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寡妇多娇 作者:零落成泥 文案: 姜婉穿成了连克三门的望门寡,面对村里人的冷嘲热讽,她淡定无视。“克夫”这种封建糟粕,作为坚定无神论者她当然是嗤之以鼻。 一众愚昧农民中,一位穷书生鹤立鸡群,让她对这位小鲜肉多了那么点小心思。 有一天,她不小心摸了把小鲜肉的手—— 第一,她发现她似乎有预见未来的金手指; 第二,小鲜肉将来很了不得呀…… 而当她兴冲冲地成功勾搭到书生之后,新的烦恼又来了——她的小鲜肉将来居然歪成了一代权奸,最终连带着全家人不得好死。 怎么办?——拉着他好好改造呗。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穿越时空 恩怨情仇 励志人生 主角:姜婉,裴祐 作品简评: 姜婉穿越成克夫望门寡,受尽村里人的歧视和冷眼,而在众多无知村民之中,一位书生如同鹤立鸡群,让她忍不住去逗弄一番。在“撩”过程中,她真正喜欢上了这个知错能改不同于当代男人还逗一逗就爱脸红害羞的书生,互相喜欢的二人在争取修成正果的荆棘路上艰难而快乐地前行。 本文文笔流畅,情节生动自然,男女主的互动戳动少女心,成长系的男女主每一次成长都让人欣慰,值得一阅。 ==================   第1章 克夫寡妇      姜婉刚捧着盆脏衣服走出自家小院,就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年轻汉子拄着根拐杖,犹如木桩子般杵在她家门口。   见她出来,那汉子眼睛一亮,黝黑的脸顿时红了,支吾道:“婉婉……”   姜婉顿时有些紧张,警觉地四下张望后反退了一步道:“大牛哥,你快回吧,被你娘看到,她又该气你了。”   她想了想,终究把“你娘一气说不定又来打破我脑袋”这风凉话给吞了回去。   徐大牛表情一变,拄着拐杖急急往前走了两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婉婉,我娘……我娘那是急红了眼,你别生我娘的气,等我再劝劝我娘……”   姜婉叹息了一声,抬手指了指自己还包着块纱布的脑袋,望着徐大牛凄声叹息道:“大牛哥,你还不明白吗?咱们终究是有缘无分,是老天不让我们在一起,我们斗不过老天的,你……你还是忘了我吧!”   徐大牛脸色涨红,姜婉头上的伤火辣辣地刺痛着他的心,可他不愿放弃,急切道:“婉婉,我知你受了委屈,可我娘也是太怕我出事。我从小没了爹,都是我娘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她就我一个儿子,情急之下才会伤了你。等我再劝劝我娘,她一向心软,一定不会再阻了咱们的婚事的!”   姜婉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徐大牛实在天真,他老娘都闹到把她脑袋砸破的地步了,又怎么可能拉下脸再同意二人的婚事?“克夫”这名头,足以吓退这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了。   “大牛哥,我不能害了你啊……”姜婉低了头喃喃道,声音却也足够大到让徐大牛听到。   徐大牛脸色一白,却强自说道:“婉婉,是我自己没注意,怎么能怪你?你……你别听那些碎嘴的瞎说!”   姜婉摇了摇头,悲伤地望着徐大牛道:“大牛哥,你别再宽慰我,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要找个好姑娘好好过,别再来找我了。”   “婉婉!”徐大牛拄着拐杖就要走上前,姜婉赶紧退后,正要退回自家小院里,就见徐大牛的娘李金翠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跑到姜婉面前便是一顿臭骂。   “你这克夫的短命鬼,不知羞耻的贱蹄子!早叫你别再纠缠我家大牛,你怎么如此没脸没皮?”李金翠口中唾沫子横飞,那一双三角眼恶狠狠地瞪着姜婉,像是要把她咬碎了吃下去,“我家大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赔得起吗?”   姜婉忙又退后两步,免得被李金翠的口水喷到,也防着她再动手。   “可这儿是我家门口啊。”姜婉柔声回道,满脸的委屈,“我早叫大牛哥快回了,可他不听,我又有什么办法?”   她这话意思非常清楚,缠着人的是徐大牛而不是她姜婉,要骂也该去骂徐大牛,她这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结合她之前的几次“克夫”经历,简直堪称躺枪侠。   李金翠被噎了小会,可她一向是得理不饶人,没理也敢大小声的飞机中的战斗机,不过片刻便回神怒道:“先前要不是你勾引我家大牛,他又怎会被你迷住心神,还落得个摔断腿的下场?你克死了两个不够,如今还要来祸害我家大牛,真真是蛇蝎心肠!”   “娘!你别再说婉婉了!我早说了,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婉婉的事!”徐大牛见自己娘亲如同母老虎般对姜婉,心里已是一阵恐慌,再看姜婉柔柔弱弱地站在那儿,被骂得脸色通红,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下泛起疼惜,忙不迭地上前劝道。   “娘跟你说过几次了?她就是个克夫命,你是嫌活腻了?快跟娘回去,将来别再跟她纠缠不清!”事关儿子的小命,向来宠着徐大牛的李金翠转头便骂他。   徐大牛被骂得抬不起头来,悲伤地看向姜婉。先前他娘就对他跟姜婉的事不太乐意,如今他不小心摔断了腿,他娘就更恨姜婉了,难道他跟婉婉真的是有缘无分?   对上徐大牛那情真意切的眼神,姜婉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她是穿来的,继承了属于原主的记忆,却并没有继承原主的感情,所以面对徐大牛的百般纠缠和深情厚谊,她只想翻白眼。原主先前就死了两任未婚夫,隐约流传克夫的名头,现在又多了徐大牛这一位的意外,她这“克夫”的名头已经坐实了,李金翠这个娘这么疼徐大牛,死也不可能同意二人成婚,徐大牛早该看清这一点的。   姜婉又往后退了退,打从心底里不愿加入这一对母子的闹剧中,可这山下村不大,一听到这儿吵得热闹,左邻右舍的就出来看热闹了,这其中也包括听到动静赶紧出来看情况的姜婉母亲徐凤姑。   徐凤姑快步来到姜婉身边,心焦地问道:“婉婉,你可有事?”   “娘,放心,我没事。”姜婉宽慰道。   鉴于前几日的事,徐凤姑却不肯轻信,上下打量着姜婉,见她果真无事,这才转头看向还在争吵的母子二人,微微泛红的眼中已有恨意。她女儿命苦,却还要受这种欺侮,她这个当娘的,心痛得恨不得替女儿扛了一切。   “大牛他娘,你要跟大牛吵,劳烦换个地儿。”徐凤姑话说得很不客气。   李金翠闻言,也不骂徐大牛了,转头便对徐凤姑怒目而视:“亏你还有脸到我跟前嚷嚷!瞧你教出的什么女儿,害了一个又一个,还打算祸害我家大牛!”   徐凤姑被气得心口疼,女儿前两任定亲的都死于非命,一直是梗在她心头的刺,被李金翠毫不避讳地揭出来,她只觉气血上涌,眼前发黑,竟是喘着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婉忙放下手中木盆,上前扶着徐凤姑,小声道:“娘,这种人你别跟她置气。”   李金翠耳尖,立刻横眉怒道:“你这小贱蹄子说什么?”   眼见徐凤姑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脸色一片涨红,姜婉忙拦在徐凤姑面前,直勾勾地望着李金翠,也不装柔弱了,阴森森地说道:“我说,你们若再不走,我便去跳河,等我化为厉鬼,我便日日缠着你家儿子,让他给我陪葬!”   这话说得阴毒,李金翠立刻便白了脸,连徐凤姑也满面惊惶。周围的邻居一向不敢招惹泼辣的李金翠,本来只是围观却不敢上前,此刻闻言忙吓得纷纷退后。   “大牛,咱们走!”李金翠张了张嘴,到底敬畏鬼神,不敢再多说,忙转头拉着依依不舍的徐大牛快步离去。   徐大牛时不时回头,眼神凄哀,姜婉只当没看到。   见李金翠走了,其余人也相继散去。   徐凤姑好容易缓过神来,抓紧了姜婉的手腕急道:“婉婉,你怎么能说那种话?”   姜婉反握住徐凤姑的手,安慰道:“娘,我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吓走他们,你别怕,我才不会轻生呢。”   可徐凤姑的脸色却并未放松,只坚持道:“婉婉,以后可不能再说那样的话!”   见徐凤姑眼眶泛红,姜婉心里也有些发酸,便点头道:“我知道了娘,以后我不会再说那种话的。我还要长长久久地陪伴在娘身边,做娘最贴心的小棉袄。”   徐凤姑这才松了口气,半晌又道:“婉婉……你别理会他们。爹和娘一定会再为你寻一门好亲事的。”   “嗯!”姜婉没想嫁人,但为了让徐凤姑心里好受点,她笑着应了下来,“娘,你快回去吧,我还要去洗衣裳呢。去晚了,水都被他们洗脏了。”   “快去快回。”徐凤姑心里难受,没有接姜婉故作风趣的话,抹了把眼睛叮嘱了一句,才放姜婉离去。   “放心吧娘,我手脚可快啦!”姜婉俏皮地笑了笑,拿着木盆走出家门。   望着姜婉渐行渐远的纤细背影,徐凤姑的眼中忍不住流露出悲伤和绝望,有了那种克夫的名头,再想寻一门好亲事,谈何容易?她这苦命的女儿啊!   姜婉拿着脸盆走在田埂上,方才的事儿并没在她心里留下多少痕迹。   她是五天前穿来的,那时李金翠在徐大牛上山不小心摔断腿后跑来找原主的麻烦,争执间敲破了她的脑袋。原来的姜婉就此一命呜呼,从现代来的姜婉便进入了这个身体。两人名字一样,倒是让姜婉省去了重新适应新名字的麻烦。她在现代是个孤儿,朋友也没几个,虽然十分讨厌这个落后没有手机和wifi的古代,但在现代没什么牵挂的她,在古代也不是活不下去。所以在床上躺了几天缅怀完现代的一切之后,她也就勉强接受了现实,决定以古代姜婉的身份活下去。好在她继承了姜婉的记忆,要适应古代生活不算太难。   原主已是双十年华,搁现代不过是鲜嫩的大学生,但在这个普遍十五六岁就结婚的社会已经是大龄剩女。她十六岁的时候定过亲,结果男方家遇到水灾,全家都死光了。她家也受了灾,举家搬迁到了勉强算是徐凤姑娘家的山下村。十九岁的时候,她又定了门亲事,可没想到男方一家人去省亲的时候,路上遇到强盗全被杀了。接连两次,山下村以及周边几个村落便流传着她“克夫”的流言,谁叫她这一克便能克死对方全家呢?徐大牛跟原主同村,本来一个村东一个村西,交集不多,一次偶然的机会二人说上了话,原主在这山下村里虽名声不好,但只论样貌可是村花一朵,在姜婉这遍阅美女的现代人眼中也是美人一个,要不是倒霉,也是多家争娶的。   徐大牛起初也怕克夫的流言,可原主到底是美,性格亦是温婉贤惠,他很快就对原主有了点小心思,想要娶她过门。徐大牛家是单亲,李金翠为母则强,性格比男的还刚硬,又怎么会同意徐大牛这个独苗娶克夫的原主呢?可徐大牛却不听劝,暗地里继续跟原主来往,直到五天前摔断了腿。这下就仿佛是捅了马蜂窝,李金翠找上门来算账,争执间打破了原主的脑袋,两家的恩怨就这么结下了。   所以,姜婉才说原主堪称躺枪侠,明明什么都没做,前两任未婚夫一个是天灾一个是人祸,徐大牛则是自己不小心,却都怪到了原主头上。   真是封建迷信害死人。要是她真有“克夫”这种超能力,她想害谁就对谁好,不但能害他,还能害他全家!还轮得到李金翠在她跟前瞎比比么!   姜婉心里正郁闷,就见前方走来一纤细潇洒的身影。对方一袭青色宽袖交领襕衫,袖口领口皆饰有黑色缘边,虽不新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头戴四方平定巾,腰束黑丝绦,垂下一块玉珮,脚上是一双新纳的平底鞋。男人二十出头的模样,面白无须,容貌清秀,双眼澄净有神,在山下村一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中显得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姜婉搜寻了一番原主的记忆,想起这是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裴举人,二十一岁,家里有些穷困,其父多年前病逝,其母严苛,尚未娶妻。   见姜婉拿着木盆过来,裴祐表情微变,立刻敛袖退到路的一旁,仿佛姜婉正是一头凶猛的野兽,令他面上突露惊惶。   姜婉刚对这书生的颜和气质升起一丝好感,却见他这避她如蛇蝎的态度,再想到刚才受的气,心里冷哼一声,偏不肯如书生所愿主动离去,反倒脚步一横走到他面前,大喇喇地挡住了他的去路,望着他笑颜如花道:“裴先生,可巧,不早不晚偏让咱们恰好在此相遇,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      第2章 醋意      在姜婉的刻意收敛之下,方才与李金翠对峙时的凌厉气息隐去不再,此时她额头包裹着的伤便凸显出来,衬得她那美丽的面容愈显苍白,如弱柳扶风般摇摇欲坠,惹人怜爱。   裴祐仅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如同遇到毒蛇猛兽般急忙退后了一步,他背后没长眼,恰好一脚踩在泥坑里,脚下一歪一屁股坐倒在地,一怔之后便是满面的羞窘狼狈。   姜婉愣了愣,随即单手捂嘴开心地咯咯笑起来,银铃般的声音犹如天籁,勾得人心痒痒。   裴祐心中默念“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低了头不敢去看姜婉。   姜婉出了口气,心绪已平,不再理这迂腐的书生,轻蔑地低哼了一声,半句话没多说,绕过他往前走去,步履轻快,姿态优美,显然心情极好。   裴祐手忙脚乱起身,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那人上着米白色小衫,下穿青色长裤,外罩同色缚裙,腰间一条玉色丝绦垂下,随着她前进的动作一晃一晃,娇小婀娜的背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人无法从那曼妙的身影上移开视线。   裴祐心下一慌,忙收回视线,心中怦怦直跳。姜婉乃是村里村外有名的克夫命,之前他都绕着她走,未料今日竟撞上,过往他与她并无交集,谁曾想这女子竟如此孟浪!   裴祐脑中闪过方才姜婉说着“有缘千里来相会”时的美丽笑颜,心中蓦地一动,随即深吸了口气,捂了捂胸口定下神来,快步往家赶去。   他可不愿落得与徐大牛一般下场。   姜婉拿着木盆走到小河边时,早已有姑娘大婶在河边洗衣裳。见她到来,她们纷纷噤声,原本的欢声笑语登时变作令人难堪的沉寂。   姜婉微叹一声,方才已耍弄过裴祐,这会儿也没兴致再与她们玩闹,拿了木盆走远了些。当然,她特意选择了河的上游。   因为孤儿身份,姜婉从小自立,徒手洗衣服不过是小事。她将衣服浸湿,抹上皂角,细细揉搓起来。手上机械地洗衣服,姜婉的思绪却已经飘远。   虽说她前两任未婚夫全家都死于天灾人祸,但事实上,这个社会的治安其实挺不错。此朝名叫大宋,但跟她知道的“宋”似乎不太一样,这是个和平年代,洪水是十几年一遇的灾祸,灾后灾民们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疫病没来得及发酵就被扼杀在襁褓之中,强盗杀人也是偶发事件,杀完人后没多久就被官兵清缴了。   所以说,算起来确实是原主比较倒霉,要嫁的两家人都运气极差,这才累得她得了克夫的名头,至于徐大牛,则是他自己作的,明明是个种地的农民,偏偏要学猎户上山打兔子,摔断了腿能怪谁?结果他娘把这也算到她头上来了,简直是天理难容!   姜婉默默洗好衣服,其余人早就不见踪影。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呼吸了一口古代纯天然的空气,心情变得更为舒畅,带上洗净的衣服回家。   前几天她光顾着伤春悲秋缅怀过去了,现在不得不考虑一下她的未来。这个古代对女性太过严酷,唯有嫁个好男人才是唯一出路,可对她来说,这条唯一出路基本上是断了。古人多迷信,而她的“克夫命”几乎又是板上钉钉的,现年二十岁的她想要再嫁估计是不可能的。   嫁人这条路断了,那么她只好想办法找个生计活下去了。原主父母健在,然而总有一天要老去,她也不想当啃老族。但她一个女人,在这古代处处受限制,要怎么寻得一条出路?   哎,早知道要穿越,她当初考大学时就不学英语,而是学农业学机械了。可惜她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过去几年她做的是外贸的活,主要就是跟客户沟通,这个社会有没有老外不好说,就算有,也轮不到她当翻译啊。   想到未来一片渺茫,姜婉的心底便如同压了块巨石,恹恹地拿着木盆回家。她想得入神,直到一个人直愣愣地站到了她跟前快撞上去了才回神,忙停下脚步。   面前站着的是个身穿簇新蓝白碎花裙的小姑娘,大约十五六岁,浓眉大眼,长得很是水灵。此刻,这位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正如同望着阶级敌人般瞪着姜婉,仿佛面前站着的人是她的杀父仇人。   姜婉记得这小姑娘叫夏百灵,人如其名,声音就像百灵鸟一般动听,也是山下村数一数二的小美人,但单从容貌上来说,还是比姜婉稍逊一筹,不过夏百灵也有优势——她比姜婉年轻,还是个没有“克夫”名头的黄花大闺女,而后者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百灵妹妹,找我什么事?”姜婉只当没看到夏百灵脸上那充满敌意的神情,笑盈盈地问道。若不是夏百灵挡在了她的归家路上,她还不想理她呢。她要烦心的事那么多,没空理会小姑娘的无名醋意——接受了原主记忆的姜婉知道,这小姑娘一直对徐大牛有意思,但徐大牛却对自己情有独钟,情敌见面,自然是分外眼红。   夏百灵扬起骄傲的下巴,不屑地看着姜婉:“我来提醒你,离大牛哥哥远一些!翠大娘说了,你别想进他徐家的门!过几日她就会让媒人来我家提亲,你别再纠缠大牛哥哥!”   “只要你家大牛哥哥别来缠我,我自然不会理他。”姜婉温婉地笑着,但语气上却毫不示弱,“这道理,还需我来指点你?”   “你!”夏百灵气得满脸通红,她记得从前姜婉并非如此伶牙俐齿,怎么今日会如此难缠?   她那鼓鼓的胸脯剧烈起伏了几回,恨声道:“你别得意!你克夫的事儿十里八乡都晓得了,这辈子你都嫁不出去了!”   姜婉不为所动,仍旧笑得温和:“哦,那又如何?”她望着夏百灵,慢悠悠道,“我听说呀,这克夫命是会传染的,你与我说了这许多话,就不怕大牛哥哥跟你一定亲,他就……”   夏百灵脸色蓦地一白。   姜婉来自现代,自然是不避讳说这种话,可夏百灵是标准娇嫩小村妇,对克夫之事万分信服,闻言吓得退后了好几步,裙摆都乱了。   可她并没有立刻离去。   “既然你晓得你有克夫命,我劝你别再去坑害别人!”夏百灵的眼神没敢落在姜婉脸上,声音急促,话中的内容却句句恶狠狠的,“裴先生虽家贫,却是个举人,将来是要当官的,哪是你能肖想的?你也不怕再背上几条人命!”   “我几时肖想过裴先生了?”姜婉一愣。   夏百灵终于抬眸,死死地瞪着姜婉道:“你别想狡辩!方才我都看到了,你拦着裴先生,故意勾……勾引他!还害他摔了!”   想到刚才那裴祐被她吓摔倒的狼狈样,姜婉乐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百灵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姜婉。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女人,被她瞧见勾引男人,居然还笑得出来!   姜婉敛了笑,无所谓地笑道:“便是我肖想裴先生,又与你何干?你不是有大牛哥哥了么?倒还有心思想着别的男人……”   “你住嘴!”夏百灵涨红了脸,又羞又怒地打断了姜婉的话。姜婉这是在骂她水性杨花,她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个?当下她眼眶就红了。   姜婉一见夏百灵红了眼,悻悻闭嘴。她小时候的生活并不算幸福,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去争取,要是被人欺负了却不还击,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她好欺负,所以面对挑衅,她从来都是不客气地还击回去。   现下把夏百灵弄哭了倒是姜婉没料到的,她差点就忘记了,这儿毕竟是古代,夏百灵没她这么随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很容易就被一些话伤到。对上皮糙肉厚的中年妇女李金翠,姜婉还没什么感觉,但当对象换成了不过十五六岁的夏百灵,姜婉心里就多了一丝愧疚和不安。她有种自己在欺负初中生的罪恶感。   “别哭了,是我不好。”姜婉叹息着劝慰道,“方才的话是我乱说的。你且将心放回肚里去,将来一见徐大牛,我便绕道走,再不跟他多说一句话。这样你总能安心了吧?”   夏百灵没想到方才还与她剑拔弩张,似乎下一刻就要动上手的姜婉突然软下态度,怔怔地立于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姜婉表完态也不理她,叹息一声拿着木盆快步绕过她,往家走去。   夏百灵转身望着姜婉的背影抹了把眼泪,迷茫了好一会儿,她才哼了一声。这姜婉一定是假好心另有企图,她才不会轻信她的话!   姜婉回家的路上会经过裴祐的家,此刻裴祐正在站在自家小院门口,望着家门口那一株巨大的梧桐树吟诗。之前他身上那套被泥水弄脏的衣服已换成了另一套青衫,裾边绣着一只翠鸟,栩栩如生。   许是姜婉多看了他几眼,裴祐望了过来,见是姜婉,竟脸色大变。   姜婉恶作剧心起,笑盈盈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   裴祐面色一变,慌慌张张地掉头回屋。   姜婉愉悦地笑了起来,那不加掩饰的欢笑声飘进院中,钻入裴祐的心里,挠得他心中痒痒的。   他忙摸着胸口,喃喃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归家的姜婉脚步轻快,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这书生,可真是不经逗,太有趣了。在这古代若真要嫁人,嫁给这样的柔弱书生,倒还有趣些。   进家门前,姜婉回头看了不远处裴祐家一眼,眼眸微转,复又笑着进屋。   要勾搭个纯情的书生不难,若再加上她的“克夫”之名,倒真是件技术活。可难,也有趣,不是么?   第3章 裴先生   姜婉晾晒衣服的时候,心里的思绪已经飘远了。   这大宋朝重文抑武,读书人遍地都是,秀才举人更是数量不少。裴祐三年前在乡试中了举人,平民见到他都得尊称一句举人老爷,免税免徭役,日子本该过得比一般农家轻松。然而裴祐的爹早亡,他的娘在他中举那年也因用眼过度瞎了,他家中还有个十岁幼妹,日子自然不好过,为了照顾家人,他连第二年春天京城的会试都没去,径直回了家乡,那时候他那望子成龙的娘还跟他闹了一场。如今他家的主要收入,就是他开办私塾赚的束脩,可周边来上学的都是些农家孩子,束脩也给不起太多,因此他家的日子一直都过得勉勉强强。   这些都是姜婉搬来后发生的事,而在她的记忆中,还有些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他们一家搬来前的裴祐家的事。这裴祐的爹原先是猎户,他娘是外来的,有一回他爹上山打猎,刚巧救了他娘,就此结下善缘,二人成亲,婚后恩爱,很快便生下了裴祐。裴祐的爹多年前也是外来的,本就没什么亲戚,而他娘听说当初是逃难来的,一个亲眷都没了,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人来走过亲戚。自从裴祐的爹死后,裴家连个能帮衬的亲戚都没有,便日渐穷困下来,先是靠着裴祐的娘做针线活和浆洗的活来补贴家用,后来她瞎了,他的教书工作便成了裴家唯一的糊口来源。   姜婉晒好衣物,便去厨房帮徐凤姑择菜洗菜。徐凤姑看着自己这个美丽却命令多舛的可怜女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姜婉边洗菜边不经意地问道:“娘,我刚才回来的时候遇到隔壁的裴先生了,他好像脸色不太好。”   姜婉一家四年前迁居来到山下村,徐凤姑本是从山下村嫁去姜家村的,可姜家村遭了洪灾,什么都毁了,徐凤姑便和姜福年带着女儿儿子一起迁了过来。山下村的村民大半都姓徐,其中不少有亲戚关系,里正徐广海恰好是徐凤姑的表叔,她本想着毕竟沾亲带故,迁来后能得到些照顾,哪里想到这位里正表叔惯会做和事老,明明她家有理,也是闹纠纷的两家各打八十大板。不过好在山下村村民多淳朴,这日子勉强也能过下去,姜福年和徐凤姑也没想过搬到其他地方去,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也免不了那许多腌臜事。他们搬来得晚,里正就把村西口最边上的一块无主地给了他家盖房子,因此与同样是外来户的裴祐家隔得不远。   山下村北面有座姥姥山,从山上流下一条小河,斜着穿过整个山下村。村里的耕地就在河两岸,姜福年和姜婉的弟弟姜谷一早就去地里忙了,徐大牛和李金翠来的时候没碰着,不然还有的闹。   徐凤姑正在剥毛豆,随口道:“裴先生身子一向不大爽利。我听梅婶子说,春英姐当初生裴先生的时候可是早产,七个月就落地了,这不足月,身子便一直不怎么好,她当眼珠子似的将养了好多年,才稍微好上一些。”   徐凤姑口中的梅婶子是里正徐广海的老婆马秀梅,春英姐则是裴祐的瞎眼娘徐春英。徐春英本就姓徐,而山下村大半都姓徐,因此当初她被裴祐的爹裴铁柱救下后山下村的人都说,徐春英跟山下村有缘。   姜婉听得连连点头,心里却暗笑,那位裴先生这回可不是因为身子不好才脸色不好的,那是被她给吓的。   “那裴先生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还没娶妻啊?”姜婉又问。   徐凤姑道:“春英姐眼界高啊。她总说,她儿子迟早要做官的,明年的会试,他定能高中,可不想如今就随便给儿子定亲。”   她说着,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定定看着姜婉:“婉婉,你该不会是……瞧上裴先生了吧?”   姜婉微怔,没有立刻回答。   这反应在徐凤姑看来已是默认,她皱了眉,面上有些难过:“婉婉,是娘对不起你,之前没给你定门好亲事……可春英姐眼界高,她可瞧不上咱们这种人家的,你……你别想着裴先生了好不好?娘答应你,将来一定会给你找门好亲事的!”   说到后来,徐凤姑又红了眼睛,低低地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女儿啊,老天啊你怎么就对我儿如此狠心啊!”   姜婉忙丢下手中的菜,几步走过来抱住了徐凤姑,连声安慰道:“娘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好难过,害我也想跟着你一起哭了。”她能感觉到徐凤姑对于自己女儿的歉疚和绝望,心里也忍不住难受,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娘,你别哭了,没人敢娶我也没关系,我就陪着爹娘,将来咱们赚大钱,好好过自己的逍遥日子,让那些乱嚼舌根的人羡慕去!”   徐凤姑哭叹道:“儿啊,你这么好的闺女,托生在咱们这家里,是委屈了你啊。要是没之前那些腌臜事,别说裴先生了,连知县家的儿子你也嫁得啊!”   徐凤姑这话虽有些托大,可也不是凭空乱说。姜婉本就是个大美人,身份是不行,奈何漂亮啊!除了美,她的性格还温婉可亲,谁见了都夸,真嫁知县家的儿子,也不是不可能,就是被克夫名头给害了。   姜婉撒娇道:“别说是知县儿子了,就是皇帝儿子,我也瞧不上。我就想陪在爹娘身边,做你们最亲最爱的好女儿。”   她过去父爱母爱都缺失,如今拥有了疼爱自己的双亲,自然十分珍惜。什么“克夫”名声,她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当然完全不在乎,嫁不了人那就不嫁,她总能找到发家致富的路子,过上好日子的!   “婉婉……”徐凤姑知道女儿在努力安慰自己,心里更难过了,她没用啊,明明最难过的是女儿,如今还要她来宽慰自己,自己这个做娘的,真是太没用了!   这边母女抱成一团,小院外头传来些许动静,姜婉探头出去看了眼,喜道:“娘,爹和小二都回来了,咱们别哭了,快做饭吧,别把他们给饿着了。”小二是姜婉弟弟姜谷的小名。   徐凤姑闻言,忙用手背擦去眼泪,哽咽的声音慢慢冷静下来:“也是,婉婉,这儿不用你了,你先出去歇歇。”   这边正说着,外头姜谷已经叫了起来:“姐,我刚听小表舅说,那李金翠早上又来找你麻烦了?”   姜谷口中的小表舅,是徐广海的儿子徐小虎,刚刚十六岁,比姜婉还小四岁,可架不住他辈分高,姜婉和姜谷见了他都要叫表舅。   姜婉忙迎了出去,笑盈盈地说:“放心吧,她可没占到什么便宜,反倒被我给吓白了脸。”   “真的啊?”姜谷惊讶地问道,他才十二岁,个头却已经跟姜婉一般高了,长得虎头虎脑,煞是可爱。   “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姜婉笑道,“你以后尽管放心,她甭想再欺负我了。”   一旁姜福年道:“丫头,以后咱见那李金翠就绕着走,你别跟她一个泼妇瞎掰扯。”   姜婉悄悄对姜谷吐了吐舌头,转头面向姜福年时一本正经地回道:“爹,我晓得了。”   姜福年点点头,沉着脸扛着锄头进屋去了。   姜谷悄悄凑到姜婉身边,小声问:“姐,你怎么吓跑那泼妇的?”他学着他爹的话,干脆以泼妇替代李金翠了。   姜婉也压低了声音道:“我说了两句话就把她给吓跑了,不过那话可不能再让娘听到。”   “你到底说了啥啊?”姜谷一脸好奇。   姜婉在姜谷耳边将她之前说给李金翠听的话又说了一遍,姜谷瞪大眼,忙拉着姜婉的手腕急道:“姐,你可不能想不开!”   姜婉面露无奈:“小二,你怎么跟娘一样啊?我都说啦,我是吓吓他们的,可真没那么想。我如今过得舒坦,哪就那么想不开呢?”还有个书生没勾搭呢,她可舍不得死。   姜谷不高兴地说:“吓吓他们也不行,反正以后你不能再那么说了!”   “行行行,我不说了还不成吗?真是的,你是姐姐还是我是姐姐啊?”姜婉掐了把姜谷的脸颊,“快进屋歇会儿吧,待会儿好吃饭了。”   “晓得啦!”姜谷敏捷地躲开姜婉的魔爪,蹦蹦跳跳地进了屋。他觉得自从脑袋受过伤之后,他姐便变了许多,可他喜欢这样不在意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的姐姐。嫁不了人又怎么样,他以后养着她一辈子!   见姜谷进了屋,姜婉还是跑厨房去帮着徐凤姑做好了午饭。   饭后,姜福年和姜谷又下了地,姜婉喂了家里养的两只鸡,跟徐凤姑说了一声后,便准备出门走走。   虽说她是想着勾搭书生,嫁给他将来可能就是官太太,日子就好过了。可就算她对自己很有信心,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勾搭成功,且就算勾搭成功,那书生也不一定能考中当官,所以这勾搭也就是顺手的,目前她最想做的,还是尽快找出条路来发家致富啊。   姜婉东看看西瞧瞧,琢磨着哪儿会有赚头,忽见前方走来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她定睛一看,那不正是隔壁裴祐家的小姑娘裴玉莲么?   她几步走上前,笑着打了个招呼,语气极为亲切:“玉莲,这是回家呢?”   裴玉莲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看清楚面前是姜婉,她讷讷道:“婉姐姐,我……我正要回家。”   姜婉见她背着一箩筐的枯树枝,知道她刚从山上捡柴回来,便伸手笑道:“玉莲,我也正要回去,我们一起走吧,我帮你拿。”   裴玉莲忙让了让,结巴道:“不,不用了,婉姐姐……我,我自己拿得动。”   “别跟我客气,我们毕竟是邻居,今后若我有求于你,你也会帮我的,对不对?”姜婉笑眯眯的。比如说今后帮她一起勾搭她哥什么的……   裴玉莲被她绚烂的笑容闪花了眼,怔怔点头。   姜婉趁机将她背上的箩筐取下,刚入手还差点没拿稳,将箩筐背好,她牵着裴玉莲瘦瘦小小的手,与她一起回家。   裴玉莲如今已有十岁,但许是常年的营养不良,她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姜婉刚刚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肩膀,硌得慌,此刻发觉她的小手也是粗糙瘦小,心里便起了些许怜惜。就算不为了勾搭裴祐,她也想多照顾这个乖巧可怜的小姑娘。   姜婉一直将裴玉莲送到了她家门口,还没走近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琅琅读书声,其中还有裴祐那不紧不慢语调温柔的声音,听得她心中微微泛起涟漪。裴祐的声线偏向柔和,略有些低沉,若再压低些调子说话,就是那种充满了磁性的嗓音,等她成功勾搭到他,她就让他用那种声音在她耳边说情话,一定好听极了。   裴祐在院子里教孩子们读书,不经意间瞥了眼外头却见自家妹妹竟和姜婉一起走回来,他一惊,定了定神让孩子们一起大声朗读,自己放下书本走出院子。   这一出来,他便注意到姜婉背上的正是他家的箩筐,他视线一转,又见她微低了头笑盈盈地与他妹妹说话,侧脸柔和美丽,那一颦一笑看得他心脏怦怦直跳,耳朵根都红了起来。   “多谢……给我吧。”裴祐不敢看姜婉,快步迎上去,心中有些惴惴的,眼神躲闪。   姜婉笑望着裴祐,将箩筐取下递过去,在他接过时她那纤长的手指仿佛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背,见他身子一僵,面颊泛红,她心里顿时得意不已。      第4章 嚼舌根      姜婉见好就收,撩了一下裴祐就装作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温柔笑道:“刚才我见玉莲一个人拿着这么大个箩筐很辛苦,想着我们两家顺路,便顺手帮她背回来了。”她顿了顿,真心实意地说,“玉莲是不是有些太瘦了?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要多吃点。”   “是……是我疏忽了……”裴祐低低地应道,他视线不敢落在姜婉脸上,可视线一移下来便是她那饱满的胸脯,柔软纤细的腰肢,他更是脸色醉红,不敢多看,只得对自己的妹妹道,“玉莲,快谢过……姜婉姑娘,我们回家。”   姜婉呵呵一笑,笑声勾人般清脆动听:“裴先生,咱们都已是好几年的邻居了,叫姑娘多见外?我也不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直呼我的名字便好。”   裴祐的脸色红得仿佛要滴血,这话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还是一旁的裴玉莲低声开口恰巧为他解了围:“谢谢婉姐姐,我、我们回家去了。”   姜婉微微躬身笑望着裴玉莲:“玉莲真乖,那咱们以后见了。”   裴玉莲脸色也红红的,胡乱点点头。   姜婉视线一扫,见这对兄妹脸色是一样的红,心里早笑开了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哥哥和妹妹都这么害羞,不愧是兄妹。   “那裴先生,我先回了。你家里若有事也可来我家找我,毕竟咱们邻里邻居的,总该互相帮衬。”姜婉这话说得冠冕堂皇。   裴祐讷讷道:“说的是……”   他忙领着裴玉莲转身回院子里,仿佛感觉到背后那灼热的视线,他身子僵硬,直到进了院内才放松下来。   “玉莲,今后……今后你莫与她过从甚密。”裴祐想了会儿,低声嘱咐裴玉莲。   裴玉莲本还在回味方才姜婉与她说话时温柔的笑颜,动听的声音,没想到却听到自己的哥哥这般说,顿时心里有些难过,可她逆来顺受惯了,闻言只是迟疑了一瞬,便乖巧地点头道:“我,我晓得了,哥哥。”   裴祐长舒了口气,回书桌旁拿起书本,然而心中却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书生与山中妖精的话本,他想,那姜婉根本就是话本中的女妖精!脑中不断闪过姜婉那笑得魅惑的模样,那撩人的腰身,那无时不在勾人的话语……他忍不住喉结滚动,深深呼气吸气以平息那躁动的心。   不可乱了心,万不可乱了心!   他极力告诫自己,那姜婉可是连克三门之人,他娘也告诫过他,他将来是要当官娶世家小姐的,不可对旁人动了心思。   裴祐深呼吸了十几次,总算将那撩人的女妖精从他脑袋里赶了出去,专心传道授业。   姜婉回家的时候忍不住低声哼起了歌。裴祐看上去仿佛是怕她的,大约不太想跟她太多接触,然而她稍微逗逗他,他就满面通红,真真是个纯情的男人。且他家教很不错,即便不怎么想看到她,面对她时也很有礼貌。   接触得越多,姜婉想拿下裴祐的决心便越坚定。这时代的女性太没人权了,嫁人几乎可以算是唯一出路,嫁个庄稼汉的话,就算对方再老实,也保不住会打老婆,旁人还不会觉得那有什么不对,可要是嫁给裴祐,他看上去就不像是会打老婆的人,而且就算他想打,就那细胳膊细腿,她也不怕他。   姜婉觉得,她该认真点了。   第二天,家中水缸里没水了,姜婉就和姜谷一起去河边打水。姜谷岁数小,力气却大,提了两桶水健步如飞,姜婉在后头两手提着一桶水走得很慢,走一段路还要停下歇一歇,不一会儿就看不见姜谷了。   第二次停下时,路边林子里突然蹿出个人,把姜婉吓了一跳,细看发现居然是拄着拐杖的徐大牛,她顿时沉了脸。   徐大牛大清早就趁着他娘出门溜了出来,见姜婉和姜谷提着水桶去拎水,他就在一旁等着,见姜谷先一步走了,后头跟着慢悠悠晃过来的姜婉,他便觉得正是好机会,忙现身相见。   “婉婉……”他还没开口脸上便多了十分深情。   “打住!”姜婉没给他说那些黏糊糊的话的机会,那些话要换成裴祐来说,她一定很乐意听,但徐大牛的话,还是算了吧!   徐大牛一愣。   姜婉不再像昨天那样跟他佯装深情,直接冷着脸道:“徐大牛,如今咱们把话说明白了吧。你娘弄伤了我的脑袋,这痂还没结呢,我就那么贱,非上赶着往你家凑?从今日起,你我路归路,桥归桥,谁也别再搭理谁!”   姜婉说完就想走,可徐大牛却在此时回过神来,拦在她前头,姜婉手里提着水桶不方便,便被他拦了个正着。   “婉婉,我晓得都是我娘对不住你,可她也都是为了我好啊。你别跟我说这样的丧气话,我会劝劝我娘的,她打小就疼我,我求着她的话,她准会答应我们的事!”徐大牛连忙说道,他只当姜婉是气他娘弄伤了她的脑袋,只管柔声细语地安抚她。   姜婉如今有了勾搭的目标,并不耐烦跟徐大牛再有牵扯,干脆放下水桶退后两步,冷冷地看他:“徐大牛,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说,我们从今日起,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徐大牛似乎没想到姜婉会如此绝情,脑中忽然想起昨日夏百灵到他跟前说的话,顿时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你、你是不是看上了别人?”   姜婉不耐烦理会他,皱眉道:“那与你何干?”   徐大牛便觉得夏百灵昨日说的都是真的,姜婉果真转头便看上了裴先生。此刻,他忘记了之前是他娘打破了姜婉的脑袋不让他们在一起,脸上的深情一点点儿消失,化为了气急败坏:“你、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裴先生这等人,迟早是要当大官的,你就算腆着脸凑上去他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裴祐的人品,在山下村是有目共睹的,徐大牛认定了是姜婉这边一头热去勾引裴祐——当然这点并没有错——他昨天和方才好声好气来跟姜婉说话,一脸深情的模样,一是觉得他娘棒打鸳鸯伤了姜婉他心里有愧,二是姜婉有“克夫”的名声,他与其说是喜欢她,不如说是感动于自己的勇气,自然要再接再厉有始有终,再加上她长得美,娶回家还不是会被人羡慕?可见她不过一日就两副面孔,他深觉自己被耍弄了,往日有多“深情”,如今就有多怒不可遏。   姜婉目瞪口呆地看着徐大牛,她还真是长见识了,这翻脸不认人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啊!   当下她也不客气地嗤笑道:“我看上谁没看上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得搞清楚,是你娘先动的手,你如今还缠着我,难不成是希望你娘来将我打死了事?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我爹娘把我当眼珠子似的疼,凭什么要让你家作践?从前是我傻,是我瞎了眼,从今往后,我劝你和你娘离我家远一些,别想再欺负到我头上!”   姜婉也不怕跟徐大牛撕破脸,徐大牛和她家一个村东一个村西,平日里要真不想见面,还真见不着。如今她有了疼爱她的父母,关心她的弟弟,她说话都理直气壮多了。   “你,你……”在徐大牛的印象之中,姜婉还是那个美丽婉约的女子,他从未想过她会跟他说这种话,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女人,哪里还有一点他曾经爱慕的模样?   恰在此时,先一步提水回了家的姜谷拎着空桶回来了,一见徐大牛拦着姜婉,他立刻几步赶过来没好气地说:“你又来做什么?还害得我姐不够吗?”   姜婉拦着姜谷,把水桶递给他道:“小二,咱们回家吧,别理不相干的人。”   姜谷狠狠地瞪了徐大牛一眼,提过姜婉手中的水桶,两人一起往家走去。   徐大牛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神色瞬息万变,脑中一会儿是从前那个温婉动人的姜婉,一颦一笑都透着端庄,一会儿又是如今这个泼辣尖锐的姜婉,说话做事半点不留情面。两个人影在他心中交织,想到她竟然这么轻易就看上了别的男人,他心里就憋闷得难受。原来之前都是她装的,她本性如此,她娘说得对,他要是真娶了她回家,肯定会家宅不宁,说不定她还会到处给他带绿帽子!   半晌他恨恨地呸了一声,本想回家的,临走又变了主意,绕了一下,来到了裴祐家门口。   裴祐早上也在教孩子读书,见外头有人徘徊不去,他走出院子,疑惑道:“徐大牛,你来此有何事?”   徐大牛讷讷道:“我、我是不是打扰到裴先生了?”   裴祐温和地说:“你有话说便是。”   “其实也没什么……”徐大牛对上裴祐时只觉相形见绌,心中局促不安,可心底的不甘让他没有落荒而逃,一口气说道,“裴先生,你要小心点,有人盯上你了。”   裴祐惊讶道:“是何事?”   既然已经开了口,徐大牛便继续道:“我也不瞒裴先生,就是姜婉!她见嫁不进我家,竟然胆大包天把主意打到了先生头上!裴先生,她就是个灾星,你瞧我都因为她摔断腿了,你可要当心点啊!”   裴祐迟疑道:“姜……她果真那么说了?”   徐大牛想,他问姜婉是不是看上裴先生时她没否认,那就是认了,便点头道:“对啊!她当着我面亲口说的!裴先生,你可是我们村子里唯一的教书先生,大家伙都很敬重你,我也不想见你被个克夫的祸害了。从前是我自己瞎眼,怪不得别人,我总不能再看到先生你倒大霉!”   徐大牛毕竟是李金翠养大的,李金翠的脾性他有一学一,之前不过是一时被美色迷住了,如今在姜婉背后说她几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更何况,他说的可都是实话啊!   裴祐面色微微发白,原来那姜婉果真在打他主意!他该如何做,才能打消她的念头?      第5章 羞于启齿      姜婉自是不知徐大牛暗中跟裴祐说了她的坏话,因为见了徐大牛心情不好,她决定去看裴祐洗洗眼睛。可没想到,一直以来敞开院子门的裴家,今天院子里依然有读书声,院子门却阖上了。   山下村有些人家的院子就是用半人高的篱笆围了一圈,从外看里看得清清楚楚,而裴祐和姜婉家的院子,都是砌了墙围起来的,院子门一关,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姜婉没什么事情,不好意思堂而皇之地进去,在院子外徘徊了片刻,见等不到裴祐出来,只得恹恹回了家。   之后一连三天,姜婉居然都没见到裴祐,心里也有些了然:他这是在躲着她呀。她没理由上门,自然就见不到他了。   这天,徐凤姑一大早就把姜婉叫了起来,说要带她去县城玩,顺道扯几匹布给她做新衣裳。姜婉穿来后还没离开过这山下村,一时间也就把勾搭裴祐的事抛在了脑后,跟着姜福年和徐凤姑,带着姜谷一起出门。   山下村隶属于昌平县,属于离昌平县比较近的村子,姜婉一家人大清早鸡鸣前起,走到县城也已日头高挂了。姜婉已经许久没有步行走过那么多路,腿酸得不行,可第一次逛县城的兴奋让她忘记了身体上的疲惫,一到县城就好奇地看来看去。   对来自现代化社会的姜婉来说,县城的这种文明程度自然不够看的,然而这里的街道整洁,房屋高大崭新,却比山下村的泥路和土胚房要好多了。看着这古代真实的民生,姜婉心中充满了好奇。   姜谷也不是第一次来县城了,见姜婉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面上带了笑道:“姐,你怎么好像第一次来似的,前段时间不是刚来过么?”   被弟弟嘲笑,姜婉老脸一红,干笑:“我这不是病了一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么。哎,小二,将来咱们也攒了钱在县城买大房子,你说好不好?”   姜谷并未发觉姜婉转移话题的企图,听她这样说,脸上也现出向往:“好啊好啊!咱们要是买了县城的大房子,也是城里人了!”   姜福年一句话就消了姜谷的白日梦:“县城买房子你们晓得多少钱不?咱们就算攒一辈子也攒不到!”   姜谷立刻颓然,失望地看向街道两边的房子。   姜婉好奇道:“爹,在县城买个院子要多少银子啊?”   姜福年看了姜婉一眼,想了想说:“一个普通的小院子,少说也要三十两吧!”   “三十两?”姜婉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迟疑,她还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物价如何,如果只参考电视剧的话,里面的主人公可是随手就是几百两,三十两好像也不多的样子。   姜福年却将姜婉的反应当成了震惊,叹了口气道:“咱们一年到头也攒不下二两银子,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往年攒的都要贴进去……别想了。”   姜家的收入,大部分是务农所得,再加上徐凤姑有时候能接到一些浆洗刺绣的活,也能有些许贴补。而种田的收获,一部分要缴税,一部分自己吃,有得多了才会拿去卖,再加上吃的菜也是自家种的,基本上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也攒不下钱来。   之前姜婉被李金翠打破了脑袋,里正徐广海和稀泥,最后就让李金翠赔了两百文了事,这点钱哪够给她看伤拿药的?最后姜家又贴进去不少,往日的积蓄便更少了。   这时代的农民,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平日里富不了,也饿不死。一旦有个大灾大难,就举步维艰了,为了生存下去,卖儿卖女都是常事。   徐凤姑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柔声宽慰女儿:“婉婉,你别担心,村里人要是再敢嚼舌根,娘就跟他们拼了,总不能再叫他们欺负了你去!”她还以为姜婉是觉得待在村里怕被人说,这才想要搬到县城里来。然而以姜家的条件又不可能做到,她心里便觉得愧疚,唯有好生宽慰女儿。   姜婉忙俏皮一笑:“娘,你说什么呢?我哪会怕他们啊,不用你动手,我自己就能把他们骂回去!人善被人欺,我今后不会再像过去那么傻了,谁敢欺负我,敢欺负咱们家,我就跟他没完!”   徐凤姑一怔,随即笑得有些欣慰。她也不怕其他人说自己女儿泼辣,老天亏欠她女儿,她女儿如今都这样了,要是还跟过去一般温婉,还不被人欺负死?就该硬气些,将来若再有李金翠这样不长眼的欺负上门来,也不用怕人家!   “对!我帮着一起打!”姜谷连忙说道。   姜福年和徐凤姑对视一眼,露了笑脸。   姜婉一家四口和乐融融地边走边看,路途的疲惫都消了不少。来到县城东面的集市,一家人先帮姜婉挑好了做衣服的布,之后约好一会儿在集市口汇合,姜婉便拉着姜谷和爹娘分道扬镳了。   怀揣着徐凤姑给她买零嘴吃的五十文钱,姜婉跟个大款似的,对姜谷得瑟地说:“小二,姐有的是钱,你想吃啥,尽管说,姐买给你!”   姜谷笑:“姐,那钱还是娘刚给你的呢,统共就五十文,不知道的还当你有五十两呢!”   姜婉轻嗤一声:“区区五十两,将来我肯定能赚到的,如今不过是龙游浅滩,我这叫蛰伏,你懂么?”   姜谷呆呆摇头,他就没怎么读过书,自然不太懂。   姜婉得意地笑:“不懂就对了。我也没指望你像裴先生一般学富五车……哎呀,糖葫芦!”   看到路边有人卖糖葫芦,一个个红艳艳的特别好看,姜婉顿时眼睛一亮,早忘了刚才还在夸裴祐,拉着姜谷跑过去:“小二,姐给你买糖葫芦吃!”   姜谷暗笑,明明是她自己想吃!   糖葫芦一串有六个,五文钱一串,姜婉挑来挑去选了两串个头相对比较大的,交钱接过,给了姜谷一串,拿了自己那串迫不及待地咬了一个入嘴。   外头的糖浆是甜的,里头的山楂甜里又带着点酸,刺激得口水流个不停,一吃就停不下来。   怕跟姜谷走散了,姜婉一直拉着姜谷的手,边吃边走,眼睛不停地四下看,时不时跑去问一下东西的价格。好一会儿她也有数了,这边一个白馒头是一文钱两个,肉包子两文一个,一两银子约可换一千文,购买力相当于现代的六百元。她手里的五十文,也就相当于三十元左右。   姜婉继续拉着姜谷走,没一会儿看到路边居然有卖糖炒栗子的,立刻丢开姜谷跑过去,问了价格后有些犹豫要不要买,毕竟一斤要卖三十文呢。   姜谷喘着气跟上,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糖葫芦,他许久才能吃一次零嘴,舍不得立刻吃完,因此吃得很慢,见姜婉又看上了吃的,他忙说:“姐,你怎么这么快又买,咱们糖葫芦还没吃完……”   他话还没说完,姜婉就转头看了过来,她手上的糖葫芦串,就只剩下一根签子了,他顿时卡了壳。   “咱们不能只想着自己吃,也要想想爹娘呀!”姜婉一脸义正辞严地说。   姜谷一愣,就见姜婉已经转身,麻利地数出十五文来,大款似的豪迈道:“给我来半斤!”   片刻后,姜婉手捧半斤纸袋装着的还温热的糖炒栗子,剥了一颗喂进姜谷嘴里,问:“好吃不?”   栗子的甜香溢满口腔,栗子肉又香又软,姜谷一脸幸福地说:“好吃!”   姜婉这才给自己也剥了一粒,吃进嘴里慢慢咀嚼。这栗子香甜可口,吃了一颗就想吃下一颗!   在回集市口的路上,姜婉又买了点绿豆糕,因为买的人多,她还稍微排了会儿队。旁边有个书铺,她边无聊地听着周围的人八卦,眼睛边往那边瞄。什么知县公子昨天又为了青楼女子一掷千金啦,什么县里张举人家里连马桶都是金的啦,什么长乐巷里莫名其妙死了个乞丐啊,什么王家女儿嫁了人还总往娘家跑,从婆家拿东西补贴娘家啦……   八卦的东西,姜婉是左耳进右耳出,等买好了绿豆糕,她把东西都给姜谷,让他稍微等一下,自己跑进了书铺。   书铺里头很安静,只有一两个书生模样的男人正在选书,姜婉进来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她悄然看了一圈,很快发现了杂书话本的书柜,拿起随意翻了翻。   书铺伙计自打姜婉进来就盯上了她,这间书铺也不是没有女子来,可像她这样好看的,却是少数。只是见她翻书翻那么快,伙计怕她弄伤了书,赶紧从柜台里出来,想过来阻止她,谁知他才刚动,她就放下书一溜烟跑了出去,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见姜婉出来,姜谷疑惑道:“姐,你又不识字,你进书铺去瞧什么?”   姜婉瞪他:“谁说你姐我不识字的?”   姜谷奇怪道:“姐,你啥时候识字的?你不也没念过书么?”   姜婉一噎,想她好歹也是重点大学毕业的,没想到沦落到古代竟然成了个文盲。   “反正我就是识字,你管得着么!哼。”姜婉拿过姜谷手里的东西,率先向前走去,“爹娘怕是在等咱们了,快走吧!”   姜谷疑惑地抓了抓脑袋,到底也没再多想,紧赶慢赶跟上去:“姐,我来拿!”   姜婉带着姜谷和姜福年徐凤姑汇合后已是午间,四人难得奢侈地去面馆各自吃了一碗青菜肉丝面,这才满足地提着东西回了山下村。   姜婉回家后稍微休息了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了,她对着铜镜仔细整理了一番仪容,对镜子中的自己妩媚一笑,这才满意地走出家门,来到裴祐家,敲响了他家院子门。   此时院子里还有琅琅读书声,裴祐是在的。   院子门很快就开了,见来人竟是姜婉,来开门的裴祐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抓着院子门的手一紧,好像想立刻将院子门关上似的。   他咳了一声,慌乱地移开视线,有些结巴地说:“姜……姜姑娘,你找我有何事?”   姜婉灿烂一笑:“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么?”   裴祐顿时有些惊慌失措:“这……这总归不大好……”   “且上回我不是说了嘛,你叫我婉婉就好,还姜姑娘,别人听了,还以为我是哪家小姐呢。”姜婉声音温柔,可话的内容却并不温婉,上回她还只说让裴祐叫她姜婉,如今就直接变作了婉婉。   裴祐愕然:“上回……上回你说的是姜婉……”   姜婉粲然一笑:“对啊,瞧,裴先生你这不是记得的么?”   裴祐满面通红,视线往里一扫,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说:“我,我还要教学生读书,你……你若无事,我便先回……”   “谁说我没事的?”姜婉手一抬,按在了院子门上,袖口随着她的动作有些下滑,露出一截皓白纤细的手腕,明晃晃地刺人眼。   裴祐赶紧收回视线,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有……有何事,你,你尽管说,便是……”他结巴道,视线低垂乱飘,就是不敢看她。   姜婉轻笑一声,略微凑近了些,低声道:“这事说起来有些羞于启齿……”   裴祐身子一僵,脑中想起徐大牛跑他面前说的那些话,脑袋嗡的一声,面色醉红欲滴。她、她该不会胆大到直接上门求亲吧!      第6章 识字      姜婉面露羞涩,低声道:“裴先生……我想写话本。”   裴祐一愣,仔细想了想才确定她的话确实是“我想写话本”而不是“我想嫁给你”。   他面色比刚才更红,为自己方才的不堪担忧而愧疚,而他的内心深处,又似乎有些极淡的失落。   “你想写……话本?”裴祐只是呆滞地重复姜婉的话。   姜婉道:“正是。今日我在县城书铺看到些话本,觉得很有趣。我也有一个故事想写出来,可我识字不多,不知裴先生能不能教教我识字?”   这正是今天姜婉在书铺里想到的接近裴祐的办法。虽然她想勾搭裴祐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可人嘛,总要有块遮羞布挡着的,不然多不好意思?中国人本就喜欢含蓄而不怎么待见直白,古人更甚。且向裴祐求学识字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勾搭他,多学点东西总归是好的。   裴祐呆怔了好一会儿,直到姜婉疑惑地催问:“裴先生?”   他回神,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姜……姜姑娘,这不大合适。”   姜婉道:“裴先生,你放心,束脩我会交的,不会让你白忙活。”   裴祐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男女授受不亲……”他说着便局促地低了头,脸色泛红。   姜婉肃然道:“裴先生,你在家中开设私塾,不就是为了传道授业解惑的么?在传播学问的同时,顺道赚些家用。我虽是个女子,却有着一颗向学的心,只是苦于没有门路。裴先生,咱们这么多年的邻居,你就因为那些繁文缛节而拒绝我一颗向学的拳拳之心,眼睁睁看着我因学习无门而终日以泪洗面,你忍心么?你可对得起先贤们的尊尊教导,对得起你过去所读的圣贤书?”   裴祐从未想过姜婉这个农家女能说出这番道理,对她刮目相看的同时也自觉羞愧不已。枉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却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看不穿。姜婉她一心只想读书向学,他的心里却存了那些龌蹉的心思,实在该骂!   裴祐悄悄看了姜婉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拱手为礼,愧疚地说:“姜姑娘说得是,是我太过迂腐看不穿,实在惭愧。”   姜婉笑道:“裴先生不用太过自责,如今世道如此,裴先生多考虑一些也是难免。”她心里比了个大大的剪刀手,面上却是温柔和煦,“只要问心无愧,外头的那些个闲言碎语,实在不足为惧。不过,我也知裴先生的顾虑,若裴先生能答应教我识字,那这事便是咱们两人间的秘密,我定不会让他人知晓。”   秘密,不管是什么,不管是不是真正的秘密,单单这个词的存在,便能极大地拉近双方的距离。   两人间的秘密……   这说法令裴祐心里一热,只觉得原本正当无比的事忽然多了些许暧昧。他本想着让她跟着他的学生一起听课学习,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原先的想法在嘴里绕了几圈还是没有说出口,裴祐垂下视线,红着脸道:“那便多谢姜姑娘了……”   “裴先生客气了,是我该谢你才对。”姜婉说着,拿出纸包着的两块绿豆糕,笑盈盈地递了过去,姿态娇俏可人,“裴先生,这是我今日在县城买的绿豆糕,可甜可好吃了,你尝尝吧。”   “这……”裴祐不好意思收。   姜婉道:“裴先生,你就让我占些便宜,把这当做是你收下我的见面礼可好?我知道以先生的学问,这点小零嘴实在太过寒碜,可我囊中羞涩,暂时也只拿得出这个。不过将来我会筹上束脩的,还请裴先生放心。”   姜婉这话客气又给了裴祐台阶下,不收反倒显得他看不起她,他只好接了过去。绿豆糕的纸包上还有着暖暖的温度,之前是她贴身放着的,他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她方才拿出绿豆糕的腰身处,顿时心跳如擂鼓。   与姜婉当了四年的邻居,他与她也不是没有见过,可那时候她给他的感觉和如今全然不同。如今她不过就是说几句话,甚至只是站在那儿,就能让他遐想连篇……不,非礼勿视!   裴祐如此轻易便被撩动心弦并不奇怪,即便换个人来,也躲不过姜婉有意无意的吸引。姜婉本就长得美丽,再加上换了个内核,整体气质大变样。她的语言大胆却并不逾矩,神态动作尽皆撩人,却不会显得放荡,无影无声地撩动着人的心弦,被她勾得心痒痒,回过神来一看,却发现她明明一派正经,并无不妥的言行。   山下村里不是没有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可她们那种天然的俏丽中透着阶级本身无法逾越的愚昧土气,而如今的姜婉,来自现代化的文明社会,读书明理,气质自然大为不同,在一众山野村民中便显得极为出挑醒目。山下村的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站得低,即便让他们跟姜婉接触久了,也只会觉得她不符合他们与生俱来的价值观,反倒对她心生厌恶——而且姜婉在他们面前,跟在她想勾搭的裴祐跟前,完全是两样的。   但对读书人裴祐来说,姜婉的与众不同,那仪态气度,足以令他眼前一亮,话本里的世家小姐,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慌乱无措地抓紧了那绿豆糕,裴祐轻咳一声,掩饰性地说道:“那今日我先借你本书,你先拿回去念,把第一篇《三字经》先看完,看完后再来同我说,哪些字认得,哪些字不认得。”   “好的,多谢裴先生,我一定会好好念的!”姜婉认真道。   转身之际,裴祐把绿豆糕贴身藏好,去院子里摆放着的书桌旁拿了一本薄薄的《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合集回来。   院子里的学生正在裴祐的吩咐下大声朗读,倒没人注意到外头来的是谁。   姜婉接过书,想了想又拿出一小包两块装的绿豆糕递过去笑道:“裴先生,这个麻烦你替我给玉莲妹妹吧。”   “这……不用了,我这儿分她一块便是。”裴祐没有接。   姜婉道:“那是我给先生的见面礼,怎好占你便宜当做给玉莲的呢?我喜欢玉莲妹妹,就想给她吃的,就想对她好,莫非裴先生连女孩间的来往也要管?”   裴祐慌张道:“这,我不是这意思……那我便替玉莲先谢谢你了。”   “下回让她自己谢我就好了,不劳烦裴先生。”姜婉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将绿豆糕递过去,拿着书开开心心地离开了。虽然能更裴祐勾搭上她很高兴,但一想到她能慢慢摆脱文盲的身份,她就更高兴了。   反倒是裴祐,身上藏了一份,手里拿了一份绿豆糕,站在院门口愣了会儿。这时候,他又想起了徐大牛特意跑来说的那些话,再想到方才姜婉的表现,只觉得疑惑。无论怎么看,姜婉都不过是为了识字才来找他的,看她方才拿着书本离去的模样,明明是对书的喜爱。且前几日,她并没有来打扰他……   想起前几日徐大牛和他娘在姜家闹出的那一场,即便是正人君子的裴祐也皱了眉,忍不住去想,那天徐大牛的话或许只是为了败坏姜婉的名声才来跟他说的。   他忍不住又望了一眼外头,姜婉早已回了家,然而他脑中却全是她笑靥如花的模样。姜姑娘她……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若不是克夫,怕是求亲的人早踏破了门槛吧……   想到姜婉的克夫之命,裴祐心中有些复杂。之前他还只是惧怕,可几次接触下来,如今一想到这事他便忍不住心生惋惜。克夫之命,他也是怕的,可若他只与她有君子之交,还怕什么呢?对,他问心无愧,不过是收了个女学生罢了。      第7章 考校      姜婉拿了合集回去后,便趁着天色还亮,坐在院子里认真地看起来。她拿了张小板凳坐好,手拿一根细树枝,在脚边的泥地上比划。《三字经》是最简单的启蒙读物,姜婉小时候还念过的,再念几遍就把小时候背诵过的记忆都拾回来了。根据她的记忆和手里的书进行对照,这《三字经》对她来说完全没有难度,只需要熟悉繁体字的写法即可。   对于现代懂简体字的人来说,大多数繁体字都能认出来,就是要写有点困难,需要加深记忆。睁着眼能认得的字,眼睛一闭,繁体的每一个比划该怎么写,她就不记得了。因此对照着书本,姜婉一边念一边在旁边写写画画,难写的就多练几遍,直到记住为止。   姜家下地的活一向轮不到姜婉,过去的姜婉一般就帮徐凤姑收拾家里,准备一日三餐,平日里空了就做做绣活。只是穿过来的这个姜婉厨艺还勉强够用,绣活就上不得台面了。好在她如今脑袋还伤着,她想帮忙徐凤姑也不让,只叫她歇着。她看过额头的伤口,其实也就头皮里伤了一小块,早已结痂,过段时日也就好了。因为目前徐凤姑不让姜婉帮忙,她也没勉强,抓紧时间看书。   院子里静悄悄的,姜婉看得入神,直到天色渐暗,她才伸了个懒腰,把书收好放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之前徐凤姑告诫过她别肖想裴祐,姜婉也不好把她正勾搭裴祐的事说给徐凤姑知道,能藏着掖着多久便是多久。说不定等徐凤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成功勾搭上裴祐了呢?到时候她如了愿,裴祐找到了她这样一个好老婆,徐凤姑也不用再对她的克夫名声而感到自责愧疚,岂不是皆大欢喜?   从县城回来后,闲不住的姜福年带着姜谷去了地里,到天擦黑才回来,姜婉帮着摆好碗筷,一家人在安静温馨的氛围下吃好了晚饭。饭后,姜婉抢着把碗给洗了,之后便领着姜谷随便在家附近走了两圈消食,时不时望望不远处裴祐的家,倒也没有过去。   天色暗下来之后,村里点灯的极少。农村人的夜生活一向贫乏,为了省灯油,晚上基本上一入夜都睡了。只是裴祐家却隐约透出点点油灯的光亮。裴祐白日里要教书,虽也能利用空闲时间看书,但时间毕竟不够,晚上他总要花些时间来念书。明年的春闱,他娘说了他必须得去,否则就上吊给他看,他是个孝子,自然得听他娘的话,好好念书,考个进士回来,做官让他娘享福。   姜婉看到了裴祐家的灯光,也能猜到他此刻正在用功,感慨他很努力之外,她也被激励了。为了尽快摆脱文盲的身份,她也要拼了!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感觉到外头有声音,猜是她娘起身了,姜婉也闭着眼摸索着穿好衣服,打着呵欠出了房间。   徐凤姑一见她出来,立刻道:“婉婉,你怎么起这么早?娘吵醒你了啊?你再去睡会儿,还早呢。”   姜婉摇摇头:“娘,我醒了,已经不困了。”她边说着边打了个呵欠。   徐凤姑失笑:“你这还叫不困?家里又不用你早起干活,快回去睡觉。”   姜婉都起来了,哪里肯听,她躲开徐凤姑的手,跑到外头去用冷水洗了把脸,终于彻底清醒,转头对跟过来的徐凤姑笑道:“娘,我已经醒了。”   徐凤姑嗔怒:“娘早跟你说了别用凉水洗脸,你总不听,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办?”   姜婉撒娇道:“娘,我哪里就那么体弱了?如今还热着呢,哪里就会着凉?娘你快去忙,一会儿爹该起来找饭吃了,你忍心他饿着呀?”   “就你这丫头鬼道理多!”徐凤姑轻轻戳了戳姜婉的面颊,到底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去了厨房。   姜婉用柳条沾盐刷了牙,又仔细洗了脸,然后跑去喂了鸡,打扫院子,再回到厨房帮忙打下手。等到一家人都吃完早饭,她又抢着洗了碗,目送姜福年和姜谷离去。   徐凤姑今天打算把姜婉的新衣服给做了,给她量了下尺寸,便把她赶了出去。姜婉回自己房间拿了合集小册子,默默坐到板凳上,再次沉入知识的海洋。等到了午边,她发现这薄薄的小册子她已经看完一多半。《三字经》没有难度,她昨天就看得差不多了,《百家姓》她没背过,看起来就有些费力,《千字文》就更是复杂,得等她看完《百家姓》再说。   虽说裴祐让姜婉看完《三字经》就去找他,出于勾搭的目的,她也确实该那么做,只是拿着这合集,她的强迫症好像犯了,不看完就不想去见他。因此看完《三字经》后她就接着看起了《百家姓》,准备一看到底。   把书藏好,姜婉又帮着新衣服才做到一半的徐凤姑做了午饭,吃过饭徐凤姑继续做衣服,而她继续看书。等到了晚间,这小册子已经差不多被她啃完了。   第二天上午,姜婉终于把最后最难的《千字文》囫囵看完,能记住的记住,便怀揣着满满的成就感,悄悄跑到隔壁裴祐家。这回裴祐家的院子门居然没关,见她过来,裴祐便照旧让孩子们大声朗读,而他走了出来。   姜婉主动站到了他家门口那株梧桐树下的阴影中,如此一来有人远远经过也不会发现她。   姜婉先将那合集小册子递给裴祐,后者奇怪地接过,随口问了一句:“可是太难了?”   姜婉摇头笑道:“我认得的都已经看完记住了,还有大概一百来个字实在不认得。”这些字基本都集中在《千字文》中,她费了老大的劲都辨认不出来那是什么字,只得来找裴祐。   裴祐一脸惊诧:“什么?你都记住了?”   这才不过两天罢了,她就自学认得了那么多字?《三字经》总共一千一百多字,把重复的字去掉也有好几百,她却在两天内说她只不认得一百多个……这实在是令人惊诧不已!她之前说她识字不多,他只以为是客气的说法,他记得她好像并未念过书,心里便认为她或许就认得最简单的三五个字罢了。农村里的孩子,即便男孩也很少去念书,更别说普通的农家女了。他办的私塾里统共七个学生,还是好几个村子来的。   姜婉认真道:“是的裴先生,能记住的我都记住了,这一百来个字还需裴先生教教我该怎么念。”   裴祐满面惊疑不定地看着姜婉,她说得不符合常理,可若说她在骗他,岂不是一下子就能被拆穿了?   似是看出裴祐心中的震惊,姜婉扑哧一声笑了:“裴先生,你不信哪?没关系,你尽管考我,我若是骗你,你就把我这个欺师灭祖的不成器学生赶走好了。”   裴祐面露尴尬,然而确实也想来个眼见为实,便回院子里拿了根长树枝出来,交给姜婉:“我念上句,你写下句。”   姜婉接过树枝:“裴先生请。”   裴祐道:“人之初。”   姜婉飞快写下“性本善”。   裴祐又道:“苟不教。”   姜婉用脚擦掉地上的字,毫不迟疑地写下“性乃迁”。   裴祐道:“香九龄。”   姜婉写下“能温席”。   ……   裴祐越考她便越是惊奇,她一点儿错漏都没有,直到最后他不知不觉把整本《三字经》都考完了,才发现不对。她不是说有一百多个字不认得么?怎么方才一个字都没写错?   裴祐深吸了口气,总算能接受姜婉许是个悟性极高之人,把书递给她道:“哪些字你不认得?”   姜婉拿过书,哗啦啦翻到后面:“这个字,这个字,还有这个,这个……”   指点了几个发现裴祐没什么反应,姜婉抬头看他:“裴先生?”   裴祐眼神里满是惊怔:“这书……你,你都看完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点了《百家姓》里头的几个字,就直接翻到了后头,那一百多个字,原来指的都是《千字文》里头的!   姜婉这才想起之前她跟他的对话好像没有提起她已经把书看完了的事,便道:“整本书我都差不多看完了,还有一百多字不认得。”   裴祐此刻看着姜婉的眼神已经诡异到令人不忍直视。《三字经》乃是最简单的孩童启蒙读物,可也总要教学生念个几个月才好进行下一步。可她呢?他以为她能在两日内看完《三字经》并记住已是惊人之举,未料她居然连《百家姓》和《千字文》都看完了!   “后、后两本,你可都会背了?”裴祐咽了下口水。   姜婉摇头:“我现在只会背《三字经》,后两本不会背。”   闻言裴祐长舒了口气,稍感安慰。若她能在两天内从不认字到背下这三本启蒙书,他也不知自己会被震撼成什么样。虽说如今他已为她的聪慧和悟性而惊叹不已。   姜婉喜欢裴祐惊叹地看她的眼神,不过想到自己毕竟是个穿越者,而这事最好不要让任何人起疑,她便解释道:“裴先生,从前我跟人学过几个字,也背过的,因此我才能在两日内将《三字经》背下。”   “原来如此……”姜婉的解释果真让裴祐更好接受一点。   姜婉递过合集:“裴先生,你快教教我这些字怎么念吧?”   有那么多字不认得,偏偏她还看过,这就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不尽快拔了自然难受。   见姜婉求知欲如此高涨,裴祐也忙敛了神色,教她念。一百多个字说说是多,可姜婉记起来快,不过几分钟,裴祐就把那些字都给她念了一遍,而她也都记住了。   “裴先生,多谢!”姜婉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将合集收起,“这书再借我几日可好?”   裴祐本就打算长期借出这书的,自然不会拒绝:“你拿着便是。”他顿了顿,刚要说有问题可再来找他,就见姜婉粲然一笑。   “今日耽误了裴先生的时间,多谢裴先生,那我先回了,裴先生你去忙吧!”姜婉笑道,转身就走了。   裴祐张了张嘴,望着姜婉那走得急切的背影,心里五味陈杂。   那徐大牛果真是胡说八道!姜婉姑娘明明只想认字罢了,哪有那些个奇怪的心思?幸好他并未对她说些什么,否则真要无地自容了。   他长舒口气,转身回院子,面上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惆怅。      第8章 拔舌地狱      姜婉拿着合集小册子回去又记了两天,加深记忆,至于背诵全文,她是不准备那么做的。就算她背下的《三字经》,也只是因为小时候的记忆,如今顺口就背下罢了,她只想识字,对里头的那些道理啊什么的可不感兴趣,跟她价值观有冲突。   这天下午,姜婉又去找了裴祐,把合集小册子还他:“多谢裴先生借我这书,里头的字我已都识得了。”   “也都背会了?”裴祐顺口问了一句。   姜婉笑道:“裴先生,我不过就是想认些字好写话本,又不要做学问,就没必要背它了吧?对了裴先生,你家中可有话本借我看看?”   之前在书铺,她就是随手翻了翻,情节和写法之类的她都不知道,总要有个蓝本,她才好跟风写嘛。好在她大学里也一时兴起写过两年网络小说,不算大红,至少能写。   “这……”裴祐面露迟疑,话本他家中自然是有几本的,可……他想起她一直夸他学问高,若她知道他家中还有那等玩物丧志的书本,也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姜婉一脸失望:“没有么?”   裴祐不忍见她面露失望,脑袋一热便回道:“自然是有的!”   他说完便有些后悔,可当他看到姜婉因为他的话而展颜露出的笑容时,他又觉得心跳加快,心中暖暖的,方才生起的那一丝悔意烟消云散。   “你……你等我会儿,我去拿。”裴祐忙转身回院子,耳朵尖带着淡淡的红晕。   姜婉笑盈盈地看着裴祐进屋,心中已经在想她是写个关于寡妇和书生的虐恋情深呢,还是甜蜜宠文呢?不管写什么,写完后她可还要请裴祐帮着看看修改的呢呵呵……   裴祐出来的时候,手中拿了三本书。这些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书页似乎因为被翻过太多次而卷了边。   姜婉接过,视线从书的卷边上扫过,笑得别有深意:“裴先生果真是好学之人,这些书想来都看过许多遍了。”   裴祐大窘,忙道:“这些书是我同窗送我的,他送我前就已是这样了……”   “哦……”姜婉长应着点点头,嘴角微勾,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有着促狭的笑意。   裴祐窘迫得面颊泛红,有心多解释几句,可该说的已经说了,他还要说些什么?说他这些书不过就看过一次罢了,当初这些书还是他同窗硬塞给他的,他爱惜书本,因此便一直放着没有丢?   无从解释。   姜婉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升起笑意,好心地为他解围:“裴先生说的,我自然是信的,裴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人,将来必定要做官的,这等玩物丧志的东西,自然不会多看。”她顿了顿,笑道,“那这些书,我便先借回去了,看完了我再来还你。”   “这几本书,不用还了。”裴祐忙道。他想证明他对这些话本没有兴趣,她拿走也无妨。   姜婉一愣,抬头看看裴祐,又羞涩地垂下视线,低低地说:“这……这怎么好意思?”   裴祐微怔,他恍惚间觉得,她所表现出来的姿态,仿佛是在说,他送她的是“定情信物”……   裴祐脸色一红,慌乱地想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解释了比不解释还糟糕,一时间卡在那儿,一脸惊惶不定。   姜婉一直悄悄注意着裴祐,见他果真被她故意做出的姿态弄得脸红,她心里得意,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说道:“裴先生,这毕竟是你的书,我怎么好意思白拿你的书呢?”   裴祐微怔,对上她清澈认真的双眼,他触电般移开视线,回想方才心里的不堪想法,自觉无地自容。原来她只是这个意思……   “不要紧……我,这些书对我已经没用了。”裴祐心中羞愧,垂着视线道。   “这样啊……”姜婉点点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低声道,“可我家似乎也没地方放书呢,那我便只能将它们藏在枕头底下了。”   裴祐好不容易降温的脸颊立刻又红得可怕。藏在枕头下……他脑中又闪过“定情信物”的想法,窘迫得不行。   “……没地方放的话,那便还给我吧。”裴祐几乎是压着嗓子说道。   姜婉微微一笑:“哦,这样也好。那我便先走了,裴先生。”   姜婉走了,裴祐却在梧桐树下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回院子里去。他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许多事,最多的画面却是姜婉的各种姿态,每一种都让他心跳如擂鼓。   直到他的学生们一个个睁着清澈的眼睛看他,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停了讲课发起呆来,连忙收敛心神,专心教书。   姜婉捧了话本坐在院子里,回想起刚才裴祐那酡红的脸色,忍不住笑出声。那书生果真是纯情啊,太不经逗,真是有意思极了,她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姜婉打开话本,一本本飞快地看过去。这些话本面向的读者群主要是贫寒的读书人,所以多是书生和世家小姐,山中精怪之类的故事。书生苦读时遇到尚书家小姐,两人一见钟情,排除万难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书生也被岳父提拔考中当了大官;书生苦读时借宿破庙,遇到山中妖精幻化的美貌女子,二人一夜露水情缘,美貌女妖助他得遇贵人,帮他娶了世家小姐,还自愿入他后院为妾,书生坐享齐人之福。书生苦读时在一青楼遇到一位被拐入此地的世家小姐,救她脱离苦海,护送她找回当大官的父亲,小姐父亲为感激他而将女儿嫁于他为妻,小姐自觉清白有失,便为书生纳了好几房清白人家的小妾,从此书生一路仕途平坦,娇妻美妾,羡煞旁人。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姜婉忍着恶心看完这些话本,便将它们丢到了一旁。现在她希望裴祐说的都是真的,他并没有经常翻阅,否则岂不是要被带坏了?   姜婉闭眼想了会儿,便大致构思好了自己要写的话本内容,接下来便是要写下来了。   姜婉家里没人读书,自然没有毛笔和宣纸。这个时代,造纸术已经成熟,可对普通百姓来说,纸笔依然是奢侈品,平日里又没用,自然不会备着了。山下村里家中有纸笔的不多,也就裴祐家,里正家,以及那一两户家中有孩子读书准备走科举一途的人家有。   她手中的那几个话本,一本书大概就三万字左右,她自然也准备比照着这字数来。三万字在电脑上打打是快,可手写,又要用毛笔写,就慢了,而且她还没钱去买纸笔。若向裴祐借的话并不合适,裴祐家也不宽裕。   想了半天不知该怎么解决纸笔的问题,姜婉决定出去走走。这几日她基本都在家中待着,她家离村子中心远,村里人并不爱到她家来串门,因此她无端端有了断网时的闭塞感,决定趁机走走看看,了解一下村中有什么稀罕事。   这天一大早,姜婉跑到小溪边,沿着小溪上了山,躲在一棵大树后坐等。没一会儿,小溪边开始热闹起来,早上来洗衣服的妇人姑娘们围了一圈。她们不知道姜婉就躲在不远处,周边空旷,她们聊天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姜婉耳中。   几人先说了些有的没的,然后才说起姜婉感兴趣的八卦。   “王姐,你家百灵跟大牛准备啥时候定亲啊?我可还等着喝喜酒呢!”   “哎呀,这不才刚相上吗?总要等个良辰吉日的。我家都不急,瞧把你们给急的!”   “王姐,咱们村都多久没办过喜事了?可要借着你家的事好好热闹热闹呢!”   “就是就是,前段时间那事……”那声音压低了些,“近日好像都没见姜家的那个出来走动啊。”   “哎哎哎,你们没听说吗?她好像正在打裴先生的主意呢!也不怕祸害了人!”   “怎么没听说?我有一次还瞧见她傍晚在裴先生家附近走动呢,也是不知羞啊!”   “我要是她,祸害了那么多家,早一头撞死了,哪还有那个脸再去祸害别人啊!”   “哈哈哈别介呀,咱村里不还有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么?你要真有她那妖精似的模样,死了多可惜,就便宜便宜那徐老赖呗!我看他啊,整天想媳妇想疯了!”   “呸,我要真克夫啊,就算死也不便宜那徐老赖,他什么东西!”   “你们都少说几句,人家姜婉哪儿招惹到你们了?”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   谁知她这话却惹来了围攻。   “哎我说英子娘,怎么,你看上她准备给你家小子当媳妇了?她克夫呢,你对你儿子咋就这么心狠呢,是他亲娘吗?”   “就是啊,你家英子模样俊,人又勤快,跟我娘家侄女挺般配,你可别想不开祸害自家儿子啊!”   “英子娘,咱们都知道你老好人,可你也得看清楚了才当这个好人啊。你没瞧见大牛不过就跟她多走动了些就摔断了腿,你也不怕你家英子遭殃!”   “可不是嘛,要我说还好大牛没娶她就摔了,不然要真定亲了,还不知道会如何呢?大牛这样的好孩子,怎么能被她那种人给糟蹋了?百灵那样水灵勤快的姑娘才跟他般配啊!你说是吧,王婶?”   在众人的围攻之下,替姜婉说话的英子娘也不吭声了。   而另一边偷听的姜婉,早在偷听的半途就起身去记住了她们每个人的长相,现在她是做不了什么,可谁说以后就没有报复的机会呢?她们背地里这样埋汰她,她怎么好意思不小心眼地记一下仇呢?当然,为她说话的,她也会记下。   也就在她记人脸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躲的树旁边长了一种叶子很大的灌木,用指甲也能在叶子上划下道道,真是太适合当纸的临时替代品了!   她高高兴兴地摘下十几片蒲扇大的叶子,也不愿多停留,从树后跳出来,慢慢走到了小溪边。   在小溪边洗衣服的妇人们都呆住了,其中一人正在溪里的衣裳顿时顺水飘走,她也没注意到。   姜婉就像没见到那些人似的,跑到小溪上游距离她们有个五六米远处,蹲下清洗她采下的树叶子。很快洗好叶子后,她抱着它们起身,转身便走。   走到一半,她似乎回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些妇人。她们正盯着她,见她看过来,视线纷纷有些躲闪。   姜婉阴阴一笑:“你们这些长舌妇,乱嚼舌根,死后必下拔舌地狱,每天你们的舌头都要被拔掉,再长好,再被拔掉,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说完,她对着她们那蓦地变得惨白的脸甜甜一笑,扬着下巴就走。   好一会儿,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我的衣裳!”      第9章 寡妇和书生      姜婉回家后,早把小溪边的事抛到了脑后。她细细地擦干摘回来的大叶子,晾在一旁,又挑了根小树枝,用刀尽量把树枝外一圈削平整,再像削铅笔一样一端削尖。将树枝拿在手里试了试,手感跟铅笔差不多之后,她满意地拿着这种没有墨棒的铅笔,尝试着在大叶子上写下第一个字。   树枝笔轻易在叶子上留下了划痕,且写完整个字后字迹清晰,十分容易辨认。   姜婉十分高兴,她终于找到了能暂时代替纸和笔的方法。她的想法是,打草稿时先这样写,反正不要钱,写错了她就把叶子丢了,不够用再去山上摘。等全部写完,她再去买纸笔请裴祐帮忙誊写一遍——毕竟她的毛笔字不太拿得出手,而且请他帮忙写的过程中,也能让他记忆深刻嘛……等他帮着写好了,她可是要拿着话本去投稿的,不能白写呀。正所谓勾搭赚钱两不误。   脑子里将整个故事情节捋顺之后,姜婉便开始动手写了。说一个寡妇独居,流言多,上门调戏的男人也多,书生刚开始也信了流言,只以为这寡妇风流,可一次接触后发现,对方守礼得很。平日里一点一滴的接触令二人日久生情,情定一生,不久后书生赶考,中了进士做了官,却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甚至准备与一位高官之女定亲。在他春风得意回乡之后,才得知他母亲在他离开的日子里摔伤了,都是寡妇不辞辛劳地照顾她。他幡然醒悟,推了京城的亲事,在母亲的见证下与寡妇完婚,一家人都搬到了京城,从此幸福平安。   其实按照姜婉的价值观,书生居然敢动摇就该出局了,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大不了就单身一辈子,只不过考虑到这时代的价值观,她选择了这样一个折衷的剧情。不然按照那些话本的尿性,估计就是书生在京城娶了娇妻美妾,回家乡发现寡妇的好,将她纳为妾室,寡妇对此感恩戴德,与书生的妻妾相处和美。   如此奋战了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不过写了三千多字,写得姜婉手都酸了。而她在叶子上奋笔疾书的事,动静比看书大一些,没有逃过徐凤姑的眼睛。   “婉婉,白日你拿叶子画什么呢?”徐凤姑一直担心自己女儿受到刺激,因此见她行事诡异不禁担心地问。   姜婉想想这事也瞒不了,便道:“我那不是画画,是在写字呢。”   徐凤姑更奇怪了:“你几时学会写字的?”   “就随便写的。”姜婉道,“我都不知道写得对不对,就瞎写来玩的。”   “是吗?”徐凤姑依然觉得古怪。   姜婉娇俏地笑道:“当然了娘!我觉得像这样沉下心来写字,好像心里就特别安稳,什么都不怕了呢!”   看着姜婉发自内心的笑容,徐凤姑心里顿觉欣慰。她总担心姜婉会想不开,又怕她是为了不让爹娘担心而故作开朗,如今看来,她应当是真的看开了吧?   “你喜欢就好……”徐凤姑说着,心里盘算了一下道,“婉婉,娘这儿还有些银子,你要不要去买些纸笔来写?”   姜婉抱住徐凤姑的手臂,摇头笑道:“不用了娘,我现在这样写着玩就够了。”   徐凤姑慈爱地摸了摸姜婉的头发,笑着点头:“那就好。”   徐凤姑那边圆了过去,姜婉写起话本来就越发自在,没再刻意躲着自己家人。写顺之后每日完成量就更多了,如此写了三天,竟然完成过半。   想着有好些天没去勾搭裴祐,姜婉拿了那三本话本,刚要出门,想了想放回去两本,就只拿了一本,再抱了自己写的第一章三千字的几片叶子。所谓的细水长流,书要慢慢还,话本要慢慢让他帮着写,这样才有更多说话的机会呀。   这一天正值裴祐的私塾休沐,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拿着本书面朝院子外念着,动人的声线飘过院墙,姜婉还没走近就有些醉了。   她出现在院子门口的时候,裴祐第一时间看到了她。那一瞬间他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   姜婉照旧躲进梧桐树的阴影之中,将书递给裴祐笑道:“裴先生,这话本我已看完了,还你。”   裴祐愣愣接过话本,有些许吃惊:“你看得好快。”他顿了顿,踟蹰片刻后又问,“你……可有什么……不懂之处?”   姜婉本想说没有,可转念一想,便顺着他的话道:“有些字不认得……只是我也不太好意思麻烦裴先生。”   “既然我答应了教你,便不会推辞,你有问题尽管来问我。”裴祐道。   姜婉眼睛亮晶晶的,点头开心道:“那多谢裴先生了,你果真是个热心肠的人。那我现在便问你?”   裴祐道:“可以。”   姜婉便把话本拿回手中,翻了会儿找出个比划多的字询问,裴祐认真答了,她做出恍然的模样,之后又同样问了几个字。   裴祐回答姜婉问题时十分认真,反倒是她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用眼角余光偷看他。他模样清秀,唇红齿白,显然是从小娇养的,皮肤细腻而没有一点瑕疵,倒不像是农家养出的孩子。当姜婉指着字让他教的时候,他那长而翘的睫毛微微下垂颤动,眼神专注,嘴角稍稍抿起,侧脸认真得让人心动。   等把话本翻到了底,姜婉虽有些意犹未尽,却到底明白分寸,把那话本还他后,又递出了那几片叶子。   裴祐满脸茫然:“这是……”   姜婉略有些得意地说:“这是我这几日写的故事。我想请裴先生帮我看看,再帮我誊写一份。”   她拿出几枚铜钱,面上带了些羞赧:“裴先生,我暂时只攒下这么点铜钱,你看看将这些字抄在纸上要费多少纸和墨,帮我折算一下,不够的我攒了再补给你。”   裴祐下意识地推辞:“不,这铜钱我不能收。不过是些纸和墨,花不了几个钱的。”   “可裴先生你若帮我抄写,很费神的,我怎么好意思让你白忙活?若不是我的字实在不堪入目,我就自个儿写啦。”姜婉一本正经道,“还请裴先生收下这铜钱,不要让我为难,不然我都不好意思再过来请你帮忙了。毕竟我还欠着你束脩没给呢!”   说到后来,姜婉微微侧头一笑,笑容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裴祐忙移开视线,拿着那几大片叶子,垂着脑袋,耳朵尖红红的。此刻他怕是无法对着她说出不结巴的话来,好在还能假装自己在看她写的话本,倒不至于太过局促。   就在裴祐准备认真看的时候,姜婉忽然发现院子里走出个人影,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苍老的女人,拄着拐杖走得很慢,大张着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神采。   这是姜婉第一次真正看到裴祐的瞎眼娘。因为眼睛看不到了,她很少走出房门,满是皱纹的脸上略有些不健康的苍白。   “祐儿,是谁啊?”徐春英开口询问,她的嗓音有些沙哑,更显苍老。   裴祐本是背对着院子门,一听到自己娘询问,便忙转头看去,刚要开口,忽觉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衣袖。   他侧头一看,只见姜婉正好松开他的衣袖,连连摇头,还飞快地摆动着双手,示意他别说。   裴祐不擅长撒谎,可见姜婉面上有些紧张急迫,他又不忍心让她为难,便道:“娘,只有我。”   “娘怎么听到说话的声音?”徐春英狐疑道。   裴祐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回道:“娘,是我……我在念书。”   徐春英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地朝着姜婉的方向,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几乎以为她看到自己了。   不过片刻,徐春英道:“那你继续念书吧。春闱的日子眼看着又近了,这回你可要好好考,娘还等着你高中。”   “是,娘,孩儿会好好考的。”裴祐恭恭敬敬地回道。   徐春英满意地点点头,拄着拐杖慢慢回去了。   等完全看不到徐春英了,姜婉才长舒口气,好像活过来似的。早听说裴祐的娘非常严厉,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姜婉抚着胸口,眼角却瞥到裴祐望着他娘离去的方向,面上似乎有些怅然。   是怕无法高中,辜负他娘的希望?   姜婉笑了笑,柔声道:“裴先生,以你的学问,高中定不在话下。可即便无法高中,你娘还是你娘,她不会因此不认你的,我想,你只要放宽心就好,无论结果如何,尽力便是。”   裴祐侧头看向姜婉,只觉得她的话、她的笑容如同一道暖流侵入他心间,让他心颤而不知所措。还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每个人都认为他一定能高中,他娘也不例外,话里话外都是高中后如何如何,他面上不显,每日里苦读不辍,可没人知道他的内心充满了惶恐。   万一失败了呢?万一他辜负了她娘的殷切期望,名落孙山,他要如何面对他娘,如何面对过去那些对他又敬又羡的乡亲?   可她……却仿佛钻入了他的心中,确切地明白他在想什么,他在怕什么,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他……若她是男子,想必他们一定能成为知己的吧!   裴祐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是何想法,姜婉见他不说话,想想刚才他娘突然出现的恐怖,有点待不住了,便鬼祟地低声道:“裴先生,那我先回了,这些……就拜托你了!”她指了指裴祐手中的大叶子。   裴祐回神,点头应是。   姜婉对他笑了笑,一刻也没多待,赶紧溜了。她现在都还没成功勾搭到裴祐,实在不想让裴祐他娘知道她一直在接近他,不然总觉得她会阻止他们,那就不好办了呀。   裴祐回了院子,找了张椅子坐下,慢慢看姜婉给他的那些大叶子。看着这些叶子他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姜婉姑娘是如何找到这叶子的,难得的是,写在上头的字十分清楚。他大略扫了扫,她的字只能说是工整,并无风骨,只是想到她学字才那么几日,如今只是自己对着话本就能写出这样的字来,他就忍不住惊叹她的悟性。   只是,当裴祐认认真真地看进去之后,没一会儿他就有些坐立不安,面上讪讪的,做贼似的四下看了看,像是怕有人突然闯进来似的。   这是一个寡妇和书生的故事……她、她可是在暗指什么?      第10章 栗子树      裴祐如何纠结,姜婉是管不着的,她甚至很希望裴祐多纠结一些,多想想她,多被她的举动搞得睡不着觉才好。在做完了日常撩汉之后,她准备去山上再摘些叶子,之前摘的已经用完不够用了。   如今已是下午,小溪边并没有人在洗东西,村西边十分静谧。大多数时候,山下村都是个安静祥和的地方,男人们在地里劳作,女人们或在家中操持家务,或三五成群边做着绣活边唠家常,而孩子们小点儿的满村跑,大点儿的已经开始帮着家里做事了。   姜婉家因为她名声的关系,跟山下村人来往并不紧密,与姜家关系最好的还是徐广海一家,有时候徐广海的老婆马秀梅会来找徐凤姑说些闲话,但她毕竟是里正老婆,平日里也会帮着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得跟大多数山下村的村民搞好关系,因此来姜家的次数不算多。没了人聊天,徐凤姑得到的消息一直都是滞后的。比如说徐大牛故意传出去的姜婉正在勾搭裴祐的事,作为当事人一家的徐凤姑并不知情,而另一边当事人,裴祐的娘徐春英也几乎不参与村里妇人的聚会,自然也不知道。   姜婉悠闲地爬上山,走到之前偷听妇人讲话的树后,去摘那种大叶子。这边长着那种植物的不多,姜婉摘了几片,剩下的不是太小,就是虫洞太多,她便往里走了走,走出好长一段路才又发现同样的叶子。   摘了十来片,姜婉便准备收手回去了,她刚直起身,忽觉脚下一松,身子便情不自禁的往一旁茂盛的草里倒去,然而等她扑入草丛中才发现,下面不是坚实的泥土,却是空的!   于是,姜婉顺着斜坡往下滑去,一滑到底才停下。   “疼死了……”姜婉低头看了看有些擦伤的手掌,郁闷地缓缓爬起身。她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屑,试着走了几步,身子其他部位并没有不适,看来她运气还算好,没伤筋动骨。   只是,之前摘的叶子在掉下来的过程中碎了一些,她只能再重新摘过了。   姜婉捡起还完好的一片大叶子,却发现叶子下有个形状奇怪的棕色物体,她好奇地定睛细看,确定不是动物排泄物风化后的残留,这才蹲下捡起。   居然是栗子!   辨认出那是什么东西后,姜婉一愣,视线往外一扫,地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不少爆裂出来的栗子,而不远处,有一棵十来米高的树,树枝上挂满了满是刺的果实。   那是栗子树啊!   姜婉忙开心地跑过去,算上这一棵,这边居然有六棵栗子树。如今是农历八月初,栗子熟透的季节,地上满是成熟后落地的栗子,不少还已经因为落地久了烂了。   姜婉立刻忘记自己原先是来做什么的,开心地捡拾着地上完好的栗子,堆到一旁,等察觉到她一个人拿不走那么大一堆后她才恋恋不舍地停下。   捞了一大堆栗子放进裙摆里,姜婉小心地兜着,转头手脚并用爬了回去。   山下村猎户少,原先裴铁柱算一家,村东还有个李猎户。姥姥山很大,周边绕山聚集着不少村落,而山下村村西这片距离另一个村有些远,平日里也没人上山,自裴铁柱之后这一片就自由自在地成长着,不知何时这里的栗子树就进入了盛果期,刚好便宜了误入此处的姜婉。   好不容易爬上自己摔下来的地方,草丛里突然窜出一只动物,飞快的从姜婉眼前跑过,吓得她差点又摔回去。她长长地舒出口气,回头望去,有些昏黄的夜色之中,那只不知名的动物已经看不见踪迹了。刚才她好像看到它嘴里叼着只鸡,还是只头上长着白毛的鸡。   她耸耸肩,并没有太过在意。反正那不是她家的鸡,跟她没有关系。   姜婉摘了些大叶子,将栗子都藏进叶子里,这才愉快地回家。这几株栗子树的存在,她是不会告诉别人的。这可是她发现的,那就是她的,她可不愿意让人分享。说起来,她在古代的第一桶金,说不定就要靠这些栗子了呢!   姜婉回到家里之后,立刻找了徐凤姑,把她在山上发现野生栗子树的事一说。   徐凤姑原本还有些不信,直到姜婉把捡回来的那一大堆栗子堆在徐凤姑跟前。   徐凤姑怪道:“奇了,咱这后山上,啥时候多了这些栗子树?”   “娘,我是不小心滑下去才看到的,而且那边也不是平日里你们打柴去的方向,没发现也是正常。”姜婉现在眼睛里都是银子,满脸的兴奋,“总共有五六棵栗子树呢,树上的太高了不好摘,但地上掉了不少没烂的。”   徐凤姑注意的重点却不一样:“婉婉,你摔了?让娘看看,你伤哪儿了?”   姜婉赶紧把双手往背后一藏,急道:“娘,我能受什么伤啊!你倒是听没听我说的啊!咱们不快去多捡些栗子回来,回头被其他人发现了,就没咱们的份了!”   徐凤姑好气又好笑:“婉婉,你啥时候钻进钱眼儿里去了?该是咱们的就是咱们的,不该是咱们的,咱们就算再想也没用。”   徐凤姑是十分容易满足又随遇而安的人,只要一家人都平安,对于大富大贵她并没有太多想法和追求。   “今天这栗子树被我发现了,就说明老天爷是给它们指定我作为它们的主人。”姜婉一本正经地说,“天若与之,我不敢不要呀!娘,咱们可不能不听老天爷的话呀!”   “你哪来那么多的歪道理!”徐凤姑嗔笑。   姜婉耍赖道:“娘你就说有没有道理吧!”   徐凤姑笑道:“行行行,我闺女说得都有理。”   二人这边正说着,姜福年和姜谷就从地里回来了。见状,姜婉又兴奋的将自己发现栗子树的事说了一遍。   姜福年和徐凤姑是一类人,听了倒也没多大反应,姜谷却兴奋得两眼直发光:“姐,真的啊?那咱们是不是要发大财了?”   “你这小财迷,整个人都钻进钱眼儿里去了是不是?”姜婉笑眯眯的将原先徐凤姑说她的话送给了姜谷,“大财发不了,小财估计还是能有一小笔的。”   此刻天色已暗,黑灯瞎火的,若点灯上去目标太大,不点灯摸黑又不方便,因此一家人决定第二天一大早,趁着村里人都还没起的时候再上山。好在他家这边偏僻,他们动静大了也可能瞒过去。   这一夜,姜婉兴奋得差点没睡着,满脑子白花花的银子,勾搭裴祐的事都被她忘到了脑后。      第11章 偷鸡      第二天天都没亮,姜婉一家四口就悄悄摸黑起床,偷偷摸摸上了山。等到了山上,天色已有些微亮,姜婉领着家人到了栗子树那边,指着一地的栗子豪气干云却又偏要压低声音道:“爹,娘,小二,你们都看到了吧!一地的栗子,那就是一地的银子啊!”   姜福年和徐凤姑原本还觉得姜婉之前的描述有些夸张,如今见了实景,两人的眼中也是一阵惊叹。姜谷就直接多了,撒欢似的冲了上去,简直想在栗子堆里打滚,好在他还知道分寸,说话声音极小,满山都是他兴奋的压抑呐喊:“天啊,这么多栗子啊!这里有,这儿也有!那里还有!哎哟好戳!哈哈哈我要把你们统统吃掉!”   姜福年和徐凤姑无奈地对视一眼,也拿这儿子没办法。二人也不多话,默默捡拾着地上还完好的栗子。家里的两个背篓都背了过来,原本装柴之类的,空隙比较大,姜婉摘了些大叶子垫在下面和侧边,既方便装栗子,又能隐藏里头的东西。在上面盖些柴火,下山后要是遇到人,就说是上山来捡柴火的,也没人会怀疑什么。   一家四口齐心合力,很快日头还没升高便将两个背篓装得满满的,姜福年和徐凤姑各背一个,姜谷在徐凤姑后头托着些,而姜婉率先下了山,四下看看,见河边洗衣服的妇人还没来,远处虽有人走动但毕竟离得远,便赶紧转头对山上的家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下山了。   一家人就这么鬼鬼祟祟地往家里赶,一路上姜谷紧张得不行,做贼似的四下张望,被姜婉斥道:“小二,你别跟个贼似的。冷静点儿,咱们又不是去偷的,那可是老天爷的赏赐,挺起腰杆儿来!”   姜谷被姜婉一提醒才回过味来,赶紧挺起胸膛:“姐你说得对,咱们才没有偷东西呢,它自己长的也不是谁种的,谁发现了就是谁的。”   “孺子可教也,就是这个理!”姜婉笑吟吟地说。   快到自家门口时,姜婉远远看到裴祐正在他家门口的梧桐树下看书,清晨的微光柔和了他那纤细的身形,如同一幅泼墨山水画中静谧的一角。   徐凤姑也看到了早起读书的裴祐,赞叹道:“裴先生可真用功啊。上回为了他娘他都没上京赶考,明年春天他一定能高中的吧。咱们村里,也要出个大官了!”   姜婉悄悄地多看了裴祐一眼,心里道,不但咱们村会出一个大官,咱家还会出一个大官夫人呢。临进门前,她忍不住又看了过去,上进用功的男人最有魅力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他秀色可餐啊。   没想到裴祐也在这时候看了过来,两人目光遥遥一对,双双愣住。姜婉先回了神,见父母弟弟都已经进了院子,便笑着对裴祐挥了挥手。   裴祐局促地抬手,学着姜婉小幅度地挥了挥,又很快放下,面上似有些尴尬。   姜婉扑哧一笑,转身回了自家院子。这书生真是太萌了,长得好看,有教养有礼貌,人腼腆还不经逗,又有前途,家里人口还简单,搞得她都想跳过撩汉步骤强嫁了。   姜家关上院子门,把两箩筐栗子放到了院子里,拿柴火遮了。随后四人便围坐在一起,商量怎么处理这些栗子。   原先姜婉的想法是做成糖炒栗子,她还记得那天在县城集市上吃到的栗子真是特别香甜可口,一斤要三十文呢,他们今天捡回来的栗子有近百斤,全都卖出去能进账三千文呢,那就是三两银子呀!   只是如今坐下来认真思考过后,姜婉觉得那太招摇了。糖炒栗子需要沙石和糖来炒,虽然栗子是白捡的,但其他东西要准备也是麻烦,而且糖炒栗子这种东西,最好是热乎乎的时候卖出去,而他们这里距离昌平县有点距离,走过去都凉了。最重要的一点是,炒栗子动静大,其他村民很快就会发现的。   “娘,我看咱们直接把这些栗子拿县城卖了吧?”姜婉道。   徐凤姑皱了皱眉:“娘想着,许是可以做些栗子糕拿去卖,栗子是现成的,也不费多少面粉,还能多卖些钱。”   “好啊好啊,栗子糕好吃!”姜谷拍手赞同。   姜婉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样不好:“娘,所谓财不露白。咱们白捡了这么多栗子,最怕的还是被人发现了。不管拿栗子做什么,总会被人瞧见的,我看还是直接拿去卖了吧,少赚些钱,但也稳妥些。”   “婉婉说的也在理。”一直沉默的姜福年说了一句。   徐凤姑见当家的也这么说,想了想也就同意了:“也好。那咱们今天就把这些栗子背到县城去。婉婉,你要一道去吗?”   姜婉已经去过县城尝过鲜,没有必要的事情去的话,她并不太乐意走那么多路去,因此笑着撒娇道:“娘,县城好远啊我走不动了,今日我还是留下看家吧!你们带着小二一道去,顺道帮我买些好吃的零嘴回来。”   “你呀,真是一点儿苦都吃不得。”徐凤姑话说得是埋怨,可语气却满是宠溺,显然并不是在责备她。   “对呀,有娘你这么疼我,我当然不要吃苦。”姜婉挽着徐凤姑的手臂,笑得得意。   “好啦,别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徐凤姑拍拍姜婉的手臂,却一点儿都没生气。   姜谷在一旁笑嘻嘻地说:“姐,你放心,我会买好多好吃的回来给你吃的!”   “你自己嘴馋,可别把锅甩我头上。”姜婉笑。   姜谷一脸茫然:“什么锅?我没甩你啊!”   姜婉一愣,捂着嘴欢快地笑了起来:“……我说的是黑锅啊!背黑锅的锅!”   姜谷仍旧是一知半解的迷糊模样,见此姜婉笑得更欢了。   等姜福年三人离开,姜婉把自家院子门一锁,往村子里溜达去了。等她爹娘卖完栗子回来,她家就有钱了,她现在身板挺得直,心情也特别好。穿到山下村都这么久了,她的活动范围只在村西这边,实在太过狭隘了,总要多走走开拓一下视野。   至于她名声差山下村人不想见到她这事……反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最好大家相安无事,若有谁不长眼欺负到她头上,她可不是包子随便谁都能过来咬上一口。   如今正是上午,一天的忙碌生活刚刚开始,有人见到姜婉面露诧异,但只当没看到,也没人会刻意上前招惹她。姜婉走了一段,忽然发现前面闹哄哄的,她好奇心起,快步走了过去。   众人都在看热闹,没人注意到姜婉的到来,她躲在人群后头,就见包围圈里一个中年妇人叉腰指着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大骂:“你这臭不要脸的,把我家的鸡还来!”   “滚,老子没偷你家的鸡!”那男人也不甘示弱,大声骂了回去。   “哟嗬,你还敢抵赖!那你家门口的鸡骨头是哪来的?别跟我说你家养鸡了,呸!你连自个儿都养不活,还养鸡,这话你说给谁,谁都不信啊!”那妇人急得直拍大腿,说着她还看向四周,大声哭诉道,“乡亲们啊,你们给我评评理啊!我家的鸡昨天还在的,今天早上就不见了,偏偏他昨天就吃上了鸡,这鸡要不是他偷的,我就跟他姓!”   围观村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这个说:“大福娘,你家真丢了鸡啊?偷鸡这事可不小,你可不能弄错了啊!”   那个说:“徐老赖,你在外偷鸡摸狗的咱们也管不着你,可你总不能偷到自己村上来啊!”   还有人说:“我看还是找里正过来吧,这种事咱们给评理也没用。”   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姜婉忽然想起昨天她在山上时看到的那一窜而过的动物。如今想来,那只动物应该就是黄鼠狼了吧?那么它叼着的,恐怕就是这妇人家里的鸡。   姜婉并不想招惹事端,但真相只有她能证明,她不说的话,那个徐老赖就白被诬赖了。她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而且……   她看向那拍大腿赌咒发誓的妇人,她可记得对方的脸,那天在小溪边,这个大福娘骂她骂得可欢了,说得最刻薄的就是她!   姜婉缓缓拨开人群走进圈内,只看向大福娘,做出不谙世事的无辜模样,怯生生地说:“大福婶子,你家丢的鸡是不是头上有一撮白毛的?”   大福娘见了姜婉,自然回想起那天在小溪边她对她们说的那句阴森森的话,脸色便有些不自然,但此刻她最关注的还是自家丢失的鸡,闻言顾不得太多忙回道:“可不是吗!怎么,你见过了?你说,是不是就这徐老赖偷的?”   姜婉摇摇头:“大福婶子,我见到那只鸡的时候是昨天傍晚在村西边的山上,喏,就是那一日我听到你们闲聊的地儿,这么大一只黄鼠狼,叼着一只头上有白毛的鸡从我跟前跑过,差点把我吓摔了!”   “你说什么?黄鼠狼叼了我家的鸡?”大福娘一愣,随即呸了一声,“你别瞎说!明明就是徐老赖偷的,你瞎说个什么劲?!”   “反正呢,我看到一只黄鼠狼叼了一只头上有白毛的鸡进山,至于是不是你家的鸡,我就不晓得了,毕竟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家的鸡。”姜婉慢悠悠地说着,忽然捂着胸口做出有些惊恐的模样,“婶子你家的鸡要真是黄鼠狼叼走的,怕就是天意了吧。毕竟乱嚼舌根的人,老天爷不会白白等到人死后在惩罚,总要降下些天罚啊什么的,那婶子你可就亏死了,总不能去找老天爷算账。”   大福娘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气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围观村人中绝大多数都不知道姜婉和大福娘之间的龃龉,虽觉她的话奇怪,但大福娘平日里的做派他们都有数,在场的人里就没有不被大福娘嚼过舌根的,此刻也不管那“天罚”说法是真是假,心里都拍手称快。   一旁的徐老赖最直接,冲上来就对大福娘骂开了:“好你个黑心肝的!自己做了事被老天爷罚了,还来赖我!怎么,想老子白白赔你一只鸡啊?我告诉你,做梦!昨天我吃的那只鸡可是县太爷公子赏我的,谁稀罕吃你家的鸡啊,谁知道你这黑心肝的臭婆娘喂大的鸡是不是跟你一样黑心烂肺!”   “你、你这老无赖,你说什么?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你竟敢骂我!老娘行得端,做得正,还贪图你一只鸡不成?”大福娘也不甘示弱地骂了回去,甚至直接跟徐老赖动上手了。   一时间现场那叫一个混乱,然而大福娘家当家的不在,周围也没人上前阻拦,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思围观,甚至还有人拍手叫好。直到徐广海匆匆赶过来,这才叫人拉开这两人。两人衣服头发都乱了,被人拉开还在互相咒骂,真叫一个狼狈。   徐广海匆匆把事情一听,就问还在一旁津津有味看热闹的姜婉:“姜婉,你看到是黄鼠狼偷了大福家的鸡?”   姜婉一口否认:“不是啊。我连大福家的鸡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我只是看到昨天黄鼠狼叼了只头上有白毛的鸡上山,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徐广海皱眉看向大福娘:“你家的鸡,头上有没有白毛?”   大福娘眼珠子转了转,刚要否认,就有围观的热心村人叫道:“有的有的!她刚才承认了!”   “对啊!前几天我还看到过那只鸡呢!”又有人作证。   这下大福娘改不了口供了,面上一阵青一阵白,随后一瞪眼直接将矛头指向姜婉:“你故意说谎!你就是为了报复我那天背后说你对不对?”   姜婉挑眉看着大福娘,眼神里透出满满的得意,很快敛下,神情是惴惴不安的:“大福婶子,我……我没有啊。你别冤枉我,我又不知道你家的鸡长什么样,如果不是真看到了,又怎么知道那是一只头上长了白毛的鸡呢?”   “胡说!我家的鸡,谁想看看不到?你就是故意胡说的!”大福娘咬定了姜婉是在撒谎。   姜婉一脸委屈地看着大福娘,随即看向徐广海:“表叔公……大福婶子说我没看到,那我就没看到吧……”   她委委屈屈的娇弱模样,妥妥是个被大福娘逼得不敢作证的可怜少女。   周围的人立刻群情激奋起来:“大福娘,你这就不对了,里正在呢,你就当着他的面吓唬人了啊!”   “就是啊,这么吓人家一个小姑娘,你也不亏心!怕那黄鼠狼就是老天派来罚你的呢!你再不收敛点,将来老天罚你的怕就不只是一只鸡啊!”   “可不是吗,还不承认!还想把这事赖给徐土财,他可从没偷过咱们村里人的东西,你这不是乱冤枉人吗?”   在围观村人的指责下,大福娘哪里说得过那么多张嘴?很快徐广海就说道:“大福娘,徐土财从没在咱们村里乱来的事你也是知道的,既然姜婉说了,她看到黄鼠狼叼了你家的鸡,可见你这回是冤枉了徐土财。这事就这么算了。”   “不能算!”大福娘还没表态,徐土财却不乐意了,“她把我的脸都抓成这样了,这怎么能算?不能算!我还没娶婆娘就破了相,让我以后怎么娶婆娘?要她赔我钱去看大夫!”   徐广海一个头两个大:“徐土财,你这脸上就破了点皮,过两天就没事了,哪用得着去看大夫?”   “里正,我徐土财过去敬重你公正,你现在怎么就光明正大偏袒人了呢?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老子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冤枉过,这口气我咽不下!”   “徐土财,得饶人处且饶人……”   见没自己的事了,姜婉也就没什么兴趣再看下去,掉头离开人群。这些村人吵架打架还真是习以为常,还是她家的裴祐好,一点儿都不粗鲁,斯斯文文的,逗起来还会脸红,可爱死了。   姜婉原想再去看看裴祐,然而还没走近他家,就见他家老娘门神似的坐在门口,吓得她赶紧跑回了自己家。   下午,又在大叶子上写了好几千字的姜婉刚伸了个懒腰,就听到门口有动静,心知是自己爹娘回来了,她忙迎了出去。   “娘……”姜婉兴冲冲地喊了一声,刚喊完才发现徐凤姑面色有些沉,不禁停下脚步迟疑道,“娘,你怎么了?”   徐凤姑和默不作声的姜福年,姜谷进了院子,转头把院子门锁上,三人齐齐看着姜婉,直看得她心底发虚。      第12章 不勾搭了      “娘,究竟怎么了?你们这样看我,我心里好慌……该不会是卖栗子的时候碰上什么事了吧?”姜婉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氛围,忙开口询问。   徐凤姑道:“栗子都卖完了,这是卖得的银子。”她说着掏出二两多碎银给姜婉看。   看到这么多银子,姜婉眼睛一亮,可既然栗子都卖出去了,他爹娘和弟弟为什么一个个都这个表情?   徐凤姑看着姜婉忐忑的模样,终于叹了口气道:“婉婉,今后……莫再去见裴先生了。”   “……娘?”姜婉心里一惊,故作不解,“娘,你在说什么?”   徐凤姑走上前握住了姜婉的手,眼神疼惜:“婉婉,方才……春英姐特意拦着我和你爹,说了你最近时常去找裴先生的事。她……她说让你今后别再去找他了。”   姜婉僵立在那儿,忽然想起之前回家的时候,看到裴祐他娘就坐在他家门口,原来她特意坐在那儿,就是为了拦着她爹娘来告状的!   可裴祐他娘是怎么知道她时常去找裴祐的?她去找他的时候,总会尽量避开其他人,连自己家人都不清楚。是裴祐自己跟他娘说的吗?   “娘,我……我只是找裴先生想要认些字。”姜婉自然不能明说自己就是为了勾搭裴祐去的,只得摆出明面上的借口。   徐凤姑摇头叹息:“婉婉,你从前又没上过学,想要认字谈何容易?还耽误了裴先生读书。”她目光温和,却似是一眼看穿了姜婉的打算。   姜婉低下头,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   她之前一直瞒着家人,就是怕会出现如今这一幕,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她勾搭裴祐的事业还没个眉目,就要被人阻止。阻止的人不仅仅是她的家人,还有裴祐的娘。裴祐娘她就见过那么几次,每一次都觉得瘆的慌,大体对子女寄予厚望的父母,都是那样严格而不近人情的吧?   “婉婉,算娘求你了,你就别再想着裴先生了好不好?”徐凤姑说着又红了眼眶。她记得之前在自己闺女面前哭过一回,她还以为那以后婉婉不会再想着裴先生了,没想到她居然暗地里一直在跟裴先生来往。这几年邻居,她太清楚春英姐的性子了,她是决计不会同意让婉婉嫁给裴先生的,婉婉在他身上放再多心思都没用,最终只能伤了自己。她实在不忍心看到自己女儿再受到伤害,及早断了才好啊!   “娘,娘,你别哭啊……你哭得我也想哭了。”姜婉忙劝道。不要再想着裴祐,不要再去勾搭他吗?她好像有点舍不得……裴祐多可爱啊,一想到再也不能逗得他脸红羞窘,她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上一回姜婉和徐凤姑哭做一团,但事实上姜婉并未做出任何不再肖想裴祐的承诺,这一次徐凤姑坚持道:“婉婉,你答应娘,不要再想着裴先生了!”   “娘……”姜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再也不去勾搭裴祐的承诺。   “婉婉,娘求你了!”徐凤姑痛哭失声,“你还想要娘跪下来求你吗?”   姜福年在一旁沉声道:“婉婉,听你娘的话。”   姜谷想说些什么,可到底岁数小,也自知不好在这种事上说些什么,闭了嘴担心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娘,你别这样,我……我答应……”姜婉忍不住红了眼,她爹娘都这样恳求她了,她还能怎样呢?“娘,我答……”   院子门上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姜婉回头看去,想着自己被打断的承诺,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门外传来个好听的声音:“姜大叔,我是裴祐。”   院子内几人对视一眼,徐凤姑连忙抹去脸上的眼泪,姜福年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神色不渝的裴祐。   今日午饭过后,裴祐他娘让裴玉莲将他叫去了屋里。   徐春英脸上极少有笑模样,如今更是板着脸,听到裴祐进来的声音,她突然斥道:“跪下!”   裴祐一愣,却还是乖顺地双膝跪地,安静地等着他娘训示。   徐春英道:“祐儿,你可知错?”   裴祐面露迷茫:“娘,孩儿不知……”   徐春英手边的拐杖用力一拄地,发出清脆声响,明明白白显示了她的恼怒。   “你这个不孝子!娘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好好读书就罢了,还跟不三不四的人勾勾搭搭,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那些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娘,孩儿真不知你在说什么……”裴祐急忙道。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村里都传遍的事,你当娘连耳朵都聋了?!”徐春英怒声道,“昨日来找你的人不是姜婉?你还骗我说没有人!”   昨日她就察觉有人在,但祐儿说没有人,她便也没有说什么。今日一大早,村里的大福娘送大福来上学,顺道跟她多聊了两句,这一聊,她才明白祐儿究竟隐瞒了什么事。   “娘……”裴祐吃了一惊,霎时被拆穿谎言的羞愧涌上心头,随即他便明白了他娘这一连串话的用意,急忙解释道,“娘,我跟姜姑娘是君子之交,并非你想的那样……”   “一男一女有个屁的君子之交!”徐春英恶狠狠地打断了他的话,“娘是一个女人,娘会不知道那小寡妇在想什么?你一心只读圣贤书,哪里知道她的心思有多龌龊!娘一直不给你议亲,就是指望着你高中之后,为你选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你倒好,不好好读书,倒是跟个寡妇勾勾搭搭!”   “娘,我跟姜姑娘真不是你说的这样……她,她是想认字才来寻我的,且她寻我时十分守礼,并无任何逾矩之处。”裴祐忙解释道,说着这些话,他忽然想起了姜婉写了交给他誊写的话本,他已经看完,并誊写了不少,就跟那话本里说的那样,明明她是个善良守礼之人,却总有中伤她的流言……   “她一个寡妇,要认什么字?那不过就是她故意接近你的借口!”徐春英恨得牙痒痒,说话声音都大了。   裴祐低着头没有说话。   徐春英喘着粗气,好不半天才顺了气,放缓了语调道:“祐儿,娘知道你大了,也想成家,但你绝不能娶姜婉。不说她不过是个普通村妇,便是她那连克三门的克夫命,娘就死也不会同意让她嫁入咱家。娘只有你一个儿子,还指望着你高中,你把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又哪来的心思读书?春闱已近,不过半年多功夫,你潜心读书,等你高中,有的是好人家的女孩让你尽情挑选。”   见自己娘态度和缓了不少,裴祐忙道:“娘,您还请听孩儿说一句,孩儿跟姜婉之间,真的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徐春英知道自己儿子的个性,刚才发那么大火只是因为震惊之后的暴怒,此刻稍微冷静下来,便软着语气劝说道:“祐儿,娘相信你,你自小读圣贤书,悟性又高,若不是为了娘,你早高中了。可祐儿,你对姜婉没有心思,却不见得她对你也没有。方才大福娘把大福接回去用饭时同我说了,今日她家鸡被隔壁徐土财给偷了,是那姜婉作证说她家鸡被黄鼠狼叼走,才说服里正信了徐土财的话。你想想,徐土财是什么人,那姜婉昧着良心帮他说话,又能好到哪儿去?怕是这两人早勾搭上了,你却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这事裴祐并不清楚,他向来不爱参与村民们说闲话,况且午前才发生的事,他更不可能知道了。听到自己母亲的话,他面色微微有些发白,脑中却闪过姜婉那各色各样的表情神态,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不是这样的,姜婉姑娘她不是那样的人……   但他说不出口,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是怎样的人,他又能了解多少呢?流言不可尽信,他那些短暂接触的感觉,似乎也不能太信。   徐春英继续道:“祐儿,娘知道你从来不会将人心想得太坏,只是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看不穿的,娘早已经看穿。你对姜婉并无心思,且方才还为了她顶撞娘……”   “娘……”裴祐面露愧疚。   徐春英抬手:“你先别说话,娘不怪你,你听娘说。”   “是,您说,孩儿听着。”裴祐点点头。   徐春英道:“姜婉她前后许过两门人家,再加一个徐大牛,怕也是差点就成了。她的手段,哪是你一个愣头青能看得透的?你说她十分守礼,那正是她的聪明之处。她这便叫欲擒故纵,故意勾引你不说,还让你认为她守礼,让你替她说话。你想想看,我们为邻四载,她过去怎么从未想过要识字,偏等到跟徐大牛的事吹了才来找你?她这是没了上家找下家啊!”   裴祐一向很听徐春英的话,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忍不住动摇了。他想起那些若有似无的肢体接触,想起她那些娇俏的神情,似乎藏着万千言语的眼神……总撩拨得他心神不宁,而这一切,过去是从未有过的,确实自徐大牛的事之后开始。   徐春英叹道:“祐儿,我是你娘,谁都可能害你,只有娘不会。大福娘也说了,英子娘为姜婉说过不少好话,想来姜婉在英子娘那儿也费了不少功夫,怕正是为了英子啊。她这克夫命,要想再嫁出去不易,她自然得多点心思,多寻些退路。前面有徐大牛,如今是一个你,一个英子,再不济还有个徐土财……你想想看,她这种手段,又岂是你能看穿的?”   裴祐如遭雷击,呆呆地不说话。   他忽然想起姜婉送来的话本,那里头的是寡妇与书生的故事,之前他想着她是否在暗示什么,想得都快入了迷,满脑子都是她……如今被他娘一语点醒,他终于明白,原来她就是故意如此的。她所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勾引他……她不但勾引他,还想着要寻退路,同时勾引着其他人……   “娘……孩儿知错了。”裴祐沉声道,“是孩儿太过年轻,识人不清,孩儿……今后不会再与她来往。”   “祐儿,好孩子。”徐春英欣慰地说,“快起来吧,地上凉,别冻着了。”   “是……娘。”裴祐默默起身。   等到了私塾下学之后,裴祐回房拿了姜婉送来的叶子,以及他已经誊写好的几张纸,来到了姜婉家。   姜婉看向裴祐,他垂着视线,对姜福年客气地说:“姜大叔,我来还东西。”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姜福年觉得莫名其妙,姜婉却看清楚了那些是什么。   她咬了咬下唇,突然走过去,徐凤姑拦了一下没拦住,也忙跟着走过来。   见姜婉过来,裴祐视线微微一抬,又很快垂下,转头便要走。   姜婉出声道:“裴先生,你原本说帮我誊写话本,可还算数?”   裴祐脚步一顿,他将东西都还回来,意思已然明确,却没想到她还会问出口。他已经答应了他娘,可被她这么一逼问,再加上想到君子一诺,她心思不纯,他却不能不守信用,犹豫了片刻,终究忍不住说道:“……算数的,今后就让姜谷送过来吧。”他想,不跟她见面也就是了。   姜婉突然笑了一声,从姜福年手中拿过自己的东西,客气疏离地说:“多谢裴先生,我想,还是不麻烦裴先生了。这些用掉的纸和墨,不知要多少钱?之前给的怕是不够,裴先生请直说便是。”她顿了顿,脸上还是憋出个笑容来,“毕竟要断,总要钱货两讫才好。”   裴祐终究忍不住抬头看了过来,两人视线对上的一刹那,他看到她那还泛着红的双眼中似蕴着不舍和难过,他一怔,再要看时,她微微眯起的双眼将一切阻隔。   “够了……还多了。”裴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摸出两文钱递过来。   姜婉一笑,并不客气,在他面前摊开手,也不动,等着他把钱放下。   裴祐捏着两枚铜钱,隔了寸许便将它们放下,两枚铜钱端端正正落入姜婉略有些红肿的掌心。他有些发愣,她掌心的似乎是擦伤,什么时候伤的?又是如何伤的呢?   “多谢裴先生,裴先生没事便请回吧。”姜婉收起手掌,她的声音也拉回了裴祐有些发散的思绪。   他陡然一惊,有些懊恼自己为何还要关心她的事,闻言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姜家。   姜婉拿着那两文钱,那上头似乎还带着裴祐的体温,她扯了扯嘴角,摆出个笑容,转身看向自己的爹娘:“爹,娘,这下你们可放心了吧?”   姜福年叹了一声,姜谷瘪瘪嘴,一副难过的模样,徐凤姑心里一疼,忍不住抱着姜婉哭了起来。   反倒是姜婉,轻轻拍着徐凤姑,安抚道:“娘,你现在还哭什么呀?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想着裴先生了。”   她刚刚都看到了,裴祐看着她的眼神简直像看毒蛇猛兽,过去那么多天的努力全都白费,一夜回到解放前。他娘一句话,比她做什么都有用,她还勾搭什么呀。 第13章 卖话本   裴祐和姜婉的事,不过就发生在两家人之间,谁也不会往外传,因此自然没人知道。   那之后几天,徐凤姑每天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姜婉的神色,怕她想不开,可姜婉吃好睡好,看不出一点儿反常。当她说想要买些纸笔墨回来时,徐凤姑也没拒绝。那后山的栗子树是她找到的,这几天他们去捡栗子拿去卖,着实赚了一大笔钱,赚到的钱就算都让她花了也无所谓,她想玩便玩吧,总比闷着好。   有了徐凤姑的出资,姜婉便跟着姜福年他们一起去县城卖栗子,中途带着姜谷和他们分开,在一家书铺里买了墨块,纸,以及一种又细又小,笔头硬邦邦能拿来当钢笔用的毛笔。砚在姜婉看来不是必需品,能省则省就没买。   买完东西之后,姜婉带着姜谷痛痛快快玩了一圈,买了些零嘴才跟爹娘会合,一道回家。他们来卖栗子,主要是卖给做糖炒栗子的小贩,以及杂货铺,一般不自己摆摊单卖,既费时也可能被山下村的人发现。   卖了几次之后,后山上的栗子能捡的都捡光了,还在树上的实在够不着,想想自家已经因卖栗子而赚了将近七两银子,姜福年和徐凤姑便决定事情到此为止,继续恢复原先的日子。   姜婉并不反对,她拿着买回来的纸和笔,开始誊写剩下的内容。裴祐的字很好看,笔走龙蛇,龙飞凤舞,一起一落间皆是风骨,看到他这字,她就忍不住想起了他的人,想起他读书教识字时专注的模样。   不能再勾搭他,真是太可惜了。   姜婉取出裴祐写的一张纸,准备留下收藏作为纪念,她自己再将这页纸上的内容誊写一遍。如此忙碌了好几天,眼看着便是中秋了。   “婉婉,今年中秋咱们可要好好过。”徐凤姑笑道,“难得今年发了笔横财,赚了不少。明日咱们去县城,采买些东西回来。”   姜婉笑道:“娘,你要记得财不可露白啊!买东西回来记得拿破布包一包,别让人看到了。”   见姜婉调笑起来也毫无异样,徐凤姑提心吊胆了不少时日的心总算放下。   “娘省得的。你要不要一起去?”徐凤姑问。   姜婉本不太想出门,但一想她的话本都写完了,该拿出去投稿了,便笑道:“好啊。”   到了县城,姜婉照旧跟徐凤姑他们兵分两路。之前她早问清楚昌平县里头可以自主印刷的书铺都有哪些,带着姜谷这保镖开始投稿。先去了距离最近的一家书铺,姜婉让姜谷等在外头,她自己走了进去。   书铺里没什么人,有个小二正在昏昏欲睡,姜婉随意看了一圈,发现书铺里话本不少,便稍稍安心,走过去轻轻敲了一下柜台。   小二陡然惊醒,揉了揉眼睛看向姜婉,嘴角一勾就是一个灿烂的微笑:“姑娘,您要买些什么?”   “我不买东西,我卖东西。”姜婉温柔地说,“能不能请你们掌柜的出来一谈?我卖话本原稿。”   小二一脸惊讶地看着姜婉,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有女子来推话本原稿的,想了想也没拒绝,请她稍等,自己去后头找掌柜的去了。   不一会儿,有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早听小二说了情况,此刻面上也不惊讶,拱了拱手开门见山道:“这位姑娘,鄙人姓黄,你叫我黄掌柜就行。听说你有话本原稿要出售?可带在身上?”   “黄掌柜,话本原稿我带了。”姜婉拿出那一叠纸递了过去。   黄掌柜接过,稍微看了看,面上便带了认真之色。他前面看到的,自然就是裴祐的字。掌柜自己是个半吊子读书人,写不出好文章,练不出好字,但对于好字好文章还是有鉴赏力的,面前这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仿佛能透过纸背看到一位意气风发的书生,一气呵成地写下这些文字,字字惊人。   “这、这是你写的?”黄掌柜惊讶地看向姜婉。他有点不相信这字居然是眼前这个女子所写。他还没仔细看话本内容,但单凭这字,他便想将这话本收下了。   姜婉摇摇头,面上一阵黯然,拿出手帕捂着双眼,语带哽咽地说:“这是我那英年早逝的未婚夫婿所写。我与他情比金坚,可天意弄人,他身子不好,与我定婚后没多久便去世了,前面几话便是他亲手所书,他去世后,我不忍见他所写话本明珠蒙尘,便按照他之前所说的,替他补写完……”   姜婉说着,便垂头侧身,拿帕子捂着眼睛,轻轻啜泣起来。   “这位……这位姑娘,还请节哀。”黄掌柜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便惹出这样一个令人闻之伤感的故事,面上便露了歉意。他见她还是姑娘打扮,犹豫了片刻依然称呼她为“姑娘”。   他顺道往后翻了翻,果然见后面是两种笔迹,跟前面的字完全无法相比。   “对不住,每次我一想起我的未婚夫婿,便忍不住伤心落泪。”姜婉抬起被自己揉红的双眼,凄婉地看向黄掌柜,“黄掌柜,还请您看一下,这话本原稿,您收不收?”   “稍等。”黄掌柜此刻已动了恻隐之心,示意小二请姜婉坐下稍作歇息,他自己则翻动着手中的话本。   黄掌柜看书的速度很快,看完后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话本乍一看与市面上流行的故事似乎并无不同,然而仔细想想,却又透出一股子不一样的味道。他是书铺掌柜,也有着敏锐的商业目光,对姜婉的怜悯并不会让他彻底失去判断力,按照这话本的故事内容,他觉着这话本或许会很受女子欢迎。这世间对女子要求三从四德,男子娶妻纳妾天经地义,为人妻者该宽容大度,然而就他家中的情况来看,他的妻子可一点儿都不乐意他纳妾的。这个话本之中,书生与寡妇几番分合,他当了官却推了京城的婚事反倒回来与寡妇完婚,如此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结尾,总能讨得女子欢心的。   黄掌柜正在沉思,姜婉见他看完了,便起身走过来,面带忐忑地问道:“黄掌柜,不知……您觉得如何?”   黄掌柜回神,决定将这话本收下,便笑道:“姑娘,这话本故事精巧,情节曲折动人,乃是本佳作,鄙人肯定是要收下的。”   姜婉心里一喜,原本她已经做好了会被退稿必须多跑几家的准备,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便安定了,微微一笑道:“多谢黄掌柜。若能见到这话本付梓印出,想来我的未婚夫婿在天有灵,也会倍感欣慰的吧。”   黄掌柜笑道:“是啊。不知姑娘打算用什么名字印出此书?”   那一叠纸之中并未写落款,因此黄掌柜便有此一问。   姜婉想了想,说道:“就叫书生吧。”   黄掌柜一愣,笑道:“书生,好一个书生。”   黄掌柜是个厚道人,在确定这话本要收下后,他便与姜婉商量稿费该怎么给。书铺有两种稿费给付方式,一种是给一笔钱买断,另一种则是先给出一笔钱,之后再按照卖出的话本数量给付,当然第二种预先给的钱不如第一种多。原本第二种是要经常出话本的名人才有的待遇,只是他见她可怜,便也给出了这一选择。   姜婉只想做一次性买卖,十分干脆地选择了买断。黄掌柜怕她不知这其中的差别,又好生解释了一番。只是见姜婉态度坚决,黄掌柜也就随她了。   二人签了契约,姜婉便一次性拿到了买断价十两银子。面对这么一大笔钱,姜婉反倒有些伤感——莫名觉得有种分手费的感觉。虽说,这话本本就是她自己写的。   临走前,姜婉对黄掌柜提议:“黄掌柜,这书的封面上,或许可以写‘据真实事件改编’,‘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类的语句。”   黄掌柜一愣,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有道理,真诚地感谢道:“多谢姜姑娘,姑娘慢走。”   姜婉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姜谷早在外头等得快不耐烦了,要不是姜婉之前叮嘱过他她可能会在里头待很久,他大概已经冲进去了吧。   “姐,你怎么待这么久啊,买了什么书吗?”姜谷问道。他不知道姜婉是来卖话本的,事实上姜婉也没有告诉姜家的其他人。   “你看这是什么?”姜婉让姜谷凑过来,给他看她拿到还热乎的银子。   “天哪!”姜谷表情都变了,“姐,你、你抢了人家的?!”   姜婉用力一敲姜谷的脑袋,故作恼道:“你觉得你姐我是这样的人?且你觉得我这样柔弱的身板,能抢得过人吗?”   她说着,笑眯眯地往前走去:“走,咱们快去跟爹娘汇合。”摸着怀中的银子,她的嘴角愈加勾起。分手费就分手费吧,好歹是银子啊。   姜谷满脑袋的不解,愣了好一会儿才赶紧追过去:“姐,姐,你等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呀!”      第14章 打架      回去的路上,姜婉简单的和姜谷说了一下她卖话本的事,姜谷惊讶得不行。话本能卖十两银子他不觉得惊奇,让他惊叹的是他姐姐居然能写话本!   “姐,你好了不起啊,如果你是男子,一定能考上状元了吧!”姜谷瞪大了双眼道。他不识字,对读书人只有盲目的崇拜和敬仰,读书人具体是个怎样的水平,他就完全不清楚了。在他看来,能写话本十分厉害,既然是十分厉害的,那就一定能考上状元了。   “状元哪有那么容易考啊。”姜婉笑着戳了戳姜谷的面颊,“你以为状元是烂大街的玩意儿,谁都能考上?我只是识字,会写几个故事罢了。”   “识字还会写故事,就已经很厉害了啊!”姜谷依旧惊叹,一点儿不觉得这事有那么普通。   姜婉道:“看来你很向往嘛。那等回去后,姐就教你识字吧!”   姜谷闻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拒绝:“姐,你知道我的,我可不行,你就饶了我吧!”   “不行也得行!”姜婉却道,“将来咱们家变富贵了,家里的钱多起来,你也不管?不识字可不行。”   姜谷才十二岁,根本没想那么远,面露疑惑:“富贵了,就要识字吗?”   “你不识字就容易被骗,不但要识字,还要识数。”姜婉认真道。越想越觉得她该教教姜谷,毕竟她将来可是要发家致富的,她弟弟要是个文盲,怎么帮她管理生意?   “啊……”姜谷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他从前是识过几个字的,只是他没有天赋,让他读书不如去地里干活,因此后来根本没再学下去,连原本学会的都早已经忘了个一干二净。   “别啊了,这事儿没的商量,有空的时候你就跟我学,至少得学会你自己的名字和简单的字吧?”姜婉一锤定音。   姜谷委屈地看看姜婉,见她态度坚决,只得默默地认了下来。   跟爹娘会合后,姜婉就把十两银子都交给过去,看得二人一愣一愣的。她也想过瞒着他们话本的事,可这些钱她暂时拿着也没用,若要交出去,也不好解释来源,不如就说实话了。   姜福年和徐凤姑听了姜婉的解释,反应跟姜谷一样,都惊讶于姜婉会写话本这事。   姜婉轻描淡写地解释道:“跟裴先生学的。”   就一句话,姜福年和徐凤姑对视一眼,不再多问。这银子也不可能是抢的,既然姜婉说是卖话本挣的,他们也没啥好怀疑的。他们不识字,对于姜婉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识了字还写出话本自然惊讶,可读书人的事说不定就是这么奇妙呢?家里的钱又多了,他们该高兴啊!如果算上姜婉上交的这十两银子,他们家里已经有十八两的存银了,这放在过去,是他们万万不敢想的啊!有了这些银子,足够他们过上好日子了。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回了家,路上姜婉和姜谷有些迫不及待地吃起了徐凤姑给他们买的梅子和糕点,一路走一路欢笑。   有了银子之后,想吃了就能随便买点什么东西吃,不用像过去一样计较。   姜谷鼓着腮帮子吃着糕点,小声对姜婉道:“姐,有钱真好。”这一段日子,他好几个月才能吃一次的零嘴经常能吃到,整个人幸福得不行。   “那当然,要不然怎么人人都想着当官呢?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瞧瞧咱们昌平县的知县,他儿子不是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一掷千金吗?咱们县也不是富县,可依我看呀,知县他一定赚了不少。”姜婉笑眯眯地说。   姜谷似懂非懂:“姐,你懂得好多。”   “书上看来的呀。你想要明理,博学,发家致富,都要多读书呀。”姜婉循循善诱。   姜谷心生向往:“书好厉害。”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姜婉道,“你看,读书读得好了就能当官,就能发家,书能不厉害吗?你说,你要不要读书?”   姜谷被说得有点心潮彭拜,连忙点头:“要!”   姜婉故意一叹:“可你连字都不认得,怎么读呀。”   “那、那我就认字!”姜谷道,“姐,姐,你教我识字好不好?”   姜婉灿烂一笑:“好呀。”被强迫来识字,总比不上主动想要识字来得效率高。   姜谷一点儿都没发现自己被忽悠了,还暗暗开心。他才十二岁,对未来没有什么清晰的规划,只知道有银子就有好日子,而多看书就能有银子,因此他便决定从认字开始。   一家人回到山下村已是下午,没想到在村口遇到了大福娘。两家关系一直很冷淡,但自从姜婉那一天证明大福家的鸡是被黄鼠狼叼走之后,两家的关系迅速变得不对付,万一碰到了,大福娘总要对徐凤姑嘲讽几句。徐凤姑听大福娘说姜婉说得很难听,跟她吵过几次,可嘴皮子没人利索,反倒把自己气了个半死。姜婉知道后就劝徐凤姑别理那种人,劝了好几次徐凤姑才不再理会大福娘的指桑骂槐和谩骂。姜婉自从裴祐来还东西后就很少出门了,窝在家中专心把话本写完,因此大福娘也没机会跟她杠上。   今天两家再度遇上,大福娘虽只是一个人,但她战斗力强,能骂能打,一点儿都不怕姜婉家的一家四口,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视线往他们手上拎着的东西一扫,眼里闪过嫉妒,嘴上已经说开:“哟,这不是凤姑妹子一家吗?看样子刚从县城回来啊,发财了?一下子买这么多东西!”   徐凤姑脸色一沉,刚要开口,就被姜婉拉了一下,她凑过来低声道:“娘,咱别理她,回家去了。”   徐凤姑喘了两口粗气,想了想过去的战败经历,只得听姜婉的,一句话也没说,闷头往前走。   他们这边不想挑起战火,大福娘却不依了,疾走两步拦住他们道:“怎么,聋了啊?该不会做贼心虚了吧?呵呵,咱们村收留了你们,你们倒好,专当白眼儿狼是不是?!”   “你……”面对大福娘的污蔑,徐凤姑忍不住了。   姜婉果断一拉她:“娘,这种脑子有病的人,你跟她掰扯什么?她听得懂人话吗?”她看也不看大福娘,拉着徐凤姑便走。   之前徐凤姑跟大福娘吵完架回来,有时候气得狠了会不小心提起大福娘说的那些个难听话。从姜婉跟徐土财勾勾搭搭,到姜家家风不正,偷鸡摸狗,什么乱七八糟毫无根据的话都往外说,因此现下姜婉根本不给她面子,话也说得难听。   徐凤姑闻言,面上带了笑,心里想还是自己女儿嘴皮子利索,忙道:“是啊,娘糊涂了,就像咱们人也不能跟狗说话一样。”   姜婉微微一笑,转头把姜谷手里的东西接走,吩咐他:“小二,守好后方,别让脑子有病的人抢了咱们的东西。”   “好嘞!”姜谷大声回了一句,转头就像防贼似的盯着大福娘。   大福娘早被姜婉的话气得七窍生烟。她怎么不知道姜婉何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果真是跟徐土财那货色勾搭久了,学会了吧!   有姜谷盯着拦着,大福娘过不去,但她还有嘴,大声嚷嚷道:“你说谁脑子有病?你给老娘站住说清楚!天杀的!怎么着,觉得自己有徐土财当靠山腰板都硬气了?老娘告诉你,老娘可不怕那个该死的混蛋!他这老货都四十岁了,想来根本喂不饱你吧!呸,不要脸的东西,还敢去勾引裴先生,也不瞧瞧你自己是什么货色!哎,哎你干什么,小兔崽子,你给我住手!”   原本被姜婉叫去拦着大福娘的姜谷实在听不下去她的污言秽语,红着眼睛冲上去就是一脚,他岁数虽小,身板结实,因常下地而有一身力气,这一脚踢过去就够大福娘受的了。   然而大福娘也不是会吃亏的脾气,气势汹汹就朝姜谷冲去,姜谷到底岁数还不大,被健壮的大福娘一抓,手臂上立刻多了几道血痕。   见姜谷居然跟大福娘动起手来了,姜福年忙冲了回来,想要拉开二人。姜谷还是孩子,对大福娘动手没压力,姜福年一个大老爷们却不好跟一个妇人动手,只能想尽办法拉开二人,可遇上战斗力极为强劲的大福娘,又哪能轻易办到?   徐凤姑见自己儿子被抓伤了,气红了眼,她不用顾忌太多,冲上去便跟大福娘缠在了一处。姜婉自觉没什么战斗力,就守在一旁,瞅准机会伺机打上一拳,踹上一脚。   最后这一场混乱是被匆忙赶来的里正给拉扯开的。这种事他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他刚要开口,就见姜婉突然捂着胸口倒地,一脸痛苦地说:“娘……我心口好疼……刚刚大福娘好狠心,专往我心口踹啊,我的心口真的好疼啊……娘,我会不会死了啊娘,娘我不想死……”   姜婉捂着胸口,紧咬下唇,憋得嘴唇青紫,蜷缩在地不停地颤抖起来,吓得徐凤姑慌张地蹲下抱住她,脸上哭叫:“婉婉,婉婉,我可怜的女儿啊……你怎样了?你别吓娘啊,婉婉!”   姜婉悄悄掐了掐徐凤姑的手臂,见她看过来,便对她眨了眨眼。徐凤姑一愣,顿时明白姜婉是装的。姜福年和姜谷都满脸惊慌地围了过来,因此姜婉的小动作并没有人发现。   姜婉对徐凤姑比了个嘴型:“哭,使劲哭。”姜婉很清楚,中国人一向习惯偏袒站在弱势一方,甭管对方有理没理,他们现在是一家四口对大福娘一个人,外人怎么看都是大福娘吃亏,所以她不得不装伤重,好博取些同情。   徐凤姑立刻抱着她大声干嚎起来,那动静,好像姜婉已经是个半死之人似的。   这阵仗把大福娘吓得够呛,她连连摆手:“里正,你要听我说啊!她不是我打的,我没打她!她死了你可不能赖我啊!”   刚刚情况很混乱,大福娘只顾着挥拳头踢腿了,哪里看得清楚都有几个人跟她打架?因此她还真不清楚她其实一下都没打到姜婉,只是习惯性地推卸责任。   徐凤姑哭着叫道:“大福娘,我徐凤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要怎么狠心?把婉婉打得这样重不算,还要咒她死!婉婉要是有一点不好,我就跟你拼了!我不活了,我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去!”   大福娘吓得脸色苍白,退后一步一把抓住里正:“里正,你要替我做主啊!刚刚,刚刚明明是他们一家四口打我一个,你看,你看我身上还有伤呢!”   她捋起袖子就要把身上的淤青给里正看,可徐凤姑就在这时大叫:“婉婉,婉婉你怎么了婉婉?你别吓娘啊婉婉!当家的,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抱婉婉回家啊!小二,快去请大夫,快去啊!”   于是,姜福年赶紧抱起双眼紧闭仿佛已经失去了意识的姜婉,匆匆往家赶。而早知内情的姜谷也很机灵,撒腿就往村外跑,山下村里没有大夫,只能去隔壁村请。   徐凤姑冷冷地瞪着大福娘:“大福娘,你给我等着!婉婉有什么好歹,我一定会去找你跟你拼了!”她说完,紧紧追着姜福年去了。   大福娘吓得双腿直哆嗦,拉扯着里正的衣袖不放:“里正,你要为我做主啊!我,我真没对她动手啊!”   里正烦得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你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姜婉都那样了,还能是她爹娘打的?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她没事,否则我还要送你去见官!”   里正说着就赶紧跟过去,留下一个被吓懵了的大福娘以及一众指指点点的山下村村民。      第15章 坐立不安      裴祐家中私塾已放学,他趁着天还亮着,便拿着书在院中念,十分专心。直到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人群的喧闹声。他下意识地抬头向院子外看去,刚巧看到姜福年抱着姜婉飞快的往家中赶去,他心里一惊,手里还捏着书便走出院子,正好碰到神色难辨的徐凤姑。   徐凤姑仿佛有心事,匆匆跟着远去的姜福年往自家方向赶,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裴祐心里忽然有些发慌,他想起方才惊鸿一瞥下看到的姜婉那紧闭的双眼,又见徐凤姑甚至急得都不理会他,心中便知情形不妙。刚巧后头来了里正,他正色问道:“里正,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如此喧闹?”   里正徐广海知道裴祐迟早是要当官的,因此对他一向客气,见他问,便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道:“大福娘跟姜福年一家打了起来,姜婉被她伤了心肺,也不知情况如何。”   裴祐神色微变,里正却没在意,皱着眉头直叹气:“只希望她没事吧……不然怕是有得闹了。”   若姜婉有事,他几乎可以看到徐凤姑和大福娘一家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徐凤姑从前性子软和,并不爱跟人争吵。然而自从姜婉被李金翠打破脑袋后,她的性子就变得有些强硬了,再想到之前徐凤姑放下的狠话,里正的眉头紧得能夹死蚊子。   见裴祐没说话,里正心里也记挂着姜婉那边,便道:“裴先生,我先过去瞧瞧。”   里正走了,也带走了裴祐的心思。   姜婉她出了事……竟然严重到可能会死?   这消息太过冲击性,裴祐竟有些不知所措。自从将属于姜婉的东西都还给她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他娘跟姜婉的爹娘说过让她别再来找他,而他也将东西都还了回去,表明了自身态度,任何一个有廉耻心的女子,都不可能再凑上来,因此见不到她,他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这两天,他却忍不住东想西想。   他娘的话,他觉得很有道理。他也知道自己只会读书,论看穿人心,还不如他那盲了眼的娘。而他一向孝顺,便轻易被他娘说服,断了跟姜婉的联系。然而,他时常觉得姜婉果真就像是话本中的妖精似的,他明明已经知道她的真面目,已经下定决心好好读书,准备春闱,脑海中却总时不时闯入她的倩影。   他心中除了明知她真面目离她远些的想法外,仿佛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潜藏在心底,时不时冒头。那个声音总在劝说他,说姜婉不是那样的人,所谓的勾引人留后路,其实是人们以讹传讹,正像她那话本中所说,三人成虎,什么事被流言一传都会失了本真。他跟她说过那么多话,见过那么多次面,她明明是个率真的女子。   至于那话本……会不会,会不会只是个巧合呢?她只是想写那样一个故事,而恰巧她自己是望门寡,而他是个举人罢了,还是……还是有些差别的吧?   心底的声音虽小,却总能在不经意间冒头,让他心神不宁。这几日,他说是在看书,然而真正看进去了多少,却不好说了。他知道他必须听他娘的话,可心里却有些难过。   如果说,真的是他们所有人都误会了姜婉,她只是想识字,想写话本才来寻他,而他和他娘却那样误会她,将她看做那样不堪的人,此刻她心里会有多难过?他没有看完她写的话本,可他还记得他看过的部分,当所有人都误会书中的寡妇时,她面上总带着笑,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可心里却仿佛在滴血,被撕扯似的疼……   平日里理智尚存,这样微小的声音只是时隐时现,可如今,惊闻姜婉受了重伤,很可能会死去,裴祐心里一慌,那声音便陡然变大,让他坐立不安。   他悄然回头看了自家一眼,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娘似乎并未注意到外头的喧闹。他正犹豫间,却见一群人慢慢走了过来,被围在中间的正是大福娘。   大福娘被姜婉的表现和里正的话吓到后,就有些腿软想溜。然而围观的山下村人中不少人跟大福娘都有龃龉,不让她走,还说万一姜婉真出事了,她想逃都逃不了。   大福娘被村人你一言我一语给吓得够呛,终于慢慢挪动着脚步过来了。她心里是讨厌姜婉的,但这时候却得向佛祖菩萨祈求保佑姜婉没事,否则自己可能要见官,还要被抓进牢里关起来。听说牢里都是老鼠,还有人的血和断掉的手和脚,她要真进去了,非得被吓死不可啊!   大福娘战战兢兢地走去姜婉家,已经顾不得周围的人都在说些什么了。她只觉得自己是头一次这么虔诚的向上天祈求姜婉能没事。   这一大群人经过的声音,终于惊动了裴祐的娘。徐春英拄着拐杖出来,问道:“祐儿,发生何事了?”   裴祐看了他娘一眼,避重就轻地说:“姜大叔家似乎出事了,孩儿也不太清楚。”他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思,没有说出自己知道姜婉伤重的事。   徐春英闻言皱起眉,片刻道:“那是别人家的事,与咱们无关。你专心读书,不用理会。”   “是,娘。”裴祐连忙应道。   徐春英拄着拐杖转头回屋子去,裴祐拿着书本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好半天也不知要做什么。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他缓缓站到了门口,回头看了屋子一眼,往外踏出一步,走到了院子门外。   起先,裴祐还装模作样地对着梧桐树念书,然而过了没一会儿,他就转过身看向姜婉家的方向,面上不自觉露了担忧之色。   她……她会没事的吧?   姜婉被姜福年抱到家中属于她的房间放下后,就让她爹赶紧把门紧闭。过了会儿,徐凤姑进来了,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姜婉笑道:“娘,你方才好厉害!”那演技,真是令人惊叹啊。   徐凤姑也忍不住笑了:“我还不是给气的……”说着,她面上露了忧色,“婉婉,那接下来要如何是好?里正在我后头呢,怕是要确定你没事才好……”她此刻才有点担心这场装伤重的闹剧无法收场。   “娘,您别担心,小二不是去请大夫了吗?等大夫来了再说。”姜婉笑道,“此刻么,就先让大福娘再心惊肉跳一会儿。”   到时候大夫来了后宣布她没事又如何,只能说明她运气好,虽然伤到了胸口但命大没事,谁也不能就说她是在装病。大不了再给大夫一些铜钱让他帮帮忙说得严重些,反正大夫是隔壁村的,平日也不常来。   “她那吓傻了的模样,真是看得娘心里好高兴。”徐凤姑道,“还是婉婉你主意多,若非你装病,此刻她就该反过来赖上咱们家了。”她也很看得透大福娘的品性。   “是啊,我这样不仅仅是报复她,还是自保。”姜婉道。   姜福年一直沉默,此时突然开口:“他娘,婉婉,咱们这把人吓坏了也不好吧。”   徐凤姑恼道:“她说咱们婉婉坏话的时候,也没见她觉得愧对咱们家啊?就你心软!”   姜福年不说话了。   徐凤姑却继续道:“吓死她才好!整日里就知道说婉婉的闲话,败坏婉婉的名声,我是真恨不得撕烂她的嘴!今天看她吓得脸都白了,好歹让我出了口恶气!”   姜福年叹息一声,坐在一旁就看这娘俩怎么做,他撒手不管了。   这时,里正在外头叫道:“凤姑,婉婉怎样了,没事吧?”   姜婉连忙躺倒在床,捞上被子紧闭双眼。徐凤姑揉了揉双眼,面上做出一副伤心不已的模样,打开门道:“表叔,你来啦……婉婉,婉婉她……”   “别急别急,小二去请大夫了,很快就会过来的,婉婉会没事的。”徐广海忙安抚道。   “婉婉要是出事,我就不活了!”徐凤姑哽咽着说。她回想起那时候自家闺女被李金翠砸破了脑袋时的恐惧,眼泪便哗啦啦流了下来。   徐广海只觉焦头烂额,这一摊子事,也不知该怎么收场。此刻他不禁有些埋怨大福娘,他知道大福娘那张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不知多少人因为她嘴欠跟她闹过,之前不过就是小打小闹,他调解一下也就过去了,可如今见姜婉如此严重,哪是能随意调解糊弄过去的?他清楚自己这个表侄女,那脾气好得很,大福娘不招惹得太狠,哪来这档子糟心事啊!   听到外头有闹哄哄的声音,徐广海走出门去,阴着脸把大福娘又训斥了一顿。大福娘心中正忐忑,乖巧得跟鹌鹑似的,闷声听了会儿里正的骂,冷不丁问道:“姜婉她……还活着吧?”   徐广海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说话的?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是不是?赶紧回家去拿银子,她这请大夫的钱,你得出!”   大福娘下意识地回道:“凭啥我出?”   见她还是这样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徐广海提高了声音怒道:“大福娘,我可跟你说了,姜婉要是治不好,我铁定要拉你去见官!到时候别说银子,你这条命都得搭进去!”   大福娘脸色一白,咬咬牙:“我,我回去取!”她转身就跑了。   过了会儿,大福娘先回来,她手里握着一串铜钱,还没递给徐广海就被他骂了:“你当他们是要饭呢?她伤成那样了,就这点铜钱连请钱大夫过来的跑腿费都不够!”   大福娘哆嗦了一下,赶紧把那串铜钱藏回去,又哆哆嗦嗦拿出几钱银子。   徐广海差点就翻了个白眼,冷冷地说:“你还想不想活了?”   大福娘一抖,忙把怀里的银子都掏出来,足有二两。   徐广海把手伸过去的时候,大福娘还恋恋不舍的,被他瞪了一眼才放开。他回里屋敲了敲门,徐凤姑开门,他把钱递进来,为大福娘说了几句好话。   徐凤姑沉默地听徐广海说完,然后抓起银子丢了出去,狠狠瞪着大福娘:“我不稀罕你的银子!”   虽说她确实不稀罕大福娘家的银子,但这段时间赚到的银子才是她说这话的底气来源。有银子傍身腰板就足,她丢银子的时候真是畅快淋漓。   大福娘忙扑过来把银子都捡起来,跑到徐凤姑面前哭道:“凤姑妹子,都是我不好啊,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那种事来,你就多担待些,别跟我置气好不好?你就收了我的银子,好好给婉婉治病行不行?”   徐广海要让大福娘拿银子给姜婉治病时她舍不得,可见徐凤姑不肯收,她就又慌了。不收银子不就代表徐凤姑要跟她不死不休了?她吓坏了,赶紧扑过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徐凤姑恨声道:“你早干嘛去了?!”   她退后一步,啪的一下把门给关上了。   “哎,凤姑妹子!”大福娘刚拍了两下门板,就被徐广海硬生生拉了出去。   他丢下一句:“等大夫来了再说!”就不再理会大福娘了。   姜谷脚程快,且隔壁村离这儿不远,因此钱大夫很快就被他请来了,他帮钱大夫背着药箱,一路走得风风火火,累得钱大夫跟得辛苦。   路过裴祐家时,姜谷看了站在梧桐树下张望的裴祐一眼,后者张望得太过入神,姜谷路过了都没发现,被他捉了个正着。   姜谷一直觉得自家姐姐这么好,谁欺负她的都该被揍一顿。从前他对裴祐是一心不明所以的尊敬,然而自从他那天在旁听到裴祐娘话里话外的说他姐不好,他就觉得裴祐一家人都不好。此刻见裴祐居然在看他家的热闹,他突然停下脚步,粗声粗气地说:“看什么看,不许看!”   裴祐一惊,刚想解释些什么,姜谷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背着药箱走得飞快。钱大夫气喘吁吁地跟着,都没空去注意裴祐。   裴祐张了张嘴,神色不安地僵在那儿,继续站这儿不是,回院子里去也不是。      第16章 裴玉莲      姜谷将钱大夫带到姜家,大福娘一见救命的人来了,立刻扑过来叫道:“大夫,你可要救救姜婉啊!”不知道的人,见她这急得直跳脚的模样,还以为她才是姜婉的亲娘。   “你让开,别耽误钱大夫救人!”姜谷去拉扯大福娘,想到身上被抓伤的伤口,他还暗地里多掐了大福娘几下。   徐广海斥道:“大福娘,你干什么?你这不是耽误救人吗?!”   大福娘一听,这才把钱大夫放开。   钱大夫见这么多人围着,心里已经一个咯噔,忙向里走去。之前姜婉脑袋被李金翠弄破,来的大夫也是他,他还记得那时候的凶险,此时忍不住叹息一声,这位姑娘还真是命运多舛。   徐凤姑听姜谷在外面叫,就把门打开,只把钱大夫和姜谷放了进来,连徐广海想进来都被她拒绝,更不用说大福娘了,直接被她当面摔上了门。   钱大夫匆匆来到床前,伸手搭脉,姜婉就在这时候双眼微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大夫……”对上钱大夫的视线,姜婉有些哽咽地委屈道,“我胸口疼……我是不是快死了啊?”   钱大夫皱眉安抚道:“你先别说话,老夫帮你诊脉。”   “好……”姜婉柔弱地应了一声。   钱大夫诊治了许久,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缓,最后他似乎有些困惑,问姜婉:“姑娘,你此刻还心口疼?”   姜婉哽咽道:“之前疼的,现在好多了。”她顿了顿,抬起手摸了摸胸口,眉目稍微舒展了些,“好像不疼了。”   钱大夫长舒了口气:“那就好。”如此一来,就跟他的诊治结果差不多了,他诊脉诊了半天,都没发现她有何不妥,怕只是像姜谷来的路上跟他说的,被人踢了过后一时疼痛,实则并无大碍。   钱大夫把自己的诊断结果跟姜福年一说,姜福年讷讷应是,徐凤姑道:“婉婉果真没事?”她也被姜婉指点过,钱大夫诊断结束之后若说她无碍,他们可不能表现得太放松,好像早就知道一样,那可就露馅了。   钱大夫作为一个总被人捧着的大夫,并不喜欢患者质疑他的诊断,只不过看在姜婉两次出事的份上,他并没有生气,而是温声对徐凤姑道:“老夫行医数十年,这点还是不会弄错的。让你家闺女歇息个几日就好。”   徐凤姑点点头,又按照姜婉先前的吩咐对钱大夫道:“钱大夫,婉婉没事我这个做娘的自然心里高兴。只是还请钱大夫跟里正他们解释一番,免得有人污蔑我家婉婉装病。今日要不是有人当着我们一家的面败坏我们的名声,我们也不会跟人打起来,还累得婉婉受惊。”   钱大夫摸着胡子点头:“这个自然。”乡里乡亲的那点腌臜事,他也是十分清楚的。   “这诊金还请钱大夫您收下,托您的福我家婉婉没事。”徐凤姑道。   钱大夫并没有跟徐凤姑客气,他出诊一向要多收跑腿费,只不过徐凤姑给的是原来的两倍,他心里也高兴,总算方才跑了一路没白累着。   钱大夫出去跟里正以及大福娘说明姜婉的病情,屋内姜婉已经坐了起来,招呼姜谷过来:“小二你过来,你刚才被大福娘抓了几下吧?涂点伤药。”   之前姜婉脑袋磕破之后就一直在换药,后来她伤好了,药也还剩下一点,因此见姜谷身上有伤,她便拿出剩下的伤药给他上药。   姜谷乖乖地走到姜婉面前,把衣袖都卷起来,露出被抓伤的手臂。   “该死的,小二还这么小,她也下得去手!”见着姜谷身上的伤口,徐凤姑一脸心疼,帮着一起上药。她上着上着,突然转头瞪姜福年,“当家的,你瞧见了吗?你儿子都被抓伤成这样了,你还替人说话?”   姜福年皱眉叹息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估摸着钱大夫已经说完了,徐凤姑这才走出屋外,转身把门一关,瞪向外头一脸后怕的大福娘。   “大福娘,如今我家婉婉命大没事了,我也不再同你追究。可若将来我再听到你说我家婉婉一句坏话,我舍得一身剐也要跟你好好算算账!”徐凤姑恶狠狠地说。   当钱大夫出来的时候,大福娘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钱大夫,就怕听到什么晴天霹雳。因此当钱大夫说完情况的时候,大福娘整个人虚脱似的瘫在地上,脸色煞白煞白。多亏佛祖菩萨保佑啊,不然她就要去蹲牢房了!   “我知道,知道……以后我不说了,真不说了……”被徐凤姑威胁,心有余悸的大福娘口中立刻服了软,实在是方才那阵仗太吓唬人了,她可不敢再试第二回。   见大福娘应下,徐凤姑舒了口气,对徐广海道:“表叔,还请你做个见证,将来大福娘再犯,还请你莫要偏袒她!”   “那是自然!”徐广海之前也是吊着一颗心,如今见姜婉没事,此刻也有些后怕,转头看向大福娘,“大福娘,话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将来你若再乱嚼舌根,可别怪我不跟你客气!”   “一定一定,我一定不再乱嚼舌根了!”大福娘满口应下来,至于今后能不能做到,就另说了。   在场的山下村人看着大福娘这战战兢兢的后怕模样,都觉大快人心。她嚼舌根都成习惯了,谁家都能被她说上一说,活该她有此一劫,吓吓她也好,将来她若想再嚼舌根,总要掂量掂量。   裴祐一直在自家梧桐树下张望,没一会儿见姜婉家陆陆续续走出来不少人,他赶紧一转身,假装对着树干大声读书。   山下村人慢慢走过来,经过这儿的时候都会跟他打声招呼,裴祐随口应着,想问情况又开不了口,等到最后徐广海也出来了,他才拦着对方,做出不经意的模样问道:“里正,姜家的事……如何了?”   徐广海只当裴祐是好奇,叹了口气道:“好在姜婉没事,这事儿啊,便这么揭过了。”   裴祐一听这话,心里一直提着的心便放了下去,见里正看着自己,他又掩饰性地说:“这邻里之间,总要和睦些才好。”   “就是啊,还是裴先生说的有道理。”徐广海叹息了,很快就离开了。   裴祐手里依然捏着书,探头对着姜婉家的方向张望了一眼,眉头渐渐舒展开。她没事便好。   整治了大福娘一顿,姜婉顿觉神清气爽,干什么都有劲多了。   姜谷私下里悄声跟姜婉说:“姐,可真有你的,要不是你,怕咱们家要被大福娘缠上了。”   “我这就叫随机应变,比恶人更恶。”姜婉笑吟吟地说,“小二,你准备啥时候开始学认字呀?”   姜谷闻言眼睛亮晶晶的:“我随时都可以!”他那神情,好像学了字就能立刻发大财了似的。   姜婉笑得无奈,摸了摸姜谷的脑袋,心情舒畅。   平日姜谷会去地里干活,一般姜婉都会在天将黑不黑,还有些亮光的时候教他。姜谷在认字一事上确实没什么天赋,学起来比较困难,不过姜婉也不嫌弃他,教得很耐心。   这一日,姜福年和姜谷去地里干活了,徐凤姑去给徐广海家送东西,顺道跟马秀梅联络感情去了,姜婉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没什么事做,她闲得发慌,可又没有心情写话本——当初卖话本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那就是一锤子买卖,她应当不会再写话本拿去卖了。她写的话本,故事其实并不符合主流思想,再加上她的古文功底很一般,她一直觉得那位书铺掌柜收下她的话本是感动于她的悲惨往事,当然,她故意说出那一段“悲惨往事”,还就是抱着那样的目的。   发呆看着外头的姜婉,视野中慢慢闯入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定睛细看,发现那是裴祐的妹妹裴玉莲。此刻,那小姑娘背着个大箩筐,有些艰难的往家里走去。   姜婉见到裴玉莲的次数很少,她一直觉得裴玉莲在裴家似乎比裴祐娘还没有存在感。除了必须出门洗衣服砍柴之类的活,平常裴玉莲似乎一直待在家里,她这个人也总是闷不吭声的,瘦瘦小小的她总显得营养不良。   看着那小姑娘踽踽独行的身影,姜婉忍不住生了恻隐之心,有心去帮她一把,可想到她家的娘,她就又犹豫了。她要是去帮忙了,只怕裴祐的娘会认为她还没死心吧?到时候受委屈的又该是她娘了。   姜婉叹了口气,只得目送裴玉莲回家。   谁知,那小姑娘突然踉跄着走了两步,瞬间身子一斜,倒在了地上。   姜婉吓了一跳,忙冲出院子跑到裴玉莲身边,把她身上那沉重的箩筐解下来,扶起她急切道:“玉莲,玉莲?醒醒,玉莲!”   然而裴玉莲却对她的呼喊没有一点儿反应。   姜婉咬咬牙,将裴玉莲扶上自己的背,一个用力将她背起。小姑娘出乎她意料的轻,姜婉背着她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费力,她快步向裴祐家跑去,在院门口停了停,见院子里没人,想了想边走进去边叫道:“裴先生,裴先生你在吗?玉莲昏倒了!”      第17章 指责      姜婉的声音很快引来了反应。   裴祐正在书房整理书籍,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已经许久未见的姜婉怎么可能会来找他呢?   但很快,他就明白不是他听错了,姜婉确实就在院子里,似乎还说了……玉莲的名字?   裴祐忙放下书跑出门去,却刚巧跟循声出来的徐春英碰上。   徐春英早些年没瞎的时候见过姜婉,但不怎么熟悉,而姜婉穿来后她就没没再听过她说话,姜婉说话语调与原主不同,再加上此时她情急下音调有变,因此徐春英并未听出那声音是属于她一心提防的姜婉,察觉到自己儿子跑出来的动静,她皱眉问道:“是谁啊?”   “是玉莲出事了!”裴祐已经看到被姜婉背着人事不知的玉莲,急忙跑过去。或许是下意识的不想在自己娘面前提及姜婉,裴祐的话仿佛是在回答他娘的问题,实则避重就轻。   “玉莲,玉莲她怎么了?”裴祐迎上去,想要从姜婉手里把人接过去。   姜婉一躲,偏头问道:“玉莲的房间呢?我送她过去。”   裴家一个是瞎眼的徐春英,一个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裴祐,姜婉怎么可能放心把裴玉莲交出去?要不是不合适,她本想直接把人带回她自己家的。   裴祐一愣,随即直愣愣地回道:“这、这边,我带你去。”   他带着姜婉往屋子里走,徐春英就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沉声问:“究竟怎么了?”   裴祐看了姜婉一眼,他也不知道裴玉莲是怎么了。   姜婉道:“玉莲昏了过去,我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没再理徐春英,抬眸看裴祐:“快带路。”   裴祐连忙继续往里走,打开一间屋子,再度想要去接裴玉莲,可姜婉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滑过,走进屋内将裴玉莲放在了屋子里的一张小床上。   她简单地扫了眼这个房间,忍不住皱起眉。   这个房间虽然不小,但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小床,一个小衣柜,一个破旧不堪的梳妆台。跟姜婉那布置得十分温馨的房间完全不能相比。   此刻那张小床上只有一条褪了色的陈旧被套,适合夏天用,但如今已入秋,晚上有些凉,再盖这个却不够了。   将裴玉莲安置好,姜婉见她呼吸还算平稳,面色苍白,再摸摸她的小手,真真是骨瘦如柴,便是一阵心疼。裴祐家虽不富,可也没穷得叮当响,至少从裴祐身上看不出来,他明明被养得风度翩翩,很有味道,可他妹妹,跟他却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裴祐模样清秀,仿佛不该出自农家,而裴玉莲容貌算不上多好看,人也是骨瘦如柴,就像是最贫穷人家出来的女孩一般。   从前姜婉的主要目的就是勾搭裴祐,给裴玉莲的注意力只有一星半点,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注意到,这个小姑娘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从她跟裴祐的接触来看,她一直认为裴祐人品很好,心里对他很有好感,所以当裴祐娘来“棒打鸳鸯”时,她才觉得舍不得。可现在她才惊觉,裴祐或许并不如她想象得那么好,他自己过得不错,却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的妹妹。   姜婉摸了摸裴玉莲的额头,想着还是该给她请个大夫,她刚起身想跟裴祐说话,却见他讷讷地站在那儿,担忧地看着裴玉莲,一脸无措。   姜婉叹了口气,正想开口,徐春英却从门口走了进来:“玉莲醒了吗?”   即使得知自己的女儿昏迷了过去,徐春英的脸上还是淡淡的,仿佛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不是她女儿,只不过是个陌生人似的。   姜婉突然有种使不上力的愤怒感。她穿越到这儿之后,得到的是姜福年和徐凤姑全身心的爱护,他们对她,甚至比对姜谷还好,她都快忘记了,在这个时代,还有重男轻女一说。徐春英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裴祐身上,而这个女儿,大概就完全被她无视,甚至苛待了吧!   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姜婉可以感觉到裴玉莲是个非常乖巧,过分小心翼翼的小姑娘,她闷不吭声,从来不会诉说自己受到的委屈,当初自己帮她拿过一次箩筐,那时候小姑娘眼中的惊喜和暖意,让姜婉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心疼。该是怎样的忽视和苛待,才让裴玉莲成长成了这样的小姑娘,才让她对一点点的善意都如此欣喜和珍视?   “娘……”床上传来裴玉莲虚弱的声音,姜婉忙收敛心神,转头看她。   裴玉莲睁着双眼,有些迷惑地看着床前的几人,似乎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玉莲,你没事吧?”徐春英拄着拐杖走近了几步。   姜婉可以明显看到裴玉莲因为徐春英的走近而瑟缩了一下,她像是有些害怕,急忙低低地回道:“娘,我没事!”说着,她还想从床上爬下来,却被姜婉按住。   裴玉莲呆呆地看向姜婉,不知所措。   姜婉柔声道:“玉莲,你方才昏倒了,现在还是多歇息会儿为好。”   “我……我没事的……”裴玉莲偷偷看了她娘一眼。   见状,姜婉叹息一声,又看向裴祐的娘道:“春英婶,刚才我看到玉莲一个人背着比她人还大的箩筐摔了,估计是累的。她还小,累不得的,此刻就让她歇息会儿如何?”   徐春英沉默须臾,道:“玉莲,你先歇着吧。”   “好的,娘……”裴玉莲乖巧地应道,这才躺了回去。   姜婉给她掖了掖被角,起身时看了眼杵在那儿的裴祐,心里突然有一股气,不发出来难受。   她道:“裴先生,你家的箩筐还在路上呢,麻烦你自己去拿一下吧。”   说完,她又看向徐春英:“春英婶,我先回了。”   徐春英点点头,缓步走到裴玉莲床边坐下,抬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姜婉走出裴祐家院子,却并没有离去,在院门口站了会儿。裴祐没一会儿就匆匆走出来,见姜婉还在院门口,不禁一愣。   姜婉就是特意等他的,看着他道:“裴先生,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似乎是怕引起他的误会,她又补充道,“跟玉莲有关。”   裴祐连忙道:“请说!”   