气儿小心翼翼哄着她。可才几天功夫好容易哄到手的心就野了。皇帝有点气不过,觉得自己的好全喂了头白眼狼。她还真是把自己放在了最末位,屁大点的事儿都要越过他去。   知薇也生气,一直以来被宠惯了,没想到皇帝为这么点小事生气。那可是他的儿子,她对他儿子好,他不该高兴才对吗?她那么尽心尽力当个后妈,结果还被他嫌弃,实在太过分。   于是冷战就这么起了。   二皇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只当父皇跟皇贵妃还好着。只是一连几天没见他过来,心里有些奇怪。   之前明明天天来的,难道这两天父皇特别忙?   他很喜欢知薇,觉得她是除了母亲外待她最好的女人。但他也同样想念皇帝。身为三个皇子之一,他从小并未从皇帝身上得到太多的关爱。偶尔见一面对方也总是板着脸“教训”他,说的都是大道理。   二皇子认真听着努力消化,很多却还是不懂。   他其实很希望皇帝能像母妃那样,和他说笑两句,或者将他抱在怀里,小小的他还不明白帝王家的人伦亲情有多么淡薄。   因见皇帝总不来,二皇子就想去瞧瞧他。那一日午睡醒来,二皇子就跟知薇提这个事儿,还叫她一道去。   知薇也想皇帝,就是拉不下这个脸来,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去,只叫人陪着二皇子一道去。   她一个人倚在窗边想事情,也不知道皇帝这几天过得怎么样?连下了几场秋雨,天也凉起来了。   -------------   二皇子去到养心殿的时候,皇帝也是刚起。   一见儿子过来,皇帝想不好该摆什么样的脸色。冲孩子发脾气不大合适,毕竟他也是无辜的。可要和言悦色也是做不到。于是只得板起一张脸来,把他叫到跟前。   “你怎么过来了?”   “父皇好几天没来了。”   一句话说得特别直白,叫皇帝脸上有些挂不住。   跟老婆闹别扭吃醋,竟叫孩子看出来了。   “我住在这里,父皇不高兴?”   “没有的事儿,你进承乾宫住是朕的意思,朕怎么会不高兴?”   皇帝说着轻咳两声。就在这时马德福送药进来了,皇帝看都没看,拿起来一口喝尽。倒把一旁的二皇子看得目瞪口呆。   父皇本就高大的形象这下子就更伟岸了。他竟不怕喝药,还喝得这么潇洒好看,实在是让自己敬仰。   三岁大的屁娃视喝药如洪水猛兽,觉得是人生中最可怕的事情。   皇帝看他眉毛都皱到了一起,猜到他的想法,故意道:“你这些天总是梦魇,回头朕叫傅太医给你把把脉,也开一剂药吃吃。”   “父皇……”   二皇子都快哭了。早知道就不该来的,本是一片好心,居然惹祸上身。   “病既没好就该吃药,总这么拖着怎么行。皇贵妃夜夜起身哄你睡觉,长此以往身子哪里受得了。”   这事儿二皇子也听说了,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我以后不会了,我会好好睡觉。”   “这也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事情,还是得吃药解决。”   “我喝牛乳,皇贵妃说的,要喝牛乳睡得好些。”   “那你往后夜里再闹怎么办?”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皇帝这算歪打正着,心想这药送得真是时候。眼见孩子有些惊着,他又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元真,朕同你说,你如今也是三岁的人了,该学着独立生活。你夜里睡得不踏实,概因你白日思虑过多。有些事情朕同你说,不必整日想着,朕总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这是在谈慧嫔的死了,只是孩子太小,皇帝不好说得太明白。   二皇子到底是跟皇帝最像的一个儿子,不仅沿袭了他俊美的长相,连智商也继承了七七八八。一听这话心里便明了起来,长久以来积聚在心头的怨气渐渐消散,不由落下泪来。   “父皇……”   “朕刚说完你便哭,可见朕是白说了。”   二皇子赶紧抹眼泪:“不敢不敢,以后再不哭了。”   皇帝咳嗽未愈,说几句话喉咙就不舒服,一连咳了好几声。不过二皇子的话还是叫他满意的,只盼这孩子能早日从这阴影中走出来,省得他夜夜独守空房,连个好觉也睡不了。   二皇子见皇帝身体不好,免不了又关心几句。皇帝有点累,便叫他先回去:“别在朕这里待太久,回头你若病了,皇贵妃更受累。”   二皇子赶紧告辞出去,急吼吼回了承乾宫。刚进正殿就碰上知薇,对方正叫人摆新鲜的茶果,见他进来便招呼他过去吃。   两人边吃边聊,二皇子正吃梨,想到皇帝的咳嗽便道:“父皇咳嗽了,叫人送点梨过去吧。”   知薇端茶的手一抖,心里有些难过。   早知道就不跟皇帝闹了,他对自己这么好,夜里不愿她起身也是心疼她。结果她说话太重把人气跑了,现在他又病了,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都没有,叫她过意不去。   想想两人这一路走来,大多是皇帝放下身段哄她,知薇觉得自己不能做得太快,当下就亲自炖了冰糖雪梨,晚膳过后给皇帝送去。   皇帝那天因身子不适想早些歇息,知薇快到的时候他正叫人准备热水。小太监们忙着搬桶抬水,马德福就叫冬青过来准备换洗的衣裳。   这几天皇帝歇在养心殿,皇贵妃又不在,有些事情只能叫她们几个做。这些原就是她们做惯了的,皇帝沐浴后穿什么,床要怎么铺被子怎么摆,她们比小太监熟悉也更麻利。   冬青一连几天这个时辰当差,已经连着见了皇帝好几次。原本一颗彻底死掉的心,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当初知薇封皇贵妃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是没戏了。现在却又想通了。皇帝喜欢什么人随他喜欢去,反正祖宗家法也没规定他一辈子只许喜欢一个人。皇贵妃受宠是一回事儿,她给自己争取是另一回事儿。   她家里最近闹了点事,父亲的官职眼看就要不保,这个时候皇帝更成了救命稻草。若能顺利爬上龙床,家里的事情转眼就能解决。还能有无尽的富贵,当不了皇贵妃贵妃,封个常在贵人什么的还是可以的。若她以后争气生个一男半女的,下半辈子也就不愁了。   所以这些天冬青格外卖力,在皇帝跟前把差事做得滴水不漏。今儿一听皇帝要沐浴更是欢喜,正准备进屋准备衣裳时,突然听得外头小庄子进来通禀,说是皇贵妃来了。   原本还同她说话的马德福一下子变了脸色,扔下她就往外走,也不跟皇帝打招呼,直接就把人迎了进来。   知薇来的时候后头还跟着腊梅,提着个食盒一副正经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冬青和她眼神对上的时候,总觉得腊梅的神情想当得意。   也是啊,从前就是个下三等的宫女,这下摇身一变成了宠妃身边的红人,还能借机见见皇上,难怪她这么得瑟。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的就是这样吧。   冬青咬牙恨恨瞪了她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知薇都没留意到她,一颗心有点忐忑,也不知道自己主动送上门是个什么下场。果然爱上了就是这样不好,以前看不上他的时候,吵得再厉害她也不会低头,十天半月不见也无所谓。   可现在,一天不见就想得跟什么似的了。   到了体顺堂门口,她把腊梅手里的食盒接了过来,等马德福给自己挑了帘子,便自己一个人抬脚走了进去。   皇帝那时候正在读诗,听得动静以为冬青进来了,便不咸不淡说了句:“搁下,出去吧。”   知薇一愣,当他还在气头上,居然这么不给面子,连看都不看一眼,一开口就轰她走。   心里的委屈就跟黄河泛滥似的,忍了忍不叫眼泪掉下来,提着食盒上前几步,轻轻放到了他身边的小几上。   然后她转身就走,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皇帝本来觉得什么,听得有东西敲击的声音觉得不对,一抬眼就看到知薇的一片裙角,不由愣住了。   那不是宫女能穿的料子,甚至妃以下的嫔御都没资格用。他心里一阵欣喜,一抬头就看见知薇走远的背影。   皇帝立马出声叫住她:“你别走,回来。”   知薇顿下脚步却不回头,想不好该说什么。真恨这是古代,要是搁在现代,搞不好这会儿已经跳脚吵起来了。   “你回过身来,做什么拿背对着朕?”   知薇还是不说话,眼泪有些忍不住。赶紧抬手擦了擦,故作镇定道:“那盒子里是冰糖雪梨,您喝了吧,我先回去了。”   好不容易盼着她来,这会儿怎么可能让她走。皇帝虽有些头疼,却还是将诗集一扔,直接走到她身后。   两人贴得很近,皇帝很想伸手抱她,又怕把病传给她,正在那儿犹豫呢,知薇却误会他不愿亲近自己,气得一跺脚挑帘出去了。   皇帝快走几步追上去,将刚跨出门槛的人给拉了回来。外头马德福就看到了新奇的一幕。这边皇贵妃才出来呢,一转眼的功夫又不见了。只剩湘妃竹帘来回摇摆,煞是好看。   知薇被他拽得有些疼,忍不住挣扎两下,轻声抱怨道:“你轻点儿,疼。”   男人最受不得这样的话,还配着这张脸这副声音,简直把皇帝的魂都要勾没了。他再忍不住,直接把人抱进怀里,轻笑道:“朕还没破你的身子呢,疼什么疼。”   “那也疼。”   “上次搁了两指进去,你就受不住了?”   知薇脸一红,又觉得这人简直本性难改,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这些蝇营狗苟的事儿。   “您不是病了吗,精神头不错啊。”   “一瞧见你,病全好了。”   皇帝打横将她抱起,抱到了塌边轻轻放下。他看一眼那食盒:“你亲自炖的?”   “不是,雪容弄的。”知薇口气不善,皇帝却听得笑起来。   “显然是你弄的,还在这儿跟朕犟嘴。是不是想朕了?”   “不想。”   “不想就不想吧,朕可是想你想得不行了。”   “我还真没瞧出来。您刚才不还轰我走吗?”   “朕当是别人送衣裳过来,所以才……你瞧,朕对别人可没好过好脸色,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知薇咬唇不语,皇帝又问:“想不想朕?”   “不想。”   “不想便不想吧,朕可想你得紧。”皇帝一把扯开她的衣裳,露出一大片雪白的皮肉来。他将头埋在其中细细吻了许久,只把知薇吻得情不自禁轻喘起来。   这声音太勾人,皇帝也顾不得还病着,直接将她抱起,径直往净房去。   今夜要叫她一偿这些天的相思之苦。 ☆、第99章 谋害   两个人闹了大半夜,出了一身的汗。   第二天,皇帝的咳嗽奇迹般的好了。知薇却倒霉地开始感冒。于是皇帝大手一挥,把傅玉和叫进来诊脉开药。   自打回宫之后,知薇就没怎么跟傅玉和打过照面。对方也觉得有些恍如隔世,明明走的时候她还是个有些不黯世事的小丫头,一回来却成了后宫实际的主人。   只是她看上去依旧有些天真。   知薇看傅玉和脸色不大好的样子,趁皇帝不注意悄悄问他,却叫皇帝逮了个正着。   于是男的赶紧退了出去,女的叫皇帝“押”着细细审问:“你还真是胆子越发大了,当着朕的面就敢跟傅韫眉来眼去,横竖打量着朕不会要了你们的命是吧。”   知薇刚跟他和好,看他眼角眉梢略带笑意,就知他没误会,于是壮着胆子道:“没有的事儿,这不瞧他面色不大好,问几句罢了,您别这么小气。”   “朕刚病愈脸色也不好,怎么不见你关心朕。”   “您脸色哪里不好了,哪哪儿都透着血色。”   “朕瞧你的也不错。”皇帝凑近了道,“看来昨夜事办得对。”   知薇瞪他一眼,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皇帝现在成了讲黄段子的高手,她有些招架不住。   两人相携着去用早膳,出来的时候马德福在外头候着,一见这副模样心里不由松一口气。这两天皇帝心情不好,连他也跟着遭殃。   皇帝边走边同知薇说傅玉和的事儿:“……这趟回来他日子可不好过,家里催得紧,非要给他定亲事。他这些天疲于应付焦头烂额,脸色自然不好。”   知薇恍然大悟,原来是古代版大龄男青年催婚记啊。   “那他就娶一个呗,为什么拖到现在还孑然一身?”   傅玉和的年纪搁这个年代真不算小了,他比皇帝还大几岁,已经是三字打头了。虽说面若冠玉一点儿瞧不出来,说他十八九也有人信,可真实年纪摆在那里。听说他家的庶弟都娶妻了,当年同她说亲的二弟都死了四年了,他居然还坚持不婚,这里面肯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知薇可没有脸大到觉得他是为了自己,要知道他喜欢她也不过就这一年间的事儿,那他从前怎么就是不娶老婆呢?   “他是不是曾经喜欢过什么人,是不是那人不在了,所以才……”   “据朕所知,他这辈子唯一钟情过的人就是你了。可惜棋差一着叫朕得了先机,要不然还真不好说。他那样的,违逆家里的意思娶个心爱女子这种事情,也是做得出来的。”   知薇觉得自己真是无故躺枪,反正一提到傅玉和就总扯到她身上。皇帝这醋是准备吃一辈子了吧。   她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那他到底为什么不成亲,您知道吗?”   “据朕所知,他是个不愿停下来的人。行医治病,若只拘泥于一处,终究难成大气候。按他的意思是要走遍大江南北,最好去那名山大川里住上十年八年的,修得一身仙风道骨,才有那出神入化的医术。说到底他是个出世的人,在京城这繁华地活得便不自在。这你也瞧出来了吧?”   确实有那么点意思。一直以来她就觉得傅玉和是个仙气挺重的人,不重名不重利,自有自己追求的东西。这样的人难能可贵,只是以他的身世来说,他要走谈何容易。   “是以他一直不愿娶妻,就是怕因此被绊住。如今他一个人尚且难以脱身,若再娶个世家小姐,生得一儿半女,往后再要走便难上加难。只是他到底是信公国府未来的世子,想要一走了之哪里这般容易。朕瞧他日子也不好过,倒有些同情他。”   皇帝在那儿同情傅玉和,知薇却很羡慕他:“至少比我要好,这一世困在这宫门之内,什么时候才有出去的日子。”   皇帝看她这样心生怜惜,索性挑了个日子带她出去,到西郊马场骑马去。   知薇头一回骑马,既兴奋又紧张,在那儿耗了一个下午,晚间回来的时候心情激动,却又没人可说,便拉着二皇子啰哩吧嗦一大堆。   小孩子都贪玩,二皇子性子再怎么沉稳,一听得骑马这样的事儿,两眼也放出光来。   他跟知薇已混得熟稔,这会儿便壮着胆子央她带自个儿一块去。知薇想想有道理,等下一回皇帝再带她去时,便把二皇子一道捎上了。   皇帝老大不高兴,觉得难得的二人世界又叫个小屁孩给搅合了。偏偏这孩子没什么眼力劲儿,不停缠着知薇说这说那,两人谈得兴起就把他一个大活人扔在一边,生生受了冷落。   到了马场里,知薇还是由皇帝教,骑一匹刺红色的母马,在马场里来回兜圈子。二皇子则交给了驯马的老师傅,只给他骑头不大的小马,也不敢在马场乱跑,师傅牵着缰绳慢慢走了几圈而已。   但即便如此,二皇子也是极为兴奋,高兴起来便又叫又笑,释放出孩童的那一面。   也不知是不是他动静太大,惊着了那匹小马,原本骑得好好的,那马却趁师傅不注意跑了起来。缰绳从师傅的手里脱出,那小马儿便撒欢溜起弯子来。   这下在场众人皆惊得不行,知薇和皇帝离得较远,却是立马挥鞭赶过来。那边驯马的师傅心跳几乎骤停,迅速冲了过去,想稳住马蹄。   倒是二皇子坐在上头特别高兴,觉得有那么点子随风奔跑的感觉,一点儿不怵竟还咯咯笑个不停。   可这一笑就坏事儿。他身子本就在马上颠簸,加之笑得太过,重心没能掌握好。就在师傅将马拉停的一瞬间,二皇子身子一歪从马上滑落下来,重重跌到了地上。恰好这时马抬了前蹄,一记踏到了二皇子的左腿小骨上,疼得他尖叫一声。   知薇吓得尖叫一声,赶紧从马上下来往这儿跑。她穿着一身簇新的骑马装,手脚有些放不开,跑了几步差点跌倒,还是皇帝从后面拉住她,免得她跌个狗吃屎。   二皇子疼过之后还强撑着,自己挣扎着想起来。可试了几下也没能成,左腿被踏到的地方疼得厉害,他的汗唰一下就下来了,忍着不掉泪却也是哀嚎连连。   皇帝此刻最为镇定,上前来并不急着将他抱起,只让人将马牵走,随即蹲下来给他查看伤情。二皇子疼得呲牙咧嘴,被知薇抱在怀里不住地叫。   片刻后皇帝又叫人去抬担架来,几个人小心将他抱上去,平躺着尽量不压着腿伤,一路坐马车送回宫里,宣了太医进承乾宫诊治。   傅玉和在这方面经验不足,倒是高院正精通跌打骨裂之伤,二皇子的腿伤便交到了他手里。那边傅玉和也一起过来,以便同高院正一道商量,该怎么下这汤药的方子才好。   孩子太小,用药要格外谨慎,以免发生了不得的大事儿。   承乾宫一下子闹翻了天,宫女们进进出出忙得不行,所以人都围着二皇子转。知薇在旁边看得紧张不已,生怕这孩子的腿就此折了再好不了。   长得多俊的一个男孩儿,要成个瘸子可怎么得了。甭管他以后身份多尊贵,带了残疾诸多不便,就是在亲事上也会有些波折。   皇帝沉着脸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刚刚给小二检查的时候发现,骨头多半裂了,只是不知裂到什么样的程度。这样的伤势得看运气,治得好了以后跟常人没什么两样,若治不好这条腿就废了。   若真废了,他这一世就跟皇位无缘了。   二皇子是皇帝心仪的皇位第二继承人,原打算若知薇生的是女儿的话,他就很有可能被封为储君。但他若是就此瘸了,皇帝就算有心偏袒他,也没办法一意孤行将皇位传给他。   大晋的规矩,除非情况特殊,像是只有一个人选这样的窘境,否则不能立身有残疾之子为太子,更不能登上皇位。   当初皇帝能脱颖而出力压丽贵妃生的二皇子,一方面是他自己才华出众实力强劲,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二皇子先天不足的缘故。   他身子虽好但脑子不好,这也算是残疾的一种。父皇犹豫了那么久,终究因为这一点没将他扶上帝位,这才轮到当时是三皇子的皇帝掌控天下。   祖宗规矩不能废。再说这到底是他的儿子,天底下没有哪个父亲盼着自己的儿子落下残疾。   于是二皇子这条左腿,一下子成了整个后宫关注的焦点。良妃看事情还比较准,一下子就跟皇帝想到一块儿去了,于是日日吃斋仿佛求菩萨“保佑”,叫二皇子这腿永远好不了才好。   另一边宣妃却是目光短浅,只看到了另一层。   听说太医们全涌进承乾宫给二皇子瞧病,她就气得不行,一整天都寻底下人的不是,一连罚了好几个宫女太监,搞得永和宫内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察小命不保。   倒是海棠沉得住气,上来附在宣妃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立马说得她满面春风,一扫之前的戾气,笑得极为邪性。   -------------   巳时时分,冬青下了值往住处走。   她就住在养心殿后头的一排耳房里,紧临后门的位子。   如今已快入冬,夜里风凉得很,她将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鼻子却有些发痒,正想打个喷嚏,冷不防从后门处闪过一个人影,轻轻叫了她的名字。   冬青吓一大跳,喷嚏也给缩了回去。   那人立在门口,身上罩了件斗篷,今晚月色不大好,从冬青站的角度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那人的声音她却听出来了。   是宣妃身边的海棠。   深更半夜,她跑这儿来做什么,若叫人抓着,可是要打死的。   冬青狐疑看她两眼,见对方悠悠冲自个儿招手,终于没能忍住好奇心,快步走了过去。   刚到门边话还没出口,就叫海棠给拉出了门去。两人躲进一旁的小树林里,冬青劈头就问:“你怎么来了,一个人?”   “茉莉在外头给咱们放风,你不用担心。”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你,大半夜不睡觉跑这儿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找你。”   冬青觉得她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想想从前两个人的恩怨,就一点不想搭理她。   当初她们是关系不错的姐妹,后来为了到养心殿当差的事情便闹翻了。原本该来的是海棠,可冬青盼着能得圣宠,暗地里耍了手段挤了海棠的位子。   自此这两人便跟仇人一般。幸好海棠运气不差,如今在宣妃身边混得风生水起,也算有头有脸了。   只是她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冬青瞧她一眼:“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你道我愿意来见你?”海棠声音冷冷的,透着点不屑,“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但娘娘吩咐了,这差事我就得当。我不像你,义气用事,到最后只会自讨苦吃。”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给你指条明路罢了。你爹如今在外头惹了人命官司,弄不好就要丢乌纱帽。我要是你这个时候就不敢再任性,总要听听别人的说法不是。”   冬青顿住脚:“你知道了?”   “自然知道。我还知道这次主理这桩官司的人是谁?”   “是谁?”冬青一下来了兴趣。她爹是点儿背,人根本不是他杀的,也和他没关系。可千搅八搅的就被咬上了。她爹屁大点的官,要被按上了杀人的罪名,这辈子可就完了。不仅他玩完,他们全家都没戏儿。   她那弟弟正准备参加乡试呢。   海棠见她上钩,笑容大了一些:“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别人,就是咱们娘娘娘家弟弟。”   冬青明白过来,宣妃的弟弟关大人是刑部侍郎,这事儿确实归他管。如今案件进入焦灼状态,每走一步都极其关键。他们一家人的生死,实际就捏在宣妃的手心里了。   “你来找我,就为说这个?”   “你以前挺聪明的,算计我的时候多狠,如今怎么反而变笨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想你爹没事儿,你就得有点诚意才行。要不然谁管这破事儿。”   海棠话说得直接,冬青听得心里直打鼓,仔细一琢磨就明白过来:“想借我的手,找皇贵妃的麻烦?你当我是什么,被你们当枪使。这种事情做好了,不过是宣妃得利,要做得不好,就是我倒霉了。我又不傻。”   “你是不傻,可你现在有得选吗?冬青你自己好好想想,要是你爹倒了,你往后出宫了依靠谁去?你这年纪也没几年的事儿了,搞不好皇上一开恩,就提前放你出去了。到时候就凭你在宫里攒下的那点钱,要养父母还有弟妹,你又一在把年纪了,往后还有什么指望?”   都是大实话,冬青听得心头直颤。若父亲完了,她这一辈子也就完了。哪个好人家还会娶她,做个老死家中的老姑娘,要不就被胡乱配给死了老婆的鳏夫或是屠夫。她这一身细皮嫩肉哪里经得起那些人的折腾,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冷风灌进她的脖颈里,她打个了寒颤。   海棠满意地笑笑:“这个事儿你肯定也想过了。如今机会摆在你面前,就看你接不接了。你也不傻,该知道这里面的差别。”   “可这事儿太大了,我不能冒这么大的险,杀了皇贵妃,我还能活吗?”   “谁叫你杀她了。不过是叫你想法子让皇上厌弃她罢了。要我说这对你还有好处。眼下皇上一颗心全在皇贵妃身上,正眼都不瞧你。要是皇贵妃倒台,搞不好你有机会顶上。到时候你爹没事儿,你又在宫里混得有出息,后头还有贵妃娘娘帮你,不比出去后受苦强?”   这话戳中了冬青的软肋,她不像扶桑想通了就放手,她对皇帝始终存了一分攀附的心。除掉皇贵妃,确实于她极有利。   可是……   “要真这么容易挑拨,娘娘也不会来拜托我了。”   “你近水楼台,眼下二皇子和皇贵妃都暂住养心殿,你进出方便,利用二皇子挑拨皇上与皇贵妃的感情,对你可大有好处。你要想明白了,眼下你除了投靠贵妃娘娘和大皇子,已经没有别的路了。”   冬青一颗心砰砰直跳,不得不说海棠的建议十分诱人。两相比较起来简直天差地别。她亲眼见识了皇帝对知薇的宠爱,嫉妒的一颗心都快碎了。真盼着哪一日皇上也能这么待自己,用柔情似水的眼神盯着自己瞧,哪怕只一眼,这一世也值了。   海棠的建议,让原本已存了放弃之心的冬青,一下子又燃起了希望。   她在宫里沉浮多年耍尽心机,为的也不过是皇帝的一夜柔情罢了。她家世不算太好,父亲官职不高,若出宫嫁人也挑不到太好的。关键是她都侍候过皇帝了,哪里还瞧得上别人。   心气太高是她致命的弱点,如今这弱点轻易叫人捏住,几乎无反手之力。更何况家里还有那么一大摊破事儿。   她咬唇不语,沉默良久后才道:“你叫我再想想。”   “还想?”   “这事儿这么大,人命关天的事情,总要叫我想清楚了。”   “好,那你慢慢想,娘娘不急,你爹可是急坏了吧。”海棠不再看她,留下一个施施然的背影,走出树林寻茉莉去了。   留下冬青一个人站在那儿,吹了老半天的夜风。   第二日她就病了。病不重,只是小小的感冒而已。她硬撑着没同人说,带病去上值。   如今她跟薄荷她们一样,都近不了皇帝的身,只能做些打杂的活计。从前风光无限的四大宫女,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冬青真是想不通。   偏偏她瞧扶桑一脸镇定样,似乎不以为然,便更觉奇怪。当初给沈知薇枕头下塞帕子的事儿就是她想出来的,扶桑也做了。可后来皇帝跟沈知薇和好,也不见她受处罚啊。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所谓疑心生暗鬼,冬青既看扶桑不顺眼,就觉得她哪哪都是毛病。于是那一个早上就一直盯着她瞧。   心思不在活计上就容易出错,一个转身的功夫冬青就打破了个定窑茶碗,动静还不小。   恰巧马德福路过这里,听见了便进来查问。起先见是冬青态度还好,上来问她怎么回事儿。冬青从前得势的时候,在马德福面前也有几分傲气,并不因他是大总管便溜虚拍马,喜欢有一说一。   这会儿却是心里有点发虚,存了讨好的心,也想为自己开脱几句,便把自己感冒的事儿给说了。   结果这一说反倒惹得对方不快,直接嚷了起来:“你既病着怎么还能当值。都进宫多久了,这点规矩都不懂。是想把病气过给万岁爷吗?再说了,如今这里不止万岁爷一个,皇贵妃同二皇子也住着,这要是染上了,别说你的小命不保,我也跟着倒霉。”   一番话说得毫不留情,把个小病未愈的冬青都给说懵了。她万想不到如今的马大总管,竟这么不给自己面子。   从前他可不这样。   马德福压根没留意她的神情,就这么挥挥手嫌弃地叫她下去了。冬青咬牙忍着没出声,默默出了屋子。跨出门槛的时候就听马德福叫了扶桑的名字,笑眯眯的要她兼了自己的那份活儿。   人比人气死人,冬青跑回屋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同样是落难,扶桑却能得个好脸,她只配挨骂的。想想从前的风光,当真心如刀绞。   冷不防海棠的话又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她虽跟自己不对付,话却说得有道理。