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不计其庶》 作者:潇湘碧影 文案 陈兵数万于长江,叶庭芳对昭宁帝勾起一抹冷笑,听说女子不能为官?嗯? 无视三从四德,踩遍三纲五常,你能怎样? 太傅的第一课,就是教会你们,什么叫做拳头之下无伦常! 标签:豪门世家 穿越时空 宅斗 主角:叶庭芳 ┃ 配角:徐景昌、福王、叶阁老一家子 ┃ 其它:穿越时空、宫廷政变 金牌编辑评价: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穿越前叶庭芳对这些鸡汤广告语不屑一顾;穿越后她才明白,当世界成了你的敌人,你必须有改变世界的决心和勇气。前世接受高等教育二十年,所追求的早已不仅是嫁入高门,而是存于人世的意义。 文笔流畅、语言幽默。主角性格开朗,不扭捏不做作。身为庶出不自卑于身世,穿到古代不妥协于世俗。在满是荆棘之地,开出妖治之花。每一个配角刻画细腻,栩栩如生,如跃然纸上。难得一见的好文,强烈推荐。 第1章 正月里大雪纷飞,空气里弥漫着年节的喜庆。素白的积雪衬的叶大学士府家的对联更加鲜亮。叶府的家学比别处开学都早,孩子们都在学里,家里安安静静的。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爆竹声响,甚是祥和。叶老太太潘氏享受着难得的清闲,眯在榻上盘算着,大房的大姐儿今年就十五了,可以说婆家了。寻个什么人家好呢?大姐儿说了亲,就到树哥儿了,没二年就可以抱重孙,想着就乐啊! 忽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正院外头响起,老太太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就听到一个带哭腔的女音:“老太太!我们太太要生了!” 老太太猛的从榻上翻起:“你说什么?” 丫头回道:“方才太太在廊下散步,不知怎底就崴了脚,吃了一吓便见红了。” 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大儿媳陈氏怀孕才不到八个月:“赶紧的叫车,请稳婆!”说完快步往东院里走去。 东院已是乱成一团,少爷姑娘都在上学,院里一个说得上话的正经主子都没有。两个姨娘只在屋里乱窜。老太太进的门来,厌恶的看了她们一眼,喝道:“都回屋去,裹什么乱!孩子们就在东跨院里,嫌声音太小他们听不见是怎底?惊着了哥儿姐儿,看我饶了你们哪一个!” 周姨娘和孙姨娘都顿住,妇人生产凶残,惯常都避着姑娘们的,怕她们小时候就吓着,将来容易难产。都是有女儿的人,红着脸儿悄悄的沿着墙缝溜了。 老太太直接进到内室,只见陈氏脸色煞白,眼中带泪:“老太太……我……” 老太太拍拍陈氏的肩膀,笑道:“别慌,定是那小子非要赶过年的饺子。我在外头看着,稳婆一会儿就到。再叫人拿老太爷的帖子去请太医,必稳稳妥妥的。” 陈氏腹中剧痛,心更痛。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好容易怀了胎,要生不下来怎么办?进门十几年,只头一年生了个闺女,被周姨娘压的喘不过气来。快活了没几日,竟……想到此处,眼泪止不住的流。 大儿子院子里的污糟事,老太太心里是知道的。陈氏端庄贤淑,然端庄过了,就不如小户人家懂的小意温存,兼之周姨娘生了儿子,一个正房太太,一个孙姨娘并死了的魏姨娘,硬是三个没抢过她一个。老太太做婆婆的,当然喜欢陈氏,谁家没事喜欢小老婆。可也拗不过儿子,看在孙子的面上,更不好落了周姨娘的脸面。终于陈氏再怀胎,要生下个哥儿,大房就稳了。谁知又早产了!事隔十几年才怀孕,平素都是万般小心,怎底今天就崴了脚?不能不叫人疑心。只现在管不得那么多,陈氏母子平安要紧。 叶府是京城数的上的人家,连皇子们都敬的。他府上有召唤,不拘太医还是稳婆,无不奋力狂奔。稳婆都叫车子颠的散了架,也不敢有话。到了地头反跳下车连滚带爬的往二门去。 老太太见了稳婆,不用她见礼,忙忙道:“快去看里头。” 稳婆是早就打过招呼的,算了算日子,心道不好!见陈氏裤子已褪下,血潺潺流着,宫口却没开,只怕悬了!出来对老太太道:“可有请大夫?快开方子抓催产药!” “已请太医了。”老太太压低声音问,“你瞧要紧不要紧?” 稳婆面色凝重,也悄声说:“老太太,您是要保大的,还是要保小的?” 老太太沉着脸道:“那个,是大房太太。”换言之,不是专管生孩子的小老婆,死了就死了。冢妇是能随便死的么?人还有娘家呢!大房又不是没儿子。虽想要嫡孙,也不敢拿正经儿媳开玩笑。 稳婆明了:“老婆子尽力两个都保,只是妇人生产,看天看命,人力不可强求。老太太不若在佛前上柱香。” 老太太沉吟了一会儿,她家老太爷是儒生,张嘴便是子不语怪力乱神。虽不管她在家里请了菩萨,却是不愿见大张旗鼓的做法事的。 此时老太太的陪房杜妈妈道:“依我说,竟也不用别的。拉一千斤米去庙里舍了更好。寒冬腊月里,许多穷人家都接不开锅。菩萨都是有灵的,见咱们做了好事,比做法事还得她老人家的心。” 老太太眼睛一亮,彼时官员俸禄,一半是钱一半是米。家里的主子都不吃禄米,倒存下不少。既是做好事,老太爷必不会拦,对杜妈妈道:“还是你想的周道。派旁人去我不放心,此事要急,要周全。大雪下了三四天,不独没有吃的,恐房子都塌了不少。既要做好事,便做全了。你带人清点一下家里余下的木料并旧衣裳,一并送往庙里。散粥的时候仔细些,叫排好队,别踩踏了。闹出人命来……”把最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杜妈妈郑重的点了点头,做好事做出人命,只怕菩萨要恼。亲点了几个得用的人,立刻就开库房去了。 不时太医到了,又不得进内室。只在外头开方子。陈氏方才还明白,此刻却是迷迷糊糊,药都险些灌不进。幸而太医常备灌药器,才对付过去。老太太的心一寸一寸的往下沉,婆媳十几年没红过脸儿,见陈氏的样子,心里很是难过。怪道世人爱儿子,若躺在里头没多少声响儿的是闺女不是儿媳,可挖了娘的心肝了! 不多时便听到里头一声惨叫,又听稳婆道:“太太别出声儿,也别用力,宫口还未开。白耗了力气。太太也不是头一回生,自是知道没有个一天一夜,哪能生出孩子来。” 陈氏强忍着痛,断断续续的道:“别惊着姑娘们,待她们下学,引去老太太院里。” “你且别操心吧,有我呢。”老太太索性进了屋,在陈氏床对面的炕上坐下,吩咐丫头,“可听见了?别惊着孩子们。”想了一想又道,“待树哥儿下了学,叫请他父亲回家来。”原本生孩子,是无须特特请男人们回家的,只陈氏不大好,万一……总要他们夫妻见上一面。 大房生育多大的动静?叶府上下早就炸了锅。姑娘们上学的地方本就是东院挨着墙修的跨院,早听见了。大姑娘庭瑶和四姑娘庭芳早就惶惶不安。先生也略知道些家事,今天便不管。只拘着他们在课堂里,别去添乱。 又陈氏乃冢妇,比别的太太都要紧些。二太太越氏一听早产,就知道危险,忙往东院里去。出门撞上三太太秦氏,妯娌两个并在一处,都急急往东院赶。 一进门就问:“老太太,大嫂怎么样了?” 老太太看了两个儿媳一眼,怕陈氏听见什么,只道都好。越氏观其颜色,心下已猜着八分。悄声道:“家里还有人参么?” 老太太朝床上一抬下巴:“含着呢,只不大好。我已叫人往铺子里寻了。” 越氏想了想:“我仿佛记得年前有人送了我爹一颗的,我使人讨了来。” 老太太摇头:“人家特特送你爹,自是极好的。你去讨,亲家公不好不给,咱们却麻烦他了。” 越氏一笑:“不过是人参,切一二片便使得,又不要了他全株。横竖我是不要脸的,偏去讨了来。” 老太太心里早急的冒火,等救命的时刻,也不客套了,点点头:“替我拜谢亲家。” 越氏喊来陪房,如此一般说,陪房就应声往越监丞家去了。 三太太秦氏见没有自己插脚的地儿,她原就是庶子媳妇,要比旁个更要小心服侍。绞尽脑汁才想起孩子们,道:“爷和姑娘们呢?” 老太太道:“还在学里,没叫告诉。回头叫接到我院子里去。” 秦氏道:“还是我去接吧,下人们怕拦不住大姑娘。” “也好。” 秦氏松了口气,也带着人走了。 一时到了中午,催产药灌了三回,宫口依然未开。大老爷得了信儿,匆匆从衙门里赶来。越氏忙避了出去。见老太太一脸愁容,也没了言语。母子两个对坐无言。 却说周姨娘,被老太太喝进屋里,还开了条窗户缝儿看动静。心中百爪挠心,要是太太……那岂不是……她娘家依附着叶家发财,按惯例四时八节都要孝敬银子。想着娘家源源不断抬进陈氏屋里的银子,此时竟不心疼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妙。老爷还年轻,断不能不续弦的。来个更年轻更好生养的太太,又占着大义名分,又有儿子,就没她的事了。顶好……太太再生个闺女,一房里只有她的儿子,待熬死了老太太,叶府还不是她说了算!凭你出身再好,不能生也是白搭!如此一想,竟恭恭敬敬的朝西方拜了三拜:“求太太平安产下姐儿,我定在佛前点四十八斤的长明灯!” 孙姨娘又是另番想法,她只得一个女儿,太太死了对她没好处,倒盼着太太平安无事,最好产下个哥儿,杀杀对门的气焰!凭什么?她还是老太太赏的人呢!被太太压着是尊卑有序,偏被对门的娼妇压着,怎能忍?到时候有了正子嫡孙,看你还怎么嚣张!哼!竟也朝着西方拜了三拜,她愿吃三个月斋,以求的是太太母子平安。 直到晚间,都还没有动静。庭芳在老太太院里,暗暗朝老天翻了个白眼,她不会又要死一回妈吧?老天爷你跟我有仇,必须的! 第2章 庭芳在主院里沉思,天已黑尽,四处都掌了灯。但蜡烛的照明程度有限,黑夜如一团浓雾把京城包的严严实实,只余地面反射的雪光和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烛火。二房三房的兄弟姐们们都已经回家,如今只有她们大房四姐妹并唯一的金孙庭树窝在老太太的西间,由各自的奶妈丫头们伺候着。 大姑娘庭瑶哭的眼都肿了,若不是怕忌讳,估计眼泪还没停。她已经十五了,下头弟妹十几个,虽不知道生育的具体,却也知如此寂静定是不顺。不说旁的,当年庭芳出生的时候,也是这般凝重,果然魏姨娘生下孩子没多久就去了。抬眼望了望庭芳,好悬又哭出声来。 庭芳揉着太阳穴,愁肠满腹。有比她更倒霉的么?好端端的穿到古代,刚来就死了亲妈。好容易自己没病没灾的长到九岁,好么,一手把她拉扯大的嫡母又要挂了!作为一个既不占长又不占幼,不是嫡出更没有小丁丁的庶女,在十几个兄弟姐妹中着实不打眼。也就是嫡母自己孩子少,她又没亲娘,多看顾些。两个婶婶不过面子情,祖母眼里只有大姐庭瑶和二房嫡出的庭珊,三房因是庶出,三太太养的庭琇都大理论,要不是有个心眼不错的嫡母,那话怎么说来着?苦汁子里拧出来的日子,没法过了! 长长叹了口气,陈氏也是倒霉催的,估计倒霉程度可以跟她叶庭芳媲美了。出身好嫁的顺当婆婆和气妯娌不磨牙,偏偏见鬼的生不出儿子。在古代没儿子就没底气,多少年来只能一味的贤良淑德,因头上还有婆婆,更是凡事不敢错一步,到便宜了她。若说陈氏待她如亲女,只怕鬼都不信,跟前戳着个正经亲生女儿呢;但若说陈氏不疼她,就是没良心。大概相当于姑母姨母一般,摆在亲生女儿后头也是可以疼上一疼的。何况她是穿的,天生比另两个庶出姐妹庭兰庭芜占便宜,抱大腿抱的干净利索。嫡母如婆婆,摆正了心态,处的倒是不错。 然而此时陈氏正在鬼门关前晃悠,庭芳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想了一回,便道:“大姐姐,我去佛前跪跪经。” 庭瑶忙道:“一起去。” 庭兰翻个白眼,心中暗骂:就你会讨巧儿。眼珠转了转,道:“且慢。大姐姐,我方才听丫头说老太太拿了米熬粥舍与穷人吃,依我说我们姐妹也表点心意。” 庭芳顿时有些尴尬,咳,她穷…… 庭兰暗笑:知道你穷才要花钱,叫你平日拍马屁拍的震天响。 庭瑶病急乱投医,忙点头称是,就要丫头去取私房银子。她是嫡长女,叶府头一个孩子,外公又是江西布政使,私房颇丰。两个丫头竟抬了一个小箱子来,里头满满当当都是各种铜钱金银锞子等物。庭兰穷些,也有一大把金银锞子。庭树和庭芜兄妹因亲生外家是依附着叶府的商户,穷的只剩下钱了,更是一人一个小箱子,竟与庭瑶相当。庭芳脸都绿了,她姨娘原是叶府的佃农,因孙姨娘掐不过周姨娘,见她颜色好,才纳了进来。出身佃农倒没什么,孙姨娘还是个家生子呢。问题在于她那位便宜舅舅是个病秧子,一年四季要病三季,她又不能干看着亲舅舅去死,哪怕看魏氏生她生死了的份上呢!只得把私房银子全填了窟窿。日常吃穿用度都是府里供给,现在哪里掏银子去。 好在庭芳也光棍,直接拔了簪子退了镯子,往炕桌上一扔:“如此,就请大哥哥去置办吧。姐妹们都不得出门子,有心也无力。再则,老太太舍了米,我们添上也没意思,更不方便。不如都兑了银子,放在药铺子里,有穷人捡药便从我们的银钱上头给。” “很是,我也不会舍粥舍米的,没得闹出事来,倒不好。”庭树抬眼看了看天色,道:“宵禁了,只怕明日才能去。” 庭瑶急的不行,生怕去晚了,阎王就来收人。庭芳忙劝道道:“大姐姐心里不安,就一起去跪跪经吧。横竖舍钱与跪经不相干。” 庭兰瞪大眼,这也行!? 庭芳呵呵,小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眼。拉着庭瑶就去了老太太的佛堂,特别从容的一跪,就不动了。谁挡着她拍马屁,她就摁死谁! 都是一个娘“养”的,见庭瑶庭芳跪了,剩下三个哪能干看着?都齐齐跪在佛前念经。庭芳年年岁岁送长辈礼物都是各种佛经孝经的,对经文十分熟练。背着背着,心里慢慢平静下来。她是真的想要陈氏好好的,并不单是为了跟庭兰怄气。作为五讲四美长大的好青年,原本是无神论者。但现在穿都穿了,心里难免嘀咕,或许真有神明呢?此时没有外科手术,陈氏能否活下来,的确看命。或许念念经,能脱险也未可知。闭上眼,开始认真的念起了血盆经。 夜渐渐深了,东院里依然没有喜信。三更的梆子一敲,庭瑶心漏跳了半拍,又忍不住低低啜泣。庭芳跪的两脚发麻,连尼泊尔的小女神都求到了都没结果,也快哭了。忽然老太太的大丫头八角匆匆进来,对庭瑶道:“大姑娘,老太太叫你呢。” 庭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庭芳忙扶了扶:“我们一起去。” 庭树看着八角的脸色,揣度着嫡母的状况。必不是喜信,否则早就嚷开了讨赏钱;妇人生孩子又不许女孩儿靠近,此时叫人只怕是……心不由砰砰跳了两下。 庭瑶一路哭着跌跌撞撞往东院里跑,丫头在后面捧着斗篷追。到东院,大老爷早避到了外书房,里头是越氏与秦氏伴着老太太。刚想进门,就被婆子拦下了:“大姑娘不可进血房。方才大太太晕死过去,你去窗边儿喊上几声,或许就醒了。” 庭瑶哪听得这话,跌坐在石阶上嚎啕大哭,一路哭一路喊娘。 陈氏眼皮动了动,依然没睁开。老太太心乱如麻,可没法跟亲家母交代了!越氏心里哀叹,请庭瑶来已是死马当成活马医,针也扎了药也灌了,现在可是半点法子都没有,纯看天了! “娘!娘!我一天多没见你了,我想你了!你出来看看我啊!”庭瑶哭的撕心裂肺,越氏与秦氏也半真半假的拿帕子抹眼睛。孩子叫娘的声响儿,真真揪心。 “我给弟弟做了小鞋子,你起来瞧瞧,看合不合脚。娘……娘……” 庭芳想起陈氏素日的慈爱,眼泪也跟着刷刷往下掉。 大房的姨娘就没有不机灵的,见庭瑶和庭芳嚎上了,都急忙忙的把自己闺女推到窗户前跟着哭。庭芜才七岁,她姨娘生了长房唯一的儿子,平日里的待遇比庭瑶都不差的,便显的不懂事些,又跟姐姐们跪了许久的经,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被她姨娘狠狠一掐,顿时尖利的哭起来。哭也就罢了,还直喊道:“姨娘你干嘛掐我!” 周姨娘双脚发软,坏了!老太太叫她在屋里呆着的!再不敢做多余的事,溜回房躲了。 老太太恨的牙根痒痒,只想立等把周姨娘打死!她儿子什么破眼光!怎么就喜欢个破落户儿。又看孙姨娘,更气不打一处来,主母都要死了,你跟亲闺女嘀咕什么呢?再看看庭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咬牙切齿的想:果然活着的妾都不是好东西! 越氏又到床前看了一回,大声道:“大嫂,听见了吗?孩子们哭的嗓子都哑了,你就忍心丢下她们?” 陈氏眼皮又动了动。 越氏再接再厉:“大姑娘眼看就要找婆家了,你不守着能安下心?你又忍心叫哥儿生下来就没了娘?我告诉你,稳婆摸着了,你肚子里那个是个哥儿。快着些,再慢可就憋坏了!你想想,十几年了,好容易有个哥儿,可不能生生憋着了!大嫂,你若还有力气,咬一咬嘴里的参片,借点子力气,一鼓作气便生了下来。你且要等着看他金榜题名,打马游街呢!” 陈氏半昏迷中,模糊听到越氏的声音,分辨不出是哪一个。女儿的哭声四面八方的传来,她想起来安抚,又没力气。待听那模糊的声音说,肚子里的哥儿就要憋坏了,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她为什么要挣命生啊?还不是为了养个儿子。有儿子了,她才站的稳,女儿才有着落。要是她现在死了,女儿就得在周姨娘手里混日子——便是有了填房,一时半会儿也动不得生了儿子的妾。想到以庭瑶堂堂嫡长女,还要看妾的脸色,哪怕死了都要气活过来,何况她还有气。狠狠的咬了一口嘴里的参片,用力吮吸汁液,心里发狠,就不相信生不下来! 我的姐儿,别怕!我就算死,也会先给你生个能撑腰的兄弟!你等着! 第3章 陈氏死死咬着参片,用力!再用力!只听稳婆惊喜的喊道:“太太再加把劲儿!我摸着头了!” 老太太在外头霎时来了精神:“大太太,你可要撑住!我在外头等着你哩!洗三的帖子都写好了,只等你报喜!” 陈氏差点哭出来,要还是个闺女,真再没脸见婆婆了!可不管男女都得生。只要她还能生,就能生到有儿子为止! 用科学的说法,人类的潜力是无限的,所以才有璀璨的文明。陈氏显然被“怀的是个儿子”刺激的不轻,居然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她又回来了!配合着稳婆用力,生生憋出来了个将将五斤小子!看起来有点儿小,不过能生下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稳婆一叠声儿的报喜:“是个哥儿!瞧我们哥儿,生的多好!” 陈氏只觉得肚皮瞬间空了,耳边传来细细的哭声,听到稳婆说是哥儿,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安心的晕了过去。 屋内爆出欢呼,连在隔了一道墙的大老爷都听的分明。喜的大老爷也不忌讳了,直直冲进院子问:“可是生了?是男是女?” 庭芳心中刚落下的石头就给砸胃里了!!哔了全世界的动物园!陈氏操持家务十几年,替你养了五个娃其中四个还是小老婆生的,正踩在棺材板上生第六个,你倒进来先问男女!庭芳觉得自己倒霉透了!怎么就穿到了古代呢?怎么就一头扎进了殖男癌的世界呢?老天,咱打个商量,我多做点好事,你让我回去成不? 老太太先是欢喜,正扭头要跟陈氏说辛苦,却见她脸色煞白毫无知觉,脸色凝重起来。见大老爷只管抱着儿子亲,皱眉道:“抱孙不抱子,你的规矩哪儿去了?去看看你媳妇儿吧。” 大老爷才猛的记起陈氏来,行至床前,见她紧闭着双眼睡在床上,想起素日情分,才把那十分欢喜减做了五分。庭芳看的都快吐了!别说是现代人,就算古代,如此凉薄的都少见。没见做婆婆的老太太,都还先紧着儿媳妇么?哪怕你做个样子呢!良心都长到狗肚子里去了!庭瑶比庭芳更委屈,对亲爹的怨念不能说出口,心里哪能没根刺呢?问一句“母子平安”很难么?想起平日里母亲受的委屈,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 庭芳递了块帕子过去,压低声音道:“大姐姐莫哭了……” 哪知庭瑶哭的更厉害了,庭芳:…… 老太太见状便道:“老大,天将亮了,你收拾收拾去衙门吧,家里的事很不用你管。有我呢。”再戳在屋里,谁都看的出来你只顾儿子了!无情无义,道是好名声么? 大老爷点点头:“生受母亲了。” 老太太摆摆手,把大儿子撵走了。陈氏的状况不好,她丝毫不敢大意。说句到家的话,这会子她守着,便是陈氏没了,也只是命,而非婆家慢待,并不得罪亲家。不然人家好好的一个女儿,在你家生孩子,你们的都不上心让她去了,可就不是亲家是仇家了。 庭瑶此时反应过来,擦了擦眼泪道:“老太太先回去歇着吧,孙女看着就好。” 老太太摇头:“你们小孩子家懂什么。”妇人生育,可不是生下来就完事的。产后大出血、产后风,林林总总,没个管事的人,一个不好就要落下埋怨。九十九步都走了,何必差最后一哆嗦叫人说嘴。 丫头们极有眼色,拿了个引枕来,道:“不如老太太在炕上歪会子。” 老太太依言歪在炕上。陈氏未醒,她得闲了扫视一周,各人表情尽收眼底。看庭芳一直陪着庭瑶垂泪,硬是把两个有亲娘的庶女衬托的毫无良心,心里就更不高兴了!着实冤枉了庭兰和庭芜,她们两个还小呢,只道孩子生下来就无事了,上哪知道产后凶险的事儿。不像庭芳,网络时代混过来的人,那知识量是一般的萝莉能比的么?再加上她跟陈氏感情确实比庭兰姐妹深厚的多,自是仅次于庭瑶的难过。先小时候她为了好混,刻意亲近陈氏,得空就要滚到怀里撒娇。横竖魏氏已经不在了,索性当做不知道自己是庶出,一味粘人。假戏真做的久了,不独陈氏疼她,她也渐渐有了感情。人都是处出来的。 新生儿被乳母带走,就搁在东屋。随着陈氏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大房上下的气氛也越发压抑,众人都不敢言语,卧室里落针可闻。便是庭兰庭芜也觉出不对来。太医只是开药,照方子煎,并不敢打包票。稳婆没敢走,悄悄查看床单,有不少血迹浸湿了大块,脸色就变了。老太太见状,心中了然,开口道:“大姐儿你且带着妹妹们去吃早饭。都是小孩子家家,不经饿。” 庭瑶哪里吃的下,只管摇头:“我不饿。” 老太太不耐烦的道:“吃不下也得吃,别叫你娘担心,快去。” 庭瑶还想说什么,庭芳拉了拉她的袖子:“咱们先去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守呢。” 老太太暗自点头,到底是亲自养的,不一样。 庭瑶觉得有理,便带着一串儿妹妹撤了。老太太赶紧问:“可是大出血?” 稳婆点头又摇头:“不算太厉害,却也马虎不得。趁姑娘们不在,先换个褥子吧。” 丫头们又七手八脚的换床单棉絮,再厚厚的垫了布块。稳婆拆开陈氏的衣服再看了一回,只见伤口狰狞,反倒松了口气。既是伤口流血,就还有一线生机。若是那不知名堂的大出血,可就要喜事变丧事了。又唤自家带来的使女替陈氏撒上止血药粉,方道:“还在两可之间,看老天爷吧。老太太索性再添些东西积服吧。”见叶家并不很信鬼神,稳婆顺嘴就改了说法,把上供变成做善事。 庭瑶留在屋内的大丫头茉莉道:“昨晚少爷姑娘们凑了些银子,叫抬到药铺里替穷人捡药,老太太看可使得?” 稳婆道:“怪道看着不好,却又缓过来了。原来是少爷和姑娘们的孝心动了天。依老婆子说,有这样好的儿女,太太必逢凶化吉的。” 老太太点点头,又问:“使了谁去办?” 茉莉回道:“四姑娘说姐妹们不得出门,托大少爷一并送出去。” 老太太对庭芳没什么印象,今日倒刮目相看了:“你们四姑娘是个细心的。那就赶紧着,叫个人,陪着树哥儿去把事办了。早办一会子,没准就多救一个人。” 说话间,外头纷纷扬扬的飘起大雪,老太太听着雪花落地的扑哧扑哧的声音,叹了口气,继续等着吧,总要等到止住了血才行。 或许是叶府打撒了银钱,真的救了不少人,阎王一高兴就不要陈氏了。熬到晚间血竟渐渐止住了。陈氏迷迷糊糊醒来,见女儿守在床边,摸了摸肚子,感觉空荡荡的,心中不由慌乱,干哑着嗓子问:“孩子呢?” 庭瑶猛的惊醒:“娘,你醒了?” 陈氏又问:“孩子呢?” 庭芳忙道:“奶子抱去了,方才还哭呢。” 老太太也醒了,扬声道:“大太太还好?” 陈氏听到婆婆的声音就要起来,老太太忙唤庭瑶按住:“别动!仔细身子,正是要紧的时候。” 陈氏想起终于生了个儿子,算是对的起婆婆了,哽咽着嗯饿了一声。 庭兰凑上来问:“娘饿了么?姨娘在小厨房里炖了汤。” 庭芳:……,老太太还在呢,你就替你娘卖好,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更亲姨娘!你也是个不着调儿的! 果然老太太的脸微微沉了沉,淡淡的道:“且让太医瞧过,看是吃药膳还是吃旁的。”陈氏还没脱离危险,故不放太医回家,收拾了花园后头一处干净的客院请他住下。 庭兰尴尬的笑了笑,不再言语。一时丫头去客房请了太医来,瞧了瞧,又把了脉道:“产后体虚,万不可挪动,亦不可着凉。我写几个药膳,便不开方子了。躺着本就胃口不好,再吃了药,越发不想吃饭了。切记不可用大补之物,连鸡汤都不用。待十二日后,再看着调整方子。” 老太太奇道:“生了孩子无须补么?” 太医道:“虚不受补。” 老太太点头,恭恭敬敬的请太医去客房休息。再问陈氏想吃什么,虽要遵医嘱,却也得看人愿意吃哪样。 陈氏并不觉得饿,然而知道不吃东西不成,便道:“想吃点米汤,里头搁点盐。” 就有丫头飞奔去小厨房准备,老太太一直等到陈氏喝了米汤又睡下,不由长吁一口气,总算……过了头一关。想起那小小的孙儿,又愁上了!早产儿……你们母子两个都千万要熬过去啊! 第4章 第四章恢复 因陈氏难产,叶府闹的人仰马翻,众人回房倒头便睡。唯有庭瑶直接睡在陈氏屋里,不时起身瞧瞧母亲和弟弟。如此几次,便走了困。索性爬起来靠着墙坐着。父亲今夜又歇在周姨娘处,是走惯了脚,还是因为娘生了弟弟,他去安慰了?添丁进口大喜事,说要安慰人,丝毫不合情理,但庭瑶忍不住就这么想。闭上眼,忍住泪意,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凭你满腹诗书、小意温存,都抵不过能生儿子叫人看重。庭瑶又一次想:她若是个男孩儿该有多好。她是男孩儿,周姨娘就不用进门。没有周姨娘,自无须抬举孙姨娘,更不用提后来的魏姨娘。她的父母就可以像二叔二婶一般恩恩爱爱,便是有个姨娘也是摆设。二婶命真好啊!五年里生了四胎,三男一女,反倒衬的女儿更娇贵了。不过她娘现在也有儿子了,总算……扬眉吐气。想到此处,庭瑶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在黑夜里看了看弟弟所在的方向,慢慢睡着了。 要说今夜还有谁睡不着,就是周姨娘了。打发老爷睡下,她自己睁眼看着帐子顶。万万没想到,竟叫太太生了儿子!往日里娘家孝敬的银子抬去太太房里时她还暗笑——把的那么严,将来还不是她儿子的!只要熬死了老太太,叶家就是她说了算。妾又怎么了?妾能生养啊!哪知太太老蚌生珠,偏还是个哥儿。想起白花花的银子,心角落都在滴血!一年少说一千两!十来年万把银子,丢在水里还能听个响儿呢!如今倒好,尽便宜了别人。银子还在其次,有了正子嫡孙,宅子也别想了。原想着能霸者这样体面的宅子的,如今只怕随便几千两银子就打发出去了。越想越气,忍不住暗自咒骂:早产的小冻猫子!且看你养不养的活! 庭芳黑甜一觉到天亮,伸了伸懒腰,掀开帐子喊丫头:“水仙,百合,我起来了。” 水仙从外间走进来笑道:“可是醒了,太阳都老高了!” 庭芳笑道:“累的狠了。娘呢?” “姑娘去上房瞧瞧不就知道了?昨夜大姑娘歇在太太屋里,我听着有动静,只怕也醒了。” 庭芳跳下床利落的收拾好,随意披了件大红销金斗篷,自己打起帘子就往陈氏屋里走去。与最初想象的不同,主子们并不是每人一个院子。不说那是皇家的待遇,就算有那么大场院,孩子的教养难道归奶妈么?自然是得当妈的看着。因此庭芳几兄妹都住在东院里。最里头是陈氏正房,东西厢给了两个姨娘。往外一个小院子东西各两栋屋子,每栋屋子都是一厅两房的结构,恰好住了四姐妹。再往外一道墙,开了个门,因是二门内,日常并不锁,只有婆子守着。依旧是个小院儿,东西两栋房子,庭树住东边,西边现空着。原庭树住的地方是老爷的外书房,孩子们多了后住不下,便加盖了个跨院。如今跨院最里头也是空着的小院落。中间做了兄妹们上学的学堂,砌了道墙,也修了垂花门,再往外便是大老爷的外书房了。 整个东院面积不小,但每个主子都有不定员的随从,并不显得空荡。庭芳沿着抄手游廊往陈氏屋里走去,小丫头一面打起帘子,一面笑道:“四姑娘来了?大姑娘方才还问姑娘们呢。” 庭芳笑着点点头,抬脚进门,见庭瑶已经梳洗好,预备摆饭了。见她来了,笑道:“你再不错过饭点的!” “民以食为天,我可不敢不领圣人训。”庭芳笑嘻嘻的伸头问陈氏,“娘好些了么?我瞧着脸色比昨儿好看。弟弟昨夜睡的好香,我都没听见哭。” 陈氏有气无力的道:“只要你进屋,再没个安静。也不知镇日里哪有那么多话。” “我不说话你们又嫌冷清了。我呀,是拼着自己叫人说嘴,也要说出个兴旺之家的模样。你们还不快谢我!” 庭瑶用力点了点庭芳的额头:“你少兴头些!还不使丫头去唤二妹妹和四妹妹!” 庭芳被点的偏了偏头,顺手抄起个荷包砸在庭瑶身上,一溜烟的跑了,声音从外头传来:“要什么丫头,我亲自去请方才是姐友妹恭呢!” 满屋子的丫头都笑了,陈氏硬忍住笑,道:“也不知将来哪个婆婆受的了她!” 陈氏的陪房胡妈妈道:“四姑娘才好呢,谁不爱见个笑影儿。镇日里愁眉苦脸的,看着就不高兴。”说的是三房的六姑娘了。叶家规矩严,从没哪个姑娘受过大委屈,偏她期期艾艾的。不好明了说主子,拐个弯道,“所以还是太太会教养,我就最爱四姑娘。”意指姨娘们不会教孩子。 庭瑶笑道:“不爱我了不成?” 胡妈妈故意道:“偏不爱你!你找四姑娘吃醋去。” 庭芳进门恰听到最后一句,忙道:“我有醋呀!只差螃蟹,借碟子螃蟹来!” 哄堂大笑。 陈氏指着庭芳道:“你吃了饭快出去吧,我且还不能笑呢!” “嗳,我不出去。保证不说笑话了,还得写功课呢。娘屋里就是比我屋里亮,写字舒坦。” 庭兰冷笑,庭芜撇嘴,一天不拍马屁会死啊! 庭芳若是知道她们的心声,必定要认真答一句:会死。混职场的,拍马屁是基本功,宁可一天不吃饭,也不能一日不拍马。不过两个千娇百宠的小萝莉是不会懂打工妹的辛酸的。捂脸,工作过几年的人,节操都大大的坏了。 一时饭毕,庭芳果然留在上房写功课不再说话。叶家对文化要求极严,老太爷和大老爷二老爷都是两榜进士,可谓书香传家。故不单哥儿们,连姐儿们都要学八股,只不如哥儿们要求高。曾经还有远房族人劝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认得几个字罢了,学甚么八股呢?说出去还不叫人笑掉了大牙。”老太爷冷笑道:“才?休说只是学学,并不曾会写。便是会写一两句,考不上秀才的男子,且不敢说自己有才,她们才学些个皮毛,若敢自称有才,看我不打杀了那不要脸的东西去!自来女孩儿出嫁相夫教子,我叶氏女若甚都不懂,要把孩子教成睁眼瞎不成?”不教点子外头的东西,回头跟夫婿说不到一块儿,他家的闺女就是白养的了!亏不亏啊!? 为此庭芳很是佩服祖父,不愧是做到大学士的人,眼光就是不一样。母亲的素质决定民族的未来,要不“小妇养的”怎么就是骂人的话了呢?可见当家主母的要求是不同的。何况女人成天关在家里鸡毛蒜皮,要是连文化课都不懂,跟丈夫能交流些什么?家长里短的男人可不爱听。再有,古代是个坑女人的时代,要是她将来能生养还好,要是生不出儿子,就跟陈氏一样战战兢兢十几年,在婆婆跟前抬不起头。但有了文化又不一样,她不能生能教呀。我国国情,从古至今都对学霸高看一眼,为了日后日子稍微好过点,庭芳学习异常认真。 除了庭芳,其余的姐妹就比较混了。庭兰得了闲,溜到孙姨娘屋里,娘两个一齐做针线。庭兰虽经常暗骂庭芳拍马屁,她何曾又不上心?手里做着的正是小哥儿的袜子。孙姨娘指点道:“小孩儿皮肤娇嫩,不用绣花。再则长的块,几天就穿不了了,有绣花的功夫,多做几件更好。七姑娘小些,手里又有钱,能在料子上胜过你。你也只好比四姑娘出彩些吧。” 庭兰嗤笑:“她就是个傻的,见天儿读书写字,又不是个哥儿。”说着又想起一事,“姨娘,你不知道。前儿我们凑份子舍药,众人都有钱,偏她没有。只好用簪环抵债。你说过两日爹生日摆酒唱戏,她要穿戴什么?可要闹笑话了。” 孙姨娘白了女儿一眼:“就你不明白!家里还能让她丢脸不成?必要给她重新置办齐全了!她白饶了几十两补贴魏家,又得了钱还卖了乖。你可学着点儿吧,你要有她一半精明,我死了也放心。” 庭兰撇嘴道:“她精明?她精明就不接济魏家了。救急不救穷的道理都不懂。那魏强就是个病秧子无底洞,她私房全填进去了又如何?日常不过孝敬几样烂木头雕的小玩意儿,值几个银子。” “几个钱买个好名声,横竖家里不短了她的,你倒替她操心上了。” 庭兰呵呵:“好名声?铁公鸡的好名声吧。她手里再不漏一个铜板给下人的,姨娘竟不知道他们怎么编排吧?” 孙姨娘一脸同情:“巴着太太有什么用,人情来往的小事,到底没亲娘支应着。太太能对她掏心掏肺?人家有亲闺女呢。”说完又调转话头,“不是我说你!日常跟大姑娘多走动走动,你怵她什么呢?如今老太爷正得势,她必定有好前程。你们同父的亲姐妹,走动多了她将来岂有不帮你的?偏叫四丫头占了先。” 庭兰不耐烦的道:“知道了!”心里到底不服,都是叶家小姐,长幼有序是真的,要她跟个奴才似的讨好,也太掉份儿了。她又不是叶庭芳!真不要脸,呸! 第5章 小哥儿早产,生下来就不大健康的样子。瘦瘦弱弱的,两只手攥成拳头,眼睛也闭着。庭芳知道早产儿的脑瘫发病率略高,手不能张开恰恰是脑瘫征兆之一。直到洗三过后,小哥儿的手微微张开了些,庭芳才放了心。好容易得了个哥儿,要是有点什么,陈氏定受不住,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如今看着渐好,庭芳也忍不住道了声阿弥陀佛。陈氏看着也缓了过来,大房几兄妹便于次日恢复了往日作息。 大户人家的规矩自是有晨昏定省,然叶府清晨上朝的上朝,上学的上学,从上到下都忙的不可开交。只有媳妇们还伺候老太太的早饭,余者都各干各的正经事去了。庭芳到点醒来,掀开拔步床的两层帐子,在丫头的服侍下穿衣洗漱。她才九岁,不过梳个双丫髻,带几朵纱制的花朵儿便罢。水仙早把课业本子备好,百合又找出件斗篷替她披上:“昨日晴了半日,今早又下雪了,姑娘还是多穿些。” 水仙问道:“怎底找了这件?还是正月哩,穿红的才喜庆。” 庭芳看了看斗篷,花样还挺新鲜。从下到上是紫蓝色到灰蓝色的渐变,上头用银线绣着一条条的叶子花纹,笑问:“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 百合道:“姑娘忘了?原是太太的。毛边儿不大好,底下又挂了一道儿。太太说难得的狐狸皮,丢了可惜,叫裁了一截给姑娘穿。那件红色的有根金线松了头儿掉了块花色,且要收拾收拾才能穿呢。” “我说呢,年前裁衣裳的时候并没有这件。”庭芳自己打着蝴蝶结,满意的道,“都是大红大绿的,偶有一件素点儿的也不错。” 水仙笑道:“姑娘又说怪话儿,您的年纪,正是穿大红大绿的时候呢。镯子带哪个?” “那个黑漆的。” 水仙皱眉道:“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庭芳以前上网,见过一个玉雕镯子的图片。像麻花一样三股扭做一股,灵动非常。现在她还小,家里没给准备玉的镯子,便画了花样子,叫魏强舅舅用木头雕了出来,上了黑漆,很是古朴大方。正好配今天的衣裳。 水仙拗不过庭芳,只得寻出来替她带上。庭芳看了看腕上的镯子,感叹便宜舅舅手真巧,可惜命不好,否则不说发财,小康是没问题的。也不知连续多日大雪,他家房子有没有塌。得空了还是托个人问一声才好。 收拾停当,主仆三人出门。学堂就在大房的东边,一道墙的距离。只不过有大老爷的外书房,怕外人不识路冲撞了内眷,才把门都封了。