姜婉本想语气和缓一些,可想到那可怜的小姑娘,她就一点儿笑容都挤不出来了,只淡淡道:“裴先生,玉莲好歹是你的妹妹,我看你每日里也未缺衣少食,而她一个小姑娘也吃不了多少穿不了多少,怎么就不能对她好一些呢?”   “我……我……”裴祐面色涨红,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对于自己唯一的妹妹,裴祐不是不心疼的,只是平日里他要教书,还要读书,对于妹妹的关注自然不多。而他这个妹妹,在他面前也一向乖巧,从来不提什么要求,他竟也从未考虑过主动关心她一番。   回想起自己妹妹的瘦弱模样,裴祐面露羞愧:“姜姑娘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见裴祐主动承认错误,姜婉心里的那股子气稍微消去了些,能意识到错误,能听劝,这书生还可以挽救,最怕的就是冥顽不灵的人——她觉得裴祐娘估计就是那种人。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姜婉道,“还希望裴先生能说到做到,别再让玉莲缺衣少食。”   “我,我不会再疏忽此事。”裴祐郑重应道。   “如此最好。”毕竟是别人家里的事,姜婉也只能做到这地步罢了,她轻轻颔首,“那便请裴先生好好照料玉莲了,我家中还有事,先告辞。”   她说完转身便走,裴祐怔怔望着她走得干脆的身影,莫名有些失落。他发现,数日不见,当初姜婉与他见面时的娇俏模样,今日竟荡然无存。是因为他已看清她的真面目,她没必要再在他面前伪装吗?然而,如今这个为了玉莲义正辞严指责他的姜婉,却也令他有些心神不宁。   究竟哪个是真正的她?   裴祐有些失魂落魄地去将路上的箩筐拿回家,走到玉莲屋外时,却听到了他娘与玉莲的对话。   徐春英轻轻抚摸着裴玉莲的肩膀,沉声问:“玉莲,你可怨娘?”   裴玉莲连忙摇头,可想起自己的娘看不到,她又忙说:“玉莲不怨娘。”   徐春英沉默片刻,叹道:“玉莲,你哥将来是要做官的,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读书。可娘眼睛看不见了,家里就只能指望你。你总不能让你哥一个书生挑水砍柴洗衣做饭,你说可是这个理儿?”   裴玉莲懂事地点点头:“哥哥是要当官的,不该做这些。玉莲应该为娘和哥哥分忧,不让哥哥分心。”   “好孩子。”徐春英摸了摸裴玉莲的脑袋,“今后你哥做了官,你就是官家小姐,如今这些苦都算不得什么了。你可明白?”   “玉莲明白。”裴玉莲懵懂地点头。   “明白就好。”徐春英道,“娘也不是不心疼你,只是这些苦都是一时的,等将来你锦衣玉食之时,便会感激此刻照料你哥,让他专心念书。”   “嗯!”裴玉莲对于锦衣玉食并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她娘说的,她都应下。   徐春英沉默了会儿,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方才送你回来的,是谁家姑娘?”   “是婉姐姐。”裴玉莲乖巧地回道。   徐春英眉头蹙起,半晌才起身道:“你先歇着。”   徐春英走出屋外的时候,裴祐正假装匆匆赶回来,叫了她一声:“娘。”   徐春英停下脚步,问他:“方才来的可是姜婉?”   裴祐道:“是她。”   母子二人一时间相对无言,半晌徐春英才哑声道:“祐儿,你要记住娘的话。”   裴祐默然,虽然他娘说得语焉不详,然而他明白他娘的意思。   “是,娘,祐儿不敢忘。”他低声应道。   徐春英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才是娘的好儿子。”   第二天一早,姜婉去溪边洗衣裳。她不愿意跟村里的那些妇人一起洗衣裳,因此特意早起了些,就为了避开她们。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今天的她并不孤单,溪边早已有另一个孤独的身影。   那人竟然是裴祐。      第18章 溪边对话      对于裴祐来说,洗衣裳是个新奇的体验。洗衣裳这种事,一向都是家中女性的活,刚开始是他娘洗衣裳,等他娘瞎了,这事便交给了玉莲,他从未想过分担。就算是农人家中,洗衣裳做饭这种活,都是妇人在做,哪里会让堂堂男主人做这种活呢?更别说他这种考取了功名,将来还要继续考试的读书人了。要是被他从前的同窗知道他居然在家中做这种事,怕是被会被笑死的。   然而,回想起昨日姜婉说的话,裴祐又无法再安心让玉莲继续如此辛苦。昨日,他已然答应了姜婉,那他就不该食言,总要好好照顾玉莲。他家中就只有他娘,他和玉莲三人,他娘看不见,要照顾玉莲,洗衣裳这种事自然只能落在他头上。可这是他第一次洗衣裳,心内总归有些羞窘,因此一大早天还未亮便出来了,只为了避开村里的其他村人。   昨日听到的他娘和玉莲的话,给了裴祐心中重重一击。他从未想过,原来他娘在背后是这样跟玉莲说的。他隐约觉得那样并不对,可又说不好究竟哪儿不对。他忽然就想起了隔壁的姜家,他们家也是一儿一女,可相比较自己家,姜家对姜婉这个女儿是如此宠爱,甚至超过了对姜谷的好。如果将来他高中,他定会让自己的娘和妹妹过上好日子,可为了让他安心读书,却要让自己的妹妹如此辛苦,他于心不忍。玉莲是他的妹妹,从前他对她关心不够,如今既然已经明白过来,总要改一改了。   作为生手,裴祐洗衣服的动作十分笨拙,他拿起一件衣服,将皂角抹上去,放溪边的平滑石头上用力地搓动着,却始终不得其法。   姜婉并没有走近,看着裴祐那笨拙的模样,她心底忽然生出些说不出的意味。   她以为,裴祐所说的照顾,也就是让裴玉莲能吃得好一点,穿得好一点,可从未想过他竟然会亲自来洗衣裳。要知道搁在现代,也有那么多男人从来都没有洗过衣裳,更别说这个连明面上的男女平等都没有的古代了。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觉,好像之前对裴祐的气都烟消云散了。裴祐这个人,真的是知道错误之后就会改,还改得比她想象中更好的男人。   看来,她并没有看错,这个男人,人品确实很好。温文尔雅,也没有一般男人的大男子主义,那么容易害羞,勇于承认错误,并付诸改正……她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如果不是裴祐的娘跟她娘当面直说了让她别再去勾搭裴祐,她一定不会放弃这样的好男人。就算将来他考不上进士做不了官也无所谓,在这个古代,若能有他这样的男人为夫,简直是三生有幸。   想到裴祐那个可怕的瞎眼娘,姜婉默默地叹息了一声,准备先回去,晚点再过来洗衣裳。   就在这时,水边传来啪的一声,裴祐正在洗的衣裳不知怎么的脱手而出,顺着溪水往下流去,裴祐惊呼一声,站起身想要去追,谁知却脚下一滑,一脚踩进溪水里,差点整个人都摔进去。   姜婉所在的位置算是裴祐的斜后方,见裴祐掉了衣服,她赶紧跑过去,堪堪在下游将那件衣裳截住。而这时,裴祐也刚稳住身形,刚要去追衣裳,就见旁边多了个姜婉。   他怔怔地看着姜婉,呆愣着说不出话来。   看着裴祐那傻气的模样,姜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裴祐大窘,耳朵尖立刻就红了。自己的窘态,居然又一次被她看到了。   姜婉拿起衣裳走过去,放回裴祐的木盆里,笑着问道:“裴先生,这么早就来洗衣裳哪?”   裴祐讷讷回道:“是、是啊。”   姜婉的态度,就好像他来洗衣裳不过是件常事,在她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之下,他原先的窘迫竟少了些。   “你这是第一次来洗吧?”姜婉道,“我第一次洗衣裳的时候,比你还不如呢,把姜谷的衣裳都洗破了一个大洞,差点被他埋怨死。”   闻言,裴祐忍不住笑了起来,刚笑了一下又觉得不妥,忙硬生生止住。   “裴先生,正好我也要洗衣裳,要不要我教教你?”姜婉只当没看到,又问道。一般女子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办?大概直接帮人洗了吧?不过她觉得,既然裴祐有心为玉莲分忧,她总要成全他。毕竟她总不可能一直帮他洗,他总要自己学会的。   裴祐一愣,他确实不太会洗衣服,正在无措呢,要是真有人来教他,那自然是最好的……然而,这个人是姜婉,他却又犹豫了。他娘的话还在耳边,他怎么能又一次让他娘失望呢?   似是看出裴祐的犹豫,姜婉拿着自己的脸盆走远了一些,边开始动手洗衣裳边淡淡地说道:“裴先生你无需担忧。既然当初答应了你娘,我总不能自食其言。我不过就是为了帮玉莲,免得你学不会,又要玉莲重新来洗一遍。”   裴祐窘得满面通红,被她如此一说,便显得他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姜婉看了看天色,又道:“村里妇人平常来洗衣裳的时辰快到了,裴先生你若不想被别人看到的话,还是尽快洗完吧。”   想到那些妇人见到自己洗衣裳之后当面背地可能对自己的嘲笑,裴祐便咬了咬牙,又一次蹲下,看着水面低声道:“那就……麻烦姜姑娘了。”   “不麻烦。”姜婉说着,开始完整演示一遍该怎么把一件衣裳洗干净,还叮嘱他脖子衣袖的地方要好好洗,不然容易藏污纳垢。   裴祐也不去看姜婉,只认认真真地听着,随着她的讲解慢慢开始上手,很快也洗得有模有样。   姜婉演示了一遍后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二人距离足有五六米远,沉默地清洗着各自的衣物。很快,姜婉就洗好了衣裳,将东西都收拾好,起身准备离开了。   裴祐才洗到一半,见姜婉要走,不知怎么的就开口道:“姜姑娘……那徐土财并非良人,你……你……”   他想起当初他娘对他说的话,虽说之前姜婉勾引的人之中也包括他,然而他终究不忍见她踏入火坑,便忍不住想要提醒,只是这话他说来并不合适,因此话到一半,他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姜婉皱眉奇道:“徐土财并非良人,与我何干?”   裴祐愣愣地看着姜婉,嘴巴张合几次,却再也说不出口,他有些懊恼自己的嘴快,讷讷不成语。   姜婉见裴祐那视线躲闪的模样,忽然了悟,说什么徐土财不是良人……之前大福娘不是四处造谣她跟徐土财勾勾搭搭吗?   没想到这些话也被裴祐听去了,他似乎还信了,甚至煞有介事地来提醒她,这让姜婉有些气闷。   她定定地看着裴祐,声音比原先沉了些:“裴先生,麻烦你把话说清楚,你这话究竟是何意思?我跟徐土财没有一点儿关系,他是不是良人,跟我有何干?”她的语气陡然急了些,“没想到你一个孔子门生,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也会信这些子虚乌有的谣传。我真是看错你了!”   “姜姑娘,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裴祐慌忙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当姜婉全无从前的娇俏,一脸认真地说着这些话时,他心底总有些发慌。说她跟徐土财有瓜葛的人是他娘,他也并不愿意去怀疑他娘,可对上姜婉那失望中犹带愤怒的双眸,他却像是被雷击中,讷讷地说不出话来。究竟,谁的话才是真,谁的话,才是假?   “你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姜婉恼怒道。她可以不在乎流言,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她的,然而当裴祐也误会她时,她却无法淡定了。之前裴祐来归还东西,她只当他是因为他娘的命令才会如此,可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简单,他听到了一些流言,她以为她是那样不堪的女人,所以他决定远离她。   枉费她刚才还觉得他是个好男人呢,结果居然也是个信谣传谣的傻子!她居然看错了他!   裴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他甚少面对这样窘迫的局面,一时间根本无言以对。   姜婉却不肯放过他,又踏前一步,气恼道:“裴先生,我以为你看过我先前写的话本,再面对流言时会更多一些分辨能力,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轻信那些子虚乌有的话!你当我眼瞎,会看上徐土财那种人?我就算一辈子都不嫁人,我也不可能多看他一眼!可气的是裴先生你竟然对此深信不疑,还妄图以此来劝诫我……”   裴祐愕然无措,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被她的气势所逼,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可他就在溪边,脚下太滑,身子一个后仰,就要掉入溪水中。   姜婉本正在气头上,哪能想到裴祐这人平地里还能摔,眼看他身子失去平衡,她想也不想伸手出去将他拉住,这一下,便刚巧拉住了裴祐的手。   裴祐被姜婉的力量扯了回来,惊魂未定,好不容易回神才发现姜婉还抓着自己的手,顿时身子一僵,手足无措地立在那儿。   而姜婉呢?   她就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双眼无神地僵立着,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她现在拉着裴祐的手有多不妥。   ——刚刚、刚刚她看到的那些画面,究竟是……什么?      第19章 金手指      出现在姜婉脑中的,是一些零散的画面,没有声音,只有片段。她看到裴祐换下了他常穿的青色襕衫,穿上了一身崭新的月白襕衫,立于美轮美奂雕梁画栋的大殿之上,侃侃而谈;她看到他面露喜色地跪下,而位于大殿上首龙椅之上,穿着龙袍疑似皇帝的男人笑得开怀;她看到他参加了一场酒宴,接受众多书生的恭贺,面颊红润,喜色完全无法遮掩。   等那些画面散去,姜婉回神,才发现自己还拉着裴祐的手。而被她拉着的裴祐,面色红得醉人,不知所措地僵立着,似乎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因为姜婉太过用力而一时收不回来。   姜婉忙松开裴祐,往后退了一步,为了救裴祐,她不慎把脸盆给弄掉了,已经洗好的衣裳散落一地,她捡起来,也不跟裴祐多说什么,又放清水里漂洗了数遍,挤干放回脸盆里。   一是气他那样想她,二是疑惑刚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姜婉不想跟裴祐说话。   裴祐一直杵在原地,无措地看着姜婉清洗衣物,面上的红晕还未褪去,想起方才她对自己的质问,只觉十分羞愧。   当初他答应他娘,再不跟姜婉来往,那时候,他娘说的,他都信了,后来送还东西,他不可能说什么,她似乎也在她爹娘的面前应下了些什么……然而那之后的几次接触,他忽然就怀疑起了之前对他娘的话深信不疑的自己。他娘眼睛看不见了,能知道的东西,都是旁人说给她的,事实上,他娘并不可能了解姜婉。而他,自然也对姜婉并非全都了解,然而,单单就他二人平日里的接触来看,他心底事实上是不信那些话的。他时常在院子里,在树下读书,他知道她平日里都爱待在家中,很少出门,又怎么可能去勾引别人呢?   他太轻信,她的质问让他心跳不止,回想起那清澈恼恨的双眸,他胸中忍不住生出些许烦闷来。   姜婉就在他眼前,可她却好像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似的,专注洗着衣裳,将呆站在一旁的他衬得像个傻瓜。   “姜姑娘……”裴祐讷讷开口,可只是叫了一声,他又面红耳赤,说不出口了。   姜婉没理他,自管自洗着衣裳,很快,所有衣裳都清洗干净,她抱着脸盆起身,看也不看裴祐,冷着脸掉头就走。   裴祐心里不知怎么的一慌,心底忽然就生出了勇气,踏前一步道:“姜姑娘,请……请留步!”   姜婉想,要不留下听听看他会说些什么,毕竟他主动跟她搭话的机会太少,于是她停下脚步,侧脸对着他,冷淡地说:“裴先生还想说些什么?你若是再说些惹我生气的话,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裴祐面色通红,连连摆手道:“不、不会了!方才是我……我的不是。我,我不该轻信那些的,流言毕竟是流言,并非事实,信了它们实是我的不是。”他一向孝顺,此刻也不会说他娘的坏话,只把那些事都当成了他听到的流言,而非他娘亲口所述。若只是流言,或许他也不会如此轻信吧……毕竟,那时候他已跟她见过好多次,他明明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了。   “裴先生,你这是向我赔不是?”姜婉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又很快压下来,转头看他,表情是刻意的冷淡。   裴祐差点被她那闪亮的目光逼得逃开视线,然而这回,他克制住了本能的逃避欲望,点头万分诚恳地说道:“是的,姜姑娘。是我的不对,我向你赔个不是。”   “那你也知道那些个流言都是假的了?”姜婉道。   裴祐忙道:“知道,知道。”   姜婉想了想,没什么可说的了。刚才愤怒得恨不得撕了他的心情因为他的这些话而变得雨过天晴,知道自己错了,还肯道歉,裴祐还是有救的,那么她就大方地原谅他好了。   “那行吧,裴先生你快洗衣裳吧,再晚些她们就该来了。”姜婉面上终于带了些柔和之色,却又故意装腔作势地说。   “是,是的!”裴祐这才想起自己的衣裳还没洗完,一时间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姜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见裴祐呆呆地看过来,她又是一笑,转身走了。   裴祐望着姜婉离去的背影,回想起方才那笑容,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淡淡的欢喜。姜姑娘笑了,那她就是不生他的气,原谅他了吧?   裴祐禁不住勾起唇角,然而只一刻,他又想起了他娘对姜婉的误解,而令他觉得黯然的是,这种误解他无法向他娘解释。他曾经解释过的,可他娘并不相信,他万万不可再在他娘面前提起姜婉,提起她的好,否则他娘只会以为她又来“勾引”他了。   他叹息了一声,蹲下继续洗他的衣裳,总算在那些妇人来之前洗完回了家,只是心里却多装了件心事。   回到家中的姜婉,心里也惦记着在河边发生的事。那些画面,细细回想起来,似乎是裴祐高中时的模样,可为什么她会看到?毕竟还没有发生,也不知会不会发生啊……难不成她是太希望他高中,然后娶了她让她当官太太,所以才会犯白日梦?   姜婉实在想不通这事,或许是一大清早在河边吹了风有些着凉,或许是情绪太过大起大落引起的疲惫,接下来的一整个白天,姜婉都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精神不济,做什么事都没兴趣。   好在第二日一早醒来,昨日睡下时身上的疲惫又烟消云散,姜婉心情很好,庆幸自己躲过了一次感冒。这时代普通感个冒都可能死了啊,当然要好好保重身体,别生了病。   过不了两日就是中秋,因着今年白得了十几两银子,姜家又去了一次昌平县城。此时县城内已有节日气氛,常去的集市之中搭盖了芦棚,满置新鲜的瓜果蔬菜,如桃,榴,梨,枣之类,各种各样的颜色看得人食指大动,恨不得全都买回去。   集市上人多,摩肩继踵,好不热闹,没一会儿姜婉就跟家人走散了。她也不在意,来的路上就说好了,今日集市上人肯定多,要是走散了,就在集市口见。大白天的,也不用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   昌平县作为一个小县城,治安很不错。虽说姜婉平日里总能听到知县公子的花边新闻,想来知县他就算为了儿子的花销,也捞了不少好处。不过这位知县不仅仅会捞银子,也会干实事,昌平县里犯罪率比较低,百姓安居乐业,倒也挺喜欢这位知县。据说前一任知县光捞银子不干事,那时候县里甚至出了好几起杀人越货的大案,弄得人心惶惶,被上头知晓后,前任知县便被革职查办了,新派任的这位知县有手段,有能力,把那几起大案给破了,得到了百姓的爱戴,虽说百姓们也知道他贪,可前一任也贪啊,没见前任做出点什么来,反倒让百姓吃尽了苦头,因此对于现任知县,没人有不满——知县大人他贪也贪的是那些商人富户的银子,也贪不到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头上啊!   姜婉跟大多数人抱着类似的想法,反正不是他贪,就是另一个人贪,只要能把地方管好,别让老百姓过不下去,她管他贪不贪呢。   姜婉身上带着几十文钱,走走看看也没见到什么特别想买的,也就一路走马观花似的看了过去。   姜婉正准备往集市口走跟家人会合,前方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她有些不习惯这样太过拥挤的环境,忙向旁边躲去,准备暂避风头,过了这人流量高峰再走。偏巧就在她躲向旁边的时候,有个人正从前方分花拂柳似的穿行而来,恰巧跟她撞上。对方见她被他撞得后仰,忙伸出手来抓她,赶巧的是,他正好抓住了她的手。   姜婉如遭电击似的僵住,眼前闪过无数个画面。   撞她的人是个公子哥打扮,风度翩翩,容貌英俊,本来顺手拉了她一把就松开了她想走的,可眼角一瞥发现跟他相撞的这位竟是个妙龄女子,看她的发髻还未婚配,虽是一身农家打扮,难得的是她竟长了一副好样貌。   于是,这位公子哥不走了,笑望向姜婉,柔声道:“这位姑娘请见谅,方才是在下唐突了。不知姑娘贵姓?”他顿了顿,又道,“在下是……”   没等他说完,就听姜婉冷不丁地打断他:“你是知县公子?”   这位公子哥一愣,随即将这归咎于他名声远播,便略带些得意地笑道:“在下正是谢承畴。姑娘真是慧眼如炬啊……”   他此言一出,姜婉整个人的表情都不对了。   就在这个男人拉住姜婉的那一刻,她脑中闪过了很多画面:他在青楼跟一个华服男子争风吃醋,两人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互相都有损伤;县衙之中,他和一位跟他有五分相似,身着知县官服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正在念着什么,他和那位疑似他爹的人面色惨白,瘫倒在地;牢房之中,跟他起了争执的华服男子一脸得意地出现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而他面如死灰;刑场上,萧瑟秋风之中,他被砍下了脑袋,鲜血溅了一地……   姜婉吓得脸色都白了,好不容易才醒过神来看向面前之人,表情依然是止不住的惊慌失措。这个男人叫谢承畴,是知县谢正沧的公子。她看到的画面之中,有这两人被下狱砍头的景象,真实得好像是亲眼所见。   姜婉忽然回想起她曾经在河边抓到裴祐手时看到的画面,她以为那些只是她的白日梦,只是她强烈愿望的呈现,可现在,相似的一幕再次发生了,而且她本不知道面前的男子究竟是何人,只是通过她看到的画面却确认了他的身份,这实在令她震惊。   她明白了,那些画面,不是白日梦,而是“未来”!也就是说,不知怎么回事,在她穿越了这么多天之后,上天终于送她了一个能看到未来的金手指!那么说来,之前那一天她觉得身体不舒服,很疲劳,怕不是着凉了,而是这金手指的副作用吧?   姜婉思考的时间有点久,谢承畴担忧道:“姑娘,姑娘?莫不是我撞坏了你?”   姜婉这才想起面前还有一个大活人——并且不久的将来,这个大活人将会身首异处。   “谢公子,将来你会在青楼与一位华服公子起纷争,到时候还请你莫要跟他争执,那人并非你能惹得起的,若你执意为之,将会为你和你的家人带来杀身之祸,切记!”姜婉面容严肃,飞快地说完了这段话。   谢承畴一脸惊诧,皱眉道:“姑娘,你说什么?”   姜婉道:“我这是在救你全家一命,听与不听,悉听尊便!”   她说完,趁着人突然又变多,赶紧躲入了人群之中。谢承畴喊了她几声,可她没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他哪里还找得着她?   “少爷,少爷!您不要一个人跑这么快,小的都追不上您啦!”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挤开人群来到谢承畴身边。   谢承畴皱着眉,回想着刚才那个奇怪的姑娘说的奇怪的话,半晌也无法理解。   小厮没注意到自家少爷的异样,笑嘻嘻地说:“少爷,百花楼里最近新来了位姑娘,听说美若天仙,赛过貂蝉,您看要不要找个日子去看看啊?”   “果真?”谢承畴立刻便被吸引了注意力,十分感兴趣地笑道,“那本少爷可要去一睹风采了!”   至于刚才那姑娘所说的话,早被他忘到了脑后。   姜婉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好半天看身后那位知县公子没追来,她才放下心来。   此时她的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刚才她下意识地选择了将她看到的未来提前告诉谢承畴,提醒他小心。正如先前所言,昌平县知县谢正沧虽然贪,但将这儿治理得很好,要是换了个人来,还不知会变得怎样,她很希望谢正沧能继续当这知县,她还打算要找商机发家致富的,要是没有一个安稳的社会环境,哪里还发家得起来?她可没本事发灾难财。还有一点就是,她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她知道一个人将会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而累得全家身死,她当然不能袖手旁观。至于知县公子会不会听她的话,能不能因此而躲开灾难,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她如今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全部。   好在这儿是集市,人多,她跑得快,没被他抓住详细问,不然她也说不清楚究竟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县这么大,她相信就算将来知县儿子躲过一劫后回想起来,也找不到她的。      第20章 花灯节      姜婉跟家人会合时,面上已经没有异样,谁也不知道她刚发现自己多了个金手指。   还没回到家,金手指使用之后的副作用便出现了,这一段回村里的路她走得无比艰难,死去活来,眼皮子直打架,差点就在路上昏睡过去,用力掐了自己好几回才算挺到家里。好在有这一路行走打掩护,跟徐凤姑说了一声自己累了之后,她就爬床上挺尸去了。   姜婉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是被饿醒的。前一晚徐凤姑来叫过她吃饭,只是见她睡得沉叫不醒,也只得随她去了。早上姜婉吃了一大碗南瓜粥,肚里有货舒服多了之后,就开始帮徐凤姑准备过中秋的东西。   今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是全家团圆的日子。山下村附近没地儿赏桂观潮,倒是有个花灯节,是附近几个村子联合起来办的,今年就选在了山下村的村口那块儿。白天村口就立起了很多竹竿子,搭了不少芦棚,到时候各家的花灯拿来挂起,再加上会有人过去摆摊卖小吃的,卖各种好玩的,是一年里难得的热闹。   姜婉一家的花灯是姜福年做的,他手巧,做了个纸扎的梅花灯,麻雀灯,猫灯,还做了个南瓜灯,早上的南瓜粥就是用里头挖出来的南瓜果肉做的。一家四口一人一盏,刚刚好。姜婉最喜欢南瓜灯,仗着家里人让她,就把南瓜灯给占为己有,里头插上一小节蜡烛,点燃后皮薄的南瓜灯便透亮透亮的,特别好看。   自家这边的热闹便衬得隔壁裴祐家极为冷清,姜婉想让他们家也能多一些节日的气氛,可到底不敢直接跑过去,也不敢跟她娘提裴祐,只得提起了裴玉莲:“娘,隔壁玉莲她……没有爹给她做花灯,裴先生又不可能做得好,你说咱们邻里邻居的,要不要帮她做一盏?不然玉莲她好可怜的……”   徐凤姑对女孩格外心软,闻言想起玉莲那瘦瘦小小的模样,心里也是一阵叹息,便道:“也是,裴先生家中就三口人,春英婶看不见,裴先生是个读书人,玉莲又小,咱们是该帮衬帮衬他们。”   “那娘,玉莲就全仰赖你了,我和小二玩去了!”姜婉笑吟吟地说着,果真提着南瓜灯转头找姜谷去了。   徐凤姑见姜婉提起裴祐时毫无异样,又只说了玉莲的事后就将这事交给了自己,并没有借机接近裴家的意思,便放了心。   殊不知,姜婉就是故意做出这样的姿态来,好让徐凤姑放心。   徐凤姑的行动力很强,很快就支使着让姜福年做了三盏动物纸花灯,里头插上蜡烛,用木棍提绳拎着。除了花灯,她还将自家准备的糕点蔬果都拿了一些,刚好凑够一大盘,又把姜谷叫回来,两人一起拿到了隔壁。   对于徐春英这个人,徐凤姑其实并不太爱和她来往,她一直觉得徐春英跟她不是很合得来。他们一家刚搬过来那会儿,徐春英还没瞎,可也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瞎了后更是难以接近,再加上上回徐春英当着面说让她家女儿离自家儿子远点,徐凤姑对徐春英就更加心有芥蒂了。可今日是中秋佳节,徐凤姑一向心善,觉得这样的日子大家都该好好过,不管过去有什么嫌隙,这会儿就都别计较了,因此去裴家时她笑容满面。   听到动静出来的人是裴祐,见是徐凤姑,裴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身后寻找某个倩影,但只看到姜谷而没有其他人时,他心中不由得升起淡淡的失落。   “裴先生,今日可是中秋,想来你家还没来得及准备这些吧?”徐凤姑也乐得不用见徐春英,只对裴祐笑道,“我家准备得多了些,这花灯多了没用,这些吃的不小心买多了,放久了还容易坏,裴先生你若不嫌弃,便收下吧。咱们邻里邻居的,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徐凤姑把什么话都说完了,裴祐也说不出拒绝的话,面对热情的徐凤姑,只得感激道:“多谢婶子,这是婶子的一片心意,我怎会嫌弃?”   徐凤姑笑呵呵地说:“不嫌弃就好,不嫌弃就好。”她转头看姜谷,“小二,快帮裴先生把东西拿进去。”   “多谢。”裴祐忙让开。   姜谷其实并不太乐意来,绷着个脸,经过裴祐身边时还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得亏徐凤姑没听到,不然她回家后必定要训斥他几句。   裴祐听到也只能当没听到,他自然记得那时候姜婉出事时他在门口张望,大约被姜谷以为他是成心看她家热闹……这冤屈,他便是不咽也得咽。   放下东西之后,徐凤姑就和姜谷离开了。裴祐去把裴玉莲叫出来,让她帮着看看那些东西都要放哪儿。看到这么多好吃的,裴玉莲眼睛亮晶晶的。   裴祐摸了摸她略显得稀疏发黄的头发发顶,笑道:“这些都是隔壁凤姑婶子家送来的,今后见了凤姑婶子,可要记得道谢。”   裴玉莲乖巧应下,脑子里却回想起了隔壁的婉姐姐。这几日,她只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像他们说的神仙那样!哥哥会帮她洗衣裳,还经常给她好吃的,往她房里搬了一床软和的被子,每一夜她都睡得舒舒服服。而这一切,就是从婉姐姐那一天背她回来开始的。婉姐姐长得好看又温柔,总是对她笑,还总帮她对她好,她真希望自己也有这样的姐姐,她有点羡慕姜谷。不过现在,她哥哥对她也很好,她就没之前那么羡慕了……她还跟哥哥多了一个秘密约定,那就是哥哥洗衣裳的事,不能告诉娘。她觉得有点害怕,但哥哥说万事有他,听他的就好,她也就安下心来。   哥哥现在对她很好,要是婉姐姐能当她嫂嫂,那就好了……可是村里人都说婉姐姐克夫,谁要娶她谁就会倒霉,大牛哥就是因为这样摔断了腿。她不想哥哥摔断腿,心里却又想婉姐姐当她嫂子,这便只成了她自己心里的小纠结。   徐凤姑和姜谷回来的时候,姜婉正拿着南瓜灯发呆。她在想一个十分为难的问题。   事情,还是出在她的这个金手指上面。自从预知了谢承畴一家的未来之后,她就明白她当时看到裴祐高中的一幕不是她的白日梦,而是将来确定会发生的事。这就让她原本熄了的心思再度蠢蠢欲动。   穿越到这个古代来,还是穿成了最悲惨的底层百姓,日子若想过得舒服,实在不易。而现在,一个未来可以过上舒服日子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她实在无法不心动啊。更何况,虽然中间颇有些波折,但她确实还蛮喜欢裴祐的,一点儿都不大男子主义更不直男癌的古代男人多难得啊,简直堪比熊猫。虽然裴祐本身问题也不少,但有他的人品和性格作为大前提,那些都是小问题,以后好好调教就是了。虽说他娘是个大问题……但她对自己有信心,能勾搭得了裴祐,就能哄得了未来婆婆。最糟心的是那个克夫的说法,看她最早遇到裴祐时他那样子,他似乎还挺信的,因为她最先勾搭他的时候故意装作自己没在勾搭,他才会平等跟她来往的吧,当他意识到她是想嫁他的时候,他的反应不知会是怎样的呢?   还有一个顾虑就是,她都已经答应她娘不再去勾搭裴祐了,出尔反尔毕竟不好,她不想让她娘失望。   几个顾虑加起来,姜婉就陷入了纠结之中,实在想不好该怎么办了。   今天毕竟是中秋,姜婉不想影响自己过节的心情,便暂时将她的纠结都放在脑后,陪着家人一起愉快地过中秋。   晚上天色黑下来后,一家人先是在家中愉快地吃了晚饭,为了欣赏满月,徐凤姑特意将桌子搬到院子里来,一家人便赏月便嘻嘻笑着吃饭,其乐融融,好不快乐。   今日月色极好,天空中一丝乌云都没有,将整个大地照得亮堂堂的。而比天色更亮的,则是地上渐渐亮起的花灯。   姜婉一家人吃过饭,徐凤姑和姜福年都暂且留在家中收拾东西,让姜婉和姜谷先去玩。二人也不扭捏,欢快地拎着花灯往外走去。   经过裴祐家院子时,姜婉听到里头裴祐的声音在念诗,什么“共在人间说天上,不知天上忆人间”,什么“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什么“应是蟾宫别有情,每逢秋半倍澄清”……她觉得他的声音抑扬顿挫特别好听,听得人耳朵都酥了,要不是姜谷在旁边,她或许就会躲在墙角听他念一宿的诗了。   尽管放慢了脚步,姜婉还是走完了这段路,裴祐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   姜谷很兴奋,一路说个不停:“姐,你说我们一会儿吃什么好呢?花灯节上有那么多好吃的,都不知道该吃哪个了!”他摸出爹娘给的几十个铜钱,笑得傻兮兮的。   姜婉笑道:“你看,爹娘给了咱们这么多铜钱,你想吃啥就吃啥,吃到肚子撑了吃不下为止,要是铜钱不够,我这儿还有呢!”   姜谷嘿嘿地笑:“够了够了,这些就够我买好些吃的了!”   过了会儿,姜谷想起了什么,气恼地说:“姐,你干啥要对裴先生一家那么好啊?你装被大福娘打伤的那天,我请钱大夫回来的时候都看到了,裴先生竟然在看咱们家的热闹!”   姜婉对徐凤姑提玉莲的事时姜谷也在,当时他什么都没说,可不满的情绪却堆积在了心里。   姜婉有些惊讶:“裴先生那天是怎么看咱家热闹的?”   姜谷忿忿不平地说:“他就拿着本书站在他家的梧桐树下朝咱们家张望!呸,他哪是在看书啊,根本就是想瞧咱家的热闹!”   姜婉抿唇,嘴角渐渐勾起个微翘的弧度。姜谷以为裴祐是在看热闹,可裴祐这人,又哪会对热闹八卦之类的事感兴趣?他那天根本就是在担心她吧?要知道除了她家人,其他人都还以为她要死了呢……   “看热闹就让他看嘛,谁不爱看热闹呢?大家都是邻居,保不齐哪天就要裴先生对咱们伸出援手了,如今咱们对他家帮衬些,卖他些好,将来万一出事也好向他求援,你说是不是?”   姜谷噘着嘴,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姐姐说得有道理,可他就是不喜欢裴先生,就是看他不顺眼。   “好了小二,别瞎想了,今日咱们可是要好好玩上一宿的!”姜婉笑道。裴祐是在担心她而不是看她家热闹这事,她是不好解释给姜谷听的,便只能尽力说服姜谷别再放在心上。   “……好吧。”姜谷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二人来到今年举办花灯节的地点时,早到的人已经将花灯挂好了,暖融融的光照得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是兴奋开心的光芒。一年一次的中秋花灯节,是附近几个村子最盛大的活动,毕竟其他的节日基本都是各过个的,像这样联合起来举办的大型活动十分少见。   搭建好的芦棚下已经有不少摊贩开始叫卖了,这花灯节总会吸引不少商贩过来,姜婉和姜谷二人将自家带来的花灯找了个地方挂好,趁着人还不多,占了先机开始四处晃悠。   除了挂满竹竿的花灯,芦棚下琳琅满目的小商品,晚些时候还有一场舞龙表演,请人的费用正是来自商贩们在这儿摆摊的入场费。不少人对买东西吃东西没兴趣,但免费的舞龙表演是一定要看的。   二人逛了会儿,人渐渐多了起来,没一会儿就看到了相约而来的徐大牛和夏百灵。二人已经定亲,很快就要成亲了,农村人没那么多讲究,如今二人经常出双入对,惹人羡慕。姜婉一直宅在家,倒很少见到他们,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二人在一起。不过鉴于她跟这二人都闹过不愉快,刚见到两人她就拉着姜谷跑另一边去了。   村人都爱凑热闹,山下村民吃过晚饭后过来的人不少,姜婉和姜谷先后遇到了不少眼熟的村人,不过大多数都装没看见了,反正她跟他们的关系也不好。唯一打招呼的是徐广海的儿子徐小虎,他是一个人来的,徐广海是里正,今日的花灯节,他和马秀梅还有的忙呢。   姜谷对徐小虎很亲近,见了面便拉着他笑道:“小表舅,你也来啦?舞龙好像一会儿就开始了,咱们去抢个好位置吧!”   徐小虎个性耿直憨厚,闻言道:“好啊!”   “姐,咱们一起去啊?”姜谷问姜婉。   姜婉刚要点头,眼角余光扫见了一个小女孩的身影,顿时心中一动道:“你们先去帮我占个位置吧,我看到玉莲了,我把她也叫过来。”   “叫她干嘛啊……那我跟你一起去吧!”姜谷嘟囔了一声,就在此时,一声锣响,预示着舞龙表演即将开始。   “不用了,你们先去占位置吧!”姜婉听到了这开场锣声,忙笑着催姜谷,“快开始了,别耽误了。”   听到这锣响,姜谷心里也痒痒的,便道:“那姐你要快些过来哦!”   徐小虎憨憨地对姜婉笑了笑,和姜谷一起跑去占位置了。   姜婉回头四顾,一会儿没见,裴玉莲就不见了。今日裴祐娘肯定是不会来的,想来裴祐也不放心裴玉莲一个人来,那么来的人应该就是他们兄妹二人。只是她看到了裴玉莲,却没看到裴祐,难不成他们走散了?   姜婉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寻找着裴玉莲的身影,好一会儿她才看到裴玉莲的背影一闪而过,竟跑进了芦棚旁边的小林子里。那片林子是姥姥山的延伸,处于边缘,因此树不多也不繁茂,可这夜里进去,总归太危险,不小心踩空摔了可怎么办?   姜婉忙追了过去,不过一眨眼间,玉莲就不见了。   她停在小林子入口附近,因为不远处芦棚处火光的照耀,这一片还有些亮,再往里就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楚了,就像是一只巨兽张开了大口。她仿佛立在光暗交界处,一边是鼎沸人声,一边是寂静无声。   姜婉心里有些发虚,硬着头皮叫了裴玉莲几声,没有听到回应,她有些担心,不知自己是进去寻找还是去找人来,前者她会害怕,后者不知耽搁的这会儿功夫,玉莲会不会出事。   站了会儿,姜婉胆小还是决定回去找姜谷他们一起过来找人,可还没等她转身,身后伸来一双大手将她嘴捂住,拖着她便往林子深处走!      第21章 巴掌      突然被制住,姜婉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呜呜叫着,剧烈地扭动挣扎。   捂着自己嘴的是一只粗糙满是老茧的手,她背后的这人岁数不小,力气更是让她无从抵挡,没挣扎一会儿,她就没了力气,慌乱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身处现代社会时,姜婉小时候虽是孤儿,吃过一些苦,但长大自立后,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暴力事件,而到了这个古代,因为昌平县治安好,而她平日里又几乎窝在家里很少出门,去县城也是跟家人一起,自然还未曾有机会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暴力犯罪。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见姜婉不再挣扎,她身后那人反倒将她放下,姜婉往前一跌,抬手扶住一棵树,惊慌失措地转头看去。   这个抓着她的人带着她进入林子走了好一会儿,如今已看不太到芦棚那儿的火光,声音也只是朦朦胧胧的一片,月光被树冠遮挡,只能漏下少许,姜婉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抓着她进来的人,竟然是徐土财!   怎么办,她要不要装作认不出他的样子?不然他是不是会杀人灭口?   “婉婉,咱们两人总算能独处了!”徐土财笑得淫邪,色眯眯地盯着姜婉。   见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姜婉也不装不认识他了,冷着脸道:“徐土财,你干什么?我爹和弟弟正在找我,我要回去了!”   “嘿嘿,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这么早回去做什么?”徐土财淫笑着凑上前来。   姜婉有些腿软,却还是勉力支撑着自己围着树绕了一圈,不让徐土财靠近自己:“你别放肆!等我爹他们找来,必定要揍你一顿的!”   她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着,也只能用语言恐吓他,指望他能知难而退,别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哈哈,你爹要是找来看到咱们成了好事,说不定还会高兴得了我这个好女婿呢!”徐土财哈哈大笑。   姜婉气得真想给对方一个巴掌,可体力上她反抗不了,只能尽量用语言改变他的主意。   “徐土财,如果你现在让我回去,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姜婉放缓了语气道。   徐土财愣了一下,随即笑得不可自抑:“哈哈哈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肯,我还不肯呢!婉婉妹子,你就别再做那些假模假样的事了,要不是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我又怎么会来找你?”   姜婉怒道:“你胡说,我对你没意思!”   “婉婉妹子,你这可就没意思了,之前你帮我给大福娘作证,若不是对我有意,你会来帮我?”徐土财斜着眼睛道。   姜婉一愣,气得发抖:“你……你真是自作多情!换做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帮他作证!我有良心,可你呢?我曾经帮过你,你倒好,恩将仇报!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徐土财笑道:“百八十年前,我的良心早就没了。再说婉婉妹子,谁说我对你就没良心了?你瞧瞧,你不是克夫嫁不出去吗?正好我没讨婆娘,也不怕你会克夫。有句话叫啥来着?对了,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哪怕跟你睡过后第二天就死了,我也甘愿啊!”   “你要是敢乱来,我不会放过你的!”姜婉叫道,可这话颇有些色厉内荏。   “嘿,我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连死都不怕了,我还怕什么?我巴不得你不放过我!”徐土财丝毫没有被姜婉的怒骂所震慑,反倒饶有兴趣地说道。   姜婉面色涨红,她有再多的道理,跟这老流氓说得清楚吗?她早就说了,她不喜欢跟这些村里人讲道理,根本讲不通的。他们甚至都不理解她在说什么,唯一能理解,还能说通的人,就是裴祐。之前的大福娘也是,她使计吓了吓大福娘,后者才收敛许多,如今换成了徐土财,又没了那么多围观的人,她怎么可能吓住他?   “你敢动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姜婉说着,拔下了头上的发簪。她才不会拿自己的死威胁他,也不想装死来骗他,谁知道他会不会变态到死活无所谓?想想就恶心可怕!   徐土财皱起眉,劝道:“婉婉妹子,你瞧瞧你这是做什么呢?你还这么年轻貌美,寻死觅活的做什么?咱们男未婚女未嫁,你就跟了我不好吗?你有那克夫的名声,也没人敢娶你了,可你要是嫁我,我保证将来拿你当宝贝,谁也不敢欺负你!”   姜婉深吸了口气,面露犹豫,抬头望他:“你果真会娶我?”   徐土财面上一喜,见她眼眶泛红,眼里似乎有泪水滚动,顿时心生怜惜,立即道:“婉婉妹子,我徐土财说话算话,说好了会娶你,我肯定会八抬大轿迎你进门!”   “那你现在就去跟我爹娘提亲。”姜婉道,“无媒苟合的事,我不能做,丢我姜家的脸,我爹娘会打死我的!”无论这拖延的办法能不能成功,她总要一试!   徐土财眼珠子转了转,搓着手笑嘻嘻地说:“哎呀婉婉妹子,你这不是不信我吗?你看这会儿月亮多圆多大啊,总不好浪费了这良辰美景吧?你且安心,你土财哥说到做到,明天就去你家提亲!”   无论如何,今天他都要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不然出了变故怎么办?只要今晚能成事,她就只能嫁自己了!一想到今后自己家中能多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婆娘,天天让他享用,他就一阵哆嗦,兴奋得不行。   “不行的,我不能让我姜家蒙羞,土财哥你要真为了我好,就该正正经经先提亲,否则的话……你就是只想占我便宜,然后将我始乱终弃!”姜婉哭哭啼啼地说。   徐土财见她哭,忙怜惜地说:“婉婉妹子,你莫哭!土财哥看你哭,这心啊,疼得不行!婉婉妹子,哥知道你怕,可你也要相信你土财哥啊,我早就对你有意思了,这会儿是真憋不住了,你就先应了我,咱们一起快活快活!我答应你,明天我一定去你家提亲!”   说到后来,徐土财面露不耐之色,猛然向姜婉扑过来。   姜婉忙绕着树跑了一圈,又跑向另一棵树,心一点点往下沉。这老流氓看来是打定主意今天要强上了,她该怎么办才好?   在最先的慌乱之后,姜婉此刻逼得自己冷静下来,看似慌不择路地逃,实则在尽力往林子外靠。   徐土财认为姜婉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因此追她追得并没有尽全力,反倒像是猫捉老鼠似的逗弄她。   就在姜婉跑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她听到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姜谷的声音:“姐,姐,你在吗?”   “小二!”姜婉心里一喜,竭尽全力地大叫了一声。   徐土财面色大变,心思转了好几圈,露出丝一不做二不休的阴狠,也不再逗着姜婉玩,很快三两步追上她,一个飞扑抓着她的腿将她拉倒。   人来了没关系,被人看到还更好了!要是别人都知道他跟姜婉单独在林子里待过了,她就只能嫁他了,他不亏!   姜婉使劲往后蹬去,下死力气去踩徐土财,双手又用力往前爬,想要逃出他的挟制。   可徐土财力气比姜婉大多了,好半天她不但没能甩脱他,反倒被他骑在了身上。   徐土财狰狞一笑,身上蹭满了地上的泥土,却浑然不在意,抬手就去抓她的衣襟想要扯开,被姜婉死死按住,她大叫:“小二,小二,我在这里,你快来啊!”   刚赶到看到这一幕的姜谷目眦欲裂,大叫一声,一脚踹了过来,将毫无防备的徐土财踹翻在地。   而陪同姜谷前来的徐小虎也冲上来,对徐土财补了一脚,直踹得他哇哇直叫。   姜谷抖着手去扶姜婉,姜婉一个翻身坐起,大喊道:“小二,按住徐土财,别让他跑了!”   姜谷愣了愣,那种差点被侵犯后哭泣的模样并未出现在他姐身上,让他有些怔楞,可他一直很听她的话,闻言立刻扑过去,跟徐小虎汇合后按住了徐土财。   姜婉起身后整了整衣裳,走过来看也不看徐土财,只抬起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他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便忍不住大笑:“婉婉妹子,你这一脚踢得哥哥好舒服啊,再来,再来哈哈哈……啊!”   徐土财话未说完便是一声惨叫,只因姜婉满足了他,一脚踢在了他的下身,让他一次性舒爽个够。   徐小虎和姜谷虽然都是半大的小子,但平常干农活有力气,两个人一起按着徐土财,他就动弹不得了,再加上被姜婉踢的这一脚,他更是痛得蜷缩成一团,像一条濒死的老狗。   然而姜婉并没有就此放过他,她冷着脸,一脚一脚往他身上踹去,见他面色稍缓,好像下身的痛缓解了一些,她就又冷酷地往那儿补上一脚。足足踢了几十脚,踢得她自己也气喘吁吁的才停下。   一旁的徐小虎和姜谷早看呆了。   “小表舅,小二,今天这事,出去后谁也不要说,明白吗?”姜婉看着徐小虎和姜谷。   姜谷忙摇头,又点头:“明白!我谁也不告诉!”他又转向徐小虎,认真地叮嘱:“小表舅,你听明白了没有?!”   徐小虎用力点头,他虽憨厚,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道:“我连爹娘都不说!”   “好,多谢!今日的事,你们一会儿就全都忘掉吧。”姜婉说着,又看向地上蜷缩成一团,被她踢得鼻青脸肿的徐土财,冷冷地说,“徐老赖,你听清楚了,今日这事没有发生过,没人会承认!你要是敢在外败坏我名声,我见你一次打一次,你家就你一人,可我还有爹和弟弟,你看看你是打得过打不过?大福娘就是被我们打怕的!”   徐土财一向欺软怕硬,肿着脸连连点头。   姜婉懒得再跟他多说半句话,招呼徐小虎和姜谷:“找一下四周,看有没有我落下的东西。还有徐土财身上,也找找看!”   徐小虎和姜谷忙按住徐土财,开始对他进行搜身,半晌二人摇头,他身上连个铜钱都没有。此时姜婉也已经检查过身上,其他东西都还在,但她拔下的那根发簪在逃跑的过程中掉了。她沿着刚才逃亡的路线往回走,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自己的发簪,捡起来别回发髻上。   “咱们走!”姜婉又整了整衣裳,有些地方弄脏了也拍不掉,不过好在现在是晚上,不会有人注意到。   姜谷二人赶紧松开徐土财,跟在姜婉身后一起向外走去。姜谷戳戳徐小虎,对他做了个疑惑的表情,徐小虎摇摇头,也不知是说回答不了姜谷,还是不知道姜谷疑惑的是什么。   姜婉并没有注意身后的两人在疑惑什么,慢慢向外走去的过程中,她只觉得刚才的恐惧后怕瞬间涌了上来,腿都有些发软,强撑着才没有就此倒下。   如果是现代,遇到这种事,她绝对第一时间报警了。可这儿呢?报官府有没有用还很难说,最可怕的是这事会传出去。在这种普遍认为女性被强奸最好去自杀的年代,就算徐土财还没来得及对她做什么,她可以肯定最后流言一定会变成徐土财已经得手。她不怕流言对她的伤害,谁敢在她面前乱说话,她就敢跟他撕,但她的家人没有她的现代思维,会为此伤心难过,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既然如此,狠狠揍徐土财一顿给他个教训,就成了无奈之下的唯一选择。   至于说徐土财在外乱说……她说见他一次打一次不是开玩笑的。徐土财在山下村可是有名的老赖,他说的话,有多少人会信?她这边的三个当事人都说没这回事,徐土财就算一个人说破了天也是他在意淫罢了。她家上回就因为大福娘乱嚼舌根而全家出动了一回,今后如果徐土财嘴贱,他们全家再出手打他一顿,也没人会觉得是她家做贼心虚。   一路上,姜婉边平静情绪,边思考着所有的事,看看有没有能被抓住的漏洞。她自己这边是没问题的,不过是差点被强,冷静下来后她不会表现出任何异样,就怕徐小虎和姜谷这两个年轻的孩子遇事会不够冷静。姜谷是她弟,大部分情况下有她看着,她是放心的,就是徐小虎,虽说他是村子里难得跟姜谷玩得起来的,可毕竟他是别人家的,她倒不担心他故意说出去,但可能会不小心被套出话去。   “小表舅,你先回去看舞龙吧。”姜婉转身看着徐小虎道,“别人不问,这事就过了,要是有人问,前半部分你就照实说,后面的你就说后来姜谷见我不在,有些担心我,便先去寻我了,而你则一个人继续看舞龙,直到结束。”   徐小虎认真地听着,边听边点头。刚才他跟姜谷在看舞龙,结果姜谷担心她,他们就一起来找她了,没想到她居然会遇到这种事。好在他们来得及时,什么都没发生。不过他也明白姜婉的顾虑,这件事他会烂在心里,谁也不说。   徐小虎走后,姜婉又叮嘱姜谷:“小二,这事你也别跟爹娘说,就让这事烂在你我之间。”   “姐……你,你没事吗?”姜谷小心翼翼地问。他虽然还小,可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遇到这种事,他姐的反应也太反常了,先是被他救了后就立即把徐土财打了一顿,那狠劲看得他都觉得疼,之后就是这样一点都不慌乱地叮嘱他和小表舅。这太不像他的姐姐了,他真的好害怕她会想不开。   姜婉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有事的是被我踢了那么多脚的徐土财!”   刚刚她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客气,那徐土财的某个重要部位能不能再正常使用也有点难说了,要是真用不成了,她就是在为民除害。   “可是……”姜谷还是不放心,他觉得他姐现在冷静得可怕,根本不像是差点遭遇那种事的女子该有的样子啊!他曾经听说隔壁的隔壁村有个姑娘被村里的老光棍摸了下脸,就吵着闹着要自尽,那时候他听着觉得荒谬,可现在却由不得他不多想啊!   “你别担心,这事我真的不会放在心上。”姜婉道,“你是不是怕我会想不开?”   姜谷讷讷地点头。   姜婉抬手去摸他的脑袋,笑道:“不用怕,我还要好好活着,孝敬爹娘,发家致富,带着咱们全家离开这个村子的,我怎么可能会寻死?你也太看不起你姐了。”   见她的笑容毫无异样,姜谷终于稍稍放心,连声应着。   两人绕道出了林子,准备先回一趟家,把衣裳换了再过来。做戏总要做全套,他们得在其他村人面前好好晃晃,弄个“不在场证明”。反正这儿时间又不精确,万一将来徐土财真的说了什么,山下村人也会觉得她和姜谷一直在花灯节,没人会信徐土财的话。   二人回家的时候,姜福年和徐凤姑已经去了花灯节,家里静悄悄的。姜婉换了一身跟身上衣裳款式颜色都差不多的,再跟姜谷一起回去。刚走出家门,姜谷忽然变了脸色叫道:“姐!”   姜婉被他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姜谷道:“姐,之前我和小表舅在芦棚那边找你的时候,我看到裴先生了,他好像正呆呆地看着林子的方向……”   姜婉怔住。   “你……没看错?”她的声音有些涩。   “我不会看错的!”姜谷忽然有些慌,“姐,你说裴先生他……他会不会到处乱说啊?”   然而,此刻姜婉心中想的问题,却跟姜谷担忧的完全不同。   裴祐他站在林子外头,他看到她了吗?那他看到了徐土财把她往林子里拖吗?他……看到了她正遭受暴力威胁,却并没有来救他,她可以这样理解吗?   “姐,姐,你怎么了?”姜谷见姜婉突然不说话,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之前被他救下的姜婉脸色都没现在这样差!   “小二,你去吧,我不大舒服,还是不去了,你和小表舅汇合后好好玩,只要你们二人的人证在,我这儿不要紧。”姜婉道。如果徐土财说了实话,那就要找徐小虎和姜谷两个证人,那么当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充足而他们都矢口否认的时候,徐土财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而如果徐土财只说事情发生在他和她之间,那就更好办了,没有证人,她不可能承认,徐土财又一向风评不好,谁会信他?所以,她不去花灯节并不太重要。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她。   “姐,要不要我留下陪你?”姜谷不放心她。   姜婉道:“不用。你别忘记了,你有更重要的事,快去吧。”   姜谷只得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姜婉没有回家,她就待在裴祐家梧桐树下,安静地等待着。如果先回来的是她爹娘,她便说自己在等他们,跟他们回家。如果先回来的是裴祐……   正想着,姜婉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接近。不同于普通农人又重又闷的脚步声,裴祐的脚步声总是很轻盈,轻易就能分辨。此刻那脚步声稍显拖沓,但她可以肯定那是裴祐,此时只有他的脚步声,并没有第二个属于小孩子的。   脚步声渐近,姜婉突然从树后现身,着实把裴祐吓得一惊。若不是此时月圆如盘,地上一片亮堂堂的,他许是已吓得叫出声了也不一定。   看到从树后出来的人竟然是姜婉,裴祐面色一喜:“姜姑娘……”   “玉莲呢?”姜婉问。   裴祐微怔,随即老老实实地回道:“我让英子婶帮我带她去玩了。”   他娘早早歇下,他便带着妹妹一起出门去花灯节玩,路上偶遇英子婶,英子婶家的小女儿缠着玉莲说说笑笑,见玉莲脸上是难得的笑容,他便请求英子婶带着她一道玩。   姜婉微微松了口气,之前她是为了找玉莲才会走到那林子入口,如今听裴祐说玉莲是被英子婶带去照料了,她就放下心来。英子婶很可靠,不会让玉莲乱跑,之前她看到的那背影,估计是她关心则乱看错了吧。   “玉莲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为了确认无误,姜婉又问道。   裴祐虽不知她为什么要问这个,还是据实答道:“她今日穿了身红色的衣裳。”   姜婉想起她看到的那个背影,穿的是一身白色衣裳,那么现在她可以确定了,她看到的那个,确实不是裴玉莲。事后回想,玉莲她又怎么会像那样到处乱跑呢?她又不是那种会闹腾的孩子,只是当局者迷,当时她担心玉莲,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姜姑娘……”裴祐开口,只是还没等他说完,就被姜婉打断了。   姜婉看着他,淡淡地问:“裴先生,方才,你在林子边上看到我了吗?”   裴祐一愣,点头:“……看到了。”   姜婉暗暗咬牙,憋着心里的火又问:“那你也看到徐土财了吧?”   裴祐低了头,似乎有些羞于启齿,轻轻点头。   然后便听啪的一声响,裴祐只觉左边脸颊火辣辣的疼,愣愣地抬头看向姜婉。   姜婉收回打人的手,瞪着裴祐,眼眶微微泛着红。心里的怒火,缠绕着似乎要汹涌而出。她一直坚信,裴祐虽迂腐,但会承认错误,会改正错误,他的人品是好的,这样的男人不容易找,他比这时代绝大多数男人都好,可现在呢?他的行为狠狠打了她的脸,他居然见、死、不、救!   枉费她之前还在纠结,要不要继续勾搭他,想得头发都快掉了。就算他将来能考中进士,能当官又怎样?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伤害而无动于衷见死不救啊!是,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他可以找人来帮忙的啊,但他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他就看着她被拖走,这个胆小鬼,懦夫!   “裴祐,你就是一个懦夫!”姜婉恨恨道,“就算你娘讨厌我,你不想看到我,你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徐土财把我拖走什么都不做啊!你打不过他,你也不能去叫人吗?难不成在你看来,就因为我有克夫的名声,我就活该被他欺负?”   裴祐像是被骂呆了,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吐出一句结结巴巴的话:“我以为……起先我没见着他对你动粗,你们刚好在,在树后,我,我没看到……”   姜婉沉默片刻,然后心底更凉了。   她冷笑:“你没见到他对我动粗,所以就以为我跟他约好在林子里相见?呵,要不是小二告诉我在林子边看到了你,我还不知道你当时居然也在!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多看他一眼?那一天在溪边你道歉了,我以为你总该明白我是怎样的人。原来那时候你只是敷衍我,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不堪的女人?   我本以为,整个山下村之中,你是不一样的。你是个读书人,总该比农人明白事理,明白流言不可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就算你见到我害怕,就算你把话本还我,就算你误信我跟徐土财不清不楚,我都还留有一丝希望,觉得或许你只是一时被蒙蔽,可此刻,我才发现那不过是我一厢情愿!你跟其他村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姜婉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难过,轻轻一笑:“裴先生,他们没说错,先前我是对你有心思,可从今日起,你大可放心,我一定躲着你走,必不再叫你厌烦!”   她说完,再也不多看裴祐一眼,转身便走。   “姜、姜姑娘……”裴祐下意识地追过去,她一连串的质问将他骂懵了,他都没怎么好好回味她的话,见她要走,他心里一慌,脚已经自己动了起来。   可姜婉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越走越快,她一转身眼泪就掉了下来,难过得根本停不下来,她一点都不想让他看到她的丑态和脆弱。她也不知道是更气他这令她失望透顶的行为,还是更气自己识人不清。   可是还好,她还没有很喜欢很喜欢他,及时止损还来得及。她把她之前就是在勾搭他的事也挑明了,也算是断了自己的后路,免得今后自己再犹豫不决。这种人品有问题,家中还有一个可怕的瞎眼娘的男人,她才不要!   裴祐才追了两步,姜婉就回了自家院子里,他茫然地站在原地,心里一阵阵发慌。拳头无意识地握紧,掌心伤口蓦地一疼,他脸上一颤,缓缓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   此刻他衣袖和衣摆处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他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掌心更是被划破了好几道扣子。而在夜色之下,这一切并不分明。   怎、怎么办……都怪他口笨舌拙,她误会他了。他去救了,只是……他没找到她。   之前在花灯节上,他无意间看到姜婉走进了林子,视线便落在她那儿回不来了,可随后他就见到徐土财同样笑着摸了过去。他的视线被一棵大树挡着,他看不到姜婉和徐土财的情况,一开始他确实差点误以为两人约好,否则又怎会恰好一前一后走进林子里呢?可他想起了那一天在溪边她对他说的话,他陡然惊醒,暗恨自己又差点误会了她,就赶紧跑过去了。他很少有那么无畏的时候,不怕漆黑的林子,也不怕找到两人后面对徐土财自己会如何,他只想找到她而已。为此他摔了好几次,手脚都破了,然而他却始终没找到她。   后来,他想着她是不是回家了,便想着赶紧回来看看,没想到她就等在他家门口。他见到她安然无恙是满心的欢喜,然而,她却打了他一巴掌,还误会了他。   裴祐摸着生疼的脸,愣愣地杵在那儿,丢了魂似的。   原来他娘没说错,她原先接近自己,确实是抱着别样的心思的,可究竟是为何,今日听她挑明,他却不觉得惊慌、厌恶,心底反倒涌出丝淡淡的欣喜和甜意呢?   然而……他却让她失望了。他不知道在那林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想来是姜谷救了她吧?那时候,她一个人被徐土财带进了林子,心中该是何等的恐慌?他……他本不该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本该立时去阻拦徐土财的!可他没有,他犹豫了一瞬,于是等他追上去时,他们都不见了。他没找到她,她事后得知,因此而怨恨他,也是有缘由的。   他捂着胸口,一阵阵难言的心疼。   面颊上依然火辣辣的疼,裴祐呆呆地看着姜家的小院,心里生出股异样的冲动,想要跑去告诉姜姑娘,他并未见死不救,他去了,虽然没能找到她,但他真的并非她口中的懦夫,他手掌和膝盖的伤,他这一身的狼狈,都能证明他没撒谎。从前他是轻信流言,可见了她,遇到她,她说的话,他都记在心里了,那些流言,他都已经不相信了,他只相信他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身感受到的,他知道她是那么不同,不像这乡间的农妇,也不像那些他偶尔听闻的闺中小姐,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但他被她强烈地吸引,他时常想着她,教书时会想起,读书时也会想起,见了她,他心中欢喜,不见她,他牵肠挂肚……   她临走前那决绝的话语和充满鄙夷的眼神蓦地闯入裴祐脑海,他心中如同被针扎了似的,脸上的火辣除了被打的痛,似乎还多了一些别的什么。   他感到无地自容。   明明他才是读书人,有些道理,却要她来点醒他。他为流言蜚语所累,几次三番误解她,明明人就在眼前,他能自个儿去了解她,却偏要轻信流言。   或许正如她所说,他真的是个懦夫吧。他害怕她的克夫名声,害怕与她扯上关系被连累,害怕接近她会惹他娘生气,害怕去真正地了解她,害怕自己会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   他确实是个懦夫。   裴祐无声地呼出口气,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往自家小院走去。   他其实一向自恃清高,面对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人,他是自傲的,然而今日,在她面前他仿佛矮了一大截。他有何脸面去看不起别人呢?如今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裴祐回到院子之中,却赫然发现自己的娘竟就站在门边。   他一惊,可到底没有从前那样恐慌,面对他娘,他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他娘听到了多少,又会不会将方才姜婉所说传扬出去?饶是他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道姜婉差点被徐土财伤害之事决不能宣扬出去。   “娘,您还没睡?”裴祐问道。   徐春英道:“睡不着,便起来走走。”她忽然叹了一声道,“刚才姜婉的话我听到了,虽说她前头妄想嫁于你不妥,然而她如今已然知错,也算知错能改。从今往后你也可安心读书。”   裴祐见他娘表情毫无异样,语气又沉稳,想来她应当来得晚,只听到了姜婉所说最后一句,他心道一声侥幸,口中道:“是,娘,孩儿定会安心读书。”   徐春英满意地点头,眼盲的她只能听到裴祐恭敬的话语,却看不到他此刻面上的犹豫和不自信,他并不肯定今后自己还能安心读书。   姜婉回到家中之后就稍微洗洗爬上了床,她在床上安静地躺了很久,直到徐凤姑和姜福年姜谷都回来。徐凤姑开门进了她房间,替她掖了掖被角。   姜婉顺势拿脸颊蹭了蹭徐凤姑的手背,徐凤姑笑道:“都这么大姑娘了,还跟娘撒娇呢?听小二说,你不大舒服,这会儿还行吗?”   姜婉脑袋有一半藏在被窝里,脸颊靠在徐凤姑手背上不肯退开,娇声道:“还有一点儿不舒服,娘你陪我躺会儿,我就能好了。”   徐凤姑无奈地笑笑,拿这个撒娇的女儿没办法,她脱了外衣,让姜婉往里挪了挪,钻进被窝。   姜婉拉着徐凤姑的手,脑袋斜靠在她肩上,静静的也不说话,却觉得心情在一点点变好。   “娘,咱们做点儿小本生意吧?”姜婉忽然道,“只种田的话,一年到头也攒不到几个钱,如今咱家也有本钱了,不如去看看做点儿什么好。娘,咱们去做生意,赚大钱!”   徐凤姑点了点姜婉的鼻子道:“你就这么爱钱哪?要钱的话,娘先把你之前写话本赚的银子还给你用。”   “娘,钱谁不爱啊?有了钱,从前欺负你看不起你的人都不敢再看低你了。有了钱,咱们就能搬到县城住,不用再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姜婉说得豪气干云。   徐凤姑原本只当姜婉是随口说说,可听着听着,她竟也有些心动了。如今他们有了充足的本钱,若能做个小生意,好好经营的话,一年下来总有个十几两的赚头,多攒个几年,他们就能在县城买个小院了。山下村里虽也有些不错的人,然而其余的大多数都让她觉得厌恶,每回他们说起她家婉婉克夫,总抱着看热闹的样子说,她真是恨得牙痒痒,可又无可奈何。那些人碎嘴惯了,她改不了他们的习惯,但她可以走。攒足钱,然后离开这个村子,去县城,那儿没人知道她家婉婉的名声,婉婉如此娇美可爱,善解人意,就算岁数大了点,也不怕找不到好人家!   等姜婉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徐凤姑便回了自己屋,悄悄跟姜福年说起了做小生意的事。再过不了几日就该秋收了,到时候闲下来,就可以好好琢磨琢磨做小生意的事儿。姜福年沉默良久,并没有反对。   姜婉第二天起得很早,因为昨夜哭过的关系,她眼睛有点肿。拿着昨夜换下的脏衣服,她打着呵欠走出了院子。   刚走出院子,她发现冤家路窄,裴祐竟也捧着脸盆经过。听到旁边的动静,他侧头看了一眼,却见姜婉飞快地退后一步,啪的一声关上了院子门。   裴祐呆呆地看了姜家紧闭的院子门一会儿,低着头走远。      第22章 报恩      等外头的脚步声走远,姜婉有些懊恼地拿着脸盆回转屋里去。   徐凤姑见姜婉去而复返,怪道:“怎么了婉婉?”   姜婉道:“我再看看还有没有要洗的,一块儿拿去。”   徐凤姑也没生疑,点点头进了厨房。   姜婉在自己屋子里待了会儿,估算着裴祐洗完衣裳需要的时间,再多给了他多一半的时间,才起身向外走去。   等来到小溪边一看,他果真不在了,她便赶紧蹲下,赶在其他妇人来之前洗好衣裳回家。   中午姜谷回家吃饭的时候,趁着爹娘不注意,悄悄对姜婉道:“姐,今天我听小表舅说了,村里人在传,徐土财昨夜被仇家找上门打了一顿,如今卧床不起呢!”   姜婉点点头:“那就好。”   既然是这样的传言,那就说明徐土财他还算识相,没有泄露出一丝口风。   她叮嘱姜谷:“事情已经过去,今后咱们谁也不要再提。”   “知道了,姐!我的嘴最严了!”姜谷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中秋过后,节日的氛围刚刚散去,秋收便到来了。   今年风调雨顺,山下村的地又都肥沃,估摸着收成差不到哪儿去。姜婉穿越到古代是个不幸,可穿成姜家的女儿,却可能是不幸中的万幸,姜福年和徐凤姑儿女双全,对一双儿女没有任何偏颇,甚至因姜婉的坎坷婚事而对她更加怜惜,过去也很少让她干农活。这回也是,姜婉想要去地里帮忙,可徐凤姑不让。   “咱家地就那么大,我跟你爹两人都足够了,连小二都不需要,你去添什么乱?”徐凤姑嗔道。   姜婉拉着徐凤姑的衣袖摇啊摇的:“可是娘,我跟小二一起帮忙,不是更快吗?早点忙完,咱们早点去做些别的营生啊!”说到赚钱的事,姜婉眼睛亮晶晶的。   徐凤姑哭笑不得:“我就不明白了,我跟你爹怎么生出你和小二这两个小财迷?”   最近在姜婉的带动下,姜谷对于发家致富的愿望也非常强烈,时常会提起,徐凤姑笑骂了几句也就罢了。   “这说明,咱们家迟早要发达的啊!”姜婉笑吟吟地说,“娘,就让我一起帮你们吧!我好想赶紧做个小生意去!”   “好好好,既然你非要来,娘就依你,但一会儿要是弄破了皮,你可别叫苦。”徐凤姑丑话说在前头。   姜家是后来搬入山下村的,分到的田地不多,之前姜福年加徐凤姑二人正值壮年,劳动力还有富余,因此姜婉从小就没怎么干过农活,都在家中帮忙。可徐凤姑也是家务的一把好手,又宠爱姜婉,很多事也不让她干,因此她的手上几乎没有老茧,还是细皮嫩肉的。这要是参加秋收,怕就要磨破皮了。   “那我就做点儿不会磨破皮的轻松活计吧!”姜婉笑嘻嘻地说。   徐凤姑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你啊!”不让她干农活她不干,让她干重活累活她又说只干轻活,真真是……可谁叫这是她家闺女呢,她就爱宠着她家闺女,干旁人什么事?   于是,姜婉一家人都去了地里。旁边有别人也在,见姜婉居然来了地里,不禁奇道:“凤姑,你家婉婉怎么来了,真够稀奇的啊!”   “我让她别来,她偏要来,说是能帮衬一些是一些,我也拿她没办法。”徐凤姑无奈道。   那人面露羡慕:“你这闺女还挺孝顺的啊!”   “可不是嘛,在家里什么活都抢着干,我不让她干她还跟我闹。”徐凤姑笑道。   远远听到自家娘在外头这么罔顾事实地夸自己,姜婉不禁脸红了红。虽然她在家里确实也经常帮忙做家务,可……也没抢活干啊。她忽然想起自己还在现代的时候遇到过有些奇葩的爸妈,在外人面前死命埋汰自己家的闺女,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思……所以说,她娘这样的才是亲娘啊,在外人面前这么夸自己,都夸得她不好意思了。   之后的几日,天公作美,一直都是晴天。姜婉拉着姜谷在地里帮忙,休息时就教他背背古诗词什么的,纠正他的发音和错漏。如此忙忙碌碌早出晚归的几天过去,姜婉虽说没做什么重活,依然累得腿脚酸软。   躺床上睡觉的时候姜婉就想,她果然是做不了农民的,才干那么点儿活就累得死去活来,那怎么能行?果然她还是要尽量往脑力劳动的方向靠拢啊。   因为早出晚归的关系,姜婉几乎没再见到裴祐,也就是晚上一家人从地里回来,远远地看到他在梧桐树下念书罢了。   有一天姜谷神神秘秘地跑来跟姜婉咬耳朵:“姐,我刚刚看到裴先生跟做贼似的在我们家门口附近走来走去,你说他是不是准备干坏事啊?”   姜谷还忧心着那天被裴祐看到的事,很怕他到处乱说。   姜婉道:“他好歹是个读书人,乱传流言的事儿估摸着是做不出来的。”   “哦……”姜谷道。   姜婉奇怪地看他:“你做什么了?”   姜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见他在我们家门口游荡看得人厌烦,就把他赶走了。”   姜婉扑哧一笑:“你还真敢赶他啊?不怕他将来做官了回来报复咱家?”   “什么?”姜谷瞪大眼睛,满脸的惊惶不安,“那、那可怎么办啊?!我还拿笤帚赶他了呢!”   姜婉脑子里立刻浮现裴祐被一把笤帚赶得一身狼狈的模样,笑得不可自抑。   姜谷却苦着脸道:“姐你别笑了,你快跟我说说,我要不要去跟他陪个不是啊?”   “不用了。”姜婉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干得漂亮!”   “诶?”姜谷一脸茫然。   姜婉道:“不用理会他。就算他将来做官了,咱们可是良民,怕他什么?读书人都是要脸的,因为这种狗皮倒灶的小事记了这么多年还来报复,这样睚眦必报的小气之人,官场中人也不见得看得起他,对他的官声可是要命的打击。”   “哦……”姜谷听得糊里糊涂,不过明白自己没必要把赶人的事放在心上后,他也就释然了。反正他姐说的话,他不懂的多得是了,听着就行!   地里的粮食都收了之后,姜婉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因为今年的收成不错而满脸喜色的姜福年和徐凤姑坐下,再带上一个姜谷,开家庭会议。   姜婉自认古代社会经验不足,虽然有赚钱的想法,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便问姜福年:“爹,你说咱们做什么样的生意好?”   姜福年一直是个老实人,虽说之前答应了徐凤姑要做小生意,可临到头了,又觉得犯了难:“婉婉,咱们这田地种得好好的,做啥生意呢?”   徐凤姑乜斜了他一眼:“当家的,你咋回事啊?之前我跟你说的时候,你不是答应了吗,这会儿反悔了?那可不行!”   徐凤姑早就对做小生意,赚钱攒钱离开山下村充满了期待,这会儿见姜福年泼冷水,自然不高兴。   姜谷也说道:“对啊爹,大丈夫要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的!”   姜婉悄悄给姜谷比了个大拇指,他最近学了不少话,没想到这会儿就用在自己亲爹身上了。   姜谷对姜婉眨眨眼,嘿嘿地笑。   “爹,你看咱们家里今年也有额外进项,就算赔了也不怕。当然,这都是最坏的情形,我觉得赔不了。这世道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那些贩卖私盐的,抓住了就要杀头,可还是那么多人去做,不就是因为能赚大钱吗?咱们也不用赚大钱,小钱就足够了,做些小本生意,也没人会来抓咱们,勤勤恳恳好生经营,总归能越来越好的。”姜婉认真劝说道。   一家四口人,三人都认为要去做小生意,身为一家之主的姜福年也只好同意了。他想,那十几两银子还是婉婉赚回来的呢,她想做小生意,便拿去做好了,赔了也无妨,他这边总还能继续种地养活一家人的。   一家人达成一致后,便开始苦恼要做什么。   像那种需要南来北往倒买倒卖的生意,他们没有足够的本钱,也不可能走太远,肯定是做不了的。以姜家一家人的能力和本钱,确实也只能做些小本生意罢了。   “不如卖些小点心吧?”徐凤姑道,“我的手艺还过得去,要是卖不出去也费不了多少本钱,还能自己吃。”   姜谷赞成道:“好啊好啊!娘我可以帮着吃!”   徐凤姑瞪了姜谷一眼,瞪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姜婉道:“小二,你如今怎么就知道吃啦?咱们要是真开小吃摊,我看都要被你吃了,哪里还有东西拿去卖?”   姜谷一脸委屈地嘟囔道:“我才吃得了多少啊……”   姜婉斜了他一眼,倒是认真思考徐凤姑的提议。古代跟现代不同,劳动力水平低,人们多是自给自足,也没多余的钱玩耍,商业自然就没有后世那么繁荣。有钱人倒多得是银子,可他们这会儿做生意也做不到那些有钱人头上,就十几两的本钱,哪个有钱人能放在眼里?正如她娘所说,开小吃摊本钱少,随时都能收手,也赔不了几个钱……当然相对的,也赚不到多少钱。   要是她的金手指能公之于众的话,摆摊看相一定可以发财——不过她觉得这种金手指还是尽量藏着掖着比较好,她怕一不小心舆论就偏向她被鬼上身之类的,被人抓去驱邪什么的。而且,每一次使用金手指之后她都会不舒服,她有点担心用多了自己会死得快,还是尽量少用为妙。   “当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也行的。”姜福年道,“凤姑你去摆摊,我弄些杂货四处去卖,想来也能卖出去不少。”   姜婉默默听着,暂时没有发表意见,她是想做生意,可也不想自己爹娘太过辛苦。其实他们也不用贸然决定,总还是先去县城再看看,了解一下市场为好。   徐凤姑正在姜福年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卖些什么吃的,什么杂货,姜谷眼睛发亮地出谋划策,姜婉忽然道:“爹娘,咱们不如先去县城看看吧。从前咱家一直都是种地的,也不知道如今什么生意好做,总要去瞧瞧看才好。”   姜福年和徐凤姑都深以为然。他们当了大半辈子的农民,每年的收成就那么点,攒不下钱来想其他的事,也从未想过要改行,突然让他们决定要做什么生意,自然都有些茫然。   “好啊好啊,咱们一起去县城!”姜谷拍手笑道。如今家里也有银子了,去县城就意味着可以买好吃的,因此每回要去县城,姜谷都很开心。   “你留下看家。”姜婉道。   姜谷瞪大双眼,一脸的不敢置信。   徐凤姑好笑地拍了下姜婉的手:“好啦,别逗你弟了,咱们都一起去。”   “姐你真坏!”姜谷气恼道。   姜婉戳戳姜谷的脸颊,捂嘴笑。   第二日一大早,一家四口吃过早饭,锁了门便出发了。   天色尚早,然而隔壁裴家早已有了动静,似乎是听到外头的声音,裴祐走出院子,见姜家一家四口都在,开口问道:“姜大叔,你们可是去昌平县城?”   “是啊,裴先生。”姜福年道,“裴先生可有要带的东西?”   “……不用了。”裴祐摇头,他的视线忍不住往姜婉身上扫去,见她扭头看向另外一侧,只当他不存在,他心里便是一声叹息。   徐凤姑道:“裴先生不用跟咱们客气,有什么要带的,说一声便是,也不费多少力气。”   “这……”裴祐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摸出个靛蓝色的荷包,整个儿递过来,“那就请姜大叔和凤姑婶子帮我买些生宣纸回来吧。”   徐凤姑和姜福年对视一眼,面露犹豫,这带其他的东西还好说,带纸这种事……   “裴先生,咱们都是粗人,对纸也不怎么了解,怕给你带坏了。”徐凤姑歉然道。   裴祐道:“无妨,只要是生宣即可。”   裴祐都这么说了,徐凤姑也只好应下,她没接裴祐的荷包,只笑道:“那我就大着胆子买了,等买回来了,先生再给钱不迟。”   “那便多谢了。”裴祐也不坚持,收回了荷包。   姜家四人走后,裴祐依然站在自家梧桐树下,深深地叹了口气。   方才姜婉姑娘一眼都没看他,就仿佛没他这个人似的。他想起过去她总对他盈盈笑着的模样,心下一阵怅然。如今他最爱吟诵的诗词由“男儿千年志,吾生未有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变作了“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还不敢吟给他娘听到,免得她听出异样。   这几日他读书的时辰更多了些,然而却没记下多少,心思全然不在读书上头。他总在梧桐树下站着看书,却时不时看向姜家方向,看到那窈窕身影,便觉心下一喜,满满涨涨的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可正如她那一夜所说,她眼里再没有了他,即便不慎见着了,也当没见着,他觉得失落,却又不知所措。   他想同她说,那一夜是她误会了他,可心中总有那许多的顾忌。若他说了,可她不信他呢?甚至以为他不但是个懦夫,还扯谎骗她……明知她如今已是看他不起,他却不想她将自己想得更坏。可即便她信了他,那之后呢?她说……她说她先前确实对他有意,那么她若言明她信了他的话,他又该如何自处?她有意于他,他也心悦于她,两情相悦,那他是否该上门提亲?可他娘绝不会同意他娶她的,还有前两家与她定亲却死于非命的人家以及摔断腿的徐大牛……   最早先的时候,对于“克夫”之人,他必定是要远离的。可如今,人还是那个人,他的心境却是变了。他依然有些惧怕那克夫之命,先前那两家死得太惨烈,然而……克夫果真是真的么?万一只是凑巧呢?那姜婉也是遭了无妄之灾啊。   想了许多,裴祐面上神色变幻,最终长长地叹出口气来。如今他连同她说清楚一切的勇气都没有,之后的事又哪里谈得上呢?   姜家四口走出村子后,姜谷凑到姜婉身边小声道:“姐,刚才你看到了吗?裴先生很奇怪地看你呢!”   “他看我做什么?”姜婉也小声道,“你总注意他干嘛?他的事与咱们无关,不用管他。”   “可……可他那样看你,很是古怪啊!”姜谷不忿,“姐,你不是说读书人比咱们村里其他人都见识多吗?我看不见得,他一定也像其他人一样听信流言便觉得你不好!”   “他觉得我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姜婉戳了戳姜谷脸颊,“不去管他就好,咱们有咱们自个儿的事要做,哪来那么多的闲工夫去在乎旁人?”   姜谷蔫蔫地说:“好吧,我晓得了。”   姜婉揉了揉他的发顶,温柔地笑开。如今裴祐对她是个什么看法,她也管不着了,反正爱咋咋样,她要走出村子当有钱人去了,就让他窝在那村子里穷到死吧!   姜家四人来到县城后,徐凤姑便把买纸的事交给姜婉:“婉婉,你先前不是来买过纸吗?这回也由你去买吧,爹娘都是粗人,买不好,你给裴先生帮着挑挑。”   姜婉乖巧地应下:“好,那咱们还是跟先前一样分开吧,我跟小二四下走走看看,娘你和爹也去瞧瞧。”   “也行。”徐凤姑点头,给了姜婉三百文钱。   姜婉带着姜谷先在集市里逛了一圈,姜谷见到好吃的都想吃一吃,而姜婉的注意力都在四周的店铺上。   要做生意,自然还是得来县城,穷乡僻壤的谁爱花钱?他们总不能玩以物易物的交易。但县城和山下村有些距离,按照她的脚程,走路得三小时,若担上东西,就更慢了。这样一来,若天天来回村里和县城,太费时间,也太辛苦。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县城住下,可县城里的房子对他们来说太贵,买是买不起的,估计只能租了,就是不知道租金要多少。而且,她觉得她爹娘可能不会同意住到县城里来。因为这样一来,山下村人就有的说道了——既然你们姜家搬到了城里住,村里的田地理应还给村里,好给其他人种吧?就算里正跟他们家沾亲带故,占着土地却在县城谋生的事儿却也说不过去。可真让她爹娘赌一把大的,放弃村里的土地来县城谋生,估计他们也是不乐意的。没有土地,当了一辈子农民的二人就没有安全感,就跟现代没房子也没安全感是一样的。   姜婉心里一叹,下定决心要做生意容易,可真要谋划起来,却是一箩筐的麻烦,只好暂且先放下她的忧愁,慢慢跟家人商量着来了。   刚巧旁边是一家卖书籍纸张的,姜婉停下脚步,对姜谷说:“我进去买纸,你先在外头玩会儿。”说着她塞给他二十文钱,让他自己在附近玩。   “姐,果真要帮裴先生买啊?”姜谷不高兴地说,“咱们就说没买到不就好了?”他一点儿都不想帮裴祐的忙。   姜婉笑道:“咱爹娘答应了人家,总不能出尔反尔。要做言而有信的人,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姜谷不怎么情愿地说。   姜婉指了指前头:“你看那是什么?”   姜谷回头一看,惊呼一声:“糖葫芦!”他已经一脚踏了出去,似乎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道,“那姐你随便买点儿就好了!一会儿你出来找我,我就在这儿附近,哪也不去!”   “好,一会儿我出来找你。”姜婉笑道,转身进了店铺。   她刻意将姜谷支开,可有她的小心思的。   店铺里没什么人,姜婉直接找上店里伙计,问道:“你这儿有差一些的生宣吗?”   伙计有些惊讶:“差一些的?”   姜婉肯定地点头:“没错。我家中穷,买不起好的,你给我拿些差一点的生宣吧,那种点上墨就晕染得到处都是的也行。”   这下伙计有点傻眼了:“这样的您都要?”   “要。”姜婉十分坚决。   伙计眨眨眼,想了想道:“早前好像是进过一批很差的生宣,根本卖不出去,后来丢了不少,也不知还有没有。”   “请您帮忙找一下吧,多谢。”姜婉道。   伙计也是好心,让她稍等,他在柜台下翻了好一会儿,翻出一叠堆满了灰的宣纸:“就是这个了……您真的要?”连他自己都嫌弃这叠纸。   “要的。”姜婉十分坚定地说,“再麻烦您给我一些好的生宣。”   等付了钱将两叠纸都拿在手里,姜婉当着伙计的面就开始动手脚,把坏的那一批穿插着放进好的里面。   伙计目瞪口呆:“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呢?”   姜婉笑道:“……您猜呢?”   伙计老实道:“我实在猜不到。”   姜婉道:“我想也是。”   说完,她一点儿没觉得给这伙计留个谜团逼死强迫症有什么不妥,拿着这叠重新捆绑好的纸转身便走。等回了山下村,就收裴祐那叠好的宣纸的钱,那一叠坏纸就当是她送他的,分文不要,至于他写字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些纸好写有些纸一写就是一团墨……那就不关她的事了。她娘都说了他们是粗人选不好纸,他还非要让他们选,怪谁呢?怪他自己呀!   完成了这小小的报复之举,姜婉心情很好,直到她即将走出这商铺时被人叫住。   “姑娘,请留步!”   那是一个对姜婉来说很陌生的声音,然而那声音之中,却夹杂着激动。   她下意识地回头,便见一位风度翩翩的华服公子满面激动地走到她跟前,连声道:“姑娘,在下总算找着你了!”   此人正是知县公子谢承畴!   多日前,谢承畴接了姜婉的警告,本来并未放在心上,然而就在两日后,他好不容易见到百花楼新来却立刻成为花魁的柳如月姑娘时,却跟一位陌生的公子哥起了争执,当时他本想仗着知县公子的身份跟对方硬磕到底,可电光石火之间,他却想起了两日前那位街上偶遇的姑娘说的话,顿时如同一头冰水浇下。他冷静下来,面对那位跟他横眉冷对的公子哥,他出乎旁人意料地拱手道歉,笑眯眯的把先见柳如月姑娘的机会让了出去。那公子哥见他态度如此之好,心情也是阴转晴,竟邀他一起玩乐。谢承畴并未推脱,两人推杯换盏之后,等对方醉意朦胧,他几经试探套出对方身份,当时便吓出一身冷汗。   这位貌不惊人的公子哥,竟然是从京城来的,且正是如今朝堂上一手遮天的吏部尚书兼内阁首辅李时献的幼子李懋!当时他若继续跟他争执,难保不会仗着手下小厮多而把对方暴打一顿,毕竟这是昌平地界,他爹是知县,他又怕了谁?而一旦动了手,那后果……他可记得,那位内阁首辅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几十年间,跟他作对的人可都死得妥妥的了!   那之后,谢承畴便惦念起那位救了他,或许还包括他全家的姑娘。他不知她来自何方,又将去往何处,甚至有时想,她或许是天上的神女,特意下凡来救他一家性命,否则,她又如何能未卜先知呢?他画了她的画像日日观赏,茶不思饭不想的,他爹还以为他害了相思,警惕地问他是哪家姑娘让他如此着迷,毕竟从前他虽喜爱美人,可只要画好,就将画裱好高悬,并不会像如今这般一直盯着唉声叹气。按照他爹的意思,画像中的如果是好人家的女孩,就赶紧去娶回来,免得被人抢走了,如果只是青楼女子,那就多去去,见多了也就没那么想念了。   未卜先知的事,谢承畴并未说给他爹听,他觉得他说了他爹也未必信,还是留着成为他和那位姑娘的秘密吧。今日他闲得无聊,又觉找不到人闷得慌,便来集市上随便晃悠,看看路上经过之人是否有美人,有没有机会让他画上一幅画。正好经过这家书铺时,他一时兴起想来看看是否有有趣的书画,刚巧在店铺门口与一位姑娘擦肩而过,他本能地侧头去看对方的容貌,这一见,他先是一愣,随即欣喜若狂。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姜婉愣住。   其实当初把金手指看到的内容告诉了谢承畴,事后她是有些后悔的,她不知道深思熟虑之后的自己还会不会给谢承畴预警。可既然当时都已经做了,回想一下自己可能因此而拯救不少人命,她也就心安了。就像当初帮徐土财作证,虽然后来他硬是误解她让她觉得很恶心,但若时光倒退,该做的事她不会不做,但求个心安而已。而且,对谢承畴提出预警一时,她觉得也没她想象得那么糟糕,昌平县并不小,两人要在茫茫人海之中相遇谈何容易?   可没想到就是这么倒霉,她不过是帮裴祐买个纸,就能碰上谢承畴!若她家四人出门的时候裴祐没出来碰上也没让他们帮忙买纸,她就不会来这儿,肯定也就碰不上谢承畴了,都是裴祐的错!   可如今把锅丢给谁都无济于事,谢承畴就在面前,而且看他那表情,她的金手指多半起了作用,他成功地躲过了一劫,然后就记起她了。   “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姜婉以一种全然陌生的目光看着他,其实她确实有些记不起他的样貌了,要不是这身衣服,他的语气和神态,她可能还认不出他。   谢承畴一愣,随即拱手彬彬有礼地说:“是在下失礼了。在下乃是这昌平县知县之子谢承畴,几日前我们在这集市上见过的,那时姑娘你……”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给在下以……示警,救了在下一命。在下感激不尽!”   没等姜婉接话,他便正色道:“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家中父母可还健在?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自然必须以身相许了!我观姑娘尚未婚配,在下也是!请姑娘让在下报恩,去府上提亲!”   姜婉:“……”   谢承畴身边的小厮见自家公子居然当街求娶,对方看模样还是个农家姑娘,顿时就不好了。他忙扯了扯谢承畴的衣袖,苦着脸低声劝道:“少爷,您可别冲动啊!这婚姻大事,可都得父母做主的!您还是先回去跟老爷说一下吧!否则老爷知道了,说不定要动家法了!”   “住嘴,这儿没你的事!”谢承畴自觉被小厮下了面子,不痛快地斥责道。   那小厮瑟缩了一下,哀叹着不说话了。   谢承畴整了整衣裳,又看向姜婉,一脸诚恳地说:“姑娘,在下是真心的,我的父亲必不会干涉,请姑娘放心。”   “……可我不认识你啊。”姜婉继续一脸茫然地装傻。这个知县公子是怎么回事,当街就求亲,还是个才见过第二面的,就算真是因为救命之恩,也没这样草率的吧?若她是个无盐女,难不成他也会为了报恩而要娶她?说不定会说下辈子结草衔环相报吧……   不,她现在要想的是,怎么逃走……现在谢承畴说说是要求亲,恐怕只是为了弄清楚她的信息吧?等他知道了之后,把拥有金手指的她抓去研究或者为他卖命什么的,想想看那未来可真够黑暗的。总之,她是一点儿都不信他是真要娶她。   “姑娘,在下是知县之子,谢承畴。”谢承畴一字一句又认真地说了一遍,一是希望她能想起当初二人的谈话,二是希望她注意到他是知县公子。   “谢公子,您好。”姜婉道,“很高兴见到您,但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该回家了。”   谢承畴一愣,难不成他认错人了?不,以他的记忆力,是不可能认错人的,就是眼前这位姑娘,不但容貌一样,连声音都一样。   “那就让在下送姑娘回家吧!”谢承畴道,他想,不管怎样,先把人家的身份弄清楚。   “我跟公子非亲非故,还是不麻烦公子了。”姜婉说着,眼角余光往外一瞥。她现在有些担心姜谷会突然出现,到时候两个人都被看到了,就更麻烦了,而且她事后也不好跟姜谷解释自己跟这公子是怎么回事。然而更麻烦的是,她现在没办法脱身。   “不麻烦,这儿最近不太平,万一姑娘回家时出了点儿意外可如何是好?不如姑娘告诉我你家在何处,我也可找辆马车送姑娘回去。”谢承畴不放弃从姜婉这儿得到她的身份信息一事。   就在姜婉苦恼着该怎么逃脱的时候,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她听到一个男人在喊叫,说的似乎是家乡话,海尔普什么的,不知是何意。她的目光禁不住向外瞥去,只见前面围了一圈人,不少人都在指指点点地看热闹,里头发生了何事,却并不清楚。   因为姜婉视线的转移,谢承畴也转头看向外面。   就在谢承畴转移视线的那一刻,姜婉忽然撩起裙摆,大步跑出了店铺!   谢承畴愣了愣,赶紧叫着追了过去:“姑娘,姑娘!”   他的小厮也紧追在后头:“少爷,少爷你慢点!”   姜婉一手拎着那一叠宣纸,另一手提着裙摆,如同泥鳅般钻入围观人群之中,很快钻到了圆心。等眼前视线一敞亮,她赫然发现中间被围着的居然是两个人,一个屠夫模样的男人正在用力踢打一个金发的……诶?外国人?!   可姜婉来不及想太多,身后还追着谢承畴,她急忙身子一扭,又混入人群之中,最后钻出去来到一个买伞的小摊贩前,一边掏出五文钱塞过去一边说:“对不住我有些头晕,可否让我蹲一会儿?”   收了钱只是让人蹲一会儿,那小摊主自然没意见,也不去管姜婉,姜婉便躲在了一把撑开的伞之后。   谢承畴好不容易挤出人群,一出来却发现已经不见了那姑娘的身影,焦急地四下张望,片刻后便向前追去。他那小厮紧跟其后,边叫着边远去了。   姜婉听到二人渐行渐远的声音,这才从藏身处出来,抚着胸口长舒了口气。   另一边,打人的已经停了手离开,而围观群众也渐渐散去,露出半躺在地上抽抽搭搭的金发男人。   姜婉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老外,她算是明白了刚才他说的“海尔普”原来是“help”。在现代看到外国人并不稀奇,但这是古代,外国人毕竟稀少,所以见到这位,她是真的有些好奇。而且,刚才还多亏了他被打引起的骚乱,她才能安然脱身。   她稍微走近了一些,便听到那人在用英语说:“我只是饿了,我只想吃个汉堡包而已……”   虽然不知道这位外国人是怎么流落到大宋来的,但见他衣衫凌乱,头脸都脏兮兮的,就知道他过得一点儿都不好。她想了想,走上前递出去三十文钱:“给你,买包子。”   那外国人好歹明白铜钱是做什么用的,忙接过,对姜婉竖起大拇指,用磕磕绊绊的中文说:“你是!活观音!我,以身相许,你!”   姜婉:“……”      第23章 裴祐的勇气      姜婉有些无奈,这一天时间里,居然有两个人接连对自己说了“以身相许”。   可能是觉得用中文说不好,那外国人又转换了英语,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通,姜婉凝神听了会儿,终于意识到他口中的“以身相许”应当是“谢谢”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错这个词的。因此他所谓的我以身相许你其实是在说我谢谢你。她很怀疑,以他这样的中文水平,能在大宋生存下去吗?这样乱说话,遇到个较真的,被打一顿还是轻的。   身为穿越者,姜婉很清楚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甚至连语言都不通的地方有多痛苦,若时间宽裕,她很想帮帮这个人,至少帮他找到一条活下去的路。但她现在还要躲谢承畴呢,实在没时间再在这儿耗下去了。   姜婉心中权衡了一番,到底放不下,便弯腰压低声音用英语说道:“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明天上午在东城门口附近等我。”   那外国人没想到在这儿还能听到别人用熟悉的语言跟自己交流,他先是愣住,随即连连点头,嘴里叽叽咕咕用英语说了又长又快的一段话。   姜婉忙抬手让他打住:“你说太快了我听不懂。我明白了,那明天上午见。”   那外国人的模样已经黑漆漆的看不清了,但他那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却亮闪闪的,闻言感动得眼泪浸满眼眶,伸手就要去抓姜婉的手行个吻手礼,被姜婉往后一跳躲开。先不说他这脏兮兮的模样她该有多心大才会让他吻她的手,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古代!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男人吻手,能瞬间引来大群人围观。   见那外国男人仿佛受到了伤害的脆弱表情,姜婉简单地解释道:“文化差异。我要走了,明天再说。”她说完便拎着手里的宣纸跑了。   那外国男人一直都没站起来,被揍了一顿疼得他根本站不起来,看着姜婉离去的方向,他非常虔诚地对着天空比了个十字礼,嘴里盛赞上帝。   姜婉跑开后很快就找到了在书铺门口张望的姜谷,姜谷刚才见有热闹,便也同众人一起围观,看了会儿觉得没意思就回去买东西吃,吃得差不多了他便在书铺门口等着。   “小二,我买好了,咱们快走吧!”姜婉道。   姜谷有些困惑:“姐,咱们不接着看了吗?”   “嗯,下回再来了。”姜婉道,她得想想明日要以怎样的理由单独来县城。   姜谷也不多问,帮姜婉提上宣纸,二人掉头往来时的方向走。   就在姜婉和姜谷走后不久,谢承畴垂头丧气地从追去的方向慢慢走了回来,他的小厮小声劝慰道:“少爷,您别难过,您跟那姑娘若有缘,将来一定会再次相见。”他眼珠子转了转,谄笑,“少爷,若您真要寻她,把她的画像往城门口一贴,不就能找着人了吗?”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承畴以扇骨敲脑门,他忙捂着脑门做出夸张的模样,不解地看着谢承畴。   谢承畴恼道:“谢安,你这什么鬼主意?!那姑娘又不是被通缉的犯人,我把她画像贴城门口做什么?即便真找着了人,那姑娘该如何怨我?愚蠢!”   “是是是,小的犯傻了,少爷莫怪!”谢安嘻嘻哈哈地笑道。   走过还坐在地上数铜钱的外国人时,谢安忽然稀奇地说:“少爷,您看这儿有个蛮夷!”   谢承畴不怎么在意地斜过去一眼,嗤笑道:“不过就是个蛮夷,有什么好惊讶的?”   谢安嘴上诺诺应是,视线却忍不住往那人身上飘,那人一头脏兮兮的金发,面貌也是脏丑不堪,让人只想捂着鼻子从他身边走过,不愧是蛮夷之地来的,可真够不讲究的!   谢承畴回到了遇到姜婉的书铺,走进去对那看店的伙计道:“方才那位姑娘,就是买了一叠宣纸的那位,跟你说什么了?”   那伙计正待不耐烦,却见这位爷穿的是绫罗绸缎,眉目如画英气逼人,无论是腰上佩戴的玉珮,还是手中的折扇,似乎都是价值不菲之物,他顿时便敛了神色,正待开口,柜台上便多了一小块银子,顿时喜得他眉开眼笑,袖子一拂将银子收好,脸上绽开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这位爷,您想问的,可是那位美若天仙,看上去仿佛是双十年华的姑娘?”   “对,就是她!”谢承畴喜道。   毕竟是刚不久前见过的人,伙计还有印象,且她做出的那诡异举止,也让他记忆深刻,此刻便连连说道:“这位爷,您不知道,刚刚那位姑娘,可古怪了。”   “是何种古怪法?”谢承畴听得兴致勃勃,“你一一说来,不要漏掉她的任何一句话,甚至是她的语态。”   伙计笑道:“是这样的。那姑娘一来,便问小的有没有差一点的生宣纸。”   “差一点的生宣纸?她为何要怎么问?”谢承畴怪道。   伙计道:“小的也觉得古怪,那姑娘却说,她家中穷,买不起好的,让我给她拿些差的。”   谢承畴摸了摸下巴,他见过她两次,她的衣着打扮,看上去家世确实不怎么好的样子,许是周边村里的农女。可她的神态语调,以及她说话的方式,都让他忽略了她的衣着,她实在不像是个普通的农家女,且他也见到了她在买生宣,一个农家女没事儿买纸回去做什么?   那姑娘的身份在他心中陡然变得扑朔迷离,对于找出她来,他更为跃跃欲试。   “小的拿给她之后,她却又说要拿些好的,小的没多问,便给她拿了。”伙计继续道,“您猜后来怎么着?”   “怎么了?”谢承畴好奇道。   伙计皱眉,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困惑:“那姑娘把两叠纸互相掺杂了起来,分不清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了!”   谢承畴眼睛微亮,兴致勃勃地问:“这又是为何?”   伙计道:“小的也问了,那姑娘回说‘您猜呢’,小的老实回她猜不到,那姑娘便说‘我想也是’,小的还等着她告诉小的为何呢,谁知她后来却什么都不说了,把小的憋的啊!”   谢承畴忍不住抚掌大笑:“好一个妙人!有趣!”不愧是救了他一命的神秘姑娘,果真是不同凡响!   伙计道:“爷,您若晓得那位姑娘那么做的缘由,可否给小的解解惑?不然小的怕是要睡不好觉了。”   谢承畴笑道:“那姑娘的行事,哪是我能猜透的?”   伙计脸上便是一副苦相。   虽没逮到人,但此刻谢承畴心情不错,笑过后道:“若下回你再看到那姑娘,记得来知县府衙通报,我定有重赏!”   伙计惊讶道:“您……您是谢知县的公子?”   “正是!”谢承畴哗啦一下打开折扇,轻轻摇动,风度翩翩。   伙计大惊:“那姑娘该不会是个人犯吧?”   没等谢承畴说话,谢安斥道:“什么人犯!那可是咱们少爷的心上人!”   谢承畴笑而不语,长身而立一副尊贵矜持的模样。   伙计连声道:“是小的说错话了!”   “行了,将来你若见到了人,记得来找他,谢安,你给我记下了。”谢承畴道。   谢安笑道:“爷,您尽管安心吧,小的哪敢搞砸您的要事啊!”   谢安跟那伙计又叮嘱了几句,谢承畴却先一步走出了书铺,他的视线从这头扫到那头,心里一叹。他这该有多好的缘分才能于茫茫人海之中与她再度相遇?可她似乎并不愿与他相认的样子。然而他不会轻易放弃,总要找到她,好让她看看他以身相许的诚意。   姜婉和姜谷一路走一路找,很快便跟姜福年和徐凤姑会合。   一家人见天色不早,便在路边找了家店,难得的点了些家常炒菜。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令四人食指大动,一家人没怎么说话,先吃完了才商量起来。   姜福年和徐凤姑在实地考察后认为还是做些小吃食来卖比较稳妥,按照他们这次看到的,小吃摊上的生意都还不错,在他们观察的过程中,就有些摊子卖完收摊了。再加上过去考虑的成本问题,二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做这个。   姜婉听了并未表示反对,卖小吃赚不到大钱但也亏不了太多,既然她爹娘决定要做这个,她自然是会全力支持的。她顺口也说了下自己的意见,提出在县城租房住下,免受奔波之苦。毫无悬念,她爹娘都表示了反对。二人认为现阶段才刚起步,成与不成还没个准数,没必要租房住到县城里来,反正每日里来回也用不了太长时间,他们走路走惯了的,这点路程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   姜婉见劝不动,也就不劝了,一家人又讨论了一番卖什么小吃食,最终定在一些冷食上。毕竟山下村距离县城远,该趁热吃的拿到县城估计就凉了不好吃了,若要担了炊具在县城现做,又太过麻烦。徐凤姑回忆起山下村的后山上有一种野菜特别鲜美,做成野菜鲜肉糕,冷热都能吃。   说着说着姜谷嘴角口水就要流下来了,姜婉忍不住嘲笑了他好一会儿。一家人买了不少面粉猪肉,说说笑笑地回家去了。   姜家四人到家时已经下午,裴祐正在梧桐树下的阴影之中念书,见四人回来,他便放下书迎了上来:“姜大叔,凤姑婶子,你们这一路可还顺当?”   徐凤姑笑道:“顺当,顺当!裴先生,你要的纸也给你买了。小二,还不快拿给裴先生?”   纸在姜谷手中提着,他撇撇嘴递过去。   裴祐接过,掏出荷包道:“多谢婶子,总共是多少文?”   这个徐凤姑还真不知道,她撇过头去看了眼姜婉。   姜婉本低着头不知看着什么,听到裴祐问起,她头也没抬,随口说:“七十五文。”   虽说姜婉没看自己,裴祐依然有种她终于理会自己的欣喜感,他数钱时看了眼手中那叠纸的量,犹豫了会儿说道:“这似乎比我平日里买的多了些?”   姜婉心想,能不多吗?里面有近一半是我用十文钱买来送你白用的。   但她自然什么都没说。   徐凤姑侧头看了眼自己闷不吭声的女儿,买纸这事是姜婉去的,裴祐问的话估计也就她能答,可她偏偏不吭声,这便有些尴尬了,徐凤姑只好干笑道:“大约是近日纸价便宜了吧?”   裴祐面上笑笑,心里一叹,也没再说什么,数出钱递给徐凤姑,道:“多谢。”   “裴先生太客气了,不过就是顺手的,咱们邻里邻居的,这算什么啊。”徐凤姑笑笑,便跟裴祐告辞。   姜福年客气地跟裴祐点点头,而姜婉和姜谷二人则看也不看裴祐,跟着自己爹娘回去了。   等到了家,徐凤姑道:“婉婉,方才裴先生问话,你怎么不回啊?”她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就是有些奇怪。她家女儿在外一向乖巧客气,并不会如此不懂礼节。   姜婉笑道:“娘,若是别人,我肯定得回话,可对方不是裴先生吗?我看我还是少与他说话为妙,免得他以为我想怎样他。”   徐凤姑闻言叹了口气,她想起了徐春英跟她说话时的语气神态,仿佛她家婉婉拼了命的想勾上她家儿子似的,心里便是一阵不舒服。   她无奈地说道:“这样也好。”   姜婉却不愿在裴祐的话题上多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徐凤姑道:“娘,明日我想再自己去一趟县城。”   徐凤姑奇怪道:“怎么了?”她清楚自家女儿娇气,之前去县城也不是每次都愿意跟去,只说走路太累,也不知道她这回怎么会刚去过就想再去。   “我想再去看看。”姜婉道,“咱们县也没什么贼人,我自己去不要紧的。”   徐凤姑却道:“那可不行。咱们虽没那么多顾忌的,可你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要是在外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咱们县虽安生,但也不可太过放松。明日咱们要做糕点,没法去,后日一起去,好不好?”   “娘,我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拿我当小孩子看呀。”姜婉撒娇道,“我就想明日去嘛。”   徐凤姑被她晃得没办法,最后只好道:“你要么跟小二一道去,要么就别去。”   “娘,我一个人真的可以的……”姜婉撒娇恳求了许久,却依然没能让徐凤姑改变主意,只好接受了多带姜谷这个拖油瓶的事实。   看天色还亮,徐凤姑便决定去后山挖野菜。明日得花一天时间做糕点,等到后日才能拿到县城贩卖。反正家里其他人也没什么事,便决定一起上山。姜婉很喜欢这种什么事都一家人一起做的感觉,爬上山的时候就像是去春游似的,开心地摘下这个,捡起那个给徐凤姑看,问她能不能吃,好不好吃,怎么吃。   徐凤姑知道的便说给姜婉听,不知道的便如实说了,指着一株植物说道:“我说的野菜就是这个,前几日我做给你们吃过的,你们还记得吗?”   姜婉摇头,他们只记得味道了,哪里记得菜原先长什么样?不过这回好歹是认认真真地记了一遍。不知道这野菜的名字令姜婉有些遗憾,要在现代,她就可以拍了照发微博艾特某些大v请他们帮忙认一认了。   认过野菜后,姜婉四人便分散开来,这后山靠村子这边几乎没有猛兽,都是些小动物,很安全。   姜婉挖草挖得极有兴致,心里倒是在想着那外国人的事。明天她还得带上姜谷,那么有些事怕是要遮掩一下了。姜谷虽是小孩,可也不是什么都不会思考的笨蛋,她得想想怎么才能不让他起疑。原本她的想法是先跟那外国人接触几日,跟他说自己曾经遇到过一位来大宋的传教士,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同时也请他帮忙保守秘密,对外就说她会他们的语言是他教的,而至于为什么她要他这么说……给他的理由什么都可以,他看起来挺好糊弄的样子。不过那得是在没别人在场的时候,否则她跟对方用英语聊得开心,旁边姜谷就该觉得他姐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   姜婉想着家里还有纸墨笔,便决定带上,到时候就写字,姜谷看不懂,让他到一边吃东西去,别让他看到自己在写英文就行。不过那外国人也不知是不是文盲啊,这也是个问题。   姜婉正想得入神,冷不丁身后传来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姜姑娘……”   姜婉被吓得心脏狂跳,转身之际偏因为正在斜坡边缘,一个不小心便滑了下去。   “姜姑娘!”对方一声惊呼。   姜婉不过就是滑下去是三四米远,手脚都没扭伤,只是受了惊,唇色有些苍白。她还坐在斜坡上,因为滑下来的时候臀部着地,那部位倒是有些隐隐的痛感。她也不好揉痛处,仰头看去,只见裴祐惊慌失措地站在斜坡边缘,看样子是想下来拉她一把。   姜婉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只是现在她看到他就有气,恼道:“你别过来!”   裴祐顿时僵住,眼底竟有一丝委屈,刚伸下来的脚又缩了回去,可没想到的是,脚下没站稳,整个人便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姜婉瞪着眼看他从她身边滚过,最后在坡底停下。   姜婉:“……”这什么人呀!   正当裴祐摔得七荤八素不辨东西的时候,姜家其他人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跑了过来,看到裴祐,表情都有些讶异。   “裴先生,你怎么在这儿?”徐凤姑奇怪地说,眼神往姜婉那儿扫了扫。   姜婉觉得自己极为无辜,她好好的在挖野菜,裴祐突然出现把她吓得滑下山坡也就罢了,还让她娘再度起了疑心。   没等姜婉说话为自己辩解,裴祐已经整整衣裳站了起来,仰头看着山坡上的徐凤姑几人,面上一片红晕:“我是来砍柴的……结果不慎摔了下来。”   这时候徐凤姑也看到了旁边的柴刀和背篓,便关切地问道:“裴先生,你要紧吗?有没有哪里摔着了?”   “没事。”裴祐忙道。虽说是从山坡上滚了下来,然而他运气还好,只有些擦伤而已。   徐凤姑眼尖,忙道:“裴先生,你掌心怎么了?”   裴祐低头一看,原来是之前划破的伤又裂开了,他忙把手往身后一背,低声道:“是……旧伤,无妨。”垂下的眉眼飞快地往姜婉那儿转了转。   徐凤姑忍不住念叨道:“裴先生,你可是要拿笔写字的读书人,这手不好好护着可不行啊。你能上来吗?快上来吧,看哪儿还有伤,若严重了可要去找大夫看看。”   两人说话的时候,在半山坡的姜婉已爬回了山坡上。爬上来的时候徐凤姑看了她一眼,姜谷就直接问了:“姐,你怎么也摔下去了?”   姜婉低声哼道:“还不是被人吓的!”   姜谷闻言,视线便往山坡下落去,很显然罪魁祸首就是裴祐。   裴祐脸一红,忙拱手歉然道:“十分对不住,我……我不是有意的。”他心里忍不住的叹息,之前他见姜婉一家都来了后山,突然便起了冲动,拿了背篓和砍柴刀以砍柴为名来这儿,找了好一会儿才绕过姜家其他人,找到了姜婉。看着她美好安静的侧颜,他一时间看呆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想要向她解释那一晚的事,可是没想到的是他又搞砸了,不但害得她滑下山坡,连他自己都滚了下来。   裴祐的心情顿时变得低落,原先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如同泄了气般又消失无踪。他真希望自己能再勇敢一些,能有持之以恒的勇气,而不是如同如今一般时有时无。   “没事没事,我家婉婉不会怪裴先生的。”徐凤姑笑着说道,她也知道自家闺女如今不乐意跟裴先生说话,因此便把话头抢了过来,“裴先生,你快上来吧,当家的,你看什么呢,还不快帮裴先生一把?”   “不用,不用了!”裴祐连忙摆手。   然而姜福年已经几步跳下山坡,稳稳地托着裴祐,慢慢将他带回山坡上。   裴祐赧然道:“多谢姜大叔,凤姑婶子。”   “没事儿没事儿。”徐凤姑看了姜福年一眼,又看了地上的背篓一眼。   姜福年便提了裴祐的背篓和砍柴刀说:“裴先生,我帮你砍了,你在一旁坐着歇会儿。”   裴祐忙道:“这怎么好意思?我自己来就行了。”   “裴先生,我家当家的干活利落,一会儿就能装好,裴先生你的双手就该是用来读书写字的,这些粗活咱们邻里邻居的,能帮衬一些便是一些。”徐凤姑笑道。   “我已叨扰凤姑婶子许多,实在没脸连柴火都让你们帮着砍了,还是让我自己来吧。”裴祐满面愧疚地说。   “这怎么就没脸了?裴先生啊,你就别跟咱们计较太多了,将来咱们说不定还要让你帮大忙呢,咱们能帮你的也就这些小事了,说起来还是你吃了亏。”徐凤姑笑道。   说来说去,裴祐实在说不过徐凤姑,只得站在一旁干看着。   姜福年动作极快,不消一会儿就装了大半背篓的柴火,徐凤姑悄悄跟他咬了耳朵,让他别装太多,怕裴先生背不动。   裴祐看着看着,视线便往一旁瞥去。   姜婉正在挖野菜,姜谷在他身边,她见姜谷挖的时候把底部叶子都挖烂了不少,忍不住嗔道:“好好的东西都让你糟践了,你就温柔些不行么?你跟它有仇吗?”   姜谷一脸委屈:“可我手劲就这么大啊。”   “尽给我扯理由,来,学我……”姜婉示范给姜谷看,一脸认真,“你要将它当你将来的妻子好好对待,你对你妻子难不成也这么大手劲?”   “这就是个野菜啊……”姜谷忍不住嘟囔一声,可下手的时候确实轻了些。   裴祐忍不住轻扯嘴角,突然察觉有人在看自己,他忙收回视线,对上徐凤姑疑惑的表情,他心里一跳,忙轻咳一声掩饰地问道:“凤姑婶子,你们这是在挖什么?”   “哦,是一种野菜,可鲜美了。”徐凤姑也没起疑,只当刚才裴祐盯着姜婉那边看是在疑惑他们在干什么,便笑着说道,“裴先生若不嫌弃,晚些做好了我给你家送一些去。”   “婶子太客气了!”裴祐忙道,他还想再推,徐凤姑却早已知道他要说什么,笑道:“你跟我客气什么?就这么说定了。喏,柴火也砍好了,你拿好。”   裴祐只得背上背篓,向徐凤姑和姜福年道别,一步步走下了山。   “最近我瞧着裴先生不大一样了,”徐凤姑有些疑惑,“从前他不是从来不砍柴的吗?没想到如今他不但连柴都砍了,还自己去溪边洗衣裳!那日早上我看到他拿着木盆往溪边去,可着实吃了一惊。”   姜婉心想,还算裴祐有点良心,终于知道要好好照顾妹妹了。   “裴先生家里的事,与咱们没啥干系。”姜福年随口说着,又拿了背篓回去采野菜了。   “也对。”徐凤姑嘟囔了一句,没再闲着。   等天擦黑,一家人才满载而归。   第二天一大早,姜婉带上准备好的东西,拿好徐凤姑给她的钱,招呼姜谷出发。   姜谷虽说很愿意陪姜婉上县城,但到底觉得奇怪,昨日她不是说看好了吗,今日怎么又要去了?但姜婉答应到了县城他想吃什么都行,他就觉得没啥好问的了,反正他姐做的肯定要她的道理。比如那一日狠揍了徐土财并要他别说出去的事,如今徐土财虽已能下床,可腿脚还很不利索,且也没人认为这事跟他姐有关系。   等走到了县城东城门口,姜婉拿出提前准备的头巾,往头上一包。那外国人实在有些显眼,她如今又被人惦记上了,还是低调些好。   姜谷奇怪道:“姐,你这是干嘛?”   姜婉道:“热,防晒。”   姜谷抬头看天,如今中秋都过了,日头早凉了下来,他一点儿都不觉得热啊……   见姜婉兀自走了进去,姜谷忙跟上去。   姜婉在东城门口找了一圈,终于在墙根下找到正靠在那儿的外国人。他似乎找到地方洗过脸了,虽然金发没洗干净还有些灰扑扑的,可那张英俊的脸却露了出来,可能才三十出头的样子。不过对于大宋人的审美观来说,这张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脸实在不是他们的菜,不少人经过时不小心看到他,都厌恶地别开脸,匆匆走过。   那外国人从早上开城门起就一直坐在那儿,双眼瞪得很大,死死注视着这儿,就怕错过了唯一能帮助他的好心人,他想她一定是上帝派来的使者,将他这个信徒从炼狱之中拯救出来。那双天蓝色的澄澈双眼一直盯着城门口,可惜的是姜婉今日拿头巾包了头,再加上他不太分得清这些大宋人的长相,姜婉都走到他面前了,他才陡然看过来。   姜谷有些惧怕地看了眼那金发蓝眼的异域人,小声扯着姜婉的衣袖道:“姐,这蛮夷看着好吓人啊,咱们快走吧!”   他刚说完,就见那蛮夷突然叫了一声扑过来,吓得他赶紧拉着姜婉退后。   谁知对方只是从怀里拿出用牛皮纸包好的东西,打开献殷勤似的递了过来,嘴里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姜谷听不懂他的话,姜婉却听懂了,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这人用纸包着的东西是包子,因为被他一直藏在怀里,还带些温度,有丝丝肉香飘出来。这人在说,这汉堡包特别好吃,请她一起分享。   原来昨天他口中的汉堡包,指的就是肉包子啊,估计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叫肉包,就把它叫做汉堡包了……看来昨日他被打,就是因为没钱却吃了霸王肉包吧?   “不用了。”姜婉说着中文,摆摆手表明自己的意思。   那外国人有些失落,还不肯放弃,用蹩脚的中文说:“香!”   姜婉微笑着继续摆手,态度比较坚决。   那外国人只好把肉包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有些好奇地看向姜婉旁又是恐惧又是好奇地盯着自己看的小孩子。   “这是你孩子吗?长得好可爱,就像是上帝身边最纯洁最美丽的天使!”他满脸真诚地赞叹道。他是想说好话讨姜婉开心,可惜的是,他分辨不出大宋人的年龄,理所当然觉得姜谷是姜婉的孩子,反倒将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姜婉真想扶额,这人真是……没人管他,他在大宋胡乱学了几个词再加上这乱说话的技能,一定会被愤怒的不明真相的大宋百姓给揍死的。   姜婉摆摆手,示意他跟自己走,先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那外国人只当自己讨好了她,开心地跟在后头。   姜谷有些慌,小声问姜婉:“姐,这蛮夷怎么回事啊?他干什么跟着我们?你认识他吗?”   “之前见过的。”姜婉道,“他没饭吃,又不懂咱们这儿的话,很可怜的。”   “可……可他说的,咱们也听不懂啊。”姜谷偷偷瞥了那外国人一眼,“他长得好壮,万一发起疯来打咱们可怎么办?”   那外国人的体型确实比较健壮,又长着一头浓密的长发,下巴还有些许长出来的胡渣,看着着实有些吓人,也难怪姜谷会被吓到。   姜婉笑道:“你当他是疯子呀?他不疯的,也不打人,就是有点……情绪化。”   “情绪化?”姜谷疑惑。   姜婉想了想说道:“就是容易一惊一乍的,一会儿你别管他。”   “可是姐,咱们怎么帮他啊?”姜谷迟疑道,“咱们说的话他听不懂,他说的咱们也听不懂,根本没法说啊。”   “打手势就行了。”姜婉煞有其事地说道。   “啊?”姜谷一脸茫然。   姜婉笑着戳了戳姜谷的面颊,递给他二十文钱:“我有些饿了,你饿不饿?买些吃的回来吧?”   姜谷接过银子却不肯走:“可姐,让你一个人跟这个蛮夷在一块儿……”   “这儿人这么多,能出什么事?你快去快回就好。”姜婉满不在乎地说。   姜谷犹豫了会儿,终于抓着铜钱跑走,想着跑快些,就能早些回来。   姜婉见这地儿差不多了,一把姜谷支开就对那外国人道:“我家人并不知道我懂你们的语言,在外人面前,你尽量跟我说这儿的话,行吗?”   那外国人满口答应下来,什么也没问。   姜婉又道:“还有,刚刚那是我的小弟弟。”   他顿时一脸惊讶,随即有些尴尬:“很抱歉,我、我认错了……”   “没关系。”姜婉也就顺口提一句,没找他算账的意思,因此随口揭过道,“我叫姜婉,你当着其他人的面,应当喊我‘姑娘’。”   姑娘这个词姜婉是用中文说的,那外国人念了几遍差不多念熟后,她才继续问道:“你怎么会流落到大宋来的?”   那外国人一听她问起,立刻就捂着脸哭了起来。   姜婉:“……”都三十岁的人了,居然说哭就哭。   在抽泣声中,那外国人终于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自己的悲惨遭遇。   这个金发男人的名字叫罗伯特·纳尔森,来自一个叫做奥斯陆帝国的国家,他爹是个大庄园主,有一大片农庄,那日子过得相当奢侈。可后来,他爹的兄弟竟然暗地里找人毒死了他爹,把他家的庄园占为己有,还要把他也杀掉,他带着一个忠仆逃了出来,谁知那忠仆后来竟为了些小钱把他给卖了,他辗转在各个奴隶主之间,最终逃了出来,也不知怎么的逃上一艘船,后来又在各大船只间逃来逃去,最终来到了这块大陆,下船后他又偷偷溜入一个车队的马车里,兜兜转转间就来到了这儿。   人种不同,语言不通的罗伯特·纳尔森刚到这儿两天就饿得受不了,去抢了个他叫做汉堡包的肉包,还没吃完就被店主追出来暴打了一顿。要不是遇到姜婉好心给他铜钱买肉包,他很快就要饿死了。   这故事说到后来就全是对姜婉的溢美之词了,听得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罗伯特的悲惨故事才讲到一半,姜谷就小跑着回来了。他买回了一些糕点,递给姜婉一些,诧异地看着那异域人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小声问姜婉:“姐,他怎么哭了?他在说什么啊?”   姜婉假装听不懂罗伯特的话,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在讲他的伤心事吧……我们要装作听得懂的样子。不然说悲惨的伤心事却没人能听懂,真的很可怜。”   “哦……”姜谷懵懂地点头。   等罗伯特说完了对姜婉全部的赞美终于停下,姜婉道:“小二,我不喜欢吃这个,你给我买点其他的吧?”   “啊?”姜谷瞪大眼。   姜婉又摸出些铜钱给他:“去吧。”   “好吧……”姜谷瘪瘪嘴,拿了铜钱又跑远。   姜婉这才再次跟罗伯特说话:“我很遗憾听到你的痛苦过去,你的父亲会在天堂看护你的,请不要太过伤心。”   “谢谢……”罗伯特又抽泣了一下。   姜婉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回国复仇,还是留在这儿?”   罗伯特黯然道:“我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去复仇呢?我现在只想活下去而已。”他看向姜婉,“这里只有你能跟我交流,请帮助我,我以后会报答你的,你死后也一定会上天堂。”   姜婉:“……以后请不要轻易对这儿的人说‘死’,这里的人忌讳这个。”他再这样口无遮拦下去,她真的帮不了他了啊。   罗伯特不太懂这儿的忌讳,但难得有人提醒他,他自然是要牢牢记在心里的,因此连声应下。   “在这儿最好要有个大宋名字,我看你以后就叫罗纳如何?”姜婉道。   “罗纳?好!我喜欢这个名字!”罗纳开心地笑道。他的眼眶还是红的,眼泪挂在眼角,却笑得真诚,像个孩子似的。   姜婉忍不住想,这个外国人可真够单纯的,估计就算她把他卖了,他还会帮她数钱吧?   姜婉心里一叹,开口道:“那么,为了活下去,你愿意做一些纯粹看人脸色的体力劳动吗?”   “我愿意!”罗纳立刻用力点头,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又迟疑地看着姜婉,半晌犹豫地说,“虽然我愿意为了活下去做任何事,但有些事不到万不得已我想能不做就不做吧。”   姜婉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道:“有些事?”   罗纳扭捏了一下,半天才红着脸说:“就是……出卖我的肉体。”   姜婉:“……”      第24章 祸事      见罗纳这样问,姜婉倒有些疑惑他在流浪的路途之中是否遭遇了什么,不过她不想窥探他的隐私,也不问,只肃然道:“这个请你放心,不会的。”   罗纳闻言,长舒了口气,似是放下心来,用力点头道:“那就请您尽量帮我安排吧!”   姜婉点头,心中默默思考着他能做的事。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可以接济他一次却不可能经常接济他,所以给他找一份工作是最好的。在这个时代,男性找起工作来可比女性容易多了,有一身力气可以干不少事。   罗纳是异族人,样貌相当显眼,语言又不通,很多地方就不会收他,特别是要与人交流的,所以刚才她才会那样问,既然他的接受度高,那选择范围自然也就广了。各种不需要与人交流的体力劳动,都可以想办法让他试试,只要老板肯给机会,罗纳自己再争气一些就好。想来他已经以奴隶身份流浪了那么多年,应当不再像过去还是个庄园少主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了吧,且他的体型是偏健壮的,应当能干得起重活。   这时候,被姜婉支开的姜谷又回来了,这一回他买回来了菜饼和山楂条,正巧姜婉该跟罗纳说的都说完了,便没有再把姜谷支开,反倒是将菜饼和山楂条分了一点给罗纳,罗纳感恩戴德地接过,对姜婉用中文说了句:“以身相许!”   姜谷吓得脸色都白了:“姐,他、他是什么意思啊!”   姜婉说:“……应该是感谢我们的意思吧。”   “可他说的是以身相许啊!”姜谷瞪大了双眼。   姜婉默然无语,看向罗纳,做了个英文谢谢的口型,再用中文说了一遍谢谢。   如此多试了几次,在姜谷不知道的情况下姜婉成功教会罗纳该怎么用中文说谢谢。   罗纳终于意识到自己乱用了词,似乎有些赧然,连声道:“谢谢,谢谢,谢谢!”   姜婉赶紧抬手止住他。   姜谷见状这才放下心来,面上变得平静。   姜婉问姜谷:“你晓得这附近哪儿有能做工的地方吗?”   姜谷疑惑道:“做工的地方?”   姜婉道:“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觉着,咱们应当为他寻一份糊口的活计,如此他才好养活自己。”   姜谷面色复杂地看了罗纳一眼,后者见他看过来,开心地笑了起来,还对他挥挥手打招呼,他忙收回视线,又看向姜婉:“姐,咱们真的要帮他?”   姜婉正色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如果不帮他,你信不信要不了几天,他就会饿死?”   姜谷苦着脸点点头:“我信……”   姜婉道:“那不就行了?咱们也只是帮他寻一份活计罢了,做得如何便是他自个儿的事了。”   对于他这姐姐,姜谷虽然无奈,但总不能在这种时候不帮她,因此想了会儿,姜谷道:“姐,不然咱们带他去杏花街看看吧?那儿酒楼多,招人的应当也多,咱们多问问,指不定有店家愿意要他。”   姜婉笑道:“也好。”   如果是大宋人,要找份活计不难,但罗纳毕竟是一个异域人,外表相当显眼,街上不少人经过的时候都有些怕他的样子,就怕酒楼的掌柜见了他也觉得有忌讳而不敢招收他。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无论如何姜婉也想去试一试。可惜她自家条件不允许,若她家是个富户,哪里用得着像这般四处寻找?直接把人带回去当个小厮就好。   仔细看看罗纳的眉眼,是相当英俊精致的那种,虽然他如今衣衫褴褛,但若换上绫罗绸缎,在姜婉眼中看来也是一个英俊王子,放在身边极为养眼。   三人在去杏花街之前,姜婉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头巾让罗纳包上。   罗纳的金发太过抢眼,姜婉觉得和他一起走在街上,连自己也变得高调了,这就让她十分没有安全感,因此她今早出来前就想好了,多带了一块头巾,在街上走的时候至少要让罗纳遮掩一番。   罗纳很听话,将头巾包在自己脑袋上后还对姜婉笑了笑,仿佛以为这是这儿的习俗。   姜婉憋着笑看他那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姜谷就直接多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姜婉赶紧瞪了他一眼,让他收敛一些,姜谷吐吐舌头,总算不再笑了。   罗纳一脸茫然地看看这对姐弟,姜婉有些心虚,赶紧拉着姜谷转身走了,又挥手示意罗纳跟上。   三人乔装后来到杏花街,罗纳身材高大健壮,头上包了块头巾只是将他的金发遮掩,到底还是吸引了一些好奇的视线,好在对方也不过就是好奇地看上一眼就转开了目光,姜婉也不管那些。如今她自己脑袋上也包了块头巾,到底多了些安全感。   三人先选了一家酒楼,由姜谷这个大宋的男性先进去找掌柜,进去前姜婉指点了他几句。   见了掌柜,姜谷道:“掌柜的,您这儿招伙计吗?”   掌柜将眼皮子从算盘珠上抬起,看了姜谷一眼,懒洋洋地说:“伙计是要招的,可也不要毛都没长齐全的半大小子。”   姜谷有些不高兴对方看低自己,但想到正事,他忍着不悦说道:“掌柜的,不是我要找事做,是旁人。”   掌柜道:“谁呀?让他自己来问,找你这个小子来问是啥意思?来当伙计的,总要让我亲自相看相看!”   姜谷说:“是个异域人。”   “异域人?”掌柜有些惊讶,也生出了几分兴趣,“是个怎样的异域人?”   姜谷见他有兴趣,便回头对姜婉招招手,姜婉便带着罗纳走了进去。   在姜婉的示意下,罗纳稍稍掀开头巾,让掌柜看了一眼,掌柜一见他金发蓝眼的模样便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差点叫出妖怪两字来,幸而他及时止住,连连摆手道:“这样子我们酒楼是不招的,快把他带走吧!”   姜婉这时候上前说道:“掌柜的,我们也晓得他这模样实在太过不同,可您无需将他放在前头跑堂,您看他有力气能做粗活,可将他放在后院,扛大米扛面粉,抑或洗碗洗菜,他都能做,而且他只要有个容身之所,能有饭吃就足够了,您给他的工钱,只需要您如今给旁人的一半即可。”   姜婉一边说着一边示意罗纳捋起衣袖给掌柜看他手臂上的肌肉。因为早知罗纳这外国人实在难以推销出去,她还特意将他的工钱少要一半,多少增加些竞争力。   掌柜闻言似乎有些意动,惊讶地看了看罗纳,问姜婉:“那咱们这儿的话,他可懂?”   姜婉诚恳道:“他不怎么懂咱们这儿的话,可您这儿怕也不必跟他说太多话吧?让他做什么事,只需比划即可,他只是不懂咱这儿的话,但可不傻。”   掌柜皱起眉头,以一种看待货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罗纳,好半天才面露难色地摇头道:“还是算了吧,咱们酒楼里伙计也够多,不差他这一个,连话都听不懂,指不定会出啥事呢!”   姜婉不肯放弃又劝说了会儿,甚至将工钱降到其他人的四分之一掌柜的也没有松口,姜婉无奈,只好带着罗纳离开了这家酒楼。   回到街上,姜谷丧气地说:“姐,咱们真的能帮他找到活吗?他毕竟是个异域人,还长成这副模样,这儿的人都怕他,怎么帮他找活做啊。”   姜婉道:“这才不过找了一家罢了,你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如此轻易便言败可不行。”   姜谷一脸愧疚:“姐,我错了,那咱们再去找下一家吧!想必这次一定能成!”   姜婉笑道:“那咱们走吧!”   一旁的罗纳一直是一副茫然的表情,见姐弟二人示意他跟上,他便连忙追了上去,也明白第一家是失败了。   接着是第二家第三家……有些酒楼不招人,有些酒楼虽然招人,但也跟第一家一样,一看罗纳的模样便连连摆手,到后来连姜婉都有些心灰意懒,可看一旁的罗纳,似乎一直很有精神兴致勃勃的,一点儿都没有被打击到的模样。   姜婉见状便也打起精神来继续找下一家,她就不信了,昌平县城这么大,还找不到一个敢收下罗纳的地方。大不了只要求包吃住不要工钱,就不信掌柜不动心。   此时已是午饭时分,三人一人拿着一个烧饼,站在一家酒楼门口。   姜谷道:“姐,这已经是杏花街的最后一家酒楼了。”他的脸上满是疲惫。   姜婉也好不到哪儿去,接连遭拒她如今也已是身心俱疲。   而一旁的罗纳,似乎一点都不累的样子,瞪大眼大口大口吃着烧饼,满脸的幸福。   三人很快吃完手里的烧饼,打起精神走向酒楼。谁知不凑巧的是,三人刚走到酒楼门口,就有一行人大大咧咧地走出来,姜婉躲闪不及,被人撞到了一旁。   那一行人之中小厮模样的男子气恼地说:“你们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我家少爷无礼!”   姜婉心道一声不妙,刚想赶紧道歉退到一旁,就见其中有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叫住了那小厮,踱步走过来,对姜婉嘻嘻笑道:“好一个美人!没想到这等乡下地方也有姿色如此上乘的美人,真是妙哉妙哉!美人,敢问你的芳名是?”   姜婉一愣,视线一扫就发现自己的包头巾竟然掉在了地上。原来,刚才她被撞到的时候,包头的头巾也掉了下来,容貌自然暴露在这位华服男子眼中。   当姜婉看清楚这个男人模样的时候,她的瞳孔猛然一缩。   她从没见过这个男人,然而她却认得他——他就是出现在她的金手指画面之中,搞得谢承畴一家家破人亡的华服男子!他的口音听起来不是本地人,从金手指画面来判断,怕是京城脚下的高官子弟,也因此,他才会在昌平地界如此嚣张。要知道平日里这昌平县可极少出现富少当街调戏民女的事,谢知县对于欺男霸女之事一向厌恶,他儿子素日虽胡来,可也从来没干过强抢民女的事。   还没等姜婉想出对策,一旁见不得自家姐姐吃亏的姜谷便上前一步拦在姜婉和那华服男子之间,怒瞪双眼道:“你这登徒子,滚开!”   姜婉吓得赶紧伸手去拉他,华服男子手下的小厮见有人胆敢对自家少爷无礼,大叫一声:“瞎了你的狗眼,居然敢这么对我们少爷说话,不教训教训你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那小厮说着便动上了手,要将姜谷拉到一旁,姜谷力气大,这时候为了维护自家姐姐,胆子也不小,与那小厮还起手来。   一旁的姜婉看得胆战心惊,谁知那华服男子却趁机走到姜婉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她道:“美人儿,你若肯陪陪本少爷,本少爷便放过你家弟弟,否则的话……呵呵。”   姜婉见姜谷被好几个人围着,心里一阵阵抽紧,恨不得自己能化身超人,将这些人全都打倒。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地意识到,她身处的是这样一个无处可讲道理的时代,有权有势就能欺凌弱小,你还不敢反抗,因为反抗的后果谁都知道,就那么赤裸裸都高悬在那儿。   姜婉咬咬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是县城的人,而对方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只要能逃掉……就有可能让他找不到他们!   姜婉正在快速地思索着如何脱身,就见罗纳突然大喊一声冲上去,将想要抓着姜谷的一个小厮一拳头揍翻。罗纳身形健壮,他的拳头竟也极为有力,那小厮被揍翻在地后竟然爬不起来了!而罗纳也没有就此停下,三下五除二就把其余冲上来的小厮全都打倒,然后捏着拳头朝那华服男子冲过去,吓得后者抱头就逃。   姜婉怔住,她以为罗纳就体格健壮一些,可没想到他这么能打!毕竟昨天他可是被别人追着打,也没见他还手的啊!   姜谷方才只是被那些小厮抓住,并未受伤,一脱身就跑到姜婉身边急道:“姐,你没事吧?那登徒子有没有伤你?”   “我没事!”姜婉深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视线一扫,就见他们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而与此同时,那逃走的华服男子见罗纳没追过去,自己又逃得足够远后,便停下脚步,气急败坏地对着这边叫道:“你们给本少爷等着!此仇不报,本少爷誓不为人!”   姜婉不理那人,叫上姜谷和罗纳,捡起她的包头巾转身就逃。   那人追了几步叫道:“站住,你们别跑!”他转头四顾,跳着脚道,“你们这些昌平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没见有人当街行凶吗?还不快抓住他们?!”   街上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纷纷转开视线,只当什么都没听到。昌平县里大家都遵纪守法,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这样明目张胆当街调戏民女的事了,可见对方一身华服,他们就算想管也没那个胆子管啊,那么当这华服男子的人反倒被打倒,他们不拍手叫好已经很是克制了,又有谁会去帮他呢?   那华服男子兀自跳了会儿脚,叫嚣了半天也没人理他,再往三人逃走的方向一看,早没人了,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走回那几个好不容易才爬起来的小厮身边,一人踢了一脚,恼道:“你们这些废物!本少爷养你们何用?废物!”   姜婉三人逃出足有两条街,见后面没人追来,才扶墙停下,不停地喘着粗气。   姜婉看向依旧气定神闲的罗纳,感激道:“罗纳,谢谢你!”   这话简单,罗纳一下子就听懂了,顿时露齿一笑,结结巴巴地说:“他们,坏人!该打!”   姜婉见一旁姜谷正累得直喘粗气,没注意他们这边,便凑近了罗纳低声道:“那昨天你怎么被人追着打?”   罗纳抓了抓脑袋,赧然道:“昨天我抢了他家的汉堡包,是我不对,我怎么能打他呢?”   姜婉心中有些感慨,这罗纳心地是不错的,可惜也是命运多舛,沦落到这境地,有家不能回,连想混口饭吃都不容易。   经历了那华服男子一事,姜婉对于继续留在县城一事心中有些惴惴的。可没有帮罗纳找到工作之前,她又不能就此将他丢下。   她忽然想起一事,仔细看了看罗纳的头巾,见他头巾依然包得很好,便稍微松了口气。若被对方看出来他是个金发蓝眼的外国人,如此显眼的特征,对方若想找到他,可谓是轻而易举。可她又不能把罗纳带回村子里去,带一个大男人回去,她本就不怎么好的名声定会雪上加霜,她爹娘也不可能同意收留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蛮夷”。且若连县城的人都无法接受罗纳这个外国人,那更为闭塞的村子里肯定会拿他当妖怪的。他应当且只能留在县城。   “我们换个地方,继续帮罗纳找活干。”姜婉拍拍姜谷的肩膀。   姜谷欲言又止,神情之中是满满的后怕。   姜婉道:“咱们去远一点儿的地方找吧,没事的,别担心。”   姜谷看着姜婉半晌,又看向一脸阳光笑意的罗纳,无奈地点了点头。   话是这么说,姜婉这回还是带着罗纳来到了东城门附近的一条龙蛇混杂的街市,找一些小饭馆。她本来以为大酒楼的掌柜见多识广,对于异域人应该更能接受一些,没想到还是碰了壁,无奈之下便只好再来小饭馆试试了。   为了增加成功率,姜婉将罗纳的身价直接降到了底——包吃包住一个月只要给十文钱。这就相当于是免费劳工了。她本以为可能要多问几家,没想到的是才问了两家,第二家就立刻答应了下来——第一家不答应是因为他店里伙计少,还都是亲戚,哪一个都不能解雇。   姜婉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一时间还有些不敢置信,实在是前面碰壁太多次,这回这么快就成功让人以为是做梦。不过她想应当是那低到相当于没有的工资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小本买卖,能省钱就省。   姜婉打发姜谷去谈情况,她自己则将罗纳拉到一旁,仔细地叮嘱道:“从今日起,你就在这儿工作。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一些工钱,但很少,希望你别太介意。”   罗纳感激地说道:“我现在只求活下来,有没有工钱都没关系的,真是太感谢你了!”   姜婉笑了笑,又道:“之后若有空,我会再来看看你过得如何的。但若有人问起我,你就说你完全不认识我。”   罗纳起先有些疑惑她为什么提这个要求,但想到刚才的冲突,他就明白了,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和你小弟弟的事的!你是我的救命天使,我绝对不会出卖你的!”   “多谢。”此刻姜婉也没有心情去纠正他的用词,转头见姜谷走过来,她便换用中文对罗纳道,“再见。”   罗纳也磕磕绊绊地回道:“再见!”   将罗纳交给店主,和他道别之后,姜婉便带着姜谷尽快出了城。离开县城城门好一会儿后,她才回望县城,长长地吐出口气来。   虽然她安慰姜谷说没事,但事实上她一直很害怕。不过,考虑到这回罗纳只打了那华服男子的手下,没打他本人,他的怒火应该远远比不上她金手指所看到的他被谢承畴殴打的那时候,因此她才会存些许侥幸心理。只不过,她也已经决定了,之后她要避一避风头,县城还是先不要再来了,包括姜谷。她就不信了,昌平县这么大,这时代户籍信息上没有照片,而街道上又没有监控,那男人要怎么找她这样一个窝在山里的小人物。   路上,姜婉跟姜谷通了通气,要他将今日在县城发生的事保密。她的爹娘都只是普通农民罢了,遇到这种事毫无办法,还容易整日里提心吊胆,还不如瞒着他们。   姜谷听姜婉分析了一番之后同意了,并答应她这段时间都不去县城了。   姐弟俩忧心忡忡地回到山下村中,没想到的是,经过裴祐家时,裴祐忽然从院子里快步走出来,对姜婉低声道:“姜姑娘,我……我有话想对你说,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25章 失魂落魄      姜婉在县城经历了那样一遭,实在没有心情再去应付裴祐,她没好气地说:“不借!”   裴祐愣了愣。   姜谷哼了一声,跟在目不斜视的姜婉身边往自己家走去。   裴祐眼睁睁地看着姜婉从自己身边经过,一点儿都没要停下的意思,不禁心中一急道:“姜姑娘,我想跟你说的是花灯节那夜……”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姜谷冲过来拦在他和姜婉之间,恼怒地大喊道:“住嘴,住嘴,不许你提!”   裴祐愣住,一脸惊诧地看着眼前的姜谷。姜谷看着他的表情,像是在看着杀父仇人一般。   姜婉怕姜谷有过激的举动,忙道:“小二,咱们走了!”   姜谷不甘心地瞪了裴祐一眼,哼了声转身跟上姜婉,又回头警惕地看向裴祐。   裴祐被他的目光看得寸步难行,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二人离去。   从昨日解释失败之后,裴祐便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其后便一直想着找机会向姜婉解释。   他已经想明白了,无论今后会如何,至少这一刻,他该让姜婉明白那一夜他确实做了努力,他不希望继续看到她无视和鄙夷的目光,每一回见到那样的目光,他都觉得心中一阵钝痛。   只是老天似乎总不愿让他如愿,每一次他都没能成功解释那一夜的误会,好像总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在阻止他。   在走进家门之前,姜婉回头看了一眼,裴祐依然站在他家梧桐树底下,似乎呆呆地看着她家院子,心里便有些莫名的复杂。   从前她经常去他跟前大献殷勤的时候,他不屑一顾,如今她不理会他了,他反倒时时冲到她跟前,真不知这是怎样的心理。犯贱么?姜婉不想理他,可也有些好奇他几次三番过来找她,究竟是想跟她说些什么?下回他再来找她,她要不要给他个说说的机会?   姜谷忧心忡忡地说:“姐,裴先生该不会拿那一晚发生的事,来威胁咱们吧?”   姜婉回神,好笑地说:“你想到哪去啦?裴先生他应当不是这样的人。”   姜谷道:“姐,你不是常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吗?说不定裴先生就是那样的呢,咱们也不知道他骨子里究竟是不是黑的!”   “行了,你就别再多想了,有我在呢。他若敢威胁咱家,难不成我就只能受着?别小瞧你姐,想想看那一夜。”姜婉笑道。   姜谷回想起那一个晚上,她姐姐脚踢徐土财时的凶狠,便觉得自己真是多虑了,以他姐姐如今的能耐,裴先生一个书生,又如何奈何得了她?   二人刚进家门就觉得家中有些非同寻常的热闹,原来家中不止他们的爹娘,还多了英子婶和她的一双儿女。   对于山下村的人,姜婉基本都没有什么好感,而英子婶却是其中难得让她觉得见了高兴的。英子婶本名刘彩云,也是早年丧夫,很辛苦才将一双儿女拉扯大,儿子叫徐英,今年十七,女儿叫徐慧,今年十一,两人都很乖巧懂事,对英子婶来说应该算是种欣慰了。   之前姜婉听到过村里一群长舌妇暗地里说她坏话,唯一为她说话的就是英子婶。英子婶是个老好人,山下村人虽然不至于欺负她一家,可占些小便宜却是难免的,她家中没有顶梁柱,大多数情况都只能笑笑罢了,那么点小事也不至于闹到里正那儿去。好在如今她儿子也长大了,家里眼看着就要过得越来越好,如今为徐英娶媳妇的事也提上了日程。她会出现在姜婉家,还是因为徐凤姑跟她关系要好,顺带提了一句做小吃食拿到县城去卖,她心动,便带着儿女一道过来了。   徐凤姑一向不是个小气的人,她也知道刘彩云想要攒钱为儿子娶媳妇的事儿,可刘彩云家不像自家还有当家的,许多事都不便,便想着带一带她。昨日在县城买的面粉猪肉等食材,徐凤姑想分一些给刘彩云,但后者不要,只说来帮忙,等卖了钱,再给她些工钱就好。   徐凤姑见劝不了对方,便也就应了下来,心想大不了最后赚得多了就多给些工钱。   见姜婉和姜谷回来,徐凤姑放下手里正在忙的活,擦擦手迎上来道:“这一路可还顺利?”   “娘,顺利着呢,能出什么事?”姜婉笑吟吟地说着,视线往里头一扫。   徐凤姑便笑着说了一番事情的原委。姜婉知道,自己的娘善良,况且她对刘彩云也有好感,因此很快便接受了这一点,招呼姜谷洗干净手过去帮忙。   刘彩云见姜婉回来了,便笑着说道:“婉婉,听说你今日去了县城?你娘念叨了一上午,就怕你有个磕着碰着,如今你安然回来,她也算放心了。”   姜婉笑道:“我娘就是爱瞎担心,我跟小二一道去县城,还能出什么事儿?”   刘彩云道:“做娘的总归会担心自己的儿女,哪有不担心自己儿女的爹娘啊!”   刘彩云的儿女徐英和徐慧都在一旁默不吭声地帮着忙,姜婉跟二人打了招呼:“英子,慧慧,你们都来帮忙啦?辛苦了。”   二人都对姜婉腼腆地笑笑,说了声不辛苦。   一天下来厨房的活都差不多做完了,姜婉看水缸里没水了,便招呼姜谷一起去溪边提水,两人拿着水桶刚走出院子门,英子便跑了出来,腼腆地对姜婉道:“婉婉姐,还是我来吧!”   姜婉与他推让了一小会儿,便由着他去了,看着姜谷和徐英二人说笑远去的背影,笑着回了院内。   殊不知这一幕却被隔壁的裴祐看得一清二楚。   徐英和裴祐也算有过几面之缘,不过平日里两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裴祐听到他消息最多的时候还是在流言之中,与姜婉绑在一起说的。徐英生得健壮精神,双眼炯炯有神,干活又勤快,是村里不可多得的好小伙,很多家中有适龄待嫁女的都在琢磨着呢。裴祐也知道在农家眼中,像徐英这样会干活的汉子才是良配,想起方才姜婉对徐英的笑容,他就心里憋得慌。她对自己视而不见,却对徐英这样温柔,他心中竟忍不住泛起一丝酸意,从前她明明也对自己那样温柔笑着的。那时候,她时而温柔,时而狡黠,勾得他心思蠢蠢欲动,可如今,那些他再也看不到了。   裴祐心生不可抑止的失落感,心底仿佛有一只爪子挠得他心尖微颤,逼得他恨不得立刻跑到她家院子里,将那一晚的一切和盘托出。   理智到底占了上风,裴祐叹息了一声,双手紧握成拳,他……他总要找到好时机的。   姜婉和姜谷加入帮忙没一会儿之后,野菜鲜肉糕便全都做好了。姜婉趁热吃了一个,那鲜美的野菜清香和肉的鲜香如同小石子似的在她舌尖上跳跃,她吃了一个还嫌不够,又吃下第二个,才稍稍满足,眼带巴望地看向第三个。   徐凤姑笑道:“瞧你馋的,爱吃就再吃几个。”   姜婉苦恼地说:“可是这样晚饭便吃不下了啊……”   “吃不下便不吃了,这便当晚饭吃了吧。”徐凤姑道。   姜婉眼睛亮晶晶地应承下来,便又去抓第三个。   徐凤姑又对刘彩云道:“你也先带些回去尝尝鲜,咱们自己做的东西,可总要先紧着自己的嘴巴。”   刘彩云望见自家儿女看着野菜鲜肉糕时的渴望眼神,自然不会推脱,只笑道:“就怕还没卖出去几个,就被咱们先吃完了。”   徐凤姑满不在乎地笑道:“吃完了再做嘛。”   刘彩云笑笑,没再说什么,她很羡慕徐凤姑这样豁达的态度。   徐凤姑又拿盘子装了些糕点,客气地拿到隔壁给裴祐一家。   裴祐推脱不得,只得接下,他本想让徐凤姑等等,把糕点换到自己盘子上就把她家的盘子还回去,可临出口时却神使鬼差般地说道:“凤姑婶子,这盘子一会儿我给你送回去。”   徐凤姑也没当回事,笑笑便兀自去了。   很快刘彩云带着儿女先回家去,临走前约好明日一早她过来,和徐凤姑一家一起去县城。姜婉这时候赶紧提出自己今日和姜谷一起去县城太累了,明日就不去了。刘彩云想了想,便决定明天只带徐英一道去,将徐慧留下,请姜婉帮忙照看。姜婉自然是满口应下。   徐凤姑和姜福年裝糕点的时候,姜婉就搬了张小凳子出来,铺上纸,拿着笔在那儿绞尽脑汁地想该给这些糕点起个什么名字。万一以后这糕点卖红了呢?总要有个品牌吧。她想了会儿,提笔写下“姜氏野菜鲜肉糕”几个字。劳动人民大多数不认字,她还是取个简单又容易记的名字吧。   姜婉将自己写的字拿去给爹娘看,姜福年和徐凤姑二人都有些好奇,姜婉笑道:“娘,我给咱家的糕点起了个名字,就叫‘姜氏野菜鲜肉糕’,万一将来卖好了,这可是块极好的招牌呢!”   徐凤姑嗔道:“你啊,这野心可真够大的,还没开始卖呢,就开始想卖红了的事了!”   “想远一点总没错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咱家将来肯定能变有钱人家的。”姜婉信心十足地说。   就在这时,院子门口传来敲门声。   院子门一直是开着的,姜福年和徐凤姑认为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们不会去大肆宣扬,可若有人看到,也就看到了,不过姜家地处偏僻,平日里来串门的人也不多,想来就算他们敞开大门也没人会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也确实,一整天下来根本没有其他人过来。   此刻突然响起敲门声,院子里的几人便纷纷抬头看了过去。   来人正是裴祐,他飞快地看了眼方才笑得意气风发的姜婉,耳朵尖有些许粉色,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了:她刚才笑得真好看……   徐凤姑没注意到裴祐的异样,见他来便明白了他的来意,起身走过来道:“还劳裴先生走一趟。”   她说着便伸手去拿裴祐手里拿着的盘子,谁知抽了一下却没抽出来,不禁奇怪地看向裴祐:“裴先生?”   裴祐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松开盘子,低声道:“多谢凤姑婶子,你家做的糕点很好吃,玉莲连吃了好几个呢。”   “是吗?她喜欢吃就好,要不要再拿一些回去?小丫头正在长身子的时候,是该多吃点。”徐凤姑高兴地热情道。   裴祐忙道:“不用了凤姑婶子,家里还有不少呢。”   “这样啊……那好吧,吃完了再来拿啊。”徐凤姑也没勉强,笑了笑道。   这时候裴祐就该告辞离去了,可他舍不得。之前他想了很久,明知道就算拿了盘子过来还也不可能找到单独同姜婉说话的机会,可他还是按捺不住来了,还差点因走神出了丑。   他告诉自己该走了,再待下去显得太过不自然,可脚尖却像是黏在地上似的,他视线轻抬,忽然福至心灵,轻轻笑道:“凤姑婶子,你们这是要写些字?若有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说,我如今也受了婶子家颇多照顾,若不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心里总难以释怀。”裴祐看到的,正是姜婉还拿在手里的宣纸。   徐凤姑笑道:“我家正准备明日去县城摆摊卖糕点呢,是婉婉说得写招牌,这才写了那些字,也多亏了裴先生过去教我家婉婉识字,如今也无需再麻烦裴先生了。”   如今说起姜婉向裴祐学字的事,徐凤姑也没当初那么忌惮了。毕竟姜婉从未当着他们的面承认过在勾搭裴祐,他们当初也只觉得姜婉老去找裴祐不好,再加上姜婉确实学会了写字,还卖出了个话本白白赚了十两银子,如此一来,他们倒真认为姜婉那时候去找裴祐是单纯为了识字了,只是裴祐他娘瞎想,害他们家婉婉受了委屈。因此如今说起这事,徐凤姑反倒有些自豪——她家婉婉多能耐啊,这才学了多久,不但能写字还能写话本!   “不麻烦,是……姜婉姑娘她学的快,我并没有多大的功劳。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提。”裴祐道。姜婉的字并不好看,但看到那有些许熟悉的字体,他竟觉得看久了也很顺眼,他有些后悔那时候把她写的那些话本都还了回去,再看不到她写的字,也不知道话本后面如何了。她有没有继续写那话本?话本中那对寡妇与书生……可有成亲?   想到这儿,裴祐的脸不知怎么的有些发热,他不敢去看姜婉,视线微微垂着,谁也不知道他那翩翩君子的外表下正想着怎样的旖旎心事。   “那我们这便先谢过裴先生了。”徐凤姑笑得很开心,听见裴先生这样的读书人都夸自家女儿学的快,她自然觉得骄傲。   话说到这儿,裴祐自知再待下去有些不合适了,便告辞道:“凤姑婶子,姜大叔……”他顿了顿,鼓起勇气抬起视线看向自他一来,只在他敲门的时候看过来一眼,之后便一直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姜婉,“姜姑娘,我先回了。”   姜福年和徐凤姑各自应了一声,姜婉就跟没听到似的,理也不理他。   她还是不愿多看他一眼。   裴祐压下心里的失落,走出了姜家院子。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并没有走远,只是站在院子围墙外,做着他从前所不齿的事——他想听听他们是否会谈论他,会怎样谈论他。   他刚静下来,便听到里头姜婉那银铃般美妙的声音响起,如他所愿提起了他,说的内容却让他有些冤。   “爹娘,你们说,我的字好看吗?”姜婉娇嗔道。   姜福年和徐凤姑哪里懂这些?自然是连声道:“好看,好看!”   墙外的裴祐默默在心里回道:好看……   姜婉道:“哼,那裴先生竟然看不起我的字!”   听墙角的裴祐顿时一愣,恨不得立刻冲进院子里声明他并未那么想,可到底想起自己是在干什么龌龊事,不敢乱动。   徐凤姑笑道:“你想什么呢,裴先生哪儿看不起你的字了?”   “要不是看不起,为何他看到我的字,就说要帮我们写呢?这不是摆明了看不起我写的字,想用他的字羞辱我吗?”姜婉哼道。   徐凤姑点了点姜婉的鼻子,无奈笑道:“娘知道你近来不想搭理裴先生,可你也不用如此诋毁他呀?咱做了那么多年邻居,他是怎样的人还不清楚?他就是觉得受了咱家的人请,想还人情罢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衣冠楚楚下是不是人面兽心呢?”姜婉道,声音里已带了些许恼恨。   徐凤姑有些奇怪她的态度,不禁问道:“婉婉,你怎么会说这话?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婉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忙笑着敷衍道:“能发生什么事啊,我就是随口一说,别当真。”   徐凤姑见姜婉笑得毫无异样,便也不再追问,想来她是之前被裴先生和春英姐给伤了,这才对裴先生心生芥蒂,也不是什么大事。明年春闱过后,裴先生怕就要高中,带着他娘和妹妹去做官享福了吧,到时候两家估摸着也不会再有来往,婉婉是否厌恶裴先生也不碍事。   院子墙外,听到“人面兽心”这个词,裴祐面色就白了。   原来,原来在姜姑娘心中,他已是“人面兽心”了?他,他该如何是好?待他解释过后,她可会改变她的看法?   裴祐脑中胡思乱想,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姜婉写好了招牌,就问姜福年和徐凤姑定价问题,二人算了下成本,买猪肉面粉等食材总共花了四百文,野菜上山摘的不要钱,除去吃掉的,还剩下三百多块糕,徐凤姑也不贪心,觉得两文一个差不多了。   姜婉想了想说道:“娘,咱们这样,一个三文,两个五文,三个八文,四个十文,依次类推。一次性买满十个再减两文,也就是二十三文。”   这算法也不复杂,徐凤姑记了一下就记住了,还称赞姜婉:“还是婉婉你的这个法子好。人家为了便宜那两文钱,说不定会多买些。”   第二天一早,刘彩云便带着徐英和徐慧过来了,将徐慧留下,母子二人和姜福年和徐凤姑一起出发去县城。   姜婉也不知这次的买卖能做得怎样,心里禁不住有些忐忑。旁边徐慧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她有些头疼该怎么办。要是在现代,丢给孩子一台电脑或者平板让他们自己玩就行了,这会儿什么都没有,把小姑娘晾在一边似乎也不好。   想了会儿,姜婉问:“慧慧,你想识字吗?”   徐慧闻言眼睛一亮,点头道:“想!”   姜婉舒了口气:“那我教你可好?”   徐慧又是开心又是敬佩:“好!婉姐姐你真厉害!”   “那你先等我会儿,我把我家小二也叫起来。”姜婉笑道。   将姜谷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时候,他还万分不情愿,听姜婉说要教自己识字,他睁着眼睛想了会儿,挣扎着穿衣起床。毕竟他可是下定决心要识字,将来好挣大钱的,可不能半途而废!   姜婉给二人一起上课,教二人识字,姜谷学过一些,识字时轻松一些,徐慧是第一次学,磕磕绊绊的好半天也记不住几个字,姜婉也不急,耐心地一点点教她,反倒是徐慧自个儿不好意思了,怕姜婉嫌她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可见姜婉神色认真,一点儿都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徐慧便又静下心来。   三人学了会儿,日头高升,姜婉秉持了劳逸结合的态度,准备去爬会儿山锻炼身体。刚走出院子,就见不远处裴祐家院子门口跑出个娇小的人来。   徐慧眼睛一亮,挥挥手叫道:“玉莲!”   徐慧和裴玉莲年龄相仿,再加上都是父亲早逝,同病相怜,二人关系挺好,只是裴玉莲的娘不好相与,徐慧也不敢跑去她家,如今见裴玉莲出了门,自然兴奋地叫住了小伙伴。   裴玉莲听到徐慧的叫声,茫然地看了过来,见除了徐慧,还有姜婉和姜谷,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拉着姜婉的衣袖,慌张地说道:“婉姐姐,我哥哥病了,我娘一急也摔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26章 伤病      姜婉一听也急了,顾不了那么多,忙道:“玉莲,带我过去看看!”   “婉姐姐,你快跟我来!”裴玉莲见姜婉肯帮忙,脸上立刻多了一丝找到主心骨的安心微笑,忙转身带着她往自家赶去。   姜谷和徐慧紧紧跟在后头。   姜婉步履匆匆地走进裴祐家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她转头问:“玉连,你娘在哪个屋子?”   裴玉莲赶紧指着其中一个屋子道:“婉姐姐,我娘就在那里头!”   姜婉立刻疾步走进去,刚走进屋子里头,便听到细碎的呻吟声,她定睛一看,只见徐春英正侧躺在地上,额头冒着冷汗,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无能为力,全身都在剧烈颤抖着。   姜婉赶紧走上前去扶住了她,转头招呼姜谷:“小二快过来帮忙!”   姜谷一见这架势,虽脸上带着慌乱,却很听姜婉的话,二人齐心合力将徐春英扶起放到床上。   徐春英听出了姜婉的声音,眉头微微皱起,却也顾不得那许多,哑声急切地说道:“祐儿不知如何了,快请大夫来!”   姜婉道:“婶子,你先歇着,我这就去瞧瞧!”她转头看向姜谷:“小二,你快去把钱大夫请来!”   姜谷点点头拔腿就跑。   姜婉刚要起身,却被徐春英拉住了衣袖:“姜婉,你爹娘呢?”   姜婉低头,看到她脸上带着些许戒备的神色,不禁有些郁闷,却按捺着解释道:“我爹娘和英子婶以及英子一道去县城了,如今家里就只有我,小二和慧慧在。”她顿了顿,似乎不经意地解释道,“不过婶子你且安心,我懂分寸。”   徐春英想起那一个晚上她听到的姜婉所说之言,微微放心,松开了姜婉的衣袖:“姜婉,劳烦你了。”   “咱们两家是邻居,理应互相照应。”姜婉道,“婶子你先歇着,等钱大夫来给你瞧瞧。”   一时间她也看不出徐春英是哪儿受了伤,可见对方刚才那死活爬不起来的模样,她便知道情况不怎么好。人岁数大了之后经不得摔,原先再健朗的人,摔伤了之后身体便会每况愈下,毕竟岁月不饶人,身体各项机能都差了下去。   “慧慧,你先留在这儿。”姜婉有条不紊地说道,“玉莲,你跟我去你哥哥的屋子。”   裴玉莲看了自己的娘一眼,见她并未反对,便点头道:“好。”   在裴玉莲的陪同之下,姜婉来到了裴祐的屋子。   姜婉曾经去过裴玉莲的屋子,空间不小,里头的摆设却很简陋。而裴祐这儿,比裴玉莲的还大一些,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面对屋子门的书房,另一边则是卧房,中间也没用什么东西拦开,毕竟是农家,想讲究也讲究不了。   姜婉只瞥了一眼外头的书房,便朝里走去,目标正是目前正躺着裴祐的床。换别的未婚女子或许还会顾忌一下,她却无所谓,毕竟这是村里,讲究没那么多,而且此刻她心里有些担忧着急,对那些外物也没那么顾及了。   裴祐正陷在床中央,素白的被子盖在他身上,他双眼紧闭,额头泛出虚汗,面色是不自然的酡红,唇色却极为苍白,还有些干裂。   她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却被烫到,忙缩回手看向裴玉莲:“玉莲,你哥哥这样多久了?”   裴玉莲的目光担忧地落在裴祐身上:“我今日一早见哥哥还没起,觉得奇怪就来看看他,他就这样了……我叫了哥哥好一会儿他也没醒,我很害怕,就去找娘,娘一听也急坏了,想来看看却不小心摔了一跤,我,我力气小,扶不起娘,就想去找人帮忙……”她说着,终究忍不住哭了出来,抽泣着说道,“婉姐姐,你说我娘和哥哥不会有事吧?我好害怕他们会像爹一样丢下我,我只有娘和哥哥了……”   姜婉忙抱住裴玉莲安抚道:“玉莲莫怕,姐姐在呢,不会让你娘和哥哥有事的。等钱大夫来了,给他们看病吃了药,他们就会好了。”   裴玉莲的抽泣声小了点,在姜婉怀里连连点头。   姜婉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我先去打点水。”   裴玉莲松开姜婉,用犹带哭腔的声音道:“我去!我很快的!”   她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姜婉微叹,回头看向床上还人事不知的裴祐,轻声哼道:“叫你那一晚要当胆小鬼,活该了吧?”   说完,她又忍不住皱眉担心起来。他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便发热了,这病来得急,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引起的,钱大夫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她对古代的医术实在没什么信心。   裴祐不知梦到了什么,面上神情并不安稳,嘴巴忽然微微颤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姜婉凝眉,稍稍凑近,便听到他那宛若呓语的呢喃:“姜姑娘,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姜婉想,裴祐这人平日里说话不干脆也就罢了,连个迷糊话也这样,随他去她也懒得听了!   刚要直起身,眼角余光却见裴祐竟睁开了双眼,高烧令他的双眼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显得楚楚可怜。   “姜姑娘……”他看到了姜婉,似乎有些喜悦,下意识地抬手,伸到一半却又连忙缩回去,只痴痴地看着她。   见他这模样,姜婉就知道他根本还没清醒,否则又怎么会像这样直勾勾地看她?   她没有说话,起身想去看看裴玉莲把水打来了没有,却听裴祐忽然急切地叫道:“姜姑娘,你别走,我有话同你说……”他声音嘶哑,连用力叫出来的声音也显得微弱无力。   姜婉下意识地转身,却见裴祐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床上坐起,因她要走而急切地伸出手来想追赶她,可发高烧导致的手脚不协调和被子的纠缠令他上身猛地一个前冲,竟扑倒了床边刚回头的姜婉,二人哗啦啦摔成一团。   姜婉刚缓了缓神,便觉得身上很重,眼一抬却见裴祐只用一只手撑着地,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她涨红了脸道:“下去!”   裴祐却仿佛没听到她恼羞成怒的话,此刻他只执着于一件事,见自己成功将她拦住,他缓缓哑声道:“姜姑娘,你听我说……”虽嗓子跟被火烧似的,毎说一个字都疼得厉害,可他好不容易才将她拦下,只顾得上抓紧时间说话了,“花灯节那一晚,我去了。我进了林子找你,可我找不到你……”   裴祐说着,语气中竟有一丝委屈,抬起方才不慎按在姜婉肩膀的手给她看:“姜姑娘,你看,掌心的伤是那一日我去林子里找你时摔的。我很抱歉,我迟了一步,我没有找到你,可是我去了……我真的去了。”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你……不要再用……那样的目光看我……”   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裴玉莲的惊呼声。姜婉一转头,就见裴玉莲手里拿着个木盆,瞪大双眼惊讶地看着地上抱成一团的两人,脸色迅速红了起来。   姜婉再一看,裴祐说完那些话就仿佛是完成了使命,头一低便靠着她的肩昏了过去。姜婉顿时又羞又气,这个裴祐,是故意的吧!平日里看上去正正经经的一个书生,生了病却连扑倒人都学会了,差一点就埋胸了!   见裴玉莲还呆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姜婉忙道:“玉莲,快来帮帮我,你哥又昏了过去,他太沉了我扶不起他!”   虽然是文弱书生,毕竟是男人,这么大一人压在她身上,她都使不出力来把他推开。   裴玉莲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放下木盆,过来协助姜婉将裴祐扶回床上。   姜婉站在床边,羞恼地瞪着尚无知无觉的裴祐。占了人便宜就睡过去,然后一醒来就能假装什么都没记住是吧?   裴玉莲觑着姜婉的面色,咬着下唇道:“婉姐姐,哥哥他不是登徒子……”   姜婉诧异地看向她。   裴玉莲低了头,却仍旧鼓起勇气解释道:“婉姐姐,哥哥他是烧糊涂了,他刚刚说的,做的……你,你别在意。”   裴玉莲回来时没有听到裴祐对姜婉说了些什么,只是怕她哥哥昏迷的时候犯迷糊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惹姜婉生气,这才替他解释。   姜婉想了想刚才听到的,微微一笑道:“我没在意,放心吧,你哥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我就当没听到就成了。”   裴玉莲高兴地点点头,将木盆拿过来,姜婉动作自然地挤干布巾,轻轻擦去裴祐脸上的虚汗。   刚刚他说的,她都听明白了。她一直知道他想跟她说些什么,只是他自己拖拖拉拉的,她又不想给他机会,因此一直没能听到。这回,倒是听了个清清楚楚,只是没想到他要说的,竟然是这个。   听到他说花灯节那一夜他跑进林子里找了自己,姜婉从那一日起便一直阴郁的心情,此刻就像是拨云见日似的恢复了以往的阳光灿烂。她一直耿耿于怀的是他那见死不救的态度,可今天,他却告诉自己,他去了,虽然没能找到她,最终还是姜谷和徐小虎救的她,但他至少去了!之前是她误会他了!   回想起之前他的几次欲言又止,她恍然原来他一直想解释的事竟然是这个!不愧是个迂腐的书生,明明她打他巴掌那一晚他就能解释清楚的,偏还要过夜,过一夜不算,还要过了那么多夜,要不是今日他生了病,他娘摔伤了,她爹娘又都不在,她也不会过来查看,他就没这个机会说了,也不知以他的拖拉,是不是能拖到年底都说不清楚,真是能把人急死。   姜婉此刻心情极好,虽说还有些问题他还没说清楚,可至少最关键的事他说明白了,其他的细枝末节,等他醒了之后再说。她倒不怀疑他说的是谎话,他不是那样的人。   而对于他拼了命想要解释化解她对他的误会这一点,她还看出了更令她开心的深意——他在意她。若不是在意她,在意她怎么看他,在意她误会了他,他又何必几次三番找机会凑过来想要解释清楚呢?   想到这儿,姜婉便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只在心里道:胆小鬼,还不快点好起来?刚刚的解释可不够,清醒时你还得再跟我说一遍的。   很快,钱大夫便在姜谷的催促下匆匆赶来了。姜谷已经去找他好多次,一见姜谷他还以为姜婉又出事了,听说是隔壁裴先生家有人病了摔了,这才带上药箱匆匆赶来。   