现如今养心殿叫皇贵妃把持着,她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不光如此,连二皇子也来凑热闹。   一个死了娘的,现在养在皇贵妃名下,身价立马水涨船高,可见皇贵妃有多大的能耐。这女人一日不除,她一日没有好日子过。   到了这个份上,已顾不得瞻前顾后,总要搏一搏才是。否则父亲官职不保,自己又被赶出宫去,往后这日子简直不敢想。   那一刻冬青下定了决心,定不能叫沈知薇日子太好过。   -------------   海棠回到永和宫,同宣妃说了冬青的回话。   她走的时候那样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其实心里有点没底儿。倒是宣妃听了淡淡一笑,冲她说了句:“成了。”   “真成了吗,娘娘?”   “冬青她还有别的路可走吗?就如你同她分析的那样,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回。她又不傻,在宫里好日子过久了,谁还愿意出去要饭去。现在不是咱们求她,该是她求着咱们才是。”   “娘娘真是高明。”   “什么高明低明的,不过是挣扎求存罢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如今什么样儿你也清楚。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不为他着想还能怎么样。我自己都这把年纪了,也没什么指望了,只盼着他能好罢了。”   这话听起来很是失落,主仆两人不免叹息一阵。   那边冬青既定下了主意,便抽空又同海棠见了面。海棠交了点东西到她手上,叫她看着办。   冬青拿着那个小纸包,心里有些忐忑:“里面什么东西?”   “一味药罢了,吃不死人。不过叫二皇子难受一阵,多跑几趟净房罢了。最近皇贵妃不是总给二皇子炖补品么,你寻个机会放点进去。这东西奇得很,一天半载才会发作。你投了之后寻个机会把这纸包扔雪容或是腊梅屋里就成,赖不到你头上。”   冬青半天没言语,回屋后仔细思量起来。   海棠说得轻巧,皇贵妃准备的东西,她哪里沾得了手儿。她这些天被马公公借口生病,远远打发去收拾书房,根本沾不了吃食。倒是扶桑在后头小厨房里挺忙活,整日里进进出出正殿,时不时还能见皇帝一面。   想到扶桑,冬青心里生出满满的恶意,琢磨着怎么才能把她也卷进这事儿里。   难得出手就得狠一点,那些叫她不痛快的都倒霉了才好。冬青想着将小纸包收起来,出去找绣球去了。   自打上一回推雪容落水后,绣球的日子就不大好过。眼见着对方扶摇直上,越过自己成了皇贵妃身边的红人,连从前总追在她屁股后头叫她“姐”的腊梅都咸鱼翻身。她却依旧守着那一片地儿,死不死活不活的。   宫里人眼睛都尖,眼见着她是没什么指望了,那些个讨好的拍马的走得干干净净。一圈闹下来,她还是那个不受宠的二等宫女。   每日里在各个屋子做些洒扫摆放的活计,有时帮着归置归置送来的东西,反正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就是捞不着什么好处儿。   冬青到她那屋的时候天色已暗了,天色渐寒屋子里却还没生炭盆,冷得她一哆嗦。   绣球见她来有些意外,她推说找扶桑的。绣球更意外:“你们俩平日里这么好,她这会儿当值你不知道?”   “这哪能弄得清楚,她哪时候当值也不同我说。她如今忙,御前离不了,二皇子来了之后她整日里跟着侍候,我见她都瘦了一圈。”   说起这个绣球心里就不痛快,闷闷回了句:“她倒是混得如鱼得水。”   “人能干,讨上面喜欢也是正常的。只是也太忙了些,我呢有心帮她,可我这病还没好,马公公说不能过病气给别人,也就只能算了。她啊,就是能者多劳。”   这么有一出没一出地说着,冬青既不走也不说有什么事儿,就跟绣球拉家长。绣球这人很容易受人影响,是个墙头草。冬青把自己的想法慢慢冲她灌输,她多听几遍就信了。   她如今跟扶桑住一屋,按冬青的意思扶桑忙成那样,却不叫她帮忙,实在是瞧不起人。是怕她到了御前抢了她的风头吗?   现在皇帝跟前有了皇贵妃,她们都插不上手。偏偏扶桑有本事,借着二皇子伤了腿的事儿,顺利露脸成了御前第一人,连薄荷都要给她让道儿。这样的人,谁都看不顺眼。   于是冬青走后,绣球开始想坏招儿。她悄悄找出一根细针,埋进了扶桑平常惯穿的某只鞋里,只等着她哪天出乖露丑。   这针埋得挺巧,刚穿的时候不大容易察觉出来,走着走着在布面儿间动起来,就容易扎出来了。   扶桑这些日子一直在侍候二皇子的饮食,一应吃食都由她从小厨房端去二皇子住的西围房。绣球算准了时间,琢磨着她从屋里穿了之后出去,大约多久这针就能冒出来。到时候正巧是扶桑端着甜羹招摇的时候。   她的想法简单,就是想刺一刺她,叫她打翻瓷蛊才好。她办事不利自己才有上位的机会,她扶桑能做的活,自己难道做不了?   那边冬青却也是提心吊胆,就等着绣球什么时候动手。绣球的技俩她清楚,她用针有一套儿,从前就干过在别人鞋里塞针叫人倒霉的事儿。以她对她的了解,这一回定也是这样。   冬青因感冒的事儿被马德福卸了差事,正无所事事,有的是时间盯着扶桑。待那一日绣球下手后,她便一直在扶桑周围出没,远远瞧着她。   也不知是不是她运气好,两人在廊下迎面碰上,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扶桑叫鞋里的针给扎了,哎哟一声身子一歪,手里的托盘差点飞出去。   冬青适时出手,替她接下东西,又顺手扶了她一把,扶到了旁边坐下:“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走道儿也会摔。”   “我这鞋里好像有东西。”   扶桑皱起眉头,叫冬青替她看着那蛊红豆膳粥,自己脱了鞋查看起来。   这对冬青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机会,趁着四下无人扶桑又忙着找针的当口,悄悄将宣妃给的药下到了粥里。   等对方拔出那针后,她还跟着惊呼了一番:“这谁做的,下这么狠的手,跟你的仇怨可不小。”   “还能有谁,我如今跟谁住一屋你也知道,除了她谁有这么巧的手法。我真是服了她了。”   说着她看冬青一眼:“我这儿脚疼,要不你帮我送吧。送到门口就成,里头有二皇子身边的人侍候。”   “我才不去,你自个儿揽的差事自个儿忙去。我看你啊就是闲不下来,非要淌这趟浑水。”   说着冬青起身,冲她笑了笑扭着腰身走了。   扶桑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说了句:“你也没闲着嘛。”   笑完端起东西往西围房去。   最近的养心殿着实热闹。二皇子伤了腿后,知薇一直细心照料,往承乾宫住的时间就多了。这样一来便惹皇帝不高兴,思来想去索性就把二皇子也接了过来,大家住得近些,也省得知薇两头跑累着了。   知薇跟二皇子感情培养得不错,对方虽知她不是自己的母亲,但已有了几分依恋之情。知薇呢觉得奶娃娃很有意思,大部分时间也不用自己操心,加上怜惜他小小年纪没了娘,有事没事就陪他说说话儿打发时间。   在二皇子这里知薇感受到的是成就感,不像对着皇帝,总叫他虐得找不着北。   各方面数值都爆表的男人,实在不适合当丈夫啊。在皇帝那儿受到的挫折,知薇要从二皇子身上找补回来。   于是她成了个宠孩子很彻底的妈。二皇子身子不好,腿又不方便,前一阵还受了惊吓,知薇就想着要给他补补,对他简直百依百顺。   二皇子嗜甜,这点跟皇帝一点儿不像。说起这个的时候皇帝皱眉道:“一个男孩子整日吃甜,不大好。”   知薇白他一眼:“总比你整日想着吃豆腐要来得好。”   这话一出下场很明显,皇贵妃立马被皇帝拖走,结结实实吃了个够。   因二皇子爱吃甜,知薇每日下午都叫人炖一蛊甜品来,只等他午睡起来便能吃上。每日花样还不同,吃得二皇子眉开眼笑。   皇帝在旁边看得直摇头,觉得她在用食物笼络人心。   这一日扶桑又送了膳粥进去,冬青则是回了自己那屋,等着看好戏。那个纸包她也处理了。   如今承乾宫里上得了台面的都跑养心殿来侍候了,偌大的殿阁都跟空了一样。下午时分正是奴才们偷懒的时候,给了她最好的机会。   她当小宫女的时候在这里当过差,对里面的布局熟门熟路。早几日又在附近查看过,趁着四下无人从后门悄悄溜进去,三两下找到雪容的屋子,将纸包藏到她的床底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就等着二皇子吃了那粥后过一会儿药力发作,疼得满地打滚不停上净房的场面。想想也觉得可气。在她看来二皇子和知薇一样,都是狼狈为奸的货色。一个死了娘要找个有力的靠山,另一个还没生儿子,急着寻个垫底儿的。   宫里哪来的真情实意,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沈知薇从前混成那样儿,给她提鞋都不配。现在摇身一变山鸡成凤凰,那她就要叫她尝尝厉害,别以为宫里就她聪明别人都是傻子。出了事情,她也逃不掉。   这一等便从黄昏等到了天黑,冬青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后来的焦灼,正在那儿忐忑不安时,前殿那边传来消息,说皇贵妃出事儿了。   冬青一愣,那粥不是给二皇子的吗? ☆、第100章 见血   养心殿那儿传来消息,说皇贵妃突然得了重病。   冬青站在廊下,听几个刚下值的小宫女议论纷纷,说什么太医院院正来了,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医都来了,傅玉和本来在宫外来着,硬给快马加鞭叫回来了。   听这话的意思,皇贵妃的病可不轻,像是有性命之忧。   冬青一下子傻眼了。她暗骂自己笨,怎么宣妃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呢。那个纸包里真的只是泻药?目前看来显然不是。   她怎么那么天真,还以为宣妃只是为了挑拨皇贵妃和二皇子的关系,好叫皇帝疑心沈知薇,离间他们的感情!   她根本就是要借刀杀人。那纸包里的药绝计是毒药,借她的手喂给二皇子吃,除了这个防碍她儿子登上大位的最大对手,顺便还可以破坏沈知薇和皇帝的感情。   皇贵妃叫人做的东西出了问题,她难辞其咎。   真是其心歹毒啊。冬青吓出一身冷汗来。幸亏她筹划周全,找了绣球和扶桑当替死鬼,又把证据留在了雪容房里。如若不然,只消哪里出点差错,到时候查到她头上,她岂不是要被宣妃害死。   海棠,一定是海棠这个贱人,出了这么歹毒的计划陷害自己。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恨着自己,不将她置于死地不肯罢休。   冬青回到屋里紧紧关上门,重重拍了下桌子,掌心隐隐疼得厉害。   到了晚间,薄荷下值回来,冬青假装关切地追问皇贵妃的情况。薄荷紧皱眉头:“听说不大好,这会子太医们还聚在那里想法子。皇上龙颜大怒,誓要彻查此事。这一回,只怕是血雨腥风啊。”   薄荷入宫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情。往常妃嫔间争斗也常有,但闹到这么大的真没见过。皇帝一向对谁都不热络,那些女的也就挺消停,最多暗地里耍点小手段争宠罢了,真没闹到出人命的地步。   如今皇贵妃危在旦夕,她又是皇帝心尖上的人,这么闹下去只怕倒霉的要有一大堆。   薄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扶桑:“这回真是麻烦了。听说皇贵妃是喝了扶桑送去的粥才病倒的,她这回怕是逃不过了。”   冬青表面上装得很担心的样子,心里却洋洋得意。就是要叫她倒霉,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呸,背叛昔日的姐妹倒向皇贵妃那一头,她就该得这样的下场。   那边薄荷倒是真心实意为扶桑惋惜。从前的四姐妹分崩离析,木槿好歹还保住一条命,如今正从三等宫女慢慢熬起,过几年也就出去了。可扶桑这是要命的事儿。   更何况她们跟扶桑关系亲近,她若真有事儿,她们就能逃得过?   薄荷一下子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冬青却还在纠结一个事儿:“扶桑不是侍候二皇子的吗,怎么又给皇贵妃送吃食去了?”   “那蛊粥本是给二皇子的,扶桑送去的时候听说二皇子午睡刚醒,皇贵妃怕烫着他就自个儿先尝了点儿。幸好尝得不多,要不然……”   要不然这会儿就死了。   冬青心里遗憾,真该死了才好呢。其实对付沈知薇比对付二皇子有意思多了。谁当皇帝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连龙床都没爬上呢,更别提生儿子的事情了。   可沈知薇是根刺,扎在后宫许多女人的心上。她要是死了,宫里又会恢复到从前的平静。她的胜算便大了许多。   更何况二皇子不死才好,宣妃那么歹毒,就该叫她如意算盘落空。一个宠妃远远比不上一个受宠的皇子对她的威胁来得大。冬青这会儿真想看看宣妃的表情。   “听说还要阖宫搜查。”   薄荷冷不防来了一句,冬青下意识问:“搜什么?”   “皇贵妃中毒,皇上要查出下毒的人,所以各屋都要搜。不仅养心殿,其他各宫也得搜,看来这回事情真是闹大了。”   搜就搜吧,冬青不由想,反正搜不到她头上。那个纸包还躺在李雪容的床底下,要叫人搜出来更好。   她们正悄声说着话,搜屋的人很快就来了。养心殿是首当其充的地方,她们的住处也都逃不掉。冬青觉得没什么可怕的,大大方方把人让进屋来,还故意冲那领头的太监道:“公公,您可别摔了我的东西呀。”   那人却不理她,带着人搜得极仔细。   冬青倚在门口,看着各屋都有进出的太监,脸色平静如常。她正想着皇帝要是发现李雪容私藏毒药会怎么发落时,突然听得里头屋子里有人叫了一声:“搜到了!”   什么,搜到什么了?   冬青脸色一变,直接冲了进去。薄荷也跟她一样紧张,凑过去盯着一个小太监看。那小太监手里拿了个纸包,交到了领头太监手里。   对方打开纸包仔细瞧了瞧,又问小太监:“哪儿找到的。”   “这儿!”   顺着小太监的手指的方向,冬青看到了自己的妆奁。那一刻她天旋地转,几乎要昏厥过去。   这怎么可能,纸包明明被她扔在了承乾宫,自己一办完事儿就回来了,那东西根本不可能长着腿跑进她屋里。   陷害,这一定是陷害。   想到这里她急了,立马叫道:“这不是我的东西,你们栽赃陷害。”   领头太监冷冷看她一眼:“冬青姑娘,跟咱们去皇上跟前回话吧。万岁爷圣明,是不是陷害他一眼就能瞧出来。走吧。”   冬青面如死灰,整个人抖得如筛糠一般。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让她来不及细想。脑子里已是一团乱,求助般地望向薄荷。   对方却给了她一脸无奈的表情。这样的大事儿,别说薄荷没办法,就是皇太后也救不了她了。   冬青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旁边两个小太监眼明手快,一边一个架住她身子,几乎是用拖行的方式将她带进了里头正殿里。   一进去她就被摁在了地上,双膝撞在青砖面上,疼得直呲牙儿。于是冬青一下子又醒了。她颤巍巍抬起头来,第一眼看到的是皇帝,紧接着就看到旁边站着的扶桑,一脸淡漠的表情,瞧都不瞧她一眼。   冬青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到底是哪个方面出了问题。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破绽来。她只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天衣无缝,可怎么会……   皇帝坐在中正仁和匾下,一双眼扫过冬青的面颊,竟叫她没来由产生了几许寒气。她想开口给皇帝请安,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这种时候多说多错,她不敢胡言乱语。   偌大的殿里安静无比,几乎听不到一点响动。冬青跪在下头越来越紧张,要不是凭着一股意志力撑着,当真是要晕过去了。   她头一回发现,皇帝不说话的时候,竟是这般骇人。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就在冬青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听得皇帝开口道:“扶桑,你把先前同朕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冬青抬眼去看扶桑,就见她面色从容,用不大的声音讲述了两人在廊下遇见的情景。冬青惊疑不定,不明白皇帝不降罪扶桑却叫她站着回话的用意。总觉得这一切她像是反过来被人算计了一般。   扶桑说完后皇帝又问她:“她说的可是属实。”   “确实如此。只是奴婢偶然经过那里遇见她,并未在粥里下毒啊。”   “你那屋子里搜出那样的东西来,叫朕怎么信你?“   “皇上,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啊。那东西不是奴婢的,我从来没有见过。”   “没见过?那是什么人把这东西悄悄塞你那儿了。”   “这、这奴婢不知道。”   “抓人抓赃,你要朕信你总要说出点道理来。无缘无故别人那儿都没有,怎么偏偏就你有。”   冬青觉得自己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这事儿显然是别人有心栽赃,但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那人是谁,甚至不清楚皇帝是不是也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如果是他安排的这一切的话,那她就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一劫了。   那一刻冬青真觉得自己这辈子就算完了。   皇帝声音依旧淡淡的:“不忙,朕给你时间慢慢想。扶桑你说说,你那鞋子里有针的事儿,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回皇上,刚出门时奴婢确实没觉出来。后来进了小厨房才觉得不对,奴婢觉得有人存心做了这个事儿,只怕不会是想叫我疼一疼这么简单。所以就把针塞回去继续走,后来就撞见了冬青。”   冬青目瞪口呆。原来扶桑一早就发现了,她跟自己遇见时的种种,不过是演戏罢了。她那时候假装从鞋里找针,实际眼睛或许一直盯着自己。   她是不是看到自己往粥里下药了?若真如此,那皇贵妃又怎么会吃下去呢。   冬青在宫里多年,这种虚张声势的事情也见过几回。看皇帝眼下面色平静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心爱的女人命悬一线的样子。   所以说,皇贵妃平安无事?   冬青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觉得自己已是死到临头。皇帝亲自参与设局诱她,不管能否查出真相,她只怕都活不成了。   -------------   知薇当然没事儿,她这会儿正坐在后头燕禧堂里,慢悠悠地喝粥。   冬青下了料的那蛊早就被人拿走了,这会儿已被验得透透的。那里面含有足够致人死亡的毒药剂量,看来这一回宣妃真是下了狠手。   也怪冬青太傻,居然被她拿来当枪使,可知若非扶桑警惕性高,这会儿她就真成了一具尸体了。   想到这里知薇有些后怕。宫闱斗争的险恶她从前只在小说里见过,进宫这么多年一直没真正碰上过,结果头一回撞见的居然就是杀招。   多亏了扶桑。   知薇如今对这个小丫头倒是刮目相看。当初她帮木槿说话的时候,还觉得她有点可恶。现在却能看出来这既是她的缺点却也是优点。   她是一个比较重情义的人,和木槿关系好的时候,会冒着欺君之罪为她开脱。但在她心里,君王毕竟是高于一切的,所以她最终选择忠于皇帝,那就连自己也一并效忠了。   虽然两人见面时说话不多,她也总是低眉顺眼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但知薇感觉得到她的用心。尤其是对二皇子,没有存一丝私心。   这样的人,其实是可以重用的。皇帝在那四人中选中她,不是没有道理的。   对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女子,知薇十分感激,而对冬青,有的却是厌恶和惋惜。明明过一阵儿就可以出宫回家,却在关键时刻犯糊涂,几乎毁了自己的一生。   皇帝会杀她吗?   知薇侧眼细听外头的动静,声音却被挡在了厚厚的帘子后头,什么也听不见。   外头正殿里,冬青已是一身的汗。明明已入冬,人却跟从水里捞起来似的。她脑子里嗡嗡直响,总觉得有人在耳边说话,但仔细一听却什么也没有。   她想自己不会是要死了吧,活活给吓死了。   皇帝看她这样,厌恶地撇开头去,声音冷了下来:“你没有什么要同朕说的吗?”   冬青声音颤抖:“奴、奴婢不知要说什么。”   “毒害二皇子的事情,你以为你可以撇得干干净净?”   “皇上,奴婢没有!”      “你挑撮绣球往扶桑的鞋里藏针,借撞见之机往粥里下药,又将纸包藏进承乾宫宫女李雪容的床下,这一桩桩一件件,要朕说得更明白吗?”   冬青脑袋里仿佛有东西瞬间炸开,呆愣愣地盯着皇帝,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旁边扶桑见状蹲下身子扶住她,在她的仁中处狠狠掐了一下。只听冬青轻叫一声,这才重新回过神来。   她扑通一声把头砸向地面,磕得满头是血。皇帝都知道了,她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君权至上,别说她真的做了这些事情,就算没做,皇帝既认定她参与了此事,就一定会发落她。   冬青发现自己彻底走进了死胡同。   头顶上皇帝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甚至没有怒意:“朕对你们几个,一向容忍有嘉。远的不说就提近的,你们暗地里欺负皇贵妃,将她的手生生烫伤。又撺掇冯玉贞来朕面前失仪,逼扶桑往皇贵妃的枕头下塞男人的帕子。朕从前心软不愿与你们计较,本打算过一两个月就放你们出宫去。可你偏偏不知足,闯下弥天大祸来。朕此番再也不能姑息你,朕给你两条路选。”   冬青不住地磕头,青砖上隐隐可见血迹,连扶桑都有些不忍看。   她还是顾念着往日的情分的,只是这一回冬青这事儿做得太错,她想求情都无处求去。只盼着皇帝再开恩一回,至少保住冬青的命才是。   那边皇帝继续道:“一条,你自个儿认了这事,想怎么死同朕说一声,朕一定成全你。”   “不不,皇上,奴婢、奴婢……”   “另一条,告诉朕幕后主使是谁,朕可以饶你一命。你这一辈子都给朕待在掖庭,再不许踏出宫门一步。你自己选。”   皇帝叫她去掖庭,那就意味着这一辈子都没出路了,当个下等宫仆,一直到老死为止。   冬青心里一片凄惶,可跟死亡比起来这已是莫大的幸运。她几乎没有细想,痛哭流涕道:“我说我说,皇上,奴婢都说。”   外头攻心之战闹得如火如荼,里头知薇却还是捧着个碗慢悠悠的喝粥。她间或看看雪容,小声道:“你去听听吧。”   雪容回她一脸严肃的表情,连头都懒得摇。   知薇很失望,腊梅怎么不在这儿呢。要她在,这会儿外头什么动静,还不是打听得清清楚楚。   “您还是老实待着吧,皇上说了,不叫您露脸。这会儿外头正闹腾呢,搞不好要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您听了也污耳朵不是。”   “我就是好奇。”   “有什么可好奇的,谁做的这事儿您心里也清楚,一会儿皇上问完话进来了,有什么想听的您亲自问他呗。”   知薇看她一眼,直觉处久了雪容这人还蛮可爱的。虽然这会儿也挺可恨的。   一碗粥吃得索然无味,害她都快睡着了。好容易熬到皇帝挑帘进来,知薇这才松一口气。   旁边雪容十分拎得清,立马悄悄退了出去,把个寝宫让给他们两人。知薇从躺椅上下来,径直走到皇帝面前。对方冲她一伸手,就把人抱了个满怀。   “怎么穿这么点,不冷?”   “屋里有地热,我都快热死了。”   “那叫他们再加把火。”   “您要烤乳猪啊。”   皇帝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是啊,烤熟了剥光了慢慢吃。”   “流氓!”知薇恨恨骂一句,“这会儿得说正事儿。怎么样,冬青说了吗?”   “能不说吗?”   “当真是……宣贵妃?”   皇帝点点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这宫里人人都有好胜心,但凡生了儿子的就没有不觊觎皇位的。可使这种阴险手段,利用他身边的人下死手,意图置二皇子于死地,实在做得太过。   皇帝当年也不是一生出来就是储君人选,在夺嫡之战中也经历过腥风血雨。可还真没见过这么简单粗暴又心狠手辣的杀招。丽贵妃当年再狠,也没有买通他身边的宫女太监给他下毒。   她当真以为毒死了二皇子,自己就能善了?宫里就这么大点地方,出了人命哪有查不出来的,到时候不仅害了她自己,更是害了大皇子。   从前只当她惯会做好人,想不到做起恶人来,竟是如此得心应手。   皇帝心念一动,这一回绝不会手下留情。   知薇也有点遗憾,宣妃是真的傻,为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权力之位,竟能将人命当作儿戏。原本她有点心软,想劝皇帝来着。但一想到她对二皇子下的狠心,便把到嘴的话收了回去。   这一回不管皇帝怎么处置,她都不会再多一句嘴。留着这样的人,终究是个隐患,谁知她还会不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来。   其实宣妃这样的性子不该进宫。遇事不沉着,自己不过收养了二皇子,竟把她激得狗急跳墙。看来从前锦绣打听出来说她脾气大不是没道理的。她那些佛经真是白念了。   打定主意后知薇也不问皇帝想怎么做,只抚着他的胸口低声道:“你也别太生气,好在事情没发生,不过演了出戏罢了。”   “这事儿虽没发生,但不代表以后不会再有更大的事儿。你往后也要多加留意,别被人算计了去。虽说不管发生什么朕总是信你的,但你若叫人害着,叫朕怎么办?”   “不会的,有您护着我,我哪里会让人害了。扶桑这颗棋您埋了这么久,之前她们都没瞧出来她已经把事儿全跟您说了。不过要是早瞧出来了,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儿了。”   “没有这事也会有其他事。她既存了害你的心,就总会找到机会。幸亏冬青不够聪明,如若不然……”   知薇松了一口气:“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吧。”   皇帝看看门口,想着禁卫军也该快到永和宫了,除了大皇子外,永和宫内所有人都不会留下活口。对外会宣称宣妃突然暴毙,但宫里每个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种粉饰太平的说法。   