姊妹们上学得从陈氏正房东耳房前的小门绕一段,依旧比二房三房近的多。才走没几步,庭瑶也出来了。姐妹两个在正房前碰头,一面等庭兰庭芜,一面说话。只听庭瑶道:“昨儿老太太打发人来同我说,叫我头晌上完学,吃了中午饭就到她那头去。下半晌娘屋里你多看着些,叫她好吃好睡。也看着奶子别躲懒儿,小哥儿正是操心的时候呢。” 庭芳忙问:“可是有事?” 庭瑶的丫头茉莉抿嘴一笑:“四姑娘,您算算我们姑娘今年十几啦?书固然要紧,更要紧的是当家理事。如今太太不得闲儿,可不得老太太先教着。” 庭芳了然一笑,直冲庭瑶做鬼脸儿。十五及笄呀,要说人家了。 庭瑶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她。庭芳乐的咯咯直笑。正巧庭兰出来,彼此见过礼,便收了话头,领着庭芜,四姐妹一块儿沿着抄手游廊绕到学堂里去了。 学堂里早升了炉子,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漫在屋内,想是升火的丫头放了香饼在内。庭树几兄弟梳洗起来不如姐妹们费事,到的更早些。二房的庭珊,三房的庭琇庭苗因路远些,都还没到。庭瑶见了庭树,便问:“前日我们凑的分子,可送出去了?” 庭树摇头:“还在正月里,竟有好些药铺没开业。走了一圈儿,也有开业的,却不熟不敢胡乱托人;熟的铺子掌柜不在,伙计不敢应承。我才打发了小厮再去问问,下了学得空再跑一趟。” 庭芳道:“既是做好事,倒不急在一时。倘或遇到黑心的,我们白丢了钱不算,反倒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更不好。” 庭瑶点头:“正是这话。”横竖陈氏看着没什么大碍,她也不急了。 二房的长子庭珮,在家中少爷里头行二的听了便问:“你们几个说什么呢?” 庭树只得如此这般说了一回,庭珮道:“替大伯母祈福,怎底不叫上我们?太生分了。且等我叫小厮拿了银子往你屋里送去。” 庭玬庭理等也都说要一起,待到姐妹们到了,更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庭瑶婉拒不得,只好应了。一时间散了一半的丫头去取钱送钱。先生也到了。 叶府的先生姓康,乃叶大学士当年做主考官时点的进士。原是御史,生性耿直。那年平王强占民田弄死了人,叫他追着参了好几个月,硬把平王参成了平郡王,将平王一系得罪了个死。偏他儿子不争气,与人通奸被抓了把柄,自有人告他纵子闹事,吵的不可开交,他又想保儿子的命,只得辞官归隐。叶阁老见他家徒四壁,索性请他来家教书,算全了师徒一场。 性子好不好在一旁,堂堂进士的学问自是不必说。叶家上下没有不敬他的,时间长了比做官还自在,索性接了老婆住在叶府特特收拾的院子里扎了根。成日间除了教学生,便是吟诗作赋,不时写本图文并茂的美食册子,才名比往日更甚。 每每想到此节,庭芳都不住的感叹:叶府真壕,真的!请顶级中文教授给自家孩子启蒙,为了家族传承,还有什么事是老爷子干不出来的?也正因为如此,家里十几个孩子,在父母面前或许还有调皮任性的时候,在学堂里是一丝规矩都不敢错的。见先生来了,都整整齐齐的按年龄排队站好见礼,待康先生坐下之后,方敢慢慢坐好。 大房的几姊妹请了几日假,康先生便先越过他们,查验完二房三房的功课,又讲解了几句,才掉头回来看他们的。虽说兄弟姐妹都一处上学,但姑娘们的要求自是不会同少爷一样。康先生看了一回庭树的课业本子,细细点评完毕后,才从庭瑶开始看。看到庭芳的字时,笑着点点头。要说叶府七个姑娘,有谁能让康先生上心的,便是庭芳了。囿于时代,即使庭瑶是个不叫人操心的性子,也不可能如庭芳一样下死手。女人家再有才,还得看肚皮争气不争气。陈氏父亲官至布政使,又只得她一个女儿,打小琴棋书画什么没教?也是精心挑了丈夫,谁料她不能生,便是娘家也无言。再瞧那二房太太越氏,父亲虽是国子监监丞,却不十分令女儿读书,不识字固然不行,才华就免了。嫁进家来,五年生了四胎,把丈夫拢的水泼不进,连公婆都高看一眼,谁不说她有福?故女人过的好不好,看父看夫更看子,学问实不必深究,有功夫学学家务才是正道。 几百年的鸿沟没那么容易化解,哪怕到了21世纪依旧有不少女人持此观点。庭芳从不劝姐妹们,只暗自发狠罢了。学生用心了,哪怕是个女学生,老师也难免偏爱三分。竟把庭芳与庭树一并要求,一个字写歪了都不行的。庭芳着实争气,一叠纸写工工整整,看的人赏心悦目,于九岁上甚是难得。再看对句,更偶有巧思。赞了一回,又暗叹一回,可惜不是个哥儿。 康先生的满意两个字只差没写在脸上,庭珊看的眼热。她是二房唯一的姑娘,既无人要求她学的多好,也无人拘着她说甚“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比庭芳大了两岁,功课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在娇养的姑娘并无甚嫉妒之心,加之庭芳有意交好,姐妹两个倒时常一起玩笑。见庭芳得了脸,竟是替她高兴的多。又怜她庶出,还时常关照一二。 上了一回课,便到了休息吃点心的时候。姊妹们按年龄品性凑做一堆,唧唧喳喳的说话。庭珊捡起庭芳的字便道:“你那法子真个好,写的真漂亮。我也想学,只坚持不下去。” 三房的六姑娘庭苗插话道:“什么法子?也说来我听听。” 庭芳只得道:“我听人说,把纸贴在墙上,执笔垂直于纸上练字,写出来的方有筋骨。试着练了几日,觉得有点意思,便日日练了。” 庭苗眼睛一亮:“真的?” 庭珊摇头:“真的是真的,可累的很。我写了一盏茶功夫,就抬不起手来。亏的她一练几年,瞧她打人都比别个疼些。” 庭芳哭笑不得:“我甚时打过人了……” 庭树也道:“累是累了些,可读书习字,还嫌什么累?” 庭珮苦着脸道:“四妹妹你可把我坑的惨了,三妹妹回家练不到一盏茶,偏叫我爹瞧见了。听得你日日如此,逼的我也练呢,倒是饶过了三丫头!你拿什么赔我?” 庭玬和庭理也跟着点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庭芳笑嘻嘻的道:“羞羞脸,你们还不如我个姑娘家。如今说我坑你们,待明日金榜题名时,拿什么来谢我?” “谢你个如意郎君可好?”庭玬和庭芳同年,说话随便的很。 庭芳大大方方的道:“不比你们几个考的好,我再不要的。” 一句话说的个个都欢喜,庭树也忍不住揉揉庭芳的头:“偏你嘴巧!” “你再揉烂了我的花儿,叫你赔!” 庭树翻个白眼:“小气!” “就小气。” 庭芜道:“索性大哥哥替我们姐妹们一人买几朵好了。” 姐妹们齐齐拍手称是。 庭芳大笑:“这可真得谢我了!” 庭树曲起手指敲在庭芳头上:“谢你个棒槌!”众人见庭芳皱着脸,都笑开了。 庭苗看着与众兄弟打趣的庭芳羡慕不已,低头扯着自己的衣带子,都是庶出,她怎么就那么命好呢?唯有庭兰哼哼,见个带嫡字的就先好三分!倒瞧你日后真能有什么前程!咱们走着瞧! 第6章 庭兰今年十一岁,恰是半大不大的年纪。若说十分懂事,又还小;若说半点不懂,却又懂些个常识。庭芳在太太跟前比旁人都得脸,没什么好说的。谁让她亲娘没了,打小儿就以为太太是亲娘呢?虽说有了体面,到底没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算是好歹相抵。可凭什么跟兄弟们也那么好?女孩儿家跟兄弟亲,便宜占大发了。叶家兄弟七个,刚生的小哥儿不算,其余都叫她拢了去,日后不提别的,多往夫家送几回东西,人家就不敢慢待她。都说太太命苦,也就是太太了,娘家不凡才衬的不好。换个爹爹不疼姥姥不爱的,嫁进来十几年才得一个哥儿,早叫人踩到土堆里不得翻身了。每每同姨娘说起,姨娘也只会说与兄弟们多亲近。然而到底要怎样才能像庭芳一般呢? 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叶阁老无疑是个目光长远的老爷子。为着手足相亲,特特叫兄弟姐妹一道儿读书识字。感情好才能抱团儿,养的女孩儿天南海北的嫁了,能不能亲娘家,亲到什么程度,都得靠打小儿处的感情。骨肉亲情不假,不好好煨着,时间长了还得生分。老太爷盼着儿孙都亲香,然而男女有别,实乃人力不可强求。彼时对小姐们的教养不像古时那么放纵,不提骑马射箭纵横球场,有名望些的人家,便是出门逛个街都难。女孩儿们越养越规矩,越来越娇羞。不独庭兰,连庭瑶与兄弟们都隔着一层。只有庭芳,她不是这地界上的人儿。 所以说穿越的确占便宜,不单是从小就比土著懂事,更要紧是思维方式。庭芳知道兄弟们又何曾不想同姐妹们好?庭玬哥三个与庭珊一母同胞不必说,余者皆是隔房的,到底差了些。不是同胞,便不会刻意放在心尖上哄着。自然捡脾气相投的玩。姐妹们于读书上不费心思,话就说不到一块儿;更糟的是女孩儿要矜持羞涩,比如方才庭玬那如意郎君的话,不是庭芳他再不敢说的。换个人,不是真恼了也得装作恼了。都只是半大的孩子,再知礼也有个限度。何况一起玩笑,还先讲了礼仪规矩,岂不闷死! 玩笑一回,康先生复又进来讲课,直到中午。庭瑶去老太太院里吃饭,先扶着丫头走了。姐妹们总要做些针线活计,下午多半不上学,收拾好文具也走了。再有三房的几个少爷,年纪着实太小,早上起的早,下午直犯困,便随着五姑娘六姑娘一起回家。只有庭芳爱跟兄弟们一处,与姐妹一一道别,余下的便凑在一处等中午饭。下午还在学堂的,无非是大房的庭树庭芳,二房的庭珮庭玬庭理五个。康先生住在府中的东北角,从学堂回去得穿过花园。又是风又是雪的,他懒怠打伞裹油衣,便在学堂里吃了。学生们各家各户虽有回廊相连,但冬日里冷的很,长辈们怕他们冻坏了,也都叫在学堂里吃。 不一时仆妇们用小车推了饭来,车底装着满满的滚水,热气腾腾的暖着饭食。小主子们的分例都一样,拿食盒装了,一份一份的,不过年纪大些的盒子大些,年纪小些的盒子小些Z。康先生独自在他的小书房里吃,庭树兄妹五个团团围坐在一起,边聊天边吃饭。食不言的规矩早扔到九霄云外,横竖没有长辈管着,全撒了野。今日的菜里有一道鸭子,庭芳最不爱鸭子,那么厚的油,偏还是蒸的,看着就腻。叶府不许浪费饭食,庭芳瘪着嘴,一块一块的往庭树碗里扔。庭树也不爱鸭子,奈何自家妹子扔的,硬着头皮也要吃完。水仙过来劝道:“姑娘你又不吃肉!” 庭芳指着鸡肉道:“我吃呀,不吃鸭子。” 庭玬嗤笑:“你还不吃鹅,不吃肉。” “谁说我不吃肉了?我不吃肥肉!”庭芳对厨房怨念很深,叶家有钱,挑的都是极好的猪肉。物资匮乏的年代,极好的含义为手插不进的肥肉。虽不至于给主子们吃肥的,却难免带上一点半点,苦了庭芳那从不吃肥肉的嘴。呃,东坡肉除外。 水仙无法,只得端了一碗栗子瘦肉汤到庭芳跟前:“天冷,不想吃鸭子,就多喝些热汤吧。” 庭理道:“我也要。” 庭珮不理论他们,同庭树说:“上午那对子对的不好,回头我们一起再合计合计。” 庭树道:“我也正觉着不对劲儿。咱们先写字还是先做功课?” 庭玬道:“自然是先写字,四妹妹课业不如我们重,她回去还得做针线呢。我们要先做功课,倒撇下她一个人练字了。” 庭芳笑道:“还是三哥哥记着我!依我说各坐在各的位置上不好,不如咱们在墙上挂一排,一齐写。看谁写的又快又好。” 庭树一拍庭芳的脑袋:“又出馊主意,我还临帖呢。” “临帖你晚间回家临去,大伙儿热热闹闹的,偏你要临帖。”庭芳道,“不许落单儿!谁不讲义气咱就都不理他。” 庭玬敲着碗道:“附议!” 庭树咳了一声:“谁让你敲碗了?规矩呢?” 庭玬干笑:“下回我改敲桌子……” 庭芳喷笑:“该!叫花子才敲碗呢。” “我要是叫花子,你是什么?” 庭芳气定神闲的说:“我乃丐帮帮主了!看你是我哥哥的份上,便封你个九袋长老!自此你需得报效丐帮,不得有二心!” 庭玬指着庭芳道:“你你你!偷看闲书!!!我可抓着了!” 庭珮简直被弟弟蠢哭了,抽抽嘴角道:“你不看,怎知她看?你们两个都收着点吧,镇日凑在一处就顽皮。” 庭芳吐吐舌头,不再说话。大冷天的,再说下去饭菜都凉了。吃了饭,丫头们开始在墙上钉钉子挂纸。单张纸不大坠的稳,索性使人抬了张木板来,拿浆糊糊了五张纸给他们兄妹练。五兄妹一人一张小几,放着笔墨,一字排开奋笔疾书。庭芳的字在兄弟姐们里是有名的,一排贴着谁好谁不好更是明显,要是叫女孩儿比了下去,不说面子不面子,回家定叫老子捶死。心里憋着劲儿,凝神运笔,再无人说话玩笑。 康先生进来走了一回,心里已圈了好几个红圈,只不便打搅他们练。子孙繁茂就是好,凑在一块儿比,上进心更足。他家只得一个儿子,从小心比天高,百事不成。说不得将来养老还得看眼前的一拨儿。心里无限惆怅,弟子再好,终究不是儿子。 兄弟几个早被庭芳坑的惯于在墙上贴纸写字,只没想到庭芳竟能小半个时辰不歇的。庭理最小,手已经有些颤,康先生忙叫停:“颤着手也写不好,日后多练练便是,你还小呢。” 庭树也有些熬不住了,见庭芳稳稳的写着,只得咬牙坚持。康先生瞧他们累的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十分满意的摸着山羊胡子,日后必得多提点提点四姑娘,有她比着,兄弟们不玩命都不行! 写足半个时辰,庭芳收手。庭树等人也急忙放笔。庭玬哇哇大叫:“好哇,今儿你又挖坑叫我跳。你说!你说!平日里在家是不是偷偷练一个时辰!” 庭芳甩甩手道:“也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手得断了去。”退后几步看字,唔,今天写的不错。 康先生抄起朱砂笔,一个个圈过去。几个人默默数着自己的红圈数,末了一比,庭树到底年纪最大,红圈最多。庭芳次之。二房哥仨想死的心都有,四丫头天生就是克他们的!晚间可怎么交差!庭理抹抹汗,好悬庭芳不是他亲姐姐,不然日子没法过了!待康先生点评完毕,庭芳忒贱的挑挑眉毛:“我可回啦,你们继续!明儿见!大哥晚上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先回去同娘说。” 庭树险胜,哪有心情想吃食,挥挥手道:“去吧去吧,我随便。”那丫头越发凶狠了!不行,晚间得再多写一张字。 庭芳带着丫头一溜烟的跑了。到家里,陈氏在书房里看书,小哥儿在她边上睡的正香。庭芳埋怨道:“娘,月子里不能看书。” 陈氏讪讪的放下书道:“我就看一会儿。” “一会儿都不行,谭妈妈说了,月子里看书伤眼。” 陈氏只好放下书道:“好容易你大姐姐不在家,你又管上了。小管事婆,还不去练琴?” 郑奶子悄悄道:“哥儿才睡下,我帮姑娘把琴挪个地方吧。” 陈氏道:“她那小琴声儿不大,就在这里吧。哥儿也要醒了,听听音乐也是好的。我总疑心四丫头鬼精灵就是打小儿缠着我听琴听的。” 庭芳拍手笑道:“然也!”音乐当然有刺激大脑神经突触的作用,最刺激的却不是听,而是弹。当年她还小,每天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找不到陈氏。终于有一天学会走路,挪到书房,恰见陈氏在弹琴,微风拂过衣袂翻飞,仙的不要不要的!她撒丫子冲向陈氏,抱住大腿就不动了!谁抱她都哭,撕心裂肺的那种。最终磨的陈氏不得不特别定制了一把小琴,打两岁上就开始教。如今已是弹的有模有样,换身宽袍大袖,也能装仙女了!每个看过西游记的孩纸都有个仙女梦啊,咔咔。 艺术是个系统工程,庭芳的字好,不独因为练的认真。手腕手指的灵活度功不可没。书法和古琴都是艺术,很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是相通的。何况练琴练的手眼协调能力好,写字就早,时间是很可怕的东西,多上一二年,技巧跑出去老远了。吊打庭玬真是太轻松。琴棋书画,传说中的大家小姐必备的技能,即便是其它姐妹并不如此认为,庭芳依旧固执的坚持着上辈子的印象。针线活被她压缩到最低,横竖她没见过陈氏动多少针线。按照她在古代的常识,小姐最要紧的是管家。顾绣那种八成是个人爱好,还得是小儿子媳妇才能有的爱好——刺绣太费时,管家婆哪有那等闲工夫。陈氏能抽空弹琴看书,还是托了老太太管家的福。不然,呵呵。 穿到古代已经够苦逼的了,再不培养个爱好,那才是真悲剧!女子无才便是德?当她没上过网看过原始含义啊?后人牵强附会的就让它随风去吧~ 第7章 练琴时间不在长,在于坚持。若每日都练,哪怕只练一刻钟,坚持好几年也似模似样;反之若不是日日都摸,哪怕一月练一整日都是不成的。庭芳日常给自己做的计划练琴与练字一样,都是半个时辰。练完才申时初刻,丫头们知道她的习惯,这厢她收琴起身活动,那厢已备好绣架。陈氏因被管着不许劳神,倚在炕上听着庭芳弹琴又迷迷瞪瞪的睡了。琴声停下,她反倒醒了。看着丫头挪动绣架,指点道:“前日那猫毛绣的不好,你得想猫的毛是怎么长的,别想着填色。它怎么长你怎么用针,一味填色,便是针法再细终究匠气,绣的同外头赶工出来的一样,还不如不绣,没得白费了眼神脖子。”说完又顿了一下,“是了,你都没见过猫。待你弟弟长大些儿,抱只猫来养吧。” 庭芳囧囧有神,这辈子还真没见过猫。或者说厨房里养的抓老鼠的猫决计不会让她靠近,因为脏。要养八成是洗的干干净净的,没准是临清狮子猫。其实她挺喜欢土猫的……不过猫有弓形虫和其它的病,现在没疫苗,宁可绣不好猫,也不敢拿亲弟弟开玩笑。就算弟弟长到能跑能跳也不行,抓一爪子感染了,那是一命呜呼的事儿。神马都比不上小命要紧。 陈氏看她绣了一刻钟,摆摆手道:“还是不对,叫丫头替你拆了。”又扬声喊自己的丫头,“红梅、绿竹,把我画画的家伙支起来。” 庭芳道:“还没到画画的点儿。” “你得先学会画猫,不然不得劲儿。”陈氏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靠手艺活吃饭。衣裳鞋袜没人做么?稀罕你做来着?要学就学顶好的,日后到了婆家,做的再好的衣裳,也没有一副好屏风得脸,你道为何?” 庭芳上道的说:“为什么呀?” “因为没法见客!” “啊?” 陈氏笑道:“小姐一日才能做几个时辰的活?针线上的人一日做多久?外头专门的裁缝铺子更厉害了。待到家里见客时,长辈定不穿你的手艺,做也白做。能使上功夫的无非是里头穿的,有一点半点不好外头瞧不见。然既然外头瞧不见,虽然贴心,到底不如能见人。当家太太聊天儿,能聊我儿媳妇送了我一架亲手绣的桌屏,却万万不能聊媳妇儿送没送了里头的小衣,那不是村头俩媳妇子聊天,没得显出自己不慈爱苛待儿媳。便是你绣的桌屏不十分好,来人定不会说差。形状不好就夸颜色好,颜色不好就夸想法好,便是没一处好的,还能夸孝心呢。横竖是你来我往唱大戏,只要有道具即可。能让婆母搭上戏台子,你的孝心就到了。” 庭芳明了,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并且送礼必须送的能叫人看见。穿在里头的除非特别舒服,否则时间长了便忘了。但摆在桌上日日瞧见三五回,容易记在心里,自然比较划算。换言之,可以衣裳鞋袜不会做,却不能不刺绣。可以绣不了大件,却必须精致。精致未必得满满一张布上都是线,留白比留线更重要。因为可以讨巧儿,事半功倍!果然要学画画!想到此处,不由又开始同情庭兰。太太养的和丫头养的就是不同。瞧这些生活细节,你不凑到太太跟前,她也想不起来教你——不是亲生的,谁耐烦时时刻刻惦记着你?不是说不能跟姨娘亲,把该学的学好了,晚间一处说说话儿,对谁都好。她以前是独生女儿,也得早起7点钟滚去学校,上完各种培训班晚8点才到家。洗的澡来就要睡了,跟亲爹妈话都说不上两句,也没见感情薄了。 现在又不是21世纪,古代女孩儿的前程一半看嫡母许了什么亲,一半看到夫家能否把日子过好。要在夫家得脸,姨娘自然有体面。要在夫家混的没声响,姨娘只好更没动静了。尤其孙姨娘,还不像周姨娘有儿子,横竖有照看的人。两个姨娘只知道把孩子拢的跟自己亲,不跟太太亲。庭芳每每想到此处,都默默吐槽:你484sa?老爷再宠你,也考察不到婆婆是不是和善妯娌有没有刁钻,术业有专攻啊亲!有这么跟上司对着干的么?也就是古代了,要搁现代我早开了你们俩傻缺!阿弥陀佛,多谢你们傻!庭芳决定以后对庭兰和庭芜再和气点儿,自己吃肉别人啃骨头的时候,千万别吧唧嘴!她是大小姐,气度!气度! 今天的刺绣课没上成,庭芳一气画到酉时初才罢手。趁着陈氏坐月子不出门,赶紧着,一对一高级美术培训班,搁现代要多少钱你造吗?一对六都是一百块钱四十五分钟。一对一的价格都不敢算。庭芳学的开心,陈氏更教的开心。陈氏教庭芳主要是闲的,叶家的孩子都由母亲启蒙,到五岁上就扔学堂。陈氏教了庭瑶和庭树后,轮到庭兰,偏庭兰跟她不亲,见是个女儿她懒的上心。然家务由婆婆管着,请了安后只能同妯娌闲话。且不论性格相不相投,镇日关在宅门里,八卦都有数。可巧庭树上学了,庭芳摇摇摆摆的来抱大腿。陈氏很欣慰,受叶家实用主义的家风影响,庭瑶不肯很学才艺,只有庭芳见什么都要学,学的还用心,当老师的成就感爆满。女儿里她只得一个亲生,旁人都别比;徒弟里也只有一个嫡传,连庭树都要靠边站。没见陈府送年礼,给孩子们的都一样是玩器,独庭瑶庭芳的最用心么?只不过日常里陈氏做嫡母的,不好偏心太过不常给钱,显的庭芳最穷,实际上衣食住行她哪样都占尽了便宜。 可怜孙姨娘和周姨娘还背地里笑她只衣裳鲜亮,吃个点心都要蹭上房的,正应了那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所以孩子万万不能姨娘养,本来古代女人就关在家里见识短,姨娘的水准就更惨不忍睹。即使魏姨娘在世,庭芳也坚定抱陈氏大腿的方针不转移,开玩笑,内宅里的规则就是这帮贵妇写的,不跟着出教材的人混,偏跟着答试卷的人混,脑子进水了吧? 冬日天黑的早,屋里还关着窗。酉时才开始,陈氏忙忙叫庭芳丢开笔,喂了块点心到她嘴里才道:“老太太预备摆饭,我不得去伺候,你替我去看看。如今你也大了,很该在老太太跟前露脸儿。往别处都是爱玩爱笑的性子,怎底到了老太太跟前就同见了猫儿的老鼠呢?她只是严肃些,当家三年狗都嫌,你休听下人嘴里嚼舌。” 庭芳猴到陈氏身上:“老太太那里人多,不如娘跟前容易露头。” “又胡说,敢往我身上放赖,就不敢去亲祖母面前撒娇。现在大了,不好同小时候一般,更要乖巧些才是。早几年这么往老太太怀里一钻,好多着呢!说都说不听,你也是个犟的。” 胡妈妈抿嘴笑:“都是太太惯的。” 陈氏撇嘴:“我才不惯,她姐姐惯的没边儿,生怕她在老太太院里吃了亏。自家祖母都不敢,日后到婆家更不敢了。” 庭芳默默道:我越级拍马屁,嫌命长啊?陈氏年轻,老太太年老,当然侧重点在陈氏身上。要赶上陈氏早逝,那叫命不好,再拍老太太不迟。 胡妈妈笑道:“横竖还小呢,四姐儿快着些,等其他人到了你就不显了。” “得等二姐姐和三妹妹,我单个儿不好玩,路上跟二姐姐一道儿说话才不觉得路长。” 陈氏推了庭芳一把:“去去,统共才几步路,懒的你。” 庭芳使丫头去请庭兰和庭芜,她在屋里穿斗篷。陈氏瞧见就道:“今日出了两个时辰太阳,瞅着雪化了不少。常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寻件披风与姑娘,腰上再紧紧系好。斗篷虽方便,到底有些漏风。顺道儿给大姐儿带上一件。” 水仙忙追上去请人的百合吩咐了两句,自己才回房拿庭芳的披风。陈氏点头,什么样的主子带什么样的丫头。庭芳友爱姐妹,丫头就得更贴心。不由暗自得意,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庭芳一个姨娘生的,照样让她教的大方和气。可见真是“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比起来庭兰那小家子气强到天边去了。她那小心眼儿瞒的过谁去。庭芜更是宠的有些过,亲娘不教做人,就该亲婆婆教了。亲婆婆还是好的,要落在嫡婆婆继婆婆手里,凭你千金小姐,也只得打落牙齿肚里吞,内宅有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招儿。再说难不成现在不亲近她,将来指望她与亲家吵架?为着庭瑶庭芳,休说吵架,打一架也没什么。其它两个么,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不背地里使绊子下黑手,已是她教养好了!抬眼看了看瞪着手脚玩的儿子,陈氏勾了勾嘴角,罢罢,就当她积德吧。 第8章 大户人家规矩多。 通常儿媳要先伺候婆婆吃饭,自己才能吃。又因是讲礼仪的地方,儿媳要避公公的嫌,嫂子弟媳还得避小叔子大伯子。夫妻又要一处吃饭,闹的两者冲突,吃饭闹的跟打游击似的,见招拆招。好在叶府的男人都有事做,老太爷长期忙的没空进内宅,有时候留宫里吃了,有时候外头有人请,更多时候索性带着儿子们在外书房吃,吃完继续干活。权臣的日子不好过哇!想继续权着,就得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比起各种挖坑避开别人挖坑的重脑力劳动,工作时间长都不算事儿。因此内宅消停下来,横竖老太爷不在里头吃饭,儿媳便可以从容的伺候完婆婆,回家舒舒服服的吃。有时候老爷回来的早,还可以两口子吃个烛光晚餐什么的。倒也悠闲。 老太太并不苛刻,规矩不能乱,但可以改的合适一点儿。为了避免有谁饿着,她的晚饭吃的很早,儿媳和孙子们就可以跟着早一些。庭芳到老太太院里时,正吃完饭收拾桌子。先给老太太和二太太三太太请安,再向满脸倦意的庭瑶问好,方才找自己的位置坐下,开始听闲话。 此时几房的孩子们都来请安,端的是花团锦簇。老爷们不过进来说几句话问个好就撤了,余下孩子们在屋里说话。老太太今年五十,在古时属于标准的老人家,喜欢儿孙绕膝。除了过年过节,一天只有这么短短的时间孩子们都有空,让她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庭瑶和庭珊在她身边坐了,余者都按次序坐好。老太太开始挨个儿问今天做了什么,学了什么。到了祖母的份上,孙子比孙女的权重大的多,其中大房和二房的是重中之重。嫡系的里头,嫡出的又比庶出的更重。只不过大房到现在还只有一个襁褓中的嫡子,老太太只得做一碗水端平状,以免厚此薄彼闹的兄弟不合,心中还筹划着等大房那个长大点儿,抱到自己房里养,也算给大儿媳体面了。 对女孩儿就自在多了,捡自家喜欢的疼着,不喜欢的晾一晾都不打紧。横竖是嫁出去的,和气呢,多走动;不和气呢,当做不存在。孙子女尤其多,便都是嫡出,还得仗着技能点高才能刷到BOSS,庶出的几乎没指望。庭芳和庭琇还略好些,一个打小没娘正经在嫡母屋里长大;一个庶子嫡出,好歹占了个嫡字儿,比旁的得脸。剩下三个庭兰庭苗庭芜,简直是布景板中的布景板,难怪心里别扭。明明是自己家,走到哪里都没人放在心里,倒像寄居的,能高兴才怪!可惜孩子那么多,长辈不可能一一照管。若论疼惜还得看亲妈。这么算来,庭芳庭苗连亲妈都没有。最惨是庭苗,她不如庭芳会抱大腿是真,三太太秦氏不如陈氏和气更是真的。庭苗跟庭琇还同年,不像庭芳跟庭瑶还能打个时间差。要说庭芳是艰难模式,庭苗就是地狱模式。能活蹦乱跳的,也算命好了。不过想想外头的生活,他们依然还是蜜罐子里的。人要学会对比才幸福。 老太太问到庭芳,庭芳中规中矩的回答了几句,因前几日陈氏生产时,她表现不错,老太太总算有了些印象,但也就仅限于此。长辈房里,谁也不敢给自家丢脸,比学里规矩多了。何况古代男女分际如此严重,脑电波都不在一个频道,除了贾宝玉那种万年混内宅的,一群男孩子想跟老太太聊上天还挺难的。不多几句老太太便把他们打发回家看书了。 女孩儿们可以多留一阵说些针头线脑的小事,可让老年人感兴趣的八卦不能当着未成年说,又怕耽误了她们吃饭,比男孩子们迟了一盏茶功夫,也被撵了。所以不是庭芳不拍大领导马屁,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索性不想了。等她大点儿跟着陈氏来学管家时自然有出头的机会。横竖叶家的女孩儿们没有挤做一堆出生,年龄有差,老太太不至于看顾不过来。想来这两年是庭瑶,过两年是庭兰庭珊。庭芳?她才九岁,急个毛线!本朝女孩子多在十七八岁结婚,她且早着呢。 回到家中,兄弟姐妹们又呼啦啦的挤在陈氏正房。天已黑尽,屋里点了七八根蜡烛,勉强能看清。庭瑶已吃过晚饭,不过陪着动一两筷子。陈氏月子里不耐久坐,歪在炕上看孩子们吃,她的座位空着。按着排序,庭芳坐在庭树下手,庭芜打横,开始吃饭。 菜陆续上桌,庭芳眼睛一亮,庭芜已笑出声来:“酸辣牛肉,四姐姐最爱吃。” “别说我,你比我还爱吃呢。”庭芳笑道,“我们俩快着些,别被他们抢了。” 孙姨娘站在陈氏身后,暗自翻个白眼,穷酸! 周姨娘也是满脸不满,抢什么抢,做姐姐的教妹妹抢菜,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家没吃的呢!太太也不管管。 偏庭芜觉得有趣,就是因为不缺东西吃饭才没意思,有人抢着吃才香。庭芳前世虽然只是小康人家,但工业时代物资发达到古人不敢想,皇帝都未必能有她那般享受,到夏天跟表姐一起抢西瓜从来抢的天昏地暗,比独自在家时多吃一倍。所以说,抢的不是食物,是情怀。可惜在古代,几双招子盯着,也就说说罢了。唔,回头在学堂抢庭玬的菜去!他笨,好欺负。嘿嘿。 水仙太知道自家姑娘的品性了,好个咸辣,管是管不住的,先打了碗莲藕排骨放在她跟前。待她吃完了,又端了一小盅栗子鸡汤搁着。就不信她两碗汤下肚,还能吃的下多少咸辣之物。庭芳胃口极好,吃的斯文,却一直不停不歇。喝完汤,盛了满满一晚米饭,就着酸辣牛肉麻溜吃了,还一脸意犹未尽。看的陈氏都多吃了几口。也不知庭芳哪来那么大饭量,换成别的姐妹两碗汤灌下去早饱了,丫头们也不敢一连给两碗。偏庭芳,不先塞她两碗汤,她还能多添一碗饭。学堂里中午吃饭,她跟兄弟们分量一样,庭理还吃不过她。 庭芳当然能吃,她消耗量大。天不亮起床梳洗打扮,趁着上学前的功夫,点着灯扫几眼昨日的课程,权当复习。到了学里,等先生的一小会儿,跟同学打个招呼就开始预习。从小升初虐起,一直虐完考六级,她的学习习惯早已深入骨髓,再改不了的。闹的兄弟们看她翻书,顿时没了吵闹的心情,齐刷刷的猛记昨日内容。坑哥的,等下先生问起,就她能答上来,晚饭就得添上一道竹笋炒肉,做她兄弟容易么?康先生极满意,他往日里在别处做先生哪有这般不用操心的,他就这么愉快的决定在叶府干上一辈子了! 上课自不必说,下了课别的姑娘们都歇了,她还追加书法绘画和刺绣。一直忙到晚饭,能不饿么?何况她还有地下活动呢。古代是个悲催的时代,悲催反应在方方面面。其中一条便是没有抗生素。那是神马概念?就是她要抵抗力差点儿,感冒就绝症!感冒啊亲!见过感冒死的吗?对不起,在古代是常态。她便宜舅舅要是搁现代,那是高级木雕艺术家,抵抗力差点不算事儿,在古代就只能做吃软饭的废柴了。不是她一年二十两银子养着,早嗝屁了。为了能抗死一点,庭芳三岁踹走乳母,一个人睡觉时就开始行动。 往前都数不到一千年,是唐朝,那时候的贵族小姐骑马射箭好不潇洒;往后数不用几百年,是新中国,那时候的从上到下没军训过不给毕业。庭芳卡在最悲剧的中间,别说有氧运动了,刺绣完起来扭脖子,幅度大点儿就是不雅,那不是坑死么?她可不想跟陈氏一样生个娃往鬼门关转一圈,好几天了还不大缓的过神来。想当年她表姐生完娃就咋呼开了,出院开始运动恢复身材了都。所以每每到了晚上,她就装作要早睡,两层帐子放下,开始瑜伽。最妙是瑜伽有呼吸操,她先呼吸一回,听着丫头们都睡了,再悄悄儿爬起来各种练。三岁时短胳膊短腿,只好叫活动筋骨。慢慢的开始有模样了,可怜没个镜子,做没做到位全靠蒙。动作还忘了一多半,只剩几个经典的了。有几个算几个吧,完了补上四十个仰卧起坐,二十个俯卧撑,总比不运动强。运动就要出汗,她只得弄条毛巾在床里,然后扒干净,果着上!练完打坐到汗出完,拿毛巾擦擦穿衣睡觉。好在丫头们只当她要抓着毛巾睡觉是怪癖,无伤大雅的,随她去了。每天洗干净,轮换着给她抓。总算糊弄了过去。 运动完了睡的香,庭芳闭眼前想:以前是想尽办法逃体育课,现在是想尽办法上体育课。造化弄人啊! 第9章 大老爷最近心情甚好。按照小哥儿的年纪来说,他算老来得子。男人多少有些不大好说的想头,快要当祖父的年纪,冷不丁生出个小儿子来,不得不让他觉得自己雄风犹在,继而推广到朝堂,无端端生出一股还能干上四十年的美好憧憬。其实大老爷的年纪从生理上来说生儿子太平常了,过几天他生日,也不过三十四(虚)岁。放21世纪没准还没结婚,更不提生育了。古时家庭条件好的人家,身体未必比现代人差。不过医疗过于落后,死的早而已。解放前三十多岁的平均寿命,是被夭折的孩子拉下去的,健康的人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活个七八十也常见。只是医疗确实差,到了五六十岁难免没有个伤风感冒,一不留神就挂了。故三十四岁,称老朽是矫情,要说不年轻了,也说的上。想着小儿子,连着好多天走路都带飘儿。又是嫡出,与岳家能更亲密了。唔,前日已经修书一封,过几日再写,把四丫头顽皮盖的脚掌印一道寄过去联络联络感情。四丫头主意好,再多印几个,与大小舅子也送一份!想到此处,忙唤长随预备正经礼物,到时候一并送去。 叶府乃京城数的上的人家,长子生日,哪怕是小生日,都有不少人送礼。叶府不曾分家,旁人送了礼来,一总归老太太管着。只一些消耗品,例如不是很名贵的笔墨纸砚绸缎布料,依着时节按房分配。不料才过完年,库里堆的满满当当,大老爷生日收的礼索性分了些到各房,正好要做春装,省的到时候再折腾。几抬笔墨布料就送到大房,此乃家务,断没有姨娘插手的礼,陈氏不方便,就由庭瑶带手管着。大老爷今日无事回来的早,便在家里看东西,庭芳还在学里,上房一家四口好不和乐,把周姨娘醋的饭都吃不下。 周姨娘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里开了个金银铺子,因地痞流氓与刮地皮的芝麻绿豆官太多,一年忙到头倒替别人发财。恰逢陈氏生了长女后再无动静,叶家有心寻个好生养的妾,老周掌柜一拍大腿,差点跑断腿,才把女儿的八字送到大老爷跟前。于叶家而言,不过是个妾,找人相看了,是个美人胚子,还不是那种妖妖娆娆的柳条儿的,圆圆的脸蛋儿两个小酒窝,看着很是讨喜。相看的人回了老太太,问过陈氏,便纳进门来。头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至此站稳了脚跟。连着周家也体面起来,地痞流氓是再不敢上门的,官痞们要不是怕不好看,恨不得税都不收他们家的。兼之大房长久以来只有庭树一个哥儿,周家每年上千两银子的孝敬给的心甘情愿。时间长了,周姨娘行动以副太太自居,她手里有钱,奉承的人自不会少。更会讨好老爷,一年里大半年老爷都歇在她屋里,外人看着比太太还体面些。赶上她生日都有往里头送礼的,虽然一总官进老太太院里,脸上的光彩却盖不住。叶府里的姨娘们,连上老姨娘们,她都是头一份儿。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陈氏老蚌生珠,嘎嘣得了个哥儿。从此家下人看她的脸色都变了。如今老爷一进家门,也不先看庭树的功课,只管抬脚往上房走,抱着小儿子一顿亲,把庭树丢在边上,怎怨得周姨娘不高兴?内宅里的弯弯绕绕,旁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么?往日因着得了多少好,如今全要吐出来。万幸小哥儿早产,刚落地就不大好,瘦的跟小耗子似的未必养的活。而她的儿子,都快进学了,众人才不敢很怠慢了她。 次日正是休沐,上班的放假上学的休息。大老爷清早去同僚在城郊的园子里喝酒赏梅花。庭树总算得了空点一点前日兄弟姐妹们凑在一起的银子,趁着休沐抬出去舍了。周姨娘自是帮衬着,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大头乃庭瑶庭树与庭芜的——各有财主亲娘补贴,不差钱。