钱大夫本先去看了徐春英,然而她却坚持要让他先来看自己的儿子,钱大夫便只好先来裴祐床前替他诊脉。   好一会儿,见钱大夫起身,一直保持沉默的姜婉才出声问道:“钱大夫,裴先生怎样了?要不要紧?”   “他这是风寒入体,加之思虑过重,这才看上去如此病重,我开个方子吃上几副,过个几日便好了。”钱大夫道。   姜婉心想,所谓的思虑过重,是说这几日他一直想着要跟她解释清楚结果却总解释不清,因此整个人都抑郁了么?   很多农家没有纸笔,钱大夫出门看诊必带文房四宝,不过之前听说是去裴先生家看病,他便未带,直接用上裴祐房里的纸笔,开始写方子。   才写了几个字,钱大夫疑惑道:“咦,怎会晕染得如此厉害?”   姜婉一看,钱大夫的纸是从旁边一叠纸里新抽出来的,似乎就是她之前替裴祐买的那一叠,不禁有些心虚,忙上前来想找张质量好的,可翻了下却发现连她这个始作俑者都认不出来哪张是好的哪张是坏的,只得翻出裴祐自己原先买的一张旧纸,让钱大夫写药方。   钱大夫边写边叹气:“没想到裴先生的日子如此困顿……唉……”连张好点儿的纸都买不起。   姜婉微微侧头,努力憋住笑。让钱大夫误会了,罪过,罪过。   钱大夫留下治裴祐的药方,便又去隔壁看徐春英。姜婉让裴玉莲留下好好照顾裴祐,自己也跟了过去。   徐春英伤的是小腿和腰,虽不算太严重,可很长一段时间里也要卧床休养,每日还要涂跌打膏药。   听说裴祐没什么大碍,徐春英紧皱的眉头才稍稍舒缓。她让裴玉莲将她的梳妆盒捧过来,拿出里头用红布抱着的银钱,付了诊金。   钱大夫家里有一些药材,刚巧够给裴祐配两副药,因此姜婉便让姜谷辛苦再跑一趟,送钱大夫回去,顺道把裴祐的药和徐春英的跌打膏取回来。姜谷任劳任怨地帮钱大夫提着药箱,送钱大夫回隔壁村。   姜婉回到裴祐家院子里,徐慧正守在徐春英床前,裴玉莲则在裴祐床前守着,为他擦汗降温。她想了想,跟两个小姑娘说了一声,回到自己家中,中午准备做个肉糜粥。   姜谷不一会儿也拿着药回来了,见姜婉在家里烧午饭,便过来帮忙。知道她中午做粥是为那两个病号考虑,他有些忿忿:“姐,咱们帮裴先生家找大夫不就够了吗?你怎么还对他们这么好,还要为他们端茶送水!”   裴家那一对母子他都不喜欢,虽然他去帮忙的时候没有敷衍,可心里到底不舒服。   因为你姐我所图甚大啊。   姜婉笑道:“他家就剩玉莲还安好,她一个小姑娘遇事容易慌乱,六神无主,要是咱们不帮她,他们饿死了可如何是好?”   姜谷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也跟咱家没关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姜婉在脑袋顶上敲了一记,他不满地嚷道:“姐你干什么打我!”   “你的良心呢?”姜婉一本正经道,“其实裴先生和春英婶子都是好人,你也别一直对他们有偏见了。从前他们是不了解我,说不定有了这次的契机,今后他们就知道虽然你姐我名声不好,但我也是个好人呢?”   姜谷瞪着姜婉惊呼:“姐,我咋觉得你对他们的态度跟从前不一样了呢!”   “没有啊,是你一直没看穿。”姜婉管自己看粥去了,没再理姜谷。她的态度当然会有微妙的不同了。既然现在知道了裴祐对自己的在意,她这段时间趁着母子二人一个伤一个病,多去刷刷好感度,说不定能一次性攻略下两人呢?嗯,她去照顾裴祐和他娘可是心好善良,邻居间的互相帮助,并没有违背对她娘的承诺,之后若是裴祐主动接近她对她示好,那也不算她失信了呀。   姜谷在边上站了会儿,恹恹地退到一旁不吭声了。   姜婉笑了笑,让姜谷看着粥,她拿了药,问清楚钱大夫是怎么交代的,便拿到裴祐家煎药去了。   一边在熬粥,一边在煎药,姜婉两边跑,忙得很。过了会儿粥先煮好,她便让姜谷帮着一起盛好,拿到裴祐家去大家一起吃。姜谷这会儿也算勉强想通了邻居间要互相帮助这事,不再像方才那样板着脸了。   裴玉莲一直在乖巧地擦拭着裴祐额头上的汗水,帮着他降温,此刻他的脸色似乎有所好转。姜婉估摸着裴祐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便招呼裴玉莲和徐慧先去吃午饭,她自己则端了一小碗肉糜粥坐到徐春英床前。   “婶子,我刚刚煮了些肉糜粥,我先喂你吃一点吧。”她小心的将徐春英扶起,让她靠好。   徐春英道:“祐儿呢?”   “裴先生还睡着呢。我现在在煎药,等一会儿药煎好了,我再叫裴先生起来吃饭喝药。”姜婉温声道。   徐春英沉默了会儿,说道:“辛苦你了。”   姜婉笑道:“咱们都是邻居,应当的。婶子,你快尝尝这粥,我刚刚熬好的,不知火候如何,你给品评品评。”   徐春英腰腿受伤,提手也有些费力,最后还是麻烦姜婉喂她,她吃了一口,慢慢咀嚼后咽下,笑道:“味道很不错。”   仗着徐春英看不见,姜婉略显得意地勾唇笑了起来。她一定会让裴祐娘一点点对她改观的,想想看她做得一手好饭,遇事还能冷静处理,要是高兴了还能写个话本赚钱,人又心软,对小姑子那么温柔,还不是文盲,像她这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媳妇,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就算将来裴祐当官了,她做他的夫人也不会显得寒碜。   “婶子谬赞了。”姜婉心里得意,嘴上却谦虚地说着,一口接一口动作轻柔地喂她吃饭。   徐春英沉默着吃完了一碗粥,姜婉道:“婶子,我再给你添一碗?”   “不用,我吃饱了。”徐春英道。   姜婉放下碗笑道:“那婶子,我现在给你上药吧?”   徐春英眉头轻皱:“让玉莲来吧,不好再麻烦你。”   “玉莲正在吃饭呢,没道理让她吃到一半过来。而且她人小,下手也不知轻重,还是我来吧。”姜婉殷勤地说道。   徐春英沉默了会儿,点头道:“那就劳烦你了。”   “一点儿都不麻烦。”姜婉笑道。相处下来她发现,其实裴祐的娘还是挺好说话的,她也不像最初那样害怕她。   姜婉掀开被子,撩起徐春英的衣裳,为她在伤处擦跌打膏药,怕弄疼徐春英,她的动作很轻柔,用指腹慢慢揉按,还时不时光明正大偷看徐春英的神情,见她表情并无不适,这才放下心来。   等擦好药,徐慧和裴玉莲也吃好饭进来了,裴玉莲道:“婉姐姐,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你快去吃吧,小二哥哥在叫你呢。”   姜婉偷偷看了徐春英一眼,见她眉目微动,心里有些高兴,嘴上却道:“没事,我先去瞧瞧裴先生的药煎好了没有。”   “姜婉,你先去吃吧,药让玉莲去看。”徐春英道。   姜婉笑道:“药看一眼也不费多少工夫,婶子,你就先歇着吧,这儿一切有我。”   姜婉说着,便心情愉悦地走了出去。   到了外头见到姜谷,姜谷恼道:“姐,粥都凉了你还不来吃!对他们好你也不能苛待自己啊!”   “我这不是来了吗?”姜婉笑道,可她这么说着,却还是先去看了看裴祐的药,见水还多的是,便先回去吃了午饭。      第27章 解开误会      姜婉很快吃过午饭,看药煎得差不多了,便回自己家将之前温在那儿的粥盛出来,又回裴祐家将药装碗,来到裴祐房间。裴玉莲正坐在床边看护裴祐,姜婉道:“玉莲,叫醒你哥哥,该吃药了。”   裴玉莲乖巧地点点头,抬手轻推裴祐的肩膀,轻声叫道:“哥哥,哥哥,快醒醒……”   叫了会儿,裴祐睫毛微颤,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中依然是一片波光潋滟,一副迷茫的模样。   “玉莲……”他看到床边的玉莲,虚弱地笑了笑,声音嘶哑,视线微微转动,便看到一旁正拿了张小凳子到床边,将手里的两个碗放在小凳子上的姜婉。   “姜、姜姑娘!”裴祐猛地瞪大双眼,惊诧地看着突然出现在他屋子里的姜婉,随后整张脸又比原来红了几分。   看来他是把上午的事给忘记了。   姜婉轻轻瞥了他一眼,仿佛不怎么想跟他说话的模样,没有理会他的惊讶。   玉莲小声道:“哥哥,是我去叫的婉姐姐……一早我看叫不醒你,就去叫娘,可娘一急也摔了,我就去找了婉姐姐……是婉姐姐让小二哥哥叫来了钱大夫,她还煎了药,做了粥,可好吃了,哥哥你起来吃点吧……”   “娘摔了?”裴祐挣扎着想要起身,面露焦急,裴玉莲无措地站在一旁,也不知自己要不要帮忙,求救的视线看向姜婉。   姜婉走上来按住裴祐肩膀,见他停下动作征征地抬头看来,她淡淡道:“你娘这会儿上了药没事了,你给我躺下,别乱动。”   裴祐脸一红,视线猛然垂下,结巴道:“姜、姜姑娘……这,这真是太麻烦你了……”   他没想到自己生了病,还能引来姜婉帮忙。之前他百般寻时机要与她解释而不得,未料他病了她却主动过来了……明明还误会着他见死不救,可她却还是过来了,她果真心善……   脑中忽然闪过个画面,姜婉温软的身体被他压在身下,那种紧紧相依的美妙触感好似还残留在肌肤的记忆之中,却又过于轻微,让他无法判断那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   见裴祐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姜婉道:“钱大夫说了,你娘没什么大碍,但要卧床歇息些时日,至于你……吃个几服药也就能好了。”   “多谢姜姑娘,今日真是麻烦你了。”裴祐连忙道。知道自己的娘没什么大碍,他也稍稍放下心来,如今他自己也身子虚弱,理应先养好自己的身体,才好到他娘床前尽孝。   姜婉神色冷淡,对裴玉莲道:“玉莲,这药和粥你就喂你哥哥服下,先吃粥,再喝药。”   “好的婉姐姐。”玉莲乖巧地点头,就见姜婉转身走了出去。   裴祐呆呆地看着姜婉走出去,裴玉莲将一勺肉糜粥喂到裴祐嘴边道:“哥哥,先吃粥。”   裴祐便有些失落地收回视线,张嘴将粥咽下。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还以为她会喂他……真是荒谬的想法!先不说她还误会着他,即便误会解开了,他与她男未婚女未嫁的,喂药喂饭这事,却也不合适……道理都懂,却也拦不住裴祐继续觉得失望。   生病让他嘴里淡而无味,然而一想到那粥是姜婉亲手熬制的,他又觉得它很香很好吃,甜蜜蜜地无视了喉咙肿胀带来的吞咽疼痛而悉数咽下。   眼见着将肉糜粥吃完,裴玉莲又换了已经不烫的药。   裴祐问道:“玉莲,上午……上午我可有对姜姑娘做了……出格之事?”   裴玉莲手一抖,裴祐一见,忙追问道:“玉莲,快告诉哥哥。”   裴玉莲咬着下唇,犹豫了会儿才慢慢说道:“哥哥,上午我去打水,屋子里就只有你和婉姐姐,等我回来,就见你将婉姐姐压在了地上……”   裴祐猛然瞪大双眼,那居然不是做梦,他竟那么做了!   “我、我可有做了,或者说了什么?”裴祐眼神呆滞,颇有些生无可恋的味道。   裴玉莲摇摇头,裴祐正待放松,却听她道:“我来得晚,前面的没见着,也没听到。”   裴祐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突然抽离了似的,面上神情变幻莫测。如今他已经想不起来他当时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了,见死不救再加一个登徒子,姜姑娘也不知会如何看他!   裴祐机械地喝完药,裴玉莲将两只碗拿了出去。   姜婉还在裴祐家院子里跟姜谷坐着聊天,他们正谈到今后有钱了该怎么办,买多大的房子,雇多少的下人,以后吃饭就吃一碗倒一碗,说得不亦乐乎。   见裴玉莲出来,姜婉笑问:“你哥哥将粥和药都吃下了?没嫌药苦?”那药味她闻着都嫌苦。   裴玉莲摇摇头,又凑过来小声道:“婉姐姐,哥哥方才问起早上的事了……就是那个……听我告诉他后,他就一直没说话,好像连药味是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   姜婉眯起眼,正要开口,一旁姜谷不满道:“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姜婉转头笑道:“男孩儿不该听的话,你要听?”   姜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红,转头哼道:“我才不听!”   姜婉起身,摸了摸裴玉莲的脑袋对她道:“玉莲,你先去歇会儿,忙了一早上,累坏了吧?”   “婉姐姐,我不累。”裴玉莲道,她无意识地仰起头蹭了蹭姜婉的掌心,充满依恋。如今虽然她哥哥也对她很好,但哥哥与姐姐毕竟是不同的,她也很喜欢婉姐姐的温柔。   “你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倦色,还说不累,小孩子就该多歇息才能长高。”姜婉笑道,赶裴玉莲回房歇息。   裴玉莲犹豫道:“那哥哥和娘……”   “还有我呢,我走之前叫你。”姜婉道。   裴玉莲便安了心,回了自己的屋子。   姜婉又去了徐春英的屋子,看了眼一旁待着的徐慧,徐慧小声道:“婶子睡着了。”   “那你也别在这儿看着了,看了一天也累了吧,去找玉莲,一块儿睡一觉。”姜婉道。   徐慧跟裴玉莲玩得好,却从来没机会去裴玉莲的屋子玩,因此听姜婉一说,便双眼亮亮地点头,忙走了出去。   姜婉小心地将门阖上。   她看向院子里百无聊赖的姜谷,对他道:“小二,你无事可做便先回家去吧,背会儿我之前教你的,晚些时候我要考你。”   姜谷脸色立刻垮了下来,不过他倒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姜婉伸了伸懒腰,看向裴祐的屋子。   好了,此刻所有人都被她带着私心支开,该是她和裴祐的单独相处时间了。她和他有一笔账还待慢慢清算呢,也只能趁着这个她爹娘都还没回来的时候了,若他们都回来了,以她娘的性子,肯定会亲自过来照顾这一家子,还会顾虑到裴祐的娘而不让她过来。   因此,这样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她又怎么会放过?   姜婉将勾起的嘴角拉下来,摆出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推开了裴祐的屋子门。   裴祐还靠在床上,双眼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姜婉进屋子的动作惊醒了他,他猛地看了过来,见是她,无意识地吞咽了下口水,飞快地转开视线。   姜婉进来后也不说话,慢慢向他床边走来。   裴祐身子蓦地紧绷,视线乱转,也不知看哪儿好。   走到他床边,姜婉却一弯腰拿了边上的凳子,转身便走,甚至都没多看他一眼。   原本还羞于见到姜婉的裴祐这下急了,也顾不得许多,忙道:“姜姑娘,请、请留步,我,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姜婉没有转身,背对着他淡淡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要是被旁人知道,又该说我勾引你了。”   裴祐面色一变,见姜婉手搭在门上即将出去,他忙恳求道:“姜姑娘,我就同你说几句话,真的只要几句话。”说完他便紧张地盯着她。   姜婉站了会儿,等把嘴角的笑压下去,才转身看过来,也不走近,只淡淡道:“你说吧。”   姜婉给了裴祐机会,他反倒又有些说不出口了:“姜姑娘,我……”   “没事的话我该走了。”姜婉道。   裴祐见她又要走,一急便脱口道:“上午……我,我意识不清,若有得罪,还请海涵!”   “得罪了我什么?”姜婉道。   裴祐偷看了她一眼,见她绷着脸似乎不怎么高兴的模样,干脆豁了出去:“玉莲都告诉我了,我会……我会负责的!”   姜婉抬眼看他:“谁要你负责了?”   裴祐一呆,想起她还误会着他,她对他不屑,又怎会要他负责?   他双手交握,咬咬牙道:“姜姑娘,花灯节那一夜,我并未袖手旁观,我去找你了,只是……没能找到。”他说着便是满脸的羞愧,低了头不敢看她。   半晌,也没听到姜婉的回应,裴祐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不信他的话,还是即便得知他去了,也不愿原谅他?   “可是……”姜婉慢慢走近,随着她的走近,裴祐的视线也随之慢慢抬起,最后当她走到床边时,他也仰着头与她对视。   她微微弯了腰,盯着他无措的双眼,见他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心里好笑,嘴角也勾起个笑,道:“上午你抓着我将我推倒在地跟我解释的时候,还叫我婉婉呢。”   裴祐一怔,她这话有太多信息,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说,他上午已跟她解释过了?他,他在意识不轻的时候,居然叫她婉婉?他……那时候他究竟还做了些什么?   姜婉见他不说话,又笑道:“你知道那时候你摸了我哪里吗?”   摸了……哪里……   裴祐瞪大双眼,视线从她脸上微微下移,落在那饱满的位置上又像是被刺到似的立刻弹了回来,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我会负责的!”裴祐只吐出这几个字来。   姜婉直起身,哼了一声道:“谁要你负责了?”   “可、可我……轻薄了你……”裴祐支支吾吾地说。   “你哪里都没摸。”姜婉狡黠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裴祐呆呆地看着她,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她耍了他。可他并未觉得有任何的不悦,反倒是一颗心欢喜得要跳出胸膛。她、她原谅他了吧?否则,她又如何会又与自己这般说话?自她误会了他之后,她就连正眼都不愿看他了。   裴祐红着脸正色道:“虽然我……我没摸……然而,我,我推……咳,轻薄了你是事实,我该对你负责。”   姜婉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轻嘲:“你要如何对我负责,娶我?你娘会答应?你不怕克夫的流言?”   裴祐似乎并未想过这些问题,哑口无言。   姜婉道:“轻易许下无法兑现的承诺,才是最不负责任的。今日之事我不需要你负责,可你也别把这想成是我天生放荡,我不要你因为单纯的想负责而娶我。”   她想,人类真是极其贪心的生物。从前她只想着能勾搭到裴祐,嫁给他将来能过上好日子就好。可如今,那对她来说远远不够。她希望他是因为喜欢她而娶她,不惧怕克夫的流言,也胆敢与他娘抗争。她现在想要的,是爱情。在这个时代谈爱情,是不是太过奢侈了一些?她不知道,但她总想试一试,否则,宁愿当个别人眼中的老姑娘,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姜婉的话,对裴祐来说大胆又新奇,他呆呆地看着她,似乎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又一次那么清晰地意识到,她与这个世上的绝大多数女子都是不一样的,她说的话,有些听上去为世俗所不容,若教旁人听了去,关于她的流言定会更为不堪。可他知道她的那些话,那些想法有多珍贵,旁人或许无法理解,但他认为她有着令人仰视的品性。   见裴祐没有立即回答,姜婉也不打算逼他说些什么,又说道:“还有一事,花灯节那夜,你说你以为我和徐土财约好见面,你如今还是那么认为么?”   裴祐忙摇头,羞愧地说:“是我的不是!过去我太深信流言,才会第一时间想到它……今后我再不会那样想了。”他顿了顿,垂了视线道,“那一夜我的话并未说完,那个可耻的想法真的就只出现了片刻而已……”   姜婉笑道:“好吧,看在你毫无推脱之意,勇于承认错误的份上,我便原谅你了。”   “果真?”裴祐惊喜道。   姜婉点头轻笑:“我又不是不明是非之人,这事便就此揭过。”   她这句话好像一阵清风,将裴祐连日来笼罩在心上的阴云悉数吹散,他整个人都仿佛松快了不少,嘴角微微勾起:“多谢姜姑娘!”   姜婉道:“我觉得婉婉比较好听。”   裴祐脸色一红,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视线四下乱飘,脑袋里嗡嗡作响。婉婉……她,她是说让他叫她婉婉吗?   姜婉见他羞得不敢看自己,忍不住想笑,说出的话里却带着一丝黯然:“不乐意就算了。我爹娘去县城估摸着快回了,我先回家去了。裴先生你也歇着吧。”   她说着转身便走,他不改口叫她婉婉她倒无所谓,慢慢来嘛。   才走出几步,姜婉便听到后头裴祐低若蚊呐的声音:“婉婉。”   姜婉脚步微顿,随即又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步履沉稳地向前走去。   这回,裴祐的声音大了些:“婉婉。”   姜婉这才回头,面上笑靥如花,清脆地应了一声:“哎。”   裴祐看呆了,随即有些羞窘地说道:“我的字是……助之。”   “助之……”姜婉低低地念了一遍,抬头笑望他,“私下无人的时候,我唤你助之,你唤我婉婉,可好?”   对上那灵巧动人的双眸,裴祐哪还说的出一个不字,只低低地应道:“好……”   姜婉便愉快地笑了起来,万千星辰好似落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熠熠生辉,令人忍不住陷进去。   等裴祐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发现姜婉早已经离去,而他不知已呆愣了多久。他缓缓滑下自己的身子,盖上被子,双眼一闭上便是佳人如花的笑颜,心里好像藏了蜜,甜得他忍不住弯起唇角。   还有很多事还未理出个头绪来,然而今日她告诉他,她原谅他了,便让他忘却那些烦恼,偷得半刻欢喜吧。   姜婉去看了下裴玉莲和徐慧,两个小姑娘依偎着躺在床上,已然熟睡,她便没叫醒他们,回自己家拿了针线篓过来坐在裴祐家的梧桐树下,试着学做女工,如此既可打发时间,又能随时关注裴祐和他娘的状况。   在姜婉用拙劣的女工绣好了一只针脚松紧不一的荷包之后,她远远地看到自家爹娘和英子婶带着英子回来了。她便赶紧将东西都收拾了放在凳子上,向几人跑去。   徐凤姑奇怪道:“婉婉,你在裴先生家门口做什么?”   姜婉道:“娘,你不知道,早上你们走了之后没多久,玉莲就跑来找我,说她哥哥病了,她娘摔了!”   徐凤姑又惊又忧:“什么,竟出了这等事!那他们如何了?”   她说着便加快了脚步。   刘彩云皱眉道:“这好好的,怎么就出了这么多事?”   刘彩云说者无心,姜婉听者有意。她忽然想到,关于克夫的流言,裴祐并未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这时代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信的吧?那他会不会觉得他的病,他娘的伤,都是因为他跟她走太近了?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生病以及他娘因为他生病而急得摔伤了,也确实是因为她——钱大夫不都说了嘛,他思虑过重。   想到裴祐生病虽解开了二人的误会,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却也有可能成为一枚定时炸弹,姜婉便心生郁闷,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徐凤姑道:“婉婉,你可是担心玉莲?”   徐凤姑知道姜婉一直很喜欢玉莲,怕她是担心隔壁一大一老出了事,受苦的反倒是小的。   姜婉顺势点头:“是啊,娘。玉莲还小,我想让她一人照顾两个伤病患,实在太为难她了。”   徐凤姑笑道:“这事你就莫担忧了,咱们离得近,这几日便多搭把手,尽可能多帮些就好。”   姜婉苦恼道:“可咱们不是还要做生意卖糕点吗?对了娘,今日生意如何?卖得好不好,还剩下多少?”   徐凤姑笑道:“你呀,一说到银子便是一股子劲头!”   刘彩云也忍不住笑道:“婉婉,我跟你说,今日咱这姜氏野菜鲜肉糕卖得可好了,全都卖光了,不少买不到的,还问咱们明日去不去呢!”   “真的?”姜婉双眼一亮。   “那还能有假?”徐凤姑掏出个袋子,里头满是铜钱。   姜婉大致看了看,奇怪道:“咦,怎么好像数目不对?”   按照今日带去的糕点数量,最后拿回来的铜钱应该有六七百文,但此刻袋子里只有不到四百文的样子。   “你呀,还真是眼尖。”徐凤姑夸赞道,随即一拍姜福年背着的背篓,“这不,因着卖得好,今日咱们便又多买了面粉和猪肉回来,明日多做点,后天再去。”   姜婉掀开姜福年的背篓看了眼,笑嘻嘻地说:“太好啦,看来咱家真要发财了!”   “财迷!”徐凤姑点了点姜婉的鼻子。   姜婉道:“钱谁不爱呀,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爹,英子婶,英子,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姜福年只是笑了笑,刘彩云笑道:“婉婉说得对!有银子了,这日子就能过得红火!”   徐英摸了摸脑袋,憨笑着点点头。   姜婉便得意地看着徐凤姑:“娘,你看爹他们都说我说得对呢!”   “是是是,我家闺女说得都对!”徐凤姑嗔道。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裴祐家门口。姜婉看了自家爹娘一眼,心里忍不住盘算开了,反正她正好也要避避风头不能去县城,而这赚钱的营生又最好别停下,那她大可以劝说爹娘照旧隔一日去县城卖糕点,将留在家中照顾裴祐一家的活揽下,还能多跟裴祐相处,岂止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呀。      第28章 心上人      走进院子前,姜婉道:“之前我让小二去请钱大夫过来看过了,钱大夫开了药,说婶子和裴先生都无大碍。我之前查看的时候春英婶子睡着了,裴先生却不知如何了,大约玉莲喂他喝过药后他也睡了吧。”   徐凤姑闻言松了口气,姜婉话中暗含的意味是她看顾着裴先生的娘,裴先生却交给了玉莲,办事妥贴又懂分寸,着实让她这个娘省心。   “那咱们先不进去打搅他们?”刘彩云道,“等晚些时候再过来吧。”   “也好。”徐凤姑道,“做了晚饭再过来叫他们起来吃吧。婉婉,他们午时吃了什么?”   姜婉道:“我煮了肉糜粥。”   刘彩云赞道:“他们病了伤了的,是该吃些清淡克化的东西。”她想,婉婉这丫头做事真是愈发周到了,家里没大人,她也能不慌不忙将事情安排好,实在难得。本该是个各家争娶的好媳妇儿啊,可惜……她的心思也没有露出分毫来,免得叫婉婉娘伤心。   听刘彩云夸自家女儿,徐凤姑面上也带了喜色道:“婉婉做的好。那咱们先回家吧,有些事再商量商量。”   一行人便又出了裴祐家,径直往姜婉家走去。   姜谷正在自家院子里捧着姜婉抄写的宣纸对着纸上写的字念,背,见自家爹娘回来了,他欢呼一声跑过来,开心地说道:“爹,娘,今日是不是卖了好多的铜钱?”   姜福年教训道:“好歹是个汉子,稳重些。”   姜谷吐了吐舌头,脸上的喜色稍稍敛下,又锲而不舍地问道:“那卖了多少?”   姜婉拉着姜谷的手臂将他往屋里带:“爹娘他们刚回来,你也不晓得让他们坐下歇歇,别拦着路了,进去再说。”   姜谷听着觉得有理,便顺从地进了屋。   去县城的四人各自在堂屋里坐了,姜婉殷勤地端茶倒水:“你们都辛苦了,快喝点水好好歇息会儿。”   徐凤姑任由姜婉倒好水,笑道:“婉婉,你也坐。”   姜婉便拉着姜谷在一旁坐了。   徐凤姑将钱袋子拿出来,倒出里头的铜钱,哗啦啦的撞击声听得在场众人心潮澎湃。   “这买卖确实做得,今日做的都卖了出去,还有不少尝过一两个的回头来买,咱们都跟人说了后天再去。”徐凤姑笑着,脸上突然染了轻愁,“只是如今裴先生家既然出了事,咱们也不好不管,怕是后天去不成了……唉。”   难得有赚钱的营生,谁也不想就此放弃,银子嘛,谁也不嫌多。   姜婉故意面露不悦:“可是娘,这做生意忌讳有一天没一天的,且野菜也就这段时日还有,等再冷一些,咱们就算想做也没菜了啊,做一天就少一天,怎么好耽搁呢?”她皱着眉,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娘,我看照顾春英婶他们也用不着那么多人,今日我带着玉莲和小二,慧慧也照顾得过来。不如你们还是如今日般继续去卖糕点,那边我来看着。”   “那怎么行?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去看顾个……大男人?”徐凤姑不怎么赞同。   姜婉不怎么高兴地说:“我也不想啊,可我觉得还是咱们的小生意重要。且春英婶子家还有玉莲呢,她哥就交给她照顾了,我才懒得管,烧饭有我,打水有小二,裴先生也还没病到起不了床,玉莲照顾得来的。”   徐凤姑觉得姜婉说得有道理,她也舍不得才干了一天的买卖就此停下,山里野菜重阳之后就该差不多没了,就算有也老了不好吃了,也就这十几二十来天的工夫,换了其他的菜要花钱不说,味道也不如野菜,估摸着不好卖。可到底让自家大姑娘去照顾别人家的病患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合适以及心疼,因此犹豫着不肯轻易松口。   姜婉决定找一下盟友,便看向自家爹说道:“爹,你快帮我劝劝娘,这么好的生意都不肯继续做,真是急死我了!”   刘彩云笑道:“婉婉,你娘也是怕你受委屈。”   姜婉得意道:“我能受什么委屈?裴家一个病,一个伤,要是给我委屈受,我立马撂担子不干了,他们还能打我不成?吃苦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几人见她这小人得意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   姜谷声援道:“对!他们要是敢给姐摆脸色,我和姐就走了!我们不但要走,还要把玉莲妹妹也拉过来,看他们怎么办!”   徐凤姑笑骂:“你这小子!”   姜婉又道:“至于说其他的……娘,反正如今我也不在乎旁人怎么说,而且就算我在乎,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也奈何不了他们。只要别上咱们面前来说,便随他们去好了。”   姜婉知道徐凤姑还是在乎她的名声,虽说她自己来看,克夫名声摆在前头,其他的也不用多管了,可徐凤姑心疼女儿,不忍心她再受到更多流言的伤害。   知道自家女儿如今果真是坚强了许多,徐凤姑心中感慨。   姜福年道:“他娘,就依婉婉的吧。”   “娘,你看爹都这么说了,你就答应了吧。你们要多赚些钱,今年过年好给我买新衣裳呀。”姜婉笑吟吟地说,“况且咱家与裴先生家离村里其他人远,平日里也没见谁来串门,就算来了也不怕。”   刘彩云不好说什么,不过若姜家决定了,她自然不会乱说什么,到时候她也会叮嘱自家女儿,多出出力。   徐凤姑想了半天才终于松口:“行吧,就这么定了。婉婉,你若受了委屈,可要跟娘说。”   “知道了娘,我都被你惯坏了!”姜婉笑拉着徐凤姑的手臂轻轻晃了晃。   徐凤姑道:“娘就你一个女儿,不惯你惯谁?且我家闺女这么能干又懂事,谁敢说我惯坏了你?”   刘彩云笑着接道:“可不是嘛!”   一家人商定完裴祐家的事后,便开始继续说小买卖的事。徐凤姑数出一百文给刘彩云当这次的工钱,刘彩云忙推脱起来,只说她没出钱没担风险,就出了点力气罢了,哪里就用得着给那么多工钱?她知道这回他们也就赚了三百文罢了。   徐凤姑却不肯,硬是将一百文塞给刘彩云。她为人一向厚道,也知道刘彩云正为自家儿子攒钱娶媳妇,如今自家又有了家底,因此心里便存了照顾之意。当初她嫁出去的时候,刘彩云还没嫁到山下村来,照理说二人不会有太多来往,可偏偏就是在她回来之后,村里人对她诸多冷淡,唯有刘彩云对她照顾颇多,如今也该还对方这个人情了。   二人在那儿推脱了会儿,最后刘彩云收下了八十文,便不肯再要了。   因着这回赚了,徐凤姑一高兴便多买了一倍的食材。接下来便是抓紧时间去山上挖野菜,姜婉又自告奋勇留下做晚饭,顺道看顾隔壁两人,其余人便都跑去山上挖野菜去了。   得了爹娘的首肯,姜婉心情极好,又回到裴祐家门口,刚巧见两个小姑娘已起床,正站在院子里。   “婉姐姐!”裴玉莲和徐慧双双亲热地叫了她一声。   姜婉应下,笑道:“你们起了?慧慧,你娘和哥哥都回来了,这会儿跟我娘一起在山上挖野菜呢。”   徐慧双眼一亮,转头问裴玉莲:“玉莲,要不要一起去挖野菜玩?”   裴玉莲回想起了什么,眼睛也亮了起来道:“就是挖我昨天吃的野菜鲜肉糕里头的野菜?”   徐慧不知这其中的缘由,姜婉便道:“对,就是那种野菜。你们想去就去吧,这儿有我,小心些,别摔了。”   裴玉莲和徐慧连连点头,裴玉莲从家里拿了个背篓,二人手拉手兴高采烈地走了。   姜婉感叹着少女之间的友情,便又一个人坐在了裴祐家门口做女工玩。   姜婉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女工活消磨时间,没一会儿,她听到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因着她坐在梧桐树下,对方并未发现她,直到快走到裴祐家院子门口,眼角余光才瞥到一旁拿着针线淡淡看着自己的姜婉。   来人猛地瞪大眼后退一步,捂着胸口吓得不轻!   正是大福娘。   姜婉笑吟吟地看着她:“婶子,你来做什么?春英婶摔伤了,这会儿正睡着呢,我看还是别去打搅她为好。”   “你,你怎么在这儿?”大福娘一边抚摸着胸口平息过快的心跳,一边战战兢兢地问道。   “这儿又不是你家,我在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姜婉没跟她客气。   大福娘面色变了变,可到底记得上回的事,没敢多说什么,只道:“既然春英她睡了,我就不打扰她了。”   她说着便转身要走,姜婉开口:“若村子里出现奇怪的流言,我肯定会算到婶子头上。”   “你说什么?”大福娘猛地回头,她见姜婉坐在裴先生家门口,对于他娘的事又一清二楚,心思一向活络的她脑子里立刻多了不少猜测,保不准还真的会回去跟人分享,可被姜婉这么一说,她就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刚冒出来的那点八卦小心思,也瞬间被浇熄。上一回可真把她吓破胆子了,她可不愿意再受一回。   “我想婶子晓得我的意思。”姜婉笑道。   大福娘咽了咽口水,心想这姑娘可真是个祸害,嘴上却干笑:“婶子晓得,当然晓得。婶子家里还有事要忙,先走了啊!”   她说完便匆匆走了。   可能是惦记着家里的两人,裴玉莲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徐慧也陪着她一起。姜婉便将看顾二人的事交给她们,自己回家做饭去了。去挖野菜前徐凤姑说要留刘彩云一家吃饭,因此这么一算,姜婉要做十个人的饭菜,担子着实不清。   忙碌了许久,她才做好了六菜一汤,菜种类少,不过有些是徐凤姑今日从县城买回来的,有些是自家地里摘的,都很新鲜,而且分量很足。不一会儿,天色渐暗,挖野菜的众人满载而归。   姜婉本想再去裴祐家送饭,不过徐凤姑认为她在这事就不用自家姑娘去,便让其他人先吃,她带着给裴祐和他娘装好的饭菜先过去了。   徐慧被徐凤姑叫过来吃饭,裴玉莲还想留在家里等自己的哥哥和娘吃完了再过来吃,徐凤姑也没勉强。她让裴玉莲把给裴祐的饭菜端去,自己则去了徐春英的房间。   徐春英已经醒了,徐凤姑一走进屋子便道:“春英姐,是我,凤姑。”   “凤姑,你来了?”徐春英挣扎着想起来,却被徐凤姑按住,她也就顺势躺了回去,低声道,“今日真是……麻烦你家姑娘了。”   “没事,咱们邻里邻居的,就该互相帮衬着些。”徐凤姑笑道,“要不要小解?咱们都这么多年邻居了,你别觉得害臊。”   徐春英沉默几秒,说道:“那就劳烦你了。”   等解决好个人问题,徐凤姑便将徐春英放回床上半坐着,为她喂饭。   徐春英倒不扭捏,很快便吃完饭道:“多谢妹子。你家婉婉……是个好姑娘。”   徐凤姑虽还惦记着徐春英当初说的那些话伤了她和婉婉的心,可如今见徐春英摔伤了,又夸了自家闺女,到底心软了些,便笑道:“我家婉婉是没得说。她说今后也会时常过来帮衬一二,毕竟你家孤儿寡母的都躺床上起不来,玉莲一个小姑娘哪里顾得过来。”   徐春英皱了皱眉:“这不妥吧……”   徐凤姑知道徐春英在想什么,心里有点不高兴,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只道:“春英姐,我也对你说句实话。我家姑娘懂事又能干,在我心里那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而你儿子是读书人,在你眼里自然也是最好的,连公主都配得上,你多为他考虑费心,我也懂,毕竟我也是当娘的人。只是有些话我早跟婉婉说过,她本就没那心思,找你家儿子也只是为了识字,前段日子还卖出去个话本呢!饶是如此,她也应了我,今后再不去找你家儿子,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受了委屈,如今并不怎么乐意搭理你家儿子。你尽管放心便是,到时候婉婉来也只是帮着你的,你儿子并非下不了床,自有你家姑娘照料,是也不是?”   徐凤姑这话颇有些推心置腹的味道,她也确实是想跟徐春英说清楚,免得她让自家姑娘受气。   徐春英沉默地听完,她没有说出花灯节那天在院子里偷听到的话来反驳徐凤姑,只叹了口气道:“之前真是对不住了。凤姑,我也是为你家姑娘着想,她一个大姑娘,总往我家跑,对她名声也不好。”   “我家都不在意了,你在意个什么劲?”徐凤姑有些自豪,“如今我家姑娘看得可开了,一点儿都不在乎外面那些个流言蜚语。本来是该我来帮衬你家的,只是近日被我家姑娘撺掇着做了点小买卖,没想到红火得很,我不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也不能丢下你家不管,幸好有我家姑娘愿意帮上一二。”   “给你们添麻烦了,其实有玉莲就好。”徐春英道。   徐凤姑道:“玉莲这么小的姑娘,你们两个人的担子都压在她身上,过不了一两天她就该累病了,到时候一家三口都起不了床,你准备怎么办?”   徐春英长长地叹息一声:“麻烦你和你家姑娘了,对不住。”   “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都是邻居,你帮我我帮你的,都是常事。”徐凤姑笑道。   二人又说了些话,徐凤姑才离去。   等徐凤姑一走,徐春英面上神情也冷淡下来。或许姜婉是个好姑娘,或许姜婉并无私心,然而既便如此,她也不可能让祐儿娶她,最好如同姜婉自己所说,再没有对她儿子抱有那样的心思。   徐凤姑又去看了一眼裴祐,见他已经吃好了饭,精神还好,便让裴玉莲先去吃饭。她自己也没在裴祐屋子里多待,叮嘱裴祐多歇息,便走了出去。   裴祐缩在被窝里微微一叹,还以为晚间也能见到姜姑……婉婉的,可来的只有他妹妹和凤姑婶子,如今天色都晚了,想来今日她不会再来了吧。   他有些期待落空之后的失落,生病引起的难受加重了这种失落,让他更多了些伤春悲秋的多愁善感。   如今他病中还能见到婉婉,说上些话,可等他病好了,两人哪有时机再说话?唉,他的病好得慢些才好,可偏偏躺了一天睡了一天,此刻他精神已好了许多,怕是这两日便要好了。   裴祐在胡思乱想中入眠,第二日一大早便醒了,身体似乎多了几分力气,他起床梳洗过,解决了个人问题,便强撑着去了他娘的屋子。   “娘……”裴祐见自己娘躺在床上,便红了眼眶。   徐春英早就醒了,听到裴祐的声音,她顿时一惊:“祐儿,你起来做什么?还病着,便回去躺好。若又吹了风着了凉,病更重了可如何是好?快回去!娘这儿没事。”   裴祐忍下声音中的哽咽,低声道:“娘,我只是来看你一眼,很快就回去。今日我好多了,娘你莫要担心我。”   “好多了就好,饭和药都要按时吃,别怕苦。你小时候不爱吃药,长大了可不能再任性。”徐春英念叨。   “是,娘。”裴祐忙应下,他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娘,有些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徐春英不知裴祐正在纠结,沉默了会儿之后竟先开了口:“祐儿,这几日姜婉会过来帮着照顾娘,你记得避让着些,莫让人说了闲话,也莫给她不应有的盼头。”   裴祐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低声应道:“是,娘,孩儿明白。”   见他娘依旧对婉婉抱着如此的防备,为婉婉说好话的心思便也歇了,他清楚他此刻若说了,只会适得其反,反倒让他娘更不喜婉婉。   裴祐心里微叹,告退出来后却恰好见着从他家院门口进来的姜婉,二人视线相撞,他先羞窘地转开了。   姜婉快步走过来,见裴祐居然已经能起床了,心里有些遗憾,面上却高高兴兴地说:“裴先生,你身子大好了?”她压低了音量,不太想让裴祐娘听到她在跟她宝贝儿子说话。   “嗯……差不多了……”裴祐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体快好了,忽觉头还有些眩晕,便心一喜顺势抬手扶住了自家墙壁。   姜婉是趁着爹娘他们都到河边洗菜去了才偷偷摸摸溜过来的,此刻四下无人,她忙扶住了裴祐,低声道:“身子还没好你就到处乱跑,也不怕病情加重?”   她的话里带着淡淡的埋怨和一丝亲密,裴祐只觉心跳如雷,顺从的被她扶着回了屋子,口中歉然道:“对不住……”   “今后别乱跑就好。”姜婉扶他在床上躺好,替他盖上被子时,有一缕碎发从他脸颊上划过,痒痒的,令他不自觉紧张地屏住呼吸,直到她起身才吐出口气来。   姜婉笑吟吟地问:“早上想吃些什么?”   “都好。”裴祐呆呆地看着她,喃喃回道。只要是你做的……   姜婉一声轻笑。   裴祐猛然回神自己方才在想什么,顿时又羞又窘,别开视线不敢再看她。   姜婉笑道:“那我就回去做个‘都好’给你,一会儿许是我娘送来,你可要记得都吃完,不许剩下。”   “……好。”裴祐红着脸应道。   “今日我怕是没什么机会再看来你,你好生歇着,早些康复。”姜婉没再逗他,笑着说道。   “嗯……”裴祐照旧不敢看她。   姜婉笑了笑,转身便走,谁知却听裴祐在她身后道:“婉婉,你也莫太辛苦……”   姜婉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他这关心让她觉得十分熨帖,她没回身,只点了点头,便开门出去了。   裴祐呆呆地看着那扇此刻已紧闭的房门,半晌才收回视线。   婉婉说今日没空再看他了,唉……   姜婉摸出裴祐家院子时,没想到正跟个小孩儿撞上,那小男孩见了姜婉,眨了眨清澈的双眼,认出了她:“你是之前经常来找先生的那个大姐姐!”   姜婉迟疑地看着这完全眼生的小男孩,猜想他应当是别的村子来的,问道:“你是裴先生的学生?”   那小男孩骄傲地点头。姜婉来找裴祐时,很多时候都赶上他的教书时间,他的小学生们见过她几次。昨日恰好是休沐日,他生病了这些孩子也不知道,今日怕都会照常来上课。   姜婉道:“你家先生病了,要歇个几日。你回去时可顺路?通知一下他的其他学生,五日后再来。”   那小男孩瞪大眼:“先生病了?严重吗?我,我要不要去看看先生?”   “不算太严重,你要看就去看吧,不过别打扰他太久。”姜婉在小男孩面前蹲下笑道,“先生很喜欢你们,想必会撑着病体为你们上课,你也不想见先生如此劳累,对吧?”   小男孩用力点头:“对!”   姜婉道:“因此,一会儿先生万一想明日或后日便开始上课,你记得要劝说他,至少要等五日才行,懂吗?”   “懂了!”小男孩说着便往里去,但刚走两步却似乎想起了什么,走回来仰头看着姜婉,“大姐姐,你可是先生的心上人?”   姜婉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低声道:“这事你该去问裴先生,怎么能问我呢?我是不是先生的心上人,只有先生知道,我哪里晓得呀?我又不能像紫霞仙子钻到他的心中,看看他心中可有我。”   小男孩懵懵懂懂地点头,觉得这大姐姐确实说得有道理,可随即他又好奇地问:“紫霞仙子是谁?她还能钻到人的心里去啊!”他瞪大眼满是惊吓。   姜婉忍俊不禁:“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你快去见你家先生吧。对了,你叫什么?”   小男孩咧嘴一笑:“我叫陈二狗,是边上陈家村来的!”   姜婉:“……”这名字……      第29章 恋爱中的男人      姜婉目送陈二狗进了裴祐的屋子,没去凑热闹,只是想到这小男孩若问裴祐心上人问题时裴祐那害羞的模样,她就觉得有些可惜不能亲眼看到。   陈二狗敲门进屋,裴祐见是他有些惊讶,随即释然。   “二狗,你与你的同窗们说一说,明日再来上课,昨日我病了,今日实在无法教你们。”裴祐闻声道。他对旁人一向说话温和,连二狗这粗鄙的名字,在他口中也仿佛不那么难听了。陈二狗原先不叫陈二狗,早两年生过一场大病,差点就夭折了,好不容易救回来,他爹娘就听他们村子里算命瞎子的话给他取了个贱名好养活,要等到十四岁时才能改回本名。   出乎裴祐意料的是,听了他的话,陈二狗却连连摇头:“不行的,先生。你生病了就要好好歇着,不然病会加重的。外头的大姐姐说了,至少要五日才能好!”   “外头的大姐姐?”裴祐一愣。   陈二狗忙道:“是啊,就是从前经常来找先生的姐姐,温柔又好看!”   裴祐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脸红。   陈二狗好奇地问道:“裴先生,那位大姐姐可是先生的心上人?”   裴祐怔住,随即脸上的红晕染到了耳朵尖。   陈二狗继续道:“我方才也问大姐姐,她是不是先生的心上人。”   “她……如何回的?”裴祐只觉心跳得异常快,几乎屏住呼吸等着陈二狗的回答。   陈二狗道:“大姐姐说了,我该来问先生,而不是问她。”   裴祐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却略略有些失望。   陈二狗道:“先生,你还没告诉我呢!”   裴祐看向好奇的陈二狗,咳了一声摆出为人尊长的姿态温声道:“先生的事,你莫要过问。”   陈二狗在陈家村也是捉鸡打狗的人才,可一旦到裴祐面前,却十足的尊师重道,因此听他这么说,他乖巧地应了一声,不再追问,只道:“那先生你先歇息吧,大姐姐说让我别打扰先生太久。其他人我都会去告知他们的,请先生放心,五日后我们再来上课。”   “嗯……有劳你了。”裴祐微微颔首,他到底没有让姜婉的好意落空。   陈二狗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留下个裴祐却忍不住回想他的问题。   那位大姐姐可是先生的心上人?   他默默地咀嚼品味着心上人几个字,它们从齿缝间划过的时候,似乎带着淡淡的甜意和醉人的馨香,让他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姜婉一直等在外头,她怕有别的小朋友再过来,还要解释一下情况。   陈二狗走出屋子,走到姜婉跟前道:“大姐姐,我就先回去了。我会去告知我的同窗们,五日后再来。”   姜婉好笑地看着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努力学着裴祐的模样,勉勉强强将他的书生做派学了个三四分,搁在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身上,实在有些滑稽。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姜婉笑道,“对了,你跟我说说看,你之前问我的问题,问了你先生吗?”   “问了。”陈二狗老老实实地答道,“但先生说,他的事,不让我过问。”在里头他还没什么反应,但这会儿说到这里,却有些委屈了。   想象了一下裴祐说这话时的窘迫,姜婉就有些乐不可支,见这孩子情绪低落,她忙安抚道:“你莫伤心,先生毕竟是大人,很多事说给你听,你也不一定能明白。等你再大一些,先生大约就会同你说些心事了吧。”   “真的?”陈二狗瞪大眼有些期待。   “真的!”姜婉肯定地说。   陈二狗立刻便笑了起来,认认真真地再跟姜婉道了一次别,开心地走了。   姜婉随后也回了自己家,煮了一锅南瓜粥,等徐凤姑他们回来一起吃。徐凤姑照旧先拿了些去裴祐家。按照徐凤姑的意思,她在的日子就她去裴祐家,她和姜福年不在的时候,就委屈一下姜婉。如此一来,姜婉去裴祐家的时间便大大减少,姜婉心里虽不太乐意,可表面上却还要顺着她娘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   吃过早饭,姜家就忙碌了起来。刘彩云照旧带着她的儿子和女儿过来帮忙,两家人热火朝天地干着活,满头是汗,面上却带着笑。再辛苦再累,可是能赚钱,赚到的钱还是自己的,大家都甘之如饴。   姜婉见在自家帮不上忙,就去裴祐家帮忙煎药。钱大夫给配了两副药,今日就吃完了,恰好明日她爹娘要去县城,正好可以带两副药回来。   姜婉去的时候,裴玉莲正在煎药,小脸上都是汗,面颊上甚至沾了些许黑灰。她不禁笑了笑,摸了摸裴玉莲的脑袋,让她再看会儿,而自己则进了徐春英的屋子。   徐春英如今已能听出姜婉的脚步声,听到有人进来,便道:“是姜婉吗?”   “婶子,是我。”姜婉道,“婶子,你今日好些了吗?”   “好多了。”徐春英道。   徐春英话不多,姜婉便主动开口:“婶子,那我帮你再擦点药膏吧?多擦药才能好的快。”   “这点小事玉莲能行,就不麻烦你了。”徐春英道。   姜婉笑道:“玉莲在外头煎熬呢,还是我来吧。婶子,你别是嫌我手重吧?那我轻点好啦。”   徐春英沉默片刻,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姜婉笑了笑,拿了药膏开始往徐春英身上抹药。徐春英不说话,抹药的时候姜婉也不说话,好在其中一人看不到,并不会显得太过尴尬。   好一会儿,姜婉才收了药膏笑道:“婶子,中午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徐春英本想说让玉莲做就好,但想想徐凤姑那边也不会同意,便道:“你们做着便是。”   “行。”姜婉点点头,“那我先回了,婶子你若有事,让玉莲来找我。”   “嗯,这几日让你费心了。”徐春英客气地说。   “应该的。我娘说了,咱们两家是邻居,远亲还不如近邻,自然要互相帮衬。”姜婉笑了笑,“那婶子,我走了。”   在徐春英面前,姜婉是半点不提裴祐,等出了屋子,她看了眼裴祐的屋子,走到裴玉莲跟前道:“玉莲,这儿先交给我,你去问问你哥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   裴玉莲乖巧地点点头,起身去了。   姜婉托腮看着药,没一会儿裴玉莲出来了,回道:“婉姐姐,哥哥说不用了。”   “行,那你就先歇会儿。”姜婉笑了笑,继续看药。   裴玉莲迟疑道:“婉姐姐,还是我来吧。”   “看药又不费劲,你跟我抢什么?是怕我累着,还是怕我给你哥下毒呀?”姜婉笑。   裴玉莲连忙摆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跟你说笑呢。”姜婉摸了摸裴玉莲毛茸茸的脑袋,“你要是不想去歇着,咱们就一起看药,还能说说话。”   裴玉莲连忙点头,拿了张板凳回来放在姜婉身边,跟姜婉一道托腮看着药。   屋内,裴祐在床上躺了会儿,终究没躺住,小心翼翼地起了床,来到屋子门口,悄然将房门打开一道缝。玉莲来问他要不要吃喝的时候顺口提及姜婉来了,他便惦念着,可久不见她进来看他,他辗转反侧了会儿,还是没忍住。   门只开了一条细小的缝,思及此刻自己的行为,裴祐不禁脸红耳热,有个声音告诉他,读书人万不可做这种偷偷摸摸之事,可他实在没能忍住,或许这就叫做一回生二回熟了吧。   角度刚好,裴祐能看到姜婉的侧脸,此刻她正跟玉莲谈笑风生,不管是她,还是玉莲,脸上都带着灿烂可爱的笑容,看得他心里暖暖的。   裴祐正痴痴地看着,就见裴玉莲突然站起身向他的屋子走来,他心里一惊,赶紧转身往床上跑去,可谁知却因为走太急,一时间脚一软,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裴玉莲先听到那一声响,随后才打开房门看到她哥哥摔倒在地,顿时惊呼:“哥哥!”   姜婉看药好了,本是让玉莲去跟裴祐说一声让他先别睡,谁知竟听到玉莲的惊呼声,她忙起身跑过来,见裴祐正趴在地上,似摔得有些重,半晌没爬起来。   二人忙齐心合力将裴祐扶回床上,他倒是没怎么摔伤,就是伤了面子,忍着疼躺好后,虽然没人问,他还是解释道:“我本想……本想解个手,谁知有些腿软……”   裴玉莲见自己哥哥脸上摔脏了,便道:“我,我去打水!”   她这一走,姜婉便轻笑了一声:“真的?你不是因为偷看我和玉莲,却被她撞见,这才匆匆忙忙往回跑才摔的?”刚进来的时候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是头朝里摔的,明显是从房门那儿往床边跑时摔倒才有的样子,稍微一想,她就分析出了他之前在做什么,只觉得这样的他特别可爱,忍不住想逗一逗。   裴祐一怔,随即又惊讶又羞窘。她,她怎么会知道的,还猜得分毫不差!   姜婉看出他窘迫下的疑惑,却偏偏就是不肯解释,只调侃地笑看他:“这样偷偷摸摸的,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裴祐的脑袋低得都快埋到被子里去了。   姜婉又接着道:“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   她说着,在床边的小矮凳旁坐了,抬手在裴祐低着的头下方挥了挥,成功将他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后,她手肘撑在床沿,微微仰头笑看他:“好了,你尽情地看吧。”   裴祐看着面前这娇俏可人的女子,她的每一个表情里都带着轻松的笑意,微微勾起的唇似乎还含了丝看热闹的狡黠,她的眼里没有丝毫羞怯,直勾勾地看着他,瞳孔里映出他那无措的模样。   他的视线扫过她的卷翘的睫毛,水润的眸子,精致小巧的琼鼻,最后是她饱满的红唇,他的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只觉得那唇仿佛娇艳的花儿,等着人去采撷。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他耳尖一红,猛然后退,砰的一声撞在床头,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姜婉微惊,连忙站起身,好笑又有点愧疚地说:“你没事吧?”   她好像撩得过了点,在现代根本不算什么,可对这迂腐书生太说,大概刺激太大了点吧……   反思己过后,姜婉站在床边一米开外,不再靠前。   背上的痛很快消去,裴祐低着头摇了摇,喉咙似乎有些干涩,也说不出话来。   裴玉莲此时正好拿着木盆端水进来,裴祐飞快地抬眼看了看,这才发现姜婉站得有些远。   木盆被裴玉莲放在了床边的小凳子上,裴祐眼神扫过,想的却是:方才婉婉也坐在那儿……   裴玉莲将布巾挤干后,就被裴祐接了过去,他自己动手擦拭着脸,只敢在擦脸的间隙透过布巾悄悄偷看姜婉。   姜婉觉得今天份额的撩汉已经够了,便转身走了出去,倒好药,在裴玉莲出来倒水后把药给她,让她端进去给裴祐喝,自己则回了家。   裴祐见端药进来的是裴玉莲,身后不见姜婉,端起药吹了会儿,似是不经意间问道:“姜姑娘呢?”   裴玉莲道:“婉姐姐回家去了。”   裴祐一怔,有些急切:“为何?她可是生气了?”   裴玉莲奇怪道:“生气?没有啊,婉姐姐回家做饭去了。”   “哦……”裴祐敛下急躁,慢慢喝着冷却下来的药,心里却越想越忐忑。   方才婉婉坐那儿说让他好好看看,他当时因为过于羞窘而忍不住退开了,当时她便退开了好远,她是不是因为他的举动而恼了?她让他看她,他却退开,在她看来,是不是以为他不想看她?   裴祐心中忐忑不安,一会儿觉得她并非那么小气之人,一会儿又觉得他确实做得不好惹她生气了也是应该,心情顿时七上八下,想向她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且他径直跑去找她也不妥,可若是什么都不说,又怕她气得不肯再来看他。   一时间,他纠结得连药喝完了都没注意,捧着个碗发着呆,直到裴玉莲奇怪地叫了他一声,他才慌忙回神,将药碗递给她。   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送午饭过来的人不是姜婉,裴祐的期待顿时落了空。整个下午,姜婉也没有过来,裴祐在床上坐不住了,下了床走了几步,没走出屋子门,又躺回床上,蹙眉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送晚饭来的人依然是徐凤姑,裴祐想问,却又怕说错话漏了馅,几次话到嘴边都吞了回去。   如此到了夜间,便又是一夜的辗转反侧,第二日裴祐醒来时,只觉精神不济。   这一夜,姜婉却睡了个好觉。   白日里,姜家做了不少糕点,姜婉看着蒸熟后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糕点,就仿佛看到了无数的铜钱,眼睛都亮晶晶的。   等第二日一早姜福年一行人离去,姜婉一边期待着他们满载而归,一边有种放飞自我的轻松感——昨日她娘把送饭的活都包揽了,今日她终于能亲自上了。   因为姜福年一行人早饭吃得早,怕裴家人还没起,就没有先做他们的,而是交给了姜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姜婉就开始准备隔壁的早饭,在徐慧的帮助下一起拿了过去,却见裴祐居然拿着本书站在梧桐树下。   姜婉眉头一皱,快步走过去道:“裴先生,一大早的,你又还病着,出来做什么?”   裴祐见了姜婉心喜,可又哪会直说自己是在等她,支吾道:“几日未看书,有些生疏了,我就看……”   没等他说完,姜婉板着脸道:“不想我把你的书撕了的话,立刻进屋去。”   裴祐愕然。   他一夜没睡好,病也才刚好了一些,面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憔悴,双眼本有些无神,可姜婉的出现,点亮了他眼中的神采,此刻他整个人都仿佛多了些力气。可她却对他板着脸,果真还是因为昨日的事而恼他么?   裴祐看了眼姜婉身边跟着的徐慧,到喉咙口的话却只能隐忍不发,只讪讪道:“我……我这就进去……”   他叹了一声,正要走,谁知姜婉空出一只手将书抽走,淡淡道:“书先没收了。”   裴祐呆呆地看着姜婉。   姜婉看了他一眼:“不服气吗?谁叫你是病号,憋着!”   徐慧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裴祐顿时面红耳赤。   姜婉也不管他,领着徐慧进屋,对迎面而来的裴玉莲笑了笑,任由她接走早点,转头见裴祐还站在原地,故作不悦:“裴先生,你这是准备多吹吹风再病上个几日?”   裴祐回神,忙匆匆回屋。他身子到底还有些虚,到了堂屋便坐下,面色有些苍白。   裴玉莲将早点摆放好,姜婉问道:“玉莲,你娘醒了么?”   “醒了。”裴玉莲点点头。   姜婉便取了一份早点,去了徐春英的屋子。   徐春英对姜婉一直便是客客气气的,姜婉喂她吃过早点,稍微问候了几句,便没再多待。她对徐春英已不像最开始那样一见到就发怵,可心里对这位瞎了眼的娘却一直充满着敬畏之心。好在她也没打算一两次就让对方对自己改观,接受自己,只能说日积月累,慢慢来了。   回到堂屋,姜婉见裴祐和裴玉莲刚好吃完,便帮着收拾起来。她和徐慧早上早跟着姜福年他们一起吃过了。   “姜姑娘,我自己来就好……”裴祐觉得自己既然已经能下床了,就不好再让姜婉帮他家收拾这收拾那的,忙要伸手去拿两人的碗。   这一伸手,便跟姜婉的手碰上,他触电似的缩回手,神情颇不自然。   姜婉看了他一眼,心里暗笑,面上却殊无异色:“没事儿,就顺手的事。”   裴玉莲也要来帮忙,姜婉叫徐慧拉着她出去玩了。   在碗筷的碰撞声中,裴祐才后知后觉这儿只剩了两人,刚要说话,姜婉已经拿着收拾好的碗筷走出堂屋,在他家院子里洗起碗来。   裴祐有些局促地站在堂屋门口,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这儿明明是他自己的家,可因为多了一个人,竟让他有种身处陌生之地的不自然。   姜婉洗完碗,便见裴祐傻傻地站在那儿,不禁笑道:“你站那儿做什么?”   裴祐脸一红,呆呆地问:“你、你不生我的气了?”   “生气?生什么气?”姜婉疑惑道。   “就是……就是昨日……”裴祐说不下去了。   姜婉道:“是说你偷看的事?”   裴祐垂着视线,缓缓摇了摇头。   姜婉想了想,又道:“是说……我让你看,你却躲开了的事?”   裴祐脸更红了,这样的姿态等于是默认。   姜婉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呀。”   昨日她还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些,怕他会不自在,没想到他却一直惦记着这事,还怕她会生气……这书生怎么能这么可爱!   她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没想到你一个读书人,心思也是如此之细腻……”   裴祐仿佛僵在了那儿,被她调笑的话弄得心跳如擂鼓,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却听姜婉接着说道:“可我心里却很欢喜,你将这样一件小事都放在了心上。”   她想说的其实是她很开心他这样把她放在心上,可又怕对他来说太过了些,便用了较为委婉的说话,可意思是同样的。   裴祐忍不住抬眼望向姜婉,她也正看着他,笑容柔美可人,双眼亮晶晶的似是缀满了星辰,如同一个漩涡,让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心甘情愿被吸入。   徐慧和裴玉莲玩闹的声音惊醒了这一对正在对望的男女,裴祐猛地挪开视线时整张脸都红了,姜婉面上却没什么异样,转身看向两个小姑娘:“你们小心着些,别摔了。”   裴祐移开的视线转回,又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姜婉身上,好似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第30章 定情信物      姜婉将碗筷收拾好拿回自己家,又拿了针线篓到裴祐家院子里坐着。她先去徐春英房间里说了下她会在她家院子里,有事可以叫她,然后才回院子里坐好。至于裴祐那儿,她进出的时候他都看到了,不用她多说。   姜谷,徐慧和裴玉莲都拿了小板凳坐在姜婉身边,两个小姑娘学着她做女红活打发时间,而姜谷则捧着姜婉从裴祐那儿没收的书,好奇地翻来翻去。他如今也不过才刚认字而已,这本书上的字都认不得几个,更别说理解意思了。姜婉一边无聊地做绣活,一边指点姜谷几句,告诉他不认识的字该怎么念,要是她知道意思,就还会顺道解释给他听,要是不知道,就让他记住怎么念就行了。她也会遇到几个不常见的字不认识,这时候她就让姜谷先跳过,说等以后裴先生身子好些了再向他请教。   几人在院子里消磨时间,裴祐待在屋内,知道姜婉就在外头,心中便多了一分安定。   在床上躺了会儿,裴祐觉得心里精神好多了,便起床来到书桌前,拿起笔时,胸腔中忽然涌出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来,下笔便是一道柔美的轮廓,那是一个婉约女子的娇小面庞。然而下一刻,那一道美好的轮廓突兀地晕染开,变做了很大的一团。   裴祐惊诧地看着这一幕,搁下笔,拿起纸仔细地检查,许久他又拿起其他并未动过的纸张,一张张看过去,却并未看出些许端倪。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将那张画坏了的纸往旁边一放,又拿起第二张,一翻思索之后,嘴角带着微笑下笔,然而落笔之处,依然是一片晕染的污迹。他皱起眉,将第二张纸也放置到一旁,拿起第三张纸,他小心翼翼地落下一笔,见并未晕染,这才松了口气,继续画下一笔。只是作画不是他的专长,画了几笔便觉得不好,叹息着将第三张纸也放到一旁,拿起了第四张纸……   如此几番折腾下来,不是纸晕染得厉害,就是他自己嫌画得不好,最好的成品,也不过就是一个寥寥数笔的柔美背影罢了。   这一番动笔,让裴祐好不容易养好了些的精神又萎靡下去,他搁下笔,颓然回到床上躺好。   午时,姜婉熬了粥,让小家伙们先吃,又让裴玉莲端了碗去裴祐屋子里,她自己则端了碗去徐春英屋子里。躺了两天,徐春英的身体好了些,也不用姜婉再喂她,自己拿着碗吃起来。姜婉便无所事事地坐在一旁,也不说话。   倒是徐春英开口了:“祐儿他吃过了么?”   “玉莲端过去了。”姜婉道。   “他这几日气色可好?”徐春英道,“这两日他虽有过来看我,也说他已经无大碍,可我这瞎眼也看不见,不知他是否果真好转了,还是只为了让我安心才宽慰我。”   姜婉心中有些警觉,她可不会认为就这几天在病床前伺候,裴祐的娘就会对她大加赞扬,如今裴祐娘问起裴祐的情况,除了真的想知道之外,怕还有试探的意思,看她有没有跟裴祐接触过多。   姜婉的打算是,要在不引起裴祐娘的反感的情况下,尽量争取到她的好感度,因此在裴祐娘有机会接纳她作为裴祐的妻子之前,她万万不能暴露自己正跟裴祐接触甚密的事,徒徒引来裴祐娘的厌弃。   “早上我看到过一眼,似是还好。”姜婉声音平淡,“裴先生已经能下床了。”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姜婉语气中的冷淡,徐春英道:“姜婉,之前对不住了。我跟你娘说的那些话,你莫放在心上。”   姜婉勉强笑道:“婶子你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祐儿那边……也还请你多看顾着些,他身子弱,这大病一场,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转。”徐春英叹道。   姜婉沉默了几秒,才道:“我知道了,我会多叮嘱玉莲照看好她哥的。”她的语气里是满满的不情愿。   徐春英笑道:“那就多谢了。”   “应该的。”姜婉点头应声,情绪不高的模样。   等出了徐春英的屋子,姜婉长舒了口气,她可以肯定裴祐娘在试探自己是不是还对裴祐抱着小心思,不知她今天这种仿佛心有芥蒂,不愿与裴祐多接触的模样,能否令对方满意呢?   姜婉出来时,姜谷他们还在慢慢吃等着她,她便忙坐到桌前,端起饭碗,一行人一起开开心心地吃过午饭,一起收拾桌子时,裴玉莲道:“我去看看哥哥吃好没有。”   姜婉笑道:“你和慧慧先去玩吧,这儿交给我就行。”   裴玉莲迟疑道:“婉姐姐,这样真的可以吗?”这几日成日里跟徐慧一块儿玩,裴玉莲的心情好了很多,面上也多了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美好微笑,她喜欢这样的日子,可心里却总担心她娘知道了会骂她。   姜婉眨了眨眼,狡黠一笑:“你不说我不说,慧慧和你小二哥哥也不说,谁会知道?”   裴玉莲眼睛一亮,用力点头:“谢谢婉姐姐!”她说完,便被笑嘻嘻的徐慧拉走了。   姜婉收拾着碗筷,脸上却带着笑,要说谢谢的人,应该是她啊,她还要多谢玉莲给她机会跟裴祐相处,又不会让裴祐的娘知道呢。   姜谷在一旁笑道:“姐,你好会使坏!”   姜婉转头瞪他:“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如此还不是为了讨好裴先生,这样你不认识的字,也好问他,让他教你。”   姜谷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那姐,我是不是也要去讨好讨好裴先生?”   “一个人讨好就足够了,人多了小心他厌烦。”姜婉一本正经道。   姜谷深以为然,一脸赞叹地看着姜婉在收拾好碗筷后向裴祐屋子走去。   姜婉在裴祐屋子门前整了整头发和衣裳,轻轻敲响房门,听到里头说了声请进,这才推开房门进去。   见是她,裴祐的眼睛猛然一亮。   姜婉忍不住勾起唇角,边向他走近边道:“我来取碗,你用好了吗?”   “好了。”裴祐忙道,“劳烦婉婉了……”   “哪里,这又不辛苦。”姜婉拿了碗,却不想立刻出去,眼神四下一扫,想找找看留下继续说话的借口,谁知却看到书桌上有动笔的痕迹,她便放下碗走过去。   裴祐没想到姜婉直奔书桌而去,吓得差点从床上跳下来,赶紧道:“婉、婉婉……那里没什……”   姜婉却已然走到书桌旁,看到已经写废了的十几张宣纸,回头板着脸道:“裴先生,早上没收了一本书不够,你还想我把你的笔墨纸砚都没收了吗?你还在病中,费太多心神,病哪里能好?”   裴祐自觉理亏,垂了视线讷讷道:“对不住……”   “下回再让我看到你病还未好便看书写字,你看我敢不敢把你的纸和书都给撕了。”姜婉哼道。   “我,我不敢了……”裴祐忙道。   姜婉这才满意,转过身去看着桌上的纸,有些好奇地拿起。   裴祐有些紧张,吞了吞口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翻动那些用废的宣纸,心跳极快。   姜婉忽然抬头看向裴祐,后者心头一紧,怕她说些什么,却又期待着她说些什么,却听姜婉道:“助之,我得向你道歉。”   姜婉这话,可不是裴祐设想中她看到他画的她时会有的反应,眉头微微皱起,带着些许疑惑望着她。   却见姜婉看他那傻愣愣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就没发现,这些生宣有些不妥么?”   裴祐老老实实地回道:“是有些不妥,有些纸张很容易晕染开。”   姜婉笑看他:“那是因为我做了手脚呀。”   裴祐一脸呆滞。   姜婉又是一笑:“之前我还气你,你却让我娘帮你带宣纸,我娘不会买纸,这事自然落到我头上,我特意买了两种纸,一种好的,一种坏的,外表上却看不出来,我将这两种纸打乱塞到一块儿去,只收了你好生宣的钱,坏的就当我送你的。”   裴祐愕然,半晌喃喃道:“怪不得……这纸竟便宜了……”   姜婉走近他,面上故作难过,问他:“那你可生我的气?”   裴祐连忙摇头:“之前是我的不是,婉婉你对我开这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是应当的,我哪会气你。”   “助之,你真好。”姜婉望着他笑。   裴祐的脸蓦地通红,别开视线。   姜婉从那堆废纸里抽出一张,笑吟吟地说:“这张便送我如何?”   裴祐看回来,便见她手上拿着的,正是之前他画得最好的那张背影图,顿时讷讷道:“这张画得不好,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可我就喜欢这张。”姜婉笑着从怀里摸出个荷包来递过去,“我也不白拿你的东西,这个就作为交换,如何?”   裴祐愣愣地接过荷包,那是蓝底祥云纹的布料,针脚并不十分细密,却可以看出是细心缝成的,角落里绣了个并不端正的裴字。   姜婉笑道:“我的女红也不好,换你这不登大雅之堂的画,谁也不吃亏,对不对?”   裴祐双手捧着荷包,还能感觉到属于姜婉的体温,竟似乎有些烫手。仿佛吃了蜜似的,从嘴里一直甜到了心底,又好似沾了醇香的美酒,最是微醺畅快的时候。   “这……这画确实画得不好,我重新画过,再送你可好?”裴祐紧紧抓着那荷包不肯松手,有些羞窘地说道。这……这可算是定情信物?那他可不能只送她那幅尚未完成的潦草之作。   姜婉伸出手在他面前摊开:“那你也把荷包还我,等我重新绣一个更好的再给你。”   裴祐抓着荷包的手一紧,哪里舍得就这么还回去。   姜婉得意一笑,将其他纸放了回去,单单把那张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曼妙背影的宣纸折好藏进了怀中,笑道,“既然你不肯还我,那我也不还你。我就喜欢这张,其他的我都不要。”   那荷包是姜婉之前刚做好的,她特意在角落绣了个裴字,就是打定主意要送他的,因此随身带着,就等着一个好机会送出去。她本来想绣自己的名字给他的,后来一想万一不小心被人看到露馅了可不好,只得退而求其次,绣了他的姓。   “我先出去了,你好好歇息。”姜婉拿起碗筷,对裴祐笑了笑。   裴祐呆呆地看着她出门,好一会儿才又将视线落在那荷包上,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喜欢,也不觉得厌倦。   这个下午,姜婉照旧带着几个孩子在裴祐家院子里做女红教认字,很快姜福年一行人便回来了,也捎带回了两副药。   姜婉将药交给裴玉莲,让她先去准备,自己则拉扯着爹娘询问战果。   徐凤姑拿出一大袋子铜钱递给姜婉,面上笑意挡也挡不住:“小财迷,你自己看!”   姜婉接过大致一数,竟有将近八百文。   “娘,都卖出去啦?”姜婉笑问道。昨日家里做了多少块糕点,姜婉是知道的,如此一算,她自然能大致猜到他们卖出了多少糕点。   “是啊!就剩十来块啦。”徐凤姑喜笑颜开。   不过,这八百文,自然不是纯利润。因为如今野菜是不要钱的,成本这块就少了些,按照姜婉的计算,每一块糕点的成本在一文五左右,而卖出去的时候大致是两文五,这就差不多翻倍了。不过市场毕竟有限,也不可能做更多,这两次能都卖出去,也是因为刚出来,新鲜,尝鲜的人就多,要不了几次每日的销售量就会趋于稳定了。   可不管怎么说,利用野菜没了之前多做多卖,这十几二十日卖下来,也能攒下不少钱。   “没想到这野菜鲜肉糕这么好卖,还是凤姑你有头脑,手艺好!”刘彩云面上满是喜色。这赚到的银钱,她拿的自然不是大头,可她不过就是搭把手,便能拿不少铜钱,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她一向也不是个贪心之人。   “哎,还是我家婉婉非要我跟当家的去摆摊做小生意,要不然咱们哪儿想得到啊!”徐凤姑笑道。她和姜福年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种地的收入足够养活全家,自然不会去想旁的,而且积蓄有限,也不敢随意尝试。这回是因为家里多了积蓄也多了底气,又在姜婉的多次游说之下,这才大胆尝试,都已经做好赔本的准备了,没想到最后不但没赔,还赚了不少。可见婉婉说得对,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徐凤姑刘彩云这边商量着下回的事,姜婉听了会儿,就感觉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她侧头一看,扯她衣袖的人是姜谷,此刻他神情紧绷,似乎有些慌张。   “怎么了?”姜婉皱了皱眉头。   姜谷看了一眼那边正说得热闹的徐凤姑和刘彩云,拉着姜婉躲到了一旁。   姜婉奇怪道:“神神秘秘的,究竟是怎么了?”   姜谷低声慌慌张张地说:“姐,出大事了!”   “你别急,慢慢说。”姜婉摸了摸姜谷的脑袋,示意他冷静下来。   姜谷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姐,我方才缠着英子哥说县城的趣事,他被我缠得没办法,就说了几件事,没想到其中一件,却是跟咱们有关的!”   “是什么?”姜婉心头一跳。   姜谷四下看了看,似乎很有些紧张,压低了声音道:“街上张榜贴了悬赏,说是要捉一个金发的蛮夷!”   姜婉双眼微微睁大,金发的蛮夷,不就是指罗纳吗?   “有没有说为什么?还有,人捉到了吗?”姜婉急道。能贴悬赏的,也就是官府的人了,官府为什么要捉罗纳?想来肯定是跟他们那天得罪的那个京城来的官宦子弟有关!而一旦下了悬赏,要捉到罗纳简直是易如反掌,他的个人特征真是太鲜明了!   然而,她记得那天罗纳的伪装应该并未被识破,照理说,那人应当并不清楚罗纳是异域人。会不会,这只是她想多了,悬赏上要抓的人并不是罗纳,而是别的什么人,刚好也是个老外,刚好也是金发,刚好还犯了事……   连续几个假设令姜婉的心沉下去,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姜谷道:“英子哥也不晓得!”   姜婉皱起眉,心里惴惴不安。   在跟罗纳道别之前,她很认真地叮嘱过他,让他假装不认识她,这既是保护他,也是保护自己,可若是官府插手,将他抓捕进去了,他大概也只能招了吧。不过,因为她泄露的不多,罗纳顶多就只能招出她的名字叫姜婉罢了,且不知道名字的写法。如此一来,要找到她根本就是大海捞针,她其实并不用太过担心。   然而,罗纳怎么说都是被她给连累的,她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明知他是因为她而被抓去,自己却袖手旁观。   “姐,怎么办啊?他们会不会,会不会找到我们?”姜谷惊慌失措地说。那一日他挺身而出,是因为姜婉被人欺负了,他一时冲动,然而事后知道对方身份肯定不简单,他心中自然也是惧怕的。老话说民不与官斗,他们这样的升斗小民,怎么可能斗得过官老爷呢?   “你别怕,他们找不到我们的。”姜婉肯定地说。   “真的?”姜谷依然心存不安。   姜婉道:“真的。咱们只要暂时不去县城,他们是找不到咱们的。”   见姜婉说得肯定,姜谷一直提着的心总算稍微放下了些。   “那……那个罗纳呢?”姜谷小声说,面上带着一丝担忧。   姜婉怔怔道:“我不知道……”   “姐?”   姜婉回神,摸了摸姜谷的脑袋:“他是被咱们连累的,你说咱们是不是该想办法救救他?”   姜谷先是用力点头,随即又面露迟疑。他是想救那个人的,可他们根本斗不过官府的啊,怎么救啊!   姜婉叹了口气,拍拍姜谷的肩膀道:“别急,或许被悬赏的人不是他呢?”   他们在村子里也得不到任何消息,恐怕只能再去县城探探情况了。只是要去县城探情况就有风险,万一不小心正好撞上正主就太倒霉了。   姜婉的安慰并未令姜谷轻松多少,他也很清楚,金发蛮夷,恐怕昌平县里就罗纳一个人,不是抓他,又是抓谁呢?   “唉,你们姐弟俩说些什么呢?”那边徐凤姑和刘彩云说完了话,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双儿女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姜婉忙低声道:“小二,冷静些,别慌张,莫让爹娘看出端倪来。”   姜谷连忙点头:“我晓得了!”   姜婉这才转头看向徐凤姑,笑吟吟地说:“娘,我在跟小二说赚钱了将来买多大的院子呢!”   徐凤姑无奈道:“还没影的事儿,你们倒是先谈起来了。”   姜婉只是笑:“哎呀娘,这个说不准的,万一咱们真的不小心发了财呢?”   她走过去挽住了徐凤姑手臂:“咱们要有野心啊!”   徐凤姑点了点姜婉的额头,笑道:“今日可辛苦?春英姐可有为难你?”   “一点儿都不辛苦,我可会偷懒了呢!”姜婉笑得娇俏,“春英婶也没有为难我,她还指望着我呢,哪儿会为难我呀。今日她还跟我道歉了呢,说之前她的话别往心里去。”   徐凤姑笑了起来,点点头道:“春英姐也是个明白人。”   姜婉和徐凤姑说说笑笑往家里去,面上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可心里却满是愁绪。   无论如何,明日她都要去一趟县城看看情况。总要先弄清楚现在情况如何了,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回到家中之后,姜婉便跟姜福年和徐凤姑说了自己想要明天再去一趟县城的事,只说自己想念县城的冰糖葫芦了,想去玩,正好明日爹娘都在家,可以照顾隔壁的裴祐一家,她正好偷个懒。   因为上回姜婉和姜谷也单独去过县城,这回徐凤姑便也没有反对,只是还让她和姜谷一道去。   姜婉自然好好应下,回头跟姜谷说了这事,二人忧心忡忡地准备起来。   第31章 追查      因为出了罗纳的事,姜婉没什么心思再去找裴祐,去了也没心情逗他,因此她只是去看了下裴玉莲把药煎得怎样了,见没问题,稍微叮嘱了几句,就没再溜去找裴祐。   而裴祐虽然晚饭时间没能见到姜婉,但因刚收了她的礼物,他心情很好,好像饭都能多吃两口。   第二天一早,姜婉穿了件从未穿去县城的灰扑扑的衣裳,再用胭脂等东西给自己画了个妆,脸还是那张脸,但感觉上有点不同了。她穿来后就不爱用原主的那些化妆品,这时代的化妆品重金属含量太高,还是少用为妙。但这会儿却是不得不用了。   一路上,姜谷一直都有些担心。   “姐,万一罗纳真的被抓走了,我们要怎么救他啊?   “姐,我们这会儿去县城的话,不会被他们抓住吧?   “姐,我们要不要告诉爹娘,让爹娘拿拿主意啊……”   见姜谷愁得整张脸都快皱到一起去了,姜婉笑着摸了摸姜谷的脑袋:“你别太担心了,如今情况如何,还不清楚,别自己吓自己,真到了那时候,再说吧。可是这事万不可告诉爹娘,他们除了跟咱们一样担惊受怕,哪还有什么法子?小二,这事你不用多想,交给姐姐。”   姜谷咬着下唇,眼里弥漫着散不去的恐慌,在姜婉的安抚下,他总算定了定神,抓紧了她的手:“姐,我不怕,我和你一起想办法。”   姜婉笑着点点头,接下来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姜婉也有点恐惧不安,但就算再害怕,她也不能在姜谷面前显露分毫,不然本就害怕的他会更六神无主。   其实,正如她之前所想,他们一家暂时还是安全的,会出事的,大概还只是罗纳一个而已。假设官府通缉的那个人果真是罗纳,首先便是那京城官二代不知为何会知道罗纳的长相,而且,她的长相明明被那官二代看到了,可街上却没有她的通缉令,为什么?是因为这儿的画师技术太差画出来都不像,因此干脆就不放画像了?这倒是有可能。可问题是,通缉令上除了罗纳,却不提她和姜谷,是不是有些不对?虽说罗纳一个人的体貌特征已经足够鲜明了,可她和姜谷也应当是那官二代要通缉的对象啊!   还有一点,这官府发放通缉令的事,谢承畴知道吗?他毕竟是知县公子,那官二代要府衙干什么,他应当没可能不知道的吧?上回她对他提出了警示,而后来从他的表现来看,他真的因为她的金手指而躲过了一劫,看来目前他们一家跟那官二代的关系还不错。而他,肯定会因为她的预言而对她这个人好奇,上回还说要以身相许来着……那么,这次要是真出事了,她去找他的话,能不能得到帮助?   姜婉一路便在盘算着这许多事,许久之后叹息了一声。这个时代,百姓真的是最底层最辛苦的,每日里为生计而奔波,要是不小心得罪权贵,这一辈子也就完了。就算能在权贵手下过活,也是仰人鼻息,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现在她躲在小小的山村之中,每日里对付的还只是普通的村民,尚算游刃有余,可要是将来他们一家真搬到了县城,招惹权贵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啊。   如果裴祐将来能考上科举当了官,她也能顺利嫁给他,自身也成为权贵,那很多事就好办多了,至少在小地方没人敢招惹自己了。   一路上姜婉想着那些有的没的,最后两人终于走到了昌平县。进城之前,姜婉仔细观察着城门两边以及门口看守士兵,士兵没怎么盘查,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而城门口贴着好几张通缉令,其中一张上面只用文字写着要找一个金发的蛮夷。毕竟这时代不识字的人多,通缉令都没什么人看。   “小二,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先去看看。”二人进了城,眼看着当初让罗纳工作的小饭馆就在前面不远处,姜婉停下脚步,叮嘱姜谷。   姜谷急道:“姐,我也要一起去!”   “我一个人去更为灵活,你要是一起去,还容易拖后腿。”姜婉并未客气。   姜谷表情失落,他今年才十二岁,虽然个子已经跟姜婉差不多高了,可在遇事处理上,他还差得远呢。   姜婉摸了摸他的脑袋:“小二,你还小,有些事本就不该你来处理。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一定会回来的。”她顿了顿,还是叮嘱道:“万一我没有回来,你也不要过来找我,路上认出我了也不要跟我说话。这事是因我而起,万一我真被抓了,我不会让他们知道咱们家的情况。”   姜谷听了她的话,心里一阵恐慌,他死死地拉着姜婉的衣袖不肯放开,就怕她会一去不返。   姜婉叹了口气道:“小二,我说的是最糟糕的情形。然而,你要对你姐我有信心,我如此聪明,又怎会让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因此你放心就是,在这儿好好等着,一会儿见。”   在姜婉的连番安抚之下,姜谷的心总算放下了些。   “姐,你一定要回来!我会一直等你的!”姜谷道。   姜婉笑着点点头,很快就离开了。   姜婉头上包着头巾,脸颊上胭脂画得有些红,眉毛和眼尾都有些改动,看上去比她原先都样貌要难看一些,也老了一些。她故意稍稍佝偻着背,看上去就更没有精气神了,随后她慢慢走到了那小饭馆附近,见它正常营业,并没有任何异常,这才走进去,找了个没人的小桌子坐下。   现在还不到饭点,来这儿吃东西的人并不多,姜婉一坐下来,店小二就过来了:“大姐,吃点儿什么啊?”   “一碗青菜肉丝面。”姜婉哑着嗓音道。   店小二笑道:“好嘞,您等会儿!”   他说着便转身去了。   姜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小饭馆,地方不大,之前收下罗纳的店主并不在,不过就算在,对方估摸着也认不出她了。接下来她要做的,是想办法打探罗纳是被抓走了,还是还留在这儿。要是还在这儿,她就赶紧把罗纳带走,要是前者,她就再想其他办法。从她进城后一路看到的情况,罗纳的通缉令贴得并不密集,至少这附近很少,那么店主看到那通缉令,又恰好认字知道里头说的是罗纳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很快,姜婉的面条便上来了,她拿了筷子,慢悠悠地说:“小二,这碗洗干净了吗?我身子不大好,一吃脏的东西就要跑肚子。”   店小二道:“大姐,您就放心吧,这碗铁定干净!不瞒您说,咱们后厨有个异域来的蛮夷,那力气啊,可大了,洗碗洗得那叫一个干净!”   姜婉心中一动,听他这语气,罗纳还在这儿?   “真的?那我能去后厨亲眼瞧瞧吗?”姜婉道。   店小二一愣,他还以为自己说了那些话就能让这位大姐满意的呢,没想到她居然还要去后厨看看,就一碗青菜肉丝面,至于吗!   “大姐,这后厨可不能随便去的。您看,我也不至于骗你……”   店小二还在这儿劝说着姜婉,门口忽然走进来一行人,他看了一眼,立刻止住话头,低声对姜婉说了句:“大姐,我去下那边,一会儿再给您说说。”   店小二说着便小跑走到了门口,姜婉正好是背对着门口的,因此没第一时间看到来的是什么人,这会儿顺着他去的方向一看,顿时吓得赶紧缩回脑袋!   那门口站着的,竟是谢承畴!   姜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也不知道她刚才那短暂的一瞥有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浑身冷汗都要下来了。   只听那店小二道:“这位公子,请进,请进!”   谢承畴并未开口,开口的是他身边的小厮谢安:“把你家老板叫出来,我家少爷有话要问他。”   那店小二岁数也不大,可到底知道眼前这位少爷非富即贵,因此也不多话,赶紧往后厨去了。   姜婉背对着那一行人,身子都僵硬了。   谢承畴在,还带着他的小厮和别的什么人,但并没有那个京城官二代。他马上就要发现罗纳了,但她现在就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不可能直接跑到后厨去把人拉走。   她紧张得手心都是冷汗,却偏不敢轻举妄动。   不一会儿,店主就出来了。   谢安道:“我家少爷正是知县家的公子,有些话要问你,你若不据实以告,小心吃牢饭!”   那店主吓了一跳,赶紧道:“少爷尽管问,小的一定不敢有任何隐瞒!”   “那还差不多。”谢安道,“有人举报你这儿藏了个逃犯,你可知情?”   “逃犯?”店主一脸吃惊。   “一个金发的蛮夷!”谢安道。   店主面色一变:“小的,小的不知道他是逃犯啊!请少爷明察,饶了小的一命!”   “外头通缉令都贴着呢,你说你不知道?”谢安斜眼。   那店主忙道:“小的不识字啊!真的不知道通缉令上写着什么!小的冤枉啊!”   “行了行了,你也别喊冤了,把人叫出来,这就没你事了。”谢安摆摆手道。   店主连连点头,立刻让店小二去后厨叫人。   谢承畴之前一直让谢安代言,此时忽然问道:“你怎么就招了个蛮夷?”   店主苦着脸道:“回少爷,小的也是被蒙蔽了啊!之前是有一个姑娘和一个小孩儿带着他过来的,说他不懂咱们这儿的话,只求有吃有住,连工钱都只要一个月十文钱,小的,小的贪便宜,就把他留下了。小的真没想到他会是个通缉犯啊!”   “我恕你不知者无罪。”谢承畴摇动着手里的扇子,笑问道,“那带他来的姑娘,你可认得?她后来有没有再来?”   “这个……小的从前并未见过她。”店主道,“那之后,她便再未出现过了。”   “那姑娘可是长这模样?”谢承畴从谢安手里拿过一个卷轴,打开让那店主看了看。   只见画上的女子一身华服倚在溪水旁的柳树干上,身姿妩媚妖娆,眉目婉转多情。   店主看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确定,除了衣服不对,面上的神情不对,这画中所画,正是那日的那位姑娘,便连连点头:“正是,正是这位姑娘!”   谢承畴小心地卷好画,又交给了谢安,这才道:“那姑娘当日说了些什么,你一五一十说与我听。”   店主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姑娘当日并未与小的多说,跟小的说了不少的人是那位姑娘的弟弟,那姑娘似乎一直在跟罗纳说话。”   “罗纳?”谢承畴奇道。   “正是那蛮夷的名字,这也是那姑娘告诉小的的。”店主道,“小的觉得,那姑娘似乎能知晓那蛮夷说了些什么。那蛮夷在小的这儿好几日,连咱们这儿的话都听不懂,只是他干活勤快,总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倒不像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不然小的早报官了。”说到这儿,店主其实有些舍不得,这么好用的人,没想到竟然是个罪犯,唉,本来他还当是捡了个便宜,没想到是收了个祸害!   “哦?”谢承畴双眼微微一亮,对那位他无意间遇见两次,一次救了他全家,一次被她逃走了的姑娘,愈发好奇起来。   这世上的事,便就是如此奇妙。本来自从那天她逃走之后,他就觉得今后怕很难再找到她了。毕竟她能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就不会再一次出现在他跟前。可没想到是,他又一次听到了她的消息,还是从李懋那儿。   前两天,李懋来找他,面色并不好看,只说他和他手下在路上被个暴民给打了,要求他的知县爹赶紧去抓人。谢承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便面上应好,实则让人调查去了。而调查的结果也让他有些恼怒。这人在青楼里跟他争风吃醋也就罢了,竟然还当街要强抢民女,这种事如何能忍?可到底对方的爹位高权重,他惦记着惹怒人后自己一家会倒大霉,倒是不敢直说什么,还特意摆出看重的模样,亲自去调查。   当时,那一行三人中除了李懋调戏的姑娘,还有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一个同样戴着头巾的高大男子,据现场看到的人说,那姑娘虽看上去有些岁数了,却尚未成婚,那三人并非一家人。而在深入走访调查之后,原本李懋没看到的事也浮出水面——原来那高大的男子竟然是个金发的蛮夷,那姑娘和小男孩正带着他在各个酒楼那儿找活干呢。   说到金发蛮夷,谢承畴便想起了那一日在书铺门口追丢那位姑娘后看到的蛮夷,也是金发。他心中忽有所觉,故作不经意的模样将他所画的她给李懋看了看,被李懋一眼认了出来,正是他当街要调戏的姑娘,没想到却反被那金发蛮夷揍了他手下一顿。   听说那姑娘与那金发蛮夷有关之后,谢承畴找起人来就更不积极了,连发布通缉令也只是零零碎碎地发个几张,也不派人去找。他是想找到那姑娘没错,可现如今李懋也想找她,那他自然就不能让她被找到。正想着该如何护着那姑娘时,李懋家中忽然来信让他回去了,这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而就在李懋离开的当口,他接到人检举,说是那金发蛮夷在一家小饭馆里干活,因此他便立刻匆匆赶来了。既然李懋这个威胁已经不在了,他自然要竭尽全力将那姑娘找出来!   这边正说着,店小二便将罗纳带了出来。出来的时候,罗纳脸上依然笑眯眯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谢承畴打量着罗纳,笑眯眯地说:“你果真不会说我们这儿的话?”   罗纳面露疑惑,看了谢承畴,又看向店主,店主立刻别开了视线。   罗纳便又看向谢承畴,用磕磕绊绊的中文说:“找我,干什么?”   “放肆,你怎么敢这么跟我们少爷说话?!”谢安大声斥责道。   谢承畴瞪了谢安一眼,看得后者脖子一缩,躲后面去了。   “我想问你一位姑娘的事,带你来的那位姑娘。”谢承畴这才看向罗纳,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块金子给他看,“你说实话,这金子就是你的了。”   罗纳看到金子眼睛猛地一亮,但他并没有去接,只是皱眉想着对方究竟让他做什么。想了会,他突然想起对方的话里有个词“姑娘”,他还记得要叫帮他的天使为姜姑娘,难道他们就是冲着姜姑娘来的吗?   罗纳猛地摇头,眼神再也没有落在那金子上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你能听懂一些。”谢承畴笑道,“听说你叫罗纳?罗纳,本少爷向你保证,绝不会伤害带你来的那位姑娘。我与那姑娘有两面之缘,奈何造化弄人,如今失散了,我很想立刻找到她。至于先前想要调戏她的那位,早已回京去了,她不用再惧怕。你与那姑娘是旧识?不,那姑娘是为了帮你找到活干好养活自个儿,这才领着你来到这儿的,我说的可对?”   罗纳只听懂了自己的名字,可明白对方要找的是姜婉后,他就抿紧唇,打定主意不说话了。姜姑娘可是救了他的天使!他答应过她,什么都不说的,现在当然要闭嘴了!   见罗纳不说话,谢承畴笑了笑道:“看来无法轻易让你相信我不会伤害那位姑娘……你且随我回去,我便看看我的诚意,如何?”   谢承畴做了个请的动作,罗纳看懂了这个手势,他面上带着一种就义前的大义凛然,浑然不惧地迈步向外走去。   谢承畴笑了笑,对那店主说了声打扰了,便也转身离去。   等那一行人离去,店主抹了把冷汗道:“没想到罗纳还是个通缉犯,真是吓出人一身冷汗啊!”   “五叔,我怎么瞧着不像啊!”店小二面露疑惑,“如果罗纳是通缉犯的话,知县公子怎么对他如此客气?怕早就让人拿下他了吧!”   “也对……”店主想了想,摇头道,“算了算了,这种事本就跟咱们无关!干活去吧。”   店小二想想也对,点点头慢慢走到姜婉跟前,他还记得先前正跟她说事呢。   什么叫峰回路转?这就是。   此刻,偷听了全程的姜婉,心中稍稍放松下来。按照谢承畴的说法,那京城官二代已经回京去了,如此一来,他对她的威胁,可以算是不存在了。她就不信了,不过就是一个小县城里没能调戏到的农家女,那官二代回京城之后还会惦记着不成?不惦记,就更不会专门再回来一趟了。也就是说,那位的威胁,解除了!   现在的问题已经变成了谢承畴。   对于谢承畴这人,短暂接触之后,姜婉觉得他还勉强算是个好人吧。至少对人一直都是彬彬有礼,虽然老把自己是知县之子挂在嘴边,可似乎并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反倒有种以自己身份为荣的幼稚的骄傲感。就看刚才他跟罗纳说的话,他应当不会对罗纳不利,罗纳在他那儿,有吃有喝,日子想必会过得不错,而且就算他问了罗纳,罗纳真说了,对谢承畴来说,意义也不大,不过就是个名字罢了。   “大姐,大姐?”店小二有些奇怪地看着仿佛神游天外的姜婉,她包着头巾,他看不清她的模样。   “哦……”姜婉回神,忙道,“没事了,我先结账吧。”   吃饭前后结账的人都有,店小二也不觉得奇怪,先收了姜婉的铜钱,这才离开,去跟店主说了一声这桌结清了。他还在想着罗纳的事,也不知道那个傻愣愣的大块头今后会如何。   姜婉付了钱之后,就开始埋头吃面,既然花了钱,总不能浪费粮食嘛。   没想到身后不远竟又传来了那谢承畴身边小厮的声音,那小厮去而复返,对店主道:“方才忘记说了,今后若再见到那位姑娘,记得尽快来通知我家少爷,我家少爷必有重赏!”   “小的知道了!”那店主赶紧应道。   谢安点点头,转身走了。   姜婉过了好会儿才吃完这碗分量很足的面条,起身离开。店主抬头看了她一眼,见是先前结过帐的,也就低头不理了。   走出这家小饭馆,姜婉心情轻松。罗纳那儿,暂时应当不会有事,今后她要担心的还是自己,像这家小饭馆,以及从前遇到谢承畴的那家书铺,她都不能再去了,否则迟早要被人抓住。   对于谢承畴所说的以身相许的话,姜婉至今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荒谬,当初她是觉得对方不认得她才说了金手指显示的内容,没想到后来居然还能再遇到,牵扯还越来越深,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姜婉很快便来到与姜谷分开的位置,只是远远的,她就见姜谷似乎正与人说着什么,皱眉细看,一颗心顿时往下沉去。   与姜谷说话之人,赫然是谢承畴!   第32章 逃      当看清楚不远处发生的一切时,姜婉脚下一顿,装作看路边摊的模样,不敢再靠近。   她那边才刚躲过谢承畴,没想到姜谷这边却遇上了!究竟是怎么遇到的?她记得姜谷和谢承畴并未见过,谢承畴一定不认得他的,那么说来……暴露的原因,应该是罗纳了!之前罗纳死活不肯说她的事,那么如今许是无意间见到姜谷,没来得及遮掩他认识姜谷,这才被谢承畴发现了端倪。   不久之前,谢承畴带着罗纳回家,虽说对方不肯开口,但他心情依然不错。多了这么条线索,他自然更有可能找到那位姑娘。如今他觉得那位姑娘愈发神秘了,之前告诉他未来发生之事,让他避免引来杀身之祸,后来就与这蛮夷有所牵连,听说她竟还听得懂蛮夷的话。为了帮这蛮夷找到活干,她四下奔波,可见她应当是家贫的,却又那么善良。   虽然不过见了两面,谢承畴却愈发想见那位姑娘了。那个美丽,善良,充满秘密的姑娘,他真希望如今便能见到她,好与她把酒言欢,好让他能发现她更多的美好。没想到昌平县里能出现这等妙人,他爹这外派的地儿还真是个风水宝地啊。   刚走出没多远,谢承畴就和姜谷狭路相逢。姜谷并不认识谢承畴,但罗纳实在是很显眼,他愕然地看着罗纳随着谢承畴走,想去问问却又不敢,只一双眼睛总往罗纳身上飘。罗纳自然也注意到了姜谷,立刻就是眼睛一亮,可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他立刻对姜谷摇了摇头,转开了视线。   两人这点小动作偏偏就被谢承畴看在眼里,他见姜谷是个不过十来岁的小男孩,立刻就想到那姑娘有一个弟弟,心中一时兴奋,四下张望却没见到那姑娘后,他便立刻让小厮过去将姜谷带了过来。   “小兄弟,我是知县之子谢承畴,并非什么坏人。你莫害怕,告诉我,你叫什么?”谢承畴笑眯眯地问道。   姜谷一脸慌张,听说对方竟然是知县的儿子,他就更害怕了。他忍不住四下张望,见自己姐姐还没回来,心下稍安,连连摇头,就是不说话。   罗纳见谢承畴竟然将姜谷带过来问话,一下子就慌乱起来,连忙道:“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谢承畴斜睨了他一眼:“本少爷如今可没问你。”   他转向姜谷,面上带着笑,亲切地说:“怕得不会说话?你还有一位姐姐吧。”   他这用的是陈述句,他已经基本可以确信眼前这个小少年就是他要寻找的那位姑娘的弟弟,眼看着即将找到那位姑娘,他的心情很好。   姜谷低下头,用力地摇着头。   谢承畴笑道:“小兄弟,你不开口可不大好啊。即便你不承认,我也有法子让你无法否认。罗纳做活那家店的老板可是见过你的,这会儿我带你回去让他认一认如何?”   姜谷顿时面如死灰,慌得全身都在颤抖。   谢承畴忙道:“小兄弟,你为何如何怕我?我只想找到你的姐姐罢了,并不想伤害她……”   不知是不是他的这句话刺激到了姜谷,只见姜谷抬头怒瞪着他,又惧又怒地说:“胡说,你就是想帮那个坏人害我姐姐!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哎哎哎,别哭啊小兄弟。”谢承畴忙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哭什么呢?我可是知县的儿子,我又怎会帮着外人欺侮我们昌平县的百姓?且你口中的那个坏人已经回京城去了,你不用再害怕他。”   姜谷眼眶泛红,死死地瞪着谢承畴,一时间也不知要不要相信他。   “那,那你抓罗纳干什么?”姜谷半晌问道。   谢承畴见姜谷有松口的意思,忙笑道:“我这哪是抓他,我是请他回府衙去,让他瞧瞧我对你姐姐是否真如我自己所说的这般毫无恶念。”   “真的?你不会抓罗纳,也不会抓我和我姐姐?”姜谷问道。   “当然!”谢承畴眼里带上了笑意,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不过就是半日的工夫,眼看着他就要找着那位姑娘了。   姜谷低着头,不吭声了。   谢承畴笑道:“你若不信我,也可先不说她在哪儿,可你总要先说说你叫什么吧?在下谢承畴,小兄弟你呢?”   姜谷看了谢承畴一眼,对于谢承畴对自己这么客气,着实有点受宠若惊:“我……我……”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姜婉,姜婉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姜谷立刻闭上嘴巴,也不敢再往那头多看。他知道刚才就是因为他多看了罗纳几眼,才会引来谢承畴的注意,从而被逮住。这样的错误,他一定不能再犯了!   刚被谢承畴抓住时,姜谷是满心的慌乱,后来在他的软言软语下,姜谷的心理防线迅速被瓦解,眼看着即将泄露什么时,姜婉及时出现,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他虽然依然害怕,却没有先前那么慌了。即便是如今这困局,他也莫名的觉得他姐能解决,能把他救走!   眼看着这小兄弟即将说出他的名字,谁知下一刻他却闭了嘴,谢承畴有些疑惑,随即若有所思地四下扫视。   莫非那位姑娘此刻就在附近?否则她弟弟都已然开口,又怎会突然停下?   谢承畴仔细地看向周围,每一个女子都未被他漏过,他的记忆力很好,曾经见过的女子,连身形都还记得几分。只是如此看了一圈,他却很失望地发现,周围并没有那个姑娘的踪迹。   谢承畴笑看向姜谷:“小兄弟,你是看到你姐姐了吧?”   姜谷有些惊恐地看向谢承畴,随即低了头不敢再看他。他想,这个男人真的好可怕,连这个都能猜到!   姜谷虽并未回答,他的举动对谢承畴来说却是一个十分明确的答案。他心中雀跃,忍不住又看向四周。虽然此刻他看不到那位姑娘,可他清楚,那位姑娘就躲在某个地方,正看着他。   “姑娘,请出来一见。”谢承畴略略提高声音道。   路人都奇怪地看向他。虽说他是知县公子,可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认识他,见他在路中央也不知道做什么,都有些好奇地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热闹。   谢承畴自然不惧人看,只笑着继续道:“姑娘,我知道你在。你若不出来,我只好带你弟弟去我家做客了。虽说如此要挟于你我心难安,只是我太想见到姑娘你了。还请姑娘出来一见,我定当向姑娘赔罪。”   他顿了顿,又道:“抱歉,是我疏忽了,这儿毕竟不是个说话的好地儿,正好这旁边有个茶楼,我这就进去开个雅间,请姑娘进来找我便是。”   谢承畴显然并不是开玩笑的,说完便对姜谷笑道:“小兄弟,我们先去茶楼坐会儿,等等你姐姐便会进来了吧。”   姜谷使劲摇头:“我不去!”   “小兄弟,别任性。我保证我只想找到你姐姐,同她说说话而已,并不会伤害她,你就帮我这个小忙如何?”谢承畴依然对不配合的姜谷有着好脾气。   姜谷却不领情,就算谢承畴身边的小厮来拽他,他都不肯跟他走。   “你放开我,我不走!我就不走!”姜谷叫起来。   姜婉一直在不远处躲藏着,谢承畴和姜谷那边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才敢靠近。她一直盯着罗纳,在谢承畴注意力转移到姜谷身上哄他的时候,罗纳终于注意到了她,两人视线交汇。   姜婉立刻用英语做口型说道:“很抱歉罗纳,连累了你。不过你放心,这个人是个好人,你就算跟着去,他也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但我不想被他找到,你能不能帮我制造些混乱,让我弟弟逃出来?记得不要伤害那个男人。”   罗纳十分专注地看着姜婉做口型,明白了姜婉的话之后,他立刻点头,满脸的兴奋和坚定。这回可是轮到他帮他的天使姑娘了,他要努力!   姜婉感激地一笑:“照顾好你自己!”   罗纳深吸了口气,突然大叫了一声。   这一路,罗纳都很乖巧,这时候突然大喊大叫,着实把人吓了一跳,可叫完还不算完,罗纳竟往前一扑,将谢承畴抓住压在了地上。   他这突然的动作吓呆了谢承畴身边的小厮,他们一愣之后立刻冲上去要把罗纳拉扯开,可罗纳死死地压在地上,就是不让,就算那些小厮情急之下往他身上招呼拳头,他也没有一点儿放松的意思。这点儿拳打脚踢,在他辗转当奴隶的几年时间里,他早已习惯,这点儿痛算什么?他能帮他的天使姑娘就好!   姜谷也不傻,见罗纳制造混乱,周围没人再管他了,他拔腿就跑,跑了一段路突然发现有人拉住了他,他吓了一跳,刚要挣扎,就听他姐姐道:“小二,是我!”   姜谷突然觉得喉咙一胀,鼻子有点酸。   姜婉道:“我们快走,立刻出城!”   姜谷点点头,抹了把眼睛,跟着姜婉往外跑去。   姜婉很清楚,谢承畴估计会猜到她是村里来的,迟早要出城回村子里去,那么她就不能再在县城里待着了,给他时间他就能派人到城门处守着,到时候她和姜谷就是插翅难飞。必须利用罗纳为她创造的这时间差,立刻出城!   好在这儿距离城门不远,两人很快跑到城门口,然后立刻放慢脚步,装作自然的模样,向城外走去。守城士兵们不过就是随意地瞥过来一眼,就不管他们了。   二人离了城门,立刻加快脚步跑起来,等二人彻底隐入林间,才喘着粗气放缓脚步。   “姐,姐,吓死我了!”姜谷摸着胸口道。   姜婉笑道:“很惊险对不对?好玩吧?”   “哪儿好玩了!”姜谷叫嚷道。   姜婉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们要是被抓住了,那就不好玩了,可我们不是逃出来了吗?那多好玩。”   对姜婉的这种歪理邪说,姜谷不吭声了。   姜婉道:“放心吧,罗纳如今已经不会有事了。”   “姐,那个知县公子……他为什么要找你啊?”姜谷皱眉道。   姜婉和谢承畴之前见过两次面,偏偏当时只有她和谢承畴,姜谷自然不晓得。   “这个……似乎是因为我长得特别像他英年早逝的小表妹,他想让我做他的妾室,我不愿意,他就一直找我。”姜婉道。   姜谷睁大了双眼:“真的啊?”   “我骗你做什么?”姜婉说着,叹息了一声,“我可不想当人家的妾,因此我就只好躲着他了。这事儿,你也别跟爹娘说,知道吗?”   姜谷用力点头:“知道了!”他顿了顿,有些好奇地说,“姐,做妾很不好吗?我听人说,有钱人家的妾每天都吃香的喝辣的,过得都比我们好多了。”   “当然不好。”姜婉戳了戳姜谷的面颊,“过得好不好,不能单单以吃饱喝足来判断,还要看想要的有没有满足。你姐我才不想当人的妾呢,要当就要当妻子,且除了我之外,我的丈夫不能有别的女人,否则我宁愿一辈子嫁不出去。”   姜谷呆呆地看着姜婉,似乎有些不能理解。   姜婉趁机教育道:“小二,将来你要是娶了妻,也要对她好,不能打她,不可以再找别的女人,记住了吗?”   姜谷脸红红的,乖乖地应道:“记住了……”   “这才是我的好弟弟,咱们快回家去吧。”姜婉揉了揉姜谷的脑袋。   二人一起往家走,姜谷还是有点不放心:“姐,罗纳真的不会有事吗?”   姜婉道:“不会的。知县公子大体上来说还是个好人。”   “哦……”姜谷点点头。他知道罗纳那时候突然发难就是为了让他能趁机逃走,因此他很感激罗纳,也自然担心他的安危。   “等过几天平静了些后,咱们再来县城探听一下罗纳的消息。”姜婉道。   姜谷眼睛一亮,连忙点头道:“好!”   姜婉又是一笑,从怀里摸出个烧饼递过去:“你还没吃午饭呢,快吃吧。”她刚刚假装不认识姜谷时,顺手在路边买了烧饼。   姜谷确实饿了,把还香喷喷的烧饼接过,道:“姐,我们一人一半。”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刚刚在罗纳做活的店里,为了探听消息,我不得不点了这么大一碗面,吃得我撑死了。”姜婉比划了一下,神态故作夸张。   姜谷笑了起来:“那我就吃了。”   “吃吧。”姜婉又忍不住戳了戳他吃东西时鼓鼓的两颊,真是像仓鼠一样可爱。   另一边,谢承畴好不容易才在小厮们的帮助下从罗纳的魔爪下获救,一抬眼就发现他要找的那姑娘的弟弟不见了。不用多想,那姑娘也一定是消失了。   谢承畴有些恼怒地看向罗纳,后者虽脸上乌青,却一脸得意。   谢承畴道:“你这蛮夷,倒是心眼子多!”   罗纳根本听不懂谢承畴在说些什么,然而,他即便听懂了也只会如未听懂一般继续笑得得意。   谢承畴颇有种对牛弹琴的挫败感,心下一叹,却挑眉道:“你当我没了这次机会,便找不着那位姑娘了?”   见罗纳有听没有懂,谢承畴无奈地不再理会他。围观者已经散去,四周再没有那姑娘和他弟弟的踪迹,他有些恼,却偏又生出更多的兴味来,他就不信了,会一直找不到那姑娘,总有一天他会再找到她的。   姜婉和姜谷回到山下村时,已经恢复了正常。路上两人照旧说好,今日发生之事,不可告诉爹娘。   经过裴祐家院子时,姜婉突然听到里头有人在说话,因为对方话中的内容,她蓦地停下脚步,还把姜谷拉住,二人躲在院墙后头。姜谷疑惑地看着姜婉,姜婉却只垂着视线,仔细听着里头的对话。   裴玉莲惶惶然道:“哥哥,今天我听他们说,因为婉姐姐克夫,而我们家与婉姐姐太亲密,哥哥和娘才会倒下的……哥哥,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裴祐面色微变,沉默了会儿才道:“玉莲,莫听他们胡说。”   裴玉莲面露迟疑:“真的吗?我不想娘和哥哥有事……”   裴祐道:“真的。你看,哥哥已经好转,娘很快也会好起来的,你莫怕。”   裴玉莲吸着鼻子点点头:“玉莲不怕,娘和哥哥都会长命百岁的……”   “对,我们都会平安一生,长命百岁的。”裴祐小声安抚道。   姜谷压低声音道:“姐,没想到裴先生会这么想。”他有些开心,毕竟流言这东西,村里人都深信不疑,如今裴先生说那些话是胡说,他怎么会不开心呢?   他兴冲冲地侧头,却发现姜婉面色微沉,并未因此而展颜,不禁困惑地皱起眉头。   姜婉二人一直在裴祐家门外等着,直到听到里头二人回屋的声音,这才往自家走去。   姜谷时不时看一眼姜婉,终于在走进自家院子时奇怪道:“姐,裴先生那样说,你怎么好像不开心啊?”   姜婉心不在焉地说:“我没有不开心啊。”   姜谷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见她似乎有心事,他只得吞下方才想说的话。   按理说,今日听到裴祐说不在乎流言,否认她克夫与他的病和他娘的摔伤有关,姜婉该高兴才对。可方才她听着的时候,分明听出了裴祐话中的迟疑。   或许她该高兴才对,裴祐只是迟疑罢了,最后他还是明说了他不相信那个流言。可她忍不住会想,过去她总跟他说不要听信流言,最近最严重的一次,因他差点被流言所影响,还造成了他跟她之间最严重的误会,因此,在对待流言的问题上,裴祐如今的第一反应必定是不信。可之前她与他之间产生交集的流言仅仅是她与其他人的男女关系方面,并未过多涉及到“克夫”这一点。但这回,“克夫”这事,却赤裸裸地摆放在他面前。   “克夫”这个结论或许是流言,而“克夫”这个事实却真实地摆在那儿。姜婉来自现代,自然不会相信克夫之命,一切都不过是巧合罢了。然而在迷信的古代,除了与她亲近的人因为与她的亲情而刻意无视过去的几次巧合之外,其余人,又有多少是丝毫不忌惮,真正相信那不过是巧合的呢?   裴祐不是不信,他只是逼他自己不信罢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让姜婉觉得很沮丧,很忧伤。要澄清关于她与徐土财之流有不正当关系之事还比较容易,只要与她多接触,能够多思考而不是人云亦云,澄清此事再简单不过。可是“克夫”呢?她澄清不了。包括徐大牛在内,如今已经有三户人家成为她“克夫”的证据,谁又敢冒风险,只为了证明这克夫流言只是流言呢?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生活中遇到的任何糟糕的事,全都可以怪罪到她的身上,比如说这回裴祐生病,他娘摔伤。按照裴玉莲所说,现在的流言已经发展到跟她关系好,就会殃及全家的地步了,谁家都会有个不顺心的事,要是乐意,连丢了根针都能怪到她头上。   姜婉长长地叹了口气。   从前她就担忧过裴祐可能会把他生病和他娘受伤的事往她“克夫”上想,如今这一天果真到来之后,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难以接受。这个书生,为什么就不能唯物一点,为什么要那么迷信!   第33章 赔不是      裴祐迷信的问题根本无解,姜婉想了许久,也只能叹口气,暂且将这事压在心底。既然裴祐目前至少嘴上说不信的,她便骗一骗自己,就当他是真的不信吧。等哪一天他突然意识到他是信的,并因此而感到害怕……那到时候再说吧。   姜婉和姜谷回到家后并未被爹娘询问太多,两人见爹娘还在忙活,便很快加入其中,帮着一起准备好明日要卖的糕点。   晚些时候,照旧是徐凤姑去裴祐家送晚饭,等回来后,她跟姜婉道:“婉婉,春英姐说,裴先生身子已然好多了,已能下床走动,玉莲一人足以照料她,明日无需你再过去。”   姜婉心中微动,面上却笑道:“那可太好啦。”   徐凤姑戳了戳姜婉的面颊,嗔笑:“瞧你高兴的,先前娘不让你去,你还非要去,如今不用去了,就这般高兴?”   “去是道义,自然是能不去则不去,谁想伺候别人呀。”姜婉挽住了徐凤姑的手臂,“我真心想伺候的人,只有娘和爹。”   “你这丫头,嘴真是越来越甜了。”徐凤姑笑道。   姜婉吐了吐舌头:“我说得可都是心里话呢!”   “行行行,是你的心里话,娘听了这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徐凤姑笑。   “那是自然。”姜婉扬起下巴,得意一笑。   徐凤姑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对女儿如今的娇俏可爱却是欢喜得不得了。   第二日一早,徐凤姑一行人再度出发去县城,姜婉则慢慢吃过早饭,再慢吞吞地走出家门,在家门口附近转悠。   裴祐远远地看到姜婉,心中欢喜,站在梧桐树下假装看书,视线却时不时往她那边瞥去,可看了会儿,他心生疑惑:为何婉婉还不过来?   姜婉早瞥见裴祐站在梧桐树下,猜到他一定是在装模作样地看书,看她不过去,肯定急死了吧?   她假装没看到裴祐,绕着自己家附近走了好几圈,就是不走近裴祐家,最后更是干脆掉头回了自家院子,把个眼巴巴望着她的裴祐急得坐立难安。   昨日徐春英跟徐凤姑说让姜婉不用再过来,后来还跟裴祐提了一句,然而那时候他正想着怀中的荷包,没有听清楚他娘说的是什么,又不好再问,只能随口应下。因此,他如今并不清楚姜婉因他娘的话而不能再来他家,见她走了,忍不住去猜她是不是没看到自己在树下看书?上回他在树下看书,她明明过来斥责他,还把他的书收走了,可今日为何却不理会他?   裴祐在梧桐树下呆站了会儿,却始终没等到姜婉再出来,只得失落地转头回了院子。见裴玉莲正在做早饭,他不禁奇怪道:“玉莲,你怎么在做饭?为何不等……不等姜姑娘?”   裴玉莲皱了皱眉,奇怪道:“哥哥,娘昨日不是说了吗?从今日起,就不用姜大叔家来帮咱们了。”   “娘说了?几时的事?我怎么不知……”裴祐有些着急,可一连串的话一说出来,他才想起自己昨日走神的时候曾经应下他娘一些事,怕就是这个了。   “就是昨日哥哥你去给娘请安的时候。”裴玉莲认真地回道。   裴祐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何方才姜婉在门外走了一圈,却不肯过来,原来是他娘……   “玉莲,哥哥陪你一起做。”裴祐叹口气道。   裴玉莲乖巧点头:“好。”   吃过早饭,对着书桌发呆,翻了十几页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裴祐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虽说是他娘提出不让姜大叔家再来帮忙的,可婉婉会不会觉得他也是那么想的呢?不然,早上她为何不肯过来看看他?明明他娘如今还躺在床上,她只是过来跟他说上一两句话,也不会被他娘知道……   裴祐忽然放下书本,向外走去,然而,走到一半又停下脚步。   他若直接去姜家找婉婉,似乎有些不妥……之前她过来是为了照料他跟他娘,可他过去找她,又没有妥贴的缘由……   裴祐走回书桌旁,看着一桌的书,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视线扫到摊开着的书上,忽然眼睛一亮——上回被婉婉收走的书,她还未还他呢!他正好要看那本书,得去向她要回来才行。对,就是这般!   裴祐面上带笑,急匆匆出了自家院子,脚步轻快的向姜婉家走去,可随着距离她家越来越近,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到她家院子门口时,干脆便迟疑不定了。   他这会儿去拿书,婉婉可会觉得他小气,连本书都要斤斤计较惦记着?   就在裴祐犹豫不决时,姜婉从自家院子里走了出来,一眼便看到了面上带着迟疑,举棋不定的裴祐。   “裴先生,你来做什么?”姜婉出声。   裴祐本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她突然出声,着实吓了他一跳,他猛地退后了一步,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   姜婉捂嘴一笑:“裴先生,你方才在想什么呢?想那么入神,竟会被我吓到。”   “没,没什么……”裴祐垂了视线结巴地说,耳尖都红了。   姜婉笑道:“那你在我家院子门口来回徘徊又是为了何事?小心别人把你当做贼人给捉了!”   “我,我就是……想起上回我的书被婉……姜姑娘你收走了……”裴祐断断续续地说着,双眼始终不敢去看姜婉。   姜婉道:“原来先生是为了书的事来,请稍等。”   她转身走进院子,裴祐杵在门口呆呆看她的背影,后者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他笑道:“裴先生,要不要进来坐一坐?”   “哦……好!”裴祐一怔,忙点头应道,走进院子。   姜婉指了指院子一角的凳子道:“裴先生,你先在那儿坐一会儿吧,我去拿书。”   “……好。”裴祐呆呆地应了一声,慢慢挪过去坐好,心里猛地生出淡淡的失落,他还以为她会请她进屋子里去坐坐,当然不是她的闺房,只是堂屋,有些话……有些话他要同她说清楚。   姜婉很快便拿着书出来了,裴祐忙起身,等她将书递过来时,他才鼓起勇气道:“婉婉……昨日我……”   “姐,谁来了啊?”姜谷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走出屋子,打着呵欠道,然后他看到了院子里似乎有些无措的裴祐,顿时清醒了些,“裴先生?”   今日早上他难得赖了床起迟了些。因为昨日听到裴祐说不信那些克夫流言,姜谷如今对裴祐心生好感,见到他也不像过去一样反感了。   “小二。”裴祐面露尴尬。   姜谷看到了裴祐手里拿的书,忽然想起了什么,跑过来一脸真诚地问道:“裴先生,这书里我有好几个字都不认得,你能不能教教我?要不然,先教我姐也行啊,她学得比我快,等她学会了再教我。”   “这……”裴祐没想到姜谷会来跟自己说这个,呆了会儿,才下意识地看向姜婉。   姜婉正笑吟吟地望着他,似在等着看他会如何做。   裴祐想也没想就回道:“那我便先教会姜姑娘,晚些时候让她再教你吧。”   “多谢裴先生!”姜谷眼睛一亮,随后才想到自己还没问过另一个当事人的意见,忙转头看姜婉,“姐……你就先帮我学一学?”   “你这小子,倒学会先斩后奏了!”姜婉戳了戳他的面颊。   姜谷嘿嘿笑着,也不躲。   姜婉无奈道:“行,那我便帮你先学一学。你先去洗漱,粥在锅里。”   “好嘞!”姜谷笑嘻嘻地说着,转身就跑了。   姜婉看向裴祐:“裴先生,我弟给你添麻烦了,你若嫌麻烦,可以拒绝他的。”   “不麻烦,不麻烦的。”裴祐连忙摆手。   姜婉笑道:“那就要请裴先生多担待些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裴祐应道。   姜婉很清楚姜谷不认识的字是哪些,因为他每次一有不认识的字就来找她,她认识的就跟他说,不认识的,她也记住了在哪儿,是哪个字。   因此,姜婉翻开那本书,一边翻动一边找出不认识的字请裴祐帮着念,裴祐认认真真地念给她听,还顺道给她讲解了意思。   等所有字都认完,姜婉把书一收道:“那这书便再借我一会儿吧?等晚些时候我让小二还你。”   “好的。”裴祐忙应道。   姜婉看着裴祐,裴祐也看着她,他知道该是自己告辞回家的时候了,可方才被打断的话还未说完,他哪里舍得就这样走?   姜婉四下看了看,忽然小声道:“助之,你这般眼巴巴地看着我,可是想留在我家吃早饭?”   裴祐脸一红,姜婉这亲密的语气让他放松了许多,方才未来得及说的话此刻也更容易说出口了:“婉婉,我已用过早点……昨日我娘说的话我并不知情,我,我并无那样的意思。”   “那样的意思是指什么?”姜婉故作困惑。   裴祐脸更红了,嘴张了合,合了张,好半天才道:“我……我并不想赶你走……”   “哦?”姜婉狡黠一笑,随即又苦恼道,“可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你娘都那么说了,我自然不好再去。”   裴祐面露为难,一时无语。   姜婉却噗嗤一声笑了:“要真想见面,无论如何都见得着的。助之,你先回吧,要不然你娘该起疑了。”   裴祐连连点头道:“那我,我这便回了。”   裴祐走了,姜婉却还是站在原地,半晌才轻叹一声。裴祐这人的心思,其实真的很好猜啊,怕她误会他娘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于是他巴巴地跑过来找她解释,还那么勉强想了个来要书的借口,之前他几时想起过这本书?而她不过就是随口安抚了他一句,他便面露喜悦,眼里的欣喜令人只看着也觉得心中有暖意。   每一次接触,她都好像更喜欢他一点。   这天,姜婉没再刻意去见裴祐,下午姜福年和徐凤姑照旧满载而归。姜谷继续去找徐英套话,问县城里的事,徐英说那蛮夷被抓住了,因此通缉令也撤了,至于蛮夷被抓住后如何了,徐英却不晓得了。   姜谷很快就找机会将这事说给姜婉听,姜婉早有心理准备,自然不会对此感到惊讶。之后她不好再去县城,却总能从旁人口中得知县城中罗纳的情况,只要他如她所预料的那般日子还过得去,她就能稍稍安心了。   又过了两日,裴祐身子大好,他的私塾重新开始上课。而姜婉家则相当忙碌,天天不是做糕点,就是背到县城去卖,但这种赚钱的活儿,他们干得累却高兴。   之后几日,裴祐每日里教书,看书,恢复到了过去的忙碌。而跟过去有所不同的一点是,他每日里最期待的便是偶尔能见到姜婉,虽说不上话,相视一笑却足矣。他娘暂时还无法下床,不过她的身子正在渐渐好转,他每日里都会去看她,喂她吃饭尽孝,有时候看着她平和的面庞,他便忍不住想说他隐瞒下的同姜婉的事,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娘知道后会有多恼怒,或许……他该跟她的身子大好了再说。   这一日,姜福年和徐凤姑去了县城,姜婉和姜谷照旧留下看家。姜谷去找徐小虎玩,姜婉则在屋子里做着女红。上回给裴祐做的荷包实在不怎么好,她想多练练,做个完美的荷包送他,把不好的那个换回来。   说到荷包,姜婉就想起了从裴祐那儿拿来的画像。之前有一回徐凤姑不小心发现了这幅画,姜婉很清楚她若什么都不说很容易让徐凤姑瞎想,当时便神秘兮兮地要徐凤姑帮自己保密,说这画是她趁着裴祐受伤那几日从他书房偷的,虽说已被他丢入了纸篓,可等将来他当了官,这就是他的墨宝,是能卖钱的!鉴于姜婉最近确实总把钱挂在嘴边,徐凤姑也就没有再怀疑什么,让她把画给自己,自己去还给裴祐,被姜婉闹着拒绝了。徐凤姑见自家闺女实在看重这画——背后所代表的银子,也只得放弃让她物归原主的想法,还叮嘱她小心收着,莫让人看到了。虽说是裴祐不要了的东西——按照姜婉的说法——可要是不慎让他发现了,也很尴尬。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姜婉眉头一皱,放下针线走了出去。   她第一眼就看到姜谷脸上有伤,正被一个汉子抓着押过来。她心里一颤,立刻迎上去,在院子里将人拦住道:“富田叔,春苗婶,怎么回事,你们打我弟弟做什么?”   她沉着脸看向二人。   徐富田和赵春苗都是山下村的村民,平日里跟姜家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这会儿却专程跑来她家,姜谷还受了伤……   徐富田皱眉道:“姜婉,不是我们打你弟弟,是你家小二,打伤了我儿子。你爹娘呢?”   姜婉闻言视线一扫,就见赵春苗身后还跟着个小个子男孩,跟姜谷差不多大,但体格方面就要瘦弱一些了。他正是徐富田和赵春苗的小儿子徐三娃,此刻他一身泥巴,脸上手上也有些青肿,正怕生似的躲在自己爹娘身后。   “我爹娘不在家,二位有什么话跟我说好了。”姜婉道,“富田叔,还麻烦你先放开小二。”   徐富田跟自家老婆对视了一眼,这才不甘不愿地松开姜谷。   姜谷一直低着头沉默着,徐富田放开他后,他慢慢挪动到姜婉身边,却依旧一声不吭。   姜婉拍拍他的肩膀问他:“小二,你跟三娃打架了?”   姜谷点点头。   姜婉问:“你先动的手?”   姜谷咬咬牙,又点头,可点完就抬头看向姜婉,恼道:“他该打!”   “哎,你这小子,你说你这是咋回事啊!我家三娃哪儿招惹你了,你要对他下这种重手?”赵春苗大声叫道。他们本就是来姜婉家讨公道的,见她家大人不在,都有点意兴阑珊,可见姜婉的表现,似乎是个能做主的,这才没有退走。   “他哪儿都招惹我了!”姜谷恨恨道,眼眶都红了。   “别不讲理啊。不是谁嗓门大,谁就有理的!”赵春苗说着又看向姜婉,态度强硬,“姜婉,你说这事该怎么办?我家三娃被打成这样,还不知道皮肉里头有没有出大毛病呢!”   “我们赔药费。”姜婉道。既然是姜谷先动的手,这事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不能赔!”姜谷却大声地阻挠道。   “哎,小二!你这话是啥意思,打了人还想就这么算了?我跟你说,你可不能这么无赖!”赵春苗叫道。   姜谷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开口。   姜婉眉头紧皱,她清楚姜谷一向懂事,只在某些事上会有失去理智的反常之举,比如说,当她这个姐姐被骂的时候。   “小二,是不是三娃先骂了我,你才会跟他动手的?”姜婉问。   姜谷看着她,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用力点头,眼泪簌簌落下。三娃故意挑衅他,骂他姐,那些话说得极为难听,他甚至不愿意在他姐面前重复那些话。三娃说,他姐是克夫命,所有跟她有关系的男人包括他们的家人都会死,她就不该继续留在村子里,简直是在害人,她害了他们家隔壁的裴先生,以后还会害到别人,她就该上吊自尽,免得活着再害人。听到这些话,姜谷当时便气得发抖,不顾一切冲上去与三娃打成一团,他想撕烂三娃的嘴,让他再也不能说出那些恶毒的话来!   他可以轻易打赢三娃,但当时跟三娃在一起的还有别人,而他们都是站在三娃那边的,他身上因此多了不少伤痕,直到被闻讯赶来的三娃爹娘拖开。   姜婉揉了揉姜谷的脑袋,轻轻抱了抱他道:“姐谢谢你的维护,可是打人毕竟不好。”   姜谷满眼的不赞同。   姜婉却轻声道:“你看,你打人一时爽,事后却得赔人医药费,你说亏不亏?”   “我也被他们打伤了!”姜谷道。   “我知道,可你先动了手,道理便是他们那边的了。”姜婉道,“而且,拳头无眼,这要是不小心打着哪个要紧的地方,弄得伤重,可不就是个大麻烦么?”   姜谷讷讷点头,眼睛里流露出悔意。确实,他打了人,心里一时高兴了,事后却还要家中赔出去铜钱,这让他憋得慌。   姜婉见姜谷想明白了,揉了揉他的脑袋,看向徐富田和赵春苗道:“富田叔,春苗婶,药费我家是一定会赔的,可你家三娃也要为他说的话向小二赔不是。”   徐富田皱紧眉头:“我儿子都被打了,你还要他给你弟赔不是?”   “两件事一码归一码,三娃被打了,我会让小二赔不是,赔你们医药费。可三娃说的那些话,却不能一笔勾销,他必须先向小二赔不是。”姜婉态度强硬。别人在她不在场的时候说那些有的没得,她不知道也就算了,可如今有人却专门跑到姜谷面前来说,那对姜谷来说该是多大的伤害和愤怒?好好一个男子汉却哭得眼眶都红了,这事不能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算了!   三娃闻言,从赵春苗身后钻了出来,气哼哼地说:“我才不给他赔不是!我没说错,大家伙都这么说的!”   眼见姜谷气得又想上去打人,姜婉忙拉住了他,将他扯到身后,随即她冷冷地看向赵春苗和徐富田:“叔,婶,既然你家三娃不肯赔不是,那我们这边也是一样,你们回吧,咱们没什么好说了的。”   “哎,你这丫头怎么说一出是一出的?哪有被打的还要给打人的赔不是的道理,你再这样不讲理,我要找里正来了!”赵春苗恼道。   “里正来了,我也是一样的说法。”姜婉道。   “你,你这是仗着里正是你娘表叔,会向着你们不是?”赵春苗气得跳脚。   “里正一向帮理不帮亲,你们这般背后说里正坏话,也不怕他听了不高兴?”姜婉道。   “你!”赵春苗一脸愤恨地瞪着姜婉。   徐富田也不跟姜婉打嘴皮子仗,只道:“今天你不赔咱们医药费,咱们就不走了!”   “先赔不是。”姜婉道。   徐富田和赵春苗纷纷对姜婉怒目而视,正在此时,有个温和的声音道:“不知徐大叔和婶子为何事如此喧哗?”   来人正是裴祐。   他远远地听到姜婉家这边的喧闹,心里便惦记上了。他也知道今日是她爹年去县城的日子,家中只有她和她弟弟,之前他还见到小二出去了,也就是说家中只有她一人,思来想去怕她吃亏,他就赶紧跑来了,连气都还没喘匀,就赶紧说话了。   “裴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你读书了。”赵春苗一见是裴祐,忙道,“可咱们也是没办法啊!姜谷打伤了我家三娃,姜婉却偏要三娃给他赔不是,裴先生,你说可有这样的道理?”   裴祐微怔,似有些不信姜婉会如此不讲理,抬头看了过去。     第34章 回到当初      姜婉同样看着裴祐。她没想到这件事会惊动裴祐过来,她想,他应当是听到这儿的动静,担心她才会过来的吧?   “明明是三娃先骂我姐!”姜谷不服气地叫道,他看向裴祐,双眼里带着些许期冀,“裴先生,那些流言根本不可信,根本不该乱说,对不对?”   裴祐一怔,随即点头道:“正所谓三人成虎,流言确实不该信。”他稍稍松了口气,乍一听到赵春苗的话,他就觉得不可置信,如今一听姜谷的话,他便明白了,想必是三娃背后说婉婉的坏话,而姜谷为维护她与三娃打了起来。   得了裴祐的肯定,姜谷陡然眼睛一亮,神气地看向三娃:“裴先生都这么说了,你还不跟我赔不是?”   徐富田和赵春苗对视一眼,似乎并未想过裴先生会说这样的话,按照他们过去的经验,裴先生对姜婉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可如今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竟会帮着她说话?   “我就不赔!”三娃叫道,“我没说错,我凭什么要给你赔不是?你姐就是克夫命,就是在害人,就是该自尽!”   姜谷面色一变,愤怒地握紧了拳头,大叫一声要冲上去打人,却被姜婉死命拉住。   “小二,别冲动!”姜婉紧紧抓着姜谷,不让他再动手。   姜谷眼眶通红,又怕伤到姜婉,最终只得放下拳头,死死地瞪着三娃,像是要把他咬碎了吃下去。   三娃的话,令在场所有人的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赵春苗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说出这种话,面色变了数遍,装模作样地打了三娃的手臂几下,斥道:“你这混小子,你说什么呢?谁教你说那种话的?以后不许再说了,听到没有?”   三娃边躲边不服气地叫道:“他们都那么说的!”   “你这小子,他们怎么说你别管,今后你不能说了!”赵春苗斥道。   徐富田的面色也不大好,皱眉瞪着三娃:“今后你再乱说话,小心我揍你!”   三娃并不怕自己爹娘,他在家里很受宠,无法无天惯了,听他爹这么一说,他反倒无赖似的坐到地上,扭动着双手双脚,活像发了疯似的,放开嗓子大哭:“你们都凶我!我要去告诉奶奶!”   姜婉冷眼看着这种闹剧,沉着脸,双唇紧抿。怪不得小二会发那么大的火,原来这三娃说的话是那么难听,要是有人这么说她的家人,她怕也早就跟他们拼命去了。   一旁裴祐双拳紧握,面色因恼怒而泛红,他看向面色沉沉的姜婉,心底蓦地泛上疼惜。背后说说也就罢了,居然有人当着她的面这样说,还说得如此难听,这还是他听到的,他没听到的时候,婉婉承受了多大的恶念?   “徐大叔,父善教子者,教于孩提,爱子教之以义方,若不然,对礼义廉耻无知无畏,不成器恐还是小事,只怕胆大妄为终至于牢狱。”裴祐面沉如水。   看徐富田和赵春苗的面色,就知道二人根本听不懂裴祐在说些什么,神色茫茫然,却连连点头:“裴先生说的是,说的是!”   “有些话今后莫要再说,今日……”裴祐下意识地看向姜婉,他不知道她打算如何是好,想听听看她的想法。   裴祐维护自己令姜婉心生感动,她温声道:“裴先生,我只要三娃向小二赔个不是,我自会赔偿医药费。”   三娃爹娘不真心的道歉她一点儿都不想听,她不管三娃爹娘用什么方法,只有三娃向小二赔了不是,她这边才会服软,否则一切免谈。她姜家一家人的脾气都还不错,可这不是他们任意欺凌她一家的理由,不管是谁,胆敢欺到她家人头上,她总要让对方知晓,他们一家都不是好惹的!   裴祐闻言心里长舒了口气,心底多了那么点理所当然的欣慰,他就知道婉婉一向讲理,他很欣赏她这样的处理方式,错了就是错了,本就该赔不是。   “姜姑娘说得也有理。”裴祐点点头,看向徐富田和赵春苗,“徐大叔,婶子,姜姑娘这要求并不过分,此事本就是由于三娃胡乱说话引起,他合该赔不是。姜姑娘也说了会赔他的医药费,我看让三娃尽快赔了不是,大家伙儿一笑泯恩仇,如何?”   裴祐从前并不爱摻和进乡亲间的纷争之中,很少为人调解,那都是里正的活,但他一开口,山下村的村民还是很给他面子的,谁叫他如今是个举人,离及第不过一步之遥呢?此刻徐富田和赵春苗就很想尽快了结此事,奈何他们的儿子却偏不听话。   “三娃,你听到没有,还不快跟小二赔不是?”赵春苗将还在地上活蹦乱跳得跟泥鳅似的三娃拎起来,大声斥道。   “我不赔,我就是不赔!”三娃大叫道。   “你这混小子,连你爹娘道话都不听了?”徐富田沉着脸,用力往三娃肉最多的屁股上用力拍打了好几下。   他打得其实不重,然而三娃却更大声地大哭大叫起来,杀猪似的:“我不听我就是不听!”   姜婉被烦得不行,冷冷地说:“叔,婶,我这儿不是你管教孩子的地方,什么时候等他学会赔不是了,什么时候你们再来。请吧。”   徐富田和赵春苗都皱紧了眉头,姜婉这是在赶人啊!可他们还没有为自家儿子讨回公道,又怎么能走呢?这一走,她说好要赔的医药费,又不肯赔了咋办呢?   “姜婉,这样吧,你先赔咱们三娃些药费,我先带三娃去瞧瞧大夫,等之后再来给小二赔不是。”赵春苗道。   “不行。”姜婉一口回绝。等她赔了钱,怎么可能还妄想从他们那儿得到道歉?   赵春苗面色一变,这姜婉还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自己!   “姜婉,你可不能这么不讲道理!你弟弟打伤了我儿子,这药费你不能不给!”徐富田皱眉道。   “你们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姜婉皱眉,冷声道,“我早说了,三娃赔不是,我就给药费,否则免谈!别把车轱辘话来回说,你们没说烦,我都听厌了!我说的话,说到做到,你们别以为你们自己说话出尔反尔,就觉得我也如同你们这般。三娃赔了不是,我立马给钱,绝无二话。可看今日这状况,三娃根本不听二位的,既然如此,等他什么时候肯听道理了,你们再来我家吧!请吧,不送了!”   姜婉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徐富田和赵春苗的面色变了数遍,随即一齐望向一边的裴祐:“裴先生,你给评评理啊……”   裴祐面露为难,他自然是站在姜婉这一边的,小二虽不该打人,可到底她愿意赔钱,剩下的就是三娃这边的事了,如今却是三娃不肯赔不是,那这事自然怪不到姜婉头上。   只是邻里之间,如为此闹得不愉快,又不值当。   “这……按道理,确实该三娃先赔不是。”裴祐最终还是选择了完全站在姜婉这边。那三娃说的话实在太过难听,他一个局外人都觉得无法忍受,更是无法想象姜婉的心里该有多难受。这时候,若连他都不能向着她,那她对他该有多失望?   见裴祐都不肯为他们说句话,徐富田和赵春苗面上都不好看。   赵春苗道:“姜婉,这事你可要想清楚了,等你爹娘回来,他们定然要说你不对的……”   还没等赵春苗说完,已经不耐烦跟他们再扯下去的姜婉转头对姜谷说:“小二,拿笤帚来,赶人!”   姜谷早看他们不耐烦了,如今听姜婉发话,立刻面露喜悦,转头就去拿了院子角落里的一把大笤帚,大叫着冲过去,拿着笤帚用力扫人。   徐富田和赵春苗见状,面色一变,匆忙抓着三娃带着他跑了出去。临到院子门口,赵春苗突然回过头来对裴祐道:“裴先生,我劝你还是离这一家人远些为好!你不想想你自己,也要想想你娘啊,她这么大年纪了,你还要让她被别人的克夫命所连累,伤胳膊伤腿吗?”   “滚出去!”姜谷恼怒地追上去,一笤帚抽了过去。   赵春苗赶紧跑远了。   “今后你们再来一次,我就打一次!”姜谷意气风发地对着外头叫道。   等他神清气爽地回了院子里,这才发现院中气氛不对,顿时闭了嘴不敢出声。   姜婉和裴祐互相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裴祐突然转开视线,低声道:“我……我先回了。”   “……慢走。”姜婉没有挽留。   裴祐突然觉得脚好像有千斤重,走出姜婉家院子便费尽了全身的力气。   “姐,裴先生他怎么了?”姜谷奇怪地问道。虽说刚刚赵春苗的话他也听到了,可他之前就听到过裴祐说了不信流言,因此此刻听她提起,也不觉得如何。   可姜婉却分明从裴祐的双眼之中看到了恐惧,看到了迟疑。不过片刻之前她还在因为他对她的维护而开心,而感动,没想到瞬息之间,那些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我也不知道,大概只是被这阵仗吓着了吧?毕竟他只是个读书人。”姜婉道。   姜谷懵懂地点头:“哦……”   姜婉揉揉姜谷的脑袋:“小二,今后他们再说那些话,你就当没听到吧。跟人打架哪里打得过来?他们这些人,无知无耻,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撑死了还是要当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然而咱们将来可是要当有钱人的,跟他们置什么气呢?对将来的咱们而言,他们不过就是蝼蚁罢了,今后咱们家里的仆从都比他们过得舒坦!”   姜谷起先还有些恼怒,听姜婉越说就越是向往,最后面上带了灿烂的笑:“对!今后咱们要赚大钱,住上县城里的大房子,就让他们吃一辈子土去吧!”   姜婉欣慰地揉了揉姜谷的脑袋。   至于说裴祐……姜婉忍不住叹了口气。很多时候,真的是无知者无畏。从前她真的并未想那么多,她以为自己能克服一切困难,船到桥头自然直。可今天她才发现,其实并不是,船到桥头也有直不了的时候。之前裴祐那样维护着她,可等到赵春苗说的那些话挑明了他也担忧的事,他的表情和眼神就都不一样了。刚才,他甚至没有留下跟她说上两句,就匆匆离开了。   或许,如今他已经万分后悔,想着什么时候把她给他的荷包还她,从此断绝二人间的关系,再不让她的“克夫命”影响到他一家。   想到裴祐或许又会恢复从前的样子,一见她就如蛇蝎般避开,她的心里就一阵难受。刚开始那时,她还不认识他,还有心情故意逗弄他,可今后,若他果真那样躲她了,她大概会难过得想哭吧。   她不想那样的场景发生,可她对此无能为力。不是她说一句那都是无稽之谈,你别信,他就会不信的。   晚些时候,姜福年他们一行人都回来了,姜婉将姜谷打了三娃,以及三娃爹娘来讨公道,最后被她打了出去的事,仔细地说了,只有流言部分,她模糊带过,不想说出那些话来让她爹娘生气。   姜福年沉默着,徐凤姑满脸恼怒:“婉婉你做的好!他们要是敢再来,娘也把他们都打出去!”   姜婉笑吟吟地挽住了徐凤姑的手臂:“娘,以后这种粗活我来就好。”   “还有我!”姜谷抢着说道。   见那些事并未影响到姜婉到情绪,徐凤姑心生欣慰,笑着拍了拍姜婉的手臂,又去揉姜谷的脑袋。   再过了几日便是重阳节,这天,家家户户门上都插了茱萸辟邪。一大早,姜家一家人便收拾好东西,一道去爬姥姥山,登高以驱灾厄。   今日上山的人自然多,不过姜婉家这边人倒是不多。一家四口如同秋游般上山,边走边聊些什么,时不时便传出欢声笑语。   徐凤姑道:“这几日县城有赏菊会,你们可要去?”   姜婉对县城避之唯恐不及,便道:“似乎也没什么好玩的,对吧,小二?”   姜谷是很想去县城玩的,只是毕竟惹了祸事,还是要以安全为重,因此便点头道:“对啊,县城都去过那么多次了,也没啥意思。”   见一双儿女都对去赏菊会兴致缺缺,徐凤姑自然也就不再提这事了。   四人爬到半山腰,姜婉就爬不动了,她坐在那儿喘气,对她爹娘道:“爹,娘,你们先上去吧,我歇会儿。”   徐凤姑的目光往上头扫了扫,还有大半个山没登呢,可她见姜婉累得脸色通红,到底也不想累着她,只得道:“那你先歇着,一会儿爹娘就下来了。小二,留下陪你姐。”   “不用了,你们都去吧!”姜婉笑道。姜谷精力充沛,就爬这么点儿山路,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看出他还兴致盎然,姜婉自然不会扫他的兴。   “那怎么行?万一有点儿什么意外可怎么办?”徐凤姑不放心她。   姜婉道:“这条山道上来来去去的总有些人,哪能出什么意外?娘你就别瞎操心了,总叫小二陪着我做什么,我倒尽成他的拖累了。”   “不是拖累,我乐意陪着姐姐。”姜谷连忙表忠心。   姜婉斜看了他一眼:“你乐意我还不乐意了呢。快走快走,别碍着我看风景。”   四人就这么纠缠了会儿,徐凤姑最终还是同意让姜婉一人待在那儿,叮嘱她别乱跑之后,三人便往上去了。   今日天色正好,太阳出来了还有些毒辣,姜婉便忙找了个树荫下坐好,微微闭着双眼,感受着半山腰微风拂过的舒爽。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靠近,不禁睁开了双眼,却见裴祐就站在距她不到三步远处,似乎有些话想说。   姜婉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自从那天之后,她虽然可以看到裴祐,次数却不多,见到了,他也经常躲开她的眼神。她自然明白他是在躲她,便是满心的心酸。可她又能怎样呢?他躲她,她自然只能当做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慢慢的,等她悸动的情感,也能随着时间流逝而消逝,一切就都真的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   没有人发现,她的心中经历了怎样的悲苦,她爹娘和弟弟看到的,一直都是她仿佛一直无忧的面容。即便后来徐富田和赵春苗再来闹过,说过一些难听的话,她也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那些人不是她在乎的人,他们其实不可能真正伤到她,伤她的,是裴祐的态度。   不是不难过,只是难过除了让自己家人担忧之外,毫无益处。她在等待,等着感情渐渐淡去,等着哪一天想到裴祐这个人,不会再难过。   “婉婉……”裴祐终于开了口,却好像不知该怎么开口似的,欲言又止。   姜婉看着他,慢慢扶着树身站起来,伸手在他面前摊开,一脸平静地说:“你不用为难。把我的荷包还给我,你我便回到当初吧。”   裴祐一愣,突然退后了一步,轻轻摇了摇头,面露一丝惶恐。   姜婉道:“你来找我说清楚,却连我的荷包都不带来还我?还是说,你已经丢了?”   “不,不是的!”裴祐面色微变,忙否认道。   姜婉不吭声了,视线看向斜下方,等着裴祐说话,或者等着他什么都不说就走。   “婉婉,我……”裴祐又一次开口。   姜婉道:“别叫我婉婉,叫我姜姑娘。”   裴祐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根本没看他,只把侧脸对着他,垂着的嘴角微微发着颤。   他突然觉得心里一疼,胸腔处满满涨涨的。   “婉婉……”裴祐有些固执地叫着姜婉的名字。   自从那一日,被赵春苗无意间戳破他一直在担忧着的事之后,他便在下意识地躲着姜婉。他也清楚,她那样聪慧的女子,必定能感觉到的。而他也发现了,许就是感觉到他在躲她,而且她还知道他躲她的缘由,她竟也从不主动来找他。有时候路上见着了,他刻意避开她的视线,她便也躲开,好似从一开始两人就是这般相处,好似他病中病后那几日不过是他的幻觉罢了。   这几日他一直没怎么睡好,未好彻底的身子似乎又要病了,可他这回却不敢病了,这回再生病,她定是不会再来了吧?他那样躲她,她怎么还可能乐意来照料他?她一向就是个爱憎分明的女子,他都晓得的。然而有时候,他又想,万一她还乐意来照料他呢?他便想或许自己该再得一场病的。   有些事,绕不开。   他一直在想着,自从婉婉来找他要他教她认字之后,他遇到过些什么倒霉事?好似并没有,除了他生了病,他娘因他的病而摔伤了。可这两样,却是最要命的。克夫之命,总教人惧怕的,他怕,真的很怕。听到前两家跟婉婉定亲的人家全家都死于非命,与她稍微走得近些的徐大牛又上山摔断了腿,谁会不怕呢?他还这般年轻,他还未考上科举,未衣锦还乡孝顺他娘,照顾他妹,他怎么能就此死去呢?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大约要因睡不着而死去了吧。   然后,他又想到了婉婉此刻又该是怎样的心情。他想,她大约是倾慕他的吧,否则为何要对他那般好呢?被一个倾慕的人如同躲灾厄般躲避,又该是如何痛苦?他想他是知道的,因为之前她误会他的时候,光拿她那鄙夷的眼神看他,他便觉得承受不住了。   而此刻,他却让她承受着他当初的痛苦。   他想了许久许久,一会儿是因那克夫之命而被毁掉的他一家,一会儿是姜婉满是痛苦地望着他的双眸,一会儿是她娇俏的笑,狡黠的模样,一会儿是她冷冰冰的鄙夷……他该怎么办呢?他惧怕克夫之命,可他也怕她会难受,一想到她的痛苦,他便感同身受,无法平静下来。   想了又想,今日他终于有了个模糊的想法,他看到姜婉一家上了山,便远远地跟在后头,那想法随着登高而一点点清晰,直到她突然停下,一个人留在半山腰,他终于找着了诉说的机会。   第35章 迷信与不惧      姜婉等了会儿没等到裴祐说些什么,突然有些讨厌他这总是吞吞吐吐的模样,也不看他,自顾自说道:“我该去跟爹娘会合了。”   她说着便抬脚要走,却见裴祐伸手拦住她,面上露出坚定之色:“婉婉,别走,你听我说。”   姜婉停下脚步看他:“要说就干脆些,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我没空闲陪你耗。”   裴祐道:“我,我这就说!婉婉……这几日我想了许多,我,我对不住你。”   姜婉视线微垂。接下来他该说的,就该是祝你幸福了吧?   裴祐咬咬牙,继续道:“我知道,这几日你定是对我很失望吧?我只会逃避,却未能及时让你知晓我的想法……婉婉,‘克夫’之命,我本也是惧怕的,可我也知你何其无辜。我……我心悦于你,从今日起,我定不惧那些话,若果真有克夫之事,应到我一人身上就好了!”   姜婉猛地一愣,抬头看向裴祐。   他满脸认真,眼中有着一往无前的坚定勇气,耳朵尖却又泛着红,羞怯无以遮掩。   姜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   她没听错的话,刚才裴祐向她表白了,还告诉她,虽然他相信克夫的事,也害怕她的克夫之命,但他还是喜欢她,还是想要娶她?   这几日心中缠绕着的阴郁瞬间消失无踪,姜婉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好似要跳出胸腔。她很清楚,这些话对裴祐来说有多难得。他不过是这个时代的一个普通书生,世界观跟其他人差不了多少,且她之前还有“实例”证明她克夫,他相信这一点,本就无可厚非。他相信,他也怕,可他还是喜欢她。   这一刻,裴祐在姜婉心中的地位更高了一些。除死无大事,他居然连死都不怕还要来喜欢她,这叫她怎么可能不动容?就算是现代还有那么多迷信的人,在这样一个时代,他迷信,却为了她而不惧迷信。不管他是不是抱着侥幸心理,她都觉得不重要了。该说她运气好,遇上的,勾搭的,喜欢上的,是这样一个难得的男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姜婉深吸口气,缓缓道,“你确定,你已深思熟虑,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我知道,我确信!”裴祐肯定道。   姜婉道:“你说的话,我是会当真的,一旦我当了真,可是容不得你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裴祐道,他想了那么久,若会后悔,今日便不会过来了。   姜婉看了他一会儿,又背过身去。她有点想哭,感动的。   “婉婉?”没得到她的确切回应,裴祐有些着急。   姜婉定了定情绪,转过身来说道:“看在你情真意切的份上,我便原谅你过去几日的闪躲。”   裴祐双眼一亮,喜道:“那,那我这便回去禀告我娘,然后去你家提亲!”   姜婉忙拦住他:“等等!”   裴祐面上的喜色顿住,有些忐忑地看她。   姜婉道:“你这会儿去找你娘说我们的事,她必定不会同意。”   裴祐面色微变,咬牙道:“我晓得。但我会恳求我娘……”   姜婉摇摇头:“你娘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你这会儿去恳求她,只会让她更反感我。”   “那……那要如何是好?”裴祐皱眉,一脸的苦恼。难不成要私奔?不行的,他一向孝顺,他娘拉扯他到大,还送他去读书,甚至失明了,他怎么可能抛下他娘呢?他和婉婉的事,想得到他娘的首肯。   “暂时先不要让她知晓我们的事,给我些时间,让她渐渐对我改观。”姜婉道。她知道古人不兴谈恋爱,看对眼了就该成亲在一起了,可现在这情况,裴祐要是去找他娘说他们的事,一定会被拒绝,得不到他娘的答应,她怎么可能跟他在一起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他娘的肯定,他们就算真在一起了也不合法。   对于攻略裴祐的娘,获得对方的好感度一事,姜婉信心不大,可既然现在裴祐已然跟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那她就多了一份坚定,多了一份信心。他娘就算再铁石心肠,在她夜以继日孜孜不倦的讨好攻略下,总该能被感动上那么一些的吧?   她知道那将是一条万分难走的路,可裴祐今日的勇气,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去面对将来可能有的一切艰难险阻。   “这……”裴祐似乎有些迟疑,只是他也知晓他娘的固执,要改变他娘对婉婉的想法怕不容易,确实暂时先瞒着为好。他想,婉婉那么好,等他娘接触得久了,再坚硬的心也该软化了。   “好!”裴祐点头道。   姜婉便笑了起来,比那山花还烂漫。   裴祐呆呆地看着她,面色渐渐染上红晕。今日对他来说好似做梦一般,他竟真的说了那些话,更令人惊喜的是,她竟原谅了他。   “书呆子。”见他那傻愣愣的模样,姜婉嗔笑。   裴祐红了脸,羞窘地不敢看她。   姜婉笑了笑,认真地说:“克夫这事,我向来是不信的。你也无需信它,一切不过就是巧合罢了。这世间如此之大,甚至能找到蓝色的螃蟹,怎么就不能刚好有我这样的倒霉事呢?”   所谓的克夫,不过就是大样本之下的必然结果罢了。   轻飘飘的语言无法祛除裴祐心中的恐惧,然而她的话到底给了他些许安慰,让他惊惶不定的心多了份安稳。   他点点头,半晌一脸惊奇地问道:“果真有蓝色的螃蟹?”   姜婉掩嘴噗嗤一声笑了:“当然有。不但有蓝色的螃蟹,还有三条腿的蛤蟆呢!”   裴祐一脸惊奇,叹道:“婉婉,你知晓的事可真多。”   “这些真不算什么,今后你会发现,我知道的事还多着呢。”姜婉笑吟吟地说。   裴祐笑道:“那我也要再多读些书,免得将来婉婉知道的事我不知道,那便丢脸了。”   姜婉笑着没说话,她知道的那些事,看书可看不到的,书里会说地球是圆的,书里会说空气的成分,毒药的分子式么?   两人正盈盈对望,姜婉眼尖发现下方有人上来了,忙低声道:“有人来了!”   裴祐面上一慌,顿时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姜婉看得又好笑又着急,拉过他把他往她之前坐的树后一塞,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蹲下,树后的草丛刚好掩住他的身形。   姜婉靠回了树边,懒洋洋地等着人走近,一看顿时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来的人竟然是李金翠和徐大牛。   姜婉本不想理他们,奈何李金翠看到她便是面色一变,低低地说道:“晦气!”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姜婉听到。   姜婉却仿佛没听到似的,等李金翠和面色复杂的徐大牛走上前来,她突然冷笑了一声:“也不怕再滚下山去摔个没命!”   李金翠蓦地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瞪过来:“你说什么?”   姜婉面露无辜:“我在念诗啊。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李金翠面露疑惑,她哪里听得懂古诗词?方才姜婉的声音不大,她明明听到姜婉在咒她家大牛来着。   姜婉道:“听不懂?听不懂就对了,大字不识几个,自然听不懂。”   李金翠面色变了数变:“你什么意思?你也不过就是个农家女,还以为自个儿有多高贵?”   “至少我识字。”姜婉灿烂一笑,“我还会念诗。”   李金翠虽然对读书人有着天然的敬畏,可她看不惯姜婉这小人得意的模样,便大声嘲笑道:“会识字如何,会念诗又如何?还不是个克夫的命,哪个好男人见了你都要吓得掉头就走!”   李金翠以为她说了这话,姜婉至少也要难过片刻,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姜婉非但不难过,甚至还笑了起来:“哦,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克夫,便意味着嫁不出去,这一辈子都没有指望了!   李金翠恼恨姜婉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呸了一声道:“你自己晓得!我劝你找个尼姑庵出家算了,莫要去害其他人!”   姜婉笑道:“凭什么?谁害怕,谁便去出家好了,凭什么要我去?克夫之说,不过是无稽之谈。徐大牛上山摔断了腿,是因为他蠢,并无旁的原因。”   “你、你什么意思?!”李金翠恼怒道。   一旁本不跟姜婉说话的徐大牛听到姜婉说他蠢,也不由得气愤地看了过来。   姜婉道:“我说,你向上看,我爹娘他们就要下来了,若被他们看到你欺负我,你和你儿子说不定都得摔断腿。”   “你,你这个……”李金翠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向山上看了一眼,确实看到姜婉一家下山来了,对方人多,又有过节,她也确实怕她和儿子会吃亏,连本想骂姜婉的难听话都咽了回去,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拉扯徐大牛转头上了山。   徐大牛皱眉回头看了姜婉一眼,只在心中庆幸,她如今这牙尖嘴利的模样,哪还是他当初喜欢的那个姜婉?还好他如今要娶的是娇蛮可人的百灵!   姜婉见二人匆匆走远,便贴着树蹲下,低声道:“助之,你先别出来,我爹娘他们快过来了。”   裴祐乖乖地应道:“好。”   姜婉又道:“是不是被我方才的模样吓到了?我可跟你说,我就是这般任性,得了便宜还卖乖,得理不饶人,你若是后悔的话……”   “我,我不后悔!”裴祐忙道,方才李金翠的话听得他也恼恨不已,偏偏他从来不善与人争执,这种情形下也不能现身,只能听着婉婉自个儿回击李金翠。他想,若婉婉不如此强势些,还不知要被旁人欺负成什么模样。   姜婉笑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这会儿你若要后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方才我已给过你机会了。”   “我,我并不后悔。”裴祐讷讷道。若说有一点悔意,便是先前他对她的态度伤了她。   “那最好。”姜婉哼了一声,顿了顿又道,“明日一早我要去溪边洗衣裳。”   裴祐一怔,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结巴道:“我、我也是……”   姜婉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呆子,还不是那么呆,知道她这是在约他见面。   “那我便随我爹娘先回去了,你躲着,等我们走了再出来。”姜婉叮嘱道,“要是让他们发现了,他们肯定以为我又来纠缠你了。”   裴祐脸一红,他一点儿都不讨厌她过去的“纠缠”,且这回是他来纠缠她……   姜婉起身靠在树后,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姜福年一行人走到树下,徐凤姑焦虑地问道:“婉婉,我方才看到李金翠和徐大牛了,他们可有为难你?”   “娘,他们哪能为难得了我呀?”姜婉笑道,“见你们回来,他们吓得立刻就跑,简直跟丧家犬似的。”   姜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确实像!”   姜婉握住了徐凤姑的手,安抚道:“娘,你放心,如今谁也欺负不了我的。”   “这就好,这就好。”徐凤姑欣慰地笑了。   姜谷大声道:“还有我呢!有我在,必不叫姐姐被旁人欺负了去!谁想对她不好,得先过我这关!”   “是是是,我的好弟弟,姐姐全仰仗你了哦。”姜婉笑着戳了戳姜谷的面颊。   一家人笑笑闹闹地下了山,姜婉走出不远便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裴祐慢吞吞地从树后草丛中爬出来,整理着衣冠,将身上沾的草屑挥去。他突然若有所觉,抬眼望了过来。   姜婉趁着家人不注意,对他挥了挥手。   裴祐也有些僵硬地抬起手对她挥了挥,随即又很快放下。   姜婉抿唇笑了笑,带着愉快的心情跟家人下山回家,心里已经开始期待第二天的约会。   下山的时候,经过姜家人一直来采集野菜的位置,徐凤姑叹道:“如今这野菜已经不好吃了,这卖糕点的营生,怕是做不下去了。”   “娘,这段时日,咱们卖糕点赚了多少?”姜婉问道。她先前还很开心地去看徐凤姑每次拿回来的收入,但看久了就没什么兴趣了。   说到这个,徐凤姑面上是一片喜意,她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娘算过了,足足有二两四钱!”   姜婉双眼亮晶晶的,喜道:“好多!”   一向沉默的姜福年此刻也有了一丝笑模样:“比咱们种地赚得多。”   徐凤姑道:“可不是嘛。也得亏了这野菜不要银子,否则也攒不下这么多。”   “娘,那咱们再想想看其他的营生吧?反正咱们有钱了,也不怕败!”姜婉笑道。   “你这丫头,银子哪是拿来给你败的?”徐凤姑嗔道。对于姜婉的提议,她是十分赞同的,从前还对做生意能否赚到钱心存疑惑,这一回的成功,极大地增加了她的信心。她想,正如婉婉所说,只要有本钱,有胆子,做生意可比种地好多了。如今他们有的是本钱,成功了一回胆儿也大了,不妨再想想旁的营生,说不定真的能攒下进县城买房的银子!那他们就搬到县城做小生意去,也不再受那些气!   “当家的,咱们一会儿回去好好合计合计?”徐凤姑转头看姜福年。   有了这次的成功,姜福年心思也开始活泛开了,点头道:“行。”   见自家爹娘开始主动想着做生意的事了,姜婉心里极为高兴,小声对姜谷道:“小二,看到没?咱们离成为有钱人不远啦。”   姜谷觉得今日自家姐姐好似特别喜悦,只当她是见赚到钱了高兴,便连连点头道:“看到了,看到了!咱们快要成为有钱人了!”   姜婉道:“回去记得继续看书识字。”   “……哦。”姜谷抓抓脑袋,应了一声。虽说如今在认真学识字,可对于识字这事,他到底还是不怎么喜欢。   第二天一大早,姜婉拿着一脸盆衣裳出了门,远远地看了裴祐家院子一眼,自然没见着人。她低头笑了笑,心里甜丝丝的,脚步轻快地往溪边走去。   远远的,她看到溪边已经有了个人影,脚步蓦地加快,快到时,她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四周并没有人,这才拿着脸盆在裴祐不远处蹲下。   裴祐正在洗衣裳,察觉到旁边来了人,他侧头看了一眼,脸有些红:“婉婉……你来了。”   “早啊。”姜婉笑道,“你起得好早。”   “嗯……”裴祐应道,他不好说怕她等自己,他很早就来到了这儿,边洗着衣裳边期待着她的到来。   姜婉噗嗤一笑:“助之,为什么不看我?莫非你是嫌我貌丑?”她发现他的视线始终不敢落在她身上。   裴祐慌忙转过视线,匆匆说道:“不,不是!婉婉……婉婉你……你极好看的……”说到后来,他的声音低不可闻。   整个山下村里,姜婉是长得最好看的姑娘,若不是出了前两宗意外,她早嫁了出去。   “可你都不看我。”姜婉故作委屈。   裴祐垂着的视线渐渐抬起,盯着她的下巴看了会儿,脸就红得不行。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今日的婉婉比以往更难以招架。   姜婉笑得不可自抑,银铃般清脆动听的笑声传出去很远。   想她从前为了勾搭裴祐,只能若有似无地撩他,可如今却不同了,他自己说喜欢她,那她撩他就尽可以光明正大地撩了。看他被她逗得满面通红的模样,她就觉得有趣极了。   “算了,饶过你了。快洗衣裳吧,要不然一会儿该来人了。”姜婉道。   裴祐点头,这才又继续洗衣裳。   姜婉边洗边问:“你娘好些了吗?”   “好多了,今日已能走动几步。”裴祐道。   “那便好。你娘岁数也大了,受了伤要好好护理,免得留下病根。”姜婉想了想,又道,“那我一会儿做点儿小点心,给你家送去好不好?”   “好……”裴祐脸红了红。   姜婉见他洗衣裳的动作还有些生疏,问道:“那我帮你把衣裳也给洗了吧?”   裴祐刚要习惯性应好,反应过来后便道:“这……这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姜婉道。   裴祐忙道:“还、还是我自己来吧。”   姜婉见他护着脸盆的模样,笑道:“好吧,那我便不跟你抢了。”   裴祐这才放松下来,低着头继续洗衣裳。   因为昨日的事,姜婉已自动将她和裴祐的关系定位成了男女朋友,因此相处方式自然跟过去不同。只是裴祐还未能适应这种转变,一时间依然拘谨。   很快,姜婉便洗好了自家的衣裳。只是裴祐并不熟练,动作便没那么利索,这会儿还在与衣裳奋斗。   姜婉见四下并没有人,慢慢挪了过来,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托腮看着他笨拙却认真的模样。   裴祐察觉到她的靠近,身子一僵,刹时忘记下一刻要做什么了。   见他呆在那儿,姜婉笑道:“呆着做什么?要是来人了,看你怎么办。”毕竟是个读书人,被人看到来溪边洗衣裳,会被嘲笑的。   姜婉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了人声。   裴祐面色一变,不管是他来这儿洗衣裳,还是他跟婉婉孤男寡女共处一处,都不好让人看到。   姜婉推了推呆住的他,小声道:“发什么呆!东西放下,快走!一会儿在你家门口见!”   裴祐愣愣地起身,姜婉又催促了一下,他才如梦初醒,赶紧跑了。   而姜婉则拿了他的脸盆,假装是自己的,慢慢洗起来。   不远处的山下村妇人见这儿有人,本想过来一道洗的,可走近了几步细看后发现是姜婉,便纷纷变了脸色,只当做没看到她,自顾自离远了些洗衣裳去了。   姜婉想起方才裴祐狼狈逃窜的模样,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对外形象,她总要帮着维护一下的嘛,他一个读书人还要洗衣裳的事,除了他家人以外,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第36章 暗度陈仓      姜婉洗好衣裳,拿着两个木盆回家。那些山下村的妇人并未太过注意她,她又侧着身子挡住木盆,因此她们并未发现不妥。   姜婉回到自家小院门口,四下张望了会儿,没见到其他人经过,便快步往裴祐家走去。起先她没见到裴祐的人,等走近了就发现他躲在自家院子里头,时不时探出头来看看,神色慌乱,面容紧绷。   见到姜婉,裴祐面上一喜,从小院里走出来迎了上来。   姜婉把木盆往前一递,让裴祐拿走上面那个,小声道:“你放心,她们没发现。”   裴祐面上一红:“多谢。”   姜婉笑了笑,又小心地四下张望了一番:“那我先回了。”   裴祐点点头,两人视线相撞,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姜婉回到自己家中,忍不住轻声哼着歌。   姜谷打着呵欠出来,见姜婉在晒衣裳,走过来道:“姐,我帮你。”   姜婉也没拒绝,两人一道将衣裳晾晒在竹竿上。   姜谷忍不住问道:“姐,你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有啊,很多呢!”姜婉笑道,她眉眼弯弯,整个人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看得旁人也跟着心情好起来。   姜谷还想问有什么事,可见姜婉的模样,又问不出口了,他想,不管是怎样的高兴事,只要他姐开心就好。   徐凤姑在琢磨换种什么菜做糕点好吃。虽说野菜不好用了,若换成其他的菜,成本高了,味道也会变。成本若高了,顶多就是少赚一些,可味道要是变差了,会影响销量和口碑的。因此徐凤姑如今就是在尝试,换哪种菜的味道才能跟原来差不多。   本来姜福年和徐凤姑是想弄点其他生意来做做的,可到底熟悉的还是做小吃的,因此想了一圈后,还是决定继续做这小糕点。姜婉帮不上忙,就在一旁帮着试吃,她和姜谷两姐弟还没到饭点就吃得撑着了。看做出来的糕点还有的多,味道又还行,想起自己早上跟裴祐说的话,姜婉便对徐凤姑道:“娘,要不要拿一点去隔壁?玉莲还挺喜欢吃糕点的。”   徐凤姑正忙着,也没多想,头也不抬地说:“行,你拿一点过去。”   姜婉便挑了些装在盘子里,走去了隔壁。   如今裴祐已重新开始教书,院子里坐着他的学生们,他拿着书教他们念,神情专注。   姜婉静悄悄地站在院子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教书时的认真模样,耳中是他好听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沉醉。   直到一个清脆的童声道:“先生!那个大姐姐来了!”   姜婉定睛细看,那说话的小男孩正是那一日她碰到的陈二狗,他看到了她,便大声提醒了裴祐。   许多双眼睛刷刷地看了过来,姜婉跨步走进院子,客客气气地对裴祐道:“裴先生,我家做了许多糕点,特意给你们拿一些过来。”   她说完,就见那几双小眼睛都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中端着的盘子。   她微微一笑,没等裴祐出声便对这些小不点笑道:“你们要不要也来尝尝?”   这些小男孩眼睛里都流露出渴望,但他们没一个乱来的,眼睛都巴巴地看向裴祐,等着他发话。   裴祐咳了一声,道:“你们便尝一尝吧。”   男孩们欢呼着,纷纷跑到姜婉身边,后者弯着腰,将装着糕点的盘子放到他们能拿得到的位置。这些男孩们虽呼啦啦围过来,却一点儿都不乱,一人拿了一块糕点后就说声多谢,然后让开位置。   姜婉认出其中一个小男孩就是徐大福,她跟大福娘虽有龃龉,可罪不及家人,且徐大福看上去相当乖巧,跟他娘似乎是两种人,因此她也没对他另眼相待。   等他们一人拿了一块糕点回座位上吃,姜婉看向裴祐,笑道:“裴先生,你把你的学生们教得很好。”   这些小孩子毕竟都是农村小孩,家里可没有那种世家的底蕴,可偏偏如此懂礼貌,不乱来,想来就是裴祐教得好。他不但教他们读书,还教他们为人处事的道理。   “过奖了。”裴祐笑了笑,视线扫向他的学生们时,眼睛里带着淡淡的自豪和无法掩饰的笑意。   “裴先生,你继续教书,我不打扰你了。玉莲在春英婶的屋子里?”姜婉笑问。   裴祐点头:“她在陪着我娘。”   “那我过去瞧瞧。”姜婉笑了笑,将盘子往裴祐跟前举了举,“裴先生,你不尝一尝么?我娘的手艺可好了。”   裴祐犹豫了片刻,伸出手去,拈了一块糕点,慢慢吃起来。他吃东西的速度也跟他的人一样,慢慢吞吞,却十分养眼。   姜婉因此便没有立刻进屋里去,反而在外头再站了会儿,看着他缓缓吃完一块糕点。   “裴先生,好吃吧?”她笑问。   裴祐对上姜婉笑吟吟的视线,脸便红了,局促地点头道:“好,好吃……”   “那你要不要再来一块?”姜婉道。   裴祐还未来得及回答,就瞥到了底下那些巴巴的视线,为人师表的他便摇头道:“足够了,多谢姜姑娘。”   “不客气,邻里之间,应该的。”姜婉装模作样地客气道,随即又点点头,转身往屋里去了。   裴祐不自觉地目送她进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收回视线,只觉心里甜甜的。见他的学生们都看着他,他心中一虚,咳了一声道:“吃完了便继续念吧。”   姜婉敲了门之后进了徐春英的屋子,徐春英正躺在床上,裴玉莲坐在一旁做着女红陪着她。   见到姜婉,裴玉莲立刻站了起来,徐春英听出她的脚步声,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是姜婉吗?”   “婶子,是我。”姜婉脚步轻盈地走近,“我娘今日在练习做新的糕点,做了不少,便让我拿了些过来,让婶子尝个鲜。”   徐春英道:“你娘有心了,其实不必如此。”   姜婉笑道:“婶子,我娘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就是热心,就算你说让她下回别再这样了,她嘴上应了,下回该怎样还是怎样。”   徐春英脸上露了一丝笑:“确实,你娘这人有着一副热心肠。这几年,也多亏你娘帮衬着我家。”   “我娘一直说,邻里间就应当互相帮衬,远亲不如近邻。”姜婉笑道,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裴玉莲,“玉莲,快过来尝尝看。”   