皇帝突然想起还是皇子的时候,有一日听得钟粹宫一个贵人突然没了。没得有些蹊跷,似乎一夜之间便蒸发了一般。   后来他才打听到,原来那贵人行巫蛊之术,意图诅咒先皇子和二皇子,最后人赃并获,当夜便被砍了。那尸体也不知扔到了哪位的乱葬岗上,叫野狗野鸟吃了个干净。   除了这一桩印象里似乎还有几件类似的事情。只那时候皇帝还小,记不太清楚。   想不到时隔多年,他竟也走了皇父的老路。本以为不能和和睦睦,至少也能做到互不侵犯,可如今看起来,事情哪这么简单。   宣妃跟了他好些年,最终却犯了致命的错误。今夜过后她就将成为了一缕魂魄,往后这紫禁城里再不会有人提起这个女人。   他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与情爱无关,只是纯粹心情郁结。他伸手紧了紧怀里的女子,默默吻上了她的额头。   -------------   延禧宫内的小佛堂里,良妃点起一炷香,默默地插进香炉里。   然后她拍拍手,转身走了出去,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真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悬在头上的剑轻了一些,她动起来也觉得更自在了。   刚刚那炷香是给已成了亡魂的宣妃上的,两人相识多年,一直都是死对头。从前她虽一直压着她,可却总是除不掉她。想不到现在借沈知薇的手,一下子就把这根刺给拔了。   看来皇贵妃也不是一无是处啊。布置得当的话,还能给自己捞点好处。   瑞香端了茶迎上来,轻轻将茶盏搁小几子上:“娘娘,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今夜怕是怕不着了。”   是啊,怎么可能睡得着呢,三皇子登基之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就这么去掉了,今夜她是注定要无眠了。   大皇子本就是不出众,现在宣妃又死,他登上皇位的希望已然渺茫。皇帝若真看重他想要立长的话,从前就该立了。迟迟拖着就代表他心里在犹豫,并且这天平一点儿没倾向宣妃母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她有了可趁之机,借沈知薇的手扳倒老对手。   良妃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尽是心满意足的表情。   瑞香也跟着高兴,所谓鸡犬升天,良妃和三皇子要是前途无量,她这个贴身宫女也是风光无限的。   想想宣妃身边的海棠,曾经同她一道共事,多么聪明机伶的一个人,长得还漂亮,可就因为跟错了人,眨眼间就成了孤魂野鬼。好在她们娘娘聪明,杀人都不自己出手,叫别人斗得头破血流,自己却安然无恙。   有时候瑞香还挺佩服这个主子的。   只不过眼下最大的祸害依旧没除。   “娘娘,承乾宫那边……”   “继续盯着,没我的吩咐不要有什么动作。毕竟都是侍候皇上的,大家客客气气地才好办事儿。弄得像宣妃那样非要见血,多难看。”   这话也就说得好听,两人心里都清楚,延禧宫与承乾宫是不可能和平共处的。良妃这边有三皇子,那边得了个二皇子。瞧皇帝眼下的热乎劲儿,沈知薇生子也是早晚的事情。   瑞香有些担心迟迟不动的话,让对方坐大岂非不妙。   良妃笑她目光短浅:“就该让她生,还得生儿子才好。眼下她没儿子,待二皇子热络得跟什么似的。等有了自个儿的再瞧瞧,想法立马就变了。”   她不就是这样,当初养安阳的时候,也是真心喜欢过一阵子的。毕竟那时她入宫时间不长,膝下无儿无女,突然来了个粉嫩嫩的小娃娃,是个女人是喜欢。   可后来一生下安宁,她那心态便渐渐失衡。皇帝还像从前那样待安阳,但因为有比较就会产生失落感。嫡出和庶出的女儿,待遇上总有些差别。   等往后沈知薇生了儿子,她也会像自己一样,横竖看二皇子不顺眼。虽说她的儿子待遇肯定要比二皇子好,但反过来事情也是一样。   二皇子年纪渐长,难道不会有自己的想法?一想到这个女人不是自己亲娘,又看着弟弟同她及皇帝一家三口亲密的模样,他那心也会失去平衡。   那样的人才有漏洞,也才更好钻空子。现在她急什么,皇帝春秋鼎盛,正是需求旺盛的时候,以后生儿子的机会多得是。她现在除了沈知薇,谁知会不会再冒出个李知薇王知薇来,一个两个这么斗下去,她不得累死。   皇帝离死还早着呢,她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赶紧笼络圣心,至少要让他偶尔也来自己这儿坐坐,若能再怀一胎生个儿子才好。即便以后儿子们没机会当皇帝,封个王爷什么的,她也能跟着去享享福。   放眼如今的后宫,剩下的女人寥寥无几,还是留沈知薇一命,跟自己做个伴也好。   养心殿里,知薇也睡不着,几乎睁着眼睛到了天亮。她在想宣妃临死前的表情,会是怎样的震惊和不甘。想想大皇子还小,母子分离时又会是怎样痛不欲生的情景。   皇宫真是一个步步惊心的地方。你若太过善良对人不设防,只怕小命难保。可若是心狠手辣机关算尽,也未必有好下场。   就算真的手段高明,也不见得永远不露痕迹。做过的事情总是在那儿,就跟颗定时炸弹似的。也许一辈子都不响,也有可能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就这么炸了。   想在后宫生存下去,她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皇帝感觉到了她的情绪,默默抓住她的手,却没说什么。有时候他不愿意叫她知道自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可只要她长久地待在宫里,这种事情就不能避免。   她是个心软的女人,朝堂上的起落离得远些倒还好,可后宫之内打打杀杀,定会叫她心惊。她一定也曾想过替宣妃求情,可最终却没开口,可见她的心正在慢慢坚硬起来。   皇帝喜欢她的天真和善良,却也不得不逼着她迅速成长起来。她现在只是为人妻,但以后还将为人母,会有人需要她遮风挡雨,就连他也会偶尔疲累的时候要她在后面牢牢地支撑住。   做他的妻子,注定会活得不太轻松。   两个人手握手熬到了寅时,皇帝起身准备去早朝,知薇闭着眼睛听他悉悉嗦嗦的声音,最后竟慢慢浮起困意,渐渐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杆。知薇一看时辰,离吃午饭都不远了,不由吐吐舌头。   洗漱完后雪容拿了衣裳过来,知薇就问她:“小二呢?”   “二皇子一早起床去练拳,这会儿正在屋里收拾新得的文房四宝。皇上说了要给他请师傅开蒙,他高兴是跟什么似的。”   大晋的规矩,皇子三岁就要读书识字了。一旦开始这个过程,好日子就算结束了。每日天不亮就要起,除了经史子集外,骑马射箭拳脚功夫都要有所涉猎,甚至琴棋书画也要融会贯通,可以说到成年开府前的十几年,一直都会活得很辛苦。   知薇有时候就很同情皇帝。想想他也是这样,打从三岁就过着非人的生活。虽说锦衣玉食,实际过得比百姓家的子弟更苦。更何况他小小年纪还上阵杀敌带兵打仗,身上大大小小伤疤无数,每每抚过那些痕迹时,她都能想像到当时的情景,总是格外心疼他。   天家皇子的日子,并不好过啊。   如今二皇子也要走上这条老路,知薇不免有些担心。于是用过午膳同皇帝闲聊的时候,她便道:“读书骑马什么的自然是好的,不过将来您不会要他上战场吧?”   “有何不可。”   “那也太危险了。”   “这也是一种历练。”   “万一他身子弱呢?上了战场杀不了敌不说,还要叫别人来救他。”   “若那样自然不会勉强他。朕瞧他现在身子还行,加以时日说不定跟朕从前有得一拼。你也别为这事儿操心,待他长大了自会有想法。到时他若想去你却拦着,反倒不妙。”   也是,知薇也就不操心了。   皇帝却还继续这个话题:“当皇子就是这样,日子过得枯燥又辛苦。往后你生了儿子,朕也不会一味宠着他,总要叫他经受一些世事才是。朕小的时候也觉得日子过得不好,时常在心里埋怨皇父,可等到接手这天下的时候才发现,从前那些苦并未白吃。若朕一直是娇养着的,现在只怕早就没命了。”   “您这日子怎么过得这么舒坦?”   “当皇帝本就是件苦差事。朕每日天不亮便起,就是儿时养成的习惯。哪及得上你轻松,能一觉睡到大中午。”   知薇脸红:“明儿你起了叫我便是了,我也起。”   “你起那么早做什么,黑灯瞎火的你也没事儿干。还是多睡些得好。身子还是要养养好,朕瞧你最近胖了一些,是好事儿。”   “真的胖了吗?”知薇一下子紧张起来。女人最怕男人说她胖,就跟要她命似的。   她坐到梳妆镜前细细打量,捏了捏腮边肉道:“好像是胖了。都怪小二,整日吃甜的,我也跟着一起吃,结果……”   “所以这甜食从今儿起便断了吧,叫他一日三餐按时吃,下午累了便加一餐。如今他才三岁,要照你这喂法,不过十岁便要胖成个球了。”   知薇讪笑两下,在镜子里冲他眨了眨眼。那样子实在勾人,皇帝忍不住走上前来。   正巧知薇开抽屉找粉,皇帝一低头看到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便伸手拿了出来:“里面装的什么?”   打开盒子一看,却是一片小小的花钿。皇帝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头一回带她出宫时一个老妇人送给她的,当时她说什么来着,叫他给她贴上。结果过去这么些日子,他一直没得着机会。今日却是恰好。   于是皇帝小心拿出来,对着知薇的脸细细贴起来。知薇也不动,由着他的手指在脸上来回轻抚。气氛十分良好,看着皇帝的双唇,知薇有了吻他的冲动。 ☆、第101章 圆房   一片小小的花钿,贴得两人身上热热的。   知薇到底脸皮薄,受不了这么长时间跟他目光对视,最后败下阵来,默默把头转开了。   昨儿夜里皇宫血雨腥风,她现在实在不该想那样的事情。于是她轻声问:“大皇子怎么样了?”   “送到太后那儿去了。想来要过些时日才能适应。”   算一算大皇子也才四岁而已,知薇不知该说什么好。事情虽不全因她而起,但总和她脱不了关系。皇宫真的是个不能叫人处处留情的地方,有时候对待有些事情只能当作视而不见。若事事都要背着包袱,她听怕就不能活了。   皇帝轻抚她的面颊:“这回的事儿不怪你,宣贵妃起了不该有的歹念,朕唯有这么做。看在孩子的份上,朕给她留了全尸,也保全了她的名声,朕只能做到这一步。”   这就是当皇帝的无奈之处吧,知薇说不出责怪他的话来。   皇帝也有些不好受,沉默片刻后突然蹲下身来,抓住了知薇的手:“你答应朕,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做这样的事情。”   “我当然不会。我这个人脑子笨胆子也小,做不来这样的事情。您要是一直宠着我,我也不必费这种心思。若哪天您不想宠我了,我便回落月轩去继续种那一亩三分地去。人活着一世不就这样,吃饱喝足就行了,其他的争多争少也没意思。死了也带不进棺材去。”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好。不过你这后半段话没意思,因为成不了。朕这一生一世便跌在你手里了,再不会看别的女人一眼。”   “那也未必吧,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如这样吧,您现在答应我件事儿。”   “什么,你说。”   “若以后您不喜欢我了,也别把我拘在宫里,就放我出去吧。我一个人游山玩水打发时间,不在你跟前碍你的眼,这样好不好?”   皇帝用力一拉,将直接拉下椅子,两个人就势滚到了地上。皇帝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恨恨道:“这一世你都别想出这个宫门,往后再提这种事,朕就……”   “就怎么?”   “剥了你的衣服打你的屁股!”   知薇一下子就脸红了。因为她想起了前一阵儿皇帝在床上和她闹的情景。这男人从前装得那么一本正经,最近怎么什么都敢玩啊。打屁股这种事情也是天子该做的吗?简直叫她无地自容。   她脸上一红,就没再回嘴。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每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白天吃吃睡睡,夜里忙忙闹闹,一切似乎都很顺利。只是知薇觉得体顺堂的那张龙床可能经不起夜夜折腾,万一哪天塌了可怎么办?   二皇子的腿伤恢复得也不错,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到了腊八的时候已是可以拄着拐到处走了。听高院正的意思,过了年一切就都好了。   于是知薇便盼着过年。   天色冷的时候她一点出门的欲望都没有,每天窝在屋子里绣花写字。除了二皇子时时来陪她说话外,安阳也常来。   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带了安宁一块儿来。安宁跟良妃真是不一样,话少得可怜,很多时候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说笑,她居然一句话都不插,以至于知薇时时会忘了她的存在。   良妃的女儿,比起良妃更叫知薇摸不着头脑。   安阳却习惯了妹妹这样,围坐一起喝茶吃点心的时候,她通常只跟知薇和二皇子说话,说到新鲜的东西便眉飞色舞。二皇子小孩儿心性,又一直敬重安阳这个姐姐,对她说的东西十分捧场。所以两人一搭一唱总能将气氛搞得很热络。   安宁面上看着一点不以为然,嘴角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就这么看着姐姐和弟弟。只是偶尔眼睛里会闪过一丝阴霾,快得叫人察觉不到。   知薇总觉得她太安静,有时就会忍不住问皇帝:“安宁一直都这样吗?”   “打出生便这样,不哭不闹很好带,不像安阳小的时候,夜夜啼哭闹得人都睡不好。”   “我看她这性子也不像良贵妃啊。倒跟您有点像。”   “哪儿像了?”   “安静,不爱说话儿。”   “朕对着你话还少?”   “那是现在。从前您可不这样。你以前最喜欢怎么样你知道吗?”   皇帝挑眉。   知薇一咕噜爬起来学给他看:“你就这样,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眼皮子轻轻抬两下,特阴鸷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总发毛。”   “朕那明明是满腔情意,怎么到了你眼里,就成那样了。”   “那就情意?您可别吓我。难怪你活这么大岁数才找着我,您以前都这么跟姑娘表达情意的吧,没叫您吓死几个?”   “朕在你之前从没有喜欢过谁,也不需要表达什么情意。”   “谁信啊,十几岁情窦初开的时候,总有喜欢的吧,就一个也没瞧上?”   “朕反应比较迟钝,开窍得太晚,要不是你这个小妖精突然出现,朕到现在还活得四平八稳呢。”   说完皇帝把她重新压回床上,给她脱衣服的时候就想,这就是所谓命中注定的劫数吧。他从前在之方面不上心,叫宫里大大小小的女人独守空房。现在老天爷便惩罚他,给了他一个难搞的沈知薇。   从一开始他在她身上就跌足了跟头费尽了心思,好容易抓到手里了,她的身子又是这样的。回宫都几个月了,两人还未有实质性的进展。虽几乎夜夜同眠,可总是得靠手才能完成一切。   皇帝虽也享受这个过程,却还是觉得不够。男人叫女人帮着释放,和自己使劲是不一样的感受。皇帝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时间久了就有些受不了。   好在知薇的身体已慢慢适应了那种事情,从一开始疼得冷汗直冒,到现在不过轻轻哼哼两声。皇帝觉得时机已然成熟,这几日就该破她的身子了。   那一层东西他一直没有捅破,每每小心翼翼呵护着,就等着二人最亲密的那一天到来。眼看年关将近,总要在年前将事情解决了才好。   那天之后皇帝一连忙了好几日,一直到十五才抽出空来。他一大早将知薇从被窝里挖出来,说要带她出去骑马。   大雪天去骑马,也不怕摔着?   皇帝说不出宫,就在宫里头自己的马场。雪早就叫人铲干净了,他带着她慢慢骑,不会有事儿。   知薇闷了好几天也是有点无聊,就换了衣裳随他出门去。宫里头的马场比不得外头那么大,但马却是匹匹佳品,油光水亮的皮毛看得知薇喜欢得不行,伸手摸了又摸。   两人同骑一马,先是慢慢绕场里踱步,后来速度便渐渐快了起来。知薇以前只当骑马是很轻松的事儿,今儿才知道骑久了也很耗体力。   关键是屁股颠得厉害,不多时就疼了起来。   皇帝却不愿停,只将她的脸扳过来,在马背上疯狂地吻着她。虽是冷风嗖嗖,两个人却吻得满身是汗,恨不得跳进浴桶里痛痛快快泡个澡才好。   从马场回来后,皇帝带知薇去了养心殿后头新修的浴池。那屋子里头极大,空旷的一间里池水荡漾,上头隐隐泛着水汽。   里头洒着花瓣叶儿,红红的又透着喜兴,看得人身人更热了。皇帝把人都撵了出去,只留他们两人。知薇看他那样儿也知道会发生什么,心里却不排斥,只隐隐有些期待。   在池子里玩乐,她还是头一回。   果然跟着帝王混久了,胆子大了什么事儿都想尝试一下了。若往后两人当真和谐了,搞不好像今日这样骑在马上也能玩点花样出来。   想到这里知薇脸一红,暗骂自己无耻。   皇帝伸手叫她过去,站在池边替她脱了外头的衣裳。知薇身上的中衣极薄,隐隐能看到里头的bra,皇帝便眼前一亮:“你还当真穿了。”   也就突然想起来就穿上了,骑马嘛,若只穿着肚兜,胸前那两团小肉总觉得会跳得厉害。   皇帝一伸手,把她抱进浴池里,薄薄的中衣浸了水,紧紧包裹在知薇的身上,露出她纤细的曲线来。   这一幕真叫人血脉贲张。皇帝不再犹豫,三两下就把她剥得只剩那只bra。然后他停住手,细细打量起知薇来。   “您看什么呢?”   “看你,朕要好好瞧瞧。”   明明都亲密过很多次了,可换了个地方还是大白天,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瞧,知薇还是不习惯。   她伸手捂住胸口,转身拿背对着皇帝。本以为对方会就势伸手过来抱她,等了半天却没有动静。待得想回头的时候,身上的bra却是一松。   原来,皇帝在后头给她解开了。   知薇就把那布片扯了下来,刚琢磨着要往哪里放,那边皇帝直接拿了过去,顺手丢进了水里。   “哎,您怎么……”   “反正也湿了。你要喜欢朕再叫人弄就是了,只是这东西勒得不紧吗?”   他边说边欺上身来,两人皮肤相触,知薇才发现他居然已经脱光了。   这动作可真够迅速的。   “知薇……”皇帝轻轻唤她的名字。   “怎么?”   “成为朕的女人,可好?”   -------------   知薇的第一次,是在池子里完成的。   皇帝进去的时候她没觉得太疼,大概是有水的缘故,脑子里乱乱的,听着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总觉得不大真实。或许是过往已有过许多次亲密,这次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罢了,所以她很快便适应了那样的节奏。   只是到最后有点忍不住,不住地叫着皇帝的名字,那声音破碎而虚弱,就跟求饶差不多。   池子里的水温热舒服,她就想一直这么泡着不起来,就跟睡在厚实轻柔的被子里似的,时而是上一世的种种,时而又是这一世的一切。活了两辈子的她,第一次被个男人彻底征服,她觉得这种感觉新奇又甜蜜。   完事后皇帝把她抱出来,搁在旁边的竹榻里,替她将身子擦干。又拿来衣裳替她披着,自己则是一身水,胡乱裹了件衣服就抱去了后头的房间里。   知薇因为太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然后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学的时候隔壁计算机系被许多女生喜欢的男神突然来找她,说要请她吃饭。知薇从前对男神有点意思,却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表白,现在人家主动示好,她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饭是在食堂里吃的,吃过之后就去操场上闲逛。明明是大白天,操场上却一个人没有。男神突然脑抽说要背她,她竟也没拒绝,就这么趴在对方背上由着他背。   然后他们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说着毫无营养的对话,像是一直走不到尽头似的。   再然后知薇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光,那光像是一只巨大的手,一把将她抓住,瞬间带她进入了一个黑洞的世界。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依旧是熟悉的龙床,体顺堂的摆设一点儿没变。她躺在床上浑身无力,胸口还觉得发闷。   她低头一看,发现一只手压在胸口,那修长有力的骨节叫她知道,这是皇帝的手。   原来她没能回到现代,还是被困在了这个世界。从前她偶尔也做这样的梦,梦醒后总是带着浓浓的失落。和现代比起来,古代的生活叫她难以习惯。   但今天她却有不一样的感受,没有失落反倒有些庆幸。看着身边微皱眉头的男人的脸,她心里特别踏实。梦里的男神一下子成了尘埃,眼前这个才是她生命里真正的男神。   她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皇帝的脸颊,见他没反应便凑过去,在他的唇上吻了两下。然后她就想,改天得叫皇帝背自己一趟才行。她为了他努力成为一个古代人,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在一定的范围内,为她疯狂一把呢?   正这么想着,手突然叫人一把握住,皇帝起身凑到她面前:“你醒了?”   “嗯,睡了好久,睡得我都累了。”   皇帝不言语,只紧张地盯着她看,看得知薇有点疑惑:“怎么了?”   “你可知自己睡了多久?”   “多久?”   “五天,你已经睡了五天了。”   “这么久!”知薇吓一大跳,还以为不过几个时辰罢了,想不到。   难怪皇帝看起来有点憔悴,往日里光洁的脸上竟露出一层胡茬来。她伸手摸了摸,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朕也不知道。一开始以为你病了,叫了太医来看,瞧了半天没瞧出来。后来没法子,去宝相寺请了住持过来瞧,说是离魂。”   “什么叫离魂?”   皇帝皱眉不知怎么解释,住持说得玄而又玄,他怕知薇听不懂也怕她害怕,只模糊解释道:“大约便是魂魄离身的意思。”   原来是灵魂出窍,所以她才做了那个和男神一起逛操场的梦是吗?可她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似乎也都醒了过来,并没有睡这么久的情况。这一回真有点特殊。   知薇突然担心起来,难道自己要回去了。不会吧,这才刚好上,都没享受几天呢,若一下子将她带回现代,她可受不了。   皇帝看她脸色发白,赶紧安慰道:“没事儿,如今已经好了。只是这串珠子,以后再不能掉了。”   知薇抬手看那串木珠,伸手轻抚每一颗珠子。皇帝解释道:“朕后来发现这佛珠不知什么时候从你手上掉下来,落进了池子里。想来是因为这样你才一直昏睡不醒。”   果然不该玩得太大,知薇心想,老老实实在床上闹就行了。玩浪漫泡“泳池”,结果差点把小命都丢了。   她突然觉得这串佛珠有点邪性,似乎在镇魂的意思。一旦离身她的魂魄就有可能离开这具身体。那如果她哪天想回去了,是不是只要丢了佛珠就可以?   可她又担心万一没能回到现代,反而又被带去另一个世界可怎么办。她这回是撞了大运开了金手指,才钓到皇帝这只大金龟。要再换个世界难保还有这样位高权重的傻瓜,能像他一样死心塌地地爱着她。   已经有了感情,知薇也不愿这么丢开。   她于是紧张地握住佛珠:“以后真不敢再丢了,了悟大师太厉害,早知当日我该同他多说几句的。”   “他肯送你这东西,就是极大的缘分。以后有机会咱们再去元佛寺,他若有话同你说,自会见你。”   知薇看着皇帝的脸:“您瘦了一圈。”   “被你给熬的。”   “对不住你了。”   “是朕不好。往后还是在寝宫里的好,这样的事情若再来一次,朕当真要减寿十年。”   知薇不好意思笑笑,然后就开始嚷饿。她都五天没吃东西了,这会儿饿得能吃下满汉全席。可皇帝却不给她大吃大喝的机会,只叫人送了粥过来,亲手喂她喝下一碗,又守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见她脸色无恙,这才出去忙自己的。   知薇心有余悸靠在床头,好半天才重重舒出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日她足不出户,就待体顺堂休养。倒是二皇子腿伤已愈,自个儿提出要回承乾宫住,皇帝也没留他,将腊梅也打发回去,帮着照看二皇子。   二皇子离开的当日,皇帝对知薇淡淡道:“这孩子当真长大了,懂事了。”   知薇初时没听明白,眨了两下眼才反应过来。皇帝是觉得电灯泡终于自己走了,往后再没人打扰他们了。   只是这样一来,她少不得又得两边跑。好在承乾宫也不算太远,天天来来回回侍候这爷俩,日子过得倒也快。   女人一旦过了那一关,似乎一切都变得顺遂起来。她和皇帝从身理到心理都又更近了一些,彼此相处更没了一层顾忌,好像真跟平常夫妻一样。   有一回知薇躺床上看书,看着看着突然冲皇帝道:“我从前挺怕您的。”   皇帝搂着她:“这宫里的人都怕朕。”   “他们怕你可能因为你是君王什么的,可我真的只是怕死而已。还记得有一回你在这儿冲我发脾气,说我拒绝你封妃的提议,问我到底什么的时候,我哭成那个样子。其实不是伤心也不是难过,就是怕您杀了我。”   她一说皇帝就想起来了,于是失笑:“朕还当你是不愿意才哭,原来是这样。”   “就是这样。当时真怕您一生气,直接让人拖我出去打死。”   “朕在你心里是个暴君?”   “你都不知道你那时表情多骇人,一副随时准备吃了我的样子。”   “那现在呢,现在不怕了?”   知薇往他怀里蹭蹭:“不怕,就是有点霸道,不过我挺喜欢的。”   皇帝也喜欢她这样。她时常说些不一样的话,是旁人从不会说的。她表达起感情来十分直接,一开始皇帝还有些不习惯。如今一天不听她赞自己几句,反倒难受起来。   “那朕现在就没一点让你怕的地方?”   知薇歪着脑袋:“应该没有。”   “那这个,你怕不怕?”   知薇的手突然被握住,很快抚到了一处灼热的地方。她脸微微一红,别说这东西她确实有点怕。头一回什么情景几乎不记得了,接下来因为身体的缘故皇帝一直忍着没碰她。但今晚看来是逃不过了。   她突发奇想:“您说我那天离魂,会不会不是因为佛珠掉了的缘故,是做那个事的原因?我这人天生不能沾男女之事,一沾就要出事儿?”   皇帝一把捂住她的嘴:“胡说八道。”   脸色有点不悦,看来那天的事情还叫他难以释怀。   知薇就笑了,搂着他的脖子道:“我逗你呢,哪那么容易便没了。只听说男人在这方面会猝死,还没听说女人……唔。”   还没等她说完,皇帝就用唇封住了她的嘴。这小女人真是什么都敢说,也什么都懂,连马上风这种东西居然也知道。