庭兰有心无力,孙姨娘丫头出身,就比拿簪环抵债的庭芳好些。隔房的不过是个人情儿,三五两凑个数罢了。算下来有三四百两,便是府里做好事儿都够了。周姨娘拿着庭芳的簪环撇嘴:“这怎么算?” 庭树道:“往……舅舅铺子里兑了,该值多少算多少。横竖舅舅亏不着。”一声舅舅叫的艰难,庶出的尴尬,陈家舅舅能叫的理直气壮,亲舅舅只好偷着叫上一两句。被人听见了还是一场官司。偏周家上下都觉得按着血缘叫天经地义,把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周姨娘道:“他不亏,咱们脸上不好看。做好事做的当首饰,能听么?” 庭树莫名其妙:“有什么不能听的?子女的孝心,还有割股奉亲的呢。” 周姨娘哼唧两声:“你不明白。得了,簪环我还给她去,差她那几两银子。” 庭树点头道:“也罢,我替她补上吧。” 周姨娘跺脚:“偏你实心眼,你当她妹子,她未必当你兄弟。你有正经妹子呢!” 庭树不欲与周姨娘争论,只道:“我带小厮抬了出去,赶紧了结了,省的老记挂着。将出正月,药铺都开了门,再不能拖的。” 周姨娘冷笑:“你只管把她们放在心上,哪还有我这个亲娘。” 庭树头痛不已,他很不愿掺和进正偏之争,喊上小厮抬脚就走。把周姨娘气的乱颤:“好,好,我白生了你一场!”心中大不满,扭头瞧见庭芳的簪环,拿帕子裹了,直往上房去。 好容易休假,庭芳安安生生的歇着。学习是漫长的过程,一张一弛方是正道,休沐日就该好好玩,不去自虐。因大老爷生日在即,家里预备摆酒唱戏,事多繁杂,庭瑶被老太太拎去见习,只余庭芳站在摇篮边逗弟弟。小哥儿还没满月,知道什么?她自己倒笑的咯咯的。周姨娘进来不动声色的撇撇嘴,先给陈氏见礼,方才皮笑肉不笑的把簪环放在桌上:“不是我倚老卖老,只四姑娘要当心些,贴身的物件儿说丢开就丢开,叫外人得了去,可怎么好?” 陈氏早知道此事,已暗自备下东西贴补,谁料周姨娘倒打上门来,看着那神情,冷下脸来:“不过是几个簪子,又值什么,倒叫姨娘操心。四丫头,还不来谢过姨娘。” 庭芳端端正正的一福:“原是替娘祈福,既是姊妹们都凑份子,我不能免俗。今日休沐,想是替大哥点数来着?都是我们几个不通算盘,生累姨娘了。簪环小事也特特跑一趟。”说着喊丫头,“水仙,把帕子里的东西与大哥哥送去,免的误了他的事。” 周姨娘扯了扯嘴角:“你大哥哥心疼你,拿私房银子替你补上了。姑娘家的贴身物件儿还是收好吧,流到外头,到叫人说嘴。” 不待陈氏说话,庭芳已满脸笑容,故作天真的问:“外头人说什么嘴?” 周姨娘道:“哎哟,姑娘你不知道。如今有一等歹人,得了小姐的东西,便要生出无数事故来。编排的那话,我可不好与你未出阁的姑娘说。” 庭芳微微侧头,卖的一手好萌,直直问道:“娘,外头的歹人可有法术?” 陈氏不知她要说甚,先答道:“哪来的法术?都是戏本子上骗人的。” “那他们怎么知道簪环是我的?又不曾写上名字地址籍贯。” 周姨娘一噎,缓了口气才道:“下人岂有不知的?三五两个传一传,没影的事还要说出三分呢。姑娘家名节要紧。” 陈氏冷笑:“哪个嚼舌头的下人敢说姑娘家的闲话,不用回老太太,到我这里就绞了舌头去。凭她是几辈子的老人,或是老爷跟前再得脸的,不过是个奴才,也配议论主子。” 指桑骂槐的一番话,只把周姨娘说的满面通红。妾通买卖,在太太跟前,可不就是奴才!指着和尚骂秃驴,周姨娘咬碎一口牙,生了哥儿就抖起来了,你盼着儿子长命百岁吧! 庭芳凉凉的补上一句:“姨娘不看我,也看七妹妹。姑娘家的名节要紧,人只说是叶府姑娘,谁又闹的清是哪位姑娘?还请姨娘好心到底,再有人混说,你只管呸她一脸。叶陈两家都是名门望族,养出的哥儿姐儿尽是之礼的。又不是那不三不四的人家,甚都敢乱说,甚都敢乱做。那起子歹人只好‘苍蝇垂涎没缝的蛋’,本就无事,偏生出无数的话来。” 周姨娘噎的半死,知道庭芳多话,却从不知庭芳如此伶牙俐齿。原是来看人笑话的,倒被人挤兑了一回。忍气道:“我一片好心,姑娘不懂罢了。” 陈氏笑的端庄:“依我说,姨娘也太多心了些。咱们家虽不穷,也富不到金银首饰用过便丢的份上。哪一年没有带旧了的要去炸一炸的?又哪一年没有落了珠子折了须儿的或直接兑了金子重做,或融了重打。何必小心到那份上,不知道的人还当我们心虚呢。” 周姨娘被陈氏母女一唱一和排揎个半死,料想今日讨不得好,随口指了桩事,甩帕子走了。才到门口,就听里头一声脆响,庭芳哭闹开来:“娘,我不依我不依。周姨娘都好心告到你跟前了,你不把那说歹话的奴才揪出来打一顿我气难消。我又不是窝里横,便是闹到老太太跟前也不怕!” 胡妈妈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我们四姑娘这张嘴哟!再不吃亏的。想着周姨娘的狼狈样,心理暗骂:下作的娼妇,撞铁板上了吧?该! 第10章 周姨娘白讨了个没趣儿,心中恼怒非常。在内宅里,最常见便是这等含笑骂人的功夫。心气小的长年累月下来,没病也气出病,原先陈氏有心病,从来被她压着骂。今日翻了身,还添了个帮手,更难对付了。她何曾想不到太太就是太太,赶上心大的,一日骂上一百句,人家不放在心上又如何?只是若太太不会回嘴儿只叫人欺负,下头的人可就要看风向行事了。内宅里,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无外乎如是。 周姨娘暗自生了一回闷气,尤恨庭芳最后一句“窝里横”。她一个做姨娘的,再怎么有本事,也只好在房内逞强。出了东院的大门,便是大房的孩儿都是她一个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也只好做小伏低。庭芳的话戳了她心窝子。想起平素那四丫头跟自己儿子还亲的不得了,更添了一份堵——你哄着我儿子,还来气我,我叫你好看!日后没有娘家兄弟出头时,你再哭去吧! 待到庭树归来,周姨娘便拉着他絮叨上了:“你那四妹妹,我好心待她,她还不识好歹。你说那贴身的东西,是好送去外头的么?要不是看她同你好,我稀罕的提点她。” 庭树不大懂这上头的事儿,便问:“果真很不妥当么?” “卖出去叫人说原是大学士府的小姐带过的,能听么?”周姨娘道,“好人家买了去也罢了,都是一样的人儿,买便买了。若是那脏地方儿买了去,可不叫人笑话!” 庭树点点头:“知道了,明日我去说说她。” 周姨娘抹泪道:“我一片好心,她当驴肝肺,还说要把乱传闲话的绞了舌头去。我还害了她不成?我传的是闲话么?再正经不过的话!” 庭树皱着眉头,估量着两个人吵起来了,却想不明白其中门道。周姨娘还待说,陈氏已派人来请他去点心。周姨娘一口老血憋在胸口,比起她,陈氏叫庭树吃饭说话更名正言顺。她还得跟着去伺候陈氏,心中大恚! 庭芳掐了一架,心情十分不好。你说你们俩争风吃醋那是生存所需,关她什么事儿啊?偏拿她说事。什么狗屁名节!就好比红楼梦里头的凤姐,急了还当凤钗呢。当跟卖有一毛钱区别?虽然凤姐是打个化胡哨,可没了钱使当铺再正常不过。郉岫烟连衣裳都当,何况首饰。别说首饰上没写家庭住址,写了人家就信啊?外头的话本子倒是有YY捡了小姐的帕子,就能娶到小姐的故事。起点还写现代种马文呢,男人真敢跟起点男主一样混,早被人糊墙上了。谁信谁傻X。只要不是写着生辰八字父祖三代的婚贴丢了,就是她的小内内丢了都没事。真当她没见过世面,拿你村头的规矩套叶府!养个小姐是用来联姻好在朝堂抱团打架的,活埋了都不便宜那等狗屁膏药的小人,嫌靶子不够多呢! 陈氏也不高兴,虽然掐赢了,可她一个正房带着女儿掐小妾,掉份儿。心中怨恨丈夫把个姨娘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有这么冲到上房跟太太叫板的么?拿着庭芳说事,暗指她克扣庶女不会教导女儿,打量谁是傻子听不出来呢。自问从不曾亏待过哪一个,却连体面都不与她留。若不是娘家父兄皆有本事,她早活不成了!三太太秦氏不就这样么?要不是老太太还镇着,家里只怕反了营了。陈氏恨恨的想,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母女两个正恼着,周姨娘又蹦出来了!一劲儿拉着庭树说话,气的陈氏手直哆嗦。庭芳见状不好,忙扶着陈氏躺下:“娘休气恼,跟她计较个甚?我记着厨下里才送来鲜肉小笼,使个人请大哥哥来吃点心便是。” 陈氏憋的两眼泪花:“要不我怎么挣命也得生个儿子,没有亲生的哥儿,你们姐俩都叫人生吞活剥了去。没良心的东西!” 庭芳只管顺气:“唉,她小门小户的没见识,大哥哥再不会不敬您的。” “知礼的偏让着不知礼的!都是你爹惯的!” 胡妈妈也忙来劝道:“罢了,一个妾,也值得太太生气。还在月子里,正要将养呢,往后的日子那么长,何必急在一时。我去请大爷来。” 庭芳忙给陈氏擦着眼泪,又说了几句好话儿,庭树便到了。 庭树进门瞧见庭芳与陈氏窝在一块儿,笑问:“娘今日可好?什么好点心?” 陈氏扯出一个笑脸道:“厨下新出的花样,不过是肉包子,我想着你正长身体,合该多吃些。在火边煨着呢,你们兄妹两个一齐吃了吧。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庭芳道:“拿架子来放炭火上烤着吃。” 庭树正有话要说,便道:“不如去妹妹屋里,省的烟熏火燎的搅了娘清净。” 陈氏点头,兄妹一处总比跟姨娘在一处好。嘱咐了几句别烫着,便叫她们玩去了。 兄妹几个的屋子都是一样,正厅左边是卧室,右边是书房。烧烤不好去书房,庭树又是兄长,更不好去卧室。便在厅里架起火炉烤包子吃。两个人都不饿,随便吃了几口。庭树便道:“日后你没钱使就同我说,不必动首饰,传出去不好听。” 才为首饰打了官司,庭芳一听就恼了:“休说本无干系,便是有干系,我托了你,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了?” 庭树道:“这可合上了,姨娘也是好心,你别与她计较。” 庭芳冷笑:“只有你有娘,别个都没有不成?你替你娘说话,没见着她把我娘气的发抖的时候呢!”好心个P,好心行动就往名节上扯,名节要人命的好伐!她不是小心眼的人,可也不好欺负。再不发个脾气,贾迎春的未来等着她。 庭树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姨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庭芳道:“我就实与你说了,长这么大,亲戚家也不是没去过,从不曾见过姨娘跑到太太房里大呼小叫,拿着市井小户的嚼头来教导小姐的。我稀罕她教导!” 庭树脸色一沉:“四妹妹,姨娘亦是长辈。你也是庶出,咱们才是一起的。” 庭芳勾起一抹笑:“长辈?大哥哥,你我心知肚明。日后出了门,同窗说你‘小妇养的’,你若不恼,今日我就去同周姨娘磕头赔罪!”谁跟你一起,姨娘掐个架还逼着人站队了! 庭树一股火直冲脑门:“四妹妹!你何苦说那诛心的话,咱们白好了这么许多年。” 庭芳斜眼看着庭树:“大哥哥,我是那架桥拨火无事掀起三分浪的性子么?我又是那任人欺凌不吱声的性子么?不欺到我头上,自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倘或有人不知死活,小姐架子我尽有!咱们兄妹好不好,本就跟姨娘无关。你非得叫我忍了她是做梦!长这么大,还没受过那样的委屈呢!老太太且没扇过我的脸!你家姨娘好大脸!” 庭树也恼了:“横竖你就看不起我们庶出的吧!别忘了你也庶出!亏的我还惦记着你委屈,愿分私房银子给你呢!” “既如此,大哥哥请回!”你要站在姨娘一边,我不跟你闹掰,我就是叛徒。 庭树气的一掀帘子走人。怪道姨娘日日在他面前晃悠,果然太太养的,就只亲太太去了。凡一丝半点儿争执,再不留脸面的。 水仙急道:“姑娘怎么跟大少爷怄上气了,原也是周姨娘惹你,何苦迁怒他?” 庭芳冷笑:“替他姨娘出头呢!我再不发作,是个人都要往我头上踩了。拿着没影的事儿消遣我。我缺钱吗?一个个当我破落户儿。对,我是姨娘生的!我姨娘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要我接济。可我同他们一样姓叶,我是叶家的姐儿,不是魏家的姐儿。魏家穷不穷与我有什么相干?呵呵,分我私房银子!我稀罕!”愿哄着庭树,不过是与人为善。还没进学的兄弟,且顶不上大用呢!何况还是公然管周家叫舅舅的傻X。 庶出?她再庶出将来也是做妻的,不是做妾的。难道她还能站在妾的那一头,忧妾之忧,喜妾之喜?别逗了!将来庭芜被妾打上门,庭树也叫好不成?就算魏姨娘在世这么蹦跶,不用陈氏出手,她先动手掐灭了。有儿子了不起啊?不孝是十恶不赦的罪名,懂?陈氏只要不给气死了,除非你叶庭树不打算混官场,否则一个孝字能卡死脖子!知不知道你名字的含义?郗家庭树,指的是甥舅一家亲。你倒一家亲了,亲周家去了。嫌你亲娘死的不够快。真要把陈氏气死了,陈家弄死你全家叶家屁都不敢放你信不信?开了个铺子就当自己是舅爷了。也就是陈氏厚道,不然往娘家一哭,周家就算金山银山也抗不过被陈家收拾,只别弄死周姨娘,周家随便玩。她就不信了,叶家能为了个山寨小舅子,跟正二品的布政使杠上。她亲爹傻亲爷爷还不傻呢!没准见有了苗头,老爷子先冲上去踩上一脚,以表示叶陈两家才是好基友,别的都是浮云。权贵面前不跪舔叫有骨气,道理不在你那头时还以下犯上,那是24K纯金傻X,不带掺假的。 庭芳被庭树叫周姨娘牵着脖子走气的不轻,从没发现她大哥脑子里有水,还白好了那么许多年,她才白投资了那么许多年,亏死了。披上斗篷出门透气,不欲让陈氏更添烦闷,一转身往二房里去了。叶家兄弟七个,你叶庭树不值钱! 第11章 一路小冷风吹着,走到二房门口,庭芳已冷静下来。庭玬老远见她走来,伸出手脚堵在门口:“你来作甚?要是写作业的,趁早回去。” 庭芳扑哧一笑:“我来找三姐姐玩,别挡路。” 庭玬不信,追问道:“真的?你骗我的话,我再不跟你玩了。” “骗你有饭吃?今日不上学,我又不考状元,那么拼做什么?” 庭玬呵呵:“你还不拼!做姑娘的就该去学绣花儿,偏跟我们练字。牝鸡司晨懂不懂?” 庭芳懒得接他的茬儿,毫不客气的插刀:“你怕了就直说,我下回让着你些。” 庭玬炸毛:“我才不怕呢!不就是写字么?你等着!赶明儿我定写的比你好!到时候叫你瞧瞧什么是高手。” 越氏在屋里听的直乐,扬声道:“老三,你再拦着妹妹在门口吃风,我抽你啊!” 庭珊掀了帘子出来,冲着庭玬羞羞脸:“比不过妹妹就当拦门狗,我要告诉二哥哥知道。” 庭玬哼了一声:“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不同你们两个小女人计较。” 越氏笑个不住,忙唤庭芳进门坐:“你三哥越发顽皮了,没冻着吧?” 庭芳笑着问越氏好,又道:“日头还早,过来寻三姐姐玩。” 庭珊在女孩儿当中行三,才十一岁,正是好玩闹的年纪。庭瑶太大,庭兰同岁却性格不好,倒是与庭芳时常在一处。闺中女孩儿没个伴就太孤单了,可巧她们两个玩的来。越氏爱屋及乌,待庭芳很是和气。又问庭芳:“你娘可好些了?我想去看她,又怕搅了她休息。年前仿佛听了一句,你舅母要上京,什么时候到呢?” 庭芳回道:“娘好多了,偷着看书被我逮着了。二婶得闲去瞧瞧她呗。先前舅舅来信,说是大表哥要进京考试,想早些预备。只没说什么时候进京。我倒是听说二叔收了个弟子?等大表哥来了,连着咱们家的兄弟,好一场热闹呢。只怕我们几个要挪出来了。” 越氏笑道:“很不用挪,你大表哥是自家亲戚,老太太说便是一并跟着康先生也无事,只再收拾一间与你们姐妹们上课。再说你们还小呢。至于你二叔收的弟子么?”越氏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定国公家的长子,却不过他父亲当着众人亲自求,全个脸面罢了,不跟着咱们上课。”越氏咽下了那句“省的带坏了自家孩子”,复又笑道:“瞧我,拉着你说些有的没的。你们年轻姑娘不爱同我们上了年纪的人说话,去你三姐姐屋里玩吧。我使人送果子与你们。” 庭珊早等的不耐烦,不待庭芳客气两句,拉着她一溜烟的跑了。回到房中,直进了庭珊卧室的炕上。姐俩个脱了鞋盘腿坐着,庭珊已喊道:“木兰,木棉,把我前日得的合桃酥拿来。” 庭芳道:“我才吃了包子,不饿呢。有果子没?我们吃果子。” 庭珊笑道:“大冷天儿能有什么果子?只有苹果和橘子,你要哪个?” “苹果!”橘子上火,她的火且没泄完! “你今日不大高兴。”庭珊道。 庭芳呆了下:“这么明显?” “不大显,就是觉着你不如往日活泼。”庭珊笑道,“叫我猜着了,什么事?与我说说,也是排解。” 庭芳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叫周姨娘说了几句,偏大哥还帮着姨娘来说我。不说了,论辈分我小,论年纪我少,说破天都是我没理。” 大房的妻妾相争众人心中明了,庭珊面色微沉:“很不该闹到你跟前。” “我就是气这个。大哥哥糊涂了。”庭芳苦笑,“你道他跟我说什么?” 庭珊忙问:“什么?” 庭芳看了看丫头的位置,压低声音道:“他说咱们都是庶出,才是一起的。” 庭珊:……这么蠢的大哥不想认了肿么破? “可把我气的不轻。”庭芳呼出一口浊气,女孩子果然需要有闺蜜,有人说说话,心情好多了。 庭珊点头道:“你没气死真命大。”论理,兄弟姐妹当然是一起的,但你要人太太跟前养的跟你一起对付太太……姨娘确实不能教孩子,都教成啥样了啊!又问,“周姨娘说你什么呢?” “不过是些怪话,我性子不好,忍不得。”说着把周姨娘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果见庭珊也有了怒意:“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岂不知名节二字最重!既重,便再没有姐姐不好妹妹好的礼。满嘴胡话,一家子姐妹都要受牵连。原本无事也有事了。” 庭芳点头,本来手头无钱用首饰换点东西再常见不过,可经过有心人一编排,传来传去就不好说了。微博上那群小人连雷锋黄继光都不放过,更别提她个路人甲了。虽然不至于真造成什么后果,叶家还不至于好欺负到那个份上,可她被数落几句难免。后头连着魏家,到时候她还能不能再补贴?周姨娘好算计,一箭三雕。要害的魏家舅舅没药吃挂了,那可是中间隔着血债,再不能善了的。庭树不把周姨娘死死摁住就算了,还蹦出来替周姨娘说话。他不知内宅的道道可以理解,不知详情还掺和进来,那是活该被抽。 庭珊又问:“没人传出去吧?” 庭芳摇头:“你也说了,名节二字最重。家下人谁不要命了?抓到了不管有理没理,堵了嘴远远的卖了再说。”十死无生的煤矿盐矿欢迎你!不怕死尽管说! 庭珊叹道:“委屈你了。” 庭芳也叹:“我倒还好,满破着被说两句。我娘可真是……” 姐妹两个齐齐叹气,陈氏运气太差了!庭珊又压低声音道:“不如叫你娘再抬举两个?” 庭芳也压低声音道:“我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你悄悄儿,寻个空儿只用一句,她就明白了。” “那也得等她养好了身子,月子里添堵呢。” 庭珊一点庭芳的脑门:“你的聪明劲儿全在读书识字上头了,你说两个丫头添堵,还是周姨娘添堵?”庭珊撇嘴,都是你爹不省事!少睡两回姨娘会死啊?宠周姨娘宠的她都听见了,下人跟风奉承。便是周姨娘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十几年的吹捧都难免飘飘然,何况周姨娘不是。庭珊已经不小了,许多内宅事越氏不再瞒她,慢慢的说给她听,省的将来到婆家两眼一抹黑的吃了亏。越听越觉得大老爷没理,可怜大伯母个和气人儿。 庭芳还是摇头:“依我的性子,索性明刀直枪的干。抬举两个丫头分宠,倒像怕了她。就是要她立规矩,谁还敢说个不是?”分宠的事儿陈氏又不是没干过,然并卵。陈家外婆什么都教了,就没教宅斗。陈氏是有些好性儿太过。 庭珊没招儿了,她家算好的了,还是有个姨娘。再没声息,也是根刺儿。怎么就没有一心一意的男人呢?男人三妻四妾,偏叫女人三从四德。大伯母哪里不如周姨娘好了! 其实庭芳倒是知道一点儿陈氏不如周姨娘的地方,咳,陈氏太良家,不大放的开。她爹也算不上不努力,不然弟弟打哪冒出来的?可夫妻生活过成了厅堂议事儿,真是一百个丫头都不顶用。古代真心太坑女人了,X启蒙就一些图片,再有当娘的含含糊糊的说一句“别太扭着了”,顶个神马用?你倒是说什么才是不扭着啊!王熙凤够泼辣吧?大白天的都那啥啥吧?结果正经上了船,换个姿势就扭手扭脚的,就男人那贱心思,不吃亏才怪!以前在网上看打小三儿,很多人都讨论小三儿比不了原配的一半,怎么就叫小三儿勾了去?这可真是个好问题,不碎尽节操,再不会懂的。 庭芳说了半日八卦,心情已多云转晴。姐妹两个捡着日常说着,就听庭玬在窗外喊:“三姐姐,四妹妹,屋子里有什么好玩的?快出来,我才到园子里摘了梅花送你们。下了好几场雪,如今再下,便是极干净的了。趁着天没黑,我领你们去收梅花雪,夏天好泡茶喝。” 庭珊揉着眉心:“这货到底像谁啊!” 庭芳跳下炕:“没得说,自然随我。”冲着窗户大声喊,“我来了,说好的话可不许变卦!” 庭玬抚掌大笑:“还是四妹妹好!太有品味了!” 庭珊:…… 庭玬喊道:“三姐姐,你快点,天黑了就不好去园子里了。” 庭珊道:“冻的掉耳朵,我才不去呢!” “真不去?” “不去!” 庭玬万分遗憾,问庭芳:“你去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我也要摘梅花,再晚可就过季了!” 庭玬复又高兴起来,拍着庭芳的肩膀道:“你才是我的亲妹子啊!走着!哥哥替你摘花儿带。”说着兄妹两个手拉着手跑了。 越氏在后头喊:“赵妈妈,赶紧带人伺候着,别叫他们两个摔了!” 庭珊无语:“我就说四丫头投错了胎,她该同三哥做龙凤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才是!” 越氏摇摇头道:“可别!有庭玬一个就够我头痛的了,还是分一个与你大伯母吧。两个都在咱们家,屋顶都叫拆了。” 想了一回二人的顽皮模样,母女俩个齐齐笑了。越氏心中遗憾,要是四丫头真投生在她们家才好呢。可惜了。 第12章 庭玬和庭芳手拉着手,后头呼啦啦的跟着一大群仆妇,浩浩荡荡的往花园里去。叶府占地颇大,花园跟住房面积差不多。花园北边是四座客院与马房,东边则是大厨房。周围绕了一圈回廊,即使下雨下雪也不妨碍家里人沿着回廊走动穿梭。当日陈氏便是在回廊上散步跌了跤导致的早产。按说叶府的回廊很是安全,不然也不敢放她一个高龄产妇随便乱逛,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老太太彻查了几日都只说是雪太大,飘进回廊里没扫干净,结了冰滑的脚。实审不出什么问题才放了心。既不是有人弄鬼,陈氏母子又无甚大碍,就只罚了扫地婆子两个月月钱罢了。 常言道八岁九岁狗都嫌,庭玬和庭芳恰是讨嫌的年纪,根本不会像大人一般小心。出了院门直往院子里飞奔而去,扑到梅树底下,红梅开的正好,衬着白雪越发娇艳。庭玬道:“今年天冷的晚,花也开的晚,难得正月底还有梅花看呢。” 庭芳点头:“闻着香味没?腊梅也开了!” 庭玬朝那头望了望:“腊梅在雪地里不显,我还是更爱红梅,看着鲜亮。可惜咱们家院子太小,那一年跟娘去庙里上香,一整片山的红梅花才好看呢!下回我带上你去。” 庭芳拍手笑道:“那感情好,一准儿叫我,不许忘了。” “忘不了,咱俩谁跟谁啊?咱们先折几支奉给老太太,再往太太们处送点,余下的我们自己玩。”庭玬提议,“放到学堂里,叫大伙儿都看看。” “要送人,得先客后主,康先生处得挑一丛好的。” 学习不好的孩子都怕老师,庭玬垮着脸道:“你说的是,可我不敢去送,还是你去送吧。”说着开始指派仆妇:“赵妈妈,你去寻两个上好的瓶子来,我好送人。” 庭芳道:“再拿个木盘子,我剪几朵给大伙儿戴。” 两兄妹就这么跑出来,什么工具都没有,赵妈妈想着自家园子无须看顾太多,嘱咐了两句便与其它人分头去拿东西。 庭玬见人一走奸笑两声,三下五除二爬上了树,隔空对庭芳喊:“树上的好看,你站在地上够不着几朵。” 两个长豆丁依然是豆丁,果然够不着。庭芳也抓着树枝利落爬了上去,长期偷摸上体育课的人,协调能力可不是骗人的。庭玬目瞪口呆,怎么爬的比他还熟练!一定背着人练过!必须的! 树上果然比较好摘,庭芳忽想起荷包里头还放着把剪线头的小剪子忘拿出来了,恰好掏出来对着花枝轻轻捏了捏,咔擦剪了一小支来,簪在发髻上笑问庭玬:“三哥,好看不好看?” 忽听一把清亮的男声:“好花!” 庭玬吃了一吓,登时从树上掉了下去,屁股直接砸在地上,嘴里已是连连惨叫。 庭芳忙从树上滑下:“三哥,你没事吧?” 庭玬爬起来,扭扭屁股,拍着胸脯道:“谁呀!鬼鬼祟祟的,吓死人了知不知道?” 树影下走出个少年,对庭玬做了揖:“对不住,是我孟浪了。” 庭芳抬眼看去,却是个生人,心中纳罕,谁家少年郎?怎么跑到后院里来了?庭玬直接问道:“你是谁?怎么在我家?” 那少年轻笑道:“我是叶编修新收的弟子徐景昌,来拜见老师。老师正待客,打发我来逛园子消遣。搅了小兄弟清净,先陪个不是。”说着又是一揖。他先前站在树下赏花,见有人来了,故意出声提示,省的被人发现了尴尬,没想到把人给惊着了。 庭玬倒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头笑道:“原来是我爹的学生,那是我们师兄了。不怨你,是我自己不小心。” 徐景昌忙问:“方才摔着了没?” 庭玬拍拍屁股,扭了两下道:“无事,我爬的不高,且摔不着。四妹妹你才下来时可有挂着了?” 有外男在,庭芳不便答言,只摇了摇头。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徐景昌,原来他就是二叔新收的弟子。只见他穿着一袭石青色的披风,腰上系着块上好的羊脂玉。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虽还有些稚气,却已看的出几分将来的模样,站在梅花树下,可真是“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庭芳心中暗赞,不错,不错。小正太再大几岁可以掷果盈车了。 庭芳在看徐景昌,徐景昌也在看眼前的一对小童。两个爬树的孩子,倒不像他们老子一样酸腐无趣。男孩儿穿着蓝色祥云文绸面斗篷,帽子退在肩上,虎头虎脑的,精神头很好。女孩儿穿着大红蜀锦团花披风,系着碧绿的绦子,也一样取了帽子。小脸蛋儿埋在毛茸茸的滚边里,越发衬托的肌肤似雪,好个娇俏的模样。见她头上插的梅花已是掉了,便笑道:“冬日虽穿的厚实,摔着了也不是玩的。你们要什么花我来摘吧,可别爬树了。” 庭玬高兴的道:“好啊好啊,你身量高,我们够不着呢。我叫叶庭玬,这是我四妹妹,却是大伯父的女儿。” 徐景昌忙道:“原来是叶少卿的千金,失敬失敬。” 庭芳笑道:“我瞧你也不大,咱们别学大人老气横秋的。因要摘花奉与长辈,想着亲自摘了更好。不曾想太矮了,就……呵呵,师兄见笑。” 徐景昌又看了庭芳一眼,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十分可爱。想着她刚才簪花的臭美模样儿,不由笑意更浓。什么亲自摘花显孝心?八成是自家贪玩爬树吧。才那矫健的身手,丝毫不受厚重披风的影响,想是个熟练工。随即垂了垂眼睑,他家大妹妹若还在,怕也有这么高了,定比眼前的这个还要鲜活。心神一敛回过神思,指着一丛梅花对庭芳道:“这朵可看得?” 庭芳其实挺想自己摘着玩的,无奈有外人在不好太野,只得装作高兴的模样点头卖萌,把剪刀递给了徐景昌。 徐景昌摘一朵问一朵,不多久赵妈妈带着人端着木碟子和花瓶来。忽见有生人,警惕的盯着对方。庭玬忙介绍:“赵妈妈,此乃我爹的弟子,是我们师兄,不算外人。” 赵妈妈迟疑的问:“可是徐家公子?” 徐景昌点点头,庭芳分明看到他气场瞬间变的冷硬。把手中的花儿并剪刀一块儿放在木碟子里,有礼却疏离的拱拱手告退了。庭芳满脸遗憾,她还没养足眼呢就走了。叶家颜值再高,也搁不住天天看啊。这不得见外人的坑爹时代!心塞。 赵妈妈不知徐景昌走了多远,倒不好说什么,只问庭芳:“花要怎么弄呢?” 庭芳看了看园子,占地虽大,也不能只种梅花。要保证一年四季都有景可赏有花可看,便得克制。梅花不过五六棵,按照时下的人一砍一大丛的插瓶习惯,各房送上一丛,梅树竟不用赏了。便道:“要两株大的送与康先生和老太太。余下的剪些同太太并姐妹们一起戴吧。” 赵妈妈松了口气,她挑着四姑娘问准没错,是个周全的。若依着庭玬,少不得多费几缸口舌才能说服。庭玬原就是来玩,没什么插花戴花的概念,他求的是个热闹劲儿。见庭芳有了主意就丢开手,又拉着庭芳去看竹子,又使人去拿干净坛子收梅花上的雪。赵妈妈领着人把花收拾好,庭芳顺道儿剪了几把竹叶拿在手里玩,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庭玬聊天儿。 赵妈妈看了看天色道:“到了去老太太屋里请安的时候了,三爷和四姑娘快回去洗把脸吧。” 众人又一顿收拾,洗的脸来已是有点晚了。兄妹两个一路小跑到老太太院里,门外的丫头一面打起帘子一面道:“就等你们了。” 兄妹两个才踏进门,众人的眼光齐齐集中在庭玬手里的梅花上。老太太笑道:“一天假也能放野了你,今日园子里的梅花可遭殃了。” 庭玬道:“我特特孝敬老太太的,只要老太太看着高兴,他遭殃便遭殃吧!” 孙子的孝心最能打动老人,老太太笑的两眼眯了缝:“又胡说八道,还不快来烤烤火,仔细冻着。” 越氏埋怨道:“你去便去,还把妹妹带上了。玩起来连个分寸都没有,大冷的天儿在外头呆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也不怕冻坏了妹妹。”又对庭芳招招手,“你别理那个活猴,可冷着了吧?快拿手炉暖和暖和。” 庭芳身体好火气足,穿的更是奢侈,一点也不觉得冷,只不好推却越氏的好意,接过手炉后喊人:“把那碟子梅花端来,咱们戴梅花玩。” 就有丫头捧着碟子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挑了一朵簪上,又要越氏与秦氏挑。随后各人都挑了,一圈儿下来恰剩下一朵,老太太笑道:“辛苦四丫头摘花,就让她得个双份子吧。” 梅花不稀罕,众人也无甚可争抢的,都凑趣的说好。 庭芳道:“我数着数儿的,还有我娘呢。” 秦氏捂嘴笑道:“你娘做月子,不戴花。” “坐月子也能戴呀。” 秦氏道:“又不出门,带给谁看呢?” 庭芳理直气壮的道:“带给我看呀,我娘戴梅花最好看。等回去替她簪上,再叫大姐姐画下来,那才好看呢。” 庭瑶翻个白眼:“你倒使上我了。” “我也想画,就怕画不好娘捶我哩。” 庭兰酸的牙都要倒了,除了拍马屁还在外人面前显摆跟嫡母亲近,天下的巧宗儿都叫你一个人占尽了!也不怕劳神短了小命。 秦氏笑着摇头道:“你娘惯的你,哪里就舍的捶你了。” 庭芳忙道:“三婶你不懂我娘爱美的心,打碎了东西她不恼,把她画丑了一准儿要恼。”一行说一行找到自己位置坐下,扭头对庭珊道:“我还采了竹叶儿,回头咱们一块儿玩。”说完还对另一边的庭琇道,“五妹妹一起,咱们编花篮子挂屋里。” 庭瑶揉着太阳穴道:“在家里闹完了又到老太太跟前闹,有你在竟半点不得安生,吵的我脑仁儿疼。” 老太太也笑:“我才知道四丫头比庭玬那个猴儿都不差的。” 越氏道:“平素里老太太跟前都热闹,今日大伙儿都看梅花,倒显出她来了。我瞧着她又盯上五丫头,只怕三弟妹家里也要同我家一样被她祸害一遭了。” 老太太平日里孙男弟女太多,并不很把庭芳放在心上,几番对话下来发现她与越氏十分亲昵,想着老太爷也不时提她几句学问好,心中纳罕。看了眼庭芳,见她笑嘻嘻的跟庭珊嘀咕什么,心下了然——定是两个差不多大的常一处玩。又想起她才跟庭玬摘梅花、跟庭瑶放赖,竟有些广结善缘的意思,不由高看一眼!暗自点头:大太太真个贤惠,他们家没看错人。 第13章 宅门里没有新鲜事,今天中午庭树气冲冲的从庭芳屋里出来,丫鬟婆子都亲见的。不消两个时辰,东院里都知道兄妹两个拌嘴了。庭兰自是知道,腹中冷笑,与亲哥哥不睦了就去跑去隔房亲香,世上还真没有她叶庭芳干不出来的事儿。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庭芳与庭树都不说话,庭兰忍不住讽刺道:“四妹妹好孝心,一朵花儿都想着娘呢。” 庭芳身体年纪小,心里年纪可不小了,犯不着跟个小姑娘计较,只微微笑道:“众人都有,自然不敢忘了娘的。我听说小哥儿穿的袜子是二姐姐做的?针脚好密实,胡妈妈不住的赞呢。便是咱们家,因小小孩儿长的太快,几个人能如此费心?我可做不来那些。” 庭兰本要刺庭芳两句,倒被庭芳好一通夸,尖酸话儿顿时说不下去。庭芳暗笑小姑娘脸皮忒薄,真可爱。庭瑶也笑:“我近来都没工夫,哥儿的物件都不曾动上一动。” 庭芳道:“大姐姐把爹爹生日做好了才是孝心呢。” 庭瑶自是知道轻重,点点头道:“可惜人不能劈成两半儿,时间不够使啊。” 庭芳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倒是有空,再做不来那些个的。三五针就不耐烦了,还是二姐姐有耐心。” 庭芜哼了哼,懒的说话。 庭瑶抿嘴一笑,她和庭芳两姐妹都是一个娘教的有默契。不缺衣食的人家,讨好人心意比物件儿更重要。庭兰与其日日夜夜跟孙姨娘凑着做活,还不如拿着针线到陈氏屋里边说话边做。哪怕做不了几针说不了几句,也是亲近的意思。如今倒像是陈氏克扣她们母女,更把陈氏当外人,浑身上下都是客套。做庶女的先待嫡母生分了,嫡母如何能待你亲热?小哥儿在男孩子里行八,大房的嫡子,叶府顶小的少爷,谁还能在用度上亏待了他。庭芳日日只管玩弟弟,休说做事,不捣乱就不错了,陈氏心里却更高兴。懂礼与生疏之间的那条微妙的线极难把握,万不得已,宁要赖皮不要生分。只要还有话说,再没有解不开的结。庭瑶看庭芳行事,心里也有几分感触——日后到婆家,也当想明白再行事。 兄妹几个走回家,陈氏上房一片静悄悄的。胡妈妈在屋里听到动静,掀帘子出来嘘声:“太太睡着了,大爷并姑娘们回屋吃饭吧。” 庭瑶亦压低声音问道:“可是身上不舒服?” 胡妈妈道:“坐月子总是累着些的,姑娘明日早起再来吧。” 众人都乖巧的应了,庭树庭芜索性与周姨娘一处吃饭,庭兰是去找孙姨娘。庭芳避着人拉了拉庭瑶的衣角,跟去了庭瑶的房间。今天发生的故事比一月还多,庭芳跟庭瑶说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说完。庭瑶听说周姨娘到上房放肆,脸色阴沉如冰,咬牙切齿的道:“贱妇!” 庭芳脸色也不好看:“虽说娘生育的时候伤了元气,可日常也少有这个点儿睡觉的。娘那脾气你我都知道,最是周全不过的人,再没有不看着我们吃完饭就歇着的。恐怕是十分支持不住。咱们要不要请个大夫?” 庭瑶腾的站起身来:“我去瞧瞧。” 庭芳忙拦住:“不如请胡妈妈来问问,只是累着了也未可知。” 大丫头茉莉立刻就去正房找胡妈妈。胡妈妈进来时,半点笑意也无:“我正想去请姑娘们。叫姑娘们猜着了,下半晌就有些不好,太太偏不让叫人。也是我糊涂,想着太太躺躺便是。谁料天黑了都叫不醒,又宵禁了,又不敢硬喊。还请两位姑娘拿个主意。” 庭瑶抓起件斗篷披在身上:“我去老太太那里。” 庭芳忙道:“我也去。” 姐妹两个带着胡妈妈急冲冲的跑回老太太院里,老太太正与老太爷说话,见姐妹两个进来,忙问:“何事?” 庭瑶急道:“老太太,我娘有些不好,还请老太太派人请个大夫。” 老太爷忙问:“可是产后疾?” 庭芳摇头:“不知道,我们不懂。