裴玉莲看了自己的娘一眼,见她并未反对,这才慢慢地挪了过来,拣起一块糕,对姜婉怯怯地说:“谢谢婉姐姐。”   姜婉笑着摸了摸裴玉莲的脑袋。曾经她听到过裴玉莲拿那克夫流言问裴祐,裴玉莲对于那些流言是很惧怕很担心的,她对此十分理解。不过就是个小女孩,世界观都没形成,太容易被人灌输那些观念了,担心自己家人会因此遭受厄运,因此而担忧害怕,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婶子,你身子如何了?可好一些了?”姜婉问徐春英。   徐春英道:“好多了,如今已能下床走动。之前多谢你费心了。”   “哪里,应当的。”姜婉笑道,“今后若有事,婶子也尽可以让玉莲来找我。”   “有劳了。”徐春英点点头,虽然并未说出拒绝的话,但也不过是接受人家好意的客套罢了,她不会主动去找姜婉帮忙。   姜婉笑了笑:“那婶子,我先回了,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帮忙呢。一会儿让玉莲把盘子送回来就好。”   “嗯,那你快回吧。”徐春英道,“玉莲,送送你婉姐姐。”   裴玉莲立刻站起身,乖巧地说道:“好。婉姐姐,我送你。”   姜婉本想说不用,可转念一想却隐约明白了徐春英的目的,也就没有拒绝,只笑道:“那就麻烦玉莲你啦。婶子,我这便走了。”   姜婉走出徐春英的屋子,裴祐正在教孩子们念书,见她出来,视线便扫了过来。   姜婉隔空对他笑了笑,将手指竖在嘴唇前,又看了裴玉莲一眼。   裴祐看了自家妹妹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忙收回视线。   姜婉目不斜视地走出院子,转头对裴玉莲道:“玉莲,你回吧。”   “哦……”裴玉莲应了一声。   姜婉笑了笑,转头便走,可才走一步,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住了。她回头望着裴玉莲,疑惑道:“玉莲,可还有事?”   裴玉莲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婉姐姐……”   “怎么了?”姜婉蹲下,视线与她齐平,温和地问道。   裴玉莲似乎有些不敢看姜婉的眼睛,半晌她突然张开手,抱住了姜婉。   姜婉猝不及防,差点往后摔倒,好不容易才稳住。她有些好笑,裴玉莲这是在跟她示好呢。   她轻轻拍了拍裴玉莲的背,并未说些什么。   裴玉莲抱了她一会儿,低声道:“婉姐姐,谢谢你。”   “谢什么。”姜婉揉了揉她的脑袋。   裴玉莲松开姜婉,脸红红的,然后她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跑了。   姜婉站起身,笑着摇摇头,转身回了自己家。   裴玉莲回了徐春英的屋子,刚坐好,拿起块糕点咬下去,就听徐春英问:“玉莲,你婉姐姐出去的时候,可有跟你哥哥说些什么?”   裴玉莲忙做贼心虚似的把糕点放下,想了想说道:“没有。婉姐姐直接就走出咱们家回去了。”   徐春英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接下来几日,姜婉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跑去裴祐家,见到裴祐时,两人的眼神交流不少,说话的次数却不多。她只去找徐春英和裴玉莲,有一次还跟徐春英说,自己没有妹妹,很想要一个软软萌萌的小妹妹,因此特别喜欢裴玉莲,也算是给自己经常来裴祐家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了。   徐春英不置可否,也没有表露出对姜婉的话是信与不信。姜婉也不管,只要徐春英不赶她,她就时常过来刷刷好感度,就算每天只能刷个零点一,一千天之后也有百分之百了呢,她有这个耐心和恒心。   如此几天之后,最先意识到不对的人,是徐凤姑。   “婉婉,这几日,你怎么天天往裴先生家跑?”这天徐凤姑拦住又要去裴祐家的姜婉。   姜婉一脸无辜:“是吗?可是咱们家吃不完那么多糕点,不拿去让玉莲他们吃,不是会坏掉的吗?”   徐凤姑想想觉得姜婉这话有道理,确实是这么个回事。多出的糕点,她也送了一部分给里正家和刘彩云家,村子的其他人跟她家关系也不怎么好,她自然不乐意白送他们糕点吃。   可她怎么都觉得不大对劲。回想起之前自己有几次看到过裴先生站在梧桐树下读书时望着她家闺女回来的背影的模样,徐凤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婉婉,娘怎么觉得……近来裴先生似乎对你不一般……”这是她作为一个女人的直觉。   姜婉心头微动,却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娘,这话你自个儿说了也不信的吧?”   姜婉一脸的坦荡,似乎觉得徐凤姑的话十分有趣和荒谬,徐凤姑见了,也觉得应当是自己想多了。裴先生是什么人,他娘又是怎样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确实应当是她想多了。   “也对,大约是娘看错了。”徐凤姑道。   姜婉挽住了依然若有所思的徐凤姑,娇笑道:“娘,您肯定是觉得您女儿我最好了,哪个男的看我都不一般,是也不是?”   徐凤姑失笑,点了点姜婉的额头道:“你这丫头,怎的越来越没脸没皮了?这话你也说得出来。”   “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姜婉娇俏一笑,“在娘心中,女儿必然是最好的。”   “是是,你是娘心中最好的女儿!”徐凤姑拿她没办法,摇着头无奈地笑道。   姜婉便笑得极为得意,如同狐狸一般。   在尝试了几天之后,徐凤姑找到了野菜替代品,那是一种名叫茆菜的菜,做成糕点后味道比野菜稍微差一些,但差得不多,作为替代品刚好。在徐凤姑照旧叫了刘彩云过来一起做糕点的时候,姜婉就重新写糕点的名字。上回的糕点名叫姜氏野菜鲜肉糕,这次她先写了个姜氏糕点,再另起一行写下茆菜鲜肉糕。她想,现在先把姜氏糕点的名气给打出去,等他们家攒够了本钱,就在县城租个店面,开个姜氏糕点铺子。   姜婉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在山下村这个小村子里蹉跎一辈子,不管能不能成功勾搭到裴祐,跟他结婚,她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发家致富的愿望都不会变——就算裴祐能考上科举,之后当个小官,怕也是个穷官,她得好好地赚钱补贴家用呢。   空闲下来时姜婉便会想那些有的没的,想归想,正事却不会忘。她将自己的想法跟姜福年和徐凤姑一说,二人也十分感兴趣,不再像最早那样直接表示反对。   茆菜鲜肉糕的行情还可以,第一天卖完回来一算,除去成本和给刘彩云的工钱,竟也赚了有两百文,不算少了。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徐凤姑这下便彻底放开了,日日兴致勃勃地或做糕点,或去县城卖,忙得不亦乐乎。   这便给了姜婉更多的自由和时间暗地里和裴祐来往。她跟裴祐的关系,暂时不能跟任何人说,每日里也只能打打眉眼官司,顶多就是大清早一块儿洗个衣裳,还要担心会被早起洗衣裳的山下村妇人发现,因此去的次数不多。姜婉倒是想跟裴祐去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约会,原本县城是最好的去处,但如今她还要避风头,而且她娘隔一天就要去县城,她没有正当理由挑她爹娘正好不去的那一天去县城,因此只得作罢。   这几日姜婉也让姜谷从徐小虎那儿打听过了,县城里一片风平浪静,对罗纳的通缉令早就撤了,而且县城还风传,最近知县公子居然找了个金发蛮夷当小厮,人前人后的可威风了。   这样的消息自然让姜婉十分开心,可见她当初并未预料错,谢承畴确实是个好人。罗纳被谢承畴找到,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在小饭馆里洗碗,自然还是跟着知县公子有前途……不过,只盼望着罗纳别跟着谢承畴学到某些缺点就好,她可还记得之前县城里的那些个传言,说知县公子为了青楼花魁一掷千金什么的。她当初金手指看到的幻象,也是谢承畴跟那位京城来的官二代争风吃醋。   罗纳那儿,姜婉是不太担心了,她自己家这边,却也出了点问题。   这天,姜福年和徐凤姑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各个面色都不大好,身上有些许狼狈,徐小虎脸上还有点儿淤青。   姜婉皱眉问道:“爹,娘,怎么了?”   姜福年面沉如水,长叹一声。   徐凤姑也叹道:“今日我们卖糕点的时候,碰到了一伙地痞流氓。”   从前姜家一行人也是运气好,在街市上卖糕点时没有碰到那一伙人,可如今卖糕点的时间久了,遇上他们却是难免的。那一伙地痞流氓一上来就找碴,目的也简单,要保护费,张口就要三百文,可姜福年和徐凤姑正正经经摆摊做生意,如今一天也赚不到三百文,哪里就肯给钱?因此两边就起了冲突,好在当时旁边有人劝阻,只有徐小虎受了点儿伤,其他人只是拉扯了一番弄乱了衣裳,倒是可惜糕点掉地上不少,都弄脏了。最后离开时,那伙人还撂下狠话,将来别让他们看到他们在那儿摆摊,摆一次他们就来闹一次。   姜婉听得直皱眉,这种事,真的是从古至今都难免的,而且那一伙地痞流氓如此嚣张,怕是有官府作为后台。   所有人都愁眉苦脸的,姜婉叹道:“爹,娘,咱们还是给了保护费吧。跟他们好好谈谈,一个月给个一些,总要给我们留些赚头。”   姜福年沉默不语,徐凤姑轻叹一声:“怕也只能如此了。”   刘彩云道:“虽说白白把银子给他们总归不甘心,可破财消灾,若他们要得不过分,给一些也就罢了。”   两家人商量了会儿,确实也只能如此了。升斗小民,要做点小本生意也不容易,能妥协的,自然只好妥协了。   再过了两日,姜福年一行人从县城回来,面上神色尚算不错。姜婉问过,便知道他们果然又遇到了那伙人,这回听说他们打算交钱了,那伙人倒也客气,谈了许久,最后敲定一个月给对方五百文,他们便罩着姜家,不会让旁人再欺负他们。五百文还算是能接受的范围,因此当时他们便交了钱。   所谓的破财消灾,无权无势的时候,也只能用钱来解决了。   而裴祐这边,姜婉也有烦恼。她跟裴祐之间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但徐春英那儿,却着实令姜婉感到头疼。她的讨好,徐春英并未表现出反感,可似乎也没有因此而对她更有好感一些。徐春英对她,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却也没比最开始亲近多少,为此姜婉时常觉得挫败,又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继续保持原先的路线。   这天一大早,姜婉又去溪边洗衣裳,今日是她爹娘在家的日子,她也就决定悠着点,没跟裴祐约在溪边见。洗好衣裳,姜婉步履轻松地回了家,却见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她心生不好的预感,快步走回去。走近了一看,她发现这马车相当宽敞豪华,马车的主人非富即贵,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村子里,出现在她家门口。   她心惊胆战地走进自家院子,差点跟跑出来的姜谷撞到。姜谷刹住脚步,满脸的惊慌茫然,见是她,他忙道:“姐……知、知县公子来咱家了!”   姜婉心里咯噔一声,刚一抬头就见一身白衣,手中还拿着把纸扇轻轻摇晃的谢承畴刚从她家屋子里走出来,两人视线一对,谢承畴便是双眼一亮,快步向她走去。   第37章 寻寻觅觅      谢承畴能寻到姜婉,还真是个巧合。   昨日,因为遍寻不到姜婉,他心情有些郁结,便寻三五好友去酒楼喝酒吟诗作画,也算是不亦乐乎。酒至半酣,他又画了一幅姜婉的画像,正睹画思人,却见一旁有人看到他的画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那人正是徐土财。早之前,徐土财就跟谢承畴有所来往,毕竟谢承畴是知县公子,徐土财好不容易才搭上他这条线,之前有过随侍在谢承畴身侧的日子,也得过他的赏——就是早先让他差点被大福娘说是偷她家的那只鸡。但谢承畴本身并不喜欢跟徐土财这类流氓混到一块儿,因此后来也就没怎么再理会他了。   没想到徐土财后来搭上了别的富家公子哥,这回就正好跟了过来赴宴,正好让他看到了谢承畴画的姜婉,被他认了出来。   谢承畴一见徐土财那模样,心里头便是一亮,忙叫他上前问道:“你可认得这画中姑娘?”   徐土财毕竟曾经对姜婉不利,又见方才谢承畴看着姜婉画像一幅痴心的模样,此刻自然不敢承认,忙道:“小、小的不认得这位姑娘……”   谢承畴察言观色,见徐土财神色躲闪,自然知道这其中有猫腻,便冷笑一声道:“不认得?那便去县衙牢房里待上几日,总归能让你想起些什么的。”   徐土财跟谢承畴接触不算多,可也知道他虽然外表是个偏偏公子,可若真有人招惹到他了,他也绝不会客气,毕竟是知县公子,这儿的土皇帝,没人敢让他吃瘪。因此他那么说,绝不是吓唬人的。可想到万一姜婉真的跟谢承畴有了什么,自己可能就要遭殃了,徐土财便又犹豫了起来。   谢承畴一拍桌子:“看来你已打定主意要去牢里游玩一番了,正好,近来王牢头新做了些刑具,刚好可以拿你试试!”   徐土财一听就吓跪了,连声道:“少爷饶命!小的,小的不敢隐瞒!这姑娘小的确实认得,就在小的老家的山下村里。可少爷,小的觉着您还是莫要沾染她为妙啊,她可有克夫之命!”   听到徐土财说认得画上女子,谢承畴面上便是一阵喜色,又听到他说克夫,便凝眉细问:“克夫?如何个克夫法?”   徐土财连忙道:“回少爷,先前这姑娘定过两门亲事,可邪乎得很,两户人家一户是被水淹死了,一户是省亲时被强盗给杀了!她这可不单单是克夫,还克夫家一家呢!前段日子,她又与村里的一个汉子走得近了些,谁曾想那汉子就在山上摔断了腿!如今已经没人敢再跟她有所牵连了!听说与她走得近些,家中都会倒大霉!前些日子,她家隔壁有个举人,听说就是因为与她家走动稍微多了些,便生了场大病,连他娘都平地里摔伤了腿!”   为了打消谢承畴去见姜婉的年头,徐土财自然是怎么夸张怎么说。   然而,听了他的话,谢承畴面上却更多了些许兴味:“果真如此?”那姑娘果真是不同凡响。   “小的不敢欺瞒少爷啊!”徐土财忙道。   谢承畴道:“那便好,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你便领路,带我去见她。”   徐土财愕然。他觉着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这知县公子怎么还要去找人呢?就不怕害了自己,祸及家人?   “这……少爷,她克夫啊……”徐土财讷讷道。   谢承畴还没说话,一直跟在他身边,知道他对画中姑娘有多执着的谢安便踢了徐土财一脚道:“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少爷让你带路,你带路便是,废话那么多,是不想要你的舌头了?”   徐土财连连摇头,又忙点头:“是,是,明日小的便为少爷领路!”   谢承畴激动了一宿,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就乘坐马车,在徐土财的指引下来到了山下村,姜婉家门口。   他来得早,并未引起山下村其他人的主意,徐土财比他先一步跳下车,几步就冲到了姜婉家院子内道:“姜福年,徐凤姑,县太爷公子来了,你们还不快出来迎接!”   徐土财这一嗓子把两人叫了出来,一见院子门口的马车,以及从马车上下来的翩翩公子,二人都有些懵了。他们不过是些升斗小民,哪会想到知县公子有天居然会纡尊降贵来到他们家中?   徐土财这一嗓子叫出来的还有姜谷,他一见门口站着的人,表情就变了,吓得直哆嗦。谢承畴也看到了姜谷,认出他就是那天逃走的小孩,心里便有了底,一颗心怦怦直跳,视线扫向他们身后,期待着下一个出来的人会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姑娘——姜婉,是她的芳名,如此美丽的名字,果真配她。   只是令谢承畴稍稍失望的是,姜婉并没有出现——这会儿她还没从溪边回来呢。   徐土财知道谢承畴是来做什么,便道:“姜福年,你家姜婉呢?怎么还不出来?”   “找我家婉婉做什么?”徐凤姑面露忐忑。   徐土财背对着谢承畴,面上有些许不屑,低声道:“那就要问你家女儿了,怎么就让县太爷公子惦记上了。”   徐凤姑面色微变,鼓起勇气走上前,恭敬地问道:“公子,不知找我家女儿有何事?”   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姜婉的娘,谢承畴和颜悦色地说:“大娘,我寻你家女儿已有数日,还请她现身一见。”   “这……不知公子为何要寻她?”徐凤姑心头一跳。   谢承畴微微一怔,一听说姜婉在这儿,他急匆匆便找来了,找来之后要如何,他还真未想好。他倒是想像第二次遇见时说的那般娶她,可她摆明了并不乐意,否则为何要逃呢?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爹是知县。不过听徐土财说她有克夫命,莫非是怕害了他才要逃走?   谢承畴心中揣测,口中却道:“等她现身,再说不迟。”   徐凤姑心中忐忑不安,却毫无办法,只得先请谢承畴进屋,打发姜谷去溪边叫姜婉回家来。   姜谷心里着慌,一声不吭去了,刚巧在门口撞上回来的姜婉,而姜婉,也看到了突然出现在她家的谢承畴。   “姜姑娘!”谢承畴走到姜婉跟前,眼带喜悦,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如今知道了她家在何处,她姓甚名谁,她就算再跑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苗,此刻谢承畴十分放松。   姜婉却退后了一步,面上做出受了惊吓的模样:“公子是……”   谢承畴笑道:“在下谢承畴,之前跟姑娘有过两面之缘,此番冒昧来访,还请姑娘莫要怪罪。”   “谢公子,我之前并未见过你。”姜婉一脸无辜地否认道。   听到她的话,不远处的徐土财心里一喜,他倒是期望着果真是谢承畴认错了人,否则他将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谢承畴听了,却是眉目微动,忽然低声笑道:“姜姑娘,罗纳可还在我那儿呢……”   姜婉不承认二人见过,谢承畴也没辙,可好在他那儿还有个“人质”,总要让她别继续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   “罗纳?”姜婉一副茫然的模样。   谢承畴又笑:“还有那一日,我可是见过你家弟弟的。”他视线往一旁的姜谷瞥去,又很快收回来,“你若再装作与我素不相识,说不准我得去禀告我的父亲,说你有神奇的力量……”   面对这样的威胁,姜婉有些恼怒,知晓今日不可能糊弄过去,她低声气恼道:“谢公子,我可是救了你全家,你怎能如此恩将仇报?”   见姜婉松了口,谢承畴面上一喜,笑道:“果然是姜姑娘。既然姑娘已然承认,那我自然也不会拿那些事去烦我的父亲。”   徐凤姑和姜福年见谢承畴跟姜婉说着什么,都有些紧张不安,可有谢安拦着,他们又靠近不了,半晌徐凤姑实在担心,便扬声道:“公子,我家婉婉若有得罪之处,请莫要怪罪她,都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教好,怪就怪我吧!”   徐凤姑从前虽然调侃过自家女儿连知县公子都嫁得,可那不过就是说说而已,怎么想她都不会认为谢承畴是来提亲的。既然不是提亲,那想必就是婉婉得罪了知县公子,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了,因此她才有那么一说。   姜婉忙道:“娘,谢公子不是来问罪的,您别担心。我就跟谢公子说两句话,娘,你和爹带着小二先回屋歇会儿吧。”   虽说一男一女单独说话有些不妥,不过村子里没有那么多讲究,再加上二人是在屋外而不是室内,就没什么要紧的了。   徐凤姑哪里能放心让姜婉和谢承畴单独说话呢?不知道姜婉究竟那儿招惹了那位知县公子,她心里满是不安。可谢安却客客气气地请三人进屋,他们也没办法,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屋子里去。   至于想要留下偷听的徐土财,也被谢安一并请进了屋子里。   见院子里只有她和谢承畴二人,姜婉看向他,面露苦恼:“谢公子,你这又是何必呢?”   谢承畴笑道:“要找到姜姑娘,可是颇费了一番心思。若不是徐土财恰好认出了姑娘,我怕是到明年也找不到姑娘。对于姑娘的躲藏与逃脱手段,在下佩服。”   姜婉道:“谢公子过奖了……”   她面上不显,此刻心中却是万分忐忑。刚刚谢承畴都拿她的金手指来威胁她了,也不知道之后她究竟该怎么说才能圆过去——谢承畴不会清楚她究竟拥有怎样的金手指,但肯定意识到不一般,不然不会锲而不舍地来追查她。   作者有话要说:  姜婉:他肯定是冲着我的金手指来的怎么办好方啊!   谢承畴:姜姑娘好特别,我有点想娶她。      第38章 靠山      谢承畴笑望着姜婉:“姜姑娘,请不用担心,在下对你并没有丝毫的恶意。在下只是想结识姑娘罢了。”   对于谢承畴的这话,姜婉是不信的。只是想认识她,就如此大费周章地找她,说出去谁信啊?   可这时候,她只能顺着谢承畴的话说:“既然如此,如今我们已结识,谢公子就请回吧。我爹娘胆小,你已然吓到了他们。”   谢承畴忙道:“在下也是太过心急,确实是没有考虑周全。一会儿我自会向他们赔罪。”   “谢公子,赔罪不用了,你要是赔罪,只会更令我爹娘恐慌。”姜婉道。   谢承畴恍然:“姜姑娘说的是。只是姜姑娘,先前我的话并未说完,我来此,想要结识姑娘,还想向姑娘家提亲。”   姜婉一脸茫然:“……什么?”   谢承畴正色道:“我对姑娘十分倾心,想与姑娘共度此生。”   姜婉眨眨眼,有点懵。虽说第二次见面时,谢承畴就曾经提过要以身相许的事,可她哪会当真啊?他肯定是因为她的金手指而故意那么说的吧——当时她是那么想的,现在听到他又一次提起想娶她的这事,她依然觉得他是因为她的金手指才会如此表现。   姜婉刚要开口,就见谢承畴的视线突然看向她身后。她皱眉转身,便看到裴祐站在院子门口,脸色煞白。   谢承畴眯眼看了裴祐一会儿,见他是书生打扮,突然想起徐土财说姜婉家隔壁的举人就因为跟她家走动频繁了些便遭了殃……想来就是这位了吧。   见自己被发现,裴祐面露惊慌,忙道:“抱歉……姜姑娘,我不知你有客,打扰了。”   他说完便转头要走,姜婉紧赶两步叫道:“裴先生!”   裴祐转过头来,面上带着勉强的笑:“我晚些时候再过来找凤姑婶。”   姜婉见他视线躲闪,又想到刚才谢承畴刚好说的那些话怕是被他听了去,就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可现在谢承畴在场,她还是要先打发走他,裴祐那儿只能待会儿再说了。   “我晓得了,一会儿我跟我娘说一声。”姜婉道。   裴祐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低头道:“多谢。”随后他便匆匆离开了。   姜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转过头就见谢承畴探究的视线落在裴祐的背影上,她侧移一步挡住谢承畴的视线。   谢承畴收回视线,笑道:“想必这就是住在你家隔壁的那位举人吧?”   “是他。”姜婉面露警惕,“谢公子对我家的情况,还真是了若指掌。”   看出姜婉的不悦,谢承畴忙道:“还请姜姑娘莫要误会,在下对姜姑娘确实毫无恶意,这事不过就是听徐土财提过罢了。昨夜我才得知姜姑娘的住处,今日一早便过来了,便是想查姑娘家的底细,也来不及啊。”   姜婉没想到谢承畴说话会这么坦白,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的话。谢承畴对罗纳的处置让她知道他人还不错,可人都是贪心的,谁知道他为了她那个金手指,会打怎样的主意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他真的要打她主意,如今的她根本就反抗不了。   “谢公子,你究竟想要什么?”姜婉道。   谢承畴面色坦荡:“在下已经说了,我想娶姑娘。”   姜婉道:“谢公子,既然是徐土财告诉你我的情况的,那么他一定也告诉过你,我的克夫之命吧?”   谢承畴点头:“他确实说了。”   “那你还……”   “那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谢承畴笑道,“那些个怪力乱神的东西,我一向都是不信的。”   姜婉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这个时代,克夫之命,基本上人人都会相信,没想到谢承畴居然不信,听上去他还是个古代版的无神论者!   姜婉一时间觉得有些亲切,毕竟要在古代遇到一个无神论者真是太难能可贵了,可同时她却又依然警惕着他。她拥有金手指的事,本来就只是她一个人的事,现在多了个一知半解的谢承畴,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想跟他扯上太多关系。   “谢公子,我的克夫之命是真的。”姜婉一脸真挚地说,“我的前两位未婚夫家都因此而全家惨死,后来连村里的徐大牛都因此而摔断了腿。谢公子,我不愿害你,你还是回吧。”   谢承畴双眼微亮,此刻他终于确认了,她第二次之后见他,之所以跑那么快,就是不想连累她。这样一个善良诚挚的姑娘,真让他欣赏喜爱啊!   “姜姑娘,你果真是纯洁良善之人。”谢承畴道,目光灼灼,“只是姑娘不必怕害了我,所谓的克夫,确实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你的前两任未婚夫婿死于天灾人祸,不过就是他们没那个福气娶你。姜姑娘请放心,在下天生命硬,姑娘害不了我的。”   姜婉没想到自己都说成那样了谢承畴还一点儿都不退缩,盯着他那赤诚的目光看了会儿,她道:“可是谢公子,我并不愿嫁你,你身为知县之子,总不能强娶吧?”   谢承畴忙道:“姜姑娘言重了,家父自然不会同意我乱来。姜姑娘若不愿意嫁我,我也不会勉强姑娘。能结识姑娘,已是在下的荣幸。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姑娘首肯。”   “既然谢公子已经知道是不情之请,就不必说了吧。”姜婉没客气。   谢承畴面上有些尴尬,还是呵呵笑道:“姜姑娘何必如此呢?就让我说一说又何妨?”   “我不想听。”姜婉道。   谢承畴微微皱眉,有些无奈,片刻之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姜姑娘,在下真是十分庆幸今日来寻了你。姑娘比我想象之中更为有趣,想必若能与你结为夫妻,定是人生一大乐事。”   姜婉有点无奈,说好的古人的含蓄呢?在这位谢公子身上,她怎么一点儿都没有看到啊!   “谢公子,还请你自重。”姜婉道。   谢承畴一愣,便一脸歉然道:“姜姑娘说的是,我不该如此袒露心迹,让姜姑娘为难了。”   姜婉心想,她完全没有一点儿为难好么……   “谢公子,你若想感谢我之前的提点之情,可以有其他方法,这‘以身相许’还是算了吧。”姜婉缓声道,她渐渐发现可能应付谢承畴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困难。他虽然口中说想要娶她,可她不同意时,他似乎也无所谓的样子,可见所谓的娶她其实并不坚决,很可能只是随口说说的。如果他果真像他所表现出来得那么好说话,她倒有些想跟他结个善缘。毕竟对方是知县公子啊,要是能跟他结交上,那她今后想要在县城发家致富显然就容易多了,背靠大树好乘凉。   姜婉一瞬间脑中已经闪过许多念头,继续道:“谢公子可是对我如何得知你与人争风吃醋一事耿耿于怀?”   有些事肯定是要说清楚的,不如就由她主动提出来好了。   谢承畴诚恳道:“是有些惦念。”只是,他见了她真人后,却觉得那事无关轻重了,他如今心中充满了与姜婉结交的欲望,既然她不愿嫁,那他便与她当个君子之交好了。他有种直觉,放在别的女子身上显得匪夷所思的事,她一定不会令他失望。   但他此刻并未说出真正的想法,听出她想坦白,他倒也想听一听。   “那我便同谢公子说实话吧。”姜婉道,“其实我也不清楚为何会这样,只是那一天遇到谢公子时,我偶然看到了一些画面,这才得以提醒公子你。自那以后,我再没有看到过。”   姜婉说的基本上是实话,只是她瞒下了之前先看到裴祐将来考上科举的画面,并因此让谢承畴误会,她的金手指只能使用那一次而已。   谢承畴双眼微亮:“如此说来,便是你我二人有缘了?”   姜婉倒是没想到谢承畴还能那么理解,忙道:“谢公子,只怕你是受天恩眷顾,老天不愿你英年早逝,才借我之口助你脱险。”   谢承畴道:“无论如何,我也该感谢姜姑娘。既然姜姑娘不愿嫁我,便请姜姑娘随便提要求吧,我定为姑娘实现。”   姜婉试探着问:“若我要求你将来莫要再来寻我呢?”   谢承畴一脸坦然:“这便恕我不能答应了。姜姑娘你再换一个。”   姜婉有些无语,他要她随便提条件,她提了,他又说不行,她再提,他又可以说不行,有什么意思呢?   “我暂时还没有想好,谢公子可否容我今后再提?”姜婉问道。   谢承畴面露喜色:“那自然是可以的。”容她今后再提的意思,不就是说从今日起,他便可以与她结交了么?他自然是高兴的。   “那谢公子……我就不送你了。”姜婉道。   谢承畴见她如此果断地送客,心中实在有些郁结。想他以知县之子的身份,在昌平县可谓是无往而不利,未曾想到竟在她这儿碰了钉子。若是换了旁人,听闻他想娶她,怕早就兴高采烈地待嫁了吧?偏就是她,似乎总对他相当排斥,实在令他有些伤心。可真要说起来,这也是她对他来说充满吸引力的原因之一了。   “这块玉佩,还请姜姑娘收下。”谢承畴从腰间解下玉佩递了过去,“若将来姑娘遇上难解之事,尽管来府衙寻我,我定当为姑娘排忧解难。”   姜婉想了想,接过来道:“那便多谢谢公子了。”   见她接下,谢承畴面上便带了笑:“应该的,那在下便先行回去了,姑娘保重,今后有缘再见。”   “谢公子也保重。”姜婉笑道。   谢承畴叫了谢安一声,后者便忙走出屋子,随着谢承畴坐上马车走了。   姜婉握住了那块玉佩,想着刚才发生的事,还有些茫然。她本以为被谢承畴找到天都要塌下来了,谁知道谢承畴那么好说话,一直以来让她提心吊胆的缘由就此没了,她还多了另一个金手指——今后要是再有人敢欺负她家,只要报出谢承畴的名号,谁敢不给她家面子?   谢承畴所乘马车经过裴祐家时,他突然叫谢安停下,回头见姜婉并未出来注意这边,他下了马车。   裴祐站在院子里正在发着呆,听到门口的动静,他以为是姜婉过来了,欣喜地转头,却见来的人竟然是姜婉家的客人。   只见谢承畴拱手笑道:“裴先生,在下谢承畴,昌平县知县正是家父。”   谢承畴一向以自己的身份为豪,出门在外自报家门的时候从不忘提到他爹,而他的这个习惯,在裴祐看来,却是一种威慑了。   裴祐心中一惊,他没有想到去姜婉家提亲的这位竟然是知县家的公子,顿时只觉得面上一热。先前他过去姜婉家,不慎听到了这位谢公子向姜婉提亲,那时候只觉得六神无主。   虽说他与婉婉两情相悦,然而他们之间,还有一个他娘阻拦着,此时此刻他甚至不能向他娘坦白,也无法在任何人面前袒露他的真心。但这位来提亲的公子,先前不知他身份的时候,裴祐就觉得对方非富即贵,气质斐然,如今得知对方是知县之子,心中便忍不住生出了一丝自卑——谢公子有上好的家世,有无畏的勇气,可他什么都没有,婉婉……婉婉该如何看待他?任何一个女子在面对他和谢公子的时候,都会选择谢公子的吧……   裴祐道:“谢公子,小生裴祐,‘先生’之称实不敢当。”   谢承畴笑道:“既然姜姑娘称呼你一声裴先生,我便跟着她也如此称呼你,并没有什么不妥。”   谢承畴语气中对姜婉的亲昵让裴祐垂下视线,心里一阵黯然。   谢承畴道:“方才我向姜姑娘提亲,可惜她并未应允。”   裴祐竖着耳朵听着他的话,听他这样说,他心里便是忍不住一喜。   谢承畴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想来,姜姑娘不肯答应的缘由之一,便是裴先生吧。”   裴祐一惊,抬头惊诧地看向谢承畴,有些结巴:“谢、谢公子,何出此言?”   谢承畴啪的一下打开扇子,扇了扇,又啪的一下合上,点了点自己的眼睛:“自然是在下看到的。”   方才裴祐听到二人谈话时那苍白的神色,以及姜婉面对裴祐时的神态,其实已经足以说明一切,谢承畴察言观色的本事一向不弱,自然猜到了一二。   裴祐面色通红,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谢承畴却笑道:“裴先生,想来,你与姜姑娘的关系,还并未同外人说过吧?甚至于,连你二人之间都尚未挑明?”   裴祐自然不怎么情愿跟一个陌生人谈论与姜婉的关系,只尴尬道:“谢公子……”   谢承畴却没让他说完,只笑道:“裴先生,我也不拐弯抹角。虽说姜姑娘并未答应嫁我,可我并未放弃。想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今后我总能让姜姑娘答应嫁给我的。”   裴祐愕然,沉默片刻后道:“不知谢公子同我说这些是何意?”   “我没什么旁的意思,只是宣告一声罢了。”谢承畴笑道,“若你能知难而退,那便再好不过。若你不肯,我也不过就是再多花些心思,总能让姜姑娘对我倾心,自愿嫁于我。”   裴祐面色微微发白,这位知县公子,是在威胁他么?   谢承畴却似乎看穿了他,依然笑道:“裴先生,你且放心,我好歹也算是个坦荡之人。在姜姑娘一事上,你我各凭本事,我也不会以我的身份来压你。”   裴祐并未回应他,只是眼底似乎多了那么一抹不确定。   谢承畴展颜一笑,说了声告辞,便上了马车离去。如此交谈一场,他觉得这位裴先生根本就不足为惧,心中自然畅快极了。   姜婉根本想不到谢承畴在离开她家之后还会去找裴祐,谢承畴的马车走之后,她看到徐土财也从自家屋子里头走了出来。   见到她,徐土财面上神色有些复杂,此刻谢承畴已然离去,他踟蹰了半晌后忐忑道:“姜姑娘,从前是我不对,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可好?”   姜婉冷笑着看他。这个徐土财此刻的示弱,不过就是因为见她和谢承畴交好,害怕她通过谢承畴对付他罢了,哪里又是真心忏悔?   她像是无意识地摆弄着手中的玉佩,徐土财的目光忍不住往她手中看去,认出那是先前谢承畴佩戴在身上的,瞳孔便是一缩。   “要我不计较自然是可以的。”姜婉低着头道,“只要你的嘴够严实。”   徐土财连声道:“姜姑娘请放心!我的嘴一向很严实的!”   “那便好。”姜婉扯了扯嘴角,视线往他身后一扫,便看到她爹娘弟弟都出来了,她忙迎了上去,“爹,娘!”   徐土财见状,赶紧先走了。   徐凤姑抓住姜婉的手,担忧急切地问道:“婉婉,那谢公子来寻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娘,您莫担心,不是坏事。”姜婉笑道,“之前我不是去过好几回县城么?有一回我帮了谢公子的一位红颜知己,当时我并未留下姓名,没想到他竟然寻了来,说要报恩。”   徐凤姑一脸惊讶,同时又有些被馅饼砸中的晕眩感:“知县公子说要报恩?”   “娘,您瞧,这是他给我的玉佩,说将来若有麻烦,便可以去寻他。”姜婉笑道,“娘,从今往后,咱们也有靠山了!”   徐凤姑依然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好半天才道:“方才真是吓死娘了,娘还以为你怎么招惹到了官府的人呢!”   “娘啊,你怎么当你女儿是个惹事精呢?”姜婉嗔笑,“从今往后,谢公子就是咱们的靠山了,咱们去县城做生意,也不用再怕那些个地痞流氓了!”   徐凤姑听姜婉这么一说,面上便带了笑。这种天上砸馅饼的事儿,竟然也能落到她家来——她并不怀疑姜婉的话,她觉得姜婉根本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而且那位谢公子不是已经走了么?那便是对她的话的最好作证,否则要是她得罪了谢公子,如今哪还能有个好啊!   姜福年对多了个靠山其实也没那么在意,知道自己女儿没闯祸,他面上也放松下来。   只是知道些什么的姜谷却满脸的担忧,也知道此刻不是提问的好时机,只得欲言又止。   等徐凤姑和姜福年没再拉扯着姜婉说什么,姜谷便拉着姜婉躲到了一旁。   “姐,那一日,谢公子他不是还想要抓你当他妾室吗?”姜谷还记得那一天因为罗纳他被谢承畴抓了,后来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对于姜婉之前解释的话,他实在有些不敢相信。   姜婉这才想起之前姜谷问起她为什么知县公子想要抓她时她随口解释的话,咳了一声道:“那一日是我随口乱说的,你别信呀。”   姜谷一脸震惊地瞪着她:“你,你乱说的?”   姜婉点头:“不然,若我那日所说为真,这会儿谢公子早把我抓走了,哪还会好声好气同我说话,还留了个玉佩给我啊。”   姜谷觉得自己有点受伤,枉他之前还那么担心姜婉会被谢承畴带走当妾室,没想到都是假的。   姜婉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道:“小二,对不住,之前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撒谎骗你。那时候我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随口扯了谎,只以为不会再跟谢公子有交集,没想到他竟如此执着找了过来。你便原谅姐姐,如何?”   见姜婉如此郑重其事跟自己道歉,姜谷反倒不好意思了,忙道:“姐姐,我都懂得的,我原谅姐姐了!”   “那就好。”姜婉揉了揉姜谷的脑袋。   等安抚完姜谷,姜婉便出了院子,准备去找裴祐。如果他有误会,她总不能让他一直误会下去。   第39章 决心      姜婉刚走出自家院子,便看到里正徐广海正急匆匆地赶来,她心下一叹,只得迎了上去道:“表叔公,你怎么来我家了?有什么急事吗?”   徐广海视线往姜婉家门口一扫,见空无一物,眉头微微一皱,随即便敛下焦急的神色笑道:“婉婉,我听说你家来了县城的贵客?”   今日一大早,就有人跑来跟他说,有一辆非富即贵的马车往姜婉家去了,驾车的他好像见过,看着仿佛像是县城府衙的人。徐广海虽是里正,但见到知县的机会也不多,如今县衙的人突然来到他们村子,却不是来寻他这个里正,而是径直去了村里人的家,他自然会有些想法。想着他毕竟是里正,在得知县衙贵客来访之时,理应过来拜见,这便赶紧换了衣服,急匆匆地跑来了。   谁知道来了一看,什么非富即贵的马车,连个影子都没见到,想来人早走了,他不禁有些懊恼,自己换啥衣裳啊,早点来说不定还能赶上。   姜婉知道谢承畴虽来得早,但村里人起得早的也大有人在,他来过的事根本瞒不住,且有这样大一座靠山,她为什么不好好显摆一下?靠山这东西,还是作为威慑用最好,若对方正招惹她了再用上靠山,难免欠人人情。   姜婉笑道:“是啊,表叔公,是知县家的公子。”   徐广海一惊:“知县家公子?可是谢承畴谢公子?”   “正是呀。”姜婉笑道。   徐广海道:“他来……不知是做什么?你们怎么也不多留人家一会儿啊。”   姜婉道:“谢公子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回,都是他自个儿决定的,咱们哪儿敢多嘴呀?况且他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来谢谢我家帮过他。”   她把自己的功劳说成了她家的,也免得事情传出去之后,把她单独跟谢承畴说到一块儿去,不然肯定又会多出奇奇怪怪的传言来。关于她的流言已经够多的了,她实在不想再添一样了。   “你家帮过他?”徐广海惊讶道,他怎么都没想到,知县公子居然还能有被他们村里人帮忙的机会,“你帮了他什么?”   姜婉皱眉,为难道:“这个……表叔公,毕竟是谢公子的私事,我们不好到处说的。”   “对对对,是我多嘴了。”被姜婉这么一提醒,徐广海意识到自己确实不该如此好奇打探谢公子的私事,忙道,“婉婉,今后别人再来问,你也别告诉任何人。”   姜婉一脸郑重:“我晓得了,表叔公,谁来我也不告诉。”   “那谢公子可有说什么额外之事?”徐广海到底不想这么快就无功而返,便问道。   姜婉蹙眉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啊……”   徐广海皱眉,他视线往姜婉身上一扫,觉得她毕竟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还是要问问她爹娘,因此便笑道:“你爹娘在家吧?我正好有事要同他们说说。”   “在家的,表叔公快请进来。”姜婉乖巧地回道,随即转身回了自家院子。   姜福年和徐凤姑在姜谷的通知下忙从屋内走了出来,姜婉道:“爹,娘,方才谢公子因为咱家帮了他来道谢的事儿,我都跟表叔公说了,表叔公提点咱们,谢公子因为何事来道谢,万万不可到处去说的,连他也不能说。”   徐凤姑不傻,见姜婉一边说一边跟自己使眼色,她就明白了谢公子这事儿要归结到他们一家身上,不可跟人说实话。   “那是自然,表叔快请进,婉婉,去给你表叔公倒杯茶来。”徐凤姑忙对徐广海笑道。   徐广海跟着姜福年和徐凤姑进了堂屋,视线一扫,并未发现多了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心想这知县公子来道谢,怎么也不赏赐些东西?还是说他们早把知县公子赏赐的东西都藏起来了?   谢承畴花钱大手大脚在昌平县是出了名的,为青楼歌妓一掷千金的事儿不是没有,因此徐广海觉得,既然姜家帮了他的忙,他总不至于吝啬到一毛不拔,不说成百上千,几十两银子总该有的吧?   徐广海笑道:“没想到你一家居然能帮上知县公子,想来这也是咱们山下村的荣宠,是祖上积德了!”   徐凤姑道:“是啊是啊,咱们也没想到居然能帮到知县公子。”   见徐凤姑并不接他的话,徐广海咳了一声,想想两家关系还行,干脆就直接问道:“不知知县公子是如何道谢的?”   徐凤姑看了姜婉一眼,见她微微点点头,便对徐广海笑道:“表叔,谢公子可大方了!他给了我家一块玉佩,说是今后有麻烦事,就拿着这玉佩去寻他。”   徐广海一听,这可真是寻到了一座大靠山啊!只不过,在谢公子他们这些贵公子看来,大约给出一块玉佩,许下那样的承诺已经是极大的报恩,可这平日里他们这些农民能有什么事去麻烦谢公子?这玉佩放手里,怕也是派不上多大用场的,还不如给银子实在。   只是,因为这玉佩,这山下村乃至隔壁的村子,怕是大家伙都会给姜家面子,毕竟过去谁有那个荣宠让知县公子来报恩啊!   徐广海又跟徐凤姑和姜福年随便说了几句,问起了最近她家去县城做小本生意的事。毕竟姜家并没有特意隐瞒去做生意的事,只是隐瞒做生意赚了多少钱罢了。刘彩云是跟着一起去了,她知道他们家赚了多少,但她不可能往外说,别人就算问起她也说自己就是个打短工的,什么都不知道,因此至今还没人知道姜家这一趟趟的生意做下来,究竟有多少赚头。   徐凤姑也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虽然跟里正有表亲关系,两家向来关系还不错,但这会儿她也没有说实话,只说赚了两三百文,都是小本生意,还被县城里的地痞流氓给盯上了,差点就赔了个底儿朝天。   徐广海见徐凤姑面露愁色,唉声叹气,便笑道:“从今往后,有了谢公子的这处关系,想来那些地痞流氓也不敢再找你们麻烦了。”   徐凤姑眼睛一亮:“表叔说得极是!”   两人再说了几句,徐广海便告辞离去了。   徐广海没有回自己家,他还记得报信的人说了,当时徐土财似乎也在马车上,因此他拐了个弯,去了徐土财家。   徐土财家一向都是家徒四壁,没个正经样子,徐广海到的时候,徐土财正蹲在院子里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广海开门见山道:“徐老赖,今日你把知县公子带到咱们村子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徐土财从发呆中回神,看到面前站着的人是里正,嘿嘿一笑道:“有什么事,你还是自己去问姜家吧,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诶,人不是你带来的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徐广海道。   徐土财眼睛一白:“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还想我说些什么?”他自然清楚徐广海过来是套话的,要是搁平日里,他不介意卖里正个好把事情都说了,但如今是什么状况?姜婉她有了知县公子这尊大神作为靠山,随手就能把自己给捏死,她不计前嫌放过自己是有要求的,她要他闭嘴,不仅仅是先前他差点侮辱了她的事,还包括这一回谢公子来找她所为何事。他但凡有点脑子就不该多说什么,只说自己什么都不晓得便好。否则若是有什么闲言碎语传扬出去,那姜婉必定会来找他晦气!他还记得那一日她将自己往死里揍时的那种痛,如今的姜婉早已今非昔比,不是他能随意欺侮的了,他要是还想过逍遥日子,最好闭紧嘴巴啥也不说!   见徐土财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无赖模样,徐广海叹了口气,便知从他这儿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得讪讪离去。   对于姜家和谢公子的事,徐广海难免心存好奇,但如今既然问不出来,他便想着还是莫要多管闲事了,否则若不小心知晓什么不该知晓的,怕就要惹祸上身了。   姜家这边,徐广海一走,姜婉便笑道:“娘,如今你装模作样的本事愈发精进了呢!”   徐凤姑嗔道:“婉婉,你倒挤兑起你娘来了。”   “娘,我冤枉啊,我这哪是挤兑你,我这是夸你呢!”姜婉笑道,“今日谢公子来访的事儿,咱们对外就用刚才对表叔公说的好了,至于如何帮了谢公子,便不用多说了。”   徐凤姑道:“是这个理儿。毕竟是谢公子的私事,咱们的确不好在外多说。”   “没错。”姜福年也点点头。   姜谷同样用力点头:“我都记住了!今后肯定不在外乱说!”   姜婉对他眨眨眼,面上笑意吟吟的。在他们家中,除了她之外,知道事情最多的就是姜谷了,好在她这小弟嘴严实,她也不怕他会不小心说漏嘴。   在套好对外的口风之后,一家人便该干嘛干嘛去了。   姜婉本想再找机会去寻裴祐,只是眼看着天色已经大亮,开始有人来来往往,她觉得风险太大,不敢贸然前往,只得等待时机。只希望在她找他之前,他别太胡思乱想。   裴祐此刻正在家中胡思乱想。他一向心思细腻,又容易东想西想,在谢承畴来过“示威”之后,他心中的某些情绪便被勾了出来。   虽说他一直觉得姜婉很好很好,但他并未想过会出现情敌。只因姜婉身上带着克夫的名声,如今又有谁敢求娶她呢?因此,在姜婉说要慢慢来,一点点让他娘接受她,他也很同意,心里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急迫感。因为他知道,他有的是时间,在等待的时间里,婉婉不会被任何人抢走。   然而,谢承畴的出现,打破了他这种虚幻的安全感。他有些欣喜,也有些酸涩。欣喜的是婉婉的好不仅仅只有他看到,她的好有目共睹,除了他,也有人不顾她的克夫名声想要娶她,酸涩的是,对方的身份与他大相径庭,无论从哪个方面去比较,他都不如人家。他在谢承畴身上看到的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与自信,令他相形见绌,无地自容。有那样一个俊秀的男子要求娶婉婉,她又会如何呢?   裴祐想要去找姜婉以解开他心中的焦虑,然而又怕被人看到,他待在家中,又开始期望她能来找他,只要她能来找他,对他来说将是一枚定心丸的作用。   然而,裴祐从早上等到他中午教完书吃饭,再等到下午送走所有学生,都吃过晚饭了,他也没有等到姜婉过来。   忐忑的心情顿时变做了无时不在的焦躁,晚饭后,趁着天色将晚未晚,裴祐终究忍不住走出自家院子,慢慢向姜婉家院子走来。   姜婉知道裴祐今日要教书,早上错过解释的最佳机会之后,便只得作罢,想的是等明日一早许能寻到单独说话的机会,只是没想到她饭后坐在院子里歇息时,竟然透过院子门看到裴祐正在她家院子门口附近溜达。   见自己爹娘和姜谷都不在身边,姜婉便深吸一口气,走出了院子。   裴祐在外面已经晃悠很久了,他知道自己不能直接去找她,可来都来了,又不愿意就此无功而返,只得在附近来回走动,指望着她能看到他。   没想到姜婉还真看到他了,见她出来,他面上便带了笑,还没等他说什么,就见姜婉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着自己去自家屋子后头。   裴祐有些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翻,心跳极快地跟着姜婉去了她家屋子后头。因为此刻天色已有些黑下来了,姜婉家又在村子最西边,平日里来的人很少,她家屋子后头就根本不会有人经过了。   “你跟个贼似的在我家门口晃来晃去做什么?”姜婉小声嗔道。   裴祐红了脸,好在夜色中也看不分明,忙道:“我……我来寻你。”   姜婉抬眼看他:“寻我做什么?”她顿了顿,声音里便带了笑,“可是问我关于那位谢公子之事?”   裴祐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姜婉噗嗤笑道:“你吃醋了?”   裴祐面色通红,半晌没好意思说出什么来。   姜婉笑道:“你说嘛,你是不是吃醋了?你说了,我才告诉你他来是怎么一回事。”   裴祐挣扎许久,终究还是结结巴巴地低声应道:“……我,我怕他捷足先登。”   得到裴祐的回答,姜婉相当满意,笑吟吟地说:“你这呆子,我就知你会胡思乱想。他想捷足先登,也得我答应才行。”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你明明知道,我心里的人是你,还怕什么?”   裴祐脸色涨红,手足无措起来。   姜婉半天没听到裴祐的回应,夜色中也看不清他的模样,便稍微靠近了一些,扯了扯他的衣袖,撒娇道:“你说话呀。”   裴祐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早上的忐忑不安仿佛一瞬间烟消云散了一般。是他多想了,他的婉婉又哪是那种贪恋富贵之人?她心里有他,便只想……只想嫁他吧……谢公子再俊秀,家世再好,也与他们无关。   “是我的不是,是我多想了。”裴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歉然地说道。此刻他禁不住觉得,之前的多想,实际上是对姜婉的一种羞辱,他竟会觉得她会为谢公子所动摇,实在是……实在是羞愧。   姜婉故作气恼道:“这回你知道错了,那将来可还会再犯?”   裴祐忙道:“不敢了……”   “那我便再信你一回。”姜婉道,对于裴祐这种胡思乱想的行为,她倒是没怎么生气,他们两人毕竟才刚开始谈呢,他就算对她有所了解,又怎么可能那么坚定?况且他刚好听到的,又是谢承畴说想要娶她的那些话,也难怪他会误解了。   他们两人之间已经有过误解,也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有了前车之鉴,今后她和他之间,有什么话都该说清楚才好,她不想再让误会这种东西伤害两人间的感情了。   “多谢……”裴祐讷讷道。   姜婉笑道:“其实谢公子此番来我家,是为了感谢我家曾对他的帮助,你听到他说要娶我,不过就是想谢谢我家罢了,我已经跟他说清楚我不会嫁他,他不会再提了。”   裴祐安静地听着,对于姜婉的话,他心里却不甚赞同。今日谢承畴来同他说的那些话,他还记得。他记得谢承畴说,要婉婉自愿倾心于他,嫁给他,若谢承畴只是为了报恩,他不会那么说的……只是这种事,他又如何说的出口呢?好在,婉婉对谢承畴并无他意,总教他心中有几分安慰。   想到谢承畴离去时那略显得意的模样,以及临走前瞥来的那仿佛不屑一顾的视线,裴祐禁不住握紧了拳头,心里升起一股昂扬的斗志。或许这一刻他还比不过谢承畴,可他不会一直如此的,明年的春闱,他一定会高中。从前是他娘一直在前方领路,是他娘想要他高中,然而这一刻,他心生强烈的愿望,这一回,是他自己想要高中。   “嗯。”裴祐低低地应了一句,喉咙里好像有一团火,让他接着说道,“将来我定会高中,定不负你。”   姜婉一愣,笑道:“嗯,我相信你一定会高中的。”   她的语气十分肯定,因为她的金手指让她亲眼看到了。   然而在裴祐看来,她的肯定又是一份激励,让他充满了斗志,浑身都是力量。   “婉婉,婉婉,你在哪儿呢?”   不远处突然传来徐凤姑的声音,因为天色已晚,家中又见不到姜婉,徐凤姑便找了过来。   裴祐听到徐凤姑的声音,心里便是一惊,却听姜婉忽然凑过来,在他耳旁小声道:“别怕,在这儿别动,等我跟我娘走了,你再回家。”   她说完,便扬声应道:“娘,我在这儿呢!”她快步走了出去。因此刻天色已经暗了,她并不怕徐凤姑看到裴祐就在这儿。   听到姜婉的声音,徐凤姑松了口气,等看到了姜婉,便忍不住拉着她的手埋怨道:“婉婉,这天色都暗了,你来屋子后做什么?这黑灯瞎火的,摔了可如何是好?”   “娘,我先前出来的时候天还未黑透呢,我就是来随便走走,不小心走神得久了些……”姜婉笑道。   徐凤姑道:“要走神也回家走神去,今后夜深了别随便在外头走,你要是摔了,不是让娘心疼吗?”   “我知道啦,娘,今后我一定不会天黑了还出来到处走动!”姜婉保证道。   “这还差不多。”徐凤姑道。   二人的声音逐渐远去,裴祐却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   方才姜婉怕被她娘听到,因此特意小声在裴祐耳边说话,两人自然靠得极近。那时候,他猝不及防,意识到两人离得有多近之后,整个身子都紧绷了,然后,他便感觉到她吐气如兰,呼吸轻轻拂在他的耳朵上,让他从耳朵尖开始发热发红,一直红到了整张脸,甚至连姜婉在说些什么都几乎听不到了。   在这个微凉的夜晚,裴祐第一次体会到女子给他带来的那种身体上的意乱情迷,他的心狂跳不止,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往家中走去。   凉风拂面,裴祐狂跳不止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脑中闪过谢承畴的那些话,再想到姜婉的话,他的心中便渐渐多了份翻腾不歇的力量。正如他对姜婉保证的那般,明年的春闱,他一定会高中,他要带给她比如今更好的日子。   而他娘那边……他想,他也该做些什么了。之前姜婉说给她时间去让他娘接受她,他觉得有理,却没有想过他不单单可以等着她主动让他娘接受她,明明他才是他娘的儿子,是离他娘最近的那个人,他也可以做到更多,不能让婉婉一人在那儿费心费力,他却什么都不做。   只是,他很明白他娘对婉婉的偏见,他即便要做些什么,也不可太过直白,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裴祐边走边想,到了家还未理出个头绪来,只是他的心中却是一片平静。他会想出法子来的,他会让他娘接受婉婉的。   第40章 再交锋进家门之后,裴祐看到裴玉莲正在扫地,他忽然福至心灵,将她叫至跟前。   “玉莲,我有些话想问问你。”裴祐道。   裴玉莲放下笤帚,乖巧地点点头。   裴祐道:“玉莲,你可喜欢婉姐姐?”   裴玉莲呆了呆,轻轻点头:“喜欢。”   “婉姐姐待你可好?”裴祐又问。   裴玉莲用力点头:“婉姐姐待我很好!”   裴祐道:“之前你听信了村里关于你婉姐姐的流言,心里惧怕来询问我,如今你可还怕?”   裴玉莲眨眨眼,又用力摇头:“我不怕了!他们都是胡说的!婉姐姐那么好,我才不信他们的话!”   裴祐摸了摸裴玉莲的脑袋,眼里染上笑意:“对,婉姐姐那么好,你无须听信旁人的话。可是……娘却一直对她存有偏见。”   裴玉莲自然也知道这点,面露难过:“娘不喜欢婉姐姐……”   裴祐道:“那你想不想让娘喜欢婉姐姐?”   “想!”裴玉莲用力点头。   裴祐道:“那你今后便多在娘跟前说说婉姐姐的好话。”   裴玉莲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为难:“可是……”   “可是什么?”裴祐温和地问。   裴玉莲鼓起勇气:“可是我不敢。娘……娘不喜欢我多嘴。”   裴祐沉默,片刻后道:“玉莲,你不用说太多,偶尔在娘跟前提一提婉姐姐如何帮你就成了,旁的好话也不用说。”   裴玉莲若有所思道:“好。”   裴祐笑了笑,却见裴玉莲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道:“哥哥,你,你是不是……也喜欢婉姐姐?”   裴祐微怔,面颊泛上些许红晕,却没有逃避这个问题,点头道:“是,哥哥也喜欢她。但玉莲,此事你不可告诉娘,否则娘会生气的,她身子还未好,等她身子大好了,再与她说。”   裴玉莲忙点头,随即眼中露出些许喜色:“哥哥……婉姐姐今后会当我的嫂嫂吗?”   裴祐脑中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前一刻姜婉靠近时那若有似无的幽香,面上更红,眼前是裴玉莲纯真无邪的双眼,他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半晌才道:“……会的。”   裴玉莲双眼一亮:“太好了!我好喜欢婉姐姐……今后我一定经常在娘那儿说婉姐姐的好话!”   裴祐笑着点头。除了让玉莲如此,他自己也会时常若有似无地提上几句她的好,不可说得太刻意太直白,那样反倒会惹得他娘怀疑,至于这其中的度,便由他自个儿把握了。   姜婉被徐凤姑找回家后,便跟她娘说了明日要一起去县城的事。之前因为怕被谢承畴堵在县城里,她都不敢去县城,如今总算是解决了,她自然要赶紧去一趟了。如果有机会,她还想看看罗纳过得如何了,总要给他报个平安,让他知道已经都没事了,他语言不通,谢承畴就算跟他解释了他也不一定听得懂,难免会多想。还有就是她要继续在县城找商机,小打小闹只能赚个小钱而已,要做,就做大的。现在多了个知县公子当靠山,很多事都会顺利很多。   徐凤姑想着姜婉确实有一些时日没去县城了,倒是没反对。   第二日一大早,姜家就忙碌了起来,刘彩云带着儿子过来,这回听说姜婉要一起去,干脆便把徐慧也带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带着东西离开姜家,经过裴祐家院子时,被正在晨起读书的他看到。   徐凤姑客气地打了声招呼便要走,却见裴祐忽然道:“婶子,可否等我片刻?我同你们一道去县城。”   徐凤姑道:“裴先生若要买些什么东西,咱们可以帮你捎带的。”   裴祐道:“是要买些纸……”   徐凤姑转头看了姜婉一眼,她是想起那时候帮忙带纸,是姜婉去买的,后者低了头看着地上,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毕竟恶作剧过,即便已经坦白过,此刻想起这事,她还是有些心虚。   见姜婉似乎并不想再帮忙的模样,徐凤姑便道:“纸的话,咱们还真买不好,那便等等裴先生吧。”   裴先生道了谢,急匆匆回了屋子一趟交代了裴玉莲一声,答应从县城买零嘴回来给她吃,叮嘱她照料好徐春英,便匆忙出来了。今日正好是他休沐的日子,本还想着许是能跟婉婉说上几句话,谁知她今日竟要去县城,匆忙之下他便提出要一道去,即便知道她爹娘都在,他就算跟去也说不上什么话,但能跟她一道去县城,似乎也是件令他觉得欣喜之事。   一行人很快上路,徐凤姑问道:“裴先生,不知你娘今日可好?”   裴祐温声道:“多谢婶子费心了,我娘这几日已能下地走动,今日精神更是不错。”正是因为他娘的身子好多了,今日他才能稍稍抽空出来。   徐凤姑笑道:“那便好。要是有什么难处,可要记得跟婶子说,婶子帮不了大忙,小事总能帮上一帮的。”   “多谢婶子,我晓得的。”裴祐笑道。   徐凤姑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徐凤姑和刘彩云,姜福年三人在最前面走,之后便是裴祐,徐英和姜谷跟在后头,姜婉和徐慧走在最后。一行人赶了会儿路,裴祐体力不支,慢慢落到了后头。   姜婉见他满头是汗,知道是自己爹娘赶路的速度太快,连她都跟得很辛苦,平日里只知道读书的裴祐自然跟不上了。她有点心疼他,可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慢速度等他,更不可能给他擦汗,想了想她高声叫道:“爹,娘,我走得好累啊……咱们歇会儿吧!”   徐凤姑停下脚步,转头见姜婉站在原地不动,还弯腰垂着自己的双腿,不禁摇头道:“婉婉,你怎么就这么不禁走?这才走了多远,再拖下去,到县城可就晚了。”   姜婉面露委屈:“娘,你凶我……”   徐凤姑又好气又好笑:“婉婉,娘这怎么叫凶你呢?行行行,你想歇,咱们就歇会儿。”   姜婉跑过去搂住徐凤姑的手臂,娇笑:“我就知道娘最好啦!”   徐凤姑戳了戳姜婉的鼻尖,嗔道:“不是说累了吗?还不快坐下歇会儿,这么大的姑娘了,别老没个正形。”   “好嘛,娘你就别再念叨我了。”姜婉笑着随便找了路边的石头坐下,眼角余光瞥到裴祐已经趁着她跟徐凤姑说话的时间擦过脸上的汗,至少目前仪容整洁,看不出之前曾经满头汗水的样子,嘴角便露了一丝笑。   徐凤姑跟姜婉说完话,注意力才落到裴祐身上,见他面上带着些许疲惫之色,便明白是他们走得太快了,裴祐跟不上。毕竟他是个书生,哪儿像他们这些人总在地里干活,有个把子力气,走这点儿路根本不费劲。   “裴先生,你可还好?”徐凤姑关切地问道。   裴祐忙道:“我还好。”   徐凤姑原本想说跟不上的话他们就走慢一些,可想到毕竟他是读书人,自尊心跟他们相比可是不一般,怕说了他会不高兴,因此到底没说,只笑着点点头,回头就悄悄跟姜福年和刘彩云说要放慢速度,家里这几个小的,以及裴祐怕是跟不上。   另外两人自然都答应了。   姜婉坐在那儿休息,一双灵动的眼睛却到处看来看去,时不时趁人不备落在裴祐身上。裴祐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眼睛也不敢乱看,可坐了会儿终究忍不住抬起头来,这一抬,便刚好跟姜婉看过来的视线撞上,姜婉歪了歪头,对他狡黠一笑。   裴祐脸一红,慌忙垂下视线,过了没一会儿又抬头看过去,但这时候姜婉并未看他,他忍不住有些失望,后悔方才为什么要转开视线。就在他失望万分的时候,姜婉偏又看了过来,又是一笑。裴祐的心情顿时雨过天晴,又愉悦了起来。   两人不能说话,只能玩玩这眉眼官司,可没想到的是,这二人都玩上瘾了,觉得十分有趣。姜婉从前从未想过这么无聊的“我看你你看我”能让她觉得这么有趣,好像只要能跟裴祐在一起,再无聊的游戏都能变得十分有趣。   等徐凤姑宣布该出发的时候,姜婉还有些意犹未尽。   重新上路之后,走在最前方的徐凤姑一行人速度慢下来了一些,主要还是为了照顾裴祐。姜婉和徐慧走在裴祐之前,走着走着,她会回头来看一眼裴祐,对他笑一笑。若他正好在看她,并且也对她笑了,她就觉得心情愉悦,若他没在看她,她也只是觉得有些许懊恼,过一会儿重整旗鼓再看。   这一路,就在姜婉和裴祐时不时的对视之中悄然过去,看到县城城门时,姜婉还有些意犹未尽——这段路,怎么就那么短呢。   到了县城内,徐凤姑对裴祐道:“裴先生,我们这就要去摆摊卖糕点了,便在这儿分开吧。若你还想跟我们一道回去,便来东城集市,我们今日在那儿摆摊。”   “我晓得了。”裴祐忙应道。他悄然看了姜婉一眼,想着就此分开,便觉得有些不舍。   姜婉回了他一个笑,正想着一会儿要不要找个时间溜出来,就听身后有人笑道:“可真是巧啊!”   姜婉回头一看,拿着把纸扇在那儿摇啊摇装热的人,不就是谢承畴么?   “谢公子!”徐凤姑和姜福年忙道,面上已然多了丝谨小慎微。   姜婉不怎么情愿地说:“谢公子。”   谢承畴笑道:“今日我闲来无事在这儿闲逛,未料竟然能偶遇你们一家,真可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这所谓的“缘分”,自然是他千方百计故意弄出来的。他早派了人在城门口等着,看到姜婉进城,就立即来通知他。他给他们认人的是他忍痛拿出去的姜婉的画像,他将人画得十分相像,因此小厮们一下子就把姜婉认了出来,立刻去通报了他,他便匆匆赶来,做出一副仿佛是偶遇的模样。   对于所谓的“偶遇”,姜婉持保留态度。虽说昨日她已经把话跟谢承畴说清楚了,但难保他不会还有些别的想法。   谢承畴带笑的视线扫过裴祐时微微一顿,随即嘴角的笑容更为灿烂:“这不是裴先生么?今日怎么跟姜大叔一家一道进城?”   姜婉有些狐疑,谢承畴这语气,仿佛跟裴祐很熟识似的……但那应该并不可能啊。昨日两人无意间遇到时各自的态度,足以说明先前他们是互相不认识的。   “我进城来买些生宣。”裴祐淡淡道,他放在身侧的手却紧紧地握成拳。   谢承畴点点头,又笑道:“想必裴先生是时常来买生宣的吧?那我便不打扰裴先生了,你请便。”   裴祐面色微沉,谢承畴这是在赶他,而他自己却是想要留下的样子。   想到前一日谢承畴的话,裴祐便怎么都无法迈出这一步了。他相信婉婉,却信不过谢承畴,若他不在这儿,这谢承畴还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来。   “我先同将姜大叔和凤姑婶一道去了集市,认了地方再走。”裴祐不卑不亢地说。   “去集市?”谢承畴有些好奇,他转头看了眼姜福年几人身上背着的箩筐,好奇道,“这里头是些什么东西?”   徐凤姑忙道:“回谢公子,就是些糕点,是今日咱们要拿去集市上卖的。”她说完,视线隐秘的在谢承畴和裴祐身上扫来扫去,她总觉得,虽然这两人说话平和,但隐隐有些许敌意,也不知是为何。   谢承畴闻言眼睛一亮:“可否让我先尝尝?”他顿了顿,转头吩咐谢安,“谢安,还愣着做什么?拿银子,买!”   徐凤姑忙道:“就是一些便宜的糕点,不值什么钱,谢公子不嫌弃的话,尽管拿去尝尝。”   徐凤姑从背篓里用纸袋装了两块茆菜鲜肉糕递过去,谢承畴还真一点儿嫌弃的模样都没有,笑道:“那我便占些便宜里。”他接过来塞进嘴里,几口吃下一块,随即笑道:“这里头的菜清甜爽口,味道还真不错。”   徐凤姑听谢承畴夸赞,面上便带了笑:“哪里哪里,合谢公子的口味便好。”   “那还等什么?今日我正好也有闲暇,正好对这摆摊的营生有些兴趣,若不介意,我同你们一道摆摊,可好?”谢承畴兴致勃勃地说。   徐凤姑忙道:“这怎么行呢?谢公子毕竟,毕竟是尊贵之人,跟咱们这些小民不同……”   谢承畴摆摆手道:“我父亲经常教导我要知民间疾苦,如此才能真正为百姓办实事。大娘便给我这个了解民生的机会如何?”   谢承畴这话说得漂亮,徐凤姑非但无法拒绝,还觉得这个知县之子真是家教森严,将来若能当官,想来也是个爱护百姓的好官——这时候,她已经把过去县城里传言谢承畴为了青楼歌妓一掷千金的事给忘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徐凤姑连声道。   “那这便走吧!”谢承畴笑着,率先向前走去,见状,徐凤姑忙拽了拽姜福年,一道跟了上去。   见其他人都几步跟上,姜婉却没有立刻跟过去,而是侧头担忧地看了裴祐一眼。   裴祐视线微垂,神情淡淡的,似乎并无不妥。然而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她却有种堵的慌的感觉。谢承畴刚刚根本就是无意无视了裴祐,将他边缘化了。   姜婉往前看了一眼,见徐凤姑和谢承畴正说着什么,她忙几步走到裴祐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然后又迅速放开。   裴祐征征抬头看她,姜婉忙对他展颜一笑:“不是说要一道过去认认集市的么?愣着做什么,他们都已经走了。我也得跟过去了,你快些!”   姜婉说完,便见徐凤姑在向后张望,忙跟了过去。   裴祐愣愣看着姜婉追过去的曼妙身影,想起她刚才拉扯他衣袖的娇俏模样,以及她说话时神情的狡黠,他原本沉下去的心忽然又雀跃了起来。他懂谢承畴对他的敌意,可正因为谢承畴对他的敌意,他才应当觉得欢喜——正因为婉婉的心在他身上,谢承畴才会对他充满敌意,为此他该高兴才对。   想开之后,裴祐便立刻跟了过去,正如他之前说的,他认了姜家摆摊的位置之后,并没有多逗留便离去了,只在走之前,跟姜婉又对视了一眼,然后带着满满的幸福离开去买纸。   谢承畴不想让自己的目的显得太过明显,因此他几乎没跟姜婉说过话,但他对姜婉的关注却一点儿都不少。姜婉和裴祐的眉眼官司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心里有点忧伤,之前他还猜着两人并未挑明心迹,可如今看来,他们早已经情投意合,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并未说与两家人知晓。   然而,这对他来说,着实是好事。既然他们尚未定亲,他便还有机会。   谢承畴对摆摊似乎相当有兴致,当徐凤姑将东西都摊开开卖时,他便站在一旁吆喝,也不管他此刻的华服跟吆喝这活到底合适不合适。   姜婉在一旁看得想捂眼睛,这个没见识过人间疾苦的官二代,倒是玩得开心……   因为谢承畴这尊大神在,很多人其实都不太敢走过来,因此即便他吆喝得很卖力,也没卖出去几块糕点。徐凤姑知道原因,但她不好说,只能心里干着急。   姜婉看在眼里,便上前道:“谢公子,你也吆喝了这么久,不觉得有些累么?不如先找个地方喝茶润润嗓子,歇一会儿。”   谢承畴兴致盎然道:“在下还不累。能与姜姑娘……一家共同做这营生,我只觉得十分有趣。”   姜婉忍不住想,你不累,我心累……   她眼角余光看到一旁徐凤姑明明想说什么却憋着不能说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说道:“谢公子,您一看就不是摆摊的模样,您在这儿一站,还有谁敢过来买东西?”   徐凤姑忙斥道:“婉婉,你瞎说些什么呢!”虽然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直接说出来,多得罪人啊!婉婉真是被她宠得没边了,尽乱说话!   谢承畴一愣,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再看看姜婉一家人的,醒悟过来,忙道:“多谢姜姑娘提醒,是在下考虑不周。”   他说完,便带着谢安走了。   姜婉虽有些诧异谢承畴离开得干脆,可他能这么上道,她自然觉得很舒心。   徐凤姑却皱眉忧心忡忡地说:“婉婉,你怎么说话的?谢公子毕竟是知县家的公子,你若是得罪了他,那可如何是好?”   姜婉忙安抚徐凤姑:“娘,你别担心,谢公子不是那等小气之人。”   姜婉之所以敢对谢承畴那样说话,正是因为她知道谢承畴不但是个好人,还是个不拘小节的好人。或许他也有一些官二代富二代的通病,但总体上来说,他是个十分值得来往的人。   “唉,今后你说话还是注意着些,不然娘这心里总归是不安生。”徐凤姑焦虑道。   姜福年道:“你娘说得对,婉婉,听你娘的话。”   刘彩云没什么发言权,谢承畴出现后她就一直装哑巴来着,这会儿自然不会多嘴说些什么。   姜婉想了想,就算她把自己的考量都跟爹娘说,他们也不一定能理解,毕竟身份阶级所限,他们对谢承畴有种天然的敬畏,想来不管她说什么都没用的,因此她只好应道:“娘,我晓得了,今后我不会再乱说话了。”   这回姜谷站在自己爹娘这边,他也觉得不该对知县家的公子那般说话,因此见姜婉应了,他也松了口气。   谢承畴走之后,姜家这边的糕点生意果真好了不少。   只是过了没一会儿,谢承畴居然又去而复返了,而令姜婉大跌眼镜的是,他居然把他那一身华服都脱了,换了一身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粗布衣裳。   谢承畴笑道:“姜姑娘,你看这样,在下便像是个摆摊的模样了吧?”   姜婉:“……”在说这话之前,请把你手中那把折扇放下。   第41章 费心      姜婉随便扫了一眼自家人的表情,她觉得他们无语的神情之下一定藏着“妈的智障”四个字。   姜婉忍不住想说出真实想法,但想到刚才自己跟家人保证的,便只好强笑道:“挺像的……”   她说着委屈地瞥了眼徐凤姑——娘,你看我这般说话够注意的了吧?   徐凤姑却正想着该如何劝说谢承畴别再“帮”她家了,没去注意姜婉哀怨的眼神,只小心的对谢承畴笑道:“谢公子,咱们这不知还要卖多久呢,您还是去歇会儿吧,人手已经足够了,不敢劳烦您。”   姜婉心想,翻译一下就是:别添乱,该去哪儿去哪儿!   谢承畴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找到姜婉。只见他灿烂一笑:“不妨事的。万事总要有始有终。”   徐凤姑皱眉有些为难,又道:“谢公子,这儿人确实有些多了,往日里只有我们几个大人来就足够了,我们的几个儿女本不用来的,如今来了,人手当然太多了些……”   谢承畴似乎终于明白了徐凤姑的意思,皱眉思索了会儿,忽然笑道:“大娘,我明白了。正好我突然想起要去买些东西,便不继续在这儿待着了。既然你这儿人手太多了,不如我先带几个走,好好逛一逛这县城,晚些时候我再给你们送回来。”   他说着转向姜婉:“姜姑娘,我想买些女儿家的首饰衣物,不知姜姑娘可否帮我参详一二?”   谢承畴先挑了徐凤姑说姜婉几人都闲着的话,随即又提出自己的要求,令徐凤姑不好拒绝——虽说谢承畴请姜婉帮忙,但徐凤姑作为她娘,此刻还是做主的人。   徐凤姑果真面露为难,未婚女子陪一个男子逛街,说出去都不好听啊,虽说可以叫姜谷跟着,可到底还是不妥。   “娘,那我跟小二陪谢公子走一趟吧。”姜婉笑道,“你们先忙着,一会儿我们便能回来了。”   她这时候主动提出要去主要是两点,第一,她得渐渐让她娘习惯她做出不符合当下女子行为守则主流的事,将来她可是要做大生意的人,要是谨守那些对女子极为束缚的规则,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第二,她爹娘不知道罗纳的存在,这次是个好机会,可以撇开她爹娘去见见罗纳。最开始她跟罗纳的会面她爹娘可以知道,但不应该在场,否则无法解释她怎么会罗纳国家的语言,只有次数累积多了之后,她才能告诉他们她是向罗纳学的,之前她来县城的次数不够多,不足以“学会”罗纳的语言。至于谢承畴这边,估计他已经认为她早从罗纳那儿学会了,倒是不怕被他旁听,反正他跟她爹娘也不会谈起这种事,她不会穿帮。倒是姜谷一会儿得先把他支开。   徐凤姑眉头一皱:“婉婉,你……”   姜婉挽住徐凤姑的手臂,小声道:“娘,小二一直跟着呢,出不了事。再说了,谢公子也在,能出什么事?你也看到了,他并不是那种仗势欺人之人,不会对我不利的。”   徐凤姑眉目间满是轻愁。   姜婉又道:“娘,难得谢公子有事求咱们,这等卖人情的好事旁人求都求不来,偏你就一个劲儿地往外推。娘,我晓得你在忧心些什么,可……说句难听的,我有那克夫名声在先,旁的名声管它作甚?”   徐凤姑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姜婉忙道:“娘,你别难过,如今我都不难过了。嫁人有嫁人的过法,不嫁人也有不嫁人的过法,可无论哪种过法,总要自己舒心才最要紧。我不过是帮谢公子参详着买些东西罢了,又没做什么亏心的事儿,咱们干嘛总要白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徐凤姑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下有些感慨,没想到这才多久,她的婉婉便有了这般想法,让她觉得有种豁然开朗的舒爽。虽说徐凤姑没那么容易便能不在乎名声,可这一刻,她到底松了口:“婉婉,你说得对。你便带上小二和徐慧他们,一起跟着谢公子去吧,多费心,为他的红颜知己挑些好的。”   徐凤姑还记得之前姜婉说她帮了谢承畴的红颜知己之事,因此只以为所谓的首饰是给那位传说中的红颜知己买的。   姜婉想起当时自己随意找的借口,轻轻笑了笑,点头道:“我会的,娘,我做事,你放心。”   姜婉将徐凤姑说服之后,刘彩云也不反对他们带着徐英和徐慧一起去走走,因此谢承畴虽然目的只有姜婉一人,最后却多了三个拖油瓶。   谢承畴走在前头,姜婉则和另外三人走在后头,她小声问:“你们路上看到什么想吃了,就跟我说,我带了不少铜钱出来呢。钱赚了就是要花的,你们别舍不得。”   姜谷嘿嘿笑:“姐,你放心,我舍得的!”   “就你嘴馋!”姜婉笑道。   她回头看了徐英和徐慧这对老实兄妹一眼,笑道:“小二不会跟我客气的,你们也别客气。咱们爹娘一块儿做生意,咱们便是亲人,互相之间别太生分了。”   姜婉岁数最大,徐英这个十七岁的小子在旁人看来已足够大到可以成亲,在她看来却还是小屁孩一个,她一视同仁把他们三人都当成孩子般哄。   徐英有些腼腆地点头,徐慧甜甜一笑:“婉婉姐最好了!”   “你嘴也最甜。”姜婉抿唇一笑。   谢承畴在前头笑道:“姜姑娘,这回是我拉着你们出来帮忙的,这中间的一应银钱,自然是我包了。稍等片刻,我去换身衣裳。”   说着话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谢承畴的马车旁,他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没一会儿,谢承畴换好衣裳下了车,又恢复了他玉树临风的外表。先前他换上了粗布衣裳,但还拿着折扇,发髻也没有变动,因此旁人看来十分违和,如今变回原来的装束,看上去便顺眼多了。   “谢公子,我只是个农家女,对首饰衣物并不了解,只怕无法帮你参详。”姜婉道。   谢承畴笑道:“无妨,我相信姜姑娘,你帮我参详的,必定不俗。”   姜婉想,他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有点厉害啊……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姜婉顿了顿,又道,“谢公子,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谢承畴笑看姜婉道:“既然是不情之请,那便不必说了吧。”   姜婉愕然,感情这位谢公子还挺有报复心的,先前她对他说的,他原封不动还给她了。今后她跟他说话得小心一点了,不然容易把自己给套进去……   “那好吧,我不说了。”姜婉道。   谢承畴觑着姜婉的脸色,咳了一声道:“在下是说笑的,姜姑娘你莫生气,快请说你的不情之请吧,我极为好奇。”   姜婉忍不住笑道:“谢公子,我并未生气……我只是想见罗纳一面。”   对于这个“不情之请”,谢承畴似乎有些失望,可随即他又点头笑道:“这实在是再简单不过,谢安,你叫人去把罗纳叫来。”   谢安领命,立刻安排人去了。   谢承畴笑看姜婉,“姜姑娘,罗纳来之前,便麻烦你陪我挑些东西了。”   “那是自然,谢公子请。”姜婉道。   谢承畴带姜婉去的第一家店铺,是个金银饰品店,他应当是常客,一进去就受到了伙计的热烈招待,还有伙计去后头叫掌柜了。   不过那伙计见到谢承畴身后跟着的一波人,表情有一瞬间的困惑。   姜婉跟谢承畴一起走在前头,而徐英,徐慧,和姜谷三人则拘谨地跟在后头,包括姜婉在内的四人都是粗布衣裳,跟谢承畴完全不是一个画风的。但这伙计到底也是见多识广,并未露出太多异样,只笑着跟谢承畴推荐最近新到的货。   谢承畴道:“今日将由这位姑娘帮我长眼,你都说与她听。”   伙计一愣,虽然心里在想一个农家女子能看出这些首饰的好坏来吗,但嘴上到底不会说出来,甚至面上也没有丝毫异样,只转了方向,笑嘻嘻地向姜婉介绍。   “请稍等。”姜婉制止了那伙计天花乱坠的游说,对谢承畴道,“谢公子,你还未说你这首饰买了要送给谁呢。”他不说需求,叫她怎么挑?   谢承畴深深地看了姜婉一眼,只道:“姜姑娘,你尽管按照你的喜好挑选便是。”   他的话让姜婉有种预感,他让她随便挑了,最后说不定会送给她。   姜婉想了想,点头笑道:“好吧,那我便去挑选了。”   姜婉没有去看伙计天花乱坠游说的,反倒旁若无人地欣赏起了周围店铺里的各种金银玉器首饰。这期间,掌柜出来了,刚想对谢承畴说些什么,便被谢承畴抬手制止。   姜婉挑了半天,最后选中一对嵌着各种红绿宝石的金手镯,孔雀细枝纹金簪,放到伙计跟前的柜台上。   伙计笑道:“姑娘好眼光,这些可都是小姐们最喜欢的样式,有时候来还买不到呢,没想到姑娘一眼便挑中了。”   谢承畴看也不看便道:“给我包起来。”   伙计知道谢承畴买东西干脆,便立刻包起来,然后将东西呈送到二人面前。   谢承畴笑道:“姜姑娘,之前的恩情我还没报,这心中总归不安,你便收下这小小心意,好让我心安,如何?”   “这样啊……”姜婉并未立刻拒绝,似乎有些苦恼地考虑了好一会儿才道,“谢公子,我若不收下,怕你不会同意。只是我想要别的。”   谢承畴笑道:“姜姑娘请随便挑,这儿若是没有你满意的,我们便换一家。”   伙计眼巴巴地看着姜婉,掌柜忙笑道:“这位姑娘,您看这些都是新到的款式,如今京里最时兴的便是这些了,您看看?”   “我已经看中一样了。”姜婉笑着转身,从一旁的展示架上取下一枚祥云纹镂空包银木簪,走过来对谢承畴笑道:“谢公子,我想要这个。”   旁边的掌柜和伙计面色一苦,这姑娘还真是没有眼光,那么多好东西不挑,偏挑个最便宜的。这儿哪样东西都比她手中的那枚包银木簪贵啊!谢公子买了看来是要送她的,方才那三样加起来要百两了,如今换成的那枚簪子,才只要三百文,相差也太悬殊了!   谢承畴的目光从姜婉掌心躺着的银簪移到她淡淡笑着的面容上,半晌他抚掌笑道:“既然姜姑娘喜欢,那我自然要成人之美。”   他转头对掌柜说道:“我便要这个了,其他的不要了,你帮我包起来。”   掌故只觉得舌根处发苦,真想说这个不值几个钱我就做主送您了。可旁边那位姑娘似乎很喜欢这簪子似的,他自然不好在她跟前贬低它,只得谄笑:“是,谢公子。”他立刻吩咐伙计将那簪子包起来。   姜婉笑道:“不用包了。多谢谢公子。”   谢承畴笑道:“应当的。即便送上金山银山,也不及姜姑娘对我的一成恩情。”   姜婉心想,那你倒是送座金山银山给我呀……   在掌柜和伙计扼腕叹息的目光之中,一行人走出了铺子,姜婉将包银木簪放到姜谷手里,让他帮忙拿着。姜谷却像是拿了个烫手山芋似的,欲言又止的模样。姜婉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收好,他犹豫了会儿,便收了起来。   一行人的第二个目的地是一家布庄。这儿谢承畴倒不是熟客,不过伙计也是眼尖,虽然后面跟着四个画风不同的人,但谢承畴的气度伙计还是不会看错的,便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谢承畴照旧让姜婉挑哪些布好看。   姜婉看了一圈,这儿多是些丝棉混织的锦,纯棉布,大麻织成的布,苎麻织成的纻等等。她如今身上穿的,就是麻布做的衣裳。她细细感受了一番这些布料的柔软舒适度,自然是锦最舒服也最贵,纯棉布次之,其他的都差不多了。而这儿的纯棉布,跟现代她穿的那种还差的远了,品质完全比不上后世的棉布。   姜婉看了一圈,对上谢承畴期待着的视线,微微一笑:“谢公子,多谢您费心了,不过那簪子已经足够,其余的我也不想要。”她这是直接挑明了他的目的。   谢承畴沉默了会儿,摇头叹息道:“未料我竟也有送不出东西的一天。”   姜婉笑道:“谢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我知道你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因此还请谢公子莫再如此费心了。”   谢承畴抬眸看了姜婉一眼,折扇忽的打开扇了扇,又是无奈又有些想笑。这位姜姑娘,若非亲眼所见,说她只是个普通农家出身的女子,他是万万不信的。他费心想送她东西,自然是出于倾慕的心思,可她倒好,三两句便把他这些个举动说成是他怕她觉得他忘恩负义才特意送东西给她,还真是……如此聪慧的女子,为何偏偏就看上那个木讷的小举人了呢?   谢承畴心中如潮水般起伏,面上却依然带着笑:“既然姜姑娘不愿要,那我也不好勉强。”   他看了眼外头,笑道:“这对面有个茶楼,一会儿罗纳便会来此地,我们先过去吧。”   姜婉自然应下。   谢承畴在茶楼里要了个大包厢,包厢里头有个屏风将整个包厢一分为二,屏风左右各一张圆桌。谢承畴让谢安领着徐英,徐慧和姜谷去一边坐了,自己则领着姜婉去了另一边。   二人刚落座,包厢便响起了敲门声,进来的人一头金发。   罗纳板着个脸进来,视线随意一扫看到了某个人,惊喜之下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几步跑了过来:“姜姑娘!”   说完他就面色一变,警惕地看着谢承畴。   罗纳的中文并没有好多少,只学会了很简单的几个日常用词,谢承畴昨日才找到姜婉,自然还没来得及费心跟罗纳沟通,而且让罗纳明白自己跟姜姑娘已然达成共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罗纳,没事了。坐。”姜婉用最简单的中文道。   这几个中文,罗纳是听得懂的,虽然他还有些警惕,但他信任姜婉,便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天使姑娘!这个男人有没有欺负你?”罗纳用他的母语飞快地说,“我很高兴我守护住了我的誓言,我没有将你的事告诉他哪怕一句!虽然那一天你告诉我他是个好人,但我并不能像信任你一样信任他。不过,我跟着他回去之后,他确实没有虐待我,还像招待客人一样招待我。我害怕这是他的恶魔手段,只为了引诱我说出你的事,向上帝发誓,我并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到那些享受之中!”   罗纳这一段话全都是英语,不带一句中文,所有人都听得一脸懵逼,唯有姜婉因为他的话而忍不住嘴角带着笑。这个罗纳,还“没有全身心地投入”……   “姜姑娘,他所说的,你全都听懂了?”谢承畴睁大眼好奇地问。   姜婉侧头看他:“差不多吧。”   “哦,那他说了些什么?”谢承畴忙问道,这段时日为了跟罗纳沟通,他都快疯了,偏偏这地方又找不到别的金发蛮夷人,想让人翻译都不成。   “他说很感谢你对他的款待,你是个善心之人。”姜婉道。   谢承畴面上先是带了一丝略显得意的笑,随即面露疑惑:“方才他说了那么长一段话,译过来便只有这一句?”   “他国家的官话与我们的不同,有时候很长的,变成我们这儿的话只有一句,有时候很短的,却要许多句才能说明白。”姜婉一本正经道。其实她这也没有乱说了,比如说成语,四个字翻译成英语有好长一串呢……   谢承畴受教地点点头,随即又好奇道:“不知姜姑娘是如何学会他那儿的话的?我近日尝试着学习,只是觉得甚是艰难,心有余而力不足。”   姜婉赞同地点点头,所谓的语言天赋,并非每个人都有,想当初她刚开始学英语之时也是死去活来……   “我其实也是同他学的,不过学得不多。”姜婉指了指罗纳。   罗纳不明所以,见姜婉指着自己,谢承畴又看了过来,便立刻灿烂一笑。   谢承畴先是觉得有些疑惑,但随即便想,除了这个可能,也没别的可能了,因此也未再纠缠,笑道:“姜姑娘果真聪慧,我自认天资不错,也无法在短短的时日内学会,姜姑娘却可以,在下佩服!”   姜婉笑道:“谢公子谬赞了。”   这时候,茶楼的伙计上了茶水和点心,姜婉趁机看了罗纳一眼,用口型道:“我先不说你的语言,你有话可以随便说,反正他们也听不懂。”   罗纳看懂了,眼神亮晶晶的,轻轻点头。   姜婉是觉得,谢承畴看上去并未怀疑她是如何听懂罗纳的话的,但若她立刻便能说得十分流利,怎么都会引起他的怀疑,因此这会儿她还是藏个拙,今后再利用她的语言天赋“学会”怎么说罗纳的语言吧。   于是接下来的场景便有趣了。   谢承畴跟姜婉说着昌平县的风土人情,还说今后有机会可以一起出去游玩,罗纳跟姜婉说他过去的经历,他的家乡。谢承畴有时候会问姜婉罗纳说了些什么,姜婉就照实说了,谢承畴有些好奇,便让姜婉翻译给他听。最后就变成罗纳在那儿说,姜婉翻译,包厢里的其他人都当听众。   姜婉说得口干舌燥,茶水灌下去不少,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回去跟自己爹娘会合的事了,只是还要找个合适的时机说走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姜婉听到罗纳那一长串话里的一个信息,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等等!”   因为罗纳在说英语,她一时激动就顺着他说了英语,罗纳顿时停下,好奇地看她。谢承畴眉头一挑,面露惊异。   姜婉自知失言,转头先对谢承畴解释了一句:“刚刚那个词的意思是稍等,这是我难得学会的几个词之一。”   谢承畴恍然,并未怀疑她的话。   姜婉这才看向罗纳,说道:“你把刚刚说的再说一遍。”   罗纳有听没有懂,一脸茫然。   姜婉只得用英语道:“重复。”她边说边转头对谢承畴解释了一句,“这是之二。”然后又看向罗纳。   罗纳眨眨眼,开始重复方才的话。      第42章 商机      罗纳说的,其实很平常,在旁人听来并没有多少可注意之处,但姜婉却抓住了他提到的一点。   罗纳正好说的是他当奴隶那会儿路上的见闻,说到有一处盛产棉花,那棉花又白又软,好像天上的白云,十分可爱。   姜婉记得她曾经听到过一个知识,说古代中国的棉布最先是木棉,木棉是中国本土棉,但做成棉布后质量很差,并未普及。后来草棉中的非洲棉和亚洲棉陆续进入中国,但这两样都是粗绒棉,织成棉布后自然不如细绒棉的美洲棉。她刚才在布庄看过不少布料,纯棉布肯定都是用粗绒棉织的,根本比不上现代那些通常用美洲棉中的海岛棉和陆地棉杂交而成的海陆杂交棉织成的棉布那么柔软透气。这个大宋朝虽是架空的,但历史进程跟古代中国有相似之处,这会儿美洲棉还未传入大宋呢。如果罗纳说的那种听上去特别好的棉花正是美洲棉的话,那她的机会就来了。   这个时代,虽然有了织布机,但都需要女工手动织布,而作为高端布料中的丝织品,以及丝棉混织的锦,那就更是费人力费时间。如果这时候能引进美洲棉,织出的棉布必然能以它的品质抢占中高端市场。   从原本买卖小吃的小本生意,一下子跳到高端布料的生产销售,这跨度着实有些大,甚至姜婉这个穿越者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好高骛远了一些。她原本的打算,是想着先做小本生意积攒本金,然后开店铺,其后再做大。但如今,她一跃跳过了那么多,直接想开办工厂了——要引进新棉花,不开办工厂成批量生产可不行。而这,并不是现在她这个身份的人通常能做的,就算是这时代的商人,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然而,姜婉视线一扫,便看到了一旁好奇地看着她的罗纳和谢承畴两人,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怦怦直跳,没法冷静。   如果是昨天以前,就算她冒出这个想法,也只会一笑而过,连她自己都要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但这会儿完全不一样了。罗纳,很可能知道美洲棉的产地,他还是个老外,太适合带人去美洲棉产地进行交易,运送原料过来了,等之后将美洲棉引入大宋,原料就有了保障。谢承畴,昌平县知县之子,有权有钱,有他发话,在昌平县地界,什么事做不成?而她呢?创意是她的,事情真的开始进入正轨之后,她就是负责人,整个加工和销售都要她负责统筹……   姜婉越想越激动,根本没办法将这想法就此抛之脑后,光想到要将这好不容易冒出的想法弃之不理,她就觉得十分可惜。   她抬手示意罗纳先不要说话,看向谢承畴。   谢承畴早就发现了姜婉的异样,只是绅士地等待着,见她似乎欲言又止,他善解人意地说:“姜姑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   姜婉看着谢承畴,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谢公子,不知你是否有兴趣多赚些银子?”   谢承畴有些意外,他怎么想都不会想到姜婉跟他说的会是这个。   “不知姜姑娘是何意?”他挑眉。   姜婉道:“我有一个赚钱的法子,想同谢公子合作。我没有银子,也没有人脉,若我们合作,谢公子既要出钱又要出人,而所有的人和钱,都要交给我。”   谢承畴有些意外地看着姜婉,她的这些话,又一次刷新了他对她的认识。虽然不知道她说的赚钱法子是什么,但她居然胆敢对他提出要钱要人,就足以令他刮目相看了。   谢承畴心里其实已经答应了,不为别的,就为答应后能与姜婉有更多的来往,只是他面上却露出一丝为难,皱眉问道:“姜姑娘,不知你说的赚钱法子,究竟是如何?”   “开办商号,生产销售目前市面上没有的质量上乘的棉布,略次于锦缎。”姜婉道,“棉花不用大宋国内的,而是用外头的,罗纳方才提到过一种棉花种类,织成的棉布比市面上的要好许多。锦毕竟耗时耗力,量也不多,但棉布生产起来却有着量大的优势,质量也好,我敢肯定若能推广开来,必定能成为新的潮流。那时候,大宋将遍地是我们的棉布商号,一个不慎,我们就混成了大宋首富呢?”   谢承畴边听边点头,姜姑娘所知甚广,胆子也颇大,他只是听着便觉得有些热血沸腾。且她说的时候用的是“我们”,这个词让他相当愉快。   “姜姑娘所言,在下认为大可一试。”谢承畴道,“要如何做,姜姑娘尽管说就是,在下一定配合到底。”   对于谢承畴的干脆应承,姜婉有些惊诧,她的目的是要劝说谢承畴加入她的这个发家致富计划,可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同意了,她的腹稿都还没来得及都说出来呢。   “谢公子,你不再多想想?”这回轮到姜婉迟疑了。她没钱,前期的投入都要谢承畴出,而像这种开工厂的事,前期的投入所费不少,万一一个运作不好,就可能血本无归。   谢承畴觑着姜婉的脸色,他咳了一声道:“姜姑娘所言甚至,我是要再想想。”   姜婉松了口气,又有些纠结,正想再说些什么之时,就见谢承畴笑道:“姜姑娘,在下想好了,此事若不做,我一定会后悔。”   姜婉愕然,他所谓的想想,不过就是一句话的时间,这也太儿戏了!然而转念一想,在她看来需要仔细考虑过的事,或许对谢承畴来说并不算什么,他都能一掷千金找青楼歌妓了,还在乎开办工厂商号的那点钱么?   “既然谢公子已经想好,那这事便先如此定下了。”姜婉道,她现在充满了期望和力量,有了一个想法,接下来就是定下计划书了。   姜婉双眼微眯,脑中闪过各种想法和计划,殊不知,她这认真思索的模样,全都落入谢承畴眼中。他欣赏地看着她认真思考的模样,只觉得她这个样子真是美极了,让他心生强烈的作画冲动。   到底是时机不对,谢承畴压抑下来,只笑道:“姜姑娘,你慢慢想,今后有的是时间。”   姜婉笑着点点头,又看向罗纳,后者一点都没听懂姜婉刚才和谢承畴在说什么,满脸的茫然。姜婉有心跟他说清楚,毕竟罗纳是她这个计划之中相当重要的一环,然而要让他听明白只能用英语,这会儿她自然什么都不能说。可要想找到单独说话的机会,似乎又很难……   姜婉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暂且压下想要一次性弄清楚所有事的内幕,让自己冷静下来。   本来姜婉还想跟谢承畴说一下投资的股份问题,但这会儿罗纳那边没搞定,八字还没一撇呢,自然只得先搁置,等晚些时候她搞定了罗纳这边再说。   看时间不早,姜婉道:“谢公子,我们该回去跟爹娘会合了。”   谢承畴有些惋惜,却也没有勉强,他知道今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他再也不用像今日这般刻意制造“偶遇”。   他风度翩翩地笑道:“那我便送送姜姑娘。”   “不用了,谢公子,这儿也不远。”姜婉道。   谢承畴微微一笑:“姜姑娘,是我将你们带出来,总要将你们安然带回去才行,否则若有何意外,我可是会良心不安的。”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姜婉自然只得应道:“那便有劳谢公子了。”   这儿距离姜福年一行人摆摊的地方并不太远,一行人走着去便行。谢承畴并肩与姜婉走在一处,不失时机的与她搭话,说的都是些十分安全的话题。比如说,他曾经游览过的名胜古迹,名山大川。   姜婉接收这个时代信息的来源很有限,如今自然是听得津津有味。很快她便看到了姜福年几人,以及不知何时过来与他们会合的裴祐。   裴祐手上拎着一叠宣纸,远远地看到姜婉和谢承畴走过来,他眼神微微一变,很快又低了头,隐藏下他的神情。   姜婉快步走过来,眼神从裴祐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徐凤姑身上:“娘,我回来了!”   徐凤姑一直有些担忧,见姜婉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自然面带放松,笑道:“回来便好。”她看向谢承畴,恭恭敬敬地说,“小女给谢公子添麻烦了。”   谢承畴扇子一扬笑道:“大娘言重了,是我劳烦了姜姑娘。今日多亏了姜姑娘,为表谢意,中午就由我做东,请诸位吃个便饭。”   徐凤姑闻言面上便带了惶恐:“谢公子真的不用如此客气……”   姜婉道:“谢公子,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并未帮你多少,还请谢公子不用如此。”   谢承畴见姜婉也这么说,怕美人为难,便只好笑道:“既然几位不愿,在下也只好作罢。那今日我便先告辞了……姜姑娘,明日……”   他这是想确定下来下一回见面的时间。   姜婉有些为难,从小本生意跳跃到那么大的生意,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爹娘会如何反对,这事她还要慢慢想怎么跟她爹娘说呢,这会儿她还想瞒着。刚才回来的路上她就悄悄跟那三个小的提过了,在茶楼中的话,一个字都不许对爹娘说,毕竟事关谢公子,若说漏了嘴,恐怕会引来杀身之祸。三人还真被她唬住了,纷纷答应绝对不说。   “谢公子,我的眼光实在有限,挑不好那些个东西,明日还是算了吧。”姜婉看着谢承畴道,她知道他足够机敏到配合她的谎言。   谢承畴微怔,随即明白了姜婉的用意,露出遗憾的表情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去寻他人了。各位,回见。”   谢承畴点点头,便带着手下小厮和罗纳走了。罗纳走之前还一脸灿烂地笑着对姜婉挥挥手。只是姜婉却不得不假装没看到。   等谢承畴带人离去,徐凤姑摸着胸口道:“原来谢公子身边跟了个金发蛮夷的事儿是真的,那模样看起来可真吓人啊!”   姜婉只得干笑。姜谷悄悄对姜婉吐了吐舌头,姜婉略微歪了歪头,两人笑得有些无奈。   姜婉看到裴祐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面色淡淡的,看上去似乎有心事。可惜她爹娘都在,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在心里记着这事,等今后有机会再问。她记得刚回来看到他的时候,他脸色还好的,一转眼就变成了这样……难道是吃她和谢承畴的醋了?   姜婉抿嘴浅笑,她和谢承畴本就没什么,然而看到裴祐为此吃醋,她却觉得很开心。   姜婉几人回来的时间刚刚好,糕点已经卖完了,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先去城门口附近的饭馆各自吃了一碗面,这才出了城赶回家。   路上姜婉几次去看裴祐,却全都被他无视,他低着头想着自己的事,半天都没说一句话。之前吃午饭时也是这样,他一个人默默地吃完面,然后掏钱结账,他们在说笑的时候,他就像是不合群的孩子,游离在群体之外。   姜婉突然扯了扯姜谷,小声对他道:“小二,你看裴先生怎么好像魂不守舍的?”   姜谷转头看了裴祐一眼,像是怕被抓包,很快收回视线小声道:“是啊!先前咱们回来的时候他就这样了……姐,你说会不会是他去买纸的时候碰上了什么事儿?”   “我哪儿知道啊。说不定就是拿纸拿累了,毕竟他是个书生……”   姜谷眼珠子一转,笑道:“我去帮裴先生拿!”   他说完便一转头跑向裴祐,蹭到他身边道:“裴先生,我帮你拿纸吧!”   裴祐之前正在神游天外,听到姜谷的话,他猛然一惊,连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裴先生,还是我帮你拿吧,你看我一身的力气,这会儿有劲没处使呢!”姜谷笑嘻嘻地说着,伸手便去拿他手中的宣纸。   裴祐还想躲,视线一抬却见姜婉正看着他,嘴角带着暖暖的笑意,一怔之后便明白姜谷过来怕是她的授意,她是怕他累着……心中一暖,手上便不自觉松了,姜谷顺利拿到宣纸,轻轻松松地提着,小跑着回到姜婉身边。   “小二,干得漂亮。”姜婉小声赞扬道,“毕竟裴先生也教过你几个字,也算是你的先生了,为他分忧实属理所应当。”   姜谷连连点头:“对,对!”   姜婉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回裴祐总算看她了,两人视线相撞,他便红了脸,慢慢转开视线。   姜婉微微一笑,回过头来笑得不可自抑。这个裴祐,依然这么可爱。   一行人就这么零零散散地走着,最终回到家中。姜谷把宣纸还给裴祐,裴祐道了谢,便进了自家院子。姜婉见没机会跟裴祐说些什么,只得随爹娘回了家,找出纸笔,准备开始写计划书了。   本来应当进行市场调研,不过在大宋这儿,姜婉觉得并无必要。古代生产力水平低,像高端的锦造价昂贵,美洲棉就算无法独立做成棉布畅销,跟丝混合织成比市面上质量更好的锦缎,也不是卖不出去。若果真当不成中高端产品卖,说不定控制成本之后走低端化路线也能成功。   只是目前她掌握到到信息还太少,什么都还是未知数。目前她的模糊想法是,先让罗纳出去找到美洲棉,带回来尝试之后可行,再大批量购入。所以罗纳是个关键性人物,她得先找他谈谈,看他是否愿意做这个。她觉得他不会拒绝,他原本就是农场主的儿子,怎么可能不想着回归原先的荣华富贵呢?这样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她不信他不抓住。罗纳平日里看上去傻乎乎的,但他并不愚蠢。   而谢承畴那边,她其实是希望他出一笔银子,其中一部分当做他的投资,另一部分当做她向他借的,是她入股的部分。她想要拉他入伙,就必须让他成为股东,否则他随时可以撒手不管。   姜婉想了很多,但落到纸上的,却寥寥无几。要开创一个事业实在是太难了,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个想法,往前看就能看到她想走的这条路上林立的荆棘,心志一个不稳就会心生退意。因此,目前她绝不能将这事说给她的爹娘听,他们必定会劝说她不要做,如此一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保持目前这种坚定去尝试的决心。   之后的几日,姜婉一家按部就班地过着寻常日子。谢承畴没再主动出现,这让姜婉感到放松。谢承畴要是出现,她爹娘就会不自在,而且他要是出现,不小心总归会暴露出些许端倪,到时候被她爹娘知道她正在跟他一起商量着做大生意的事就不好了。   裴祐那边,姜婉只时常跟他看上两眼,但单独见面的机会却几乎没有。看到裴祐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似乎没再在意那一天她跟谢承畴的事,她也就没再提起。   这一天姜家一家人又一次去了县城,而姜婉则拉着姜谷假借闲逛之名跑了出来,最后却摸到了县衙附近。她这会儿是准备来找罗纳的,憋了这么多天,她总要找机会问问清楚。   姜婉和姜谷待在不远处,姜谷小声道:“姐,咱们要怎么见到罗纳啊?”   现如今姜谷已经将罗纳当成了个朋友来看待,上回偏又没机会跟对方说上两句话,因此听姜婉说要来找罗纳,他立刻就屁颠屁颠地跟来了。   姜婉皱眉道:“先等等看。”   那天谢承畴给她的玉佩,一直都是她自己收着的,这会儿她随着携带着,随时可以拿去作为敲门砖。但她现在只想去找罗纳说话,却不想惊动谢承畴,因此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姜谷小声惊呼道:“姐,你看,罗纳!”   姜婉顺着姜谷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头金发相当显眼的罗纳正跟在谢安身边,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出县衙,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小二,我们跟上去,要是罗纳先发现了咱们,就让他悄悄溜走跟咱们会合,要不然,就只能直接上了。”姜婉道。   姜谷自然应下。   二人鬼鬼祟祟地跟上去,罗纳和谢安一路走一路收获了不少视线,罗纳时不时跟谢安说些什么,谢安也满脸笑容地回应,姜婉仔细听了听,满头黑线。两人一个中文,一个英文,一人一句,但说的话却是牛头不对马嘴。   “罗纳啊,你们那个蛮夷之地,可有如此繁华的街道?”谢安摊开手指着面前的街道。   罗纳见他双手在胸前抱成了圈,想了想哈哈笑道:“没错,女人吃太多变胖了可不好!”   谢安见罗纳笑,他也笑了:“我就说没有吧?哈哈,你就留在咱们这儿别回去了,咱们这儿多好啊!”   罗纳也笑:“你们这儿的女人啊,个个都很瘦,美丽!”   谢安拍拍罗纳的肩膀,笑嘻嘻的:“你放心,有爷罩着你,没人敢欺负你的!”   就在这会儿,旁边有个摊贩子似乎认识谢安,见他跟罗纳说得有模有样,不禁惊叹道:“谢小爷,您这居然跟蛮子说上话了,他说的您都听得懂啊?”   谢安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小爷我好歹是在少爷跟前混的,这点儿本事哪能没有啊?”   “厉害厉害!这蛮子都是从哪儿来的,怎么就跑咱这儿了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跟你说啊……”   趁着谢安跟小贩说得起劲,姜婉忙跑到罗纳视线范围内,对他挥挥手。罗纳听不懂谢安和小贩在说什么,正无聊地四处张望,正好看到姜婉,他面上一喜,正想说话,就见姜婉对他比了个嘘的嘴型。他赶紧闭嘴。   姜婉又对罗纳招招手让他过来,他鬼祟地看了眼谢安,趁着两人说得起劲,悄悄溜走了。   等谢安跟小贩说完转头一看,顿时惊叫:“人呢?!”   这时罗纳早跟姜婉会合了。      第43章 学语言      罗纳跟姜婉和姜谷会合之后,姜婉便让他赶紧把脑袋上的那一头显眼金毛给遮住了。三人找了处人比较少的小巷,姜婉特意以望风为名把姜谷支了出去。   姜谷一走,姜婉便放开了,两人直接说起了英语。   “罗纳,我先问问你,你有没有想过今后要过怎样的人生?”姜婉沉吟片刻后问道。   罗纳一愣,他脸上原本还是见到姜婉时的灿烂笑容,听到她的问话,那笑容敛了下来,叹息一声道:“我也不知道……刚被卖掉成为奴隶的那一年,我的心中充满了仇恨,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回去找我的叔叔报仇,可现在……我连活下去都很艰难,又谈什么报仇雪恨呢?或许我这一生也只能在仇恨中度过了……唉……”   罗纳的话很消极,但姜婉听得出来,他的心中充满了不甘,而心中有不甘的人就会有野心。   “罗纳,那么你听好,我有一个想法跟你探讨,不管你干不干,都是你的自由。”姜婉道。   罗纳从自己的伤心情绪中抽离出来,好奇地问道:“是什么样的想法?”   姜婉道:“昨天你提到有一种棉花,我怀疑那种棉花比这儿的品种好,织成棉布必定会受到欢迎。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去将它找来。”   罗纳眨眨眼,半晌才道:“我很乐意替你去找到那种棉花,但很遗憾,我没有能力出海,我现在没有一点积蓄,半路就会饿死的。”他的神情恹恹的。   姜婉道:“如果你只是在担心这个,那么你完全不用多虑。那位谢公子,愿意提供资金和人手。况且,你并不是替我去寻找,而是替我们。”   罗纳眼睛一亮:“他,他真的这么慷慨?”他顿了顿,又疑惑道,“替我们?”   “不是慷慨,是互利互惠。”姜婉道,“在这桩生意里,你去找棉花是关键之中的关键。我的想法是,你、我、谢公子,我们三人合作,今后所得平分。”   罗纳呆呆地看着姜婉,像是不能理解她的话。   “你,你这不是要白送我钱?”罗纳瞪大眼睛激动道,“我什么都没有,真,真的要算我一份?”   罗纳用力喘息着,双手不自觉地颤动,他如今一穷二白,觉得能像现在这样活下去已经是上帝的恩赐了,没想到还有更大的好处在等着他。他再一次确定,面前的这位姑娘,确实是上帝派来拯救他的天使!   “你是什么都没有,但你要付出的不少。”姜婉道,“你要带人去找棉花,路途遥远而辛苦,甚至可能有危险,只有你找到了棉花,一切才能进行下去。”   罗纳激动地走来走去,闻听姜婉的话,他转过头来连声道:“我不怕危险!上帝让我来到这儿,就是为了磨练我的,现在这样一个绝妙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我怎么能让上帝失望呢?”   从前是他毫无办法,所以只能苟且偷生,除了活下去没有别的奢求。但现在不同了,这样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摆放在他面前,他要是不紧紧抓住,对不起他在天堂的父亲。再危险再辛苦他也不怕,他要好好做这件事,等将来有钱了,他要回到自己的家乡,为他的父亲报仇!   姜婉微微一笑:“很高兴能听到你这样的回答。那么现在,就让我们说一下计划。我的想法是,先让谢公子拿出一些银子和人员,由你领着去寻找棉花,我们这边就先做好开办工厂的前期准备,若你成功找到棉花回来,我们就能立即开始生产制造。你有什么别的想法,也可以说一下。”   罗纳连忙摇头:“都听你的!”   姜婉想了想,决定先小人后君子,看着罗纳道:“另外我还有个想法就是,虽然我们三人从本质上来说是平等地创立这个工厂,但我希望今后事情的决定权能在我的手中。”   罗纳用力点头:“那是当然的!”可以看出罗纳并没有仔细想过姜婉的话代表了什么意思。   姜婉本想再提醒罗纳一番,可见他瞪大眼看着自己,表情是全然的信任和感激,她就觉得说不说都一样了。之前她救了他,这会儿又给了他一个拥有全新人生的机会,或许他此刻对她是感激涕零的,又怎么会跟她争夺权力呢?   姜婉最终只笑了笑,没再多罗嗦这件事。   她笑道:“在你出发之前,还有一件非常紧要的事需要你去做。”   “什么事?”罗纳疑惑道。   “学会大宋的语言。”姜婉道。   罗纳深以为然,却又有些为难:“我也知道应该学的,可是……你们大宋的话真的好难学啊,我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姜婉道:“我教你。”   罗纳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   “别高兴得太早,我可是一个非常严厉的导师,你得在最短时间内学会。”姜婉道。   罗纳连忙点头,拍着胸脯认真道:“我向上帝起誓,我必全心全意投入,尽我最大努力在最短时间内学好大宋的话!”   姜婉满意地笑了笑,她的目光往外一扫,便看到姜谷正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她对姜谷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姜谷早等得心中焦急,见她召唤,立刻快步跑过来。   “我们去县衙找谢公子。”姜婉道。   姜谷脸上顿时有些不安,他还以为可以回去了呢,没想到还要去找谢公子,他跟他爹娘一样,看到谢公子就有点儿发怵。   “姐,真的要去找谢公子吗?会不会不大好啊?”姜谷犹豫道。   姜婉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没事的,你莫慌。”   被姜婉说穿,姜谷面色有些泛红,嘟囔道:“我才没慌呢……”   三人走出小巷,去往县衙的途中就跟匆忙找人的谢安碰上了。他丢了人,怕被谢承畴骂,只找了几个人出来找。看到罗纳迎面走来,谢安眼睛一亮,冲上来便是一个熊抱:“可急死我了,罗纳,你跑哪儿去了?!”   谢安说完才发现旁边多了两个人,细细一看,脸上顿时换上笑脸:“姜姑娘,您这是……”   姜婉笑道:“我来找谢公子,没想到路上看到了罗纳,就带着他一起过来了。”   姜谷见姜婉睁眼说瞎话,表情诡异地看了她一眼。   姜婉心理素质好,这会儿说得有模有样,一点儿都看不出撒谎的迹象,谢安忙道:“那可真是谢谢姜姑娘了!小的先前带着罗纳出来,本打算让他见识见识咱们大宋的繁华,没想到他一转眼就不见了,把我急的啊……”   “他同我们语言不通,确实容易走丢,也怪不得你。”姜婉正色道。   谢安连连点头:“可不是嘛!”他顿了顿,又讪笑,“姜姑娘,这罗纳差点儿走丢的事,可否替小的在少爷跟前美言几句?少爷要是知道了,非罚小的不可!”   姜婉笑道:“反正罗纳并未走丢,这事儿就无须说给谢公子听了吧?”   “姜姑娘说的是,说的是!”谢安忙笑得一脸灿烂。他也是这么想的,要是少爷晓得了他的失职,非得臭骂他一顿不可,这姜姑娘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怪不得少爷始终对她另眼相待,念念不忘。   他一拍脑门,懊恼道:“瞧小的这性子,姜姑娘要找少爷,小的还偏偏拦着姜姑娘说了这许多废话。姜姑娘,请跟小的来。”   “有劳了。”姜婉点头。   谢安带着姜婉入了县衙后院,请姜婉先坐着等会儿,他飞快跑去书房找谢承畴。听说姜婉来了,谢承畴面上一喜,放下正画到一半的画,疾步走出书房,在姜婉等待的房间外站定,整了整衣冠才优雅地走进去。   “姜姑娘,近来一切可还安好?”谢承畴笑道。   姜婉站起身,笑了笑:“托谢公子的福,一切都好。”   两人又再度落座,谢承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姜婉,笑道:“姜姑娘,你可是为了前些日子说的那事?”他倒希望她是单纯想他了才来看他的,但他也知这并不可能。   “正是。”姜婉道,“关于棉花的事,我想大致先跟谢公子说一说,毕竟我们将要合作,总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谢承畴道:“姜姑娘所言甚是,请说。”   姜婉道:“棉花的事目前只是听罗纳口述,我们并不清楚是否真的品质上乘,而见过那种棉花的只有罗纳,我目前的想法是,请他带着人手出去,找到棉花带回来,若品质果真比大宋目前的棉花品质好,那么这事便成了一半了。”   谢承畴点点头:“确实。我认识些经常走南闯北的人,人手不成问题。只是罗纳……他如今连大宋的话都不会说,这便不好办了。”   姜婉道:“谢公子,我正好有个想法。这儿能听懂他话的只有我,我想只有我来教他我们大宋的话。因此,想请谢公子做个中间人,让罗纳去徐土财家里,之后我便可以就近教他。”   这是路上姜婉想到的办法。昌平县城和山下村有些距离,她若是每天来回,路上辛苦不说,还浪费时间,剩下能教罗纳的时间就不多了。而且她爹娘如今是两天来一次,她教罗纳的时间就更少了。而她还不能让她爹娘知道她在做什么,可谓是困难重重。因此她便反过来考虑,她不方便来,就让罗纳去山下村。然而罗纳又不可能直接上她家,恰好徐土财跟谢承畴有来往,通过谢承畴,可以轻易把罗纳放到徐土财那儿。到时候,她就不跟着她爹娘来县城了,会有更多的时间教罗纳。比如说,后山是个很好的教学场所。而考虑到被人撞到的风险,到时候她完全可以带上姜谷和徐慧。   姜婉发现自己如今对于自己名声的维护,已经处于一个可有可无的状态了。平常做事的时候尽量考虑得周全一些,但若是果真不好维护了,那自然还是以她要做的事为主,她不可能为了区区名声就束手束脚,导致什么事都做不好。   谢承畴沉吟片刻,点头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即便心中有一瞬间的惊讶,他也并未表现出来。姜姑娘于他来说是一个极为神秘的女子,跟她相处,全然没有跟别的女子相处时的拘束,之前说要同他合作开办商铺,如今又说要教罗纳这个蛮夷大宋的话……他真不知她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能给他惊喜。   “明日罗纳便可以跟徐土财去山下村。”谢承畴道,“还有什么需要的,姜姑娘都可以跟我说。”   “关于罗纳,已经没什么需要的了。”姜婉道,“但关于我们的合作,有些话我们该先说清楚。”   谢承畴笑望姜婉,颔首道:“那是自然,姜姑娘请说。”   姜婉道:“谢公子,那就容我冒犯了。谢公子你是知县家的公子,而我不过是个农家女,罗纳更是蛮夷之人,我们三人身份各有高低,但若此番能合作,我希望在这段合作关系之中,我们三人都是平等的。”   谢承畴眼中含笑,点点头道:“我明白姜姑娘的意思,这点确实应当如此。”   姜婉道:“还有一点,若棉花的事定下来了,将来我希望谢公子能不要干涉我的决定。”   谢承畴有些惊讶:“这是什么意思?姜姑娘你是打算……自个儿出来打理?”   “正是。”姜婉正色道。其实这个架空朝代对女子的束缚还算好,没有明清时那么严重,至少她就经常看到有些未婚女子和男子结伴逛街的。她若只是个寡妇,再嫁也不难,如今亲事艰难,还是克夫名声害的。   谢承畴定定看着姜婉,半晌抚掌笑道:“姜姑娘果真有魄力!”   魄力这词,本不该用在一位女子身上,然而此时此地,谢承畴只觉得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异常贴切。   “谢公子谬赞了。”姜婉道,“谢公子并不认为我的想法和做法惊世骇俗,才是最为难得的。”   谢承畴微微一笑,姜婉对他的称赞让他很是受用,他笑道:“礼乐世俗是最没劲的东西,若只能在那些被定死的条条道道下活着,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如姜姑娘这般蔑视世俗之人,我一向极为欣赏。”   “多谢谢公子。”姜婉笑道。她觉得自己当初能好心救谢承畴全家一命真是个极为明智的选择,这样一个人,真是太值得作为朋友来往了。   她话锋一转,正色道:“谢公子,你也晓得,我和罗纳都没钱,前期的投入,都要花你的银子。罗纳负责的棉花购买最为重要,而我将担起里里外外的全部事体,至于谢公子,你是金主,负责投钱,坐等收钱。我们三人各有各的职责,我想最后的分红三人平分并不过分。”   姜婉仔细想过后认为自己当初想的谢承畴投资的钱之中一半算她借的这想法其实不过是个面子工程,并无意义。钱非常重要,没有本钱什么事都办不好,但创意也是无价的,她不认为她想出来的这个创业路子以及她将来对工厂的付出不值最后收益的三分之一。   因此,这会儿她就没提当做是她借的这事。而且,她还特意把她的想法挑明,希望谢承畴能接受她这个“明明只有他投了钱,最后却要三人平分”的平等想法。先小人后君子,事先把话说清楚了,他若不接受这会儿就可以反悔,他若接受,那将来就要按照如今说好的办,很公平。   谢承畴挑眉,稍稍挺直了身体以回应姜婉这会儿隐隐露出的凛然之气,同样正色道:“姜姑娘说的,我都明白,确实也是这个道理。”   见他接受了自己的想法,姜婉放松下来,轻笑道:“谢公子果真与常人不同,我很庆幸当初遇到的人是谢公子。”   “我也是……”虽然明白姜婉并没有那个意思,但谢承畴却忍不住柔和了眉眼,温声道。   两人相视而笑,气氛极为和谐温馨。   送姜婉走的时候,谢承畴忽然似感叹似疑惑地说道:“姜姑娘,你这般眼界和魄力,也不知是如何练就的……”   姜婉笑看他一眼,并未说话。她能说她的眼界来自她在现代所受的教育么?   好在谢承畴也没有非要姜婉回答的意思,对她笑了笑,目送她离去。   谢安随着谢承畴回了书房,谢承畴又拿起方才他画了一半的画,像是极有灵感,几笔下去,便勾勒出一个曼妙的身影。   谢安扫了一圈,如今书房里已经只剩下姜姑娘的画像了,挂满了墙壁,可见他家少爷用情之深啊。等谢承畴画完画放下笔,谢安才问道:“少爷,您如此倾慕姜姑娘,为何不直接去提亲呢?老爷若晓得少爷您终于想着成亲了,定会欣喜若狂的。”   谢承畴眼睛盯着画像上的女子,表情温柔,口中道:“谢安,你懂什么?如今姜姑娘对我并无他意,我若去提亲,她必定会拒绝我。”   谢安不解道:“可是少爷,您可是老爷的儿子,她又有那样的名声,肯有人娶她已是万幸,更何况那人是您呢!”   谢承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谢安一眼,叹道:“枉费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连我一半的眼力都没学会。姜姑娘若是那般肤浅的女子,我又如何会像这般苦恼并欢喜着?罢了罢了,这事与你也说不清楚,你只要记着别捣乱就好。”   谢安嘻嘻笑道:“少爷,小的哪儿敢捣乱啊!小的虽不明白少爷的意思,可也晓得今后要对姜姑娘客客气气,把她当未来的少奶奶来看待!”   谢承畴面露微笑,满意地点点头:“去将徐土财叫来,他不是一直想巴过来么,这会儿便给他这个机会!”   “是,少爷!”谢安忙领命去了。   做成了一件事,姜婉从谢承畴那儿出来后心情便很好。倒是姜谷仿佛一直都有些担忧的模样。   姜婉道:“小二,身为一个男子,总这样优柔寡断可不好。”   姜谷面上讪讪的,低声道:“可我总有点害怕,姐,咱们真不跟爹娘说吗?”   “当然要说,但不是现在。”姜婉道,“之前要说服爹娘来县城摆摊做买卖也费了好一番工夫。如今这事,爹娘必定不会答应。可如今机会难得,若不抓住,我必定会后悔的。小二,你先前不是想着要当有钱人的么?怎么,就光想想,真要上手干了,便不敢了?”   姜谷讷讷道:“姐,我只是觉得……觉得咱们干不成。”   姜婉道:“还没开始干呢,你怎么就说干不成?你以为我是随便脑子一热便嚷嚷着做事了?这件事的前前后后,我都想过的,我不但想过顺利的话该如何继续做下去,我还想过若半途出了怎样的意外该如何解决,出了怎样的意外又只能放弃……小二,我跟你说,你不要永远想着我干不成,而是要想想为了干成,你要考虑哪些事。你看,你先前也说自己识不了字,如今不也学会不少字了么?”   姜谷认真听着姜婉的话,最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姐,我晓得了!之前你跟我说过,有志者事竟成,是不是也是一样的道理?”   “差不多吧。”姜婉笑道,“人若是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有了梦想,还要去实践,这便是我如今在做的事。”   姜谷点头:“那我也要帮着你!”   “你已经在帮我了。”姜婉笑道,“记得继续帮我瞒着爹娘,今后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们再说清楚。”   “好!”姜谷用力点头。   姜婉和姜谷先回去跟家人会合,帮着看了会儿小摊,之后便一起回了村。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回了家,姜婉帮着收拾清洗,不经意间抬头,却见裴祐正站在她家院子门口,面上带着喜悦之色。   姜婉有些吃惊,大白天的,裴祐怎么会来她家?   她放下东西走过去,正想开口,裴祐却先一步满面喜色地说道:“婉婉,我娘答应我们的事了!”   第44章 约定      裴祐这几日一直有些不安。虽说婉婉直说她对谢承畴毫无他意,然而他却始终无法安心。他和裴玉莲这几日时不时在他娘面前说她的好话,然而却见效甚微,他娘对她的偏见并非轻易可以扭转,他心中越来越急切,终于今日,他沉不住气向他娘坦白了。   让裴玉莲暂且离开屋子,裴祐跪在了徐春英床前,视死如归似的说道:“娘,孩儿不孝,恳请娘同意我娶姜婉为妻。”   徐春英原本斜躺在床上,闻言蓦地坐起,又惊又怒道:“你说什么?”   裴祐并未退缩,又认真地说了一遍:“娘,孩儿想娶姜婉为妻,请娘首肯。”   徐春英拿起床边的拐杖,用力一拄地:“祐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娘,孩儿是认真的!孩儿,孩儿喜欢姜婉,想跟她白头偕老!”裴祐急切道。   “你是不是糊涂了?娘从前跟你说的,你都忘了?她克夫!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徐春英面上一片怒色,大声斥道。   裴祐道:“娘,我……我不怕!您也看到了,婉婉是个很好的女子,孩儿想娶她,请娘答应孩儿。”   “你,你还真是不怕死了?!”徐春英恼怒道,“祐儿,你不怕,娘怕!娘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若出事了,你叫娘如何是好?这门亲事,娘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娘,您若是不同意,孩儿便长跪不起!”裴祐膝行至徐春英床前,又放缓了声音道,“娘,娘您也是知道的,婉婉她是这世间难得的美好女子,却被克夫之言所累,孩儿……孩儿认为那是一派胡言,是无稽之谈!”   徐春英怒道:“两家人全都死于非命,连徐大牛都出了事,这还不够?”   裴祐忙道:“那不过就是巧合罢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都能有蓝色都螃蟹,怎么就不能有婉婉这般的倒霉事呢?”   徐春英胸口剧烈地喘息着,恼怒道:“祐儿,你同娘说实话,是不是姜婉一直在勾引你,你被她诱惑了,才会到娘跟前说这种话?”   裴祐忙道:“娘,不关婉婉的事……是孩儿,是孩儿主动去找她的,与她无关!”   他与姜婉之间,你来我往,都已经弄不清究竟谁主动了的,然而这会儿,他却要将一切都揽下,否则他娘只会更生气。   “你……你这是要气死娘啊!”徐春英道,“祐儿,娘决计不会同意这事的,娘也劝你趁早放弃这念头,将来你高中之后,是要娶世家之女的!”   裴祐咬牙,半晌忽然道:“娘,您若不肯同意孩儿娶婉婉,孩儿便在山下村当一辈子教书先生,绝不会再参加科举。”   徐春英又惊又怒:“你,你这个不孝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娘这辈子就指望着你高中,你,你倒好,竟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大好前程,你,你这个不孝子!你是想气死娘吗?”   裴祐满脸悲伤地看着自己的娘亲一脸恼怒又震惊的神情,心中有些许动摇。他孝顺惯了,如今如此忤逆他娘,让她气成这样,他也于心不忍,然而事已至此,他不愿放弃。   婉婉那么信任他,他如今却自作主张坦白了,若不能求得他娘的谅解和首肯,教他今后如何面对婉婉?   “娘,孩儿心意已决,求娘成全孩儿。”裴祐的神情和声音都变得坚定起来。   徐春英恼怒地喘着粗气,什么话都没说。好半天,听到裴祐说想娶姜婉的震惊才被她压下,而这时她也听出了裴祐话语中的决绝。他是认真的,若她不肯答应他,他就是不会忤逆她娶姜婉,然而他却也真的会不再去参加科举。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裴祐沉默地等待着徐春英最后的决定,眼神空前坚定。   徐春英也是沉默,许久许久之后,她才无力地开口:“祐儿,你果真不怕克夫,即便她会为咱们家带来厄运,也要娶她?”   裴祐道:“娘,克夫之言乃是无稽之谈。孩儿想娶婉婉,矢志不渝。”   徐春英道脸上此刻已没了愤怒,却听她淡淡道:“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只怕娘也拦不住你了。”   裴祐见她娘有松口的意思,面露喜色:“多谢娘成全!”   徐春英道:“别谢得太早。要想娘答应这门亲事,是有条件的。明年的春闱,你若能当上庶吉士,娘便同意你们完婚。”   “娘……”裴祐面露犹豫。科举进士中排名前列者,才有机会当上庶吉士,他娘不仅仅要他考上进士,还要他名列前茅。   “怎么,你没信心?”徐春英道,“你不是已下定决心要娶姜婉了么?如今竟连考上庶吉士的信心都没有,所谓的决心,就只是那般?”   裴祐咬咬牙,扬声道:“娘,明年的春闱,孩儿定会当上庶吉士!”   “好!”徐春英道,“这话是你说的,若当不上庶吉士,便别再提要去姜婉的话。”   “……是,娘。”裴祐沉声道。   徐春英道:“你把姜婉叫来,我有话同她说。”   “娘……”裴祐迟疑道。   徐春英冷淡地说:“怎么,怕娘欺负她?”   “不,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那便去将她叫来,你放心吧,娘不会对她说难听话!”徐春英道。   裴祐忙道:“那,那孩儿便去找她过来!”   虽说可以让裴玉莲去叫人,然而这件事裴祐却想亲口说给姜婉听,因此他便直接跑了过来。   姜婉看着裴祐那喜悦的模样,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你娘答应我们的事了?”   裴祐连忙点头:“正是!”   姜婉并没有像裴祐那样喜形于色,她一向觉得要说服裴祐娘接受自己是件需要长期抗争的事,可这才几天,裴祐就说服了他娘?   “你娘……果真答应了我们的亲事?”姜婉又问了一遍,还加重了“亲事”这个词。   裴祐道:“果真!我娘她这会儿想见见你。”   姜婉顿时心生警惕,裴祐的娘现在想见她,该不会是想骂她一顿,好让她知难而退吧?   裴祐却并未看出姜婉的忧心,他的面上和眼中满是喜悦,低声道:“婉婉,我娘答应过我,不会对你说任何的难听话,你且同我过去一回吧……”   “……好。”将姜婉实在无法拒绝这个样子的裴祐,只得答应。   徐春英照旧坐在自己的床上,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姜婉走进屋子时心跳便有些加快了,看到床上端坐的徐春英,她难免心里发怵。   “姜婉,你坐。”徐春英道,“祐儿,你也坐,都别站着。”   见徐春英的态度尚不算糟糕,姜婉便小心地坐下了。她见徐春英把裴祐也留下了,心里稍微放松了些。有裴祐在场,她相信徐春英不会对她说太难听的话。   “姜婉,祐儿已经同我说了你和他的事。”徐春英淡淡道,“我本不同意,奈何祐儿决心已下,我再反对,他便不肯去参加科举。”   姜婉诧异地看了裴祐一眼,她是真没想到,一向孝顺的裴祐居然会用不参加科举去威胁徐春英。显然,裴祐和徐春英之间,徐春英才是那个更想让裴祐参加科举的人,因此裴祐的威胁才能起效。   裴祐毕竟是为了自己才跟徐春英闹出这样一场,姜婉觉得自己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得继续保持沉默。   徐春英也不在意,继续道:“祐儿一向孝顺,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忤逆我。姜婉,我知你是个好姑娘,可你毕竟有那样的名声,我也是为了祐儿着想,先前便不同意你与他来往……只是既然如今祐儿说了他非娶你不可,我再反对,反倒令我母子离心。我已同他说好,他可以娶你,但要等到他明年春闱高中后当上庶吉士。”   听到这儿,姜婉突然明白过来,原本一直强硬的徐春英这会儿怎么就松了口。   徐春英使的是一招缓兵之计。她想要裴祐考上科举,她不想让裴祐娶自己这个克夫的女人,而裴祐如今却以不参加科举为威胁,徐春英能怎么办?她只能先使用这招缓兵之计,先逼着裴祐考上科举,之后的事……大概徐春英会为了安抚裴祐,而勉强把她这个克夫命的女人纳去当妾,但正妻之位,徐春英大概还是会从官员女儿里头寻找。毕竟裴祐若果真当上庶吉士,那前途便不可限量,绝对会有不少官员争相要来与她家结为亲家。   而那时候裴祐又会如何呢?若果真当上来庶吉士,裴祐身价顿时就涨了,他自己的心态是否会发生改变呢?她并不确信。人真的是十分善变的生物,她可以看清楚如今的教书先生裴祐是怎样的人,却无法预言考上科举的裴祐又会变成怎样的人。   她的金手指已经告诉了她,裴祐考上科举是必然。可这时候的裴祐,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因为他娘松了口而感到由衷的喜悦,并会因此而更为用功读书,只为将来能顺利考上。   徐春英眼睛看不见,自然也不知姜婉这会儿心中已经转过多少心思,只继续道:“姜婉,在那之前,我希望他能专心读书。我想,你也希望他高中,好风光回来迎娶你进门吧?”   她这话已经很明显了。为了让裴祐能专心读书,今后姜婉就该少来打扰裴祐。   姜婉道:“婶子……我知道他定会高中的。”   徐春英点点头:“他若能专心读书,自然会高中。我与他定下这个约定,他已经应下。你是如何想的?”   姜婉侧头看了裴祐一眼,他面上带着喜色,显然并没有想过他娘并不是真心同意他娶她的问题。对上他那期待的目光,姜婉最后只得心里一声叹息,温婉地说道:“我听婶子的……”   徐春英面上便露了一丝笑:“姜婉,我知道你一向懂事,这事既然你也答应下来,那么今后你便尽量多给祐儿些读书的时间,尽量莫来打搅他读书。”   “我晓得的,婶子。”姜婉低眉顺眼地应道。   “还有,你们的事,暂且莫与他人提起,我不想那些流言蜚语影响到祐儿。”徐春英又道,“如今你爹娘可知晓此事?”   “回婶子,我爹娘并不知情。”姜婉乖乖地回道。   徐春英点点头:“那此事便暂时只你我,祐儿三人知晓便好,你看如何?”   “婶子说得有理。”姜婉道。   见姜婉什么都顺着自己,徐春英只当她是因为自己同意了他们的亲事而欢喜,便道:“姜婉,我没看错你,你果真是个懂事的好姑娘。这事便这么定下了,你先回吧。”   “好的,婶子,那我便先回家去了。”姜婉起身。   裴祐也连忙起身道:“娘,我送她出去。”   徐春英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点头道:“去吧。”   裴祐跟姜婉走出门来,只听他兴奋地说:“婉婉,我……我娘终于同意了我俩的亲事……我很欢喜……”   姜婉看了他一眼,眼中却殊无喜色。   裴祐一愣。   姜婉道:“助之,你果真觉得你娘是真心同意了我们的事么?”   “婉婉,你此话是什么意思?”裴祐不解,随即又连忙说,“若你担心我当不上庶吉士……我,我必定会用功读书,不当上庶吉士誓不为人!”   “你便没想过,你娘只不过是为了哄你去参加科举,这才提出这个要求?”姜婉道。   裴祐怔住,却摇头道:“婉婉,我娘不会那么做的。你若不信我娘……那至少信我,可好?”   姜婉望着眼前那双坚定的眼睛,却再也说不出质疑的话。她确实不信裴祐的娘,但至少这一刻,她是相信裴祐的。   “好,我信你。”姜婉柔柔一笑,“助之,你可要好好念书,我等你金榜题名后来娶我。”   见姜婉似已解开心结,裴祐面上便带了笑,情真意切地说道:“我定不负你!”   姜婉望着裴祐,笑着垂下了视线。   没让裴祐再送,姜婉独自走出裴祐家的院子,回了自己家,继续原先的活。   只是,她却难免想起方才在裴祐家跟徐春英的对话。在徐春英面前,她收起了她所有的锋芒,表现得像个温和无害的姑娘,可事实上呢?她也不过是在伪装,好让徐春英放心罢了。今日一事,令姜婉原本的信心大打折扣,像徐春英这样的婆婆,她真能用自己的温婉和懂事来讨好和征服吗?就姜婉目前来看,徐春英固执,一直很清楚她要的是什么,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影响。所以她过去一直在徐春英面前刷好感度其实是没什么用的,就算徐春英真的不讨厌她这个人,恐怕也会因为裴祐执意要娶自己而迁怒恨上自己。   对于这样的未来婆婆,或许她不该用原先的那种想法去讨好对方了。徐春英想让裴祐当上庶吉士,想要他将来娶世家女,应当也有以此来为裴祐借势的目的。那么就她自己来说,要如何才能让徐春英将借势的目光放到她身上呢?她没有一个当官的爹,姜谷也不可能去考科举,那么权这一条是没办法了,她唯一能走的那条路,就是钱。无论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有了钱,许多事便很好办了。若她能创业成功,身家丰厚,她想这对徐春英来说,应当会是个不错的能打动她的点。退一万步来说,若有钱也打动不了徐春英,那便一拍两散吧,她有了钱,还害怕什么?最开始她想要勾搭裴祐确实是为了今后的生计,可现在她是真心喜欢他的,她想跟他在一起。但时代所限,裴祐不可能忤逆他娘的话,只要他娘在一天,他们就不可能在一起,那么就算再难过,她也只好忘记他了,她相信时间能治愈一切。   只是在谈放弃之前,姜婉还是想要争一争。好不容易有一个喜欢的男人,而那个男人恰好也喜欢她,也愿意为了她改变,为了她而抗争,她为什么就不能也付出足够多的努力呢?若最后抗争过后还是不行,她也只能认了,但至少,她抗争过了,她无悔。   第一天傍晚,姜谷跑来悄悄跟姜婉说,罗纳已经到村子里来了。刚刚山下村不少人都在议论纷纷,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徐土财家中的蛮夷又是惧怕又是好奇。   姜婉想,谢承畴的办事效率还挺高,本来说好是明日的,没想到今日就把罗纳给送了过来。只是天色已经不早,她也不好现在摸过去,只能等明日再找时机。   可没想到的是,她没去找罗纳,罗纳反倒是在徐土财的陪同下过来了。   姜福年和徐凤姑对于徐土财都不太欢迎,而对于罗纳,更是有些惧怕,因此这二人在院子门口出现时,他们的表情不太友善。   徐土财倒是一副自来熟的客气模样:“姜大哥,近日可好啊?哈哈,我也不说废话了,今日我来,是受谢公子所托,给你家送东西来的。”   “谢公子?送什么东西?”听到徐土财提起谢承畴,徐凤姑面色稍缓,奇怪道。   徐土财推了罗纳一把,后者便提着两个小木盒往前走了两步,咧嘴傻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递出了手中的东西。   姜福年和徐凤姑对视一眼,前者上前将东西接过,奇怪地问:“不知谢公子送的是……”   “打开看看不就晓得了?”徐土财笑道。   徐凤姑便打开了小木盒,然后表情便有些不对了。   这两个小木盒,一个里头放着些许银子和首饰,另一个里头放的是一些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   “这些是……”徐凤姑疑惑地看向徐土财。   徐土财忙道:“谢公子说了,这是他的一番心意。你看他,他原来是托托国来的一位宫廷画师,如今正帮谢公子画一副童子图,这位画师那次无意间看到了你家小二,觉得一定要照着小二画才好。这不,我不就带着他过来了么?你看……是不是能让小二帮这个小忙?”   徐土财说着,还隐秘地看了姜婉一眼。   姜婉立刻明白了谢承畴的意思。大约是觉得就算把罗纳送过来,她也不方便去教他,因此谢承畴就干脆多做了一步,杜撰了罗纳的画师身份,好让罗纳能有跟她家接触的机会。   徐凤姑有些惊讶,姜谷在一旁更是一脸的不知所措,他正要摆手表示自己不干,就被姜婉一把拉住。姜谷看向姜婉,姜婉眨眨眼,姜谷苦着脸不吭声了。   “这个……我们还从没遇见过这种事。”徐凤姑的表情有点懵,那小木盒里的银子,足足有二十两啊!再加上那些看上去便十分贵重的首饰,她有点手抖。   “谢公子如此大方,你们还犹豫些什么啊!”徐土财劝道,“不过就是让小二站着不动,让这位画师画上几天,这么多银子就到手了,你们还犹豫啥?要不是我家里没儿子,这么好的事我早捞过来了!”   姜婉见姜福年和徐凤姑还是一副状况外的神情,便凑过去小声道:“爹,娘,咱们还是应下来吧……那可是谢公子啊,他也没让咱们干什么,不过就是这点儿小事,咱们都不能帮他么?那他会怎么想咱们啊……”   “可这……”徐凤姑仍有些犹豫,这一大笔的飞来横财,以及罗纳的蛮夷身份,都让她游移不定,她看了眼姜谷,“小二,你可愿意?”   被姜婉看了一眼的姜谷点头:“我愿意的娘。”   徐凤姑叹了一声,看向徐土财:“让小二帮忙也可以,只是这盒银子和首饰,还是还给谢公子吧,我们也没做什么,我家可不敢收这个!”   徐土财笑嘻嘻地说:“这个你们还是亲自还给谢公子吧,我可不敢拿回去。其实谢公子说了,里头的银子是搭伙费。罗纳住是住我那儿,可我也不怎么会烧饭啊,这一日几餐,怕都要在你家搭伙了。”   听徐土财这么说,徐凤姑脸上便露了犹豫。   姜婉忙道:“娘,你看谢公子连搭伙费都给了,可见他对这童子图的重视……咱们还是应了吧。”   徐凤姑看了姜福年一眼,两人对视了会儿,双双点头。   徐凤姑看向徐土财:“好吧,那就这样吧。明日早晨让他……过来吃早饭。”   完成使命的徐土财心情极好,跟徐凤姑道别,拉上罗纳便走,后者离开前还对姜家一家人挥挥手,笑容灿烂极了。   徐凤姑像是安慰自己似的说:“这蛮夷……这什么画师看上去还挺和善的……”   姜福年也道:“看着没那么凶了。”   “爹,娘,你们就放心吧,小二帮忙的时候,我也会在一旁看着的,他决计出不了事!”姜婉保证道。   徐凤姑叹了口气:“也罢,既然已经应下,总不能临时变卦。”   姜婉心下一松,对姜谷笑了笑,后者苦着脸长叹了一声——这回谢公子怎么就盯上他了呢……不对,罗纳啥时候变成宫廷画师了啊?他果真是个画师,他姐怎么没提过啊!   姜谷心中满是疑惑,可姜婉却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回去准备第二天的教学内容去了。      第45章 提亲      第二天一大早,罗纳就被徐土财领着过来了。这二人语言不通,靠的就是手势来进行交流,勉勉强强也能应付过去。徐土财谨记谢承畴关于不得无事生非的话,把人送到后就赶紧跑了,不敢多做逗留,免得不小心惹祸上身。毕竟他曾经对姜婉不利过,实在有点害怕在她面前多晃悠之后惹她厌烦。   罗纳站在院子里跟姜婉一家人大眼瞪小眼,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眼神友善地看着每一个人,又对姜谷和姜婉俏皮地眨眨眼。   徐凤姑小声道:“咱们叫他吃饭,他能听懂么?”   姜婉道:“娘,听不懂也没事,把他带到饭桌上,他肯定就晓得了嘛。他就是听不懂咱们的话,也不是傻……”   徐凤姑点头道:“也对。那咱们快把他带过去吧……当家的,你去叫他。”   姜谷这会儿倒是主动开口:“娘,我去好了!”   没等姜福年和徐凤姑反对,姜谷就跑到罗纳眼前,拉住了他的衣袖。罗纳自然是任由姜谷拉扯着,随着他往堂屋的方向走去。   徐凤姑看着罗纳那一点儿攻击性都没有的乖巧模样,不禁说道:“没想到这蛮……画师脾气还挺好。”   “所以娘你就放心吧,让他在咱家凑合着吃几天饭,出不了事。”姜婉笑道。   徐凤姑点点头,这会儿原本依然提着的心,倒是放下了。   一家人纷纷落座,也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在闷头吃早饭。罗纳胃口很好,看上去也很喜欢徐凤姑做的早饭,一口气吃了个半饱,然后对姜婉竖起了大拇指,高兴地用英语说:“美味极了!”   姜婉噗嗤一笑,徐凤姑好奇道:“婉婉,你晓得他在说些什么?”   姜婉道:“娘,我哪晓得啊。他不是竖起大拇指了嘛,他这是在夸您做得好吃哪!”   徐凤姑看了罗纳一眼,忍不住笑道:“这画师还挺会说话。”   罗纳吃得很快,看他吃东西,就好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似的,看得徐凤姑心里忍不住高兴。做饭的当然希望别人说他做的饭好吃,希望吃的人能喜欢,徐凤姑也是一样。   一家人加一个罗纳一起吃过早饭,徐凤姑便和姜福年继续做糕点去了,没一会儿,刘彩云带着徐英和徐慧过来,见院子里多了个罗纳,有些吃惊,问起徐凤姑,这才知道前因后果,只觉得十分新鲜。徐英跟着在厨房中帮忙,倒是徐慧时不时空下来就跑到姜婉身边,好奇地偷看罗纳。   罗纳拿出笔墨纸砚,却发现没地方放。姜婉觉得就算做样子也要做足,因此让姜谷去隔壁裴祐家借张桌子,裴祐毕竟开办了个私塾,家中桌椅都有的多。   姜谷很快就把桌椅借了回来,按照罗纳的意思在角落里放好之后,他凑到姜婉身边小声道:“姐,方才裴先生随口问起我借桌椅有什么用,我就实话说了,裴先生就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没事儿,不用管他。”姜婉正色道。她知道裴祐肯定是听到谢承畴这个名字就又吃醋了,不过只要没吃醋吃到她面前,她就假装不知道吧。   姜谷点头:“哦……”   罗纳也是有意思,还当自己真是要画画似的,让姜谷拿了张凳子坐在他前面,手把手教姜谷摆了个沉思者的造型,然后他便摊开宣纸,抓起毛笔做思考状。   罗纳显然并不擅长拿毛笔,真的只能用“抓”这个词来形容,沉思许久之后,他下了笔,没想到一笔下重了,墨水直接晕染开,他立刻懊恼地叫了一声。   姜婉假装好奇的样子凑了过去,极小声地用英语道:“罗纳,别看我……装装样子就行了,你别真想画出个什么来啊……”   因为姜福年他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做着糕点,声音挺大,因此姜婉的声音正好被掩藏在其中。   罗纳也知道在姜婉的家人面前要隐瞒些事,因此他只盯着宣纸看,唉声叹气的收好了被晕染坏了的宣纸,同时也小声道:“好吧……那我们要怎么学啊?”   姜婉小声道:“你就先装作很有兴趣地拿起笔看我,让人觉得你是在问我这个该怎么说。”   罗纳点点头,拿起笔大声问道:“这个用你们这儿的语言要怎么说?”   罗纳说的自然是英语,姜谷这个模特和徐慧这个旁观者都面露迷茫,姜婉因在这两个小家伙面前展现过“听得懂”这个技巧,因此这会儿便笑道:“毛笔。”   罗纳跟着念了好几遍。   然后姜婉的视线往砚台扫去,罗纳会意,立刻指着砚台道:“那个呢?”   “砚台。”姜婉正正经经地说。   之后不用姜婉示意,罗纳就到处指东西给姜婉看,让她说给他听。姜婉念过之后,罗纳就会跟着念,等发音都正确之后,姜婉才示意他指下一个。   在一旁围观的姜谷忍不住问道:“姐……我还要不要继续保持这样啊……好累……”   姜谷还摆着原先的沉思者造型,可见罗纳竟然和他姐一个教一个学说起大宋话来了,他实在撑不住忍不住问道。   姜婉笑道:“你快歇歇,没看到罗纳正学得开心呢?等他一会儿想画画你再摆造型。”   姜谷忙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也凑过来道:“姐,罗纳究竟怎么就成了画师了?”   “我哪儿晓得呀?谢公子说他是,他就是了嘛。”碍于还有别人在场,姜婉只是对姜谷眨眨眼。   姜谷回想起前一日在县衙听到的谢公子和自家姐姐的话,突然就明白了过来,罗纳说什么是画师,其实就是为了留在他家,好跟着他姐一起学说大宋话的嘛!   想明白之后,姜谷心中就多了一份责任感,这事知道的人可不多,他一定要帮着隐瞒!   “哦,谢公子说他是画师,他肯定就是了!”姜谷用力点头。   姜婉对他笑了笑,又接着去教罗纳。这时代还没有拼音,姜婉觉得特意为了教罗纳而引入拼音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像这样把一个个日常用的东西教他怎么念怎么说,再学会中文的语法构造,日常用语能熟悉就可以了。   裴祐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姜婉正和一个金发蛮夷谈笑风生的模样。他怔怔地看着姜婉面上的笑容,半晌突然闪身躲回院子围墙后,踟蹰了会儿回了自家院中。   自从他娘答应他和婉婉的事之后,他便充满了干劲。可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婉婉不是太高兴的模样。是气他没有同她商量过便向他娘坦白?还是怕他最终当不上庶吉士在担心二人的未来?他有些猜不透,可就是觉得自昨日之后,她对他似乎有些疏离了。他连症结都没弄清楚,自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今日姜谷来借桌椅,在得知实情之后,他便忍不住有些吃味。即便他知道她的心在他身上,他也无法释怀谢承畴对她的觊觎。刚刚他也看到了,婉婉跟谢承畴派来的人谈笑风生,她的笑容是出自真心的那种欢喜笑容,他觉得自己仿佛有些许日子没见到过了。昨日他娘当着他的面并未对婉婉说些太过分的话,然而婉婉怕依然是气恼了吧……只是,一边是他想要执手偕老的女子,一边是含辛茹苦养育他长大的娘亲,如今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好了。   裴祐叹息了一声,逼自己不再多想。这段时日,他要好好念书,春闱就在四个月后,到那时,等他真的当上了庶吉士,如今烦恼的这一切,便可以迎刃而解了吧……   姜婉这边还在专心地教罗纳,而为了合理化她将来会说英语的这一事实,她也让罗纳故意做出教她学他那儿说话的模样。   中午,一大家子人一道吃过午饭,徐凤姑顺口问起罗纳的画画得如何了时,姜谷一脸认真地回道:“还没进入正题呢!听说要画很久的样子。”   姜婉笑看了姜谷一眼,也说道:“正是。娘,听说他们那儿的画都要画许久的,怕没有十来二十天,是画不好的。”   徐凤姑吃惊道:“要这么久?”   “这还算是少的呢!”姜婉正色道。   徐凤姑想了想,看了笑得一脸灿烂的罗纳一眼,摇头叹道:“罢了罢了,既然已经应下,总要让他画完才好。”   姜婉和姜谷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日,姜婉便集中时间教罗纳学中文。徐凤姑一行人要去县城卖糕点的时候,到底有些担心罗纳一个大男人留下不好,本想让徐英留下,把姜婉叫走的,可最后却是姜婉说服她留下了徐英。人多之后,徐凤姑自然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罗纳学得十分认真,进步也快,三四日后就已经能说基本的日常对话了,虽说还有些磕磕绊绊的,但大致意思能弄对了。   这几天,就如同裴祐娘说的那样,姜婉并没有去打扰裴祐,给他专心念书的时间。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把罗纳教好了,然后送他出发,尽快开始发家致富的第一步。   而裴祐那边也暂停了私塾的教学,每日里从早到晚地读书,跟过往相比发奋极了。好在他家目前已有些积蓄,倒是不用担心生活来源。   罗纳天天在姜婉家作画的事自然引起了山下村不少人的注意,不过没等他们探个究竟,村里就有更大的热闹可看了——徐大牛和夏百灵走完了前面的一系列流程,终于到了迎娶的这一天。   姜婉之前并不关心那两人怎样了,偶尔听到一耳朵,但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徐大牛这人比她想得还要糟糕,她倒是有些可怜夏百灵这个小姑娘,只是她又管不到别人的头上,自然什么都做不了。   徐大牛和夏百灵成亲这天,村里的不少人都去了,但姜婉家自然是没人去的。李金翠和徐凤姑就算平日里见到也是互相都不搭理,徐凤姑又怎么可能去为徐大牛新婚祝贺呢?   正因为姜家人都没人去,一直到第二天他们才从刘彩云口中得知,前一天这二人成亲时出了事。在送入洞房的时候,徐大牛不知是太兴奋了还是怎么的,竟平地里摔了,把个胳膊给摔折了,也不知要静养多久才能好起来。   听到这个消息,姜婉一家人面面相觑,半晌徐凤姑才吐出一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该!”   姜婉面上也带了笑:“对,活该啊!之前他自己摔断了腿却怪我,如今他成亲之日摔断了手,难道还要怪到夏百灵头上?明明是他自己太过愚笨!”   姜婉这话说得不客气,可徐凤姑听了却觉得十分窝心:“婉婉说得对!徐大牛就是太愚笨,才会摔断了腿和手!”   刘彩云也认同这话,其后还把这话传了出去,矛头就直指徐大牛一人。后来刘彩云到徐凤姑面前学说村里人闲聊时谈起徐大牛,都说姜婉是被徐大牛给冤枉了,人家夏百灵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不可能克夫,可偏偏徐大牛就在洞房的时候摔了,可见确实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就是徐大牛自个儿蠢笨!   作为这话源头的姜婉表示很开心听到村里人能认同她的判断,当然,她的判断根本就是事实嘛。   罗纳说中文越来越溜,姜婉心里自然也是越来越高兴,放他出去寻找棉花的日子指日可待。   罗纳在姜婉家学到第七日的时候,谢承畴以想看看自己的童子图画得如何了为由,特意来了姜婉家,徐凤姑这天正好在家,便连忙把之前收下的首饰还给回去,连同所谓的伙食费。   谢承畴本是不愿意收回来的,但碍于姜婉一家人十分坚决,他只得收回首饰,但那二十两搭伙费,他却死活不肯收回来,非要他们收下。相对于那些首饰的价值,那二十两反而是最不值钱的,因此在推拒无效之后,姜婉一家只得把这昂贵的搭伙费给收了下来。   谢承畴也知自己在姜婉家她家人会不自在,因此并未多逗留,多看了姜婉几眼后便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这一日下起了雨,天气陡然又冷上不少,徐凤姑几人正好是在家做糕点,而姜婉几人则进了堂屋,各自捧了一杯热水在喝。   罗纳的口语已经越来越好,姜婉琢磨着再过个几天就差不多可以送他走了。谢承畴通过徐土财曾经传来过消息,人员他都已经差不多找好了,就等罗纳这边出师便可出发。   外头突然有人在叫门,姜婉懒洋洋地看了过去,姜谷起身要去开门,被姜婉叫住,让他撑着伞再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子,脸上挂着谄媚似的笑容,见到姜谷这小孩来开门脸上的笑也没变,只问道:“小兄弟,这儿可是姜福年家?”   “是我家。”姜谷疑惑地回道。   那中年女子立刻笑道:“哎呀真是太好了,我这是没找错地儿啊!那你爹娘呢?”   “我爹娘在里头忙着呢,你有啥事?”姜谷还拦着没让人进来。   那中年女子也不在意,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是天大的喜事啊!小兄弟,快叫你家大人出来吧!”   姜谷皱眉想了想,还是打开院子门说道:“那你先进来吧。”   那中年女子笑嘻嘻地迈进门来,一眼扫过整个院子,最后看了眼直接能看到人的堂屋里头,又很快收回视线,看向听到动静走过来的徐凤姑。   “你是……”徐凤姑并不认得此人。   那中年女子笑道:“凤姑姐姐,妹子我是隔壁陈家村的,今日是特意来说亲的!”   “说亲?”徐凤姑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姜婉从前的两门亲事,第二门虽是在这儿说的,但媒婆是其他地方的,因此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陈家村的媒婆。自从那第二门定亲的人家都死了之后,就没有媒婆再上门了,因此乍一听到对方是媒婆,徐凤姑都惊呆了。   姜婉从堂屋里走出来,疑惑地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媒婆。她有克夫名声,因此从未想过居然还能有媒婆上门,可这究竟会是谁家派来的媒婆呢?不会是裴祐家吧?裴祐娘明明用了缓兵之计,不可能现在叫媒婆来提亲的。可除了裴祐,还有谁会这样贸然上门向她这个克夫的人提亲呢?她家小二还小,不可能是给他说亲事。   “是啊姐姐,可不就是这天大的喜事嘛!”媒婆脸上的笑容极为灿烂,“你可知道要我来提亲的男方是谁?”   “是谁?”徐凤姑愣愣地问,虽说她也希望她家婉婉能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可她却已经不再盼望着媒婆上门了。   “是咱们县的县太爷家!我今日可是为县太爷家唯一的公子向你家女儿求亲来的!”媒婆说得极为大声,面上满是欣喜和得意。   徐凤姑愣住。   姜福年和姜谷都愣住。   姜婉也愣住。   刘彩云吃惊道:“县太爷家的公子!我的老天啊,婉婉竟有如此造化!”   刘彩云的惊呼声震惊了其他人,徐凤姑忙道:“这,这可是真的?果真是县太爷家的公子?”   媒婆道:“这还能有假?我这可是县太爷的夫人亲口叫我来的!”   徐凤姑有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的不真实感,半晌才道:“县太爷要为他家的公子求娶我家婉婉?”   “对啊姐姐,我知你欢喜,我这也很欢喜啊!”媒婆知道徐凤姑是太开心了,因此也因她重复问个不停而不耐烦。她觉得这姜家一定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这才会有这样的好姻缘。她是专业媒婆,自然很清楚姜婉有克夫名声,当时她隐约对县太爷夫人提了,那夫人也只是稍微犹豫了片刻,还是让她来了。   徐凤姑回想起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只觉得越想越是满意。之前谢公子虽时常会过来,可她从未想过他竟然会看上她家婉婉,还派人来提亲!不是纳回去当妾,是正正经经娶回去当妻子!   “这……”   徐凤姑正想欢喜地应下,却听后方姜婉突然叫道:“娘!”   徐凤姑回头,见姜婉正看着自己,脑中的兴奋劲儿冷了冷,对媒婆道:“你先等等,我去去就回。”   媒婆笑道:“你去吧!”她觉得这门亲事必定能成,因此也不急。   徐凤姑跟姜婉进了堂屋内,姜婉把几个小的都赶了出去,只剩下她和徐凤姑二人。   “娘,您是不是打算同意这门亲事?”姜婉道。   徐凤姑道:“是啊!这么好的亲事,娘求都求不来呢!”   姜婉垂着视线,半晌恹恹道:“可是娘,我不想嫁。”   徐凤姑惊讶地看着姜婉:“婉婉,谢公子那样一个人物,不嫌弃咱家来提亲,你怎么就不想嫁他?”   姜婉看着徐凤姑恳求道:“娘,求您了,我真的不想嫁他。”   姜婉是真的没想到谢承畴会来提亲。过去他是说过他想娶她,可当时她明确拒绝了,他也没再提,她以为这事就算那么过去了,可没想到他会直接上门提亲。让媒婆上门提亲,他们家是可以拒绝,可她娘怎么可能会拒绝?她娘为了她的婚事操碎了心,如今来提亲的又是这样一个人物,她娘怎么可能拒绝!   谢承畴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他知道她娘不会拒绝。   徐凤姑惊讶地看着神情坚定的姜婉,半晌忽然说道:“婉婉,你告诉娘,你是不是还惦记着裴先生?”   在徐凤姑看来,自家女儿连谢公子这样一个绝好的姻缘都看不上,肯定是因为心里有人。徐大牛不可能,那便只剩下裴先生了。   姜婉并不意外徐凤姑能猜到这点,只是她答应了裴祐娘不能说出她和裴祐的事,就连她爹娘都不可以,此刻只好否认道:“不是的娘,您别瞎猜了。”   徐凤姑看着姜婉,半晌忽然凄楚地说道:“婉婉……你是不是怕害了谢公子?”   姜婉蓦地看向徐凤姑,“克夫”这个名声此刻是可以用来当做拒绝对方的理由,因为不想害人,所以不愿嫁给他。然而听她娘提起这事,姜婉却只觉得心痛。之前她犹豫着不说,只因为她害怕伤害徐凤姑,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徐凤姑自己说了出来。   第46章 抗争      “娘,我并没有那么想,你也别多想。”姜婉紧紧握住了徐凤姑的手,望着她道,“只是……谢公子再好,也并非我的良人。”   徐凤姑可以感觉到婉婉握紧自己手的力量,看着自己女儿此刻的眼神,她明白确实是自己多想了,婉婉并没有那么想过。   只是,她确实无法理解,像谢公子那样的好人家,婉婉为何不肯嫁。   “婉婉,咱们女人这一辈子,只求有个良人共度一生。娘不知你究竟是哪儿不喜谢公子,可在娘看来,谢公子实在是难得的良人。娘也知道,先前你的两桩婚事不顺,可你也千万不要因此而对成亲一事心灰意懒。”徐凤姑反握住姜婉的手,柔声劝道。   姜婉道:“娘,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如今也看明白了,若没有我倾心的男子,还不如不嫁。谢公子好是好,可我不喜欢他。若没有感情,我实在无法忍受嫁给一个男子。”   姜婉的话,在这个时代看来,是有些离经叛道的。婚姻一事,一向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村里还好些,男女成亲前见过或许也相处过,互相间知根知底,可那些大家族内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却很可能出嫁前都没有见过她的夫君,全赖父母相看。   徐凤姑只是芸芸众生之中的普通一员,她的想法是符合这时代绝大多数人的价值观的,成亲前便能互相倾慕的毕竟少之又少,感情,是要婚后处出来的。   “婉婉,成亲后你有的是时间同谢公子处出感情来,成亲前最要紧的还是男子的人品。”徐凤姑劝道,“人品好的男子,成亲后便能好好待妻子,照料家中一切,成为家中的顶梁柱。就像你爹一样,他平日里看上去不爱说话,可真要出了什么大事,还是你爹拿主意。”   姜婉一时间并没有开口。她已经意识到了她跟徐凤姑之间观念的巨大差距,过去因为她那克夫命的缘故,徐凤姑就算想让她嫁人,也找不到好人家,自然不会逼迫她什么。可如今不同了,有谢承畴这样一个“良人”出现,徐凤姑自然觉得她应该立刻应下嫁过去。如果姜婉穿来的时候是四年前,那时候她还没有克夫之命,恐怕早因为嫁人的问题跟徐凤姑争吵不休了。有些事是没有遇到,一旦遇到,就能发现双方价值观的巨大差异。   姜婉很敬重徐凤姑这个娘,可她也不愿意因为敬重她就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人生还有那么几十年的长度,要她从今往后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她怎么可能过得下去?就算她的身体是这个时代的人,她还是她,她的思想是生于现代长于现代的,并不会轻易妥协于这个时代。   “娘,您说的我都知道,我也明白,其他女人都是这样过的。”姜婉定定地望着徐凤姑,眼眶一红,落下泪来,“可是娘,我真的不想像她们所有人一样。嫁给一个并不喜欢的人,勉强处出感情来,心里却空荡荡的,日日过着没有盼头的日子……”   “婉婉……”徐凤姑见姜婉哭了,喉咙口也是一紧,握住了姜婉的手。   姜婉眼中的泪水越流越多,哽咽道:“娘,我求求您,我真的不愿嫁给谢公子,求您别应下……”   徐凤姑见不得姜婉哭,自从被李金翠打破头到如今,她这个女儿便很少哭泣了。往日里自己因为某些事气着了难受,反倒是她这个女儿来安慰她。如今女儿哭成了个泪人儿,想来是果真心里难受,十分不情愿的。   徐凤姑抱住了姜婉,也是哽咽道:“婉婉,你莫哭了,你哭得娘的心也跟着疼……娘不应,娘不应了,你莫哭……”   姜婉回抱住徐凤姑,抽泣着说:“娘,谢谢你,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您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在劝说徐凤姑这件事里,姜婉不想提裴祐,除了答应裴祐娘之外,她还有一个考量。若她搬出裴祐,将来她跟裴祐又不成了呢?徐凤姑那时候必定十分自责,没有为她把关,因为一个不确定的裴祐把谢公子这样一个好的姻缘白白放跑了,可结果连裴祐这边也没了,芝麻西瓜一起都没了。她不想徐凤姑自责,她也希望能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徐凤姑,没有爱情,她就不嫁,这是原则性问题。不是裴祐,或许会是其他人,不管是谁都好,只有她喜欢的,她才能嫁,才甘愿嫁。   她希望她娘能了解她的想法,也能理解赞同她的想法。   眼中满是泪的徐凤姑因为姜婉的话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候了,她还不忘给自己戴高帽。   两人哭了会儿,等彻底止歇之后,便擦干眼泪,互相对望着,噗嗤一声一道笑了起来。   徐凤姑笑容微敛,叹息一声道:“娘不知你怎么会生出那样的想法来,是不是那些书看多了?只是既然你不肯,娘也不会强迫你。娘总想你好好的,无论是在自家,还是在婆家,若你不愿意嫁,嫁过去之后只会日日郁结,不如不嫁。”   “娘,书我是看了些……但也不仅仅是书的原因,我只是看开了。”姜婉道,“娘,我有你和爹娘,还有小二,就算我赖在家中吃你们的,你们也不会把我饿死的对不对?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委屈自己非要嫁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呢?”   姜婉将啃老啃弟说得理所当然,然而这话不过就是暂时随口说来的,她很确信,自己会赚到钱的,她不但不需要啃老,她还会反过来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   徐凤姑笑道:“咱家最近攒下的银子,大半都是你赚来的。剩下的,也是因为你的提议,说起来还是我和你爹仰仗了你呢!”   “娘,你别这么夸我,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姜婉故作害羞地捂着脸。   徐凤姑笑着摇摇头,很快又敛了笑道:“那娘先出去回了人家,你就别出来了。”   “知道了,娘,你快去快回。”姜婉摆摆手。   徐凤姑走出堂屋,见那媒婆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便笑道:“谢公子毕竟是县太爷家的公子,而我家不过就是普通的农户,实在高攀不起,还请你照此回了他家吧。”   媒婆一脸震惊,似不能理解这般好的姻缘,怎么可能有人会拒绝?她来之前就已经盘算好了,这酬金来得容易,正好给家中新添置些新家具,连新添置家具的摆放位置她都想好了,她可从未想过这家人竟然不应!   媒婆腆着脸笑道:“姐姐,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既然是谢夫人让我来的,可见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你家如何。这可是极其难得的好姻缘,我说了一辈子媒,这还是头一次说到这般好的姻缘啊!俗话说得好,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谢公子这样的良人,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你说的咱们都晓得,但这桩亲事,还请你帮忙回了吧。”徐凤姑在堂屋内就已经哭了一场,这会儿自然不容易被媒婆的话劝动。   媒婆不甘心,还待再说些什么,徐凤姑对姜谷道:“小二,送客!”   姜谷极听他娘的话,闻言立刻小山似的挡在媒婆眼前道:“大娘,你回去吧,我家要歇了。”   “唉,你听我说嘛,这事儿可不能推啊!那可是县太爷,谁都巴结着的,就算谁家有女儿是被县太爷看上找去做妾,那家人必定是欢欢喜喜的,如今可是给一表人才的谢公子当妻子的,你们可莫要犯傻啊!”媒婆跳着脚想再跟徐凤姑说些什么,可姜谷完全挡住了她,还一边挡一边将她往外推,等媒婆的话说完,她已经到了院子外,只见院子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开开门,开开门啊!再让我进去说两句,哎,你们可要好好想清楚的!”媒婆拍着门板大声道。   可惜门内的几人都没有理她。   姜婉见把人送走了,这才从堂屋内走了出来。   刘彩云一家还在,见证了一切的刘彩云只觉得稀奇又敬佩,县太爷家的公子来求亲,说拒就给拒了,换作她,可没有这种魄力。   好在这会儿罗纳并不在,否则已经能听懂些许中文的他一定会反应极大。他如今对谢承畴很有好感,可在他看来,谢承畴和姜婉就是两个朋友,一个朋友突然向另一个朋友求婚,他定会觉得惊诧不已。   见姜婉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过去。   姜婉噗嗤一声笑道:“你们都看我做什么?要不要帮忙?”   徐凤姑见姜婉神色如常,笑道:“人手已经够了,哪儿用得着你?”说着,她拉上姜福年和刘彩云,又进厨房去了。   等进了厨房,姜福年问:“她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凤姑道:“婉婉不想嫁,我不想逼她。”   姜福年皱眉,半晌道:“随她吧。”   刘彩云看看两人的脸色,想了想并未说些什么。   三人便埋头干起活来,过了会儿,徐英也走进来帮忙。   谢家来提亲之事对姜婉一家来说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似的。然而就在这天下午,谢承畴竟然匆匆赶到了姜婉家。   因为下着雨,姜家院子门一直是紧闭的,听到有敲门声,去开门的还是姜谷。见门外站着神色略有些焦急的谢承畴,他愣了愣:“谢,谢公子……”之前媒婆来求亲被拒绝了,没想到如今谢公子自己来了……   “你姐姐呢?”谢承畴急问。他说着视线一抬,就见姜婉正从堂屋里走出来,他忙越过姜谷向里走去,姜谷也不敢拦他。   “谢公子,你又来做什么?”姜婉神色冷淡,眉目间还隐隐有些敌意。   谢承畴一见她这反应就知道事情坏了,那个媒婆已经来过了。   他拱手,满脸的歉然,开门见山道:“姜姑娘,想来今日那媒婆必定是来过了。可惜我紧赶慢赶,还是没能阻了她。此事我先前并不知情,还请姜姑娘不要恼我……”   “你不知情?”姜婉有些怀疑,“媒婆说是你娘的意思。”   谢承畴叹道:“确实是我娘让她来的,只是我也并未扯谎,此事我也是听我娘说起,才晓得她自作主张了。先前我四处寻找姑娘,我爹娘也晓得了此事,后来姑娘来县衙寻我的事,也被他们晓得了。我爹娘便从旁人口中知晓了你家的事,竟也没事先同我说一声,便叫媒婆来了。”   谢承畴说的,并无谎言。他娘找了他,说让他等着娶媳妇就好,他追问之下才晓得他娘竟然瞒着他来姜婉家提亲了,当时便急得不行,匆匆赶来了。他太清楚姜婉此时并不愿意嫁给她,媒婆突然上门,她只会以为是他的意思,是他在逼迫她,说不定还会因此而怨恨他……那可不是他想要的。因此,无论如何他都要好生解释一番,让她能谅解。   见谢承畴难得的一脸焦急之色,姜婉回想起这人平常的作风,便明白他应当是没有撒谎的,这事儿他确实并不知情。她觉得,他要是真想求亲,必定不会假手他人,而是会亲自前来。   “那你娘那儿……”姜婉皱眉道。她并没有见过谢承畴的娘,也不知他娘是怎样的人,因此有些犯怵,怕会因此而得罪他娘。得罪知县夫人,可不是件有趣的事。   谢承畴忙道:“姜姑娘请放心,我已同我娘说清楚了,她今后不会再让人来打搅你们了。”   当时,谢承畴跟他娘是这样说的:“娘,你这是要坏我大事啊!我是对姜姑娘情有独钟,可她如今却并不倾心于我。她是个极为独特的女子,我只希望她能自愿嫁我,而不是因我的家世而被逼无奈嫁入我们家。你如今直接派人去提亲,她只会以为是我的授意,怕会引她反感于我啊。”   谢夫人一脸惊慌:“那可如何是好?”她保养得很好,将近四十的年纪看上去竟才三十的模样,与谢承畴站在一处,不像是母子,倒像是姐弟。与她的模样相应的是,她的丈夫和儿子将她护得很好,该当人奶奶的年纪,却依然如同少女般可爱纯粹。   “只好我去解释一番了,只愿她能相信我。”谢承畴叹道。   谢夫人满脸愧疚:“都是娘不好,娘只想着给你个惊喜,未料差点坏了你的事。若有什么事要娘帮忙,你尽管说,娘还想着尽快抱上孙女呢。”   谢承畴本想一口回绝,想了想却又道:“娘,若您肯帮儿子便是再好不过的。若有闲暇,以您这知县夫人的身份请她来县衙坐坐,只是您最好将她当做我的红颜知己,当做我的那些个朋友来对待,莫要再提亲事。”   谢夫人受教,点头道:“娘晓得了……那今日娘要不要再让人陪你去解释一番?要不还是娘亲自去吧!”   谢承畴笑道:“娘,这事儿又哪里用得着您?姜姑娘聪慧过人,我一人去,只消解释几句,她便能想明白这其中关节。”   谢夫人点头道:“如此便好。那你快去吧,早点解释清楚,免得生出旁的事端。”   于是,谢承畴匆匆赶来,果真是几句话便得到了姜婉的谅解。   “多谢谢公子。”姜婉笑道,真正地长舒了口气。原本她还想着,谢承畴来提亲,她却拒绝了,估计连合伙生意都做不成了。没想到来提亲的竟然不是他,虽然她信他的话,然而即便那话是假的,她也会做出相信的模样,毕竟她还想继续跟他合作生意的,总要粉饰太平。   “哪里,是我家人出了纰漏,这是应当的。”谢承畴忙道,“我娘今日听我说清楚我与你只是君子之交后,她也十分羞愧,怕今后还会请你去府衙,好向你赔罪。”   