一个闺阁姑娘谁跟她说这个,他越来越对知薇的来历感到好奇。   只是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情不能深究,若真搞明白了,或许也就失去他了。   他不管她的谁,只要她是他的女人就好。从头到脚每一寸都属于他一个人,这样便够了。   他准备进去的时候,听到知薇轻轻说了句:“您悠着点,别太用力了。”   皇帝微微一笑,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   -------------   一转眼就到了除夕。   今年同往年一样,过年的事宜还是由太后主理良妃协理。太后呢动动嘴皮子,良妃就鞍前马后忙着张罗,事情办得井井有条,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为这事儿太后特意把皇帝叫过去一回,说不叫知薇插手的缘故:“她前一阵儿刚病好,我瞧着那脸色还有点白。过年事情多她又没经验,这要再病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待过了年我手把手教她,把事情慢慢地教会了,来年就该由她露一手了。”   皇帝当然没意见:“您这般为她着想,她心里可是高兴。要照她那意思,最好一辈子不理事儿,清闲。”   这点太后也瞧出来了,这个沈知薇居然真像她外表看起来的那样,没有心机不好名利。按理像她现在这般受宠的程度,又是皇贵妃的身份,早该撺掇皇帝把后宫的实权给收回来了。可她却一点不着急,整个一胸无大志的模样。   有一回她来太后这儿请安,太后便问她:“过年事儿多,你来搭把手如何?”   换了旁人早就眉开眼笑接下了,她却犹豫了半天,回了句:“我……能成吗?”   太后心想当真傻人有傻福,自己儿子原来喜欢这一口的。也是,他自己是个人精,甭管是朝堂上还是后宫里,芝麻大点的争斗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斗久了也斗累了,他就找了个特别简单的女人,过起了安稳的小日子。   可有些东西知薇还是得会。太后如今瞧她挺顺眼,也接受了她有朝一日为封后的现实,所以反倒比皇帝更上心,开始琢磨着怎么培养她了。   只是这些都是其次,现在摆在太后面前最重要的却是另一件:“她那肚子,还没消息吗?”   两人回宫都快半年了,怎么还没怀上。太后有点不高兴。跟天底下所有的婆婆一样,开始催促儿子儿媳妇。   皇帝心想虽是回来半年了,可真正办成事儿也就这小半个月的事儿,哪里就那么快了。   “您别着急,她从前身子有些弱,进宫头三年朕太过委屈她,把她逼得整日自个儿下地种菜,还要绣花挣钱。如今朕叫傅玉和给她开了调理的药,正吃着,过几个月会有好消息的。”   太后一听这确实是自家儿子的错,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知薇哪想到太后都有三个孙子了,居然还琢磨着叫她生孩子,每日窝在养心殿不愿出门。   她本就怕冷,从前不受宠的时候一到冬天日子就有些难熬。落月轩没有地热只能烧炭,可分到她手里的都是炭渣渣,一烧味重烟又多,实在没法儿用。   所以那时她就天天窝被子里,屋子里门窗紧闭封得密不透风,锦绣一天烧几壶热水,连番给她换汤婆子,这才熬了过来。   那时候可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能走上后宫至高的宝座,成为那个男人心头的朱砂半痔。   从前的她可是比蚊子血更不如呢。   到了除夕那一夜,知薇再懒怠也得出门去。白日里一通的各种仪式,皇帝只一人出席。知薇现在只是皇贵妃,这种重大的节日性仪式,她是没资格参加的。   中午皇帝侍候太后用膳,像民间孝子一般,亲自立于一旁布菜,一顿饭吃得略显冷清。倒是晚上皇帝在乾清宫摆宴,太后太妃并后宫诸妃,以及一干皇子皇女都会列席参加。   后宫如今人员凋敝,除了知薇外就只有良妃同从前的钟贵人了。钟贵人如今升了钟嫔,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二公主。母女两个都是特别老实本分又低调的人,在宫里几乎没有存在感。   知薇当皇贵妃这么些日子,也就跟钟嫔打过两回照面,觉得这是个比自己还要心善的人。   列席入座的时候分了两桌,因是除夕便不分尊卑,皇帝太后同嫔妃们皆坐一桌,余下的几个孩子在里间暖阁又开一桌。   这饭本是吃得波澜不惊,偏偏太后吃到一半想起安阳来了,便让人把她从里间叫了出来,拉到身边一道吃。   这一下便戳中了某人的心肝脾胃肺。   三个皇子都没什么想法。大皇子刚丧母,正惶惶然不知所措中,哪里会计较这些。二皇子有知薇照拂,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三皇子还在吃奶,由乳母抱着坐在一旁,睡得正香甜。   二公主是个完全的软性子,对这种事情根本不放在心上,只剩三公主安宁一个人气得牙根乱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发脾气的冲动。   本来好好的饭吃得十分恼人,大皇子有点不会看眼色,见状还特意问安宁:“三姐,你这是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安宁扫她一眼,沉默着不说话,她不敢恨太后,只得将这笔账算在安阳头上,心里将她恨出血来。   到了晚间回到自个儿房里,安宁越想越生气,这么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了。她扑到床上拼命抹泪,哭得肝肠寸断。   良妃本来都要歇下了,闹到后半夜她精力不济,回来后叫人安顿了三皇子,正准备上床却听得瑞香来报:“娘娘,三公主正在屋子里哭,底下人都劝不住,您要不要去看看?”   良妃心里叹息一声,也知道女儿的心结是什么。只是这个事儿她也没办法。一方面太后下了令,不许同安阳说起自个儿的身世,于是连安宁也被蒙在鼓里。另一方面女儿又时时嫉妒大姐,有时安阳也不见得得了多好的东西,可她却样样看在眼里,非要争个高下才行。   良妃就跟个夹心馒头似的,被这两拨人夹在中间,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苦。   到这会儿她又怨恨起皇帝来了。当初偏把安阳放她身边养,结果埋下了这么大的隐患。此刻她全然忘记自己是怎么使手段才说动太后,将大公主要到了身边。那时的她多么风光,简直是后宫第一人。   也正是托了安阳的福,她才能越过宣妃头一个封妃,这么些年还一直顶着协理的名头。   占便宜的时候不觉得怎样,这会儿遭报应了倒委屈起来了。良妃在这方面和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听得女儿痛哭她也心疼,却还是硬起心肠不去看她。因为去了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反倒惹她更伤心。若一不小心把事情说出来了,回头闹起来可是不好看。   那边安宁哭了许久,一直盼着母妃能来。可左等右等她都不来,她那小小的心就像受了极大的刺激,变得更为脆弱。   一直以来,整个宫里只有母妃待她是最亲的。即便她也疼姐姐,可安宁感觉得出来,母妃对自己绝对是宠爱有加的。就算三弟出生,也没能分去一分一毫。   她平日里受了委屈只消哭一会儿,母妃肯定立马就来安慰。可今天是怎么了,她都哭了大半个时辰了,母妃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是打算叫她活活哭死的节奏吗?   一想到母妃可能也厌弃自己了,安阳那心不由慌乱起来,想要止住哭泣,泪珠却还是不断往下掉,又惊又怕下居然慢慢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起来一看,两只眼睛肿成了水泡,又是鸡蛋又是毛巾地热敷也没用,擦多少粉也盖不下去。   去前头请安的时候碰上了大姐安阳,对方一脸疑惑地看她:“三妹这是怎么了,夜里没睡好吗?”   “嗯,困过头了反而睡不好,眼睛都熬肿了。”   安阳就笑笑没说话。   那本是一个寻常的笑,看在安宁心里却别有一番滋味,就跟嘲笑似的。她昨晚偷着哭的事情她肯定知道了,所以这会儿是在看自己笑话呢。   安阳哪知道一个笑妹妹都能衍生出这么多的想法,亲亲热热挽了她的手臂就去见良妃处请安。   良妃一见安宁这样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却不好当着大女儿的面说什么,只对两人都嘘寒问暖一番,又叫她们回去补个眠,还说要叫厨房给她们炖滋补的汤水。   一切看来都和平常一样。   可就是这一样叫安宁十分不愤。她都哭成那样了,母妃跟没事儿人一样,对她不闻不问,多余的关心话都没一句。姐姐真就这么好,就因为比她早生一年,就合该得到所有人的宠爱?   父皇是这样,皇祖母也是这样,现在连母妃都是这样,往后她在这宫里,还要怎么过下去。真要仰他人鼻息委屈一辈子吗?   回去的路上她满肚子不高兴,走到一半才发现自个儿的手帕丢了。想想应该是丢在母亲的屋子里了,于是又带了宫女折返回去找。   刚走到门口却听得里面传来说话声,声音不大,一个是母妃的声音,还有一个是瑞香的。   这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瑞香是母亲的心腹,两人经常关起门来说悄悄话。但她却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凑近到门口听起来。   她潜意识里觉得,这两人说的事肯定不一般,要不怎么门口连侍候的人都不留,撵得干干净净呢?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里面正提到自己的名字。 ☆、第102章 落水   屋子里,良妃正跟瑞香吐苦水。   “我瞧她那个样子,心里真是难受。可这也没法子,太后定下的规矩,谁也不能破了。”   瑞香便劝她:“待时间长点便好了。三公主聪明着呢,您对她的好她肯定知道。待再过几年您悄悄和她露个底,也就是了。”   “不成不成。安宁这孩子我了解,不说比说好。不说她只是憋着劲儿地委屈,要真说了难保会有旁的想法。当初她那么对付沈知薇,差点把人给弄死。这事儿我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惊。也不知她随了谁了,这性子……”   安宁的性子其实是一半一半,既有良妃的心狠手辣,又有皇帝的沉着冷静。只不过她年纪太小,这两种特性表现得都不够突出,揉和在一起就成了现在这样,有点叫人琢磨不透的意思。   听到良妃这话,安宁一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母妃一定有什么事儿瞒着自己,还是太后不叫人说的,可会是什么呢?   难道自己不是母妃亲生的?   这也不对啊。若不是亲生的,何必对自己这么好,早该把她丢到一边去了吧。   旁边侍候的红蕉有点胆小,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先回去。安宁却只瞪她一眼,令她不许出声,还将她赶远一些。   然后她继续竖起耳朵听。   不多时又听瑞香道:“三公主性子沉静,其实是件好事儿。”   “既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就像昨儿晚上,她明明受了委屈,又因我没去看她心里埋怨,今儿来见我的时候脸色多难看。可她又憋着不说。我有时真盼着她像安阳一样,想笑就叫想哭就哭,再这么憋下去迟早要憋出病来。”   这下瑞香不说话了,只轻轻叹息一声。   良好也眼着叹息:“说来说去还是当初那步棋走坏了。就不该把安阳抱进延禧宫来。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也亲不到一块儿去。我平日里待她虽好,可这心总是难受。怪只怪我那时候不争气,没能一进宫就怀上龙种,倒叫宣妃抢在前头。若早知她那孩子保不住,我也不必急吼吼去争皇后的女儿,到如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骚。”   里头良妃跟瑞香不过是发牢骚,排解一下心头的郁结罢了。哪里想到宝贝女儿就在外头,把她说的话听了个十成十。   安宁一时间就跟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完全呆住了。她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没道理啊,这么大的事儿她怎么可能会听错。   所以说姐姐不是母妃生的,而是已故的先皇后生的?   安宁突然转身,大步往外走。红蕉在后头竟有些跟不上她,不明白三公主小小年纪,脚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快。   安宁其实是被吓着了,所以赶紧回了自己屋,将所有人都撵出去,一个人待房里细想刚才听到的内容。   想着想着她就明白过来了。难怪这么多年来,父皇和太后都对姐姐宠爱有加。若都是一个娘生的,不过差了一岁,待遇也不至于天差地别。   原来姐姐是皇后之女,在这宫里是唯一嫡出的孩子。嫡出的公主和庶出的本就不同,太后有远近亲疏也正常。   那一刻安宁当真羡慕姐姐,怎么偏她好命,就能从皇后肚子里出来。而她呢?   短暂的震惊之后,安宁的心里又浮起无限的沮丧和绝望。从前觉得姐姐受宠是性格问题,她爱笑爱闹是个闲不住的人,皇祖母年纪大了,就喜欢这样的。她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也要变得外向一些,说些讨巧的话叫人开心,以便搏得更多的关注。   但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   出身上的差异是她这辈子都无法逾越的,哪怕再外向再讨巧,父皇和太后都不会多瞧她一眼。他们打从心眼里瞧不起她。   小小的安宁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原本她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女,姐姐再受宠也跟她一个妈,比她高贵不到哪里去。可现在她知道了,她们有如此大的差距,哪怕她再有心机,也敌不过先皇后一根手指头。   就算以后皇贵妃生了孩子,也得往姐姐后头排呢。难怪她那么势利眼,整日讨好姐姐,看来是早就知道姐姐的出身,想尽法子讨好对方呢。   要说安宁这人也有点奇怪。平日里想法很多,也很会为自己打算。要眼下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处理和安阳的关系,她却偏偏不要,非要将对方恨上了。   原本她该收拾心情,从此对姐姐马首是瞻,借着姐妹情深的关系拉近距离,好让自己往后得更多益处。可见年来打下的心结一时解不开,她就钻了牛角尖,反倒处处看安阳不顺眼,比起从前恨意更甚一筹。   安阳完全不知道妹妹已将她列为后宫第一讨厌的人,还想着她最近怎么都不找自己了,难得见个面脸色也冷淡得很,话说不上三句就走人了。   妹妹这么冷淡,安阳十分郁闷。一直以来她对这个妹妹还是挺喜欢的。两个人年纪离得近,住得也近,从小到大都玩在一起。虽然妹妹喜静她喜动,但凑在一起时倒也挺合适。她有什么心事都同妹妹讲,她很聪明,年纪不大就会替自己出主意。她有好东西也总想着分她一半,虽然有时也疑惑为什么有些东西她有妹妹没有,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出身。   现在妹妹不理她了,就跟少了点什么似的,总是没着没落的。过完年皇子们都上书房念书去了,她因为是女孩子,皇帝特别开恩叫她多休息一个月。   本想这一个月里同妹妹多亲近亲近的,没想到……   安阳心里郁闷,就去找知薇诉苦。知薇也没想到安宁已得知了姐姐的身世,只当她还在为除夕夜那顿饭生气。   那时候太后把安阳叫到身边来,她就觉得不妥。太后年纪大了,做事有时候只管自己高兴,却没顾虑到其他人的想法。   安宁那么敏感一个人,回去肯定不高兴,疏远安阳也在情理之中。小姑娘其实也有很多想法,有时候别扭起来比成年人更难搞。   她就给安阳出主意:“你约她一道儿来瞧瞧你父皇吧,这她肯定乐意。”   据她观察,这几个孩子对皇帝是又敬又怕,虽说当着他的面大气不敢出,但还是很乐意来给他请安的。   安阳觉得这主意好,第二天就同妹妹说了。安宁本不想来,可又忍不住想见见父亲,犹豫了半天还是答应了。   两个人便从延禧宫出来,径直到了养心殿。   那一边知薇提前同皇帝打了招呼,叫他对安宁热络些。她是这么劝的:“都是您的孩子,太偏心也不好。总要顾忌她们的感受。您要是冷落了安宁,回头她不同安阳玩,苦的还是安阳啊。”   皇帝就想自己真有表现得这么明显?或许是真的。只是安宁自小也不跟他亲近,似乎也没办法培养父女之情。眼下她既愿意来,他也就听从了知薇的意见,对这个女儿格外温和。   所以那天一开始的气氛相当好。安阳一如既往话多,东暖阁里不时传出她唧唧喳喳的声音,伴着毫不掩饰的笑声。   皇帝也很配合,那天便格外关注安宁一些,时不时同她说些话,关心她的身子,又问了几句功课上的事情,还说哪天有空便带她出去骑马。   这叫安宁非常意外也格外高兴,脸上一直带着羞涩的笑意,时不时看皇帝一眼,眼神里满是孺慕之情。   她其实对皇帝是很有感情的,因为得到得太少,反而渴求得越多。   更何况她自小长在宫里,见过的男子一共也没几个。那些太监在她看来都是肮脏的东西,根本不能称之为男子。自己那几个弟弟也是乳嗅未干,哪里及得上父皇一分一毫。   在小小的她看来,皇帝就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人。就像现代这么多小姑娘小时候想要嫁给父亲是一样的道理。   受到皇帝格外的关注外,安宁心里存的郁结便散了一些,人也显得活泼几分,跟姐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暖阁里气氛十分好。   就在这时安阳又有新主意:“父皇,听说你在后头修了个温泉池子,我想去泡泡,行吗?”   那池子是皇帝的噩梦,自打上回后就再没用过。眼下听女儿提起,便没立时接嘴。他想了想看向安宁:“你也想去吗?”   安宁也有点玩心,便笑着点了点头。皇帝拗不过他们,便叫了小庄子过来叫陪着一起去。想想有点不放心,又因身边没有宫女侍候,便叫了知薇身边的雪容来,陪着两位公主一道过去。   这下子人便多了起来,公主并她们的贴身宫女,加上皇帝叫来的人,一行人十来个出了殿门往后头绕过去。   皇帝见人走远才长出一口气。从前一个安阳就时常搅得他头疼,现在又多一个,当真是不好对付。看来只叫知薇生一个的想法是对的,若多生几个少不得要费心思照顾,到时候只怕他的头,便会更痛了。   在对付孩子上面,皇帝自认没什么天赋。   -------------   养心殿后头的温泉池子,造得既工整又大气。   初春时节,京城的天气还冻得厉害,安阳和安宁一走进那屋子,立马觉出一身的暖意。安宁有点怕水,跟在姐姐后头小心翼翼走着,不时探头看看眼前那一大片微漾的池水。   小小的脸上露出欣喜又羞怯的表情,那一刻的安宁看起来还比较像个正常的孩童该有的样子。   安阳却是贼胆大,刚进去还没换衣服,就拉着妹妹的手直接往里冲,一副恨不得立马跳下去的样子。   雪容赶紧在旁边劝她:“公主还是先换了衣裳的好,要不身上这身该弄脏了。”   安阳这才收住脚,等着底下人去取浴衣过来。   养心殿里没备这么小的浴衣,得回延禧宫去取,难免就要多等上一刻。两位公主就坐到了池子边闲聊。   光说话有点无聊,安阳突发其想,又叫人把鞋袜给自己脱了,轻轻地挑着池面的水甩着玩。安宁在旁边看了,一开始还有点犹豫:“姐姐,这样不好吧,衣裳会弄湿的。”   “湿了就湿了呗,回头洗洗就是了,这样挺好玩的,你试试?”   安宁有点动心,也有点犹豫,但架不住姐姐在旁边不住劝说,终于点头应下。她抬头想叫红蕉来给自己脱鞋,结果对方正好走远了去给她取茶水,面前只有皇贵妃的贴身宫女雪容侍立着。   于是她便招呼对方过来。   雪容立马上前,蹲在池子边给她脱鞋子。本来脱得好好的,结果红蕉过来的时候踩着了池边的水,脚底一滑身子一歪,就撞到了雪容身上。   雪容控制不住,人就往池子里掉。她手上还抓着安宁公主的脚,正准备脱袜子呢。这下可好,轰隆一声响,安宁也跟着掉进水里,咕嘟咕嘟呛了好几口。   安宁本就在这方面胆子有些小,若好好泡着自然无事。这样突然跌入水里毫无防备,加之大量的池水迅速将她包围,她整个人沉进池底,无边的恐惧袭上心头,怕得她几乎要尖叫。   可一张嘴水都往里涌,整个肺都跟浸在了水里似的,呛得她难受无比。她的手脚胡乱在水里搅着,慢慢的就失去了意识。   只听得耳边似乎有人不住尖叫,身子慢慢被股力量推着,最后只觉一冷,便沉沉睡了过去。   安宁公主不慎落水昏厥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后宫。皇帝和知薇都很震惊,立马让人将她抬进燕禧堂,又着人宣太医过来诊治。   知薇担心她溺水,正想给她做人工呼吸,安宁却咳嗽了两声,自个儿把水吐了出来,人也悠悠醒转过来。   只是这惊吓实在太大,她一时受不住,一看到皇帝更是心酸,哇得一声便哭了出来。   皇帝到底也疼女儿,就把她搂进怀里温言安慰了一番。结果没说两句安宁就叫了起来,抽抽嗒嗒说是雪容故意把她拉下水,想要淹死她云云。   知薇在边上听得脸色一变,直觉这次的事情要闹大。雪容绝不会故意拉公主下水,但事发突然,确实有些说不清楚。公主千金之体,被雪容害得泡了半天水,追究起来她铁定倒霉。   真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好好的去什么后面的浴池,那就是个不祥之地。   良妃也很快赶了过来,一见女儿这样,半演戏半真情地搂着掉了几滴眼泪,末了还小心翼翼地请罪,叫皇帝和皇贵妃不要怪罪。   她这副样子着实可怜,任谁也说不出半句重话来。加上安宁在旁边不住发抖,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似乎更显得她无辜雪容可恶一般。   太医过来诊脉后认为没什么大碍,但还是细心开了方子。皇帝本想叫良妃带安宁回延禧宫去,结果安宁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哪儿也不肯去,死死扒着燕禧堂龙床上的床单不放。   皇帝看她这个样子有点不忍心,只得改口叫她在这里住一夜再走。   安宁留了下来,良妃也就顺势一道留下了。知薇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这母女两个当真有点意思。   说起来她回宫到现在,还是头一回有宫妃在养心殿留宿,她这才明白良妃在后宫屹立不倒多年是有道理的。   她和宣妃同一天来承乾宫看自己,自那之后宣妃小动作频频,直到最后疯狂了一把,把自己送上了死路。可良妃呢,半分动静也没有,就好像看不见她的荣宠一般,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心里头极有盘算。   今天这事儿确实是意外,但她就是有本事把意外变成既定事实,这就是她高明的地方。   知薇慢慢退出了寝宫,走到外头廊下看月色。不多时安阳也从里面出来了,脸上带着沮丧的神情。见了知薇她道:“本想叫妹妹高兴高兴的,没想到……”   “不是你的错。”知薇摸摸她脑袋,“只是意外罢了。”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很不安定,她也知道哪怕是意外,总要有人出来背这个黑锅。而这个倒霉鬼,很有可能就是雪容。   一时间知薇想不好今晚该去何处。   她平日里都住体顺堂,这会儿良妃留下来过夜,她若再住下似乎不大合适。   皇帝是能有无数老婆,但两个老婆同留一个寝宫,传出去有点荒淫无道。她还是大方一些,把地儿让给别人吧。虽然心里不好受,可她既选了这个男人,有时候就该有所取舍。   皇帝在里头陪着良妃母女说了会儿话,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见不到知薇的人影了。他随手抓了个太监过来问:“皇贵妃呢?”   “回皇上话,皇贵妃回承乾宫去了。”   皇帝不由皱眉,心里一下子猜到了她的想法。她可够大方的,把地儿都让出来,是准备叫他同良妃办事的时候无所顾忌吗?   果然到现在她还不信自己说的话,真当他是说一套做一套的那种无耻小人?他既说了这辈子只要她,便不会再碰其他女人。良妃留下只为照顾安宁,和他翻不翻牌子没有半丝关系。   皇帝用力深吸一口凉气,大步走出了正殿。却没留意身后燕禧堂里帘子微动,良妃站在那儿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地出神。   皇帝没用銮舆,徒步走去了承乾宫。出门的时候只带了小庄子一人,就跟从前隐瞒身份去见知薇一样。   到了承乾宫后他也不许人高声请安,悄没声息进了房间,一抬眼便看到知薇坐在那儿发呆。   她那个样子,就跟今儿落水的人是她似的。   皇帝不由好笑,上前去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怎么不跟朕说一声便走了?”   知薇吓一跳,盯着他看了半天:“您忙,我就自个儿先走了。”   “朕安抚了安宁几句。”   “您做得对,她这么小受了这样的惊吓,您应该多陪她说说话的。”   “良贵妃在那儿,朕便出来了。”   知薇不说话了,因为她觉得说什么都会透着股酸溜溜的味道。说不介意是假的,哪怕她是个古人,也不会大方到任由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子欢好。   看她这个样子,皇帝也猜到了她心里所想。他将她抱进怀里:“朕从前说过的话还记在心里,你却好似已经忘记了。”   “您说什么了?”   “朕说过,这辈子就你一个,再不会有其他人。你却偏偏不信,自己跑回来生闷气吃干醋,回头伤了身子不值得。”   “谁说我吃醋了?”   皇帝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瞧:“还说没有?那醋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朕都瞧出来了。你从前就是个醋坛子。”   知薇抬手打他一下,咬牙恨恨不说话儿。半晌想起雪容来了,便又问:“皇上准备怎么料理这个事儿?”   “事情既出了,办事不利的奴才总要罚一下才是。今儿池子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朕已经叫人过来仔细问过了。安宁身边的红蕉有错,就算朕不罚良贵妃也会罚。至于你身边的雪容……”   “皇上。”知薇急了,站起身来直视她,“雪容是被红蕉推下水的。”   “这朕知道。只是她下水的时候不该带着公主一起。她自个儿摔便摔了,伤了公主就是她的失职。做奴才的这点儿都做不到,往后还怎么指望他们尽心办差。”   “奴才也是人,也是爹生娘养的。雪容是被人连累,她根本就没有错。”   “带着公主一道落水,就是她最大的错处。奴才进宫侍候主子是本分,连本分都尽不到的人,朕要她有何用!”   知薇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她和这个男人最大的矛盾果然暴露出来了。看皇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把人命放在眼里。   想想也是,一个人从小就被灌输杀人无罪的想法,甚至被人授予这一特权,在看待人命问题上一定不会和她想的一样。   他们是不同意识形态下成长起来的人,虽说彼此迁就互相磨合,但真遇到了事儿,针锋相对在所难免。   知薇一想到雪容,心肝都在发颤。她开口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那您准备怎么处置雪容,您要……”   “朕不会杀她。”   皇帝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   这颗定心丸却没能让知薇安心。   她盯着皇帝的眼睛,良久问出一句:“所以,你还是要罚她?”   “宫里是讲规矩的地方,有些事情朕可以坏了规矩,但得看值不值得。雪容今儿个确实犯错是,朕也可以抹了良贵妃的面子不罚她。但这样一来,她必定会迁怒于你。不光是她,后宫里无数双眼睛都会盯着你瞧。你本就是破格提拔,一跃从宫女升为皇贵妃,惹了多少人红眼。若眼下你的宫女竟越过贵妃和公主去,你叫别人怎么想。你不该为了一个奴才,为自己添这样的无妄之灾。”   “若我愿意呢?雪容毕竟不是普通人,我与她共事许久,她从前也对我颇为照顾,皇上能不能……”   “朕不愿意。”皇帝一口回绝知薇,“朕说过你是要当皇后的人,既如此就不该留下太多把柄。这次的事情雪容本就有错,朕不过罚人打她十板子长长记性,不会要了她的命。她既在宫里行走就该小心谨慎,若这回不当回事儿,再闯更大的祸,连朕也保不住她。”   “十板子!下手未免也太狠了。她一个女儿家,哪里受得住这些。虽说您不赐死她,可同要她的性命又有什么不同。”   “若抗不过去,便是她的命。”   “什么命不命的,就因为她是奴才,就得接受这样的命运?谁生来就是高贵谁又是低贱的,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有人一开口就能叫人死,有人得战战兢兢委曲求全才能活下去。凭什么!”   知薇一着急,把现代的那种想法直接说了出来。说完之后不免紧张,低下头去不敢看皇帝。   片刻后,她听见皇帝道:“你这是意有所指,指朕滥杀无辜是吗?”   “我、我没这个意思。”   其实她有,她就是觉得不公平。这个社会人人都觉得理所当然的法则,在她看来就是不合理。那一刻她又痛恨自己穿到这个世界,想要改变却无能为力,连一个小小的宫女都救不下来,心里实在很窝囊。   皇帝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突然退后几步,轻声道:“朕那边还有折子要批,你早点睡。”   说完他竟转身走了。   知薇知道他肯定生气了,大概是嫌她挑战他的权威了。可这事儿在她看来就不该这么办,她觉得皇帝发落雪容不是因为她做错事情,只是为了给良妃一个交待而已。   为了给贵妃交待,就要牺牲小宫女的屁股甚至是性命,她对这样的处置无法苟同。这个世界那种人生来高人一等的制度,一直叫她无法适应。   皇帝刚走的时候她有点心塞,觉得这算是“婚后”两人头一回闹这么大的矛盾。但过了一会儿心里又释然了,他们彼此一时半会儿都说服不了对方,还是分开冷静一下得好。省得待会儿一言不和吵起来,终究还是她吃亏。   她也不想说重话伤皇帝的心的。   外头腊梅悄悄进来,似乎对皇帝离开有些担心。当着她的面几次欲言又止,像是想劝她。知薇却伸手拦住她的话头,示意什么也别说。   夫妻吵架外人最好别插嘴,她得自个儿想想明白。往后还得过一辈子呢,这只是小小的一道坎。现在暴露出来也好,总比日积月累闹得不可开交得来得好。   哪家夫妻没有吵嘴的时候,这算不得大事儿。就是搁在现代,新婚小夫妻度蜜月还得拌几句嘴呢,她跟皇帝,其实已经算模范恩爱夫妻了。   想通这一点后知薇心情还不错,就是有点担心雪容。着腊梅去前头打听消息,听得那十板子结结实实打了后,赶紧叫人去把彭医婆请来。   雪容是被抬回承乾宫的,回来的时候脸色煞白,似乎有气出没气进的样子。一看这情景知薇忍不住在心里将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顾不得别的,赶紧叫彭医婆替她治伤,又翻出一堆傅玉和从前给她的好药,一股脑儿全塞腊梅手里。   彭医婆在的时候,她因是主子不好进宫女的屋,加之腊梅觉得血肉模糊的景象她不适合看,硬是将她拦在门外,还说得振振有词:“主子,您给雪容留点面子。您要这么进去了,以后她怎么好意思再见人啊。毕竟打在那种地方,越少人见越好。”   知薇觉得有道理,只能提心吊胆等在门外。大约一个时辰后彭医婆地出来回话,说雪容没有性命之剧,只是这些天必须好好养着,否则旧伤迟迟不愈,恐影响以后走路的姿势。   承乾宫里一堆人忙前忙后大半夜,到了夜间总算安静下来。知薇不想打扰雪容休息,只能一个人回屋去。初春的夜里气温不高,她屋里虽有地热,可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床上,总觉得有冷风往里钻。   这时候才觉出皇帝的好人。男人嘛,火力都壮,皇帝身上大多时候都暖暖的,把她往怀里一搂,既性感又温暖,整个冬天睡觉都靠他取暖了。   今儿是为数不多两人分房睡的夜晚,又是因为吵架的缘故,知薇就担了点心事,怎么也睡不着。   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突然想起刚才皇帝临走时找的借口。听他的意思是回养心殿批折子去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今夜会跟良妃……   想到这里,知薇有点吃味儿。虽说良妃也是他的女人,可她没那么大度,装作什么都不管的样子。这两人共处一室,皇帝会那么君子,放着眼前的肉不吃?   这种事儿不能想,一想就难受,一难受就更睡不着。那天晚上知薇就跟烙饼子似的,来回在床上折腾,闹到天快亮才勉强合了会儿眼。   她哪里知道,皇帝那天晚上是怎么过的。   他说批折子确实只是借口。他当时和知薇一样的想法,觉得再这么吵下去该伤感情了,所以才提出离开。   知薇的想法叫他觉得挺新奇,但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改不掉,也并不能完全赞同。在他心里奴才就是奴才,该老老实实尽自己的本分。就好像他是君王,天生也要承受许多旁人不必承受的东西一样。   知薇那种论调从前没人同他说过,今夜是头一回听到。他免不了又要想起了悟老和尚给的暗示。她果真不属于这个世界,是意外闯入进来的灵魂?所以她有那么超然又不切实际的想法?   和她相处越多,皇帝察觉到的蛛丝蚂迹就越多,从一开始的仔细思量,到现在的一笑置之,皇帝觉得自己已是越来越适应她了。   但他依旧觉得自己罚李雪容没什么错。既是定了规矩,就不能朝令夕改,否则国家岂非要乱套。   他坐在正殿里看折子的时候,几番想起这个事儿,又开始琢磨怎么才能把知薇那根不合时宜的弦给正回来。   外头夜色浓重,也不知知薇一个人睡得怎么样,这个没良心的,是不是倒头就着,根本不在意自己?   正在那儿患得患失间,良妃从里头出来,慢悠悠走到他身边,轻轻唤他一声:“皇上。”   “安宁睡着了。”   “嗯,吃了药哄了半天,这会儿总算睡了。我怕这孩子以后会……”   “只是落水而已,身子并无大碍,你不要太担心。”   “是,只是她从小胆子就小,就怕这桩事儿之后,就更不敢沾水了。”   皇帝头也不抬道:“她是朕的女儿,虽说金枝玉叶,可性子也该磨炼一番才是。人这一世不可能事事顺遂,若这么点小事儿她都迈不过,将来遇着更大的事儿,她要怎么办?”   “她能遇着什么大事儿?”   “她总要长大嫁人。有一日嫁入夫家,与人相处难免会起矛盾。她若仗着公主身份却不懂如何处理夫妻间的小矛盾,小事儿就会变成大事儿。这对她也没好处。”   这道理良妃也曾想过,只是一直不愿深究。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总想宠着溺着她才好,将来真嫁了人,就像皇帝说的安宁是公主,谁还敢给她气受?   可这只是自欺欺人。古往今来公主过得不如意的十之八九,一味以权压人不是长久之计。驸马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不会痛快。一个男人若不爱你不敬你,你身份再尊贵再超然也于是无补。   良妃并不希望女儿往后过那样的生活,今日也算是被皇帝点醒了几分。只是一想到她受的委屈,又有些气不过:“红蕉这小丫头办事不利索,是再不能在安宁身边待着了。”   “那你便再给她另挑几个得力的。朕记得她从前身边有个宫女,似乎与安阳身边的某一个是姐妹。如今她还在吗?”   皇帝说的是碧荷,良妃一下子紧张起来。   “回皇上的话,那是碧荷,年前已经放出去了。年纪太大,留着也不大好,安宁也不舍得她受委屈。”   “她倒是待底下人好。”   “这孩子一直这样,心太善,我有时候反倒会担心。”   “心善总比心恶好。她这样的身份,只要不故意闯祸,谁又能拿她怎么样。做个善心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是她最大的福气了。”   说完这话,皇帝意味深长看良妃一眼,看得对方心肝直打颤儿。 ☆、第103章 真相   谈话进行到这里,似乎陷入了僵局。   良妃对着皇帝当然只有答应的份儿,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跟有人一顿乱敲似的。至于皇帝则是已经无话可说了。   说完孩子还能说什么,良妃杵在那里不走,他有点头痛。开口赶人似乎不大好,但也不想她就在身边侍候着。   从前觉得跟不喜欢的女人亲近也就是件不大愉快的事情,现在甚至有了厌恶感。可良妃似乎也没错,他也没办法冲她乱发脾气。   于是气氛就僵在那里了。   过了片刻还是良妃觉察出不对来,轻声劝皇帝:“夜深了,皇上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儿还要早朝。”   “朕这儿还有几本折子要批,你先去陪安宁吧。明日回去后再找太医好好扶扶脉,开一帖药来吃吃。”   言下之意就是只留一晚,明天她们就得回去了。   良妃心里五味杂陈,也不敢跟皇帝顶嘴,只能顺从地退了下去。   进屋后她心想,原来忍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之前她看不起宣妃,觉得她不能忍才害死了自己。可现在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很难忍住。   皇帝那么个大活人就在跟前,面容依旧俊朗,被夜色一衬更有种不可方物的感觉,身为女子如何忍得住。   她多想今夜陪着他一起过,可他那么冷冰冰地下逐客令,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费事儿,叫她心里难受不已。   原本想着既有了儿子,就慢慢熬吧。机会总会有的,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就不信她沈知薇没有小辫子叫她抓住。到时候皇帝对她的感情或许也淡了,自己又加了几分胜算,未必就不能得到想要的。   可她现在发现,她哪里等得到那时,恨不得现在就紧紧抱住皇帝,完整地得到他这个人。   做到心如止水谈何容易。   但皇帝比她想的还要无情。本当他定在另一头的体顺堂歇下了,却不料那天皇帝折了批完后去了乾清宫,在那儿歇了一宿。   这简直就是在打良妃的脸。   她人都在养心殿了,皇帝却不愿碰她,这也就罢了。居然连同睡一个屋檐下都不愿意。更深露重的,他不辞辛苦跑去乾清宫睡,这明摆着就是为了避嫌。   皇帝到底是有多喜欢沈知薇,喜欢到和别的女人要划清界限到如此地步。那一刻良妃当真绝望了。   但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除了良妃外也就马德福并小庄子等几个贴身太监知道。皇帝神不知鬼不觉移驾乾清宫,睡了一夜便上朝去了。第二日回来时,良妃已经识相地带着安宁回延禧宫去了,一切重要归于平静。   只是皇帝的心一直静不下来。   他昨天那么走掉,以知薇的性子肯定要胡思乱想。她是不是一夜没睡好,若是哭了一整夜把身子哭伤了怎么办?皇帝现在才发现,喜欢一个人就跟照顾孩子似的,恨不得方方面面都替她考虑到。   才不过一夜不见,便开始止不住地想她。想她的坏也想她可恶的地方,为一个奴才跟自己置气,一副他做了十恶不赦坏事的模样,真是狼心狗肺。从前对她的那些好,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皇帝自认从一个君王的角度出发,对待李雪容不算太薄。她是犯官之后,原本该一辈子窝在花圃那种地方才是。可他为了知薇把她也调到了养心殿。   现在又把她派去承乾宫侍候,以后想要出宫不过是皇贵妃一句话的事儿。说实在的李雪容运气算好的,若她不懂得知足上进,再不学会约束自己的言行而给知薇惹麻烦的话,皇帝处理起来是绝不会手软的。   一个不合格的奴才便不该待在承乾宫。这次的这顿板子,算是给她一个提醒。   雪容倒还算拎得清,并没有因为挨了打就跟知薇哭哭啼啼。第二日知薇来屋里看她的时候,她反过来安慰起对方来。   “其实打得不疼。您别看皮开肉绽了,并没有伤到筋骨。宫里打人也有讲究,有那钝刀子割肉不出血却疼死人的。也有像我这样的,看起来挺热闹,其实真没事儿。”   “哪里就没事儿了。你昨儿回来的时候脸色白成那样,我真怕你挺不过去。不过睡了一夜看起来是好多了,有了点血色。最近这段日子你什么也别管,只管休息就好。外头的事情有腊梅应付着,出不了差错。皇上扣了你半年俸银也没什么,回头我给你发。”   知薇现在可是财大气粗。皇贵妃每月的例银就不少,她又没什么应酬,不像有些嫔妃要贿赂皇帝身边的公公求露脸。她几乎天天见皇帝,别人只有巴结的份儿,哪里敢收她的钱。   更何况皇帝对她又是善财童子,见天儿地往她这里赐东西,恨不得把自己那小库房全给她挪承乾宫来。   所以知薇现在家底很富,再不像从前过得那么紧巴。有一回跟小路子闲聊,说起从前做刺绣卖钱的事儿,只觉得恍如隔世。   其实也就不到两年的功夫,却好似过了一辈子。   这会儿说这种话,雪容也笑她:“您如今可是豪富,我跟着您也算享福了。这顿板子说实话打得不冤,我从前瞧我姐治下面的人,比这狠多了。您现在当了主子,心里得有杆秤,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心软。有时一时的心软不是好事儿,往后看可能麻烦更多。”   这话倒跟昨儿个皇帝说的有几分相似。   “所以你觉得皇上打你打得对?”   “自然是没错的。我落水的时候就该放开三公主的脚才是,拉她下水就是不该。别说她是主子,就是放在寻常人家,也没个把小孩子往水里带的道理。那水对我来说不深,对三公主来说可不浅,她昨儿吓成那样,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私底下雪容跟知薇说话比较没有顾忌,也不怎么主子奴才互相称呼。但正是这样,让雪容愿意跟知薇掏心窝子说话,也实实在盼着她好。   知薇好她才能好,就算她自己落不着什么好,知薇总是熬出来了。后宫女人都苦,从前跟自己睡一屋的人熬出了头,多值得高兴的事儿。   她有点不放心知薇的倔脾气,小心翼翼打探:“您昨儿没说什么吧?”   “说什么?”   “没为我同皇上说些什么吧?”   “怎么没有,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您怎么……”雪容急了,撑着身子从床上起来。结果一动牵动伤口,又疼得满头大汗。   知薇赶紧把她摁回床上去:“你别着急,先管好自己吧。我没事儿,皇上跟我置了会儿气就回养心殿去了,我们没吵架。”   他说走就走,就是想吵也没人同她吵。   “我可听说,昨儿个良贵妃住在养心殿。您这不是把到手的鸭子往别人嘴里送嘛。”   知薇就笑:“你敢说皇上是鸭子。”   雪容立马变了脸色:“我一时顺嘴,您可别说出去啊。”   “我没那么傻,说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你眼下遭了殃,别人都等着看承乾宫的笑话呢,我一个麻烦还没解决,哪能再给自己制造一个。”   雪容听了直叹气:“您让我说好呢。为个奴才跟皇上置气,多不值当。快别在我这儿待着了,赶紧去养心殿找皇上,说点好话服个软,别叫皇上气久了。”   知薇受不了她的唠叨,嘴上答应了,出了门却不愿意过去。她还没得到消息,不知道良妃已经走了,以为她还在那儿呢。   这会儿人家搞不好正温情脉脉,她厚着脸皮过去算怎么回事儿,弄得彼此都尴尬。她也不能太霸道了,总得给别人留条活路,皇上既喜欢左拥右抱,就随他去了。   她骨子里那种随波逐流的性格很快占据上风,不争不抢不理会,就跟从前的沈贵人一个样儿。   结果这性子可把皇帝坑苦了。   他在养心殿等了一天,也没等来知薇的投怀送抱,知道她是老脾气又犯了,心里好气又好笑。想想不跟她计较,反正自打喜欢上她之后,皇帝的傲气他是全然没有了,主动找上门也不是一次两次。   既如此再多一次又何妨。   到了夜间用晚膳的时候,皇帝掐着点去了承乾宫。到了那儿也不多话,坐下便准备开饭。   他毕竟是皇帝,做什么也没人敢说个不字,知薇叫他搞得摸不着头脑,只得吩咐人下去仔细侍候着。又见菜不多,忙前忙后叫人去准备皇帝爱吃的。   皇帝就坐那儿,看着她走来走去的模样,只觉得她比从前更有风韵。   开了苞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身上有股成熟的味道,就跟那果子熟了是一个道理。那正是采摘的最好时机,他觉得自己真是有毛病,放着好好的福不享跟她闹别扭,到最后苦的还是他自己。   于是一顿安静的饭用过后,皇帝二话不说把知薇抱进房里,连澡都顾不得洗就去脱她的衣服。   知薇挣扎着推他,却被他摁住双手。一通狂轰滥炸式的亲吻过后,她听得皇帝在耳边咬牙切齿道:“今儿晚上,看朕怎么收拾你。”   -------------   第二日,皇帝起来时满面红光。   知薇呢,懒洋洋歪在床上,连用早膳的力气都没有。   她暗暗咬牙,下辈子一定投胎做男人,最好皇帝投胎做女人,她定也要叫他日日下不得床来!   皇帝上完朝来看她,知薇躲被子里没出来。好像两人还在闹别扭啊,他怎么跟没事人似的,脸皮当真厚得可以。   “你这是还跟朕置气?既如此,朕少不得辛苦一点,再侍候你一回。”   知薇把被子一拉,两眼瞪着他,一副受惊的模样。   “朕昨儿夜里那么卖力,都没能叫你气消,看来今儿还得再接再励。”   “您这是要我的命啊,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把我折腾死了,您还得再找一个。”   “折腾不死,你这身子好着呢,今儿白天睡一觉,晚上就可再战了。”   知薇真有点害怕了。昨天夜里是两人好上之后最疯狂的一次,她那嗓子到这会儿还哑着,下面也是火辣辣地疼,想起皇帝那凶猛地劲儿,她终于忍不住哀哀求饶:“您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不敢了。”   “不敢什么?”   “不敢同您生气了。”   “要不你天天同朕生气,朕便天天有火气朝你撒,这不也挺好。”   “您怎么这样。”   皇帝轻抚她的额头:“朕这也是喜欢你,你不喜欢吗?”   “喜欢什么呀。”   “不喜欢昨儿夜里是谁把枕套和床单都给咬破了?”   知薇轰一声脸就红了,气得一蒙头,抬脚踢了皇帝一下。这人真是越来越没正经了。她咬破那些东西,不还是他害的。要不整个承乾宫都该知道皇帝把皇贵妃弄得欲仙欲死了。   知薇这边跟皇帝你侬我侬打情骂俏,那边良妃的日子可不大好过。   安宁身子虽是无大碍,可一回延禧宫整个人就不对。先是整夜整夜做恶梦,吓得惊叫连连,接着又是整宿整宿睁着眼睛不睡,害底下一帮子奴才跟着她熬,都快熬晕过去了。   良妃起先当她是落水吓了惊吓,吃几帖安神的药就会好。可她这病竟是越来越厉害,闹得她夜里也不得安生,不得不亲自去陪女儿睡。   可安宁就是不肯睡,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瞧,明明困极了还强撑着,最后竟拿了枝钗扎自个儿大腿,吓得良妃目瞪口呆。   “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魇着了?我再叫太医朝来给你瞧瞧。”   安宁却一把抓住她,不住地摇头。   “到底是怎么了?”   “母妃,你去把门窗都关上。”   “这都关着呢。”   “您再去查一遍。”   良妃觉得她有话要说,只得掀被下床亲自去检查,确保无误后才回来。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屋里也不让留人侍候,这会儿娘在你怕什么,还能有恶鬼吃了你不成。”   “娘,真有鬼缠着我。”   良妃脸色一变:“你别胡说。”   “我没有。娘,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梦见碧莲,她躺在镜月湖的水底,脸被砸得稀巴烂,这是您叫人做的吧。”   “那不都是为了你,你闯了那么大的祸,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死一个奴才,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更何况又不是你身边的。”   “那碧荷呢,她是不是也死了?”   良妃无言以对。碧荷是绝计不能留的,若被人查到她头上,她和安宁都得完蛋。所以那时候她借机放碧荷出宫,等她到了外头就叫自己哥哥下手,将她给绑了去。   碧荷连家都没回就被人绑了石头沉河底去了。她出宫前良妃就同她说过,不许同家里人说,只给了她大笔银两,叫她远走他乡永不回京城。   碧荷到底年轻,还当良妃放她一马,没成想出宫那一日就是她的死期。黄泉路上若碰着自家姐姐碧莲,怕是连悔恨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会儿安宁这么问,良妃不知道该怎么答。想了想还是决定瞒下:“没有,我给了她一笔钱,叫她离开京城自谋生路去了。”   “您别骗我,您是我娘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您一定不会放过碧荷的。她要真活着我也不会总梦见她。”   “你都梦见她什么了?”   “她跟我说,说身上好沉,叫我帮她把绑着的东西松开。又说水里太凉,泡得她难受,她的身子全都肿了,没法儿见我,所以只能拿头发披在面前,夜夜到梦里来找我了。”   良妃吓了一大跳,就跟被雷劈了似的。这年头的人都迷信,对鬼神这种东西向来敬畏。碧荷活着的时候不过是只蝼蚁,一脚就能踩死。可她现在死了,若真化成厉鬼,良妃再厉害也制不住她。   那一夜别说安宁睡不着,连她都了无睡意。   第二日一早她就想法子通知哥哥,叫他去把碧荷的尸体从河里挖出来,找个地方将她埋了,给她修个坟烧点纸钱,别再日日缠着她的宝贝女儿。   可倒霉的事儿立马又传过来。没过两天嫂子进宫来瞧她,关起门来悄悄同她说:“娘娘的事儿这回没能办好,我这心里……”   “怎么了?”   “老爷收到您的信儿就去办了,可就是这么巧,那尸身竟是浮了起来,叫人捞上来了。”   “什么,在京城?”良妃一下子就火了,“我当初怎么说来着,叫他别在京城地界犯案,等人到了外省再下手不迟。我还说要给埋了别扔河里,他全然不听,现在倒好。”   “娘娘息怒。还算运气好,尸身不是在京城发现的。想是绑身上的绳子松了,这人就飘了起来。顺流向下如今进了河北省,在某个穷乡僻壤叫人给发现了。那地方的官儿是个糊涂蛋,料想也查不出什么。再说这么多天了,人早成一堆骨头了,还能查到什么。您就放心吧。”   话虽这么说,可良妃哪里放心得下。她这个哥哥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刚愎自用。打小就这样,她当了贵妃后更是目空一切,谁都不放在眼里。平日里他在京城招摇也就算了,若将她的差事办坏了,她定不会轻饶他。   于是她冲嫂子吩咐:“回去同大哥说,叫他这些日子收敛些,别没事儿到处喝酒寻乐。老实在家待着。那桩事情也叫他盯着点儿,看看进展。定要确保这尸身不会叫人看出端倪来才行。”   良妃嫂子听了眼前一亮,顺杆往上爬:“娘娘说得有道理。只是如今我的话他也不肯听,自打养了个小蹄子在外头,整日地不回家。在外头置了宅子养了人,再这么下去怕是连儿子都要生出来了。”   “他这么不像话?”   “谁说不是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这么糟蹋身子。那小蹄子是那处地方出来的人,惯会灌人酒,听老爷身边的小厮说,老爷在她那儿几乎天天喝得酩酊大醉,再这么下去身子真要给掏空了。”   良妃想的还要更深远。她这个大哥虽说有点自负,但在色字一事上倒还比较自律。这些年除了嫂子倪氏外,家里不过两个姨娘,还都是倪氏生子的时候才给抬的。   这突然间冒出来的一个外室,若真是烟花巷柳出来讨生活倒也罢了。怕就怕是别人给下了的一个局。听倪氏的说法大哥天天叫人灌醉,这人醉了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可就全乱了。   万一他把两人间的秘密都给说出去!   良妃一下子从头凉到脚。她这些年干的坏事儿,哥哥可都全知道。只消露出那么一丁点儿,她可就全完了。   “你赶紧回去同他说,叫他老实在家待着。那个女人今儿就给收拾了,若再敢胡闹,别怪我翻脸不认兄妹之情。”   倪氏听了大喜,借贵妃妹妹的手拴牢丈夫的心,还有比这事儿更靠谱的嘛。于是当下告辞回家,将丈夫唤回来,又把良妃的话一一同他说了。   她还道:“你若下不了手,那边我去弄。贵妃娘娘想得周全,咱们这样的人家可要小心点,如今大皇子二皇子生母都没了,只有咱们三皇子还好好的。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侄儿想,养个外室传出去,三皇子和贵妃娘娘面上好看吗?若不小心跟人说错点什么,回头可是满门抄斩的罪。”   良妃的哥哥这么一听也有些发怵,当下就派了人过去想把那外室处理了。   结果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说那边似乎听到风声,连夜卷了金银细软就跑了。这会儿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倪氏一听这话不由连拍大腿:“坏了坏了,这下真要坏事。怎么这么巧,不顺的事儿都赶一块儿了。”   先是碧荷的尸体叫人捞着了,这会儿又是外室落跑,害她吃不下睡不着,总觉得有事儿要发生似的。   