早起还好好的,下半晌儿说略躺躺,谁料天黑了也不曾醒来。” 妇人产后尤其凶险,老太爷对长媳很满意,半点不想换人,想了想道:“叫川连拿我的帖子去请太医,客气点儿,装上厚厚的礼盒再去。再使个人唤俊文回来瞧他媳妇。” 听见去请太医,姐妹俩齐齐松了口气。老太太对庭瑶道:“才回去又来,还没吃晚饭吧?你爷爷也没吃,正叫摆饭,一齐吃了吧。省的吹一肚子冷风回去再吃饭。哥儿洗三都过了,你娘必无事。” 庭瑶和庭芳都应了,挨着老太爷一边一个坐下。 老两口乃贫贱夫妻,日常十分随意。四菜一汤摆在炕桌上,见有孩子又添了份热腾腾的翡翠面。老太太已吃过晚饭,端了碗汤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老太爷安抚了庭瑶几句,又舀了一勺虾米到庭芳碗里:“多吃虾,长的高。” 待庭芳把虾吃了,老太爷再夹了块红烧肉与她:“今天跟庭玬去皮了?他同你好,你便多管着他些。他那字儿能看么?听说你还替他写作业来着?你是妹妹,该他惯着你,你怎么还惯着他了。” 庭瑶道:“老太爷快别担心她,上回庭玬求她写作业,她真写了。偏比自己的还用心十分,本子一亮出来庭玬就叫康先生打的手板都肿了,再不敢胡闹。” 老太爷大笑,揉着庭芳的头道:“小促狭鬼,你三哥发现你的坏心眼没有?” 庭芳笑着没说话。庭玬不单写作业,抄作业也被她坑过。打击学渣抄作业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他抄无可抄。然而学渣还当她好人,庭玬最可爱! 老太爷不常在家,孩子们都不大管,心里却大致有个数。孙子里头二房的庭珮最好,孙女里头则顶爱庭芳,不说小模样儿长的甜,光看着课业本子就叫人欢喜。可惜皇家没有年纪合适的,皇帝又太老,不然倒是个好苗子。若抛开皇家不论,便是出身吃点子亏,要嫁的好也是极容易的。只年纪太小,过几年再考虑吧。当务之急乃庭瑶的婚事。皇子中亦没有合适的,皇孙里头倒有一个——太子的长子今年十七岁,还不曾娶亲。只他是阁臣,老皇帝还在就与太子结亲很是忌讳。心里盘算了一回,面上不显,只管喊庭瑶吃菜,顺手往庭芳嘴里塞好吃的。幸亏庭芳饭量大,不然非给撑死不可。 饭毕,太医也来了。老太爷回房了就不喜见人,长随直把太医引到东院里去。庭瑶和庭芳回来时,太医已看过陈氏。正皱着眉同胡妈妈道:“前日看着还好,今日怎底加重了?瞧脉象上,可是有甚烦心事?”也不须胡妈妈回答,径自道,“还坐月子呢,万事想开些。” 庭瑶忙问:“要紧不要紧?” 太医道:“还罢了,只管静养吧。我开副方子煎来吃了,后日再亲来瞧瞧。不可动怒,切记!切记!” 屋内众人都松了口气。胡妈妈千恩万谢的送走太医,长长叹了口气:“姑娘,别怪老奴挑拨,太太性子太好,如今东厢蹬鼻子上脸,可如何是好?” 庭瑶心里有了主意,她忍很久了,既是有了弟弟,何须再忍,便道:“我知道了。” 庭芳不便掺和进东西风之争,惹到她头上了反击,平日里还是少闹事,闹也没用。借着灯火看了看陈氏的脸色,就爬上陈氏床对面的炕:“大姐姐,我们今晚睡这里吧。” 胡妈妈道:“好姐儿,你睡这儿,我睡哪儿?要睡去东屋睡去,同你弟弟做伴儿。” 庭瑶稳重些,道:“别裹乱,回屋睡去。不放心明早往学里告个假。” 庭芳表完忠心,也不想真添乱。陈氏半夜不知什么情况,她在屋里胡妈妈还得分神看她。悄声对丫头吩咐了几句,又对胡妈妈道:“你睡炕上?炕桌放哪儿呢?” 胡妈妈问:“你又弄什么鬼?我睡榻上也使得。” 说话间水仙端着一套茶具和下午摘的梅花进来。庭芳道:“我摘了花儿给娘戴,谁知她又睡了。待我插在瓶子里,她明日早起看着花儿心里敞亮。” 胡妈妈看着庭芳手里的那一支花问:“就这么点儿?” “原本是戴的么。” 胡妈妈哭笑不得:“真真孩子气,那么小的花儿,怎么插瓶?瓶口比花还大呢。” “你瞧我的。”庭芳从水仙手里拿过茶具,把装工具的黑色小木瓶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恰好把梅花放进去。不看大小,竟是好一副风景。又捡了个小木碟子,放了支竹叶。在炕桌上垫了块缀着流苏的长布,把梅花和竹叶都摆上,微微调了调角度,往陈氏的妆匣里捡了朵小菊花搁在布上,就是一副岁寒三友图。胡妈妈呆了呆,桌上除了能摆桌屏,还能摆竹叶!长见识! 庭瑶也呆了呆,好漂亮!她再没有的七窍玲珑心。心中不由生出个念头:四妹妹才是娘亲生的吧!?是吧?是吧?她学都学不来这个!还记得魏姨娘当年的鹌鹑样儿,长的是好——不好的也到不了她爹跟前,可别的是半点都不出彩,不过半年就叫她爹扔在脑后头独守空房。生了孩子便没了。仔细想想,庭芳长的也不甚像她,言谈举止更像陈氏。难道她原是该托身到娘肚里,只因娘的身子骨不好,才去魏姨娘处?念头一转又觉好笑,是不是又如何,横竖魏姨娘已经死了,要不是还有个打秋风的魏强,别说庭芳,连她都快忘了那些个嫡嫡庶庶了吧。也罢,既是庭芳能哄了娘舒心,她还计较那些有的没的作甚?就只当是魏姨娘替她娘生的妹妹吧。有个心灵手巧的妹妹挺不错!明日把炕桌上的“岁寒三友”画下来,再绣成个桌屏,今年老太太的寿礼便有了。四丫头可真顶用。 第14章 陈氏次日巳时才醒转,胡妈妈见状先喊了声佛:“我的好太太,您总算醒了,身上觉的好些了?” 陈氏睁眼瞪了好一会儿帐子顶才叹了口气:“是我魔怔了,些许小事值得白气了一场。” 胡妈妈道:“太太听我一声劝,如今咱们也有哥儿了,便是拿出太太的款儿来,东厢又能做些什么?给大爷留脸面也无须如此。若是那魏姨娘在世,四姑娘同您这样亲,她难道还没了脸面?说句到家的话,您受了气大爷就有脸面不曾?宠妾灭妻的人家连好亲都说不到,为了大爷你也得立起来才是。” 陈氏苦笑:“你也说宠妾灭妻,老爷纵的她,我又有什么法子?” “太太!”胡妈妈严肃的道,“老爷不是那样的人。不看您,还得看布政使府上呢。不过是多在东厢歇了几晚,是要她管过事儿?还是要她教养过哥儿姐儿?是要她去伺候老太太?还是要她出门走动人情?先前……也就是看在大爷的面上,您给她些颜面。现在只怕连大爷都醒过神来了呢。依我说您竟不用管那么多。您看昨晚老爷又歇在东厢,早起说什么了没有?” 陈氏疑惑道:“他能有什么说的?” 胡妈妈甩了甩帕子:“哎哟哟我的好太太,您怎么就忘了?昨日大早四姑娘噎的她落荒而逃,谁不知道?老爷早起撞见姑娘们,还嘱咐用心学习呢。”说着撇撇嘴,“不过是个奴才,您太仔细了。” “你道我是醋她?她也配?”陈氏扶着床栏爬起来,“我恼她说四丫头那些话,没见识的东西!幸而家里规矩严,不然她勉强算个主子,传出去休说姑娘们,爷们还要不要说亲了?一时想迷了……”正说话,忽然抬眼看到了炕桌上的岁寒三友怔了怔,“那谁摆的?” 胡妈妈道:“您猜?” 陈氏会心一笑:“每每见着她,才觉得替人当娘也并不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太太和气,知礼的谁不同您亲近呢?”胡妈妈道,“大姑娘就像您,温柔又孝顺。昨天夜里回来见您不好,脚不沾地的跑去老太太那里求了太医来。又看着我喂你吃了药才回去。早起不是我狠劝,她都不肯去上学。” 陈氏的脸上笑意更浓:“她就是白操心,坐月子的人睡觉哪有谱儿。只怕她心里还挂着,你使个丫头去告诉她一声儿。省的中午急忙忙的回来吹一肚子风。下了学直接去老太太那里便是。” “嗳!”胡妈妈应了,使红梅去报信不提。 却说庭芳,放一天假放出无数故事,比上学还累。终于熬完了黑色休沐日,欢乐的复习了功课背着书包去学堂。出门撞见庭瑶正站在门口与胡妈妈说话,才见了礼,庭树就来了。庭芳甜甜的喊了声:“大哥早安!”直把庭树噎的差点没提上气。庭瑶和胡妈妈好悬没笑出声来,硬忍了。兄妹几个都聚拢后,齐齐隔着窗子问过安才往学里走去。 到学堂里,依旧是上课。庭芳如同没事人一般,哥哥叫的亲甜,庭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庭珊暗自翻个白眼,同庭珮悄悄道:“那个做哥哥的,还不如妹妹懂事儿。就是绊了嘴,妹妹都服软了他还扭着。”原来庭珊早与庭珮说了典故,庭玬孩子气,庭理还小,二房打头的兄妹两个倒常说闲话儿。昨日庭芳与庭玬去摘梅花,兄妹就通了气儿,都看今日庭树与庭芳两个如何开交。谁料庭芳竟是十分大方,到衬的庭树小气了。 庭珮心里小鄙视了下庭树,扭头对庭珊道:“你日常多看顾些四妹妹,大姐姐如今不得闲儿,我瞧着二姐姐也……”太太养的就是不同,看看庭瑶,看看庭芳,再看看他亲妹子!横看竖看都比其他几个强。大老爷太不管事儿了。只管看前头,后院起火最是扯后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回头家里乱起来叫人说嘴,道是好事儿么?庭珮与庭珊眼光不同,他不觉得大老爷宠妾灭妻,只是觉得他修身齐家没做好。另嫌陈氏太绵软,做宗妇差了点火候儿。宁可要个明白的泼妇,也不要个温柔的太太。寻温柔找小妾完了!当家太太立不起来,日子没法过了!瞧大房那一团乱的! 半晌无话。到了午间,康先生出门有事。庭瑶早去了老太太处。余者各自的丫头进来伺候,水仙拿了包炭加进手炉里道:“才晴了几日,外头又下雪了。我且回家一趟拿披风,姑娘别去窗子边,更别开窗。” 庭芳点点头,见庭芜的衣裳有些薄,便道:“芙蓉,你回去拿披风的时候,再拿件厚点的棉衣来替你们姑娘换上再走。” 芙蓉正想应,庭芜冷笑道:“谁让你假好心!” 庭珊:…… 庭珮:……爹熊熊一个,娘熊熊一窝,古人诚不我欺。 余下的兄弟姐妹看看庭芜,又看看庭芳,不知她们俩闹什么别扭。庭芳也恼了,本来就是周姨娘招的她,倒像是她的错。心中冷笑,面上半丝不露--你们娘三个要抱团,我偏给你添添堵。嘴角翘起,荡开满脸笑意:“瞧瞧我们小七闹什么呢?必定是恼我昨天去园子里玩没带上你。是我的错,下回定不会忘。七妹妹饶了我这一遭吧!要不……我们罚三哥再去摘几朵花儿来与我们戴如何?” 庭玬从凳子上跳起:“为什么是我!?” 庭芳道:“我说是你就是你,服不服?” 众人都不厚道的笑起来,准备看庭玬踏雪寻梅。 唯有庭芜憋的满脸通红,气呼呼的道:“你装什么好人?你昨日对我姨娘说的话我记着呢!摆两个笑脸就想抹过去,多大脸!” 庭珮脸色微沉:“七妹妹,长幼有序!” “她欺负我姨娘的时候怎么不讲长幼了?”庭芜咬牙切齿的道,“她平日里惯装好人,你们一个个别叫她骗了。” 庭树忙喝道:“胡说什么!四妹妹素来和气,你休听那些碎嘴婆子的闲话。” 庭芜见亲哥哥都不帮自己,委屈的眼泪直掉。她是为了自己么?昨日姨娘被气的哭了一天,哥哥不也去找四姐姐理论了么?越想越气:“大哥哥你是胆小鬼!只敢背地里找她,当着人就不敢说话了!你怕她什么?我才不怕呢!我就不信太太偏心眼偏到连道理都不讲了!就是闹到老太太跟前,也是她没理!” 庭琇抽抽嘴角,她跟庭苗同年,她娘几乎没功夫管庭苗,就由奶妈子带到这么大,都没有这么没眼色。周姨娘好歹是良家子,怎么比奶妈子还不靠谱!有在太太屋里被噎了,就跑去亲生姑娘跟前挑唆的么?庭芜才多大,正是有什么学什么的年纪,学堂里当着几房的兄弟姐妹闹将出来,只要庭芳不犯傻,庭芜要被长辈们记个死吧?你坑闺女呢? 果然庭芳道:“原是周姨娘替我操心,我还谢她来着。如今看来只怕是我说话没遮拦,有哪句话冲撞了她也未可知。一则请姨娘与我分说分说,我年纪小,她是长辈,听见什么不好的还请教导我;二则既是把姨娘气着了,我今天下午便不练字了,这会儿同你一起去看看姨娘,陪个不是,只盼着姨娘别恼我。”说着对庭芜福了福,“好妹妹,你虽恼我,我却谢你。不然我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事儿呢。” 庭兰呆了,这会儿怎么又软了?她叶庭芳不是挺能耐的么? 庭珮差点拍案,四丫头有前途! 庭玬却对庭芜怒道:“四妹妹便有不是,也不该你来说。有事回了大伯母,便是大伯母如今不方便,或悄悄儿回了老太太或姐妹私下里提醒几句。在学堂里与姐姐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庭苗惊奇的看着庭玬,今天真邪了门,庭玬那货也能说出大道理来!她哪知道庭玬根本不是什么大道理,那货就认一条儿--好兄弟讲义气。有事蒙头在屋里掐个天翻地覆,打完了还是好哥们。当着人闹出来,再没兄弟做的。一家子嫡亲骨肉,做妹妹的有这么给姐姐脸子的么?再有他偏心庭芳,更觉得不高兴了。纯粹心急口快,听起来竟有些许道理。 庭树见众弟妹的神情已知不好,又见庭芳委委屈屈的样子,心里先软了三分。庭玬说的没错,兄弟姐妹拌嘴是常有的,早起庭芳已服了软,他做哥哥的岂能跟妹子计较。虽然庭芳说话过分了点,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遂一手拉起庭芳,一手拉起庭芜,笑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是。昨日就分说明白的,姨娘与四妹妹两边都是好心,偏说岔了道。我却忘记同七妹妹说了,就罚我替两位妹妹一人买碟子糕吃如何?” 庭珊拍手道:“不成不成,你眼里只有他们两个是你妹妹,我们就不算了?每人一碟子才饶过你。大伙儿说是不是?”呵呵,姨娘跑去跟姑娘“好心”,大哥哥您脑子还好使么?安抚妹妹还不忘捎上姨娘,嫌弃你亲娘不够招人烦呐? 庭芳顺坡下驴的笑道:“也是我孟浪,就罚我画一副雪中红梅图挂学堂里如何?”嘿嘿,众怒了吧!所以小妇养的是骂人的话,可惜大哥不明白到底是在骂什么。 庭玬忙道:“甚好,今日下午就画,画不好罚你再摘一回梅花!” 兄弟姐妹们齐齐起哄,庭理蹬着小腿儿麻溜的摊开了张宣纸,庭琇扔了只笔过去,庭珮带头调起颜色,必要庭芳画张屏风出来。庭芳只得接过笔,挥洒自如,竟是写意。 庭玬大叫:“不行不行,哪有认罚画写意的!” 庭芳理直气壮的道:“工笔红梅尽是匠气,你有没有审美啊?” 庭珮不过是想把事情盖过去,忙道:“爱写意的画写意,爱工笔的画工笔。依我说咱们都画,晚间请老太太做个裁判,看谁的最好。大哥已出了点心的彩头,我便出一管湖笔,没准儿还能从老太太那里弄点子好东西出来,你们说好不好?” 庭芳对庭珮丢了个感激的眼神,庭珮对庭芳点头笑了笑,刚过完年,很不用给长辈添堵。众人都知他们的想法,纷纷嚷了起来,把毛笔抢的不亦乐乎。 庭芜见众人都不搭理自己,气的满脸通红。不等丫头来,自己掀开帘子哭着跑回家了。 第15章 众人面面相觑,原就是为了大家面上好看才装作小孩儿样子争抢,谁还缺了几只笔呀?哪知正主儿不领情,哪个稀罕热脸去贴冷屁股,都不说话了。庭树冲众人作了个揖:“我替七妹妹赔个不是,且先去瞧瞧她。” 往下数庭珮最大,只得说:“你去忙,我们继续画。” 庭树立刻跟着跑了出去,余下众人早没了画画的心思。庭珮道:“我们几个下午还在学里练字,有事的就先回吧。外面风大,都裹紧了衣裳,别着凉。” 众人一哄而散,庭芳觉得没意思,也懒的回去。只问了丫头关于陈氏的情况,得知依旧睡着,想起庭瑶在老太太处,家里竟无个去处,索性像往常一般坐下写字。庭珊怕她不自在,也留下写字。庭理年幼,实在没精神跟一群学霸拼,便回去了。倒是三房的庭松留了下来。庭松乃三房长子,家里爷们里头行四,因年岁渐大懂事儿了,开始知道要上进。家里就三房最没声息,还不是因为他爹没出息。大老爷二老爷再有父荫,也是堂堂正正的两榜进士。如今看起来大老爷官位高,二老爷却在顶顶清贵的国子监,将来谁更得脸还不一定呢。反观他爹呢?庶出就不提了,一样的先生教着,一样的奶子丫头捧着,硬是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使了银子混在王府里做个正九品的典仪,怎怪的下人势力?他都恨不得托生在大房二房呢。 其实有没有出息跟嫡庶关系不大,老太爷不说起于微末,也只是普通人家。养老大老二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跟着当爹的东奔西跑吃了不少苦。到三老爷记事的时候叶府已在京城安顿,且不断从小房子换到大房子,随着年纪增长,日子越来越奢靡,他就没吃过苦!读书多苦啊,他吃不起。他不是老太太亲生的,老太太自然也不会拿着藤条追着打,大错不错能守规矩就完了。管自家两个孩子且管不过来,谁耐烦天天盯着庶子的功课。别说庶出,就是亲生的孩子多了也不是个个都能顾的过来。奶妈子自是怎么惯着怎么来,本也不指望奶妈子能教导哥儿。时间长了便与兄长越差越远,越远越差,恶性循环。到了年纪娶了兵科秦给事中家的庶女,看看大嫂二嫂的出身,再看看自家媳妇儿,便十分嫌弃。待秦氏怀孕,他就开始花天酒地睡丫头。老太太见他只在家里好色,并不出去惹事,更懒的管他。孩子们一并拢在一起上学,老老实实混吃等死最好。虽说庶子挣的诰命也是嫡母的,可哪个女人又是真心胸大度的。陈氏待庭芳好,也得是庭芳九年如一日的主动亲近。天天喊着视同己处,不就是因为没人做的到么!可怜三老爷一面觉得女人小心眼,一面又怨老太太偏心眼,死结!二老更不待见三房了。 庭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家子兄弟姐妹,公中分例都是一样的,可大房二房哪个吃穿用度不比三房强?秦氏待他淡淡的,可庭兰并不见得多得脸,狐狸毛的斗篷都有好几件,秦氏日常还是兔毛的呢!抱怨是没用的,便是不从科举上走,也得先跟兄妹们混的熟了,尤其是庭珮。休沐想了一日,今日便跟着留下了。吃过饭,庭芳依然在墙上练字。庭松见庭芳面色不好,然进入状态后气场全开,早把庭芜那点小事抛到九霄云外。她的壳子里装的是成年人的灵魂,强迫训练出来的专注力非同小可。那种心无旁骛的执念最震撼人。庭松还是头回见庭芳练字的模样,不由叹道:难怪!难怪!想要在嫡母长辈面前得脸,只靠着撒娇是不成的,还得有硬功夫! 庭芳确实心情不好,倒不是为了庭芜使性子。庭芜才7岁,正常人都不会跟孩子置气。哪怕是遇见熊孩子,更气的是熊爹妈。何况庭芜还远远算不上熊,没跟姐姐拌过嘴的豆丁,人生是不完美的!她烦的是陈氏的病情。练字的时候只想着字,练完又开始愁家务。今日康先生有事出门,没人点评。庭芳收拾好笔墨,与众人打声招呼就低着头往回走。到自家院子里时,隐隐听到哭声,似是周姨娘房中传出,估摸着是庭芜了。不由哂笑,多大的事儿啊,怎么还在哭?无视水仙百合担忧的眼神,掀帘子进了陈氏的房中,见陈氏还在睡,轻手轻脚的爬上炕,悄声吩咐丫头去拿针线,自家先问胡妈妈:“娘今日好些?我原想在家呆着的,又帮不上忙。” 胡妈妈道:“太医来了一回,带了个女徒弟替太太扎了几针,好多了。午间吃了药,还吃了粥。” 庭芳松了口气:“恨不能立等好了!” 胡妈妈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姑娘有甚好急的?太医都说无事了,静养即可。”说着又想起一事,“老爷今日回来的早,看着太太喝了粥就被周姨娘请了去。七姑娘正告状呢,姑娘仔细些。” 庭芳笑道:“嗳,爹还不至于掺和到姐妹两个拌嘴的事儿上去。何况我也没同她拌嘴,便是爹要偏着她,我说两句软话罢了。我是姐姐,她是妹妹,让着些又何妨?大姐姐二姐姐平日里不定让了我多少呢。” 胡妈妈上前捏了捏庭芳的脸:“我最爱你大方的性子。” 庭芳偏头躲开,恰见陈氏醒了,高兴的跳下炕扑到陈氏跟前:“娘醒了?饿不饿?我在学里吃了红豆饭,带点咸味儿,开胃的很,你要不要吃?” “就知道吃,”陈氏假意埋怨,“后日你爹生日,你的礼备好了?” “早备好了,绣了‘万事顺心’的荷包。”庭芳道,“大姐姐做的是汗巾子,绣的是‘福至心灵’。” “拿来我瞧瞧。” 庭芳从炕边的篓子里翻出来,递给陈氏。陈氏看了一回,道:“柿子与寿桃不好拼,为了凑个吉祥含义硬挤在一处更不好。荷包本来就小,下回单绣柿子便罢了。小件儿抓要紧的,大件儿才怕空的太多不好看,什么都往里填。你姐姐绣的汗巾子比荷包大,顺着一路绣上去,由满至疏才显精致。” 庭芳点头称是。 陈氏道:“你呀,一时耐心好,一时又没有了。平日里绣的仔细,到大事上偏又不用心。你原最会画花样子,慢慢想好再弄,断不会如此。罢了,你还小,以后记着就成。只开春了你舅母必上京,我还不定什么时候能起身,你与大姐姐多留意,别怠慢了亲戚。过几年你弟弟长成了,赶上你外祖母大寿,带你们几个去瞧瞧热闹。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能顺道儿去去杭州才是好哩。” 庭芳眼睛一亮,抓着陈氏的胳膊猛摇:“要去要去!我梦江南好!日出烟花红似火!浓妆淡抹总相宜!无数的美景等着我们瞧呢。没准儿我看了那西湖,也能写出诗词来。” 陈氏笑道:“好好,再忘不了的。你头发都散了,叫丫头收拾收拾。” 庭芳扭股糖似的胶在陈氏身上:“我不要丫头梳,她们弄的不好看,我坐地平①上,娘给我扎小辫儿。” 陈氏道:“我好久没梳头了,梳个杂毛给你要不要?胡妈妈,你与她梳吧。” “我不要,我就要娘梳!就要就要!” 正闹着,忽听一声断喝:“你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庭芳吓了一跳,抬头看去竟是大老爷,忙站起来行礼:“女儿见过爹爹。” 大老爷才听了满耳朵谗言,看庭芳十分不耐烦,训斥道:“平日里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对长辈不敬,对弟妹不友。仔细着你的皮!” 庭芳抽抽嘴角,这傻逼到底怎么混官场的!?原谅她实在对亲爹待见不起来,男主外女主内没错,但后院起火总听过吧?两只眼睛从不看家里,你家继承人养好了养坏了能知道?有野心是好事,没野心她们一家子且没滋润日子过,但麻烦别太功利了,只管盯着看的见的地方好伐?她对什么长辈不敬啊?正彩衣娱亲呢! 陈氏猜到缘由,笑道:“你在外头受了气,拿孩子发什么火。她同我闹着玩,有什么敬不敬的!难道娘两个说话还跟敬神一样?” 大老爷被生生噎了,反而怒道:“都是你纵的她,慈母多败儿!还不好好立立规矩,我看她日后怎么找婆家。” 陈氏不听这话还好,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把小老婆看的比亲骨肉还重,能耐了是吧?偏她不擅吵架,半天才憋了一句:“你怎么当着孩子说这样的话!”又把庭芳拉到怀里哄着,“别理你爹,他吃醉了酒说胡话哩。胡妈妈,把姑娘带下去,才从学里回来只怕饿了,叫碟子糕与她吃。” 庭芳对大老爷福了福,预备说几句软话糊弄过去。谁料大老爷火气不小,大声道:“你休惯她!在家里就与姐妹处不好,将来又如何呢?” 饶是陈氏素来好性儿,也忍不住恼了:“她与谁处不好了?你今日借着她来寻我的不是呢?我又做错了什么让你拿着孩子撒性子?也有为着你的心尖尖儿找元配太太的晦气的!我慢待了哪一个?你就听她哭诉,问过旁人到底是什么事没有?何苦借题发挥,指桑骂槐。一口一个没规矩,她的规矩都是我亲教的!你要看我不好,秉了老太太休了我家去吧!”说完俯在床上大哭。十几年的夫妻,挣命替他生了儿子,他却只顾着替小老婆出头。她又不曾打骂了周姨娘,连拌嘴都算不上,就能辱她至此!竟白操了十几年的心! 大老爷见陈氏哭了,反倒愣了愣。心里不愿服软,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不过说说四丫头,你就恼了。偏扯些有的没的,姐妹两个拌嘴,你只顾偏心她,七丫头不也是你的闺女?” 陈氏气的倒仰,什么偏心眼,庭芳又不是她生的!这是明明白白的说她不慈!用力喘着气,指着丈夫的手不住的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庭芳和胡妈妈吓的脸都白了,只管拉着她顺气。陈氏看着胡妈妈,那是自幼跟着她的丫头,想起在闺中无忧无虑的日子,再想想出嫁后受的委屈,泪水喷薄而出。忽然嗓子一甜,只听到庭芳尖利的叫声远去,彻底陷入了黑暗! ①地平,架子床(拔步床)的结构。是个小台阶的样子。 第16章 庭芳快气炸了,她是成年人的灵魂,但也只有九岁。仅比庭芜大两岁,丁点大的孩子便是打架了都不算事,到便宜爹眼中就十恶不赦了?陈氏本来就病着不能受气,为着点鸡毛蒜皮吵个屁啊?天塌了麻烦等陈氏出了月子再说好吗?十几年的夫妻了,有点良心会死啊?强行克制住怒火,撒腿往老太太院里奔去。到了院外,已是泪流满面。就着泪水直冲到屋内扑到老太太脚底跪下:“老祖宗,快请太医,我娘……我娘……被爹爹气晕了。” 老太太正与越氏秦氏并庭瑶商议后日大老爷生日摆酒的事,忽见庭芳冲进来齐齐愣住。待听庭芳说完,蹬时站起!先叫丫头:“使人请太医!”才问庭芳,“说!” 庭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头半晌七妹妹与我拌嘴儿,说我气着了周姨娘。孙女愚钝,竟不知那句气着了她,原想着下了学去陪个不是,哪知七妹妹不知怎底哭着跑回家了。待我练了字回家,想着先看了娘再去寻七妹妹。才说了几句话,爹爹就进来骂我不友爱,爹娘就拌上嘴了,呜呜呜,娘,娘就昏了!老太太……老太太……我娘……我娘不会死吧?”说完就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庭瑶眼前一黑,差点栽倒,被丫头扶住后,也爬到老太太脚底下哭道:“老太太,我做女儿的,不能说长辈的不是。然则还请老太太做主!” 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好!好!那个孽障!来人,去请老太爷!”说着又喊丫头,“拿件斗篷来替四姑娘披上。我去瞧瞧大太太。” 登时老太太正房里乱成一团,越氏和秦氏都喊丫头穿披风斗篷。半盏茶功夫一群娘子军浩浩荡荡的往东院杀去。 大老爷见陈氏晕了早慌了神。万没想到陈氏气性那么大。于儿女间,他宠周姨娘生的两个,一来是庭树乃长子,二来庭芜为幼女。庭瑶乃嫡长女不提,庭兰庭芳两个却很不放在心上。他又不是为了庭芜说庭瑶,哪知陈氏竟死死护着。一时心中懊悔,便是要说庭芳需对妹妹友爱些,也不该在陈氏病着的时候。看着胡妈妈愤怒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舅嫂马上就要进京,那是个远近知名的泼辣货,可怎么开交! 踌躇间,老太太到了。先看陈氏脸色犯青牙关紧咬,心道不好。也慌起来,心里不住的念:太医快快快!庭瑶早扑到床上哭的死去活来。东间的小哥儿跟着大哭,庭芳亦哭个不住。孙姨娘在西厢听到动静,差点没把魂吓没了,太太要有个不好,岂不是周姨娘当家?立刻催着庭兰去上房。 庭兰是真儿童!别扭点是有的,对陈氏的感情也是有的。一个屋檐下住着,陈氏不是亲娘,可到底是个慈爱的长辈。心中怨她偏心眼儿,那是因为指望着陈氏更疼她。礼法上,陈氏才是娘。忽听孙姨娘说陈氏可能会死,那些什么残酷后母的故事齐齐涌入脑海,撒丫子就哭着往陈氏屋里去了。庭树和庭芜也赶了来,庭树慌乱不已,院子统共这么大,有点什么动静难说不知道。若陈氏有个三长两短,头一个就要周姨娘陪葬。气死主母,打死都不冤的。庭芜还呆愣愣的,不知发生了什么。 老太太眼光一扫,见庭瑶庭芳哭的撕心裂肺,庭兰哭的直打嗝儿,周姨娘养的两个差多了,登时心头火起:“来人,把周姨娘拖出来打!什么时候太太醒了,什么时候停!” 庭树立刻就跪下了:“老太太……” 老太太怒意更甚,骂道:“你娘还生死未知,你还有空操心个姨娘!你爹的姨娘关你什么事?不愿认你娘就滚!”早就看不惯周姨娘作妖,如今大房有了嫡孙,庶出的不值钱! 庭树瞳孔一缩,再不敢说话,祈求的望着大老爷。谁知大老爷的心思已百转。他乃礼法教养大的,母亲不说出身于名门,然潘家亦不算贫寒,也有几个秀才,勉强说句书香门第也不算很吹牛。若说他宠妾灭妻实乃冤枉。陈氏平日里端的有些过,性子虽温柔却太安静,不如周姨娘伺候的他舒坦,他便多往周姨娘屋里去。可他心里陈氏的比重比周姨娘大的多。说句到家的话,周姨娘要死了,那便好好安葬了,自有更好的来伺候。陈氏不好,他百爪挠心,不独为了岳家势力,结发夫妻那是不同的。再瞧今日她那样护着庭芳,庭兰头发都散了,可见平日里做嫡母也是无可挑剔。心中比老太太还急,直原地打转儿:“太医怎么还没来!快去催催!” 一时周姨娘被拖了出来,摁在长凳上,为着大老爷的体面并不曾扒了裤子。毛竹板子打的啪啪响,隔着厚重的衣料依然痛的不轻。周姨娘大嚷:“为何要打我?便是打个下人,总也需要理由!” 秦氏隔着窗户冷哼道:“妾乃贱籍,妾通买卖!主家要打奴婢,你讲个甚的道理!”这些个妖精早该立规矩了! 老太太横了秦氏一眼,何必跟个贱人解释!打就打了,打你白打,你怎么滴?杜妈妈见到老太太的眼神,悄悄的出门拿块帕子把周姨娘的嘴堵了,顺道儿叫挪到屋里打:“太医要来了,不好看。”几个人就把周姨娘折腾到屋里,扒了裤子继续打。可怜周姨娘被堵着嘴,叫都叫不出来。呜呜咽咽之声,似有似无。庭树和庭芜两个急的都快疯了。他们俩还没联系上前因后果呢。庭芳暗骂:“该!打死最好!” 太医急冲冲的赶来,才搭下脉就发火了:“我说无数回了,不能受气不能受气!你们家做什么呢?三天两头的气个产妇,她生的又不是闺女!那么大一个哥儿,你们至于么?我才治好了些,今日走时千叮咛万嘱咐静养!静养!你们又来!既要弄死了他,请我来作甚?我与你家多大仇,要败我名声?” 老太太羞的满脸通红,不住的赔不是:“实乃我这个孽障,一时糊涂与媳妇绊了句嘴,已知道错了。还请神医救救人。都是我家的不是,再不敢气她了。”又当着众人道,“我先说了,谁再要气着太太,不管是谁,主子还是奴才,统统撵出去!” 庭树心中一凛,冷汗直流。 太医才顺了点气,常言道医者父母心,打陈氏怀庭瑶起就他来瞧。陈氏为人极和气,多少年来四时八节再不忘了贴心的物件儿。不是为了钱财,而是心意。他还与自家媳妇说叶家大老爷好福气,有个好太太呢。一屋子庶出,她只得一个亲生,两口子受了她的好,心中都怜悯她。好容易养了个哥儿,原是欢天喜地的事。难产是无法,那是天命。谁料月子里三番两头的受气,太医也炸了,便是不熟悉的人家,只要有良心的医生,凭谁见了夫家蹂躏产妇都不高兴。亏的还是当朝权贵,号称名门,我呸! 瞧了一回,太医退到外间,隔着帘子指挥着女徒弟扎针。屋里静静的,谁也不敢说话。东厢里隐约的哭声更为明显。太医心中猜着了八分,更是恼怒。早干嘛去了?庭树与庭芜两面煎熬,大老爷避到院子里用脚底磨砖。太医见孩子们哭的眼睛都肿了,心中不忍。庭瑶已是大姑娘,便揉了揉庭芳的头发,柔声道:“太太是好人,老天会保佑她的。” 庭芳哽咽着道:“孙爷爷,求你救我娘。” 太医叹息道:“我尽力。”治的了病,治不了命啊! 一时女徒弟扎针毕,替陈氏盖好被子,出来请刘太医。刘太医又进去看了一回,面色凝重道:“怒伤肝,肝主青色,好在开春了正是养肝的时候。今日暂无大碍,我明日再来瞧。”走到外间,压低声音对老太太道,“我知您不是那种人,方才是我口没遮拦,还请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忙道:“您训斥的是,都是我们家不好。” 太医沉吟了一会儿,又道:“贵府太太生育上便伤了根基,如今更是……您有个准备,她日后的身体必定大不如前。我亦知冢妇之艰辛,只是无法,老太太且多操心吧。” 老太太听见命保住了,松了口气:“此乃小事,只盼她无事便好。” 太医苦笑:“可不好说,我不过一介凡人,有些事却无能为力。只敢说今日暂无碍,明日,得瞧了才知道,万不敢打包票。” 老太太表示理解,到底放了一半的心,千恩万谢的把太医送走了。待太医走后,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东厢周姨娘的呜咽声更大了。忽然!周姨娘的声音加大,转瞬又没了声响。正疑惑,杜妈妈匆匆跑进来道:“老太太,周姨娘昏死过去了!” 第17章 老太太眼皮都不抬,淡淡的道:“大喜的日子,就请个婆子来瞧瞧吧。”彼时有些婆子略懂些医术,譬如稳婆就大致学过一些生育上的忌讳与调养方式。老太太说的婆子则是常年走家串户卖些丸药浮水艾灸的,家下人病了常找她们,偶尔遇着手艺好的,也荐给主子们做做艾灸。下人们要是挨了打的,只要不当场打死,通常连个婆子都没有,只自家上点棒疮药算完。周姨娘算是良家子,比普通姨娘体面些,老太太虽不怕她,到底不愿落下口舌是非,于家里名声有碍,才肯松的口。心里恨不得把周姨娘弄死,不是她多疼陈氏,实在是跟儿媳比起来,姨娘太次要了。弄的家宅不宁的姨娘,更该死。 陈氏依然未醒,只脸色好了些许。老太太看着胡妈妈灌了药才回房。到家中还是余怒未消,自打陈氏生产那天起,大房就鸡飞狗跳。她乃掌家之人,隐隐绰绰的知道庭芳为何跟周姨娘吵上了。原就是周姨娘撩事,蠢透了的东西,想往庭芳身上泼脏水,也不怕泼了一家子姑娘。就为此事都该好好收拾了,不过是家里有病人,前头才过了年后头又要办寿宴,能管事的都忙,没工夫搭理她。再则才多大的事儿,昨天晚上陈氏怄气,她还想陈氏也太能气了。谁料今天还闹!差点把主母气死,当家人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 何况昨日早上便是庭芳多嘴,老太太心里多半也要怪到周姨娘头上的。庭芳再庶出在她跟前都一样是血脉至亲,庭芳也就牙尖嘴利了些。挑媳妇儿喜欢和气人,尤其是小儿子媳妇,面团儿更好。自家姑娘却希望她厉害些好在婆家不吃亏。她做婆婆的不说十分满意陈氏,也说不出太多不好。然陈氏若是她闺女,此刻恐怕生吃了婆家的心都有,别说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庭瑶要在夫家吃这样的亏,她也要打上门去的。幸而陈氏生了个儿子,两家维系更紧密些,不然日后翻出来全是事儿。家里第三代眼看着就要娶亲,说亲的人家谁不是恨不得翻出对方祖宗八代,大老爷这样的公公或岳父,她有孩子,断不会结亲。老太太肝疼的不行,她做了什么孽才养出个糊涂蛋哟! 老太爷的脸色阴沉如水,才被人请回来时就拎着几拨下人问的清清楚楚,居然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儿,经儿子一闹便成了大事。老太爷半晌无语,暗骂几句蠢货,使人叫了大老爷来,慢吞吞的问:“前因后果你可尽知?” 大老爷吓的半死,老太爷此人最为深沉。若此刻丢东西砸人骂畜生,多半已揭过一半。然一旦他慢条斯理,那便是打算从头捋起,再不会善了。幸而是他亲爹,要紧的是态度好,忙道:“是儿子的不是。” 老太爷把杯子重重的搁在桌上,道:“你的不是?你有什么不是?为了家里头的女眷对几句嘴,就跑到上房骂太太,出息呢?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家里都弄不明白,好意思提做官?既是平日里不管,今日怎么就替小老婆出头了?合着你齐家全都齐到小老婆身上去了!” 老太太也怒道:“也有为着小老婆发作亲闺女的?” 大老爷争辩道:“我是为了庭芜,想着姐妹和气。” “呵呵,”老太太冷笑,“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和气法!你们兄弟三个小时候,我也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兄友弟恭,兄友弟恭!庭芜在学里当众发作她姐姐,兄姐们都圆场子,她倒先摔帘子走人!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一样的姐妹谁不是知礼的,偏她不同,可见你平日里惯的太过!还学会告状了。你休说庭芳日后到婆家如何,我且问你,就庭芜的性子做你儿媳妇,你要不要!便是要庭芳让着妹妹,也得好好说话,当着你媳妇大呼小叫的,也是大户人家的老爷!你要点脸!” 