姜婉一愣,忙道:“麻烦回去转告你娘一声,此事我并未介怀,真不用了。”   谢承畴想了想,笑道:“姜姑娘果真宽宏大量,在下十分佩服。”他夸了她,却没应她,他可不愿剥夺他娘帮他的意愿……   谢承畴并未在姜家多待,甚至徐凤姑他们还在厨房,并不清楚他来过,他就走了。   第二天,山下村多了个令所有不明真相的人震惊的谈资——他们昌平县的知县儿子,居然要娶村里有名的克夫女了!   那媒婆在山下村是有熟识的人的,昨日她走之前碰到了,便被对方叫住聊了会儿。当初谢夫人寻她过来,就是因为她的保媒很少有不成的,谢夫人是听了她的名声才选了她,因此这会儿跟人聊天时她就不愿意说出自己在姜家的失利,只道自己是来姜福年家提亲的,对方欢天喜地的。她只说欢天喜地而没说对方同意了,自然不算撒谎,刚开始徐凤姑多欢喜哪?至于后面的事,她也没必要跟旁人说清楚了。   可在旁人听来,“欢天喜地”便正是等于“提亲成了”。   于是,媒婆是拍拍屁股走人了,等她去将此事回报谢夫人后不但不会被怪罪,反倒得了些许赏钱,而这个重磅消息则在山下村引起了轩然大波。   姜婉的克夫命,在山下村人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谁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敢来触霉头,而且那人竟然还是县太爷的公子!他是没有听说姜婉的克夫命,还是胆大包天啥都不怕?一时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当裴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他无意间听到几个妇人在说这事,当时便走不动路了。   心中的惊慌失措无人可言说。   因为姜婉倾心于他,因为他已下定决心高中后回来娶她,因此关于她在他高中回来之前便另嫁他人这事,他从未想过。他还记得那一日谢公子是跟婉婉求过亲的,只是她并未同意。可……她不同意,还有她的爹娘,谢公子那样的家世,想要求娶他家女儿,他们必定会同意的吧……他们若都同意了,婉婉又如何反抗得了?   裴祐心中满是后悔,他应当早些去跟她爹娘说的,求他们宽限些许时日,他定会高中后回来娶她。可他没有。她爹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同意谢公子家的求亲,又有何不妥?谢公子有无畏的勇气,而他却连坦白的胆量都没有。   裴祐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中,却见他娘正站在院子中。徐春英也听到了谢公子要娶姜婉的事,她虽疑惑,心中却很是高兴,但面对裴祐时,她面上便露了些许遗憾:“祐儿,姜婉的事我都听说了。娘是真的没料到,她有那样的名声,县令公子竟还会来求娶。你会不会怪娘?”   裴祐抬头看着他娘,她面上带着轻愁,柔声对他说着话。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喉咙口涨得很,难受极了,连个音都发不出来。   “祐儿?”没得到裴祐的回应,徐春英奇怪地叫了他一声。   “孩儿……孩儿在……”裴祐低低地应了一声,话音刚出口,已是哽咽。   听出裴祐的哭腔,徐春英一时沉默。祐儿竟果真对她如此情深?   裴祐深吸口气,压下胸腔中涌动着的难受,低声道:“娘,孩儿不怪您。要怪只能怪孩儿自己,婉婉另嫁他人,只因我是个没胆量的懦夫。”   “祐儿,不可如此说你自己。”徐春英道,“你为她做得,已经足够了。既然如今你们有缘无份,你尽早忘了她为好。”   忘了她么……   “是,娘,孩儿……”裴祐话到一半,忽然哽住,挣扎半晌后一脸痛苦,“娘,孩儿忘不掉……”   “祐儿!”徐春英皱紧了眉头,她不愿看到自己的儿子竟耽于儿女情长,还为了情之一字如此软弱。   裴祐垂下视线,半晌才抬头看着徐春英,眼里竟现出一丝决绝:“娘,我要去找婉婉说清楚。她必定是不情愿的,若她想抗争,我……我便陪她一道!”   “祐儿!”徐春英急怒交加,奈何自己眼盲,只能听着裴祐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院子门口。      第47章 买房      裴祐没有理会他娘在身后的呼喊,此时此刻,他只想听到婉婉亲口告诉他,她究竟愿不愿意嫁给谢承畴。若她说她想跟反抗她爹娘的安排,那么他便陪她一起。他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只要她愿意,他就豁出去了陪她。她的巧笑嫣然犹在耳旁,他无法让她一个人承受那样的痛苦。   两家本就离得近,裴祐几步便走到了姜婉家,刚到院子门口便看到了正在院子里扫地的姜婉。她拿着笤帚,轻轻柔柔地划扫着地面,再粗的活到了她手中都仿佛多了一分不一般的灵性。   与他想象中的悲伤绝望,或者以泪洗面不同,此刻姜婉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平和而淡然。   她的笑容骤然击中裴祐的心脏,他看着她,脑中有个在他看来荒谬,却又似乎是真相的想法——她是愿意嫁给谢承畴的,他以为她倾心于她,以为她不愿意,许都是他的自以为是!   这样的想法令裴祐面色一白,他心中撑着的那股勇气,全赖于他深信姜婉是不乐意的,若她是乐意的,他还有什么立场说“陪她抗争”?   在裴祐怀疑自己的时候,姜婉一转头便看到了他。她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回头看了眼才快步走过来小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她虽是惊讶的,然而嘴角微微勾起,眼神里带着点点掩饰不住的笑意。   裴祐一怔,忽然意识到或许他又想岔了。她这般表现,又哪像是乐意嫁给谢承畴的模样?若是那样,她或许已经沉着脸赶他走了。   “我……我听说了谢公子来求亲的事。”裴祐道。   姜婉微微挑眉,看裴祐这带着些许仓惶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又吃醋啦?我如此受欢迎,你可是觉着心中没底?”   裴祐皱眉,不理会她的调侃,一口气说出了心中所想:“婉婉,你若想同你爹娘抗争,我定会陪你!”   “抗争?”姜婉有些茫然,“抗争什么?”   裴祐急了:“就是你与谢公子的亲事!”   姜婉不解道:“都已经推掉了,还要抗争什么?”   “推了?”裴祐一脸惊诧。   “对啊,媒婆上门那天我娘就推了,后来谢公子也来解释过,是他娘自作主张来求亲的,他本人并不知情。”姜婉解释道。   裴祐微微张嘴,有种傻气的可爱。   姜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回味了一下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好笑道:“你以为我娘应了那门亲事,所以急吼吼地跑来,要陪我一道反抗我爹娘的霸道?”   裴祐傻傻地点头。   嘴角的笑慢慢敛下,姜婉突然有些感动。刚开始裴祐看到她就绕着走的模样已经在她记忆中彻底淡去,如今他为了她竟然做出了那么多的改变,甚至还敢跟长辈对着干了……是她把他“教坏”了啊,可她真的更喜欢他如今的模样。   “你误会了,亲事那天早就退了,你究竟是从哪儿听来的?”姜婉柔声笑道。   裴祐呆呆地说:“今日有人来我家说得言之凿凿,我以为……”   姜婉笑道:“你且放宽心。我已同我娘说好了,不是我心爱的男人来提亲,她就不会同意亲事。”   裴祐脸一红,想着自己竟然又一次听信谣言弄得方寸大乱,便觉得无地自容。   “我也没跟我娘说过我们的事……你尽管安心备考,你可一定要考上哦。”姜婉低声笑道。她眉眼弯弯,微微勾起的唇角引出几分狡黠,仿佛雪地中灵动的雪狐。   有那么一瞬间,裴祐想拉着姜婉去见她的爹娘,告诉他们他和她的事,可到底没有冲动,只点点头,轻声却坚定地说:“我一定会考上的!”婉婉这样待他,他这一生都不会负她。   “我知道,我信你。”姜婉笑道,并未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妥。他娘毕竟抚养了他那么多年,他娘说的话,他怎么可能不听不信呢?如果他娘含辛茹苦将他养大,他却为了另一个女人就完全改变了对他娘的态度,她才会觉得这个人可怕。如今,他能为了她而生出与他娘反抗的心思,她便已经满足了。至少这时候的他,拥有一颗赤子之心,是个可靠的男人,她愿意相信他。   裴祐得了真相,欢喜地回了家,老远便见他娘在梧桐树下安静地等待着,他便快步赶过去,低声道:“娘,原来婉婉要嫁谢公子之事,只是村里的谣传,她家并未答应。”   徐春英淡淡地应了一声:“提亲之事是真?她家竟然连知县家的亲事都推了?”   “是的,娘!”裴祐嘴角勾起,带出几分羞窘几分甜蜜,“婉婉她……她说她会等着我去提亲。”   裴祐很清楚自己跟谢承畴的差距,他会全力以赴考科举,然而最终结果如何,到底还是个未知数,可面对知县家的提亲,她却毫不心动,只等着他……他何德何能,有婉婉如此倾心相待?   他胸口处暖融融的,比吃了蜜还甜,骤然抬头却见他娘表情淡淡,想起方才自己的无礼,他面上露出几分歉然:“娘,方才是我太冲动了。请娘原谅孩儿。”   徐春英淡淡道:“儿大不由娘,如今娘说的早就不算了,原不原谅你又有什么差别呢?”   “娘!”裴祐面露焦急,“娘,孩儿只是一时情急……”   徐春英打断了他:“你不用说了,娘都明白。既然知晓了真相,你便还是专心读书去吧。”   “是,娘……”裴祐本还想再解释几句,可见他娘这般模样,也只好收了话头走进院子里。   徐春英面向姜婉家院子的方向,浑浊的双眼中什么都没有,面无表情的脸上暗沉得有些吓人,半晌她拄着拐杖回屋,身形略显佝偻,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关于姜婉要嫁谢承畴的流言并未就此停歇,有些人按捺不住好奇心上门打听,这才晓得原来姜家已经拒绝了。因此之后几日这个流言便歇了,可又换上了另一个版本——说是谢公子本来是要娶姜婉的,可后来听说她克夫,就赶紧把亲事退了。   姜婉听到过某些妇人暗地里对她的嘲笑,不过因为没人跑她面前说,她也就当做不知道了。在她们忙着嚼舌根的时候,她却在忙着赚钱,远离她们这群人。她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往上走,去到更高的阶层,让她们再也够不着她。   在裴祐主动找过来之后的几天,姜婉在考核过罗纳,确定他的口语已经能在日常中使用之后,便决定将他打发出去了。   因为罗纳是以画画为借口来的她家,因此最后他特意跟姜婉爹娘说了一声画已经画好,他这便要走了。对于罗纳刚来的时候对大宋话一窍不通,到走的时候可以进行简单的交流一事,姜婉爹娘觉得十分稀奇,而更让他们觉得奇怪的是,他们从未见过他画画,怎么就突然画好了呢?是他们不在的时候画的?   奇怪归奇怪,姜福年和徐凤姑自然也不会多问。   在罗纳回去之后,姜婉随后也跟爹娘去了县城,中间找机会溜出来去找了谢承畴。二人再加一个罗纳,一起商议了出行事宜,约定好不管有没有找到棉花,半年内回来。   罗纳出行那时候姜婉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时间过来送他,因此提前跟他道别,结果罗纳十分感伤,竟眼眶一红哭了起来,姜婉安慰了好一阵子才让他止了眼泪。   罗纳走的那天,姜婉没去送他,只在心里祈祷着他能早去早回,平安归来。   昌平县迎来了好长一段时日的连绵雨天,天气陡然冷了下来。好在徐凤姑早为家人新添置了棉衣,不至于着了凉。   这天夜里,徐凤姑把姜婉和姜谷都叫了过去,神秘地说道:“你们晓得如今咱们家有多少银两了么?”   姜婉心里盘算一番,有了个大约的数,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故意睁大眼好奇地问:“多少了?”   徐凤姑满面喜色地说:“三十九两三钱!”   姜谷惊讶地瞪大双眼:“这么多!”   将近四十两银子对姜家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当初姜婉卖话本赚了十两,一家人卖栗子赚了七两不到,谢承畴所谓的给罗纳的伙食费二十两,再加上期间一家人卖糕点的收入,去除开销,加起来便有将近四十两了。   有了这么多存银,一家人的兴奋劲儿自然是难以言说。而兴奋过后,徐凤姑正色道:“如今咱们有了这么多银子,放在家中也不安全,我想着……是不是该在县城买个院子。”   徐凤姑早跟姜福年谈过这话题,因此这会儿他并不说话,只把所有事都交给徐凤姑去说。而徐凤姑也一直惦记着搬到县城里去住的事,山下村这个地方,她只想尽早离开。   姜婉和姜谷对视一眼,面上都带了喜色。   “娘,这主意好啊!房子先买下,就算咱们暂时还是留在村子里不去住,也可以把房租出去赚租钱。”姜婉双眼亮晶晶的,“这么多银子放身边确实不妥,存钱庄又太少,不如换成房子。”   如今正是盛世,不像战乱那样房子不值钱,随时可能被毁,买了也白买。而四十两银子虽多,存钱庄却太少,还要交手续费,不如就买了房子保值。而且徐凤姑说得很对,这么多银子放身边,就算没人知道,他们自己心里也犯怵啊。   一家人商量过后,一致同意去县城买房子,只不过这事自然要保密,不让旁人得知,免得人说三道四。财不露白的道理,大家都懂。   这一天,一家四人一道去了县城,找了专事房屋买卖出租的牙人。那牙人起初见四人衣着就是普通的农家,并不热情,见他们每到一处院子都会热烈讨论,心中还是鄙夷的,可脸上到底没有露出来。   等看了不少院子,一家人确定要买下一间两进的院子时,牙人有些惊讶,随即心里犯起了嘀咕,他们这一家子,该不会是涮人玩的吧?他这疑惑一直持续到第二日这家人拿了银子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在官府那儿把地契房契都公证转移了,他才回过味来,这一家子果真买了个院子啊!   姜婉一家选中的院子在城东,两进,但总体占地面积不大,所处地段又不算太好,最后算上交给官府的“手续费”,总共花了三十三两八钱。银子花出去的时候自然肉疼,可地契房契拿在手里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一家人好好地参观了一番这个只属于他们的房子,之后便又委托那位卖他们房子的牙人把房子出租出去。那牙人听说这一家子买了房却不住,自然觉得奇怪,然而客人的事他没必要多问,赚取佣金才是首要的,因此便什么都没多说,将出租的活也揽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一家人兴高采烈,姜婉觉得自己好像腰杆儿也更能挺直了,有房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因为下雨,县城集市出来逛的人都少了,因此姜家这段时间做糕点去集市的次数也少了不少。   这天早上,姜婉正在家中教姜谷念书识字,一辆马车停在了她家院子门口。车上下来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撑着把油纸伞走到姜婉家院子门口,敲了敲院子门,温声道:“家中可有人在?”   姜家一家人都在,听到有人敲门,姜谷最先站起来跑出去,见是个与山下村中妇人气度完全不同的女人,他心里有些犯怵,小心道:“你,你找谁?”   那妇人柔声道:“我是知县夫人身边的魏嬷嬷,夫人让我来邀姜姑娘过府一叙,不知姜姑娘可在家?”   “在,在的……”姜谷结结巴巴地应着,一转头见姜婉出了堂屋,隔着个院子看着这边。   姜婉听到了对方的话,心中有些疑惑谢承畴他娘为什么要找自己,只扬声问道:“魏嬷嬷,不知谢夫人找我有何事?”   魏嬷嬷抬头看向姜婉,不动声色的将她打量了一番,心中略略满意,只笑道:“我家夫人想请姑娘去说说话,并无旁的事。夫人对姜姑娘一直心有好感,只是先前生了病,不便过来,如今身子稍好些,便想过来见见姑娘,我好说歹说劝了她,只说会将姑娘请去,夫人才作罢。姜姑娘,不知可否随我去一趟?”   这话姜婉实在是拒绝不了,谢夫人病了都想见她,她要是不去,显得太过不近人情了些。而且那毕竟是谢承畴的母亲,是知县的妻子,跟对方搞好关系也很重要。   “劳谢夫人惦念,我跟爹娘说一声便随魏嬷嬷去。”姜婉笑了笑,转身进了堂屋,姜福年这时候正跟徐凤姑说话,徐凤姑边应声边做女红,姜婉进去把这事一说,徐凤姑面上便带了丝忧色。   “谢夫人请你去……唉,那你便去吧。只是要记得懂礼数,莫要冲撞了谢夫人。”徐凤姑叮嘱道。   姜婉道:“我晓得的。”   姜婉稍微收拾了一下,戴了些首饰看上去庄重了些,便由徐凤姑送着出了门。徐凤姑在那位魏嬷嬷面前也有些局促,只小声叮嘱姜婉,又对魏嬷嬷说了几句客气话。   魏嬷嬷全程面上带笑,扶着姜婉上了车,马夫便驾了马车出发了。   上车后,魏嬷嬷便取出些零嘴放姜婉面前,笑道:“这一路有些时辰,姜姑娘无聊了可先吃些零嘴。”   姜婉笑着道谢,二人就此沉默。   魏嬷嬷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姜婉,越看便越是稀奇。起初她听说谢公子看上了一个农家女,心中是不安的,怕他被人诓骗了。谢公子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多了份母亲般的关爱,可见谢夫人这个真正的母亲都没有表示异议,只说儿子高兴便好,她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来。如今亲自见了姜婉,她只觉得这姑娘实在不像一般的农家女。得知她是谁,得知她来是为什么事时,这姜姑娘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局促,反倒是处之泰然,很有些气度。且这姜姑娘生得好,在家中想来也过的是好日子,水灵灵的招人爱,若换身衣裳,便说是官家女子也没人会怀疑。难怪谢公子就这么对她念念不忘了。   两人一路沉默到了昌平县,马车行驶起来比两条腿走路快多了,到县衙时尚早。姜婉随着魏嬷嬷在县衙后院下了车,跟着对方去了一处清幽大气的院子,这一路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只觉得知县的品味倒是不错,环境清幽,布置雅致,并无暴发户之感。   谢夫人正在喝茶,喝了口茶又抬头看看外头,有些心焦地看了眼身边的丫鬟,蹙眉忧心忡忡地说:“怎么这会儿了还没来?姜姑娘她该不会不愿来见我吧?”   她身边的丫鬟巧舌劝慰道:“夫人,您这可真是多虑了,您可是知县夫人,姜姑娘又怎会不愿来见你呢?只是雨天路滑,怕是路上马车行得慢,这才耽搁了。您莫急,说不准这会儿魏嬷嬷已经带着人进府了呢。”   巧舌话音刚落,就瞥见了魏嬷嬷,忙惊喜地笑道:“夫人您看,魏嬷嬷这不是回了么?”   谢夫人视线一扫便看到了魏嬷嬷身后跟着的年轻女子,她轻咳一声,端端正正地坐好,由着魏嬷嬷将人带到跟前。   “夫人,姜姑娘来了。”魏嬷嬷笑着退开半步,令谢夫人得以看到姜婉的全貌。   “谢夫人日安。”姜婉福礼。   谢夫人看着姜婉,只觉眼前一亮,笑道:“姜姑娘,快坐下。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为姜姑娘上茶?”   以巧舌为首的丫鬟们笑嘻嘻地应了,请姜婉坐下,又为她斟茶。   姜婉笑道:“谢夫人,不用如此客气,叫我姜婉便好。”   谢夫人道:“叫姜婉略显生硬了些,你若不介意,我便叫你婉婉,可好?”   姜婉一愣,自然是没有意见:“谢夫人随便叫便是。”   谢夫人面上带着笑,目光从姜婉身上扫过,只觉十分喜欢。她家畴儿的眼光自然不会差,难得的是这姑娘也十分合自己的眼缘。   “这一路走来可累着了?”谢夫人笑问,“这几日总在下雨,也不见停,搅得人心绪也跟着难受起来。”   姜婉忙道:“马车很舒适,我并未累着。这雨是下得久了些,想来也快止了吧。”   谢夫人笑道:“也是,这都许多天了,是该停了。婉婉,你平日里喜欢吃哪些东西?中午我让厨子做。”   姜婉知道自己既然来了,这一顿午饭是免不了的,便笑道:“我并不挑食,谢夫人家的菜式定然不俗,随意便好。”   “那我便让人随便做了。”谢夫人笑着叮嘱了下去。   随后,她便起身道:“正好我要做两身衣裳,婉婉,你们年轻女子眼光好,便帮我参详参详吧。”   “回夫人,我的眼光实在算不得好,怕选岔了。”姜婉忙道。   谢夫人笑道:“无妨,你有什么想法说了便是,多听听些想法总归是好的。”   听谢夫人这么说,姜婉自然也拒绝不了。跟着谢夫人换了个房间,有绣娘为谢夫人出谋划策,姜婉其实也没什么用,只是谢夫人时不时会问问她,她也就回上几句。   这么着便到了中午,姜婉落座后不久谢承畴便来了,一脸惊讶的表情,像是才知道她来了。姜婉席间频频看谢承畴,用眼神向他询问——你娘究竟是啥意思啊?   谢承畴视而不见,保持着翩翩公子的儒雅模样,等吃完午饭便立刻跑了。   午后谢夫人又拉着姜婉问她家中情况,随后讨论了一番女红,听说她认字后又与带着她去书房看了看,谈论了几句诗词。看时间差不多了,她又安排马车,让魏嬷嬷送她回去。   等姜婉回到自己家院子里,对上徐凤姑担忧的目光,她问起谢夫人找她去做什么的时候,姜婉憋半天才说:“……谢夫人大约是寂寞了吧。”这一整天她们二人就在像闺蜜一般玩了啊!   第48章 吻别      在姜婉说了自己在谢夫人那边的行程之后,徐凤姑也觉得有些莫名。但能跟知县夫人交好是件难得的事,因此后来谢夫人常常叫人驾马车过来请姜婉过去一叙时她都没有拒绝。   知县家的马车总跑姜家将姜婉接走这事自然不可能瞒过所有的村里人,这下山下村人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之前流传的流言版本是知县家原本是来提亲的,但听说姜婉克夫后就退亲了,可谁见过退亲之后还总找人姑娘过去玩的?   姜婉家因此而来打探的人骤然多了起来,徐凤姑见那些人过来打探时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对外一律说是知县夫人与姜婉投缘,因此时常小聚。村里人后来都晓得姜婉和知县夫人交好的事,对姜家自然越发客气。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知县是最大的官,小老百姓平日里连见都见不着的,心中存着天生的敬畏。   渐渐的,姜婉家平日里半个山下村人都不来的现状产生了极大的改观。无论是中年妇女还是年轻姑娘,都喜欢来姜婉家坐坐,姜婉在的时候就听她讲县衙的事,知县夫人的事,姜婉不在的时候,就跟徐凤姑聊天。刘彩云有一回悄悄跟徐凤姑说,近来村里人传姜婉的流言也传得少了,自然不是因为知道她的好,知道不该传谣,只是怕跟知县夫人交好的姜婉会对因此记恨自己,这才憋着不说了。   对于络绎不绝的客人,姜婉心情好的时候就理一理,捡些无关紧要的事说一说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见人。跟谢夫人交好的事让她颇为受益,而跟谢夫人的接触下来,姜婉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位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却还保持着少女般的天真的知县夫人。谢夫人的天真不是蠢,她只是非常善于看到旁人身上的优点。就比如说姜婉克夫的名声,谢夫人说起的时候只会觉得她很可怜,那么不幸的事都发生在了她身上。渐渐了解谢夫人的些许观念之后,姜婉也明白为什么谢承畴会成长为那样一个无神论者了,都是遗传的。不过她一直都只跟谢夫人有交集,很少见到知县,有一回无意间在谢夫人那边碰到知县,两人也只是客套地打招呼,之后可能是怕她觉得不自在,他很快就离开了。知县谢正沧是个儒雅的中年美男子,从他跟他夫人相处时便可看出他十分爱他夫人,家中除了谢夫人之外并无旁的妾室通房。   有时候姜婉去县城,也会主动去找谢夫人,她越来越将这位夫人当做一位忘年交,很多时候说话也没那么顾忌。   虽然罗纳的归期遥遥无期,但姜婉和谢承畴却已经开始寻找合适的工厂地址了。想到要建一座纺织工厂,姜婉就有些兴奋,她这算不算是资本主义萌芽?要是她果真干出了一番事业,或许后世的史书对她会有淡淡的一笔。   因为谢夫人经常邀自己去县衙的事,姜婉要离开家就方便多了,以谢夫人为理由,她可以跟谢承畴一道筹备。她自己是不介意自己到处跑的,可这个社会对女性太过苛刻不友好,姜谷岁数又还小,把他推到幕前也没人会信服,因此最终还是要带上谢承畴,以他的名义做事会方便许多。谢承畴平日里闲得很,自然不会拒绝,时常跟姜婉一起跑前跑后,累着了也觉得甘之如饴。   因为罗纳还未回来,姜婉目前能做的只有前期筹备,先挑好些备选地址,但罗纳不回来自然不会买下。而设备问题,却是比工厂地址要复杂得多的事。她找了不少木匠,会做织机和提花机的却不多,做出的质量也有好坏,她跟着学了些如何使用织机和提花机的方法,亲自验证效果,如此之后挑出几名木匠,等今后要大规模生产时就找这些人。而织机的女工也不难找,闲赋在家没工作的女人多的是,到时候只要给得起钱,招来人之后统一培训就能上岗了。   跟罗纳的约定是一到两个月进行一次通信,让考察团里的人直接送信回来,顺道说一下情况。在罗纳走的第二个月,也就是年底的时候,他派人回来了,带回来的话不长,毕竟才刚开始,还没能找到合适的棉花产地。   裴祐这边,他天天都在刻苦读书,早起晚睡,时日一久,他眼底自然就有着淡淡的青。姜婉虽不常主动去找他,可进进出出间基本也能天天见面,有一回就找时间偷偷跟他单独聊了会儿,要他多注意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因为有了跟徐春英的约定,姜婉平日里只要避开自己的爹娘,去关心裴祐时倒也光明正大了许多。她会时常送些吃的过去,关心裴玉莲,撞见徐春英时也会嘘寒问暖一阵——虽说徐春英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没太大改观,客气归客气,并没有多几分亲昵,但她并不介意。   冬至,腊八……春节前的几个节日,山下村都过得热热闹闹。古代物资匮乏,不像现代人随时随地都能吃喝玩乐,尽享娱乐,这时代基本只选择在节日期间大操大办,不过娱乐活动竟也不少。   在古代的第一个春节,姜婉和家人一起守岁,许下的心愿是新的一年事事顺利。   春节过后,裴祐也要准备动身去京城了。今年春闱时间是二月十八,而去京城路上总共要花十来天,早些去早些安顿下来,也能尽快进入状态。裴祐准备元宵之后就动身,去之前还要采买些东西,姜婉听说后便跟裴祐约定,两人在县城见面,她陪他买,也算是一场难得的约会了。   那天是个姜家人不去县城的日子,姜婉说要去县城找谢夫人,徐凤姑便还是让她带上姜谷,姜婉推说她是去找谢夫人,姜谷去了不方便,且来回县城路她早已熟识,路上一直都很安全,因此拒绝带上姜谷。徐凤姑犹豫许久最终还是被姜婉劝服,放她一个人去县城了。   姜婉先出发,经过裴祐家时给了他一个眼神,便先走了,在村外不远等着。过了会儿,裴祐匆匆赶来,面上带着淡淡红晕,也不知是跑的还是羞的。姜婉见四下里没人,便放心的与裴祐肩并肩走在一起。   裴祐身子略有些僵硬,对于这样的约会,他自然全无经验。姜婉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嫌弃,只当没有察觉到他的僵硬,而是自然地说起了最近家中的、村里的趣事。她说到姜谷最近已经认得很多字,也会背些诗词了,也说起徐大牛他娘和他媳妇最近闹矛盾,闹得村人皆知甚至还大打出手的事,还说了谢夫人人有多好,她跟谢夫人是忘年之交,十分投缘。   因为两人很少有像这样大段的时间在一起,姜婉累积的话便多了许多,裴祐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后来也放松下来,时不时接个话,没让姜婉一个人玩独角戏。   过了会儿,姜婉也说累了,两人沉默着走了会儿,姜婉想起此行的目的,忽然转头看向裴祐笑道:“你可要心无旁骛去考试,你娘和玉莲,我家人会好好照料她们的。”   “多谢……”裴祐也看着姜婉,眼神里带着抹缱绻和深情,“我走之后,还要你多费心了。”   “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姜婉娇嗔地看了他一眼,“等你回来可是要娶我的,我照料我的未来婆婆和小姑子,有什么不对?”   裴祐讷讷的,脸色绯红:“婉婉……说的是……”   见他这面色涨红的模样,姜婉心里突然冒出一股冲动,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她忽然凑近了他,轻轻在他双唇上吻了一下,又极快地退开。   裴祐呆呆地杵在原地,脸色腾的红透,震惊的模样像是被雷劈了似的。   姜婉本还有些害羞,可见他这模样,她心中的羞意反倒散了去,只见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般背手向前走去,走了会儿没见裴祐跟上来,便回头唤道:“你还呆站在那儿干什么?再不走快点,等咱们到了县城,天都要黑了!”   裴祐被她的声音惊醒,连忙加快脚步跟上来,可视线却始终不敢往姜婉身上飘去。那轻如羽毛的吻,仿佛是他的幻觉,见她那云淡风轻的模样,他都怀疑他是否得了癔症,才会白日里梦了那事。可唇上似乎还留着她那柔软馨香的双唇轻轻触碰后的震颤和旖旎,他禁不住摸上自己的双唇,连姜婉什么时候停下的都不知道,险些撞上去。   姜婉笑吟吟地看着他触摸嘴唇时的迷茫,好像怀疑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她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笑道:“刚刚不是梦,你若觉得吃亏,我可以让你亲回来。”   此言一出,裴祐原本便通红的双颊竟又红了几分,手足无措地说道:“我,我不……我……”惊慌羞窘得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姜婉故作委屈:“你嫌弃我?”   裴祐慌得连忙道:“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肯亲我?”姜婉故作不满。   裴祐支吾道:“我们、我们毕竟还未成亲,那于礼不合……”   “反正你就是不想亲我!”姜婉哼了一声,转身向前走去,嘴角却带上了促狭的笑意。   裴祐只当姜婉是真的生气了,赶紧追上去,低声恳求道:“婉婉,你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姜婉头也不回:“你就是那个意思!”   裴祐无奈地跟在姜婉身后,走出一段路后,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紧走一步拉住了她的衣袖:“婉婉……”   姜婉停下脚步,嘴角挂着笑,却并没有回头,只故作生气地说:“你既然嫌弃我,还拉我做什么?”   “婉婉,我真的没有嫌弃你。”裴祐不厌其烦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只是不想唐突了你。”   他说着,轻轻吸了口气,缓缓走到姜婉面前。   姜婉见他的动作便敛了面上的笑意,板着脸眼睛看向别处,似乎还在生气。   裴祐的视线落在她娇嫩的红唇上,脑中嗡嗡作响,紧张得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他深吸口气,任由自己的脸色涨得通红,缓缓低头靠近姜婉。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姜婉的心跳也一瞬间加快,她只当不知道他准备怎么做,只垂着视线默不作声。   等裴祐越靠越近,二人气息交缠在一起,姜婉才视线一扫,然后好笑地发现他竟然是闭着眼睛的,整个人像一张紧绷的弓,双唇甚至在微微颤抖。她忽然间有些自责,裴祐毕竟是个含蓄的人,她还这般逼迫他,简直是禽兽不如……她忽然抬手抚上了裴祐的面颊,见他受惊般睁开双眼,便笑道:“我知道你没嫌弃我,我就是跟你闹着玩的。”   她松开他,又一次往前走去,回头娇娇一笑:“快点跟上,我们还要走好多路呢!”   裴祐便回了神,连忙快步跟上去,与姜婉并肩而行。他微微扫了她一眼,视线忍不住扫过她饱满水润的双唇,心里忽然生出些许失落来。   之后姜婉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跟裴祐说着些许趣事,裴祐的神态也渐渐恢复自然。   到了县城,姜婉便陪着裴祐到处去买东西,有些裴祐没想到的,姜婉便非要带着他去买,比如说新的成衣之类的,京城不比昌平县,势利眼的人也多,穿得好一点待遇都不一样。裴祐计算了一番家中的银钱,觉得还够,便同意买一套,只是最后姜婉却抢着付了钱。她说,他在京城人生地不熟,银子再多都不够花,多剩一点带去也是好的。   裴祐不想花姜婉家的钱,姜婉堵住他嘴的话也很简单:今后你回来可是要娶我的,这便当是提前花的嫁妆了。裴祐又羞又窘,被堵得哑口无言。   两人一路走一路逛,裴祐想起得买些纸,便进了一家书铺,姜婉进去才发现这书铺似乎就是当初她卖话本的那一家,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装作挑书的模样,背对着柜台。   裴祐见姜婉在挑书,便也没有打扰他,让伙计给他拿些纸,等待的时候他看到了旁边的话本,突然就被其中一本的名字吸引了,忍不住上前拿起看了看,书封上写的是《寡妇与书生》,旁边还有两行小字:据真实事件所编写;一生一世一双人。   裴祐的心跳陡然加快,看了姜婉一眼,见她并未注意自己,便将这话本翻开,刚入眼的便是他所熟悉的情节。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拿着话本回到柜台前,推到正在包扎纸张的伙计面前,绷着声音轻声道:“一起包了。”   伙计也不觉得奇怪,将话本往纸上一放,正要继续包扎,却见裴祐伸手,把话本塞进了宣纸里头。伙计一愣,随即也没多问,继续捆纸。他觉得这书生也太害臊了些,不过是个话本,又不是春宫,用得着紧张成这模样么?   等裴祐买好东西走到姜婉身边,她才故意侧着身子没给那伙计正脸,小声对裴祐道:“都买好了?”   “嗯。”裴祐低低应了一声。   “那咱们走吧。”姜婉便迫不及待地说。   两个都心里有鬼的人便双双离开了这家书铺。   等离开书铺,二人便恢复正常,继续逛着街。中午一起吃了面,看东西买得差不多了,便启程回村子。   逛了一天,姜婉和裴祐都觉得累,说话的兴致便不怎么高,只时不时搭两句话。可姜婉却十分喜欢这样的相处,只是安静地走在一块儿,就让她觉得幸福。她甚至希望,时间能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他与她并肩而行,就像现代普通的情侣一般,而她心中是对他将来高中回来娶她的期待和喜悦。一切的不确定和不安,这一刻都不去多想。   眼看着快到山下村,姜婉先走一步,让裴祐稍微等上一会儿再回来。回到自己家,她跟家人说一声自己安然回来了,便拿了笤帚到院子门口假意打扫。没一会儿,裴祐也回来了,见姜婉在院子门口清扫,知道她是在等自己,便忍不住自家院子门口驻留片刻,远远地对姜婉笑。   姜婉见他安然到达,四下张望确认无人看到之后,便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进去。裴祐犹豫了会儿,走近院子门,片刻之后却又走了出来,一眼望见姜婉还在自家院子门口看着他的方向。见他去而复返,姜婉只觉得好笑,又对他挥挥手,这次自己先回了院子里去。裴祐呆站了会儿,随后也回去了。   裴祐是元月十六这天走的,村里不少人都来送行了。里正徐广海还向裴祐保证,一定会好好照料他娘和妹妹,让他安心去考试。裴祐在人群中搜寻到了姜婉,隔着那么多人对她笑了笑,这才又一次跟他娘和妹妹告别,启程上路。   裴祐走后第二天,徐春英便病倒了。因为徐广海起初对裴祐承诺过会照料好徐春英,便热心地过来帮忙,但所谓的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不过就是同村人了。因此在来看了徐春英几天后,徐广海便不常来了,他见徐凤姑是徐春英家的邻居,又时常来照料徐春英,便叮嘱她多照顾徐春英,之后便很少再过来。   徐春英的病来势汹汹。上了年纪的人最经不起摔,她先前摔倒过后,其实身体便不怎么好了。这么多年她独自抚养一儿一女长大,身子早亏空得厉害,先前为了裴祐,她一直撑着,他一走,她这心里一松,便立刻倒下了。   徐凤姑为人热心,来照料徐春英自然毫无怨言。姜婉曾经答应过裴祐要照顾好他娘和妹妹,因此也常跟徐凤姑一起来。徐凤姑刚开始还不想委屈了姜婉,但见姜婉毫无怨言,似乎挺乐意的,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徐春英倒下之后,姜婉跟她单独相处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不过徐春英不太爱说话,大多数时候都不会跟姜婉说什么。姜婉也不在意,尽心尽力地照料她,就像是照顾自己的亲娘一样。   徐凤姑请了钱大夫来给徐春英看病,吃了不少药下去,徐春英的身子却一直不见起色,徐凤姑脸上便带了愁容,有时候在家里也跟姜婉说些担忧的话。姜婉心里也很着急徐春英的病,面对她娘时却只能以宽慰为主。   有一天,姜婉照料着徐春英,原本沉默的徐春英突然哑声问道:“婉婉,你可恨我?”   这是徐春英第一次叫姜婉“婉婉”,从前她一直叫姜婉“姜婉”,似乎在用这样生硬的叫法拉开两人的距离。姜婉想,或许是这段日子的照料,让徐春英软化了心肠,这才换了称呼。   姜婉忙走到徐春英床前坐下,轻声笑道:“婶子,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恨你?”   徐春英沉默了会儿,一向冷硬的面庞这会儿似乎也软化了些:“你与祐儿两情相悦,我却是个恶毒的婆婆,设了重重阻碍不肯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你果真不恨我?”   姜婉垂下视线,这似乎是徐春英第一次这么跟她交心,她心里有些酸涩,直言道:“婶子,我不恨你的。你是裴祐的娘,总会为他考虑一切,我有那样不好的名声,你怕他受到伤害,因此不愿意我们在一起……我都懂的。”   徐春英沉默良久,叹息了一声:“婉婉,你确实是个很好的姑娘。”   姜婉摇摇头,低声道:“婶子,我也是个很自私的人。既然我懂你的担忧,为了不让你烦心,我本该不同裴祐来往的……可我却没有。我喜欢他,我想跟他在一起。克夫之事根本是莫须有的,先前的,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徐春英再次沉默,好一会儿她才道:“婉婉,我有件事要央求你,请你一定要应我。”   姜婉见徐春英模样认真,知道她要说的事怕很紧要,便也真诚地说道:“婶子你说,能做到的,我一定不会推脱。”   徐春英笑了笑:“我求你的事并不难。”她顿了顿,浑浊的双眼似乎正看着姜婉,“待我死后,不要告诉祐儿,等他考完再说。”      第49章 530      姜婉微微一怔,忙道:“婶子,你不要这样说,你的病会好起来的,你不会死的……”   徐春英苦涩道:“若可以,我也不想死,我还想看着祐儿高中的那一天……可我的身子自个儿知道。如今我是一日不如一日,不知何时便会撒手西去了啊。”   姜婉红着眼眶道:“婶子,我再去找找大夫,肯定有医术高的大夫能治好你的!”   徐春英道:“大夫是治病不治命,我这身子亏空得厉害,还能坚持到这会儿已是不易,我也不会奢求太多。婉婉,人各有命,你莫太强求……应了婶子,可好?”   徐春英的声音十分苍老,平稳的语调里满是岁月浸润的沧桑,姜婉听得心酸不已,忍不住有些哽咽。她确实不恨徐春英的,虽说徐春英不让她和裴祐在一起她也会觉得难过,可她能理解徐春英,而且除了不肯松口她和裴祐的事,平日里徐春英对她还算客气的了。此刻见徐春英那行将就木的苍老模样,她只觉得难过,甚至连过去对徐春英的些许怨怼都一并烟消云散了。   或许徐春英这回真的撑不下去了吧……而在死之前,徐春英最惦记的人还是她的儿子。就像是在现代,万一家中有考生,高考前夕家里若有丧事发生,必定是要瞒着孩子的,为人家长的,总希望孩子能不受影响应对人生中这极为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改变一生的考试。所以,姜婉很能理解徐春英最后会提这样的要求。古代的科举比现代的高考还难,又是三年才一次,错过一次便要等那么久,而裴祐上一个三年已经因为徐春英而白白等待了,这次她定不愿又因为她而导致裴祐没能参加科举。   然而,姜婉发现自己无法轻易应下这事。这个时代,百善孝为先,而裴祐又是个极为孝顺之人,虽说他为了她与他娘抗争,但毕竟没有超过太大限度,他还是希望他娘能接受她的。她很清楚,若她此刻隐瞒下此事,得知自己的娘在他考试期间去世,下葬,而他却没能赶回来,他必定痛不欲生,几乎可以肯定会迁怒到她身上。她不想那样,她宁愿裴祐这次考不上科举,也不想他恨自己。   “婶子,裴祐他最重孝道,若无法见你最后一面,他必定要伤心的。”姜婉低声道。   徐春英道:“这最后一面见与不见又有何差别?我总归要死的,我不想他还要因为我而耽误三年。”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索着握住了姜婉的,粗糙的掌心是如砂纸般的触感。   “婉婉,算我求你了。你便帮我瞒下来吧,这是我死前最后一个心愿!”徐春英说着,突然咳嗽起来。   姜婉忙替她顺气,又拿了水喂她喝下,好一会儿徐春英才缓过气来,再开口时已经有气无力:“婉婉,你就那么狠心,竟不肯帮我最后一次?”   姜婉被逼得没办法,只得说道:“婶子……我若帮了你,裴祐他必定会恨我。”   徐春英道:“这你无需担心,我说,你来写字,我会在信中说明一切。你若应了我,无论他这回是否高中,我都同意他娶你为妻。”   姜婉咬着牙,却不敢轻易应下。她所祈求的事就在眼前,只要她应下,徐春英便会松口同意她和裴祐的亲事。可那时候徐春英也死了啊,她如今应下真的能改变什么吗?裴祐会恨她的……   而且,若徐春英真的要死了,姜婉也希望裴祐还能见到他娘最后一面,最后再在她床前尽孝。否则,他必定要悔恨终生的。   “婶子,我真的不能应你……”姜婉道,“我不愿见到裴祐因此而悔恨一生。”   徐春英双眼对着姜婉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却又好像饱含了她这一生的风霜:“婉婉,我这将死之人的最后心愿,你竟也不肯应下么?”   姜婉沉默,这事她是真的不能应。   徐春英见她不说话,半晌突然说道:“婉婉,你若不应,我便让里正替我传话,祐儿这一辈子都不得娶你!”   姜婉心中一颤,她知道徐春英做得出来,她也知道,一旦裴祐得知了徐春英死前留下的遗言,不管他多痛苦,多喜欢她,也一定会遵照他娘的话,那她和他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   不能娶她,还是恨她?   这道二选一的题,对姜婉来说太困难了,她哪一个都不想选择。可如果非要选,她或许还是会选择第一个吧。她宁愿让裴祐因他娘的遗愿而不能娶她,也不愿意他恨她。因为前者,他至少还是喜欢着她的。   “婶子,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应你。”姜婉低声道,相反,她还应该立刻让人传信去京城,让裴祐尽快回来,如此他还能赶上他娘的最后时日。   徐春英一直觉得姜婉为了嫁给裴祐会做出不少妥协,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说了那样的威胁姜婉都不为所动。   她突然哽咽着说道:“婉婉,婶子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不愿意祐儿伤心难过。可你也要为祐儿的前程着想啊!我这辈子没别的指望,就想着他高中……婉婉,你就应了我吧,婶子给你跪下了!”   徐春英挣扎着要从床上下去,被姜婉死死拦住:“婶子,婶子,你不要这样,婶子……”   徐春英没什么力气,很快便被姜婉抱住,她哭求道:“婉婉,婶子求你,婶子求你了啊!”   姜婉听得心酸不已,眼泪汹涌而出,抱着徐春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太清楚了,徐春英这般恳求下去,她会心软的,她如今的眼泪,是为她将来被裴祐所恨而提前流的。   姜婉没应,徐春英便不听,边哭边求姜婉,终于,姜婉顶不住了,哭着说道:“婶子,我……我应了……我帮你瞒着,我帮你瞒着他……”   得了姜婉的应承,徐春英面上总算渐渐止了哭泣。她如今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哭了这样一场,若不是憋着一口气,怕早就虚脱了。如今姜婉应了,她也没力气再多说什么,被姜婉扶着躺回床上,断断续续地说:“婉婉……婶子……婶子晓得你是个好姑娘……”   姜婉却只是哭,半点停不下来。她知道她不该应的,可这种时候她又能如何呢?眼睁睁地看着徐春英在她面前哭死过去?   徐春英累极,很快便昏睡了过去,姜婉擦干眼泪,为徐春英掖好被角,出门去叫裴玉莲过来替一下,她先回了自己家。   姜婉哭得双眼红肿,因此特意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了屋子,没让她爹娘发现。   后来徐凤姑去照料徐春英,姜婉也就没再过去。   第二日,自知逃避最不可取的姜婉还是去了徐春英那儿,却刚巧碰到从徐春英屋子里出来的里正徐广海。徐广海没姜婉那么多顾忌,得了徐春英的嘱托,不会于此刻给裴祐去信。   姜婉客套的跟徐广海打了声招呼,便进去看徐春英。   “婉婉,你来了。”徐春英认得姜婉的脚步声,听出她来了,面上便带了一丝笑,“正好,今日你便替我写信吧。”   “好的,婶子。”   姜婉应了一声,便去隔壁裴祐的房间,取了他不用的一套笔墨砚台,磨好墨。   徐春英口述,姜婉将信件内容写下。   “祐儿亲启:娘自知不久于人世,特意写下这封书信,也算是给你留个念想。自你小时起,娘便对你十分严格,别人家的孩子在玩耍时,娘却逼着你读书,写字,不知你是否会怨恨娘。就算会恨,娘也还是要如此。娘想看到你高中当官,娶妻生子,娘曾经无数次梦回时看到过,可人终究斗不过天,这几十年来,娘早已油尽灯枯,终究还是支撑不住了。   “你这会儿正是考科举最紧要的时候,娘不愿因娘而让你错失良机。三年前也是因为娘,你才没能参加那一年的春闱,同样的错事,娘不会再犯。是娘不让村里人和婉婉将娘病重的消息传给你的,你莫要怪他们。特别是婉婉,你不在的日子,都是她在尽心尽力地照料我。等你回来,无论考了个什么成绩,娘都同意你娶她了。娘走后,你要照料好玉莲和婉婉,今生不可辜负婉婉。   “祐儿,娘也没什么要再与你多说的了,你且记住,你是你爹和你娘最为骄傲的儿子,你爹与我都盼望着你出人头地,无论如何,你都莫要辜负我与你爹的期望。   娘亲绝笔。”   写完信,徐春英又让姜婉读了一遍给她听,之后她按上了自己的手印,说要一个人静一静,让姜婉先离开。   姜婉没说什么,起身离去。   徐春英躺了会儿,忽然摸索着起了床,双手摸着来到桌子旁,将一张宣纸摊开,又拿起毛笔,小心地沾了些墨,摸到宣纸地最右边,空出些距离,下笔。   等姜婉再来的时候,徐春英已经将信封入信封之中,交给姜婉要她到时候给裴祐。姜婉接过信封,却觉得手感不止一封信,便听徐春英道:“里头除了信,还有些房契地契……都劳烦你交给祐儿。”   姜婉道:“我会的。”   之后徐春英又让姜婉把她娘和里正都请来,说道:“我自知命不久矣,我的身后事就麻烦你们了。千万莫要知会祐儿。”   徐广海和徐凤姑都一一应下,徐凤姑眼眶已是红了,擦着眼角哽咽道:“春英姐,你莫要说这些丧气话,放宽了心,你身子总能好起来的,等裴先生高中回来,你就能享清福了。”   徐春英只是淡淡一笑:“我的身子我自个儿清楚,生死有命,我早看开了。”   徐凤姑便愈发难过起来。   徐广海道:“你且安心静养,裴先生定当高中归来的,到时候你也是官家夫人了。”   徐春英只是一笑,像是累极的模样。   徐凤姑便拉着姜婉和徐广海先行出来了,徐春英又叫了裴玉莲过去,拉着她的手道:“玉莲,今后娘不在了,你要好好听你哥哥和你婉姐姐的话,晓得吗?”   裴玉莲这几日早暗地里哭了许多场,面容憔悴,双目红肿,她紧握住她娘的手,连声应道:“我会的,娘,我会听哥哥和婉姐姐话的!”   徐春英叹息了一声,揉了揉裴玉莲的发顶道:“玉莲,娘前头亏欠了你,是娘对不起你……”   “娘没有对不起玉莲,娘对玉莲很好。”裴玉莲忙说道。   徐春英沉默片刻,挣扎着起身,抱了抱裴玉莲,温声道:“玉莲,今后等你大了,许会明白娘当初为何如此……或许到那时你会愈发怨恨娘,娘也只得趁着自己还有口气在,向你道一声对不住了。”   裴玉莲听得一知半解,小小的脸上又露了悲痛之色,只强忍着没再哭出来。   之后几日,姜婉和徐凤姑便时常轮换着来照料徐春英,跟她讲些村里头的趣事。比如说夏百灵近来怀孕了,从前常跟她有矛盾的李金翠如今变得跟孙子似的被她使唤,徐大牛也不管,典型的有了媳妇忘了娘,把夏百灵捧在手心里怕摔了。村里人权当看热闹,每日里唠叨着徐大牛家的那点儿腌臜事,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徐春英有时听得专注,有时又显出疲态,而那时姜婉便会住口,让她歇息。   见徐春英气色看着还好,姜婉心中便生了期望,如今已经一月底了,只盼望着徐春英至少撑到裴祐回来,可她心里却知道那希望很是渺茫。二月裴祐参加会试,若榜上有名,就将参加四月的殿试,等他回来,已经是五月的事了。四个多月的时间,徐春英如何撑得住?   姜婉心中难过,她不想就此放弃,有一回去县城时就请了县城里有名的一位大夫,雇了马车将他请回村子,让他给徐春英看病。徐春英倒也配合,然而大夫看过之后却摇头叹息,只说让她准备后事,不出一个月了。   姜婉就恨他们没能活在现代,大夫说得含糊,只说徐春英是油尽灯枯了,再多的什么气血经络之类的话说了也是白说,换了现代医学,就算是老死,也能说出死因是多器官衰竭,徐春英这样虚弱,好歹能有个大致的病名,也能有个对应的疗法。   怨恨难过之后,姜婉也只能尽心尽力地照料徐春英,平日里注意卫生情况,多通风多帮她擦洗身子,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徐春英是某天夜里去的,早上姜婉过来开门通风,嘴上说着昨日李金翠和夏百灵又闹上了,说得极为有趣,可却半天听不到回应。她心生不好预感,到床边一查看,便瘫坐在地,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哭了几声,姜婉起身去叫裴玉莲,告诉了她这事,裴玉莲当即便泪流满面,跑她娘床边跪下,痛哭失声。   姜婉心中悲痛,却还是要坚强下去,把徐春英的身后事办好。徐凤姑得知徐春英已经去了的事,急匆匆赶到徐春英屋子里,哭了好一会儿。姜婉在一旁陪着,静静地流泪。   徐春英之前就拿出了些银钱,说是要办身后事用的,暂时由徐广海保管。她去了,徐广海便和徐凤姑一道开始操办她的丧事。姜婉什么也不懂,只跟在后头帮忙,她娘让她帮着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毕竟裴祐这个儿子不在,徐春英的丧事是简单办了的,村里来的人却也多,大家都晓得是徐春英不肯让人告知她儿子回来,一时间只觉唏嘘,可怜天下父母心。   徐春英的丧事办完后,姜婉征得徐凤姑的同意之后把裴玉莲接到自己家照料,与自己同住,裴祐家则用一把大锁锁了。自从她娘死后,裴玉莲愈发乖巧沉默,有时候一整天下来都不说一句话,姜婉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真的不擅长处理亲人离世的事,便时常同她说说话,开解她。渐渐的,裴玉莲面上也时常有了笑模样,偶尔还能跟姜婉撒撒娇,看得出来,她已把姜婉当做最值得信赖的依靠。   年后因要照料徐春英,姜婉去县城的次数便少了,谢夫人晓得原因后,来找她的次数便少了些,不想让她太费神。   因此,直到这一天谢承畴难得以谢夫人的名义邀请她去说要商量事,在约定的茶楼看到了罗纳,姜婉才知道罗纳竟然已经回来了。   如今已是三月中旬,距离罗纳离开还不到半年,他却带回来了好消息。除了找到记忆中的棉花产地,他还多找了好几个地方,将当地早已经收割存储下来的棉花各自买了一批回来,准备试验看看哪种更好。   这个好消息着实冲散了一些姜婉心头的阴云,他们当即找了几个女工,用新买的棉花织布,出来后又跟市面上的棉布比较质量,如此一对比,几人脸上便笑开了花。罗纳找回来的棉花中,两个产地的品质很好,织出来的棉布品质大大高于市售棉布,任谁都能看到成品之后分辨出优劣来。   试验成功后,罗纳只在昌平县待了不到十天,又再次启程离开。如今他的中文已经很顺溜,英文又是母语,玩进出口还真是如鱼得水。   而昌平县这边,开办工厂的事便可以正式着手去做了。姜婉时常将姜谷带在身边,跑工厂,找工匠,做织机等等一应事体都没有瞒着姜谷,姜谷如今已经十三岁,在现代或许才是个小学生初中生而已,但在这个时代,十三岁的孩子早已可以当家了,因此姜婉便一直锻炼着他,有时候一些事也会放手让他去做。   工厂选址在昌平县城不远的一座院子里,原先这院子是一户人家盖了自己住的,可后来这户人家准备搬走,这院子便在找买主,因为地处有些偏,乏人问津,姜婉这边一直留意着,等罗纳那儿一确定下来,她就跟谢承畴商量着买下了这个地方。不远处是一条小河,河的下游并无村落,水源问题也解决了。   先是找了些工匠对院子进行改造,分为生活区和生产区。生产区又分为两个部分,仓库和车间,仓库用来存放棉花等原料以及成品,而车间则如同现代工厂一般摆放织机和提花机。生活区有厨房,饭厅,以及员工宿舍,工厂正式开办起来后,总要找人日夜看厂。而女工也可以选择住在那儿或者回家住,住宿和一日两餐都是免费的。   原先招募好的木匠按照要求开始赶制织机和提花机,于此同时,昌平县城里也贴了招收纺织女工的告示,又让附近各村的里正将此事回村宣传,家中劳动力有富余的都可以过来试试。   谢承畴出钱开办工厂的事,谢正沧自然不会不知道。而他对此事,也是十分赞同。一是从前他这儿子不务正业,他觉得烦透了又管不住,只得任由他去,别闯下大祸就行,如今有个正经事业,他自然觉得欣慰。其二,这开办工厂可是大大增加了县中百姓的收入,百姓富了,他这个知县自然就当得稳。他一生没什么大的追求,只想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当个土皇帝逍遥就行了,要是钻营进了京城,每个官都比他大,他行礼揣测对方心思都会累死,还不如如今这般逍遥。因此之前的政绩考核,他往上塞钱时只求上头给他评个不功不过,让他不用升迁,可以继续留任。他是指望着在昌平县干到致仕为止的。   女工的招聘,姜婉自然是亲自插手的。有些事谢承畴出面轻松办了,但有些事她觉得自己必须出面。她不想只能躲在幕后,她要出现在人前,让工厂的人都知道她才是说话管用的那个。因此之前找工匠和木匠时她都带着姜谷亲自去的,久而久之他们也知道工厂是她这位姜姑娘说了算的,虽觉得她一个未婚姑娘出来抛头露面有些不妥,可大宋民风没有保守到那么极端,再加上有银子赚,时间一久自然就习惯了。   姜婉将工厂生活区的饭厅当做临时面试地,让姜谷陪在身边,面试从各个地方赶来的女工。面试正式开始,排在第一个的女工在已提前招到的工厂护卫示意下拘谨地进了屋子。   姜婉本正在跟姜谷低声说着招人的一些原则,姜谷听到动静往外一看,顿时脸色一变,姜婉这才抬眸看过去,这一看就发现竟然是个熟人,这第一个人竟然是李金翠。   第50章 530      李金翠原本是不会来到这儿找活的,然而近来她跟夏百灵的矛盾越来越大,偏偏夏百灵怀孕了,她又要宝贝着夏百灵肚子里的宝贝孙子,一直在忍让。偏夏百灵又要吃这吃那的,都要银钱,没办法,听说附近新开了个作坊在招女工,她就来了。如今地里的活徐大牛一人也足够干了,她留在家里还不如来做这个女工。听说这儿干一天有五十文,还包两餐,这么好的事上哪儿去找?因此她便和大福娘一道过来了。   到了之后才晓得,不是每个人都会留下,要管事参看过的。而这位管事,大家伙都叫她姜姑娘。李金翠和大福娘来得早,战斗力又强,就排到了一个,因此后面更多的关于那位姜姑娘的事就没再听到了,否则她必定会听出这位管事的姜姑娘似乎特别像她认得的某人……   突然看到姜婉,李金翠并未多想,脱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等她冲动地说完,才发现这屋子里除了她和姜婉姐弟,就没别的人了,再想到所谓的“姜姑娘”,她蓦地瞪大了双眼,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就是这里的管事?”   李金翠那模样,就像是看到了外星人从天而降一般。她印象中的姜婉还是个会使些小聪明的较弱姑娘家,怎么这才多久没见,就摇身一变成了个管事呢?这,这一定是她还在发白日梦呢!   李金翠用力掐了自己的面颊一把,毫无意外感觉到一阵剧痛,嘶的一声痛呼出来。   姜婉看着李金翠那傻里傻气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摆出管事的威风,指着面前的凳子让她坐:“坐吧,我有些问题要问你,你好好答,若答得好,便可进入第二轮。”   姜婉仿佛不认识李金翠似的,神情淡淡的。   一时间,李金翠都快怀疑面前的这位姜姑娘不过就是跟她认识的那个同姓,并且恰好长得一模一样罢了……可对方身边坐着的却是姜谷,恶狠狠地瞪着她的姜谷啊!   李金翠迟疑着坐下,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   姜婉也不管,低头看着面前的宣纸,只问道:“从前有做过纺织女工么?”   李金翠呆呆地看着姜婉,似乎根本没有听清楚她的问话。   姜婉右手食指在桌子上轻敲,又问了一遍。   李金翠这才回过神来,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她很想立即从这个令她感觉喘不过气来的地方逃出去,可她到底舍不得放弃这样一个好的活计。   “没,没有。”李金翠回道。   姜婉又道:“在家中可干过农活?”   李金翠回道:“一直在干的,干了有几十年了。”   姜婉点点头,又问:“家里人同意你到这儿干活么?”   因为姜婉一直低着头没看她,李金翠稍微放松了些,听到她的问题,她忍不住倒起了苦水:“他们有什么不同意的?他们还巴不得我整日里干活,好多换回些银钱呢!唉,老话说得好,有了媳妇忘了娘,我那儿子啊,就是跟着他媳妇学坏了!”   姜婉抬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若是有苦水要倒,这会儿便可以走了,找愿意听的人去,说给我听做什么?”   李金翠一愣,她家与姜婉家的恩恩怨怨那么多,她怎么就给忘记了呢?这么一想,她又忍不住觉得心里发虚,如今姜婉是这作坊的管事,她又是记恨着自己的,怕根本不会给自己这个活吧!外头等着要干活的人那么多,也不少她一个啊!   可这会儿李金翠是万万不肯半途走的。她想,万一这姜婉大度呢?说不定她不记仇,还会念着是同村而给她这个活干!   “这个……咱们毕竟是同村的,那些个问题是不是就不用问了啊?看在同村的份上,你就直接要了我吧!”李金翠腆着脸道。   姜婉笑了起来,见她这明艳的微笑,李金翠心中便生出了些许希望来。姜谷在一旁看得着急,他可不想收下李金翠。   只见姜婉抬头直视着李金翠,一字一顿道:“你想得美!”   李金翠面色一白。   姜婉低了头,扬声道:“下一个!”   “婉婉……不,不是,是姜姑娘,咱们毕竟是同个村子的,你可不能这样绝情啊!”李金翠不甘心地叫道。   姜婉道:“我跟外头所有人还都是一个县的呢,是不是要每个人都招收进来,否则就是绝情?”   李金翠忙道:“那不一样的,我们同个村,更亲一点的!”   “是啊,亲到你打破我的脑袋,就像打发叫花子一样随意打发两百文了事是吧。”姜婉不耐烦与她多说,转头看姜谷,“小二,赶人。”   “哎!”这个命令姜谷可是等好久了,他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根粗木棍就向李金翠冲了过去。   李金翠被吓得够呛,赶紧逃出了门去。   外头排第二的正是大福娘,见李金翠惊慌失措地逃出来,不禁有些惊讶,忙要拦着她问,谁知李金翠几步跑远了,她叫了好几声李金翠都没听到。   大福娘这心里便没了底,想去追李金翠问问里头的情形,又不敢错过,听到里头喊下一个,她赶紧走了进去。   看到姜婉的时候,大福娘一愣,随后脸色蓦地一白。她总算明白李金翠为何会吓成那模样了!这究竟是啥意思啊,怎么姜婉就成了姜管事?   姜婉见这第二人又是个熟人,也笑了:“咱们村里到底来了几个人?”   大福娘忙回道:“就,就我和李金翠!别的她们还有些不敢来……”   姜婉道:“你从前织过布么?”   “织过的。”大福娘忙回道。   姜婉道:“好,那你就暂且留下吧。”   大福娘有点惊讶,就这么轻易让她留下了?   “那……那李金翠呢?”她小心翼翼地问。   姜婉道:“自然是有多远滚多远。怎么,你同她关系好,来想一同来,不来便也要一同不来?”   大福娘连连摆手:“不,不,我就是跟她一道过来的,我同她关系并不好的!”   姜婉道:“那好。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留在厂里莫要多生是非,否则我会立刻辞退你。”   “我,我定然不会生是非的!不会!”大福娘连忙道。   “拿去,到外头等着。”姜婉丢给大福娘一块木牌。   大福娘连忙接了,千恩万谢走了出去。   姜谷疑惑道:“姐,你为啥要留下大福娘啊?她从前说你说得那么难听!”   姜婉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还如此记仇。她从前是乱嚼舌根,但咱们家已经教训过她了,对不对?况且那之后,她就不敢再说我坏话了。既然她悔改了,咱们就给她一个机会。”   姜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李金翠就是死不悔改,因此咱们就不给她机会,是不是?”   “对,就是这个道理。”姜婉笑道。   因为今日碰到了李金翠和大福娘的事,姜婉惊觉她该把她最近在做的事告诉她爹娘了。过去她出来做事时一直以谢夫人为借口,因此他们并不清楚她做了些什么,而如今工厂正式开办起来了,这事便再也瞒不住了。而且,正因为工厂开办了起来,她才可以告诉爹娘,如此以事实告诉他们,她并非在异想天开。   第三个人在姜婉的示意下进来了,姜婉收敛心神,继续她的面试。她要找纺织女工,自然打算找一些人品还不错的,虽说见一面也不可能知心,但总能从对方的语气神态中看出点什么。   这一天姜婉面了将近五十人,最后留下的有十五人。其余人都走了,这十五人留下,她自然有话要说。   如今距离罗纳离开已经将近一个月,当初罗纳是要四处寻访,速度自然慢,但这回是有目的地的,因此算下来不到两个月就能来回,这会儿他应该已经踏上归程了。而在罗纳将棉花弄回来之前,这边自然还开工不了,不过培训的事却可以先开始了,等罗纳将棉花运到,立刻便能投入生产。   “诸位好,我姓姜,你们可以叫我姜姑娘,也可以叫我姜管事。”姜婉让所有人在生活区前的院子集合,站在众人面前朗声道,“恭喜你们,正式被选为我们这个工厂的女工,我有几点要说与你们听:第一,我是这儿的管事,这个厂子如何,是我说了算,希望你们谨记这点;第二,如今你们还只是试用,若做活不上心,我随时会辞退你们;第三,在工厂干活,你们需守规矩,规矩晚些时候我会另找人告知你们;第四,从明日起,你们辰时需到这儿,有师傅教你们,这段时日的工钱是正式工钱的一半。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么?”   姜婉端端正正地站那儿,说话的时候面容严肃,露出股威严的气息,看得这些农妇们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即便是认得姜婉的大福娘,也觉得她此刻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甚至不敢与她对视。   姜婉扫视了一圈,见无人出声,便点头道:“既然诸位没有疑问,便可以回了,明日记得莫要迟到。”   她走到一旁,跟之前谢承畴掌眼招来的工厂护卫头领许成说了几句,便带着姜谷回家去了。   姜谷道:“姐,你方才好威风!”   姜婉习惯性地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把脸板起来,说话时不疾不徐,铿锵有力,这威风自然就出来了。你多练练,今后也行的。”   姜谷笑嘻嘻的,突然板着脸道:“我是你们的管事,你们可以叫我姜管事,今后,这儿都我说了算。”   姜婉捂着嘴开心地笑:“对对,就是这样,你学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工厂距离山下村相对比较近,二人不一会儿便回到了自己家。眼神扫过裴祐的家,姜婉神情微微一窒,如今已经是四月底,裴祐他……该回来了吧?从徐春英死后,她就一直专注于开办工厂的事,只是不愿意自己多想,可如今,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心焦也越来越严重。她既盼望着裴祐回来,也盼望着他不要那么快回来。   姜婉回到自己家中时,徐凤姑正在处理从山上摘回来的野菜,如今天气热起来了,野菜也开始疯长。裴玉莲蹲在一旁帮着徐凤姑一起,见姜婉回来,她轻轻叫了一声“婉姐姐”,又对她天真地笑了笑。徐慧与裴玉莲挨着,闻声也脆脆地叫了姜婉一声。刘彩云和徐英倒是不在。   姜婉回了二人一个笑,便对徐凤姑道:“娘,爹呢?”   徐凤姑指了指屋里:“他昨夜没睡好,我让他去睡个回笼觉,怎么,有事?”   姜婉道:“娘,我有事跟你和爹说。”   “你这孩子,什么事还吞吞吐吐的?”徐凤姑没停手上的动作,随口问道。   就在这时候,刘彩云跑了进来,人还没到声音却已经传了过来:“凤姑,我听李金翠说,你家婉婉……”话到一半,却因为看到姜婉正在院子中而卡了壳。   徐凤姑呸了一声:“李金翠又说婉婉什么坏话了?她自己家的事都闹不明白,还去管别人家的,也是闲的!”   刘彩云讷讷道:“也不是什么坏话……”她拿眼睛去看姜婉,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说好了。   李金翠说的事实在令人吃惊,说什么最近在招工的那个作坊的管事居然是姜婉!有人质疑时她赌咒发誓,还说大福娘也晓得的,说得大家都有些信了,不过当时大福娘不在家,也没办法询问。刘彩云听到这事后,就赶紧跑来姜婉家了,想跟徐凤姑说说,问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没想到刚巧跟姜婉撞上。   姜婉道:“娘,我方才想说的,就是这事。刚刚开的那个纺织工厂,你知道吧?我如今是那儿的管事。”   徐凤姑呆呆地看着姜婉,半晌才吃惊道:“婉婉,你别骗娘……管事?你怎么能去当管事呢?”   她不是说看轻了自己的女儿,只是管理一大个厂子,又哪是她这样未出阁的年轻姑娘家能做好的?而且,婉婉究竟是如何当上那管事的?   姜婉道:“娘,那厂子是谢公子花钱开起来的,谢夫人说我可以胜任管事一职,我便去了。那厂子里头的机子和女工,还都是我找来的呢。”   姜婉并没有说百分百的实话,现在知道她要当管事她娘便惊得要掉眼珠子了,要是晓得开办那厂子根本就是她的意思,她娘还不惊得背过气去?只得慢慢来了。   她说完就看了姜谷一眼,示意他别说漏了嘴。姜谷因为一直跟在姜婉身边,对于她做的事自然晓得不少,见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表示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你这……你这要是做不好,会出事的!”徐凤姑依然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整个人都是懵的,拉着姜婉的手道,“婉婉,你赶紧跟谢夫人说去,辞了这管事一职吧!”   姜婉反手握住徐凤姑的手,柔声宽慰道:“娘,你别害怕,当管事能出什么事?我上头是谢夫人,也就相当于知县,谁敢闹事?更何况,厂子里还找了好几个可靠的护院,还真出不了事。娘,如今我干这事干得有滋有味,你说让我不干我就不干,我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谢夫人对我的期许啊!”   姜婉的话稍微打消徐凤姑心中的惧怕,然而她依然忧心:“可是婉婉,你一个姑娘家,如此抛头露面……”   “娘,自古以来,像个男人一般做大事的女人虽少,却不是没有。我觉着,我合该是做大事的人。”姜婉温声道,“娘,我真的很喜欢当这管事,每日里做成了一件事,我便会心喜,什么忧愁就都忘了。”   徐凤姑看着姜婉面上的神采,那确实是她过去鲜少看到的。这样的婉婉,是多么鲜活,多么让人喜爱。   徐凤姑呆呆地看着姜婉半晌,总算接受了她当管事一事,叹息了一声道:“婉婉,既然你喜欢当那管事,娘便也不拦你……你好好干,莫要辜负了谢夫人对你的期许。”   能得到徐凤姑的谅解,姜婉心中一喜,忙道:“娘,我会好好干的!我一定要把那厂子开得风生水起!今后你和爹就等着享福吧!”   徐凤姑笑了笑,笑容里还有些迟疑,她道:“我同你爹去说说。”   说着她转身进了里屋。   刘彩云欣喜地说道:“婉婉,你可真有本事!我从前就觉得你不简单,迟早要做大事的,如今果真不同凡响!”   姜婉笑道:“婶子,你太夸我了,我也没那么厉害。”   她说着,便感觉有人抓住了她的衣角,刚一低头,就对上了裴玉莲水汪汪的大眼睛,她一脸崇拜地说:“婉姐姐,你好厉害!”   姜婉揉揉她的脑袋笑问:“那你想不想跟姐姐一般厉害?”   “想!”裴玉莲连忙点头。   姜婉笑道:“那你可要先读书识字,像你小二哥哥一样,认得字,会算术,我便带他去厂子里学更多的东西了。”   裴玉莲忙点头:“我,我要学!我会好好学的!”   “乖。”姜婉笑着,转头对姜谷说,“小二,今后有空闲便多教教玉莲,把她也教会的事儿,我便郑重托付给你了。”   姜谷一脸认真,大声道:“我保证教好她!”   徐慧在一旁有些眼热,她看看自己的娘,再看一脸兴奋的裴玉莲和一本正经的姜谷,鼓起勇气低声道:“婉姐姐,我,我可不可以也跟着学?”   刘彩云忙道:“慧慧,你说什么呢!”   裴玉莲是裴祐的妹妹,她识字是理所当然的,可徐慧识字干什么呢?又没什么字要她认!   姜婉看向刘彩云道:“婶子,我看慧慧想学是个好事。能有我这样的女管事,将来也会有女账房,甚至女书生,女官……让慧慧读点书不是坏事。”   刘彩云讪讪的:“那怎么好意思?”   在这个时代,知识是稀缺品。刘彩云很清楚要让一个教书先生收下学生要交多少的束脩。大福娘能交得起束脩,还是因为裴先生收得少,且大家同一个村的,他又减了一些。可饶是如此,大福娘为了能让大福读上书,也是节衣缩食,能省就省。因此听说姜婉要教徐慧,她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若她要交束脩,姜婉肯定是不会收的。   “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况且小二他自己也学艺不精,也就能教个囫囵,婶子你莫怪他把慧慧教坏了就好。”姜婉笑道。   姜谷在一旁嘿嘿傻笑。   刘彩云忙道:“不会的,我哪会怪他。慧慧就是个榆木脑袋,我还怕她总学不会惹小二生气呢!”   “婶子,我是不会生气的。”姜谷笑道,“当初我姐教我的时候我就总要学好几遍才能学会,可我姐也没生我的气,如今轮到我当人先生了,我当然也不会生气!”   刘彩云道:“那,那这就劳烦你了。”   “应该的。”姜谷笑道。   几人说着话,徐凤姑就从屋里出来了:“你爹也说随你了。”   姜婉便一把抱住了徐凤姑道:“娘,你和爹可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爹娘!”   徐凤姑被说得老脸一红,忙推她:“婉婉,你干什么呀?快松手,让人看了笑话你,都这么大的姑娘了……”   刘彩云笑道:“婉婉这是真性情,谁会笑话她?再说了,如今她可是纺织工厂的管事,咱们村里不少人怕是一个个都要来巴结她呢!婉婉,那李金翠也是去厂子里寻活计去了?”   姜婉顺着徐凤姑的力道松开她,笑道:“是啊,她还跟我诉苦,说她儿子和儿媳多么多么苛待她。这不是笑话么?说给我听,难不成我还会怜悯她?我只会当个笑话看!”   姜谷笑嘻嘻地补充:“不过被我们赶出去了!”   “干得好!”徐凤姑道,有些感慨,“咱们家这回倒是要威风了,也是出了一口恶气。”   几人正说着,忽然听到外头一阵骚动,几人陆陆续续走出院子。不远处走来一行人,人群中,那个意气风发的书生鹤立鸡群,姜婉一眼便看到了他,便立即抬脚跑过去。   徐凤姑几人诧异欣喜于裴祐的归来,倒是没太注意姜婉的异样,也忙赶了过去。   姜婉赶到裴祐跟前时,他也正好走到自家门口,看到院子门上了锁,他微微一怔,从姜婉身后跑上来的裴玉莲便几乎扑到了裴祐怀里,哽咽道:“哥哥,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娘,娘她……”   裴祐面色一变:“娘怎么了?”   裴玉莲哭道:“娘去了!”   裴祐面色一白,踉跄了一步,呆呆地看着裴玉莲,似乎无法相信她的话。      第51章 5.30      裴祐进了村子之后就遇上了山下村人,一个接一个的随他一同往家走。他如今穿了一身崭新的青色澜衫,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听说他在殿试上中了探花,所有人都喜笑颜开,道着恭喜。里正徐广海也在其中,自然是要跟在裴祐身边的,但嘴上说着恭喜,心里却在琢磨着该怎么把裴祐的娘已经去了的事告诉他,毕竟这可是件天大的坏消息,谁告诉他谁倒霉,且当初自个儿还帮着一起瞒过的,因此这会儿便始终没能说出口。   一直到自家院子门口,裴玉莲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裴祐才知道他娘已然西去的消息。   他依然记得,四个多月前他离开家的时候,他娘还好好的,虽然眼盲,身子骨却不错,还亲自送他到了村口,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姜婉看着裴祐一脸茫然的神情,心里一痛,从身上摸出裴祐家的钥匙,将院子门打开,对裴祐道:“裴先生,你先给你娘上柱香吧。”   裴祐似乎没有察觉到跟他说话的人是谁,他踉踉跄跄地走进自家院子,恍惚间看到他娘的牌位,扑通一声便跪下了,眼泪夺眶而出:“娘!不孝儿子来迟了!”   裴玉莲也跟在裴祐身边跪下,默默地抹着眼泪。   姜婉一家人都跟了进来,站在一旁,因裴祐的悲声痛哭,姜婉徐凤姑都红了眼眶。徐广海也进来了,倒是把其他不相干的人都暂时赶走了。   谁也没有说话,就听以往文质彬彬的裴祐失声痛哭,好似他什么都不在乎,眼里心里就只有因为他娘去世的悲痛。   姜婉跟着抹了会儿眼泪,怕裴祐再哭下去会哭坏身子和眼睛,本想自己去劝他,想了想却又走到徐广海身边低声道:“表叔公,你劝劝裴先生吧,再这么哭下去,他的眼睛和身子都要哭坏了……”   徐广海回神,赶紧上前扶住了裴祐弯下去的双肩,叹了一声道:“裴先生,你节哀吧。你娘要是晓得你考了探花回来,肯定也会高兴的。你哭得这样厉害,若伤了身子,你娘在天之灵都要心疼的。莫哭了,莫哭了啊……”   徐广海絮絮叨叨地劝说着,而裴祐也不知是哭累了,还是果真被徐广海的话劝服,渐渐地不再痛哭。   他只是静静地跪在那儿,低垂着头,单薄的后背似在微微颤抖。   姜婉只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几乎不忍心再看他。   徐凤姑小声道:“婉婉,咱们先回吧,让裴先生跟他娘待会儿。”   姜婉道:“好。”现在她也不愿面对裴祐,能拖多久便是多久。   徐凤姑上前去将小小的裴玉莲扶起,搂着她向外走去。其余人叹息着,也渐渐向外走。   裴祐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婉婉,你先别走。”   姜婉脚步一顿,双手紧握成拳。   徐凤姑皱眉,惊讶地看着姜婉,裴先生居然直接叫她婉婉,且他谁也没有叫,却偏偏叫婉婉留下,这究竟是……   姜婉勉强地对徐凤姑笑了笑:“娘,你们先回吧,我一会儿就来。”   徐凤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眼含担忧地走了出去。   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下姜婉和裴祐二人。   裴祐似是跪久了,扶着地才能慢慢站起身,他转过身来看向姜婉,眼中脸上都是化不开的悲伤。   “婉婉,我娘究竟是怎么去的?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他有些急切地问道。   姜婉不敢看裴祐的双眼,只垂着视线道:“你刚走,你娘便病了,钱大夫来看过,县城里最好的大夫也来看过,可他们都说你娘不行了……二月二十五夜里,你娘便去了。”   裴祐抚着胸口,脚下又是一阵踉跄,好不容易止下泪水的双眼又泛了红。   半晌,他望着姜婉,似不解又似责怪地问道:“婉婉,我娘病倒的时候,你为何不让人来告知我?”   他曾经因为他娘的眼盲而错过一次会试,可他并不后悔,如今得知他娘病重,无论如何他都会赶回来。他还有下一个三年,再下个三年,可他娘还有多少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娘都去了,他考上探花意义又何在?   姜婉涩然道:“起初,我以为你娘只是偶感风寒,等几日下来她都没有好转,我便想着要通知你,可是你娘不让。她说她不愿因为她而再误了你的科举,不让我们告诉你。”   裴祐垂下视线,心里乱糟糟的。是啊,那是他娘会做的,她一直盼望着他高中,她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他一直晓得他娘的艰辛,平日里也尽量顺着她,她要他考上科举当官做人上人,他便夜以继日地读书,好不辜负他娘的殷切期望,好等他高中当官后让他娘享几日清福。   然而……   他的视线依然落在地上,却沉声道:“婉婉,我娘卧病在床,眼睛又盲,又如何阻止得了你们来告知我?”   姜婉心中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确实,春英婶不能动又看不到,她阻止不了自己去告知裴祐。可当时,春英婶那样求她,甚至还要给她下跪,她能怎么办?她明明知道她不该那么做的,可她还是只能那么做。   “你娘哭着求我……我无法对她说不。”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成了这样简洁单薄的一句话。许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姜婉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   裴祐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从京城回来的路上,他想的是什么呢?他想的是他考中了探花,完成了对他娘的承诺,回去后便能娶婉婉了。成了亲,他就带着婉婉,他娘和他妹一道去京城。一路,他都在幻想着他携着婉婉,照料着娘和妹妹,在京城过上平淡又充实的日子。有时候,他会想起婉婉那一日薄如蝉翼的吻,想得脸红,却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   他一直以为婉婉是了解他的,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于他来说,他娘比功名利禄更重要?可她却在他娘病重,直至病逝的时候,都没有给他传来只言片语,他连他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更没机会送他娘一程。   裴祐转过身去,再度在他娘的牌位前跪下,沉声道:“我想一个人陪我娘一会儿。”   姜婉沉默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她回到自己家中,徐凤姑便迎了上来,欲言又止。   姜婉道:“娘,等一下,我给裴先生送点东西,他娘临终前要我给他的。”   徐凤姑微怔,随即点头:“那你快去吧。”   姜婉便对她笑了笑,回了自己屋子,取出藏得很好的那封信,走出家门,回到了裴祐家。   裴祐依然跪着,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回过头来。   姜婉走过去,将信放在他的脚边,低声道:“这是你娘临终前要我交给你的,里头有些你家的房契地契,以及一封你娘口述,我代写的信。”   裴祐只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多谢。”   即便明知他没在看自己,姜婉还是微微点点头,起身走出去,她在堂屋门口稍稍驻足,回头望了眼挺直了脊背,却连背影都充满了悲痛的书生。她有种感觉,今后她跟他之间不一样了,可她还是希望,当他看完了他娘写给他的那封信之后,可以谅解她做出的选择。   等姜婉回到家时,徐凤姑还在院中等着她。姜婉走过去,微微一笑道:“娘,今日我便同你说实话吧,先前我不愿嫁谢公子,是因为我的心上人是裴祐。他娘与我和他约定,若他能考上庶吉士归来,就同意他娶我。如今他虽高中探花,可因为我帮着瞒下了他娘病重去世的消息,他必定会心存芥蒂,或许还会认为我为了安他的心让他考中好回来娶我才会故意不说。”   在徐凤姑震惊的视线注视下,姜婉继续道:“因此,先前的约定或许就不做数了。娘,对不起,先前我怕你会责备我,一直没说,直到这会儿瞒不住了才告诉你。”   徐凤姑一把抱住了姜婉,哽咽道:“别说了,别说了,你没什么对不住娘的……”看到自己女儿失魂落魄的神情,她心疼不已,哪还会再怪她?更何况,婉婉跟裴先生之间若有若无的情谊,她并非一点儿都没察觉。   “娘,谢谢你……”姜婉抱住徐凤姑,难过地笑了笑。   裴祐在他娘的牌位前跪了许久,才慢慢起身,看到身边的信,他拿起,坐在椅子上将信拆开。   与姜婉所说不同的是,里头的信不是一封,竟是四封。   他拿起第一封信,一下子认出那是姜婉的笔迹,他一字一句看下来,眼眶渐渐红了,最终泪水滚落面颊。他抓着信,嘴里发出压抑的哭泣。   这是婉婉的字迹,可确实是他娘的口吻。他忽然意识到,悲痛已经侵蚀了他的神智,他明明知道的,他娘是那么固执的人,若不愿让人传消息给他,必定想尽办法,即便她眼盲,卧床,也能让婉婉不得不听她的。甚至于,他心中有个不安一直藏得很深——或许一开始他娘会与他许下那样的约定,只是个缓兵之计,让他考上后再反悔,他又能如何呢?那条抗争之路如此漫长,他等得起,婉婉却耗不起。他娘对他来说是世上最亲近之人,可对婉婉来说,却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   他不在的时候,是婉婉在替他尽孝,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娘因此不再反对他和婉婉的婚事,还在信中叮嘱他不要负她。他怎么会负她呢?他想同她白首到老,相携一生的……   裴祐忽然想起之前他对姜婉的冷漠,不禁悔上心头。他真是该死,婉婉那么聪慧,又怎会不知她若帮着他娘瞒下此事,他定会怪罪于她呢?可她还是那么做了,只因她不忍他娘难过,当时她必定也是极为痛苦。他回来了,非但没安慰她,反倒还冷脸待她,他真是枉读那么多年的圣贤书!   他突然站起身,面露激动,他想立即去找她,告诉她他的歉意,告诉她,请她等他三年,他守孝之后便娶她,今生必不负她!   只是想到还有几封信未看完,裴祐压下心中的激动,坐回去定了定神,看起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字迹有些凌乱,甚至有些字部分是重合的——这,这应当是他娘临终前写的!字迹随有些乱,但他小时候曾看过他娘的字,他应当没认错。   裴祐心中顿生疑惑,既然临终前他娘能让婉婉代笔,为何偏还要自己写呢?他忽然想起婉婉跟他说他娘交给他一封信,可里头却有好几封,可见除了那一封婉婉代写的,其余的他娘都不愿让婉婉知道!   裴祐忽然心生不妙的预感,咬咬牙看起了第二封信。视线渐渐往下扫去,他捏着信纸的手渐渐颤抖起来,眼神略有些茫然,又带着些凝重,最终竟是一片惊痛。   他看向他娘的牌位,哽咽道:“娘,你让孩儿怎么忍心如此……娘……”   他哭了会儿,才又拿起第三封信,囫囵看完,便丢到一旁,不忍再看。然后是第四封信,从信纸和上面清隽的字体来看,信写于多年前他娘还未盲的时候,他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直看得双手颤抖,双目赤红。待一字一句记下信中内容,他便如同第二封信中所言,将第二封信和第四封信都烧了。   看着两封信在火光中化为灰烬,裴祐瘫坐在椅子上,许久都没再动静。   裴玉莲回到自己家中之时,便看到自己的哥哥坐在昏黄的光中,整个人呆呆的没有一丝生气。   她心生恐慌,忍不住叫了一声:“哥哥!”   裴祐缓缓转过头来,对裴玉莲招招手,后者忙快步走过去,依偎在他身边。   裴祐摸了摸裴玉莲的发顶,他几个月不在,玉莲被照顾得很好,面色更为红润,头发也浓密漆黑了不少。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沉思。   裴玉莲有些不安,低声道:“哥哥,凤姑婶子叫你去吃晚饭。”   裴祐嗯了一声,却道:“你去吧,哥哥不去了。”   裴玉莲微微蹙眉,小声道:“那玉莲也不去了。”   裴祐道:“哥哥不饿,玉莲还小,还在长身体,不能饿着,快去吃吧。”   裴玉莲沉默了一下,点头:“哦。”   她出了院子,不一会儿却又回来了,还拿来了徐凤姑做的糕点:“哥哥,婶子说,无论如何都要吃点,这个糕点是婶子自个儿做的,很好吃的。”   “我晓得了。”裴祐道,“这几个月,你都住在婶子家?”他料想徐凤姑不会将裴玉莲一个人留在家中。   裴玉莲用力点头:“我跟婉姐姐一个屋。”   “那你便回吧,吃完饭不用再过来了。”裴祐说着,拿出一个荷包塞到裴玉莲怀中,“这个你先收着。”   “好。”裴玉莲也不问里头是什么,点点头应下。   等裴玉莲离开,裴祐关上院子门,点了灯,从他娘的屋子开始,一点点细心地打扫着这个他住了二十二年的家。直到夜半,他才将整个院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然后便坐在堂屋里,一夜到了天明。   姜婉一夜没睡好,本来晚饭的时候裴玉莲去隔壁叫裴祐过来吃饭,她还暗含期待,想从他的态度中看出些许端倪。然而他却没有过来。   因为第二日还要去工厂,姜婉早早起床,带着姜谷去了工厂。工厂里陆陆续续还有人过来面试,姜婉便又留下了几个,让许成去把各地贴的告示撕了,不再招人。   姜婉巡查完工厂的情况,正准备回家去,谢承畴身边的谢安突然出现在工厂中,面色难看。   姜婉皱眉道:“怎么了?”   谢安忙苦着脸道:“回姜姑娘,罗纳他出事了!”   姜婉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什么事?别急,慢慢说。”   谢安便道:“据回来的伙计说,他们回来的时候在海上遇到了风暴,船和货都没事,偏巧罗纳被海浪打了下去,他们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他,只得先行回来了。报信的已经先到了,货还在后头。”   姜婉面色发白,她一直知道罗纳出去有风险,可当这一风险果真出现时,她却又无法接受。   “他们仔细找了么?”姜婉面色仓惶。   谢安道:“他们说是留下了一些人继续在找,但找到人的希望不大。海上没个落脚的地儿,就算会水的人掉水里也凶多吉少!”他跟罗纳玩得挺好,听到这消息,心里也难受得紧。   姜婉僵在原地半晌,茫茫然看向远方,那是罗纳出行的方向。   那个明明已经三十多岁,明明受尽了磨难,却依然天真善良的异国小伙子,就这么消失在海上了?   姜谷难过地说:“罗纳真的没了?”   姜婉沉默几秒,突然道:“不一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没找到他的尸体,就说明他还可能活着。或者是被路过的船只搭救了,或者是飘到了哪个岛上,总之他不一定死了。咱们安心地等一等,说不定过两天,他就回来了。”   姜婉的话激励了姜谷,他连忙点头道:“对,罗纳一定还没死!”   谢安明知姜婉的话不过是自我安慰,可他也愿意相信罗纳还活着,便也应道:“没错,罗纳那金发小子,地府肯定不收的,保不准过几天就回来了!”   报完信之后,谢安便告辞离开了,姜婉带着姜谷回了家。罗纳之事,她虽忧心难过,可到底太过遥远,鞭长莫及,她只能指望着留在那儿搜寻罗纳的人能尽快找到他,或者真的如同她说的那样,他自己就回来了。   她不相信当了几年奴隶都活了下来的罗纳会轻易死在暴风雨中。   姜婉到家时还未到午饭时间,路上却遇到徐广海从裴祐家走出来,面色似乎有些凝重,又带着几分困惑。她往裴祐家院子里张望了一眼,谁知却看到裴祐站在院子中,也在看她。   她一愣,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裴祐出声:“姜姑娘,还请入院内一叙。”   姜婉握紧了拳头,转头对姜谷道:“小二,你先回去吧。”   姜谷看看姜婉,再看看裴祐,点点头走了。   姜婉走进院中,在裴祐身前三步开外停下,蓦地开口,浅浅一笑:“助之,你找我何事?”   裴祐望着姜婉,清秀的面容上古井无波,声音一如过去般好听,入了姜婉的耳却令她如坠冰窟:“姜姑娘,我与你的约定就此作废,从今日起,你我路归路,桥归桥,再不相干。”   姜婉呆呆地看着他。   裴祐眉目清冷,继续娓娓道来:“好在这世上再无第三人知晓你我二人的约定,于姜姑娘也不会名声有亏,姜姑娘尽可以另觅良人。谢公子想必还对姜姑娘余情未了,我观他龙章凤姿,今后必定大有作为,姜姑娘若嫁于他,定然能富贵康健,一生无忧。”   “你说……什么?”姜婉呆呆地问。   裴祐耐心地说道:“我说,姜姑娘若嫁给谢公……”   “住口!”姜婉突然喊叫了一声,死死地看着他道,“你没有看你娘留给你的信吗?”   裴祐淡淡道:“我已看过。”   他只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便没再多解释,在姜婉听来,却是种再简单不过的讽刺。他或许不信那封信是他娘所写,或许即便信了,依然不愿原谅她。   她忽然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早该明白的不是么?在她答应帮他娘瞒着他的时候,她和他就会走到这一步。他是个孝子,她怪不得他会如此选择。   姜婉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最后看着裴祐道:“好。从今日起,你我再不相干,我嫁不嫁人,我要嫁给谁,都不用你再费心。今后再见,便当是陌路,谁也别跟谁再多说一句。”   她说完便迅速向院外走去,眼泪已然滚落。   裴祐在她身后道:“今日我便会启程去京城,姜姑娘不必担心。”   姜婉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扯起嘴角颤声道:“哦,那便祝裴先生前程似锦,荣华富贵在一身。”   她再未多做停留,快步离去。   第52章 5.30      裴祐当日就走了。   而令姜婉震惊的是,他走的时候,居然并未带上裴玉莲。   她与他一席谈话后不欢而散,回了家中便将自己闷在屋子里不肯出去,裴玉莲见她心情不好,便安静地陪伴着她。   后来,裴玉莲去了一趟她自己家,回来的时候却是一脸的惊慌失措。   “婉姐姐,我哥哥,哥哥他不见了!我哪里都找不到他!他走了,他不要我了!”裴玉莲说着便哭了起来,晶莹的泪珠滚落,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茫然。   虽说姜婉此刻对裴祐也颇有怨念,但她还是安抚着裴玉莲道:“玉莲,你哥哥只有你一个血亲了,他不会丢下你的。说不定他去里正家了,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姜婉想,裴祐要走,总要把各种事情都处理好,再来带上裴玉莲,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呢?   见裴玉莲实在是惊慌失措,姜婉只得带着她去了徐广海的家。可徐广海家中只有并没有裴祐的身影。   “表叔公,你见着裴先生了吗?”姜婉问。   徐广海叹息一声:“他走了,去京城了!”   姜婉皱眉道:“可是玉莲还在这儿……”   徐广海摇摇头:“他不会带玉莲走的。”   姜婉不敢置信:“裴先生不是会抛弃亲人,独自去享富贵的人。”   徐广海怜悯地看了眼被他的话吓到的裴玉莲,说道:“那也得玉莲是他的亲妹子才行啊!”   “表叔公,你这是什么意思?”姜婉吃惊道。   徐广海又是一声叹息道:“我也是今日才得知,原来裴先生并非裴铁柱和徐春英的儿子……”   “什么?这,这不可能!”姜婉不敢置信,“不是说,当初裴先生是春英婶子早产生下来的吗?”   徐广海叹道:“其实那一年,咱们村里的人可没有亲眼见到徐春英生下裴先生。那时候,徐春英身子很不好,铁柱后来就带着她在县城租了间屋子,好方便看大夫,等裴先生平安生了下来,他们才回的村子。且裴先生并非她亲生这事儿,还是徐春英自个儿在信里说的。”   “信?”姜婉吃惊道。徐春英不是眼盲吗,是怎么写信的?莫非是在眼盲前写下的?可当时无缘无故的,她为何要写下那样一封说明裴祐不是她亲生儿子的信?而且,徐春英她还认得字写得了信?   疑问太多太乱,姜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   徐广海道:“是啊,那信还是裴先生拿来给我看的,他还拿了徐春英之前写过的手书,虽乱了些,确实是徐春英的字迹。真是造孽啊!”他突然又叹了一声。   “表叔公,信里究竟说了些什么?”姜婉焦急地问道。   徐广海道:“信里头说,裴先生并非铁柱和徐春英的亲生儿子,而是当时借住在他二人在县城住处的一个孕妇生的。当时铁柱不在,那孕妇先在徐春英的帮助下临盆,生的是个儿子,人却昏迷了过去,徐春英当时也要生了,她想要个儿子好立足脚跟,因此竟……竟然闷死了那孕妇,将那男婴夺走,尔后她果真生了个女儿,便调了包,在铁柱回去后说自己生的是个儿子,而那女婴,则被他们交托给了一对膝下无子的夫妻收养。那男婴,正是如今的裴先生!”   徐广海说着便摇起了头,面上满是感慨。谁能想到呢?平常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徐春英,竟然能做出杀母夺子这等荒唐残忍的事!当时看了那封信,他真的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姜婉满脸的震惊:“这,这怎么可能?”   就算是从前对徐春英最不满的时候,姜婉也不觉得她是那种会杀人的穷凶极恶之人。就为了要一个儿子来站稳脚跟就杀死一个无辜的孕妇,这种事,徐春英真的做得出来?   “是徐春英临死前悔过了,才写下了那封信,否则谁又能晓得她过去是个怎样的人呢?”徐广海道,“可怜裴先生二十多年认贼做母啊!”   “裴先生他……都信了?”姜婉呆呆地问。   “若不是事实,谁会这么编排自己?裴先生又怎么会不相信呢?”徐广海道,“他跟我说,他这便回京城去了,至于玉莲……虽说玉莲无辜,但一看到她,他难免想起杀母之仇,他并不愿意为杀他母亲的仇人养育后代,因此玉莲他不会带走,让咱们把玉莲交给信得过的人养大。”   徐广海说着,又是怜悯地看了裴玉莲一眼。这个小丫头原本该跟着裴先生去京城当官家小姐的,谁知竟然会出这样的波折。其实,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若徐春英不说,谁又能知道这事呢?可大概是瞒了那个可怕的秘密一辈子,临终时她再也承受不住那日日折磨她的愧疚和痛苦,这才对裴先生说了真话。只是,可怜了玉莲啊。   徐广海的话,裴玉莲都听懂了,她大睁着双眼,喃喃地说:“我娘杀了哥哥的娘?哥哥不要我了……不,不会的,不会的……”   姜婉连忙抱住裴玉莲,柔声安抚道:“玉莲,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先别信!晚点儿我们找你哥哥问清楚,他不会就这么丢下你走的!”   裴玉莲却双目呆滞,似乎并未听进去姜婉的话。   见裴玉莲这空洞毫无生机的模样,姜婉心里一痛,忍不住红了眼眶。此刻她心里乱糟糟的,徐广海跟她说的事,太让她吃惊了,她到现在还不敢相信!   姜婉带着裴玉莲回到了自己家,将她从徐广海那里听到的事告诉了自己的爹娘和弟弟。她很清楚,这件事迟早会在山下村传遍的,到时候会变成怎样的说法谁也不知道,还不如她现在就告知家人最正确的真相。   只是……那真的是真相么?   姜婉想起当初她帮徐春英写完那封信之后,徐春英说要一个人静一静,便让她先离开了,后来她再去的时候,徐春英已经将信封好,厚厚的一沓。她还记得当时徐春英说的是里头有地契和房契,然而现在想来,里头应该还有徐春英后来摸索着写的信,就是那封裴祐给徐广海看的。   或许是那封信上所描述的真相太过残忍,徐春英当时才没有让她代笔,而是自己摸索着写完。   然而,在起初了解了那封信中内容的震惊之后,冷静下来的姜婉只觉得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若徐春英当初能下狠手把一个刚生产完的孕妇给杀了,这会儿怎么也不会临死前说出真相吧?她原本是可以有一个当官儿子的,而她的女儿也能成为官家小姐。毕竟当时她对让裴祐考中科举当官有着相当强烈的执念,不会不在乎因此而带来的各种好处,即便那只是身后的名声。可她却偏偏做出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在这种关键时刻说出了“真相”……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姜婉思索着,忽然灵光一闪,脑中冒出一个旁人听了必定会十分惊诧的想法。   她想,徐春英之所以写了那样一封信,恐怕也是为了裴祐的仕途着想!古代孝为先,官员家中死了父母,是要回乡守孝三年的,准确地说是整整二十七个月,就算原先是高官也不例外。皇帝是可以“夺情”,不让手下的得力臣子回乡守孝,但还是会被文人所诟病,事后也极有可能被清算。而裴祐不过刚当上探花,没有人会让他夺情,他必定得回乡守孝,而等他守完孝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但现在,有了这所谓的真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原本徐春英是裴祐的娘,她死了,他当然要为她守孝。可如今呢?徐春英非但不是他的娘,还是他的杀母仇人,他怎么能为她守孝?不放鞭炮庆祝已是极为善良之人了。如此一来,裴祐就可以上京,正式开始他的仕途,满足徐春英的一切期望。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裴祐知道这事吗?他知道那所谓的真相,是他娘编造出来,只为了让他顺利走上仕途的吗?他是果真信了他娘的话,还是被他娘骗了?   姜婉一时间也不知自己到底希望是哪种可能。如果裴祐果真信了,此刻他必定极为痛苦,养育了他二十多年,他孝顺了二十多年的亲娘竟然是他的杀母仇人,她难以想象此刻他该有多么绝望。而如果裴祐想明白了他娘的目的……那么只能说明,去了京城四个月,裴祐已经变成了她姜婉不认得的人,为了自己的仕途,他竟然能沉默着接受他娘的这种安排……   姜婉很想找裴祐问清楚真相,可如今他已经离开山下村去往京城,她上哪儿问去?况且……他都已经跟她说了路归路,桥归桥了,她又何必凑上去自找没趣呢?   可姜婉始终有些不甘心,而如今在想到这个惊人的真相之后,她就更不甘心了。   假如裴祐信了他娘编造出的谎言,为何没有向她透露分毫?她甚至完全看不出异样。况且,既然他信了徐春英是他的杀母仇人,又怎么还会因为她隐瞒徐春英病重的事而怨恨她?他若不怨恨她,又怎么会不与她履行婚约?   假如裴祐是默许了他娘的安排……那么他确实有可能看上京城的荣华富贵,不愿意娶她这个村姑为妻。然而,他最后跟她道别时的态度却又不像是那么回事,她看到的,似乎还是那个裴祐。   怪异之处太多太多,不弄清楚真相,她真的无法甘心。      第53章 5.30      徐凤姑和姜福年听了姜婉的话,自然是一副震惊的模样,谁也想不到,徐春英那样的人,当年居然会如此狠毒。徐凤姑还重复着问了姜婉许多次,究竟她的这些话是哪听来的,是不是真的,当听说这些话是里正说的,而里正是从徐春英死前留下的一封信中得知这事的时候,她彻底颓然了。   就算再不相信又如何?所谓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总有些人表面上装作很好的模样,背地里男盗女娼,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她只是有些感慨,徐春英竟也是那样的人……   “娘,我们收养下玉莲吧。”姜婉道。这话她是背着裴玉莲悄悄跟徐凤姑商量的。里正要给裴玉莲安排人家,必定是要跟裴铁柱和徐春英沾亲带故的那种,但徐春英当初是裴铁柱捡回来的,娘家还有些谁却是完全不清楚了,只能从裴铁柱这边着手。然而裴铁柱也不是本村人,就算还有亲人留在这世界上,怕也是远得不能再远了。这时代自己家人吃饭都还嫌不够呢,谁高兴再多一张嘴?除非是打着鬼主意想把裴玉莲以某种方式卖掉。   因此,姜婉觉得将裴玉莲交给别人收养她放心不下。如今他们家境况已然好了很多,就算从前还没开始做小本生意还没开始赚钱的时候多养活一张嘴也没问题,如今就更是不在话下了。   “裴先生他……果真丢下玉莲了?”徐凤姑摇头叹息着,似乎依然不敢相信,她还记得从前裴祐对裴玉莲这个妹妹还是不错的,没想到这会儿却这么狠心。   “他人都已经离开了。”姜婉垂下视线。   徐凤姑叹道:“既然如此,咱们总要照料好玉莲,就当多一个女儿了。”   “谢谢娘,娘你最好了!”姜婉扑上去抱住了徐凤姑。   徐凤姑摸着姜婉的背,叹息不语。   之后,徐凤姑就去找徐广海说收养裴玉莲的事,想必徐广海也会觉得高兴,毕竟他们家收养之后,他就不用再到处联系人,少了很多麻烦。   姜婉则去找了裴玉莲,说了他们家的决定。   裴玉莲依然有些呆呆的,也不知道姜婉的话她听进去多少。姜婉没办法,只得给她时间让她自行恢复。自己最敬爱的哥哥突然抛下自己独自离开了,爹娘又已经不在,举目无亲的孤苦无依她很清楚。   裴玉莲并没有难过多久,当姜婉陪着她在房间里坐着时,她突然从怀里掏出样东西,像是献宝似的递到姜婉跟前。   “婉姐姐,这是我哥哥昨日给我的东西……他没向我要回去,他还会回来找我要回去的是不是?”裴玉莲双眼瞪得大大的,满眼的期待。   姜婉接过裴玉莲手中的荷包,举起来看了看,这荷包绣工很好,比她绣得要好多了。她打开荷包,里头有一张纸,她掏出来打开一看,竟是五十两的银票!   “这是你哥给你的?”姜婉急问。   裴玉莲连忙点头:“是哥哥亲手交给我的!哥哥让我好好收着!”   姜婉沉默不语。裴祐给裴玉莲这荷包的时候,应当已经看过他娘给他的信了,那时候他就已经决定要独自离开。可他并非真的不管裴玉莲,他给裴玉莲留下了一些银子,这些银子足够她过上很久,而他……她想,他一定知道,她不会放任裴玉莲孤苦无依,他知道她一定会好好照顾裴玉莲。   这一刻,姜婉似乎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温柔善良又体贴的裴祐,即便要离开,他也为他的妹妹安排好了将来。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能明白他为什么会走得这么仓促而决绝。会不会,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苦衷?   姜婉强自压下心中翻滚着的情绪,她迟早要向裴祐问清楚的,但不是现在。   现在,她要先把工厂开办好,先把罗纳找回来,先让她的家人都过上好日子。然后,她会去京城,找到裴祐问个清楚。他不能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抛下山下村中的一切!   “玉莲,这个姐姐先帮你收着,将来咱们去京城,把它还给你的哥哥。”姜婉道,“从今日起,你就安心在这儿生活,我就是你的亲姐姐,小二是你的亲哥哥,咱们先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裴玉莲吸着鼻子,眼里的希望渐渐熄灭,她垂下视线,半晌慢慢抱住了姜婉,轻声细语地说:“好……婉姐姐……玉莲从今日起就是婉姐姐的亲妹妹……”   “乖……”姜婉有些心酸,揉着裴玉莲的发顶,叹了一声。   徐凤姑从徐广海那儿回来后果然带来了好消息,从今往后,裴玉莲就是他们家的人了。裴玉莲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她刚失去她娘的那段日子,特别安静乖巧,姜婉看在眼里却毫无办法,只能指望着时间能治愈一切。毕竟那时候裴玉莲也挺了过来,这一次她一定也可以的。   姜婉没有因为裴祐离开的事而耽误太多工夫,罗纳还生死不明,她得照旧去工厂。   除了去工厂,姜婉又去了一趟县城,想从谢承畴那儿得到更多的消息。谢承畴见了姜婉,试探性地问道:“那位裴先生只回来两天就去了京城?”   姜婉笑望他,挑眉道:“你想问什么?”   谢承畴啪的一下把折扇打开,笑道:“姜姑娘知道我想问什么。”   姜婉撇开视线:“谢公子,这时候我想你更关心的应当是罗纳的生死才对。”   谢承畴道:“我总有一种预感,罗纳那小子没那么容易就死的,你等着看好了,过不了两天,他就会囫囵着回来了。”   “他要是过了两天没回来,谢公子你可是准备亲自去海上找他?”姜婉睨着他。   谢承畴干笑:“我不识水性,就算去了也没什么用,怕还会给人拖后腿呢!”他顿了顿,正色道,“他们已留下足够多的人,姜姑娘无需担心。”   姜婉勉强笑了笑。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是她千方百计鼓动罗纳出海的,若他果真出了什么事,她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谢承畴看着姜婉那有些憔悴的神色,有些话终究还是没办法说出口。山下村发生的事,徐土财已经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因此他很清楚,那位裴先生已经抛下这儿的所有人与事去了京城,甚至包括姜婉。他其实是高兴的,没了裴祐,他只要趁着她伤心难过之时多献献殷勤,总能打动她分毫的。   但这时候,见她依然担心着罗纳的安危,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一切,还是等罗纳回来之后再说吧。说起来,他也有些想那金发蛮夷了,他不希望罗纳死,他也希望罗纳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几日之后,罗纳没有回来,他带领的队伍却带着一大堆的棉花回来了。而这时候,工厂的人手都已经培训完成,棉花一到,便可开工。   这天,姜婉从工厂回到家中,却发现家里居然聚集着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徐广海的老婆马秀梅。   见姜婉回来,原本面露难色的徐凤姑双眼一亮,忙迎了上来,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就见马秀梅笑着迎上来道:“婉婉,你可回来了,婶子等你很久了。”   姜婉握了握徐凤姑的手,示意她自己心里有数,便对马秀梅笑道:“婶子,有什么事你跟我娘说一声,让我娘转告我一声就行了,哪里就用得着专门来等我呢?”   姜婉的视线往自家院子里一扫,再看自己娘亲的脸色,就猜到大概是发生了什么。毕竟如今她可是工厂的管事,而山下村里闲在家中的妇女也不少,会有人想要从她这儿走走后门也是正常。   只是,她可一点儿都不想给她们走后门。毕竟从前在场的这些人中有不少人就专门爱造她的谣,她没有追究她们已经很是大度的了,还妄想她给她们找工作?她们想得可真是美啊!当初背后说她坏话造她谣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呢?   如果只是其他人,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骂走她们,然而,来的人之中还有马秀梅,这位里正的老婆,她就总得给她些面子了。且平日里马秀梅对她家还算可以的了。   “那哪成啊。”马秀梅笑道,“如今婉婉你可是大不一样了,咱们这些人,可不能像往常那般了呢。”   她说着,扫了其他人一眼,也算是一种提醒和警告。其实她本不愿意来的,奈何她们求到她这儿,她也没办法,只得拉下脸过来了。   第54章 6.4      马秀梅的话得到了在场妇人的一致赞同,她们各个面上带着和善中略带讨好的笑容,纷纷出声夸奖姜婉。   “婉婉,我早就知道你不同凡响,迟早有一天会发达的,看看,今日不就应验了么?”   “可不是么?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婉婉从前就不太像是咱们农家女,反倒像是那些富人家的小姐呢!这说明呀?这说明她迟早要一步登天的!”   “是啊是啊!婉婉就是一脸的福相,哎哟,谁要是娶了婉婉啊,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啊!”   ……   众人叽叽喳喳地说这话,姜婉面带微笑听着她们的夸奖,心里想的却是要说出这些话来,她们该有多勉强啊?毕竟之前她们可还在背后说她克夫,说她假清高,肯定会当一辈子都嫁不出去都老姑娘,一个人凄惨到老。她们有时候甚至还幻想了她到老年时凄惨的模样……   姜婉略微抬手笑道:“诸位婶子们,你们这么夸我,可真是折煞我了。这样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姜婉的笑容显得特别真诚,好像果真忘记了过去她们背地里说她的那些话似的。   几人愣了愣,谁也没想到姜婉会这么直白,随后纷纷看向马秀梅。   马秀梅只得说道:“婉婉,这事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你这些婶子啊,进来都闲在家里,也不得劲,就想找些事情来做做松松筋骨。这不正好,你管事的那厂子不是正在找女工吗,让她们去试试可好?”   姜婉笑道:“原来就是这件小事啊!我还当是什么呢,弄得婶子你如此郑重。”   听了姜婉的话,其余人心中都是一喜,想着这事情可不就是成了!   姜婉随后却皱眉道:“只是如今厂子里已经招满人里,怕是没办法再找新女工了。”   马秀梅还没说什么,她身后便有一人急切地说:“婉婉,你不是厂子的女管事么?要不要招女工,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你可不能忽悠你婶子啊!”   那人的话音刚落,其余几人便纷纷附和起来。   马秀梅皱了皱眉头,有点儿不想管这事,闭嘴不吭声了。   姜婉一脸为难地看着众人七嘴八舌,最后只得叹息道:“大家伙毕竟是同村的乡亲,我也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自然要帮几位婶子安排好。只是我名义上虽是管事,厂子毕竟不是我的,我也不好做得太过分……”   她故意沉吟片刻,就见众人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她。   姜婉抬头笑道:“这样如何?几位婶子就跟其余人一般去厂子里,我会找人去参看,但几位婶子尽管放心,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姜婉没说走完过场以后又如何,但面前的几人却都露出了笑容,连声向姜婉道谢,姜婉连忙摆摆手,客气地送走了她们。   马秀梅最后一个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婉婉,婶子对不住你,她们求到我门口,我也不好拒绝她们。”   姜婉笑道:“婶子,我也晓得你难处的。”   马秀梅拍了拍姜婉的手背,对她笑了笑便走了,不管姜婉最后会如何对那几人,反正之后也没她的事了。她都已经带着人求到了姜婉这儿,要是将来她们烂泥扶不上墙,总也不能怪罪别人吧?至于姜婉之后会怎么做,她是不准备再探听的了,她已经仁至义尽,她们再来求她,她自然不会再理会。   徐凤姑见人都走了,忍不住皱眉道:“婉婉,你果真要把她们这几人都弄到厂子里去?娘可晓得里头有几人好吃懒做惯了,你这不是给厂子招女工,是招祖宗啊!”   姜婉笑道:“娘,您也太小瞧我了,我可记仇了。她们从前那么在背后说我坏话,我怎么可能还给她们丁点儿好处呢?做梦啊她们!”   徐凤姑听姜婉这么说,便放了心,想了想问道:“婉婉,那你准备怎么做?”   姜婉狡黠一笑:“我准备让大福娘明日替我见她们,若有不合适的,自然也是大福娘出面淘汰。”   徐凤姑愣了愣,随即摇头笑道:“婉婉,你啊,还真够机灵的!”   姜婉第二天一早去厂子之后,就先把大福娘叫了出来。   大福娘对于见姜婉有些心里发怵,可回想这段时日自己安分守己得很,并未招惹麻烦,便稍稍放了心。   姜婉道:“大福娘,今日将有几个咱们山下村的妇人过来,想要当这厂子的女工。”   大福娘惊讶道:“不是已经不招人了么?”   姜婉苦恼道:“是啊,我也这么跟她们说了,可她们又哭又闹的,我哪有什么办法?不就只得同意了嘛。”   大福娘也不说话,就等着姜婉的意思。   姜婉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大福娘,我是想着,今日就请你帮帮我,替我把把关,哪些人能要,哪些人不能要,都由你说了算。”   大福娘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随即道:“这,这我不行的!”   “大福娘,我说你行的,你就是行的,无需妄自菲薄。”姜婉继续微笑,但这语气却显得有些不容置疑。   大福娘一下子就不吭声了,她晓得,今日她无论如何都推脱不了此事了。   “那姜管事,最后要招收几个啊?”大福娘战战兢兢地问道。   姜婉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最后苦恼地说:“近来厂子银子有些不够花了,这样吧,招进来几个,你的工钱就与她们平分。”   大福娘面色一变:“这,这怎么可以?”   姜婉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却不给大福娘任何选择的机会。   大福娘皱眉,面色变了又变,在厂子里干活,赚的钱也多,还没那么累,干一会活就让先歇着了,歇了会儿才继续干。自从裴先生中了探花走后,她家大福还得去找别的教书先生,如今教书先生所收的束脩可不便宜,她若不想办法多赚一点,她家大福如何能读好书,将来怎么考上状元孝顺她?   大福娘心里很快就做下了决定。不一会儿,山下村人陆陆续续来了,许成早听了姜婉的吩咐放她们进来,当然,她们见不着姜婉,见到的只有一个大福娘而已。   对于大福娘的好运,她们都是极为艳羡的,毕竟她们都知道大福娘和姜婉家不合,可连大福娘都能在厂子里干活,她们怎么不能呢?   在得知大福娘将决定她们最终的去留之后,她们纷纷凑上来说好话,而大福娘却不怎么热情,最后也没跟她们说多少话,就开始了面试。   面试是单独一个个来的,大福娘就当初姜婉问她的那些个问题都拿来问她们,然而对于她们的回答,她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反正无论她们说什么,她都不会让她们留下的!   很快,所有人的面试都结束,等大福娘出来,许成就站到了她身边为她压阵。   有许成在,大福娘觉得自己的底气都更足了一些,昂首挺胸大声道:“我宣布,你们所有人都不合格!你们都回家去吧!”   每个人的脸上本来都是带着笑容的,可大福娘话音刚落,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这不该是万无一失的事么?究竟怎么回事?   众人七嘴八舌地质问大福娘,可大福娘却道:“方才我问你们的那些话,都是当初姜管事问我的,你们答得不好,自然不能来当女工!你们好回家去了,要是再不会,许护卫可不会客气的!”   大福娘也琢磨透了姜婉的意思,这时候自然不会说那是姜婉的意思,姜婉要把她推上风口浪尖,自己却当好人呢!可她人在屋檐下,又有什么办法?只得认了啊!   人高马大的许成往旁边一站自然是相当具有威慑力的,山下村妇人们见状,吓得瑟缩了一下,见许成开始招呼其他护卫过来,她们眉心都是汗水,想找姜婉吧,却又没有见到她,只得气咻咻地走了。   可她们又怎么肯甘心呢?因此当姜婉晚些时候回到家的时候,就发现她家又被同一批人堵了,只是这回其中并没有马秀梅。   姜婉故作吃惊道:“几位婶子,你们怎么又来了?”没等她们说话,姜婉就继续叹息一声道,“虽说我已经极力推荐你们去厂子里,只是你们……与厂子的要求有些不一般,我也没办法了。”   姜婉这话直接将几人的嘴巴堵住了,可还是有人不甘心地说:“婉婉,你不是管事么?只要你说一声,自然就能将咱们留下,又哪里轮得到大福娘耀武扬威?”   姜婉为难道:“俗话说,规矩不可废!厂子的轨迹还是谢夫人他们定下的呢,就算是我也不敢乱来的,否则谢夫人若是怪罪下来,我连着管事都没得做呢!既然几位婶子没能通过,便还是暂且死了心吧。等今后厂子再招人,我定会先想到诸位婶子的!”   姜婉这话表达了拒绝的意思,可又留了一个希望给她们。她们面面相觑了会儿,晓得这会儿再硬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反倒是给姜婉留个面子,将来她才会招她们,因此留了几句话,便带着希望相继离开了。      第55章 6.4      全程看到姜婉是怎么把人给忽悠走的徐凤姑心里自然很是惬意,她早就看村子里的那些人不顺眼了,如今她们自己送上门来,也是活该!她家婉婉这事真是做得大快人心!   工厂顺利开了起来,姜婉每天都很忙碌,只是忙碌的间隙,她就忍不住想裴祐的事,想至今生死不明的罗纳的事。可有些事多想也无用,她只能让自己更忙碌一些。   姜婉和谢承畴商量过后,将他们进口的这些棉花统一叫做“云棉”,而他们的厂子,也开始正式开始加工这种云棉。   在工厂开始生产的半个月后,姜婉从谢承畴那儿得到了一个大好消息——罗纳回来了!   姜婉当天就去了县城,在县衙里看到了风尘仆仆的罗纳,当时她的眼眶就红了。   罗纳一见姜婉就哭得稀里哗啦的:“呜呜我差点就回不来了,还好上帝保佑,否则我现在早已经被鱼给吃进肚子里去了!”   听罗纳讲故事般的描述之中,姜婉才知道罗纳当日落海之后就被汹涌的波浪冲走了,漂流到了一座无人岛上,好在那座岛够大,岛上也有淡水和吃的东西,他勉强活了下来,在岛上待了快十天,这才看到一辆途径的船,因此获救。后来他就一路问路走了回来,路上还差点被人抓去卖了,说起来就满是心酸啊。   罗纳的归来,让姜婉心中的大石放下了一块。对于这段遭遇,罗纳并未因此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从前当奴隶,以及逃出来之后吃过的苦太多了,这次的遭遇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儿戏一样,他说着说着还能时不时笑出声来。   姜婉,谢承畴和罗纳三人一起大吃了一顿,算是就久别重逢后的接风宴。罗纳喝了不少酒,醉倒后被谢承畴招人送了回去,而姜婉和谢承畴都只喝了一点点,谢承畴安排马车送姜婉回去,在马车即将离开时,他突然跳上马车。   姜婉吃惊道:“谢公子,你还有事?”   谢承畴吩咐车夫驾车,自己坐在马车另一边,望着姜婉,叹了口气道:“姜姑娘,在下是还有事要说,就不知姜姑娘肯不肯听了。”   姜婉道:“你这架势,我便是不肯听也得听了。”   谢承畴微微一笑,随即诚恳道:“姜姑娘,我知你先前不肯嫁我,乃是因你早有心上人,如今他贪慕权势,抛下妹妹去了京城,实在有辱读书人的气节,也配不上姜姑娘。而我却与他不同,若能得姜姑娘为妻,我必不会辜负你的深情,今后你我必能琴瑟和鸣,相携走过风风雨雨。”   姜婉心中微叹,如果能早些遇见谢承畴,如今她或许就是另一番光景了。但现在她心里还有别人,若嫁给他,是对他的不公,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多谢谢公子的厚爱,能得谢公子的垂青,是我的福分。只是裴祐还欠我一个解释,在哪之前,我无法将他放下。”姜婉坦诚道,“谢公子,我虽喜欢银子,也曾想过通过嫁人而获得富贵荣华,可最终还是醒悟,对于姻缘,我要的是两情相悦。因此,谢公子的情意,我注定要辜负了。”   谢承畴是个坦率的人,因此面对他时,姜婉也不愿意虚以委蛇,而是选择坦白,告诉他她的真实想法。   谢承畴摇着头,微微一叹,他一直都明白姜婉与普通女子并不相同,她没有她们那样的委婉羞涩,有什么便说什么,也不像世间女子一般只能依附男子生存。有时候他倒宁愿她能跟绝大多数的女子更像一些,可转念一想,她若是那般,他或许就不会如此念念不忘了。   谢承畴叹道:“姜姑娘还真是不给人留一点希望。”   姜婉道:“那我若是说,烦请谢公子等等我,等我问清楚裴祐,若他会娶我,我便嫁给他,若他果真不要我了,我再同意嫁给谢公子,这样谢公子听了便乐意了?”   谢承畴道:“乐意啊!”   姜婉:“……”她是真没见过这么迫切想当备胎的。   她道:“可我不乐意。”   谢承畴无奈道:“姜姑娘可真是霸道,还管我乐不乐意。”   姜婉但笑不语。   谢承畴正色道:“姜姑娘,我这辈子就只遇到你这样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子,还请姑娘原谅我无法轻易放下。”他又叹一声,试探般发问,“若我以知县之子的身份强娶姑娘,你可会……自尽?”   姜婉笑看谢承畴:“不会。”   谢承畴替她接了下去:“然而你会怨恨我一辈子。”   姜婉笑了笑,她知道谢承畴不过就是不甘心说说而已。   “罢了罢了,我便再多等上几年又何妨?”谢承畴叹道。   姜婉认真道:“谢公子,这世间能合你心意的女子怕是不少,你真的无需吊死在我这一颗树上。”   谢承畴道:“姜姑娘,你不也吊死在裴祐那棵树上么?我与你,并无不同,还请姑娘不要连一丝念想都不给我,我还等着姜姑娘能从裴祐那棵树上下来呢。”   话说到这份上,姜婉也无法再劝说下去。感情的事,并非理智能完全操控,有时候明知该停下,该换个方向再走,可那人就在前方,好像加紧几步就能追到,让人怎么肯轻易放弃?   之后,二人谈起了工厂的事。起先他们是想着借用别的布庄销货,但后来一想,他们又不是没银子没人脉,不如打造从生产到销售一体化的商业链,也方便建立品牌效应,因此商铺的事早在之前便开始筹备了,在工厂正式开工的第五日,商铺也正式剪彩营业。   商铺的名字叫祥云阁,牌匾是谢承畴请了昌平县有名的老书法先生写的,飘逸大气,隐隐带着灵动的仙味儿。   祥云阁并不是以谢承畴的名义开的,挂的是姜婉的名,但稍微有些门路的人都知道,祥云阁背后是知县,谁也不敢乱动。姜婉自从工厂开办以来在昌平县是刷足了存在感,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有个未婚姑娘很有本事,居然当了工厂的管事,手下管着一大批人呢。对于姜婉和谢承畴的关系,在民间也有人猜测纷纷,说什么的都有。目前最流行的版本是,谢承畴看上了姜婉,她却拿乔不肯嫁,于是谢公子就对她百般讨好,任由她胡闹,还出来抛头露面。   对于姜婉其人,昌平县人的观感分为好几拨。有未婚姑娘对于谢公子看上她一事十分欣羡,觉得她拿乔不肯嫁不可理喻,换作她们早嫁了。还有些姑娘在心里佩服她,觉得她居然像个男子一般行事十分令人敬佩,大宋民风不算太保守,但像她这样的还是少见。而不少男子也对姜婉十分好奇,特别是读书人,忍不住去想连见多识广的知县公子都如此宠着爱护着的女子究竟是何等的风采。   再后来,姜婉的克夫名声难免传了出来,原先觉得她不可理喻的姑娘忽然就明白了她为何不嫁,暗地里感动得不行。这两人明明是郎有情妾有意,男方不惧克夫之名,女方不愿害他而宁愿不嫁……于是这两人便渐渐成为了昌平县人人为之扼腕的一对注定无法长相厮守的神仙眷侣。   在祥云阁营业一月后,正在对账目的姜婉听着姜谷绘声绘色地描绘着他在县城街市上听来的关于她的各种流言,好笑不已。   早在决定要创业的那刻起,姜婉就知道她将来会面对各种流言蜚语,而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最后流传开来关于她的话,倒也没有她曾经想象得那么不堪。   营业第一月的账目很快就对完了,姜婉揉着太阳穴,喝着姜谷殷勤递上的茶水,没有说话,心里却考虑了许多。这第一月的营收比她预估的还要好上一些,只是她清楚得很,主要还是因为第一个月很多有银子的给谢承畴面子,但今后会不会继续用,却是个未知数了。昌平县毕竟是个小地方,有银子的人实在太少了,而祥云阁卖的棉布,定位却是中高端。虽说可以跟蚕丝一起织成锦能卖得更好,但那样太费人工,她还是想拓宽云棉布的销路。   因为带着些许私心,姜婉在祥云阁开业一个月后便在想着去京城开分店的事了。京城是大宋政治文化中心,很多流行事物都是从那儿开始的,若她能想办法让京城开始流行穿云棉做的衣裳,那么将云棉推向全国并不仅仅是一个梦想。   在姜婉孜孜不倦的劝说之下,姜福年和徐凤姑终于决定从山下村搬出来,搬到县城居住。先前他们买的院子一直是出租给他人住的,正好最近对方要离开昌平县了,院子便又空了出来,一家人在商量之后便决定搬出来。   山下村人知道姜婉一家要搬到县城去后,自然是欣羡不已,但也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从姜婉开始当厂子管事起,他们就知道姜家以后都不一样了。如今姜福年和徐凤姑摆摊所得收入已足够一家人的吃穿,再加上姜婉如今做事的月俸,以及将来作为股东的分红,如今姜家也不用担心没了田地会过不下去。   原本他们一家在山下村的地会收回去的,但如今姜婉的身份不同了,徐广海也给姜家面子,没有收回田地,徐凤姑便做主把田地以极低的地租租给刘彩云耕种。山下村人的劳动力之于分到的田地一向有所富足,因此多了这么一块田地,刘彩云和徐英完全能种得过来。   又一年重阳过后,在新家已住了一个多月的姜婉向姜福年和徐凤姑提出了自己要因公去京城的打算。   此事自然遭到徐凤姑的强烈反对:“婉婉,京城路途遥远,你一个姑娘家,去那么远的地方,难免不便,谁知路上会出什么事?”   姜婉道:“娘,我并不是想要一个人去,我想带着小二一起去有个照应,顺道也让他去京城见见市面。除此之外,祥云阁那边也会带上一些人。”   这事姜婉已经提前跟姜谷通过气,因此这会儿姜谷忙道:“娘,如今我也是大人了,我会好好护着姐姐的,谁也欺负不了她,你就让我们去吧!”   姜谷从未离开过昌平县,因此对于传说中的京城,自然是十分向往的,此刻便极力劝说徐凤姑。   姜福年在一旁沉默不语,徐凤姑面上露出为难,推推他道:“当家的,你也说说话呀!”   姜福年抬头看了看姜婉,叹道:“就让她去吧。祥云阁那边的人一起去,出不了事。”如今他这个做爹的,也越来越觉得难以改变姜婉的决定了,如今她做事做得那么大,他就算想管,心里也没底了!   “不行,我不同意!”徐凤姑却死活不肯松口。   姜婉没有放弃,其后就三不五时地提提这事,说到会有多少人一道去,这一路很安全不会出事……如此五日之后,徐凤姑终于松口了。   关于要去京城开分店拓展业务的事,姜婉事先就跟谢承畴说过,他并未表示反对——于公于私,他知道她都会去京城一趟的。   在劝服自己的爹娘之后,姜婉在自愿的前提下点了祥云阁的一批人,组成了进京团。跟谢夫人等所有人道别后,姜婉在罗纳依依不舍的道别哭泣声中,向京城进发。   车队准备了三辆马车,姜婉带着姜谷以及新买的一个叫絮儿的十五岁小丫头坐一辆,其他人坐其他两辆。此去京城路上要走十来天,每日里车队向导都会选好路线和落脚的县城或者村庄,如此半个月后,一行人终于来到大宋的都城。   车队依序进入京城巨大的城门,姜婉忍不住探出头去看这繁华之地,心中涌起微微的激动。这将是她拓展云棉销路的第一站,这儿……也是裴祐在的地方。   一行人先找了家客栈歇息,毕竟一路舟车劳顿,总要好好休息一番。   姜谷倒是精力旺盛,得了姜婉的同意后,就带着祥云阁的一个伙计一道出门,先睹为快去了。   到了晚间,姜谷回来了。   姜婉顺口问道:“京城好玩吗?”   姜谷兴冲冲地说道:“好玩!”   随后,他忽然低声道:“姐,我听到了裴先生的消息……”   “什么消息?”姜婉抬头看他,心脏怦怦直跳起来。   姜谷皱眉道:“我听说,裴先生如今娶了首辅家的千金,很受首辅的重用呢!”   第56章 6.4      姜婉神色僵硬,抓着姜谷又问了一遍:“小二,你从哪儿听来的,可是实情?”   姜谷道:“我听街头有人谈论的,如今裴先生当了翰林院修撰,又是首辅的女婿,我听闻很多人都很羡慕他呢!”   “他……他何时成婚的?”姜婉问。姜谷抓了抓脑袋道:“说是六月中旬。”   姜婉垂眸,也就是说,裴祐在回到京城之后不久就娶了首辅家的千金。现代闪婚一族不少,可古代,成亲礼仪繁琐,三书六礼来回都要花时间,当初徐大牛和夏百灵从定亲到最后成亲,也花了小半年时间。而裴祐,居然一个月不到就成了亲?   一开始裴祐已经成亲的冲击过后,姜婉冷静下来。从山下村开始到京城,裴祐不合常理的地方越来越多,她不信这其中没有内情。一定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才会导致他这样的选择。   她想弄清楚。   从姜谷这儿得到消息之后,姜婉实在坐不住了,带上姜谷和絮儿,一路走一路问,终于问到了裴祐这个新晋风光人物的宅邸。   那是一间朴实无华的宅邸,府门深棕色,在整条街道中并不突出。如今已近日落黄昏,朝廷官员也陆陆续续下了班,姜婉并不上前叫门,只站在不远处的拐角,等着裴祐。   姜谷小声问道:“姐,咱们为何不直接过去呀?”   姜婉道:“只怕如今连他府中看门的都会瞧不起我们,直接过去也不知会引来怎样的骚动。”   姜谷点头恍然道:“也对。只是姐,裴先生过去明明是彬彬有礼的读书人,他家的下人真的会仗势欺人吗?”   “你也说是‘过去’了,如今裴先生变成什么模样,谁也不知道。”姜婉道。此刻她既紧张忐忑又心怀期待,若在昌平县时就知道裴祐成了亲,她或许就不会来了。但如今,都已经到了京城,不见一面问个清楚,她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也对……”姜谷点点头。   三人默默地等待着,不一会儿,就见不远处有两人渐渐走近,其中一个明显是个小厮,另一人团领衫外是一身秀鹭鸶青袍,腰系束带,头戴乌纱帽,气质端方,身姿斐然。   “裴先生!”姜谷小声惊叫。   姜婉忙拉了拉姜谷,示意他小声些,望着如今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裴祐,她忽然心生恐惧,也不知是否真要上去。   姜谷疑惑地看了眼似乎不打算上前的姜婉,终究没问什么。   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裴祐原本目视前方的视线忽然往旁边看来,当他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三个人影时,脚步蓦地停下,面露惊讶。   姜婉忽然心生勇气,抬脚迎着他的视线向他走去。   裴祐仿若是在梦中,痴痴地看着姜婉走近,某个时刻他忽然回神,侧头低声跟身旁小厮说了句什么,那小厮便转身回了府内。   姜婉走到裴祐跟前停下,二人看着对方,谁也没有先开口。这条街巷住的多是些官吏,此刻来往行人并不算多,显得很是安静。   姜婉先开了口,娇艳的面庞上并无多余的表情:“裴大人,恭喜你当了官,又娶得娇妻。”   裴祐眼中一痛,垂眸半晌才道:“……多谢姜姑娘。不知姜姑娘为何竟来了京城?”   姜婉道:“我来找你。”   裴祐蓦地抬头,怔怔地看着姜婉,姜婉又走近一步,盯着他的双眼低声道:“助之,我知道你娘写的那封信不是真的,她如此说一定有苦衷……你可以信任我的,告诉我真相好不好?至少让我陪着你一起分担!”   “婉……”裴祐有一瞬间的闪神,发觉自己差点叫错了,他忙闭了嘴,改口道,“姜姑娘,我并无苦衷。若你只是为此而来,请回吧。若有什么困难之处需要我出力,但说便是。”   姜婉不理他的话,继续道:“即便我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你告诉我一切,你也不愿意相信我是么?我以为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我们本该互相了解,互相信任,可你却不肯信我哪怕一分一毫。”   裴祐双唇微颤,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垂了视线,低声道:“既然姜姑娘无事,那便请回吧,我也该回去了。”   他转身要走,却突然发觉手上一暖,低头看去才明白竟是姜婉抓住了他的手。他身子一僵,柔软温柔的触感不知怎么让他想起了曾经山道上的那个吻,那么轻柔,那么温暖,夹带着山风的清爽气息,却给人以难忘的悸动。   他眉目一沉,像是用尽了力气才能抽回自己的手,嘴边的“自重”二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得什么都没说,快步往府邸中行去。   被裴祐挣脱开的姜婉此刻正低着头僵在原地,脑中是纷乱的思绪。   在裴祐要走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自己那已经许久没用的金手指,当时便忍不住出手抓住了他的手心,那一刻,纷杂的画面闯入她的脑中。   她看到裴祐跪在一座清冷的孤坟前痛哭,坟上只有一块小小的木板做的墓碑,木板上写着“徐靖之墓”,没有落款。她听不到声音,却能从他的口型看到他说的大概是“爹,孩儿定会还你清白”。画面一转,她又看到裴祐神色冷漠地站在神色憔悴的中年男子面前,与对方隔着一个栅栏,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也不知裴祐说了些什么,那中年男子冲上来抓住栅栏对他怒目而视,许是在对他破口大骂。   等姜婉从眩晕之中回过神来,裴祐早已不知去向,而姜谷和絮儿二人正担忧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我没事,回去吧。”   姜谷有些担忧,可见姜婉神情平静,他也不再说什么。   见了裴祐一面,却依然未能从他口中得到任何真相,姜婉并未气馁,至少现在她已经有了线索。   正如她之前猜测的那样,徐春英留下的信不过是为裴祐走仕途扫清道路罢了,裴祐不是裴铁柱的儿子,而是那个叫徐靖的人的儿子。裴祐从前定也是不知情的,应当是徐春英留下的信里告诉里他真相。从她所看到的画面来看,徐靖并非自然死亡,而是被人诬陷至死,而害死徐靖的人,应该就是那个中年男子,只是她也不知对方是谁,暂时不好判断,只能隐约从对方的气度猜测那人可能位高权重。将所有线索联系起来看,裴祐不要她,不要玉莲,孤身来到京城,很可能是想向某位位高权重的人报他爹的仇,但他知道自己势单力孤,很可能报仇不成反被杀,因此才故意借着他娘留给他的那封信以及她没及时告知他他娘病危的事跟她和玉莲斩断关系,为的就是万一复仇失败后不牵连她们。   其中一定还有许多内情她并不清楚,但根据自己看到的,姜婉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猜测。无论最终会如何,至少她要弄清楚真相。首先,她要从徐靖这个名字下手。   第二日,姜婉便领着祥云阁的人在京城租了个两进的院子,所有人都搬了进去。随后,她便开始寻找四下寻找适合祥云阁的店面。有祥云阁一起跟来的管事前后操持,找店面的事并不困难,她只要坐镇确认大方向没问题便好。   调查徐靖的事,姜婉并未贸然出手。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徐靖当初是被那中年男子害死的,如今那中年男子位高权重,若她贸然去调查徐靖,很可能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反倒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可惜这时代没网络,不然搜索一下总归会有些许线索。而且如今裴祐已经二十有二,那么徐靖应该是二十三年前的样子出的事,那么久远前的事,万一事情比较大还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否则便会彻底淹没在历史洪流之中,半点涟漪都不会留下。   这么一想,只知道徐靖这个名字,她不敢大张旗鼓地查找,又不知道哪些老人知道这事,知道了也等于没知道。   难道就没办法继续查下去了么?   姜婉转念一想,她从金手指画面中得到的消息其实是两个,一个是裴祐在他爹简陋的坟前哭泣,那时候他应当还未报仇雪恨,只能偷偷地去祭奠他爹。第二个就是他复仇成功,将那位中年男子拉下马来。她还记得徐春英千方百计要让裴祐当官,那时候她只以为徐春英指望着裴祐当官后自己能享清福,可如今看来,应该是他不当官就无法复仇,所以徐春英才一定要让他当官。裴祐如今已经当了官,但毕竟资历浅,恐怕斗不过那个中年男子。还有,他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娶了首辅的女儿?首辅就这么看好一个新考上探花的学生,赌他前途无量?可这么短的时间就把女儿嫁了,对于首辅这种位高权重的人来说,也太儿戏了些……这其中一定有内情!   还有一个问题,裴祐已经确切知道他的仇人是谁了么?如果知道了,他应该已经开始积极接触了吧?   思考过后,姜婉决定去盯着裴祐。她只有两个线索,其一是一个名字,其二是一个长相,名字无法着手,她自然只能从长相着手。她就暂且假设裴祐正在积极接触他的杀父仇人,若她盯着裴祐,只要那人一出现,她就立即能认出来。知道他的仇人是谁之后,查起来也有方向。   打定主意之后,姜婉便拉着姜谷进行这件事。她租了辆马车,时常在裴祐上下班时间段到他家附近盯着。如此过了十天,当祥云阁在京城的分店差不多装修完毕的时候,这一日,她和姜谷躲在马车中盯梢,就见不远处一辆马车驶来,最终在裴祐家门前停下。   裴祐下了马车,转身对马车中人行礼。掀开的帘子后,坐着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他面带淡淡微笑,一眼看不出深浅。   姜婉瞳孔一缩,这个人……竟然就是她看到的那个中年男子,害死裴祐生父的人!   紧接着,她听到裴祐恭敬的声音道:“多谢岳父大人捎带小婿。”   第57章610      听到裴祐对那中年男子的称呼,姜婉面色一变,惊讶得回不过神来,直到那中年男子的马车消失,而裴祐也转身回了府,她才惊醒。   姜谷担忧又疑惑地问道:“姐,你怎么了?”   “没事。”姜婉怔怔回道。她依然无法相信她所看到的事实。   裴祐叫那中年男人岳父,也就是说,对方正是目前的内阁首辅李时献。可这首辅,确实是她看到的裴祐家的仇人啊!他,竟然娶了仇人家的女儿?   不,那是可以理解的,他这就相当于打入敌人内部,更方便获取罪证,好最终把他拉下马。但这是从裴祐的角度来说,那首辅呢?他没道理肯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裴祐这样毫无背景的人啊,朝廷中那么多青年才俊由得他选,他就那么看好裴祐?   姜婉回去后就开始制定接下来的调查计划。   既然已经知道裴祐家的仇人是谁,那么调查起来就有方向多了。首先是调查首辅李时献过去的经历,特别是二十三年前,但若是只问二十三年前就太过显眼了,最好是装作李时献的崇拜者,从他刚入仕的时候问起,问出他过去的所有经历,找到能跟徐靖对上的。   其次,李时献的女儿也要好好查查,如此匆忙地嫁人不会没有原因,京里也不会没有一些流言蜚语。   李时献的过去好查,从茶馆里找个说书先生即可,她不需要知道太详细的,只要知道个大概就行。但他女儿那边就稍微麻烦一些了,女子特别是官家女子,怎会轻易抛头露面呢?因此要查出跟她相关的消息,就比较困难了。   说书先生找到后被请到了院子里,姜婉并未回避,一脸迷妹神情地表达了对首辅对崇敬之情,便问起了他过去的经历。那说书先生岁数不小,对于二十多年前的事倒是记得很清楚。而他说的,恰好是姜婉想要知道的。   二十多年前,李时献在官场蹉跎了十年,好不容易才混上吏部右侍郎的位置,那十年他名声不显,不过是京城众多官员中的一个,毫无存在感。然而二十三年前,一桩大案却成就了他的名声。那是一桩谋反案,主犯是当时的三皇子,内阁首辅,兵部右侍郎,大理寺少卿等人,因为罪证确凿,三皇子被幽静,至今还在别院中看管着,其余参与谋反的官员统统都灭了九族。当时就是还只是吏部右侍郎的李时献提交了关键性的证据,成为了这起谋反案子的最终判定依据。   姜婉从里头听到了那个她在意的名字——大理寺少卿徐靖。谋反是要灭九族的,裴祐本该随着徐家所有人一起死在法场上,然而堪称奇迹的是,徐春英竟然能怀着他逃走。   说书先生也不过就是知道个大概,当年的很多细节,怕是要调查那起案子的卷宗才能知晓了。但对姜婉来说,这些信息也足够了,她已经知道了裴祐的生父是谁,又是怎么被害死的。   而李时献女儿那边,暂时就只听到一些流言。对于她为何会如此迅速嫁人,老百姓们自然会以丰富的联想能力令此事圆满。有些说李家小姐是在城外寺庙上香时遇到裴祐的,两人一见钟情,后来李家小姐害了相思,卧床不起,怕再拖下去就熬不过去了,这才以最快速度办了婚礼,李家小姐这才很快好了起来。而更邪恶的版本是,两人早在寺庙幽会时就已暗度陈仓,李家小姐珠胎暗结,再不快点成亲就要瞒不住显怀了,这才会立即成亲。   姜婉郑重地交代了姜谷,让他帮着打探李时献女儿的事。她建议姜谷打扮成小厮的模样,做出与裴祐府中小厮偶遇的假象,通过请客吃饭喝酒等笼络人心的行为获得对方信任,继而套话。   姜谷学得很快,将对方灌醉之后,很快就问出了些消息。如今李家小姐已经怀孕,正在府里养胎,几乎不见客。至于她怀孕多久了,那小厮就说不清了。   估摸着自己的消息收集得差不多了,姜婉再度找上门去。   裴祐听说是姜婉,却没出来见她,只说自己正忙着,她若有事留下书信即可。   姜婉没想到裴祐居然会不见自己,可她并未放弃,知道以常规方法可能难以见到他,当日她便先离开了。等第二日,她再度出现,却是红着眼眶,门口小厮问起,她也只说若裴大人不肯来见她,她就不走了。   听了小厮的话,裴祐忍不住去想姜婉是不是在京城受了谁的欺负和委屈,要不然怎么会听小厮说她是“面容苍白,双眼泛红而形容憔悴”呢?   犹豫了片刻,裴祐终究还是忍不住来到门口去见姜婉。远远的他便见到她落寞地站在门口,垂着视线不言不语,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他心里一窒,快步走上前去,发现离得过近,又忙退后了小半步,极为克制地说道:“姜姑娘,有何事尽管与我说,若我能帮的,必定不会推脱。”   “我是有话跟你说。”姜婉低声道,“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祐犹豫片刻,终于松口请姜婉入府:“请。”   姜婉低头跟着裴祐往里走,她随时注意着周边的情况,见四周没人,她忽然停下脚步略微扬声道:“裴大人,请留步。”   裴祐停下脚步,回头客气地问道:“姜姑娘……”   姜婉微微一笑,这一刻,她笑容中的纯真美好让裴祐想起了当初在山下村的日子,眼底闪过一丝怀念和痛楚。   他敛了敛神,刚要开口,却见眼前一道影子掠过,随着啪的一声清脆声响,他的面颊也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姜婉收回刚刚打了裴祐一巴掌的手,轻轻掸了掸,望着裴祐那愕然的模样,她心情极好,面上便带了笑。   第58章615      “姜姑娘……”裴祐怔愣地看着姜婉。   姜婉道:“我已经知晓你娘和你在谋划些什么。”   裴祐微怔。   姜婉谨慎地四下看了看,随即望着裴祐,用口型说出了徐靖的名字。   裴祐瞳孔一缩,那模样比先前被姜婉打了一巴掌时还要震惊。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从何得知只有你娘和你晓得的事,是吧?”姜婉道,哼了一声,“我偏不告诉你。”   裴祐就算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出姜婉得知他家旧事的真相,想到他自以为隐秘的事或许早已暴露,他的面色便有些苍白:“除了你,此事还有谁知晓?”   姜婉望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要是只有我晓得,你还要杀人灭口不成?”   裴祐一愣,面上现出些许无奈来,就像是过去还在山下村的时候,他也经常拿姜婉没办法,那时候面上便是这样的无奈神情。   姜婉道:“你抛下我和玉莲独自来了京城,就是为了替……报仇吧?你怕连累我们,所以才会抛下我们,是不是?”   裴祐神情一僵,他实在没想到姜婉竟猜到了那么多。   姜婉又朝他走近一步,看着他的双眼恼怒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乐不乐意为了所谓的不被连累而被你抛下?你知不知道,玉莲在你走后哭得眼睛都肿了,至今还郁郁寡欢,常常问我是不是她不够好,哥哥才会不要她。你曾经为了她去学自己洗衣裳,如今竟忍心让她如此痛苦么?”   裴祐禁不住后退了小半步,面露不忍,他没法去想玉莲有多痛苦。   姜婉又道:“你又有没有想过我?说什么谢公子是良人,祝我幸福……难不成我是你的所有物,你爱把我给谁就把我给谁?你有没有问过我乐不乐意?难道在你看来,我便是一个朝三暮四之人,说嫁给别人就嫁给别人?”   “我……我不是……”裴祐无法回答。   每个人都擅长从自己个人的角度思考问题,而在通常情况下,也只会做出自己认为对别人好的选择。   裴祐看了他娘的信,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世,他是带着天生的仇恨出生的,他娘将他拉扯大,最大的愿望是希望他能替父报仇。从他娘的信中,他知道了自己的生父是怎样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又是怎样被如今的首辅当初的吏部右侍郎李时献陷害下狱,全家一百多口只有他娘逃了出去。对于他娘来说,只有为他爹以及整个徐家一百多口报仇雪恨才是活着的唯一目的,而在他娘死后,这一重担便落到了他头上。   当初下定决心之时,他已经痛过了。他很清楚他的敌人有多强大,而他又是多么弱小,完全是以卵击石。可他别无选择,他继承了他娘的遗志,他必须报这家仇。敌人是如斯强大,他胜算太低,不愿连累他人,特别是这世界上仅剩下的对他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玉莲是他的妹妹,即便他们的父亲不同,但她依然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妹妹,他希望她能平安长大,而不是被卷入他的家仇之中。他信任姜婉,知道让玉莲在她家长大是最好的选择,她会将玉莲照顾得很好。他也知道自己对不起姜婉,或许他本可以瞒着她他家的往事,娶了她去京城,继续他的复仇计划,在失败之前贪受那一分温暖,可他做不到。明知自己要做的事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他做不到将她拴在身边带累她,她是那么好的女子,合该被人放在掌心疼宠一辈子,而不是在虚假的安稳下随时都可能命丧黄泉。他知道谢公子对她是真心的,他也衷心地期望着她能嫁给谢公子过上安乐的日子。至于他自己,再不甘,再难过,再痛苦也罢,那是他身为徐家子弟的宿命,他逃脱不开,可至少不能带累他人,他一人承受便好。   裴祐视线微垂,半晌后重抬眼,平静无波地望着姜婉道:“姜姑娘,你说的是,你要嫁给谁,是该由你自个决定的。我不知你是如何晓得……此事的,只希望你能忘记,否则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裴祐这平静的模样不是姜婉想要的反应,她气急恼怒道:“当然,我要不要嫁人,要嫁给谁都是我自己的事,你管不着!我忘不忘记这事,你也管不着!”   裴祐道:“我知姜姑娘是个有分寸之人,我信姜姑娘。若无其他事,姜姑娘请回吧。”   姜婉心里像是憋了一团火,她以为她得知了真相来找裴祐摊牌,他至少也该有些悔意,可她竟是大错特错,他依然坚持他最开始的选择。   “既然你摆出一副我们不熟的样子,怎么不把我抓起来?殴打朝廷命官是大罪,我打了你,你是不是该把我丢牢里去?”姜婉恨恨地瞪着他道。   裴祐默然无语,半晌才道:“我合该受姜姑娘一耳光。请回吧。”   姜婉咬着下唇,眼里一阵酸涩,心里的委屈迎风滋长,却无处言说。她只是希望能替裴祐分担一些仇恨的痛苦,可他却将心门关得严丝合缝,不让她插足分毫。他就站在她的面前,身姿挺拔,隐隐有了不同于以往的斐然气质,除了她,没人知道他心里藏着怎样的仇恨和痛苦,但他却拒绝她的关怀与分担。   “助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也知道你心里藏着多少的痛,你一个人扛着,不如让我陪你分担。我不是弱女子,不会承受不住,相信我。”姜婉软了语气道。   裴祐心中一震,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将她拥入怀中,将自己所有的痛苦纠结全都说与她听。她确实不是个弱女子,她有着坚强的品质,生活中的磨难挫折无法将她打倒,无论受到怎样的责难非议,她依然如松柏婷婷而立,可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让人心疼,也令人不忍心让她承受更多。   理智及时将他拉扯住,裴祐道:“姜姑娘,请回吧。”   姜婉沉默,半晌后软弱的神情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冷硬的面孔:“既然裴大人话已至此,我这便回去了。希望裴大人不要后悔……后会无期。”   她转身便走,神情没有一丝波动,既然裴祐执意如此,那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看谁能比谁过得更好。   裴祐刻意戴上的平静面具在姜婉转身后瞬间卸下,他怔怔望着她离去,双手紧握成拳,尽力压抑着他心中翻滚不休的情感。   怎么可能不后悔?话未出口他已然后悔。然而后悔归后悔,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他便只能独行到底,所有的艰难困顿痛苦绝望,都将由他一己承担。而她……只要能看着她幸福,那便够了,足够了……   姜谷和絮儿正在外头等着姜婉,见她出来,二人忙迎了上来。   姜婉笑了笑:“咱们回去吧。”   姜谷欲言又止,他有心问问情况,却直觉他的姐姐此刻情绪不佳,他不想再问东问西让她难过。   姜婉摸了摸姜谷的脑袋,对他微微一笑,此刻的心情也令她不想开口。   三人坐上马车,很快便回了租住的院子。   姜婉到京城来就两件事,一件事已经无果,另一件自然要全力以赴。祥云阁开张日在即,她想着要如何在京城打开局面。   默默地开张必定是不行的,京城店铺多如牛毛,开张后便淹没在众多店铺之中也是多数。她知道自家的东西好,可酒香也怕巷子深,如果没有人帮着宣传,效果自然要差很多,甚至完全没办法站稳脚跟。   大宋如今国泰民安,京城便是那繁华聚集之地,各种流行风尚都是从这儿传播到全国的,而其中的领军人物,便是当今皇上的第九子。九皇子母亲原先是宫女,地位很低,而他本人自小就没有上进的念头,吃喝玩乐样样喜欢样样精通,偏他又生得俊秀,姿态爽利却不粗鲁,俘获了京城不少青年才俊和妙龄少女的心,他最近喜欢什么,他喜欢的便会成为时下流行,不少商家因此都去打他的主意,可他本就是皇子,不缺钱不缺权也不缺女人,普通商家要是想用财色打动他根本不可能,他性子也古怪,看上的东西根本不用商家多说便主动为其宣传,看不上的就算拿万两黄金放他面前他也能将它批得一文不值。   来自现代社会的姜婉深知广告的重要性,很多产品请明星来打广告,不就是看中了明星的号召力?有那样的号召力,就算产品是垃圾也有粉丝买单。而九皇子,则正是这个时代的“明星”,她准备打他的主意。      第59章616      因为九皇子无法用金钱或者什么的收买,姜婉只能想办法找其他路子。她先是让跟来京城的祥云阁管事潘宏去准备好一批祥云阁的棉布和锦布,送去九皇子府。   潘宏带着东西去,倒是空手回的,但回报姜婉时叹息道:“姜姑娘,这样怕是不成。东西是送到了,九皇子府的刘管家也收下了,然而我看他的样子,大约最后也只是将咱们的布拿去填仓库,并不会特意送呈给九皇子看。我给那官家银子他都不肯收呐!”   姜婉点头道:“我知道了。我本也没想着送过去便能让九皇子看上,但到底要试试。你先派人去查一查,跟九皇子相关的奇闻异事也好,道听途说也罢,都问回来报于我知。”   “是,姜姑娘。”潘宏道,迟疑了一下又问,“姜姑娘,咱们的店铺已装修完成,如今是先开铺子,还是再等等看?”   姜婉沉吟片刻道:“再等等吧。若能拿下九皇子,到时候开张还能邀请九皇子过来,那影响力便更大了。”   潘宏道:“是,姜姑娘。那我便先派人去查查看。”   “嗯,越详细越好。”姜婉点头道。   潘宏派出去查探的人回报得很快,毕竟九皇子可是京城中的风云人物,小老百姓都知道不少他的事迹,因此报告上来的事情很多,然而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就不清楚了。   确定为真的部分是九皇子在京城年轻贵族圈子里的影响力,他每一旬都会开一次茶话会,邀请京中的男男女女前去九皇子府,也不限定主题,甚至没有固定的宴席方式,有点儿类似自助餐形式的,谁想上台表演逗个乐都行,不想表演小团体说话也行。九皇子每一旬都会发放一百份请帖,能被他邀请去,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然而事实上,九皇子发放请帖的对象并非限定在贵族圈子里,有时候也会有例外发生。比如说有一回京城里来了个蛮夷商人,他就把人给请到了了茶话会上。   而关于九皇子的事迹则更多了,也不确定真假。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说有一天九皇子闲着无聊就走街串巷地晃悠,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一条巷子深处,发现那儿有一家早点铺子,他就要了碗豆腐脑吃,那豆腐脑的味道让他惊为天人,之后这家原本生意很一般的早点铺子就天天人满为患,人们都慕名来吃这儿的早点。还有个故事是这样的,说有个老绣娘脾气古怪,最喜欢边念佛经边绣东西,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九皇子耳朵里,他就夸了一句“有诚心”,结果全城的绣娘绣东西时都爱念佛经了。另一个就比较惨了,原本一家酒楼生意兴隆,但酒楼老板还想更上一层楼,便千方百计请了九皇子去,想得他一句夸,谁知那天九皇子许是心情不好,吃了两筷子就不吃走人了,虽说九皇子什么话都没说,可他的行为在旁人眼里就是酒楼的饭菜难吃,因此很快原本客人很多的酒楼渐渐就没人去了,没多久老板就卖了酒楼回老家去了。   类似的故事有很多,真真假假难辨,但姜婉从那么多故事里倒是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九皇子行事十分随性,能不能看中你的东西全凭运气。她知道自家东西好,但好东西不一定会得到九皇子的肯定,万一没得他一句好反倒被他说上了半句坏话,那一切就全完了。那酒楼的事就是血淋淋的例子,既然原先宾客盈门,足可见那酒楼的吃食和服务是相当好的,可就因为九皇子的一样小小举动,一切都毁了。   姜婉觉得她要拿九皇子当活体广告的想法十分冒险,一个不慎便容易满盘皆输。但风险越大,收益就越大,这个风险不得不冒。不过,为了将风险降到最低,她打算试试看能不能跟九皇子交朋友,点头之交也是好的,只要能达到他不会拒绝帮忙宣传的关系就够了。   那么,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混进茶话会去。   潘宏得了姜婉的指示便想办法找请帖去了,一天之后回话:每张请帖都是直接送到别人府上的,别人就算不去也捂得紧,实在找不到帖子。   见混进茶话会有困难,姜婉便决定想其他办法,她让潘宏查查看九皇子有没有常去的地方,若有,她便要去守株待兔了,见到人了才能想办法熟识。   潘宏这么一查问,倒是问出了两个地方,一个叫明源茶楼,九皇子有时候会去那座茶楼喝茶会友,一个叫隆裕酒楼,那儿还有九皇子专属的雅座,他也时常去那儿吃饭。难得的是,这两个地方离得不远。   这天,姜婉带着絮儿和姜谷一道来到明源茶楼,挑了一处临街的位置,可以看到隆裕酒楼。九皇子喜穿白色衣衫,虽然她没见过他,但听说很多人一见就知道是九皇子,不用人特意指出。   姜婉有些好奇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辨识度那么高,因此便让姜谷和絮儿轮流守着窗口,让他们看到看着像的就来叫她,看错了也没关系,她也没指望一天就能把人给等到。   姜谷和絮儿还真看到了几次看着像的,忙叫姜婉去认,姜婉过去一看,并不觉得对方是九皇子,只不过是普通的富贵子弟罢了。   如此一天并无所获,姜婉也不着急,带着两人回了住处。刚回到住处,潘宏便呈上了一张帖子,姜婉心中一动,但细细一看却发现并非她想要的那张。   潘宏道:“姜姑娘,有人送来这帖子,请姜姑娘一见。听说是位夫人,夫家姓裴,娘家姓李。”   姜婉眉头微皱,是裴祐如今的妻子?对方找她做什么?是耀武扬威,还是冷嘲热讽?   帖子上是非常清秀的字迹,像是那位李家小姐亲自所写,邀她明日上午在明源茶楼一叙。   潘宏道:“姜姑娘,送帖子的人说,无论姜姑娘去还是不去,那位夫人都会在明源茶楼等着您直到午间。”   “我知道了。”姜婉点点头,面上并未漏出更多情绪。那位李家小姐定下的会面地点恰好是明源茶楼,是个巧合还是故意的?她要不要去见见?   姜婉拿着那帖子思索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去见人。   如今她对裴祐已经失望,可到底还是想知道为何那位李家小姐会那么匆忙嫁给裴祐。既然那位小姐自己找上门来,她不妨一见。   第二日,姜婉只带着絮儿出门,来到了明源茶楼。   问过茶楼伙计是否有一位裴夫人在等人,那伙计便忙领着姜婉二人去了楼上雅座,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位十五六岁却很沉稳的丫鬟开了门,视线扫到伙计身后领着的二人,眼睛一亮,便道:“姜姑娘,请进。”   姜婉点点头,带着絮儿走了进去。这丫鬟认得她,难道是那几次她去找裴祐时被那丫鬟看到了?应当是如此,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那李家小姐以为她还在继续跟裴祐来往,因此这才来见她“敲打”她?   姜婉带着疑惑走入雅座,里头只有一人,正端坐在桌旁,见姜婉进来,款款起身。   那是一个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的女子,生得明眸善睐,冰肌玉骨,那一起身的动作盈盈带着娇弱,风姿绰约,轻易便能令人心生回护之意。   “姜姑娘,请坐。”那女子盈盈一笑,请姜婉落座。   姜婉瞥了一眼她的肚子,微微鼓起,应该是有几个月的身孕了,想来正是那位李家小姐。   姜婉没有立即落座,只站在那儿问道:“不知夫人为何寻我?”   那女子面上一僵,可随即又笑道:“姜姑娘,我……我只是想见一见你。”   “见了又如何?”姜婉又道。   那女子轻咬下唇,姜婉的冷硬态度似乎让她很是委屈,一时间也没再开口。她的丫鬟忙走过去扶住她,看向姜婉为自家小姐鸣不平:“姜姑娘,我家夫人并无恶意的。”   姜婉心里一叹,她是真见不得小姑娘受委屈的模样,本来她是带着敌意来的,自然态度就不会好,可没想到对方竟是这般模样,她也绷不住那冷脸了。   “我坐下便是。”她无奈地走到桌旁落座。   那女子面上便露了笑,重新坐了回去。   不过坐下后,姜婉却又有些后悔,她身边可是坐着一个孕妇啊,很多宅斗宫斗小说里面,孕妇是最碰不得的,你稍微碰她一下,人家就能说你故意推她想害死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就算你没有碰她,对方都是能假摔的啊!   姜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心里已经做好对方会假摔的准备。人家要是假摔,她大不了去当个垫背,总不能真让人误会。   想到这儿,姜婉的思绪忍不住发散开去,要是这位李家小姐果真假摔陷害她,裴祐究竟会信谁?   姜婉抿了抿唇,心中却是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姜姑娘,这是明源茶楼最具盛名的明前龙井,清香淡雅,最是宜人。”那女子笑道。   姜婉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水,心不在焉地想,该不会有毒吧。   她看向对方,淡淡问道:“裴夫人,你寻我来,究竟是为何?”   女子笑容微微僵硬,飞快地抬头看了姜婉一眼,轻咬下唇,半晌才道:“姜姑娘,我……真的并无恶意,你无需如此。”   李蓉望着面前这本该是粗鄙农家女,却看上去仿佛是权贵家女儿般不卑不亢的女子,心生淡淡自卑。她想,难怪她家夫君会倾慕这位姑娘,对她念念不忘,若她是男子,也会对这样一位女子难以忘怀。   心头涌上淡淡愁绪,李蓉盈盈一笑道:“姜姑娘,今日我请你一叙,真的只为见你一面……我对姜姑娘神往已久,见了真人才知……为何我的夫君会如此对姜姑娘念念不忘。”   李蓉的话令姜婉心生不悦,她望着李蓉道:“如今他已是你的夫君,与我无关,我也从未想过再去寻他,裴夫人若是为此寻我,尽管放心,没人会与你争抢。”   李蓉面色一变,忙道:“姜姑娘,我并非是此意!”   姜婉讽笑道:“那裴夫人又是何意?觉得你家夫君心中还有我,为了体现你的宽容大度,你准备为他纳妾,让我也进你家府上?”   李蓉神情微微僵硬:“姜姑娘……我,我虽有此意,但并无折辱你的意思。我与夫君……”   姜婉突然站了起来,她很后悔今日竟来见这李家小姐,弄得心情不好。   “我家中还有他事,便不奉陪了,裴夫人自便。”她冷冰冰地说完,转身便走。   李蓉面上一慌,忙起身想去拦她,谁知起得太急,脚步踉跄了一下,肚子便撞在了桌子上,只听砰的一声响动,她捂着肚子微微躬身,似乎很是痛苦。   “夫人!”她那丫鬟忙冲过来扶住她,面露惊慌。   姜婉心情很不好,她就知道有孕妇在的地方就会有意外,只是接下来呢?这位李家小姐准备回去后添油加醋一番在裴祐面前告状?   可是这位李家小姐不会知道,她这完全是多此一举。裴祐不肯告诉她一切真相,不肯让她分担,他们早就没关系了,这李家小姐早就赢了。   “裴夫人,你不必如此。”姜婉淡淡道,“你家夫君便是因此对我生出嫌隙也毫无意义,我与他本就不会再有纠葛。反倒是你要小心些,别弄巧成拙伤了孩子。”   李蓉扶着肚子抬头看来,她额角有些微的汗水,像是疼极了,但此刻面色已然和缓,听了姜婉的话一愣,面上慌张地解释道:“姜姑娘,我,我并没有想陷害你的意思,请相信我!”   姜婉有些不耐烦了,点头道:“没有最好,你还是尽快回府养胎去吧,今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为好。”   姜婉转身想走,身后李蓉忙对自己丫鬟递了个眼色,后者急忙跑过去拦住姜婉道:“姜姑娘,我家夫人真的还有话要同你说!”   这丫鬟拦住姜婉后,竟直接拉上了絮儿,拉着她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姜姑娘,我家夫人真不想害你的!”   絮儿挣脱不了,忙回头看姜婉:“姑娘……”   姜婉倒也不怕这位李家小姐真的陷害她,见状对絮儿点点头,后者便松了劲,任由那丫鬟将她拉扯出了雅间。   姜婉回头看李蓉,问道:“你究竟想同我说些什么?”   李蓉似乎只是撞了一下肚子,并未动胎气,此刻肚子已经好多了,神情也不再痛苦,只望着姜婉道:“是,是关于……我与夫君的事。”   姜婉道:“我不想听你们的事。”   “姜姑娘,请听我说完,你不会后悔的……”李蓉诚恳地说。   姜婉想了想,回到桌旁坐下,淡淡道:“你说。”   李蓉面上便带了笑,松了口气的模样。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有着母性的光辉,轻声说道:“我与孩子的父亲……乃是两情相悦,他那样的俊秀青年,我一见便移不开眼,多见了几次,眼中便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我是在清凉寺上香的时候见到的他……人群中我一眼便看到了他,或许这便是我俩前世的缘分,今世才得以相见相爱……我自小也是有教习嬷嬷教着学规矩,学女德,可见了他,我便什么都忘了。我是那样爱着他,忘记了身为女子该有的规矩,只全然依恋着他,信着他……”   李蓉说着,面上便带着淡淡红晕,是少女特有的娇羞。   姜婉别开视线,双拳紧握,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听裴祐和别的女人的恋爱故事。她刚要开口,李蓉却又继续带着娇羞与喜悦道:“我与他定下山盟海誓,待他回去向父母禀告便会来提亲,可就在那时候,他才得知我父亲是谁。却原来,他父亲如今远在外地做官,都是我父亲害的,他们是政敌啊……我父亲是决计不会同意他娶我的……”   姜婉眉头一皱,惊讶地看了过去,这李家小姐说的“他”,怎么跟裴祐完全对不上?   李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未理会姜婉的疑惑,只继续道:“可我们终究想试一试……因此我们各自回家,他去寻他父亲,打算劝得他父亲来提亲,而我则在家中安静地等待,以一月为期。然而,”她忽然面露苦涩,“然而,一个半月过去,他杳无音信,而我却……害喜被查出有孕。我父亲十分震怒,逼问我对方是谁,可我却不敢说。”   此刻姜婉已经完全震惊,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毕竟这儿可是古代,一个首辅家的未出阁小姐竟然做出未婚先孕的事,实在令人大跌眼镜。这李家小姐看上去柔柔弱弱,没想到竟然如此胆大!   李蓉面露愁苦,继续道:“我父亲逼问不出他是谁,便又逼我打胎,可我怎么能打掉我与他的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啊……”她抚摸着肚子,神情温柔,“我以死相逼,我父亲终究不忍再逼我……可我还是没等到他的音信……就在那时候,我父亲给了我两个选择,打胎,或者嫁人。我父亲说,有人知道了我的事,愿意娶我为我遮掩未婚先孕的事……那人便是夫君大人。”   李蓉微笑道:“夫君是个好人,我也知他是为了仕途才愿意娶我,可他为我的孩子提供了安全之地,他待我真的很好,我一直很感激他……”   姜婉想到自己那金手指看到的画面,忽然心中有些苦涩。这李家小姐感激裴祐所做的一切,可她并不知道,裴祐这样做并不仅仅是为了仕途,他是为了把她爹拉下马,若她知道了真相,可还会如此感激裴祐?   “你孩子的父亲呢?他就愿意你嫁给旁人?”姜婉沉默着听了一路,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蓉摇头道:“他……至今还未来寻我。”   姜婉沉默。   李蓉却抚摸着肚子,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可我知道,他终有一天会来寻我的,他一定是有事耽搁了,他父亲想来很顽固,要劝说他父亲,他一定得花不少心思吧……我相信他,他迟早会回来寻我的……”   姜婉望着李蓉那依然娇羞中带着期待的甜蜜模样,根本不忍心说出一个事实:那个人只是想睡你,根本没想到娶你。   这个时代毕竟不同于现代社会,没有成亲之前就跟对方上床,那是极为不负责任的事,被人知道了,就算之后两人成了亲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那个男人做得更过分,睡完就跑不算,还给了她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让她一直等着他,那就是一个渣男!   “那你便准备一直等他?他若真回来了,你又准备如何?”姜婉道。   李蓉温柔地笑道:“我要等他的,就算等一辈子,我也是要等的……等他来了,我便求夫君休了我,再嫁他……他要是知道我护住了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姜婉忽然有种感觉,或许这位李家小姐不是不明白,她只是故意骗自己,为自己留个念想,否则又怎么受得了呢?自己心爱的男人,她为了他付出了那么多,结果对方只是个负心汉,她又怎么承受得了那样的打击?   姜婉有点明白李蓉的心理,但她也不会戳穿她。古代女子不比现代女孩,这位李家小姐如今或许就只是因为这一个念想才能坚强地活下去,她若戳穿了对方,谁知会发生什么?   姜婉原本对这位李家小姐是十分抵触的,可如今听她说了内情,她心里却只有对她的怜悯和一丝敬佩——在这古代居然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追求真爱,她很了不起,虽然对方是渣男,虽然这令她看上去显得很是愚蠢,但这并不妨碍她的了不起。   看来,之前是裴祐不知怎么的知道了这位李家小姐的事,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他便主动去求娶,解决了首辅的燃眉之急,又得到了对方的把柄。有了同样的秘密,这对翁婿的关系将更近一步,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个秘密,想来那位首辅对裴祐不会没有芥蒂。只是她也不知道那位首辅是怎样的人,说不定,那位首辅也很欣赏裴祐这样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呢?   仇恨会改变一个人,但不会太彻底。裴祐虽说是为了仕途娶了李家小姐,是利用了她,可换个角度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李家小姐无论嫁给谁,对方都不可能比裴祐更尊重她。他不会让她打胎,他也不会因此而折磨她,反倒是将她照料得很好……或许,这其中也免不了做戏的成分,毕竟李家小姐是他仇人的女儿,在没有把握扳倒首辅之前,他必须对首辅女儿好,可从结果上来说,他是真的保护了她。   “你跟……裴祐也说明了一切?”姜婉道。   李蓉点头道:“除了他是谁,其余的,我都告诉了夫君……他并未因此而看轻我,反倒承诺我,若将来他回来了,便成全我们,而在他回来之前,他会好好照料我和我与他的孩子……世间男子千千万,如同夫君这般的男子,真是极少的……我对此也很愧疚,只想多为他做些什么都好。”   她说着便望向姜婉,诚恳地说:“姜姑娘,我如今不过是暂且占着夫君正妻的位置,我知他心中最爱之人是你……既然你也寻到了京城来,不如便先进了内院……我,我只需要一个安稳养胎带孩子的小院子即可,今后夫君的后院之中还是你说了算,妾室的身份只是暂时的,等我孩子的父亲回来了,我便把正妻之位还给你!”   