而且这事儿不能叫贵妃娘娘知道,知道了少不得又得一通骂。于是只能瞒下,悄悄叫人在京城里寻找那个外室的踪迹。   那边宫里良妃还在为安阳的事情操心。眼见她一天天瘦下去,她真是难受得心都要碎了。   偏偏这事儿连太医都不能宣,接触安宁的人越多,越容易叫人看出端倪。她甚至连安阳都给拦下了,每日里只叫瑞香过来亲自侍候安阳,其余人等轻易近不得三公主的身。   这下子安阳可不干了。   -------------   安阳还是挺喜欢这个妹妹的。   妹妹长得漂亮,说话轻声轻气,关键是还能陪她玩儿。哪怕她坐着什么都不说,她至少有个倾诉的对象。   在宫里,安阳其实很寂寞。   而且这回妹妹落水和她有点关系,她自认不能坐视不理,听说她病了便总想去看她。可母妃叫人拦着,说不要打扰妹妹休息,害她整日整日见不着她。   越见不着心里越难受,小孩子大概都这样。安阳是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姑娘,现在想见妹妹一眼居然不行,心里就有点不痛快。   那天午后她悄悄溜进妹妹的厢房,看外头守门的瑞香困得直打盹,便轻手轻脚挪过去,小心翼翼推门进去。   房间里安宁也正眯着。她实在太困了。夜里不敢睡是害怕,白天略好一些,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较少出现,她也能借机补补眠。   瑞香不止一次同良妃说,这样下去可不行。她没说自己熬不住的事儿,只说三公主再这么长时间不睡,终归要病倒的。   良妃没法子只能叫人调了汤药骗女儿喝下,好歹叫她白天睡一觉吧。   可即便吃了药,安宁的觉也浅得很。   安阳刚走到她床边,她便睁开眼睛醒了。初时一脸惊惶,看清来人长相后才松一口气。然后她没头没尾来一句:“我还道是她们。”   安阳却会错间,小声笑道:“没有,瑞香在外头睡着了,我悄悄进来的。你好些了吗?”   “姐姐是来看我的?”   “对啊,听说你最近睡不好身子不舒服,我早就想来了。可母妃说不要吵你休息,拦了我好几次,所以……”   “可你这会儿不还是来了,而且真的把我吵醒了。”   安阳有点尴尬:“我没想到你白天会睡觉。”   “没关系。”安宁扫她一眼,语调轻柔眼角含笑,“你跟我不一样,你做什么都没关系的。”   安阳有些摸不着头脑,也就没接话茬子。   她越是这样安宁心里越难受。那个秘密藏在心中多少天了,连个倾吐的对象都没有。她年纪又小自己克化不了,这郁结之气就堆在胸口,也就夜夜难寐了。   她想想自己,如今连睡觉都成了奢侈,可姐姐呢,面色红润心情大好,整日活得无忧无虑。凭什么,就凭她是先皇后生养的?   安宁不服气,说话就冒酸气:“姐姐你别在意,我以后再不敢这么和你说话了。你比我尊贵多了,我不该胡说八道的。”   这下子安阳可有点生气了:“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尊贵不尊贵的。我是你姐姐啊,比你早出生一年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今天怎么不对劲啊,是不是没睡好?”   “我是没睡好,这些天我一直睡不好。本来想叫你陪我一起睡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为什么,我一直想陪你来着。不如这会儿咱们就一起睡个午觉?”   安阳说着就要脱鞋上床,却被安宁拦住:“你别上来,你是嫡出的公主,跟我不一样,你不能上我的床,会脏了你的衣服。”   安阳心思都在脱鞋上,听得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两下才道:“你说什么?”   这时瑞香从门外冲进来,吓得几乎面无人色,上前来竟不知该请大公主出去还是请三公主禁言,站在那里急得满头大汗。饶是她在宫里浸淫多年,也搞不定眼前这摊子烂事儿。   安宁说过后又故意道歉:“对不起姐姐,我失言了。”   安阳再傻“嫡公主”三个字还是听得明白的。眼见瑞香在跟前她也不想多说什么,转身跑出房去。   身后瑞香轻声埋怨安宁:“三公主,您怎么说出来了。”   “不能说吗?我说的是事实啊。什么时候你也能教训我了?你是在母妃身边待得时间长了,以为自己也成主子了是不是?”   瑞香被她唬得不轻,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口里连称“不敢”。安宁却不解气,淡淡吩咐一句:“掌嘴吧。”   简直奇耻大辱。瑞香好歹是良妃身边第一红人,而且宫里有规矩,宫女挨罚不能打脸,走出去不好看。三公主今日这么不给面子,根本就是找茬羞辱她。   可是没办法,人家再小也是主子,瑞香唯有咽下这口气,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   打了几下安宁又开口:“你是没吃午饭吗,声音轻得我都听不见。”   瑞香恨得咬紧牙根,眼一闭心一横啪啪打了起来。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那脸肿得都成馒头了,安宁也没有叫停的意思。   良妃过来看女儿,见到此情景大吃一惊,赶紧叫瑞香住手,仔细询问缘由。瑞香脸疼得不行,一开口就牵动伤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安宁云淡风轻,把刚才的事情描述一遍,又侧着头问:“母妃,瑞香多嘴,我不能罚她吗?”   良妃简直拿她没办法,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怎么跟鬼上身了似的。可又不能说重话怕吓着她,唯有轻言安抚:“罚得罚得,当然能罚了。不过这会儿打得也够了,再下去该出事了,我那儿还有事要她做,先叫她下去吧。”   安宁看一眼瑞香,十分满意现在的情景,终于开恩放她下去。临了还送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瑞香心里呕得不行,偏偏什么也说不了,只能生生咽下这个委屈。   等出了房间往回走的路上,不时碰到好些个人,全都盯着她的脸瞧,瞧得她心里更是窝火,回房后一下扑到床上,放声哭起来。   她如今一个人住,这是良妃给她的恩典。从前她觉得自己在这延禧宫也算个半大主子。底下那帮人哪个不敬她畏她,想着法儿地巴结她。   可今天这顿巴掌把她彻底打醒了。她算什么主子,就是个下三滥的奴才罢了。在真正的主子眼里不值一提。      当初碧莲碧荷死的时候她在旁边冷眼看好戏,甚至心里暗自高兴过。只因碧莲曾仗着自己是大公主的贴身宫女不将她放在眼里。   可现在想想多么愚蠢,兔死狐悲的心情涌上心头。奴才一辈子都得跟奴才抱成团才行,因为大家有一样的想法。那些主子待你再好,翻脸不认人的事情还少吗?   就说良妃,她给她出了多少主意谋划了多少事情,宣贵妃能倒台她从中出了多大的力儿。可现在倒好,危机一除立马不拿自己当回事。   说到底,还是她的宝贝女儿最重要。   瑞香越想越气,气过后又有点害怕。良妃母女这么不当她回事儿,改天拿她开刀或是找她当替死鬼也未可知。   前一阵儿碧荷的尸体刚叫人找着,虽说这事儿跟她没什么关系,可一想到碧荷生前的样子,心里也有点发怵。   那可是安宁生前得力的侍候人,良妃下手也不手软。若她有朝一日成了枚弃子,恐怕会死得更惨。   那一刻瑞香萌生了出宫的念头。   她如今年纪也大,二十四的老姑娘,从前不出去一来是迷恋权势,哪怕被奴才们捧着也很享受,二来也是为了再捞些钱财。反正也老了,这个年纪嫁人就看手里钱多钱少。想嫁个称心如意的几乎不可能。她私房多些,说起亲来腰板也足。哪怕不嫁人呢,好歹有钱傍身心里不慌。   可现在似乎真到抽身的时候了。   想想安阳公主知道了那件事,还止不住要掀起什么样的风浪,瑞香心里就更七上八下坐立难安了。   安阳离了妹妹的房间后,二话不说直奔养心殿。走到一半觉得不妥,又去找皇祖母。   皇太后正跟蒋太妃闲聊呢,见安阳来了就赏她果子吃,还和蒋太妃一道拿她逗趣儿。   若搁在平时安阳肯定十分配合,会把二老逗得哈哈大笑。可今天她心里藏着事儿,面上掩不住,说起话来蔫头耷脑,一点精神没有。   蒋太妃一眼瞧出她有事儿,只是顾忌自己在场。于是寻了个由头告退出去了。等她一走太后就冲安阳招手:“过来吧,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同祖母讲?”   安阳是个做事略冲动的人,也没细想,扑进太后怀里就问:“老祖宗,您同我说实话,我到底是谁生的?”   她的出身在宫里既是秘密又不是秘密。有些人知道有些人糊涂,她从前偶尔听到过一两耳朵,因年纪太小没细想就这么过去了。   可今天是妹妹说的,她觉得不会有错。从小到大她的吃穿用度确实比妹妹好上一截,就算她是长女,也没道理差那么多。   再看二妹妹和三妹妹,那都是一样的,并没因年纪有差待遇有别。怎么就自己这么特殊?   先皇后的事儿她也听说过,只知道她是生孩子的时候没的。至于那个孩子是死是活,她没细想。从前只当是死了,现在想想,莫非那孩子就是自己?   太后听得她这么问心里一惊,立马追问:“是谁在你耳边乱嚼舌根了?”   “这个您别管了,您就告诉我,我母妃是不是我亲娘吧。”   太后沉默不语,想不好该不该说。安阳也快七岁了,按理是该知道这事儿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被人捅破。   这个背后乱说话的,太后一定要揪出来!   -------------   安阳这点子心眼哪里是太后的对手,三两下就被问了个底朝天。   太后心里气得不行,暗骂良妃愚蠢无能,连个秘密都守不好。安阳那么小都能知道,可见她平日里跟底下人是怎么没有顾忌的,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议论的吗?   安阳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等着从她那儿得到答复。太后没法子,索性就跟她说了,不过最后还是替良妃说了几句好话:“你母妃虽不是你亲生母亲,好歹将你养到这般大。你对她该有的尊敬还是得有。”   若仗着嫡公主的身份对人呼来喝去,只怕后宫从此就没有消停了。   那边沈知薇正得势,眼下虽只是皇贵妃,他日封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安阳还是需要有个母亲在后头撑腰才是。若不然沈知薇生下一儿半女,她这个嫡公主也就不够瞧了。   皇后生了又如何,势单力孤在宫里成不了事儿。更何况良妃还有安宁和三皇子,将来长大了,难说会不会帮衬安阳。   太后如今只盼安阳寻门好亲事,平平安安过一世就得了。皇家女子,能有善终都不容易。   安阳听了太后的话后似懂非懂点点头。她对良妃还是有感情的,毕竟一起生活七年,平心而论良妃对她不错。   可现在知道她不是自己亲娘的,不说身份地位,总觉得有些奇怪。难怪妹妹不亲近自己了,想来她也是才知道,心里愤愤不平吧。   于是她又求太后给妹妹一些赏赐,说她这些天身子不好,病得人都脱了形。还说往后两人还有二妹妹还是一样的待遇才好。衣裳布料贵不贵重无所谓,只要妹妹高兴就好。   太后听了直叹气,但没当场拒绝她。等她走了后心里才想,良妃这些年宠着安阳,倒把她宠成个没心没肺的了。   单凭安宁今儿说的那几句话,足见她已有了偏见。并且这偏见并非一日就成。小小年纪能将怨气积得这么深这么久,这孩子当真不简单。   这才像是良妃生的,安阳那样的也就只有皇后那种天真女子才能生得出来了。   太后眼前闪过一抹凶狠的光,决定要出手探探良妃的底。她这些年对安阳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得听点实话。   想知道良妃那里的事情,瑞香是最好的突破口。但从前太后是不会找她下手的。那瑞香是良妃身边的红人,她贸然把人招来问话,延禧宫必有反应。   再说瑞香也不会同她说实话。无凭无拒的她能拿人怎么样。   可最近几天太后在延禧宫那边的人却传来了不一样的话。先是瑞香被三公主下令掌嘴,打得那脸跟猪头似的。   这事儿太后知道,但后面发生的事情出乎人意料。   本以为这样一来,瑞香肯定要迎头赶上,继续讨好良妃母女,好保住自己延禧宫第一大宫女的位子。没想到她居然激流勇退。先是以脸肿无法当差为由,将从前跟她关系不错的松霞给顶了上去。   松霞这些年一直被瑞香压着,如今终于扬眉吐气。这之后瑞香便整日躲屋子里不出门,跟谁都不接触。待脸上伤好得差不多了,又到良妃跟前请罪,足足跪了一个时辰。   听说良妃十分不高兴,将她训斥了一顿,外人不知道她俩为什么事翻脸,太后心里门儿清,心里不由暗道。良妃这个人她真没看错,小谋小计不少,大智慧是真的没有啊。   为了已成定局的事情,把自己的心腹骂得狗血淋头,却一点儿没看出来她已有了抽身离开的打算。   接下来的形势愈发急转直下,春日里宫里要放一批宫女出去,瑞香竟也在名单上。良妃对外说瑞香年纪大了,不好再耽误她,叫她早些出宫嫁人去。其实心里想什么谁都知道。   瑞香一夜之间失势,成了众人笑话的对象。   她却毫不在意,平静地接受这一切,既不哭也不闹,走得悄无声息。   太后等了这么久,觉得机会终于来了,于是派人出宫去找瑞香,下了死令务必要找到她。   那些人沿着瑞香回家的路去寻,一路寻到她家里,却得知她根本没有归家。瑞香家的婆子还十分意外:“我们家小姐在宫里待得好好的,没听说要回来呀。”   那人将这话来回太后,太后心里就明白了。这是跟从前安宁身边的碧荷一个样儿了。出宫都很突然,又都没有返家,甚至家里人根本不知道。   良妃在打什么算盘,太后心里门儿清。碧荷的尸体被找到这一事儿她一早就知道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人自以为天衣无缝,可老天爷都安排好了呢。   碧荷起上来是一具无名女尸,可当初她带的那个随身包袱竟没有飘远,陷在河底的淤泥里,后来不知被谁找着了,从里头的金银首饰和衣裳细软推断出这是宫里出来的人,这事儿竟进了皇帝的耳朵。   太后事后想,搞不好找着这包袱的人就是皇帝。他这个儿子心思多深,当年沈知薇在安阳生辰的时候差点叫人害死,这事儿他一直没忘。如今这个碧荷就成了关键人物。   良妃却被蒙在鼓里,还想依葫芦画瓢除了瑞香。可惜这丫头是个聪明的,一出宫只怕就走得远远的,根本叫人猜不透她的行踪,也就无从下手。   太后心想那倒不如便宜我,待我把这人找着好好问一问,若良妃真有不轨之心,哪怕生了两个皇子皇女,也是断断不能留的。   可太后派出去的人也找不着瑞香,她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派出去多钱少人最后都无奈折返回来。   太后起见有些着急,生怕良妃抢在自己前头得手。后来有一回皇帝来跟她请安,话里话外暗示了点什么,太后就听出门道来了。   想来瑞香已经落到皇帝手里,该知道的他肯定都知道了。   太后猜得一点没错,瑞香前脚刚出宫门,后脚又被人掳了回去。那人也不带她去别地儿,从另一处小门进了宫,还把她关在宫里。只不过离延禧宫远得很,又被人重重把守,她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得见。   瑞香心里万念俱灰,只觉得这一回是没法儿活着出去了。   在黑暗里待了很长时间,瑞香几乎已经绝望了。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门突然开了,一道光照过来,瑞香立马闭上眼睛,身子不自觉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她的手脚都没叫人绑着,只是饿了挺长时间,有点没力气。加上害怕,人不由瑟缩起来。   她想睁眼又不敢,若看到对方的脸,是不是更没活命的希望?瑞香长这么大,头一回这般害怕。早知道,不如留在宫里继续斗更好。   心里这般纠结了半天,只感觉来人走了进来,站到了她面前,挡去那一大片亮光。   随后那人开口:“你不必忌讳看我,你今日见了我,他日若有机会出这扇门,这辈子便不必担心性命之忧。”   这声音似是有点耳熟,瑞香不由皱起眉头。最后到底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悄悄眯开一条眼缝。   借着光线她细细一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这人她认得,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莫仁杰。皇帝有一支京州卫,皆是身手极高的人,这莫仁杰就是他们的头儿。他们只为皇帝办事儿,旁人哪怕是太后,也支使不动他们。   这么说起来,她如今会在这里,也是皇帝的授意了?   瑞香到底在良妃身边待了很长时间,心眼还是有的。皇帝突然把她捉来,显然是冲良妃去的。她一个小宫女,也没资格叫皇帝惦记。   良妃啊良妃,你可知你也有今日。你只当皇帝信任你顾念你,会看在三皇子的份上放你一马。哪知他处心积虑就想对付你。   瑞香突然很想见见良妃,看看她面上的表情。   莫仁杰拖了张椅子坐下,回头看一眼门口,就有人伸手把门关上,屋里重回黑暗。他冲瑞香道:“如今这儿就咱俩两个,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您是想问贵妃娘娘的事儿吧。”   “不是我想问,是皇上想问。”   瑞香在心里琢磨着,该不该说该说多少。皇帝是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成心想办良妃,就算没证据也能找个由头。如今从她嘴里说出来,找到真凭实据,她还算是立了功。   只是生怕连累到自己。   “我之前说过的话你也听到了。皇上什么人你心里该清楚,你说,或许有一线生机。若不说,今儿这里便是你的坟墓。”   谁能不怕死?眼下这种情况,瑞香只得说。   她忍着沾点点头:“我说,我都说,大人您问吧。”   “延禧宫有两个宫女,碧莲和碧荷,是一对表姐妹,这两人怎么死的,你可知道?”   “奴、奴婢知道。碧莲是在镜月湖淹死的,碧荷……碧荷是贵妃娘娘的哥哥派人杀的。”   “贵妃为什么要杀这两人?”   “为了三公主。”   说到这个瑞香心里就来气,那一顿巴掌的仇她还记着呢。三公主小小年纪这么狠,那就别怪她翻脸无情。   于是她竹筒倒豆子,把当初三公主设计谋害皇贵妃的事儿,一五一十全给说了。 ☆、第104章 大结局   皇帝这两天,脸色有点阴沉。   知薇没察觉他从什么时候起成了这样,等到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皇帝发脾气大家都不敢接近,以免惹祸上身。知薇也一样,想想他不动声色就把宣妃给除了,就知道这个人心其实挺硬的。   然后她又觉得自己从前无知者无畏,总梗着脖子跟他吵架。他甚少翻脸,倒养成了她的嚣张气焰。这回倒是有点不敢了。   因为她直觉,皇帝这怒火有些大,只是极力隐忍不发,这和从前同她拌嘴的情况显然不同,知薇哪敢轻易去撩虎须。   皇帝一连三天歇在养心殿,知薇没去打扰他,白日里过去一趟,吃过晚膳便回承乾宫。皇帝既不留她也不来找她,一个人在那儿硬撑着。   到了第四天皇帝终于来了,照例是先同她吃饭,吃过饭回房歇息,洗澡换衣一系列的事情做下来后,歇灯上床盖被,除此之外没别的事儿。   知薇愈加好奇。想问又不敢,总怕问出点惊天大事儿来。前一阵延禧宫的闹剧她也听说了一些,安宁公主好大的脾气,把良妃身边的得力宫女瑞香闹得灰头土脸。没过多久瑞香就出宫去了,算是从云端跌落了泥潭。   如今皇帝不高兴,她隐约觉得跟那边有关,所以更加不想问。   更何况皇帝若想说定会主动开口。他在承乾宫待了一晚上,话少得可怜,一度让知薇觉得他是不是厌弃自己了。一直到晚上睡觉时他伸手过来将她搂进怀里,她才明白皇帝只是心情不好,而这情况似乎并不针对她。   第二日皇帝早早起身离开,下了早朝批了一晌午的折子,到了中午时分过来承乾宫用午膳,见着身子已大好的雪容还看了两眼,等人走后才问知薇:“她如今在你身边如何,还用心?”   “她一向待我好。从前我落难的时候她也没作践我,如今我成了皇贵妃她还时常劝我来着。”   “劝你什么。”   “劝我待您好一些。您打了她一顿板子,她回头倒叫我不能怪您,还让我待您好些。要不是知道她心里只有傅玉和,我可真要怀疑她……”   “怀疑那些做什么。她这是做奴才的本份。看来这顿板子没白打,她比从前清醒许多。只是她跟傅韫终究不合适。这样吧,待过得一二年你作主将她放出宫去,想替她相看人家朕也不拦你。只一条,不要大富大贵,平常人家的读书人即可。有你这个皇贵妃撑腰,她过得不会苦。”   知薇想想皇帝说得有道理,这样的生活对雪容最好。其实这也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只可惜现在卷进这漩涡里来,想脱身已是不可能。   用过午膳皇帝说要去骑马,叫人找出身骑马装来给她,自个儿也换了身利落装扮,和她一道去了马场。   两人共乘一骑,刚开始只是慢慢踱步,慢慢的速度便加快了。到最后皇帝策马狂奔,一路跑出去老远,两人在马背上来回颠簸,知薇那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好容易停下来了,知薇累得直反胃,有些嗔怪地看着皇帝:“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心里有不痛快?您要是心情不好就同我说说,搞不好我能帮您出出主意。别一个憋着,您不是说咱们是夫妻嘛,夫妻之间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说的。”   皇帝扳过她的脸来,凑过去就是一通乱吻,吻得身上都有了反应。只是此处荒凉,又在马上,不便做那样的事情,唯有生生忍下。   这般发泄过后,皇帝的心情好了许多,积在心头的事儿也不愿再藏着,一五一十都同知薇说了。   “我已查着当初害你的那个人。”   “您说什么,谁要害我?”   “有一年安阳过生辰,你被人骗去后门,后来跳湖逃跑那一回。”   知薇恍然大悟:“您真找着人了,是……谁?”   皇帝顿了顿道:“是安宁。”   知薇大吃一惊,安宁公主?这怎么可能呢。她那时候才多大年纪,四五岁的孩子有这样狠的心,她简直不敢想像。   “您是不是弄错了?”   “朕也想弄错了才好。到底是朕的亲生女儿,也不愿是她做下那样的坏事。只是那个时候便能看出,这事儿肯定是延禧宫的人所为,不是安宁便是安阳,都是朕的女儿,朕甚至想便不追究了,随它去吧。只是叫你受委屈了。”   知薇能体谅皇帝的心情,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事儿搁哪个女儿身上他都不好受。自己那时候不过是个宫女,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她到底也没死成嘛。   可怎么会是安宁公主呢?   知薇也曾怀疑过良妃,甚至宫里其他嫔妃她也想分析过可能性,但唯独没想到会是小孩子。   皇宫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争权压利的重压之下,竟会叫个孩童扭曲成这样。   皇帝从后面抱住她,轻轻握着她的手,把发生的事情一一给她说了,末了还加一句:“这事儿朕心里有计较,你先别管,等事情了结了再说。”   “您这话什么意思?”总不会要拿自己女儿开刀吧。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瑞香知道得很多,事情也不止这一桩。朕本来不想同你说,你问起才拣和你有关的说了。其余的事儿以后再说,你这人心里装不下事儿,同你说了回头夜里睡不着,倒叫朕难受。”   他既这么说知薇也就不问了,只是光那一件就够叫她销魂的,她一连好几天没反应过来。   幸好这些日子也见不着安宁,听说她病了,病得还挺重,经常胡言乱语乱叫乱嚷,良妃为了她操碎了心,哪里还有心思来找她麻烦。   此消彼涨。延禧宫过得不痛快,承乾宫倒是挺舒服。知薇没事儿就绣绣花习习字,有时候二皇子下课早,便领着去寿康宫走动走动。   知薇也不傻,知道宫里的皇子皇女,得太后庇佑总是好的。如今大皇子在太后身边,知薇就想让二皇子也多亲近一下老祖宗。所谓争宠这种事儿,就算自己不想做,也得替孩子多着想。   太后虽养着大皇子,实则并不亲自过问他的生活起居,每日也就见个一两回,时间长了感情比从前略好一些,但大皇子生性木讷,加上宣妃突然去世,他心里又怕又惊,话就更少了。   倒是二皇子来的时候,两兄弟凑在一起玩,还能开心些。太后见状就叫知薇有空就带二皇子过来,也叫两个没娘的孩子日子好过一些。   这一日天气和暖,知薇带了二皇子进寿康宫,她牵着他的手慢慢走着,刚进院门没走几步,二皇子突然变了脸色,整个人竟不由自主抖了起来。   知薇觉得奇怪,捏捏他的手问:“怎么了?”   二皇子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最后竟小声问:“母妃,我们能先回去吗?”   这下知薇更觉不对,但看二皇子脸色苍白神情慌张,赶紧着雪容进去向太后说明情况,匆匆带着二皇子回了承乾宫。   一进宫门二皇子那病不药而愈,竟是好了。   知薇莫名其妙,觉得事有蹊跷,就把二皇子叫进屋里,细细询问起来:“你方才是怎么了,突然就不对了。哪里不舒服吗?我着人请太医给你瞧瞧吧。”   二皇子却只是摇头,目光闪烁回避,不愿直视知薇。   “有什么事儿你不愿意同我说是不是?既如此,我便叫你父皇过来,你同他说吧。”   说到这里知薇想起从前的事儿来。二皇子刚住进寿康宫就开始夜夜发噩梦,吵得太后休息不好,这才进了承乾宫。初来时夜里睡不踏实,但没过几日便渐渐好转。      今日他一进寿康宫就那个样子,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她拿皇帝唬他,也只是为了叫他说实话而已。   二皇子一听这话果然有反应,立刻摆手道:“别别,我说我说。”   “那你说吧,我不同外人说。”   “我看到了一个太监,他右手上有颗痣,在这个位置。”   二皇子边说边撸袖子比划,那痣大概就在手腕往上一寸的地方。   知薇就问:“大吗?”   “挺大的。”   “所以那颗痣叫你害怕?”   “是,我怕这个人。”   “为什么,这太监从前对你不好?”   照理不会,虽说是太后身边的太监,可也没有拿皇子出气的道理,不是嫌命太长嘛。   二皇子也摇头,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了句:“母妃……是我娘,地动的晚上娘喝了杯水,后来人没有了。递水的太监这里长了颗痣,很像的。”   知薇起先没觉得,听到后来品出不对来了,赶紧上前一把捂住二皇子的嘴:“别胡说,这种事儿可不能乱说。”   二皇子被捂着嘴说不出话来,只冲她摇摇头。那目光明显在说他并未乱说,所说的都是事实。   知薇的心不由加速跳了起来。慧嫔的死到现在都是个悬案,若真的扯上寿康宫可不得了。那将会在宫里掀起多大的风浪。   太后什么身份,那是皇帝的亲娘,皇帝待二皇子再好,也绝不会朝太后下手。   更何况知薇想不出来,太后有什么必要弄死慧嫔。就算真的要,随便找个茬就行了,需要这么麻烦吗?   -------------   知薇哄了二皇子半天,才算把他哄踏实。   但后来皇帝一来,知薇又犹豫起来。   兹事体大,一边是太后皇帝的亲娘,另一边是慧嫔的一条性命,再说她还是二皇子的亲娘。她死得不明不白总要查出真凶才行。   这事儿说还是不说,成了梗在知薇喉头的一根刺。   吃饭的时候她强行把说的欲望给压了下去。皇帝瞧她神色不郁,还当她不舒服,便道要唤太医进来诊脉。   知薇却拦住他:“不用了,我挺好的。”   “你这些日子有诊平安脉吗?按理说太医每月都该来瞧你,这个月……”   “来过了,我当时正忙没空儿,叫他过几天再来。其实请什么脉,一个月一次太频繁了,也没大事儿。”   “你的身子顶顶要紧,怎么能疏忽了事。看来你是没把朕的话当回事儿,现在不调理好,回头有了身孕,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说起怀孕这个事儿,知薇有点郁闷。以前看小说电视,里头的女人怀孕跟吃菜一样容易。往往一夜过后肯定能成,到日子了验个不停,心里巴望着不要中,可偏偏就是两条杠。   如今轮到自己了她才知道那些都是胡说八道。怀孩子哪这么容易了,说起来她跟皇帝好上也有几个月了,每个月都认真做功课,也没什么安全措施,可这月事就跟和她多亲似的,回回准时报道,多一天都没有。   她不由担心起来。这身体不是自己的,谁知道里头到底怎么回事儿。要搁现在还能做妇科检查,古时候没这东西,光靠太医扶个脉还能扶出通不通来?万一不通怎么办,也不能做手术,这辈子可就没指望了。   想到这里知薇有些沮丧,一时就把二皇子说的那话给忘了。   结果晚上躺床上的时候又想了起来,借着如豆大的一点光,她盯着皇帝的侧脸出神,心里盘算了无数种说法,可还是一一否决了。   这事儿太大,万一只是误会,闹开了对她对二皇子都不好。   结果她正犹豫着,那边二皇子倒是自己先扯开嗓子叫了。皇帝躺那儿不动,突然开口道:“小二好些天没这样了吧。”   “是,之前好好的,今儿这是怎么了。我去瞧瞧。”   知薇起身找衣服披,皇帝也跟着起来,拿了外衣裹上她:“天气凉,朕陪你一道去。”   两人出门拐了几个弯,到了二皇子房门前。知薇正想推门进去,皇帝却抬手制止她。他示意她安静,随后就站那儿,静静听里头的动静。   知薇知道他这是在听二皇子嚷什么呢。知薇也跟着一起听,起先听不出什么,后来慢慢品出味来。二皇子好几回提到“太监”这个词,还说起了慧嫔,一会儿又是胡言乱语听不分明,里头还夹杂着乳母和宫女们的安抚,闹腾腾好不热闹。   皇帝听了会儿这才抬手推门,那动静吓了屋里头人一跳,一个两人赶紧起身站好迎驾。皇帝扫她们一眼,叫人全都出去,屋子里只留他和知薇。   人走后他示意知薇上前安抚孩子。知薇有经验,一手抚着二皇子的胸口,一边轻柔地叫他的乳名,一声声送进耳朵里,二皇子渐渐的就安静下来。   皇帝突然道:“朕有时候觉得,你和慧妃的声音有几分相似。想来小二也这么想,只当是他娘来了。”   “慧妃走得早,他心里其实还忘不掉。”   “朕看慧妃的死就是他的心病儿。你老实同朕说,今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知薇本在犹豫,听皇帝这么一说觉得是个机会,只得把去寿康宫发生的事儿给说了。但二皇子后来的话她没说全,只说碰到个太监,二皇子见了他有些害怕,人不舒服起来,她就先带他回来了。   皇帝却很聪明,直接道:“那传太医了吗?”   “没,本来想传来着,一回宫就好了,所以没传。”   “看来这太监有点问题。”   “一个太监能有什么问题。再说是老祖宗的人,您可别乱来。”   “你放心,朕有分寸。”皇帝抓着她的手来回轻抚,“太后是明事理的人,大事上绝不护短也不含糊。那太监若真有点什么,太后第一个容不得他。你想想,谁能搁一个有问题的人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你仔细同我说,后来小二又跟你说了别的什么没有?不要有顾虑,全都告诉朕,孰是孰非朕自有定夺。”   有了皇帝这句话知薇安心很多,想来他也不是昏君,肯定有自己的判断。她一五一十将话全说了,包括那太监右手上有颗痣的事儿。   “……后来他又说了些,说两人似乎不是同一个,只是那痣叫他印象深刻。那一夜他应该就在慧妃身边,想来看到了些什么。只是现在也不好说,是不是真有个太监故意谋害慧妃。或许那杯茶也没问题。”   所谓死无对证。而且当时皇帝太后不在宫里,又发生了地动,乱糟糟一团,很多证据就此灰飞烟灭。就好比慧嫔喝的那碗茶,后来连茶杯都没找着,也就无从查验起。   皇帝沉思片刻,拉她回房:“这事儿朕心中有数,你先照顾小二,别叫他对旁人说起,等查出眉目来再说不迟。”   第二日皇帝就暗中着人去查太监的事儿。太后身边的那个太监是个老人儿,当初南巡的时候他是陪着一道去的,所以地动那晚他肯定不在宫里,那个人绝计不是他。   这宫里该有个差不多的人,也这么巧在这么个地方长了个痣。二皇子年纪小,当时天又黑,他肯定没瞧清,脑子里只记得有痣这么一回事儿。   难怪他一进寿康宫就整夜哭闹不停,想是白日里见着那太监心里害怕又无处说,到了晚间就梦魇了。   皇帝派了京州卫在宫里暗中调查,将左右手臂处有痣的太监一个个寻出来仔细分析。最后莫仁杰将目光落在了一个叫乔正东的太监身上。   那人右手臂手腕往上一寸左右的地方也有颗痣,比太后宫里那太监手上的要大一些。他这人平日里不声不响,进宫二十来年了,还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回皇上的话,这个姓乔的如今在咸福宫当差,是钟嫔身边的人。”   咸福宫?皇帝眼前一亮。这和慧嫔当初住的长春宫同为西六宫之一,且离得极近。地动那晚人人如没头苍蝇乱跑,这个姓乔的会不会趁乱给慧妃下毒?   若真是他做的,钟嫔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皇帝出手极快,既有了怀疑便迅速布置下去,当夜莫仁杰就悄没声息把这乔正东控制住,开始细细审问。   原本以为只是个普通太监,即便做坏事也是受人指使。却不料这人心思深沉处变不惊。对谋害慧嫔一事儿先是咬死不说,后来突然改口,说是奉钟嫔的命令冲她下手。   说完这话他突然咬碎牙齿,吞了一早藏好的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便气绝身亡。   这下莫仁杰也有些傻眼。这人看起来绝非普通人,能在牙齿里藏毒,关键时刻这么狠得下手,显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宫里不安分的人怕是不止他一个。   莫仁杰立马将此事回禀皇帝,末了又道:“皇上,臣请求暗中彻查宫里众人,想来会有新的发现。”   皇帝心里也有些起伏。本以为哪怕天下有些人蠢蠢欲动,至少这紫禁城还握在他手中。却不料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闹这么大的动静,而他却一无所知。   这绝非一两个人能办到的事儿,若查找得力,搞不好能牵出一堆人了。   皇帝想起自己身上中的那毒,几年过去身子已渐渐好转,但这块心病一直在。沈成万当年能给他下毒,证明他在宫里另有帮手。不知这回能不能一道连根拔起,将这颗毒瘤彻底铲除。   他冲莫仁杰道:“回去将那姓乔的尸体看好,严刑拷打一番。回头就对外散播他死前说的那番话,叫证据全指向钟嫔。”   “皇上这是……”   “朕得演出戏,叫那些人好好瞧瞧。”   于是咸福宫里立马涌起巨大的波澜。钟嫔睡得好好的,一觉起来却被告之自己底下一个姓乔的太监给皇上查出了问题,带去审问一夜,受尽万般酷刑后终于承认是她指使他趁着地动给慧妃下药毒杀她。   所谓祸从天降说的就是钟嫔这样的。   她人还坐在咸福宫里,却已吓得面无人色,抖得跟什么似的。她自认谨小慎微,一直不敢行差踏错,自打有了二公主后更是连争宠的心都给歇了。她就盼着公主平安长大,往后指门好亲事,自己在宫里安度晚年不愁吃穿,这日子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可没想到,她不去找事儿,事情却找到了她头上。   谋害妃嫔是天大的罪,民间杀人尚且要杀头,更何况她还在宫里指使人下毒。   一时间她百口莫辩,想找乔太监对质人却已经死了。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她,甚至宫里已经传出她毒害慧妃的原因。   钟嫔于是想,这一回当真是没指望了。   -------------   咸福宫一出事儿,延禧宫那边立马喜气洋洋。   良妃暗赞自己聪明,当初留了一手,想不到如今就派上用场了。找了钟嫔那个女人当替死鬼,往后便不用愁了。   宫里的女人如今越来越少,若钟嫔完蛋,以后就是她跟沈知薇争斗的天下了。目前看起来两人各有千秋。沈知薇受宠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谁也否认不了,可她子嗣空虚也是不争的事实。   她跟了皇帝这么久,夜夜承宠几乎不断,肚子却一直没信儿,搞不好是个不能生的。而她却不一样,有儿有女,还养着先皇后的女儿,比她抱个慧嫔的儿子养体面多了。   所谓的恩宠不过是一时的,曾经的她不也让人觉得宠冠后宫。现在怎么样?皇帝是多情的人,现如今宫里妃嫔渐少,搞不好太后会帮着选秀。从前良妃觉得选秀是顶顶讨厌的事情,现在却盼着这个事儿。   等再来几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姑,皇上的吸引力就给抢过去,她沈知薇空顶个皇贵妃的头衔有什么用。将来谁当皇帝还不一定。凭她那点子微末的心计,怎么可能争得过她。   良妃越想越高兴,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只是笑过后想起筷那几桩糟心事儿,不免有点头疼。   安宁吃了不少药,可就是不见大好,有时看着挺清醒,有时又犯糊涂。碧荷的案子听说还没了结,也不知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关卡,竟没法轻易压下去。还有瑞香,离了宫就没了人影,是跑了吧?   若真跑了也就算了,凭她的聪明该知道有些话说不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才好。就怕她叫别人找了去,拿话哄得她开了口,把自己那点子坏事全吐出来,那可是要人命的事儿。   良妃不由一哆嗦,没来由的身上一冷。这会儿她又懊悔自己不在宫外,事事都要仰仗大哥。偏偏他能力不出众,小事还行大事办起来总有疏漏。像碧荷的事情,若是她出手,现在早就解决了。瑞香也不会叫她跑了。   说来说去还是帮手不行。   良妃正在那儿琢磨这些事儿,宫女银杏走了进来。   这银杏是她身边的二等宫女,从前不显山不露水,扔进人堆里也找不着。那时候瑞香红红火火得意非凡,谁也不曾料到这个不擅言辞的小宫女,才是良妃身边最得力的人。   只不过如今良妃不大想见她,这人往跟前一杵,她本就疼的头便抽得更厉害了。   银杏进屋后一改在外头唯唯喏喏的样子,露出一脸精明能干,上前冲良妃道:“娘娘,崔公公想要见您。”   “他怎么又来了,三天两头来见我,到底想做什么。”   “大约是听说了钟嫔的事儿。”   “如今事情都了结了,替死鬼也找着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有什么话不能同你说,非要见我?”   “这个奴婢不知道,不过娘娘还是见一见得好,或许是关于总堂主的事情。”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良妃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她现在才知道,有些东西上手容易甩手难,当初为了点蝇头小利跟人勾搭上,本以为成功摆脱,没想到竟是阴魂不散。   什么总堂主,不是叫皇帝活捉咔嚓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了,难道没死成?   良妃起了点好奇心,叫银杏给自己找了件深色斗篷出来,又换了套低调不显眼的衣裳,还除去了大部分珠环簪钗,顶着浓重的夜色悄悄往延禧宫的后门去。   那里有一片小树林,平日里鲜少有人来。穿过树林有处小门,门外又是草木堆,人从门里进出轻易不会叫人发现。良妃进进出出好些回,今儿却是头一次有些紧张。   不知怎么的,夜里凉风吹来,她微微打了个寒颤。   出了门进了外头的小林子,良妃站在那儿等,不多时崔太监来了,还同往常一样,见了她连个礼都不行,开门见山道:“娘娘最近可是走运啊。”   “崔公公这话说的,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好。钟嫔谋害慧妃,这事儿定下来后,咱们也能少块心病。”   “您说得有道理,我早说过您是个聪明的人。总堂主这么器重您也不是没道理的。如今您顺利脱身,咱们又能合计合计往后该怎么做了。”   “您这话什么意思,您还想干什么?”   “要干的事儿自然不少。去年堂里遭了大殃,总堂都叫皇帝老儿给端了。不过没关系,各处兄弟还有不少,集结起来再干番大事业,到时候少不了您的好处。”   良妃难受得要命,暗骂自己从前到底是怎么了。都怪沈万成,当初他看中她,成了她在宫外的靠山,还把青鸟堂介绍给自己。那时候她势单力孤,又急于在宫里站稳脚跟越过他人一头,所以急躁了些。   初时是听沈万成的吩咐,后来沈万成死了又听总堂主的,就跟陷入泥潭似的,再也拔不出来。   她也想过抽身,可崔太监总威胁她,拿她当年下的那个毒做把柄。他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娘娘既跟了我堂,就没有再走的道理。须知当年那味药还是我给的你,可惜沈将军没福气,没能荣登大宝。不过没关系,您如今有三皇子,总堂主一定会想办法帮您,好叫三皇子得偿所愿。”   这话听着很喜人,良妃也曾被冲晕头脑过,但随着青鸟堂叫皇帝一举剿灭,她心里就明白过来,这事儿终究成不了。一个民间邪党,跟朝廷相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她以前是没办法,生不出儿子又怕失宠,又被沈万成利用,一个不小心上了贼船。   现如今想下船,却不是那般简单了。   她看着崔太监,一脸为难道:“慧妃的死好不容易掩过去了,如今再动手恐怕要叫人怀疑,总得过一阵子才行。”   “您别急,慢慢来也成。不过您也得当心了,这皇贵妃如此受宠,怀孕不过早晚的事儿。若不在她有孕前除了这个心腹大患,往后这日子可就太糟心了。您说是不是?”   “您的意思是我要……”良妃没说下去,只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怕什么,慧妃不也轻轻松松被除了,机会总会有的。”   “那是没办法,谁叫她知道了我们的事儿。可皇贵妃毕竟还不知道……”   “娘娘,你好好想想吧,若皇贵妃生下皇子,会不会封后,若封了后她的儿子铁定就是太子,到时候还有三皇子什么事儿。您不为自个儿想也得为孩子考虑哪。”   崔太监的话跟道催命符似的,一下下击在良妃心上。   这话其实有道理。若真叫沈知薇生下一儿半女,她在宫里就更没地位了。到时候她有二皇子还有自己的儿子,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而她的女儿儿子都得听她的,得跪在她跟前行礼,往后还要效忠于她的儿子。   一个下等嫔御甚至当过奴才的女人,她生的孩子怎么能越过她的三皇子去。   良妃有些动摇了。   崔太监一眼就瞧出来了,良妃这个人从前就这样,小事挺聪明大事没主意,要不是自己在后头一直推着她,现在能混成什么样真不好说。   为了叫她安心给她吃颗定心丸,他又悄悄说了件更隐秘的事儿:“娘娘不用担心,有总堂主在后头运筹帷幄,您只管放心大胆去做就成。”   良妃吃了一惊:“总堂主不是已经……”   话出口才觉得不对,赶紧收回来。   崔太监笑得满脸褶子全凑一块儿了:“您可真是小瞧总堂主了。他是什么人,那是天上神明下凡,区区一个皇帝老儿哪儿是他的对手。这下您可放心了,总堂主有不死之身,跟着他混您还担心什么?”   这话要叫知薇听了,肯定啐他一脸。这种东西一听就是装神弄鬼,找了个替死鬼背锅,或者原先台面上那个所谓的堂主就是假的。但像良妃这样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却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   一个明明被处死的人突然活了过来,还能操控这么多人做事,足见其能力之大。看来之前倒是她小看青鸟堂了。   只是为他们干活总不是长久之计,即便自己的儿子真当了皇帝,也就是个傀儡而已。年纪那么小,少不得有人要监国,到时候这江山姓不姓凌还不好说。   一时间她陷入两难的境地。崔太监看她这样也有点急,立马说起重话:“您要这么犹豫下去,回头吃亏的肯定不是我。总堂主本事通天,三皇子不成器还能有别的,万一哪天皇贵妃生产,总堂主瞧上了四皇子,您可别怪我没提前打招呼。”   良妃惊吓莫或:“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皇贵妃那个人耳根子一看就软,我看说动她还比说动您容易。我这张嘴皮子也快磨破了,您要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反正宫里就这么点地儿,您同皇贵妃不争也得争。如今您已然落了下乘,再不奋起直追,还有什么奔头。”   良妃被他三激两激,激起了心头的那点子斗志。   -------------   在和崔太监讨价还价一番后,良妃制定了下一个攻击的目标:沈知薇。   叫她直接去杀皇帝,她现在一是不敢,二是不愿。   皇帝早不是当年那个初登皇位的青年,经过这些年的政治打磨,他变得圆滑睿智心机深沉,冲他下手胜算太小。更何况她也不像当年那样能轻易接近皇帝,一两个月都见不上一面的男人,哪来的机会冲他的食物里下药。   二来她觉得没必要。三皇子太小,目前根本不足以支撑一整个江山,皇帝若死大晋定会落在青鸟堂手里。到时候她和三皇子搞不好就是个死字。就算不死也绝捞不到什么好处。   他们真当她傻,许她一个愿景,画个大饼就能让她心甘情愿去卖命?给他人做嫁衣裳的事情,她从来不稀得做。   倒是沈知薇这个女人,如今确实该下手收拾了。崔太监再不好,有句话还是说对了,不能等她生下皇子再下手,一切都得提前预备才是。   她在这个女人身上栽过太多跟头,当年一时心软没把也除掉,由着她一步步坐大,现在竟成了最大的障碍。   只有叫沈知薇死,她才能安然入睡。   正巧这段时间皇帝又频繁招太医进宫,给皇贵妃请脉。从院使到傅玉和,一天进出承乾宫好几回,到最后连银杏也有些沉不住气,悄悄同她道:“娘娘,您看皇贵妃是不是有信儿了?”   良妃气得摔了个碟子:“胡说八道,还不给我出去。”   嘴上这么说,可她心里明白,沈知薇只怕是真有了。她天天承宠,只要不是男人,就总有怀孕的机会。再看眼下皇帝那紧张劲儿,不是怀了又是什么。   只不过没到三个月不好同外头说,所以搞得神神秘秘遮遮掩掩,故作高深的模样反倒叫人一眼看透。   这下子良妃更觉凄惶。   原本子嗣是她最大的筹码,可眼看这点优势也要没了。老天爷真是把她逼到了绝路,不出手都不行了。   到了这会儿她又有点后悔出手晚了。沈知薇一怀孕,身边的人警惕性必然更高,下手可就难了。再说杀她也不能用烈性药,总要慢慢来,她有孕后太医天天来扶脉,药性太强肯定叫人一眼瞧出来。   一时间良妃又陷入了深沉的懊恼中。   就在这时,银杏的一句话给她提了醒。那天银杏端茶过来,轻声同她说了句:“咸福宫那边也没什么动静,您说皇上会不会收拾钟嫔?”   良妃就想,我怎么把这个女人给忘了。那个不擅言辞闷葫芦一般的女人,这些天日子可不好过。   良妃既可怜她又幸灾乐祸,转念一想又决定去看看她。   咸福宫从前就没什么存在感,如今更是一片凄凉,良妃一踏进那地界儿就觉妖风阵阵,就跟闹鬼似的。   底下侍候的人一个见不着,唯有贴身照顾钟嫔的宫女百合还肯露个脸,对她的到来十分惊讶。   自打乔太监出事之后,宫里再没人敢踏进这里一步。   皇上面上没说要拿钟嫔怎么样,但底下人心里都清楚,皇上已彻底放弃这块地方。本就是个不受宠的低等嫔御,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也就乔太监死了,若还活着这事儿肯定要闹大。   良妃也想过皇帝为什么不杀钟嫔,后来觉得大概是证据不足。只凭乔太监临死前的一番话,确实很难将钟嫔定罪。   这跟当初宣妃的事情不一样。慧嫔死了这么久,突然蹿出个太监来说是奉钟嫔的令杀的人,只怕谁也不能信服。   再说钟嫔没儿子,翻不起大浪来,皇帝大概也是一时心软。   但他心软顾念旧情,良妃这一颗心可软不下来。她想去看看好戏,顺便探探口风。这杀人的罪名钟嫔背得不明不白,她就没点怨气?   百合领着她进了正殿,微微一福道:“贵妃娘娘稍候,奴才去叫主子出来。主子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正睡着。”   “那就不要麻烦了,我自个儿进去吧。”   良妃也不客气,抬脚就往卧室走。百合在后面拦不住,只得跟着一道进去。   一堆开卧室的门,良妃只觉一股腐败之气迎面而来,知道的里面住的是钟嫔,不知道的还当住着个死人呢。   屋子里除了钟嫔外还有二公主,正陪在一旁侍候汤药。她向来话少,喂药时也十分安静,母女两个相顾无言,怎么看怎么惨。   良妃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但很快又压下去。杀人大罪,她可不能轻易揽上身。如今也只能委屈她们母女二人了。   二公主见她进来,赶紧放下药碗起身行礼。钟嫔在那儿咳嗽,一张脸白得跟纸似的,挣扎着要下床。良妃扶起二公主又赶紧上前劝她:“妹妹别多礼,就这么躺着吧。你病成这样姐姐都不知道,实在对不住你。”   钟嫔苦笑摇头:“这也不能怨你。我这人平时就安静,现下出了这样的事儿,更不敢冒头。倒还要劳烦姐姐过来瞧我。”   “什么话,咱们姐妹一场相识多年,我怎么能不管你。你这吃的什么药?”   “睡不好,吃点安神的药罢了。我身子没大碍,只最近着了凉,有点咳嗽。”   说着她配合地咳了几下,二公主赶紧过来给她拍背。   钟嫔却摆摆手,示意她下去,甚至连百合也一并撵了出去。屋里只剩良妃和银杏在。钟嫔看一眼银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良妃觉得她有话要说,想她一个病秧子也拿自己没辙,于是痛快地叫银杏去外屋等她。   等人都走后,她才上前坐到床沿边温声劝钟嫔:“妹妹,你不要太心焦,凡事总有转机。”   “哪里还有什么转机。乔太监死了,临死前还攀咬了我,我现在真是有嘴说不清。皇上本就对我淡淡的,现在更是连面都不见我,也不听我分辩,我哪里还有什么转机。”   理是这个理,但这话不能从良妃嘴里说出来。如今钟嫔既有这个意识,她也乐见其成。   这事儿就这么模糊过去也好。   钟嫔神色萎靡,一看就没睡好。想想她遭受的惊吓,能睡好才怪。良妃刚要再说几句宽她心的话,钟嫔却突然抬起头来,神情里露出几分惊慌失措。   “姐姐,你说这回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姐姐信你,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自然是没做的,可乔太监为什么要这么害我。可惜他死了,要不我一定要找他好好对质一番。可现在我最怕的不是这个,也不是皇上,而是……”   “那你怕什么?”   钟嫔平日里如死鱼般的眼睛一转,竟显得十分灵活。她越过良妃的肩膀不住地往她身后看,看得良妃莫名其妙,也跟着一道转头。   “你这看的什么?”   “嘘,姐姐切莫大声。如今是白日里还好,若是晚上说话声太大把她引出来,可就麻烦了。”   “她,哪个她,你这说的是谁?”   “是慧妃啊。”   良妃吓了一跳,死死揪着手里的帕子。   “你、你可别胡说。”   “我没有姐姐。我同你说,这些天夜里我时常见着慧妃姐姐。”   “那是你发梦了吧。”   “我也当是梦,可时间一长我觉得不是。每日里天一黑她就时不时会出现,有时说几句有时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别提多渗人了。你说我如何睡得着?”   良妃被她吓得毛骨悚然,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真是慧妃?”   “当真是她,我与她就住隔墙儿,哪里会不认得她。你忘了我这儿过去不远就是她住的长春宫,那地方阴气太重。姐姐你刚刚来的时候该路过那儿吧,没觉出冷嗖嗖的?”   本来没觉得,被她这么一说良妃真觉得冷得慌。钟嫔说得有道理,长春宫那地儿阴气太重。死了一个刘贵人还有一个慧妃,如今那里空置着没人住,不冷才怪呢。   “可她为何来找你呢?”   “想是离得近吧,又或许听说了我最近蒙的冤,想来开解开解我。”   “那她都同你说些什么?”   “她说知道不是我害的她,她叫我不要担心。还说会去找那个真正害她的人算账。可姐姐,就算她这么说我还是害怕,我多盼着她能去万岁爷跟关,帮我说道说道啊。”   良妃手脚冰凉,都不知该怎么回话了。慧妃若真有灵,是不是夜里会来找自己?可过去这么些天了她也没来,是否说明她也不知是谁害的她?   钟嫔绘声绘色说了一通,可把良妃给唬着了。出咸福宫的时候腿都有些发软,还是靠银杏扶着才安然回到延禧宫。   一进屋子又听底下人来报,说安宁又不好了,发起疯来乱咬人,还拿碎瓷片割人手,闹得屋子里鸡飞狗跳。   良妃头痛不已,却不能不管,快步去到女儿房里查看空间。刚一进去安宁就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抱住,颤抖着声音哭道:“娘,她们来找我了,她们来找我了!”   -------------   良妃身体里的血直冲脑门,真想找个人狠狠揍一顿。   她扫一眼身边手足无措的宫女们,怒喝一声:“滚。”   众人皆作鸟兽散,顷刻间跑得干干净净。最后走的那个还悄悄把门带上,屋子里很快就剩良妃和安宁两个人。   安宁依旧哭闹不休,嚷着叫着非说有人来找她。良妃耐着性子问她是谁,她就说是碧莲碧荷姐妹,还和石榴石竹二人。越说越害怕,越哭声越大。   良妃实在忍不住,深怕叫人全听了去,抬手朝女儿脸上重重甩了一巴掌,把安宁一下子打懵了。   她一脸惊恐地望着良妃,显然不相信母亲会打自己。   良妃打过后手火辣辣地疼,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又揉又摸,心疼得不行。   “儿啊,你别怪娘打你。你这些天实在疯得太厉害,再这么下去要坏事儿。”   “可是娘,我害怕。”   “别怕别怕,几个死人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她们若真能害得了你,何苦等到现在。你就是上回落水给吓着了,过段时间就会好的。有娘在这儿,谁也害不了你。”   说到这里不由又怨恨起知薇来。