大老爷连连称是:“我糊涂了。” 老太爷皱眉道:“我却不知庭芜与你说了什么,致使你那么大气性。” 大老爷登时羞红了脸,庭芜无非告状说庭芳不敬庶母。此事确实乃庭芳不该,然则庭芜闹事犯的错却跟庭芳一样,他帮着庭芜训庭芳,细究起来实乃颠倒是非。只是做父亲的顺嘴说说儿女,儿女只好应了。如今老太爷问起,他却不好答言。 老太爷见状心中了然:“我与你岳父多年好友,他才肯把爱女嫁与你。”老太爷缓缓道,“她性子太绵,不适合做冢妇,我知道。然而你屋里那些乌七八糟的,换个人来,我们能为了庭树跟她娘家撕破了脸?女孩儿能活泼些,那都是长辈娇养出来的。你自问问,你管过哪一个?谁在娇养她们?” 大老爷低头不语。 老太爷又道:“你一把年纪的人了,我不能同你小时候一般的训斥你。许多道理你都明白,自己去想吧。” 大老爷点头:“是,便是在家里,也不可由着性子来。” 老太太道:“当家做主的人,将来叶家一大家子都要你操心,你再不操心到正道上儿,休怪我替你清理门户。” “是。” 老太爷挥手:“去吧。” “是。”大老爷被父母骂的灰头土脸,一面后悔,一面又恼了周姨娘,都是她乱进谗言!闹的父母不开颜,差点夫妻永隔。 见长子退出门外,老太爷一脸疲倦:“我骂他,我却也一样,家里越发没功夫管了。” 老太太道:“你快别自责,都怪我没管好家里。” “不与你相干,也不与大太太相干。”老太爷公正的道,“往日里并没有许多事,大太太坐月子没精神,姨娘就作妖,都是老大惯的她们。我听说庭树跟庭芳也置气?” 老太太沉下脸:“孩子们打打闹闹的不算什么,做爹的乱掺和才有事。如今她们兄妹再好不了的!”庭芳乃陈氏一手养大,跟亲生的没差。谁要那么气她娘,她也不能忍。听丫头说正是庭芳凑在陈氏面前撒娇被亲爹训斥的,便不为了陈氏,被亲爹说嫁不出去,她自家脸面都丢尽了,能不恨么? “没出息的东西!”老太爷对庭树大大的不满,“跟他爹一个德性,女人家的事没闹明白就掺和进去。老大是糊涂蛋,你替我传句话,再不许姨娘往孩子跟前凑!咱们家庶出的孩子里,就庭芳一个大方和气。我细想来单她一个是正儿八经嫡母教养的,冷眼瞧着比庭珊庭琇还出挑些。大太太自家软和,却十分能教孩子。我再不许姨娘在中间挑事儿!看庭兰那扣扣索索的样儿!”老太爷想着就来气,家族绵延男孩儿固然重要,然而重金养出来的女孩儿,自然是嫁的门第越高越好。嫁女儿不单看父祖,她自身的素质尤其重要。让姨娘教导孩子,他们家费心讨那么好的太太作甚?嫌钱多啊? 老太太道声知道,心里就筹算开来。儿子的姨娘与丈夫的姨娘不同,然则一旦姨娘惹是生非,当家主母都是不能忍的。她再不喜欢秦氏,也不容许三房的姨娘踩到秦氏头上。上下有别尊卑有序方是兴旺之家。周姨娘虽是庶母,跑到上房去挤兑小姐,就该打死。儿子太给周家体面,兴头的他们忘了自己是谁了。想了一回,又传话道:“去告诉周姨娘,今年都不许出屋子,给我老老实实的禁足!好好反省反省,再使个积年的婆子好好教教她规矩,省的趁着太太病着就上窜下跳。再有下回,我叶家消受不起,还是还给她周家吧,聘礼都不要了。”要不是为了庭树,现在就把她扫地出门! 话传到东院,原本愁云惨雾的地界儿更添郁闷。东院的人分成三拨儿,一拨儿守着上房哭,一拨儿守着东厢哭,还有一拨儿以孙姨娘为首摇摆不定看热闹。上房与东厢算是结了死仇,庭芳再不肯装那老好人,打算晾着庭树一辈子!差点被那三货坑死了,先前知道庭芜告状她还当笑话儿,谁想到亲爹是纯傻X。庭树也没好到哪里去,庭芜中午就闹回来了,她练了那么久的字,你不说把事儿抹过去,竟还往大了闹。周姨娘没见识,庭芜年纪小,你特么是死人不成?后娘手里混日子,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么?原配太太还是气死的,哪个好人家愿意把闺女嫁进来?大房太太还是冢妇,能随便挑人么?能随便空缺么?都不能!她好容易抱了九年大腿,差点清档重来,此仇不共戴天! 周姨娘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隔着衣料打不重,但搁不住一直打了那么久。打人的婆子都换了三轮,再不重也够她受的。破皮是肯定的,伺候她的人没经验,来瞧的婆子也不知哪里找来的,胡乱上了药,不到天黑就发起烧来。庭树知道此时该去上房守着正经娘,可亲娘也丢不下,只得两边都跑。庭芜在周姨娘边上嘤嘤的哭,心里恨透了庭芳,腹内发誓:你给我等着! 第18章 陈氏和周姨娘都烧了一夜,次日醒来时,陈氏蔫蔫的,周姨娘因平素身体好又只是外伤,看起来好了许多。只不得出门,显得没精神。她不是很怕陈氏,先前因为陈氏没儿子,如今小哥儿瘦弱的紧,未必养的大。但极怕老太太,她无非仗着庭树是她亲生,老爷又宠她,然这两条儿到了老太太跟前,屁都不算。老太太正经一品诰命不说,人家养老也不稀罕她儿子。七个孙子排排站,庭树还要想尽办法才能争几分脸面,休提其它。老太太叫禁足,她也只得关在家里。兼之老太太又发了话,庭树和庭芜不敢很来她屋里,真叫闲的发疯。被着实打了一顿,隔着窗子叫骂都不敢了,只好闷闷的在家揪着帕子出气。 大房兄妹五个都没去学里,陈氏无须他们侍疾,却要摆出侍疾的架势。庭瑶翻着大房的小账本儿写写算算,庭兰做针线,庭芜打络子,庭芳拿着只眉笔不知道在纸上画什么。庭树还是老老实实的写作业,其余的人不写没关系,他不写必叫先生打板子。 考虑到结构问题,彼时的屋子都不甚大。平时只有庭瑶庭芳姐两个在屋里倒不显,今日兄妹齐聚在卧室里总感觉转不过身。丫头婆子尽量退到厅上,只留胡妈妈在里间伺候。陈氏看着人多眼晕,何况看到庭树与庭芜更添几分郁闷,喝完了药勉强道:“你们都干正事去,别围着我。人多,气闷。” 若说陈氏只叫干正事,那是谁都不敢走的——什么事能比孝还重要?天塌了还得先做了孝子才行。但陈氏说人多气闷了,庭兰就不好意思呆着了。她一走,庭树庭芜也只得走了。陈氏看到只剩她养的两个闺女,心里舒坦了许多。就着胡妈妈手里吃了一盏米汤,又沉沉的睡过去。巳时末,越氏与秦氏处理完家事,相约来看陈氏。见她睡着,不好立时就走,便一同坐在炕上问庭瑶:“你娘今日好些?那孙太医来瞧了怎么说?” 庭瑶回道:“还是叫静养,其余并没说什么。” 越氏满脸同情,秦氏更是感同身受,只没当着孩子的面露出来。越氏有些闷闷的,她原就跟秦氏没什么话说,陈氏躺倒之后,连个说私房话的都没有。叶家才起家没几年,妯娌就三个,不像越氏娘家,这个病倒了还有那个。秦氏出身不高,受教育水平就不如两个嫂子。教育水平不一样,眼界更不一样。陈氏与越氏性子不同,想法倒常有默契,秦氏就会盯着后院几个姬妾玩平衡,孩子也不好好教,说的到一块儿才怪。 见冷了场,越氏笑问庭芳:“你又弄鬼,桌上画的是什么呢?” “您又知道是我画的了。” “你姐姐再没你顽皮,老实招了吧!” 庭芳道:“几样小玩意儿,画了找木匠做了给弟弟玩。木匠做的慢,我早早准备了,省的他能玩的时候还等漆晾干。”她画的是蒙特梭利的教具,例如叠层层之类训练逻辑思维的东西。等这套做好了,她还要山寨一套逻辑狗。古代不学理科,但理科无处不在。写文章也需要逻辑,陈氏一系全指着小哥儿日后的出息,先下手为强,不管怎样,她得帮着陈氏好好教导弟弟。不然以她爹的糊涂劲儿,怎么死都不知道。 越氏不过没话找话,细细问了都是些什么,秦氏也跟着说了几句,直夸庭芳聪明伶俐。末了看了看时辰,也走了。一时老太太使人来瞧,老太爷也使人来瞧。跟着叫的上名儿的姨娘在外间坐了会儿,再后来便是得脸的奴才或是来磕头或是孝敬了些偏方。闹哄哄的直到下午才消停。庭芳本来就没睡好,接待了许多人,累的直打盹儿。才歪下,水仙跑来说:“老爷回来了,姑娘快站起来。” 庭芳当时弑父的心都有,狠狠捏了自己一把,疼的两眼冒泪花。翻身下炕,才穿好鞋就见大老爷进来。他先问庭瑶:“你娘好些?” 庭瑶点头:“好些了。”你别进来气她更好! 大老爷坐在炕边,胡妈妈早眼疾手快的把庭芳画的鬼画符收好,省的又添官司。见陈氏还躺着,两个女儿眼圈又黑又肿,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待你娘好了,咱们一家子出去踏青。” 庭瑶和庭芳都只应了,并不多话。大老爷知道她们两个都在赌气,觉得讪讪的。抬脚去了东屋逗小儿子。玩了好一刻钟,外头有人请才走了。庭瑶咬着嘴唇,眼泪扑扑的掉。 胡妈妈忙劝道:“好姑娘儿,可别在哭了,瞧你们两个的眼睛。老爷既出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你们趁着功夫先躺躺吧。依我说外头风大,就在炕上躺躺便是。” 庭芳忽又记起一件事:“娘身上冰冰的,可见是病着没火气,怎么不挪到炕上来睡?” 胡妈妈道:“好叫姑娘知道,太太身子虚,受不住这火呢。屋里烧着炕,晚间还添火盆,实乃太太病着才摸着冷。我昨夜就垫了毛皮的褥子,盖的被子都换了。早晚两三个汤婆子不断,冷不着她。你快睡吧。一个时辰后我喊你们,省的白天睡多了,夜间走了困。明儿还要宴客呢。” 姐妹两个人都累狠了,几乎沾枕即眠。孙姨娘悄悄进来一回,送了两碟子糕,见娘三个都睡着,赶紧回家,打发庭兰去瞧周姨娘。 孙姨娘打的好如意算盘,先前庭树与庭芳好的跟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似的,那真个叫针插不透水泼不进。如今兄妹两个闹翻,正是庭兰出头的时候。女人家终究要靠男人,与兄弟打好关系最为要紧。原是庭芳两面逢源,偏她嘴利,闹的彼此都僵了。正巧让庭兰也学一回乖,把便宜都占住。庭兰不是很喜欢周姨娘,但孙姨娘与她细细分说,亦觉得有理。不说去看周姨娘,只拿着些东西去瞧庭芜。庭芜正恨庭芳,庭兰有意讨好,一来一往年纪差了四五岁的姐两个竟说到了一块儿。次后庭树来了,兄妹三个讨论着课本,也消磨了半下午时光。胡妈妈听到婆子来报,冷笑一声:“都是扶不上墙的东西,再抱团儿也没用!我倒瞧那些个两面三刀的玩意儿有什么好下场!” 晚间陈氏醒来,依旧没什么精神气。庭芳坐在地平上指着她画的叠层层,一行说一行笑。庭瑶不时插几句嘴,声音清脆,陈氏闭眼听着,时不时勾勾嘴角。大老爷进门就瞧见这副天伦乐,也笑道:“娘几个好热闹,说什么呢?” 庭芳抽抽嘴角,不破坏气氛会死啊?这个在家里走来走去的熟悉的陌生人,能别掺和到家里的事里来么? 大老爷丝毫觉不出庭芳的怨念,把闺女赶开,自己坐在床边问陈氏:“你今日觉得好些?” 陈氏有些心灰意冷,待大老爷淡淡的,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大老爷知道他伤了陈氏的心,倒不生气。从袖中拿出只细长的匣子:“我今日出去在路边叫伙计拦住,荐了根点翠簪子与我,我瞧着好看便买了。”说着打开匣子往陈氏头上比了比,“配的上你。” 庭瑶忍不住讽刺道:“别是周家铺子买的吧!” 大老爷笑道:“满京城只有他家卖首饰不成?好闺女儿别恼,我替你们姐妹都带了,全是点翠的。回头你们姐几个挑自己喜欢的吧。” 庭瑶还待说什么,胡妈妈悄悄捅了捅她的腰,使眼色使眼睛都快使抽筋了。见庭瑶还扭着,庭芳只得道:“谢谢爹。” 大老爷松了口气,顺坡下驴的问庭芳:“我听康先生说你的字儿写的好,到夏天时替我写个扇子好不好?” 庭芳只得应了。大老爷又扭头问庭瑶:“明日请了谁家的戏班子呢?不如多留几日,后日就在家里唱起来,单捡你们爱看的戏点。” 大老爷都到这份上了,庭瑶再不好恼,道:“得回过老太太才是。”说毕,还是觉得心里堵的慌,遂福了福,“爹陪着娘说话,我带着四妹妹去做做针线。”待大老爷点头,忙拉着庭芳走了。胡妈妈见两口子在一处,索性跟着去了庭瑶屋里。进门就道:“大姑娘,你心里不高兴也不能给老爷摆脸子看。” 庭瑶早憋的不行,满面怒火道:“若不是我爹,我早啐他满脸!” “哎哟,我的姑娘,你哪来那么大气性?”胡妈妈道,“也有跟亲爹置气的?四姑娘都比你懂事。” 庭芳道:“我呸!我昨儿差点没忍住拿茶盅砸他!魂都叫他吓散了,娘那么好性儿的人都叫他气的直抖!我再不想理他的,还不是瞧见您老急的直冒汗才说话。”她要承认她更亲近爹就傻了! 胡妈妈拍了庭芳一下:“你少裹乱!” 庭瑶倒笑了:“罢罢,我知道了,断没有为着娘去怨爹的。”说完敛了笑容,“只是哪个姨娘再闹,我必叫她好看!妈妈你再不能拦我。” 胡妈妈眼神一凛,腰背直了直:“是。” 第19章 陈氏三番两次的病倒,周姨娘很有趁你病要你命的意思,庭瑶如何能忍?她深知周姨娘本人并不算什么,只要不把她打死了,仗着庭树她翻身比想象中的还要快。下人们有下人们的心思,老太太横竖要死的,不能明着违背,却不妨碍背地里放放水。时间长了,待老太太忘了,大家依然巴结她。因此,打蛇打七寸,只有掐住了她的命门,方才算真教训了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谓嫡庶之争,争的也不过是利益,直白点说,是自己母亲的利益。妻妾地位如天壤,通常争不起来,然而叶家大房的主母着实弱了些,时间长了竟有东西风之势。母弱则女强,庭瑶长期在风暴眼中,性子比起她娘来不知刚硬了多少倍。按道理来说大人有大人的世界,孩子有孩子的生活,然孩子后面的大人掐了起来,孩子少有不受影响的。母亲不同则利益相左,礼法说嫡庶都是亲兄弟姐妹,但既然分了嫡庶,就不可能真的一视同仁。胡妈妈自是站在庭瑶一边,往常不愿叫庭瑶沾惹了是非,然如今被人踩上头了,再不反击跟有气的死人有何区别?你道陈氏不想把周姨娘蒙头打个半死么?只是她自幼娇惯了些,上头两个哥哥与她皆一母同胞,父亲连个通房都没有,爹妈宠着哥哥惯着,哪知道人间疾苦,更不知受了欺负如何报复,才只得一味贤良罢了。心里早恨的牙痒痒,除了庭芳,待庶出的都是面子情。当然,许多主母连面子情都做不到,陈氏已算贤良之极致了。视同己出不过是大家嘴上说说,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不同。 庭芳一听庭瑶准备出手,立刻跳起来道:“算上我算上我!”周姨娘断不能容她,她必须得彻底倒向另一边。两面逢源说着容易,事实上死的最快的就是墙头草。该站队的时候必须果断站队。她选的礼法大义才是最安全的。 庭瑶撇了她一眼:“算你什么?你又知道我说什么了?” “你可别把我当小孩子!”庭芳悄悄在庭瑶耳边道,“我知道你想报仇,好姐姐,你不能撇下我。姐妹齐心,其利断金。单你一个人能做什么呢?我小呀,他们不防我。” 庭瑶瞪大眼,往常就知道庭芳聪明,没想到她聪明到这个地步。自己九岁的时候多憨啊,心眼儿到底怎么长的!? 她就是个山寨货!庭芳忙道:“再不扇他们两回,越发没规矩了。既让爹娘夫妻离心,又害了大哥哥。咱们一家子都落不着好。‘君子防未然’,趁着咱家还没到那个份上,把规矩立好,咱们兄弟姐妹同往日一般和和气气的那才好呢。” 胡妈妈算是服了,分明是算计人,偏还说的冠冕堂皇,当着自己人都这么着,怨不得招人疼! 庭瑶见庭芳是个明白人儿,问道:“你有什么好法子没?” 庭芳满意的咧嘴笑,很好,她上船了!她与陈氏母女的信任,便是一次又一次的证明自己得来的。然后斩钉截铁的道:“没有!” “你不是挺伶俐的吗?” 庭芳果断的说:“我不是伶俐啊,我是懂道理。道理都摆在那里,老太太和娘并康先生天天说日日念。他们都是咱们家的长辈,又不会害我,说的自然是对的。听他们的准没错!”政治课神马的,只要读的懂,从来就是金科玉律。比如说团结一切可团结的人,比如说经济决定上层建筑等等等等。退一万步讲,哪怕要钻空子,也得先搞明白了规矩再说。不见后世那些财务学税法的一大窍门就是——这条法令要如何才能钻空子呢?然后倒推法律本身,那可真是记的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啊!所以庭芳不管是学《女戒》还是《孝经》,那认真劲儿比写字还猛,将来就指着它们混了!必须好好学! 庭瑶白了庭芳一眼,沉吟片刻,道:“我倒有个法子,只是须得大伙儿齐心协力。” 庭芳催促道:“快说” 庭瑶却不说,只与胡妈妈道:“你先打听着,庭树什么时候爱去周家铺子。” 胡妈妈问:“那又如何?” 庭瑶冷笑:“庭树管姓周的叫舅舅,打量着我们全不知情呢。真当跟出去的小厮是死人不成!闹出来庭树未必有事,跟着的人若不先通风报信,老太太就要直接打死了。” “姑娘的意思是?引了老爷去?”胡妈妈也冷笑,若不顾及庭芳的面子,她必要说几句好话来。她心疼庭芳,不便多言,只道:“是个好法子,只怎么引老爷去呢?” 庭芳忙道:“我有法子!”在领导提出主要思路之前,不要抢话;但等领导确定了思路,下属就要跳出来表现补充了,不然统统不是好下属。听得庭瑶决定坑庭树,庭芳笑嘻嘻的道:“明日爹爹生日,必不得闲的。依我说待生日过了,弟弟将要满月时,捡个休沐日,我缠着爹爹去庙里。胡妈妈你替我查查,哪个庙要经过周家铺子。便是不经过,只别远了,我有法子放赖去看热闹。周家既是开铺子的,定在大街上。” 庭瑶点头道:“很是!咱们商议商议。”三个人又说了许多,补充了不少细节,阴谋就愉快的敲定了。好吧,并不算阴谋。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算计庭树那是因为他有把柄可抓,换成个规矩的,不说没必要阴他,便是想阴也无处下嘴。庭芳心中默念三遍:做人要讲规矩!做人要正直!做人要抱紧大腿!呃,最后一条作废。 庭瑶想起能帮陈氏出口气心里就高兴,恨不得明日就把庭树埋坑里。然而时机不对,还得忍。明天有外客来,更不能大意,便道:“明日娘不得待客,我们姐几个必不得闲。四丫头你早些去睡吧。” 庭芳点点头:“姐姐说的很是,还得把衣裳备好。你明日穿哪件呢?” “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自是穿红色,依我说咱们穿一样的,姐几个一字排开才好看。” 庭芳笑道:“那还不如约上三姐姐五妹妹和六妹妹一起。横竖才过了年,大红衣裳尽有。项圈也戴一样的,只我的头发跟你不同。”说着垮了脸,“我还是两个包包头呢,一点都不好看!” 庭瑶哭笑不得:“你才多大,就想梳发髻了?那两根毛绷不绷的住?罢罢,我记得我小时候还有几个发箍,找出来与你带吧,横竖收着也是白放着。”说着便喊丫头,“茉莉,你把我小时候的东西找几件出来与四姑娘带。” 茉莉和栀子并奶子谭妈妈一齐翻箱倒柜,一面收拾一面说:“好多年了,且还要找找呢。”陈氏陪嫁极丰厚,对着独女自然是什么好的都往她身上堆。首饰匣子都不知多少个,小孩子又长的快,换的更快。原本公中就有一份,再加上陈氏的补贴,庭瑶的光首饰都不知能养活多少人。好会儿才翻到十来岁带过的东西,立刻捧了上来叫庭瑶翻检。 庭芳伸头去瞧,就看见一串和田籽玉串成的手串儿,心中暗叹:壕!指着手串儿道:“这个!” 庭瑶点了点庭芳的额头:“你倒会挑!可穿着大衣裳袖子那么长,带了也看不见。你拿着夏天戴吧,看着清凉些。” 庭芳喜滋滋的把手串儿抱在怀里,别的都不看了,只捏着籽玉珠子玩。玉珠并没做成玉珠,自然的不规则形,大地打磨出的水润光泽,羊脂一般洁白腻滑,串在红色的绳结中娇艳无比、美不胜收。此等好玉极为难得,大人的手腕粗些,通常得十八颗左右才能做手链,手上这串不过十一二颗,故给了小孩子带。庭芳心道:真奢侈啊!玉那么娇贵,那么容易碎,竟然就给小孩子带了!娘唉!你太溺爱孩子了知道不?完全可以配合结子做大人带的么!她决定该物件可以当传家宝,带一辈子! 庭瑶见庭芳整个人都痴了,十分无语。推了她一把:“捡几个能带头上的!” 庭芳有了手串早就心满意足,便宜占大发了,随便指了两个纯金漏雕的金环,继续抱着手串流口水。庭瑶劈手夺过手串:“瞧你那小气样儿。” 庭芳无奈,只得认真翻看匣子中的首饰。十来岁的小女孩,不是包包头,就是包包头的变种。来来回回也就那样了。首饰要么各种环状,要么各种花朵。看了半天,才瞧见一对金花。左边三朵镶嵌了颗珍珠,右边两朵缀着个金流苏,还算别致。庭瑶一看笑了:“我小时候最爱带的,可惜时间长了金子颜色都陈了,谭妈妈,你使人去炸一炸,再换颗珠子吧。”说完,眼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胡妈妈看了半日,笑道:“明日就要带,现炸来不及了。四姑娘再挑挑吧。” 庭芳不耐烦的道:“不挑了,看着眼花,随便啦,横竖我还小,那些个夫人太太们才懒怠看我呢。”说毕,一语双关的拖着长音道,“该给大姐姐挑个好的~~才~~是~~~” 庭瑶立刻扑了上来:“我撕了你的嘴!没良心的小东西,替你挑东西,还编排上我了。” 大家闺秀的体力哪比得上天天偷练俯卧撑的女汉子,庭芳早蹦开了。姐两个在屋里你追我赶,嬉笑不断。此时的屋子乃砖木结构,若是开着院子间的门,隔音最不好。何况姐两个又闹的大声。陈氏与大老爷正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忽听庭瑶房间里大呼小叫,陈氏扶额:“这四丫头……到底像谁啊……” 大老爷立马顺杆子上了:“我从不知她那么能闹。” 陈氏虽然冷了心,但亦不想吵架,只淡淡的道:“姑娘家一世也就在家里松快些了。” 老爷笑道:“瞧你说的,我还能不给亲闺女挑个好女婿?四丫头还小且不急,大丫头的事父亲与我商量了好几回了。可惜你病着,明日不得功夫。待你好了,咱们寻个由头再摆回酒,你仔细瞧瞧哪家主母和气。咱们的闺女,女婿自然要捡最好的,亲家更得瞧仔细。”因陈氏还在恼周姨娘,大老爷便把庭树也要预备的话藏在腹中,待日后再计。 陈氏原是天真的人,大老爷话头转向闺女,她便跟着转。几句话后再不好意思冷着脸,夫妻慢慢的说这话儿和好了。红梅几个丫头在外间直念阿弥陀佛。 忽然帘子动了动,外头有个仆妇道:“请老爷太太安,周姨娘又发烧了,还请老爷去瞧瞧吧。” 第20章 所谓经典,必然有许多人认可;所谓俗套,必然有许多人化用。但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因为确有效果才会或经典或俗套。像周姨娘截人的招数,乃前仆后继源源不断,盖因多半能把男人拽走。可惜大老爷是殿下臣不是裙下臣,不关心内院是不愿费心,他若不懂人心还用混朝堂么?好容易跟妻子说上话了,这会儿撇开去瞧周姨娘,纯找夫妻离心,女人哪个不小心眼?心里还暗自有点点小得意——妻妾都挺能吃醋哈。面上却淡淡的,吩咐道:“我又不是大夫,寻我作甚?使人拿我的帖子到外头铺子里请个大夫来。” 陈氏被周姨娘恶心到了,即便大老爷没走,她依旧觉得不舒服。周姨娘敢来上房截人已是十分没规矩了,大老爷不去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算不得什么。想到此处心又冷了,懒怠说话,闭眼歪着养神。大老爷见陈氏的样子,顿时明白了什么,心里对周姨娘好一顿埋怨。自家也疑惑是不是平日宠的太过,致使一点分寸都没有了?然孙姨娘……说她木头都算抬举,成日里鸡毛蒜皮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她算计。年轻的时候不显,年纪大了越发嘴碎,他有病才去孙姨娘处。不能闹病着的陈氏,只好吩咐红梅:“你们仔细伺候太太,我去书房歇着吧。” 红梅心想如今大老爷在上房确实没地儿好睡,去睡书房也算知礼。又暗自撇嘴,早这么知礼,家里哪能闹到今天这般模样! 周姨娘在屋里左盼右盼都没见到大老爷,好容易听到上房有动静,谁料大老爷直直的穿过院子去书房了,气的把帕子扭成了麻花。她也不是真不懂什么叫上下尊卑,再不懂,才叫打了一顿,再没有伤疤没好就忘了痛的。她是慌了。先前陈氏无子,她自然能比陈氏还要从容。如今陈氏有了嫡子,不说庭树不值钱,却要打个大折扣。再不拢紧了老爷,将来那小哥儿长成了,还有庭树站的地儿?陈氏只需一句庶子分家出去单过,就叫扔出大宅子了!她不是孙姨娘那等关在大宅门里不曾见过外头的无知妇人。小时候她就在外头长的,七品的官儿不算小了,也就只得一个四合院住,连个花园子都没有,院子里有颗果子树到天了。请同僚吃酒还得往外头去。她知道京城寸土寸金,可她更心疼儿子。周家有钱是比着孙姨娘魏姨娘。公中分家才给几个钱?她那些私房还不够买间屋的。又不是陈氏,便是有小儿子要分出去,她随便扫扫屋子缝儿就能有个三进的宅子,再受不了委屈的。屁股还在隐隐作痛,不由悲从心来。都是一样的子嗣,分了嫡庶,便是两样的人了,世道真真不公。我苦命的儿啊! 家里上下忙的脚打后脑勺,谁也没空管个姨娘想什么。却说庭瑶和庭芳约着明日穿一样的衣裳后,又纷纷打发人去告知其它姐妹。彼时不讲究撞衫不撞衫,实际上撞衫这事儿就是后来外国人传进来的怪毛病。只要送上司的礼别撞的太厉害就好。若此物珍贵,撞成一对儿,没准还落个好。姐妹们一样打扮正显的亲香。众姐妹纷纷应了,唯有庭苗,只过年得了一套红衣裳,偏不慎被手炉里的火星儿溅了个洞,日常穿没事,见客穿就该死了。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去找秦氏,喏喏的道:“娘,才我捡看衣裳,过年的新衣裳叫火星子溅到了……” 秦氏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划算的东西!好好的做了衣裳,偏弄坏了。你道咱们家大富大贵呢!把那有的没的的衣裳做一屋子。你同我说有什么用?明日姐妹们都穿一样,看你穿什么!” 庭苗低着头道:“是我不仔细。” 秦氏冷笑:“你们姐妹七个,怎么偏你不仔细?我又不是那两位财主,由着衣服给你作!早干嘛去了?明儿就要穿的,便是我现寻裁缝也来不及做。你既没衣裳,明日就告病呆屋里吧!” 小孩儿哪有不贪玩的?大家都去席上看戏,偏她叫关在家里,好悬没哭出来。然她怎敢在嫡母面前放肆,只得低着头回房,打发丫头去告诉庭瑶后,在屋里默默垂泪。 庭瑶接到消息,倒是一脸愧疚,与庭芳道:“我原想着才过了年,别的衣裳未必有,大红衣裳必有的,谁料她衣裳破了。我却又不好送她衣裳。不然倒像打三婶的脸了。” 庭芳道:“她也是思虑不周,奶妈子忒不管事儿。喜庆的颜色就那么几样,大日子必穿。姑娘的衣裳坏了的事儿,早早备好了,回三婶之前与我们说,倒是能匀两件与她。如今三婶叫告病,我们就无法了。只得明日凑个攒盒与她吧。” 庭瑶忙吩咐茉莉:“你明日别的不用干,就记着此事。” 茉莉笑道:“姑娘也太小瞧我了,六姑娘的事儿我再不敢忘,也不敢耽误了别的的差使。姑娘放心吧。我还记得六姑娘爱吃玫瑰糕,多捡几块。” 庭芳道:“明日大厨房里专管酒席,你别只顾着点心,正经饭食备上一份,饿着的时候吃点心没味儿。” 庭瑶哭笑不得:“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能吃。”说完压低声音道,“我不信五妹妹连一件多的衣裳都没有,三婶可真是!”太不会做人了!同样是没娘的庶女,看她娘把庭芳养的!横竖都是公中养活,不过关照一二。譬如此事,便是小气,借与庭苗穿上一日又怎么了?做娘的连闺女没了大衣裳都不知道,便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三叔糊涂,三婶也好不到哪里去,无怪三叔嫌弃她小家子气。 胡妈妈听见她们姐妹说小话儿不吱声,庭芳毕竟不是陈氏生的,这些嫡嫡庶庶顶好不要当着她面说。不是损了她的颜面,就是带歪了她的心。索性当年纪大耳背听不见,只眯在炕上打盹儿,听着姐两个话题慢慢歪远了才彻底睡了过去。 打脸的事庭瑶做不得,有人做得。老太太最仔细不过的人,闻的庭苗告病,略一寻思就知道了七八分。再使人打听打听,来龙去脉便一清二楚。就如庭瑶所料,老太太登时不高兴了,你就是慢待庶出也别带到脸上!嫡庶有别,却不是嫡出为宝庶出为草!叫杜妈妈寻了件庭瑶小时候穿过的衣裳,仔细烫平整了送到三房去。 秦氏接到衣裳,脸一阵红一阵白。偏三老爷回来瞧见就骂开了:“你脸皮可比的上城墙了,小孩儿的衣裳又不用销金嵌玉,不过好点的料子,没了裁一件便是,还要往老太太屋里讨!她又没养个这么大的闺女,讨来的还不是旁人的旧衣裳!明日人人都穿新的,偏我女儿穿旧的,咱们家就穷死了不成?” 秦氏气的半死,心道家里穷还不是你养小老婆养的!却半句不敢答言,也只好垂着头称是,心里把庭苗左右骂了个遍,一时想起她乳母来,这个可以骂,便痛骂道:“有气的死人!姑娘的衣裳鞋袜都管不好,要她何用?家里有的是红布,偏憋着不说。姑娘年纪小不懂事,她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不成?早回我也犯不着去借衣裳了!”又同丫头道,“你们哪个去点点两位姑娘的首饰,趁着还能借,早备齐了吧。省的明日清早同我说这个没项圈儿,那个没花儿朵儿,三房的脸都叫你们丢尽了!” 不独庭苗,三房除了庭琇,听到秦氏在屋里骂人,所有的孩子的皮都紧了紧。庭松庭枫庭杨三个是男孩子,不用十分装饰,也互相捡看了一番。庭松悄悄溜到庭苗屋里,见她哭的两眼红肿,跺脚道:“祖宗,你还哭,当真给太太没脸呢?明日叫外人瞧见了,不独太太,连老太太都不饶你。还不把眼泪收了!” 庭苗一凛,咬着嘴唇把眼泪憋回去:“四哥哥……” “罢罢,你快别哭了。我来是与你说,赶紧去找五姐姐借首饰,不然明日大伙儿都金灿灿的,独你只带花儿,招打呢!” 庭苗差点又哭出声来,硬忍着道:“我不敢。” 庭松翻个白眼:“是借又不是要,我实话与你说,明日咱们不管谁丢脸,老太太都是要恼整个三房的。你只管去寻五姐,她是明白人。”说毕又嘱咐一句,“可别说你没有,只说你问了旁人,唔……就说想同七妹妹带一样的,你今年却没打那一款,问姐姐借,知道不?” 庭芜年底打了一对漏雕虫草的金铃铛,秦氏瞧着好看也给庭琇打了一对年年有鱼的。铃铛乃日常动用之物,不甚华丽,想来明日庭琇并不会带,必能借出来。只需得跟庭芜打个招呼。庭松想的挺好,都是庶出,彼此体谅体谅。横竖她们两个最小,装饰上无须过分华丽,一对金铃铛也使得。便使人去同庭芜说。哪知庭芜最近正不自在,要比不过庭瑶她认,要她叫庭芳压了一头却万万不行。听庭苗约她只带一对金铃铛,怒道:“我又不是那破落户儿,大喜的好日子做那穷酸样儿!我又没有要接济的亲戚,当我带不起不成?” 此话明着骂庭芳舅家穷,却直直扫到庭苗脸上。庭苗舅家不单穷,还是奴籍呢。偏是家生子,逮着空儿就朝庭苗哭。庭芳舅家再不好,说着亦是良家子,名声上好听百倍。何况是庭苗有求于庭芜,却收到如此尖刻的一番话,眼泪顿时又来了:“四哥哥……她们,她们都欺负我……呜呜呜。” 庭松心头火起,前日庭芜就冲着大家使性子,家里兄弟姐妹哪个不是和气的,偏她作妖!忙又来哄妹妹:“是我的不是,我想的不周全。可别再哭了,我去寻五姐姐借。” “你可怎么借?” 庭松拍拍额头:“我也是康庄大道不走,偏使你们女人家的小心眼子。直说你想带她的金铃铛,偏不好意思,拖我去做中人不就结了。哎哎,再不同丫头婆子混了,都叫带沟里了,白叫你受了气。我同你赔个礼,好妹妹可千万别生气。”说着连作了好几个揖。 庭苗扑哧一声笑了:“罢罢,我也不为难你,也不为难姐姐。她统共也没几个像样的。既是借,索性大方的问大姐姐借。我是妹妹,她是姐姐,姐妹们互助原是该的。”转了几个弯儿,庭苗也想通了,统共一家几个院子,下人们什么话不传?便是今日瞒着,至多后日都知道了,何苦弄的三房没脸她吃挂落。原庭松想的法子不是不行,再没想到庭芜那么难缠,心中大恨——你不也一样是庶出!姨娘有钱了不起啊?咱们走着瞧! 第21章 二月初五,叶府寿宴。 正门一开到底,从申时起不断有朝中官员们携夫人而至。方到大门口,就有清一色衣裳整齐的小厮过来牵马看轿,叶家三位老爷并庭树庭玬一排立在大门口。老爷们迎着同僚,小辈两位便是迎着各房亲友。二门处则是两位太太并庭瑶庭兰。熙熙攘攘的官客堂客好不热闹。 叶府有个花厅,用屏风将男女客分开。左昭右穆,皆是一样天南海北的珍馐佳肴,只酒水不同。因天寒,每一席下都有个铜制火盆,里头银霜炭烧的正旺,热气熏的屋顶的雪都化了,硬生生的造出一片暖风袭人来。隔着屏风,庭芳只能听到男客那边的声音,被戏台上的吵闹一压,竟是模模糊糊。女客这边悄悄扫过一眼,好么!一品三个,二品七八个,三品四品的数不清楚。五品六品的竟隔的有些远了。比去年又热闹了好些,看样子家里有人要升官,不是爷爷就是爹。消息利好! 待客人来齐,彼此寒暄过,就开始正经点戏。都是你让我让,最后依旧按着份位来点。祝寿的戏文不同平日里家庭小聚,都是极热闹喜庆的。酒过一巡,跑进来个青衣男仆带着个赭衣男仆,跪倒在老太太跟前,喜笑颜开的道:“老太太,陈布政使府上的礼到了,大老爷叫抬进来与老太太瞧。” 就有一位身着真红大袖衫、头冠珠翟五个、云霞翟文的夫人笑道:“我们也瞧瞧热闹。” 庭芳仔细看了看,见她身上乃麒麟谱的补子,心下纳罕:我们家怎么跑出个勋贵客人来?就听老太太笑道:“公夫人还是这么爱热闹。”说着吩咐下人:“打开了吧。” 两个青衣小厮小心翼翼的拆开箱子上的红绸,打开里头皆是一个一个的小锦盒。拿起个最大的,打开却是建州窑的白瓷弥勒。建州窑独树一帜,雕工绝佳,尤其以佛教雕像为甚。饶是庭芳逛过无数博物馆,也惊叹雕像之圆润大气,嘴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真美! 那公夫人当即鼓掌:“好手艺!好釉彩!可见是岳父疼女婿了。” 老太太笑道:“夫人可别笑话咱们。”又问那赭衣男仆,“你们太爷可有甚吩咐?” 赭衣男仆道:“回老太太话,我们大太太原想赶着大姑爷的寿辰,不料今冬甚冷,运河始终结冰走不得。只好派我等走路陆押送礼物,道上碰到咱们老太爷处的礼,两下并作一处,紧赶慢赶才赶上的。还有咱们老太爷并两位老爷给哥儿姐儿预备的玩意儿,皆在卸车。大姑爷只叫拿此箱与老太太瞧。余者待老太太得了闲儿再消遣。” 老太太忙问:“你们太太什么时候到呢?” 男仆道:“我们出发时已是准备动身,运河比官道快,想来至多三月便到了。” 二太太拍手道:“我最喜欢陈家嫂嫂,咱们家可热闹了。待我去收拾了屋子,从大嫂手里把陈家嫂嫂抢过来才好。” 老太太嗔了她一眼,对诸夫人笑道:“她就是个活猴儿,叫人笑话。” 众夫人哪会说不好?方才那位公夫人又道:“可见我们叶家嫂嫂也是好玩的,我也收拾好个院子,把她拐了去吧!” 说的众人大笑。 礼部尚书的夫人道:“你拐她何用?瞧她们家一排水葱儿似的姑娘,不如抢个回去做女儿。你不下手,我可下手了。” 众人一齐往姑娘处瞧去,只见姐妹七个皆着大红衣裳,带着金项圈儿。为首乃庭瑶,她今年及笄,头饰与姐妹们不同,已梳着大姑娘的发髻,带着个镶珍珠的金凤。鹅蛋脸儿大眼睛,皮肤白皙、乌发如云。更兼举止从容大气,在座的夫人们有儿子或有侄子的皆动心思。 公夫人挑挑眉,不再答言。庭芳悄悄问庭珊:“那位夫人是谁?” 庭珊道:“你不知道?往我们家来往的勋贵还有哪一个?咱们家往常再没有勋贵登门的。” 庭芳想了一回,才记起她二叔收了个弟子,笑道:“定国公府,我还见过咱们大师兄呢。” 庭珊来了兴趣:“我只听三哥说他长的极俊,是也不是?” “然!”庭芳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只性格有些古怪。嗳,与咱们不相干。我一时想不起是他家来,盖因定国公夫人太熟络,我还以为是咱家旧识。若说是新来往的,就想起来了。” 老太太瞧着众夫人的神色,心中得意。她家的人都是长的极好的,不独庭瑶,庭芳、庭苗、庭芜都是美人胚子。可惜后头三个是庶出,门第要打个折,幸而长相不错,或可博上一博。庭兰庭珊庭琇虽不如那几个,亦算娇俏。其中庭珊乃嫡出,说话间已有夫人往她身上看了好几回了。日后夫家必不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除去明显大了一截儿的庭瑶,就属庭芳最出挑。工部营缮清吏司文郎中夫人一眼就喜欢上了,只年纪还小,倒不好打听,亦不知性情,数着次序坐在第四个,那必是四姑娘了,暗暗记在心里。