她语速极快,又因有些愧疚,不敢直视姜婉。   姜婉沉默,倒不是说她愿意接受这位李家小姐的提议,那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只是对方那殷切期盼的眼神让她有些无力。这位李家小姐以为她正在做的事是对所有人最好的选择,事实上却不是,她跟裴祐之间,真没有那么简单。   虽说如今得知了裴祐娶了别人的内情,可这对于她跟裴祐之间的关系,没有丝毫助益。如今她跟他的矛盾点是,她希望他能跟信任她一些,不要万事都自己扛,而他,却自以为是不想连累她,而拒绝她的靠近。   那她还能如何?总不能死皮赖脸缠着人不放。   姜婉看着这位李家小姐,忽然问道:“你闺名是什么?”   李蓉一愣才说道:“我单名一个蓉字,芙蓉的蓉。”   姜婉道:“那我今后无人之时便直呼你的名字,可好?”   李蓉怔住,随即忙笑道:“自然是好的!”   “你若乐意,也可以叫我姜婉。”姜婉道。   李蓉连连点头,姜婉这种爽利的性格,是她十分向往的,她也很乐意与姜婉关系融洽,如此一来,今后她孩子的父亲还没来之前,她也能过得开心。   姜婉正色道:“李蓉,我很感激你为我和裴祐如此着想……但如今我与他确实没有关系了……”   李蓉面色一白,忙道:“姜姑娘,你听我说……我前面所言真的并无虚言,我感激夫君所做一切,却并无更多的了,我所心爱之人,只有我孩子的父亲。我对你并无折辱之一,你当妾室也只是暂时的,我只是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不要因为旁的原因而分离……”   “你就没有想过,裴祐根本不愿意我入他后院么?”姜婉道。   李蓉摇头吃惊道:“怎么会?夫君有一个荷包极为爱护,他想来不曾骂下人,可有一次却因为那荷包而发了火罚了人……那荷包我见过的,我也时常见他拿着荷包发呆,那是姜姑娘你送的吧?”   荷包么……那个她绣得并不好看,根本上不了档次的荷包。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姜婉道,“入府这事,今后还请不要再提,否则我会翻脸的。你若真觉得心中不安,想要做些什么,我倒是有个请求。”   李蓉无法理解姜婉的选择,在她看来,姜婉喜欢裴祐,裴祐也喜欢姜婉,两个相爱的人就该长相厮守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姜婉一点都不肯考虑她的提议,还说裴祐也不愿意……明明她的夫君时常睹物思人,他确实是思念着她的啊。   可她也无法改变旁人的选择,若姜婉不愿,她又怎么能逼迫她呢?   李蓉道:“请说,无论何事,能做到的我定不会推辞。”   姜婉道:“也不是什么难事……你有九皇子举办的茶话会的帖子么?”   第60章616 听到姜婉提出的要求,李蓉面上稍稍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的……”   姜婉笑道:“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请帖进去呢。”   “姜姑娘,你这是何意?”李蓉奇怪道,“你想去九皇子的茶话会?”   “正是。”姜婉道。不过,她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去的意思。   李蓉面露些许为难:“但九皇子的茶话会请帖上都有受邀人的名姓,即便给我给你帖子也没用。”   姜婉迟疑了一下,询问道:“那我若是请你带我一道进去,可还方便?我扮成你的丫鬟就好了。”   李蓉道:“那倒是不碍事的……”   姜婉突然想起件事,又问道:“那帖子……是给你的,还是给裴祐的?”   “是给我的。”李蓉面上带了点儿羞涩,“我出嫁前……稍有薄名……”   姜婉松了口气:“那就好!要是你不觉得不方便,那就要劳烦你了。”   “我已许久未去了,确实也想再去一去的。”李蓉忙道,“就是只能委屈你扮我的丫鬟了。”   “无妨,我本来也不过就是个农家女罢了。”姜婉坦然笑道。   李蓉微微一怔,心中更生羡慕,她从前虽有才女的薄名,可那都是旁人看在她父亲面子上捧出来的,她的才华不过了了,而她最是艳羡的,却是姜婉这般爽利的女子,她自己却困于名声。只是没想到,最终她还是走出了那一步,却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胆大妄为。   “姜姑娘无需如此贬低自己,任何人见了你都不会觉得如此。”李蓉道。   姜婉笑道:“这并非贬低,不过是诉说实情。我确实是农家出来的,这点无需隐瞒。”   李蓉怔怔的,半晌点头。如此正视自己的出身,且从不以此为耻……她差姜姑娘的,真的很多。   “还有,那一日裴祐总不会一道去的吧?”姜婉问道。   李蓉想了想回道:“他……他那日休沐,大约也会去的。不过女眷与男人们并不在一处,且过去因我婚后并未再去过,他总与其余好友一道去的,这回怕也是如此。去之前我不提我也要去之事,到时他照旧与好友同去,而我便可以与你同去了。”她多少也明白如今姜婉并不愿意跟裴祐碰面,虽心中觉得惋惜,却总要照顾一二。   “那可真是劳你费心了。”姜婉道。   李蓉笑道:“应该的。”   九皇子下一期的茶话会就在三天后,姜婉和李蓉约定了当日的行程,便各自离开了。   絮儿和李蓉的丫鬟画堂在雅座外头等着,见二人出来,也各自去找自家小姐。   姜婉领着絮儿回去,絮儿觑着她的脸色,好奇道:“姑娘,可是有好事?”她想起在她被画堂拉出去之前听到的那位裴夫人和姜姑娘的话,便想莫非姜姑娘真同意嫁给人做妾室了?她虽跟着姜姑娘不久,可也知道谢公子对姜姑娘的情意,在她看来,若要给别人当妾室,还不如嫁给谢公子当正妻呢。只是这种话,她作为一个小小的丫鬟,是决计不好妄言的。   “是好事。”姜婉笑道,“请帖的事解决了。”   絮儿一愣,怎么话题突然跳到了请帖一事?可就算再疑惑,这会儿她也不敢再多问了。   姜婉心情极好,直到她突然看到不远处的酒楼里走出几个呼朋唤友的华服男子。   为首之人,正是她还在昌平县时惹到的那个高官子弟,也是原本会弄死谢承畴一家的那位!   姜婉连忙侧身躲入一旁的一家书铺之中,絮儿没提防,吓了一跳,忙追进去,疑惑地看着姜婉。   姜婉装作挑书的模样,眼角余光却时不时扫向外头,注意着那华服男子,见他和他的狐朋狗友们一个个勾肩搭背地离开,她才舒了口气。   “姑娘,怎么了?”絮儿见姜婉神情异样,忍不住反问道。   姜婉心不在焉地回道:“没事。我们回去吧。”   虽说在昌平县之时,那华服男子后来也没再去找她麻烦,想来是把她给忘了,她觉得他就算再见了她,多半也是记不起她来的。但她还是决定小心为上,否则出点意外她可没处说理去。   姜婉走出书铺,就见旁边一位老大娘正在捡拾滚落一地的梨,她想起这是他们那几人经过时撞翻的,老大娘也不敢去说理,还得赔礼道歉说是自己不对挡了人的道。   姜婉忙蹲下帮着捡,那老大娘感激地说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姜婉道:“大娘,那几人是谁啊,怎的如此嚣张?”   老大娘叹息一声:“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   姜婉道:“我来京城确实不久。”   老大娘道:“那就难怪了。他们可是有名的京城四大少爷,不过咱们背地里都叫给他们四大恶少……”她压低了声音道,“为首的那个可是首辅的儿子,我们可惹不起……”   姜婉微微一愣,忙问道:“首辅之子……可是那身着月白衣衫之人?”   “对对,就是他啊……我们小老百姓,可不敢对他无礼……造孽啊。”老大娘拿起一个被摔烂的梨,愁苦地叹息了一声。   姜婉起身,望着那四人离开的方向,表情有些微妙。   没想到,谢承畴本来的仇家,差点强抢她成功的男子,竟正是首辅的儿子……所有的反派boss都是一家么?那么那个李蓉呢?她爹是个奸相,她哥是个纨绔,她果真就是这样一个为爱献身的白莲花般的女子?   姜婉发现自己不能确信了。先前她还在觉得李蓉可怜,希望将来裴祐报仇的时候尽量不要牵连到她,可如今明白她爹和她哥都是那样的人,她实在无法相信从那个家庭出来的李蓉会长成这般模样。   可李蓉讲述她和她孩子的爹的故事时那既甜蜜又愁苦还满怀希望的模样不似作假,李蓉希望她能入裴祐后院与他长相厮守的诚恳真挚也不像伪装……如果说刚才的一切都是做戏,她所说之事,究竟有多少真,又有多少假?那李蓉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姜婉实在想象不出李蓉将那么大的丑闻暴给她知道的原因是什么。总不至于是骗取她的同情和信任,将她骗入裴祐后院之后,再以正妻的名义弄死她吧?如果真是如此,那在她拒绝之后,李蓉又准备如何?   姜婉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最后只得作罢。既然如今是李蓉主动伸出橄榄枝来,她也没必要推拒在外。正好她也想要借用李蓉的身份帮她混入九皇子的茶话会之中,李蓉要是真的包藏祸心,那么大家就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看谁更沉不住气了。   二人回家之后,姜婉便将自己这回的收获告知了众人。姜谷都有点懵了,他比别人更多知道些姜婉和裴祐的事,因此先前得知裴祐现在的夫人来找姜婉过去时,他是反对的,他怕对方会对他姐姐不利。因此早上他姐离开后他就开始担心,直到见她安然回来才彻底安下心来。只是他也想不明白,他姐姐明明是去见裴先生的夫人,怎么就能顺利进去九皇子的茶话会了呢?   想了许久,姜谷将之归结于他姐姐的厉害。他一直都很崇拜姜婉,觉得她好厉害,其他人都比不上她,因此如今见她顺利解决了请帖之事,他只觉不愧是他姐,他就知道事情在她手上总能迅速轻易地解决。   准备了几日之后,这天午前,姜婉便按照先前约定的那样,在明源茶楼前等着李蓉过来。   李蓉坐着马车而来,姜婉是独自来的,上车后仿佛不经意间问了一句:“李蓉,这回茶话会,你的哥哥也会去么?”   李蓉没想到姜婉会问起这事,顿了顿才羞赧道:“九皇子是一向瞧不上我哥的……从前我哥虽然嚷着要去,可九皇子那人,真要打定了注意,你就算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变,更何况他还是个皇子,我哥自然也奈何不了他,因此至今未曾去过。”   姜婉心下一松,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李蓉的哥哥不去茶话会,对她来说自然是件天大的喜事。至于说同样要去的裴祐……碰不到最好,碰到了又如何?她会装作不认识他的,就如他所愿。   李蓉好奇道:“姜婉……你想去九皇子的茶话会是为何?”   姜婉道:“好奇。我想见识见识……而且我也想看看有没有机会结识九皇子。”   李蓉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微妙,半晌才道:“我听闻……九皇子对女子并无兴趣。”   姜婉挑眉,这传闻她倒是没听潘宏回报过,莫非这是上层圈子里才知道的事?九皇子是不是同性恋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关系,只要他别仇女就行。从他举办的茶话会也邀请女眷参加来看,就算他真是个同性恋,也是个正常的同性恋,对女性并无偏见。   不过,李蓉专门提出这一点,却是有些微妙了。   姜婉故作惊讶:“果真如此?”   李蓉道:“也只是个传闻而已。毕竟如今九皇子也已二十有二,却并未婚配,听说皇上有意为他定亲,可他只推说还不想成亲。他府中是有些女子,但听旁人说他并不常召见她们。”   “哦……”姜婉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李蓉觑着她的脸色,微微一叹。姜婉想要进入九皇子的茶话会,又确实对九皇子如此关注,莫非……她想要嫁给九皇子?可这样的话……她夫君又该怎么办?她实在没办法询问她夫君和姜婉之间究竟如何了,她也没有那个立场,此刻自然无法理解姜婉对九皇子生出兴趣究竟是为何……她也有些游移不定,她带着姜婉进入九皇子的茶话会是否妥当,万一她夫君知晓了,可会责怪她?   李蓉顿时有些坐立不安,可如今箭在弦上,她又不能将姜婉赶回去,只得压下心中担忧。   九皇子的茶话会是在午前开始,一直要持续到晚上,但中途想离开的,自然随时都能离开。   姜婉和李蓉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马车停在了九皇子府附近。姜婉这时便开始扮演起丫鬟的职责,和画堂一左一右扶着李蓉下了马车。李蓉无意间摸到姜婉身上衣裳的衣料,柔软不似寻常,忍不住疑惑道:“婉婉,你这衣料……摸着可真舒服。”姜婉在马车上就已经同李蓉说好,在九皇子府就叫她婉婉,毕竟得像个丫鬟。   姜婉笑道:“这是祥云阁的云棉,做云棉的原料都是从蛮夷之地运送来的,做成的棉布比如今市场上售卖的要柔软白皙很多。”   姜婉很心机的在出来前换上了自己家工厂产的布做的衣裳。如今祥云阁产的棉布有一半以上都是白布,制作贴身的中衣那是相当舒适又吸汗的。而染色布料的数量正在一点点增加,数量暂时还不多,不过她作为工厂总管事,总能有个内部渠道的。本来云锦比云棉质量更好,不过想到自己是来装丫鬟的,自然不好穿太好,因此将数量更少的染色锦布做成的衣裳忍痛放回了衣柜了,只穿了身上这一身。她身上这一身乍看不起眼,但摸一摸就会发现用料的不同,柔软舒适令人想一摸再摸。   李蓉又多摸了两把,只觉得这手感越摸越舒适,她并未听出姜婉介绍祥云阁时对它的熟悉以及并不见外的描述,只疑惑道:“祥云阁?为何我从未听说?”   “它是我们昌平县那边的。”姜婉道,“要在京城开店许还要个几日。”   李蓉有些遗憾。   姜婉道:“我那边还有几匹布,你若喜欢,我给你送来。这种白棉布拿来做中衣再好不过,晚上穿着睡可舒适了。”   李蓉被说得有些心动,想了想说道:“你花多少银子买的,我多出些给你……总不好叫你亏本。”   她只觉得这种棉布定然不便宜,不想让姜婉吃亏。可随即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姜婉从未讳言她是个农家女,可自己见她的穿着,却总像是个富家小姐……她的银子都哪来的?她还记得她夫君说过,他来自昌平县城下辖的一个小村子,村里并不富裕。   姜婉想了想,便没有拒绝:“那自然是极好的。一会儿回去我就叫人给你送去。”她想,把这棉布推销给李蓉也是好的,她总有些手帕交,互相之间联络联络,顺口帮祥云阁打打广告,这销路不就出去了么?   “多谢。”李蓉笑道。至于对于姜婉哪来的银子之事,她也没再多想,毕竟那是别人的事。   “客气了。”姜婉笑道,毕竟是互利互惠。   九皇子府正如姜婉所想的那样,从进门处便是富丽堂皇,充满着身为一个皇子府邸该有的气派。虽说九皇子的母妃并不太受宠,但他有个舅舅倒是十分有经商才能,因此他的一应吃穿用度,都十分奢华。   进门后先是一处回廊,中央有假山流水,环境清幽。虽然此刻来人络绎不绝,可因回廊将人群分散,因此一点儿不显得喧闹。在九皇子府下人的引导之下,三人跨过一道拱门,之后便是府内正经的花园了。这内花园的占地面积不小,绿树假山,小桥流水,庭院长廊一应具有。   前方是一处水榭,长廊呈瘦山字形状,山的底部比较大,而两边各自安排了座椅,又用轻纱帷幔隔开,男人和女眷分坐两边,隔着中间一条长廊和轻纱朦胧张望,别有一番美感。而要表演才艺的,可到设置于山字底部的看台上表演,两边都能看得清楚。   姜婉随着李蓉落座,左右两边似乎都是李蓉的熟人,她忙着与她们寒暄,一时间自然也顾不上她这个名义上的丫鬟。   姜婉好奇地四下张望,只觉得这些有钱有势的人真会玩,这水榭上摆放着不少花瓶古玩,她虽然不识货,可想也知道九皇子能摆放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会太差,因此只觉得自己眼睛都不够用了,忍不住四下看得起劲。   九皇子还没到,女眷这边叽叽喳喳各自有小团体玩得十分开心,男人那边也是如此。   李蓉有好些日子没来了,这回她一来,不少人便与她寒暄。有人是真的关心她的近况,而有些人却只是想要打探些虚实,想要知道她为何嫁人如此之快。可李蓉也不傻,对于试探的人,她一律滴水不漏地回复了过去,而那些人又不可能撕破脸,什么都没问出来也只能认了。   姜婉站在李蓉身后默默地看着她的表现,越发觉得李蓉在她面前许是扮猪吃老虎,其实她并没有那么柔弱……她摇摇头,将那些想法抛出脑外。如今既然已经进来了九皇子的茶话会,她自然要好好观察观察情况,想想看能用个什么办法让九皇子能心甘情愿为祥云阁说好话。   过了会儿,与李蓉寒暄之人也散得差不多了,她转头小声对姜婉道:“婉婉,你也来吃点东西吧。九皇字府上的厨子厨艺极好,听说是他从原先的黄鹤楼里重金聘请来的,那厨子一来,原本闻名遐迩的黄鹤楼没多久也沦为普通酒楼。”   姜婉心想,这九皇字还真是酒楼有仇啊……他这么久的时间下来,弄倒闭了多少酒楼啊……   姜婉现在的身份是丫鬟,自然不好大喇喇地坐下吃东西,可是吃点李蓉递过来的吃食自然是不要紧的。只让姜婉一个人吃东西也不妥,画堂便沾了光,旁人看到也只以为李蓉这首辅之女体恤下人,并不会多想。   倒是有人见李蓉身后有一丫鬟长得美,不禁暗暗心想她找这样的丫鬟可是为了在自己有身孕的时候勾住丈夫的心?   虽然感觉到周围有目光看向自己,姜婉却并不在意,那些目光通常都只是看上两眼便挪开了,直到她感觉到另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这才抬眸望去。   对面男人聚集之处,轻纱飘拂间,姜婉看到了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她的裴祐。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姜婉,满目的惊诧。随即,他视线往下一扫,看到了端坐在前方的李蓉,神情微微一变。   姜婉像是完全没有看到裴祐似的转开了目光,装作不认识他。   裴祐眉头紧皱,忽然对身边的小厮说了句什么,那岁数不大的小厮便绕过水榭长廊,来到了女眷这边,悄然走到李蓉身边低声道:“夫人,老爷问你……怎么回事?”   李蓉透过轻纱看了对面一眼,恰好看到裴祐紧皱的眉,她抿了抿唇道:“你去回老爷,稍后回去再说。”   那小厮有些踌躇,见李蓉并不想再多说什么,只得起身回去了。   姜婉在那小厮走后小声对李蓉道:“对不住,让你为难了。”   李蓉笑了笑:“无妨……”   正在这时候,原本有些喧闹的气氛为之一静,姜婉若有所觉地看向另一边,有个高大潇洒的身影正漫步走向男人那边,轻纱掩映之下,他的身姿缥缈如云,令人心生向往。   姜婉听到身边不远有几个未婚女子在小声咬耳朵。   “九皇子终于来了……也不知今日他会不会过来这边。”   “今日兵部尚书家的许小姐可也来了的,想必九皇子会过来这边的吧……”另一个女子如是说,只是话语里难免有些妒意。   “我听说兵部尚书有意将许小姐许配给九皇子……也不知是真是假,九皇子又是个什么意思……”又一个女子怅然道。   “真假又与我们何干呢?”有女子叹息。   这话音落下,便迎来了一阵寂静。   姜婉心中有些叹息,这些闺阁女子,婚姻是她们最重要的改变人生的机会。若嫁了个良人,便是一生无忧,可若是不慎所嫁非人,那么这辈子便只能在愁苦中度过。   她不禁有些庆幸,还好她穿来的时候是有克夫的名声,这才没有早早嫁人,如今才有机会在古代开创自己的事业。   她抬眸看向另一边,跟那些未婚女子一样,她也很希望九皇子能够过来,只不过她跟她们的目的完全不同,她们是为了姻缘,而她是为了事业,总要探探九皇子的底,才好做出对应的决策来。   男子那边一阵热热闹闹,时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女眷这边虽然也不冷清,但明显可以感觉到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边。   突然,女眷这边多了阵骚动,姜婉定睛细看,原来九皇子竟然缓步走了过来。当他走近,姜婉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   九皇子剑眉星目,长得十分具有英气,举手投足之间尽皆彰显皇家贵气。只是就姜婉来说,这九皇子没有谢承畴长得帅。可是他身上的贵气是一个加分项,不少未婚女子一见他走近就面颊绯红,视线躲闪着不敢落在九皇子身上。甚至连已婚女子中,也有些脸红的。   “诸位小姐夫人,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九皇子简单地施礼,目光从所有人身上快速扫过,并未在谁人身上多停留一秒。   他这简单的一句话,却令不少人都红了脸。姜婉看到最前方的一个未婚女子款款起身,正是兵部尚书家的千金。那位许小姐盈盈一拜,又举起茶水道:“多谢九皇子款待。小女子以茶代酒,敬九皇子一杯。”   九皇子从身边跟来的小厮手中拿过酒杯为自己斟上,爽快地笑道:“许小姐敬酒,我是必然要喝的。”   他说完,便仰头将酒喝下。   许小姐缓缓喝了口杯中茶水,面上带着红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九皇子如此给她面子,她自然是欣喜万分的,一颗少女心扑通扑通直跳个不停。   见九皇子喝了许小姐的敬酒,不少未婚女子便都蠢蠢欲动起来,几个胆大的也端起了茶水,一个接一个地对九皇子敬酒。   九皇子今日大约是心情好,竟一个个陪着喝过去,颇有几分“雨露均沾”的意思,惹得最开始敬酒的许小姐十分不爽快,却又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生闷气。   姜婉仔细地观察九皇子的神情,她发现九皇子面对这些未婚女子时神情是温柔的,不管他是不是同性恋,至少他并不讨厌女性。   很快轮到李蓉右边的女子,也不知时不时太过激动,她起身时脚步有些踉跄,身子竟向前倒去。九皇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只一瞬就松开她,关切地说道:“可还好?”   那女子面色绯红,不知该安放到何处的眼神忽然落在九皇子的胸口,顿时面色一白。方才她手中拿着的茶盏,在她踉跄的时候将茶水倒在了九皇子的身上。   就在那女子不知所措之时,早已做好准备的姜婉心中一动,立刻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手帕塞到那女子手里。   那女子也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帕子是哪来的,条件反射的便拿帕子去擦,被九皇子抬手阻止。他的手拂过帕子,忽然微微皱眉,视线落在那帕子上。   姜婉心中紧张。她已经想好了,九皇子要是喜欢这帕子夸它,她就说那是祥云阁的,他要是不喜欢,她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第61章619      然而让姜婉失望的是,九皇子只是扫了那帕子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有礼又疏离地笑道:“无需在意。”   他退后一步,彻底避开了那女子拿帕子的手,又面带微笑地走向下一个女子。   那未婚女子既失落又满脸酡红地垂下视线,九皇子的风度令人折服,然而他那对每个女子都温柔却有度的态度,当那人是自己时难免心生示意。   姜婉也很失落,见那女子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悄然伸手去抽她手里的帕子,对方也毫无反应,任由她将帕子拿了回来。   正笑着与另一人说话的九皇子忽然若有所觉地瞥过来一眼,视线从帕子扫到姜婉身上,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又自然地收回视线。   九皇子与诸位夫人小姐寒暄过后,便又离开了,徒留散落一地的少女心。   李蓉先前以为姜婉来是找看中了九皇子,可方才九皇子好不容易过来,姜婉却只是递出了一块帕子,还不是给九皇子的,动作丝毫不引人注目,似乎目的并非是寻得九皇子的关注……她实在想不通,姜婉想跟到这茶话会上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见九皇子离去,李蓉小声对姜婉道:“婉婉……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姜婉同样轻声道:“多谢,暂时不用。”   李蓉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九皇子回到男人那边后,两边同时又热闹起来,男人那边饮酒作乐,好不痛快。今日的酒乃是鄞州老窖,香醇浓厚,女眷这边不饮酒也能闻到飘过来的淡淡酒香,仿佛也醉倒其中。   刚才的机会没能成功,姜婉却并不放弃,她早已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先前就没有想过来一次就能将棉布推广出去。她细细观察着九皇子,试图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寻找出可以突破的点。对面男人们交谈玩笑的声音传过来后虽然小,却也清晰,姜婉听了会儿,发现这些男人们除了不谈政治之外,什么都谈,文雅点的说起最近新冒出头的才子才女,会玩的就谈吃喝嫖赌,九皇子似乎都能接得上话。   过了会儿,见九皇子似乎有要离开的意思,却刚好被一人拦住说话,姜婉忙小声对李蓉道:“我去接手……”   李蓉点点头,姜婉便小步走出了水榭。   水榭外有小厮守着,姜婉问清了茅房在何方,便慢悠悠地往那个方向走,又时不时回头看水榭中的动静。很快,她见九皇子从水榭中走出来,方向正与她相同,她便放了心,加快脚步消失在拐角。   她见九皇子有离开的意图,想来是酒喝多了得排出来,因此她先他一步离开,看上去就没那么显眼。而在确定他也是去往同一个方向后,她便放了心。   去往茅房的路上有一座小型假山,前方还有一个方形的小池子,假山上有水留下,落入池中,源源不绝。   这正是一个“偶遇”的好地方。   姜婉停下脚步,想了想站在那儿仰头望天,神情专注,而她的耳朵却仔细听着后方的动静。   没一会儿,一个脚步声临近,在经过她这边时顿了顿,又往前去。姜婉眼角余光瞥到那正是九皇子,却并不着急——人家急着上厕所,就算再奇怪也不会这种时候停下询问的吧?   姜婉保持着仰头望天的专注神情,直到九皇子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的余光之中。跟刚才匆匆而去的脚步不同,这会儿九皇子脚步轻松,又一次经过姜婉时停下脚步看她。   姜婉距离青石板小路有一两丈远,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这个府邸的主人正在疑惑地观察着她。   九皇子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的女子,他隐约记得那是女眷那边跟着的一个丫鬟,却难得生得一副好皮囊,此刻她右手轻轻扶着假山壁,目光落在天空的不知何处,神情那么专注,也不知在看些什么。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自然什么都没看到。   他记得他前一次经过她时她便是这般模样,这次她又是如此,这不禁引起了他的好奇——她究竟在看些什么?   九皇子脚步一转,缓步走近,在距离姜婉身边不远处时又一次尝试看向她所在方向,可依然什么都没看到。   “姑娘,你在看什么?”九皇子出声询问道。   姜婉像是突然惊醒,侧头看了过来。   九皇子以为她会认出他,以为她会慌慌张张地行礼,然后娇羞地告诉他她在看些什么,就像过去那样。然而,这一回他却猜错了。只见那女子面容一如方才般平静,漂亮水润的双眸之中是一抹无法忽视的认真,像是在将自己心中所思缓缓道出,她的语速很慢:“我在想,天之外,究竟有些什么?”   九皇子微怔,他见过太多女子,她们所思所想,再简单再琐碎不过,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而已,即便是旁人口中的才女,所写之诗词也多是伤春悲秋之作,对于从一个女子口中听到这样的问题,实属罕见,更何况是一个丫鬟之口。   他生出些许兴趣,笑问:“姑娘,你为何会想这个?”   姜婉收回视线,望向天边,缓缓道:“昔年庄周梦蝶,不知是蝴蝶梦为他,还是他梦为蝴蝶。而我,前几日做梦,却也梦见绝不属于当世之新奇事。”   “哦?”九皇子的兴趣稍微减弱了些,原来只是做了个梦罢了。   姜婉道:“我梦见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新奇世道,那个世道……人能一日千里,两处不同之地的亲友还能千里传音,有器如传说中的大鹏,人进入其中,能遨游天际,数千公里,不过瞬息便可到达……”她说着,侧头看了九皇子一眼,微微一笑,“还有些事,却是不可说与殿下听的。”   九皇子本以为眼前这位姑娘或许并未认出自己,可听她最后一句话,便知她早已认出他是谁,却没有平常人的敬畏或是那些未婚女子的娇羞,仿佛他不过是一个普通好友罢了。这惊讶不过转瞬即逝,如今他已被她所描述的梦境所吸引,迫不及待想听别的了。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尽管说便是,我恕你无罪。”九皇子道。   姜婉道:“那便恕我不敬了……我所梦到的那个世道,再没有皇室宗亲,王侯将相,你我之间,并无差别,谁见了谁也无需下跪行礼。”她说完便是微微一笑,“殿下,我自知这些话大不敬,可既然殿下说恕我无罪,我便实话实说了。”   九皇子未曾想到姜婉所梦到的竟然会是这样的事,若被旁人听去,确实会以大不敬治罪,也难怪她先前不肯再说。只是,他发现自己无法想象那样的世道。   “若那个世道再无皇帝将相,岂非要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九皇子道。   姜婉道:“不,正相反,我梦中的世道,人人安居乐业,许多如今必死之病,也可以治好或是稳定病情,比如痨病,天花,消渴疾。”   痨病就是肺结核,放在古代是绝症,但在现代却可以控制。天花古代肆虐害死了不少人,但她出生的时候,人类已经完全战胜了天花,天花早已绝迹。消渴症就是糖尿病,这病本身死不了人,然而长期以往造成的并发症会导致人死亡,但在现代,按时按量注射胰岛素,可以控制住病情,维持高质量的生活。   九皇子惊讶道:“这些病要用何种药治?”   “以如今的医理药物,治不好。”姜婉道,“我见到有些大夫治人,是先将人剖开,取出病灶,再止血缝好,不出几日便可痊愈回家。可以如今的医术和药物,出血太多止不住,术后也极易感染化脓,无法采用相同的治法。”   九皇子惊叹道:“我只知将人剖开是杀人,却不知还能救人!说了这许久,也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姜婉心中一喜,不枉费她又是做戏又是说得口干舌燥,这位皇子既然问她名字了,可见她所说之事果真打动了他。感谢现代社会的一切!   “我叫姜婉,姜子牙的姜,温婉的婉。”姜婉微微一笑,“多谢殿下肯听我这匪夷所思的无稽之谈。”   姜婉……他很肯定所邀之人中并无此名字,可她这气度,实在不像一个丫鬟……   九皇子道:“你所说之事,如此详细,倒不像是梦中所见,莫非是入了桃花源?”   姜婉笑道:“谁知道呢?我所见所闻,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真要说起来,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九皇子刚要开口,却见姜婉目光一转,落在了他后头。   他转身望去,就见如今朝堂上的大红人,身为李时献女婿的裴祐正缓步走来。   裴祐走至二人跟前,拱手为礼道:“殿下。”他的目光转向姜婉,视线微微一垂,轻声道:“姜姑娘。”   九皇子讶然:“裴大人,你与姜姑娘是旧识?”   没等裴祐说话,姜婉便道:“不认识。”   九皇子看向姜婉,面露惊讶。   裴祐抬眸望去,嘴角微抿。   姜婉却转开了视线,看向九皇子道:“我出来已久,该回去了,殿下,请容我先行告退。”   第62章619      听姜婉说要走,九皇子心中有些不舍,他如今对她所梦之世道十分好奇,还想再多听一些。若此刻她走了,稍后他又要去哪儿找她这个不在请帖上之人呢?   九皇子道:“不知姜姑娘府上何处?”   姜婉别开视线,面露羞赧:“不瞒殿下,我本无请帖,只是对殿下所举办的茶话会心向往之,便央求一好友带我进来见识一番,还请殿下勿怪。”   九皇子心下顿时有些恍然,他就说她并不像是一个丫鬟,原来是托好友进来的,难怪……   九皇子道:“我还要感谢姜姑娘的好友,否则我便无缘得见姜姑娘了。姑娘府上何处?下一回我便派人送请帖至姜姑娘府上,如此姜姑娘也不必再托人进来了。”   “多谢九皇子殿下,我暂住在柳树街近仙人胡同的姜府。”姜婉心中一喜,面上却淡淡的,好像并不十分在意的模样。现代社会的东西真是太能唬人了,她随便说了一点就把九皇子给收服了……看来她最大的金手指并非能看到某个人将来之事,还是她的穿越背景啊。   得了姜婉府上何处,九皇子便放了心,目送姜婉离去。   二人交谈时几乎将一旁的裴祐忘记,他即便想插话也插不上嘴,直到姜婉离去。   姜婉在先前说完“不认识”之后便自始至终都没再多看裴祐一眼,后者心中如烧着一团火一般难忍,却偏偏无从发作。   在九皇子的茶话会上看到姜婉,而她又是跟李蓉一道,他无疑是震惊的。他不知姜婉是怎么跟李蓉走到一块儿去的,是姜婉主动,还是李蓉主动?但这一刻,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姜婉为何会出现在九皇子的茶话会上?   他派小厮过去询问,谁知对方得到的却只是一句稍后再说的回复,不知姜婉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他心中忐忑不安,生怕稍有差池,她便会有身陷危险。他先前希望她能尽快离开京城回昌平县去,就是指望着她能逃脱开一切本就与她无关的漩涡,可她非但没回去,反倒还混进了九皇子的茶话会……他明明早同她说过让她别再管他的事,她、她究竟想做什么!   心中缠绕着不安与忐忑,裴祐与旁人寒暄之时都少了几分专注,心中焦躁不已。后来他被人缠着说了几句话,再回头时姜婉就不见了。他心中止不住的慌乱,他太清楚,姜婉看着柔柔弱弱,实则胆大包天,怕她在九皇子府乱走会闯出什么祸事,他匆匆离开水榭,四处询问寻找,谁知竟看到她正跟九皇子相谈甚欢。   即使面对皇帝之子的九皇子,姜婉身上也毫无敬畏讨好的神态。她与九皇子站在一道,就像是两棵长势差不多的松柏,完全不落下风。   眼前的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裴祐的双眼。他曾经那么轻而易举地说出希望姜婉能嫁给别人幸福一生,他甚至还帮她想好了那良人该是谁……然而,当他真正看到姜婉与别的男人站在一起谈笑风生时,他左胸口下无规律地剧烈跳动起来,他紧握拳头,无法抑制的酸涩和恼怒——他的恼怒,完全是对自己的。   他不想看到姜婉跟别人谈笑风生,他希望她身边站的人能是自己……然而,那是最不切实际的愿望,恐怕此生都无法实现。   这时候,他该做的,是转身离去,只当自己从未来过,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做不到。   神使鬼差般的,他走近二人,看向姜婉叫出了她。   然而,他得到的却是一句淡淡说出的“不认识”。这一刻,他心一痛,恍惚间回到了山下村,那时候的她对他巧笑倩兮,而他每回都羞得很,总不敢直视她。   而如今,她不肯再对他笑了,她甚至说她不认识他。明明这本该是他所期望的,然而真到了这一刻,为何他却如此难受和不甘?   九皇子探究地看着似乎有些失魂落魄的裴祐。他忽然想起,方才姜婉所站之处,正是过去的李小姐,如今的裴夫人身后,想来,姜婉所托好友,便是裴夫人了。既然姜婉与裴夫人是好友,那么她照理说不会不认得裴夫人的丈夫,那么她究竟为何要那么说呢?这两人之间,看来牵涉匪浅。   所有想法不过是瞬息之间,九皇子对裴祐道:“裴大人,可要一道回去?”   裴祐道:“殿下请先行,下官稍后再回。”   九皇子笑道:“裴大人自便。”   他嘴角挂着笑,心情极好地往回走去。   留下一个裴祐呆站在原地思虑许久,才匆匆回到水榭。   今日来一趟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姜婉的心情自然不错。李蓉低声道:“婉婉,事情进展可还顺利?”   姜婉道:“尚可。”   李蓉琢磨不出这尚可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又不好多问,只得作罢。   过了会儿,裴祐身边的小厮又悄然走过来,在李蓉近前说道:“老爷要送同僚归家,要先行离去。”   李蓉点点头表示了解,便让小厮回了。   水榭对面,两个小厮驾着个喝醉的那人,裴祐跟在身边,很快便离开了。   李蓉道:“婉婉,这茶话会晚上会有更多有趣的玩法,你可想要留到晚上?”   姜婉道:“不用。我们这边回吧。”   李蓉一愣:“这便回了?”   姜婉道:“你身子重,不可太过劳累,今日是该回了。”   李蓉面露感激之色,忙道:“我不累。”   “你不累,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会累,你应当做一个好母亲。”姜婉道。   听姜婉这么一说,李蓉面上便现出了犹豫之色。   “这茶话会该见识的我都见识过了,我们回吧。”姜婉道。   李蓉这才起身,分别跟在场的女眷告辞。她怀了孕,一向容易疲惫,因此对于她的提前离席,无人非要挽留。   李蓉一直将姜婉送到了家,这才让车夫驾车回去。   成了事,姜婉心情极好,刚进门就听潘宏报告:“姜姑娘,今日有访客。”   “访客?谁?”姜婉道。   潘宏道:“来人说是姓裴。”   姜婉眉头微皱,到了客厅一看,桌旁坐着的人不是裴祐又是谁?之前在茶话会上说要送同僚回家,怎么转眼就到了这儿?   “裴大人,有何见教?”姜婉绷着脸,语气平淡。   听到姜婉的声音,裴祐忙起身看过来,呆站了好一会儿,才稳了稳心神道:“姜姑娘,不知你今日去九皇子的茶话会所为何事?”   “我为何要告诉你?”姜婉冷哼一声。   裴祐沉吟片刻道:“姜姑娘,京城乃是是非之地,你还是尽快回昌平县吧。”   姜婉被气笑:“你是我什么人,管得着我去哪儿又要留在哪儿么?”   裴祐被抢白,面露担忧,急切地说:“姜姑娘,我无需你为我接近九皇子,那太危险了,你不该卷入其中的!”   姜婉一愣,微微一笑:“裴大人,莫要自作多情了,谁告诉你我接近九皇子是为了你?”   裴祐垂眸,遮住了连他自己都未发觉的缱绻眼神。即便她否认,他也明白她的用意,否则,她又为何要接近九皇子?   却听姜婉继续道:“在京城,无人知道我‘克夫’,这儿有遍地走的达官贵族,我又为何要回昌平县那个穷乡僻壤去?今日我与九皇子聊得投机,他对我想来也是印象不错,说不准今后我便成了皇子正妃呢?让我嫁个好人家是你说的,那么当我如你所愿般奋力寻找良人时,你又有什么资格劝我放弃?”   “你……你想当皇子妃?”裴祐抬眼看过来,面露愕然。   姜婉道:“有何不可?”   裴祐再度垂下视线,拳头紧握。   有何不可?不,没什么不可的,虽然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平民女子,可因为那女子是姜婉,他便觉得只要她想,她要当这皇子妃不过是时间问题。   “裴大人,请回吧。”姜婉不客气地送客。裴祐过去是怎么对她的,她今天也让他尝个够。   裴祐欲言又止,听到姜婉说要当皇子妃,他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愿,可以他如今的立场,似乎他说什么都是错。   “姜姑……婉婉,京城并非安生之地,你便听我一句劝,回昌平去吧。”裴祐这时也不再摆出先前那冷淡的模样,又叫起了她“婉婉”。   那两个字让姜婉心脏有一阵激动的收缩,他依然关心着她,甚至学会了为她吃醋……然而这些并不够。   “我偏不听,你能奈我何?”姜婉睨着他,左手一摊做出了个请的动作,“请回吧。我的事我自己做主,无需裴大人挂心。跟我的小小目标比起来,裴大人不如多为你自己的目标费神。你我早已路归路,桥归桥,我不再缠你,你也莫要管我。”   第63章623      裴祐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到最后也不过就是心中一叹。正如姜婉所说,过去是他先提的再无瓜葛,可如今也是他放心不下来寻她。他不愿她留在京城卷入是是非非之中徒增危险,可他说的,她不肯听。她一向很有主意,他知道他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他黯然地看着姜婉,最终颓然道:“我……我这便回去了,婉……姜姑娘保重。”   他转身离去,脚步似乎有些不稳。   姜婉看着裴祐那萧瑟的背影,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轻松愉快。看他吃瘪,真的是人生最痛快的事之一。   她为自己倒了杯茶,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回想着裴祐方才的模样,时不时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潘宏进来时刚好见到姜婉捂嘴浅笑的模样,他面上带着笑,轻声道:“姜姑娘,方才有个自称九皇子府上的小厮送来了一份请帖和书信。”   姜婉敛起笑,接过潘宏递过来的东西,先打开请帖,发现是下一次茶话会的,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姜婉姑娘。   她把请帖收好,再打开那封书信,应当是九皇子亲笔所书,而这封信的内容,却是明日邀请她一道出游。   “姜姑娘,那小厮还在外头等着回信儿呢。”潘宏提醒道。   姜婉点点头:“就说多谢九皇子邀请,我深感荣幸,明日定当按时赴约。”   潘宏点点头,转身回去找那还等着的小厮传话去了。   姜婉拿着请帖和书信看了又看,心情很美好。这次混入九皇子的茶话会,可谓是达到了最好的效果。就她近距离接触来看,这位九皇子是个君子,她要是能跟他打好关系,到时候真说不定能把他请来参加祥云阁的开张礼,不过这个目的她一定要小心不能主动提,不然让九皇子知道她一开始混入茶话会接近他就是为了借用他的名声打广告,他再大的气量怕也是要生气的。   第二天,姜婉用心装扮了一番。首先最重要的自然是让自己全身都穿上祥云阁出品的东西,其次在妆容上,以清醒淡雅为主,不可太过艳丽而让九皇子生出她对他有意的错觉——她只想跟人交个朋友而已,并不想牺牲色相让人以为她在勾引他。所以一开始她吸引九皇子时走的也是思想路子,而不是专注在她本身上。目前九皇子应该也是被她的那个“梦境”所吸引,正是她想要的方向。   九皇子十分体贴,约定时间之前就派了马车过来,姜婉出去赴约不好带姜谷,便让他在家待着,自己带着絮儿坐上马车。马车一直带着她来到了一座茶楼,她一到就有小厮前来引路,很快她就带着絮儿上了雅间。   九皇子背对着她站在窗口,长身玉立,一派潇洒之姿。   听到身后动静,他转头看来,见是姜婉,面上便露出一丝笑:“姜姑娘,请坐。”   姜婉笑道:“多谢。”   她在九皇子的示意下落座,也不四处看,姿态端庄得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九皇子让人上茶,笑道:“贸然邀姜姑娘出来,是我唐突了,还请姜姑娘莫要怪罪,实在是我对姜姑娘口中梦境太过向往,迫不及待想再多听一些。”   姜婉道:“殿下对世界的探求之心,姜婉佩服,也愿意说些我的梦中见闻,给殿下多些参考。”   九皇子大喜:“那便多谢了!来,此事不急,先吃饭,要让姜姑娘受累为我解说,总不能饿着姑娘。”   九皇子让人上菜,于是一道道珍馐美味便端了进来,很多并非茶楼内供应,而是他叫人从其他酒楼买回来的,茶楼清静,因此他没带姜婉去酒楼。   姜婉谢了人家的好意,默默地吃菜,边吃便想着一会儿可以从现代扒拉出那些事说给九皇子听。好在现代跟古代大不一样,她真往细了说,连续说上好几天都说不完,也不怕没谈资。只要九皇子对她口中的“梦境”感兴趣,那么她就能一直说下去,他要是对她口中的梦境心生向往,自然也会对她这个诉说梦境的人心生好感,不需要太多,见了面能真心打上一声招呼便好。   “姜姑娘不是京城人士吧?”九皇子道。   “不是,我刚从外地来到京城,不过十数日罢了。”姜婉笑道。   九皇子惊讶道:“姜姑娘可是独自一人来的京城?”   他让人大致查过,姜婉所在的姜府,当家做主的人就是她,她的爹娘并没有一道过来。   “并不是,还有一些家人伙计。”姜婉笑得温婉,“我来京城,是为了将我家布庄也开到这儿来,后来听闻殿下的茶话会十分有趣,便托裴夫人带我进入见识一番,还请殿下莫怪。”   “自然不会。”九皇子道,他心中稍有些惊叹,能做出那样梦境的女子,怪不得如此不同。她一个未婚女子,却千里迢迢独自跑到京城开布庄,实在令人敬佩。她的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也令人在面对她时生不出任何轻视之心。很多女子见到他不是娇羞无措就是百般卖弄,如同她这样的,虽有却十分少见,与她相处令人觉得身心舒畅,更何况她还有他想知道的事,因此他便更愿意同她多相处一会儿了。   姜婉微微一笑,默默吃菜。她顺口说了自己布庄的事,给九皇子一个印象,却并不重点提,反倒是随口带过,即便今后九皇子回想起今日她提过,也不会觉得她刻意。   九皇子又道:“姜姑娘,我在京城也算说得上话,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   姜婉笑道:“京城人们和善,治安极好,我在这儿一切顺利,无需殿下出手相助。还是多谢殿下美意了。”   她倒是想顺着他的话说好啊我想请你打广告,可也只能慢慢来。   “应该的,难得我与姜姑娘一见如故,若好友有难我不能相帮,那实在说不过去。”九皇子道。   姜婉笑道:“承蒙殿下看重,姜婉也很荣幸能被殿下视为好友。我也以茶代酒敬殿下一杯。”   九皇子心中是说不出的畅快,给自己倒了杯酒,爽快地一饮而尽。   二人时不时说上两句,多谈的是京城见闻,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饭后,九皇子道:“城西仕女湖上方风光正好,姜姑娘可愿陪我泛舟湖上?”   “此乃我的荣幸。”姜婉微微一笑。边泛舟边谈现代见闻,也算别有一番滋味了。   姜婉照旧坐了来时的马车,而九皇子却是骑了马,先行去仕女湖安排等她。   车轮咕噜前进,絮儿小声道:“姑娘,九皇子果真如同传说中一般潇洒风流……他却对姑娘大不一般,莫非他对姑娘有意?”   之前见到九皇子之后絮儿就一直偷眼看他,席间也并未离开,见了他对姜婉的态度,难免有此看法。   姜婉道:“他对我不一般,自然是指着我说给他听我的梦境,你呀,别多想那些有的没的。”   絮儿脸一红,忙道:“是,姑娘……”她顿了顿,又道,“可是姑娘,九皇子单独邀姑娘出游,又如此温柔……果真只是为了姑娘的梦境么?”   “九皇子行事独特,你就知道他不是为了区区一个梦境才对我如此客气?”姜婉道,“别多想了,平常心以对。”   絮儿道:“是,姑娘……”她心想,九皇子可比裴大人好多了,要是姑娘能跟九皇子在一起……她虽不知道先前姑娘和裴大人是怎么回事,可刚到京城那会儿姑娘为裴大人黯然神伤之事她却是清清楚楚,她不愿意见姑娘满面愁容,她若是能忘了裴大人跟九皇子在一起就皆大欢喜了呢!   马车到了仕女湖前,姜婉掀开车帘看到外头湖光水色,清雅宜人。湖上有些许画舫游船,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船上轻纱涌动,看不真切里头都是些什么人,时不时有丝竹声传出。   姜婉下了车,刚要往前走去,却听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人大叫“让开,都给小爷我让开!”   姜婉匆忙间拉着不知所措的絮儿往旁边躲去,一匹黑色骏马从两人身旁险险擦过。   车夫跳下马车冲过来慌慌张张地问道:“姑娘,你可有受伤?”他清楚这可是九皇子的贵客,要是她伤了,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姜婉只是有点受惊,深吸口气让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平稳下来,才笑着安抚道:“无事,不用担心。”   絮儿倒是吓得眼眶都红了:“姑娘你没事吧?那人是怎么回事啊,横冲直撞的,撞伤了人可怎么办!”   姜婉只得安抚他:“既然咱们没事就算了。”   能如此嚣张,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他们可惹不起。只是……她莫名觉得那个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那匹黑色骏马越过姜婉之后就在前方停下,马上下来一人,将马缰绳丢给早已候在那儿的小厮,不经意间瞥过来一眼。第一眼他便眼前一亮,这可是个美人儿呢!第二眼他面露疑惑,这美人儿可是在哪儿见过?他自小没什么本事,作诗作画样样不行,却偏有几乎过目不忘的能力,背过一遍的诗书好多年都不会忘,因此他在脑中搜寻了一番,便突然想起自己早丢在记忆深处的事——这美人儿,不正是他之前才昌平县城遇到的美人,结果不但没得手却反倒被同她在一起的人打了一顿么?当时他去找知县要将人捉拿归案,可没想到还没等人抓到,他就被他爹一封书信给叫回了京城,时日一久,便将那事放到了脑后。   却没想到,原本该在昌平县的美人儿,如今却来了京城,还叫他再次撞见!可见天意如此,总让他要得到她!那一日被羞辱之仇,他可是会好好报答她的!   李懋满面兴奋,脑中早已幻想出无数种折腾她的方法,在扫了一圈没见那个高壮之人后,他立即快步走过去。   姜婉正要走,却见絮儿面色微变:“姑娘,那纵马之人过来了!”   姜婉转头看去,见有人气势汹汹朝自己走来,再看对方的容貌,她顿时一惊,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他一定认不出自己的,他过来定是为了刚刚纵马之事恶人先告状来找碴。   “好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李懋走到姜婉跟前,邪恶的目光上下扫量着她。   姜婉一惊,却极力镇定,面露疑惑道:“这位公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李懋凉凉一笑,“昌平县的事儿,你那么快就忘了?”   姜婉面色微变,他居然还记得她!   李懋凑近,想要用手去摸姜婉的脸,却被反应过来的姜婉退后躲开,他脸色一沉,冷哼一声道:“你要是识趣些伺候好了小爷,小爷便不计前嫌放过你。这儿可是京城,是小爷的地盘儿,你来了此处,便别想囫囵走了!”   姜婉知道对方并没有说大话,他是首辅李时献的儿子,如今首辅势力一手遮天,他儿子在京城自然是横着走的。若是之前遇到了他,她或许选择跳湖还更好一些,否则还不知道要被折磨成什么样,可如今,她好歹也有九皇子这个靠山。她还记得,九皇子开茶话会根本就没邀请对方,就算他撒泼打闹也没用,说明九皇子看不起他,也不怕他,那么她如今也算跟九皇子交好,想来九皇子不介意保她一保。   因为心里有了底气,姜婉便愈发镇定,只淡淡道:“这位公子,你真的认错人了。我是受九皇子殿下所邀来泛舟游湖的,殿下还在等我,请让一下。”   李懋未曾想过会从她口中提到九皇子的名字,对九皇子,他真是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谁叫对方本身是皇子的贵重身份,又交友甚广,朝廷中好多人都是他的朋友,他就算再恨九皇子不识抬举不肯请他去茶话会也无可奈何。君臣之别令他每次看到九皇子还得行礼,真是快呕出血来。   他四下一扫,没见到九皇子的人,眼珠子一动便上来抓姜婉:“好你个贱人,竟敢冒充九皇子的朋友,看我不好好替九皇子教训教训你!”      第64章623      姜婉早提防这人要动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有君子之风,因此他一动她就往后退了好几步,没让他抓着。   李懋见自己抓了个空,恼羞成怒,又想继续来抓,那车夫却赶忙拦过来道:“这位公子,姑娘她真是我家殿下的贵客,你莫要伤了她!”   李懋心里其实已经明白她并未说谎,旁边那马车不就是九皇子府上的么?他故意说成是她假冒九皇子的朋友要教训她,之后若九皇子要来找他算账,他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无需惧怕于他。   “你给我滚开,你这老匹夫,跟她串通一气想骗小爷?做梦!”李懋一个用力就把车夫推开,车夫脚下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直哼哼。   姜婉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前跑去。她不是大家闺秀,没有一定要保持端庄不能乱跑的想法,李懋追她,她就赶紧绕着马车跑,比跑成一条直线要安全多了。   刚才李懋说她在假冒九皇子的朋友说要教训她,可她清楚,那不过是个要发难的借口罢了,他记得她在昌平县时对他做的,因此这儿便想报复,但她说自己是九皇子的客人,李懋碍于九皇子的面子就没办法对她动手,他只能说她在冒充,这样才能顺利教训到她。   姜婉绕着马车跑了数圈,李懋紧追不舍,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让她好看了。就在姜婉气喘的时候,她看到不远处九皇子正在匆匆赶来,忙高声道:“殿下,救命!”   九皇子一瞬间加快了脚步,姜婉间他走近,从绕着马车转圈中跑出来,一下子躲到他身后,委屈地说:“殿下,这个人要伤我!”   李懋见九皇子来了,就知道今天他是别想再对那个曾经羞辱过他的女人出手了,毕竟他还要给九皇子面子。   “殿下,她,她果真是你的好友?”李懋故作吃惊。   九皇子微微抬手将姜婉挡在身后,眉头轻蹙:“正是。李懋,你想对她做什么?”   九皇子对李懋直呼其名,十分不客气。   李懋脸色憋红,眼里闪过恨意,面上却只能讨好地笑道:“殿下,这都是误会,都是误会……之前我在昌平县游历的时候,您身后这位姑娘弄伤了我,今日在京城碰到,她说是殿下的朋友,我还以为她是坑蒙拐骗的呢!毕竟她不过就是个乡野农女,怎么可能跟殿下是好友?”   他这话语气虽客气,可旁人再蠢都能听出他话中对九皇子与姜婉这个“乡野农女”相交的鄙夷。   “君子相交不论身份,只论谈吐学识。”九皇子正色道,“有些人是大学士之子却不学无术,叫人生厌,有些人出身于乡野,却博学多才,令人钦佩。我倒宁愿跟后者相交而不愿多看前者哪怕一眼。”   九皇子这也是直勾勾地指出李懋此人的不学无术,还将他跟姜婉比较,最后得出个他不如姜婉的结论。   李懋当即就快气疯了,要不是碍于对方是皇子,在京城中人气又高,他早叫人把他给揍一顿了。可现在呢?他只能忍!等回去他一定要跟他爹吹吹耳旁风,让他爹想想办法把九皇子发配出去!   想不说做不做得到,想到九皇子被发配出去时的悲惨模样,李懋就心理平衡了一些,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殿下说得有理,那我祝殿下身边都是出身乡野的博学之辈!”   九皇子面不改色道:“多谢吉言!”   李懋气得转身就走,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姜婉一眼。如今她被九皇子护着,他是拿她没办法,可今后九皇子跟她淡了,他有的是办法让她生不如死——他可不认为九皇子会把她娶回家,她那种身份,连带回去当个妾室都嫌身份太低!   等李懋走了,姜婉才从九皇子身后走出来。   原本被吓到躲到一边的絮儿立刻冲上来道:“姑娘,你受苦了!你没事吧?”   姜婉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表示自己无碍,刚想对九皇子道谢,就听他道:“姜姑娘,你是从昌平县来的?”   之前姜婉只说自己是从外地来的,可没有说过她是从昌平县来的,而李懋的话直接暴露了她的籍贯,也让记忆力惊人的九皇子意识到了什么。   “正是。”这时候也撒不了谎,姜婉只能故作自然地应道。   九皇子道:“我记得……裴祐他也是昌平县来的。”   姜婉心中一叹,她知道这事也瞒不下去了,只得说道:“正是……我与他是同村。”   九皇子惊讶道:“那之前姜姑娘怎么说不认识他?”   姜婉沉默了一下才道:“还在村子里的时候,我家与他家有些矛盾。”   九皇子了然地点头,这下知道为何两人明明出自同村,当初姜姑娘会说自己不认识裴祐了。然而,他还记得裴祐却与姜姑娘的态度截然不同,他并未假装不认得姜姑娘,反倒是一副很熟悉关心的模样……可见即便是世仇,也有可能是单方面的。   况且,以他的眼光看来,那位裴大人对姜姑娘必定是有意的,可惜他家中早已有了妻子,还是首辅之女,他是不可能在近期纳妾的,且,他有种莫名的感觉,裴祐也不会同意纳她为妾唐突了她。   这其中倒是真有一点十分古怪,既然姜姑娘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过裴祐,那为何一开始助她混入茶话会的人,会是裴祐如今的妻子李蓉?李懋,李蓉两兄妹,裴祐,姜婉两个同乡人……要说他们之间没有一点额外的纠葛,他是不信的。   然而,他倒不愿意让那些无关的事影响到他与姜婉的相交,他便当不知道就好。   “方才让姜姑娘受惊了,是我的不是。若姜姑娘不适,我还是派人送你回去吧。”九皇子道。   姜婉道:“无妨,不过是小事,我也不敢让殿下等我一次又一次。”   “姜姑娘说笑了,本就是我有求于姑娘,都是应当的。”九皇子笑着,摊手指路,“既然姜姑娘无事,便请这边走,画舫就在前方。”   姜婉跟着九皇子上了一艘不大却样样东西都精致的画舫,上头早已有人候着,等二人都上了船,画舫便缓缓驶出港口,开往湖中央。   姜婉环顾一圈问道:“殿下,船上可有舞姬乐师?”   九皇子一愣,点头道:“那自然是有的。”   姜婉道:“那便请乐师配乐,舞姬起舞,而我便将我那梦境说于殿下听,可好?”有了背景乐,这讲起故事来才更带劲。   九皇子抚掌笑道:“那再好不过!”   他吩咐下去,舞姬和乐师纷纷出现,乐师奏乐,舞姬舞动着曼妙的身姿,开始起舞。   在柔和清亮的乐声之中,姜婉开始讲述她的“梦境”。她讲到电话时,从座机讲到大哥大再到如今的智能机,后者因为有过亲身体验,自然讲得十分详细。她谈到电脑,网络,为了解释网络是什么,又费了一番功夫。只不过九皇子听得极为认真,还时不时提问,让姜婉这个讲课者十分有成就感,因此“讲课”的兴趣一直不减,直到外头忽然有不少人在大喊:“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姜婉下意识地往外头看去,这画舫四处都有窗,可以看到外头。谁知九皇子却道:“姜姑娘,那些小事,无须在意,还是继续说说那所谓的‘猫’与‘鼠’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姜婉微怔,心里忽然泛上些凉意。九皇子看似温文尔雅,然而现在这个才是真实的他——对旁人的性命毫不在意。   第65章628      姜婉暗地里咬咬牙,在九皇子的催促下继续讲调制解调器以及各种电脑配件,然而外头的惊呼声总是扰动着她的心,说了没几句她终究忍不住道:“殿下,还是看看外头是怎么回事吧?否则我分了心,怕说不清楚。”   九皇子对于姜婉的梦境正听得是津津有味的时候,自然不希望旁的事影响了她,听她这么说,他点点头,起身走到窗边。   姜婉忙跟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条游船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已经被救上了船,周围人都围着她手足无措,有个妇人见自己女儿没气了,哭得撕心裂肺:“谁来救救我的女儿?我可怜的灵儿!灵儿!”   人群中有个人自告奋勇走了出来:“太太,赶紧让她把水吐出来才最要紧。我老家有人落水,便会背起来跑上几圈,等水都吐干净了,她也就活了。”   妇人身边站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闻言忙道:“那你还不快试试!救活了我女儿,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那人眼睛一亮,连忙倒背起那小女孩,沿着船跑了起来。   姜婉在船上看得心中一紧,便听旁边九皇子道:“姜姑娘,既然人已救了上来,又有人救治,你可安心了?”   姜婉犹豫了会儿,终究不忍心看一条鲜嫩的命就此逝去,忙对九皇子道:“殿下,我的梦境之中,对于如何救治溺水之人,也有详细的说明。”   九皇子眼前一亮:“哦?”   姜婉指着外头道:“像他这种做法,是决计不行的。按照我梦中所说,人溺水后吸入肺中的水不会很多,即便有也能自行吸收散去,他这般倒背着她,反倒会导致误吸,这会儿那小女孩没了气,最紧要的却是赶紧让她恢复心跳。”   九皇子心中一动:“那你可有办法?”   “我有。虽无法保证一定能救活,但至少比他这样胡闹要好。”姜婉道,“我的办法,正是梦境中所说,九皇子若有兴致,便让我演示给您看。”   九皇子对于姜婉的梦境早已入了迷,闻言便道:“若能亲眼见到,自是最好。”   在九皇子的吩咐下,两艘船迅速接近靠拢,听说船上的人是九皇子,对面船只上只是富商的一家人便什么都不敢说了,只是当那背着小女孩的下人因为惊吓而停下的时候,富商妻子忍不住尖叫:“别停!救活她!”那下人只得继续跑了起来。   九皇子知道要解释很麻烦,几人从画舫上转移过来时姜婉已经说明了时间的重要性,因此他也不废话,让手下侍卫直接上去拿人。   富商和他妻子吓得脸都白了,富商结巴道:“殿下,殿下,不知您这是要做什么?我女儿能不能活,就看这会儿了,您,求您高抬贵手!”   侍卫去抢人,那下人自然没办法,只得把小女孩交了出来。拿到小女孩后,侍卫立刻将她抱了回来,送到九皇子跟前。   姜婉忙凑过来道:“快将她放下!”   侍卫看了九皇子一眼,见后者点头,便轻轻将小女孩放到自己身前的甲板上。   见九皇子并未理会自己,富商面如土色,他妻子却不忍心见女儿就此西去,忙跪下大声哭求道:“殿下,求您发发慈悲饶了我家女儿吧!求您了!求您了,就让我们救救她吧!”   九皇子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丢出一句话:“我这是在救她,你们且先等着,莫再哭嚎。”   那富商和他妻子闻言,不敢再乱说话了。九皇子在京城之中名声很大,他们料想他不会欺骗他们,可他们也想不通,为何九皇子会纡尊降贵来救他们的女儿。可这时候却不是想那些有的没的的时候,二人都紧张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女儿,祈祷着她能死而复生。   姜婉此刻已经确定小女孩没了心跳,需要进行心肺复苏,她将小女孩的气道清理干净,见九皇子专注地看着,她解释道:“要先将她口中的杂物清理干净。”   随后,她调整了小女孩下颌的位置,捏住她的鼻子,开始给她做人工呼吸,五次之后便是胸外按压。虽说有一段时间没用了,她的手法却没有生疏。之前她参加过急救培训,后来又做过志愿者,处理过好几次心脏骤停事件,因此对于如何操作并不陌生。   姜婉的举动,自然是看呆了现场从未接受过现代文化熏陶的一众古人。   唯有九皇子看得津津有味。   没一会儿,姜婉的额头便有汗水渗出,急救是个力气活,又没人能替换,更没急救车,她一休息,这小女孩生还的几率便又小上一分,因此她不敢休息,只能继续撑着开始渐渐变得酸软的手臂继续按压。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面色惨白毫无生机的小女孩突然吸了一大口气,咳嗽着醒了过来。   周围人一阵欢呼,特别富商和他妻子,纷纷要冲上前来,却被九皇子府上的侍卫拦住。   姜婉其实想抱起小女孩还给她父母的,可试了试发现自己抱不动,只得看向富商夫妻道:“你们的女儿活是活了,但今后也不知会有怎样的后遗症,你们且小心照料吧。”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富商妻子激动得语无伦次,竟然也没注意姜婉还是个未婚姑娘的打扮,只当她是九皇子的人,称她为夫人来讨好她。   “我不是什么夫人……”姜婉忙解释了一句,那富商妻子的注意力却没在她身上,侍卫一放行,就冲到自己女儿身边,抱住她喜悦地痛哭出声。   姜婉只得退到一旁。   九皇子看着她,眼里闪动着不一样的光芒。若说之前她的梦境还有可能是她胡诌的话,如今见她亲手用梦境中的方法救活了人,他便信了这世上当真有另一个世外桃源,因此她的法子才能将人救活。   在富商一家的千恩万谢之中,九皇子和姜婉回了画舫。   见姜婉面露倦色,九皇子体贴地说:“姜姑娘,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你且先回去歇息,我们今后再聚。”   姜婉确实也累了,也不再推脱,等船靠了岸,便乘坐九皇子安排的马车回去。   马车中,絮儿几次欲言又止,方才九皇子在,她可不敢造次,因此只惊奇地看完了她家姑娘是如何将一个已没了气的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忽然想起姜婉方才揉过手臂,想必手臂很是酸软,絮儿忙道:“姑娘,我帮你揉揉手臂吧。”   姜婉道:“好吧,你轻些。”   她微微侧身,方便絮儿按揉。   絮儿揉了会儿问:“姑娘,你方才好厉害呢,连整只脚都踏进鬼门关的人也能救回来!”   “这事儿你回去后便忘了吧。”姜婉道,“不过是凑巧,若你刻意去张扬,把我吹成了神医,今后真有人来找我要我救命,我可没法子。到时候救不活人,绝望的家属能把我打死……”   絮儿被吓得脸色发白,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忙应道:“絮儿定不会到处乱说的。”   姜婉满意地点头,舒适地闭上了双眼,专心地享受着按摩。   画舫上,九皇子迎风而立,神情惬意。他很沉得住气,直到姜婉离开都没再多说什么。然而,他如今却已经不满足于只是听姜婉诉说她的梦境了。既然她口中的救人法子真的能用,那么她所说的“电话”“电脑”“汽车”必是能造出来的,下一回,他要让她帮着造出那些他心中向往的东西来。   作者有话要说:  姜婉:我不过就是会个急救,你就要让我造飞机大炮?Excuse me?!   作者太久没更羞愧得无话可说,并向读者丢了一小章更新……   PS1:顺便来一发急救科普:孩子以及成人溺水没了呼吸后千万不要控水,没必要还耽误急救,正确的方法是先打120,然后清除口腔异物开放气道,随后进行人工呼吸5次,再胸部按压30次,接着人工呼吸2次,以2:30重复,直到患者恢复为止。   PS2:要是有姑娘觉得这样太苏,那我也没办法。身为一个穿越女,不会英语不懂急救,实在是丢穿越女的脸→ →我不喜欢矫枉过正,怕苏的话,一看到穿越就该点叉了。   PS3:感谢月儿圆西童鞋和折葵7童鞋的地雷,亲亲你们!      第66章74      姜婉回到家中之后,又让絮儿磨墨,自己写了一封感谢信给李蓉,礼数总要到的,不能让人觉得她攀上了高枝就一脚把人给踹了。院里的伙计送信去了裴祐府上,倒是捎来了李蓉的一句话:不知今日可否过府一叙?   姜婉想了片刻,那伙计又道:“姑娘,裴府上的马车就在咱们门口,小人就是跟着马车一块儿回来的。那位裴夫人的意思是,您若是应了,便直接坐马车去,若不方便去,便改日也行。”   姜婉明白李蓉估计是有要紧事要跟她说,才会如此,换了身衣裳,便带着絮儿坐上裴府的马车去了。   李蓉的丫鬟画堂早已在府门口等候多时,见姜婉到来,她立刻迎上来道:“姜姑娘,我家夫人正在里头等您呢,请随我来!”   姜婉没有多话,匆匆跟着画堂前去。画堂今日神情有些憔悴,想来并未睡好,那李蓉或许真发生了什么事……   姜婉到了李蓉的卧房,后者正坐在桌旁,怔怔发着呆。   画堂提醒道:“夫人,姜姑娘来了。”   李蓉惊醒,蓦地看向姜婉,倏地起身握住了她的手,眼眶泛红道:“婉婉,这回你一定要帮我!”   “你别急,慢慢说。”姜婉忙拉着李蓉坐下,孕妇受激素影响情绪不稳,容易过于激动,对胎儿也不好。她从桌上拿起倒放的杯子,倒上两杯水,一杯放在自己跟前,另一杯递给李蓉。   李蓉的心思明显不在这上面,怔怔接下。   姜婉抿了一口,赞道:“好茶。”   一旁画堂见姜婉如此不疾不徐,都快急疯了,想催促姜婉又不敢,只能着急地频频看她。   姜婉自然注意到了画堂溢于言表的急切,可她照旧不慌不忙地问:“李蓉,你为何如此憔悴,发生了何事?”   李蓉忙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姜婉。   时间回到一日之前的夜里。   李蓉先回到府上,吃过晚饭看了会儿书,觉得乏了,便准备睡去。裴祐便是那时候回府的。他二人互相之间是心知肚明的假夫妻,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以掩人耳目,但却是分房睡的,裴祐每日都习惯了自己收拾自己,并不用人随身伺候。院子里唯有知道内情的画堂一个伺候的人,其他人都不被允许进入。   裴祐回来后便来找了李蓉,也不避画堂,开门见山道:“你为何要将……姜姑娘带入九皇子的茶话会上?我记得你已经许久不去了。”   李蓉实话实说:“是姜姑娘提出来的,她说想去,我正好有请帖,便委屈她扮成丫鬟,同我一道去。”   裴祐道:“你为何不拒绝她?她与九皇子素不相识,去那个茶话会毫无意义。”   李蓉讷讷道:“可我想为她做些事……”   裴祐沉默,半晌才道:“姜姑娘最是纯真善良,她不懂深宅大院里的弯弯绕绕,一向直来直往……你们还是莫要深交的好。”   裴祐对李蓉此人,态度也十分复杂,一方面,他知道李蓉是自己杀父仇人的女儿,注定无法与她交心。可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明白李蓉跟她爹和哥哥都不同,她是个好女子。因此当今日他看到李蓉竟然将姜婉带到九皇子的茶话会上,是十分震惊的。在这京城,他四面楚歌,谁都可能是他的敌人,唯有姜婉……唯有她是不同的。可李蓉却将姜婉带入风暴之中,这个他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这让他也忍不住开始怀疑,过去他对李蓉的观感很可能是错的。   他怎样都好,可他不愿姜婉受到伤害。   “夫君……”李蓉明白了裴祐的意思,瞬间面色一白。他认为她居心不良,将姜婉带入茶话会是居心叵测,他觉得她心思多,不希望她再接近姜婉,怕她害了姜婉……   李蓉满心的委屈,她只是想帮姜婉而已,并无旁的心思。   “无需多言,我也不愿将话说得太难听。”裴祐说着,皱眉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夫君!”她还想解释些什么,可裴祐根本不愿停下。   李蓉颓然坐下,画堂面露忧色,却只能用苍白无力的语言安慰她:“夫人,老爷只是一时在气头上,他会明白您对姜姑娘并无恶意的……”   李蓉想了一晚上,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她无论如何解释裴祐都不会听的,她只能去找姜婉求救。   她感激裴祐,却因心有所属而并未因日久生情而爱上他,她对他的情感,十分朴素,他是她的恩人,又是她可以谈心的知己。因此,她并不愿意看到他误会了自己。   姜婉听明白了李蓉求她的事,只觉得棘手,她并不愿意主动去找裴祐。   “此事,怕是……”姜婉面露犹豫。这事其实说到底还是她引起的,她是该负起责任来,然而……   李蓉紧紧抓住了姜婉的手:“婉婉,求求你了!我不愿他继续误会我,认为我是个恶毒的女子……他是我的恩人,又是我的好友,我不想他误会我啊!”   “李蓉,你莫激动,容我考虑考虑。”姜婉忙道。   李蓉却突然从凳子上站起,作势要给姜婉跪下:“我求你了!”   姜婉吓了一跳,连忙去拦她。   李蓉是孕妇身子重,二人纠缠间双双摔倒,姜婉反应也快,及时垫在下头,免得李蓉肚子里的孩子被摔伤。   几乎与此同时,房门被人撞开,门口出现的正是下班归来,气喘吁吁的裴祐。回府后听说一位姜姑娘来了府上,裴祐就急匆匆跑了过来,一开门就见姜婉和李蓉摔成一团。   两个丫鬟满脸慌张,忙去扶二人,裴祐几步跨进屋内,冲上前先将李蓉扶起,随即扶起姜婉,焦急地问道:“婉婉,你可有摔伤?”   姜婉没想到这会儿就会看到裴祐,呆了呆,随即挣开他的手退后一步冷淡地说:“我并无大碍,裴大人无需介怀。”她刚刚被李蓉压倒,那一瞬间是有要吐血的冲动,缓过那个劲就没事了。   她去看李蓉,皱眉道:“你的肚子有没有伤到?”   李蓉摇摇头:“无事,谢谢婉婉你护着我……我……”她的语调已有些哽咽。   孕妇情绪起伏很大,一点儿小事都可能哭个不停。姜婉实在见不得人哭,只得握了握她的手道:“莫哭,我答应了。”   李蓉眼里有一瞬间的惊喜。   裴祐沉默地看着二人的互动,面色有些难看。今日亲眼所见,他才明白这两人的关系竟然已到了这种地步,究竟是何时,这两人仿佛成了手帕交?   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姜婉便转头对他道:“裴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祐缓缓点头,转身出门。   姜婉回头给了李蓉一个安抚的微笑,便跟了上去。   裴祐带姜婉来到了书房,默默看着她。   姜婉道:“裴大人,你就算官场上再不顺利,也不该拿一个女人撒气吧?”   裴祐一愣。   姜婉继续道:“裴大人,昨日我就与你说过,我去九皇子的茶话会,就是那样一个庸俗的目的。是我死乞白赖让李蓉带我进去的,在你这儿,怎么反倒成了李蓉的不是?怎么,怕我将来当上皇子妃,我会利用身份地位压你,处处与你作对?”   “我,我并非此意……”裴祐忙道。   姜婉怒斥一声打断了他:“收起你那一套我都是为了你好的话来!你又不是我,你又如何知道怎么样我才会觉得好?今日我刚与九皇子游湖归来,此事我就觉得甚好!”   裴祐面色一白。   第67章74      虽然事实早已摆在面前,可裴祐从未真正想过姜婉与九皇子有如此亲密进展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左胸腔内,心脏怦怦直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表情茫然。明明以为自己可以忍受的,明明早已在心中下定决心,告诫自己无数次,可当事实摆放在面前,他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如今面对姜婉的诘问,他无言以对。   姜婉望着裴祐,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收敛了语气冷淡道:“裴大人,此事是我央求李蓉的,你要怪,只该怪我贪慕虚荣,而不是迁怒于李蓉。我的话已说完,这便告辞了。”   裴祐没办法留下她,只是沉默着看她回到李蓉的房间内。   李蓉神色不宁地坐在桌子旁等待着姜婉的消息,见她进来,李蓉面上一动,连忙站了起来。   姜婉急走两步迎上来道:“我已同裴大人说过,去九皇子茶话会之事,都是我恳求你的。只是我能做到的只有如此,之后他会如何做……我也无法保证。”   李蓉连连点头:“我晓得的!多谢婉婉,多谢婉婉!”   “时候不早,我先回了。”姜婉道。   李蓉也不便留她,便道:“好,路上小心。”她转头看画堂,“画堂,送姜姑娘回去吧。”   画堂脆生生地应道:“夫人,您且放心,奴婢一定把人安安生生地送回去!”   姜婉笑着受了李蓉的好意,领着絮儿出门,没想到裴祐竟然站在院子里。   姜婉礼节性地对他点点头,并未多说一句话,带着絮儿便走。   裴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眸光闪动。或许他做错了,或许……或许他该好好想想,究竟什么才是他最想要的。   画堂按照李蓉的意思,用裴家的马车将姜婉送回了姜府。   这一夜,忙碌了一天的姜婉总算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姜婉将潘宏叫到跟前,同他商量祥云阁开张之事。潘宏知道姜婉为了祥云阁开张时能一鸣惊人,特意拖延了它开张的时日去找九皇子的门路,便有些迟疑地问道:“姜姑娘,可是请到九皇子为祥云阁剪彩?”   姜婉道:“未曾。”   潘宏有些惊诧,一开始延迟开张,就是为了找九皇子,希望他的人气能提升祥云阁的知名度,然而没能打动九皇子的话,又为何要开张了呢?   姜婉道:“潘管事不用担心。我虽从未跟九皇子提及此事,但过去有提起我来京城做买卖的事,我相信我这边的事,九皇子会关注的,等消息散出去,或许他就会主动提出要来了。”   潘宏道:“果真?”他虽然也知道姜婉混入九皇子的茶话会,又被九皇子单独相邀过,可对于九皇子这个时代男神级别的人物,他依然捉摸不透,自然也不太相信姜婉会那么容易搞定他。   “潘管事,你且看着吧。”姜婉神秘一笑。   来京城的队伍之中,祥云阁对外的很多事物都是潘宏在跑,可他清楚得很,掌事的人是姜婉。之前在昌平的时候,他也是在她手下做事,因此也清楚她的手段,此刻并不怀疑她的自信,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按照姜婉所说,将祥云阁要开张的消息找人誊写“广告”,在各个街区发放。   姜婉对于九皇子会主动提及她祥云阁开张之事有七成把握。九皇子如今可是很看重她的“梦境”的,自然会对她稍微多一些关注,在得知祥云阁要开张之后,他怎么可能会不主动示好呢?他毕竟还有求于她,帮她也就相当于帮他自己,而这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他没道理不那么做。   祥云阁开张的“广告”上,写着开张的时间,店铺地点,以及开业前三天前去购买东西有八折优惠,还有随机赠送小香囊,小荷包等物品。这时代文字普及率不高,按照姜婉的吩咐,有伙计在发放广告的时候大声念着这些东西,至少有一定的宣传力度。   这一天,九皇子又送帖子来邀请姜婉同游,但被姜婉以身子不适为理由拒绝了。九皇子也是个实在人,得知此事后,便派人送来了燕窝人参,说给姜婉补身子。姜婉没有推拒,客气地道谢后就都收下了,转头让潘宏先收起来,以后拿出去卖了,她本人对这些东西的功效持保留态度,并不太想乱吃东西,放着发霉还不如卖点儿银子。   在得知姜婉身子不适的第三天,九皇子才再次派人上门询问姜婉身子可好些了。姜婉说自己差不多好了,于是就上了九皇子派来的马车,马车驶去了九皇子最爱去的明源茶楼。   进入雅间的时候,九皇子正站在窗口迎风而立,气质端方,潇洒如云。姜婉走近,笑道:“殿下。”   九皇子转身,关切地问道:“姜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姜婉笑道:“只是偶感风寒,这会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劳殿下忧心了。”   九皇子笑道:“应当的。毕竟,你与我虽相识不过四日,我却觉得我们很是投缘。”   “多谢九皇子看重,姜婉倍感荣幸。”姜婉笑着,在九皇子的示意下落座。   九皇子手边放着张宣纸,推过来递到姜婉跟前道:“这是姜姑娘要开的铺子?”   姜婉看了一眼,面露惊讶:“正是。”   九皇子有些埋怨地说:“姜姑娘这便是不把我当成朋友看待,你的铺子新开张,怎么能不告知我一声,好让我去为你捧个场呢?”   难得认识了姜婉这样的女子,他自然会多些关注。这时代也不是从未出过女商人,只是女子从商毕竟少见,更何况她还有他想要的东西,因此在他眼中,姜婉便又特别了一分。   姜婉羞涩一笑:“殿下,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我并不觉得有必要跟你提及……但既然殿下已经得知此事,又有意前来,祥云阁必定扫榻相迎!”   “你同我无需如此客气。”九皇子笑道,“既是朋友,这便是应当的。”   姜婉受教似的点点头,像是思索了一会儿,才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那一会儿回去,我便让人给殿下送些祥云阁的布料。祥云阁的棉布,都是从海外运来的棉花制成的,比大宋境内任何棉花制成的棉布都要上乘。”   “那就有劳了。”九皇子笑着点头,却并未太过在意。于他来说,去给祥云阁捧场只代表了给姜婉捧场,对于祥云阁的东西,他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在以一种比较随意的姿态说完了给祥云阁捧场的事之后,九皇子便提及了他最为关心的,姜婉的“梦境”。   姜婉投桃报李,说起自己的“梦境”时十分仔细,并无丝毫敷衍。从九皇子的神态上完全可以看出来,他对于那个世外桃源一般的世界,向往极了。   又是一个下午消磨过去,九皇子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见姜婉面露疲惫,他又只得停下他的询问,让人送姜婉回去。   在目送她所乘坐的马车渐渐远去时,他突然冒出了个有些荒谬的想法——若能将她纳入府中,岂不是可以天天听她说那些事?   随即他便又自嘲一笑,这几日他被她的梦境所吸引,竟有些魔怔了么。   两天后便是祥云阁开张的日子,一大早,姜婉便换上新衣,和店铺中一个个换上整齐统一新装的伙计们一起来到了店铺门口。   按照之前说好的,九皇子果真提前到了,在姜婉的接引下先进了店铺。他扫视了一圈,笑道:“姜姑娘,你这店铺可真是不错。昨日我已用上了你们祥云阁的棉布,确实极为柔软舒适。”   姜婉面露笑意,九皇子如今所穿的并非祥云阁出品的布料,不过她能猜到他所说的,大概是拿白棉布做了中衣。那可是她亲身体验过的,舒服得让人不想脱下。   “多谢殿下喜欢,这是我祥云阁的荣幸!”她笑着,引九皇子在一旁的一块专门隔离出来的休息等候区坐下歇息,命伙计上茶。   祥云阁买下的店铺占地不小,前头有成品展示区,布料展示区,以及专门开辟出来的临时休息区,后头还有品茶区和换装区。所谓的品茶区,其实表面上看起来与店铺生意关系不大,是姜婉特意想出来的一个类似沙龙的地方。九皇子的茶话会在京城之中十分有名,而她野心不小,也设置一块地方,供京城之中的贵妇千金们聊天交换信息,如此也能带动祥云阁的名声和销量。   若没有九皇子前来捧场,这所谓的品茶区估计是办起来的,可如今有了九皇子助阵,名声出去之后,不怕人不来,人只要来了,她就有自信用自家的产品留住他们。   在九皇子到来之后,一些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商人,以及部分姜婉在九皇子茶话会上见过的夫人小姐,也陆续到来。   在确定九皇子回来之后,姜婉就暗地里让人给这些人送请帖,明明白白地表示九皇子回来捧场。将请帖和话带到之后,来不来就是他们的自由选择了。而事实证明,有九皇子这个大招牌在,还真不怕没人来捧场。   商人们被姜婉安排在休息区等候,而夫人小姐们,则被姜婉引导到了品茶区。品茶区一角是个书架,放着不少书籍,几张桌子上又有文房四宝,谁想写字作画都可以,除此之外,零嘴糕点是不会少的,还有一些棋类游戏,简单的玩具。   眼看着吉时将到,姜婉扫视了一圈,发现缺了一个人。她虽有些看不穿李蓉究竟心思如何,但至少面上她跟李蓉关系尚好,铺子开张的事自然不可能不叫她,因此她也送了请帖过去。她倒是希望李蓉能推却,可对方的回复却是当日一定会来捧场。   莫非是有事耽搁了,这会儿才没来?   一辆马车缓缓驶近,刚要转身回铺子里头的姜婉认出那是裴府上的马车,便在门口多站了会儿。   马车在门口不远停下,姜婉迎上去,帘子掀开的时候笑道:“李蓉,你可算来啦,开张吉时都快到……”   她话到一半便卡了壳,帘子后的人,竟然是裴祐。      第68章74      姜婉视线往后一扫,便看到了在更靠里一些的李蓉,见她看过来,李蓉视线微垂,似有些赧然。   “姜姑娘,恭喜祥云阁开张。”裴祐下了马车,对姜婉拱手笑道。   李蓉在画堂的帮助下也从马车上下来,跟在裴祐身侧,并未说些什么。   姜婉礼节性地笑道:“多谢裴大人。今日裴大人不用当值?”   裴祐道:“今日我调休。”   姜婉有些惊讶,这古代居然还有调休这一说法?她记得这儿的官员基本上是工作十天休息一天,也就是旬休,上回九皇子举办茶话会的时候,就正是裴祐旬休之时,因此今日他明明该当值却出现在这儿,着实让她惊讶。   至于九皇子,他是个闲散人员,又没有领着什么职务,因此天天都是休息日。   “难得的休息日,裴大人该在家中好好歇息才是,来我这儿真是受累了。”姜婉的话并不客气。   裴祐眼中有一瞬间的黯然,随即却又面不改色地笑道:“我今日调休,正是为祥云阁开张而来。”   姜婉一怔,她没想到他调休居然是特意为她而来,而且最紧要的是,他居然说出来了。   她心中有着狐疑,却并未多说什么,只笑道:“那就多谢裴大人了。请随我来。”   裴祐道:“应该的。”   姜婉转身,领着二人进入店内。   裴祐被引到了外间的休息区,而李蓉则被带入后间。   一离开裴祐的视线,姜婉便问:“李蓉……为什么他会一起来?”   见姜婉似乎并不怎么高兴的模样,李蓉有些局促:“婉婉,他……他得知我要来之后,便说要同我一道过来,我,我没有理由不让他来。”   姜婉微微呼出口气:“好吧……你也没办法。”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裴祐今日看起来有些不同,至于说是哪儿不同……她又有些说不大清楚,只能一会儿再看看了。   “抱歉……”李蓉面露歉疚。   姜婉拍了拍李蓉的肩膀,示意她到品茶区坐着,自己又去了外头。   吉时已到,伙计们在门口拉起了红色带子。   姜婉走到九皇子跟前道:“吉时已到,就有劳九皇子为祥云阁剪彩了。”   “那是自然。”九皇子微微一笑,毫不扭捏地起身,大步走到了店铺门口。   刚才到了的裴祐跟九皇子打过招呼之后就坐在了他身边,如今见状,也站起身。姜婉看了他一眼,转身跟上九皇子。   门口鞭炮噼里啪啦作响,不少人都在围观,见这家店铺派头大,纷纷驻足欣赏。有人曾经见过九皇子的真容,顿时惊讶道:“居然有九皇子捧场!这家店可真气派!”   “店老板是哪个啊?”有人踮着脚尖观望,可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九皇子身边好像只有个女子啊!   “你没看出来?就是九皇子身边的那位美人啊!之前有客人来,跑前跑后的就是她!这家祥云阁,是个女老板!”有人笑嘻嘻地说。   “女老板?哎哟,这还真是稀奇!”   “我看呀,那准是九皇子养在外的外室!看九皇子跟她多亲密呀!”有中年妇女小声跟身边人嚼舌根。   “可不是嘛,长得跟狐狸精似的,估计是哪个窑子里赎出来的!”   “啧啧,九皇子也是男人,英雄难过美人关,还不是被人给套住了……”   “小声点,别让九皇子和那女老板听到了,咱们可惹不起他们!”   “也是……呵,人家命好啊,咱们也羡慕不了。”   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完全隐藏在爆竹声中,姜婉听不到,可有时候扫过一些人的神情,她可以猜到他们大概在说些什么。流言蜚语这种东西,她也见惯了,并不觉得难以忍受。既然已经决定要抛头露面做生意,她就不可能会在乎那些事。   她抬手,伙计们停了继续点燃鞭炮的动作,鞭炮声渐渐减弱、暂停,只见她环视一圈,温婉一笑:“祥云阁今日开张,多谢诸位来捧场,我感激不尽。祥云阁是新店,第一家店开在昌平县,如今也不过数月,然而我们的店虽年轻,店里所贩棉布都是远渡重洋的棉花所作,与诸位常用的相比有着天渊之别。开张前三日大酬宾,店内所有商品一律八折,但凡买东西就有小香囊小荷包相赠,诸位无论买与不买,都可以进店一看。今日很荣幸请到了九皇子,此刻便有请九皇子剪彩!”   姜婉带头鼓掌,看热闹的人也给面子,纷纷鼓掌。   鞭炮继续响起,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之中,九皇子用绑着红色缎带的剪子将红带子剪断。   九皇子侧头对姜婉笑道:“祝姜姑娘生意兴隆!”   “多谢殿下吉言!”姜婉笑得毫无保留。今日的开张,可谓是极为成功的,她相信之后祥云阁的生意在名人效应的带动下绝对会越来越好,也不枉费她绞尽脑汁混入茶话会,又牺牲口水讲述现代社会的一切来勾搭九皇子。   二人身后,裴祐看着他们相熟的笑容垂下了视线,拳头在身侧紧握。   在姜婉找上门来的时候,他只关注着她来京城找他这事,不愿让她掺入这京城之中的纷纷扰扰,便希望她赶紧离去。可让他大开眼界……或者说意想不到的是,他离开昌平县不过数月时间,姜婉似乎与他印象中有所不同了。过去,她家是在她的鼓动之下开始尝试做小生意的这事,他也略微知晓一些,可也没有太过在意,他只是觉得她头脑好,十分聪慧,总有办法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好日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如今她竟能将生意做得这么大……他远远没有他以为的那般了解她。   她说她贪慕虚荣,想要成为九皇子的皇子妃,初时他听了心中难受,可却也不愿相信这一点。他知道的,她并非贪慕虚荣的女子,否则早在昌平县的时候,她就会嫁给谢承畴,而不是等着他回去。是他辜负了她,他一直都对不起她。   当她找上门来之时,他是怎样的心情呢?担忧,害怕,忧惧……他怕她会卷入他的复仇之中受到伤害,可心底深处,他是那么欣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这般在乎他。他娘从小就严格教养他,直到他娘去世,他才得知自己的身世,也明白过来,他娘心中更多的是为他爹报仇雪恨的执念,而对于他这个儿子,也不知她对他有多少母亲对儿子的爱意?他不愿妄议他娘,可直到最后,他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能当官为他爹报仇而铺路,他不得不多想。   可婉婉是不同的,她总是能看穿他的所思所想,他的那些龌龊,无能,难堪……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放弃他,她找来了京城,竟不知怎么知道了他的身世,还说愿意同他一起分担,是他太过胆怯,拒绝了她。   然而如今,他后悔了。在看到她和九皇子过从甚密,甚至真有要嫁于他的意思之后,他后悔了。他知道她并不贪慕虚荣,可在他那么伤了她的心,而九皇子又温柔体贴的情况下,或许她终究会被九皇子所打动。   他以为他可以看开的,可事实上,他过于高估了自己。或许当她远在昌平县,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嫁了人,他看不到,也就不会那么难过。可如今她来到了京城,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他想要自私一次。他不想看到婉婉嫁给别人,他想尽全力为他的父亲报仇,并在这场风波之中护住她,等一切尘埃落地,他想娶她,他想跟她执子之手,白头偕老……   因此,今日他来了。   剪彩仪式结束之后,店铺大门敞开,有不少人进来看个究竟。伙计们严阵以待,看好商品的同时为客人做解答。   品茶区里头有简单的屏风一分为二,某些尊贵的男客在此刻开张之时便可临时进来歇息聊天。但今后品茶区只会对女客开放,姜婉立志要做成一个女性俱乐部。   剪彩之后,姜婉便请九皇子,裴祐以及一些比较重要的商人进了后头的品茶区,因为是从另一道门进去的,中间又用屏风隔着,男女客之间并未碰面。而姜婉也让絮儿去隔壁通知了一声这边还有男客之事,这样她们要是聊天,内容上也会注意一些。   引导客人们就坐,又客套了几句之后,姜婉便去了隔壁。   这边的女客们正自得其乐,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连后来的李蓉也找到伴儿,正在低声交谈着。见姜婉进来,不少人都看了过来,神情各异。   对于姜婉这种对这时代来说特立独行的女性,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她的不同。可她们还是来了,主要的原因就是九皇子。只不过,毕竟在外头男女有别,她们到目前为止也没有机会见上一面,而如今九皇子就在一个屏风之后,她们却又不能唐突地过去,真真是心痒难耐。   “姜姑娘,你可真是厉害,一人便撑起这么大的店铺,还找到九皇子为你剪彩。”有一人温柔地笑道,眼里有点点崇拜的光芒。   那是一个气质婉约的女子,大约十五六岁,还是未婚。姜婉认出她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侯钰的妹妹侯清。九皇子那一日的茶话会上,侯清也去了,还是李蓉悄声跟姜婉介绍的,姜婉送的请帖里,不少人就出自那一日茶话会上没有给她留下坏印象的女子。侯清的哥哥侯钰今年二十出头,很是年轻,却早已在官场上浸淫多年,他十五岁中的状元,之后便是平步青云,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官员,今后前途不可限量。   “侯姑娘谬赞了,这铺子并非我一人的,昌平县城还有两位股东呢。我就是个开拓者,想要让祥云阁在京城立稳脚跟罢了。”姜婉亲切地笑道,对于那些对自己抱有善意的人,她一向会回以同等的善意。   “即便如此,姜姑娘也令我十分钦佩,若换成是我,可做不到如此。”侯清微笑道。   “侯姑娘这么夸我,我真是要羞死了。”姜婉笑道,“今日人多,招待不周,还望见谅。今后我是打算着把这儿作为咱们这些女子偶尔相聚的场所,若侯姑娘愿意,便请收下这个,今后凭着这身份牌,这儿你随意来去,里头吃的喝的玩的,一律免费。”   姜婉直接拿出了一块用银做的镂空小牌子,大概只有拇指大小,上面刻着十分漂亮的花纹,底部有祥云阁三个字。   侯清眼前一亮,这个银子做的身份牌样式好看,她一见便喜欢上了,更别说这身份牌所代表的含义了。或许有人不稀罕一个商户所送出的身份牌,可对侯清来说,如同姜婉这样的女子是她羡慕钦佩的对象,能得到姜婉的认可得到这个身份牌,她自然十分开心。今后有了这身份牌,她便能经常过来与姜婉一叙,那可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多谢姜姑娘,这身份牌可真好看。”侯清笑着收下。   这边的互动自然落在周围人的眼里,那身份牌精致好看,再加上它所代表的含义,有不少人都有些心动——虽说她们并不十分看得上这个小小商户的特别待遇,可别人有她们却没有,不是看不起她们么?   可姜婉就像是没有察觉到那些人的目光似的,又拿出一个身份牌递给李蓉道:“今后你若家中无事,尽管来这儿坐坐。今日隔壁有男客只是暂时的,今后这儿只有女客,没有男客,你们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可自由自在。”   这个时代,女性出门并不完全自由,而且外头给女性提供的娱乐服务基本上可以认为是零,各家女眷之间虽然也时常有些聚会,可到底不是想去就能去的,若如同姜婉所说,有这样一个随时可以过来,随时会有差不多阶层的女眷在的地方,简直是惊喜一般。   “多谢。”李蓉小心地将身份牌收好,笑道,“今后我可是会常来的,你莫要嫌我多吃了你这儿的茶水。”   “我怎么会嫌弃呢?”姜婉一本正经地说,“你来我这儿,是给我祥云阁增光添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李蓉抿嘴浅笑。   侯清看了李蓉一眼,神色有些许异样,但又很快敛去。   “哼,不过就是区区商人,还弄得如此一本正经,明明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有人忽然冷哼一声。   原本和谐的氛围因为这一声冷哼而凝固,姜婉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娇俏的小姑娘,也就跟侯清差不多年纪,然而气质却完全不同,看上去是家里娇宠大的,十分娇蛮。   “你是……工部宅田司薛郎中家的薛相思薛小姐?”姜婉面上带着笑,也不介意薛相思的语气,缓缓走过去,在她跟前低声道,“薛小姐,请容我提醒你一声,九皇子就在隔壁,你可真要让他听到你刁难于我?”   姜婉请来的多是未婚小姐,对于九皇子总有那么点儿幻想,因此听姜婉这么一提醒,薛相思面上一白,十分后悔自己说了那些话,怕九皇子已经听到,并对自己心生恶感。   只听姜婉略微扬声道:“多谢薛小姐提醒,还请薛小姐放心,我这儿的身份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薛小姐,请收好。”她说着,便又摸出了一块身份牌递过去。   薛相思没想到姜婉一点儿都没有因自己的出言不逊而生气,反而为自己打圆场,心思便复杂了几分,呆了会儿才接过那身份牌。   姜婉笑道:“多谢薛小姐赏脸,今后还请薛小姐多来来这儿,你的到来,对祥云阁来说,实是蓬荜生辉啊。”   薛相思面上一红,小声道:“姜……姜姑娘谬赞了,我会常来的……”   “那便多谢薛小姐了!”姜婉满脸灿烂的笑。   这些姑娘年龄都比她小,再加上她们身份都不低,因此能不为敌自然最好,而且,祥云阁的生意,她还指望着她们能出一份力呢,因此自然不会计较这位薛小姐一开始的无礼。   她凑过去,极为小声地说道:“薛小姐还请放心,我如今虽与九皇子交好,却不过只是他的红颜知己罢了,我有心上人的,薛小姐不用担心我会与你抢九皇子。”   薛相思面色一变,结巴道:“你,你说什么?我,我没有……”   姜婉连忙在嘴前竖起食指,眨眼笑道:“我都明白的,薛小姐莫要惊慌,这事儿我一定不会告诉旁人。”   说着,她又眨巴了两下眼睛,狡黠得如同兔子。   薛相思捂着胸口怦怦直跳的心脏,脸有些红,心绪起伏不定,半晌才道:“……嗯,好。”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九皇子会认这位姜姑娘作红颜知己了。这位姜姑娘,确实与她平日里遇到的夫人小姐都不同,她觉得这位姜姑娘的有些做派,反倒跟翩翩公子似的,让她有一瞬间的羞赧,然而她们都是女子啊……这实在令人难以启齿。   搞定了薛相思,姜婉转头又去与其他小姐们聊,将早就准备好的身份牌一块块送出去。她之前送出去了不少请帖,然而并非每一个收到请帖的人都来了,不过来了的人,都能无条件获得这块身份牌,这是对初期支持者的优待。今后再想要这身份牌,自然要增加一些条件了。   将身份牌都送出去之后,姜婉提议大家一起来玩击鼓传花的游戏。她是想着将原先的小团体尽量揉入到整个大团体之中,这样她们今后来这儿聚会的可能性就越高。想想看,在这个俱乐部里认识的人就一两个,要是对方不来,自己来了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多尴尬?可要是这儿的人每个都认识,即便有人不来,照旧能跟其他人玩得起来,那过来玩的意愿自然就强烈多了。   此刻气氛正好,这些夫人小姐们并没有拒绝姜婉的提议,很快道具准备好,由其中一人的丫鬟背对着众人敲击小鼓,鼓声停下来的时候,手中的绢花传到谁那儿,谁就要表演一个小节目。   姜婉在一旁待了会儿,见她们渐渐步入正途,玩得投入之后,便悄然离开了这儿,又一次来到隔壁。   众多商人围坐稍远一些的位置,颇有些噤若寒蝉的意思,而此刻,九皇子正跟裴祐下围棋。   姜婉悄然走过去,却见九皇子执白,裴祐执黑,九皇子神色轻松,而裴祐眉头紧锁,显然不是九皇子的对手。这倒是没有出乎姜婉的意料,平日里裴祐就忙着读书,哪儿有时间去玩围棋?下不过时间一大把的九皇子,再正常不过。   姜婉刚站一会儿,就有个商人走过来小声道:“姜姑娘,我家中还有些事,便先告辞了。祝你生意兴隆!”   见有人带头,其余几人纷纷效仿。他们已经完成了见九皇子一面的目的,勉强也算是混个脸熟,该回了,更何况九皇子跟人下棋,他们不敢发出声音,就怕叨扰到他引来祸事,因此还是早些告辞的好。   姜婉笑道:“今日多谢王老板来捧场,也祝王老板生意兴隆!”   她跟几位商人一一道别,很快,这儿就只剩下九皇子和裴祐在对弈,而隔壁是女客们热闹的游戏声。   片刻,裴祐放下黑子,口中道:“我输了。”   九皇子也同样放下棋子,笑道:“承让。”   似乎是刚看到旁边的姜婉,九皇子笑道:“姜姑娘,今日我便先告辞了……三日后的茶话会,请帖早已到你手中,你可一定要来。”   姜婉笑道:“便是天下红雨,也无法阻止我过去的。”   “那便一言为定。”九皇子点点头,转头对裴祐道,“裴大人,可要一同离去?”   裴祐道:“多谢殿下,我的妻子还在隔壁,我同她一道回去。”   九皇子便也不再勉强。   姜婉道:“我送殿下出去。”   九皇子没有拒绝,二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经过了一开始的好奇,这会儿前面店铺里的客人并不太多,不过留下的都是真的想买东西的,因此伙计们也不着急,慢慢介绍着,态度极为热情。   九皇子到了门口,在外头候着的小厮立刻去驾马车过来,他与姜婉一起站在门口等了会儿。   九皇子忽然道:“姜姑娘,方才那位裴大人似乎对你我如今的交情很有兴趣。”   姜婉心中一动,笑问:“不知殿下是如何回他的?”   九皇子微微一笑:“我自然是实话实说。”   “如何个实话实说法?”姜婉道。   九皇子道:“我说,我与姜姑娘一见如故,今后的交情自然会是越来越好。”   “那是自然。”姜婉笑道。   九皇子深深地看了姜婉一眼,恰好这时他的马车来了,他便同姜婉告别,上了车。   送走九皇子,姜婉回到店铺后方,犹豫地停了会儿。这会儿男客那边就只剩下裴祐一人了,她不想过去,可把他一个人晾在那儿似乎也不好。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裴祐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姜婉就在前方,他快步走上前来:“婉婉……”   姜婉眉头微皱。裴祐为什么会突然又叫她婉婉?   “裴大人,有何事?”姜婉冷淡地说。   裴祐苦笑:“之前是我错了。”   姜婉心中微动,面上却维持着冷淡之色道:“裴大人怎么会错呢?”   裴祐道:“这几日我……我想明白了,我做不到看你嫁给旁人。婉婉,若你愿意……愿意等我,我,我今后……”   他这是……他居然改变主意了?   姜婉对此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之前她去找裴祐时,都那么低声下气了,结果呢?他总是那样一副冷淡的模样,好像她不过是一个路人,好像过去两人间的感情不过是她单方面的想象。可如今,他却在说让她等他。   这件完全出乎姜婉的意料,一时间她竟然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之前她来到京城寻找裴祐,要的是一个解释。而在得知他上了京城,又快速成亲的真相之后,她要的是他的信任。她跟这时代的女性不一样,就算不结婚也不会怎样,就算要等到他完成复仇大业才能娶她,她也觉得没关系,不就是多等几年么?如果在等待的过程中她没有移情别恋,如果那时候她还喜欢他,那她愿意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嫁给他。   可他并不信任她。他千方百计要把她推离他的身边,不肯对她透露半个字,一切都是她自己调查出来的。在她已经决定不搭理他的时候,他却又来告诉她,他错了,他改变主意了,他希望她等她……她很生气。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姜婉冷哼一声,“你说让我嫁人,我就要嫁人,你说让我等你,我就要等你?我凭什么等你?等过了年,我就要二十二了,其他女子都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而我却还要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实现的承诺?你要我等到几岁?二十五,三十?况且,你的承诺,并不可信。你还记得吗?你曾经说过的,你说过,你会高中,定不负我……可你做到了吗?你没有!你什么都不肯对我说,打着为我好的旗号,一个人跑来了京城,娶了别人!你的承诺比一张纸还轻薄,轻轻一碰就破,你还指望着我再相信你?你觉得我有那么傻吗?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在我等了你几年后,突然又说,为了我好,我还是嫁给别人为好?”      第69章      裴祐面色一白,姜婉的话句句戳入他的心窝,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从前他的那些个自以为为她好的做法,彻底伤了她的心,如今见她满面悲伤地指责自己,他说出口半句为自己辩驳的话。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裴祐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只是想将我如今的想法告知于你……你,你愿不愿意等我,我都不会怪你。是我自己的错。”   他伤了她的心,她若恨他,不愿意等他,他理解,只是他不愿什么都不做,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万一……万一她愿意等他呢?   姜婉恨恨地说:“你真不要脸!你这样说,好像我不等你就变成了我的错一般!”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裴祐忙道。   姜婉道:“你就是这个意思!你若真有心,为什么不在妥善处理后所有事之后再来找我?那时候我若未嫁,便给你个机会,可我若已成人妇,你便离我远远的。”   裴祐沉默。他此刻来寻她,确实是他的自私,他只怕他在处理好所有事情之前,她已经失望嫁了他人,他想着先同她表明心迹,她若对他还有情,或许……或许会等他一些时间。而他是相信她还喜欢着他的,那些甜蜜酸涩的过往,时常纠缠着他,让他每每想起便怅然若失,他多想回到那些日子,他还没有身负血海深仇,简简单单的,只需让他娘同意他与她成亲就好……   “是我的自私。”裴祐道,“我只想着,若我的承诺能牵绊你些许……总归是好的。”   姜婉什么都不想说了。如果换做之前,在她自己弄清楚真相之前他说这样的话,她会很高兴地等着他的,可如今……他对她的信任也不过如此,他只是因为受不了她嫁给别人才会来找她,但他对她的信任丝毫没有改变。   “你的承诺牵绊不了我。”姜婉道。   裴祐沉默。   这时,品茶区里走出些许正低声调笑的女子,姜婉正对那个方向,忙推开裴祐迎了上去:“诸位这就要走了?”   “是呀,离家已有些时辰,该回了。”有小姐笑道,“今后再来玩。我们已经约好,明日还来呢!”   “对呀对呀。”有小姐嬉笑着附和。   姜婉笑道:“诸位喜欢我这儿,便是我的荣幸。我送几位出去。”   姜婉转身在前带路,经过裴祐时像是才刚看到他似的,笑道:“裴大人,您的夫人还未出来呢,您先在外头坐一会儿吧,一会儿我送她出来,全须全尾地还给您。”   几位小姐们都有些害羞,娇笑着窃窃私语。   裴祐面容苦涩:“……多谢姜姑娘。”   说罢,他边走转身先走了出去。   姜婉自然地领着其余小姐走出门去,见一个伙计没有客人,她随口说道:“东子,把昨日新到的那批锦缎拿出来,别被虫蛀了。”   东子脆生生地应了,跑到后仓去拿锦缎。   几位小姐的马车早已在外头等候,她们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转到里头的展示区。姜婉将展示区设计得很好看,一样样分门别类,按照颜色种类排布,每一种布料和成品都有充分的展示,在门口骤然望进去,相当漂亮。   姜婉像是刚想起了什么,有些懊恼地说:“瞧我这记性,诸位稍等我片刻。”   她飞快地走到柜台那边,让伙计拿出些荷包来,拿着走回到几位小姐身边笑道:“这是开业赠送的小礼品,我知道诸位小姐看不上眼,就当是为我捧个场收下,之后丢到臭水沟里都行。”   几位小姐掩嘴笑了起来,纷纷接过小荷包,拿着仔细看了又看。   这些赠送的香囊和荷包,用的是店里的布料,而绣娘却是京城找的,绣工相当不错。这些小姐看着,眼神尚算满意,有小姐喜欢荷包所用棉布的质感,犹豫了一会儿道:“几位姐姐先回吧,我想看一看这店里的布料。”   她这一说,其余几位也不走了,同她一起走到展示区。   这时候,东子也将锦缎抱了几匹过来,因为原材料的不同,再加上颜色的绚丽,在阳光下那么一照,有种流光溢彩的感觉。   几位小姐的眼睛便落在那几匹锦缎上挪不开了。   姜婉微微一笑,让东子将锦缎放在展示区的桌子上,再去搬过来一些,而她则给这几位小姐们讲述这些锦缎背后的故事——也就是罗纳出海,差点死在海上,最终千辛万苦才将棉花带入大宋的惊险故事。   从来没有去过远地方的京城小姐们听到这样的故事只觉得十分刺激,仿佛连这些锦缎都沾染上了那些扬帆起航,乘风破浪的豪情。最后,几位小姐或多或少都买了些锦缎,又听从姜婉的,买了些白棉布回去作贴身衣物。   送走了这些小姐,姜婉回到品茶区,里头还有三人,李蓉,薛相思和侯清。这三人本各自坐着喝茶,谁也没有搭理谁,见姜婉来了,纷纷起身,见到其他人的动作,三人又是一顿,再度各自坐下。   姜婉有些好笑地看着三人同步性很高的动作,笑着走了过来,先对李蓉道:“你的相公在外头等着你呢,不然你先回去?”   李蓉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头。   姜婉笑道:“那我就不送你了,絮儿,代我送送裴夫人。”   絮儿之前一直在这个屋子里伺候着,闻言立刻道:“是,姑娘。”   画堂和絮儿二人便带着李蓉先出去了。   等李蓉一走,薛相思便凑过来,有些不解地说:“姜婉,你怎么跟那李蓉交好?”   “怎么了?”姜婉不解道。   “你不晓得么?她嫁人怀孕都太快了,我们都晓得她不检点,早跟那什么裴祐……勾搭上了。”薛相思说到后来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传言,在贵妇小姐圈子里可是流传得最快的。   姜婉惊讶道:“是么?我初来京城,确实有许多事不晓得……不过我想,传言毕竟是传言,还是莫要太当真的好。”   薛相思皱眉:“可大家伙都晓得的,并非传言。”   姜婉笑道:“那他二人勾搭的时候,你在场?”   薛相思脸一红:“我,我怎么可能在场!”这姜婉怎么什么话都说的!   “那不就行了?”姜婉笑道,“正所谓三人成虎,有些话还是不要乱传的好。我在昌平县的时候,也曾被流言所扰,若换一个人,怕早投河自尽了。”   薛相思捂着嘴惊讶道:“果真如此?”   姜婉笑盈盈地说:“薛小姐,你瞧如今女子经商的有多少?你以为我为何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自个儿经商呢?”   薛相思摇头。   一直没有插话的侯清道:“都是流言蜚语害的?”   姜婉点头道:“正是。我出生于一个小山村的农家,可不像京城这儿繁华,人们也更保守封闭些。”   薛相思惊讶道:“你竟是出自农家?为何我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是哪家商人的女儿,自小读书教养大的……”   她是真的惊讶,农家女她也曾经见过的,可哪一个会有姜婉这般的气度,若她没有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说是哪家官员家的小姐也有人信的。   姜婉笑道:“薛小姐真是高看我了……不过书我倒是读了几本,毕竟要想经商,不识字不行的。”   侯清两眼发亮:“那姜姐姐又是如何开始经商的?”   “你们要听吗?”姜婉笑问。   侯清和薛相思都连忙点头,闺中无聊,那些书生小姐的话本故事她们也听腻味了,那些贩夫走卒的故事倒是有趣,可言语太过粗鄙,实在不堪入目。因此这会儿能听到姜婉说故事,二人自然乐意听。   姜婉便拉着二人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在二人有些期待的视线下娓娓道来:“这所有的一切,便要从栗子树说起了。话说我家的村子叫山下村,村后有座姥姥山,我经常会去山上捡拾柴火,有时候累了,便坐下想一些事。”   薛相思插话道:“想什么事?”   姜婉笑道:“想这天上究竟有多少颗星星,想大海的尽头是什么,诸如此类。”要装逼就要装得彻底一点,她当然不会告诉她们,她当时想的最多的是怎么赚钱,怎么去勾搭裴祐。   薛相思有些懵懂地点点头。   侯清道:“那你想明白了吗?”   姜婉眨眨眼:“我梦到了。”   “梦到了?”侯清奇怪道。   姜婉有些神秘地说:“你们猜,为何九皇子会对我另眼相待?”   说到这个问题,侯清和薛相思脸上的表情便都有些异样。   姜婉只当没看到,笑道:“因为呀,九皇子看中了我……的梦境。”   “梦境?”二人异口同声惊讶道。   姜婉道:“此事今后再说也不迟,你们可要为我保密,不要说出去呀。”   “我一定守口如瓶!”薛相思道。   侯清也笑道:“姜姐姐放心,这事儿我不会告诉无关的他人。”   其实姜婉并不在乎她们二人将这事传出去,本来要守住一个秘密就是别告诉别人,既然她说了,就表示无所谓,反正就算知道她跟九皇子套近乎用的是所谓梦境,别人也仿效不来——她们可没有一整个真实存在的现代社会作为梦境来诉说。   “那我就多谢二人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了。”姜婉笑道,“我继续说这栗子树之事。有一回我照旧去山上捡拾柴火,这时一只黄鼠狼忽然从我面前跑过,还停下回头看我,我觉得古怪,便跟着他往前走去,谁知在一片灌木之中,它不见了,而我也不慎一脚踩空,滑了下去。”   薛相思一阵惊呼,这种事,她这个从小娇养长大的大小姐,自然从不会遇到。   侯清忙问:“姜姐姐可有受伤?”   姜婉道:“有啊,怎么没有?我手上脚上都被针刺了好几下呢!”   “针?”   “栗子的外壳可是长满刺的。”   “天哪!”薛相思和侯清纷纷惊讶,栗子她们自然是吃过的,可栗子还在树上是怎么样的,他们可就不知道了。   姜婉就给她们比划了一下。   “然后呢?”二人迫不及待地说。   姜婉将自己是怎么发现栗子树,然后走上经商之路的,像说书似的说给二人听。不过,自然不会是照搬现实,其中有很多的修改和润色。   薛相思和侯清二人听得十分入迷,而姜婉讲到家人卖栗子糕却碰上县城中的小混混来找碴时戛然而止:“今日便说到这儿吧,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家去了。”   二人都有些依依不舍,可看天色,她们出来得确实久了一些,只好带上各自的丫鬟,恋恋不舍的跟姜婉告别。   姜婉沉思,看这些贵族小姐都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样子,或许将来的活动之中,她可以定期举办一些故事会之类的活动,按照她在现代时丰富的阅读量,讲一些类似这个朝代的故事,或许会很有效果。   等送走了所有人,姜婉也没有出去,在品茶区里休息,喝着茶水,怔怔发着呆。   她是真没想到,今日开张还能碰到裴祐来说出那样一番话。刚才她慷慨激昂地回绝了他,然而此刻冷静下来回想,又觉得那或许已是裴祐迈出的充满了勇气的一步,却被她如此当头一棒,也不知他是什么感受。   她长长一叹,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一天下来,等到晚上关张的时候,潘宏一算账,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姜婉给他泼冷水:“潘管事,今日可都是九皇子的功劳,今后可没有今日这么多的生意了。”   冲着九皇子来的那些商人也很给面子,买了不少布料回去,再加上那些小姐们的,今日大头就是这些为九皇子而来的,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她这赚的其实是九皇子的银子。   不过,她经常给九皇子讲故事讲得口干舌燥,要一点“回报”也不算什么吧。   潘宏笑道:“姑娘,你说的这些我也晓得,不过今日便让我也高兴一下吧。”   姜婉见他心里有数,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道:“今日大家伙都辛苦了,每人都发个两钱银子,大家都乐呵乐呵。”   潘宏笑道:“多谢姑娘,大家伙怕是要乐疯了。”   “今后好好做事就行。”姜婉笑道。   第二日,祥云阁相比第一日自然冷清多了,不过生意倒还过得去。祥云阁的伙计对待客人都十分热情,昨日得了赏银,今日更是殷勤。对于姜婉这个女老板,他们不但没有丝毫怨言,反倒真心拥戴得很,谁都喜欢待他们好,给赏钱也爽快的老板啊。更何况这女老板还长得花容月貌,天天见着都赏心悦目。   这一日,昨日越好要再来小姐们是直接从后门进入品茶区的,跟前厅来来往往的顾客区别开。她们按照身份牌入内,到了之后她们发现房间内跟昨日稍有不同。   房间内被分隔成了好几块,其中一块最大,是一张圆桌,旁边并几张小方桌,是给人多聚会用的,而其他几个用屏风隔开的小间里,则各自只放着一张小方桌,显然人少的时候便适合用那儿,或者说人多,但只想小团体内部聊天的时候,便可以使用。   她们很喜欢这样的布置,而房间里也有丫鬟候着,有什么需要,而房间里没有的,可以跟丫鬟说,十分方便。   姜婉见今日品茶区里人也不少,心情自然好,在侯清和薛相思的提醒之下,她又继续说关于她自己的故事,除了侯清和薛相思之外,其他人似乎也很感兴趣,纷纷围过来听她说,时不时也会打断她提几个问题,她也一一答了。   今日来的都是未婚姑娘,像李蓉就没来。听到姜婉的故事,她们自然觉得十分刺激,不过毕竟每个人家教不同,又像侯清这样十分欣赏姜婉的选择的,就也有人并不赞同姜婉经商。   姜婉也不介意,毕竟这时代的女子都被洗脑了,能有人理解她实在不易,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会觉得难堪。   那当有些鲁莽的姑娘问出姜婉为什么不嫁人后被同伴瞪了,她有些后悔之时,便听到姜婉那柔和的声音道:“这不过是个人的选择罢了。或许对你们来说,嫁一个俊秀的丈夫,为他生几个孩子,夫妻相敬如宾,与婆婆处好关系便已满足,我觉得这很好,”对于如今的时代来说,“但像我如今这般,自己手里攥着银子,不用被婆家刁难,不用看丈夫脸色,不也挺好的么?我每日里想吃便吃,想睡便睡,就算大白天赖在床上,谁又能管得了我?”她笑了一下,“还好我还有生意要打理,否则我每日说不定只想在床上度过呢?你们不觉得像这样有些寒冷的日子,躺在温暖的被窝之中很舒爽么?”   这会儿听姜婉讲话的都是些年轻的未婚姑娘,而懒惰则是人类的天性,听姜婉这么一说,她们的脸上都有了些许赞同之色。她们都已经习惯了要按时起床,但有时候想一想,若能躺在被窝里不起来……似乎也是很舒适的一件事呢。只是她们从不会也不敢那么办罢了。   “姜姐姐,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想此刻便躺床上去了。”有小姐有些埋怨地说。   姜婉指了指门:“那对面有一间屋子,是给我准备的休息间,里头就有一张床,你要不要去躺会儿?”   大家嬉嬉笑笑了一阵,自然是没人过去躺的,可对于姜婉的选择,她们也有些明白了。只是明白归明白,她们觉得自己若像姜婉一样,定是活不下去的,她们无法想象自己到了二十多岁还未嫁人是何模样,一定会十分凄惨吧,被人指点说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也正因为如此,她们无形之中对姜婉也就更为佩服,一个原本出身农家的女子,能走到如今这一步,真是不可思议。正如姜婉所说,曾经嚼她舌根之人,如今还要仰仗着她,半点都不敢说她坏话,这可真是大快人心。   祥云阁开张的第三天,店铺里的生意渐渐稳定下来,跟姜婉估计得差不多,虽然完全比不上第一天,但相较于她对于没有九皇子的情况下祥云阁进账的收益估计,要好得多了。等坚持一段时间,若能继续保持这般,祥云阁就算是立稳脚跟了。   按照先前说好的那样,姜婉又一次去了九皇子府,而跟上一次不同的是,她这次拿着正式的请帖上门。而来迎接姜婉的竟然是九皇子身边跟着的小厮,热情地迎接姜婉进去,在上回的水榭长廊里女客这边最好的位置,给姜婉看座。   这儿跟上回来看到的差不多,只是姜婉这会儿心境不同了。   女客这边,有小部分是被姜婉拉拢到祥云阁品茶区那边的,但大部分人对于姜婉是谁都不清楚,见九皇子身边的小厮对她如此客气,纷纷侧目,在知情人的解释之下,她们才明白,原来这便是这段时间令九皇子另眼相看的女子,听说家中无人做官,是从一个叫昌平县的小县城来的,也不知怎么的就得了九皇子的优待,对她十分不一般。   而更让她们惊讶的是,她们认识的几位小姐见她来了,居然还迎了上去,那神态竟是十分熟识的模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儿的未婚姑娘,互相之间其实都较着劲,九皇子能多看她们一眼,对她们来说能是一整个月的叹词,因此互相间关系都不好,可这会儿呢?明明该成为众矢之的的姜婉,却是众星拱月一般,围上去的每个小姐,似乎都对她十分亲近,着实看得人一头雾水。   姜婉低声笑道:“你们说,我这算不算是挖九皇子墙脚?原本你们可都是九皇子的客人,却被我挖到了我那儿去……”   围着她的几人纷纷掩嘴轻笑,薛相思道:“那当然不算了,九皇子十天才办一次茶话会,多数也只跟那边的男人们谈天说地,很少理会我们,还不如在你那儿有趣呢。对了,是不是该取个名?要不然提起也不方便呀。”   有人附和:“对呢,得取个雅致一点儿的名字。”   姜婉笑道:“我读书少,大字也不识几个,就要麻烦诸位才女啦。”   “姜姐姐就会取笑我们!”   “对呀,什么叫大字不识几个,你家弟弟不是你教的么?”   开张那天姜谷刚好着了凉就没去,在家里休息,等后来好了,他就时常跑店里去,有时候被她们撞见,因此也知道了不少事。   “惭愧,所以我家弟弟跟我一样,也是大字不识几个。”姜婉笑。   “好了,我们别跟姜姐姐扯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嘴皮子比我们可利索多了。快想想取个什么名字好!”薛相思道。   有人道:“既然开在祥云阁内,不如就叫祥云会吧!”   “太俗,多没意思!”薛相思反对。   又有人说:“那叫百花轩如何?我们都是女子,不正好么?”她说着便有些脸红,毕竟还不习惯自夸将自己比作花儿。   薛相思鄙夷道:“不觉得听起来像青楼么?”   众人一愣,随即纷纷脸红,提议那人更是臊红了脸。   侯清笑道:“那不如就无德居吧。”   “无德居?”薛相思疑惑道。   侯清道:“正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   因此,无德的意思,便是说她们这些女子,个个都很有才。   姜婉笑道:“这个好!无德居……要是大家伙都同意,回头我便叫人做了牌匾挂上去了。”   “无德居……我喜欢这名字!”薛相思笑道。   其余人也纷纷表示赞同,于是姜婉这女子俱乐部的正式对外名字,便就这么定下来了。   “几位小姐在说些什么呢,如此尽兴?”   九皇子不知什么是冒了出来,见姜婉和围着她的几人面上笑逐颜开,不禁疑惑道。他远远的见姜婉被人围了起来,还以为她被为难了,没想到过来一瞧,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姜婉笑道:“殿下,我们说的都是女儿家的体己话,这您也要听?”   九皇子笑着摇头:“那我还是不听了吧!”   见九皇子到来,原本热闹的女眷们瞬间安静下来,面上带着淡淡的羞意,也就姜婉依然神态自若。她早就告诉过她们这些无德居的成员,她是有心上人的,不过并非九皇子,只是跟九皇子投缘,这才会交好,并无男女私情。   她这话有人信,也有人不太信。这会儿见她如此泰然,不管信不信的,都很是羡慕,若她们也能如同她这般能坦然面对九皇子便好了。   姜婉笑道:“殿下您便是好意思听,我也不好意思说呀。”   九皇子道:“说的也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提,照顾不周,还请多担待些。”   他说着,视线扫向其余众人。   被那温柔似水的眼神一扫,不少未婚已婚的都羞红了脸,垂下视线不语。   今日兵部尚书家的千金许小姐自然也来了,先前见九皇子去姜婉那一堆人那儿便差点搅碎了手里的帕子,好不容易等九皇子抬头对众人说话了,她才扬声笑道:“多谢殿下。”   九皇子颔首。   许小姐还想说些什么,男人那边有人在唤九皇子,他便歉然一笑,转身离去了。   九皇子的来去牵动着不少女子的视线,姜婉好笑地看着她们那望眼欲穿的模样,摇摇头坐了回去。   许小姐忽然娇叱一声:“你笑什么!”   姜婉有些愕然地看了过去,那位许小姐怒斥的对象,正是她啊。她做了什么啊,怎么就惹到这位一看就不好招惹的主了呢?   其余人都惊讶地看了过来,有人担忧,也有人是看好戏的眼神。   第70章      姜婉很有种躺枪的无奈感,正了正神色特别正直地说道:“不知许小姐是何意?”   许小姐道:“你别装傻,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姜婉一脸无辜:“我是真的不知道。”   许小姐有些恼怒:“你方才明明在嘲笑我们!你敢说你没笑?”   姜婉惊讶道:“方才我确实是笑了,可跟许小姐口中的嘲笑实在差得远了啊!”   “那你是何意?!”许小姐道。今日她见九皇子跟姜婉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多说了两句话,心情实在不好,自然是处处针对她。   姜婉道:“我那是对诸位小姐的羡慕。”   见众人面露疑惑,姜婉继续道:“我的故乡地处偏僻,都没有几个俊秀人物,可诸位呢?身处京城,时常能听闻能见到那些才子,甚至还能经常跟九皇子这等俊秀人才见面相谈,实在是叫人好生羡慕啊!”   姜婉说着,脸上眼中都是对京城之人满满的羡慕之情。   她这话说得许小姐心情好了一点,心里生出种优越感来——乡下来的,就是没见识!   姜婉继续道:“今日能与各位小姐共同赏景赏人,实在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啊,我自然是又羡慕又高兴,这会儿便是不想笑也憋不住呢。”   她说着,便又是微微一笑。   许小姐道:“算你识相!”她顿了顿,想到姜婉口中所谓“赏人”的含义,脸不禁有些羞红,转身不再理会姜婉了。   姜婉稍稍松了口气,她一个做生意的,当然不想得罪这些贵女了,能每个人都交好是最好的,再不济也不能交恶啊。   见许小姐没再注意这边,薛相思小声道:“姜姐姐,方才怎么不让我帮着你说话?”   薛相思刚才是想出言的,但被眼疾手快的姜婉给拦下了,否则的话,这会儿怕是已经炒起来了。   姜婉笑道:“无端端的有什么好吵的呢?你们想想看,对面都是些什么人?你确定果真要在那么多人跟前丢失大家闺秀的仪态跟吵架么?”   一句话说得薛相思有些后怕,她就是有些冲动,但大是大非上自然清楚,因此也明白方才不要跟许小姐争吵才是最好的。而且,姜姐姐的那些话虽然听着有些憋屈,可却很好地解决了许小姐的刁难,实在不容易。   姜婉又道:“我与你们不同,我只是个做生意的,要是被许小姐惦记上了,怕店铺就要开不下去了,到时候你准备怎么办?从你家拿钱贴补我么?等你成了亲,再让你相公贴补我?”   “姜姐姐!”薛相思不依地摇了摇姜婉的手臂,她的这些话实在让她害羞。身边围着的无德居的成员们也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姜婉道:“你看,你都不愿意,所以说,我还是得靠自己呀,不能树敌。”   薛相思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天祥云阁开张,你也是因为不想树敌,才会那样跟我说那样的话?”   “是呀。”姜婉承认得很干脆,笑盈盈地问,“不然你以为呢?我对你一见钟情啦?我可没有磨镜之好。”   薛相思面色大红,窘迫地叫道:“我也没有!”   她这一声喊叫略大声,女眷这边不少人都看了过来,羞得薛相思急忙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虽然早知姜婉说话就是这么个风格,然而知道是一回事,习惯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男女客人都自得其乐,九皇子两边走,都照顾着,也没有落下哪一边。   到了傍晚,女客这边不少人都要走了,姜婉想了想也没留下,这边无德居的成员们也都纷纷离去。   侯清笑道:“姜姐姐,我有些话想同你说,坐我的马车一同回去可好?”   姜婉不疑有他,笑道:“行啊。”   她转头对絮儿道:“你坐咱们自己的马车跟在后头。”   絮儿脆生生应了。   薛相思道:“侯清,你可别把姜姐姐拐到你家去了,说好的该由我第一个请姜姐姐去家中做客!”   “你放心吧,约定好的事儿,我都记着呢。”侯清温柔一笑。   侯清和姜婉来到九皇子府外头,侯清家的马车已经在候着了,侯清上了车,姜婉也在侯清丫鬟的帮助下上车。最后上车的丫鬟,却没有进入车厢内。   姜婉一进入车厢内就愣住了,里头除了侯清以外,竟然还有另一人,还是个男人。   那是个眉目英俊的男人,容貌跟侯清有五分相似,他的眼神坚定锐利,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心里去。   姜婉诧异地转头看向侯清,却见她面露愧疚。   只听那男人道:“姜姑娘,是我央求小妹替我寻你过来的,请莫要怪她。”他知道自家小妹对这位姜姑娘很是敬重,只是有些事不得不去做。   姜婉也就在马车上端端正正地做了,看向那男人道:“大人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侯钰侯大人?”   “正是。”侯钰点头道。   姜婉道:“不知侯大人寻我前来,有何要事?”   侯钰心中一赞,这位姜姑娘刚上马车时并不清楚有什么在等着她,然而不过就是片刻的惊讶之后,她便立刻冷静下来,这份镇定,着实令人佩服,也难怪他家小妹对她如此推崇。   他便开门见山道:“与裴祐有关。”说完他便注意到姜婉眉头一皱,心中更定了些。   之前他小妹向他问起裴祐之事,他追问之下才晓得,原来在这位姜姑娘所开办的祥云阁开张之日,他小妹去了,并且无意间看到裴祐似乎跟这位姜姑娘有不愉快的交谈,他稍微调查了一番,便发现这位姜姑娘来自昌平县山下村,正是与裴祐来自同一个村子!这简直就是天助!   姜婉道:“侯大人请说。”   侯钰想了想措辞才道:“我有个猜测,不知姜姑娘能否给我解惑?”没等姜婉应下,他又立刻说道,“在山下村的时候,姜姑娘与裴祐乃是两情相悦,只不过他考上进士之后,便娶了首辅家的千金,弃姜姑娘于不顾,不知可有此事?”   姜婉笑了笑:“是有此事。”   侯钰原本还以为要多摆出一些证据才能让姜婉承认,没想到她承认得这么干脆,他准备好的说辞没了用武之地,他顿时有些卡壳。   姜婉又是一笑:“不知侯大人为何对此事感兴趣?”   侯钰不答反问:“那么姜姑娘恨裴祐么?”   姜婉也笑:“侯大人觉得呢?”   侯钰来之前,是十分肯定姜婉对裴祐一定抱着怨恨的,不然她怎么还会千里迢迢追到京城来?可如今一会面,他发现自己根本捉摸不透眼前这个女子,从她那笑盈盈的模样,实在看不出她对裴祐究竟抱着何等心思。   “我本以为姜姑娘应当是恨他的,然而此刻我却无法确信了。”侯钰实话道。   姜婉微微一笑:“一个已经二十出头的老姑娘,好不容易有了个两情相遇的恋人,那人却贪恋京城的荣华富贵抛弃了她,侯大人觉得她恨不恨呢?”   侯钰道:“应当是恨的。”   姜婉笑了笑,又问:“所以,侯大人您找我,又是为何?”   侯钰眉头微微一皱,她引导他跟着她的思路走,最后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不愧是他家小妹也佩服的女子,令人生出几分较量的心思。   “先前我已经说过,我是为了裴祐而来。”侯钰道。   姜婉笑:“那侯大人应当去找裴祐呀,找我做什么?我一不是他的妻子,而不是他的外室,目前除了是同村之人,并无其他瓜葛,您找我也没用。”   侯钰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直白,略有些尴尬,好一会儿才道:“有些事,去找裴祐没用,他不会承认。”   姜婉道:“那侯大人找我也没用啊,他不承认的事,大概我也是不可能晓得的。”   侯钰深深吸了口气,这位姜姑娘极为难缠,他得拿出十分精力对付她。   侯钰道:“他不承认没有关系,只要姜姑娘能承认就好。”   姜婉疑惑道:“哦?那我说他是个女子也成了?”   侯钰:“……我并非这个意思。”   侯清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很少看到自家哥哥吃瘪,如今见识到了,自然觉得有趣。可一想到等这次事情过后,姜姐姐还不知道要怎么怨恨她,她的心情便又暗淡下来。   侯钰瞪了她一眼,又听姜婉道:“那侯大人是什么意思?恕我愚钝,您若不说清楚,我怎么能明白?”   侯钰道:“姜姑娘,我知你明白我的意思,还请姜姑娘放心,我保证此事一了,不会再牵连姜姑娘。”   姜婉看着侯钰,半晌叹道:“侯大人,你确定,这事不会对我造成太大的影响么?之前我已经伤心过两回了,不想再伤心第三回。”   侯钰见姜婉松口,顿时心中一喜,连忙说道:“姜姑娘请放心,你甚至都无需跟裴祐面对面。”   姜婉想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裴祐他对不起我,他不仁,自然不能怪我不义。侯大人,究竟想要我怎么做,请说。”   侯钰道:“很简单,只需你证明裴祐伪造他娘的遗书便好。我知道他娘临终前是你在照料她,你只需要证明他娘临终前并未给他留下书信,我们便可以借此来扳倒他,他倒了,他身后的首辅也脱不了干系!”   姜婉沉眸,她忽然觉得裴祐真是可怜。敌人那么多,除了李时献,还有要扳倒李时献的人。就像侯钰说的,只要能证明那封书信是假的,那么裴祐就是为了当官而不孝,连他亲娘的孝都不守。这个时代以孝为先,父母死都要辞官回去守孝,而裴祐若是被证实是为了当官娶妻而不守孝,这个污名是致命的,他不但立刻就会被人弹劾丢失官位,今后也肯定不再可能再次入朝为官。   而李时献这个岳父,在这件事上事脱不了干系的,至少他得担一个失察之罪,更有甚者,一旦查出他女儿早在婚前就有孕,他们完全就可以猜测说裴祐伪造书信一事是他指示的,一个想到当官,一个想要把丑事遮掩下去,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而事情的关键,竟然就是她这个最后照料了裴祐的娘,并送出书信的人。   裴祐啊裴祐,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句话,你所有的谋算,就将化为泡影。   见姜婉不说话,以为她还在担心会受到牵连,侯钰道:“等这次的事情了了,姜姑娘和你的家人会得到一笔银子,我们会送你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不会有人来报复你们。”   姜婉惊道:“侯大人,您这话说得我很害怕呀,送我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对你们来说,所谓最安全的地方,不就是土里么?”   侯钰忙道:“姜姑娘请不要这么说,我绝不会过河拆桥,杀人灭口的!”他顿了顿,颇有些无奈地说,“我小妹也在一旁听着呢,我可不敢对你不利。”   姜婉转头看了一眼侯清,后者连忙道:“姜姐姐,我哥哥他不会那么做的,你相信他!”   姜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回视线道:“侯大人……按照您这说法,我的风险也太大了,若不能拿出一个合适的价码,我可无法狠下心来帮您呀。”   侯钰道:“姜姑娘,你要什么,要多少,请尽管说。”   姜婉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也不要都,就给我一百万两银子好了。”   侯钰听得一呆,愣愣地问:“多少?”   “一百万两。”姜婉伸出一根手指,非常肯定地说,“我只要银子,没要黄金,已经很客气了。”   侯钰脸都要绿了,他就算一百年不吃不喝也攒不下这么多银子啊,就算是去贪,又上哪儿去贪这么多?   侯钰道:“姜姑娘……这……你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吧。”   姜婉道:“侯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我可是把我一家四口的命都押在这上面了,一百万两银子我觉得并不多。您要是嫌多,这事我们就没办法谈下去了。”   侯钰脸色变了又变,眼神扫过姜婉那似乎在等着他答复的模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道:“怕是姜姑娘从未想过要答应我吧?”   姜婉面上并没有被戳穿的惊慌,只轻轻一笑:“侯大人,你知道你在请求我的,是什么事吗?你在求我的,是让我把我一家老少的命都搭上,很可能尸骨无存的事!就算我为你们作证,可就这么点事儿,你们扳不倒首辅,他掌权那么多年,很快就会回去的,到时候你们这些官员他动不了,倒霉的不就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了么?甚至,在他被你们拉下马的时候,他都能找人暗地里除掉我们来泄愤。侯大人,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我不能。”   “姜姑娘,李时献一人独大,把持朝政多年,朝廷上下乌烟瘴气,若不能尽快将他拉下马,大宋迟早要被他祸害!”侯钰见无法利诱,只得用大义来说服。   谁知姜婉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侯大人,您别觉得我是一个女流之辈就好糊弄。不过是党争罢了,何必说得如此热血,把您自己都感动了呢?或许你们内部是被李时献弄得生存不下去了,可在我看来,这大宋好好的,暂时还完不了。”   侯钰沉眸,谈话一点点深入,他就发下他果真是太低估了这个姜姑娘,以对待平常人的方法跟她谈话,谁知最后反倒被她嘲讽了。   侯钰道:“姜姑娘,你在市井,看不到李时献的所作所为,如今大宋看着歌舞升平,早已危如累卵。”他顿了顿,诚恳地说,“诚然如姜姑娘所说,我们这也不过就是党争罢了。可在党争之下,我……我可以保证的是,至少我希望朝廷能变得政治清明,好让所有有才之人都能各展所长,护我大宋子民,扬我大宋国威,而不是在日复一日的党争之中被打压,内耗……”   姜婉微微吸了口气,她只是想赚点儿小钱,好好过她无忧无虑的日子罢了,这样的政治话题,真是一点儿都不适合她。   “侯大人,我信你是个赤城之人,然而每一个党派上去,其实最终也会沦为被赶下台的前者。都是一样的,只要利益还在,党争就不可能停下,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只看能力不看人的人呢?”姜婉道,“抱歉,这件事我必定无法帮你的,你还是另寻他法吧!”   “姜姑娘,此事果真没有再商量余地?”侯钰皱眉道。   姜婉道:“侯大人,你一开始的出发点就是错了。裴祐的那些书信,是他娘亲手交给我,再让我亲手转交给他的,他没有伪造书信,我不可能为你们做伪证。”   侯钰道:“为了大义,有些事不得不做。”   姜婉道:“你要做你就自己去做,别搭上我。我就想安安稳稳过我的小日子,万一运气好能混成个大宋首富也是好的,求侯大人莫再来烦我……当然,若是您对我祥云阁的商品有兴趣,我欢迎您常来。”   “姜姑娘,你就没有想过,若你不肯同意,今后怕是会麻烦不断么?”侯钰道。   姜婉抬手指了指一旁的侯清:“侯大人,您当着您家小妹的面这位威胁我真的好么?况且,您真觉得这样的威胁有用?您信不信,只要祥云阁有了麻烦,我立刻就去告诉裴祐你们的谋划?到时候你们再想玩点儿什么出其不意,可就难了。”   侯清面露不满,侯钰沉默不语。   马车的速度降了下来,姜婉朝外一看,笑道:“我到了。多谢二位送我回家,侯大人,后会有期。要常来照顾我们店的生意呀。”   姜婉说完便下了马车,然后忍不住有点儿想笑,她最后那句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儿像是青楼老鸨在招揽生意呢?   絮儿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小跑两步跟了过来,姜婉回头,对车厢内的侯清和侯钰挥挥手,便往店里走去。   侯府马车回去的路上。   侯清板着脸在闹脾气:“哥哥,你说好的是请姜姐姐帮忙的,可为何到后来竟然威胁她?你这让我怎么再在无德居立足?”   侯钰叹了一声:“对不住,哥哥没想到姜姑娘如此难缠,一时间没能控制住。”   侯清有些得意又有些不悦:“我早告诉过你,让你莫要小看了姜姐姐。”   侯钰道:“是,是哥哥的不是。”   这一场对峙,他输得太过彻底了一些,如今还有些无法回过神来。说到底,还是他太小看了她,回想起来,从一开始她就在给他下套,让他以为她有所动摇。然而最初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帮他。   下一回再见她,他不会再掉以轻心。   姜婉回到店里稍微查看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要紧事之后,便回了自家院子。今日跟侯钰的一场谈话,让她真切意识到,裴祐所说的危险究竟是怎样的,而她运气比较好的是,侯钰这个人还勉强算是一个正人君子,不会做出太危险的事,然而要是有其他人盯上她了呢?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难以预料。   就像是之前盯上她的李懋,若不是因为九皇子,现在她大概已经下场凄惨了吧。要想真正在京城立足,她必须有靠山,只有九皇子是不够的,那李懋不过是臣子的儿子,却敢对九皇子这个皇帝之子出言不逊,可见没有实权,什么都无法保证。说来说去,她能不能安全,似乎都与李时献有关。要是李时献倒了,李懋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也就算是被拆除了。   现在的情况是,她要扳倒李时献,侯钰代表的一些人也想扳倒李时献,侯钰他们想要借用的裴祐更想扳倒李时献。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本该联合起来扳倒李时献的。然而……裴祐的“卧底”身份,却不能轻易泄露出去,这对裴祐和她来说都是危险的。   她就算再气裴祐,也不能帮着别人来害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到伤害而置之不理。   如今裴祐已经改变态度,不谈感情的事,在将李时献拉下马这件事上,她和裴祐可以算是站在一起的,而侯钰那边……她倒是很想让三方联合,但暂时不能信任侯钰。万一告诉了侯钰裴祐在做卧底,侯钰又当了猪队友把这事儿暴露了出去,裴祐就完蛋了。   所以,目前她只能静观其变,等她确定侯钰可信,再将裴祐这边的情况告知。而裴祐那边,她也要找一个时间,把侯钰的事告诉他。或许,由裴祐这个身在局中的人来判断要不要信任侯钰,更为妥当。   去找裴祐对姜婉来说很容易,但她认为在那之后侯钰那边肯定会盯着她,她要是贸贸然去找裴祐,怕是会打草惊蛇。好在李蓉还是无德居的成员,通过她倒是能在不跟裴祐接触的情况下联系上他。可讽刺的是,他们要扳倒的人,正是李蓉的爹,这事自然不能让她知道。   还没等姜婉想好要怎么跟裴祐说,没想到李蓉竟然先过来找了她,同时带来的,还有一个大麻烦。   那天祥云阁正要关店门,门口突然停下一辆马车,画堂从车上跳下,急匆匆跑进来对姜婉道:“姜姑娘,你,你快跟我出来!”   姜婉间画堂很是着急的模样,连忙放下手边的东西跟了出去,画堂掀开帘子,让姜婉上车。姜婉先探头往里看了一眼,顿时有些儿不愿上车——车里除了李蓉之外,竟然还有一个躺着的男人!对于这种类似的事,她有点儿阴影来着。   “姜姑娘,快上去!”画堂催促道。她紧张地四下张望,像是怕被什么逮到一样。   姜婉只得上了马车,却见李蓉正满脸泪水,双眼朦胧地看着面前躺着的男人。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视线下移,却间那男人一身褴褛,蓬头垢面,也看不清是个什么模样。   “他……是你孩子的爹?”姜婉试探性地问出口。   李蓉连连点头,每一次点头,泪水便落下来,将那男人身上的脏污处冲刷掉一些。   姜婉一颗心忽然提了起来,她是希望李蓉能找到那个负心汉的,她也希望对方其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那么对待李蓉,可她并不希望那个男人现在就出现。裴祐所做的事那么危险,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任何一点儿的差错都会要了他的命。可现在,李蓉肚子里孩子的爹竟然出现了,而且看样子她并不恨他,还想着照顾他。而且,李蓉找到了她,只能说明,她即将迎来一个大麻烦。   “李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详细跟我说说,别哭了。”姜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李蓉又哭了会儿才擦干眼泪,低声道:“我方才在街上看到了他,我以为我认错了,可我跟过去看才发现我没有……他那时候竟然更野狗抢食吃!呜呜呜,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姜婉心道一声报应,嘴上却温声道:“后来呢?”   “后来……他又跟别的乞儿抢东西吃,被人打昏了!”李蓉哽咽道。   姜婉深吸了口气,她这会儿也很想哭来着。   她耐着性子问道:“所以这会儿你把他带到我这儿来,准备让我怎么帮你?”   李蓉终于抬头看向姜婉,悲切地恳求道:“婉婉,我没办法去求我爹,也不能去求夫君,能帮我的,只有你了!求求你,把他暂时安置到你那儿,治好他的伤,好不好?我求求你!”   姜婉死死地拉着李蓉不让她跪,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吧。”   李蓉的爹是绝对不可能容忍她女儿的情夫在他府上的,怕是刚送过去就会被杀掉灭口了。而裴祐……他本就算是跟李蓉假结婚,李蓉有情夫的事他早知道,也答应过会她今后他要找来了,会让他们团聚。然而这人来得实在是太快了,裴祐不可能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将人留在他府上,而且李时献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怀疑裴祐的用心,对于他进入李时献利益集团内部,获取他们的罪证扳倒他们相当不利。所以算来算去,这事最后就只能落到她头上了。   “婉婉,谢谢你!”李蓉千恩万谢。   姜婉道:“好了,别谢了,先想办法把这人带到我那个院子里去吧。不过……在那之前得确定没有人盯梢。”   姜婉觉得自己的心情十分不美好,侯钰的人现在或许正盯着她,看到她跟李蓉接触,说不定会以为她已经把事情都跟裴祐说了。想了想这也无解,她只得破罐子破摔了。   “画堂,帮我把絮儿叫过来,然后让车夫驾车过去吧。”姜婉道。   画堂一直等在外头,闻言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把絮儿叫了过来。絮儿见马车里居然还有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顿时有些吃惊,但如今她已经养成不多嘴的习惯,因此什么也没问。   到了院子,姜婉把李蓉扶下马车,让车夫驾马车从后门进院子。   一行人走进院子,又走到后门处,几人合力将人从马车上扶下来,送进了后院还空着的一个房间里。   絮儿打来了水,李蓉亲自动手,替他将全身都慢慢擦洗干净。他身上伤痕很多,脸也有些肿胀,然而却仍然能看出他本是个清俊之人,也难怪李蓉会对他一见倾心。   等将这人都收拾好,李蓉面上已满是倦容。她不肯让画堂帮忙,非要亲自为他收拾。   “太清……”李蓉喃喃着,抚摸着男人消瘦的面颊。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男人忽然呻吟了一声,睁开双眼。   “太清!”李蓉惊喜地叫道。   男人初时双眼还满是迷茫,过了会儿他忽然翻身而起,翻滚到床脚,惊呼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李蓉的眼泪又不要钱似的掉了下来,她哭道:“太清,这儿没人会打你的,你别怕,别怕!”   男人渐渐被安抚下来,缓缓抬头看了过来,等看清楚面前之人时,他忽然扑了过来,直接在床上跪着,抓住李蓉的手臂道:“漂亮姐姐,给我点儿吃点吧,求求你了!”   李蓉愕然:“太清,你怎么了太清?我是李蓉啊,我是你的蓉蓉!”   姜婉狠狠地叹息了一声,这下,事情更麻烦了。   接下来,一个是求着想要点吃的,另一个则不停地哭诉自己是蓉蓉,现场一片混乱,絮儿和画堂二人也被感动得直抹眼泪。相较来说,姜婉觉得自己显得很是绝情。   可要是连她都情绪失常,这会儿就没人能拿主意了。   “李蓉,你先放开他。”姜婉拍了拍李蓉的肩膀,又转头对絮儿道,“絮儿,你去厨房弄点吃的过来。”   絮儿抹了抹眼泪,赶紧应声去了。   李蓉还在哭,都没有听到姜婉在说些什么,而那男人则敏感地听到了姜婉说要去拿吃的,竟然转移了注意力,想要去抓姜婉的手,被她一下子避开,厉声道:“给我好好待在床上不许动,否则就不给你吃的!”   姜婉的这一声喊吓住了房间里的所有人。男人连忙退后,紧贴着墙不敢再乱动,而李蓉则抬头呆呆地看着她。   姜婉转头叫同样呆掉的画堂:“画堂,过来扶你家夫人坐下。”   画堂这才回神,忙过来扶着李蓉在桌边坐好。   姜婉看着李蓉道:“李蓉,别哭了。你可是有身孕的人,哭太多了,会危及孩子,忍一忍别哭了,总有办法解决的。”   姜婉沉稳的语气给了李蓉力量,她长舒了口气,点头道:“嗯,我,我不哭了……”   这时,絮儿端着一盘子各色糕点进来了:“姑娘,厨房里就只有这些糕点。”   姜婉刚要说话,就见那个男人眼睛发亮,似乎随时要扑过来,她立刻指着他喊道:“别动!你再乱动就不给你吃!”   男人果然被吓到,瑟缩了一下可怜兮兮地说:“我不乱动……姐姐给我点吃的吧!”   “太清……”见自己原先倾慕的男人此刻竟然变成了这般不堪的模样,李蓉又想哭了。   姜婉道:“注意孩子。”   李蓉这才硬生生的把眼泪给憋回去。   姜婉拿着糕点走过去,看着那男人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好好回答了,才能吃一块糕点,要是不肯回答或者乱答,就没得吃,明白吗?”   “明白明白!”男人的眼神犹如饿狼一样盯着姜婉盘子里的糕点,但暂时还不敢乱动。   姜婉拿起一块糕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眨眨眼,视线落在那糕点上,皱了皱眉,半晌才道:“我……我不记得了!”   姜婉把糕点递了过去,男人脸上一喜,抢过糕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这一幕看得一旁的李蓉心疼不已。   姜婉却毫无感觉,反正又不是她认识的人,而且对方还可能是个大渣男,沦落到这地步,她只会觉得高兴。   见他几口就把糕点吃完了,姜婉又拿起一块糕点道:“你今年几岁了?”   男人皱眉想了想:“不记得了。”   姜婉道:“大概几岁了?”   男人想了想,眼睛在糕点上打转,半晌才道:“八岁!”   姜婉又把糕点递了个过去,男人抢食的速度很快,又是几口就把糕点吃完了。   姜婉拿起第三块糕点,稍微移开一些距离,问他:“你认得那位大姐姐吗?”   男人看向姜婉所指着的李蓉,后者满脸期待。他仔细地看了半晌,摇头道:“我不认识她!”   李蓉顿时满脸的绝望。   姜婉把手中的糕点丢到盘子里,然后把整盘糕点都给了男人。男人愣了一下,连忙双手抢过盘子,狼狈地吃了起来。   李蓉不忍地转开了视线。   姜婉走到她身边,宣布道:“你的情郎失忆了,如今已经是个只要八岁的小孩。”   第71章      李蓉显然无法接受她曾经爱慕的男人居然变成了这副样子这一事实,捂着脸无声地哭泣着,半晌不愿意抬头。   那男人捧着糕点盘子,吃得津津有味,一点儿都不知道正有人因为他而哭得撕心裂肺。   姜婉问李蓉:“你确定他就是你的情郎?”   李蓉呜咽着点头:“就是他,我怎么会连他都认错?他左肩膀有一颗黑痣,我之前已经确认过了。”   姜婉点点头,安慰道:“李蓉,你也别太伤心。他之前消失了,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其实他是死了吗?现在他还活着,只是傻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因为这就意味着,他其实并不是故意辜负你的,这么想一想,有没有觉得开心一点?”   李蓉呆呆地听着姜婉那特殊的安慰话语,没有人会像姜婉一样安慰人,可神奇的是,这仿佛是歪理邪说一般的安慰之语,还真的让李蓉感觉到了一丝宽慰。   之前她坚信他会回来找她的,他只是因为某些事情耽搁了,等事情解决,他会回来的……她这么欺骗着自己,或许还会继续欺骗下去,若有可能,大概会欺骗自己一辈子。可心底深处,她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她其实是明白的,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欺骗了她,辜负了她,她爱他信他,他却留下她一人面对那样的狂风暴雨。要不是如今她的夫君,她现在或许早已自尽而亡。   可今日,她捡到了他,一个疯疯傻傻的他。她原本是伤心欲绝的,可被姜婉宽慰之后,她竟然真的高兴起来。一定是他走之后遇到了意外,才会变得这般痴痴傻傻,既然已经痴傻,他又如何能来找她呢?所以说,他没有辜负她,她也没有爱错人,信错人。   她的爱情,仍然完美无瑕。   见李蓉渐渐冷静下来,姜婉松了口气。其实她说的也不一定不是真的,这个男人,或许真的不是渣男。他不是不愿意来,而是来不了,这两者有着本质的差别——虽说从结果上来看,对李蓉来说是一样的。不过对李蓉的意义,却是完全不同的。   男人吃完了一大盆糕点,就直接躺在床上睡着了。   姜婉看着这个如今智商已经退化成这种状态的可怜成年人,顿觉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这个样子完全可以当做是精神病患了,而要对付精神病患者,还是要特殊的医疗机构啊,她这儿怎么行呢?看都看不住啊!而且,一个有着八岁孩子智商,却有成年人身体的人是相当可怕的,他没有是非观,却有足够的力气伤害到他人,真是难办极了。   原先姜婉还以为自己就是收留了一个有点儿小伤的人,等他好了就可以把他打发走了。现在看来,她要是收下他,就是收下了一个永远也丢不掉的包袱。她觉得她有点儿想反悔了。   可是看着李蓉那祈求的目光,反悔的话就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婉婉,谢谢你!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李蓉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对姜婉道。   姜婉道:“你别哭了,要是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这人我收下了,我会把他照顾好的,不过……你尽量别来看他也别过问他,你能答应我这点吗?”   李蓉呆了呆,视线落在正熟睡的男人身上,半晌才用力点头道:“我答应你!”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姜婉也是无奈了,从李蓉身上,她是真的验证了“女人是水做的”这一句俗语,这也太能哭了,也不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之前姜婉其实一直都有些担心李蓉有什么坏心眼,只是如今看来,确实是她多想了。李蓉就是李时献这个土匪窝里畸形孕育出的傻白甜,要不然怎么就能被人弄大了肚子呢?这个时代可不是现代,有避孕措施还有安全的流产手术,她没有考虑太多的后果就真的只有她自己来承担了。   答应把人收下后,姜婉就劝李蓉赶紧回去,毕竟天色已晚。   车夫不知道李蓉捡的是什么人,还好李蓉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如今只有姜婉,画堂和絮儿知道他的真正身份,而这是必须死守的秘密。   等后院的伙计都到齐了,姜婉就找了里头最认真最心细的栓子来照料他。她跟栓子大致说了下情况,说这个人是她在路上捡的,好像有点痴傻了,让栓子像教小孩子一样尽快把他教好了,别让他乱来。栓子一口答应下来,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姜婉想了想,她刚才并没有问李蓉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并且她以后也不准备问,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幸福。她说:“我不是说啦?这个人是捡来的,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不然你给他取一个名字?”   栓子呆了呆,抓了抓脑袋道:“姑娘,我,我也取不来名字啊!”   “就当是为你将来的儿子练习一下取名了。”姜婉道。   栓子才十七岁,被姜婉一句话说得脸红,吭哧吭哧半天才说:“那,那就叫他煎饼吧!我特别喜欢吃煎饼。”   姜婉笑了:“那你以后的儿子,莫非要取名叫包子?那你要是生个女儿呢?叫馄饨?”   栓子嘿嘿傻笑,整张脸都红了。   姜婉取笑完就把人交给了栓子。煎饼看上去瘦瘦的,本来就是书生,没有什么强健的体魄,饿了不少时日,就更是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跑,就算像小孩子一样爱闹腾,在强壮的栓子面前也是完全闹不起来的。   把煎饼交给栓子之后,姜婉就放下了心口一块大石。这人从此以后就是煎饼,谁来问都是煎饼。假如今后裴祐成功了——当然,她知道他是一定会成功的——那么,李蓉或许可以和煎饼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一起。或者说,万一煎饼运气好,突然就恢复了记忆呢?要是他真的能恢复正常,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先问清楚他究竟是哪里人,再把他打包送回去,让他安安生生地带着,等京城这边事情都了了,再让他跟李蓉双宿双栖。   她接下来要考虑的问题,还是怎么去裴祐府上将事情告知。如果有人正盯着她,那么李蓉到过她这儿的事,对方一定已经知道了,恐怕会默认她已经将事情说给裴祐听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她根本不用再遮遮掩掩的,直接找上门去就好了!要是没有人盯梢,她直接去找裴祐就更不要紧了!   打定了主意,姜婉草草吃过晚饭,直接让人套好马车,准备趁着晚上裴祐下班了去他府上说清楚事情。   姜谷不放心:“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要出去啊?”   姜婉道:“有重要的事非出去不可,你且安心,京城的治安很好的,不会有事。你先睡吧,我不一定能早回来。”   “好吧,那姐,你早点回来。”姜谷道。   姜婉点点头,抓紧时间出去了。   到了裴祐府上,让人通报之后,便有人引着姜婉和絮儿走了进去。二人进入裴祐住的院子,而他正在院内等着她。   姜婉让人通报的时候,直接说的是找裴祐,她不太想惊动李蓉。   裴祐没想到姜婉会主动过来找自己,心中有些激动,等看到了姜婉,正要开口,却听她道:“李蓉睡了么?”   裴祐迟疑地点头:“睡了吧。”   “我们去书房谈。”姜婉道。   裴祐听出姜婉话中的严肃,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带着她进入书房,而絮儿则在书房外头等着,同时看门。   “婉婉……发生什么事了?”裴祐问道,他想姜婉是不是碰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麻烦。   姜婉道:“你认识侯钰么?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裴祐微怔,点头:“点头之交。”   “他在查你。”姜婉道,“他想让我证明你娘留给你的那封信是你伪造的,以此来攻击你,让你罢官,从而牵连到李时献身上去。”   裴祐视线微垂,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姜婉道:“我没有答应。但我怀疑,他会找其他方法陷害你,你尽早做好准备吧。”   裴祐抬眸直视姜婉,微微一笑:“婉婉,多谢你来告知我……”   姜婉别开视线:“你娘给你那封书信,本来就是真的,我不会帮他们做伪证。”   裴祐突然靠了过去,在姜婉耳边低声道:“书信是真的,但信件内容是我娘故意为我伪造的。”   热气喷在耳廓上,姜婉蓦地退后一步,惊怔地看着裴祐。   裴祐望着她,浅笑:“婉婉,你说我不够信任你……我先前只是不想让你卷入其中。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姜婉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这短短几日,裴祐的转变,实在让她有些惊讶……又惊喜。   “我问什么,你都肯告诉我?”姜婉有些不信。   裴祐道:“是,你想知道的,我都愿意告诉你。”   姜婉沉默许久,这到底算什么呢?如果说她真的开口问了,岂不是就相当于是答应了要等他?毕竟说他不够信任她的人是她自己,如今他信任她了,她是不是也该做出一点表示?   她的心很乱,无法立刻做出决定。   姜婉抬头看着裴祐道:“你和侯钰的敌人是同一个,若有机会,还是试探看看能不能联手吧。不然你们俩若是互相争斗,太过可惜了。”   她没有问裴祐任何问题。今天她只是来告诉他侯钰这件事的,他突然就说要把所有真相都告诉她,这会儿却轮到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了。在没有想清楚之前,她不会轻易开口的。   裴祐眼中露出些许黯然,只点头道:“好,我会想办法与侯钰接触的。”   姜婉道:“嗯。天色已晚,我该走了。”   她转身快步离去。   裴祐急切道:“婉婉!”   姜婉停下脚步。   裴祐道:“从前是我不对……婉婉,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姜婉继续迈开步子,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裴祐走到书房门口,看着姜婉领着絮儿走出院子门口,微微垂下视线,嘴角轻轻勾起。   婉婉还是站在他这边的,她专程跑来告诉他侯钰的事,让他早作准备,她对他,依然留有情意。所以,他不会放弃的,他要挽回婉婉的心,用尽一切办法。   姜婉坐上回去的马车,耳边仿佛还留有残余的体温。   她摸了摸耳垂,心里微叹。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裴祐说要信任她,她想知道的都告诉她……那么她呢?她现在还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吗?   姜婉沉默着,马车突然停下。   她刚想问怎么回事,就听外头有人道:“姜姑娘,可否给我点时间,我们谈谈?”   姜婉一口回绝:“此刻天色已然不早,我该回家去了,将来有空再说吧。”   外头拦路之人,正是侯钰。   侯钰道:“姜姑娘,既然这会儿你没空,那我只得明日带人去祥云阁找你了。”   姜婉无奈,只得说道:“侯大人,不知您想在哪儿谈?”   “不用麻烦,让我上车就好,我要说的并不多。”侯钰道。   姜婉只得掀开帘子让人上来,再让絮儿下了车。   “侯大人,有话请快说。”姜婉面上是明明白白的不欢迎。   侯钰也不在乎,开门见山道:“姜姑娘,你是否已将我找过你的事告知了裴祐?”   姜婉道:“我说了如何,没说又如何?”   侯钰冷声道:“姜姑娘,你为何要助纣为虐?我家小妹如此崇拜于你,我本以为你该是个深明大义之人!”   姜婉看着他道:“谁是‘纣’?难道就由你说了算?在李时献他们看来,我要是帮你,怕也是助纣为虐吧!”   侯钰道:“谁是‘纣’,难道姜姑娘自己心里没数?”   姜婉道:“侯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我认为是‘纣’的一方,那就是‘纣’?”   侯钰抿紧唇没有回答,他发现自己又被绕进去了。若他回答不是,那他又何必问她?若他回答是,则她只要说她认为他这一方是‘纣’,那他就无话可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侯钰:气死我了!我引以为傲的逻辑能力居然被打败了!   姜婉:承让承让,我大学选修的逻辑学是满绩。   我看到有姑娘表示担忧,我一次性更了这么多是不是又会断更?那么我就再更一章吓吓你们【喂   第72章      侯钰干脆绕开这一问题不答,放缓了声音道:“姜姑娘,我知你与那些只关心柴米油盐的无知妇孺不同,你有大志向,也有更宽阔的眼界,那你自然应当明白,你如今所做之事,百十年后,定会为人所唾骂。”   姜婉托腮笑道:“侯大人,您这是看不起妇孺哪?没有妇孺,您从哪儿来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你娘含辛茹苦生下你将你养大,你倒好,一句‘无知妇孺’就将她给骂进去了,您说您这算不算是不孝哪?您这不孝可是我亲耳听到的,可不像裴祐的不孝是你们臆想出来的。”   侯钰眉头一皱,忙道:“姜姑娘,我并无看不起妇孺之意……”   姜婉一笑:“那您跟我解释一下,‘无知’是何意?”   侯钰语塞。面前是姜婉略带狡黠的笑容,亮晶晶的眼眸之中如同银河落九天,晃得他的心也一蹦一跳的,他忽然垂下视线,沉声道:“对不住,是我失言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姜婉微微一笑,“那侯大人,我便不留你了,夜里走路小心些,别掉臭水沟里去了。哦对了,若得闲,侯大人也记得来照顾我祥云阁的生意呀。”   侯钰张了张嘴,他来的目的没有达成不说,反倒又被姜婉奚落了一顿,可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口,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多谢姜姑娘关心,回去的路上我自会小心。”侯钰拱手道,“正好我也缺冬衣,明日便去祥云阁拜访!”   姜婉说让他照顾生意不过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见他还真一本正经地答了,也只觉得他还没死心,或许是想找麻烦来了。想到侯清,姜婉也不怎么担心,笑道:“那姜婉自然要恭候侯大人。”   侯钰抬眸看了姜婉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待侯钰离开,絮儿立刻爬上马车,车夫驾车往家赶。   絮儿面上有些担忧:“姑娘,这位侯大人……”   姜婉道:“不用管他。”   絮儿只得应道:“好吧。”   姜婉却没有太过在意絮儿的忧愁,侯钰的事对她来说不过是插曲,等他一走,她又要继续烦恼裴祐的事了。   直到回到家中,她也依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暂且搁置。   刚走进院子之中,就见一人呼啦啦从她面前跑过,边跑还边笑,似乎极为开心。他身后,栓子追得异常无奈:“煎饼,快停下,到睡觉的时候了,快停下!”   姜婉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又疼起来了,她差点忘记了,家中还有个才八岁的成年人……   栓子见到姜婉,忙一个刹车停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姑娘,煎饼太难管教了……您再给我些许时日,我一定把他教好!”   “没事,慢慢来吧。”姜婉自然不会怪他,“今日你先想法子把人带去睡觉,大半夜的跑来跑去,他也不嫌累。”   “是,姑娘,我这就去!”   栓子这回找来了其他人帮忙,将煎饼围追堵截抓住后,将人绑了带回屋子去,还真有那么几分现代社会医务人员抓不听话的精神病人的意思。   姜婉的叹息声止也止不住,那么多事情掺合在一起,最后竟然还是做生意这块儿最容易了。   姜婉本以为侯钰说要来祥云阁照顾生意不过就是客套话,没想到第二日午间,她正在盘算这两天的账目时,侯钰竟然真的来了。   侯钰进来的时候,姜婉并未看到他,是伙计上前去招呼的,可侯钰却轻轻抬手示意伙计靠边,径直走到姜婉身边。   姜婉正在查看账目,手边放着一叠剥好的花生米,过一会儿就塞一颗到嘴里。   侯钰本想出声,可见姜婉细白的手指捻起一颗晶莹的花生粒放到红润的唇边,微微启唇含入口中,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账簿的模样竟也娇俏可人,一时间看呆了。   伙计看看侯钰,再看看姜婉,作为祥云阁的人,他开口:“姑娘……”   姜婉抬头,看到自己面前站了个不说话的大活人,吓了一跳,见是侯钰,顿时有些吃惊:“侯大人?”   偷看人被抓包让侯钰心里有些虚,只是他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说道:“姜姑娘,我来了。”   姜婉没想到侯钰真的会来,想了想放下手中的账簿,笑道:“侯大人对布料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么?”   这会儿,她只将侯钰当成了普通的客人来看待。   侯钰道:“颜色素一些便好。”   “那料子呢?侯大人是要锦,棉还是麻?”姜婉问。   侯钰略微挑眉:“祥云阁还有麻布?”   麻是粗布原料,制成的布一般都是底层老百姓才会用,有点儿钱的都不会用,实在不够细腻。祥云阁主营中高端产品,自然没有麻布。   姜婉正色道:“若侯大人有需要,我们自然竭力为您找来。不过侯大人,我这儿可是不挂账的,您也知道,我们祥云阁可是连九皇子都来捧场过的,所售布料自然便宜不了。您身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想必一定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吧,若我将布料送与您或者低价卖给您,您肯定是不会收的。可既然侯大人赏光来我祥云阁,就是给我们面子,总不好让您空手而归,因此侯大人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说。”   侯钰知道姜婉故意在挤兑他,一方面故作热情地提供服务,另一方面却又夸他清正廉洁,他若直接买锦缎,反倒是在自打脸似的。