虽然安宁落水的起头是她自己的宫女红蕉,可实际把她推下去的却是雪容。而且后来听说安阳带安宁去养心殿找皇帝,也是沈知薇出的主意。   这事儿从根头上找就是这贱人的错。良妃心里别提有多恨她,真想一刀将她活活捅死。   好容易将安宁安抚下来,不叫她大声哭喊,只是蒙在被子里小声啜泣。良妃心里不住地叹息,却也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咬着被角,寻找一点安全感。   那天夜里良妃陪女儿睡觉,本是想给她壮胆安慰她来着。谁成想安宁倒没怎么闹,白天累得筋疲力尽,晚上一沾枕头就着了。可良妃却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安宁说的那些疯话老在耳朵里响,那几个宫女生前的影子也清晰无比。良妃就觉得奇怪,怎么就跟她们站在自个跟关和她对视似的?   像石榴和石竹,她甚至都没见过几面,可如今却这般清晰,吓得良妃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惊出一身冷汗。   她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怔怔出神,冷不丁又想起钟嫔的话来。慧嫔是不是真的去找过她?她说要找害死她的人报仇,那她是不是会到延禧宫来?   杀慧嫔真的只是权宜之计,谁叫她撞见崔太监和银杏勾搭,进而偷听他们讲话?那可是杀头的事情,如何能留这个活口。   其实而已杀慧嫔的,应该是崔太监啊。   想到这里良妃掀被下床,光着脚走到窗边,推窗对月许愿,只求慧嫔能听到自己的心声,冤有头债有主,可别找错报仇的人才好。   窗外一阵冷风吹来,吹得窗棂咯吱作响,在暗夜里听起来格外分明。寒气涌上良妃心头,她又冷又怕,总觉得下一秒慧嫔就要从窗外飘进来似的,吓得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胡乱关上窗又爬回了床上。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她一直没能合眼。   那窗关得仓促没关严实,被风一吹总有响声传来。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良妃心里有鬼,没敢再爬起来关窗。想叫外头的人进来又怕吵醒女儿,只能自己强撑着,提心吊胆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起来,良妃的两只眼睛下有浓浓的黑眼圈。   接下来的几天,良妃每夜都睡不好。所谓疑心生暗鬼,原本没觉得的事情,被身边的人一遍遍提起,难保就会害怕了。   想想青鸟堂的总堂主,明明都死了还能复活,像慧嫔碧荷之类的,若怨气太重迟迟不愿投胎,定要找她麻烦的话,她真是招架不住。   良妃是个很信鬼神的人,怀疑就跟种子似的,在见钟嫔的那一天就在心里种下了,此后越长越疯,渐渐无法控制。   加上安宁时不时发病,良妃被她吓得神神叨叨,白天劳累夜晚失眠,几个因素一凑,整个人恍恍惚惚,便开始出现幻觉。   有一回她正坐那儿发呆,突然觉得帘子后头走出来一个人。她以为是银杏,正想叫她上杯茶,却发现那人一身粉衫满身珠翠,笑起来眉眼带俏,活脱脱慧嫔的样子。   当年慧嫔入宫两人头一回见面时,她穿的就是这身衣裳。   良妃吓一跳,差点从椅子里跌下来。   还有一回她正跟人说话,说着说着觉得耳朵边有人在吵,仔细一听又是慧嫔的声音。软中带脆,有股子爽利劲儿,还呵呵笑了两声,和从前一模一样。   几次三番的事儿把良妃折磨得够呛,她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慧嫔就躲在哪个地方在瞧自己。慢慢的不止慧嫔,碧莲碧荷石榴石竹全都跑了出来。   有一夜她好容易睡着了,却梦见碧莲烂着一张脸冲她飘来,厉声质问她为何要害自己。她那七窍流血的模样吓得良妃尖叫连连,吓坏了一众人。   这种白天夜里不得安宁的日子,良妃撑了足有一个月,到最后实在有些撑不下去了。她开始想办法化解怨气。   先是叫人到宫外的各大寺庙上香祈福,给这几人点灯烧纸钱,还请大师作法事。可钱花了不少,却一点作用没有。   她又以开始往宫里的佛堂跑。那佛堂原本是为太后建的,后来太后宫里建了小佛堂,那里便不日日去了。宫里嫔妃遇着不顺的事儿就会去那里拜拜,求个心安而已。   良妃如今成了惊弓之鸟,去到佛堂已不止是拜拜那么简单。她在里头从早待到晚,亲自上香供奉磕头。宫里不让烧纸钱,她便派人往这几人家里送钱,除了慧嫔家,其余四家都送了不少银两,叫她们的家人为她们烧去金银财帛奴仆大宅,只盼她们在地下心平气和,不要再来找自己的麻烦。   可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刚做的那几天还能有点用,能叫她睡个踏实觉。可时间一长鬼魅如影随形随之不去。良妃好几次痛苦地想要尖叫,却只能强行忍着,不敢叫人发现心头的惊惧。   巨大的恐惧无处发泄堆积在心里,良妃的病越来越重。她又不敢找太医扶脉,怕对方查出问题回头到皇帝跟前乱嚼舌根   她不疯,更不能叫皇帝以为她疯了。要不她这辈子可真就完了。   良妃想破脑袋,觉得是延禧宫的风水不好。这几人都是宫里的人,尤其几个宫女从前就住这里,如今冤死肯定要缠着她。她便索性冒险把神婆请进宫里来作法驱邪。   这是极其冒险的事儿,一旦被发现要有大麻烦。银杏不住地劝她,叫她别玩火自焚,可良妃这时候已有些精神不正常,整天一惊一乍,眼看要出大麻烦。   她坚持要请人来,银杏也拗不过她,去找崔太监商量办法,两人到底只是奴才,制不住主子,两眼一抹黑屁主意没有。   最后崔太监只能嘱咐银杏:“你看着些,别叫她胡言乱语。这事儿务必要小心,悄悄进来悄悄出去,千万不能叫旁人发现。”   银杏提着一颗心,硬着头皮往下干。良妃得偿所愿,还高兴了一阵子。等到神婆进宫那一日,她又变得紧张起来,连道儿都有些不好走。一早叫人看住几个孩子,安排人悄悄将神婆带进自己寝宫,请她作法去邪。   那神婆五十来岁年纪,有一双极锐利的眼睛,上下扫一眼良妃,就把其余人都给轰了出去。屋子里一早摆好祭坛供品香烛符纸,良妃满怀希望盯着神婆瞧,只盼着她真能揪出那几缕怨魂。   听说这神婆极厉害,宫外不少高门大户都请她去做法,所谓百试百灵。有那小儿夜夜啼哭叫她治好的,也有家宅不宁戾气横生被她化解的。还有被恶鬼缠身人不人鬼不鬼的,也能叫她救回来。   她成了良妃最后的希望,若这一下还不成的话,良妃觉得自个儿真要找根强子活活吊死了。   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神婆进屋后却不忙作法,先是绕屋子一圈仔细察看。良妃跟在后头不敢说半个字,生怕打扰到她,那小心谨慎劲儿,连侍候皇帝都没这么上心过。   对方看过一圈似是不满,又慢慢踱起步来,这一来回就走了三圈,最后停在了良妃的床头,装模作样掐纸算了两算,突然扭头问良妃:“娘娘今儿既请了我来,便要同我说实话。你若有所隐瞒,我便无法为你化解。”   良妃早就万念俱灰,听到这话只是不住点头:“大师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好,那我就问你一句,这几个人的性命,是你害的吧。”   良妃没想到她竟这样直接,当场吓得腿软,紧抿双唇一个字也不敢说。她还真没碰过这样的大师,换了旁人即便知道也不会这么大喇喇问出来。   她不知该不该如实回答。   “娘娘不必顾虑,我既进宫来为娘娘驱邪,你同我说的话我便不会同他人讲。你若信不过我,那我此刻便走,娘娘另请高明便是。”   神婆说着抬脚就要走,却被良妃一把拉住:“大师莫走,我说我都说。我与她们的死,确实有直接的关系。”   -------------   知薇在屋里来回走着,心里有些忐忑。   她总觉得自己这回是当了恶人了。皇帝要收拾良妃,她掺和个什么劲儿,竟还给他出了主意,想出个神婆进宫的鬼点子来。   知薇这是参照上一世基督教徒找神父告解这个法子,想叫良妃良心发现,自个儿就把罪孽给说出来了。若她自己说了,也算是自首,皇帝发落时也能给点面子。   可这会儿想想又觉得这主意挺糟的,怎么看都有算计人的意思。她只盼着良妃并没皇帝想得那么坏,又或者最后皇帝网开一面,至少留她一命。   宣妃的事情太过惨烈,知薇真怕有人再因此送命。   雪容却不以为然,觉得她过于心软。先是劝了她半天,后又叫人去探消息。   皇帝据说在乾清宫,一大早进去后便没出来。这会儿他跟知薇不适合相见,还是暂时分开得好。   知薇也觉得这样更好,两人面对面总有尴尬感。还是等良妃的事情落幕再说。   消息来得并不晚,才不过酉时延禧宫那边就有消息传出来。雪容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同知薇说,语调平静得吓人。   “……说是良妃娘娘不大好,这会儿正传太医进去看。”   “怎么个不好法?”   “失了心智胡言乱语,还把请进宫的神婆给打伤了。”   这是发疯的意思吧?知薇瞬间无语。良妃的心理素质未免也太差了,怎么跟安宁公主一个样儿。   她突然一凛,有些反应过来。这病难道也会遗传?良妃母女全都一个样儿,平时看着挺强悍,可一旦碰上鬼神之事便承受不了。皇帝出主意叫钟嫔去吓良妃,结果居然把她活活吓疯了。   一时间知薇有些感慨,不知这是谁的错。是皇帝还是钟嫔的?或许还是良妃自己的错吧。她若不做那些恶事不杀那些无辜,今天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只是这样一来,皇帝心里会怎么想,他能接受吗?   乾清宫那样消息比承乾宫得的还要早。所谓的神婆不过是听命于皇帝的一个浑人罢了,平日里在民间装神弄鬼,今天却是长了回脸,进宫给娘娘驱鬼。   不料鬼没驱成却被突然发疯的良妃给打伤了。好在伤得不重,简单包扎过后就来向皇帝回话。   头一回见九五之尊,饶是神婆从前见多识广,这会儿也忍不住打摆子,颤着声儿费了半天劲儿,才算把话回完。   皇帝情绪平稳,声音听不出半丝波澜。他越这样神婆越紧张,突然又后悔起来。   当初贪财被良妃骗进宫,进来后又叫皇帝给拉拢了,现在听了一耳朵宫闱秘事,回头还能活着出去吗?   那可都是皇家的丑事。贵妃娘娘为了自己女儿,杀了大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又弄死了三公主手下几个侍候的人。这还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她竟买通钟嫔底下的太监,趁着地动一杯毒茶毒死了慧妃娘娘。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百姓定要议论纷纷。她这哪里是进宫搏富贵,根本就是提着脑袋在办事儿啊。   还有更恐怖的,贵妃从前竟给皇帝下过药,这里面的内情她连想都不敢想,按部就班说完之后,恨不得挖空脑袋全给忘了才好。   皇帝之前是答应事成之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定她的罪,可他若翻脸无情说话不算话,自己也没办法啊。   这下子神婆可是吓坏了,全身抖个不停,满头满脑的冷汗滴到了面前的青石地面上,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皇帝却一味沉思起来。虽然这些事他大抵知道,但还有是出乎意料的事儿。比如自己中的那个毒,竟是良妃下的?   她当初是怎么想的,是受制于沈万成无法推脱,还是当真想叫自己死?她杀了他,把这江山拱手让给沈万成,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   为了入宫时的一点体面,不惜与谋朝篡位的逆党合作,还沾上了邪教青鸟堂。良妃这一路走来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   怪道她会发疯,一个人做下这么多错事,心里压力该有多大,恐怕夜夜难眠辗转反侧,稍有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她这病非一日之功,往常不觉得,时间一久便发作了。   疯了倒也好了,省了皇帝一桩心事。或许对她也是件好事儿,记不清从前的事儿,心里的恐慌也不会那般大。   只是安宁那孩子……   皇帝一时无语。若说良妃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他还能理解,可安宁一个小小孩童,竟知道夺人性命,还会使计把罪往别人身上推,不得不说真是厉害,也够狠毒。   这样的孩子是他的女儿,皇帝自愧不如。   他抬眼看看底下跪着的神婆,出大殿时留下一句话:“往后你就在宫里安心待着,每月自有俸银给你。”   这是软禁在宫中不许出去的意思了。神婆既喜且忧。喜的是总算保住一条命,忧的是从此再无出宫日,她一个身份尴尬的人要怎么在宫墙内平安地活下去?   悔不该走这一遭啊。   皇帝出了乾清宫没去承乾宫,反倒去找太后。兹事体大,需要同太后商议一番。   太后一早就在等消息,见着皇帝后迫不及待追问起来,待得听到良妃的所作所为后,心里也有些触动。   这个良妃倒叫她小瞧了,论智谋不如她,但论心狠手辣绝对比她强。关键是她还敢勾结朝臣与邪党,宫里宫外处处兴风作浪,自己和皇帝却一直没瞧出来,也算有点本事。   太后是宫里混迹多年的老手,但一想到那些事儿还是后背发凉。万幸有傅玉和,若不然皇帝性命不保,她这太后的位子只怕也要拱手让与他人。   想到这里太后心一横,劝皇帝道:“既如此,良贵妃便不能再留,皇上还要早做定夺得好。”   “朕没打算杀她。”   “为何不杀,这种人留着做什么?”   “杀了她不过一时痛快,留着她才好叫旁人警醒。宫里有这种心思的人不少,贵妃是他们最好的榜样。朕不想往后依旧家宅不宁,总要叫那些人都消停才是。”   这些人或许没有良妃的本事和地位,但难保蝼蚁不会成大事儿。皇帝要竖一块活靶子,好叫那些人吓得再不敢把手乱伸乱摸。   “那安宁呢,皇帝怎么想?”   “同她母妃一道,迁去落月轩住。那儿清静,派几个人侍候着,往后的事儿看她自己的造化。”   母女两个皆疯疯颠颠,能活多久都说不好。皇帝想起安宁恬静的脸庞,又想起她做的那些个事儿,当真心情复杂。   太后也长吁短叹,到底是自家孙女,再不亲近也是疼爱的。   皇帝也有皇帝的难处。他原本想将安宁弄到太后处养着,但一想大皇子还在这儿,安宁这病随时要发,到时候两个孩子撞一处非闹得鸡飞狗跳。到时候又害了老大也是得不偿失。   再说太后年纪大了,精力也有限。知薇那里有小二,钟嫔那个还有二丫头,搁谁屋里都不合适。   本来良妃好好的,将一双儿女养大。纵容和他夫妻情淡,儿女缘总还是有的。现在倒好……   太后又想起三皇子来:“这孩子怎么半,刚学会走呢,总不能跟着他娘一道过。”   这也是皇帝需要安排的事之一。他冲太后道:“不如交给太妃养着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太后一听就拍巴掌同意。蒋太妃跟她投缘,两人做了一辈子的好姐妹。虽说也曾为点小事闹过别扭,大矛盾是没有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宫里,除了自己只能跟宫女太监说话。宫外又是一堆面上和气心里只想着从她身上捞好处的亲眷,想想也不省心。   若将三皇子交与她,还能打发打发时间,将来这孩子大了,定也会孝敬她。   “这般甚好,就叫小三跟着太妃过吧。太妃心思聪明,这么多年大风大浪过来,她心里明镜似的,你给她这个恩典,她定会感激你将孩子教好,你也不必太过操心。我如今也不盼别的,只盼小三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待得大了你封他个爵位什么的,叫他出宫去吧。”   这就算是拍板了,良妃的儿子是不可能跟太子位有什么瓜葛了。事实上如今宫里这三个皇子,大约也只有慧嫔生的二皇子最有希望问鼎储位。其余的两个母妃都曾犯过事儿,虽然对外掩了下去,可皇帝心里再清楚不过。   一个沈知薇,就像块试金石,将宫里的人心一个个试了出来。   事情就照皇帝和太后安排得这么办了。只是皇帝最后还是不忍心,将安宁留了下来,一并交给蒋太妃照顾。这蒋太妃在宫里一辈子,收拾起人来很有一套。安宁到了她那儿老老实实吃药睡觉,平日里小心克制,这病倒是渐渐有了起色。   她初时还曾闹着要见良妃,后来不知怎的太妃同她谈了谈,她便改了主意,绝口不再提这事儿。一心一意只守着弟弟过,从表面上看来似乎恢复成了原来那个样子。   只是内里究竟如何,谁也看不透。   这些事情皇帝没跟知薇细说,他不愿她为别人的事太过操心。知薇也就没多问。宫廷争斗的可怕在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光里,她已领教了许多。见得越多越不愿往深了想,她现在就想守着皇帝安心地过小日子,或许哪天再生个孩子便会更加圆满。   前一阵子为骗良妃上当出手,皇帝曾一连串地召太医来为她诊脉。可诊来诊去也没个所以然。太医都说她的身子没问题,可就是一直不见喜讯儿。   皇帝并不着急,觉得日子还长,过个一年半载总会怀上。知薇却不那么想,古代人在检测不孕的技术上很落后,光靠望闻问切是查不出所以然来的。要是里头真有毛病,只怕吃再多汤药也没用。   这会儿她又怀念起现代来,好歹上辈子还有办法治,这一世就真的拼运气了。   到了五月里刚过完端午,突然听说傅玉和向皇帝辞官,说要去云游四海行医济世。   皇帝当时没允,转过身跟知薇商量该如何办。知薇便道:“他既想出去,您便成全他吧。强留也留不住,他这样的人才,放到民间更好施展,您说是不是?”   “朕也想这么做。只是这样一来,往后你的身子要交给谁来看顾?”   “太医院人才辈出,未必没有比他强的,皇上也该给他们机会锻炼锻炼才是,您总用傅太医,别人该不高兴了。”   “你这话有几分道理,既如此便叫他出去吧。省得人在曹营心在汉,总是不肯安安份份待宫里。再者说出去了还有别的好处。”   “什么?”   “可叫他不再惦记着你。或许哪天出去碰上个有意思的姑娘,一时动了成亲的念头,信国公世子也就放心了。”   知薇真拿他没办法,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这么爱吃醋。这话一出,空气里的酸味儿扑天盖地,掩都掩不住。   于是傅玉和辞官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准备走人的前几天,他又来了承乾宫,说是最后一次给知薇请平安脉,也算是老友告别此生或许再不相见的意思。   知薇一想到这个有点难过,虽不爱他总感念他的好。他救过雪容救过锦绣,也曾几次三番帮自己,这样一个好人,若搁在现在没这么多规矩,当个朋友也是好的。   他来的那天知薇午觉刚起,睡得脸有些肿,人也没什么精神。明明一觉醒来却还是不住地犯困,恨不得卷了被子再睡一觉才痛快。   傅玉和一见她这神色面容,不由微微蹙眉,神情有些不痛快。知薇觉得奇怪,他这是不高兴的样子?可为什么呢。   两人寒喧几句,知薇坐下由腊梅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搁在几子上。傅玉和轻轻搭上手指,认真摸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又仔细询问了知薇最近的一些情况,最后沉思片刻,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这个样子吓了知薇一跳,心想这是得了重病难以医治吗?   正打算问呢,傅玉和却站起身来,冲知薇道:“娘娘近些日子小心为好,臣这儿给您开副药,每日吃一帖便好。待过几日我再来与你把脉。”   “这是怎么了,你不要要出宫去了吗,为何还要再把?”   “臣恐怕得有大半年离不了京城了。”   “为什么?”   “娘娘有孕,皇上定不会放过臣,定要等娘娘平安诞了皇子才是。”   “那岂不是耽误你了?”   “无妨,反正臣离京后也没个打算,什么时候走都成。”   “既如此,便麻烦你了。”   知薇说着想去端茶喝,手刚碰上茶盅身子一抖,这才回过神来。   傅玉和刚刚什么意思,是说她怀孕了吗?   她睁大眼睛望着对方,目光里满是询问。傅玉和也不多说,只冲她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疑问。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知薇有些消化不了。本都做好奋战几年甚至一辈子养二皇子的决定了,想不到孩子不期而至,给了她个意外的惊喜。   知薇实在太过高兴,待傅玉和走了之后来回在屋里踱步,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意,还不时摸摸肚子,心里满足不已。   混到这份上也算圆满了,这一世总算没白活,找了个对她还不错的老男人,还能有个自己的孩子,衣食无忧富贵滔天,放眼这世上她也算是少有的舒心人了。   那边傅玉和去到乾清宫,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皇帝。皇帝一听之下搁下手里的奏折就往承乾宫赶,进屋之后将所有人赶出去,搂着知薇回房去了。   两个人凑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子话,皇帝难得急性子一回,已经开始给孩子取名字。知薇就笑他:“连男女都不知道,起什么名字啊。”   “先取个小名,回头生男生女都能用。”   “您想取个什么?”   “跟他几个哥哥辈的,用元字,朕想想,不若就叫元宝如何。这名字男孩女孩都能用。”   幸亏知薇没喝茶,要不肯定一口喷出来。亏他想得出来,二皇子叫元真,多好听的名字,落自己孩子头上,却只能叫元宝。   元宝元宝,若他姓金,她孩子岂不是要叫金元宝。   皇帝却不以为然:“这名字满是福气,朕瞧着挺好。再说只是小名,待得出生朕亲自为他取个名字,定叫你满意。”   知薇心想还是不要了,取个小名这么随意,若把大名再交给他,天知道会取出什么样的来。不过看他现在兴致高昂的样子,知薇也不忍心打击他,只能先安心养胎,盼着到时候皇帝一时灵光乍现,能取个不错的出来。   正说着名字的事儿,皇帝又想起另一桩事儿来:“本想趁天气凉快些先将封后大典办了,如今你有了身孕,朕又有点担心。”   “那就先拖着吧。”   “朕就没见过你这般不积极的,这是叫你当皇后,不是贬你为奴,你用得着这般三推四推的?既如此还是按原来的打算,待到九十月里挑个良辰吉日,朕便立你为后。”   “那我这肚子到时候岂不……”   “朕叫人将吉服做得宽大些,将肚子遮上便是。”皇帝搂着她坐在塌里,轻轻摸着她的肚子笑,“你可给朕争气些,别叫你娘受罪才是。受封那一日老实些,别总在肚子里乱踢。”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皇帝的话起了作用,小皇子在肚子里的时候确实极为老实,哪怕知薇册封皇后那一日他也十分太平,除了时不时动一下外,其余时候安安稳稳,没叫知薇操一点心。   她的整个孕期都十分太平,没有孕吐也没有浮肿,人都说到了后期缺钙会抽筋,有些人还会耻骨痛,她却一丁点不舒服也没有。除了肚子比旁人略大些外,其余一切都好。   初时对生产的恐惧因这顺利的怀孕过程,也被打消了许多。   到了最后三个月,知薇想起上辈子学的那点知识,开始在宫里频繁走动。先是承乾宫里从前院走到后院,后来觉得地方不够大,又开始到处溜达。   皇帝住养心殿,她就一天三回不停地走,有时候早上在那儿,一转眼的功夫人不见了,到吃午饭的时候才出现,下午又跑出去,到了饭点又会突然冒出来。   皇帝一开始被她搞得直想笑,后来想通了就随她去了。傅玉和也说了,若想生产顺利就要多走动才是。那是一道坎儿,皇帝平时尽量不去想它,只有等到了那一天才会知道到底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知薇的预产期在来年的三月里,天气乍暖还寒,过年的时候她顶着硕大的肚皮以皇后的身份操持琐事的时候,太后还曾担心过。   后来见她身子健壮步履如飞,倒也不多担心了。只还是叮嘱她要小心为妙,定要等到孩子足月生产才是。   知薇看着日渐巨大的肚子却有些担心,到了临产前几日便忧心忡忡。她以前查资料的时候有看到人说,孕妇如果临产前运动较多的话,可能会提前几天生产。   于是离预产期还有十来天她就紧张起来,天天夜里睡觉都不踏实,加上孩子胎动得厉害,深更半夜不睡觉,害她也不能睡,往往一夜睡不了几个时辰,只能白天补觉,睡得一张脸又肿又没精神。   可就算这样,肚子依旧没动静。假性宫缩来了一拨又一拨,到了预产期当天孩子安静得跟什么似的,一点发动的迹象都没有,连假性宫缩都不来了。   知薇有点害怕,不知这年头有没有催产术,又想到催产疼起来可厉害,如今也没有麻药,那麻沸散就算喝十碗也不管用,到时候指不定要受多大的罪。   皇帝看她紧张,便时时安慰她,也不时跟肚子里的小崽子喊话,叫他赶紧出来,别再折腾他娘亲。   知薇觉得这时候的皇帝真是孩子气,一点儿也不像早就当爹的人。   她想其实皇帝也跟自己一样紧张吧。   到了三月下旬,某天夜里知薇正给皇帝拿葡萄呢,突然来了阵宫缩,害她手一抖,葡萄掉一地儿。   皇帝赶紧过去扶她:“早说了叫人拿,你何必辛苦。”   “这不想跟您恩爱一下嘛。这下好了,全吃不成了。”   “少吃些更好。这东西甜,吃多了坏牙。”   两人说笑一阵,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知薇都习惯突然来这么一下了,根本没当回事情。   可当天夜里两人睡在床上,她却觉得不大对劲儿。疼痛时不时来袭,刚开始不大厉害能忍着,后来就厉害起来了。间隔变得短了些,每次疼痛时间却有延长。   就在她不敢肯定时,突然间下身流出一股热热的液体里,知薇心里一慌,赶紧坐起来。   皇帝被她吵醒,也跟着起身:“怎么了?”   “皇上,我怕是要生了。”   皇帝呆了片刻,愣是没听明白。直到知薇晃晃他的胳膊,柔声道:“皇上,我大概发动了,传太医和产婆吧。”   皇帝立马翻身下床,外衣都来不及罩,出去拉开门就招呼起人来。里间知薇躺在床上,细细感受着宫缩来时的滋味儿。   那真不是一般的疼啊,比来大姨妈的那种痛强烈许多倍。她想这就是生孩子吧,女人总要过这一关才行。既是来了便承受着,再怎么痛苦总也有熬过去的一刻。   想到这里她大口呼吸,剧痛之余心里又有几丝甜蜜。   过不了多时,她与他的第一个孩子便要出生在这世上,这是多么叫人高兴的事儿。   知薇闭上眼睛,听着外头杂乱的声音,紧紧攥紧的被单。   不多时皇帝过来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轻抚她的额头:“别怕,朕在这儿,朕不走,一直陪着你。”   “我不怕。”趁着阵痛的间隙,知薇轻轻回了他一句。   是啊,有他陪着,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浓重的夜色扑天盖地席卷而来,这一夜注定漫长而艰辛,但天亮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