她旁边的工部员外郎李夫人笑道:“她是叶少卿家的姑娘,在嫡母跟前养大的。” 文夫人道:“你又知道我看她了。” “你眼睛都粘住了,还想人不知道?”李夫人捂嘴笑道,“我悄悄同你说,你先别告诉别个。她父亲预备升到咱们工部来任郎中,到与你相公是同僚了。日后来往的多,有什么打听不到的呢。我与他家的二太太有七八拐的亲戚,还知道些许。依我看是个好孩子,只不知合不合你的意。” 文夫人摇头道:“才多大?便是我想求,人家还不愿呢。那样出挑的姑娘,换我,必定要寻个如意郎君的。我家那混小子没个出息前,再不敢正经打听姑娘家的。” “您过谦了,横竖叶府都是读书人,是不是读书苗子他们自会考教。只不过您说的是,年纪太小了。记在心里便是。我替你打声招呼,省的叫人截胡了都不知道。” 文夫人忙道谢:“多亏了你。” “你又来,我同你好才与你说这些。再生分我可恼了。” 两位夫人相视一笑。 叶府正如日中天,落在姐妹身上的目光不知多少。庭瑶因到了年岁略有些羞涩,余下的早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了。姐妹看着一团和气,却是好几个憋着气。你道为何?头一个庭兰,不会奉承嫡母,亲娘又是个奴才出身,首饰上只好用公中的。其实公中给的两个金环很是不错,奈何见庭芳的一对发箍竟嵌着好几颗红宝石,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前几日才笑了庭芳没钱,今日就被现实打脸。孙姨娘提醒过她,庭芳必能得个新的,可周姨娘已把头饰退给了庭芳,还叫她捞着个镶宝石的!她怎么就那么能耐呢? 再有就是庭琇庭苗,三房没钱,一样是公中的,只看自家怎么搭配。然叶府在有钱,也不至于给几岁的女童配多华丽的首饰——过几年就不能带了,多浪费。昨晚姐妹两个折腾了半宿,出来一瞧跟庭兰差不多,三个人垫了底儿。庭苗还好,横竖她打小儿就什么都没有。庭琇却快气死了,心中埋怨亲爹有钱养小老婆,没钱给女儿打首饰,看看庭芜那满头珠翠,她竟叫人生生比下去了。姐妹心思各异,唯有庭芳庭珊两个没心没肺的胡吃海喝,笑语不断。 姑娘被打量,少爷们一样正被人上称。庭玬已被人问了好些话,庭树少些,亦说的口干舌燥。大老爷和二老爷见自家长子还算有进退,甚为欣慰。想着孩子们长大成人,对的起祖宗了。唯有庭树之身份略有尴尬,寻个不好的委屈了,寻个好的吧,人家挑剔他庶出。嫡庶二字差别,就在外家。配个嫡出的,等于一回结上两门亲,又因两门亲蔓延出无数亲友来。找个庶出的,便只得本家,外家不过是面子情,基本不顶用。能有嫡庶之分的人家,最值钱的便是人脉。庶出差在人脉上,基本算翻不得身了。 正因为看透了此点,庭芳才使劲抱大腿,陈氏疼她,陈家才会疼她。只有陈家疼她了,她有资格随意走动陈家,方才能向世人证明她与嫡出无二。这不是她原先那个人人平等,只要你是学霸就所向披靡的时代。这是一个残酷的阶级社会,身为女孩,身为庶女也就比寒门子弟强些,再不狂奔向前,就要在结婚的起跑线上被人甩开,一甩一辈子。她可不敢指望当嫡母的随便捡一个就能遇上开挂的小概率。正经挑三拣四的还有悲剧的呢,何况随便指的。退一万步讲,盲婚哑嫁什么都不知道,至少能多混点嫁妆。本身才艺聪慧是软实力,嫁妆则是硬实力。有了实力,夫家才有敬意。哪怕21世纪,有工作的妹纸跟没工作的妹纸,在婚姻市场上一个身价么?工作好的妹纸跟工作不好的妹纸,又是一个身价么?显然不是啊!就以她当年的经历来说,买房前跟买房后那是两个世界,同样一个人,买房前不说无人问津,至少是不咸不淡;买房后面对的简直是狂蜂浪蝶,放个假恨不能一日三餐都是相亲宴。打那时候起,她就知道社会有多现实。默默把小清新剁了喂狗,从此节操是路人。 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就吃的有些多。愣把席上的文夫人看的心花怒放。文夫人是个爽利人,最恨柳条儿一般的人物。瞅着庭芳能吃能笑,拉了拉李夫人的袖子道:“你说,我们等下去瞧瞧叶府大太太可好?” 第22章 李夫人与文夫人相熟,自是知道她家的事。原也怨不得文夫人,凭谁家有个娇娇俏俏的妯娌都要着恼。正经事儿干不得,见天儿对着谁都撒娇,那叫个心细如丝,半句话不对又伤着她了。偏是婆婆娘家亲戚,做婆婆的难免偏着些。气的文夫人直发狠,往后她儿子一律要寻大气的,哪怕是穷些都无所谓。论起来文家不如叶家,还算高攀哩。也是给妯娌气着了,寻点开心的事,便想跟陈氏结交一二。 李夫人却摇头:“她病的七死八活,你去瞧她,咱们同她又不熟,倒累的她起来穿大衣裳。公子才十一岁多,何必急在一时?待她好了,叶少卿也来了咱们工部,多少走动不得?月子里本就浅眠,可别招惹人家。” 文夫人不过一说,见李夫人反对,不再言语。官宦之家聚会无非如此,男人们说说朝堂八卦,女人们说说家长里短,看一回戏听一回书。到天色暗时纷纷告别,避开宵禁鼓声,以免匆忙。客人走了,家里人却不得闲。男人们都有了酒,各自打发人伺候着。太太并姑娘们齐齐善后。老太太立刻就吩咐:“二太太你看着金银器皿,三太太你点点古董摆件。庭瑶带人把碗筷数清楚;庭兰你也不小了,学着把铜炉收回库里吧。庭珊跟着把熏香捡出来,还能用的收着下回使。”又看了眼庭芳,“你字儿写的好,跟着杜妈妈抄礼单吧。庭琇你是姐姐,同你大些的兄弟好好带着两个妹妹并几个小的弟弟,他们哥儿不细心,你们娘几个又不得闲。速速理好了才好休息。”各处自然都有专人,叫姑娘们不过是让她们学一学罢了。 大老爷做寿,有些寿礼是提前送的,有些是当日送的。提前送的早入了库,当日送的便要现算。有布料、古董、珍惜药材、摆件玩器、也有送钱的。庭芳不管古董药材摆件,叫丫头把钱财布料搬做一处,只需心算,三下五除二,杜妈妈还不曾点完古董,她连帐都做好了。杜妈妈忙道:“姑娘你可别图快,算错了就不好了。” 庭芳道:“我验算两遍了,没错。” 杜妈妈大惊,上下扫了庭芳好几眼:“再想不到姑娘有如此大才!” 庭芳抽抽嘴角,她还有更大才呢。加减乘除有什么难的,作为学霸一只,都恨不得把微积分玩到四则运算的速度,算个账根本不是事儿。穿过来十来年,早先的本事都快忘干净了。不行!好容易学会的不能忘,回头抽个空儿把能记得的公式写下来,不然亏死了。 老太太治家有方,兼之到了叶府的份上,一年也不知要办多少回宴席。只要不是特别盛大的事儿,一应规矩都在那里,并不废多少事。庭芳跟着收拾家务,暗暗叹服。收拾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许多人都抓瞎。哪里拿的放回哪里是道理,然而真实情况往往是若不做好仓库管理,想实现那句道理是极难的。叶府的大库房在花厅后头,一半儿是贵重物品,分门别类摆放;一半儿是日常动用,只得归纳清白,放才有序。 譬如收进来的铜炉皆与冬天所动用之物放在一处,幔帐屏风亦分春夏秋冬。厨具又是单列,厨具里头分的更细。库房里都是一层层的架子,从大到小从下至上,整整齐齐。从库房逛了一圈出来,庭芳不得不说陈氏管家能力被老太太甩了八条街不止。大房的小库房她是常去的,既是小库房,东西便不如大库房多,使起来却没有大库房方便。无非是仗着东西确实不多,无所谓罢了。 一大家子忙乱到亥时才收拾干净,老太太叫厨房送了些宵夜到屋里。因今日大宴,很不用吃什么精致食物。每人面前不过一碗小饺子,并席上并不曾吃过的干净点心罢了。庭芳席上吃的不少,并不觉得饿。只是小饺子不知叫什么东西染成紫色,十分可爱。咬上一口,里头是竹笋荠菜伴着一点点碎肉,倒是很爽口。晚间不宜多吃,每个人碗里只放了比铜钱大不了多少的四个饺子,几口就吃没了。把汤喝尽,身上暖暖的,庭芳露出了个舒服的笑。 庭树见诸位都吃好了,方才带着弟妹向二太太三太太道谢:“因我娘病着,今日劳烦二婶三婶了。小侄在此谢过。”众姐妹都跟着一福。 二太太连忙扶起:“看你说的什么话?一家子原该的,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天晚了,你们都快回吧。明日我再寻你娘说话。” 老太太也道:“我们明日得闲,你们却不得。照例要上学,不许落了功课。只明日还有些许小事,大丫头你明日到我这里来吧。后日再去学里。” 庭瑶应了。实际上家里的事儿都理清楚了,老太太无非是怜她近日忙乱,想让她休息一日。她确实需要空上一天,学里的作业欠了不少,恰好明日补上,齐齐整整的去学里才行。否则她个做姐姐带的坏榜样,后头的妹妹就不用心了。又彼此寒暄了几句,各自回家不提。 此时宴请是极累人的。来客多,时时刻刻要绷着。庭芳回到屋里歪在炕上仍由丫头拆卸簪环。水仙道:“姑娘,大姑娘屋里的谭妈妈今日又收拾了一匣子首饰,我替姑娘收了。您明日记得道谢。” 百合道:“幸而水仙今日身上不大爽利,不然都没人看家。姑娘的乳母虽告病回去了,还是的寻个老妈子来伺候才行。” 庭芳摆摆手:“要什么老妈子,你们嫌日子太自在了怎底?谭妈妈是知道有人在家才捡白日送来,又不是甚急事,早一天玩一天有什么?我成日里不在学里就在上房,这么多年了都没妈妈,并不觉得有哪处不便。何苦添个闲人白费银钱。” 水仙道:“姑娘小心太过,有婆子有丫头才是姑娘的范儿。” 庭芳乐了:“我的范儿竟让个婆子撑着?你们少操空心。正经把我的课业本子收拾好。今日晚了来不及,我明日要洗澡洗头,把我洗头的家伙备好是真。” 水仙无奈的道:“姑娘,大冷天的我用篦子替你篦篦得了,你怎么三五天就要洗头?仔细着凉。” “那我去娘的耳房洗,洗完窝炕上,才不着凉呢。”庭芳愉快的决定了,“替我备好东西就是。” 庭芳素来有主意,丫头拗不过她,伺候她洗脸擦身毕,都退出去了——庭芳的习惯,她晚间不要人陪夜的。钻进床里,放下幔帐。尽管累的很,庭芳依旧坚持锻炼。不能给自己找任何借口,否则今日办宴席不练,明日身上不爽快不练,慢慢的再不练了。保命的本钱啊!光看陈氏难产的样子就知道,调教好自主肌多么重要!赶上胎位不正胎盘前置羊水栓塞之类的苦命事,那是阎王三更要收你谁敢留你到五更,可要是因为肌肉无力,那就是白瞎了她现代科技教育,死了也活该。咬牙坚持做了二十个俯卧撑,气喘吁吁的擦汗。艾玛,妹纸做俯卧撑神马的真是太虐了。每天做完都跟死了一回似的。长长吁口气,穿上衣服裹在被子里睡了。 庭芳姐妹睡的香甜,陈氏却是睡不着了。原来今日的寿礼里,不知哪个送了个美貌丫头来。大老爷收到就使人扔回后院,自去前头喝酒。倒又把陈氏给气着了。陈氏觉得最近是不是风水不好,一桩一桩的与她添堵!胡妈妈在一旁劝道:“不过是个丫头,太太何必计较。来个年轻的,也好杀杀那位的威风。” 陈氏怒道:“我呸!真真好算盘,比我还体贴大老爷呢,寻思着我坐月子了,就送丫头来了!那模样儿像是良家么?什么东西都敢往家里收,我院里还有孩子呢!” “我的好姑娘!”胡妈妈急的旧日称呼都带了出来,“好容易好着些,又做什么呢?如今您儿女双全,与个丫头计较多掉份儿。外头人送的寿礼,大老爷难不成当着人丢开手?总要给人留些脸面。您只管养好身子骨,她是外头来的又没生养,要走要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也值得生气。” 陈氏才略微平静了点儿:“我往日听人说,江南一带专有人收了养女,用来卖与大户人家做妾,你说那丫头是不是那样?” 胡妈妈道:“管她哪样呢。既然进了门,就得守叶家的规矩。不守规矩打发了便是。只是安排她住哪儿呢?东西厢如今都有人,西间住着哥儿呢。” 陈氏冷笑:“咱们家是房子大才叫妾占三间屋。我在娘家时,独我一个姑娘,也只需住一间屋子罢了。原东厢的南间住的魏姨娘,如今来了新人,就把孙姨娘挪到东厢南间,要那丫头住西厢吧。孙姨娘不是正嫌西厢热么?” “只怕孙姨娘不愿意。”胡妈妈道,“新人跟她住,她能多遇着老爷呢。” “我还依着她不成?” 胡妈妈笑道:“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您不如做好看些。您说是也不是?” 陈氏凝神一想,顿时悟了:“很是,便让新来的丫头跟孙姨娘住吧。” 第23章 庭芳清晨去陈氏屋里请安,就发现多了个姨娘。哦,不,现在还只能叫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标准的扬州瘦马款式,名字也很瘦马,叫夏波光。庭芳很不厚道的翻译了下:吓!剥光!心里把亲爹吐槽了百八十回,然后无比熊孩子的道:“谁送来的丫头?瘦成这样怎么干活?退给杜妈妈去。” 陈氏忍不住笑道:“少管闲事吧你,还不赶紧吃了往学里去呢。” 庭兰昨日回家晚,还不曾接到孙姨娘的线报,也跟着道:“如今府里买丫头越发不尽心了,只管看脸,不会做活叫丫头么?” 庭瑶只扫一眼,见那位夏姑娘与别人穿着不同就心中有数,忙喝止了两位妹妹:“今日想迟到挨板子怎底?”她心里自然不高兴,只如今最重孝道,毕竟是父亲的人,挤兑太过显的自家没教养。回头“知道了”真实身份还得假惺惺的陪个不是,抬举的她!最好的办法是晾着她当她不存在,喝完一碗粥便道:“娘,我今日还去老太太那里,明日才去学里。我可是得闲回来查看的,您再不安生养病,又去摆弄书啊字啊的,我可恼了。” 陈氏的气来的快去的快,昨晚气了一回,早起看到儿子已是好了。如今在被几个女儿一闹,早把烦恼丢到爪哇国,应道:“是是,大姑娘教训的是。” 庭芳咽下包子后也道:“嗯,娘很乖。” 陈氏翻个白眼,一屋子丫头婆子都笑开了。送走几个小的,陈氏就对孙姨娘道:“你常说西厢热,一直没工夫搬。如今来了新人,我原想着你去东厢与周姨娘作伴。却又想周姨娘如今病着,倒不好搅了她。顺道儿你带带夏姑娘,教教府里的规矩。我病着可不得精神。” 来了新人,陈氏作为正房且不爽快,何况是失宠多年的孙姨娘。好容易陈氏病了周姨娘被打了,她寻着空儿,哪知偏来了个水灵灵的夏波光,早灌了一肚子醋,只不敢发作。乍听她还要为新人让屋子,心里恼的不行;再听她不用挪了,却是她与人分西厢,周姨娘还一个人独占东厢,更气。僵了好半晌,才勉强应了。 胡妈妈一脸鄙视,扶不上台面的东西!也不想想你与夏姑娘住对门,老爷走惯了脚,赶上夏姑娘不爽快的时候最容易就是拐道弯去你屋里了么?横竖太太且要养好半年呢!满脑子榆木疙瘩,怪道不招人喜欢。 说完孙姨娘,又说夏姑娘。陈氏又是一堵。通常而言送东西或送人,少有送单数儿的,这位夏姑娘倒不是人家送的丫头,而是添头。那人送了个花好月圆的玉台灯。镂空的图案,里头还罩了层明瓦。明瓦磨的极细极薄,一块一块不知用什么胶粘好,点上蜡烛正如水波光晕。外头再有层白玉灯罩。两层罩子下来当灯使是万万不能,然晚间点上做摆件却极好看。最妙是缝隙处有个放香料的小格子,竟又是个香炉。精致的东西容易坏,那人便想了个招儿,买了个使女捧着一并送来,灯没给起名,倒是给使女起名叫波光。站在男人的角度,那是风雅无边,站在太太的角度,人是必得收了,这灯是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心里把那人记了个死,却发作不得。官场上没有傻子,他又没明着送妾,只不过使个人送灯,难道人还要回去?灯同古语的丁,添丁添丁,对于子息不丰的大老爷来说正是吉祥话儿。至于送灯的人爱怎么使怎么使。只大老爷最近正空,便连灯带人一起笑纳了。幸而庭芳不知内情,不然定要吐槽:就你那文弱书生的样儿,那么多女人,你行不行啊? 不管怎样,人进了门。夏姑娘清早与陈氏磕了头,陈氏照例赏了她一对镯子。夏姑娘名义上是送灯之人,自然不会带铺盖家伙。正是身无长物,连衣裳都只好穿昨儿那套。送礼的人打扮的娇俏,要娇俏便不暖和。不过几层薄纱,风吹着好看的紧,只把人冻的骨头缝都生疼。幸而是打小训练的,硬忍着不敢抖。如今在屋里还好些,想着待会儿还要搬家,更是想死的心都有。陈氏是个心软的人,若是那等硬肠子,庭芳怎么讨好都没用。既对庭芳软,对旁人也难狠。见夏姑娘光身一个人进来亦是可怜,怨她有什么用呢?被买来买去的又自己做不得主,只要日后不出幺蛾子,倒也无须怎么着。说来说去都是大老爷的不是!一面吩咐红梅替她配齐生活用品,一面心里把丈夫恨了个死! 虽说男人三妻四妾,女人三从四德。然当初她爹肯把她许给叶俊文,就是看叶家家风淳朴,老太爷与老太太伉俪情深,道他是个长情的。头先还好,进门生了个闺女,夫家没说什么。两年多她实在没生养才纳妾。为着子嗣计,实她不能生,怨不得旁人,娘家人都不好说话的。哪知后来越发没谱,她又反悔不得,更怕父母跟着忧心,多年来只管报喜不报忧。可又骗的过谁去?一屋子庶出子女当是死么?陈老太太早把老头子打的半死。完了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管捡好东西往京里送。母女两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把陈大嫂气的够呛。如今正在路上挽袖子预备胖揍妹夫,若再看到添个妾,不定闹成什么样呢! 通房搬家还劳动不到陈氏,点了个大丫头陶菊看着,自己歪在床上闭目养神。才空了几日,丈夫便守不住。她要有个三长两短,保管她前脚死了后脚新娘子是谁家的都看好了。两女一儿从此落到别人手里,婚丧嫁娶由别人说了算,嫁了个这样的丈夫,真是连死都不敢死。都说练字最磨人,她往日烦了写上一两页便好;可练字也最累人,身子骨弱到如今的地步,再不敢动那些的。闲了更烦,不由道:“偏四丫头不在家,她在家里一个顶十个的闹腾。” 胡妈妈笑道:“我去请她回来便是。” “耽误她功课。”陈氏摇头,“老太爷最重学业,虽嘴上不说,心里极疼她。往后嫁的好了,与大丫头守望相助,我也放心了。” “看太太说的,”红梅笑道,“下半晌她在学堂里也是练字,咱们屋里炕上那面墙横竖叫她钉的尽是窟窿眼,在家练也是一样。正好陪您吃午饭。现在还早,不好搅了她,怕她又挂着。不如午间我去接她回来,下午您看着她练字,比在学里自己湖写还强呢。” 陈氏道:“我哪敢比康先生。” “嗳,谁比他了。太太你或许写的不如他,看总比他强吧?我听胡妈妈说,打小儿您是老太爷亲教的呢。便是学不到老太爷的本事,眼光总有的。” 无聊的陈氏被红梅说服了。白日里睡不着,又不敢抱着儿子逗——怕过了病气,盯着桌上的西洋座钟发呆。好容易熬到午间,红梅正出门,哪知庭芳已蹦了进来。才到厅里头就大嚷:“有吃的没,我饿了。娘可好些?在睡觉么?” 陈氏顿时笑开了,嗔道:“还好我没睡着,不然早被你吵醒了。姑娘家回回那么大动静!” 就是知道你没睡着才嚷!一蹦三跳的冲到陈氏跟前开始叽叽呱呱的说话:“娘,你不知道前日三哥,哈哈哈哈,他把‘隆礼至法则国有常’写成‘国有方’;偏前日听说咱们那位大师兄正好反了,把‘尚贤使能则民知方’说成‘民知常’。把康先生气的呀!一状告到二叔跟前,二叔昨日憋了一整日,今日早早从衙里回来,在学堂里痕捶了他一顿。” “啊?打伤了没有?” “哪儿啊,他居然敢跑!”庭芳太佩服了,“二叔在后头追,他在前头跑,愣是把二叔气的忘叫人堵住他。竟叫他跑去老太太院里了。” 陈氏:“……” “还有呢!” 陈氏忙问:“还有什么” “三哥跑去老太太院里,想着老太太护着他。还没进门,就叫二婶给堵了。叫钱妈妈一根绳子绑了,拎到学堂里来。”庭芳强调,“是真拎哦,跟厨下拎鸡崽子一样。我们再忍不住,哄堂大笑。二叔一脸大仇得报的表情,同二婶来了场男女混合双打。” “噗!”胡妈妈笑指庭芳,“你那是什么形容词。” 庭芳看了胡妈妈一眼,心道你没看过羽毛球,不然能笑的更爽快,继续道:“二婶好大力气,只把三哥打的鬼哭狼嚎。后头二叔都心疼手软了,父子两个一起求‘别打了,别打了,看伤着’!” “真个打重了?” 庭芳大笑:“二婶凉凉的道:‘专使人做的藤条儿,保管痛的他撕心裂肺,却半点不伤筋骨。他今日就撞上了,恰好练手’。三哥是不是痛的撕心裂肺我不知道,反正是喊的撕心裂肺‘亲娘啊!你真是亲娘啊’!我们原是吓着了,给他一嗓子喊的全都笑趴下了。他现嚷着跟我们绝交呢。我实忍不住笑,又怕他恼我,就跑回来了。哎呀,别拦着我,我出去笑五分钟。”说完真个跑到门口哈哈大笑起来。 陈氏怔了怔,听她在门口大笑,不知怎底也跟着笑岔了气。胡妈妈一面笑一面骂:“再不许她中午回来,一回家屋子都要掀开了。” 欢乐是会传染的,陈氏笑的跟多的是气氛,而非事情的本身。待庭芳笑完回来,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会乐,还不给你三哥送药去。他往日最疼你的。” 庭芳摆摆手:“送什么药,就没伤着。我回头送他点吃的。哎哟,我笑饿了,家里有什么吃的没有?” 胡妈妈无语的摆饭,庭芳早等不及,跳上炕就大快朵颐,一边吃还一边说:“鱼好吃,娘吃点儿?” 陈氏见她吃的香甜,也看的馋了。叫人打了碗鱼汤,才喝干净,又听庭芳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好吃!娘尝尝。咱们家换了厨子么?我怎么觉得比往日的好吃呀?” “这也能吃出来?”红梅叹服,“才换的,昨日大宴便是新厨子做的。特特买了一对夫妻,男的管红案,女的管白案。厨房才打官司呢。姑娘好灵的舌头。” 庭芳忙问:“那我们高妈妈没吃亏吧?”高妈妈亦是陈氏陪嫁,造的手好汤水,调去厨房了,日常并不在东院,只常来请安,家里的孩子都熟的。厨房乃重地,先让陈氏的人在厨房扎根,也是避免她将来掌家不便。老太太对儿媳还是很好的。抛开大老爷个不靠谱的丈夫,叶家确实是好归宿呀。妯娌两个都是好性情,最常见的矛盾都没有。大房二房的太太快成闺蜜了都。可见真真是十全九美,啊,不,最恶的是时代。不然她爹早给掐死了。 庭芳吃完一抹嘴,盯着陈氏喝了大半碗鱼汤,把她方才推荐的菜都吃的七七八八,心下大慰。不用人催,她自己就拿纸往墙上挂。陈氏吃饱笑足,迷迷瞪瞪的睡着了。庭芳写完字也困了。环视一周,发现胡妈妈在榻上睡着,平日她睡的炕摆了好些昨日收的礼,还不曾打包,想是陈氏无聊看着玩的。于是愉快的踹掉鞋子,往陈氏被窝里一钻,跟着睡着了。 第24章 陈氏一觉睡的极香甜。她病弱体虚,身体不发热,盖多厚的被子都觉得冷,汤婆子要么太烫要么就温了,只能舒服那一阵。恰庭芳健朗又是孩童,缩在陈氏的被子里只嫌热,睡着了后尽往冰凉的地方靠,不多时就如八爪章鱼一般把陈氏抱的严严实实。母女两个一冷一热,竟和谐无比。陈氏醒来时,看着庭芳呆了下,就开始使劲把她往下扒:“都猴到我身上了,看过了病气。” 庭芳睡的迷迷糊糊,坚决不撒手。胡妈妈早被惊醒,过来一瞧哭笑不得:“倒会找地界儿,就她粘人,便是炕上不收拾,她去东厢也睡得。再没见这样个黏糊劲的孩子。”又说丫头,“你们也不管管。” 绿竹道:“四姑娘手脚快着呢,我还没反应过来,她连衣裳都脱了。只得赶紧打发她睡下。她冬日里从不睡午觉,想是累着了。太太便由着她睡会子吧。” 陈氏道:“她自去睡,可我病着呢。” 胡妈妈知道庭芳跟个小火炉似的,看了看座钟,陈氏竟沉沉睡了大半个时辰。心里生出几分私心,道:“都说香九龄能温席,咱们姑娘正好九岁,将来那三字经要改成芳九龄才是。既是姑娘一份孝心,您就再眯会子。” “哪有那么多觉睡。”陈氏心里一面觉得贴心,一面又觉得有些担忧,过了病气怎么办?这便是嫡母与亲娘的区别了,若是庭瑶扒着她,她早咋呼着要胡妈妈把庭瑶抱走。不见她最近连儿子都不敢看么?庭芳早知道其中区别,却毫不在意。刚开始的时候陈氏那才是嫡母范儿呢,不也给她弄成现在的模样么?再接再厉,让陈氏更亲点儿。她跑到陈氏被窝里,还不是十分做戏。至少有八分真疼陈氏的心。就算打会走路时起就有刻意讨好,陈氏毕竟给了她回应,比她意料的多的多的回应。横竖她是穿的,不管魏姨娘还是陈氏,对她而言都比不上亲妈。你待我如同亲女,我待你如同亲妈,皆大欢喜不是? 说话间大老爷回来了。先进来瞧陈氏,笑道:“咦?今日好多了。那孙太医的药对症的紧,只怕过几日便好了。到时候儿子满月好好办一场,咱们还得给庭瑶看婆家呢。” 陈氏笑的淡淡的:“那夏姑娘我打发她住进西厢了,叫孙姨娘照看一二。那花好月圆灯也摆她屋里去吧,恰好一套儿。” 大老爷笑道:“她还没灯值钱,你若是不喜欢便收起来将来送人。摆她屋里白浪费。” 庭芳终是被吵醒了,从被子里钻出头,揉着眼睛问:“娘,几时了?爹回来了!” 大老爷不知为何脊背一凉,总觉得庭芳那灿烂的笑容像偷了腥的猫。果然,只听庭芳道:“爹爹,好爹爹~我弟弟满月时的寄名符还没得呢,长命锁他们打的都不好看,我才说要新打呢。” “然后呢?” 庭芳咧嘴一笑:“你带我去庙里求吧,我要亲替他求了,将来他就只同我亲!” 陈氏笑骂:“胡说八道!” 庭芳扭股糖似的撒娇:“我要去我要去,我还抄了经要烧呢。” “你是想出去玩吧!关了一冬天闲不住你!等几日春暖花开了,你同你二婶上山看花去。如今残雪已化,春风又不至,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玩?” “所以啊!”庭芳理直气壮的道,“我就不是去玩的。”掰着指头数,“要给弟弟请寄名符;要给烧了替你写的经;将要青黄不接了,总要舍点银子给庙里——哦,我没钱,你记得称银子与我;要把我画的长命锁花样子打出来;还请庙里的老和尚替弟弟起个小名。你瞧,这么多正经事,哪是下人办的完的?你病着,大姐姐忙家务,大哥哥要上学,二姐姐不如我会画花样子,就爹爹有空带我去了,是不是?” 大老爷:“……”这熊孩子到底像谁啊!明明就是要出去玩,顺道还想逛首饰铺子,偏找出无数借口。然他有心讨好媳妇,大女儿没空不好哄,小的这个倒是个契机。遂笑着伸手到庭芳腋下,将她整个人拖出来抱着,“我依了你,你可要写满二十页大字才成。” 庭芳相当不习惯被大老爷抱,长到这么大大老爷头一回抱她,只是有求于人,只得忍了。 陈氏还是反对:“我又不得起身,胡妈妈不得闲。就你跟着你爹去?你没有奶妈子,谭妈妈你姐姐还要使呢。” 庭芳嘟着嘴道:“我不要谭妈妈,她凶的很。娘,亲亲娘,你把高妈妈借我。我喜欢她,她和气,还会做好吃的!” 胡妈妈揉着太阳穴道:“罢罢,太太你快应了她。不然又要掀屋顶了。” 大老爷不由正视了庭芳,知道她亲娘死的早乃陈氏亲手养大,却不曾料到她与陈氏感情好的比庭瑶不差。女人家的小心眼他心里明白,都是嫡亲的孩儿还有偏心眼呢,何况不是自己生的。平日见陈氏待庭兰庭芜都十分规矩,自不能挑剔什么,也说不上亲切。哪知庭芳都在这屋里上房揭瓦了。小孩儿心最净,谁待他好,谁待他不好,或许不会说,却最能从行动中反应。可见陈氏极疼庭芳,深感陈氏之贤惠,又高看了庭芳一眼。想着立刻就要来的那蛮不讲理的泼辣货,觉得必得拉个帮手。便爽快的答应了:“这几日不行,得等休沐日。你的功课不许落下,不许在学里跟兄弟姐妹们显摆。我可不想带一串子出去,叫人看见了不像话。” 庭芳垮下脸来:“偷着乐不算乐!” “少得寸进尺!”大老爷把庭芳放在炕上。庭芳竟赤着脚蹦回陈氏房里。速度之快,闹的大老爷以为自己眼花。只听陈氏不住数落:“说一万回了,再不许赤脚,现是冬天,我看你着凉了怎么办!就该叫孙太医给你灌几碗苦汁子才知道!” 胡妈妈立刻补刀:“扎上两针才好呢!” 陈氏还在啰嗦:“衣裳呢?罩衣去哪儿了?水仙快给你们姑娘穿戴上。头发也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你怎么比哥儿还皮!” 被骂的庭芳一直吐舌头做鬼脸,看的大老爷不住的笑。他从不知道上房能如此鲜活。陈氏乃才女,行动温婉从容。初看极赏心悦目,可时间长了,好似个仙女儿不是媳妇儿。高处不胜寒,他在外头装X太过,回到家里更喜欢听听不废脑子的家长里短。陈氏只会说诗词歌赋春花秋月,不如周姨娘接地气。今日才知道陈氏竟也会唠叨,竟也被孩子磨的抓狂。当了娘就是不一样啊! 看着三四个丫头围着庭芳,穿衣的穿衣,打水的打水。庭芳还不住嘴:“我要玫瑰花儿的面脂,荷花的不够香。”对,她叶庭芳就是俗的不能再俗的人。好鲜亮衣裳,好香薰扑鼻,好满头珠翠,好美食佳肴。琴棋书画是技能培训,不是爱好。她这辈子注定仙不起来鸟。 陈氏却是个仙人,她开始批评庭芳的俗套喜好。母女两个一来一回的对嘴,上房顿时吵闹不堪。庭瑶掀帘子进来就道:“还没进院门就听见你的声音,再大声点儿老太太都听见了。你可收着些吧。”说毕,才看见大老爷坐在炕上。笑容敛了敛,换成标准的嘴角微勾,规规矩矩的行礼,“爹爹日安。” 上房如按了消音键,顿时生出几丝尴尬。大老爷是知道庭瑶怨他的。以女怨父自是不对,可她又是为亲娘出头。大老爷更没法解释不喜欢陈氏的理由。庭瑶大了还不好哄,才放松的心情又有些愁。大老爷此人,对女眷不上心,但对孩子还是极疼的,只忙工作不大着家。最心尖上的便是庭瑶庭树,再则是庭芜,今日添了个庭芳。如今太太姨娘闹开了,生怕庭瑶庭树也跟着生分,正不知如何是好。 庭芳反应极快,立刻指着自己头上的青玉簪子道:“大姐姐,好看不好看不?我才从娘的匣子里翻的。” 庭瑶只笑了笑,并没说话。 庭芳又道:“爹爹答应我休沐日带我去庙里啦,可惜你大了,不好出门。我回来给你带花儿啊。” 大老爷恨不得锤死这货,太招欠了! 庭瑶眼神一闪,冲上来捏着庭芳的脸道:“我叫你显摆,叫你显摆,撕了你的嘴!”心里默念:干得好!看我这次弄不死那贱妇! 胡妈妈一直喊:“姑娘们,小声儿些吧,哎哟哟,大姑娘都叫带坏了。我去把小哥儿抱远点。” 上房又恢复了喧嚣,大老爷算看明白了,合着他们大房就一个闹神,她到哪都能闹。当爹的还是喜欢自家孩子熊点儿,不然怎么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呢?更不会有后世满大街的熊孩子了。大老爷心情愉快的留在上房吃饭,又被庭芳扣下教书法。愣是闹到亥时,孙姨娘周姨娘的屋子里都熄了灯,夏姑娘只得跟着熄。庭芳见水仙进来使了个眼色,才笑嘻嘻的把亲爹放开。最无耻的是她还是耍赖要大老爷送她回房。庭芳回房要路过东西厢,就不信大老爷能在折回来点灯办事。夏姑娘的新婚头一天就被庭芳搅和了,大老爷还满心怜悯——可见是平日里把庭芳忽略太过,她才逮着空儿撒娇。儿女都大了啊,是该抽点子时间来陪陪了。忽有想起庭兰,印象竟有些模糊,更生出几分愧疚。走到庭芳房门口时,伸手揉了揉庭芳的头:“开春了,过几日使个裁缝来替你们姐妹几个裁衣裳。” “我要大红云纹蜀锦的。” “好。” “大姐姐喜欢紫色,二姐姐同我一样喜欢蜀锦,七妹妹倒是喜欢杭绸。你叫裁缝都带上。” “好,好。”这孩子真友爱啊,上回着实错怪了她。从荷包里掏出个鼻烟壶,“内画法制的,里头没塞鼻烟,你拿着玩吧。” 庭芳高兴的搂着大老爷的脖子:“谢谢爹,你可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爹爹~~MUA~” 大老爷摸着被庭芳香过的脸颊,飘飘然的去书房了。啊~有个调皮捣蛋的闺女真好啊~! 第25章 与庭芳不同,庭玬是个正经不满十周岁的儿童。谁家年少不挨揍?当天嚎的响彻云霄,次日便生龙活虎。在学堂里摆起龙门阵,唾沫横飞:“我娘打我的那藤条你们昨日不曾看清,我回家仔细瞧了瞧。” 庭琇插嘴道:“可是瞧到上头的血迹斑斑?” “唉你别打岔!”庭玬不满的道,“那把手竟是金镶玉的,上头有个活扣儿可以拆装,一条打坏了,再照原样换条新的接着使。正好挂在堂屋里当传家宝。我就对我娘说,娘啊!你这样不对。” 庭芳笑问:“怎么不对?” 庭玬正色道:“当然不对!圣人说了,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你怎么能独个儿用呢?好东西该分享,您可别小气,再定两个一模一样的,往大房三房各送一份才好呢!” 庭松气不打一处来:“怪道儿昨日二伯母问我娘要不要藤条儿,根子全在你这儿呢!” 庭玬撇嘴:“你还说,三婶儿根本不要。我改日劝劝大伯母,古人说的对,棍棒底下出孝子嘛!你瞧我被打了一顿,立刻就能背出圣人言了,可见是有效。”说完冲庭树挤眉弄眼。 庭树与庭松齐齐冲上去把庭玬蒙头掐个半死,一群姐妹皆鼓掌叫好。庭珮无言,他们家略邪门,除了二房,余者都是庶子。嫡母固然有教导之则,却也有尴尬。譬如昨日庭玬挨打,众人都笑他顽皮。若是庭树挨打,没有个掷地有声的由头,多少要被人嘀咕几句。便是有由头,难免有黑了心的糊涂人要编排出无数瞎话,固那藤条恐只有大房的小哥儿长成了才能照样打一个。如今都是笑话儿。 学堂里沸反盈天,康先生并不拘束。他只得一个儿子,最羡慕子孙满堂。上课时严厉那是为学业计,课间休息时只要不打起来,他都不管。因此孩子们虽怕读书,却又喜欢学堂。来上学便有兄弟姐妹们作耍,比关在家里强。更兼除了二房,大房和三房各有各妈各有各牵挂,除了庭芳个伪儿童,余者都不敢狠闹。不如在学堂里,没有那些个嫡母姨娘,没有那些个挑三窝四的婆子丫头,只有只管学业的康先生,玩起来都无比畅快。姊妹们嬉闹一回,复又接着上课。玩的好,学的好,故叶家很有几个不错的苗子,还是将来混的开的那种。康先生老怀欣慰,当先生的日子真比做官幸福多了哇! 到午间,庭瑶拉住庭树道:“家里有些金银锞子都旧了,我收拾了好些残了的器皿首饰,你得闲时拿去外头重新倾些来。有风声说爹爹要迁至工部,回头太太们带了孩子拜会,娘连个趁手的见面礼都没有。爹是不管琐事的,少不得咱们操心。” 庭树忙问:“急不急?” “不急一时,明日不是休沐么?你明日去就得了。原使个人去便是,只怕他们不识字的交代不清楚。” 庭树又问:“有何讲究?” 庭瑶笑道:“哪有什么讲究,不过是张单子,上头写着花样。你出去问问掌柜的能不能做的齐全。承平日久,如今外头越发奢靡,金银锞子翻出无数花样,我们家的还是旧式模样,便是还好看也得改改样子。再有我还有好些小时候带的花儿朵儿,有些掉了珠子的,有些掉了宝石的。也收拾出来该炸的炸该修补的修补,与她们几个小的带,白收着霉烂了。尤其二妹妹,可不好再扎双丫髻了。你与铺子里熟,看到什么好的顺手买几个,再有几日是五妹妹生日,我们姐妹几个都还不曾想好送什么呢。” 庭树见庭瑶不独偏着庭芳,心里高兴了不少。想着恰好能替周姨娘带个口信,并从周家带些点心来,只怕她心里要爽快的许多。全然不知自家已半截身子掉进坑里了。 色色安排妥当,一夜无话。次日清早,庭芳以拜佛要心诚为理由,天不亮便起了床使人请大老爷,并与庭瑶悄悄算了回时间,到时候先让陈氏把庭树扣家里考学问,到点儿再放出去,才能对的上景儿。大老爷见她真个准备妥当,爽快的带着她赶着马车出门。跟车的有特特借来的高妈妈并两个丫头水仙百合。大老爷带着庭芳坐首位,高妈妈与两个丫头分别坐了两边。马车不小,坐四个人虽有些挤,冬天却正合适。火炉烧着,掀开帘子看外头都不觉得很冷。庭芳十分满意。 今日庭芳穿的十分朴素,耳钉都没带一个。古代的女眷不是不出门,只是每次出去都是丫头婆子家丁一群。今日跟着大老爷轻车简行,顶好小心点。被偷了东西还在一边,吓着可就亏了。故只穿着素色的短打,乍一看竟是个小子模样。上了车,从怀里掏出个小包包来在身上系好,又从包包底下牵出根绳子递到高妈妈手里:“好妈妈,若庙里人多,你就牵着这个,我再丢不了的。” 高妈妈手一抖:“不成不成,可不跟牵着小狗似的。” 庭芳笑道:“我就是小狗崽儿啊,小狗崽多好,能吃能跑,百病全消。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大老爷扶额,家里没养狗,她怎么学的忒像…… 高妈妈无语,早知道四姑娘顽皮,却还是低估了她。胡姐姐可真能给她找差事。不由拽紧了绳子,生怕身边的猴儿一下马车窜出去找不着了,那她可就该死了。 大老爷见庭芳的背包模样挺新鲜,问道:“你的包袱谁做的?” “谭妈妈做的,谭妈妈针线好,我画了花样子她就给我做了。” 大老爷撇嘴:“你才说她凶。” “凶和会针线是两回事。譬如一个人性格不好,然他能为国守边疆,便是好好汉,再不能计较他性子不好的。” 大老爷点头:“有点意思。我问你,若是一个人有能力,却有贪,是好还是不好呢?” “且看他贪了多少,又做了多少事。若是造福了天下,贪便贪了。”庭芳鄙视,看问题要一分为二,别拿考孩子的题目考她,当她政治白拿的高分啊。 