想来,对于前两次他的打扰,姜姑娘确实心存芥蒂。   “姜姑娘放心,我家中略有薄资,锦衣华服负担不起,几身棉布衣裳还是买得起的。”侯钰道。   “那便好。”姜婉笑盈盈的,“侯大人这边请。”   裴祐走近祥云阁之时,看到的正是姜婉巧笑倩兮与侯钰说笑的场景。他眼神蓦地一变,脚步稍稍一顿之后又恢复正常,径直走了进来。   侯钰先看到了裴祐,目光一凝。   姜婉察觉侯钰异状,转头便看到了裴祐,顿时神色微变。一个侯钰,一个裴祐……这两个政敌,在互相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就这么会面了,真不会掐起来么?   裴祐拱手一笑:“侯大人,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这边?”   侯钰回礼,正色道:“本官正在附近办案,便顺道过来。裴大人呢?”   “下官也是。”裴祐回道。   侯钰道:“裴大人与姜姑娘可是旧识?”   “正是。”裴祐道,“我与婉婉是同乡,亦是多年邻居。”   侯钰直视裴祐:“裴大人,你虽与姜姑娘为同乡,然直呼其名到底不妥,为官者,当比常人更守礼,裴大人以为呢?”   裴祐淡然道:“侯大人说的是,下官谨记。只是侯大人许是并未想过,我还在村中时,早已如此称呼她,若当了官反倒改了称谓,反倒被人误以为下官嫌贫爱富,刻意与乡亲生分,这倒有违侯大人好意了。”   “裴大人所言甚是,然而姜姑娘到底是未婚女子,总要避嫌,想来旁人是能明白裴大人的。”侯钰道。   裴祐道:“君子坦荡荡,下官问心无愧,自然不怕旁人误会。”   姜婉发现正如她所料,这两人一见面就掐了起来……只是,这掐的方向,似乎怎么听怎么不对呀……   第73章      姜婉觉得,要是以这两人的掐架方式,即便吵上一天也无所谓,反正又打不起来,然而她毕竟是开店做生意的,总不能眼看着两人吵却不阻止吧?   没等侯钰继续说些什么,姜婉便道:“两位大人,你们还要买布吗?不买的话请去那边坐坐吧!两位看上去相谈甚欢,我给二位上茶,你们可以聊一整天。”   侯钰道:“多谢姜姑娘,不用。我与裴大人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梦游么?   裴祐道:“我也是。”   姜婉真想翻个白眼,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两位便请继续看吧,我要先看账,就不陪着二位了,你们请便。”   姜婉说着便回到了柜台那儿,也没再理会二人,专心看起账目来。   侯钰和裴祐僵立在原地,互相间忽然对视了一眼,又慢慢转开视线,双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敌意。   裴祐道:“侯大人,你贵人事忙,下官便不打扰侯大人了,请。”   他的意思是,侯大人你请滚吧。   侯钰道:“如今都察院诸事顺利,并不忙碌,倒是裴大人,若有闲暇,不如多陪陪家中娇妻,我听闻裴夫人已有数月身孕,恭喜裴大人即将为人父。”你都有妻子儿子了,怎么跟我争?   裴祐微微一笑:“多谢侯大人。只是我与婉婉毕竟是同乡,她开店,我总要常来捧场的。”我跟婉婉是同乡,多年的情意,你算什么?   侯钰道:“裴大人是怕她在京中受人欺负?莫担心,姜姑娘正正经经做生意,我与她也算有缘分,自然要护着她。”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麻烦你看清楚现实。   裴祐道:“不用麻烦侯大人了,婉婉我自会护着。”   侯钰道:“裴大人好大的口气,不知将来若你家丈人不能再护着你了,你又待如何护她?”   裴祐微微眯眼,微笑道:“这点无需侯大人担心,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只由旁人看护?”   侯钰眉目微动,裴祐竟然并没有反驳他对李时献的那句恶意预言……   “两位大人,你们还买布吗?”伙计见那两人在姜婉走之后还在唧唧歪歪,过了会儿终于忍不住上前问道。他们毕竟是开店做生意的,有这么两个大活人杵在中间算怎么回事?要唠嗑就去旁边呀,明明店里为人准备了歇息处的。   伙计的话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裴祐和侯钰几乎同时开口:“自然是……”   然后又因为对方的声音而同时顿住。   侯钰道:“请带我去看布吧。”   伙计笑道:“大人,请随我来。”   侯钰看了裴祐一眼,随着伙计离去。   裴祐独自站了会儿,向柜台走来。   “婉婉……”   姜婉头也没抬:“裴大人,我在算账。”   裴祐:“哦……”   说完他不走也不再开口,就那么站在那儿。   姜婉抬头看他一眼:“裴大人,你还有事?”   “没什么大事。”裴祐道。   姜婉等了会儿,没等来进一步的解释,想了想把柜台上的花生米往前一推:“哦,那裴大人随意。”   裴祐看了一眼,没动。   姜婉也没理他,继续看账簿。   过了好一会儿,裴祐才道:“婉婉,我不会放弃的。”   姜婉抬眼望去,只见裴祐眼中满是认真之色。   她倏地垂眸,低声道:“我知道了。侯钰就在这儿,机会难得,你不想办法试探一二?”   知道姜婉是不想跟他谈他们的事,裴祐心里微叹,说道:“今日我已试探过,晚些时候我会再探。”   今日的意外见面让他很是忧心,他可以肯定,侯钰也对姜婉有意,这让他对于与侯钰联手之事生出抵触心理。   “随你。”姜婉随口应了一声,便继续低头算账。   裴祐又站了会儿,低声道:“那婉婉,我先告辞了。”   “慢走。”姜婉头也没抬。   裴祐只得黯然离去。   另一边,见裴祐走了,已经选好布料的侯钰也走了过来。   “姜姑娘……看来你与裴大人,并非你曾经所说的那般。”侯钰道。   姜婉看他一眼:“那又如何?侯大人要因为这个把我抓起来么?”   “那自然不会。”侯钰道,“只是姜姑娘,恕我冒昧,裴大人如今已有娇妻,即将有子,你再与他纠缠,怕是不妥……她那夫人是谁的女儿,姜姑娘又不是不知。”   姜婉道:“侯大人对我的事好像很了解的样子……那你也该知道,我如今与裴夫人乃是好友,我怕什么?”   “那裴夫人可知你与裴大人……”   姜婉坦然道:“我与裴大人怎么了?我跟裴大人就是同乡,裴夫人也是因此才与我交好。”   侯钰眉目微动,在他看来,这似乎是在说,李蓉并不清楚她和裴祐之间的纠葛,否则又怎么会跟同自己丈夫有如此瓜葛的女子成为好友呢?   然而,姜婉下一句话就打破了他的想法:“况且,裴夫人对于我和裴大人的事,一清二楚。”   侯钰神色震动,他实在无法相信,像李家小姐那样背景的女子,会对自己丈夫跟别的女子不清不楚而无动于衷,甚至还与对方交好!   “侯大人,你的布已经包好了,晚些时候给您送去府上,”姜婉笑道,“多谢惠顾,请付货款。”   侯钰只得先掏出银子付了布钱,又劝道:“姜姑娘,你如此与裴大人藕断丝连,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姜婉笑眯眯地看他,说的话却极为不客气:“要你管?”   侯钰面色一僵。   姜婉道:“侯大人慢走。”   侯钰没办法,只得悻悻离去。   伙计道:“姑娘,这两位大人怎么回事啊?之前我陪这位侯大人看布时,他也总是心不在焉的,似乎视线总往柜台这儿转呢。”   姜婉道:“别管他们,有生意上门咱们就做,管他们呢。”   伙计笑道:“姑娘说的是!”   这几日,因为西边的一个小国要来朝见大宋皇帝,而九皇子因为比较精通那边的习俗,被皇帝摊派了接待使节团的任务,因此开始忙碌起来,也就暂时没再来找姜婉,她也乐得轻松。   只是,这两天裴祐和侯钰常来这事,让姜婉有点苦恼。这两人是在当值间歇来的,并不总能遇上,可一旦遇上,就开始文绉绉地掐架,让人烦不胜烦。可她开门做生意,又不好赶人,只能忍着了。   除此之外,一切都顺顺利利的。祥云阁的生意稳定之后进账还不错,每一次计算账目都让她眉开眼笑。无德居维持着目前的会员数量,并在会员的介绍之下,稳步上升。家里的煎饼在栓子的调教之下总算乖巧了许多,不再让人担心他会造成太大破坏。   这天,薛相思早早来到无德居,却并没有去找人玩,而是来找了姜婉。因为无德居是给这些京中少女少妇准备的隐私会所,姜婉自己其实也不太常去。   “薛小姐,今日来得可早。”姜婉客气地笑道。   薛相思面上稍有犹豫之色,最后却还是一咬牙说道:“姜姐姐,有件事我我要说与你听。”   见她神色郑重,姜婉也在意起来,轻声问道:“何事?”   薛相思就像是做贼似的四下张望了一番,才凑过来低声道:“姜姐姐,近日……你可是与蓉姐姐的相公走得近了些?”   “怎么了?”姜婉道。   薛相思道:“前两日我们中有人见蓉姐姐的相公经常过来找姜姐姐,都为蓉姐姐打抱不平呢,她们觉得,觉得……姜姐姐在勾引蓉姐姐的相公……”   姜婉眉头微皱,这种想法对无德居的发展来说是十分危险的,要是被人认为这个无德居的创办者居然借机勾引会员的丈夫,那无德居真的就办不下去了。   薛相思迟疑了一下道:“还有……她们还说,姜姐姐你不但勾引蓉姐姐的丈夫,还勾引侯清的兄长……”   姜婉忍不住想要扶额了,他们两人这几天来得太勤,没想到还会给她造成这样的麻烦!   见薛相思还在等着自己解释的模样,姜婉道:“那些都是无稽之谈。裴大人和侯大人要来我店里,我一个开门做生意的,又如何能赶人?”   见姜婉神色认真,薛相思也松了口气的模样,灿烂笑道:“我就知道姜姐姐不会做出那等事的的!”   姜婉笑道:“也请薛小姐帮我美言几句。我一个女子开店做生意本就不易,还要被人如此误解,实在委屈。”   薛相思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姜姐姐放心,我一定会说服她们改变想法的!”   “那边多谢了!”   虽然已经拜托薛相思帮自己正名,但姜婉自己也不是什么都不做。首先,那之后她就不在柜台看账目了,要看账目也是去自己的小房间,其次,让伙计去招呼侯钰和裴祐,委婉地提醒他们来得太勤了。   后来从伙计的反馈来看,那两人来的次数确实少了不少。而按照薛相思的说法,无德居的小姐们也接受了她的解释和委屈,不再谈论此事。   姜婉松了口气。   这一日,因为那两人来得少了,姜婉就正常地回到了柜台。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有人咋咋呼呼地走了进来,姜婉抬头刚看了一眼,吓得赶紧蹲下——外头进来的人,竟然是李懋!   自从上回跟九皇子出去遇到李懋之后,姜婉就再没有碰到过他,差一点就把他给忘记了,这会儿他突然出现,生生把姜婉吓得心脏都要停跳,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又开始思索,李懋来到这里,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的?若是巧合,她这样躲藏就是必要的,可若是故意的,她躲也没用……   伙计见有人就过去招呼了,李懋四下张望,大声道:“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锦缎都给我拿出来,小爷我要好好挑挑!”   见此人的模样,伙计就知道不好招呼,一边应着一边想要去找姜婉,谁知回头一看,姜婉却不见了,他只觉得奇怪,姑娘方才不还好好站在这儿的吗?怎么一错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他虽然觉得奇怪,客人却不好怠慢,只能先按照李懋的要求带他过去看店里最好的锦缎。   “就这些?你们这不是在糊弄小爷么?这种就叫做最好的?”李懋的声音很大,有些吓人。   伙计忙道:“这位客人,这真的是我们店里最好的了,真没有糊弄您,您看看,制这些锦缎的棉花,可是海外头进来的呢,您摸摸,这质地,真的比普通的锦缎还好上几分呢!”   李懋道:“呸!当小爷瞎呢,这都看不出来?”   伙计急得满头都是汗,而躲在柜台下的姜婉也着急。这人伙计显然是打发不了的,平常遇到这类客气,她自己就上了,可偏偏这会儿在外头的人竟然是李懋……她要是出去了,就是自投罗网,还不如像现在一样暂时躲着呢。   就在姜婉心急如焚的时候,犹如天籁之音的声音突然响起:“长青兄,今日可真巧啊。”   李懋回头望去,立刻笑道:“原来是妹夫啊。”   他一向不怎么看得起只会读书的书生,可裴祐却难得地对了他的胃口,之前裴祐还未中进士之前,他们就一起喝过酒,后来成了亲戚,他就更高兴了。   “怎么,你来这儿给我妹妹买新布料呢?”李懋促狭地笑。   裴祐笑道:“正是。长青兄,许久不见,正巧这会儿是饭点,不如一叙?”   “我也正有此意啊!”李懋笑道,“走走走,望月楼今日新出了一道菜品,咱们今日得去好好尝尝!”   “那是自然。”裴祐应和着,二人就这么走了出去。   伙计见那难缠的客人就这么走了,松了口气,往里走了两步一看姜婉就躲在柜台后面,顿时吓了一跳:“姑娘,您怎么躲在这儿?”   姜婉小心翼翼地起身,见外头并没有礼貌的踪迹了,这才长舒了口气道:“今后你只要看到那位吵闹的客人来,都客气点,我躲着他呢,别让他看到我。”   伙计虽然不知道姜婉为什么要躲人,可她发话下来,他自然不会不听,连忙道:“我晓得了!”   姜婉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后堂的小房间。她还是不知道李懋这次来究竟是凑巧还是有意的,虽然目前她有九皇子作为靠山,可总觉得不太稳妥……唉,要是李时献现在就能被拉下马就好了,她也不用忧愁成这样。   到了晚间,祥云阁准备打烊的时候,裴祐竟然又出现了。   好在此刻无德居的小姐们早就离开了,店铺里也没旁人,姜婉又想打听关于李懋的事,因此也没赶人。   姜婉问道:“裴大人……听说今日你的大舅哥来了?”   裴祐面色微微有些凝重,四下看了看,见伙计都没注意他们,他这才压低声音道:“婉婉……你与李懋,从前可是旧识?”   姜婉惊诧地看着他。   裴祐叹了一声道:“今日李懋喝多了,无意间同我说起数月前在昌平县遇到个女子,近日竟然又在京城遇到,还成了九皇子的人,让他十分不爽。”   姜婉沉默,李懋虽然说得不清不楚,可又是昌平县又是京城,最后还扯上了九皇子,裴祐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个女子是谁呢?   “有一回,我在昌平县城遇到过李懋,被我逃了。”姜婉道,“来到京城之后,有一回陪九皇子出游,我又遇到了他。”   裴祐脸色一沉,果然李懋口中的角色女子,指的就是婉婉!   “他今日是知道我在这儿才来的,还是不过是巧合?”姜婉问道。   裴祐道:“从他的话里来看,不过是巧合,他并不知这店是你在经营。”   姜婉闻言便长舒了口气。其实真要打听到她的消息,并不难,毕竟九皇子这么给面子的店铺很少,再加上老板又是个女人,李懋要是知道了这些,不难猜想出这个女老板是谁,不过也可能是不怎么在意吧,他应该并没有去查探,不然早就发现她了。   二人继续沉默着,裴祐道:“婉婉,你准备如何?”   姜婉看他一眼:“还能如何?他是首辅之子,我就是一个升斗小民,怎么跟他斗?只能躲一时是一时了。”   裴祐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他的手紧握成拳,对于将李时献拉下马的愿望又迫切了几分。若不能尽早让李时献下马,李懋迟早会找到姜婉对她下手的。李懋好女色,在京城之中也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可就因为他有个当首辅的爹,他所祸害的女子,最后都进了他的别院,成为他养在外头的“后宫”,谁又会冒着得罪李时献获罪的危险而向朝廷揭露此事呢?更何况,朝堂上知道李懋行事荒唐的人也不是没有,可他爹一日是首辅,就一日没人敢管他。   “婉婉,先委屈你躲一躲……我,我会尽快找到李时献的罪证!”裴祐低声道,“近日我已有了一个线索,等找到当年知晓一切之人,我就能将李时献绳之以法!”   姜婉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心软叮嘱道:“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既然已经为了搜罗他的罪证做了那么多事,就不要临时改变计划半途而废。”   裴祐为了能靠近李时献,听从他母亲的话,用那封信证明他母亲不是他亲生母亲,又娶了李时献的女儿,可谓是忍辱负重,可现在却要因她而临时加快计划,无端增加风险,她受不起。   裴祐却只道:“我心里有数的。”   见他这样说,姜婉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   “在那之前,就辛苦你先躲一躲了。”裴祐说完,便匆匆离开了。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懋欺负姜婉而什么都不做,可他能力有限,只得尽全力一拼了。他会护着婉婉的,他一定能护着她的。   因为怕李懋再来,姜婉后面几天就都没有再出现在前面,只在后堂小房间里做事,伙计要是有事非她不可,她在出去。不过幸运的是,之后几天,李懋都没有出现在相遇过呢。   这天上午,姜婉刚算好账伸了个懒腰,前头伙计就来禀告:“姑娘,栓子来了,说煎饼不见了!”   姜婉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起身走出去,栓子脸上一片焦急自责之色,看到姜婉都快哭出来了:“姑娘,都是小的没用,没有看好煎饼。我就是离开一会儿的功夫,煎饼就不见了!我在院子附近都找过了,也没找到他。”   “他什么时候不见的?”姜婉也不问责,先拣最重要的问。   “半个时辰前。”栓子连忙说道。   “好,你把手头没事的人都叫来,从院子附近开始向外搜索,尽快找到他!”姜婉叮嘱道。   栓子连声应道:“知道了姑娘,我这就去!”   吩咐完栓子之后,姜婉自己也没有愣着,叫上絮儿和姜谷,都一起去街上找人了。   煎饼可是李蓉的情郎,可以说是她的精神支柱,要是煎饼就这么丢了……她实在没有办法向李蓉交代!   偌大的京城,要找一个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的人,是当真不容易,姜婉边走边焦急地查看四周街道,想要找出煎饼来。   然而,一路走得口干舌燥,煎饼的影子却都没有见到半个,她急得嘴里都要起水泡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背影跟煎饼很像的男子从她面前跑过,进入了一条小巷子里,她忙边叫煎饼的名字边追了过去。   然而等姜婉跑入巷子里一看,哪来的什么人影?是她看错了?还是那人走到哪个视觉死角去了?   姜婉往里走了两步,巷子里太过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忽然心生惧意,连忙转身准备退出去。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眼前突然一黑,有人拿麻袋套住了她!   有强壮的男人将她死死抱住,又从麻袋外头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发出一点声音。可是隔着一条麻袋,那人又怎么分得清哪儿是她的嘴哪儿是她的鼻子?大手那么一捂,连她的口鼻都被捂住,她极力挣扎却毫无用处,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最终她失去了意识。   而见她不挣扎了,绑她的人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就把人给捂死了,连忙松了手,抱着人快步离去,上了巷子口的一辆马车。   姜婉幽幽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剩下一阵晃荡,自己好像身处飘荡的船上,充满了晃晃悠悠毫无着陆点的不安定感。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意识让她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发觉罩在自己脑袋上的麻袋已经没有了,睁开眼时,眼前骤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她吓得尖叫一声,往后一躲,却撞在马车的车壁上,砰的一声响。   跟姜婉同坐一辆马车的人,正是李懋。   此刻,见姜婉满脸惊慌,他反倒哈哈笑了起来:“你可算落到我手上了!”   姜婉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忽视被反绑的双手镇定下来,看着李懋道:“你就不怕得罪九皇子吗?”   “我会怕九皇子?笑话!”李懋笑得满脸得意,“我爹可是内阁首辅,连皇上都要给我爹几分面子,就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在我面前屁都不是!你以为你搭上了九皇子我就拿你没辙了?哈哈,还不是轻而易举就被我抓到了!”   “你如今的作为,可是违反大宋例律的!若被人揭发,不但你自身难保,还会连累你爹!”姜婉道。   李懋嘿嘿一笑:“谁会去揭发我呢?”他忽然凑过来掐住了姜婉的脖子,“你吗?哈哈哈,谁又知道你被我抓走了呢?你以为,我抓了你,还会给你出去通风报信的机会?”   脖子被掐,呼吸顿时一窒,姜婉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脸色涨得通红。   李懋欣赏了一会儿姜婉难受的样子,这才松开她,冷冷一笑:“小爷劝你别再打什么鬼主意!你要是乖乖地伺候好我,说不定我还能让你过过好日子,否则……我院子里多的是没眼色被关着发了疯的女人!”   姜婉面色一白。   李懋嘿嘿笑着,手指轻轻摸着姜婉的面颊,眼里充满了邪恶的光芒:“可要是你能把小爷伺候好了,小爷定会好好待你。毕竟,你的姿色在小爷抓来的那些女子之中,也算是上乘的了。”   李懋手指的触碰让姜婉恶心得想吐,然而这会儿她不想再受皮肉之苦,只能不再说话反驳,免得激怒他。   她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被抓了多久,她家里人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她觉得比较悬。为了找煎饼,所有人都是分开寻找的,只为了尽快把人找到,因此等到他们发现她不见了,怕是要很久之后了……   姜婉咬牙,要等着旁人来救只怕黄花菜都凉了,她最好能自救。按照李懋的说法,他要把她带到他的院子里去,而他的小院子……恐怕并不是在闹市区,甚至是在城外某处不为人知的隐秘所在……就这会儿,她听不到外头有人声,只有车轮轱辘声,外面似乎很是空旷的样子。   马车里头只有李懋一人,驾车的至少有一个车夫,或许还有一个小厮,之前把她绑架来的那人很强壮,一个李懋她或许还能勉强一战,可再多一个强壮的人,她就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了。   权衡利弊之后,姜婉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等到了那个所谓的院子再看情况。   然而,李懋却并不想让姜婉安安生生的。   见她不说话,他就觉得她是认命了,嘿嘿笑着凑近了,抬起她的下巴就吻了上去:“让小爷先尝尝你的味道!”   姜婉本以为这是在马车上,李懋不太可能这就下手,可没想到他就这么急切,她心里一急,忽然用力往前一撞,坚硬的额头就撞在了李懋的鼻子上,他的鼻子顿时血流如注。   李懋没想到姜婉竟然会对自己动手,呆愣了一下才怒喝一声:“臭娘们,竟然敢让小爷流血!看小爷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他抬手一挥,一个巴掌便落在了姜婉的面颊上。   姜婉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动弹不得,脸上就生生受了这一巴掌,面颊立刻就变得红肿,嘴角也渗出些许血丝。   李懋拽着姜婉的手臂将被他打偏了的姜婉拉扯到自己面前,盯着她冷笑:“爷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你若再敢对爷动手,爷有的是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婉死死瞪着李懋,眼神里一点儿妥协的意思都没有。她不想死,她还想好好活着,可她也不想被李懋这个人渣糟蹋。怎么办呢?她……她还有什么办法能自救?   “你再这样看小爷,爷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姜婉的眼神让他很不爽,李懋恶狠狠地威胁道,“爷要的只是你这身子,你有没有眼睛,对爷来说没有差别!”   姜婉深吸了口气,别开视线。   李懋满意地哼笑了一声,抬手放在姜婉的胸口衣襟处便是一扯。然而姜婉这衣服质量好,一扯之下居然只扯开了个口子,没能如他所愿的令衣襟大开。可就趁着他这一愣神的功夫,姜婉忽然双腿用力,身体猛地往前一撞,将礼貌撞翻之后也不顾马车正在疾行,踉踉跄跄地跳下了车,往前翻滚了一圈才稳住,起身后立刻往前跑去。   再继续待在马车上,李懋也不会放过她,她还不如跳车一试,虽说跳车后逃脱的可能性也不高,可她愿意一试!   在李懋的大呼小叫之下,马车蓦地停下。   前面跳下一个车夫和一个小厮,小厮回头查看车厢里的李懋如何了,而那车夫则向逃跑的姜婉追去。   姜婉在车内的感觉并没有错,马车这会儿正行驶在林间,周围连个鬼影都没有,更别说人影了。   可姜婉已经没了退路,只不管不顾地向前跑去。她的手被反绑,跑步时就不太顺畅,跑得跌跌撞撞,无意间回头见一个面相凶恶的男人正在追自己,姜婉心中一慌,连忙脚步一转就跑入了林子之中。   不管是直行,还是在林子中,姜婉自觉都跑不过那男人,可至少林子里路有崎岖,或许刚好能阻那男人一阻呢?或许因此她就能多一分逃脱的希望。   姜婉在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去,后头的男子紧追不舍,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姜婉甚至能感觉到身后人那粗鲁的呼吸声了。   脚下忽然一空,姜婉整个人咕噜噜翻滚着滚下了一道斜坡,顿时头昏脑涨,一时间眼前都出现了重影。   男人凶恶的脸出现在姜婉的视线之中,他呸了一口,恨声道:“跑啊,你再跑啊!”   此刻,姜婉眼前是乱转的星星,面对这追上来的男人,她实在是跑不动了。   男人也没再多废话,直接将姜婉扛上了肩膀。他的动作很粗鲁,姜婉忽然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她的手臂上不知何时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男人扛着姜婉往回走,她手臂上的血慢慢往下滴落,她只觉得一阵反胃,可却连抗议的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将姜婉扛回了马车,李懋见状,气得骂道:“臭婊子,叫你再跑,你真以为自己能逃得掉?做梦!”   他刚刚被姜婉撞了一下,头磕到马车板上撞出了一个大包,疼得很,这会儿脾气自然很差劲。   男人把姜婉放回了马车上,继续去驾车,但这回,那小厮却随着李懋上了马车,防止再有类似的事发生。   姜婉软绵绵地躺在车里,一身狼狈,手臂上还有鲜血渗出,看上去可怜极了,仿佛随时都会死去似的。   李懋就算先前再有兴致,这会儿也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也不管姜婉是不是还清醒着,恶狠狠地说:“这会儿小爷先不办你,可等到了地儿,看你能承受小爷多少手段!妈的,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居然也敢伤了小爷的脸!小爷非好好调教调教你不可,迟早要让你哭着喊着求小爷上你!”   这是姜婉最后听到的内容,再后来,她就没撑住彻底昏了过去。   她希望这只是一个可怕的噩梦,当她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第74章      姜婉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马车上了,身下是平稳的床铺,而她则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房间里。   她忍着身上的痛楚慢慢爬起来,房间很暗,不太看得清楚,她只知道这儿除了她之外,并没有其他人。   摸索着下了床,她忍着身上的痛慢慢走到门口,试着开门,然而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样,门上了锁,她根本打不开。   同样的,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户也从外面被钉住了。   姜婉摸索着走到桌子旁边,桌上连个茶壶都没有。她回到床上坐下休息恢复体力,在黑暗中思考着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李懋把她关在了这里,大概是一种惩罚吧,她或许会不给吃不给喝地被关上好几天,就等着她屈服。在被饿死渴死和被侮辱之间,就看她会怎么选择了。   她是不会坐以待毙的,她会逃出去的。   姜婉试着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势,其他地方都是一些擦伤,不用包扎也没关系,而她左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地包扎过了,想来李懋也不希望她流血过多就这么死了,不然岂不是白抓了?   她头还有点昏,或许是摔下山坡的时候摔出了脑震荡,不过问题不大,她暂时还没有恶心想要呕吐的感觉。给她点时间休息,虽然没有饮水和食物她的体力不可能恢复到过去正常的水准,可也至少有了行动能力,那就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姜婉躺回了床上,闭眼睡了过去。她要休息,她要养精蓄锐。   外头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在门外听了半天,她听到有人起身的动作,就知道新抓来的女子醒了,本来她还等着里头的人叫上两嗓子,她好出面得意洋洋地告诉她别喊了,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的,可没想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里头就没声了。   该不会是死了吧?   她觉得不太可能,虽然人送来的时候看上去有些惨,但事实上伤却是没多少的,养个两天也就好了。而爷走之前叮嘱过了,一定要关她两天饿饿她,甚至连口水都不要给她喝,先磨一磨她的脾性,之后再慢慢调教。所以在门外疑惑了一会儿之后,她也就不管了,打了个呵欠睡觉去了。   姜婉这一觉,并没能睡到天亮,迷迷糊糊之间,她听到有人在外头大喊着走水了!   她蓦地坐起身,外头的喊叫声倒是愈发清晰了,或许是这边隔得远,她都没有看到什么火光。   这时,门上忽然印上了一个人影,姜婉心中微动,慢慢下了床。   然后,她听到外面有人在轻声问:“婉婉,你在里面吗?”   裴祐?!   姜婉激动之下差点就摔倒,她连忙踉跄着扑到门边,也同样小声回道:“裴祐,我在!”   “婉婉!”外头传来一阵惊喜的呼喊声,“我,我这就救你出来!”   “好……”姜婉的声音忍不住有些哽咽,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没想到来救她的人,竟然是裴祐……   裴祐在外头捣鼓了好一会儿,然而门却完全没有打开的迹象。   而门内,姜婉也冷静了下来,察觉到不对劲之处,她低声问道:“裴祐,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人来的?”   裴祐道:“……此刻只有我。”   他是傍晚才得知姜婉失踪消息的,那时候他去找姜婉,却被祥云阁的伙计告知她不见了,那时候他心急如焚,可也知道跟随他们一起去找无济于事。姜婉才刚来京城没多久,不可能卷入太多的关系里,而最可疑的,自然就是李懋。   裴祐是为了扳倒李时献而来的,对于李懋为非作歹的罪证自然也一直在查探,所以他是知道李懋那个金屋藏娇的别院在哪儿的。可他如今不过是翰林院的小官,很多事都没办法做……可姜婉若真的被李懋抓走了,却是半点都拖延不得的,他对自己发过誓要护着她,不能让她受到这样的伤害!   权衡半天之后,裴祐让身边的小厮去找了侯钰,将事情告知,请侯钰伸出援手,而他自己,则立刻赶来了这里。他让跟来的小厮去前院放火把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而他悄悄的从院子外翻墙进入,一间间房子慢慢找过去。这还是他第一次翻墙,连衣袍都割破了。因为听到说走水的声音,不少人都跑出了屋子,他只要找那些被关着没人出来的房间即可。他运气足够好,才找了不到两间屋子,就找到了姜婉。然而面对外头的那个大锁,他又无能为力了,急得满头是汗。   姜婉道:“裴祐,你去找找院子里有没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能把锁头砸开……小心些,院子里好像还有看管的人。”   “她已经跑出去看了。”裴祐道。   姜婉忙道:“那你就去她的房间找找看,应该有钥匙!”   裴祐连声应着,跑到刚才那妇女跑出来的房间里去了。   不一会儿,裴祐拿着一大串钥匙出来,在黑暗中紧张地尝试,想要弄清楚哪一个才是打开这个房门的钥匙。   姜婉在门内帮不上忙,只能陪着一起紧张。她听到不远处那呼喊声渐渐弱了下来,知道火势怕已经被控制住,要不了多久那个看管她的人就会回来……   突然听到外头咔嚓一声,锁被打开了!   裴祐急急忙忙打开门锁,姜婉便将门打开,没等裴祐开口就飞快地说道:“裴祐,你把这把钥匙取下来,找个地方藏好,再把门锁回去,等看管我的人来查看过后你再过来给我开门。”   无缘无故着了火,那看管的人肯定要来查看她在不在的,若发现她不在,看管她的人立刻就会示警,然后就会有很多人来抓捕他们……他们两人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说不定连这个宅子都逃不出去。   裴祐愣了愣就明白了姜婉的意图,他连忙将那一把钥匙从钥匙串上取下,看着姜婉想说些什么,这会儿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姜婉只是对他笑了笑,就退后关上房门。   裴祐连忙再度将房门上锁,然后赶紧去将手中的那一串钥匙放回了远处,然后找了个隐蔽处藏起来。此刻天色已黑,他的藏身之处根本不会被发现。   就在裴祐藏好的时候,那看管姜婉的妇人也脚步匆匆地回来了,见院子里似乎并无异样,她松了口气,却并未完全放松下来,而是先回了房间拿上钥匙,准备开门看看里面的人还在不在。   没等她靠近那房间,就听里头响起了拍门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妇人听着里头的叫声,嘴角带上了一丝了然的笑。她就说之前这女的怎么不叫呢,原来先前是被吓蒙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隔着一道门笑道:“小丫头,给老娘安静点儿!你到了这地儿,就是爷的人了,别想那些花花肠子!爷说了,要饿你个几天,这几日你就给老娘好好反省!爷看上你是你的造化,竟然还敢弄伤了爷,真是给脸不要脸!”   她骂骂咧咧地说了好一会儿,见门里面只剩下啜泣声,她就满意了,拎着一大串钥匙回了房间,也就没有发现那串钥匙其实是少了一个的。   姜婉假装出来的啜泣声渐渐变小,过了一会儿,门上又多了个影子,只听裴祐在外头小声道:“那妇人似乎睡着了……婉婉,你等一下,我救你出来!”   有了一次经验,锁头开得很快,门开的时候,姜婉就在门边,没等裴祐反应过来,她就扑上去抱住了他。   “裴祐……谢谢你,谢谢你……”她紧紧抱住了他,喃喃道。   裴祐身子一僵,好一会儿才伸手圈住了她,声音里满是心疼:“婉婉,是我来晚了。抱歉。”   “不晚……你来了就很好了……”姜婉低低地回了一句。她其实并没有想过救她的人会是裴祐。他可是个书生啊,竟然就这么自己跑来了,也不知他是哪来的胆子。这要是失败了,或许连他原先的谋划都会落了空。   所以……就相信他一回吧!   “婉婉……”裴祐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心里一阵阵害怕。他是真的害怕自己来晚了,对不起婉婉,可还好……他来得还算及时。   “走吧。”姜婉松开裴祐,抹了把脸,轻声道,“我们还未彻底安全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翻墙……”裴祐有些不好意思,“外头林子里有我的马车等着。前面那火是我让小厮去放的,他这会儿应当已回了马车那儿。”   “好,那我们就赶紧翻墙出去!”姜婉道。她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恶心可怕的地方!   裴祐连忙道:“好,走这边。”   姜婉刚走出一步,脚步便是一个踉跄,裴祐连忙扶住她,紧张地说:“婉婉,你,你要不要紧?”   “没事,你稍微扶我一下就好。”姜婉撑着裴祐的手臂道。   裴祐便连忙扶住了姜婉,两人互相扶持着,一起向外头走去。   此刻距离着火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原本醒来救火的人也大半都睡了过去,院子和院子之间并没有什么人走来走去,这令姜婉和裴祐走起来相对轻松,很快二人便来到了裴祐之前翻墙进来的位置。   “就这儿吗?”姜婉抬头看着那高高的围墙,外头有一棵树的枝桠正伸到了院子里,想来裴祐就是通过这儿爬进来的。   裴祐点头。   姜婉笑了笑:“没想到你居然也会爬树,真是有辱斯文。”   裴祐面上一红,他看向姜婉正要说话,眼神却是一变。   之前月亮被乌云遮住,再加上院子里太暗,他并没有看清楚姜婉的脸,直到此刻,月亮露出光华,他也清晰地看到了姜婉被打肿的脸,顿时又心疼又愤怒。   “李懋……”他咬牙道。他真想将那个欺负婉婉的男人碎尸万段!   “我没事。”姜婉扯了扯裴祐的衣袖,“我们先出去再说。”   裴祐只得压下心中的愤怒和疼惜,对姜婉道:“我先帮你出去。”   裴祐从外面进来可以借用树木,然而从里面出去却有些困难了。只能一个人当垫子,先帮另一人出去。   “不行的,你举不起我来,我上去了之后也没办法把你拉上去的。”姜婉对于自己此刻的身体状况很是清楚,“再想想其他办法。”   她说着,视线扫向四周。   裴祐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开始四处寻找起可能有用的东西。   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姜婉很快就发现不远处有一堆堆放在那里的木柴,她连忙叫上裴祐,和他一起扶持着爬上那堆木柴。因为有了这多出来的高度,要爬上围墙就容易多了,然而这边围墙外面可没有树可以让他们借力,一会儿只能跳下去了。   这会儿也没那么多时间给他们把木柴从这边搬到有树的那一边,二人只得费力地爬上围墙,然后裴祐先跳了下去,好不容易缓和过来后就示意姜婉也跳下来,他会接住她。   若是从前,姜婉对于裴祐这个书生要如何接住自己自然是持怀疑态度的,可现在,他说让她跳,她就觉得他一定能接住她,便从围墙上跳了下去。   裴祐接住了姜婉,然后整个人向后倒去,作为肉垫缓解了姜婉落下的冲力。听到裴祐的吸气声,姜婉有些心疼,嘴上却道:“叫你逞强。”   她说着,赶紧从裴祐身上下来,伸手拉他。   裴祐站起来之后也缓了好一会儿,之后便牵起了姜婉的手说道:“马车在那儿!我们走!”   裴祐的手心都是汗,黏糊糊的其实很难受,可这会儿,姜婉却很喜欢被他这样牵着,哪怕前方有再多的风雨荆棘,她都不再害怕了。   裴祐带着姜婉往前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了他来时坐的马车。远远的见有人过来,马车上跳下一个人来,小声问:“是老爷吗?”   “是我!”裴祐连忙回道。   那人明显松了口气,连忙跑了过来,顿时惊讶道:“老爷,您怎么就弄成这样了?有没有受伤?”   裴祐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驾车,而他则牵着姜婉,扶她上了马车。   刚刚月光之下,两人的模样在对方眼中都很清晰。   裴祐原本一身干净的长袍都变得皱巴巴的,染上了灰尘树叶和泥土,而他原本整齐的发髻也乱了。而姜婉就更是狼狈,不但衣服和发髻早乱了,手臂上还有伤,脸上的伤就更吓人了,脸肿得老高,都要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马车向前驶去,裴祐和姜婉两边分坐,互相间望着,姜婉忽然笑了起来。   裴祐有些赧然:“婉婉,你笑什么?”   “我笑你一介书生,居然把自己当大侠用,弄得这般狼狈。”姜婉道。   裴祐低了头,半晌才低声道:“从前我没有及时去救你,差一点就抱憾终生,这一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姜婉愣住,好半天没再开口。   那时候,她被徐土财拖进了林子里,要不是徐小虎和姜谷,她就不可能好好的。那时候她看到了裴祐,她以为裴祐没有来救她,那时候她对他是有多失望啊。还好,后来误会终于解除,她也终于确信她并没有看错人。没想到一直把那件事记在心上的人竟然是裴祐。   一开始,他或许是一个迂腐的书生,可他一直在进步,一直在努力,如今他已经成长得令人觉得敬佩了。这一次得知她遇险,他没有迟疑,在没有后院的情况下,孤身闯入来救她……他确实变了,这样的他,让她忍不住想要再相信一次。   姜婉望着裴祐,主动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这次你及时赶到了……谢谢你!”   “应该的。”裴祐迟疑了一下,也反握住姜婉的手。   姜婉慢慢挪到裴祐身边,望着他道:“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她没有看过现在自己的脸成了什么样子,然而却能感觉到脸上的肿胀,她想现在她的脸一定是很吓人的吧。   “不丑,一点也不丑。”裴祐道。   姜婉仰头看他:“那你吻我。”   裴祐一愣,喉结滚动着,视线猛地而有些躲闪。   姜婉道:“你骗我,说什么不丑,那你为什么不肯吻我?明明是嫌我丑吻不下来……”   裴祐忽然轻轻捧住了姜婉的下巴,她剩下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他又咽了下口水,慢慢的,慢慢的向她的脸靠近。   车内很是昏暗,姜婉睁大眼,也只能隐约看到裴祐那隐约扑扇的睫毛。他闭着眼,似乎有些害羞,却坚定不移地吻了下来。   姜婉微微挺身,主动迎了上去,含住了他的双唇。他身子一僵,随即松开捧着她下巴的手,搂住了她,青涩地回应着她。   姜婉脸上还痛着,接吻牵动了她的伤,可她却不想停下,只忍痛与裴祐唇齿交缠。这劫后余生的亲吻暗含了别样的情绪,两人都很投入,直到驾车的小厮忽然停下了马车说道:“老爷,前面……好像有官兵!”   姜婉一惊,连忙推开裴祐,裴祐面色泛红,心里像尝了蜜一样甜,低声道:“婉婉,你在这里别下来。”   姜婉点头,她现在这样子,确实也不适合下车。   在裴祐下车之前,她忙又拉住,替他整了整衣冠,拍掉身上的灰尘草屑。虽然这样也无济于事,可总比之前看上去好一点。   裴祐就低头看着姜婉为他整肃衣帽,心里渐渐涌上难言的冲动。如果这会儿,他们是在昌平县的家中,她作为他的妻子,早起后为他穿衣整理,而他则为她梳头描眉……一切该是多么美好?   裴祐最后握了握姜婉的手下了车。   来的确实是一队官兵,而且是侯钰带头的。侯钰骑着马上前,下马走到裴祐跟前。   裴祐道:“救回来了。”   侯钰长舒了口气,他接到裴祐传来的消息之后立刻而就去找了刑部的朋友,以抓捕一个江洋大盗为名,把官兵借了出来,好在人终于没事了。   “李懋将强抢来的女子都关在前面的宅子里,你可以带人去看看。”裴祐指着后方道。   侯钰面色微变,其实一开始裴祐为了救姜姑娘居然来寻求他的帮助,他就觉得很奇怪了,只是听说动手的人很可能是李懋,他又恍然,原来是他大舅子动的手,那他自然不能去找他岳父的人脉。   然而现在,人已经找到了,他为何会继续让自己带人去查李懋的院子呢?   在侯钰疑惑的视线之中,裴祐微微靠近,低声道:“我与你是同一边的。”   侯钰双眼一亮,不敢置信地看着裴祐。   裴祐坦然地看着他:“一直都是。”   他说完,便转身回了马车上。   侯钰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信一回裴祐的话。再度跨上马,他带着队伍向前方的宅子跑去。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何姜姑娘非要护着裴祐了。姜姑娘那样的女子,又岂是是非不分之人?她大约一直是知道裴祐在做什么的,因此才会一直拒绝着他的请求。   侯钰面上露了笑,姜姑娘果然是姜姑娘,总能给他惊喜……而更让他欣喜的是,要扳倒李时献,有了裴祐这样的助力,就更是事半功倍了。   裴祐回到马车上时,姜婉正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他一上车,她就清醒过来,问道:“外头是谁?”   “侯钰。”裴祐道,“我来之前让人去找他求救,他这会儿带人来了。”   姜婉道:“你已经决定跟他联手了?”   裴祐点头,这一次的事件,其实也是对侯钰的一个考验,他来了,就说明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所以,他准备跟侯钰联手了。   姜婉笑道:“那太好了。你们联手,一定能很快将李时献拉下马来的。”   她顿了顿,问道:“侯钰现在……去那宅子了?”   裴祐点头:“是的。不过……”   “怎么了?”姜婉好奇道。   裴祐道:“只怕即便将那宅子查抄了,也无法对李时献有任何影响。”   姜婉沉默不语。其实她是能想到的,既然李懋敢如此大胆,专门置办一个宅子做那种事,就说明他根本就不怕被认查,大概就算真的被抓个正着,李时献也有办法把他自己的儿子摘出去。   “别灰心,会有机会的。”姜婉摸上裴祐紧皱的眉头,安抚道。   裴祐轻轻抱住了她,声音里满是无能为力的愤怒:“我只恨在李懋如此伤害你之后,不能替你报仇。”   姜婉靠在裴祐怀里,故作轻松地笑道:“其实我自己已经报仇了。他被我撞出了鼻血,额头还撞青了呢。”   裴祐抱着姜婉的手忍不住紧了紧,虽然姜婉说得轻松,可他却能想象得到,在那种无助的情况下,她有多绝望,那时候她唯有靠她自己。   他一定要尽快把李时献搞下台,这样才能惩罚李懋,让李懋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个时间点,城门已经关了,裴祐本想找个农家让姜婉去休息,被姜婉拒绝了。她这种状态,还是越少有人看到越好,特别是她和裴祐在一起这件事。现在李懋和李时献都不会有事,等事情一过,李懋又会放浪形骸。她回到祥云阁这事被李懋知道或许并不要紧,毕竟那宅子被官府查了,她被救出来也是应该的。而刚犯了事,李懋总要消停一段时间的,那就给了她喘息的时机。之后的话,就看裴祐有没有那么快把李时献搞下台了。   姜婉道:“你如今手头有什么线索?”事关她自己的安危,姜婉不想坐以待毙,总要帮着一起出出主意。   裴祐并没有隐瞒,低声道:“李时献还是吏部右侍郎的时候,有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家丁,叫吴勇,当年我爹出事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后来他因病回乡,再没有回过京城。”   姜婉有些迟疑地问道:“他……被李时献灭口了?”   裴祐继续道:“应当并没有。我让人去查探过,他那时候是真的得病回了家乡,但病好之后就离开了,不知去向。李时献在那之后也派人去找过他,可见当时吴勇的失踪跟他没有关系,但后来吴勇是被李时献找到之后杀了,还是自己隐姓埋名,却不得而知了。”   “所以,你如今便是在找这个吴勇?”姜婉道。   “是,当年的事,知道的人很少,若找到了他,或许可以说服他指证李时献。”裴祐道。   “可是大宋那么大,茫茫人海,你要上哪儿找人?”一想到要从那么多人里面找一个刻意隐姓埋名甚至早已经埋骨他乡的人,姜婉就觉得有点绝望。   裴祐道:“如今我已经有了些许线索。”   “什么样的线索?”姜婉惊讶道。   裴祐道:“他在家乡还有一个侄儿,前两年他跟他侄儿联系了,或许是觉得李时献早就已经把他忘了吧。他如今就在京城里!”   难不成那吴勇还深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一套?居然不找个山脚疙瘩里躲起来,还回到了京城,李时献脚下!   “那你现在找到他了吗?”姜婉问道。   裴祐失望地摇头:“我不敢大张旗鼓地寻找,只能派人暗地里查访,可却一无所获。吴勇就在京城之中,然而他藏得太好了。”   姜婉握住了裴祐的手:“我帮你一起找。”   “这样太危险。”裴祐道,“或许会打草惊蛇让李时献注意到你,这样便得不偿失了。”   “你偷偷派人去找难道就安全了么?”姜婉想了想说道,“你放心,我可以用别的借口找人的。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何事?”   “李蓉肚子孩子的生父,在我那儿。”姜婉道。   裴祐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姜婉道:“是李蓉自己找到他的,不过可惜的是,他失去了记忆,如今就如同七岁孩童似的……我会被李懋抓来,也是因为他走丢了,所有人都出动在四处找他。”   裴祐点点头,李蓉瞒着他将她的情郎送到姜婉这儿,他也能理解。   “所以,我可以用他当借口,说是要寻找他的家人,旁人也不会怀疑什么。”姜婉道。   裴祐点点头,觉得姜婉说得有道理,他毕竟才是真正在李时献眼皮子底下,很多事都不方便做。   “婉婉,那这事便麻烦你一道帮忙了……只是答应我,若你察觉到不对劲,要立刻停手,不要将你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裴祐沉声道。   姜婉看着他:“如今李懋还在,我就一直在危险之中,没有安全可言。你放心,我还是很看重自己这条命的,不会乱来。你也是……在把李时献扳倒之前,你不许有事!”   “我……我答应你。”裴祐郑重点头。   姜婉便粲然一笑,又一次抱住他,将脑袋埋在他怀里。互相信任,互相扶持帮助的感觉,竟然是那么好。   马车就在城门外的林子里停了一宿,姜婉和裴祐二人自然只能缩在窄小的马车之中简单地睡了一觉。城门刚开启,马车便第一时间回了城。   裴祐把姜婉送回她的住处,怕被人发现,也没敢多待。姜婉敲响院子后门,来开门的人是栓子,见姜婉一身狼狈,差点就叫了起来,被她瞬间捂住嘴。   他忙压下惊呼,小声问:“姑娘,你这是哪儿去了?我们都快急死了!你身上的伤……”   “我没事,别大呼小叫的。”姜婉低声道,“煎饼找到了吗?”   “找到了!他那傻子,居然跑到卖糖炒栗子的摊子那儿去了!”栓子连忙回道。   姜婉松了口气,还好煎饼找回来了,不然她多没办法跟李蓉交代。   她又问:“昨天你们发现我不见了之后,是怎么处理的?”   栓子道:“我们先是四处寻找姑娘,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的,可没想到姑娘就像藏起来似的死活找不到。眼看着天色已晚,潘管事说要不然去报官,还没等我们去报,那个裴大人身边的小厮就过来说,裴大人正在找姑娘,让我们先别报官,等消息。”   姜婉点点头:“嗯,这样很好。我走丢的事,你们也要记得,别再到处宣传,就当没这回事。”   栓子点点头,他很理解,姜姑娘虽然如今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可毕竟是个未婚姑娘家,一夜未归家这种事,总归是忌讳的。   姜婉往前走了几步,她想着只想回她的床好好休息,忽然想起什么,她问:“煎饼找回来之后,你们有没有罚过他?”   “没有没有!”栓子连忙道,他哪敢啊!   “嗯,今天关他一天,别给饭吃,好好教教他‘不能乱跑’是什么意思!”姜婉道。   栓子愣了愣,连忙道:“是、是,姑娘!”     第75章      姜婉回到自己房间时还是惊动了絮儿,她迷迷糊糊地刚醒没多久,乍一见姜婉,差点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可见姜婉身上那么狼狈,她顿时眼眶一红:“姑娘,姑娘你去哪儿了?怎么搞成这般模样?是不是受伤了?哪里疼我给姑娘找药去!”   “帮我打点水,我要沐浴。”姜婉拦住絮儿的絮絮叨叨,简单地吩咐道。   絮儿忙道:“是姑娘,你等等,很快的啊!”   絮儿一溜烟地跑去厨房,生火烧水,没一会儿出来见到栓子,她忙让他帮着给姑娘房里提水。栓子刚把煎饼关了起来,脸上还带着看到煎饼脸上可怜神色的怜悯之情,听絮儿叫,连忙收敛心神去帮忙。   絮儿和栓子轻手轻脚打水过来时,姜婉已经靠在软榻上迷糊了过去。在马车上睡觉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她根本没有睡好,这会儿也是困得不行。   可听到动静,姜婉却立刻惊醒,双眼略带些惊恐地看向来人,见是絮儿,她这才放松下来。这一次被绑走的经历,她怕是要许久才能彻底消化了,至少最近几日,她估计难以睡安稳。   在絮儿的帮助下,姜婉洗过澡将一身狼狈抛下,在絮儿轻柔地帮她擦干头发的时候,她就撑不住睡了过去。   絮儿直到将头发都擦干,这才悄然退了出去。看到那一身脏兮兮的衣裳,她就忍不住掉眼泪。刚才帮姑娘沐浴时她有小心翼翼地问过姑娘去了哪里,为何一夜未归,可姑娘却说让她别管,忘记这回事。她看着姑娘平静的面容,却很是心疼,她总觉得姑娘一定是受了苦,否则怎么搞得那么狼狈?她心疼姑娘,可又不敢刨根问底免得让姑娘更难过,只得不再多问,一个人默默地掉金豆子。   姜婉睡足了才起床,好在她是老板,也没人管得了她几时起。她回来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没起,不过栓子和絮儿在她睡着的时候就将她回来的消息一一告知众人了,因此等她起了出了屋子,看到她的人也都挺自然地跟她问好,仿佛她并没有一夜未归一般。   姜婉对于他们这样照顾自己情绪的举动是很感动的,虽说她自己倒是不太在意,可若是换一个未婚姑娘,一夜未归,回来后众人又东问西问的,她只会更加难堪。   姜婉起来后没多久就到了午饭时间,栓子按照她的吩咐把煎饼关了起来,中午也不打算给他吃的,姜婉去看了一眼,见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有些心软,可想到不好好教他道理,今后他又乱跑不知道还会闯出什么祸事来,她就只能硬下心肠。   午饭后,絮儿过来说,外面有个小厮模样的少年要见她。姜婉让絮儿把人请进来,一看就是昨天驾车那小厮,名叫毓秀。   姜婉便让絮儿先出去,留毓秀下来说话。   毓秀道:“姜姑娘,我家老爷让我来跟姑娘说,那边宅子已经被查封,里头的女子都被解救了出来,只是宅子是在一个商人名下,明面上与那位并无干系。”   即便对此早有预料,这样的事实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姜婉还是会失望,她心里一叹道:“我知道了……你家老爷可还有话要同我说?”   毓秀道:“老爷说请姑娘小心行事,他也会尽快,请姑娘莫要担心。”   姜婉道:“我晓得了,你也替我转告他,他也要小心,别功亏一篑了。”   “小的知道了。”毓秀忙道。   毓秀走后,姜婉面上也露出忧色。之前怕毓秀会回去说给裴祐听白让他操心,她刻意表现得毫不在乎,仿佛并没有被这事吓到。可事实上,她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恐慌,裴祐是一定能扳倒李时献的,可她呢?说不定会成为这条荆棘路上的炮灰,谁也说不好。   明知恐惧无济于事,姜婉不会让自己过分沉浸其中。她记得有人说过,损失往往比收益更给人动力,所以,对未来可能会遭难的恐惧足以化作她前进的动力。她不会过分压抑它,反倒会利用它,让它给自己勇气,也让它提醒自己一定要谨小慎微。   先前她跟裴祐说过,可以借口帮煎饼寻找家人而四处寻人,那时候她就想好了,以煎饼的年纪,刚好可以说是那个吴勇的儿子,当然,对外寻人的时候,得换一个名字。只是将吴勇的部分个人经历搬过来,比如说先前在京城生活,后离开回了老家,前两年又回了京城——这些就当是煎饼唯一记得的信息吧。   姜婉正在思索着怎么将煎饼的故事编得更天衣无缝一点,栓子突然跑进来道:“姑娘,煎饼正闹脾气呢!还想撞墙,您看是不是好放他出来了?”   姜婉揉了揉头太阳穴:“我去看看。”   煎饼被栓子关在了柴房里,此刻柴房外围了几个人,见栓子领着姜婉回来了,连忙跟她问好。   柴房里不断传出砰砰的声音和煎饼的叫声:“我饿!我要吃大馒头!我要吃大馒头!”   姜婉走近,从门缝往里望去,果然如同栓子所说的,煎饼正拿头撞墙,一下下竟然还使了不少劲。   她连忙说:“快把门打开!”她总不能真让煎饼把自己撞死。   栓子手忙脚乱地打开了柴房的门锁,一进去他就喊了一声:“煎饼!”   煎饼一直都是栓子照料的,对栓子的声音很熟悉,一听到栓子叫自己,他立刻停下动作向他冲了过来。   姜婉看到煎饼的正脸吓了一跳,他究竟是撞得有多用力?这会儿竟然满脸的血!   她慌忙说道:“快去请大夫!”   煎饼却不顾满脸的鲜血,心急地看着栓子:“我要吃的,我要吃的!”   栓子想去帮煎饼擦去脸上的鲜血,可后者扭来扭去就是不让他擦,他只能满脸为难地看向身后。其他人见状才恍然,连忙上来帮忙。煎饼跟其他人不熟,还以为他们要打他,吓得抱头就跑,让众人一阵好追。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煎饼终于在大馒头的诱惑下乖乖地坐下了,栓子帮他处理着头上的伤口,而大夫随后也到了。煎饼头上的伤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拿药敷一下包扎好过个几天也就好了,倒是栓子在帮大夫安抚按着煎饼的时候,发现了他后脑处的陈年旧伤。那伤口似乎有一段时日了,那时候大约流了不少血,但这会儿已然愈合,就是伤疤有些狰狞。   大夫看过那伤后说那都是好几个月的旧伤了,自己只能开一些活血化瘀的药,对煎饼的脑子实在无能为力。姜婉表示理解,请栓子送走大夫,却看着煎饼陷入了沉思。   李蓉当初把煎饼送来的时候,她们并没有仔细考虑过他是怎么变成只有小孩智力水平的,但看这脑后的伤疤,当时动手打他的人,是想着要弄死他的吧!那么当初是谁要杀害煎饼?他们知道煎饼还活着的事么?   姜婉只觉得煎饼身上也充满了疑点,恨不得他能立刻恢复正常,好问出点什么来。可现在呢?他只是个孩子,每天除了吃就是吃。   看着栓子用小零食哄煎饼敷药,姜婉只得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之后,姜婉把找吴勇的事吩咐了下去,她给吴勇换了个吴能的化名,只说他是煎饼的亲爹,原先住在京城,后来回了老家,最近才搬回来的。这件事她让平日里有空的伙计出去寻找,他们跟煎饼实在没有交集,还以为那是姜婉厉害从煎饼嘴里问出来的。姜婉已经想过,煎饼的身份和失忆很是可疑,但现在煎饼原来叫什么名字没人知道——有她刻意为之的成分,只一个煎饼的代号,谁又知道他是谁?她只让伙计们出去找人,还让他们把所有可能的人的信息都反馈回来,尽量不要惊动当事人。而煎饼这“另一当事人”,她是不会放他出去的。她有点担心煎饼大喇喇在街上晃可能会引来灾祸,就吩咐栓子看紧了他,别再给他出去乱跑的机会。栓子对于之前把人弄丢了一事十分愧疚,因此拍胸脯打包票自己这回一定会看好煎饼,就差发毒誓了。   第二天姜婉去了祥云阁,任旁人也看不出她前两天所遭受的那些罪。除了毓秀之前传的消息,关于李懋那所宅子的事,从昨天隐约传出风声,到今日不少人都有所了解了。毕竟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女子要送回家里去,就不可能不露出一丁点儿的消息。   姜婉听伙计讲那些真真假假的内幕,实在有些提不起劲来。李懋干了那样丧心病狂的坏事,却还是能逍遥法外,这真的很难令人释怀。   姜婉百无聊赖地坐镇柜台,看着外头人来人往,满脑子都是把李时献和李懋拉下马的事。   然后,她看到那个绑架了他还企图侮辱她的人,大喇喇地出现在祥云阁门口。   第76章      看到李懋那毫发无损的模样,姜婉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这会儿就把他暴揍一顿,然而,他既然能安然无恙,就不是如今的她能动的,就算他这样不要脸地出现在她面前,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最好的处理办法,也只能是假装那件事没有发生罢了。   可要自己像对待别的客人一样去热情地招呼他,姜婉自认做不到,她只能低了头假装没看到,任由店里的伙计去招呼他。   然而,李懋既然是刻意寻过来的,就不可能让一个伙计就把他打发走。他一开始倒也没有太过放肆,而是装模作样的让伙计带着他四处看看,最后伙计要给他推荐的时候,他突然大发雷霆:“这种货色怎么配得上小爷我?让你们的掌柜给我出来!”   伙计连忙赔罪:“这位爷,这些锦缎可是上好的云棉和蚕丝织成,您摸摸,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也不一定用得了上这个呀!我们祥云阁出的东西,绝对是精品……”他也不是没有对比过祥云阁和其他布庄的布料,因此这话说得绝对真心,除了为自家的布庄辩护之外,他的语气里其实还有淡淡的不满,对于李懋如此看低自家的布料一事不满。   伙计话还没有说完,李懋身边跟着的小厮就冲过来一把推开他,趾高气扬地说道:“我家少爷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哪儿轮得到你插嘴?滚,去把掌柜的叫来!”   明明姜婉就在旁边,李懋却偏偏要对个伙计发火,好似他不是冲着姜婉来似的。   姜婉心里憋着火,见自家店员被欺负,心里的那簇火燃烧得更旺盛,她深吸了口气,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迎了上去:“这位爷,有什么话好好说,别跟他置气。”   姜婉说着给伙计使了个眼色,知道姜婉是在护着自己,那伙计犹豫了一下,低着头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姜婉看着李懋,后者也正盯着她看,两人的视线交汇,仿佛两团闪电在空气中碰撞。   “哟,还是个女掌柜啊,可真是少见!”李懋就像是不认得姜婉似的,仿若赞叹地说了一句,“掌柜的可真是了不得啊,连九皇子那样的人物都攀得上。”   姜婉的笑容很得体:“这位爷过奖了,要不是祥云阁货品优质,九皇子也不会捧场。”   “是么。九皇子看中的,莫不是掌柜的?”李懋的话毫不客气。   姜婉依然笑道:“这位爷说笑了。”   “有没有说笑,你我心里都清楚。”李懋像是不耐烦再跟姜婉打机锋,冷冷地看着她低声道,“你逃得了一次,却逃不了第二次。等过几日风头过去,我看谁还能护着你!”   姜婉紧盯着李懋的双眼毫不退缩,可她却也没有说什么话来激怒他。李懋这人无法无天惯了,这次因为出了事才稍微收敛,可也不见得能收敛多少,否则他怎么就敢明着过来挑衅呢?所以,她说得每一句话都要小心,都不能激怒他。她只有等,等到李懋他爹倒台了,到时候还不是想怎么收拾李懋就怎么收拾李懋?   对上姜婉那双毫无惧意的双眼,李懋愣了愣。他以为这个女人在遇到那种事之后,再被他这般找上门来威胁,必定会惊慌失措,可未曾想到,她竟然毫不慌张。   李懋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这样,这让他觉得失去了掌控感。可到底他爹已经提点过他,这段时日先忍一忍,等风头过了再说,他也只能按捺住心中想看到姜婉惊慌失措求饶的心思。   “很好!你的安稳日子,也就这几日了。”李懋低声冷笑,“过不了多久,等你落入我手中,看你还能不能像这会儿这样有恃无恐!”   姜婉依然没有说话,她忍着,只为将来能将李时献拉下马,让李懋也尝尝成为阶下囚的痛苦。   见姜婉不吭声,李懋也觉得无趣,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的狠话,就带着人扬长而去了。   姜婉长舒了口气,看着李懋离去的背影,眼里只剩恨意。他爹李时献害死了裴祐的家人,而李懋则残害了那么多姑娘包括她,这对父子,都不是好东西,活该被那么多人惦记着弄死!   “姑娘……”伙计有些担忧地看着姜婉。   姜婉回头对他笑了笑,安抚道:“没事,你回去干活吧。”   伙计心里的担忧放不下,虽然他没有听到那个男人低声对姜婉说的话,却看到了对方那阴狠的模样,只觉得心里发寒。可见姜婉毫无惧意,他的心中仿佛也多了一丝安定,点点头去做事了。   姜婉不是不担心的,但现在担心并没有什么用。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尽快找到那个吴勇,拿到关键性的证据。接下来,就是比他们这边和李懋那边哪一边更快了!   姜婉这日到底受了惊,也没等祥云阁关门就先回了小院,姜谷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之前姜婉失踪,最害怕最慌张的人就是他了,因此她回来之后,姜谷就有点反应过度,总想跟着她,怕她再丢了,姜婉怎么说都没用,只能随便他了。   回到小院之后,姜婉先去看了眼煎饼。他头上的伤没什么大碍,时常换药,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栓子照顾他也很尽心,再加上出了煎饼乱跑的事情之后,栓子看他看得更严,这边基本上也闹不出什么事来。   姜婉想安静地看书,姜谷就也拿了书在一边陪着一起看,姐弟俩也没让其他人陪着,房里就两人在看书。如今姜谷识得的字又多了不少,至少摆脱文盲的身份了。   二人正安静地看着书,就听栓子跑过来说:“姑娘,有人说想见你。”   “谁?”姜婉道。   栓子说:“说是姓裴。”   姜婉咳了一声,对栓子道:“哦,请他进来吧。”   栓子应了一声去了,姜谷有些不满:“姐,是裴先生吗?”   “是他……小二,你先回避一下吧。”姜婉低声道。   姜谷满脸不高兴:“我不想回避!”   姜婉道:“小二,听话,我跟裴先生有正经事要谈。”她说着正经事三个字,脑子里却想到了马车上二人的拥吻,顿时就有点脸红。   姜谷道:“姐,之前他那么对你,你干嘛还给他好脸色?”   “有些事暂时不能说给你听,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姐再详细说给你听好不好?这里面是有苦衷的。”姜婉认真地解释给姜谷听。   姜谷一愣:“苦衷?是很大很大的苦衷吗?”   “是的,非常大。”姜婉严肃地点头。   姜谷纠结了一会儿,终于松口:“好吧,那我回避一下。”   “这才是姐姐的好弟弟!”姜婉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姜谷有些脸红,强调道:“但是今后你一定要同我讲清楚苦衷的!”   “一定!”姜婉用力点头。   等姜谷走了,栓子也将裴祐领了过来。   裴祐脸上带着一丝忧色,看到姜婉时上下打量着她,见她无恙,这才长舒了口气。   姜婉笑道:“怎么了?”   裴祐却依然面容严肃:“我听说今日李懋去了祥云阁。”   姜婉点头:“是有这事。他过来撂了些狠话就走了。”   裴祐在原先姜谷坐过的位置坐下,忧心忡忡:“我以为他会收敛几日……”   “他确实收敛了,”姜婉脸上带着一丝讽意,“否则他就不会只放放狠话了。”   裴祐沉默,显然也赞同了姜婉的话。   “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姜婉笑盈盈地看他,“你今日这样过来,没问题么?”   裴祐便也收起了那凝重的神情道:“我同府里说要去同僚家中吃酒,来这儿前换了辆马车。”   姜婉有些吃惊地笑道:“你还学会吃酒了呀?”   裴祐脸一红:“与同僚间总要应酬的,我……我也只能喝上几杯而已。”   姜婉真是爱极了裴祐这羞涩的模样,又忍不住想亲亲他,最后到底忍住了自己那龌龊的心思,她笑道:“不是说在把李时献弄下台之前尽量不见面,免得被他们发现端倪的么?”   裴祐抬眸看着她:“我担心你……”且还有一句说不出口的是,他想见她。因此,今日虽说是听着李懋过去祥云阁找麻烦的事而匆匆赶去,可他心里更多的是即将见到她的欣喜。他们不过两日未见而已,他就那么想她了,当初他究竟是如何忍得了那么久都不见她,在她来找自己时又狠心将她推开的呢?   “那若是今日李懋没来祥云阁,你可会来找我?”姜婉故意问他,她一向最喜欢给他出这样的难题了。   裴祐果真脸一红,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在这时,栓子匆匆赶来,敲了敲房门道:“姑娘,又有人要见你……”   裴祐心里一松,正觉得感激这伙计救了自己,就听栓子接着说道:“是一位裴夫人。”   姜婉和裴祐双双愣住,二人面面相觑,姜婉忽然觉得,她自己好像成了跟人幽会当场被正室捉奸的小三……      第77章      姜婉先回了神,连忙起身道:“你你先躲一下!”   裴祐一愣,只见姜婉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内室,把门一关,随即打开门对栓子道:“请裴夫人过来吧。”   栓子点点头,眼神不经意间一扫发现房间里居然已经没了裴祐的身影,不禁有些奇怪人怎么不见了。可他到底没多问,赶紧回去叫人了。   姜婉这住的院子又不大,每一会儿李蓉就从正门的方向过来了,看到姜婉在门口迎接自己,她粲然一笑:“婉婉!”   姜婉的笑容稍微有些不自然:“李蓉,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李蓉已经走到姜婉身边,姜婉便牵着她来到屋内,在桌子旁坐下。   李蓉笑了一下:“今日夫君跟同僚吃酒去了,怕好一会儿才会回来。我便来看看你……顺道看看他。”   姜婉表情很不自然,好在李蓉说起煎饼时有些羞涩,并没有注意到姜婉的异样。   姜婉先前跟李蓉说,她跟裴祐已经没关系了,说了还不止一遍。她和裴祐关系的进展和改变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李蓉,却也真是说不出口。之前那么肯定地说自己和裴祐没关系的人是她,现在说又和裴祐好上了的人也是她,她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况且虽然这两人都是各怀心思地假成亲,可李蓉到底名义上是裴祐的夫人,姜婉在面对她的时候,心里总归会有些怅然,因此就更没办法说出口了。   所以刚才听栓子说李蓉来了,姜婉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裴祐藏起来,但这会儿,她却有点后悔了,早知道直接让裴祐从后门走了不就好了?可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咳咳,他这会儿怕已睡了吧。你知道的,他如今跟小孩子无异,睡得很早。”姜婉道,在李蓉面前,她当然不好意思叫他“煎饼”,只能以“他”来替代了。   李蓉面上有些失望,说是来看姜婉,其实她更想看的人是他……   “无妨,他睡了就不吵他了吧。”李蓉强忍着心中的失落,面上摆出一丝笑容。   “不如我们去他房里,你看一眼吧。”姜婉道。   李蓉眼睛一亮,随即摇头道:“不用了……还是,还是下次再看看吧。”   “那好吧,都随你。”姜婉道。   李蓉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婉婉,我观夫君这几日似乎心情很好,大约是有什么好事吧。”   “大概吧。”姜婉点点头,她心里在纠结要不要直接跟李蓉说她跟已经跟裴祐和好了的事,可这样的话,她怕将来两人相处时会有点尴尬。那毕竟是李蓉名义上的丈夫啊。   两人说着便说到了无德居的事,最近无德居发展良好,来聚会的女子已经自发开始举办各种活动了,这正是姜婉乐于看到的。   栓子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又跑了过来,这回姜婉也没关门,栓子匆匆过来时她正好看到了,心里就生出了不妙的预感。果然听栓子匆匆说道:“姑娘!有一位姓侯的大人说想见姑娘!”   没等姜婉说什么,李蓉一脸惊讶:“可是侯钰侯大人?”   姜婉看向李蓉,点头:“正是他。”   “他怎么会来这儿?”李蓉惊讶道,“他可是我爹的敌人,总想着参我爹一本,后来我跟夫君成亲之后,他也时常找夫君的麻烦……婉婉,你这儿可有躲的地方?我,我不能连累你的!”   没等姜婉反应过来,李蓉已经起身跑到内室门口,蓦地将门推开。姜婉吓了一跳,匆忙跑过去,见屋内并没有裴祐的影子,顿时放了心。   李蓉急得直转圈:“婉婉,你,你说我躲哪儿好?”   “你等等……”姜婉先跑去开衣柜,故意避开李蓉的视线,只露了里头的一点,谁知刚好对上裴祐惊慌的视线。   姜婉瞪他,这可是她的衣柜,他躲哪儿不好,偏要躲这儿?岂不是连她的肚兜都看去了?   李蓉匆匆走过来:“婉婉,我该躲衣柜里吗?”   “不是,衣柜里已经满了,没法躲。”姜婉啪的一声将衣柜门关上,转身对李蓉道:“来,躲这个箱子里!”   姜婉打开放棉被的木柜,帮李蓉脱了鞋进去。这个木箱子比较结实,隔音性能很好,李蓉进去后只能隐约听到外头的声音,她进去前姜婉一本正经地说:“李蓉,没等我来叫你,你可不能自己出来。”   李蓉慌忙点头。好在木箱够大,她一个大肚子缩在里头还挺宽松的,再加上里面本来就垫着一床薄被子,她躺在里头很舒服。   姜婉关上木箱子,转身走了出去,侯钰已经在栓子的引领下过来了,见到姜婉,他拱手歉然道:“姜姑娘,对不住,我没能把李懋绳之以法,还让他今日又去打扰了你。”   看来祥云阁发生的事,各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姜婉点点头:“此事我早有准备,倒也不太意外。”她现在很庆幸让李蓉躲进隔音效果很好的木箱子里了,要不然,听到她哥哥和自己居然有仇,还不知道李蓉会怎么想呢。   “姜姑娘请放心,今日你所受的痛苦,将来我必定让李懋百倍偿还。”侯钰道。   姜婉笑道:“多谢侯大人。”她顿了顿,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问道,“侯大人,不知你可跟裴祐联系上了?”   侯钰有些遗憾地说道:“这几日身边耳目太多,我尚未同裴大人私下谈过。”   姜婉笑道:“这会儿若有机会,侯大人可想跟裴祐谈上一谈?”   “自然是愿意的。”侯钰面露惊讶。   姜婉起身走进内室,打开衣柜门,示意裴祐出来。   裴祐如今对姜婉是毫无保留地信任,出来之后看到外头坐着的侯钰,他有些发愣。   侯钰也没想到会在姜婉这儿看到裴祐,面上一愣。   直到两人都在书桌旁坐下了,面上还都是有些不在状况的神情。   “你们还等什么呢?这不是有了私下聊的机会么?快说话啊!”姜婉看他们坐着不说话干等着浪费时间就有点心累,连忙出声提醒。   侯钰先咳了一声道:“没想到会在这儿跟裴大人碰上。”   “下官也没想到。”裴祐道。   侯钰笑了笑:“裴大人辛苦了。”   “侯大人也是。”裴祐笑得不动声色。   姜婉一个人在着急:“都这种时候了,你们还打什么官腔?赶紧的,说完我还要歇息呢。”   侯钰和裴祐二人面面相觑,却听裴祐正色道:“侯大人,既然你我如今同属一方,我便不隐瞒你什么了。我在找一个叫吴勇的男人,他过去曾经跟过李时献,后来……”   裴祐在说吴勇的事,侯钰听得认真,这毕竟关系到他们能不能把李时献扳倒一事,相当重要。   姜婉就甘愿充当背景板,听他们说话,还时不时起身去看看室内,见李蓉毫无动静,又放心地回来。   好在二人说话尽量简洁,倒是很快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们交换了一些情报,互相补充了对方的盲区,不过帮助不算特别大,唯有吴勇这件事或许会成为一个关键点。侯钰向裴祐保证,他这边也会帮着一起查访吴勇这个人,并且尽量不打草惊蛇。   二人的谈话终于到了尾声,这时,栓子却又一次匆匆跑了过来:“姑,姑娘!九九九皇子来了!”   姜婉一愣,随即觉得自己今天是撞大运了,怎么一个个偏巧都赶在今天过来找她?   侯钰和裴祐都是悄悄来的,二人的马车都不在附近,因此也不怕九皇子发现。倒是李蓉的马车就在正门口,九皇子应当看到了吧。   看裴祐似乎又有要躲回房间里的意思,姜婉连忙拦住他:“你们二人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吧?那便赶紧从后门走吧。”   裴祐皱眉:“这时候九皇子来寻你……”   姜婉道:“估计是跟你们一样,都是知道李懋来找我麻烦了才来的吧。你们快走,要不然被九皇子撞到,你们叫我怎么解释?”   真要被九皇子撞上了,这事还真没办法解释。裴祐和侯钰只能听姜婉的,让栓子带着走后门走了。   姜婉连忙回内室将木箱子打开,李蓉正紧张着呢,头一抬见是姜婉,便道:“婉婉,那侯大人走了吗?”   姜婉苦笑:“侯大人是走了……但是九皇子来了。”   李蓉惊讶道:“九皇子?那,那我是不是要躲回去?”   姜婉连忙拦住她,李蓉毕竟是个孕妇,虽然木箱子她并没有关得太严实,可让她再躺下去,她怕出什么事。况且李蓉的马车就在正门口呢,李蓉要是躲起来装不在才更可疑。   “别躲了,去桌旁边坐着吧……”姜婉拉着李蓉走到外头,让她在桌子旁坐了,自己倒是迎出了院子。   她吩咐栓子在院子里摆了一张桌子,桌上放一些茶点。当九皇子踏月而来时,姜婉笑着说道:“殿下,可愿在这院子里畅饮一番?”      第78章      九皇子上下打量着姜婉,见她并无异样,便放了心。   他瞥了眼屋子内:“我可是来得不巧,姜姑娘有客?”   姜婉道:“是我的闺中好友,李蓉。她这会儿正有些害喜,我便让她在屋内稍作休息。我与她关系好,她不会怪罪我丢下她,因此殿下也不必在意。”   九皇子点点头,他也不想应付除了姜婉之外的其他人,因此也就应了。   说是畅饮,其实也不过就是九皇子饮酒,姜婉喝茶。她告罪道:“我这儿的酒实在比不上殿下府中的,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九皇子笑道:“饮酒之事,在乎的是气氛和陪同者,如今月色正好,我身边又有姜姑娘如此美人作陪,便是水,也能尝出琼浆玉液的味道。”   “殿下谬赞了。”姜婉笑道。   九皇子道:“近来我忙于使者之事,疏忽了姜姑娘这边,让姜姑娘受了委屈,真是过意不去。”   姜婉一愣,这边明白他指的还是李懋那件事,今天有四人来拜访她,其中三人都是李懋引来的,他简直就是龙珠呀……   姜婉笑道:“殿下何需如此?此事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惹出的祸事,也怪不得旁人,殿下虽是皇子,力量却也有穷时,我又岂会为此而怪罪殿下?殿下能记挂着我,已经是我三生有幸了。”   姜婉这话说得九皇子十分舒服,不过想到那李懋居然找姜婉的麻烦,他心中便是一沉。李懋是内阁首辅李时献的儿子,而那位首辅大人,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而他在他父皇目前实在没什么话语权,也难怪李懋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可姜婉他是一定要护住的,他倒要看看,李懋还真能对他这个皇子动手不成?   “姜姑娘,今后若他再来找你麻烦,你就派人来九皇子府报信,我总要尽一些绵薄之力,护你周全的。”九皇子皱着眉认真道。   “多谢殿下!”姜婉连忙道,九皇子的好意,她自然会收下。   二人又说了几句,九皇子道:“使团的事儿还要好些日子才能完,等过了这些日子,我与姜姑娘再好好聚一聚。”   “那自然,公事要紧,殿下您先忙着,反正我一直在这儿,您空了直接来找我便是。”姜婉笑了笑。   九皇子毕竟不便多待,喝完了一壶酒之后就离去了。姜婉回到屋子内,李蓉正等着她,见她进啦,李蓉忙问:“婉婉,殿下说你受了委屈,你……你这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也不同我说说?”   和李懋的恩怨,姜婉从未说过李蓉听过,以她哥哥那种混蛋模样,她不觉得李蓉能阻止李懋,因此干脆就什么都没说。这会儿李蓉问起,再瞒也不合适了,便道:“今日祥云阁有人来找麻烦,而那人……正是你的亲哥哥李懋。”   “我的哥哥?”李蓉惊讶地说。   “正是他。”姜婉叹了口气道,“我见到他才想起来,原来才昌平县的时候,我与他就见过一面,当时他想将我强抢回去,被我逃脱,之后我便再没见过他。可为此我也提心吊胆了好些日子,却原来他是京城人士,后来回了京,我这才再未见过他。只是那次在仕女湖边无意间跟他撞见,没想到他还记得我,那之后我便被他纠缠至今。”   她被李懋绑架的事,她到底还是没提。   李蓉听得面色发白:“我哥哥,我哥哥他竟然做出这种事!不,不行,我不能再让他欺辱你!”她看着姜婉认真道,“婉婉,我去跟我哥哥说,让他放过你,莫要再骚扰你。”   虽然李蓉很认真,是真心想要帮她,但姜婉却觉得李蓉是劝服不了李懋的。因为抓了她,李懋那间宅子都被查封了,他怎么可能不恨她?虽说侯钰当初是以抓捕江洋大盗为名去查那座宅子的,可因为她是最后一个被抓进去的,又伤了他,估计所有的账李懋都会算在他头上。对此她也无可奈何。   “你哥哥怕是不会听你的,你去找他,可能反而会动了胎气。”姜婉一声叹息。   李蓉面上闪过一丝迟疑,她当然知道他哥哥是个什么德行,可这件事她不能不管:“那我就去找我爹,他的话,我哥哥肯定要听的。”   你爹……你哥哥就是你爹包庇的啊……   姜婉忙道:“李蓉,还是算了。”她实在不想让自己出现在李时献的视野之中,“你哥哥想来就是一时冲动,大约过段时间就忘记我了吧……你若是去找你爹,万一你爹觉得亏欠了我,要让你哥哥娶我呢?”以这个时代的逻辑来说,这样的事不是不可能。毕竟在旁人看来,她不过是个农家女,而李懋却是当朝内阁首辅的儿子,她这是高攀,怕是要高兴疯了,哪会想到将她一个受害者嫁给加害者是多么荒唐的事?   想到现代社会某些国家,女性被人强奸了的最好归宿竟然是嫁给强奸犯,否则就该因为她没有守护好自己的贞洁而自杀,姜婉便是一阵叹息。   李蓉面色微变,想了想只好点头道:“婉婉,我晓得了,这事我暂且不管了。可若是今后我哥哥他再来纠缠你,我定会尽我所能阻止他!”   “嗯,你的好意我就先心领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吧。”姜婉道。   李蓉点点头。   姜婉送李蓉走出屋子的时候,只见不远处站着个人,他从黑暗之中慢慢走出来,面上神情懵懵懂懂,像是小孩子一般好奇地看着二人。   “太清……”李蓉面色微动,连忙迎上前去握住了煎饼的手,“你可还好?”   煎饼看着李蓉,又抬头看看姜婉,憋着嘴道:“我饿……”   姜婉扶额,他专门跑到李蓉面前喊饿,简直是在告状啊,搞得好像她故意饿着他似的。   见李蓉转头看了过来,姜婉无奈道:“他一天要吃五顿饭,吃多少都喊饿,怕他吃多了撑着,我一直让栓子看着他免得他吃得毫无节制。”   李蓉眼眶有些泛红,他一直在喊饿,说明他失去记忆之后在街上的那么多日子里,天天都吃不饱,因此永远都记得饥饿的味道。   姜婉连忙抚着李蓉的背说道:“你也别太伤心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如今他能吃饱穿暖,已经是万幸。你肚子里还有个小生命,那是你和他的孩子,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你们的孩子而保重身体啊,切忌伤心太过。”   李蓉也知道姜婉说得有道理,然而看到他那么懵懂无知的模样,她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悲伤,也不知他还能不能再回到从前的模样?   “婉婉,那他便拜托你照料了,替我谢谢帮着照料他的栓子。”李蓉收起了情绪温声道。   “我会的,你要保重身体。”姜婉眼神一扫,发现栓子就在不远处正有点担心的模样,便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栓子没想到煎饼明明睡着了都能醒来乱跑,很是羞愧,一过来就道:“姑娘对不住,我又没看住他……”   “没事,这不赖你,你先带着他去吃点东西吧,别吃太多。”姜婉叮嘱道。   栓子连忙点头,哄着带着煎饼离开了。煎饼知道栓子一直是给他吃的那个人,现在还是很听栓子话的。   李蓉一直看着煎饼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过身来,叹息了一声。   姜婉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画堂就在外头的马车上等,远远地看到自家夫人出来,她立刻迎上来笑道:“夫人,这便回去了吗?”   “嗯,我们走吧。”李蓉道。   画堂又对姜婉示了意,随后扶着李蓉笨重的身子上了马车。姜婉则回到了院子里。   坐在自己的桌子旁,姜婉只觉得今天过得简直如同做梦一样。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来,都撞到一起去了。   听到这边没了动静,姜谷从自己房间里跑过来,看着姜婉道:“姐,今晚来了好多人啊。”   “对啊,我如今也成香饽饽了呢。”姜婉笑道。   姜谷连忙摇头:“我才不要姐当什么香饽饽呢,那要被人吃掉的!”   姜婉笑着逗他:“姐迟早要嫁人的,不也要被人吃掉的?”   “那,那不一样的!”姜谷想了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强调道,“反正那是不一样的!”   姜婉笑眯眯地摸了摸姜谷的脑袋,顺着他的话道:“好吧,那确实是不一样的。”   第二日,一切照常。祥云阁的生意如今是越来越好,姜婉时常看着账本都能笑出声来。昌平县跟这边经常有书信来往,互相诉说情况。昌平县的工厂一切进展顺利,女工们能按时拿到工钱,在干活方面自然极为热情。而且,因为这样,不少人还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工厂。有时候有女工受伤了,招收一个临时替代的女工也能排上老长的队伍。按照谢承畴的意思,若京城布庄开得好,那就扩大工厂规模,招收更多的女工。他表示,他爹很支持工厂的扩建,毕竟县里的百姓都能富起来,他这个县太爷才能当得长久,正所谓穷山恶水多刁民,越是富裕的地方,百姓就越好管理。   虽说祥云阁这边经营状况确实不错,但姜婉却不想这么快就扩大经营规模。总要循序渐进慢慢来的,一口气吃不成个大胖子,太过急功近利,到时候面铺开了,资金或者原料哪一环跟不上就完了,因此刚开始起步阶段还是稳扎稳打为好。她把自己的想法通过书信告诉了谢承畴,谢承畴也表示同意,想着再过两年情况稳定了再考虑扩张的事。为了巩固目前的成果,姜婉已经决定今年过年不回昌平县去了。   姜婉目前最想搞定的,还是李懋的问题。而李懋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李时献。目前有三方人马都在找吴勇,她这边,裴祐那边以及侯钰。她相信无论如何都会有个结果的。   之前裴祐只能暗地里派人查探,而他可用之人并不多,因此进展缓慢,但现在多了姜婉和侯钰,事情就查探起来就方便多了。   三天后,结果真的出来了,然而,却是一个坏消息。   消息是侯钰的人查探到的,不过将这消息转告姜婉的,是裴祐的人。   ——吴勇找到了,但他在两个月前就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姜婉的心便是一沉。她之前抱着极大的希望,想着找到吴勇,这一切就好办了,她原本臆想之中最艰难的一步本是劝说吴勇一起斗倒李时献,可没想到的是,她连人都见不着了!   按照侯钰的调查结果,吴勇死因蹊跷,但因为他独居,官府只说他是暴病而亡,草草就将人掩埋了。恐怕这件事之后有李时献的影子,他比他们早了几个月找到吴勇这个大患,又干净利落地将他除去,这世上便再没有能扳倒他的人了。   这个消息对姜婉,裴祐和侯钰来说都是个巨大的打击。   裴祐在李时献身边也好几个月了,可目前调查出的比较有价值的事,就只有这个,现在这个线索已经断了,也不知道下一个线索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对侯钰来说,他企图将李时献拉下马已经很久,这次裴祐提供一个如此重要的线索,他是抱着很大期望的,谁知最后却只剩下失望。   姜婉这边就更是紧急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李懋所谓的避风头时间就会越来越短,谁知哪一天他又会动手呢?只要一天不扳倒李时献,她就多一天生活在李懋带给她的紧迫情绪之中。   这一天,姜婉忧心忡忡回了见,栓子突然跑过来愁眉苦脸地说:“姑娘,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煎饼竟然吃得很少!不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姜婉问道:“他吃了多少?”   “午时他才吃了两碗米饭。”栓子道,“平日里他都要吃五碗呢!”   “是吗?”姜婉心事重重,也没将这当回事,漫不经心地说,“大约是之前几个月饿的都补回来就够了吧。”   栓子又说:“可煎饼他……也不理人了!”   “怎么回事?”姜婉终于又挪了些注意力给栓子。   “先前我叫他煎饼让他来吃饭时,他可高兴了,像猴子似的就蹦过来了。可今日我叫他,他也不理我,就呆呆地坐在那儿。”栓子叹了口气说道。   姜婉皱了皱眉,这回她也意识到不对劲了,不过跟栓子不同,她想的不是煎饼身体不舒服,而是认为他可能已经恢复记忆了吧。   “我去看看他!”姜婉说着,便匆匆往煎饼和栓子的住处走去,栓子连忙跟上。   姜婉进入房间看到煎饼的时候,正如栓子所说,煎饼正在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注意着他的神情,并没有先前那懵懵懂懂的模样,心里便是一动。恐怕他是真的恢复记忆了吧!   “栓子,你先出去,在外面守着,别让人偷听。”姜婉回头吩咐栓子。   栓子愣了愣,什么也不问,转身走了出去,小心关上门。   听到这边动静,煎饼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姜婉,他表情微变,随即低了头也不开口。   姜婉在桌子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开水,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对语气,跟平日里同煎饼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这是跟同她平等的成年人才会用的语气。   煎饼照旧低着头不吭声。   姜婉叹道:“你就别装了,你也装得不像。我知道你如今已经恢复了记忆。”   煎饼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颤了颤,却依然不开口。   姜婉瞥了他一眼,眉头一挑:“让我猜猜。你如今不肯承认自己恢复了记忆,可是怕李蓉来质问你追究你?当初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娶她的吧?当你知道她是李时献的女儿,她爹害了你爹时,你就想好了,故意骗她说你会回家劝说你爹娶她,事实上你只想一走了之,让她背上失贞的骂名,让李时献丢尽脸面。等等,或许我还是猜得太善良了一些,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李蓉是谁,当初接近她便是早有预谋……”   “不,我没有!我,我是后来知道她是谁的!”煎饼大声反驳道。   在姜婉的激将法下,煎饼终于失去了一直以来的沉默,反驳了姜婉的话,而且是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   “那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姜婉道,“你最好不要有任何的欺瞒,你是骗不过我的。”   煎饼恢复了记忆,这事姜婉也说不清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只想在把这个消息告诉李蓉之前,先弄清楚一些事,若煎饼果真伤害了李蓉,她倒宁愿煎饼一辈子傻下去,而李蓉也永远不要知道真相。   煎饼长叹了口气,说道:“我叫柳兴怀,字太清,原本是上京来赶考的。后来我在寺庙之中跟李小姐相遇,一见倾心……之后我才知道她是谁。我的父亲因为李时献一句话而被贬了官,在苦寒之地熬了许多年,身子都熬坏了。我的父亲是个好官,为百姓做了许多事实,从政绩上来说,他本该升迁的,然而每一任上的考核,他都得的是‘平常’,留任在那儿已经十多年……   “可蓉儿是无辜的……她同她的父亲完全不同,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我知道我一时情动害了她,可当初我是真的想要跟她成亲的。那时候,我打算先回去劝说我的父亲,征得他的同意之后,再回来向李时献求娶他的女儿,就算被羞辱也在所不惜。   “然而天意弄人……我刚要离京时,遇到了一伙劫道的,他们抢了我所有的盘缠不说,还要杀人灭口,我头上的伤便是他们打出来的。大约当时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吧,就将我丢弃。谁知我命不该绝,只是醒来后脑子却糊涂了,什么都记不得,只是迷迷糊糊地走回了京城,之后的日子,我都在街上游荡,饥一顿饱一顿,也这么勉勉强强地活了下来。后来我遇到过一个好心人,过上了几天温饱的日子,可后来他死了,我又回到了街上,机缘巧合被蓉儿撞见救下……”   柳兴怀说着便动了情,眼眶有些泛红,声音也哽咽起来:“我不知蓉儿竟然怀了我的孩子,我该死,我该死啊!”   姜婉看着柳兴怀那难过的模样,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她到底是相信了他的话。她也愿意相信他的话,这样一来,李蓉一直以来的寄托,便有了着落,她的爱情,不是一场骗局。   姜婉由衷地为李蓉感到高兴,不过接下来的事,可能就有些难办了。裴祐娶李蓉是为了接近李时献,而他也曾经答应过李蓉,在她的情郎回来的时候,会成全他们。如今裴祐目的尚未达成,柳兴怀却恢复了记忆……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姜婉准备先谈谈柳兴怀的底。   柳兴怀愣了愣,随即他突然对着姜婉跪了下来,颤声道:“姜姑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有一事相求!”      第79章      姜婉被柳兴怀的动作吓了一跳,古人不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的么,怎么他说跪就跪下了?   “你快起来,跪我干什么?”姜婉连忙说道。   柳兴怀却不为所动,殷切地望着姜婉道:“姜姑娘,此事我只能托付给你了!求你帮帮我!”   见柳兴怀如此,姜婉也只得说道:“你先说吧,是什么事。若是太过分的要求,我也不能帮你。”   柳兴怀忙道:“姜姑娘放心,这对姜姑娘来说,并无危险。我只是想请求姜姑娘,将来蓉儿和她生下的孩子,能得姜姑娘照料……”   姜婉皱眉:“若李蓉和她孩子有需要,我自然会帮扶……可你如此郑重其事地托付于我是什么意思?那是你的女人,你的孩子,你难不成准备当甩手掌柜?”   柳兴怀咬咬牙,沉声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即将做的事十分凶险,一着不慎便是死无全尸的下场,而即便成功了,只怕蓉儿也会恨我一辈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想做什么事?”姜婉急忙追问道。当初李蓉把柳兴怀交给她照顾,是信任她,她要是把人给弄没了,到时候怎么跟李蓉交代?更何况,听柳兴怀的意思,他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谁知道他会不会连累到她和祥云阁?因此她必须问清楚。   柳兴怀却像是有所顾虑,沉默着不肯说。   姜婉有些着急,他这该不会是要憋个大事出来吧?可面上她却故作镇定道:“你若不说也行,你跟你的蓉儿以及你们的孩子都跟我无关,你立刻离开我这儿,今后出了什么事,也与我以及祥云阁无关。”   柳兴怀一愣:“姜姑娘……”   姜婉道:“你既然信得过我,愿意将李蓉托付给我,就该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否则,我怎么知道你不会给我招惹来灭顶之灾?”   姜婉这话可不像是无私的好人会说的,可柳兴怀却很能理解,他犹豫半晌,终是回道:“姜姑娘,此事事关重大,你需向我保证,绝不透露给第三人知晓。否则,事发之前你我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姜婉越听越焦躁,柳兴怀这究竟是要去做什么啊,刺杀皇帝么?听他口中的“注意事项”,真是让人分分钟紧张起来。   “你……该不会要去刺杀皇帝吧?”姜婉确认了一句。   柳兴怀一愣,连忙道:“姜姑娘放心,绝不是!”   “那就好……”姜婉心里微微放松,“我向你保证,你所说之事,我绝对不说给第三人知晓。”   柳兴怀心里一叹,对姜婉道:“姜姑娘,其实我是准备去揭发一个人,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奸佞。”   “是谁?”姜婉道。   柳兴怀置于身侧的拳头紧握:“当朝首辅李时献!”   姜婉着实吃了一惊,她刚才还听到“奸佞”二字的时候,还以为他说的后宫那些掌权的太监,可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李时献!她忽然想起李蓉刚跟她见面的那一次曾经跟她说过,她那情郎的父亲跟她的父亲是政敌,他父亲就是因为她父亲而贬官的。而刚才柳兴怀自己也说了,李时献不但把他父亲贬了官,还阻挠他父亲升迁离开那苦寒之地,如今身体也大不如前。有着这样一层仇恨的关系,也难怪柳兴怀想要对李时献动手了。怪不得前面柳兴怀说这事要是成功了,李蓉也会恨他一辈子,他这可是动手搞她爹啊,她能不恨他吗?   “你可真胆大。”姜婉叹了口气道,“你也说过了,李时献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有什么本事举报他?你的举报,在半路就会被拦下来,根本不可能到皇上面前。”   “不可能我也要一试!”柳兴怀道,“这事只有我能做了。”   见柳兴怀态度坚决,姜婉心里一阵烦躁。她当然不愿意柳兴怀去做那种以卵击石的事,连裴祐和侯钰都没办法的事,柳兴怀怎么可能做得到?到时候恐怕不但要赔上他自己的性命,还可能牵连到她这里。   “柳公子,你先起来吧。”见人家一直跪着,姜婉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我会尽我所能照料好李蓉和她肚中孩子的。”   柳兴怀感激道:“多谢姜姑娘,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这次若能活下来,我定任由姜姑娘差遣!”   姜婉心想,这种口说无凭的话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他要是肯放弃以卵击石的行为,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报答。   “所谓的‘大恩大德’我们先不去说它。你可否先说一下,你准备如何举报李时献?”姜婉道,她想要问清楚柳兴怀究竟准备怎么做,也好对症劝说他。   柳兴怀犹豫片刻,好一会儿才仿佛下定了决心,沉声道:“我有一些书信和账本,可以证明李时献陷害忠良,收受贿赂,卖官鬻爵,勾结外邦!”   “都是真的?”姜婉皱眉,那些东西,柳兴怀是怎么得到的?该不会是假的吧?   柳兴怀点头道:“是真的!之前我痴傻的时候,有一个好心人收留了我,那些东西,本是他的。”   听到这里,姜婉忽然心中一动。   “他……可是两个月前死的?”姜婉忙道。   柳兴怀看着姜婉突然变得激动的模样疑惑道:“正是。”   姜婉又问:“那你可知他是怎么死的?”   柳兴怀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沉声道:“我知道。我亲眼看到,三个男人将他活活打死。”   姜婉变了脸色,强忍着不适道:“那他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旁人都叫他何叔。”柳兴怀道。   姜婉深吸了口气,“何叔”正是侯钰找到的两个月前死去的吴勇所用的化名!   她忍不住激动地抚住了胸口,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初听到吴勇死讯的时候,她还以为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万万没想到,柳兴怀这边竟然能接上线索!   柳兴怀见姜婉神色异样,不禁问道:“姜姑娘,莫非你认得这位‘何叔’?”   “我不认得他,但我一直在找他!”姜婉点头道,“他的真名叫做吴勇,二十多年前是李时献身边人。”   柳兴怀恍然:“怪不得他会有那些东西!当时我被他收留时还是个痴傻儿,他藏东西时也没有避讳我,甚至有一次喝醉后还跟我提过,因此我才能记住。”   “这可真是天要亡李时献!”姜婉笑道。   柳兴怀这时候也听出姜婉语气中的异样了,迟疑道:“姜姑娘,你同李时献有仇?”   他这话问得小心翼翼,若她果真跟李时献有仇,那李蓉又怎么能交给她呢?他爱李蓉,因此才能将李时献和她分开看,可他不信任别人,只怕会因此而害了李蓉。   “我跟他并无仇怨。”姜婉道,“跟他有仇的,另有其人。”   柳兴怀皱了眉,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婉看穿了他,笑问:“柳公子,你可是怕我接近李蓉乃是不怀好意,之后会对李蓉不利?”   被说穿了心中担忧,柳兴怀呆了呆才坦然道:“正是如此。”   “可你有没有想过,除了我,你已经没有其他人可以托付了?”姜婉道,“况且,我对李蓉是真的毫无恶意。”   姜婉现在心情很好,只要能拿到吴勇藏起来的那些东西,把它们交给侯钰和裴祐,任由他们去运作,那李时献和李懋的事,只怕是就要这么解决了!   柳兴怀默然不语,他知道姜婉所说是事实,除了她,他确实找不到人托付照顾李蓉和他们的孩子,可在知道姜婉的目标也是李时献之后,他实在不敢轻易交出那些东西。   “柳公子,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姜婉道,“你难道不想和李蓉双宿双栖,带着你的孩子一道过平淡却幸福的日子么?”   柳兴怀怔怔地沉浸在姜婉所说的话里,他怎么没想过呢?可光想又有什么用?他和李蓉,终究没能在一起。   “若是你借自己的手把李时献扳倒,你以为李蓉还能幸福地跟你在一起吗?”姜婉循循善诱道,“你若是不能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你就别想跟李蓉有未来了。”   姜婉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从往日言谈来看,李蓉对她那个父亲可没有多少恨意,若柳兴怀真出头动手,失败也就罢了,一旦侥幸成功,李蓉也绝无原谅他的可能。   柳兴怀面上露出挣扎痛苦的神色。   姜婉继续道:“为了李蓉不陷在情郎和父亲之间两难,为了你和李蓉的未来,为了你们未出生的孩子……我真诚建议你把东西交给我,我会转交给能真正将它们发挥最大效用的人,而你……暂时继续装成个痴傻儿,等李时献被扳倒的那一天,你就能夺回你的妻子,孩子,而李蓉也永远不会知道那些致命的东西是你提供的。”   姜婉的话对柳兴怀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若果真能将自己摘除出去……      第80章      防个防盗章……今天又陷入大姨妈纠缠的痛苦,眼睛都睁不开了,先放个防盗章,明天早上七点左右再替换。看到防盗章的姑娘可以在本章下留言,我送红包给你们稍微补偿一下你们看到半章防盗的痛……   许久,柳兴怀抬头看着姜婉,正色道:“姜姑娘,你能发誓吗?”   姜婉笑道:“当然。”   她说着,回忆着电视剧里看到的古人发誓方式,举起两根手指放在耳朵的高度道:“我对天发誓,我不但不会对李蓉不利,还会尽我所能照顾好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否则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柳兴怀见姜婉发了这样一个重誓,心里的最后一丝迟疑也消散了。   “姜姑娘,我信你了。此事,就拜托你了。”柳兴怀郑重道。   姜婉心中一喜:“那是自然。这事你交给我之后,就与你无关了,今后李蓉要是因此伤心,便交由你安慰了。”   李蓉和她之间,并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要扳倒李时献和李懋,而对李蓉来说,李懋和李时献是她的亲人,他们要是出了事,她必定会伤心,在得知这其中有她插手之后,也必定会恨她的吧。可没办法,恨就恨了。   柳兴怀点头认真道:“今后我不会再让蓉儿受委屈的。”   “你有这样的心便好。”姜婉道,“东西呢?”   柳兴怀道:“还在何叔……就是吴勇家,我想起自己是谁之后,并没有去过。”   姜婉皱眉想了想道:“没去过是好事。”   柳兴怀疑惑道:“姜姑娘这是何意?”   姜婉道:“吴勇多半是死在李时献手中的,恐怕正是因为这些账目。我想在找到吴勇却没找到账目的情况下,李时献估摸着早就弄清楚了吴勇先前的情况,怕还让人监视着吴勇的住处。若你这个曾经被他照顾过的‘痴傻儿’突然回去,并且拿了东西离开,你以为他会就这么放过你么?”   柳兴怀面色一白,暗自庆幸自己并未冲动前去。   “那姜姑娘,我们又该如何拿回那些账目?”柳兴怀急道。   姜婉这会儿也不着急了,脑子转得飞快,只淡淡道:“柳公子,无需着急。吴勇是两个月前死的,若李时献已经找到了东西,只怕我们急都没用,可若是他没找到东西,那么我们就更不能急了。”   柳兴怀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然而一想到那些账目可能已经被李时献搜走了,他就忍不住心中的焦躁。   姜婉问道:“柳公子,你知不知道吴勇先前把账目藏在了何处?如果不够隐蔽的话,只怕已经被李时献拿走了。”   柳兴怀道:“我离开他那边之前,曾将看到过他把账目埋在树下。”   “埋在树下?为了账目,李时献都能杀人,恐怕也不惜掘地三尺吧。”姜婉道,不报什么希望地说,“吴勇迈东西的那棵树,可足够隐秘?”   柳兴怀笑道:“姜姑娘,你一定想不到,何叔埋东西的那棵树,根本不是在他家院子里,而是在巷子口!”   姜婉满脸吃惊,这吴勇也真够胆大的,那么重要的东西,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反而埋到了公共区域底下,也不怕被谁给不小心挖走了。可也正因为他的胆大,他们想要的东西,很有可能还在原地。   只是这样一来,没有找到东西的李时献必定会派人盯着吴勇原先的住处附近,他们要怎么把东西挖出来,还是个难题。   ========   许久,柳兴怀抬头看着姜婉,正色道:“姜姑娘,你能发誓吗?”   姜婉笑道:“当然。”   她说着,回忆着电视剧里看到的古人发誓方式,举起两根手指放在耳朵的高度道:“我对天发誓,我不但不会对李蓉不利,还会尽我所能照顾好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否则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柳兴怀见姜婉发了这样一个重誓,心里的最后一丝迟疑也消散了。   “姜姑娘,我信你了。此事,就拜托你了。”柳兴怀郑重道。   姜婉心中一喜:“那是自然。这事你交给我之后,就与你无关了,今后李蓉要是因此伤心,便交由你安慰了。”   李蓉和她之间,并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要扳倒李时献和李懋,而对李蓉来说,李懋和李时献是她的亲人,他们要是出了事,她必定会伤心,在得知这其中有她插手之后,也必定会恨她的吧。可没办法,恨就恨了。   柳兴怀点头认真道:“今后我不会再让蓉儿受委屈的。”   “你有这样的心便好。”姜婉道,“东西呢?”   柳兴怀道:“还在何叔……就是吴勇家,我想起自己是谁之后,并没有去过。”   姜婉皱眉想了想道:“没去过是好事。”   柳兴怀疑惑道:“姜姑娘这是何意?”   姜婉道:“吴勇多半是死在李时献手中的,恐怕正是因为这些账目。我想在找到吴勇却没找到账目的情况下,李时献估摸着早就弄清楚了吴勇先前的情况,怕还让人监视着吴勇的住处。若你这个曾经被他照顾过的‘痴傻儿’突然回去,并且拿了东西离开,你以为他会就这么放过你么?”   柳兴怀面色一白,暗自庆幸自己并未冲动前去。   “那姜姑娘,我们又该如何拿回那些账目?”柳兴怀急道。   姜婉这会儿也不着急了,脑子转得飞快,只淡淡道:“柳公子,无需着急。吴勇是两个月前死的,若李时献已经找到了东西,只怕我们急都没用,可若是他没找到东西,那么我们就更不能急了。”   柳兴怀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然而一想到那些账目可能已经被李时献搜走了,他就忍不住心中的焦躁。   姜婉问道:“柳公子,你知不知道吴勇先前把账目藏在了何处?如果不够隐蔽的话,只怕已经被李时献拿走了。”   柳兴怀道:“我离开他那边之前,曾将看到过他把账目埋在树下。”   “埋在树下?为了账目,李时献都能杀人,恐怕也不惜掘地三尺吧。”姜婉道,不报什么希望地说,“吴勇迈东西的那棵树,可足够隐秘?”   柳兴怀笑道:“姜姑娘,你一定想不到,何叔埋东西的那棵树,根本不是在他家院子里,而是在巷子口!”   姜婉满脸吃惊,这吴勇也真够胆大的,那么重要的东西,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反而埋到了公共区域底下,也不怕被谁给不小心挖走了。可也正因为他的胆大,他们想要的东西,很有可能还在原地。   只是这样一来,没有找到东西的李时献必定会派人盯着吴勇原先的住处附近,他们要怎么把东西挖出来,还是个难题。   许久,柳兴怀抬头看着姜婉,正色道:“姜姑娘,你能发誓吗?”   姜婉笑道:“当然。”   她说着,回忆着电视剧里看到的古人发誓方式,举起两根手指放在耳朵的高度道:“我对天发誓,我不但不会对李蓉不利,还会尽我所能照顾好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否则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柳兴怀见姜婉发了这样一个重誓,心里的最后一丝迟疑也消散了。   “姜姑娘,我信你了。此事,就拜托你了。”柳兴怀郑重道。   姜婉心中一喜:“那是自然。这事你交给我之后,就与你无关了,今后李蓉要是因此伤心,便交由你安慰了。”   李蓉和她之间,并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要扳倒李时献和李懋,而对李蓉来说,李懋和李时献是她的亲人,他们要是出了事,她必定会伤心,在得知这其中有她插手之后,也必定会恨她的吧。可没办法,恨就恨了。   柳兴怀点头认真道:“今后我不会再让蓉儿受委屈的。”   “你有这样的心便好。”姜婉道,“东西呢?”   柳兴怀道:“还在何叔……就是吴勇家,我想起自己是谁之后,并没有去过。”   姜婉皱眉想了想道:“没去过是好事。”   柳兴怀疑惑道:“姜姑娘这是何意?”   姜婉道:“吴勇多半是死在李时献手中的,恐怕正是因为这些账目。我想在找到吴勇却没找到账目的情况下,李时献估摸着早就弄清楚了吴勇先前的情况,怕还让人监视着吴勇的住处。若你这个曾经被他照顾过的‘痴傻儿’突然回去,并且拿了东西离开,你以为他会就这么放过你么?”   姜婉这会儿也不着急了,脑子转得飞快,只淡淡道:“柳公子,无需着急。吴勇是两个月前死的,若李时献已经找到了东西,只怕我们急都没用,可若是他没找到东西,那么我们就更不能急了。”      第81章      侯钰此刻眼中的惊喜,就跟姜婉昨日听到柳兴怀的话时如出一辙,姜婉很理解他的心情,等他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了,这才道:“侯大人,为了确认东西是不是还在那儿,我们要尽快找人去挖挖看啊,此事宜早不宜迟。只是李时献恐怕早就知道了跟我说这消息之人很可能知道东西在哪儿,即便已经过去两个月,怕还是盯着那边,因此动手的时候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才行。”   侯钰郑重道:“这点我也明白,这事我再去找人商量商量,总要避开李时献的耳目,今后打他个措手不及才好。”   姜婉赞同道:“正是如此!”   李时献可是老狐狸,就算他抓不着拿走东西的人,可一旦他明白吴勇手中的东西到了另一个人手中,他恐怕就会做好最充足的准备,到时候即便有这些证据,要扳倒他估计也要费一番心力。所以,最好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拿到那些东西,随后突然发难,杀他个猝不及防。   “此事姜姑娘已经说给裴大人听了吧?”侯钰道。   姜婉摇头:“我怕他那边会有李时献的人,而这事太过要命,绝对泄露不得,因此暂时还没跟他说。”   侯钰点头道:“姜姑娘的顾虑也有几分道理……”他想了想,说道,“若有机会,我会同他说的,若没有,这事我便自个儿想办法去做了。”   “侯大人,你一定要小心些。”姜婉郑重道。她的未尽之言是,他要是不小心点,被李时献发现了端倪,到时候他自己倒霉了不算,还要连累不少人。   侯钰也是一脸凝重:“姜姑娘放心,我明白这事有多重要。”   可以说,胜败就在此一举了。   二人说完正事之后,侯钰就匆匆离开了,之后他还要找人布置,用最合适的方法将东西取出来。   姜婉又坐了会儿,这才回祥云阁去。   絮儿之前被姜婉支开了,但她知道姜婉要见的人是谁,因此欲言又止道:“姑娘……你是不是跟侯大人……”   姜婉看她纠结的脸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想什么呢。我跟侯大人是君子之交,你别看到个男的就觉得我跟他有什么。”   絮儿连忙摆手:“不,不是,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侯大人挺好的,侯姑娘也很和善……”   “再好也跟我没关系啊。”姜婉笑着摇了摇头。   见姜婉似乎并没有想再谈他的意思,絮儿赶紧闭嘴不再说了。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姜婉却似乎可以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压抑。侯钰派人过来跟她透露了一句:东西已经拿到,姜姑娘请安心。   姜婉一直都知道侯钰那边其实不只是侯钰一个人的力量,只是侯钰跟裴祐的联手,为怕人多嘴杂,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而已。侯钰身后,其实站着的是对抗李时献的一些隐秘力量,只因为李时献势大,他们不好太过光明正大,但也总有些人敢正面与李时献对抗,有些人被李时献抓到个由头贬官了,有些人他甚至还看不上眼,懒得动他们,还有些人因为跟皇亲国戚沾点故,他不好动手,然而总会给人时不时使个绊子。如此一来,朝堂上敢明面上反着李时献的官员,就越来越少了。   而裴祐那边,也让人来了个消息:暂时先不过来了,成败在此一举。   反倒是不该来的人,那个阴魂不散的李懋,又一次出现,试图挑起她的恐惧。姜婉表面上做出极为慌张惧怕的模样,然而心里却在冷哼:你和你爹都要完蛋了你知道吗?   九皇子最近接待的使节团来自西边一个叫邺的小国,邺国使节团刚开始那段时间还是很安稳的,毕竟朝觐大国,总不能惹出什么祸事来,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使节团中的部分人就开始在京城之中惹事了。   姜婉这边倒是没有倒霉被使节团的人盯上,但街头巷尾的流言当中,她听说有酒楼倒霉被使节团的人酒后发疯给砸了,还伤了人,只是因为他们是使节团,大宋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再加上内阁也明确表示要让使节团感受到家的气氛,酒楼的人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如此几次之后,使节团的人就知道在大宋乱来不会有什么惩罚,大宋国家虽大,可大宋国人个个孬种,根本就不敢引战啊!因此之后使节团变本加厉,让京城的百姓颇多怨言。   原本使节团将在五日内离开,等过了这几日,一旦使节团离开,大宋都城又会恢复以往的热闹繁华,使节团的影响渐渐就会消弭。然而,或许是觉得快走了,再不大闹一场就晚了,也仗着内阁对他们的纵容,使节团的人变本加厉。   这个时候,还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将会是一场政变的导火索。   事情的起因本来只是众多使节团闹出的腌臜事的其中之一。使节团中的一人比较好色,不过他也知道分寸,只敢调戏民女,没胆子对官员家眷下手。这他又调戏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是普通人家,被调戏了之后羞愤难当,竟投湖自尽,虽然人没死,但却躺在床上生不如死。这事被愤怒的官员参到朝廷里,却如同往常一样被内阁压了下去。   然而这位被调戏的姑娘,她的娘正是皇上最近新宠的李婕妤的乳母,李婕妤自小丧母,对这位乳母极为敬重,得知此事之后,就在皇帝面前哭诉。毕竟是新宠的女人,听她哭成那样也是心疼,皇上就过问了此事。司礼监一二把手都是李时献的人,自然想办法帮着圆,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三把手跟他们并不是一条心,将真相添油加醋透漏给皇上听,还说了不少使节团在京城闹出的事。   皇上闻听此事大为震怒,一个小国的使节团居然都敢在大宋造次?他特意把李时献叫到跟前询问,面对李时献对使节团的维护,皇上大为光火,狠狠把李时献斥责了一顿,让他好好管管使节团。   这事到这里本该完结了,然而偏偏就在这时候,有人上奏弹劾李时献收取使节团贿赂。这事情一爆出来,李时献之前对使节团维护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之前还可以说是李时献顾全大局,为了两国的友好邦交这才放任使节团在京城胡作非为。他虽被皇帝斥责了,但皇帝其实也没有太怪他,只当他处理方式不够妥当。但被使节团贿赂的事一闹出来,皇帝对李时献的看法就要变了,当时李时献就急了,各种在皇帝面前表忠心,斥责弹劾的官员胡说八道,陷害忠良。   皇帝对于李时献是很信任的,虽然收受贿赂的事他也很不满,但到底还不会让他对李时献太过离心。朝堂上的事还要指望李时献帮着干呢。他斥责了李时献一顿,这事就打算了了,弹劾李时献的官员也没想惩罚。然而这时候又有人爆出李时献二十多年前就曾经在使节团来访的时候收取对方的贿赂,帮使节团的人结交当时的首辅。   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全看皇帝怎么想。而皇帝一开始是不打算多想的,只觉得这一个个官员都吃饱了没事干,就想着勾心斗角。直到他经人提醒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场大案。   二十三年前,如今的皇帝还是个皇子,排行第七。当时的三皇子谋反案发之时,也正是使节团来访的时候,也是因使节团的贿赂而借此牵连出是三皇子谋反一事。当时参与谋反的官员之中就包括当时的内阁首辅,与如今的情况多么类似。只不过当年正是李时献提交的关键性证据,才证明了当时首辅和一应官员谋反的证据。而对比现在的状况,再看到李时献二十多年前跟使节团勾搭的证据,皇帝忍不住猜想,当初李时献说不定就是贼喊抓贼,或者说,所谓的谋反,是他炮制出来的一场骗局。   一旦坐上皇帝宝座,没有人对“谋反”这个词会不敏感的。当年也正因为李时献揭发了三皇子谋反一时,当时完全竞争不过三皇子的皇帝才能当上这个皇帝——大宋并不遵循立嫡立长原则,完全是看哪个皇子好就让他当下一任皇帝,也就是说,看皇帝更喜欢谁。因此,皇帝对于这位间接捧自己上位的首辅大人是很感激也很信任的,一般事情也就斥责一顿了事。然而,所有的一切在“谋反”二字面前都是纸糊的。   皇帝开始慎重起来,亲自监督,让大理寺联合刑部的人彻查此事——皇帝对此也犹豫过,万一查出来当年的三皇子是被冤枉的,他这个皇帝之位是不是就有那么点名不正言不顺的意思?后来一想,他们大宋跟前朝不一样,前朝是嫡长子继承制,而大宋则是贤者得继大位,因此三皇子就算没有谋反,也不碍事,谁说三皇子没谋反他父皇就一定会选三皇子当皇帝?既然他父皇选择了他当皇帝,可见他才是最得他父皇喜爱也最适合当皇帝的,三皇子就算不谋反也当不了皇帝。   有皇帝坐镇,大理寺和刑部也不敢乱来,十分谨慎,然而各种关于李时献罪状的证据也如雪片般纷至沓来,就像是积攒了许久,就等这一瞬间的爆发。在众多证据面前,皇帝震怒,将李时献收押刑部大牢,只等大理寺将所有证据罪状都汇合之后,给出一个最终的结果。   第82章      姜婉听说李时献被关进刑部大牢的时候正在祥云阁内算账,伙计匆匆跑进来,跟她说了这件大快人心的事。   因为李时献近来对使节团的纵容,扰民事件时有发生,京城的百姓对于内阁首辅颇有些怨言。而在朝廷将李时献下狱之后,他的各种罪状也在百姓之间流传,因此百姓们纷纷叫好,说是罪人罪有应得。伙计就是听说了这件事,才赶紧过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的——李懋之前来找了不止一次的麻烦,祥云阁的伙计都知道他是谁,本来还在想这一次是遇到大危机了,没想到居然转头就有了转机。   除了李时献本人,包括他儿子在内的“同党”们也都被纷纷下狱,并且随着时间的进行,因为可确认的罪证越来越多,被逮捕的人也越来越多。伙计跟姜婉说李时献被逮捕的这个好消息时,还说了一件不怎么好的消息——他们昌平县出来的裴大人也被抓了进去。   姜婉先是一惊,随即想到,裴祐毕竟是李时献的女婿,被牵连是百分百的,但毕竟这次的事件是裴祐一起策划的,一开始或许侯钰那边没办法明说会误伤,但之后裴祐应该会没事的,侯钰这个人还算正直,应当做不出过河拆桥的事。   话虽如此,姜婉依然免不了紧张。而李蓉,也在这种时候哭哭啼啼地找了过来。   “婉婉,怎么办?我父亲哥哥和夫君都被抓了,我该怎么办?”李蓉在祥云阁后面姜婉休息的那个房间里跟她哭诉。   “别担心,会没事的。”姜婉安抚道。这会儿李蓉还不知道她父亲和哥哥都是被裴祐设计,姜婉也在犹豫要不要就说出真相。   “婉婉,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李蓉道。   姜婉想了想,决定先将另一间好消息告诉她:“李蓉,我有一件好消息想要告诉你。”   “是什么?你有救他们的办法吗?”李蓉有些激动。   姜婉道:“不是……是柳兴怀已经恢复了,他想起了一切。”   对李蓉来说,这时候没有比这更好更能让她稍感安慰的消息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婉婉,这是真的吗?太清他真的都想起来了?”   “不信你自己去看看。”姜婉看着李蓉此刻脆弱的神情,不禁心中一叹,自己到底是要对不起李蓉了。   李蓉连连点头,眼里满是期待。   李蓉是乘坐马车来的,姜婉陪同她一起坐了马车回自家小院子里去。她先下了马车,将李蓉教给画堂,随后自己快步走进院子里,问迎出来的栓子:“煎饼呢?”   栓子笑道:“在房里呢!”最近几天煎饼安静多了,让他待房间里就待在房间里,并不会乱跑,真是让人觉得省心极了。   “好,你去跟他说,李蓉来了,他不用再装了。”姜婉道。   “诶?”栓子有些吃惊。   “快去。”姜婉摆摆手。   栓子这才脸上带着疑惑,匆匆往后头跑去,什么叫“不用再装了”?感情煎饼之前一直在装傻充愣吗!   姜婉等在原地,没一会儿李蓉就和画堂走了进来。李蓉脸上满是焦急和期待:“太清……太清在哪儿呢?”   她话音刚落,就见一人从后头徐徐而来,正如同她第一次见他时那样,温润如玉,姿态端方,而不是她在市井中无意间发现他时他狼狈不堪,神情懵懂。   “太清!”李蓉捂着脸喃喃道,眼神有些朦胧的酸涩。她心心念念的情郎啊,这时候终究又成了她所爱上的那个男人……   “蓉儿。”柳兴怀微微一笑,快步走上来,却与他外表不同地用力抱住了李蓉。   “咳咳,来,进屋子里聊吧。”姜婉觉得自己有些被虐到了,看人家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也是十分羡慕。等李时献等人伏法之后,裴祐应该会给李蓉一份休书,让她和柳兴怀双宿双栖,到时候她和裴祐之间再无阻碍……也不知一切是否真会有那么顺利。   李蓉和柳兴怀被姜婉这么一提醒,这才发现自己二人太过孟浪,连忙分开,红着脸进了姜婉房间的外间落座。   姜婉让栓子和絮儿该干嘛干嘛去,房间里只留了她和画堂。   有姜婉和画堂在,柳兴怀和李蓉到底没好意思太过激动,只是二人落座的时候,依然忍不住牵着互相的双手。   “太清,你是何时恢复的?”李蓉脸上还留着泪痕。   柳兴怀看了姜婉一眼,只见姜婉比了个“昨日”的口型,他便道:“是昨日。昨日晚些时候我恢复了记忆,姜姑娘本想去通知你,是我说太晚了才作罢……”   李蓉并不怎么在意的模样,看着自己爱的男人当初被她捡回来时脸上身上的伤痕此刻都不见了,她便是一阵欣喜。然而随后,她又想起了被关了起来的家人,忍不住红着眼哭道:“太清,我的父亲和哥哥都被皇上抓了起来……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婉也才刚得知这事不久,而柳兴怀倒是也听说了姜府伙计打探来的消息,因此这会儿面对李蓉的伤心,他心有愧疚。毕竟那是他一手促成的。然而更让他觉得愧疚的是,即便看到李蓉这般伤心的模样,他也并不后悔。   柳兴怀看了姜婉一眼,后者也正看着他,微微一笑——她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你已经是她唯一将来唯一的依靠。   柳兴怀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安抚道:“蓉儿,会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的意思其实是,就算她父亲和哥哥都被抓了杀头或者流放,李蓉都会被保下来,而时间是治愈悲伤的良药,今后李蓉会度过这段悲痛的经历。   而在李蓉听来,柳兴怀却是在安慰自己,告诉她她父亲和哥哥会没事,会被放出来的。   “嗯!”李蓉用力点头,心中充满了希望。   姜婉随后就带着画堂出去,给了这小两口单独说情话的时间。想到裴祐还在牢里,她就有些担心,怕他一个柔弱书生在牢里吃苦。   等了好一会儿,柳兴怀和李蓉才出来,依依不舍地话别。现在李时献那边事情还没结束,裴祐还在牢中,柳兴怀和李蓉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总要等裴祐出来,写上一份休书给李蓉,她才好嫁给柳兴怀。   柳兴怀最后叮嘱李蓉要小心她肚子里的孩子,让她别太担心,这才目送李蓉上了马车。等马车离去,柳兴怀才叹了口气道:“也不知我这样做是对是错。”   姜婉道:“当然是对的。若李蓉知道她父亲和哥哥出事是你干的,现在她就一个依靠的人都没有了,很容易出事的。你就忍心看她伤心痛苦?她父亲和哥哥是罪有应得,今后她会明白的,但毕竟那是她的亲人,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告诉她真相,否则你会失去她的。”   姜婉觉得今后李蓉迟早会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中的作用,这种“杀父之仇”李蓉怕是不可能释怀,因此最后能陪在李蓉身边的,也就只剩下柳兴怀了。   柳兴怀微微一叹,他明白姜婉的意思,只是一时感慨,却也知道那事今后他最好能烂在肚子里,这一辈子也莫要再说出口。姜婉跟他说过,在她将那些罪证的消息告知她的几位朋友时,并未透露消息来源,所以柳兴怀可以放心,这世上知道那些账目是他交出去的人,除了他自己,也就是他了。她保证不会说,他也不说,这事便再无人知晓。   栓子在不远处看着已经跟从前判若两人的煎饼,有些不敢过来了。   姜婉笑着对他招招手,他便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姑娘。”   “栓子,你帮柳公子重新安排间屋子,”姜婉道。   姜婉什么都没解释,栓子也不敢多问什么,对柳兴怀有些别扭地说:“柳公子,请随我来。”   “多谢。”柳兴怀淡淡道。   栓子心想,他果然已经不是原来的煎饼了,不禁有些难过,那个傻傻呆呆的煎饼虽然淘气,可也比这个装模作样的小书生好啊!   姜婉并不理会栓子心中的纠结,她也坐不住了。   她写了一封信,让府里的伙计带上去给侯府找侯钰。信很简单,只是询问案子目前的进展,以及最重要的是裴祐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姜婉在府里揪心地等了许久,傍晚的时候,侯钰却亲自来了。   看到侯钰,姜婉有些吃惊,随即问道:“侯大人……裴祐他究竟何时能放出来?”   侯钰面露歉意:“姜姑娘……裴大人怕是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姜婉心里一沉:“侯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侯钰叹道:“姜姑娘,我曾经说过,我这边不止我一人。我已同几位大人说过裴大人的事,只是他们咬定裴大人与李时献同流合污,我暂时也没能说服他们。不过姜姑娘请放心,我会继续说服几位大人的。”   姜婉咬了咬下唇,片刻后说道:“我要见裴祐。”虽然侯钰说会继续说服他那边的几位大人,但她直觉靠不住,她要先见一见裴祐之后,再想想怎么把他救出来——只要说出他是徐靖的遗腹子,很多事就好办了,当年被李时献陷害的很多人,都在翻案。   第83章      姜婉的请求让侯钰有些为难,然而无法救出裴祐更是让他愧疚,最终他答应了姜婉的请求,当晚二人直接乘坐侯府的马车去了刑部大牢。侯钰在刑部有朋友,之前姜婉被李懋抓去时,侯钰就是去找的刑部朋友帮的忙。   这次侯钰也是跟那位朋友交涉了一番,费了好一番劲才说服对方同意姜婉进入大牢探监。   姜婉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微低着头,侧脸柔美动人,惹得那位朋友多看了好几眼。   进入阴暗肮脏的刑部大牢,姜婉目不斜视,见人来,有犯人喊冤,但更多的人只是毫无生气地躺在牢房地上,就像是朽木等着腐烂死去。   那朋友领着二人在一间牢房前停下,对侯钰道:“侯兄,你可快些。”   “多谢。”侯钰郑重道谢。   而姜婉的目光,都落在那牢房的人身上。她其实走过来之前就隐隐看到牢房地上躺着一个人,一颗心顿时揪紧。那人背对着牢房们侧躺,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熟睡了一般,身上是同一色的囚服。   “姜姑娘,你们谈吧。我就在不远处,快些。”侯钰在他的朋友离远之后,也走远了些。   而听到侯钰的声音,原本一动不动的人立刻身子一颤,随即飞快地翻身,看向外头,见自己的牢房门口果真站着他朝思暮想的女子,顿时瞳孔一缩,起身快步走过来,焦急地说:“婉婉……你,你怎么来了?这种腌臜的地方,你怎么能来……”   姜婉听他声音嘶哑,又看到他面容憔悴,身上的囚服也都皱巴巴的,看上去极为狼狈可怜,顿时眼眶就红了。她凑近,越过牢房的栅栏,握住裴祐脏兮兮的手,红着眼低声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要是不来,你怎么办?你就是一个只会读书的臭书生,你怎么斗得过那些官场老手?”   “婉婉……此事你莫要插手。”裴祐被姜婉握住的手一僵,想要避开,却又有些舍不得。   姜婉死死抓着裴祐的手道:“让我别插手,那你有办法出来吗?”   裴祐沉默片刻,勉强笑道:“侯大人同我说过,他会想办法帮我。”   “我不信他。”姜婉沉声道,“明明你帮着他们一起斗倒了李时献,可他们呢?却反过来害你。还说什么同流合污,他根本就是过河拆桥!”   “婉婉……”裴祐见姜婉那义愤填膺的模样,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婉婉,我定会想出办法来的,你别冲动。”   “我什么时候冲动过?”姜婉看他,凑近了低声道,“是不是应该将你生父是徐靖的事说出来?如此一来,旁人都知道你是在替父报仇。”   裴祐连忙摇头:“不,此事……烂在你我肚子里便好。”   姜婉不解,急问道:“为什么?你不是想为你父亲洗刷冤屈,报仇雪恨吗?”   “我父亲一家的冤屈,无需我也会洗刷的,有证据证明当初李时献是陷害他的。”裴祐看着姜婉道,“婉婉,答应我,这事莫要再提。”   “为什么……”姜婉实在不解,说出裴祐父亲是徐靖的事,至少能证明他当初接近李时献是用心不良,不可能跟李时献同流合污。   裴祐看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温柔:“婉婉,我一定会出去的。但,并非以徐靖之子的的身份。我尚未出生我的父亲就去世了,我对他并无太多感情,我是为了我娘,为了她临终前的最后心愿,才会执意为我父亲报仇。”他顿了顿,眼眶竟有些红,“为了我娘,我负了你,我帮我父亲报了仇,我已完成了我娘的遗愿。我曾经因为我娘而负了你,这一回,我不能再负你了。”   姜婉怔怔地看着他,忽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初裴祐娘去世,他不守孝就去当了官,就因为他娘信里说他不是她亲生的,她害死了他真正的娘。若要说明徐靖是他爹,就势必要说明当初她娘故意那么说的原因,那么等他安然出去后,也不该继续在官场待着,而是回家守孝。三年孝期,不能娶妻,他又要让姜婉等三年……三年后,她已经是二十五了,他不能再让她等那么久。   “裴祐,”姜婉眼眶红红的,“我很感激你为我考虑,真的……但我真的不要紧,只要你我互相喜欢,让我再等多少年都行,我不怕被人叫老姑娘,也不怕旁人的指指点点。”   裴祐目光缱绻:“我知道……我知道婉婉你最是坚强,可我不能因为你不怕,我就那么对你。我已经对不起你一次了,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对不起你。”   “你干什么那么死心眼呢!”姜婉急道,“你如今都出不去,谈什么负不负的!”   裴祐道:“我一定会出去的。”   姜婉见他神情坚定,忽然就说不出劝说的话了。她吸了戏鼻子,有些委屈地看他:“好,那我就给你三天时间,你三天内出不来,我一定会跟侯钰说的。”   裴祐想了想,点头道:“好。三日内我一定出来。另外,有件事请你帮我。”   姜婉郑重道:“你说,我一定会做到。”   裴祐低声道:“你去让李蓉装病吧。等我出去之后,就让她装作病逝,跟柳兴怀走吧。”   姜婉一愣,半晌道:“我明白了。”   如果休了李蓉再看她怀着孕另嫁,再傻的人都知道这其中有猫腻,况且目前李时献的案子虽然只牵连到了他和他儿子李懋,然而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发生什么?因此最妥帖的办法,还是让李蓉死遁,如此一来,就算李符最终难逃厄运,李蓉也能平安无事。   “可……她怕不会同意。”姜婉想到这几天李蓉的表现,不禁叹道。   裴祐道:“婉婉,此事便麻烦你劝说她了。她爹和兄长不是好人,然而她却是无辜的。”   姜婉用力点头:“我会说服她的!”   两人还想多说几句,可不远处侯钰低声道:“姜姑娘,时候差不多了。”   姜婉只能抹抹眼泪,从怀里掏出个荷包递给他,又递过去一些拿帕子抱着的糕点:“银子你收着,这几日该花就花,让自己过得舒坦些。还有这些糕点……你别饿着自己。”   “好。”裴祐将东西都收下,目光温柔地看着姜婉,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婉婉,等我出去。我一定会出去的。”   “好,我等你。”姜婉承诺道。   在侯钰又一次的催促之下,姜婉只能恋恋不舍的和裴祐告别,随着侯钰一起走出了刑部大牢。   “多谢侯大人,还要麻烦侯大人送我回家。”姜婉道,这次来看人,她是坐的侯府的马车,也没带人,如今天色已晚,她自然只能再摆脱侯钰。   侯钰道:“那是自然的。”   二人坐上马车,姜婉起先并不想说话,好一会儿才擦了擦眼角问道:“侯大人,裴祐这次被定了哪些罪名?”   虽然她答应等他三天,但这三天里,她不能什么都不做,总要了解清楚情况之后再想想办法。   侯钰叹息了一声:“除了李时献多年前的案子,如今的几个案子,都有他的一份。”   “都是些什么?”姜婉问道。   侯钰道:“收取邺国人的贿赂,陷害忠良,鱼肉百姓……数十条罪名。”   姜婉冷笑一声:“裴祐才当了李时献多久的女婿,就被安了那么多罪名,可真是了不起。”   侯钰面有愧色。   姜婉又道:“侯大人,我斗胆问一句,有证据证明他的那些个罪状吗?”   侯钰道:“有一些……只是就我来看,那些证据都似是而非,不能证明什么。”   “尽管这样,你们还是死抓着他不放。”姜婉话音嘲讽。   侯钰不敢与姜婉对视,这事确实是他们这边做得不地道,他也无话可说。   “姜姑娘,此事是我们对不起你和裴大人,请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说服办案的几位大人的。”侯钰正色道,“此次能将李时献抓捕下狱,裴大人功不可没,我不会让他蒙冤受辱。”   “那就多谢侯大人了,望你能说到做到。”姜婉也不想逼侯钰太紧,只怕最后反倒得不偿失。然而她也不会将希望都放在侯钰身上,她也要想想别的办法。   等侯钰送姜婉回到姜府之后,姜婉就去找了柳兴怀,说了对李蓉的安排。柳兴怀明白姜婉和裴祐的苦心,只说会帮着一起劝服李蓉。   第二日,姜婉让柳兴怀打扮成小厮,去了裴府。   如今的裴府依然如同从前她看到的那般冷清,却又多了一分孤寂。通报之后进入府内,只见到处都留有一些痕迹,应当是官兵来搜查时粗鲁弄乱,事后收拾好的吧。   李蓉的面色看上去比之前更为憔悴,见了姜婉,她便迎上来道:“婉婉,可有消息?”   姜婉开门见山道:“我有一事要同你说。”   第84章      李蓉眼睛有些红肿,刚想问是什么事,就看到姜婉身后竟然还跟着打扮成小厮模样的柳兴怀,不禁眼睛一亮:“太清……”   她突然想到自己是在裴府里面,连忙忍住太过激动的情绪,先让画堂去院门口盯着,这才拉着柳兴怀的手说道:“太清,你怎么来了?”   姜婉道:“李蓉,你先听我说。”   李蓉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松开柳兴怀,看着姜婉道:“婉婉,你说吧,我听着呢!是不是有我爹他们的消息?”   姜婉让李蓉坐下,对她道:“你要做好准备……他们的情况只怕不好。”   现在李蓉怀着孕,姜婉也不想说些刺激她的话,然而李时献的事,很快就会有结果,现在还不如早些跟李蓉坦白,让她提早做好心理准备。   听了姜婉的话,李蓉果真面色一白,眼里蓄满了泪水,要流不流的模样,最是我见犹怜。   “婉婉……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李蓉咬着下唇哭道。   姜婉叹道:“我是没有办法了。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在这件事上比你还无能为力。李蓉,你爹和你哥做了错事,那总要付出代价的,你……看开点吧……”   “可他们是我的亲人啊!”李蓉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姜婉的话有些冷酷:“不要求你大义灭亲,你只要别颠倒是非就好。”   李蓉怔怔地看着姜婉:“婉婉……”   柳兴怀有些不忍心,连忙过来轻轻拥住李蓉,低声安慰道:“蓉儿,莫怕,你还有我……”   看到李蓉对她爹和她哥的态度,柳兴怀如今十分庆幸自己之前从这件事里摘了出去,只要他不说,姜婉也不说,李蓉就不会知道她的亲人是他亲自送进去的。他不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只是不想让她太伤心。   柳兴怀的怀抱对李蓉来说已经是最后的港湾,她靠在他怀中,低低地啜泣着。   姜婉无言地看她哭了会儿,见她渐渐平静下来,便说道:“李蓉,我其实见过裴祐了,他交给我了一件事。”   “他……他怎么说的?”李蓉蓦地抬头急问道,“他,他没事吧?”   “他暂时还好,但他也跟我说了,这次怕是凶多吉少,所以他希望你从现在开始装病。”姜婉道。   李蓉一怔:“装病?”   “对,装病。之后病逝,然后你就自由了,可以跟柳公子天南海北任你去。”姜婉道。   李蓉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犹豫地说:“可若是如此,我岂不是弃我爹爹他们于不顾?”   “那么你就不要你的太清了吗?”姜婉道,“你留下什么忙都帮不上,还不如走得干脆。”   李蓉转过头去看着她的情郎,面上现出犹豫的神色。   柳兴怀道:“蓉儿,听裴大人和姜姑娘的吧。你如今怀有身孕,并非一人,而这次你爹和哥哥,还不知最后会是怎样……你总要为你李家留一分血脉。”   李蓉哭得不能自抑。   她又怎么不知道呢?她留下根本毫无用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爹和哥哥万劫不复。这几日她也听说了他们的罪状,那么多那么严重,最后就算能保下一条命,恐怕也要流放三千里。她留在这儿,无济于事。可若果真如同柳兴怀所说的假死离开,确实也是为他们李家留下一分血脉了。   “爹,哥哥,蓉儿对不起你们……”李蓉呜咽了一声,她母亲早丧,之后父亲并未续弦,如今没有主人的李府恐怕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可她也不能回去主持了。大难当前,她本想跟父兄共存亡,然而她怀有身孕,并非自己一人,她只能选择苟且偷生。   “蓉儿……”柳兴怀抱紧了李蓉,似乎想要给她力量。   李蓉在他怀中埋头哭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姜婉道:“婉婉,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姜婉道:“先卧病在床吧。你爹和哥哥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判下来,最好一两天内就让你‘暴病而亡’。我在昌平县与知县家有些交情,到时候可以请他们给你造一份户籍,之后你便跟柳兴怀走吧。”   对于李蓉的未来,姜婉已经认真想过了,既然对不起她的父兄,总要将她的出路安排妥当。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祐娶了她是保护了她,然而他们终究还是利用了李蓉,心里难免愧疚,总想做出点补偿来。   “嗯!婉婉,我都听你的……”李蓉吸着鼻子道。   说服李蓉之后,姜婉就去将画堂叫了进来,跟她也说了一下这件事。画堂一直都是李蓉的心腹,信得过,而且装病这事,没有贴身丫鬟内应着可不行。画堂也知道这次李家不行了,见姜婉肯帮自家小姐度过难关,自然很是感激,仔细地听着姜婉的吩咐。   裴府还有些下人留着,但姜婉并不信任他们,因此这事就只能让画堂兜着了。到时候画堂对外就说夫人急火攻心得了急病,卧病在床人已昏沉,再出去叫个大夫,而这个大夫,姜婉准备让柳兴怀来饰演,她的现代易容……不,化妆术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之后让柳兴怀饰演的大夫宣布李蓉这病来得急,已经病入膏肓,药石罔效,当夜折腾一宿之后早上宣布她已去世。而这种时候就轮到姜婉出面了,她作为李蓉目前最好的朋友,在李府没有男主人,女主人也无力起床的时候,主动过来帮李蓉料理后事,尽快将她安葬……之后李蓉就是个没有户籍的自由人了。   画堂仔细听着姜婉的话,连连点头,将要求都用心记了下来。   姜婉和柳兴怀走之后没多久,李蓉饭后就卧了床,画堂大呼小叫地出门寻了早就装扮好的柳兴怀这个伪大夫过来,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后就摇着头叹息着离开了。   画堂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煎药。裴府众人见此也知道事情不妙,然而裴府男主人都不在这里了,他们也毫无办法,一时间人心惶惶,也不知未来的出路在哪里。   画堂这一下午和一晚上就进进出出许多次,每一次脸色都比前一次更难看,随后天还不亮的时候,李蓉的卧房里就爆发出了画堂的哭喊声。这下裴府的人都明白了,怕是这位夫人去了。   画堂红肿着双眼出来,抓了个小厮让他去祥云阁找那位女老板,而她自己则回房守在了李蓉床前。   姜婉早做好了准备,自然来得很快,在李蓉房间里哭了一阵,然后出房将裴府目前的七八个下人都召集了起来,跟他们说了这一“噩耗”。   “裴大人如今还在刑部大牢之中,裴夫人又遭此不幸……裴大人家乡已经并无亲人,而裴夫人的父兄也在牢中。作为她生前好友,我也只能越俎代庖,替她办了这身后事了。”姜婉道。   裴府众人目前就缺少一个主心骨,姜婉之前来过几次,他们也知道她跟裴大人和裴夫人的交情不一般,因此听说她主动想接过此事,自然大为欢迎。   姜婉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李蓉的身后事。她先去给李蓉打扮了一下,让李蓉的脸色看起来苍白无力,再将她脸上画了些红色痘痘。裴府下人过来跟他们的主母告别之时,都不忍心多看,有人想到她脸上痘痘所代表的含义,不禁有些惧怕。   姜婉道:“大夫说裴夫人这病也不知是不是天花,来得太急去得太快,为了防止引来祸患,我想还是尽早将她安葬了吧。”   本来还要停灵几日,然而天花这病太过可怕,裴府下人如今开始担忧自己是否也染上了这病,自然没人再去反对将她尽早安葬。   因此在布置灵堂之后,当日下午,棺材便从裴府抬了出去,准备抬到城外的一处风水宝地安葬。没有人太过注意这一支处理丧事的队伍,京城那么大,每天总有人要死,总有人要办丧事。   棺材中装的自然是假人,在姜婉带着裴府下人陪着送葬的时候,假装哭昏了过去的画堂就陪着李蓉从裴府后门上了停在外头的马车,直接去了姜府。   之后,李蓉就成了姜婉的远房表妹,借住在姜府里头,因为身子弱,平日里连个门都不出,由絮儿照料她。而姜婉这边,则将画堂带在了身边,至于裴府下人说画堂忘恩负义攀上了高枝,还是说她运气好又遇上了新的好主子,那就不归姜婉和画堂管了。姜婉在处理完李蓉的“丧事”之后,并没有继续管着裴府的意思,只是从里头找出个人来,让他暂代管家一职,直到裴祐出来。   姜婉是坚信裴祐会出来的。这两天因为要处理李蓉的事,她无暇想太多,但当事情一了安静下来,她就忍不住想起了裴祐如今的困境。   又提心吊胆地过了几日,李时献等人的事情已经完全调查清楚。李时献,李懋等人罪证确凿,分别处以斩立决至流放等刑罚,而裴祐,与李时献虽是翁婿关系,却并未参与其中,也毫不知情,无罪释放。   第85章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姜婉正在祥云阁她给自己预留的房间中给今后要讲给无德居姑娘们的故事列提纲。之前她跟薛相思和侯清她们说起自己的故事时,她们很是感兴趣的样子,为了增加无德居的凝聚力,她便决定将之前自己那个说故事的想法变成现实。除了她自己说故事,她也会邀请鼓励无德居的姑娘们说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故事,到时候说不定能集结成册出版,就算卖不出去,放在无德居里自己看看也是好的。   得知裴祐无罪释放,姜婉整个人都精神了,赶紧丢下纸笔,走出房门时却忍不住想她这样直接去找他合不合适,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姑娘,府里有人找你……”栓子突然急匆匆地跑来,看到正在犹豫的姜婉,连忙说道。   姜婉一愣:“谁找我?”   栓子凑过来小声道:“是裴大人……”   姜婉先是呆了呆,随即坐上马车,往府里赶去。   到了府门口,姜婉下了马车,脚步匆匆地往里走去。她脚步有些急,如同她的内心,又带着一丝不安和茫然——他真的出来了?不是她在做梦?   她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她一眼就看到了侧对她站着的裴祐。他被关了好几日,模样有些憔悴,但看上去精神奕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温和,嘴角略微带着一丝笑意。   姜婉忽然就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些不敢上前。   听到动静,裴祐缓缓看了过来,见是姜婉,他眼睛一亮,快步走出来,在她跟前停下脚步,望着她柔声道:“婉婉,我回来了。”   姜婉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扑过去用力抱住了他的腰。裴祐被关的那几日里,她根本睡不好,梦里都是他被腰斩的血腥画面。虽然她的金手指告诉她裴祐不会有事,在这场斗争之中,他是胜利的了,然而她却依然忍不住地担心,她怕她的金手指出了什么问题,裴祐最终还是失败了,她无法承受那样的想法,只好日日以祥云阁的工作来麻痹自己,让自己不要多想。   而现在,被她抱着的这具躯体是那么真实又温暖,让她意识到这一切并非做梦,这是裴祐,他已经安全地出来了!   “婉婉……”裴祐被姜婉突然抱住,先是一怔,随即面上划过一丝羞意,然后他抬手,坚定地回抱住了姜婉。   他一被放出来就想来找她,可身上太过肮脏狼狈,他便先回了府,洗漱过后换了一身衣裳才过来的。李时献已经定罪,将会被关在死牢里,明年秋后问斩。其余人也一一获得了他们该有的刑罚。像他这样被关了进去却又全身而退的也有一些,除了他是李时献的女婿之外,他这样差点被问罪,最后却又无罪释放,官复原职的也并不突兀。   姜婉抱着裴祐,在他胸口蹭了蹭,感受着这种真实的体温,心里的惶惑渐渐平定。   她松开他,微微仰头,粲然一笑:“欢迎你回来。”   裴祐的心,便整个儿飘飘荡荡了起来。如今他父亲当年蒙冤受辱的案子已经被翻案,李时献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已不用再被杀父之仇所桎梏。他会供奉他爹娘的牌位,然而他不会认祖归宗。养他长大的他爹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十三岁,他爹勤勤恳恳一辈子,老实却待家人很好。然而在他的印象之中,他娘总是对他爹冷冷淡淡,那时候他并不清楚原因,直到看到信他才明白,原来他娘一直看不上他爹,嫁给他爹却是为了保全自己,保全他……他便觉得对不起他爹。他的亲生父亲给了他生命,他如今已替他父亲讨回公道,替他平反,他并不欠徐家的,今生他只是裴家的儿子。   在院子里这样卿卿我我总归不好,姜婉连忙拉着裴祐进了屋子。   她拉裴祐坐下,细细地打量他的眉眼,那并未掩饰的视线直看得他耳尖泛红,目光躲闪,求饶似的说道:“婉婉……”   姜婉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她的裴祐,还是她那个被她看一下就害羞的小书生……   “要不要吃点东西?”姜婉笑望他,“你在牢里肯定吃不好,都瘦了。”   “不用,我来之前吃过一点。”裴祐忙道,他终于直视姜婉,鼓起勇气道,“婉婉,我有话想同你说。”   他来之前只是为了尽快见她,可见了她之后,他更贪心了。如今事情已了,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再没有什么可以拦他。   “你说呀,我又不会捂着你的嘴不让你说。”姜婉隐约意识到些什么,笑盈盈地看着他,然而心里却忍不住是有些紧张的。   裴祐被姜婉说得脸色一红,又不敢直视她了,可视线不过只转开一瞬,便又被他鼓起勇气挪了回来,看着姜婉,他神色认真诚恳:“婉婉,之前因我父亲的冤屈,我负了你,让你伤心难受,都是我不好。我本以为看到你嫁给一个良人我便能安心,可我错了,我做不到……”他的脸色有些泛红,耳尖更是红彤彤的,“婉婉,我只想你嫁给我。”   姜婉看着神色认真却紧张的裴祐,心里的暖意一阵暖过一阵。   她面上带着微笑,笑望着他,故意逗他:“可我要是不想嫁你怎么办?”   裴祐愣了愣才道:“那我便等你,等到你愿意嫁给我的那天。”   姜婉抬眸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尽是万种风情:“那我要是嫁给别人呢?”   裴祐似有些委屈地看着姜婉,低声恳求道:“不要嫁给别人……”   看他这种神色间尽是小心翼翼的模样,姜婉终于不再逗他,她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双眼认真道:“好,我不嫁给别人。”   裴祐面色一喜。   却听姜婉继续道:“但是不是要嫁给你就另说了。”   裴祐脸上的喜色顿时僵住。   只听姜婉托腮道:“如今祥云阁的发展蒸蒸日上,我很喜欢这个我一手建造的地方,它还缺不了我。”她像是试探又像是调侃,“若嫁给了你,当了官太太,祥云阁怎么办?”   虽然喜欢裴祐,然而姜婉也很喜欢自己目前的事业,若让她从此嫁人踏入内院之中,再也不能继续这份她所喜爱的事业,那她是要犹豫一下是不是应当嫁人了。   这个问题很现实,她之前本以为裴祐无罪释放之后就是皆大欢喜,然而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毕竟那时候对她来说这问题太过遥远,要斗倒李时献不知要等到何时。然而如今呢?李时献倒了,李蓉也装死遁了,她和裴祐之间再没有外力的干扰,因此两人间的问题便凸显出来。   裴祐愣了愣,看了眼姜婉,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婉婉你看要如何?”   姜婉想了想说:“那要不……我还是不嫁你了吧。”   裴祐面色大变:“那,那怎么行?”   “那怎么不行?我爱嫁给谁就嫁谁,爱不嫁就不嫁。”姜婉道。   裴祐心里急得很,他的婉婉太好,就算身份低,可依然有那么多俊秀的男人倾慕她,昌平县的谢承畴,这儿的侯钰,或许还要再加一个九皇子……   他一急便不顾男女大防握住了姜婉的手,急切地说:“婉婉,你……你嫁给我吧。即便嫁了我,我们成亲后你还是可以继续管着祥云阁,不会有丝毫影响的!”   姜婉笑望他:“我出来抛头露面,不会给你丢脸?”   裴祐连忙摇头:“不,婉婉能嫁我,便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   “没想到你也学会油嘴滑舌了。”姜婉叹了口气,“男人的话能靠得住,母猪也能上树。我要是心一软嫁了你,你之后又不肯履行承诺,反悔不让我继续管着祥云阁该如何?”   裴祐面色通红:“那……我们约法三章。我立下字据,我们成亲后我绝不会不让你管祥云阁。”   姜婉笑了笑:“那倒是好主意。到时候若你违背你的承诺,我们就和离。”   虽然两人还未成亲,然而“和离”这个词还是让裴祐心下一沉,他犹豫了会儿才道:“若我违背承诺,你打我骂我都好,但我不想和离……”   姜婉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们都还没成亲呢,你说什么不想和离?况且,若你违背承诺,我打你骂你有什么用?你要不想和离,就不要违背承诺。”   论嘴皮子功夫,裴祐一向是说不过姜婉的,因此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先同意下婚前约法三章,不遵守就和离的口头约定。   至于说成亲的事,姜婉还得跟她爹娘说一下这事,就算裴祐再急,也只能先等着。   “对了,你那去世的妻子……你要去见见吗?”姜婉想起以她表妹身份住着的李蓉,问裴祐道。   裴祐想了想,摇头道:“不见了吧。”既然李蓉已经装死离去,他与她就此便没了关系,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第86章      裴祐没见李蓉,在跟姜婉说好她要嫁他的事之后,他就心满意足地先回去了。随后,姜婉去见了李蓉,将裴祐已经无事,然而她父亲和兄长都已定罪的消息告知于她。   这样的消息对李蓉来说自然是晴天霹雳,只是早先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这次她父兄基本上是会不得善终了,因此这会儿哭得倒没有先前厉害,只是默默垂泪。   姜婉看李蓉哭成那样,心里也很难过,可这种事是必然,李蓉不哭,或许哭的就是她了。她转头就去叫柳兴怀过来,让他好生安慰李蓉。   接下来,姜婉开始准备回昌平县的事了。眼看着就要过年,本来她是不打算回去过年的,但因为她和裴祐的事,她准备先回去跟自己的爹娘说一说,总要先争得他们的同意。   祥云阁的伙计们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回一次昌平县,特别是管事潘宏,好在这些事之前出发离开昌平县时姜婉都已经告知过他们,因此他们这会儿并无怨言。   将京城的事都暂时安排好之后,姜婉在无德居里宣布了一次,又专程给九皇子去了一封信说了自己要暂时回一趟家的事。随后,她带上三个伙计,和姜谷,絮儿一起坐马车回家去了。   昌平县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在路上晃晃悠悠了十来天,姜婉一行人才回到昌平县。虽然他们离开还不到半年,然而这次回到昌平县,却有着物是人非之感。   之前姜婉跟家人说过自己可能不回来过年,只是现在临时改变主意,想着专门派人送信也麻烦,也就没说,她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很多人看到她的马车都觉得惊讶——没想到之前说在京城忙生意的姜婉竟然回家过年了。   姜婉下了马车时,不远处已经围了一圈人,她的爹娘这会儿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她快步走进院子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婉婉,真的是你?你果真回来了?”徐凤姑惊讶地看着自家好久不见的闺女,脸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花。   姜谷不满地说:“娘,还有我呢!你怎么只看到姐姐回来了,没看到我呀!”   徐凤姑这才看向一旁自己的儿子,夸道:“小二,这几个月不见,你又长高了不少。”   姜谷得意地笑:“那是当然!我今后可还要继续长个的!”   徐凤姑捂着嘴笑,笑着笑着却又哭了出来:“好好好,你们平安都好。”   虽说这段时间一直有通信,然而见不到人,她自然想念得紧,这会儿终于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一双儿女,她忍不住便落了泪。   姜婉忙道:“娘,你别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姜福年道:“对,婉婉和小二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你哭啥?”   徐凤姑不满地抹了把眼泪:“我这是高兴的!”   “高兴娘你就笑一笑嘛。”姜婉忙凑过去撒娇。   徐凤姑连连点头:“好好,娘笑,娘不哭了……”   姜婉很快就和姜福年徐凤姑回了屋子,关上房门隔绝了其他人那窥探的视线。   “爹,娘,如今祥云阁发展很好,等年后我还要回去的。”姜婉道,“还有一件事,我想求得二老同意。”   “啥事你就说啊,爹和娘能有什么不同意的?”徐凤姑道。如今她女儿主意可大得很呢,她就算不同意也没辙。   “爹,娘,我想嫁给裴祐。”姜婉看着二老道,“如今他……妻子已经病逝了……他想让嫁给他,而我也想嫁给他。”   这个消息显然让姜福年和徐凤姑十分吃惊,二人看着姜婉,半天才问道:“婉婉,你果真愿意嫁给他?”   姜婉和裴祐的纠葛,身为爹娘的徐凤姑和姜福年是都知道的,他们也曾经看过她因为裴祐有多伤心。在裴祐当了官娶了妻之后,他们以为这两人也就这样了,后来姜婉去了京城开店,他们也有点担心她是不是会想不开做出些什么事,只是他们对姜婉有信心,知道她不会看不开。只是没想到,最终事情会变成这样。   “是的,爹,娘,女儿已经仔细想过,女儿想跟他成亲,跟他在一起。”姜婉神情认真。   “婉婉……”见她这个样子,徐凤姑不说话了,沉着脸想了会儿,说,“婉婉,裴先生他不介意你如今抛头露面出来开店?”   “不介意的。”姜婉道,“我都已经同他说好,若我们成了亲,之后他也必须容许我继续管着祥云阁,否则我会同他和离。”   听到姜婉的这一说法,徐凤姑也明白了,自己这个女儿已经将方方面面的事情都想清楚了,既然她已经想清楚了,他们自然也没什么好置喙的。   “婉婉,既然你都想好了,娘同意了。”徐凤姑点头道。   姜福年也道:“这样也好。”   姜婉灿烂一笑:“多谢爹和娘!”   徐凤姑又问:“那你们准备啥时候成亲?”   姜婉道:“大约年后吧。他好像比较急……我想先缓缓。”   徐凤姑眉峰一抬:“当然要缓缓,你说他原先娶的妻子刚病逝是吧?那哪能那么快再娶啊?旁人要戳脊梁骨的!”   姜婉乖巧地点头:“娘说得有道理。”   李蓉装死的事,姜婉自然不会跟太多人说起,连她爹娘,她也不想说,免得知道得人太多了,人多就嘴杂,容易泄露出去。虽然她觉得泄露出去也没什么,可难保不会被某些有心人抓住把柄。   其实之前按照裴祐的意思,是她回家之后跟她父母说过之后,年后就嫁给他,他实在是怕夜长梦多,她不嫁给他之前他就担心她会嫁给别人。只是姜婉倒是没想那么早成亲,这回回来得了她娘的话,她就好像拿到了尚方宝剑似的。她不能悄然无声地嫁给裴祐,总要他先正正经经地按照古代的习惯三媒六聘,这才好嫁吧。   姜福年和徐凤姑就商量,年后他们先跟着姜婉一道去京城,等裴祐走完了仪式,在京城办了婚事,他们再回来。至于说姜婉和裴祐的婚事,要不要请山下村的人?   这几个月以来,因为姜婉开的工厂,导致山下村中人人都对姜福年和徐凤姑客气得很,还指望着他们说说好话,然而徐凤姑却始终忘不了之前她家闺女的亲事几次出了问题是他们那难看至极的嘲笑嘴脸,因此在说到这个事时,姜福年的意思是至少也要在村子里办一场,但徐凤姑却坚决不同意。姜福年无奈,只能同意了徐凤姑的坚决。   姜婉对于在哪里举办婚宴,要不要请人都是无所谓的,她也觉得在京城成婚挺好的,反正裴祐家就只剩一个裴玉莲,到时候就几个亲近的人吃一桌,这婚礼就算成了,也挺好,她也不太想热热闹闹大摆。   跟爹娘说定了婚事和年后一起去京城的事情之后,姜婉又单独找了裴玉莲,跟她说了一些可以说的,关于他哥哥的事,并表示年后她就能见到她哥了。裴玉莲在姜家养了几个月,如今已经出落得很是水灵,听姜婉说他们很快就会成亲,而她也能去京城见到自己的哥哥,高兴得不得了。   在稍事休息之后,姜婉又坐上马车,去了县城。之前祥云阁的事她只能通过书信跟谢承畴联系,如今既然回来了,还是尽快去看一看。她很想亲眼看看她一手操办起来的工厂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姜婉先回家之后,让伙计先去跟谢承畴他们通知了一声,她路上先拐去了工厂,工厂的管事自然记得她,看到她回来了也很高兴。姜婉在京城开店,还让九皇子帮祥云阁剪彩的事,他们可都听说了,只觉得姜姑娘厉害得不行,十分敬佩,就算她离开了那么久,也没人会忘记这儿究竟是谁真正主事。   姜婉稍微参观了一圈,很满意。在她离开昌平县去京城之后,这工厂生产条件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去而变得糟糕,一直按照她的要求。   参观完工厂之后,姜婉就去了县城,去县衙找谢承畴,谢承畴在,罗纳也在。   几个月没见,看到故人双方自然都很开心,罗纳甚至差点就想给姜婉一个大大的拥抱。好在他已经知道国情的不同,及时控制住激动的情绪。三人落座,很快姜婉就先说起了祥云阁在京城的具体状况,还拿出了这几个月的账目。   他们三人是合伙人关系,账总要算清楚的。而昌平县这边的店面,账目是谢承畴在管理,他也拿了出来,说起了这边的情况。罗纳没账目,但他有故事,如今他大宋话说得已经很溜,说起海外见闻那叫一个声情并茂,让姜婉有种身临其境的刺激。   等双方正事都说得差不多了,姜婉才突然宣布道:“我很快就要跟裴祐成亲了。”   罗纳和谢承畴双双一愣。   罗纳先反应过来,连声道:“恭喜恭喜!”   谢承畴则神情复杂,虽说在姜婉去京城之后,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真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无法接受。半晌,他问道:“婉婉,你可考虑清楚了?”   姜婉点点头,目光温和而坚定:“是的,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后悔的。”   第87章      还在京城的时候,以及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姜婉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个问题——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裴祐,是不是真的不后悔嫁给他?   想了想了那么久,答案一直都是肯定的,并没有丝毫动摇。至少这时候,她是这么想的,要是以后情况变了,反正她也不是这个时代那种以丈夫为天的女人,随时都可以抽身。   见姜婉说得坚定,谢承畴面上闪过一丝黯然。曾经他一度认为自己是有机会的,跟裴祐比,他充满了信心。可后来他才意识到,问题并不是出在他和裴祐究竟谁好谁不好上,而是在姜婉身上,她喜欢谁,谁才是赢家。在这点上,他还是迟了,万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她跟裴祐一个村子的,先喜欢上了裴祐,旁人自然就败下阵来。   “婉婉,既然你已下定决心,那我自然只能恭喜你了。”谢承畴敛起心中怅然,微微一笑,故作潇洒,“若你今后被裴祐欺负了,尽管来找我们,我们帮你骂回去。”   “对对对,”罗纳也连忙说道,“你尽管跟我们告状,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就跟他分开……嫁给我好了!我肯定对你好的!”   谢承畴瞪了罗纳一眼,这人怎么回事,要嫁也是先嫁给他好吗?   “谢谢你们。”姜婉知道罗纳只是纯粹地对她好,也不在意他的话,有些感动地对两人说道。   她是真的很感激她碰到的这些可爱的人,不计较她的女子身份,让她能在这种时代也享有交朋友的权利。   最后,姜婉还跟谢承畴说了一下希望他能帮忙办个户籍的事。之前她帮着李蓉死遁,可她还是要嫁给柳兴怀的,没有户籍可不成,正好她跟知县儿子有那么好的交情,这样的资源不用白不用。之前对外说李蓉是她表妹,也不是随口说的,那时候她就想好了户籍的事。   谢承畴没有多问,一口将这事应了下来,问清楚李蓉的容貌,再加上对户籍只要求是孤儿之后,他表示这几天就帮她办下来送过去。   在跟谢承畴二人说了情况之后,姜婉又去见了谢承畴的娘。离开昌平县之前,她跟谢夫人关系还不错,因此这回总要来说一说她要成亲了的事。她在京城办婚宴,而京城又距离昌平县太过遥远,谢夫人估计是没有机会参加她婚礼的了。   听说姜婉要成亲了,新郎却不是她儿子,谢夫人显得有些怅然,好一会儿才回神恭喜姜婉。她还是挺希望这个独特的女子当自己儿媳妇的,毕竟她儿子喜欢,她自己也喜欢,然而缘分这问题,也说不得,再怅然也只能坦然地接受了,否则她还能拿出知县夫人的威风,逼姜婉嫁给她儿子不成?   随后,姜婉又去了一次昌平县的祥云阁刷存在感。一开始第一家祥云阁就是她一点点招人办起来的,虽然离开了将近半年,人员之间却并无太大变动,见她来,都纷纷打招呼。对于她这个将祥云阁开到了京城,还开得有声有色的女主事,他们佩服得紧。就算一开始对一个女人当主事的颇有微词,然而时间一久,他们就明白她那是靠的真本事,他们既然还比不过一个女人,自然只能甘拜下风了。   看了一圈,等回到山下村时,时候已经不早,家中早已备好了丰盛的晚饭。没有其他人,家里只有她爹娘,她弟弟,以及玉莲五人。一家人之间虽然有许多日子没见了,然而互相间却并无隔阂,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席间姜谷说话兴致很高,在炫耀着京城的方方面面,好像他自己就是个京城人似的。姜婉也不管他,反而兴致勃勃地听他吹牛。   最后姜婉倒是提起,姜福年和徐凤姑二人要不要干脆就搬到京城去。她肯定要留在京城发展的,毕竟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在那儿,祥云阁在那儿,裴祐也在那儿,她不太可能再回昌平县定居。而姜谷呢,跟在她身边学得不错,最近她已经开始教他看账记账,以后祥云阁肯定是要发展壮大的,姜谷足够机灵,学上几年就可以帮她忙了,不可能再回来种地。裴玉莲虽然现在已经不能以裴祐妹妹的身份去京城了,但她肯定也要去京城的,事情已经解决,裴祐没道理再把她留在昌平县。因此山下村里将只会剩下姜福年和徐凤姑二人。   对于这个问题,姜福年和徐凤姑是商量过的。周边其实也有儿女发达了将自己的父母家人接去享福的日子,那时候他们是很羡慕的,但真到了自己身上,二人却开始担心了。他们怕自己会给裴祐和姜婉带去麻烦,也怕自己在京城过得不习惯,所以再三考虑之后,他们想还是暂且留在家乡的好,现在二人正值壮年,如今家中生计又不用愁了,他们就没事高兴的时候去种种地,给自己找点儿事做,期间可以常去京城小住,等习惯了,或者他们岁数也再大些了,再搬到京城去住也不迟。