大老爷却有追问:“若不贪,又有本事不是更好?” 庭芳道:“那就看圣上能不能找着这样的人了。清廉无能的人,比贪婪有能力的人更可怕。贪婪的人还可以与他晓之以理诱之以利。那清廉无能者,只有好心办坏事。不管好心坏心,害了人的都是坏蛋。我只看结果便是!”贪算啥?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天下最贪的就是当皇帝的那位,啥时候废了帝国制度,咱再来谈反腐问题。不然上梁不正下梁歪,反腐就是个笑话。啊~啊~终于有一天她也能理直气壮的狂骂“体制问题”了,可惜木有BBS,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大老爷又惊又喜,面上不显,还是批评道:“太功利了。” 庭芳知道大老爷没生气,压根就没拿批评当回事。转个话题道:“爹爹,你瞧我画的花样子,你看哪个打长命锁好?” 大老爷就着庭芳手里的纸看了一回,差点把个正经直男看的泪流满面,里头的N个图案有差别么?有么?有么? 见大老爷不吱声,庭芳不高兴的问高妈妈:“你看哪个好?” 高妈妈指着个童子麒麟的图案说:“这个好。下头的流苏也用银的?只怕太重了。” “我也觉得这个好,我想着用铃铛,连镯子打一套。流苏的等他大了再换。你说我们一年换一个好不好?” 高妈妈笑道:“真真孩子气,长命锁哪能常换,图个吉利的事儿。倒是姑娘今日准备了什么布施?又要人家念经,又要人家赐名,麻烦事儿不少哩。” 庭芳笑嘻嘻的道:“爹爹有钱!” 大老爷一掌拍在庭芳头上:“少弄鬼,你娘给了你包银子,我亲看见的。怪道儿不说贪官的不是,原来你同他们一伙的。” 庭芳嘟嘟囔囔的道:“小气!” 大老爷:…… 高妈妈笑个不住,儿女都是债! 因是去庙里办事,不便坐滑竿,老老实实的从山下拾阶而上。庭芳走的飞快,高妈妈做活的人体力也好,只把大老爷累的差点翻白眼儿,还不好说什么。庭芳暗笑不已,看吧,看吧,体力差成这幅模样,还好意思纳妾!你八成是应付不了太太,才去周姨娘屋里躲羞吧。嗯,她一定真相了! 庙里没什么好说,烟熏火燎的,PM25都赶上后世的北京城了。尽管庭芳是穿的,奈何唯物主义深入她心,经常忘记敬鬼神,对和尚道士十分不以为然。面上装作虔诚的模样,把该办的事一一办了。大老爷先前还纳闷陈氏为何直接把银钱交给庭芳,如今看来她真个什么都懂,连物价都懂。方才听她悄悄的抱怨庙里的香烛纸钱比外头的贵三倍,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求了寄名符,别问她为什么道家的玩意儿往庙里求,我国人着实没节操。又烧了两卷手抄经,才找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和尚,替弟弟求名字。该庙里通没几个老和尚,捡了个年纪最大的直奔过去。那老和尚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却八成不认识多少字——听说是千辛万苦得来的哥儿,直接就给起了个“珍”字。庭芳暗自吐槽:就这么一个字二十两银子!你干嘛不去抢!大老爷倒是点了点头:“也罢,做大名也使得。”庭瑶同辈的恰是嫡出从玉旁,心里觉得老和尚怕是有些来头,一时高兴又添了二十两。把庭芳心疼的直哆嗦,二十两啊!二十两啊!以前淘宝起名8000块,她还狂笑人傻钱多速来,没想到她爹比那起子逛淘宝的还要人傻钱多,真想去开和尚庙啊肿么破! 拜完菩萨,大老爷不耐烦带孩子,忙忙领着庭芳往回赶。风景正如陈氏所言,光秃秃的没什么好看。到了街上方热闹些。可惜古代的生产力水平有限,只有田园小清新才各种觉得古代的东西多么多么精致啊!那是啊!皇家特供,关她个一品官的孙女什么事儿?更不关老百姓什么事儿了!要不是寻周家铺子,她看都懒怠看。功夫不负有心人,远远的看着有处帘子上挂着周记金银铺,心中暗自比对了下周围的铺子与胡妈妈画的简易地图,勾了勾嘴角,找到了! 正街大门脸儿,周舅舅你挺阔气的嘛!呵呵。 第26章 距离周家铺子百来米的时候,庭芳故作惊喜状:“爹爹,那里有个好大的铺子。我们进去问问他们有没有老师傅能做麒麟童子的模具。” 大老爷抬眼望去,只见庭芳指的正是周家铺子。近来妻妾不谐,大老爷有些尴尬。在周家打首饰……呃……咳,横竖是她闺女选的,赖不到他头上。特特不去周家,倒显的心虚。虽如此想,到底希望庭芳回去嘴严些。唔,还是多嘱咐几句吧。 拜菩萨起的早,此时方到巳时,周家人挺勤快,比另几家都开的早些。庭芳早打听过了,早起人少,周掌柜要下午才在铺子里。如今只有他娘子带着几个伙计干活。 周娘子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便知来了生意。笑盈盈的迎上来,还不曾靠近马车,一把好嗓音飘来:“客官可是要看首饰?不是我吹,街上在无人能比我家,老师傅好手艺,保管什么花色都有。” 在外头庭芳比在家里规矩十倍,等大老爷下了车才稳当当的从马凳上落下,举止娴雅、笑容恬静。周娘子做了几十年生意,瞧她的模样儿便猜是哪家父亲带着闺女逛街。父亲不比母亲,对女儿更纵容些。许女儿打扮成此番模样的,更是没谱儿的疼,想来可做笔大的。一面往店里头让,一面没口子的夸:“哥儿好个模样儿,只怕将来点了探花,叫小姑娘媳妇子围在街上不许回家哩。老爷要替小公子选什么?” 庭芳笑道:“我是姐儿,不是哥儿。要打个长命锁,你们家有师傅么?” “好几个呢,手艺都极好,凭小姐挑中哪个是哪个。”周娘子早看出来了,她就是故意说哥儿好讨个彩头。 庭芳把图纸递给周娘子道:“能做么?” 周娘子看了一眼:“好漂亮的样子,姑娘自己画的么?真真才貌双全。我家铺子虽干净,可毕竟是街上,保不齐有不长眼的冲撞了。还请老爷并姑娘到屏风后头的雅间坐着喝口茶,吃些个点心。” 才开店,哪来的点心?一个机灵的伙计撒腿往外头跑去,大老爷才带着庭芳坐下喝茶,伙计已包着一大包热腾腾的南枣核桃糕进来了。周娘子介绍道:“此乃刘婆子家的糕,不知合不合姑娘的口味,我与她相熟,别的不论,自是干净的。” 彼时大户人家的孩子出门都不许吃外食,盖因孩子脾胃弱,倘或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闹肚子,一个不好就夭了。庭芳长这么大,只吃过几回相熟尼姑庵里的斋菜。早起的点心都是从家里带着,路上在马车里用火烤了吃。故庭芳刚捏起糕,高妈妈就轻咳一声:“姑娘,才吃了东西,仔细积食。回头买些家去吃吧。” 刚出炉的点心呢!庭芳遗憾的放下爪子,寻思着叫家里的厨子去那刘婆子处取个经,在家做来吃。周娘子瞧高妈妈的做派,更觉得自己猜的对。细点都不许在外头吃的,不单是普通的大户,必定是官宦门第,级别定然不低。心里恭敬了十分,开始推荐自家货物:“近来新打了些花样,姑娘要瞧瞧么?”不是周娘子只盯着庭芳,实乃男女大防。她虽不讲究,保不齐那位老爷讲究,只得避嫌。未免老爷觉得被慢待,续水添茶还是极殷勤的。大老爷见她做派暗自点头,周家规矩不错。 庭芳原就是打着请君入瓮的主意,便道:“有图册么?拿来我瞧瞧。” 周娘子忙吩咐伙计去抬匣子,自家站在雅间里闲话。庭芳要看图册,可这年头没有照相机,画的再好也不如实物好看。簪环之物皆是抬了匣子,唯有项圈和金凤之类的是图册。小女孩儿项圈还罢了,那金凤簪子断使不上的。果然庭芳一下子被小簪子吸引了注意力,拉着妈妈便挑上了。还与大老爷道:“爹爹,小灯笼耳环,好看不好看?” 大老爷哪里耐烦看这些,只昨夜庭芳把他哄的开怀,乐意陪着女儿作耍,连连点头:“好看,好看,都好看。” 周娘子捂嘴笑,真好说话。 庭芳比来比去,犹豫不绝。忽想起周娘子站在身边,笑道:“娘子且去忙,我拿不定主意呢。回头挑好了再唤你。” 周娘子暗赞小姑娘真体贴,她一直陪着倒没什么,只没人看外头。有些路过的人,说上两句便拉进了门。再说说,那面皮薄又不缺钱财的,少不得买几样。伙计再没有掌柜自家尽心的。冲庭芳福了福,庭芳回了个颔首礼。古代阶级社会,她爹妈是有官职诰命的,不是谁都能受她的礼。点个头算她教养好了,无视也没人说什么。士农工商国之良,唯有他们官宦敢说商户卑贱。所以才养出官本位的习性来。 周家铺子确实大,商品琳琅满目,庭芳故意拖时间都不显。一时挑了对耳环说与大姐姐,一时捡了个戒指说送七妹妹。又看到了个扇坠儿,忙道最配大哥哥那把山水折扇。同家里一样话多,却知道在外头要收敛,声音压的低低的,只有大老爷和高妈妈能听见。 大老爷满意极了,丫头爱笑爱闹还懂规矩。出来逛一圈,长辈并兄弟姐妹个个想到了,连陈氏屋里的丫头都预备了绢花,说的还忒知礼:“娘屋里的丫头,平日伺候娘尽心,我们做子女的给她们些体面也是该的。”反正便宜爹掏钱,不宰白不宰。 大老爷忍不住逗她:“老太太屋里的怎么算?” 庭芳才不上当:“那是娘操心的拉,待娘大安了,你与她商议去。出了家门的事儿,我可不敢管。” “天下的伶俐都让你占尽了!”大老爷笑道,“姐妹们有了,兄弟们呢?” “唉,金银铺子没有笔墨纸砚,你使大哥哥买去。” 大老爷估量着一时半会儿挑不完,难得带女儿出来耍,不好扫她的兴,自捡了本项圈册子看着消磨时间。还真看到几个好的,往庭芳身上比了比:“你带着好看。” 庭芳笑着摇头:“太贵啦,爹爹替我买项圈儿,私房钱就没有咯!我找娘买去。” 大老爷笑道:“还穷不到那份上,从年头忙的年尾也没照看过你们几个。借着今日的由头,替你们姐几个挑个项圈吧。” 高妈妈道:“那就挑个有活页的,待姑娘大些还能带。” 大老爷不以为意:“大了就再买新的,有活页的不如浑然一体的好看。你是女人家清楚些,陪着姑娘估量着姐几个的尺寸选吧。今年来咱家吃酒的夫人太太多,她们姐妹很该置办些见客的家伙。” 庭瑶今年及笄,不知多少人寻了由头来相看,也不知自家要寻多少由头宴请。单她一个显的叫人挑来挑去不尊重,众姐妹凑做一处才好说是通家之好的宴会。先前并没有别的姑娘,故庭瑶今年才放出风声。既有东风,余下的小的先见见客留个印象,到时说亲更好张嘴。可不得多置办些衣裳?庭兰都长身体了,去岁的衣裳再穿不得。庭芳心中有些遗憾,今天有事,不然定连绸缎铺子一同逛了。她爱花钱的毛病是不会好了。 大老爷准备大出血,庭芳毫不客气的扫货,顺道替陈氏挑了好几个耀眼的鸾凤簪。伙计的眼睛都笑眯了缝儿,世上最好看的姑娘定是不差钱的姑娘。大老爷又被庭芳惊了,熊孩子下手可真狠啊!你可真惦记你娘,那几个凤簪你造多少钱么?你造我才几个钱么?私房危矣!呜呼! 高妈妈狠狠捏住自己的大腿才忍住没笑出声来,叫你风流快活,叫你寻通房睡丫头,就该多养几个可人儿的闺女,才知道当家有多难!四姑娘干的漂亮,再多挑几个! 庭芳仿佛听到了高妈妈的心声,指着个口衔珠结的金镶杂宝孔雀道:“前日见定国公夫人带了,我们老太太亦是一品,可以带孔雀的。” 大老爷:……万分肝疼,好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很是……” “是吧?是吧?”庭芳笑的天真,“等爹爹你当了一品,咱们再给娘买个更大的!” 熊孩子真会说话啊,泪流满面。 庭芳表示估量着时间,表示心满意足,对伙计道:“都包起来吧,东西太多,我们可没带那么多银子,你们送货么?” 伙计忙道:“您说个地址,我们立等便送到府上。”太理解了,就小姐您的扫货法,得用箱子抬钱!正常人都不会带几箱子钱上街。 大老爷看了一堆首饰,心角落都在滴血。他存了好几年的冰敬炭敬,都叫自家丫头败了。统共才三五千两银子,她怎么就猜的那么准呢?神仙托生的吧?大老爷再次泪流满面。 庭芳心里爽到飞天,看你不顺眼很久了你造吗?给我娘添堵添的很欢快是不是?替小老婆撑腰欺负我是不是?要你知道姐姐我不是好惹的!哼哼!脸上更是笑的灿烂无比,抓着大老爷的袖子来回摇晃:“爹爹真好!我替娘和姐妹们谢你。那个花孔雀还是爹爹亲送到老太太屋里吧,叫老太太看着您的孝心欢喜欢喜。” 高妈妈凑趣儿道:“依我说先别送,待哪里来了客再送进去,才有面子哩。” 大老爷正花钱花的肉痛,能挣点面子是好的。心里对高妈妈点了无数赞,可惜他不能真的实施,太掉份儿。脑补了一回,心里到底爽快了些。罢罢,男人赚钱就是哄女人的,哄了老娘,又哄了老婆,横竖钱花在自家不算什么。私房银子什么的再攒去吧。 看着庭芳捡了对小花簪插在头上臭美,大老爷心又软了三分。捏了捏庭芳的小脸蛋,站起身来:“走吧!家去!” 庭芳一惊,正想是装肚子疼呢还是装脚疼呢?就听一道熟悉的声线飘入耳中:“舅母日安,今日生意还好?” 庭芳还未往外探头,大老爷的脸已是黑了。 第27章 大老爷长到三十几岁都不曾有过今日之尴尬。想装作没听见庭树的声音,然伙计等着他报府邸地址。说了地址丢脸,装作不想要了似乎更丢脸。亏他自诩家风甚严,长子却在大街上公然视规矩如无物。那自在闲适的音调想是已叫惯的。大老爷气的手直抖,若不是几年官场浸淫的城府,早摔杯子了。只如今还得装作不知道,又恐庭芳小孩子家不懂事叫嚷——在外头打儿子实在丢人,不打又乱了伦常,真是尴尬复尴尬,竟无个万全之策。可事情终究要面对,大老爷深吸一口气,故意对庭芳道:“你光记着旁人,自己不曾多挑一个。看你孝顺,我心里高兴,今日单替你买一个可好?” 庭芳知道大老爷已在爆发的边缘,更装的乖巧:“尽够了,我带不了那么许多。只是他们的花样子好看,我再瞧瞧。”说毕低头默记几个漂亮的图案。 不多时,外头又传来洪亮的笑声:“树哥儿来了!你娘可好?年下你舅母裁了好料子要送与她穿,竟不得闲儿。正好你来了替她带回去吧。她爱吃银记的干果,顺道儿称几斤家去。” 庭树笑道:“谢舅舅挂念。今日着实有事,我家大姐要我新打些金银锞子,旧的都带来了。舅舅寻着新鲜样子打吧。” “好咧!你还有旁的事没有?没有就在家里吃了午饭再回去。姥姥想你哩!” 甥舅两个有说有笑的往后头去了,大老爷此刻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装没听见了,他又不是聋子。何况那伙计还在边上洋洋得意的道:“方才那个是我们姑奶奶的儿子,我们姑奶奶好八字,嫁与了那内阁学士的长子,五品的官哩!老爷您没瞧见,我们表少爷长的可俊了!官家少爷,又读了许多年书,必有大前程的。小的看老爷您通身气派,必是有身份的人,没准还认识他爹呢。” 他爹就在你跟前!庭芳暗道不好,想算计庭树,但没想着要大老爷在外头失了颜面。她是个不要脸的,可大老爷要。何况到底叫外人看了笑话,还当陈氏连个妾辖制不住。当然确实辖制不住,也不能叫外人知道。她是听庭瑶说庭树管周掌柜叫舅舅,却没想到他能在大厅上演甥舅一家亲,亲哥哥唉!您胆儿真肥!真的!眼珠一转,捂着肚子就嚷:“妈妈,我肚子疼。” 高妈妈正气的两眼发晕,恨不得活撕了眼前的伙计,妾家的亲戚也敢攀扯主家,狂的你!忽听庭芳叫嚷吓了一跳,想她亦是陈氏跟前得脸的,忙问:“怎么了?可是外头的茶水不干净?”说着又数落上了,“我说喝自家的温水,姑娘偏要贪庙里的茶。什么好茶没吃过,看把你馋的,肚子疼了吧?” 庭芳只管捂着肚子哭,大老爷暂时顾不上旁的,一叠声的问:“要紧不要紧?哪儿有大夫?” 庭芳哭道:“我要家去,我要娘……呜呜呜呜……” 大老爷猛的想起是个脱身的好机会,忙把庭芳抱起,大步流星的往外头走:“快快!去回春堂瞧瞧大夫!”高妈妈急着回家报信,脚下生翅,带着两个丫头一溜烟的跑了。伙计愣了半晌追出去时哪里还找的找马车的影子,气的直跺脚!怎么就肚子疼了呢?怎么就吃了脏东西呢?几千两银子的买卖啊啊啊啊啊!想着提成,钻心的疼。扭头跑到铺子里供的菩萨面前虔诚的拜个不住,指望着庭芳好了还来光顾。却是白许了那么多愿,不独庭芳,从此叶家人都只怕不得上门了。 车动起来时大老爷方松了口气。扭头看庭芳,见她刚才的眼泪已擦了。两汪泪水含在眼眶里直打转,用委屈极了的声音道:“我舅母还在来京的路上,哪里又跑出个舅母来!” 大老爷无言以对,才知道方才庭芳是装的。心里不由有些不是滋味,当爹的丑事被女儿撞见,老脸都丢尽了。可庭芳哭的极美,并非普通孩童那般一把鼻涕一把泪,而是如断线的珠子颗颗下落;更不嚷出声,低声啜泣着,真真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休说亲爹,只怕路人甲也早看的心软了,柔声哄道:“我们姐儿委屈了,家去我收拾那逆子!”可不是逆子!庭芳且气的落泪,若今日带的是庭瑶……叫他的宝贝闺女认个商户做舅舅……我呸!忽有想起陈氏的身子骨,忙嘱咐道:“别告诉你娘。” 高妈妈冷笑:“老爷的话说的新鲜,哪家孩儿在外头受了气不许告诉娘的?四姑娘才九岁多,您当她多大呢!” 大老爷的脸又黑了三分,忍气道:“四丫头,你听爹爹说,你娘病着万不能受气。等娘好了咱们再告诉她好不好?叫她打你哥哥替你出气。” 庭芳道:“爹爹的夫人是娘,不是周姨娘!” “是,是!伙计懂什么?他们连字都不认识,不懂道理的。” 庭芳不依不饶:“妈妈们也不识字,他们就懂道理,她们还是女人呢。” “他们是府里的,有人教规矩。外头的人不懂规矩,胡说八道也是有的。你很不用同他们计较。” “我舅舅才不姓周!才不姓周!就不姓周!”庭芳忽又熊起来,“我不要大哥哥了,呜哇!” 大老爷见闺女大哭,顿时慌了手脚,方才不是还挺闺秀的么?怎么一会儿就变脸了?九岁大的女娃就海底针了么?一边擦泪一边哄:“祖宗,快别哭了,肿了眼睛回去可怎么交代!你娘心细,一准看的出来。” 不说还好,一说庭芳几乎嚎啕大哭。她还真委屈,尼玛从爽飞了的现代白骨精穿到专坑女人的古代,落差比贾宝玉还大。想到她玩命考的TOP10,她熬夜熬的升职,爹妈没养男神没泡,就悲从中来。又想这辈子的亲妈生她生死了,看都没看到一眼,打会走路起就要讨好嫡母。魏娘子穷归穷,有点什么好东西不想着她?她偏只能叫娘子,凭什么啊?凭什么你叶庭树就大大咧咧管周掌柜叫舅舅?谁没有亲舅舅啊?我亲舅舅还会做玩具呢!你舅舅开金银铺子了不起啊?一时又想起上辈子的舅舅,差点哭的背过气去。 大老爷愁的要疯了,闺女不是儿子,儿子胆敢耍赖,两脚踹过去算完。他今天敢碰庭芳一个指头,回家就要被老娘和老婆揭了皮。最难缠的是庭芳还占理,她反应是大了点儿,可不能说她哭的不对吧?可他真不会哄闺女啊!求救的眼神望向高妈妈,高妈妈却一直木着脸。方才想起高妈妈乃陈氏陪嫁,此刻不跟庭芳抱头痛哭已算冷静,旁的再指望不上。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哄。 周家铺子离叶府算不上远,马车进门时,庭芳还在吊嗓子。大老爷知道今天无法善了,先抱着庭芳往东院里飞奔。因是自家人进出,走的便是侧门。侧门在花园子里,隔墙便是院子的后墙。早有人听见动静报与老太太,还不等大老爷走到夹道,老太太已赶了出来:“怎么了?怎么哭成这幅模样?在外头惊着了?” 庭芳立刻从大老爷身上滑下来,一把扑到老太太怀里,哭的撕心裂肺:“他们欺负我娘!他们是坏人!坏人!” 老太太忙拍着庭芳的后背:“别急,慢慢说,慢慢说。” 庭芳抽噎着道:“伙计说爹爹的夫人是周家的姑奶奶,呜呜。” 大老爷:……闺女,你太会总结陈词了吧!? 老太太严厉的目光扫过,大老爷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还是先把她哄住吧,都哭了一路了。仔细嗓子哑了。”又劝庭芳,“看哭坏了嗓子你娘心疼,她病着呢,别给她添堵,乖!” 庭芳方才收了泪,一下一下的打着嗝儿。老太太唤来杜妈妈:“快带了去洗脸,天寒地冻的,哭面脂都冲没了,回头要起皺的。收拾干净后先别送回东院,打发她到我屋里睡下。大太太要问起,就说她出门被花子惊着了,谁敢漏一丝风声与她,家法伺候!” 杜妈妈忙拖着庭芳往屋里走,路上还嘱咐:“我们四姑娘最贴心了,别告诉娘好不好?咱们不能叫病人烦心。” 庭芳乖乖的道:“我只告诉大姐姐,不告诉娘。大姐姐说了,只许告诉娘高兴的事儿。” 杜妈妈摸了摸庭芳的脸:“真是好孩子。” 庭芳哭了小半个时辰,把穿来的郁闷狠狠发泄了一番,心情指数MAX!可哭过容易犯困,她今天本来就起的早,中途又算计了把人,简直劳心劳力。洗着脸就开始小鸡啄米,杜妈妈看的好笑,给她擦完面脂就送上床了。庭芳没有认床的毛病,被子卷成团,舒舒服服的睡了。 老太太与大老爷之间的气氛就相当不美妙了,老太太抬了抬下巴道:“说吧,什么事儿?” 大老爷的火气方才发出来:“那个逆子!公然叫周家舅舅,要不是四丫头伶俐,今日就要出大丑!”三言两语便把周家见闻复述了一遍。 老太太眼神凝了凝,庭芳反应太快了些,物反常即为妖,必有内情! 第28章 喵喵喵 老太太带了好些孩子,自是比大老爷更知道小孩儿是什么样子的。只眼前的事更要紧,便先丢开庭芳,叹了口气道:“你们读书人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道是白喊话?瞧瞧你做的事!一个妾没有人惯着,能张扬到今日的地步?得亏是你撞见,若是亲友去那家铺子听伙计得瑟几句,我们家还要不要见人?眼瞅着孩子们都大了,一个个要说亲了,你闹出个宠妾灭妻的笑话来,谁家结亲愿意找不规矩的人家。世人原就挑嫡庶,你儿媳妇往哪寻去?” 大老爷叫亲娘说的满脸通红,低头道:“我万没先到如此。”谁能想到呢?内阁大人家的孙子,竟自甘下贱的绕着姨娘的兄弟叫舅舅,幸而周家是乃良家子,若是个贱籍奴才,一大家子都不用见人了。便是却不过亲娘的颜面,关上门叫几句倒不妨事,再不济低声扭捏扭捏也好啊!竟就那样大大方方的亲热上了。 实际上庭芳也没想到,她们原先商量的是听到庭树的动静,故意引伙计说话,借刀杀人要伙计告上一状。哪知庭树公开如此,把高妈妈都气的忘了台词,差点忘记挖坑埋庭树!好在庭芳多年来绞尽脑汁刷陈氏,硬是没把上辈子练出的反应能力丢掉,见机行事才又把事硬拧了过来。可见阴谋也不是想搞就搞的,计划周全还得临场反应。要错过这一回,下回想再耍心眼不定等到什么时候。高妈妈亦是想着就惊心,回到家中与胡妈妈说起,都直道菩萨保佑,到底替陈氏出了恶气,大呼爽快!此乃后话。 这厢老太太听了大老爷无力的辩解,不由冷笑:“凡事防微杜渐,便是我说破了嘴皮子你只当耳边风吹过。前日周姨娘还是我叫打的。夫妻一体,你媳妇管不住,你便要管上。你倒好,非但不管,家务尽在怜香惜玉上。过个生日还收份大礼,嫌你媳妇命长怎底?你自己算算,光这几日你闹出多少故事?她没气死真个算心大!”老太太硬忍着气道,“实话告诉你,我是个直性子,你媳妇那样软趴趴的人我是极不爱的!” “啊?”大老爷呆了,老太太一直对陈氏照顾有加啊! “啊什么啊!”老太太见儿子四六不着调的模样再忍不住,把手里的茶盏盖儿直直砸到大老爷脚下,怒道,“可再不喜欢我也得想,那是我孙女的娘,那是陈氏家族的千金,布政使的闺女,知府的妹妹!你连装个样子都装不出来,白瞎了混那么多年朝堂!我看庭树不像周姨娘,倒跟你像了个十成十,你也别恼他,先自己抄块木头敲敲脑袋,看能把脑子里的水敲出来。如今倒好,你媳妇熬过去便罢,熬不过去便是与陈家结了死仇,我怎么就养了你个色欲熏心的儿子来!老脸都丢尽了!” 大老爷辩解道:“儿子真没有宠妾灭妻!” “呸!你是没宠妾灭妻,你就是没良心!人刚给你生了儿子,你就弄个通房进家门,还要个月子婆打点通房的起居。这样没脸皮的事亏你也干的出来。不是我拦着,前日你爹就要捶你!”老太太咬牙切齿的道,“你说吧,前脚弄了个娇娇俏俏的小老婆进门,后脚老婆没熬过去蹬脚走了。谁会说她产后疾?一百个有一百个好说你把她活活气死的!再对上前日太医的话,你想叫人参你爹教子无方么?便是没有今日的事,我也要寻个由头告诉你,那夏什么光的,进门了便进门了,你后院里再出一丝幺蛾子,我就亲去告你忤逆,省的叫你带累了你爹!” 大老爷唬了一跳,忙跪倒在地:“娘请息怒,儿子再不敢了。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你少干些缺德事,不然不叫你气死,也叫你羞死了。” 大老爷忙不住的磕头:“娘且息怒,息怒……”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喝了口茶,才缓缓道:“今日不想说旁的,只问你,庭树娘两个你打算怎么处置?” 大老爷路上便想好了:“打板子动静太大,叫他往祠堂里跪跪,再抄抄孝经吧。” 提起庭树,老太太才压下的火又腾的冒了上来:“咱们家庶出的比嫡出的多,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管你们。如今越发不像样了!一屋子庶出的,谁敢去自认舅舅的?不说远的,就说你家二丫头,她姨娘的兄弟在家里来来回回,不比周家在外头更亲近?也不曾公然嚷出来。母子天性,背地里喊个一两声不叫人知道,咱们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儿子出息了还能给亲娘挣诰命呢,可见朝廷并不狠拦着。只当众无视嫡母,乃十恶不赦的不孝!”老太太拍着桌子道,“不孝!永世不得翻身的罪!我名师请着,好纸好砚培着,竟养出个蠢材来!叶府长孙,就这么个德性!便是能读几句诗书,翌日榜上有名,落榜的酸秀才们岂有不翻旧账的?他脑子里装的是马粪吗?”人蠢无药医!她做了什么孽才养出这样的儿孙!你哪怕心眼坏点儿呢!别跟脑袋叫驴踢了似的行吗? 大老爷宦海沉浮,其中利害怎会不知?心中亦对长子无比失望。人笨点无妨,笨人有笨人的活法。规矩守好了,说出去是内阁学士之孙,哪怕没出息,荣华富贵尽够的。可人笨还不守规矩就该死了,现成的把柄,叫人捏住了凭使多少银钱都脱不得身。心里全是悔意,不该啊不该!但凡放点心思在家,也不至于到今天的模样。 陈氏并非刻薄之人,若刻薄了,大老爷未必就不偏向儿子——在他心里儿子还是亲过太太的。然陈氏多年并没有不当之处,他就觉得庭树不可饶恕了。庭瑶正是知道,才设下如此计谋。调皮捣蛋的小事长辈便是在意,至多打几板子算完。唯有把庭树的愚蠢展现在长辈面前才是釜底抽薪。当一个庶子得不到家族资源倾斜的时候,他就已经完了。 事实上大老爷并老太太确实不再对庭树抱有希望。世间有许多规矩不近人情,然自己翅膀还软时便敢公然挑衅规矩,哪怕是读书上头有天赋,将来不定在哪里叫人挖坑埋了,叶家全白费功夫。老太太与庭树隔了一层,想的更多。陈氏十几年都没喂熟的白眼狼,将来又能真为叶家想多少呢?一时又想起庭芜的刁钻,更添恼怒,偏她养的那般东西磨牙! 打定主意,老太太预备晚间就告诉丈夫知道,将来很不必理会庭树。既不理会,便也无须罚的震天响,高高举起轻轻放过。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将他扔出圈子。不过个庶孙,叶家并不差孙子。别说孙子,方才对大老爷说的那番话也不尽是吓唬,陈氏要真死的不好看,丢车保帅的事她未必干不出来。这就是老太太了,跟着老太爷从乡绅翻到一品,多少风浪没见过?什么手段没使过?平日里乐的慈眉善目,真要对付谁,那是翻脸不认人的,不然何以立足于政治漩涡的京城? 捋清楚庭树,复又想起庭芳着实可疑。打发走了大老爷,招来杜妈妈问道:“怎底那么巧?偏让他老子撞个正着。” 杜妈妈道:“幸而发现的早,再晚几年只怕全京城都知道了。如今大爷还小,世人总不好同小孩子计较。” 老太太摇头:“我不是说这个。俊文打小不爱逛铺子,偏那么巧的去了周家。她们姐们两个,庭瑶打发庭树去倾金锞子,庭芳就能哄着她爹去买首饰。两个丫头弄鬼,瞒的过谁去!” 杜妈妈捂嘴笑:“横竖瞒的过大爷便罢了,有几个人似您这般明察秋毫呢?”大姑娘下手略狠啊! 老太太木了下,不由道:“你大太太,自己不成,教孩子倒一个比一个强。凭这点,我就不好意思慢待她。今日庭芳那句嚷的众人都听见了,我不罚周姨娘都不行;偏还没带出她哥哥,既扇当众扇了庭树满脸,又半点把柄不落,庭树想恼她都没缘由。” 杜妈妈道:“恼有何用?还不许做女儿的心疼娘?说到天边去都是四姑娘占理。我说句托大的话,怪道老太爷疼她,可不招人疼?老太太往日还不服,今日可服了?” “我正烦恼,你还还招我。”老太太没好气的道,“此事不好怪她们姐妹两个,我却又担心她们走了歪道。算计人的事儿能不做顶好别做,譬如这回,她们做了就要留痕迹,明白的人对景便知道。凡事直道而行才是正理。” 杜妈妈不以为然,直道?陈氏难道没走直道么?庭瑶往日又走了歪道么?谁愿算计亲兄弟,小哥儿难产,将来未必指望的上,她们姐妹通只有一个兄弟,嫁人后全凭兄弟情谊方能在婆家立住脚。不是叫逼的没法儿么?虽是挖了坑,若庭树不往下跳,谁也推不动他。周姨娘并周家嚣张太过,不给主母留情面,自然要被主母系的摁死。姑娘家还是厉害点好。 正说着,人参悄悄的进来,在老太太耳边道:“听老太太的吩咐,使人去东院等着大爷。大爷带了好些蜜饯回来,径直送到周姨娘屋里去了。” 第29章 喵喵喵 陈氏不爱吃蜜饯,上下都知道。可她不爱吃归不爱吃,不管怎样先要嫡母捡了才是道理。不然随便再弄点子什么她爱吃的,打个化胡哨也行啊。老太太只觉得胃阵阵抽痛,养个儿子是蠢货,养个孙子连儿子都不如。随便养的孙女倒是一个赛一个的伶俐。伶俐有屁用啊!尽便宜别人家了!这回不好好治治他们不算完! 庭树并非真不知礼仪,他只是心里有些别扭。固然周姨娘去上房说庭芳是有些不知礼,然分明是大老爷气着太太,却莫名其妙的把姨娘打的半死。往日的温情脉脉似瞬间消失。陈氏不好,他亲娘就要陪葬,就算当日是姨娘的错,次后又有什么错?妻妾之别就如此不近人情了么?想着周姨娘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偏被禁足。成日关在屋里,闷都闷出病来。偏在此时又来了个年轻貌美的夏姑娘,他再不疼着他娘,竟再没人疼她了。 满心记挂周姨娘,难免忽略了陈氏。况且陈氏娇贵的紧,自己不吃外头的东西也不许他们吃。心情不好,就懒的过那道假把式。说到底他今年才12岁,离四角俱全的年纪还远着呢。谁叫今日他被人盯上了呢?一件小事过了有心人的眼,便是天大的错事了。 庭芳香甜一觉醒来,天已黑尽。昏暗的灯光下,看着陌生的帐子顶,才记起她睡的是老太太的东间。忽觉得身边有人,惊的一扭头,正对上老太爷的眼睛。庭芳的心没来由的漏跳了半拍,她又没有病的要死了,老头守着她干嘛? 老太爷见她醒了,悠然道:“你们两个丫头,到底想要什么呢?” 庭芳脑袋嗡了一下,虽知道雁过必留声,却没想到老太爷亲自堵她。对于老狐狸,庭芳还是怕的。不怕被他知道算计,但怕被他知道些别的。今日的表现可不像九岁多的孩子。 老太爷呵呵笑道:“知道怕了?” 庭芳低头不语。 “旁的我并不想知道,横竖猜也猜到了。无非是各自替各自的母亲出头,我见多了。只有一点,你们是怎么知道庭树管周家叫舅舅的?放了谁做耳报神?” 庭芳松了口气,道:“并没有放耳报神,是大哥的长随怕翻出来吃挂落,悄悄报进来的。此事大大得罪了娘,收拾不了大哥,还收拾不了几个奴才?拿着大哥当投名状,将来好逃过一罚。” 老太爷点点头:“那就合上了。”只要不在自家玩密探就行。至于兄友弟恭之类的,兄不友弟很不必恭了,恭也是装的。人心如此,那些个道德骗骗傻子还行,聪明人谁搭理你。嫡庶之争到如今的份上,虽不至于你死我活,却难善了。只两个丫头的行动有些出人意料的快与绝。 屋子里安静极了,自鸣钟滴答的响声扰的人心神纷乱。过了半晌,庭芳到底没忍过老太爷,道,“我原不想,只大哥哥太糊涂……”余下的话想了又想,还是咽了回去,怎么说都是告状,索性不说。 老太爷终于开口:“前日你们就怄气,为了何事?” “周姨娘排揎我,我顶回去了。她奈何不得我,只得到一双儿女面前哭。她那小心思我知道,无非是她治不了我,她儿子治的了。大哥哥果然来寻我的不是,竟要我对周姨娘服软。”庭芳苦笑,“我不瞒您,真看不上他。他不想想,凭什么?” 老太爷淡淡的道:“凭他是男,你是女。” 庭芳抬起下巴道:“我不服。” “世道如此,你不服也得服。” 庭芳被猛的一击,反激起反骨:“外头的世界我没能耐,然谁要在家里一亩三分地上辱我,必报之!”男尊女卑又如何?拼不过整个世界,还拼不过叶庭树个傻逼?刻意讨好陈氏,陈氏便拿她当闺女疼;刻意结交庭树,得到的是什么?九年来她并非假意,虽是她主动,可她是实实在在的付出了,对庭树以敬,待庭芜以友。就如她从来不求陈氏待她如庭瑶一样,她也从不指望庭树待她如庭芜。血缘天性,不是能随意越过去的。可但凡有点争执,叶庭树兄妹别说三七开,一九开都不玩,直接十足十的倒向亲妈那边,不说别的,就这智商她也不想陪着了。何况陈氏差点挂了,不报复回去,也就不是她小肚鸡肠的叶庭芳了! 老太爷怔了怔,哈哈大笑:“好!好!好!不愧是我叶某人的孙女!记着你的话,我不想翌日见你哭回娘家。” 庭芳道:“外祖若非布政使,我娘恐怕不止哭回娘家。”多子多福的本质就是抱团打架,她才不会单打独斗。有势不仗王八蛋。 “女孩儿太聪明了,就不招人待见了。” 见老太爷笑意盈盈,庭芳也放松了下来,嘟着嘴道:“我要太蠢了,你们先不待见我。将来都不用谈了。”聪明人会比傻子活的艰难?我读书少,你别骗我,呵呵。 老太爷笑问:“伤着了男人的脸面,他再不待见你,又如何?” 庭芳引用了张恨水的话:“世间两种女人最可怕,一种是娘家有钱的,一种是自己有钱的。” 老太爷又是一阵大笑:“你爹不如你呀!行吧,我使人送你回去。只怕大姐儿还悬着心,你告诉她,不是什么大事,家里兄弟多着呢。” 庭芳目瞪口呆,几个意思啊? 老太爷看了庭芳一眼:“只盼我多活几岁,把你们几个看的过眼的安顿好了再死,叶家便能几代无忧。我要死的早,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此言极不详,庭芳忧虑的看着老太爷。老太爷挥挥手:“回吧,你娘是个心软的,多跟她腻歪,将来若得陈家多照看你一二,泼辣些也无妨了。” 庭芳眼睛一酸,穿来九年,头一回有人跟她说掏心窝子的话。老太爷是真疼她,比亲爹强多了。翻身下床,对老太爷恭敬的福了福,感谢的话不必说,默默记在心里便是。谁待她好,她就待谁好。 走在回东院的路上,明瓦的灯笼照不见表情。庭芳不再掩饰情绪。她很少想如果自己是个男孩子会如何如何。在21世纪不用想,男的能做到女的就能做到;如今想也没用,并不觉得男的能比女的强多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时代,最好的方法是家族抱成团。她不喜欢宗族,恃强凌弱没少干,偏还装的人模狗样。然而不得不承认,皇权至上地痞横行的国度,宗族是极好的保护伞。因此尽管不喜欢,她还是希望兄弟姐妹抱成团,至少能保她此生无忧。可惜叶家没有抱团的条件。说起来是亲爹糊涂,实际上即便不糊涂,只要不一开始便把周姨娘打发了,早晚会走到今天。努力了九年,人还是不能胜天啊。 踏进东院的门,又听见隐隐的哭声。待走近些发现是东厢的动静,便知定是庭树挨了罚。行至上房门口,被红梅拦下:“老爷和太太说话呢,天晚了,姑娘明日再来吧。” 庭芳点点头:“替我与爹娘问安,我就不搅他们的清净了。”说毕径直往庭瑶屋里去了。 庭瑶正坐在炕上发呆,见她进来,便问:“如何?” 庭芳却问:“大哥哥如何?” 庭瑶翘起嘴角:“原是要跪祠堂去的,我替他求了求情。他被爹踹了两脚,关屋里罚抄孝经去了。” “嗯?”替庭树求情? 庭瑶轻蔑的一笑:“哄傻子玩!” 庭芳瞪大眼,今天什么日子?一个两个的都不正常了!老太爷比想象中的开明就算了,明朝还有男性女权斗士呢;庭瑶是个古代闺秀吧?这么说亲爹真的好吗? 庭瑶道:“他脸上写满了愧疚,你说要没有咱们爷爷护着,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庭芳默默道:电视剧里活不过三集。 庭瑶并不指望庭芳能听懂,她只想找个嘴严的发泄:“那些年被周姨娘哄成冤大头,前日还骂你不恭不友,几日便被我们哄转了。原来并非咱们比不过周姨娘,不过是我们把他当回事罢了。” 庭芳忍不住问:“大姐姐,你怎么了?” 