当然,去了京城他们也可以住姜婉那的院子,而不是去打扰裴祐。   在将该说的,该办的事都处理过之后,姜婉就准备开开心心在山下村过最后一个新年。   在姜婉回来四五天之后,山下村人差不多也都知道她要嫁给裴祐当官太太,不禁唏嘘不已。姜婉成为祥云阁工厂主事的时候,不少人就跌破了眼镜,可这么久以来,也都习惯了,如今得知她最终竟然还是要嫁给裴祐,惊讶过后也就觉得理所当然。   姜婉在家中待得无聊,也会在村子里转转,时常一个人从这边走到那边,村里人看到她都会热情地打招呼,除了少数几个,其他的她也就客气地回一回,没太多真心。   路过徐大牛家时,姜婉刚巧看到徐大牛脚步匆匆地走出来,而他家中传来李金翠和夏百灵的争执声。她之前离开昌平县的时候,夏百灵肚子已经很大,但还没生产,她回来才知道,夏百灵生了个儿子。对于古代农村来说,生了个儿子就扬眉吐气了,在家中也有话语权,因此夏百灵在徐大牛的娇宠下就更为娇惯。可李金翠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虽然因为夏百灵生了儿子对她挺好,可时间一久,也受不了夏百灵老在她面前让自己儿子做牛做马,因此矛盾不少。而徐大牛本身是向着自己媳妇的,可另一边是含辛茹苦将他养育大的亲娘,他也不能太偏心,因此时常两头为难。这会儿,他就是因为媳妇和娘又吵了起来,而他劝说不了,只能心烦地走出来避一避了。   姜婉早听家里人说过了这些事,这会儿扫了眼徐大牛,再扫了眼他家,心下了然,身心都舒畅得不行。她非常庆幸自己当初穿来的时候原身还没有嫁给徐大牛,不然糟心的人就成她了。   徐大牛也看到了姜婉,脚步便是一顿。已经将近半年没看到过姜婉了,他只觉得她好像比往日更美丽了,身上多了一种他也说不清楚的美。姜婉原本就美,夏百灵虽然也美,然而跟她比起来到底是差了一点,如今姜婉依旧美丽,而夏百灵却因一年的婚姻生活而少了几分灵气,这一来一去,差距就更大了,让他忍不住有些感慨。   见徐大牛似乎想过来跟自己说话,姜婉忽然轻蔑地一笑,转身就走了。如今的她,早已经不把徐大牛这等人放在眼里,看到如今他过得不好,她也只道一声“活该”,随后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徐大牛呆呆地回想着姜婉离去时那轻蔑的笑容,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再听着身后激烈的争执声,心里一阵怅然懊恼。   春节过后,姜婉惦记着京城中的人与事,也就没等元宵过去,早早催促爹娘打点行装,在跟谢承畴罗纳等等一干人等告别后去了京城。没想到的是,一家人在路上走了两天,谢承畴和罗纳竟然追了上来。   “我和罗纳也想着去京城瞧瞧。”谢承畴笑道,“正好同行。”   罗纳对于这次的京城之行很是期待和兴奋,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过:“姜婉,京城很好玩吧?我也要去看看!”   虽然这事比较突然,可姜婉也不会不让他们一起去京城,相反她还很欢迎,正好可以带他们去京城的祥云阁参观。跟昌平县的比起来,京城的分店可是宽敞豪华地多了,他们这两人也是祥云阁的老板,自家的店都没去看过怎么行呢?   又是经过十几天的旅途奔波,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京城,这大宋最为繁华之地。   姜婉从靠近京城时就在欣喜期待中度过了,一想到即将见到阔别一月的裴祐,她的心里便泛上丝丝甜蜜。很快,她就要跟裴祐成亲了,她刚穿来那会儿随便许下的愿望就这么成了真。当初她不过是无聊逗逗他玩,可后来到底有了真心,当初她是真没想到她真的会嫁给裴祐。而如今,一切即将成真。   第88章      一月不见,京城已经差不多从年味中苏醒过来。姜福年和徐凤姑透过马车帘子看向外头,表情是禁不住的赞叹:“这京城啊就是不一样,可比咱们昌平县气派多了!”   裴玉莲那一双可爱的大眼睛也似乎不够用了,贪婪地注视着外头。   “爹娘,这儿还只是咱们普通人生活的城区,等今后有机会我带你们去看看那些官员老爷们住的地儿,那才叫一个气派。”姜婉笑眯眯地说,像是裴祐的家肯定是能带她爹娘看一看的,九皇子府估计不太合适,远远看一眼没问题。   徐凤姑和姜福年脸上便生出了向往之色,毕竟受阶层所限,他们见识有限,从前去过的最大城市就是昌平县,如今直接来到了大宋的政治经济权力中心,自然会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撼。   姜婉见惯了现代的大都市,从前刚到京城的时候自然不像他们那样心生震撼,唯一让她惊叹的是高大巍峨的城门。   很快,姜婉就带着自己的爹娘到了租住的小院子,她把主屋让出来给他们,自己搬去侧屋。房间本来就有的多,虽然可能居住条件不够好,不过也够谢承畴和罗纳住的了。   待修整过后,姜婉就带着谢承畴给的户帖送到了李蓉那儿。姜婉回来的时候她出来看过,当时姜婉要安排好多事,就让她先回了。柳兴怀给家里去了一封书信报平安,春节时就陪着李蓉在京城待着,没有回去。现在,姜婉给他们带来了李蓉的户帖,他们再等到李蓉生产,就能回柳兴怀老家去了。   柳兴怀对家里的解释是,他在京城出了意外,因此失去了记忆,被李蓉搭救后日久生情,就跟她成了亲,之后才想起家里的事,因此之前才没能告知他们说自己多了个妻子的事。他信中还告诉他们,如今李蓉已经快临盆,受不得舟车劳顿,等她生下了孩子,到时候他就会带着妻子和新生孩子回家里去。   怀孕的女子情绪比较敏感,李蓉看到户帖就想到了自己如今已是孤家寡人一个,忍不住就红了眼眶,又让柳兴怀好一阵安抚。   刚回到京城事情繁多,姜婉一时间也没时间去看裴祐。她先带着谢承畴和罗纳去了祥云阁参观,顺便听潘宏说了这段时间的情况,得知一切安好没出什么大事,这才安心。   谢承畴和罗纳对于京城的这家祥云阁显然相当满意。在昌平县的时候,谢承畴要对祥云阁负责,但在京城这儿,他自觉不插手,又见京城富庶之地好吃好玩得更多,后来就拉着罗纳出去潇洒去了。姜婉也不管,听完潘宏的汇报之后就又回家去了。   刚到家,栓子就匆匆迎上来道:“姑娘,裴大人来了……”   “哦?他现在……”姜婉连忙往里赶去,进到主屋就发现裴祐正和她爹娘相对而坐。   姜福年和徐凤姑的神情稍微有些僵硬,过去他们一直知道裴祐是要当官的,那时候包括他们在内的山下村人都对裴祐客气得不行,现在裴祐果真当了官,他们见到他的时候就更拘谨了。虽说二人已同意姜婉嫁给裴祐,然而就算他即将成为他们的女婿,他们也没办法消除看到他的那种敬畏与拘束。   裴祐看上去也有些紧张,他过去负了姜婉,只怕她爹娘看到他是要赶他出去的,面对他们自然心理上就处于弱势,语气神态无一不客气。他正在跟他们说着想要尽早跟姜婉成亲的事,还没等二老回答,视线一转就看到姜婉走进门来。   “婉婉!”裴祐眼睛一亮,立刻迎了上去。   姜婉看看他,再看看自己那噤若寒蝉的爹娘,埋怨地看他,小声道:“你这会儿过来做什么?”   裴祐连忙解释道:“我得知你带着你爹娘回来了,就想着来拜会他们……”   她嗔道:“没见你的官威吓着他们了?下回没我在,不许你来。”   “对不住……今后不会了。”被姜婉这么一说,裴祐就觉得自己理亏得很,只得应承道。   “这才差不多。”姜婉嗔笑着看他一眼,后者顿时心头狂跳,整个人好像飘飘然起来。   裴祐好不容易才定住神,姜婉已走到自家爹娘跟前。   姜福年和徐凤姑见自己女儿回来了,顿时松了口气,让他们跟裴祐单独相处,他们实在是不习惯啊。再看两人相处时那轻松的模样,裴祐似乎被自己女儿吃得死死的,二人心里对于这桩婚事就更没异议了。姜婉虽是个女孩,却是他们从小宠到大的,他们希望等她嫁了人,她的相公也能像他们一样继续宠着她,因此见裴祐一副被姜婉骂了还甘之如饴的模样,他们就知道,若姜婉嫁过去,绝对不会受委屈,只怕裴祐会将她捧在心尖上疼。如此,他们自然放心将女儿托付给他。   姜婉不知道自己爹娘心里闪过了怎样的念头,知道他们跟裴祐在一起不自在,再加上他们刚到这儿需要休息,因此她就领着裴祐离开了主屋,到了她的新屋子。   裴祐一路面上噙着笑,等到了姜婉的屋子,他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婉婉……你爹娘是否同意了咱们的婚事?”   姜婉看他一眼:“你看我爹娘像同意了的样子吗?”   方才裴祐还没来得及得到答案就被姜婉打断了,再听她这么反问,面上便有些忐忑:“他们……不肯答应吗?”果然,是因为当初他负了婉婉,因此他们才……   姜婉叹息一声。   裴祐急了:“我,我这就去找他们,求他们答应我们的婚事!”   看他那急切的模样,姜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裴祐呆呆地看她,只觉得她无论如何都是美的,嗔怒的时候美,笑的时候美,骂他的时候也美……   “我爹娘同意了。”姜婉也不逗弄他了,笑道。   裴祐先是一愣,随即道:“果真?”   姜婉瞪他:“我骗你做什么?”   裴祐觉得有点委屈,刚刚婉婉不还故意骗他,让他以为她爹娘没同意么?   “是,是我的错……”裴祐认了错,又问,“那他们有没有说我们当什么时候成亲?”   姜婉恨铁不成钢地看他:“我都把我爹娘请到京城来了,这种事你还问我?还不快找个媒人上门,难不成要我不明不白就嫁去你府上了?”   裴祐心中激动,立刻起身道:“我这就去!”   姜婉一把拉住他:“也没急成这样的!”   其实姜婉对于这么早嫁给裴祐是有所顾虑的,毕竟裴祐妻子刚“去世”,她就嫁给裴祐,怎么都说不过去。她并不在乎流言,但若是流言可能影响到她的事业,她自然会顾虑。李蓉是无德居的会员,而她是无德居的创始人,之前还流传过她勾搭裴祐的流言呢,她要跟裴祐成亲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流言只怕要坐实了。他们二人是知道李蓉死亡的内幕,也明白裴祐和李蓉成亲的真相,然而有些事他们不能往外说,只能咽下肚子,那被外人误会是必然。   姜婉将自己所担心的事说给裴祐听,他沉默了片刻,握住姜婉的手:“婉婉,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这般说你。”   姜婉只当这是裴祐的安慰之举,也没太在意。看裴祐这么着急成亲,那她总不好让他太扫兴,顶多就是将来多跟无德居的姑娘们解释,她在昌平县就跟裴祐是旧识,在李蓉“去世”后这么快就跟裴祐在一起,只是觉得人生无常,不想再浪费有限的生命。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裴祐才依依不舍地离去。等裴祐一走,一直悄悄关注着这边的徐凤姑就过来了,面上带着笑:“婉婉,娘看裴先生如今对你是千依百顺……娘之前还有些担心你嫁给他会受委屈,如今见了你跟他在一起时的模样,娘真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了。”   “娘,您放心,就算他对我不是千依百顺,我也不会受委屈的。”姜婉笑着拉住了徐凤姑的手,“您看我像是个甘愿受委屈的人吗?”   “你啊,真是越大越泼辣了。”徐凤姑笑道,言语里半分责怪的意思都没有。   姜婉笑眯眯道:“泼辣点儿好,这样谁也不敢欺负我,那日子过得才叫舒坦。”   徐凤姑点了点姜婉的鼻子,嗔笑:“就你歪理多!”   第二日,姜婉照常去祥云阁,无德居里也来了好几人,她去打了个招呼,谁知薛相思却叫住了她,将她带到一旁说悄悄话——然而无德居里的其他姑娘们,也都悄然注意着二人这边。   只听薛相思问道:“婉婉,我听说李蓉走之前央求你在她死后嫁给她相公,替她照顾他?”   姜婉一愣。   却听薛相思继续道:“虽说死者为大……只是李蓉这样也太过分了些,你一个好好的女子,凭什么要给人当填房!婉婉,这事儿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其实不用听李蓉的!”   姜婉不知道薛相思是从哪儿听来的奇怪流言,刚要解释,忽然想起昨日裴祐对她说的话。那时候她只以为他是在安慰她,可如今看来,或许不只是安慰,这流言,大概就是裴祐想办法传出来的,这样是在为她制造舆论支持,等她嫁给裴祐的消息传出去,她们会觉得她是为了姐妹,甘愿牺牲,而不会有其他想法。   她怔怔地想,裴祐在京城带了这么几个月,到底是不同了。   第89章      知道其他人也都在听着她的回答,姜婉叹了口气,为难道:“此事我原本并不想让你们晓得的……唉,当时李蓉已是弥留之际,只怕她也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然而那时候她哭着求我,说我与裴大人乃是同村人,毕竟早有交情,她不放心裴大人,便希望我能在她死后帮她照顾他……我那时候不忍见她死前难过,便答应了她……”   薛相思有些激动:“婉婉,你看,既然你都说了她当时神志不清,这种情况下答应下来的事,怎么能当真呢?”   姜婉有些犹豫地看她:“薛小姐,谢谢你,我也明白你在为我着想。只是我如今毕竟是个商人,要重承诺,若这样天大的事都答应了不做,将来谁还会信我?”   “可……可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嫁给裴大人那种,那种……”薛相思有些着急,她是真的没办法想象姜婉嫁人之后再后宅待着的光景,姜婉明明是那么与众不同,合该拥有一个完全不同的归宿。   “薛小姐,还请放心。”姜婉正色道,“我虽会完成承诺,嫁给裴大人。然而,我不会像普通女子一样,留在家中相夫教子,这里是我的心血,即便嫁了人,我也不会转手他人……或者这有些对不起裴大人,只是我会与他谈一谈,完成李蓉的遗愿是我们共同的愿望,其他的,大约他会同意的吧。”   之前裴祐借着李蓉在无德居的机会,有过几次被人看到出现在祥云阁,而那时候无德居的姑娘们,基本都认为那是裴祐和李蓉太过恩爱,当时也都羡慕得紧。因此,关于裴祐“太过深爱李蓉以至于想要完成李蓉遗愿”的解释,没人觉得违和。   在大宋,父母去世,子女有守孝三年,事实上为二十七个月的礼制,丈夫死了,妻子也要守制那么久,只是没父母去世守孝那么严格,做不到也不会有太多人指责。而妻子死去,丈夫按照制度只需要守制二十七天,一般这种也不约束底层劳动人民,而是在官员之间比较看重,而且只有正妻死去才会如此。不过一般人也不会再妻子死之后一个月就再娶,总要等上三五个月,让人看到他的“悲伤”渐渐消失之后再娶。   从时间上来算,李蓉“去世”早已超过了这个时间,因此裴祐已经可以张罗娶填房,且因为这种临死托丈夫的前情,也不会让人觉得裴祐这么快再娶是无情无义,只会觉得他太有情意。而受好友所托嫁给裴祐的姜婉,自然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闺蜜,并且她之后再出来主持祥云阁的事,旁人也不会觉得突兀,毕竟她是“被迫”嫁给裴祐的,难不成连她的生意都要因此荒废了?那就太霸道了!   姜婉思索之后发现,因为这小小的流言,她匆匆嫁给裴祐的事,瞬间就变得无可指摘起来,不管是她,还是裴祐,形象都愈发正面了。不得不说,裴祐想出的这个办法,十分高明。   “婉婉……”薛相思看上去有些动容。   姜婉握着薛相思的手道:“薛小姐,不用为我感到难过。此事我一开始虽觉得有些为难,只是想通了之后也就如此了。我这辈子本没有打算嫁人,而裴大人为人正直俊秀,虽是受李蓉所托,然而嫁给裴大人也可以认为是我的幸事了吧。”   “哪里是幸事啦!”薛相思道,“你明明,明明本该有更好的归宿的。”   薛相思口中的更好归宿,指的自然就是九皇子了。原本她们这些小姑娘,对九皇子的爱恋有些像是追星,等她们跟姜婉相处久了之后,情绪上就更偏向她了,因此从前见姜婉跟九皇子“交情好”,她们也会想想九皇子是不是会娶了姜婉的事,而这个想法,倒是没让她们太过排斥。九皇子终究要娶妻的,不会是她们,那如果是她们熟悉喜欢的姜婉,那倒也不错。   “谢谢你高看了我,我倒是无所谓。”姜婉笑道,“一纸婚约困不住我的,就算成了亲,我还是我。难不成我成亲后,你便要跟我划清界限,再也不理我?”   薛相思连忙道:“那当然不会!”   原本偷偷听着这边二人说话的无德居姑娘们,有些多愁善感的已经抹起了眼泪,为姜婉对李蓉的友情,为裴祐和李蓉的爱情……   姜婉笑道:“那不就好啦?这事便这样了,我要不了多久就会嫁人,到时候你们要不要来,都随你们。这事也不会大操大办,安安静静地走完流程便可。”   薛相思想了想,道:“我要去!”   其他偷听的姑娘也纷纷道:“婉婉,我也要去!”   姜婉笑道:“好,之后我会给诸位送请帖去,那日也会另备房间,专门给咱们无德居的,到时候,你们就都算我的娘家了。”   “好啊好啊!”有人面露兴奋地说道,“要是今后那裴大人欺负你,我们便替你出头!”   “对!姜姐姐可不能受委屈!”有人附议。   看到这一双双真诚的眼睛,姜婉是有些心虚的。裴祐编出来的事,在她的承认和稍微的情感加工之下,将她和裴祐都塑造成了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好在李蓉不是真死,不然李蓉若真死,她还和裴祐故意搞出这么一出,实在就是在消费死人了。现在这样正好,在这个故事里,全了她,裴祐,以及李蓉三人的名声。   在流言之后,裴祐再来找姜婉,就显得没那么突兀了。姜婉当天回到自家小院时,便听她爹娘说,今日裴祐已派人来说媒了。裴祐如今是无父无母,家里也没有别的长辈,自然是要自己让人过来说媒。因为之前早商量好的,这就是走个流程,徐凤姑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让那个不知内情的媒人喜得跟什么似的,连忙回去报告好消息了。   因此,姜婉回到家中没一会儿,裴祐就来了,先跟姜福年和徐凤姑见礼,随后就眼巴巴地看着姜婉。姜婉本还想看一下账,刚回京城祥云阁的事要处理的还多着呢。可见裴祐如此,她只得将他带去自己房中。   刚一落座,倒是姜婉先开了口:“那流言……是你想出来的?”   裴祐点头道:“是我。”   姜婉就眯眼看着他,直看得裴祐有些心慌气短:“婉婉,你,你为何如此看我?”   姜婉转开视线,叹息一声道:“我只是觉得,你已经变了,不再是我认得的那个迂腐书生了。”   裴祐脸一红,姜婉这么一说,他就想起最开始的时候,他对她有着多大的偏见,如今的他对过去的那个他嗤之以鼻,可那毕竟也是他自己,他无法不正视自己曾经的愚昧。   “婉婉,你莫要再嘲笑我了……”裴祐有些羞赧道。   姜婉看到他耳朵尖那淡淡的红晕,一时有些心痒,忽然凑近了他。   姜婉突然的靠近让裴祐身子一僵,视线混乱了一瞬之后才看向姜婉,紧张的目光之下隐藏着淡淡的期待。   姜婉就这么看着他,慢慢靠近,听着他的呼吸声渐渐急促紊乱,她忽然后退,脸上一阵懊恼之色:“哎呀这样不好。虽然我们快成亲了,毕竟没有。被人知道我亲你,说出去不好听。”   裴祐心里的期待落了空,面上流露出极淡的失落,听姜婉这么说,他知道有道理,可却按捺不住心里的怅然若失。   他轻声道:“不会有人知道的……”   姜婉笑望着他,问道:“那你想我亲你吗?”   裴祐脸色涨红,视线躲闪着不敢看她,半晌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姜婉嘴角一勾,无声又畅快地笑着,又一次靠近了他,歪头在他唇上亲了亲。   裴祐身子一僵,纤长的睫毛微颤,眼睑稍稍抬起,那双充满深情的眼睛便直勾勾地看着姜婉,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姜婉咽了下口水,只觉得这时候的裴祐秀色可餐,让人生出想要推倒他的欲望。心顿时怦怦直跳起来,没想到她这个主动撩人的竟然就这么猝不及防被撩了,怕擦枪走火,她连忙退开,咳了一声才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吧。之后按照规矩,我们先不要见面了。”   裴祐顿时面露不舍和失望,只是想到要不了多久,姜婉就能真正地成为他的妻子,他就心中激动,好像再多等一些时日也无所谓了。   而因为裴祐家里已经没有长辈,等正式开始三书六礼的流程之后,姜福年和徐凤姑也会帮忙。姜婉其实并不想搞得那么麻烦,只是不管是裴祐还是她爹娘,都十分坚持,还觉得她那种“简单化”的想法十分不可思议,又不是纳妾,怎么能那么儿戏呢?   姜婉能有什么办法?自然只能应下,反正也不是她操持。于是,在裴祐和她爹娘忙活着的时候,她也忙着祥云阁的事,两边互相谁也不干扰谁。   谢承畴如今已接受了姜婉即将嫁给裴祐的事,每日里带着罗纳在京城四处玩耍,倒也不亦乐乎。没多久,空下来的九皇子也得知了姜婉和裴祐的婚事,他倒不怎么意外,只说到时候他一定要来捧场。姜婉自然只得应下。期间侯钰也来找过姜婉一次,大约是听侯清说了她替李蓉嫁给裴祐的事,来劝说她多考虑考虑,姜婉只说自己已经考虑清楚,最终侯钰只得恹恹离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何况便到了二人成亲这一天。     第90章      成亲这一日,姜婉早早就被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因为前一天祥云阁正好有事要处理,她睡得相对有些晚,被她娘从被窝里弄出来的时候就困得很,强迫自己洗了个冷水脸,这才稍微清醒了些。   这个时代女性嫁人的话,嫁衣一般都是自己绣的,有钱人家的当然也可能找绣娘绣。姜婉不会绣嫁衣,是在京城找了绣娘帮着绣的。本来徐凤姑还想让姜婉自己学一学的,被姜婉拒绝了,在她看来,有那个时间学绣嫁衣,还不如好好工作,赚的钱足够制做嫁衣制作的费用了。   姜婉一层层穿上祥云阁出产的锦缎所制作的嫁衣,随后便被按在了铜镜前,折腾她的脸。铜镜看不真切,姜婉觉得有种滤镜的效果,忍不住对她娘笑道:“娘,我觉得我越看自己越美呢!”   徐凤姑笑道:“真是不害臊!哪有大姑娘像你这般自夸的?”   “娘,你就说,我美不美吧!”姜婉并不觉得自己说大实话有什么不对。   “美!我女儿是这天下最美的新娘!”徐凤姑笑望着姜婉,笑着笑着眼眶却泛了红。她一直担忧女儿的婚事,如今女儿终于要嫁人了,还是裴先生那样的人才,她心里是十分开心的,然而一想到自己娇养着长大的女儿就要成为别家的人,她这心中便是抑制不住的难过不舍。   姜婉从铜镜中看不清楚徐凤姑的神情,只是听到她声音似乎有些哽咽,连忙回头看她:“娘,你怎么了?别哭了,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嫁人?你要是真舍不得的话,我就不嫁了,再让裴祐等几年。”   徐凤姑忍不住嗔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让人听见了还不笑话你,哪能说不嫁就不嫁的!”   “娘,你可是我亲娘,你要是不高兴,我也会不开心。当然是你最重要,你高兴才好,其他人都靠边站。”姜婉道。   听她这么说,徐凤姑忍不住破涕为笑,点了点姜婉的额头道:“你这嘴总这么甜……唉,要是春英姐还在,只怕也要被你哄得高高兴兴的。”   姜婉笑道:“那是当然的!我这么美,谁不喜欢我?”   “行了行了,娘知道你最美了,还不赶紧的?一会儿花轿来了,当心误了吉时。”徐凤姑催促道。   旁边喜娘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这对关系融洽的母女,这待嫁新娘一般总是娇羞的,如同姜婉这般的实属少见,可喜娘也不觉得意外,她来之前早就知道,这新娘可是自个儿开店的女老板。等二人说完话了,这才继续给姜婉开面,上妆。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花轿也已敲锣打鼓地到了院子门口。   徐凤姑又一次面露不舍:“婉婉,该上花轿了。”   男方随轿而来的喜娘已在外头催请了一次,按照惯例,要催请三次女方才能上轿。姜婉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可怜兮兮的对徐凤姑道:“娘,我好饿啊……你帮我拿帕子包点点心,我路上吃。”   徐凤姑本想说这不合规矩,可对上姜婉那可怜兮兮的目光她就没辙了,只好拿干净的帕子包了不少点心给她:“拿着吧,小心些别让人看到了,被人笑话。”   “放心吧娘,他们看不到的。”姜婉笑眯眯送了块糕点到嘴里。   喜娘忙道:“仔细着些,莫把唇脂都吃掉了!”   姜婉道:“那我带着唇脂吧,一会儿要是吃掉我自己再补补。”   喜娘愣了愣,然后就听姜婉的给她带上了……   等外头喜娘催请了三次,这边姜婉才被姜谷背着上了花轿。姜谷本就是长身体的岁数,那身条长得飞快,就算岁数还不大,这会儿背着姜婉却毫不吃力,随后他还要随着花轿一起到男方家去。   进了花轿这个密闭的小空间之后,姜婉稍稍掀起盖头,吃起了糕点。花轿晃晃悠悠地前进,渐渐的,她终于有了自己即将嫁给裴祐的实感,脸上正正经经地浮上一丝娇羞。   花轿最终在男方家前停下。按照习俗,姜婉先安慰地坐在花轿之中,直到有个才五六岁的出轿小娘轻拉她的衣袖三下,她才出轿。喜娘扶着她跨过一只马鞍子,随后走过红毡,来到喜堂右侧站定。   不一会儿,姜婉视线之中多了一双脚,就站在她的左侧。她知道,那是裴祐,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会是她共度一生的男人。   裴祐家里已经无父无母,名义上的叔伯辈都在昌平县,因此主位这会儿是空的,拜堂也就走个形式。三跪,九叩首,六升拜之后,赞礼者一声喜悦的送入洞房,新郎便在前头领着新娘往新房去了。   新郎在新房内待不了几分钟,便又出去招待宾客们了,很快房间内就剩下姜婉一人。她觉得脖子都有些疼了,见四周无人,就自己将盖头掀了起来,揉了揉被凤冠压得都要直不起来了的脖子。   新房布置得十分喜庆,到处都是红双喜,入眼是一片红色。姜婉坐着无聊,就开始神游天外。也不知多了多久,外面的吵闹声越发近了,她便连忙盖好盖头,端坐在床边等着,仿佛自己从未动过似的。   门很快便打开了,一群人笑闹着涌了进来。裴祐先前下狱,又无罪释放,跟同僚的关系很快恢复,之后又跟侯钰那一批人走得较近,因此来捧场的同僚并不少。这时代毕竟有着男女之防,闹洞房并不凶,众人笑闹了一阵之后,就把裴祐丢下,痛痛快快地去了。   很快,屋子里安静下来,姜婉只觉得床边一重,有人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婉婉……”裴祐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颤意,一种心愿得偿的激动。   他缓缓掀开了她的盖头,烛光之中,他的新娘美艳不可方物,让他忍不住口干舌燥,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姜婉笑望着他,笑容里也带着一丝淡淡的羞意。今日的裴祐看上去比往常也帅了好几成,他似乎是被灌了酒,脸色泛红,一双眼睛看上去竟有些湿漉漉的。姜婉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撞了一下,连忙别开视线。   裴祐很是紧张,他握住姜婉的手,她的手那么柔软细腻,让他爱不释手。心里仿佛燃烧着一团火,他缓缓凑了过去,一双眼睛只盯着姜婉那娇嫩的红唇。   姜婉忽然抬眼看他,裴祐身子一僵,顿时有些不敢再靠近了。他喉结滚动,缓声道:“婉婉……”   姜婉低低一笑:“我在。”   她的笑那样好看,裴祐心中又生出勇气,缓缓向她靠过去,最终颤抖的双唇贴上了她的。他今日真的高兴,婉婉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子,今后谁也别想抢走她了。   姜婉虽然也生出些害羞的意思,可到底比裴祐好些,她抬手回抱住裴祐,引导着他的唇舌,二人共同嬉戏徜徉,直到互相间都有些气喘,才分开。姜婉望着裴祐,轻声浅笑:“夫君,我帮你更衣,可好?”   一声相公叫得裴祐整个人都酥了,他呆呆地点头,任由姜婉替他除去外衫。姜婉看他:“夫君,你也帮我更衣,好不好?”   裴祐先是点头,随即有些脸红,颤抖着伸出双手,想要先将姜婉头上的凤冠取下。过了好一会儿,没有成功。姜婉心里一叹,见裴祐因为着急而面色愈发泛红,只得自己抬手摘去凤冠放到床边,纤长的手指搭在嫁衣上,慢慢解着衣裳。   裴祐吞咽着口水,目光都不知往哪里放。   姜婉很快便脱去繁杂的嫁衣,看着裴祐。   裴祐也痴痴地看着她。   姜婉微叹:“你是不是准备看我一晚上?”   裴祐脸色更红了,慌忙道:“不,不是……”   姜婉又道:“那你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吗?”   裴祐目光挪开:“知、知道……”   那你还等什么啊,难道还要等我主动吗?   姜婉有些心累,抬手把裴祐推倒在床上,又扯下帷幔,随后自己也往床上一倒,靠在裴祐身侧:“那不然我们今日就先睡吧。”   “……好。”裴祐呆呆地应道。   过了会儿,裴祐的手缓缓挪到姜婉肩上,他的人也侧躺着看她。姜婉睁开眼看他,后者的视线有一瞬间的躲闪,随即鼓足勇气回望着她,然后靠近了过来,双唇在她唇上贴了贴,喉结滚动,似乎有什么开关被开启了,他的唇缓缓往下移动,颤抖地亲吻着她白嫩的颈部。   姜婉心头火热,微微仰着脖子配合他,双眼轻阖,面上渐渐动了情。   在本能的驱使之下,裴祐似是开了窍,开始脱双方的衣服,触碰某些原本他不敢触碰的部位。姜婉的回应给了他更多的信心,他就好像一个初次探索世界的孩子,在她身上发现着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春宵一刻值千金。   第91章      第二日,姜婉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依然在家中,蹭了蹭枕头才发现身边还有一人,她一怔,才想起昨日她已经成亲,从今往后,她都会多一个枕边人了。   她侧头,却发现裴祐正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   “你干嘛……”姜婉出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嘶哑。   裴祐看上去精神很好,闻言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我想看着你……昨日就仿佛一场美好的梦境,我有些害怕会醒来。”   “你想太多了。”姜婉摸索着去摸裴祐的手,结果不小心摸到了其他的东西。   裴祐身子一僵,脸色更红了。   姜婉也有些不好意思,可见他这样,她反而好多了,干脆就没收回手。   她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做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要是害怕是做梦,这会儿便自己掐一下自己,看看是不是会醒来。”   裴祐脸色更红,断断续续地回道:“嗯……嗯……”   裴祐有三天的婚嫁,再加上家中并无长辈,因此姜婉和他就不用早起给公婆奉茶,想在床上待多久就在床上待多久。   二人耳鬓厮磨了一阵,这才起了床。两人本就是农家出身,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各自穿好衣服,洗漱过后,双双出了房间。   絮儿早就主意着这边的动静,见二人出来,立刻迎上来道:“老爷,夫人。”   被人叫做夫人对姜婉来说还是个新奇的体验,对于自己从未婚到已婚的转变,她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完全接受,总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   “让所有人到前厅来,给夫人见礼。”裴祐道。   絮儿看了姜婉一眼,见她并未反对,便转身去了。   姜婉感慨道:“你家规矩真多。”   裴祐道:“如今这儿也是你家……你说了算。”   姜婉笑眯眯地看他:“你什么都听我的?”   裴祐点头。   姜婉笑道:“也不怕被人说你惧内。”   裴祐道:“不怕。”   虽然姜婉并不需要裴祐什么都听她的,然而他这样的态度让她心情极好,有种被人捧在掌心疼宠的感觉。   “那可是你说的,今后你可不要后悔。”姜婉笑道。   “不后悔。”裴祐认真道。   他这认真的模样看得姜婉心里痒痒,见四周并没有人,她凑过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亲。   裴祐愣了愣,脸色顿时红了。   姜婉心情极好,也不理裴祐,慢悠悠地走出院子。裴祐呆站了一会儿,这才连忙跟上去,迟疑了会儿,随后悄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两人的手在宽大的衣袍下紧扣,脸上是相似的甜蜜。   到了前厅,在絮儿通知下已经到齐的下人纷纷给二人行礼。裴祐拉着姜婉在主位上坐下,环视了一圈说道:“从今往后,这府里都由夫人说了算,有什么事要做决断,说给夫人听便好,不用特意回禀我。”   下人们纷纷应是,这种态度让他们都明白,这位新娶的裴夫人,他们应当给予最大的尊重。不像是前一任,裴大人从未特意将人叫来这样叮嘱过,有什么事也没人会去找几乎足不出户的裴夫人。但如今,有些事变了,今后这裴府,是夫人说了算。   姜婉受了下人们的礼,心里不知怎么的有种我家女儿初长成的喜悦。裴祐跟过去那个迂腐的书生,是真的不完全一样了。过去他哪里能想得到这么多?还把事情做得这么漂亮。他这样宣布她的地位,是不想她在府里受委屈。毕竟李蓉跟裴祐本就是假成亲,府里还是裴祐自己说了算,怕下人们依旧会像过去一样,他这才特意说明。   下人们见礼之后就散了,各自做事,只留了个絮儿和裴祐身边的小厮毓秀留着。   姜婉笑道:“你真是狡猾,把所有事儿都丢给我,自己就不用伤脑筋了是吧?”   裴祐忙道:“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姜婉问道   裴祐红着脸,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姜婉见逗得差不多了,这才缓缓靠了过去,望着他的双眼低声笑道:“我晓得你的意思……多谢。”   裴祐脸上一热:“我们已是夫妻,何必谈谢字。”   夫妻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好像调皮的小人儿在他的舌尖上跳着舞,有种不一般的奇妙滋味,仿佛都带了甜味。   是啊,从昨日起,他们二人就是正正经经的夫妻了,他一直以来的夙愿,就这么成了真,让他还有种处于梦境之中的恍惚感。从今往后,他和姜婉二人荣辱与共,休戚相关,这种想法让他激动,心情舒畅。   姜婉看了身边人一眼,嘴角也勾起浅浅笑意。她和裴祐兜兜转转了那么久,总算成了亲,不知今后还会发生什么,可他们都会携手共度。   裴祐有婚嫁,姜婉也不好自己又去祥云阁做事,便在家中陪着裴祐。二人也没特意去哪儿玩,而是一起在书房待着,裴祐看书,姜婉就在那儿练字。见姜婉在练字,裴祐也不好好看书了,时不时走过来看看姜婉写得怎样。   姜婉被他看了几回有些不满了,抬头瞪他:“你来来回回的什么意思?”   裴祐呆了呆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要……我教你练字?”   姜婉故作恼怒:“你嫌我字难看?”   “不,不是……我并没有那个意思。”裴祐连忙摆手。   姜婉扑哧一声笑了:“好吧,那你过来教教我吧。”   裴祐面上便带了笑,匆匆走过来站到姜婉身侧,拿了她手中的笔,在纸上写字。   姜婉见他收笔,便拿过他手里的笔,又将他的手抓在自己手上,笑着看他:“教人练字应当是这样的。”   裴祐脸一红,顿了顿才道:“夫人说得对……”   随后,他便握着姜婉的手,手把手开始教她练字。   姜婉却并不认真,故意时不时动动脖子,往后退一退什么的,没一会儿就察觉到裴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笑得宛若偷腥的猫,随后便收了心,一脸认真地随着裴祐的力道感受着如何写出一手好字,还故意回头疑惑地说道:“夫君,你怎么脸这么红,可是不舒服?”   “没,没有……”裴祐连忙避开姜婉的眼睛。   姜婉笑眯眯的,并没有戳穿他,反倒是真的开始认真练起字来。她的字确实不算好看,只能说过得去,多练练也是好的。   二人就这么在书房蹉跎了一上午,中午吃过午饭,没多久就有人来禀告,有位自称柳兴怀的求见。   李蓉之前已经平安地生出了孩子,是个十分可爱的男孩。正好要休息一段时日,再加上姜婉的婚事,便一直等到了如今。今日,柳兴怀便是来告别的,而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李蓉毕竟是原来的女主人,进来肯定会被人认出来,因此只有柳兴怀过来道别了,李蓉就待在外头的马车上。柳兴怀跟裴祐不熟,没什么好说的,他主要是来跟姜婉道别。姜婉也没有多留他,只是送他出门的时候顺道一起出来了,让柳兴怀先等着,自己则上了马车。   李蓉正抱着自己的儿子坐在马车之中,脸上是初为人母的喜悦,以及对自己孩子的一片慈爱之情。而画堂则坐在她身边。   见姜婉上了马车,李蓉双眼一亮,连忙道:“婉婉!”   姜婉笑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我就祝你和柳兴怀百年好合。”   “谢谢,婉婉。”李蓉想到分别,眼眶也有些泛红,“若不是你,我和太清也无法走到如今这一步。婉婉,你便是我和太清的大恩人。”   “过誉了,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姜婉道。李蓉的话让她有些心虚,毕竟对于李蓉一家来说,她做的事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只是李蓉目前不知道而已,若今后知道了,大约就后悔跟她结识了吧。可这也没有办法。   二人稍微说了些话,再依依不舍,也到了离别的时候。   互道珍重,姜婉便下了马车。柳兴怀又一次跟姜婉道别,随后上了马车离去,车子缓缓驶出姜婉和裴祐二人的视线。   姜婉道:“好像还真有点舍不得。”   裴祐没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姜婉的手。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除了某些最为亲密的关系。比如他和婉婉……他们已经成了亲,他的夙愿完成,而今后他也会妥帖地照料她,让她不再受委屈。从前他做了太多的错事,今后总要想办法一点点弥补她。   还好,如今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他有足够的时间来补偿她,宠着她……   “婉婉,我们回家吧。”裴祐低声道,家这个词,让他觉得口齿留香。   姜婉笑看他:“好。”   二人一道转身,走进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第92章      裴祐婚假最后一天,夫妻二人回门。   徐凤姑和姜福年一早就等在院子门口,见二人马车驶过来,面上便带了笑。等马车停下,裴祐下车之后回身体贴地扶着姜婉下车,二老脸上的笑更灿烂了一些。   “爹,娘!”姜婉见自己的爹娘居然等在门口,连忙迎了上去,“你们怎么等在这儿?小心着凉了。”   徐凤姑笑道:“都是庄稼人,哪就那么弱了。”   她仔细打量着自己的闺女,见她眼角眉梢都是喜悦,这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思也定了下来。女婿有前途,又对女儿好,这可是天大的福分。从前或许她还对裴祐稍有微词,但此刻,她看裴祐这女婿,倒是满意得很。   “姐,姐夫!”姜谷看着自己姐姐脸上的笑意,对于裴祐抢走自己姐姐的不满终于消散,笑容灿烂地打着招呼。   裴玉莲也跟在徐凤姑二人身后,怯生生地喊道:“哥哥……嫂嫂……”   一行人欢笑着进了门。徐凤姑和姜福年想把主位让给裴祐坐,毕竟他是官,他们是民,裴祐不肯受,一时间僵持,最后姜婉说:“都别让了,咱们坐圆桌去。”   圆桌自然没有主次之分,六人围成一圈,反倒亲近。本来都是同一个村出来的,过去也时常见面相处,初始的隔阂感在聊过几句之后就没剩多少了。不过到底没办法像普通人家那样亲近,毕竟过去裴祐在村子里的时候,村民们对他的态度都带着一些敬意,姜福年和徐凤姑也一样,如今裴祐做了官,他们就更不可能像对待普通女婿一样对他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过饭,裴祐一时兴起教姜谷和裴玉莲识字去了,姜婉就留下陪爹娘说话。   徐凤姑道:“婉婉,明日我和你爹就回昌平了吧。”   姜婉惊讶道:“这么快?”随即她不舍地挽住了徐凤姑的手臂,“娘,就不能多留几日吗?”   徐凤姑慈爱地摸了摸姜婉的脑袋,嗔笑道:“都嫁人了,还跟娘撒娇……爹娘在这边已经住了那么久,该回了。京城这地方,太过繁华,我和你爹实在是待不惯。”   “……我会想你们的。”姜婉吸着鼻子道。穿过来这么久,再加上一直以来他们对自己的爱护,她早已把二人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想要好好孝顺一辈子的。   “你要是想爹娘了,就回来看看我们。要不找人送信,咱们过来看你们也是一样的。昌平县离京城说远也不远,怎么都能见到面的。”徐凤姑笑道。   姜婉低低地应道:“嗯……”   她其实也想让他们在京城住着,可他们不习惯,她也不能强逼他们,这样反而不怎么痛快。因此,就像是徐凤姑说的,逢年过节就聚一聚,其余时间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也挺好的。   这一天回去的时候,裴玉莲和姜谷都随着姜婉二人回了裴府。他们一个是裴祐的妹妹,一个现在正学着经商,自然不可能跟徐凤姑和姜福年回昌平县去。而罗纳和谢承畴,早在姜婉成亲当天吃过酒席就走了,谢承畴的母亲生病,他要回去尽孝,而罗纳一个人留在这儿也没意思,自然跟他一道走了。   裴府够大,因此姜婉让祥云阁的伙计们都搬到裴府去。多租一个院子的租金倒是不多,只是要是她住在裴府,而他们住在院子里,这要是有事情,一来一回的也不方便。   第二天,裴祐一早要去当值,姜婉就没让他陪着,自己去送了爹娘,看着他们乘坐的马车离开城门远去,她的心里也忍不住涌上离别的愁绪。   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裴祐的婚假到期后,姜婉自然也正式开始她婚后家庭事业两手抓的日子了。   姜婉觉得,在古代要做到事业家庭两碗水端平,在有钱的情况下,比现代更容易一些。裴府有下人,生活上的琐事根本不用她太操心,只是有些人情来往,需要她多注意些。平日里裴祐去当值,她来祥云阁,等他下班,她也回家,两人甜甜蜜蜜,和谐得很。等有了孩子之后,一切可能会有所改变,但姜婉觉得依然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跟现代的上班族不同,她不用打卡不用跟同事竞争上位,她就是祥云阁的老板,早点去迟点去都不要紧,有时间的情况下把事情做好就能兼顾家庭,她的家庭不会太影响事业。   倒是在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姜婉成亲之后依然抛头露面地做生意,不合妇道,他们觉得裴祐太惯着姜婉了,居然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天天在外“迎来送往”。   而无德居的姑娘们,对于姜婉婚后还继续管着祥云阁的事,自然大为赞赏。她们接受了之前的“流言”,一直认为姜婉高风亮节,令人钦佩,对于她虽然嫁了人,却依然抗争着坚持出来开店的事十分佩服。她们自问做不到她这样果断坚决,可这并不妨碍她们对她的敬意。   之前姜婉还没来得及开展的故事会在她婚后正式如火如荼地开始了起来。她略有心机地挑选了一些故事内容,以符合这些大小姐们的价值观,更容易让她们产生代入感的那种。有时候是一些神话故事,有时候是一些大家小姐的恋爱故事。在她的带动之下,部分比较有创造力的小姐们也渐渐开始说她们的故事,虽然一开始故事的内容比较老套,足以见她们的青涩,可姜婉对此总是以鼓励为主。很快,故事的数量差不多到了能集结出版的时候,姜婉就选了自己的两篇小故事,再加上别的姑娘里面较为优秀的那些,跟书店联系之后自费出版。   书的第一批次印数并不多,主要是为了给无德居的姑娘们留个纪念的,因此钱是姜婉垫着,一人一本发了,剩下的都放在无德居里面。倒是后来那书店老板跑来找姜婉,问她让他们印的那书能不能对外出售。   姜婉当然不会嫌钱多,更不会嫌弃无德居的名气太响亮,因此这本名为《无德故事集》的小说集便正式对外出版了。根据约定,书按照分成的形式两边均分利润,卖出几本就拿几本的银子。等书卖了一段时间,第一批分成到手之后,姜婉就集合了无德居里目前拥有的二十三名会员,在望月楼宴请她们。   得知姜婉今日用的银子是她们的故事卖出的银子,无德居的姑娘们都十分开心。这是她们亲手赚到的第一笔银子,意义非凡。   至此之后,无德居的姑娘们对于讲故事出版一事更为积极,姜婉时常举行内部故事会,想好故事的人就讲给其他人听,由大家投票,一个月选出获得票数最高的八篇小故事,集结成册付梓。而因那书店老板为人厚道,姜婉也跟他达成了长久合作的共识。   《无德故事集》就这么成为了一个连载的刊物,一月一本。书的封面上除了“无德故事集”五个大字,下方的署名是“无德居”,而按照刊出故事的作者的个人意愿,书页内每个故事的作者名字可以是她们的真实姓氏,也可以是笔名。刊出故事的人当中,大概有一半选择了刊出自己的真实名姓,比如说某某员外郎家黄二小姐之类的。目前无德居里多是未婚姑娘,这样也是一个打响个人名头的机会,可以求得更好的姻缘。   至于《无德故事集》分成所得,则被姜婉并入无德居的活动费用里面去了。之前那些银子都是走祥云阁的账,而这之后,无德居已经可以自给自足了。   成了亲之后的生活对姜婉来说改变不太大,这也是她所满意的状态,别人说什么对她来说毫无价值。   这一日凌晨,姜婉迷迷糊糊间握住了裴祐的手,脑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陡然惊醒。   在那些画面里,身穿华服的裴祐脸上带着的是她所陌生的倨傲,像是高高在上一般俯视着所有人,有人在他脚边哭求,有人在他面前下跪,他却都无动于衷。而在另一些画面里,裴祐的岁数看上去比现在要多好几岁,面上倨傲还在,却沦为了阶下囚。她看到其中一个画面上有一封奏折,隐约看到奸相几字。最后的画面,是他被押往刑场,围观者纷纷拍手叫好的场景。   姜婉吓得一个哆嗦,她看到的……是裴祐的未来?   许是姜婉的动作略大,睡得迷迷糊糊的裴祐忽然睁开双眼,困倦地问道:“婉婉,你怎么了?”   姜婉呆呆看了他一阵,他面上还带着未醒的迷茫,与那些画面之中的倨傲神情毫无相似之处。   “婉婉?”裴祐又清醒了些。   姜婉连忙低声道:“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惊醒了,你快睡吧。”   听她这么一说,裴祐就放了心,再次闭眼睡去。   而姜婉,却呆呆地望着裴祐熟睡的面容,直到清晨也没能再睡着。      第93章      因为没睡好,再加之金手指的副作用,姜婉等送走裴祐之后,便躺回了床上。   她的金手指已经好久没有用过了,而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无意间使用它的,主动去用的只有一次。这个能看到未来的金手指,她一向有些忌惮,因此并不愿意常用,只是那一次想要知道裴祐在隐瞒着些什么,她才故意使用,然而平日里,她都尽量将自己的金手指忘记,绝不会使用它。   她如今事业和家庭都很美满,因此金手指的存在几乎要被她忘却了,谁知却在这种时候突然被她无意间用了。   那些画面……究竟是怎么回事?奸相又是什么意思?画面中那个她熟悉又陌生的倨傲的裴祐,又是怎么一回事?   姜婉一时间不能肯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是有一个猜测,可那跟她一直以来抱着的想法实在是相差太大了,她无法接受。   裴祐在她眼中,一直都是个很容易害羞的小书生,就算如今他多了些小心思,本质上他还是那个他。然而在那些画面之中的裴祐,就好像电视剧里常见的那种奸臣反角,且最后的结局竟然是上了法场……这叫她怎么不担忧呢?   姜婉一直睡到下午才觉得精神稍微好了些。其实因为想着裴祐的事,她一个上午的时间里醒醒睡睡,睡眠质量并不好,但好歹算睡过了,起来后她就去了祥云阁。   她成亲之后,九皇子就不好来找她了,因此最近她和九皇子之间的联系只要是信,两人就像是笔友一样,来来回回地写信,说的多还是姜婉的现代见闻,九皇子对此似乎并未腻味,总是一副兴趣慢慢的样子,姜婉便也详尽的将自己知道的都说给他听。有时候九皇子也会问一些问题,能回答的她都尽量回了,回答不了的她就老实说不知道,而不会信口开河。   完成新的一封给九皇子的信之后,姜婉就开始思索该怎么解决裴祐的问题。金手指从未出错过,因此那些画面她知道是真的。而之前的金手指,也让她明白未来是可以更改的,比如说谢承畴不就被她救了吗?因此,裴祐的那种未来,她也要想办法改变。而在动手之前,她要先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裴祐平日里并不会跟姜婉提及公事,本来那些事就跟姜婉无关,说了她也没兴趣。而现在,姜婉有了兴趣,她想主动去询问裴祐的人际交往,以此来证实或者证伪自己的猜想。   傍晚,姜婉回家的时候裴祐还未回来,倒是让毓秀先行回来传了个消息:裴祐被上司和同僚叫去喝酒了,要晚些才能回来。   姜婉便顺口问了毓秀一句,跟他喝酒的人之中都有谁,毓秀一一回了,姜婉心中记下,准备稍后找机会查探一番。   裴祐回来的时候,姜婉已经准备睡了。古代晚上属于正经人家的娱乐活动并不多,她穿来这么久,也已经习惯了早睡早起,因此虽然此刻时间不过才八点多的样子,对现代人来说晚上才刚刚开始,她却要睡了。   裴祐浑身酒气,姜婉连忙让絮儿打水来给裴祐擦脸擦手,又让絮儿弄了碗早就备好的醒酒汤来。裴祐酒品不错,喝醉后并不会胡言乱语或者乱砸乱跑,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乖巧地让姜婉替他擦脸,脱衣裳,而他则双眼朦胧地看着她,视线也随着她的身影而移动。   姜婉戳戳他的面颊,笑道:“你看什么呢!”   裴祐微微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含糊:“婉婉……你好美。”   姜婉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人喝醉了之后,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她凑过去笑道:“我有多美?”   裴祐想了想,说道:“天上仙子都没你美。”   姜婉又是一笑,这种情话,在裴祐清醒的时候就不用想着能听他说了,趁着这机会,姜婉先让絮儿出去,随即坐到裴祐身边问他:“夫君,你将来的愿望是什么?”   裴祐望着姜婉,似乎有些害羞,低声道:“我想跟婉婉白头到老……生很多的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   姜婉又道:“那你的官位呢?你有没有想过要当多大的官?”   裴祐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片刻之后他似乎有些赧然地说:“说出来不怕婉婉笑话,我……想当首辅。”   在大宋,没有丞相,有内阁,内阁有首辅和次辅,内阁整个的职权就相当于丞相,因此内阁成员也可以被认为是丞相。   不想当内阁首辅的朝廷官员不是合格的官员,谁都想要力争上游,裴祐有这样的野心并不奇怪。况且,他是翰林出身,从“学历”上来说,将来还是有机会入内阁的。大宋朝的传统一向是“非翰林不得入内阁”,因此很多时候,有些不是翰林出身的官员,就算再被皇帝器重,也很难入内阁。因为,内阁的成员,是要由朝廷官员们举荐的,然后再由皇帝决定推举上来的人谁入内阁。要是皇帝自上而下说要安排谁进内阁,群臣们必定会反对,就算反对不了,对于被皇帝直接提拔进入内阁的官员,也会相当鄙夷,当做“走后门”的人来看待,办公事的时候自然处处受到掣肘。因此,皇帝也明白这道理,几乎从不会乱来。而朝廷官员们推举的时候,很看重出身,不会放非翰林出身的官员进来,因此内阁成员从大宋开国以来,一直保持着它的纯粹性,从来没有不是翰林出身的官员进入过。而翰林出身的官员,一般都是科举的头几名,因此也可以认为,内阁成员都是这个时代的学霸。   裴祐的目标是内阁,而从姜婉看到的画面来看,他今后肯定是如愿以偿了。就像她曾经清楚意识到的那样,政治斗争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利益。裴祐一个没有根基的人,想要那么快进入内阁,只能先依附一个团体,跟其他团体进行党争。若是这样,他能做什么,想做什么,就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了。有时候为了上位,说不定会昧着良心做事,斗争之中害得旁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也不是不可能……   按照她所看到的画面来看,裴祐应该做了不少这样的事,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跪着哭着求他……只是她还是很难想象,她所认识的裴祐会做出那样的事。或许,权力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而更重要的是,最终他的下场并不好。如果她什么都不做,让裴祐按照现在的路走下去,结局将会很惨烈。   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裴祐走向灭亡呢?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就像裴祐说的,她还想跟他白头偕老,不想中途就死去。   “当首辅……是很好。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一路上你会付出多少?”姜婉问道。   裴祐直勾勾地看着姜婉,似乎不能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婉叹了口气,裴祐到底是喝醉了,一些简单的问题还能回答,稍微要多想想的,就反应不过来了。   姜婉觉得,这事急不来,还是要从长计议。   “算了,夫君,我们睡觉吧。”姜婉叹了口气,扶着裴祐上了床。   裴祐乖巧地任由她扶着爬上了床,姜婉去熄了灯,摸索着上床来。刚躺下,就觉得裴祐的手摸了过来。   “婉婉……”裴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渴望,“我想……亲亲你……”   姜婉扶额,喝醉了的裴祐,脸皮都厚了。   “不给亲,睡觉。”她把他的手抓了丢开,她现在烦恼着呢,没心情陪他闹。   裴祐安静了一小会儿,身子一转靠过来,声音里有些委屈:“婉婉……我想亲你。”   “不行。你身上酒气太重了。”姜婉嫌弃道。   裴祐道:“婉婉,我就亲一下。”   姜婉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好松口:“好吧,就亲一下,赶紧睡觉。”   裴祐顿时高兴起来,撑着床直起身,在朦胧的夜色之中看着姜婉,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又亲了一口。   “好了,都已经亲过了,该睡觉了。”姜婉把裴祐推开。   裴祐的手又摸了过来:“婉婉……”   “你又想做什么?”姜婉抓住他的手。   裴祐靠过来,蹭着她的肩膀,只是叫:“婉婉……”   姜婉被他缠得没办法,差点就想对他说你这磨人的小妖精了。喝醉之后的裴祐磨人功力一流,姜婉呵斥了几句没用,她把他推开也没用,他照旧软绵绵地缠上来,也不用蛮力,就是一个磨字,到后来姜婉实在不胜其烦,只得无奈地从了他。   裴祐高兴极了,自然极为卖力,完事后很快睡去。姜婉也是一身疲惫,可到底心里装着事,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才在裴祐平稳的呼吸声中睡去。   第94章      第二日,姜婉规律的生物钟让她还是在裴祐醒之前醒了。她起身的时候,裴祐也睁开了双眼,呆呆地看着她,半晌笑道:“婉婉,早。”   姜婉见他根本不记得昨晚的事,也没有多说什么,跟他道了早安,替他穿衣整肃,跟他一道吃过早点,送他出门当值。   白日里,金手指的后遗症再次显现,姜婉精神不好,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人虽然去了祥云阁,却待在了房间里休息。她在想,她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让裴祐不走上那条毁灭之路。   人的变化总是一点点积累而成的,那么要转变裴祐的想法,恐怕也只能她在平常两人的相处之中潜移默化,一点点影响他。只是这样一来,她恐怕就要多关注裴祐的公事了,也不知他会不会因此而不高兴……   姜婉就这么烦恼了几天,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时间都过了她的经期还没来。意识到什么,她赶紧去请了大夫过来,那大夫诊治了一番,满脸喜色地向她道喜。   她真的怀孕了?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小生命?   姜婉觉得相当不可思议,抚摸着还完全没有任何迹象的肚子,兀自出神。她是穿越的,上辈子并没有怀孕的经历,因此这对她来说是全新的体验。她过去其实是有点害怕生孩子的,现在到了古代这个动不动就难产死亡的地方,她的恐惧会更深,可因为裴祐,因为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她爱着的男人,她就什么都不怕了,更有勇气面对一切。   晚间,裴祐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疲惫的神色在看到自己美丽深爱的妻子之后化作了绵绵情意。如今的日子正是他渴望的,每日里本本分分地做着自己的工作,熬着资历,终有一天他会进入内阁。而结束一天的劳累回到家中,他那美丽动人的妻子就在等着他,他的心里充满着暖意,在外的疲惫瞬间消散而去。   “婉婉,今日事多吗?累不累?”裴祐握住了姜婉的手,殷切地问道。他觉得这几日姜婉精神都不太好,每天都担心她会太过劳累,可又不好让她在家歇息,他想起两人婚前签下的契约,怕她以为他会违反契约阻止她继续去祥云阁,因此根本不敢提及,只能每日里问一句累不累。   姜婉笑看他:“我不累,你呢?”   裴祐道:“婉婉不累,我也不累。”   姜婉好笑地看着他,拉裴祐去吃晚饭。裴祐平日里虽然也会有应酬,但不少他都推了,能不去的就不去,只有不去不行的,他才会先让毓秀回来跟姜婉说一声。相较于跟同僚吃酒,他更喜欢回到家中,跟婉婉一起安安静静地用餐。   姜谷和裴玉莲早在姜婉的示意下先用过晚饭,裴祐今日回来得稍有些晚,她特意等他回来二人一起吃饭。等用过晚饭,姜婉才拉着裴祐走到桌边,拉他坐下,自己站着看他:“夫君,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裴祐顿时有些紧张:“婉婉……是何事?”   姜婉笑道:“你这么怕作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裴祐脸色一红,面上讪讪的。   姜婉拉起裴祐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笑望着他:“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了。”   裴祐呆呆地看着姜婉,一时半会儿似乎不能消化这句话。   姜婉也不催促,依然笑盈盈地望着他。   裴祐顿时激动地站了起来:“婉婉……这,这是真的吗?我要当爹了?我真的要当爹了?”   “快坐下。”姜婉脸上也带着笑,看到她所爱着的男人如此开心,她对于生育的恐惧更少了一些。   裴祐面上的兴奋止也止不住,他轻轻将手放在姜婉肚子上,是那么小心翼翼:“婉婉……这里,果真有我们的孩子了?”   姜婉笑道:“当然,我骗你做什么?”   “不是,不是……我,我只是太高兴了。”裴祐双眼之中是极亮眼的兴奋之情,还有一种仿佛身在梦中的恍惚感。   姜婉凑过去,小声在他耳边道:“前三月胎儿还不够稳,你不许碰我。”   裴祐脸色顿时一红,两人毕竟新婚,又都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婚后天天腻在一起,也没厌,晚上一天至少一次,每次裴祐都是一副不太好意思提,开始之后又不愿意轻易停下的样子。   “我,我晓得了……”他不敢看她,连声应道。   姜婉想了想现代看到的一些理论,又小声带着点儿警告地说:“你要是想要了……同我说,我帮你,你要是瞒着我找别人,我可是要跟你和离的。”   裴祐慌忙摇头:“我……我绝不会找别人的,婉婉,你信我!”   姜婉笑道:“我就是丑话先说在前头,总要把我的底线告诉你,你才不会犯错。”她顿了顿,又认真道,“我跟别的女子不同,没那么大度。你既然娶了我,就绝不能纳妾,也不能跟别的女人哪怕是丫鬟有任何关系,就算是酒后都不行。只要有一次,我们就和离,没得商量。”   裴祐连连点头,他有婉婉就够了,哪里还要什么别的女人?等回头他就叮嘱毓秀,万一他那天真喝多了,也要看着他,将他送回家来才行。而他也打定了主意,今后在外与同僚应酬,绝不能喝多了,否则醉酒之后不慎做下错事,他怕是要追悔一生了。   “婉婉,我发誓,我这一生只会有你,再不会有旁的女人。”裴祐认真地看着姜婉,指天发誓道。   姜婉眼中有些热,紧紧抱住了裴祐。   裴祐像是怕伤了她,只轻轻地揽着她,半晌他忽然鼓足勇气问道:“那婉婉……你要不要先将祥云阁的事交给旁人,在家好生歇息?”   怕姜婉误会,他连忙道:“我是怕你辛苦……没有旁的意思,你若不愿也无妨……”   姜婉听他这小心翼翼的语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安心吧,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若真觉得不适,我会将事情暂且交出去的。这是我们的孩子,我怎么会不上心?”   裴祐知道姜婉一向很有主见,因此也不再多说,只轻轻柔柔地圈住了她,心里那种仿若梦境一般的不实感觉终于消散,他要有孩子了,他和婉婉的孩子!   姜婉对于自己的身体确实有数,本来就是劳动人民家庭出身,虽然爹娘宠着没有干太多农活,然而平日里也经常在干活,身体一向不错。现代女性怀孕,哪个不是继续上班?古代娱乐本就少,她要是回家休息,还不得闷出病来?自然还是继续祥云阁的事为好。且如今祥云阁已经步入正轨,不像初期开拓时那样艰辛,不会让她太辛苦。更何况,怀孕之后总待着也不好,还是要有适度的锻炼。   姜婉怀孕的事,姜府的人自然也都知道了,平日里总要多照看着她一些。姜婉现在还刚怀孕,还没显怀,也不会没事跟人说自己怀孕的事,因此除了姜府的人,以及无德居的姑娘们,其他人也不知道她怀孕了。   而无德居的姑娘们,对于姜婉怀孕了还出来继续做事感到有些诧异。   薛相思道:“婉婉,你既有了身孕,还是回家歇息去吧。我看你这祥云阁的潘管事也挺有本事,不会离了你就不成了。”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在她们的看法里,女人怀孕了就该好好休息,否则容易出事。   姜婉笑道:“你们莫要担心。有了身孕才更该多走动走动,让自己的身子更强健些,免得将来生不出来。”   姜婉的话听上去似乎挺有几分道理的模样,无德居的姑娘们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她们大多都是未婚姑娘,对于已婚女子的事,说起来总多了几分羞涩。   姜婉也往家里带了一封信,她爹娘不识字,只能让旁人帮忙念,因此她信也写得简单,只简单说了自己怀孕的喜事。   在刚得知自己怀孕的开头几天的喜悦过后,一直烦恼着姜婉的事又缠上心头。   如今她和裴祐即将有孩子了,她对于将来裴祐可能引来的祸事自然更为担忧。权力斗争太容易累及妻儿,她不想今后不得善终。可处在权力中心,就算自身不愿,也可能卷入权力斗争之中,她如何防范都不顶事。或许,她应该劝说裴祐离开京城,外放做个地方官。像谢承畴父亲那样,在昌平县当个小小的县令,手里有油水可入,百姓也爱戴他,不也挺好的么。   可是,想进入内阁,想当首辅,这是裴祐的愿望,是他的事业,他都没有阻止她在外做事,她凭什么去阻止他呢?那对他也不公平。   姜婉忧愁地思索着办法,忽然想到件事。在她所看到的画面之中,不管是前面他风光的时候,还是后期他被押往法场,都没有看到她或者他们的孩子的影像。   那么,在不远的将来,她呢?只是刚巧没在画面之中出现,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第95章      姜婉越想便越是心慌,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而唯一弄清楚的办法,就是她再用一次金手指,看看有没有办法再看到些什么。她的金手指每一次用完之后都会觉得全身乏力,精神也不好,显然对身体是有伤害的,所以过去那么久的时间,她都是尽量忘记它,能不用就不用。然而此刻,若不能使用金手指弄清楚真相,她只会天天想着这件事,反而对身体和孩子更不好。   姜婉打定主意后,便在某个晚上,趁着裴祐睡着之后,悄悄使用了她的金手指。   碰到裴祐手的那刻,她脑海中出现了很多的画面。   有些是姜婉从前看到过的,有些是较新的画面,时间顺序上似乎并不一定,众多画面一闪而过之后,她呆呆地看着床铺上方,又转头去看身侧裴祐那熟睡的面庞。   他很安静,睡得很稳,嘴角微微勾起,对于几个月后他所遭受的厄运全然不知。   在姜婉所看到的画面之中,有一个一闪而过的画面,是裴祐痛哭流涕,全然没有往日的潇洒模样,而他的怀中,抱着的是血淋淋的她。她还大着肚子,看上去有七八个月大了,却再也睁不开双眼。   看到自己死亡的画面,姜婉被震得半天无法回神,可随即她就明白了,裴祐为何会变成那样。他跟她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除了玉莲之外,她已经是他唯一的亲人了,结果呢?一尸两命,换谁能承受得起?或许是因为害死她的人在朝廷里,所以他努力向上爬要向害死她的人复仇,或许他只是因为她的死亡而性情大变,从此变了个人。   姜婉看到在那画面之中自己的死亡并不是意外或者什么的,她身上有刀伤,致命伤可能是在脖子上,可见是被人杀死的。   姜婉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能尽快从自己即将被杀死的恐慌之中走出来。既然她有这个金手指,有了提防,就没那么容易死,她也不会让自己就这么死了,丢下裴祐和她的所有亲人朋友们。   姜婉闭上眼,开始仔细回忆刚才看到的画面。她那时候的肚子大概七八个月大,也就是说,事情是在差不多半年后发生的,她有足够的时间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再想应对办法。   那些画面比较杂乱,而且时间顺序并不确定,再加上她并不认识画面里出现的那些人,实在看不到太多有用的东西。   可若是一味等着事情的发生,姜婉又做不到。等到了那时候,一切都晚了,必须弄清楚真相之后,防范于未然。   姜婉努力记下出现在画面之中被裴祐刁难,来哭求裴祐的那些脸,在这半年时间里,她要找出那些人,看有没有人会对她下手。弄清楚之后,必须先下手为强,杜绝悲剧的发生。   姜婉辗转了一夜,到天亮还是没能睡去。明知这样对身体和孩子都不好,却无法勉强自己入睡。   早上裴祐起来穿衣时觉得姜婉脸色不太好,关切地问道:“婉婉,你可是身子不适?不如找大夫来看看……”   “只是稍有些没睡好,没有大碍的。”姜婉强笑道。   裴祐面上还有担忧,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姜婉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要不要请你的同僚来家中一聚?”   裴祐微怔,迟疑道:“婉婉,我怕这样你会累着。”   在家中设宴招待同僚自然是跟同僚增进友谊的好方法,只是过去他跟李蓉的婚姻是假,也不方便招待同僚,如今家有娇妻,他倒是很乐意向同僚们炫耀他有这样的好妻子,可如今姜婉怀了孕,他怕她会累着,便迟疑了。   姜婉失笑:“筵席不是我做,招待他们是你的事,我累什么?又不用我亲自动手。”   裴祐想想有道理,便道:“那我明日邀请同僚来家中一聚。”   “好,那我便早早准备起来了。”姜婉笑道。到时候,她会仔细看看他们,若其中有她看到的画面中的人,她自然要好好查查看。还好距离她出事的时日还早,她还有时间慢慢谋划。   时间很快便到了宴请当日,带了女眷的,自然由姜婉安排,而她也并不避讳,大大方方地站在裴祐身侧,一个个看着来赴宴的人的模样。   来赴宴的,除了裴祐翰林院的同僚,还有一些其他部门的人,官都不大,既然会赴宴,表面上自然是客客气气的。   姜婉在一旁就亲眼看到了裴祐在她面前不会有的另一面,也当了那么久的官,如今他面度同僚之时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看着便心生好感。   同来的女眷之中,居然还有一个是无德居前段时间刚嫁了人的姑娘,婚后她也时常前来,听说裴祐要开宴邀请同僚,便央着她夫君一道前来。   男女客毕竟还是在两个房间,姜婉在看过所有人的长相之后,便安心招待女眷去了。   在男客之中,有两人曾经出现在画面之中,他们全都在恳求裴祐,然而裴祐却毫不动容。那应该是多年后才发生的事,不过前因说不定如今便有了,值得一查。   姜婉特意将那两个人的夫人安排在了一起,时不时过去刷个存在感。姜婉在京城少女少妇之间是相当具有知名度的,那自然是源于九皇子,以及后来开设的无德居,再加上无德故事集的出版发行所带来的知名度——无德故事集毕竟都是女子所书,最受到女性的青睐。很多人都觉得她说不定会进了九皇子的后院,因此传出她要嫁给裴祐的消息,很多人是很吃惊的。吃惊之余,便跟觉得她身上多了些传奇色彩——京中少女们人人倾慕的九皇子不嫁,却偏偏嫁了个籍籍无名的小官,可见她也是与众不同的。   当然,欣赏姜婉的人多,厌恶她作为的也多,还多是已婚女子。她们实在是看不惯姜婉抛头露面出来做事,婚后也照旧不避嫌,在她们看来那是有违妇德的。对此,姜婉自然是不在意的,反正她们说归说,也不能把她怎样。   而从这两位夫人的态度来看,她们一个不怎么喜欢她,一个对她似乎还挺有兴趣。姜婉也不在意,说起了无德居的事,还邀请二人作为客人去无德居坐坐。这点二人倒都没有拒绝,姜婉便说择日不如撞日,就选在了明日在无德居等待二位。   随后,姜婉便不再专注二人,其他夫人也一一照料过去。这对姜婉来说不是难事,她虽然不同意她们的很多观点,可她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认同什么,要迎合她们并不困难。   男人们那边吃吃喝喝很是热闹,女眷们这边倒是稍微安静了些,聊聊近日城中哪里新到了一批珠宝,哪里上了新的布料,哪里的寺庙最灵验……谈话间不乏炫耀,互相攀比。   此次筵席最后算是圆满结束,等将人都送走,裴祐心疼地扶住姜婉:“婉婉,辛苦你了。”   “我也没做什么,并不辛苦。”姜婉笑道,“若你觉得过意不去……”她凑到他耳边道,“一会儿回房帮我揉揉腰呀,腿呀什么的,有点酸呢……”   裴祐脸一红,连忙点头道:“那是……那是应该的……”   等二人洗漱过后,裴祐便认真地履行了他的承诺,轻柔地帮姜婉按摩着腰间,大小腿等处。姜婉闭眼趴着享受服务,过了会儿问道:“夫君,若我问你些你同僚的事,你可会嫌我烦?”   裴祐愣了愣:“怎么会呢?婉婉,你想知道什么?”   姜婉笑道:“我什么都想知道!”她托腮,双眼闪亮地看着裴祐,“如今你跟在山下村相比真是大不一样了。可我还是怕你太过耿直,得罪了同僚而不自知。”   “婉婉说的是。”裴祐并未因姜婉对他能力的怀疑而不高兴,反而认真说道,“那我便同婉婉说说,你帮我参详参详,可好?”   “那是自然。”姜婉笑道。   裴祐便一边帮着姜婉按摩,一边温声说起了平日里他的人际交往。他先说的是今日来赴宴的一些同僚,姜婉边听边问几个问题,而那两位她在画面中见到的,则重点提问。不过一番对话下来,并未有什么不妥之处。而裴祐邀请却因各种理由没来的同僚,他也说了几个,姜婉一一听了记在心里。   裴祐毕竟是村里出来的,到京城不久,即便他好学,学得快,也不像那些从小浸淫在官场斗争中的人一样,因此行事方面自然有一些不妥,只是在姜婉看来,那些都是小问题,顶多是被人看不起,觉得他太土,并没有什么值得对方动杀人心思的事。   说到最后,姜婉都有些困了,忍不住想到一种可能——或许导致她出事的导火索这会儿还没出现,因此她才会什么都查不出来。如此一来,她便只有一个等字了,可具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或者说,她该不该将自己的金手指跟裴祐坦白,好同他一起解决问题?   第96章      关于金手指的问题,姜婉考虑了许久。   首先是利,她这样的金手指,就相当于是预知未来,虽然限制颇多,不可能经常用,然而里头所泄露出来的信息,十分有用。她要改变的是他们的未来,很多事只有裴祐清楚,就算他知不无言,有时候她的问题也不一定问对了,因此让他知道之后大家一起想原因想办法,肯定比一个人瞎想来得好。   其次是弊。虽然后来她是真心喜欢裴祐的,然而最开始看到裴祐将来会当官的画面,确实也促成了她的坚持。她心存顾虑,怕裴祐会怀疑她的感情。就算她不说出她曾经在金手指画面中看到他当了官的事,他难道就不能从她这个金手指的性质之中自己推断出来吗?她要是告诉了他,她和他之间的感情,或许会生出嫌隙来。   姜婉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暂且先放下。时间还有将近半年,她要再查个一两个月试试,若实在查不出来,她只能放下顾虑,跟裴祐坦白一切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姜婉便找各种机会去见识裴祐的同僚,若是出现在画面之中的,便花上更多的心思,让祥云阁的伙计帮忙查探。只是祥云阁的伙计们毕竟不是专业的,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每天想得有点多,或者说是怀孕的自然反应,姜婉每日里的胃口并不好,害喜反应也逐渐严重起来。   裴祐每天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絮儿今天姜婉吃了多少东西,有没有吐出来,若听说她今日多吃了点东西,便高兴起来,可大多数情况下,他都因絮儿的回答而紧锁眉头。看着姜婉那日渐消瘦憔悴的面庞,裴祐心疼极了,可姜婉实在是吃不下东西,他也只能看着干着急。   这一日,姜婉好不容易吃下点小米粥,结果肚子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将吃下的东西吐了大半出来。吐过之后喉咙干涩,整个人都不舒服,姜婉靠在裴祐怀里,难受地说:“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就不会怀孕,也就不会难受成这样。”   裴祐连忙道:“是,都怪我,都是我不好……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让厨房去做。”   身体的不适会严重影响心情,再加上不到半年后就要死了的事总是入达摩克利斯之剑似的高悬在她头顶,姜婉以往的体贴大度这会儿荡然无存,就像是一个泼皮耍赖被惯坏了的千金小姐,每一句话都是无理取闹:“我不想吃!吃不下!都是你不好,我不想生了!”   “好好,那就不生了……”裴祐连忙哄道,他最近跟家中也有怀孕不久的妻子的同僚一起聊过经验,明白这时候的妻子只能顺着话哄。   “我不生你生吗?”姜婉瞪他。   裴祐哑口无言。   姜婉掐着裴祐的手臂喃喃道:“为什么男人就不长子宫呢?男人要是长了子宫,女人就可以不用受着罪了,谁要儿子谁生去,皆大欢喜……”   姜婉觉得女人生育真是太辛苦了,她在现代看到过妊娠反应不重的孕妇,吃吃喝喝挺正常的,可为什么到她,这反应就那么大呢?她其实很饿,可吃东西就反胃她也没办法,现在已经发展到听到吃就想吐的地步了,可肚子里又没有油水,就只能干呕。因为身体的不适,她自然心情更不好,平常在祥云阁的时候还能控制,可回来看到裴祐这个害她这么辛苦的罪魁祸首,那情绪就怎么都憋不住了。   裴祐没有听到姜婉在说什么,他只是满脸疼惜地抱着她,柔声劝慰着她。   到后来姜婉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让厨房继续做了吃的送来,无论如何也要吃一点下去。   裴祐见姜婉硬撑着吃东西的可怜模样,心疼得不行,全程搂着她,喂她吃,见她吃完后总算没再吐出来,这才放下心来。   姜婉的妊娠反应持续了大半个月,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后终于减弱了,虽然时不时还是觉得反胃,到底不像之前那样全都吐出来。因此几日之后,她虽然还未胖回来,但神色已经好了很多,情绪也恢复了。   这大半个月,她不找别人的麻烦,就专找裴祐的,就算裴祐再做低伏小,她也能找到不顺眼的地方,埋怨一通。等反应最激烈的时候都过去了,她也觉得过意不去,接下来的时候对裴祐好得不行,让他受宠若惊。   由于在调查方面毫无进展,眼看着时间渐近,姜婉终于下定决心,要将金手指的事告知裴祐。   她想,她应该相信裴祐的。从前那么多风风雨雨,他们都一起走过来了,难道这样她还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有所怀疑吗?她想,一定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导致她思虑太多,更容易疑神疑鬼。   她应该跟裴祐坦诚相待的。   这一日,姜婉从昌平县得到了家里的消息,因为听说她怀孕的事,徐凤姑准备再来京城,好好照料她。裴祐的娘又不在了,家里没有长辈,徐凤姑放心不下自己的闺女,因此虽然才回去没多久,又拖着姜福年来京城了。姜婉对于自己爹娘的到来自然很欢迎,不过她也做好了抗争的准备,她在现代虽然没有生过孩子,可也知道一些孕妇怀孕期间该怎么科学地吃喝休息,她知道的肯定跟徐凤姑坚持的会有出入,到时候互相间的争执是在所难免的,还好那是她亲娘不是婆婆,要好说话多了。   姜婉跟裴祐安安静静地吃过晚饭,就将她爹娘又要过来的事说了,裴祐自然很欢迎。他爹娘早已经去世,如今姜婉的爹娘就是他唯一的长辈了,他很乐意奉养他们。   等将絮儿也打发出去,屋子里只有两人了,姜婉才对裴祐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裴祐见姜婉神情严肃,心里稍稍有些忐忑,连忙走过来,端端正正地坐了:“我听着,婉婉你说。”   姜婉看着裴祐,最后一丝顾虑放下,先问道:“你还记得我之前在你说明之前知道了你爹的事吗?”   裴祐一愣,随即点头。   当初姜婉来找他,说了他爹的名字,那时候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只是当时她跟他怄气,并不肯说出为什么。这件事让他烦恼了一段时间,只是后来事情更多更乱,他也就埋在了心底。再到后来,二人终于成亲了,他也不愿意再提起过去那些不高兴的事,姜婉如何得知他爹的事一事,便被他彻底遗忘在脑海之中,直到这一回姜婉主动提起。   这件事,裴祐始终没有想明白。那事是他娘告诉他的,在看到信之前,他也什么都不知道。按理说,姜婉能得知此事的唯一办法就是在他看信之前偷看那些信件。然而从姜婉后来的表现来看,他知道她从未那么做过,她是到了京城之后才得知他爹是徐靖的。   “我之所以知道你爹是徐靖,是因为我看到了。”姜婉看着裴祐道,“我看到了你祭拜你爹的画面,那上面写着你爹的名字。”   裴祐面露吃惊:“婉婉,你是如何看到的?”   姜婉道:“说出来很神奇。我有时候能看到别人的未来,我能看到一些不连续的画面,看到那人将来会遇到什么。”   裴祐稍稍瞪大眼,吃惊地看着姜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若换一个人,他是万万不信的,然而此人是姜婉,是他心爱的女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们一起共患难过,曾经生死相依,他若是连她的话都不信,还能信谁的话呢?   他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接受姜婉告知他的这事。   “婉婉,你是说,你能看到即将发生而尚未发生的事?”裴祐确认道。   姜婉点头:“是。而且据我的经验,我需要抓着对方的手,只能看到,却听不到,而且无法选择想看的是几月后还是几年后。能看到什么,并非我选择的。”   裴祐沉默着,这事到底有些超出他的理解能力,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接受了姜婉的话,又问道:“你……曾经看到过几个人的未来?”   姜婉道:“两人。一个是谢承畴,一个就是你。当初我在街上无意间碰到了谢承畴的手,看到他家未来会有一场大祸,便提醒了他,因此他按我的提醒救了全家之后,他才会百般寻找我。”   裴祐恍然,原来那时候最开始谢承畴是因为这个才接近的婉婉……只是他清楚,到后来谢承畴对婉婉的感情,可并不仅仅是那么简单了。   姜婉看着裴祐,缓缓道:“而你的未来,我总共看到了四次。”   裴祐眼神微闪,呆呆地看着姜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姜婉深吸了口气,沉声道:“第一次是在山下村,河水边,我差点摔了,你扶了我一把,然后我便看到……你将来当了官。”   第97章      裴祐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只听姜婉继续道:“我看到你在大殿上,跟皇帝谈笑风生,想来是中了科举。那时候我并不清楚看到的画面是什么,直到后来我看到了谢承畴的那一次,我才明白。   “第二次就是上京城来找你的那次,我看到了你祭拜的名字,后来便去查探了一番,因此才能猜到你爹的事,猜到你娶了李蓉是有苦衷的。   “第三次是在不久前,我们成亲后尚未怀孕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将来的你变了个样子,仿佛成了个人人厌恶的奸臣,最终上了法场。   “我一直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因此之前便又用了第四次……我看到已经有七八个月大身子的我,死在了你怀里。”   姜婉的每一次诉说都让裴祐心惊,直到听到最后一句,他整颗心便吊了起来,面色苍白,惊慌失措地看着姜婉。   “婉婉……你,你在说什么……你,你怎么会,会死呢……”裴祐声音颤抖,惊惶不定地说。   姜婉道:“那事大约半年后发生,可我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先前我还想着自己查探一番,然而到如今却一无所获,只能将所有事告知于你……”   她握住了裴祐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想死,我也不想你死……我想跟你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姜婉所说对裴祐来说实在太过震撼,他只能囫囵着将这些都咽下,还待消化。此刻见姜婉神情悲伤,他慌忙拥住了她:“你我都不会死的,婉婉,我们要做长久夫妻,我们会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的……”   姜婉从没有这么脆弱过,裴祐的怀抱让她稍感安心,她紧紧抓着裴祐胸前的衣襟,之前积攒的压力瞬间释放,忍不住哭了出来。   裴祐软语安慰着姜婉,轻轻柔柔地抚摸着她的脊背。   好一会儿,姜婉终于安静下来,她靠在裴祐怀中,用还带着鼻音的声音道:“你相不相信我说的?”   裴祐握住了姜婉的手,低声道:“我信的。”   这段时日,姜婉总是闷闷不乐,他一直以为是身孕之苦让她无法开怀,没想到她还有这样无法对人言说的痛苦。他很庆幸她将这些事都告知了他,她信任他,他也不会辜负她的信任。   “真的?”姜婉抬头看他。   裴祐见她鼻尖和眼眶都因哭泣而泛红,心生怜惜,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道:“真的。只要是婉婉说的,我都信。”   他的话让姜婉觉得心中熨帖极了,她的脑袋在裴祐胸口蹭了蹭,声音又低了几分:“那我先前是因得知你将来要当官才纠缠你不放,你也不介意吗?”   裴祐抱着姜婉的手紧了紧,柔声道:“我还要感谢老天让你拥有了这样的本事。”   如今虽已将姜婉娶回了家,然而有时候回想过去,裴祐是有些后怕的,若她没有来京城,他和她,恐怕就会就此错过了,他已经很难想象今后没有她的日子,他该如何度过。他很庆幸她拥有那样的能力,他也很感激她让他明白了何谓缠绵悱恻的爱,让他贫乏的人生不至于孤苦无依。   “真的?你不是在安慰我?”虽然说出了真相,然而姜婉心中其实一直是有些顾忌的。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我的心里话。”裴祐道,“婉婉……今后我们再也不分开,我们都不会有事,我们还要白发苍苍看儿孙玩闹。”   姜婉有点想哭了,她有些后悔没有早些告诉裴祐一切,让她一人担惊受怕了那么久。   等二人都收拾好情绪,便开始说起了正事。   姜婉道:“我看到的画面并不多,也不够详细,只是看到我的肚子大概七八个月大的时候,死在了你的面前。我想,有没有可能你如今在做的事将会得罪什么人才会招致那样的灾祸。也或许,我是出门后遇上了劫匪。只是后者我觉得不大可能。”   姜婉没有去寺庙烧香拜佛的兴趣,而且在生下孩子之前,她也不准备出远门,京城脚下,她觉得自己这种裴府和祥云阁两点一线的生活,遇到劫匪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她才会想,应该是有人故意来害她。只是目前祥云阁的生意实在算不上什么,要说她因为祥云阁得罪了人而引来竞争者的暗杀,她是不信的,都是商人,她还有个官员丈夫,哪个商人会那么不要命?在排除各种可能之后,唯一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裴祐在官场上得罪了人,这才因此引来了对方的报复。   听到姜婉的话,裴祐皱眉思索起来。杀人妻儿可不是什么小的报复举动,若果真是他这边的问题,那一定是非常严重的事件,才会导致那样的结果。而他手中,目前正在进行的事儿,哪一件会有如此严重呢?   毕竟是关系到姜婉的生死,裴祐思索得极为仔细,半晌才道:“婉婉,我能想到的与这或许有关之事,有两样。一是侯钰与我共同商议的,搜集刑部右侍郎贪赃枉法的证据,二是我刚来京城准备会试时认识的一位好友,托人来找我,说是他被人陷害入狱,因陷害他之人乃是皇亲,他伸冤无门,便央我救他。”   姜婉点头,自从共同扳倒李时献之后,裴祐也算是进入侯钰所在的利益集团,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他这样也是无可厚非。姜婉本来也不管裴祐在官场上做些什么,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她能把祥云阁开好也就差不多了,官场上的事实在没什么眼光,自然也不会指手画脚。   但如今,一个可预见的悲惨未来在前头等着,她也只得过问一番了。   裴祐所说的两件事,听上去都充满了风险,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麻烦之中。搜集刑部右侍郎的罪证,本来不该归裴祐这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来管,只是之前他在扳倒李时献的过程中所作出的贡献不可磨灭,因此侯钰那边所属的利益集团在最初的考察之后比较看中他的能力,这次自然也对他委以重任,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进一步考察。   而皇亲陷害的那起案子,听上去就更危险了。对方既然有本事让主审官员闭嘴,就说明不是那种跟皇帝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还是有些势力的,那么裴祐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人插手,自然会引火上身。可曾经的旧友被陷害,以裴祐的性格,想来并不会作壁上观。   姜婉其实很想明哲保身,少管一些闲事,他们就能更安全一些。然而她又不愿裴祐因拒绝旧识的求救而痛苦难过,因此她说不出让裴祐不要管他旧友的话。   正犹豫间,裴祐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这两件事,或许正是一件……”   姜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裴祐和侯钰要查的人是刑部右侍郎,而刑部的其中一个职责,是主管京城的刑事案件,因此他那位旧友的事,也是归刑部所管,被那皇亲收买的,想必就是刑部的人,甚至很有可能正是那位刑部右侍郎!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沉默。两件事合为了一件,若果真是因这个原因,后面该怎么做,就有得烦了。   姜婉忽然道:“不然,我再看看。”   之前她只看到裴祐上法场的未来,后来再看了一下,果真又多了些内容。如果她多看几次,想来就能看到更多的事,对于他们的帮助将会更大。   裴祐皱眉问道:“婉婉……这是否少看些好?泄露天机者,总不被天理所容。”   姜婉这种能看到未来,又能因此而改变未来的能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逆天改命了,按照古人所信奉的,天机不可泄露,否则必遭天谴。裴祐因此十分担心姜婉会使用太多次而受到老天的惩罚。   姜婉沉默片刻,照实说道:“每一次使用完之后的第二日,我都会觉得乏力,精神不济。”   裴祐皱了皱眉,轻轻握着姜婉的手腕道:“婉婉,答应我,今后不再用你的这个能力。”   姜婉看着裴祐,她知道他在担心她的身体,怕她会出什么事,她自己也担忧,可在看到他们那灰暗的未来后,她实在无法忍住继续查看的欲望。她想要确定,他们是安全的。然而,她也明白不该过于依赖这金手指,过去她也很克制,能不用就不用。只是死亡的威胁就在眼前,她现在做不到那么淡定。   见姜婉面露迟疑,裴祐心中也不好受,他明白,是因为他不够强大,无法保护她,让她心生安全感,她才会无法不去信赖那种能力,可他不愿她因此而折寿,无论如何都想让她答应自己不再使用。   “婉婉,再信我一回。”裴祐诚恳道,“我不会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有事,我会尽我一切,弄清楚原委,护住你们。答应我,可好?”   第98章      姜婉怔怔地看着裴祐,忽然扑上去抱住了他:“好……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你也要保护你自己,我们都不可以出事。”   裴祐嘴角一弯,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手轻轻地抚弄着她近来有些消瘦的脊背,郑重道:“我也答应你,我保证,我们一家,都会平安无事。”   “嗯……”姜婉有些哽咽。此刻她前所未有的安心,这个怀抱是那么安全,她全身心地相信他,相信只要有他在,他们一家就都不会有事。   姜婉和裴祐彻底摊牌之后,裴祐便开始继续暗地里隐秘地调查。每一日,不管调查有没有什么进展,他都会同姜婉分享,好让她安心。   十来天之后,徐凤姑和姜福年到达了京城,裴祐将人细心地安置妥当,他想有爹娘陪着,姜婉大约更不容易胡思乱想。   见到了爹娘,姜婉自然是很开心的,再加上这会儿怀孕初期的反应已经差不多都过去,她并不觉得难受了,每日里好吃好喝,小腹没什么凸显,腰部却生生肥了一圈,皮下多了不少脂肪。   徐凤姑对于孕期保养自然有她的见解,看姜婉都怀了孕还经常去祥云阁,不禁暗地里说过姜婉好几次,每一次都被她撒娇讲道理敷衍了过去。正所谓经济独立就有话语权,从前姜婉在家里虽然也受宠,可到底没什么话语权,可自从她往家里拿钱,直到最后当起了管事之后,情形就完全变了。到如今,她嫁了裴祐,当起了官太太,虽然跟徐凤姑一样亲密,然而当姜婉的想法跟徐凤姑不同时,徐凤姑虽不同意,到底也没办法强迫姜婉听她的了。   徐凤姑来了之后,姜婉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裴祐正在查探的事暂时还没有什么眉目,她也没从前那么恐慌了,好生休养着,让自己保持心情的愉悦,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这一日,裴祐兴冲冲地回了家,等房中只有他和姜婉二人,才略有些激动地说:“婉婉,如今我已查到了刑部右侍郎的确切罪证,以及他收取贿赂陷害他人的人证与物证。”   姜婉也有些兴奋,毕竟已经查了半个多月了,能有结果自然是最好的。   裴祐道:“所有的东西,我都已交托给侯钰,请他只当是他做的,与我无关。”   姜婉点点头。侯钰跟裴祐在他们那个利益集团之中的地位是不同的,裴祐来得晚,除了跟侯钰关系不错之外,跟其余人关系并不怎么样。事情交给侯钰之后,有根基的侯钰在面对他人可能有的报复时会更有抵抗能力。且最近听说工部尚书很看好侯钰,想要他做自己的女婿,就差侯钰点头了。   对于转嫁风险,姜婉心里依然有一丝过意不去,便问裴祐:“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会不会发生在侯清身上?”   裴祐道:“婉婉莫要担心,我已提醒过侯钰对方可能有的报复,他会小心的。我想,许是本来我们这边不够谨慎,走漏了消息,才引来对方最后那疯狂的反扑,如今若是能先下手为强,他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下狱之后再做出什么事来。”   姜婉听得连连点头,在这件事上,她觉得裴祐说得有道理。若对方是因为报复才对她出手,在被关进监狱之后又哪来的能量去找人呢?只怕正如裴祐所说,他们在搜集证据的时候不够谨慎,快成功时被对方发现,或许他们只是想把姜婉抓去当做人质之类的威胁裴祐住手,或许在这期间出了什么意外才会导致那样的结果——无论本来应该有的过程是什么,前面的推测应当不会太离谱,只要在一切成功之前严防死守,等将人拿下后,对方就再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之后的几日,裴祐愈发忙碌起来,有时候姜婉都睡着了,他才回到家中。好在姜婉有家人陪着,并不会觉得寂寞。   这一日,裴祐回到家中,面上带着放松的笑意,面容虽然疲惫,双眼却闪闪发亮。   “婉婉,事情已经成了!”裴祐道,“对方如今已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听他这么说,姜婉只觉得心里一松,心口的一块大石彻底放下了。   担惊受怕了那许多日,这一切终于结束了,她不用再害怕自己什么时候就会遭到厄运,可以幸福地继续过她这种平淡却安心的日子了!   姜福年和徐凤姑并不知道姜婉和裴祐在暗地里都说些什么,他们照旧照料着姜婉,陪她说话解闷,只是看到她近来愈发轻松的笑容,他们心里也觉得熨帖。   姜婉的肚子一点点大了起来,有时候她自己摸过去,都有种能感觉到掌心下小生命的脉动。裴祐最近没有以前那么忙碌了,他时不时陪在姜婉身边,用手抚摸着她那微微凸起的肚子,看着她时神情温柔极了,声音痴缠:“婉婉……”   姜婉笑着依偎进裴祐怀里,半晌又仰起头,小声在他耳边暧昧道:“有没有很想我……”   裴祐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姜婉的意思,脸色顿时一红,轻声道:“别闹……”   姜婉亲了亲他的下巴,红着脸小声道:“如今已经四个月了……可以了……”   裴祐都不敢看姜婉,视线落到地上,耳朵尖已全红:“婉婉,我……我怕伤了你……”   见裴祐更加羞窘,姜婉的羞意倒是减退不少,大着胆子小声道:“小心一点没事的。”她顿了顿,又是一阵低语,“你果真都不想么?”   她这是故意臊他,晚上两人相拥入眠时,她能感觉到他的欲望,只是他从来都是自己憋着,也不提让她帮他。姜婉毕竟是现代穿过来的,对于性这种问题不像这个年代的女子一样放不开,她很清楚性欲是人类天生的本能,太过压抑了对身体不好,因此过了胎儿不稳的前三月,她便主动提起了这事。   裴祐早知姜婉胆大,这会儿还是被臊得满脸通红,他怎么可能不想呢?两人刚成亲没多久,还没甜蜜过几日,她就怀孕了,对于要当父亲这件事,他自然是极为开心的。然而毕竟开荤不久,了解到男女之间那些事的个中滋味,便要求他禁欲,他实在有些难受。如今姜婉提起,他又是意动又怕伤了她,心中充满了矛盾。   姜婉笑盈盈的将手下滑,见裴祐的身子陡然一僵,她笑出声来。   裴祐满面通红:“婉婉……”   姜婉笑着故作疑惑道:“夫君,你有话要对妾身说吗?你说便是,我听着呢。”   裴祐不敢看她,难耐地喘息了一声。   姜婉笑着又加了把劲,凑到他跟前,在他唇上亲亲吻了一下,低声道:“夫君,你果真没什么要对妾身说的吗?”   她忽然停下动作,双眼睁大,无辜地看着裴祐。   裴祐顿时不上不下的,终于转头看她,眼里的欲望盘桓不去,求饶似的说道:“婉婉……”   姜婉舔了舔他的唇,就那么望着他。   裴祐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他原本克制着的双手终于抱住了姜婉,低声道:“婉婉……我,我会小心些的……”   姜婉脸色也是一片潮红,轻轻点了点头。   等一切风平浪静之后,裴祐搂着有些疲惫的姜婉,歉然道:“婉婉,你累了吧……对不住……”   姜婉抬头看他,调笑道:“分明是你更累。”为了不伤害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简直小心得像是怕要踩到地雷。   裴祐转过头去不敢看她。   姜婉小声道:“想要就跟我说……不要憋着,也不许去找别人。”   裴祐连忙回过头来,急急地为自己辩解:“婉婉,我绝不会去找旁人的!”   他还记得姜婉的话,他清楚,若他敢跟别的女子有关系,婉婉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提出和离。在旁人看来,她这或许是“妒妇”所为,然而他却甘之如饴。他爱婉婉,这辈子只要有她就好了,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宠,又怎么舍得做出让她难过的事伤害她呢?   “你慌什么,我信你的。”姜婉抬起一根手指在裴祐唇上比了比,低低笑道,“我怕你憋坏了。”   裴祐脸色涨红:“我……我忍得住的。”   姜婉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声音又小了几分:“你就没有想过,我忍不忍得住么!”   裴祐愣了愣,有些惊讶地看着姜婉。   姜婉脸色通红,掐了他的手臂一下,凶巴巴地说:“明白了吧!”   裴祐痛呼一声,连忙点头:“我……我明白了……”   姜婉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将脑袋埋在他怀里,哼了一声:“睡觉!”   裴祐呆了好一会儿,嘴角一点点挂上温柔笑意,搂着她,安稳睡去。朦胧之中,有个想法渐渐成形。   第99章      这一日,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过晚饭,裴祐忽然对姜婉道:“婉婉,我有话同你说。”   姜婉看他神色认真,便点头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裴祐道:“婉婉,过一段时间,我想自请外迁做地方官。”   姜婉有些吃惊:“这是为何?”   裴祐看着姜婉,沉声道:“在官场中行走,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待在这儿一日,便身不由己会牵连到不同派系的斗争之中。若我只有孤家寡人,我自然是不惧的。可我如今还有家人,还有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不愿拿你们冒险。”   姜婉明白了裴祐的顾虑。因为这次的事,吓小了裴祐的胆子,虽然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但裴祐也怕将来会发生类似的事吧?所以他此刻明明官途坦荡,却宁愿外放出京。天高皇帝远,当个小小的地方官,就像是谢正沧谢大人一样,一年又一年地留任,百姓爱戴,也不钻营,平淡却富足地过上一辈子。   虽然明白了裴祐的顾忌,也知道他为了这一目的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姜婉虽然感动,却没有办法立即给出回应。   她先前也是想过让裴祐离开京城外调的事的,只是那时候她考虑的是裴祐个人的意愿,并没有想到过自己。可当他真的提出要外调时,她却忍不住犹豫了。他想通了要外调,那她呢?她真正想过吗?   当初她离开昌平县时,是带着壮志雄心来京城的,本来在昌平县她就没有多少好友,因此离开也并不太留恋。可是京城不一样,她在这里将祥云阁从无到有,一点点发展起来,这期间经历了太多太多,也认识了很多可以跟她进行平等交流的好朋友。裴祐突然说要走,那一瞬间她是舍不得离开的。京城这种繁华之地,她才能交到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若就此离开去到偏远的地方,她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要连个说话的同性好友都没有了。越是偏远的地方就越是愚昧落后,她几乎可以肯定,她离开京城去那些偏远之地将会过得有多苦闷。   然而她是理解裴祐的,她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她曾经趁着他酒醉问过他,他想要当首辅。拥有这样目标的他,为了她和孩子宁愿离开这儿,到偏远地区安度一生,她又怎么说得出舍不得离开京城的话呢?   “婉婉……”见姜婉不吭声,裴祐皱了皱眉。   姜婉抬头看着他,眼里有着不确定:“你真的想好了吗?”   裴祐点头道:“我已经想了好几日了。”   姜婉抿唇。   “婉婉……”裴祐忽然明白过来,“你可是不愿离开京城?”   姜婉轻轻点头:“如今祥云阁发展正好,我本打算生下孩子之后就开始往其他地方拓展开分店的。且我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在无德居,我……我怕等我离开京城随你赴任,将没有能说话的同性友人。”她顿了顿,又道,“可我也明白你担心的事,我知道我应当支持你的。”   “婉婉……”裴祐见不到姜婉脸上那纠结苦闷的表情,轻轻将她拥入怀中道,“婉婉,就算要走,也是在你生完孩子之后,你还有许多时间去想……若你果真不愿意,那我们便留在京城,我寻个养老衙门,也是可以的。”   姜婉叹了一声,这种时候,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就像是裴祐说的这样,在生产前先思考一番,她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她很感激裴祐没有现在逼迫她,可以让她仔细思考。   因为裴祐提了要自请外调的事,第二日姜婉去祥云阁时难免想到若离开了京城,她恐怕很难再见到无德居的姑娘们了。   虽说一开始她弄这个无德居心术不正,可人都是感情动物,相处的时间久了,她是真的很喜欢如今无德居里那些或娇俏或温婉或可人或机智的女子。她们当初会加入无德居,也是因为她们有某一点是跟这时代的主流不同的,所以之后要跟姜婉相处融洽真的不难。   如今,无德居的故事集已经变成了京城的畅销作品,姜婉每次到无德居,都能见到姑娘们那高涨的创作热情,让人有种十分自豪的感觉。这里是她创办的女子会所,也终将成为大宋引领潮流之处,现在却要让她离开……她是真的舍不得。   要不要离开,对姜婉来说是一个两难的问题,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只能暂且搁置,慢慢思考,等将来生下孩子后,大概就会有个结果了吧。   这个时代,生孩子都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因此姜婉自胎儿稳定之后,就经常四处走动好锻炼身体,并且在吃的方面也很注意——毕竟她如今不愁吃喝,真要补充营养,那完全是可以将肚子里的孩子在出生之前就吃成个大胖子的。她不想难产,因此平日里所谓的补品是能不碰就不碰,把徐凤姑给愁死了。   按照徐凤姑的经验,以往还在村子里没什么银钱的时候,谁家里有孕妇不是想尽办法找各种补品让她吃?她女儿倒好,如今什么补品都不缺,她却偏偏不肯吃。而且也不是因为身体不适吃不下,而是她就死硬着不愿意吃,还说吃太多太胖了孩子生不下来。谁家不想要个白胖的小子?哪有生不下来的道理!   徐凤姑劝说不了姜婉,就算把补品都炖好了送到姜婉面前,她也就前两次吃了,后面怎么都不肯再吃了,说每天吃那些个饭菜就足够了。她没办法,只能把主意打到了女婿头上,偷偷找裴祐请他帮忙劝劝姜婉。   裴祐对于孕妇要如何吃喝自然是不懂的,既然徐凤姑说了要多吃补品,他也觉得有道理,便接下了这个活,晚上带上厨房炖的一盅燕窝去找姜婉。   如今姜婉肚子越来越大,站着坐着都累,最喜欢的还是躺着。裴祐基本上都听她的,她娘也管不着她,再加上如今怀了孕,有时候大白天也是躺着的。   裴祐进来的时候,她正好把手边的书放下,准备睡觉。见裴祐来了,她娇笑:“夫君……”   虽说最近一直在烦恼要不要离开京城的事,她倒是没有显露出来。   “婉婉。”裴祐走过来,从丫鬟提着的食盒里取出燕窝,笑道,“这是娘让人给你炖的燕窝。”   姜婉脸色一沉:“娘去让你来劝我了?”   裴祐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婉婉……娘也是为了你好……”   姜婉道:“我要是吃太多胎儿太胖了难产生不出来,你能救我?”   裴祐皱眉:“婉婉,你别这么咒自己……”   “这不是咒,我这是防范于未然。”姜婉道,“夫君,你觉得我说得没道理?”   裴祐哪里懂女儿家的事,之前觉得他的岳母说得有道理,如今又觉得婉婉说得也有道理。孩子不用吃太胖,婉婉能顺利生下来才要紧。   “那……就先吃这一次?”裴祐迟疑道,“我已经答应了娘,要劝你喝下这碗燕窝……”   姜婉对于燕窝的所谓功效完全不感冒,不就是燕子的口水么,能有什么效果?可见裴祐那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她就觉得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便望着裴祐说道:“要我喝也行,你喂我。”   裴祐脸色红了红,踟蹰了会儿,端起碗坐在床边,红着耳朵尖轻声道:“好吧,我……我喂你。”   姜婉端坐在床榻上,微微启唇。   裴祐舀了一小勺,送到姜婉嘴边,她张嘴吞下,最后又伸出舌头在唇角舔了舔。   裴祐急忙别开视线,脸色又红了一分。   姜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故作不解道:“夫君,怎么停下来了?不喂了吗?”   裴祐红着脸转回视线,忙道:“还喂的……”   他又舀了一勺送到姜婉嘴边,她咽下,有些不满地说:“夫君,不够甜。”   “那……再加些糖?”裴祐道。   姜婉道:“你尝尝是不是真不甜。”   裴祐点头,刚想舀一勺放嘴里,就见姜婉凑过来,青葱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尝这儿的。”   “婉婉……”裴祐心跳如雷,声音都在发颤。   姜婉笑盈盈地催促道:“夫君,快尝尝嘛。”   那声音甜腻得要钻到裴祐心底去,他咽了下口水,缓缓向姜婉靠近。   姜婉扬着下巴,被燕窝沾湿的唇一片水润。   裴祐的唇渐渐靠近,最终跟她的唇相贴,他闭着眼,好半晌才慢慢移动着他的嘴唇,沾染上她唇上浓稠的汤汁。   姜婉稍稍退开一些,伸出舌尖舔舔他的嘴唇,看着他闭着的睫毛微微一颤,心里得意极了。这个秀色可餐的男人,只会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羞涩的神情,这让她充满了成就感。   稍微碰了碰之后姜婉便推开,娇声道:“夫君,甜不甜?”   裴祐慌忙睁开双眼,连声道:“甜,甜的……”   “是燕窝甜,还是我的嘴唇甜?”姜婉又问。   裴祐招架不住,通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姜婉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专门调戏良家的老流氓,可心里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罪恶感,反倒满心的欢喜。裴祐这人,调戏起来太好玩了,就算两人成亲已经这么久了,他还是这样羞涩。   第100章      防盗章。明天替换,抱歉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替换时间没办法确定。替换前留言的都送红包,谢谢大家支持。   姜婉怔怔地看着裴祐,忽然扑上去抱住了他:“好……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你也要保护你自己,我们都不可以出事。”   裴祐嘴角一弯,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手轻轻地抚弄着她近来有些消瘦的脊背,郑重道:“我也答应你,我保证,我们一家,都会平安无事。”   “嗯……”姜婉有些哽咽。此刻她前所未有的安心,这个怀抱是那么安全,她全身心地相信他,相信只要有他在,他们一家就都不会有事。   姜婉和裴祐彻底摊牌之后,裴祐便开始继续暗地里隐秘地调查。每一日,不管调查有没有什么进展,他都会同姜婉分享,好让她安心。   十来天之后,徐凤姑和姜福年到达了京城,裴祐将人细心地安置妥当,他想有爹娘陪着,姜婉大约更不容易胡思乱想。   见到了爹娘,姜婉自然是很开心的,再加上这会儿怀孕初期的反应已经差不多都过去,她并不觉得难受了,每日里好吃好喝,小腹没什么凸显,腰部却生生肥了一圈,皮下多了不少脂肪。   徐凤姑对于孕期保养自然有她的见解,看姜婉都怀了孕还经常去祥云阁,不禁暗地里说过姜婉好几次,每一次都被她撒娇讲道理敷衍了过去。正所谓经济独立就有话语权,从前姜婉在家里虽然也受宠,可到底没什么话语权,可自从她往家里拿钱,直到最后当起了管事之后,情形就完全变了。到如今,她嫁了裴祐,当起了官太太,虽然跟徐凤姑一样亲密,然而当姜婉的想法跟徐凤姑不同时,徐凤姑虽不同意,到底也没办法强迫姜婉听她的了。   徐凤姑来了之后,姜婉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裴祐正在查探的事暂时还没有什么眉目,她也没从前那么恐慌了,好生休养着,让自己保持心情的愉悦,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这一日,裴祐兴冲冲地回了家,等房中只有他和姜婉二人,才略有些激动地说:“婉婉,如今我已查到了刑部右侍郎的确切罪证,以及他收取贿赂陷害他人的人证与物证。”   姜婉也有些兴奋,毕竟已经查了半个多月了,能有结果自然是最好的。   裴祐道:“所有的东西,我都已交托给侯钰,请他只当是他做的,与我无关。”   姜婉点点头。侯钰跟裴祐在他们那个利益集团之中的地位是不同的,裴祐来得晚,除了跟侯钰关系不错之外,跟其余人关系并不怎么样。事情交给侯钰之后,有根基的侯钰在面对他人可能有的报复时会更有抵抗能力。且最近听说工部尚书很看好侯钰,想要他做自己的女婿,就差侯钰点头了。   对于转嫁风险,姜婉心里依然有一丝过意不去,便问裴祐:“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会不会发生在侯清身上?”   裴祐道:“婉婉莫要担心,我已提醒过侯钰对方可能有的报复,他会小心的。我想,许是本来我们这边不够谨慎,走漏了消息,才引来对方最后那疯狂的反扑,如今若是能先下手为强,他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下狱之后再做出什么事来。”   姜婉怔怔地看着裴祐,忽然扑上去抱住了他:“好……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你也要保护你自己,我们都不可以出事。”   裴祐嘴角一弯,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手轻轻地抚弄着她近来有些消瘦的脊背,郑重道:“我也答应你,我保证,我们一家,都会平安无事。”   “嗯……”姜婉有些哽咽。此刻她前所未有的安心,这个怀抱是那么安全,她全身心地相信他,相信只要有他在,他们一家就都不会有事。   姜婉和裴祐彻底摊牌之后,裴祐便开始继续暗地里隐秘地调查。每一日,不管调查有没有什么进展,他都会同姜婉分享,好让她安心。   十来天之后,徐凤姑和姜福年到达了京城,裴祐将人细心地安置妥当,他想有爹娘陪着,姜婉大约更不容易胡思乱想。   见到了爹娘,姜婉自然是很开心的,再加上这会儿怀孕初期的反应已经差不多都过去,她并不觉得难受了,每日里好吃好喝,小腹没什么凸显,腰部却生生肥了一圈,皮下多了不少脂肪。   徐凤姑对于孕期保养自然有她的见解,看姜婉都怀了孕还经常去祥云阁,不禁暗地里说过姜婉好几次,每一次都被她撒娇讲道理敷衍了过去。正所谓经济独立就有话语权,从前姜婉在家里虽然也受宠,可到底没什么话语权,可自从她往家里拿钱,直到最后当起了管事之后,情形就完全变了。到如今,她嫁了裴祐,当起了官太太,虽然跟徐凤姑一样亲密,然而当姜婉的想法跟徐凤姑不同时,徐凤姑虽不同意,到底也没办法强迫姜婉听她的了。   徐凤姑来了之后,姜婉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裴祐正在查探的事暂时还没有什么眉目,她也没从前那么恐慌了,好生休养着,让自己保持心情的愉悦,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这一日,裴祐兴冲冲地回了家,等房中只有他和姜婉二人,才略有些激动地说:“婉婉,如今我已查到了刑部右侍郎的确切罪证,以及他收取贿赂陷害他人的人证与物证。”   姜婉也有些兴奋,毕竟已经查了半个多月了,能有结果自然是最好的。   裴祐道:“所有的东西,我都已交托给侯钰,请他只当是他做的,与我无关。”   姜婉点点头。侯钰跟裴祐在他们那个利益集团之中的地位是不同的,裴祐来得晚,除了跟侯钰关系不错之外,跟其余人关系并不怎么样。事情交给侯钰之后,有根基的侯钰在面对他人可能有的报复时会更有抵抗能力。且最近听说工部尚书很看好侯钰,想要他做自己的女婿,就差侯钰点头了。   对于转嫁风险,姜婉心里依然有一丝过意不去,便问裴祐:“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会不会发生在侯清身上?”   裴祐道:“婉婉莫要担心,我已提醒过侯钰对方可能有的报复,他会小心的。我想,许是本来我们这边不够谨慎,走漏了消息,才引来对方最后那疯狂的反扑,如今若是能先下手为强,他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下狱之后再做出什么事来。”   姜婉怔怔地看着裴祐,忽然扑上去抱住了他:“好……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你也要保护你自己,我们都不可以出事。”   裴祐嘴角一弯,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手轻轻地抚弄着她近来有些消瘦的脊背,郑重道:“我也答应你,我保证,我们一家,都会平安无事。”   “嗯……”姜婉有些哽咽。此刻她前所未有的安心,这个怀抱是那么安全,她全身心地相信他,相信只要有他在,他们一家就都不会有事。   姜婉和裴祐彻底摊牌之后,裴祐便开始继续暗地里隐秘地调查。每一日,不管调查有没有什么进展,他都会同姜婉分享,好让她安心。   十来天之后,徐凤姑和姜福年到达了京城,裴祐将人细心地安置妥当,他想有爹娘陪着,姜婉大约更不容易胡思乱想。   见到了爹娘,姜婉自然是很开心的,再加上这会儿怀孕初期的反应已经差不多都过去,她并不觉得难受了,每日里好吃好喝,小腹没什么凸显,腰部却生生肥了一圈,皮下多了不少脂肪。   徐凤姑对于孕期保养自然有她的见解,看姜婉都怀了孕还经常去祥云阁,不禁暗地里说过姜婉好几次,每一次都被她撒娇讲道理敷衍了过去。正所谓经济独立就有话语权,从前姜婉在家里虽然也受宠,可到底没什么话语权,可自从她往家里拿钱,直到最后当起了管事之后,情形就完全变了。到如今,她嫁了裴祐,当起了官太太,虽然跟徐凤姑一样亲密,然而当姜婉的想法跟徐凤姑不同时,徐凤姑虽不同意,到底也没办法强迫姜婉听她的了。   徐凤姑来了之后,姜婉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裴祐正在查探的事暂时还没有什么眉目,她也没从前那么恐慌了,好生休养着,让自己保持心情的愉悦,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这一日,裴祐兴冲冲地回了家,等房中只有他和姜婉二人,才略有些激动地说:“婉婉,如今我已查到了刑部右侍郎的确切罪证,以及他收取贿赂陷害他人的人证与物证。”   姜婉也有些兴奋,毕竟已经查了半个多月了,能有结果自然是最好的。      第101章      长柱再次来到祥云阁的时候,瞅了个伙计们都在各自忙碌的空当,跟条泥鳅似的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了姜婉面前,笑道:“姑娘,您就是祥云阁的管事吧?”他曾经听到过祥云阁的伙计这么叫她,记住了,这会儿便有样学样。   姜婉抬头打量这个男人,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她当然认出了这个男人,刚开始她只是好心,毕竟如今有钱了,漏点出去帮帮人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也算结了个善缘了。可当她看到这个男人是看准了她的善心,总是以“借”为借口来她这边讨吃的时候,她就知道她这是被人赖上了。不过每日的那点吃食对她来说还真的不算什么,所以给也就给了,只是她对长柱这个男人的观感,自然好不了。   长柱并未在意姜婉的冷淡,谄笑道:“姑娘,这几日多亏了姑娘的善心,小人才没有饿死。姑娘可真是大善人啊!”   姜婉不喜欢这人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有种好像被蛇盯上的恶心感,她勉强笑了笑,眼神一扫,旁边的栓子立刻快步走过来笑道:“这边已经为你准备好吃食了。”   谁知长柱却连忙摆摆手道:“那怎么好意思呢?今日我可不是来要吃的!”   姜婉眉心微动,不是来要吃的,难不成是准备道谢了回家乡去了?   却听长柱又看向姜婉,笑得愈发谄媚:“姑娘,我知道您可是个大善人啊,定不忍心看旁人流离失所,无瓦遮头!唉,我也知道日日来借吃食总归不是长久之计,便想着姑娘能不能借我点本钱,我也好拿着本钱翻身。”   长柱话刚说完,栓子立刻脸色就变了,来讨吃的也就罢了,居然还敢上门要钱,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当初第一个出去查看并且给长柱吃食的人不是栓子,他如今倒是恨不得那是自己,那当时他就直接把人打出去了!还真是要上天了,居然敢来祥云阁要钱,姑娘可是裴大人的妻子,又跟九皇子素有渊源,敢讹诈他们,可真是够胆大的!   看栓子仿佛立刻就要翻脸的样子,姜婉赶紧看了他一眼,没让他出言不逊,只问长柱道:“你想要多少本钱?”   栓子有些着急,这长柱就是个癞子,怎么能真的给他钱呢?他要是真拿到了钱,必定不会罢休的,今后祥云阁就会被他给当成钱庄缠上了!   长柱以为自己此行已经成功了,笑得眯起了眼睛,琢磨了一下才道:“也不多,就十两。”   他想,一次性也不能要太多,不然人家不给。可要太少也不行,他不够花的。   “十两?”姜婉重复了一句。   当初她的话本也就卖了十两银子,她一家种地的收入,折合成银子也就十来两,他还真开的了这个口——虽然对现如今的她来说,十两也不过就是手指一松就从手指缝里漏出去的程度而已。她平日里看伙计们表现好,有时候也会丢出十两让所有人分。   可那是她的银子,她辛辛苦苦赚了,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她可不愿意被一个无赖讹诈去。之前她假装没有看穿他讨饭吃的本质,每回他说来借吃食的时候她都让伙计借了,那是她心善,可这不是他得寸进尺的理由。   “正是!”长柱笑道,“姑娘这儿每日进出只怕都要成百上千两了吧,这点银子对姑娘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这铺子并非我一人的,年终结算之前我也动不了铺子里的银子。”姜婉道,“十两,我还真拿不出来。”   姜婉跟罗纳,谢承畴是一人三分之一的股份,说好了等到年底的时候将来年的流动资金和扩张预算留下,剩下的利润作为分红由三人平分。姜婉有个小账本,平时会支取一些公家的银子先用,等到年底的时候再把她用掉的这部分除掉。所以,在这件事上,她是为了免于纠缠故意说了谎。   长柱可不清楚姜婉跟别的合作者是怎么约定的,对于这些他也不懂。只是他认为姜婉一看就是吃香的喝辣的那种,又怎么可能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呢?所以他认定了姜婉是在骗他。   他嘿嘿笑道:“姑娘,您可是大善人哪,怎么忍心骗我们这种乡下人。您要是连十两都拿不出来,那不就是个笑话吗。”   姜婉笑道:“没有骗你,我真拿不出来。”   这时候她是绝对要坚持的,因为一旦开了先例,谁知道后面还有多少人会打着要来借钱的旗号实则要钱?她的钱现在是多了,可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如果是她主动做慈善,她当然乐意得很,可现在是被人敲诈勒索,她就偏不给。给了这一次,后面会有无数次,所以先河绝对不能开。   长柱见姜婉死活不松口,心里也有点急了,他来之前可是跟人夸了海口的,说一定会拿回十两银子,可如今她要不是不肯给,那他回去后面子往哪里搁?   “姑娘,您就别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了。您看您这么大一间铺子,别说十两了,就算是百两,也不过是漏漏手指缝罢了。”长柱着急地说。   姜婉依然笑着,但说出的话还是老样子:“真对不住,真没有。另两位老板可精明小气得很,我也不敢乱用银子。抱歉,你还是找别家去借吧!”   长柱急了,他在街上游荡了那么久,后来被祥云阁救下之后还去其他地方讨要过,可没人肯给吃的,也就祥云阁一家!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就盯着这一家。若她不肯给银子,只怕他就要喝西北风去了!   长柱眼珠子一转,决定今日就先撤退,等来日再说,便叹息道:“姑娘,既然你今日不方便,我也不好再为难你。这样吧,我还是借些吃食回去吧!”   长柱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把一旁的栓子恶心得够呛,直接出声道:“哪来的吃食借给你啊。”他看向姜婉,故意请罪道,“请姑娘责罚我。我方才嘴馋,把之前准备的糕点吃了个干净。”   姜婉明白栓子的意思,心里按赞他鬼机灵,面上却露出一脸的不高兴:“咱们铺子里最近的情形你又不是不清楚,都已经入不敷出了,我之前是怎么说的,不是说让你们省着点吃用,等难关过去了再补偿你们的吗?”   “姑娘,小的知错了!”栓子低了头,一副懊恼不已的模样。   “行了行了,我也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管事,今日你给我记住了,将来不可以再犯,明白了吗?”   “明白了,姑娘!”栓子连忙说道。   长柱呆呆地看着姜婉和栓子在没有提前知会的情况下配合着演了这出戏,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他们这是打定主意今日不给他占便宜了。   他刚要开口,就见一直盯着他的栓子道:“长柱大哥,可真是对不住了。”   长柱心里已经想把栓子给揍一顿了,可到底忍住了,讪笑道:“没事没事。”   虽然恋恋不舍,但他最终还是空手而归了。   栓子呸了一声:“这无赖,还妄想从咱们这儿讹钱,也不打听打听咱们后头是谁撑腰的。”   姜婉失笑:“好了,人赶走就算了。今后他再来,可千万不要让他再进来了。”   “小的晓得啦,只要看到他,我就让人把他给赶走!”栓子道。   姜婉笑着点点头,她看得出来,长柱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一定还会再来,但之后她是肯定不会跟他再说话了,就让栓子把人给打发走。她好心归好心,可又不是专门无条件做慈善的,有些事是绝对不能开这个头的。   之前潘宏其实也去打听过,顺阳县的水灾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严重,很多流民在朝廷进行安置之后都回乡了,留下不走的都是些不安分的,就想着在京城能不能捞上几笔。所以也不能怪姜婉没有同情心,对于地痞无赖,她要什么同情心啊。   之后安静了两日,长柱都没有再来,姜婉已经这件事就这么过了,渐渐放松了警惕,谁知这天祥云阁刚要关铺子的时候,一人突然连滚带爬地跑到了祥云阁门口,与此同时,他身后跟着两三个人追打着他,边打边叫道:“赶紧还钱,不然老子打死你!”   这动静自然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包括祥云阁内众人。姜婉眯眼看去,就见那被追打之人,赫然就是长柱。   他抱住其中一人的大腿求饶道:“别打了,别打了!宽限我几日,我一定会还上钱的,求求你们了,别打了!”   像是突然注意到旁边就是祥云阁,长柱的视线越过众多伙计,直勾勾地落在姜婉身上,高声叫喊道:“姑娘,救命啊姑娘!求姑娘救小的一命!”      第102章      长柱的反应极快,一边哭叫着,一边甩开追打他的人,一个健步冲进了铺子内,噗通一声在姜婉面前扑倒。   姜婉吓了一跳,连忙后退,絮儿着急地伸出手扶住了她。如今她月份大了,身子重,实在经不起磕碰。   还没等姜婉回过神来,就听长柱在那儿鬼哭狼嚎:“姑娘,救命啊!求求你发发善心吧姑娘!你要是不肯救我,我就要被他们打死了啊!”   他这样哭喊太难看,姜婉只得问道:“发生何事了?”   长柱叫道:“姑娘,小的也不清楚啊。小的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在街上找寻活计,看到路边有个花瓶没人要,正打算捡回去呢,谁知这两人突然冲出来,把小的吓得够呛,那花瓶便碎了一地。随后他们便说小的弄坏了他们的花瓶,要小的赔偿一百两呢!”   长柱的话从姜婉耳中传入大脑,她呆了呆才想到,这碰瓷吧?不,如果换一个普通人,这是碰瓷无疑,然而被碰瓷的人是长柱这个长时间来祥云阁蹭吃的无赖,再加上他哪儿不好躲,偏偏就往她祥云阁来,怎么想他的目的都不单纯。   按照她的猜测,眼前几人就是在合演一场戏,让她处于恻隐之心,替长柱还了那一百两银子。   姜婉道:“一百两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呢!”   长柱立刻可怜兮兮地哭道:“可不是吗姑娘,小的这两天还饿着呢,身上一个铜子儿都没有,哪来的一百两银子啊!可他们说没银子就要把我抓去报官,关上个几年再放出来……姑娘,小的是无辜的啊,小的不想去坐牢啊姑娘,求姑娘发发善心,救救小的!”   姜婉叹息了一声道:“我也想救你的,只是我祥云阁如今周转不利,别说一百两了,连十两都拿不出来。”   栓子立刻附和道:“可不是吗!咱们姑娘一向心善,总不会见死不救,只是这会儿确实没办法。”他说着突然看向其他伙计,“大家伙说是不是啊?咱们上个月的工钱还没发呢!”   这些伙计早之前就知道长柱这个无赖的种种行径,闻言纷纷道:“是啊是啊,上个月工钱都没发!”   实施上,上个月因为祥云阁效益好,除了每月的基本工钱之外,基本上大家都拿到了额外的奖金。可能在祥云阁工作的,哪个伙计不机灵?说没发上月工钱,每个人脸上就都露出颓然的神色。   姜婉歉然道:“对不住诸位了,等将来祥云阁好些了,工钱定少不了你们的!”   伙计们纷纷表忠心:“姑娘放心,我们可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工钱暂时发不出来也不要紧,我们相信姑娘,将来会带着我们,将祥云阁越办越好的!”   姜婉一脸感动:“谢谢大家,真的非常感谢。若没有你们,祥云阁也办不到如今的地步。”   “都是应该的!”   “都是姑娘带得好!”   “都是姑娘领导有方……”   一旁的长柱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是来要银子的,不是来看他们上演老板和伙计的情谊的!   长柱忍不住打断了他们:“姑娘,小的这边……这边还等着银子呢!”   姜婉看向他,满脸的歉意:“对不住了,要银子是真的没有。”她顿了顿,提议道,“不如我帮你报官吧?我从前听人说起过一个骗术,简直跟你这碰到的一模一样,那三人,只怕是骗子呢!”   长柱脸色一变,却努力保持着镇定说道:“姑娘,无论他们是不是骗子……这会儿我要是不赔银子,只怕小命不保啊!”   “所以说,我帮你报官啊,至少能保住你一条命。”姜婉笑道。   长柱皱着眉差点就发作了,可见姜婉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又有一干伙计保驾护航,他若是有什么不利的举动,只怕立刻就会被打一顿。   长柱忽然说道:“既然姑娘不肯救我一命,那我就只好靠自己赌赌运气了!”   他说完,拔腿就跑。那三人愣了愣,有些不解地看了眼里头不动如山的姜婉——他们在长柱向姜婉求救的时候便一直呆呆地站在一旁——随后也鱼贯离开了。   姜婉让伙计将铺子门管好,坐上马车回裴府。看那追打长柱的三人的表现,以及她事后回想的长柱身上几乎没伤害的模样,她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们几人一定是约好了要来她面前合演一场戏,在这场戏中,她担任的角色就是一个傻白甜善心人,负责因为看不下去毒打的场面而付银子的。然而,她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善心,并且还一眼就看出了几人的合谋,想从她祥云阁里讹走一百两银子。   虽说这回算是略胜一筹,然而姜婉依然是满心的烦恼。这长柱还真的是跟牛皮膏药一样缠上祥云阁了啊,如果不想点别的办法,只怕长柱不会善罢甘休,虽然造不成多大的影响,总归是个麻烦。   回到家中之后,姜婉就将自己的愁眉苦脸压了回去,还叮嘱絮儿道:“絮儿,方才发生的事你可不要跟老爷说。”   絮儿有些心有余悸道:“夫人,方才可真是吓死我了,您差点没摔了!”   “不是没摔吗?”姜婉笑道,“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夫人。”絮儿忙道。   姜婉便满意地点点头。她不把这件事告诉裴祐,是怕他担心。不过,她现在月份也大了,确实该暂时放一放祥云阁的事,安心在家备产为好。更何况,她隐隐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让她如同心中梗了一根刺般难受,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也只能作罢。   听说姜婉准备回府中安心待产了,最高兴的人莫属徐凤姑。她所看到过知道的孕妇里面,哪有人像自己的闺女一样,肚子挺得老高还到处去走,也不怕动了胎气。   其实按照传统来说,徐凤姑是打算阻止姜婉这么大月份后还出门的,可这几个月来,姜婉都是按照她自己的方式来调理,身体竟也很好,怀孕期间也没得过什么头疼脑热的。因此,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徐凤姑就有点信服她的话。   而裴祐这边呢?虽然有时候徐凤姑会请求到他这边来,让他好好劝劝姜婉,然而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会被姜婉说服——无论是用什么办法。因此,到后来徐凤姑再有什么要他劝的,他一概委婉地拒绝。   这天是姜婉去祥云阁的最后一日,天气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天空也是阴沉沉的,看着有些吓人。   姜婉在祥云阁交代了一些事之后,就离开了那儿,坐上回去的马车。近来她身子的不适没那么严重,就是嗜睡,有时候坐着坐着就忍不住睡着了。见姜婉眯起了眼睛,一旁伺候的絮儿赶紧给她盖上了保暖用的毛毯。   车子轱辘轱辘行驶了一段,忽然停了下来,车夫道:“夫人,前面好像躺着个人!”   絮儿想要阻止车夫的高声喊叫已经来不及了,她看姜婉已经被吵醒,睁开了双眼,懊恼地探出头去:“你做什么这么大声啊,姑娘都被你吵醒了!”   “前头有个人,我下去看看吧!”车夫一向善良,这会儿便忍不住下了车。   姜婉刚被吵醒,这会儿人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絮儿,怎么了?”   絮儿道:“车夫说前面地上躺着个人,他下去看了。”   姜婉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过来,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絮儿说了什么,忽然脸色一变……这不是碰瓷专用手法吗?   她刚要让絮儿把车夫叫回来,马车的帘子忽然被恶狠狠地掀开,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来。   说熟悉,是因为之前有一段时间,他一直来祥云阁要吃的;说陌生,是因为那时候的他,脸上从来不会有这样狰狞邪恶的神情。   “姑娘,咱们又见面了!”长柱冷笑一声。   絮儿像是才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怒斥道:“谁叫你上来的?快下去!”   长柱不但没下去,还一个巴掌打在了絮儿脸上,将她打得懵了。   “住手!”姜婉立刻道。她很清楚,对方既然设计了碰瓷的办法,就不可能半途而废。跟他们争辩,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絮儿捂着红肿的脸退到姜婉身边,敢怒却不敢言。   长柱看着姜婉,笑道:“不愧是开了店铺的女子,事到如今都未露怯。”   姜婉悄悄拉住了絮儿的手,是再安抚絮儿,其实也是在给自己力量,只听她温声道:“我知道你只是要银子,不要伤害我们,你要多少银子,都好商量。”   长柱冷笑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之前姑娘若是乖乖地给了银子,我何必出此下策?”   姜婉道:“如今也不晚。”   长柱哈哈一笑:“不晚是不晚,只不过十两一百两是之前的价格,如今姑娘以及你肚里孩子的命,你看要拿多少银子来换才合适?”   这一刻,姜婉忽然感觉到了无比深切的恐惧。   她所看到的,自己死亡的那个画面,或许并不是裴祐官场上的事造成的,而指的是,此刻。      第103章      那时候,姜婉两次看到裴祐的未来,那些画面里刚好没有眼前这一幕,只有裴祐对付朝廷官员的画面,她当时便将二者联系了起来。而那之后,裴祐不肯让她在看未来,她以为一切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便答应了下来,若是……若是那时候她再多看一眼,便绝不会落到今日这般吧?至少,至少也会有所提防!   姜婉想起画面中自己的肚子就跟现在差不多大,想到那几乎深刻在她记忆之中的画面,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了,一阵一阵地抽疼。   她还怀着孕,马上就要生了,她还不想死……她也不希望裴祐因此而悲痛绝望,因此而走上绝路。她想,如果她死了,就算明知未来会如何,裴祐还是会选择走那样一条路的吧。   姜婉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虎口,让自己冷静下来。可那些画面就像是跗骨之蛆,让她双手颤动,心脏越跳越快。   不,不行,她冷静不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的脑子里只剩下恐慌!   “你听到我的话了没有?!”见姜婉只是惊慌失措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却没有回话,长柱立刻吼道。   姜婉吓得一抖,只觉得长柱的面容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让她心底发颤。   “别……别……夫人怀孕了,经不起,经不起吓的!”絮儿脸上一个手指印,身子在发抖,却勇敢地挡在姜婉面前。   马车又一次启动了,然而从偶尔掀起的帘子来看,驾马车的人早已经不是裴府的车夫,而是换了个身形壮硕的男人。   姜婉盯着挡在自己前面的絮儿那纤弱的身影,慌乱无助的心稍稍一定。   不想死的话,她应该冷静下来才对!   “找死!”长柱看着絮儿的眼神一冷,又一次扬起了手,絮儿吓得闭上了双眼,身子抖了抖,却没有让开。   “住手!”在长柱的巴掌打下来之前,姜婉扬声道。   她的声音还在颤抖,可眼中已经多了一份坚定。   长柱收回巴掌,笑嘻嘻地说:“不愧是生意人,姑娘你很镇定嘛。”   他说这话也不过就是在嘲笑她罢了,他可以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意,看到她微微发抖的身子,心里顿时便有种畅快的得意。之前不是还高高在上,连点儿银子都不肯给他吗?现在还不是要摇尾乞怜求他饶了她?   姜婉道:“我知道你们只是谋财。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放我回去,我给你们筹集银子去。”   长柱冷笑一声:“当我是傻子啊!我要是放了你,还能再抓到你才怪了!你当我不知道你相公是个朝廷命官?”   姜婉身子一僵。其实她之前还以为他们应该是不知道她的丈夫是谁才会胆子这么大动手,可没想到这些人就是亡命之徒,胆子竟然大到这地步!   想到自己死亡的那个画面,姜婉咬了咬下唇。那时候她身上伤痕累累,可见她之前确实小看了他们,他们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姜婉紧紧抱住絮儿,看向长柱:“那你究竟要如何!”   “很简单。带着你出城,而我们会有人留在城里知会你相公一声,让他一个人带着银子前来。你觉着你和你们肚子里的这块肉,值多少银子?”   他这话不过是调戏人用的,并不是真想从姜婉身上得到怎样确切的回答。姜婉很清楚这一点,因为长柱在里头看着她们二人,而外头有一人在驾马车,马车是在朝城外驶去,那去通知裴府的第三人一定早就跟他们分开了,只等时机合适便去通知。   所以,对于敲诈多少银子,他们早就已经有数了。   姜婉满脸惊恐,比真正的恐惧心情还更多了几分表演成分,她要让长柱降低戒心。   她不能被带出城去。她想起她看到的画面里,裴祐找到她的时候,似乎就是在一片空地上,应该就在城外的某处。只要不出去,那就有转机!   姜婉声音颤抖:“你要多少银子,我相公都会给你的,只求你不要伤害我们!”   长柱笑嘻嘻地道:“姑娘放心,我们就是爱财,不害命!”   姜婉并不相信他的话,他没有蒙面,这不是摆明了要杀人灭口吗?   可她还是做出稍稍放松的模样道:“谢谢你!”   长柱笑了,那是一种掌控一切的嘲笑,姜婉知道他这是在笑自己的过于乐观。   似乎是逗弄够了,长柱忽然从他刚才拿上来的包袱里面拿出根绳子,对絮儿道:“你,过来!”   大概是觉得姜婉大着肚子没有战斗力,所以才先去绑絮儿吧。   姜婉逼着自己冷静,没有做出过激举动。今日天气很冷,外头都没什么人,而且马车如今正在行驶中,万一一个不慎,就是车毁人亡,她现在怀着孕,随时都有可能一尸两命,必须更加谨慎才行。   “絮儿,别害怕,听他的话,我们会没事的。”姜婉安慰絮儿。   絮儿眼眶都红了,吓得身子都在抖,那长柱凶神恶煞的模样让她连看一眼都觉得恐惧。姜婉的安慰让絮儿的心稍微定了定,满脸惊恐却顺从地过去让长柱将自己绑了。   长柱很满意絮儿的乖顺,绑的时候还往她脸上摸了一把,惹来她一声尖叫。他皱了皱眉,从包裹里拿出把匕首,泛着凶光的匕首一下子把絮儿镇住。长柱却只是邪恶地笑了笑,那匕首从絮儿的衣摆上割下一大块布,塞进了絮儿的嘴里,她如今便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了。   絮儿之后便轮到了姜婉,她将手伸出去让他绑的时候,忽然握住了长柱的手,惊慌失措地恳求道:“求求你们,等我相公拿了银子过来,请放过我和我的丫鬟!”   长柱本来被姜婉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动手了,结果她只是在求饶,他的心里便是一阵舒爽。   “你们要是乖一点,我自会饶你们性命!”长柱笑呵呵地说。   姜婉连声倒着多谢,却在长柱要拿绳子绑她手的时候突然捂住了肚子,倒在垫子上呻吟起来:“好疼……我的肚子……好疼……”   一旁絮儿急得又呜呜叫了起来,眼眶里瞬间布满了泪水。她家夫人明明是那么善良好心的一个人,究竟为什么会遇到这样可怕的事?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姜婉没有遵守跟裴祐的约定,使用金手指看到了长柱的未来。   长柱的未来并不长了,这导致姜婉能看到的有用的画面很多。她看到了长柱的死亡,不过却不是她所希望的在她被救的过程中被杀死,他是死于分赃不均后的内斗,距离现在也就几天时间。她能看到的最近的画面,是长柱将她五花大绑,随后是马车在短暂的排队等待之后出了城门,没有受到任何的盘查。随后,他们到了城外一个林子的废弃小木屋里之中,姜婉这个孕妇被丢在角落,而絮儿却被他们侵犯了。最后的画面是姜婉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睁着双眼看着天空,而长柱和他的同伙在一旁商量该怎么逃走。   姜婉本来是想先乖顺地让他把自己绑上,可看到金手指显示的那些画面,她忍不住改变了主意。   出了城之后,她和絮儿毫无反抗之力,必死无疑,必须在出城之前搏上一搏,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因此,姜婉在长柱要绑她时,故意装作动了胎气肚子疼的模样。此刻她早已面色发白,装成肚子痛得受不了的模样,没有丝毫违和感。   长柱狠狠皱眉:“怎么回事?少给我装了,起来!”   激昂双手捂住肚子,死死咬着下唇,都将嘴唇咬出了血来,旁人看着都觉得她一定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才会变成这般模样。   长柱抬手推了推姜婉,不耐烦地说:“叫你起来,听到没有!”   姜婉却只是抱着肚子惨呼,丝毫没有听到他话的模样。   长柱用力把姜婉抓了起来,她浑身肌肉紧绷,额头都是冷汗,汗水将她的额前碎发弄湿,一缕缕紧贴在脸上。   “叫你别装了,听到没有!”长柱还是不太相信姜婉。   姜婉死死抱着肚子,像是好不容易才积攒了一些力气似的,抬眼看向长柱:“我,我好像动了胎气……求求你,送我去找大夫好不好?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姜婉哭声凄凉,然而长柱却只是皱了皱眉便道:“再痛也给我忍着,这会儿哪可能给你找什么大夫?!”   姜婉哭得更加伤心:“求求你了!我,我不会跟大夫胡说的,求你帮帮我和我的孩子……”   长柱恶狠狠地说道:“闭嘴!”   他松开姜婉的手臂,她便像一滩烂泥似的滑回了垫子上。她捂着肚子,一直在喃喃:“不要……不要……”   长柱掀开帘子跟同伴说了一句,最后并没有再做什么。在他们看来,姜婉这会儿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反正最后等事情了结之后,他们还是要杀了她的。   “忍着!”长柱依样画葫芦,从姜婉身上割下布条塞进姜婉嘴里,堵住她的呻吟声,又拿绳子草草将姜婉绑了。他绑絮儿的时候很认真,然而在姜婉此时这副模样,他自然起了轻视之心,连绳子都绑得不够结实,刚好是姜婉能挣脱开的程度。      第104章      马车载着被五花大绑的二人和两个绑匪驶向城外的时候,裴府正乱成了一锅粥。   车夫被人刺了一刀昏迷了过去,绑匪却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查看就驾车而离开了。很快过路人发现了车夫,他醒过来请路人去不远处的裴府找人。当时潘宏跟姜谷在祥云阁看着,裴府里做主的是徐凤姑和姜福年,二人在裴府住了这么久,从一开始让人伺候都战战兢兢,到后来总算能理直气壮地吩咐人做事了,听到有人报告车夫被刺伤,马车连带着车上的姜婉和絮儿都不见了,姜福年二人惊得六神无主,急急忙忙让小厮去翰林院把裴祐找回来,又派出辆马车,去将可怜的车夫接回府里,请大夫来治伤。   裴祐接到消息立刻回了府,得知情况后心里也是一沉,他同样想起了姜婉曾经跟他说过的那个预言,他们以为已经过去了的那个预言。看着眼前岳父岳母惊慌失措的脸,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车子被劫持,对方应当是爱财,或许劫持了之后会寻城内隐秘处躲藏起来,或许会出城,城外更好躲藏。相对来说,出城是更好的选择。   “爹,娘,你们莫担心,我一定会把婉婉救回来的。”裴祐道,他脸上的神色令人信服。   姜福年和徐凤姑此刻早已六神无主,见女婿神情坚定,这才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稍稍镇定下来。   “女婿,你可要尽快啊,婉婉她还怀着身孕呢,经不得吓的!”徐凤姑泪水涟涟,“婉婉从小到大都没有遭过这样大的罪,不知该慌成什么模样了……”   姜福年和徐凤姑并不知道姜婉过去曾经有两次遭受类似的磨难。一次是徐土财,一次是李懋,两次姜婉都安然过来了,后来也没让自己爹娘晓得,免得他们伤心。   “娘,我会尽快的。你和爹先在府里歇着,我这便出去寻人帮忙。”裴祐最后安抚了二人一句,便离开了。   裴祐能找的人,自然只有侯钰。侯钰在刑部有朋友,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帮助裴祐调集人手找人。裴祐将自己的推断同侯钰说了,只是京城四面总共有九个门,就算劫持了姜婉的人真要出城,也不知会从哪个门走,刑部跟防守京城的卫戍军不是同一个系统,毫无疑问不可能直接调动他们进行检查。   裴祐决定去找九皇子帮忙,九皇子好歹是皇家的人,比他和侯钰都说得上话,况且姜婉与九皇子一直有信件来往,这事她从未隐瞒过他,还说信件内容他可以随意查看。裴祐并没有看过二人的通信内容,他对她深信不疑,若她与九皇子有私情,当初就不会同意嫁给他。但他知道姜婉和九皇子私交甚好,九皇子得知姜婉失踪,必定会积极地帮忙寻找。   就在侯钰去刑部找人,而裴祐上门拜访九皇子的时候,被劫持的姜婉已经悄悄地将帮着她双手的绳子解开。   马车慢了下来,京城毕竟是富庶之地,进出城门的人不少,出城门虽然不会仔细检查,但城门故意只开了一小半,出城的车马都要慢慢排队出去。   感觉到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直到停下,再加上周围渐渐多了些闲聊的声音,姜婉知道现在肯定已经到了城门口,而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在马车排队出城之前逃走。   姜婉看不到外头的情况,她知道自己应该更靠近城门,边上有更多兵士的时候再逃跑求救,因此她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现在劫匪有两人,一人驾车,长柱在车内看着姜婉二人。出城门的时候,长柱也有些紧张,背对着姜婉二人,时不时掀起马车帘子警惕地看向外头,偶尔还会转头回来看看姜婉和絮儿是否安分,十分警醒。   姜婉嘴里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双手假作还被绑着,置于身后,似乎因为疼痛而恐惧,脸色苍白。她现在可以把嘴里的布条取下,大喊发出求救声,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冲动,长柱这个亡命之徒,完全可能在外头有人警觉之后拿她作为人质,因此,要逃,就要逃得干脆,最好能直接逃下车。   估摸着距离城门口越来越近,姜婉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絮儿虽然被绑,嘴里也堵着东西,却时时刻刻担忧地看着姜婉这边,生怕她出什么事。姜婉之前怕露馅,没有给她什么眼神,这会儿她连忙看向絮儿,朝她点了点头。絮儿一愣,瞪大了双眼,姜婉瞥了长柱一眼,飞快地将手从背后伸出来,对絮儿晃了晃。   絮儿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顿时眼中一亮,她就知道夫人总有办法的。   长柱又回头瞥了一眼,姜婉安静地躺着,絮儿在一旁,见二人并没有异样,他便又转回了视线,看向外头。   而姜婉几乎是在他转回视线的同时爬起身,扯下堵住自己嘴的布条,抱着自己的大肚子,猛地拿肩膀撞向长柱。   长柱哪能料到背后会有突然袭击,猝不及防下被撞得往前踉跄了一下,马车前可供落脚的地方本就不宽,而姜婉这一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长柱下一刻便被撞下了马车,在地上滚了一圈。   “絮儿,快!”姜婉匆匆对絮儿叫了一声,手脚并用爬下马车,边爬边大喊:“救命!救命!”   这边的动静瞬间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当人们看过来的时候,便看到马车上一个大肚子孕妇以极为狼狈的姿势趴下来,声音发颤地喊着救命。   城门边的士兵立刻围了过来,纷纷拔刀对着这边。   姜婉还没爬下马车,驾车的绑匪便回头捉住了她的手臂,姜婉心里一惊,随即用力地挣扎起来,她平常又经常锻炼,身体素质比一般孕妇要好多了,再加上身子重,那绑匪一时间没能抓住她,争执间姜婉脚下踩空,砰的一下落了地。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肚子上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整个人扭曲着疼了起来。她全身的力气瞬间流失,竟一点儿力气都用不上了。可她知道自己还未脱险,她不能就这样倒在马车旁。   朦胧的视线中,姜婉看到后一步出来的絮儿疯了似的撞向那驾车的绑匪,将那绑匪撞下了马车,她自己也从上面跌了下来。絮儿双手被绑,一时间又摔得狠了站不起来,只能蠕动着爬到姜婉身边,呜咽着,眼里的泪水一滴滴落在姜婉的衣襟上。   姜婉抱着肚子仰面看着天空,边上围上了一些带刀的士兵,她渐渐安了心。她活下来了吧?她……得救了吧?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轻,姜婉的意识渐渐沉入到一片粘稠的深水之中,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唯有肚子里的疼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兵士们将絮儿松绑,她激动地说明自己府上是哪儿,便有士兵跑去通知裴祐。而絮儿则扑倒在姜婉身边,惶恐地轻叫道:“夫人,夫人你醒醒!老爷很快就会赶来了,还有大夫……夫人,呜呜呜你不要有事夫人……”   在兵士们的帮助下,姜婉被抬上马车,很快最近的大夫就找来了一个。那白胡子老大夫刚到,姜婉便疼得醒了过来,絮儿脸上一阵惊喜:“夫人,你终于醒了!”   姜婉下意识地抓住了絮儿的手,咬牙道:“我、我好像要生了……”   在剧烈的撞击和惊恐的情绪影响之下,不足月的姜婉即将早产。她想,算下来孩子怀孕估计已经有八个月不到一点,至少有三十四周了,三十四周的胎儿胎肺成熟,即便早产,存货的几率也很大……没问题的,她和孩子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那大夫并不清楚情况就匆匆赶来了,乍一听姜婉要生了,赶紧摆手道:“接生老夫可不会,快去请个产婆!”   老大夫说完就要走,那些兵士也不清楚情况,哪里肯放他走?他们如今已经知道她是朝廷命官的正妻,还是前段时间风光过的裴祐,前首辅出事后他这个女婿居然没事,可见背后的靠山有多大,若他的妻子出了事,他们的上司肯定没事,他们这些小兵就会被当做替罪羊了。所以,他们死活不让大夫走,这样万一真有个意外,还能找大夫的麻烦啊。   姜婉肚子疼得厉害,耳边却听到马车外头的争执声,她挣扎着对絮儿道:“絮儿,你请外头的兵大哥帮忙送我们回裴府,再找个脚程快的先去裴府报信,让他们先准备起来。生孩子没那么快的,还有时间,一定还有时间的……”姜婉最后的话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絮儿,“还有,将大夫也请上吧,我这不是正常生产,之后或许会有问题,有大夫在总归好一些。”   姜婉脸色苍白,额头疼得冷汗直冒,可还是镇定下来交代絮儿,她的冷静也感染了絮儿,絮儿紧握姜婉的手,一字一句地记下她的吩咐,转头下车一一转述。好歹已经跟在姜婉身边不短时间,姜婉的冷静坚强就算没有学个十成十,总有个三四分,絮儿跟兵士中的头头说明她们这边的意见时条理清晰,那小头目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就赶紧照着做了。   马车立刻疾驶而去,絮儿紧握姜婉的手,一叠声地安慰:“夫人,您坚持住……很快就到家了,很快就到家了……”   马车行到半路,刚好跟听到消息赶来的裴祐迎面遇上,他立刻拦住了马车,絮儿听到裴祐的声音,赶紧出来确认他的身份,让他上车,马车继续前行。   看到软垫子上耳边头发全都湿透了的姜婉,裴祐心脏猛地一缩,急忙握住了她的手。   姜婉睁开眼,看到裴祐,她的脸上立刻绽放出安心的笑容:“裴祐……我……我努力了,我活下来了……”   裴祐紧紧握住姜婉的手,她的手冰凉,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捂着,低头在她耳边颤声道:“我知道,婉婉,婉婉……不要丢下我,婉婉……”   “我……我不会的……”姜婉道,“我们会长长……久久的……我们一定能白头偕老的……”   她说完,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裴祐心里一跳,连忙查看她的呼吸,见她依然顽强地保持着呼吸,这才稍稍一松。   “婉婉……婉婉……你一定要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他轻轻搂着她,喃喃道。他的眼中只剩下仓皇不定的茫然,和对未知结局的恐惧。   马车到达裴府,早已等着的裴府家人抬了个门板做成的简易担架过来,将姜婉抬进府内房间,路上她又疼醒了过来,好在产婆已经到位,将无关人员赶出去之后,开始接生。   姜婉抓住徐凤姑的手,忍着剧痛听产婆的呼气吸气,用力放松。一两个月前她就感觉到了胎动,她的孩子不知是踹还是打着子宫壁,她想,那是它在跟她这个未曾谋面的母亲问好。她早已在心中千百遍描摹出它的模样,它的性格,每一次对它的爱就更深一分。所以,她不要它出事,她要它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怕自己忍不住叫出声来浪费力气,姜婉咬住了一块布,尽量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在下体。产婆时不时会为姜婉汇报进程激励她,比如说已经看到头了,再比如说脖子也已经露出来了。   姜婉一直没叫,外头就有点慌了,裴祐看着姜福年,惶惶然地问道:“爹,里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会不会有事……”   姜福年想了想说道:“你娘当年生婉婉的时候也没叫出声来,婉婉生下来也是没病没灾的,你别多想。”   从祥云阁赶回来的姜谷道:“姐夫,你莫慌,姐姐会没事的!”他如今说话已经跟个小大人似的了。   连裴玉莲也怯生生地说道:“哥哥,嫂嫂肯定不会有事的。”   有了岳父妹妹和小舅子的安慰,裴祐的心情稍定,双眼却紧张地看着产房,过了好一会儿他又问:“爹,我……我能不能进去看着婉婉生?”   在外头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太折磨人了。   “没听说过男人进产房的,你就别瞎折腾了。”姜福年摇摇头。   裴祐失望地哦了一声,视线不肯挪开,脑子里想着婉婉在里头受的罪,就觉得心疼得恨不得以己身代之。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突然响起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外头等着的人精神一振,就见房门打开,产婆抱着小小的一团走了出来:“恭喜老爷,是个千金!母女平安!”   裴祐提着的心瞬间放下,他急忙冲上去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皱巴巴小小的一团,正张大嘴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还对母体有所留恋。姜福年伸手过来要抱自己的小外孙女,裴祐便顺势给了他,快步走进屋内。   姜婉已经全身无力,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湿透了。徐凤姑和絮儿打算给她换地方换衣裳,姜婉制止了她们,说再等一个时辰看看,也让絮儿再将门外的大夫留个一会儿,她生的时候没出事,产后可能也会有情况。她记得曾经就看到新闻说,一个孕妇顺利生产后几小时内得了羊水栓塞,没救回来。   当然了,在现代社会救回来几率都很低的病,在这医术落后的古代,她要真倒霉碰上了,毫无疑问并无回天之力,只能是指望着自己的运气别得这个了。   裴祐面上是放松下来的疲惫和欣喜,他握着姜婉的手,眼眶已然红了:“婉婉……谢谢你,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姜婉虚弱地笑道:“不到白头,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裴祐弯下腰,额头贴着姜婉的掌心,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他的婉婉啊,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感谢老天的恩典,感谢婉婉的拼尽全力,感谢一切的一切……   姜福年将孩子抱了进来,让姜婉这个新生母亲看看自己的女儿。她看着那张还皱巴巴的小脸,轻笑道:“夫君,我们的女儿眼睛跟你很像。”   裴祐小心翼翼地抱过女儿,坐在姜婉身边,低笑:“她的鼻子和嘴唇同你最像……将来她一定同婉婉一样美丽。”   姜婉笑看他一眼,再看自己的女儿,越看越是喜爱。这是她拼了命生下的女儿,是她的骨肉,谁也不能从她身边夺走她了。   两小时之后,姜婉除了觉得很累之外,身体并无异样,她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是安然绕过了鬼门关。   接下来,在姜婉疲惫地睡过去之后,徐凤姑带着府中的丫鬟,为姜婉擦身换衣裳,又安排人去找奶娘。姜婉早产,只怕奶水不足,徐凤姑想,如今自己女儿也是官太太了,找个奶娘也像样子。   姜婉再醒来时,除了觉得头发有点不舒服之外,浑身还算清爽。   她的女儿就在旁边的小床里,那小木床还是姜福年做的。姜福年和徐凤姑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做,自然早早准备起了小孩子要用的东西,这便派上了用场。   裴祐在温暖的灯光下看着姜婉,眼神缱绻,神态温柔。   姜婉笑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不成?”   裴祐愣了愣,笑得又甜又羞涩:“你……很好看,我喜欢这样看着你。”只有这样看着她,感受着她的温暖呼吸,他才能确信她还活着,没有丢下他。   姜婉掐了掐他的手,道:“你学坏了,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裴祐耳朵尖泛了红,语气却很坚定:“我只对婉婉油嘴滑舌。”   “好啦好啦,我晓得你的真心了。”姜婉心里甜蜜,自己不方便起身,就把裴祐拉下来,在他嘴唇上亲了亲。   裴祐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姜婉,回吻着她,就像每一次一样缠绵。   “好了,女婿你该出……”   徐凤姑话音一顿,没想到刚来就看到不该看到的画面,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裴祐触电似的起身,退到一旁,讷讷道:“娘,您,您来了……”   徐凤姑也只当没看到之前那一幕,提醒道:“女婿,天色不早,你该回自己屋去了。”   裴祐乖顺地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接下来,徐凤姑就认真同姜婉说明坐月子期间她该如何如何做,听得姜婉头都大了。她来自现代,更有一个妇产科医生朋友,对于如何科学坐月子了解得还算清楚。因此,她自然对徐凤姑所说的要三四十天不能吹风不能见光不能吃冷的东西不能洗澡甚至不能下床颇为无语。可她也清楚,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局限性,她也不可能跟徐凤姑讲什么产褥期一动不动不通风更容易细菌感染这种话,细菌是什么这时代还没人知道呢。   她只能瞅了个空当问徐凤姑:“娘,你有没有觉得我早产还能生下白白胖胖的女儿挺有本事的?”   徐凤姑以为姜婉又要自夸了,笑道:“是是是,我的闺女最有本事。”   姜婉循循善诱道:“娘,那不全是我的本事。您还记得吗?我整个孕期都在四处走动,身子骨健朗,连早产都无大碍。本来不是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吗?我就是八个月,我的女儿不还是健健康康的?可见旧俗也不应当尽信。”   徐凤姑点点头,姜婉所说的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之前姜婉不肯多吃补品,她还担心孩子生出来会太瘦小,没想到即便早产,她的外孙女依然哭得那么响亮,可见生下来的时候可没带什么毛病。她可听说了,她闺女让人绑走,从马车上摔下来,正正撞着了肚子这才会早产,可即便如此,她外孙女不也没出什么事吗?可见她女儿书上看来的那些东西,确实有些道理。   见徐凤姑露出赞同的神色,姜婉再接再厉道:“娘,那这坐月子究竟如何坐才好,您要不要也听听我书上看到的东西?”   她之前坚持某些事的时候,没办法说是哪个家乡的老人说给她听的,当然只能都归结于“书”。徐凤姑对于“书”上的内容自然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可毕竟姜婉所说的跟她认知的差太多,所以最终两相一冲突,徐凤姑也不知该信哪个好了。不过姜婉硬气,最终自然还是听了她的。   “书上怎么说的?”徐凤姑有些好奇。   姜婉道:“我是在一本医术上看到的。说产妇生完孩子后两天就该下床走动了,免得风邪之类的淤堵在肚子这块,将来容易得病,还影响继续生孩子!”   徐凤姑惊道:“果真有这么回事?我当年也是坐足了月子,后来不也生了小二吗?”   姜婉道:“娘,您看,这不就对了吗?本来您还可以再生好几个的,就是因为月子没坐好,这才只多生了个小二。”她煞有介事地说,“古话不是说了吗?多子多福,可咱家就两个孩子,跟别家比,不是挺少的吗?您当初若按照我看到的医术上的来坐月子,只怕我还要多好几个弟弟妹妹呢。”   姜婉说得太像那么回事,徐凤姑有些被说动了,可她还是更信从古传下来的方法。   姜婉没办法,她人又在床上,别人不肯听她的她也没辙。谁叫她并不是真正的顺产而是早产呢?刚生完那几天确实虚弱。三天后她实在受不了产后恶露以及身上的汗臭味,就把裴祐叫到面前,问他:“家里的事,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裴祐见姜婉问得认真,忙道:“自然是婉婉做主!”   姜婉满意地点头:“这话可是你说的。如今关于如何坐月子,我跟我娘有了分歧,她不肯听我的,你说你是听我娘的还是听我的?”   裴祐犹豫了一瞬,道:“自然还是听婉婉的。”   “那你就让人打一桶热水来,我要沐浴。”姜婉道。   “这个……婉婉,月子里,你还是不要碰水为好……”裴祐道。   姜婉瞪着他,转身背对着他气道:“还说听我的,你这哪里是听我的……就因为我生了个女儿,你就不把我放在心上了吗?”说到后来她声音里还带了哭腔。   裴祐急忙表忠心:“婉婉,我没有!女儿儿子都是婉婉你生的,我都喜欢的,你,你别这样说……我我这便叫人去打热水来。”   于是姜婉立刻转身,在他脸上啪叽亲了一下:“谢谢夫君,我最爱你了!”   裴祐脸红透,匆匆出去吩咐人打水进来。   姜婉知道古代条件不比现代,比如这儿就没有吹风机,头发洗了不容易干,此刻她免疫力又不好,容易着凉,所以她没洗头,只是让絮儿将门窗都紧闭,又将整间屋子烧足了地热,暖烘烘的这才下水洗澡。   洗完后她就立刻擦干身子将自己裹成了球,才让絮儿稍微打开点门窗通风透气。   等徐凤姑知道这事时,姜婉已经舒舒服服地准备睡了。   徐凤姑气恼道:“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等老了腰腿痛,别说娘没提醒过你。咱村子里就有几人是年轻时没坐好月子,老了就哪儿哪儿都痛!”   姜婉迷迷糊糊地反驳了一句:“人老时本来就容易哪儿哪儿都痛,男的女的都有,难不成那些男人老的时候腰腿疼也是年轻时没坐好月子?”   徐凤姑愣了愣,哭笑不得:“就你这丫头歪理多!”   姜婉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歪理,坐月子没坐好跟老了腰腿疼本来就是相关关系而不是因果关系。”   徐凤姑没听清,听清了也听不懂,见女儿已经闭眼睡着了,也就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斗争着坐完月子之后,裴祐和姜婉连带着姜福年,徐凤姑以及姜谷,裴玉莲共六人,开了个小型家庭会议,给新生儿娶个正式名字,之前他们一直叫她“囡囡”。   在激烈的提议,反对,再提议,再反对,如此循环了数次之后,终于一个名字获得了所有人的赞同:裴茵。往后她的小名也改成茵茵了。   之前绑架姜婉的那几人,在这段时间里早已被押入刑部,按照大宋律例,各判流放三千里。刑部因为有人,所以办案很快,判得快,上头审核复核也快,姜婉出月子的时候,他们早已经被押离京城了。   而在姜婉身子好得差不多之后,有一件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要不要离京去当个地方官。   姜婉抽了个时间跟裴祐单独谈,她道:“夫君,让我再用一次我的能力吧,真的是最后一次。”   之前要离京的原因,就是怕留下来会引来杀身之祸,然而姜婉的死局却不是裴祐的官位引起的,而是她这边惹来的敌人。因此,若看到的未来没有问题,她也不希望离开京城。   许是被姜婉这次遇险吓怕了,裴祐犹豫片刻之后,答应了下来。   姜婉笑了笑,抓紧裴祐的手,闭上眼。   一幅幅画面从她面前闪过,等她睁开眼,她笑得一脸灿烂:“夫君,留在京城吧。我们会白头偕老的。”   她看到的画面之中,裴祐还是当上了首辅,只是这一次,他当上首辅的岁数比她之前看到的要再大一些,那时候她还陪在他身边,身边有好几个岁数不等的年轻人,大约是他们的孩子……   裴祐也没问姜婉究竟看到了些什么,他轻轻抱住姜婉,沉声道:“好。我都听婉婉的。今后,咱们也不再用它了。”   “嗯。日子毕竟是咱们自己过出来的,今后不用了。”姜婉回抱住裴祐,脑袋轻轻靠在裴祐肩上,“夫君,那我们说好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不负我,我也不负你。”   裴祐顿了顿,声音陡然坚定:“好,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正文完,后面是番外。   下本古穿新坑要到十月再开,若喜欢我的文风,可以——   1.收藏我的作者专栏,点击我的作者名就可到达。   2.关注我的微博,“一朵娇花零落成泥”,头像跟我专栏一样,太麻烦了就没申V,开新文会在微博说一下。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文刚开始写的时候大纲只列了一半,所以大家看到了我中后期就断更了,其实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只是写文这事强写毕竟会乱,所以等后来大纲理得差不多了才恢复日更。下篇文我会吸取教训的,谢谢大家的包容。我还要继续码字,等彻底完结手头的文就可以出去浪了超开心嘿嘿嘿……祝大家生活工作学习都愉快! 书香门第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