庭瑶垂下眼:“从周姨娘挨打到今日庭树挨罚,爹连问都没问她一句。方才周姨娘哭的撕心裂肺的,他只管同娘说风花雪月,权当周姨娘不存在。” 庭芳后背一凉,生生打了个寒战。 “四妹妹,你说他有没有心?” 庭芳再说不出话来。以前把周姨娘宠的不知天高地厚,翻脸就不认人了。十几年的枕边人,冷却你也得有个过程吧?炸个毛也好啊!原以为对陈氏凉薄,是因为陈氏不讨他喜欢。可周姨娘算讨他喜欢的吧?就这么云淡风轻的当人死了? 庭瑶见庭芳不说话,只当她没听明白。冲她招招手,待她到了身边,搂在自己怀里,悄悄儿道:“你将来离爹爹远些,听话。姐姐不会害你。” 庭芳才不想跟大老爷亲近呢,只问:“娘怎么办?”她们两个横竖是嫁出去的,说句到家的话,大老爷死了都只要守一年孝。只要她们出嫁的时候不搞幺蛾子,其实都还算好。可陈氏要被他的假模假样骗了,不定怎么伤心呢。 庭瑶长长叹口气:“你忘了还有夏姑娘?” 庭芳:…… “将来……我要是……”庭瑶忽然住嘴,要是碰上个爹这样的男人,又如何呢? 庭芳睡醒时的好心情彻底飞了。 第30章 喵喵喵 虽有庭瑶求情,但庭树到底被当众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脸面都没了。叶府从上到下,每个人看庭树的眼光都闪烁着丰富的含义。若非老太太持家严厉,只怕当面说酸话的都有。周姨娘心中大怒,不用想来龙去脉,只了解了事态便知庭树被庭瑶姐妹两个算计了。可知道又如何?终究是庭树叫人抓了把柄。心中依旧不服,她哪里不如陈氏那不中用的了?不就是没有个当官的爹么?心中愤然,把陈氏几个恨了个死,又毫无办法,只得暂忍了。 秦氏与陈氏的处境何其相似?听闻庭树竟敢如此放肆,立刻就对满屋子庶子生出几分警觉。下死手把家里梳理了一遍,闹的鸡飞狗跳后发现她家并没有胆大妄为之人,舒心之余就有心情嘲笑陈氏了。关着门在家里对心腹陪房郑妈妈道:“好个赫赫扬扬的大太太,眼皮子底下白认了个兄弟都不知道。心可真大。” 郑妈妈捂嘴笑道:“那兄弟每年抬上千银子,白被叫两句,不亏。” “连个妾都弹压不住,可真替人养儿子了。”秦氏道,“她亲生的那个,我看着不大好,你觉得呢?”语气里满满的幸灾乐祸都掩盖不住。 郑妈妈摇摇头:“都是命,我看不准。只有些瘦弱,将来却不好说。” 秦氏冷笑道:“平日装的那个样儿,也就在我面前逞能吧。要是二嫂,我却也服她,虽是命好,然能把丈夫拢住便是本事。她大太太又好意思装什么样子?儿子敢管旁人叫舅舅,保不齐就敢管旁人叫娘!大老爷但凡对她有一丝尊重,这样的事儿就该捂的死死的,偏闹的人尽皆知,她的脸面算是叫那爷俩扔在地上踩了。怪道又称病了呢。”说毕又与郑妈妈嘲笑了一回,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仿佛陈氏掉了的面子贴到了她们脸上。 正说话,恰有人来报:“太太,魏强家的来请安,老太太与二太太恐不得闲儿,门房上的叫报上来,只怕还得请您打发个人去唤四姑娘。” 秦氏忍不住笑道:“才去了周舅舅,又来了魏舅舅,大嫂子家里真热闹。” 郑妈妈跟着笑:“谁说不是呢。既是她来了,我便跑一趟吧。” 秦氏知道她想去看热闹,想着家里无事,便随她去了。不想这一看,就看出个大热闹来。 却说叶府里头论不得脸的人,除了三房的还是三房的。就是大房最不得宠的庭兰,日常动用的都比秦氏好,怎怪的秦氏不妒?秦氏出身不高,陈氏嫌她俗气,日常不过应付了事。秦氏自觉受了慢待,对陈氏越氏颇有怨言,只不敢露出来。妯娌么,少有不比较的。陈氏有钱,越氏有育,单拎出来谁都比她强。她只得从陈氏管不住小妾上找补。哪知陈氏就是八字好,原同她差不多的人,竟生了嫡子,把她衬的更不堪了。好容易陈氏丢了脸,她硬是凭空生出几分快意。 俗话说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秦氏本来就不聪明,日常只敢关着门在小妾庶子身上撒性子。闹的郑妈妈也跟着很不把庶出放在眼里。走到学堂,里头正上课,她不敢打搅。待到吃点心的时刻到了,才笑嘻嘻的走进去冲庭芳道:“好叫四姑娘知道,姑娘的舅母来了,还请姑娘去陪着说说话儿。” 庭芳立刻站起来道:“这么快?不是说三月才到么?” 庭瑶也纳闷,舅母来了,怎么就只请庭芳?又,家里来客,还是陈家大太太带着哥儿,怎么着也得开大门迎上一迎,并叶府的哥儿姐儿都要去见的,如此大事只派三房的婆子来报信?不像老太太的作风呀。 只听郑妈妈笑道:“姑娘不知道,不是陈家舅母,是魏家舅母。” 屋内兄弟姐妹齐齐变色,周家官司还没打完,现如今庭树在学堂里还不怎么敢同人说笑呢,又来?不由的齐齐看向庭芳。 庭芳登时就火了,你特喵的坑我呢?庭树还在坑底没爬上来呢,我要上当我就是棒槌!余光扫过桌子,抄起杯茶水,也不管烫不烫,直直泼了郑妈妈一脸。 郑妈妈呆了一下,双手立刻捂着脸杀猪般的叫嚷起来:“烫死人了,烫死人了!” 康先生皱着眉头,想出声管管纪律,又不好掺和到叶府几房争执。此非朝中大事,他很不欲与婆婆妈妈纠缠,犹豫片刻,还是没做声。 庭芳不动如山,稳稳当当的在椅子上,又端起一杯茶,也不知是哪个的,轻轻呷了一口,等郑妈妈声音渐小,把那残茶又泼了她一回,道:“能说人话了么?能说便说,不能说就回去歇着,什么时候人脑子回来了,什么时候再说。” 原是尴尬事,庭珊愣是差点笑出声。庭琇却羞的满脸通红,恨不得立等把郑妈妈打死。蠢货!叶庭芳管魏家的叫舅舅,她管魏家叫什么? 郑妈妈叫庭芳噎的半死,仗着自己是秦氏的陪房,并不怕她个庶女,赖在地上就嚷道:“哎哟,再没见过泼茶水的姑娘,几辈子老脸都丢尽了!我不活了!不活了!” 庭瑶压根就不搭理她,淡淡的对丫头吩咐:“堵了嘴,捆了送到老太太跟前去。”谁爱跟个下人对嘴对舌。哪知庭芳竟不知从何处摸出根绳子来递了过去,指着房梁道:“那儿好挂,绳子送你了,不用谢。” 庭玬忍不住爆笑,攥着拳头把桌子捶的震天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四妹妹!四妹妹!哥哥我服了!” 郑妈妈气的浑身发抖,尖利的道:“我是伺候了太太的人,你们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庭琇再忍不住,呵斥道:“住嘴!分明是你糊涂,没事带上我娘作甚?我娘叫你来说胡话的?” 庭瑶冷笑:“我却是个没脸的,喊了半日,也没人听我的。罢了,我既捆不动个奴才,还是请老太太来捆吧。” 茉莉吓的寒毛竖起,她就闪了闪神,自家姑娘便不高兴了。忙劈手抢过方才庭芳扔在郑妈妈身上的绳子,也不管技法,三下五除二把郑妈妈胡乱绑了。郑妈妈犹在挣扎,嘴里不住的嚷。庭琇的丫头见自家姑娘要气晕了,忙掏出帕子把郑妈妈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庭芳的丫头水仙百合亦上来帮手,几个丫头齐心协力就把郑妈妈拖出去了。 学堂里霎时安静下来,尴尬立刻在屋内蔓延,众人都不知说什么好。康先生出来轻咳一声:“愣着作甚?上课了!”近来闹什么呢?还让不让他过清净日子了!!! 众人见康先生面色很难看,都只得回位置上,心思早已千回百转。庭瑶有些后悔,算计庭树之事看来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太不妥当了。庭树低着头,满心苦涩,他成了庭芳的陪衬,越发显的他不知礼。他何尝真不知理?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奈何周姨娘磨了他那么许多年,只说不得叫娘,叫声舅舅也不算白生了他一场,想着只要瞒着家里便无事,谁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风口还恰对着亲爹。虽不觉得冤枉,还是有些委屈。 庭兰就单纯多了,只管看不上三房,果真上不得台面,怪道在老太太跟前没脸面。叶庭芳那泼辣货,是你能招惹的么?庭芜还没长到明辨是非的年纪,几日功夫整个人都乱了,瞧大哥哥那事,必是不能叫的,然既不能叫,怎底婆子又敢公然说?庭芳看似恼怒,又不像恼这个!到底叫不叫得舅舅啊?倒是有个人来给她个准信儿啊! 三房几个的尴尬比庭芳不差,当家主母的心腹干出的事儿,不把主子挂上才怪。郑妈妈叫庭瑶绑了,老太太不公然训斥几句,倒像觉得郑妈妈说的有理了。才罚了庭树,难道郑妈妈比庭树还精贵不成?庭琇不愿想亲娘的不是,心里只管怒骂郑妈妈。余下的几个对秦氏可就没那么尊敬了,各自在心里把秦氏的智商嘲笑了个死,面上半点痕迹不露。庭松一面幸灾乐祸,一面愁自家有个不靠谱的嫡母,日子难过。扭头看向庭芳,又看了看周围,只见大家脸上各有表情,唯有庭芳与庭珮两个,竟就这么认真听讲了!!心中大大写了个服字,要不是四姑娘是位姑娘,光这沉得住气的本事,叶府将来就是她的了。 庭芳心里也急,她家魏舅母算不上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可若非要事,断不会天寒地冻的来。叶府的庄子离城里二三十里路,她有毛病才来消遣。往日里不要钱只单纯来瞧,总是天气好的时候。或送些小玩意,或送些土产,不值几个钱,就是认真的表个心意。前阵大雪纷飞,庭芳就挂心舅舅的身体,只一桩一桩的事纷至沓来,忙的顾不上。如今舅母上门来,必有急事。只如今多想无益,又信得过自家养的丫头与看家的胡妈妈,还坐的住。不过闪了闪神,忙又将心思放回课堂。 康先生见学生里通只有两个还有心的,想着方才的闹剧腻歪的不行,索性随意讲了些内容便下了课。庭芳飞快的收拾东西预备回家,忽觉得袖子往下坠了坠,一个荷包的穗子尾巴隐隐露在了袖子外头,疑惑的扭头,只见庭珊不动声色的微微眨了眨眼,顿时想明白了荷包里是什么。拉住庭珊的小手,在她掌心里飞快写了个谢字。庭珊回握住庭芳的手,干脆拉着她往外头走。庭芳的心暖的几乎要融化,明媚春光填满四肢百骸,连日来的郁闷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世间还是好人多哇!庭芳欢快的原地满血复活! 第31章 喵喵喵 郑妈妈被四个丫头连拖带拽的往老太太院里去,心底已是阵阵发虚。挤兑个庶出的姑娘不闹出来还好,闹出来必定吃挂落。当时一时嘴快,现想来庭芳虽是庶出,却与庭苗不同。三老爷乃庶出,庭苗与老太太并无血缘,庭芳可是老太太的亲孙女。不想还好,一想心里更慌了。被打板子事小,只怕太太恼她丢脸,自家再落不得好。 几个人浩浩荡荡的冲到老太太上房,秦氏见陪房满身狼狈唰的站起来:“什么事?” 越氏暗自翻个白眼,她家三弟妹可真够沉不住气的。奴才进门你倒先站起来,出息呢? 茉莉平静的在老太太跟前跪下:“回老太太话,郑婆子胡言乱语,搅了学堂,冲撞了姑娘们。大姑娘叫我将她绑了来与老太太处置。” 看看,看看,越氏忍不住腹诽,庭瑶的丫头都比秦氏稳重。 秦氏的脸登时涨的通红,常言道打狗看主人,庭瑶简直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她才背地里笑话陈氏,心里的恼怒可想而知。 老太太皱眉道:“她说什么了?” 茉莉道:“回老太太话,奴婢不敢说。” 越氏看着热闹卷帕子的手停顿了一下。 老太太挑眉:“但说无妨。” “郑婆子叫四姑娘去见舅母。” 老太太一时还没反应:“哪个舅母?” “魏家舅母。” 话刚落音,老太太的眼神如利刃一般扫向秦氏。秦氏的脸色由红到紫,由紫到白,哆哆嗦嗦的滑到地上:“老太太,是我御下无方。” “好!好!好!”老太太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如今我年纪大了,越发管不住家里的牛鬼蛇神了!” 郑妈妈见老太太脸色铁青,忙磕头如捣蒜,嘴里呜呜咽咽不知说什么。 越氏赶紧站起来劝道:“不过是个奴才,老太太很不必与她计较。” 老太太怎会跟奴才计较,火气直冲着秦氏而去,冷笑道:“这是当我死了呢,好贤惠的三太太,连大伯子家的事都操心上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替咱们家大老爷换太太了?” 此话说的极恶毒,秦氏跪在地上半句话都不敢说,身如抖糠。 老太太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想掀桌的欲望:“三太太既如此能耐,想是叶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座大佛。还请家去吧。” 秦氏犹如晴天霹雳直直砸在头顶,身体抖的更厉害了。她原就是家中庶女,家里远不如叶家得势,被撵回家去别说娘家出头,不把她打死就算命大。望着老太太的眼里满是哀求,想说几句讨饶的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越氏忙劝道:“老太太息怒,不过是奴才不好,打发了便是。此事很不与弟妹相干。” 立在一旁几乎从不出声的刘姨娘急的都快上吊了。她乃三老爷之生母,平日里就不满秦氏。然再不满也知道亲儿子是什么模样,休了秦氏便只好往那平民百姓里头寻媳妇,更不好了。可她一个妾又能说什么?便是巧舌如簧也不敢说。别看这几年老太太菩萨模样,年轻的时候才叫火爆。当初老太爷外放,老太太在后头处理家务,并未立刻陪同。也不知是个什么人,买了她与李姨娘送到了叶府。老太爷当时年轻,夫人又不在身边,便收用了她们。她运气好,还怀上了。哪知待老太太来时知道,虽不寻她们的不是,却抽了门栓敞开大门,把老太爷往死里打了一顿。哀嚎之声响彻县城,从此再没人敢送婢女。老太爷亦是被打老实了,二十几年日日见面,都不敢往她们两个跟前凑。 先几年心里多少有些怨,可老太太连丈夫都敢公开打,何况她们。再怨也不敢表露丝毫,时间长了习惯了又觉得没什么不好。本是穷人家的女儿,饭都吃不饱,如今有米有肉绫罗绸缎,乃先前不敢想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既然老太太与他们穿衣吃饭,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儿子自是不敢去拢,只心里难免记挂。她跟了老太太半辈子,哪会不知她脾气,暗恨秦氏上不得台面,整个三房带着都没脸。急的大冬天的汗如雨下。 那李姨娘见状心中不忍,她无儿无女无牵无挂,与刘姨娘相依为命许多年,感情是极深厚的。见刘姨娘唬的不敢说话,想是不便说,硬着头皮道:“奴托大说句话,奴才当着主子一套、背着主子一套,三太太一时不察也是有的。” 除了越氏,满屋子都没人知道老太太是新仇旧恨。前日才被庭树父子惹的几日没顺气,只家里不欲管庭树,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懒怠收拾他。谁料今日秦氏的婆子还闹!当她不知道秦氏的小肚鸡肠?今日是为着扇庭芳么?纯为着恶心陈氏。陈氏软弱归软弱,心地还是极好的。三房有什么事,她能帮的都带手帮了。故虽不满陈氏,换个角度却又想,她做冢妇的大度总是有的。原想着自家还能活几年,替庭树娶个厉害的媳妇,她做老封君便是。哪知亲儿子没良心,庭树不中用,老太太岂能忍秦氏蹬鼻子上脸?扫了陈氏的脸,她将来如何管的住一家子?这也是为什么不收拾庭树,等着陈氏出月子自己收拾呢! 秦氏倒好,蹦出来作死!老太太想着同她不亲近的三老爷,又想起庭树的熊样,气不打一处来,终是恶狠狠的骂道:“小妇养的!真个上不得台面!” 秦氏的眼泪唰就下来了,老太太指着和尚骂秃驴,她往后再没脸见人了。刘姨娘也羞的满脸通红。水仙和百合委屈的直咬嘴唇,她家姑娘又没做错,老太太一句把她们姑娘也扫到了。若庭芳在此,必定觉得她家丫头想多了。她只是小妇生的,又不是小妇养的,妥妥的大妇亲教养大的,怎么是骂她呢?必须不是骂她呀。 可惜脸皮厚如庭芳的世间少见,越氏看秦氏都要崩溃的模样,不好不顾弟媳的面子,强笑道:“老太太糊涂了,怎底舍得骂起自家孙子来。依我说都是刁奴挑唆的,且处置了这帮子背主的奴才,叫大伙儿好好瞧瞧下场,还敢不敢欺瞒主子!”又劝秦氏,“弟妹也是,不是做嫂嫂的说你,刁奴总不是只刁一日两日,你忒心软了些,便是抹不开脸,回了老太太处置了,再没今日的官司。到底是你奴才犯事儿,你还是亲去大嫂那里陪个不是才对。”三言两句,便把秦氏定性为被刁奴欺负的心慈手软面皮薄好人儿。 郑妈妈见秦氏被撇开了去,知道自己落不着好,扯着嗓子要说话,奈何被帕子堵的严严实实,只有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老太太只瞧了她一眼,便知郑妈妈想胡乱攀咬。虽大不满秦氏,然真个休了她又要操心一回庶子的婚事,两相权衡,还是放过了秦氏,只不想让她好过。便问秦氏:“郑婆子是吧?是你的陪房?” 秦氏抖着点头。 “你既无能,我做婆婆的只得越俎代庖。寻个人牙子来,远远卖了吧。”老太太补上一句,“有这样的婆娘,想来相公也不算好东西。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索性连儿女亲友一并卖了。叶家还不至于缺了人手,今晚就调几家子与三太太使吧。”真当老娘治不了你们了还! 郑婆子五雷轰顶,剧烈的挣扎起来。妇人因生育过,又长期做活,力气并非丫头能比。茉莉等四个丫头不防她,绑的更是不专业,竟叫她挣脱开来,扯掉嘴里的帕子,厉声尖叫:“是三太太,是三太太叫我说的!老奴只是奉命行事,老奴冤枉啊,冤枉啊!” 秦氏差点背过气去!老太太却被气乐了,她若不下死手,这头卖了,那头悄悄赎回来放了良亦是出路。如此闹将开来,把与秦氏的情分都闹没了,秦氏再傻的保她,她也不怕麻烦再替儿子娶回媳妇。杜妈妈何等机灵之人,不用老太太使眼色,早带着几个婆子扑上去又把郑妈妈绑结实了。秦氏以膝行步,扑倒在老太太脚下,泣不成声。 乐了一回,老太太又敛了笑容,吩咐道:“可见前日怨不得庭树,他才多大的孩子,没人挑唆必不敢做违礼之事。也是我精神短了,家里什么时候有刁奴都不知道,倒叫他白受了他老子的委屈。既要清理门户,没得清了三房的,不清大房的。跟着庭树的那起子,连老子娘都给我捆了。” 越氏一惊,跟庭树的就有四个小子两个丫头并乳母,顿时就要清出去七八家。说着是替庭树出气,实则拔其爪牙。她就不信牵连不到周姨娘的人,此事本已揭过,秦氏和庭树,还真不知是谁连累了谁。 庭树还在学里与兄弟们练字。忽听外头长随丫头鬼哭狼嚎,跑出门一看,只见管家石兴旺领着几个人把他的长随并丫头用绳子串了,正往外拖。几个人见了他,还没来得及哭求,就被堵了嘴一路往外拖去。隔墙更是能模模糊糊的听见哭喊。喉咙干涩的喘不过气,艰难的问道:“石叔叔……” 石兴旺恭敬的说:“大爷叫老奴兴旺便是。” 庭树抛开称呼:“还请告诉我一声儿,所为何事?” 石兴旺道:“老太太今日查了查家里,发现好些个奴才自家生了歪心思,挑唆的主子不学好。不单大爷您的,三太太的陪房都连亲戚都撵了。大爷休急,老太太正翻花名册,保管晚上就替你补好人,再委屈不到您的。若有不好的,吩咐老奴一声儿,家里没有就再买。老太太说了,旁的不论,头一桩就是不能委屈了姑娘爷们的。” 庭树脑子嗡嗡作响,怎么也串不起事态全过程。他不是已经被骂过了么?怎底过了几日又叫翻出来?心中猛的一跳,莫不是姨娘又!?想问,又不敢问,胡乱冲石兴旺打了个招呼,撒腿就往东院里去了。 第32章 喵喵喵 魏娘子听到外头哭爹喊娘的动静不安的动了动,庭芳丢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道:“娘子此来何事?” 魏娘子未语脸先红,等了好半日才等到庭芳,见着人了又开不了口。但凡是个要脸的,回回见面都讨东西,自是要窘迫一番。 庭芳静静的等着,看魏娘子的模样便知她有事相求,只是不好意思,那就别多问。不知过了多久,魏娘子才喏喏的道:“姑娘……我买不着炭……” 庭芳愣了愣,不是没钱,是没炭?此时不知家里搞什么,院子里弄的鬼哭狼嚎,她的丫头去了上房还未回来,胡妈妈肯定不得闲。钱呢,方才庭珊倒是给了她个荷包,里头不知多少。炭却得过当家人才能要得到。忙问:“急的很么?不急只怕要等等,她们不得闲儿。” 魏娘子慌乱的看了看外面,道:“不急一时。” 分明急的快跺脚了!庭芳又问:“怎底没炭?京里头都没得卖么?” 魏娘子叹了口气:“今年冷的很,家里存的炭都用尽了,买不着,只得烧柴。如今连柴都烧不着了,我们当家的冻的不行,怕他病了,才厚着脸皮来求姑娘。” 庭芳听见便宜舅舅还没病,松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往哪里买炭。你且等等。”说着把桌上的糕儿往魏娘子面前推了推,自己掀帘子出门找庭瑶去了。 哪知庭瑶不在,被老太太使人叫过去了。只得找谭妈妈:“妈妈可知哪里有炭卖?” 谭妈妈道:“炭?今年这样冷,只怕不好买。银霜炭年前就断货的,咱们家使的都是旁人特特送来。姑娘屋里短了炭?” 庭芳摇头:“魏家娘子来讨,说她买不到,我想问问你老知道哪儿有的卖不?” 谭妈妈松了口气,还怕是哪个不长眼的克扣到庭芳头上呢。笑道:“不怕姑娘恼,他家使不着那好炭,柴炭厨下还有,我去要两篓子便是。只家里也是有数的,姑娘还是打发点银钱,叫个小子陪着外头买去。”说着又问,“手头还有散钱么?” “还有。” 谭妈妈想了想:“你那月钱只怕不够,我寻太太要去。” 庭芳估不准买炭到底要多少钱,天气寒冷,肯定有不法商家哄抬物价。她是个不留余钱的,庭珊更是临时扔过来的荷包,八成是真不够。忙道:“哪能劳动妈妈,我去找娘便是。”说着不待谭妈妈客气,一蹦三跳的去了上房。 胡妈妈见庭芳进来便问:“你不陪人说话,又来做什么?难不成魏强家的就走了?” 庭芳道:“嗳,她说买不着炭,我哪知什么柴啊炭啊,这不就来问娘了。” 陈氏道:“你问我也没用,找你胡大叔带人买去。” “要多少银子呀?” 陈氏笑道:“那我更不知道了,我又不当家。胡妈妈你可知道?” 胡妈妈道:“带几两银子出去瞧瞧,春寒陡峭,炭米都是一日一个价,当家的都不知道,何况我们。姑娘别管了,你管不来。我使人买了,租辆车子,连人带炭一块儿捎回去,省的魏强家的冷天赶路。” 陈氏有心给庭芳做脸,又问:“我听说魏强家的还有个哥儿,也读书?” “好像有这么回事儿。” 陈氏便道:“难得他上进,你们姐妹生日总有人送书,多的匀些与他。书比炭还难买呢。” 庭芳还真没想到这个,现代人的毛病,课本什么的谁都有。提醒她书精贵她知道,转脸就能忘了物资匮乏的事儿。说到底是两辈子没缺过东西,认知严重不足。顿时有些讪讪的:“我竟只记得吃饭穿衣了。” 胡妈妈笑着撵人:“你哪知道外头的事,去陪她说说话,我们正忙呢。” 庭芳一脸八卦:“什么事什么事?”陈氏半点愁容都没,外头喊的再凄厉,八成跟她们没关系,可以光明正大的打听。 “家里换奴才呢,你别裹乱。”陈氏道,“送走了她,你来我屋里,我有事同你说。” 庭芳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了。回到自己屋里,喜笑颜开的对魏娘子说:“成了,等会儿你跟着胡大叔出门,他带你去买炭,回头让人送你回家。” 魏娘子冲庭芳福了福:“谢姑娘。” 庭芳避开了去,又到自己的书房翻四书五经。便宜表哥教学质量不如她,虽比她大好几岁,八成学的差不多。找了套质量一般但注解内容不错的搬了出来放在桌上,道:“我娘说书怕比炭还难买,叫我寻套书与文昊。这套看着还好,你便带了回去吧。再带几刀纸并砚台笔墨回去。务必督促他好好用功。读书都是头悬梁锥刺股,你别心疼。” 魏娘子忙道:“可使不得,姑娘的都是好东西,给我们都糟蹋了。书确实难买,我不敢讲客气。纸笔我们自己买便是。” “我家旁的未必有,笔墨纸砚尽够的。你不用不好意思,都是些普通的。我日常练字家里也不给好的,省的写惯了略换支笔都不成。哥哥弟弟都是直接在铺子里买,比你们买的略好些,好太多却没有。”科举都是统一发纸以免作弊。叶家以科举为本,她们姐几个偶尔还用点好纸,哥几个一律用考试用纸,省的适应不良。故她们家的纸确实普通。而读书识字,笔墨纸砚是最大的消耗品,书还能厚着脸皮借,消耗品谁给你借?科举艰难,不指望便宜表哥魏文昊能一举成名,好好学点文化,将来到铺子里打工比做佃农强多了。这年头识字的人奇少,只要系统学过的,几乎相当于后世211,当个小白领不难的。 魏家靠着庭芳,正常来讲不说发财,至少是过得去的人家了。庭芳一年到头的月钱三十来两全扔他们家,当时聘魏姨娘时,还与他家买了几亩地。只魏强身体太差,自己种不了,佃给旁人了。吃饭不愁,魏强还手巧,时不时做点木工活赚钱。魏娘子更是勤快,常织布去卖。家里混到打秋风的份上,一半是因为魏强常年吃药,另一半便是魏文昊读书。魏家自己发狠,想不拖累庭芳,可实在开支太大了,只得一次又一次的上门。魏娘子见庭芳不单没有瞧不起她们,还想的那样周到,眼圈早红了。 “嗳,嗳,您别哭啊!”庭芳忙道,“等哥儿出息了再哭不迟。” 魏娘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们行了大运才遇着姑娘,旁的不说,只好在家里多求菩萨保佑姑娘。” 资助个把辍学青年算个啥啊,她这辈子土豪好么。经常被搞的没现钱是有点不方便,只不过耍耍流氓就对付了,日常用度总不少的。做人何必那么小气。虽然嘴上不能喊,到底是亲表哥,自然是希望他有出息的。坑爹的男权社会,有个牛X的表哥,日后砸砖的人都多一个,何乐而不为?再说总要报答魏姨娘的生育之恩吧?为了生她连命都丢了,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 不多时,水仙同百合回来了,神色十分复杂的帮庭芳收拾着一桌子学习用品。庭芳乐的丢开手,只陪魏娘子闲话:“哥儿要说亲了吧?” 对个萝莉说婚姻八卦略诡异,好在魏娘子已习惯庭芳的懂事,只道:“什么都没有,不好说。他想考了童生再提。” 童生,科举的头一道关卡。在五十少进士的年代,约莫相当于考入重点高中,在自己身上盖了个“绩优股”的戳。考虑到大学录取率(秀才),高中生在百姓中已非常值钱,可以直接安排就业。确实是不错的隐形聘礼。庭芳想了想,便道:“那你要他多跑跑腿,把日常的课业本子收拾好,隔些时候送到门房上,叫门房直接送到康先生处。我们家的康先生乃两榜进士,哪怕指点两句,受益无穷。” 魏娘子瞪大眼:“姑娘!” 庭芳道:“我原知道他识字,只不知道他想进学。既然他想,我们有能力就要在后头推。男女有别,我是个姐儿,不可私相授受。课业本子无须过我的手,我与门房说一声儿,再去给康先生磕几个头,差不离了。”康先生是个爱才的,想想自己的智商,再瞅瞅她爹的智商,如果不是隔代遗传爷爷奶奶,估计魏家的不会差。红旗下长大的娃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绝对的政治正确,看到有上进心的孩子,没几个有钱有闲的主儿能忍住手痒不帮忙的。 魏娘子终是哭了出来:“姑娘,我真不知如何谢你了。” 庭芳支开两个丫头,在魏娘子耳边悄悄道:“那是我亲表哥,您谢我什么呢?” 魏娘子咬着嘴唇不说话。 庭芳笑了笑,从回来的百合手里接过一叠纸:“我画了些木头玩具的样子,魏叔手艺好,替我细细做来,我哄弟弟玩的。他还小,不用很着急,只别忘了。” 魏娘子忙不迭的点头:“不能忘。” “天冷,我不留你了。”庭芳从袖子里掏出荷包,把里头的碎银子倒出来放在魏娘子手中,“娘子拿去喝碗茶吧。” 魏娘子把银子推回来:“去年他发了一年狠,文昊又替人抄书赚了些钱。银子家里还有,只买不到炭才求到姑娘门上。仗着年纪大说两句,姑娘救急不救穷,他是那样的身体,我不敢说日后不靠姑娘,只还过的去时断不敢仗着姑娘就躲懒儿。待真急了,再来求姑娘。” 庭芳爽快的道:“行!我盼着你们家飞黄腾达,下回来只管给我送银子。” 魏娘子忍不住笑了:“姑娘吉言,必有那一日的。” “我等着!” 第33章 喵喵喵 庭树冲回东院,果见周姨娘和庭芜的丫头婆子皆披头散发的在院子被绑着,哀泣不绝。仔细看过,单他们娘三个的,别人的都没动。心中止不住的慌,不知是他前日的事连累了姨娘妹妹,还是周姨娘又犯了别的事。可不管能否猜到,他都只能看着。石兴旺自幼跟着老太爷,算是看着老爷、爷们长大的。老早脱了奴籍,只在叶家惯了,不愿去它处,依旧当着他的管家,轻易不处理具体事物。今日他来了,那就至少是老太太的吩咐,求亲爹都是没用的。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腹之人被连拖带拽的弄出家门,他再顾不得禁足令,趁人不注意,一溜烟的跑进了周姨娘的屋里。只见周姨娘正捂着庭芜的嘴,低声喝道:“别乱动!” 庭树亦低声问:“姨娘……” 周姨娘的声音有些抖,然人还算镇定:“暂不知何事,只说咱们娘三个的奴才不好。你妹妹不懂事,还要与那石兴旺家的对上。我不得已出门去把她拉进来。”又对庭芜道,“不过是些丫头婆子,没有了再买,你又出什么头?” 庭芜挣开周姨娘,已是泪流满面:“别人的都不抓,偏抓我的!我还有什么脸面。” 周姨娘道:“怕还是前日的事。” 一语提醒了庭芜:“那我要不要管舅舅叫舅舅,你给我个准信儿。” 周姨娘脸一红,说不出话来。 庭树沉声道:“我们只有两个舅舅。” “陈家的?” 庭树点头。 庭芜恼了:“那你要我叫甚舅舅!今日四姐姐泼了郑婆子满身茶,我要被人听见,不也要叫人泼一身?” 周姨娘尴尬不已,梗着脖子道:“论理不该叫,世间哪有那么多理?你还是我生的呢,偷着叫两句又怎么了?我就不信二姑娘和四姑娘背地里不偷偷叫!” 庭芜冷笑:“二姐姐我不知道,四姐姐说起舅母,就没想起过旁人。今日还当是陈家舅母来了呢。” 庭树忙道:“罢罢,此事揭过吧。姨娘在禁足,我先带了妹妹出去。妹妹你也别闹了,既是石叔出面,就再无回转。我同娘去替你讨两个丫头便是。” 庭芜十分不甘,见哥哥开口了只得应了。她本是个聪明孩子,只有些骄纵。看石兴旺家的只捡他们母子三人的抓,已知事态严重。方才也不过想问问缘由,便被周姨娘强拉了进来。现哥哥回来,觉得有了主心骨,就不再闹了。 庭树拉着庭芜的手,把她送回屋里:“你且等等,我去上房问问。” 庭芜点头。 庭树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进了上房。红梅见他来了,往内室通传一声。就听见陈氏道:“树哥儿进来。” 庭树走到内室,陈氏倚在床上道:“正要打发人叫你,你先来了。可是惊着了?” 庭树扯了扯嘴角,摇摇头:“没惊着,就是不知他们犯了什么错。” 陈氏道:“是老太太叫罚的,具体我也不知。明日再问吧。你妹妹们都回来了么?” “嗯。” 陈氏便对绿竹道:“你同墨兰去瞧瞧二姑娘并七姑娘,仔细别唬着。此事很不与她们相干,你们细细分说了。” 庭树有心装好哥哥:“四妹妹那里我去说说。” 陈氏笑道:“她不用你管,她是个傻大胆。真要惊着了,早哭着窜进来了。这会子没声儿就是没唬着。你几个妹妹就她最不稳重。你得闲了管管她才是。” 庭树胡乱应了。 陈氏又道:“出去的人多,你们怕没人使唤。我使陶菊去看顾七丫头,谭妈妈伺候周姨娘,再问你四妹妹借百合与你吧。” 没动庭兰的人,庭树心道果然庭芳已是陈氏的“自己人”。如今的形式越发不好,他也有心同庭芳修复关系,省的出了事儿连打听的地方都没有。想了一回,道:“我自去找四妹妹借吧。” 陈氏点点头:“去吧。” 庭树步履沉重的走到庭芳门口,恰见庭芳送魏娘子出来。两个人拉着手,十分亲切。庭树看的怔怔的,为何庭芳亲近舅家就无事? 随即便知道了答案,庭芳见到他,一面笑呵呵的见礼,一面同他介绍:“大哥哥怕不记得了,她是魏家娘子。才说他家新想了灯笼款式,要做了送与我们玩。大哥哥要什么颜色什么花样的?趁着她在,告诉她知道,改日再送来。” 庭树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有些事是能做的,仅仅不能说。强笑道:“你替我挑吧,我弄不来这个。” 魏娘子估摸着她们兄妹有事,福了福身:“奴告退了,改日再来与爷和姑娘请安。” 庭芳自己避开,见庭树傻愣愣的呆在原地,暗自翻个白眼。你管你舅舅叫的亲热,我舅母你倒能受礼了。好在她不是古代人,于礼仪上也只是装的讲究,索性丢开,直接问道:“大哥哥找我什么事?” 庭树尴尬的道:“家里……呃……借妹妹的丫头使两日可好?” 庭芳早听见动静,想是庭树的丫头被撵了,大方的道:“百合稳重些,我叫她收拾东西,不用半刻便到你屋里了。她识字,能伺候洗漱也能伺候笔墨,只她没伺候过爷们,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大哥哥担待吧。” 庭树笑了笑:“多谢。”又没话找话的道,“你的丫头竟都识字,你教的?” “站在学里伺候学的,诗书不能,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会。识字的使着方便些。”庭芳初上学的时候下了死令,认得字留下,认不得滚。女孩儿已经很艰难了,丫头更是地狱模式,不多掌握些技能点,等死呢。能认字,便是不能脱籍,在家爬的都比别人快百倍。她做庶女要做最好的,她的丫头也要做最好的。故水仙百合在她不用伺候时都玩命的练字,还特意寻账房学了珠算。庭芳闲的没事还玩了阵算盘的。 兄妹两个怄气怄了许久,竟没什么话说。胡乱闲话几句,百合已打好小包袱。庭树带走百合,庭芳直往上房去了。 陈氏精神头不好,没事就闭目养神。庭芳进去时,她才睁开眼。见了庭芳先笑道:“你过来,我同你说事。” 庭芳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问:“家里的事我不管的啦,你不用操心。” “偏你嘴快,你大哥问你借丫头了?” “把百合与他了,娘,怎么好好的发作起下人来?过几日五妹妹生日,虽不摆宴席,自家多少要乐一乐。人都撵走了,谁来做生日呢?” 胡妈妈忙道:“快别说五姑娘了,她可是闹了个大没脸。” “嗯?” 胡妈妈奇道:“你不知道?不是她家婆子惹你么?” “跟撵人有什么关系?”庭芳不确定的道,“方才……是撵人吧?还是只打几板子?” 陈氏道:“有些打几板子撵出去,有些是特特寻了人牙子叫远远卖掉。才老太太使人来说,都是奴才挑唆坏了主子,你哥哥才犯糊涂。那些调三窝四的统统都打发了去。我们家的你瞧见了,三房的,你婶婶的两大家子陪房都撵了,现拨过去一家子伺候她。” 庭芳呆了:“不至于吧?三婶不得恨死了我?”远远的卖出去,基本是没活路的!谁知道人牙子能弄多远。 陈氏道:“她且不敢呢。只你五妹妹委屈了。虽是他们惹事,然细究起来,还是你这里引的。待她生日时,你们姐妹好好送她些玩器吧。” 庭芳叹道:“可真是池鱼之殃。” 陈氏撇嘴:“都是她娘不醒事,带累儿女。” 庭芳又问:“老太太发作人,叫大姐姐去作甚?” “正是商量五姑娘的生日。”陈氏道,“大人的事总不好委屈你们。商议着叫个小戏班子进来热闹热闹。幸而老太太当家,撵出去的虽有牵连,多半还是咱们两家的人,倒不碍事。你可瞧见了往后行事可不能错了规矩。”陈氏压低声音道,“才老太太大怒,差点把你三婶送回娘家。没有一二年,她再抬不起头。你姐姐性子太刚强,我还要同她细说。” 庭芳抽抽嘴角,这事儿跟性格没关系,纯智商问题。但还是点点头:“知道了,凡事比着规矩来,再不错的。” 陈氏挺放心她的:“行吧,你练字去。” 胡妈妈笑道:“太太说了半日别人的事,又把正事忘了。” 陈氏一拍脑门:“看我的记性。炕桌上有个匣子,你带了回去吧。” 庭芳走到炕边揭开匣子,里面全是散碎银子,奇道:“这是什么?” 陈氏道:“往日怕你哥哥姐姐说我偏心,都没有额外补贴过你。现想来是我想多了,我就是给你多些又如何?做哥哥姐姐的看着妹妹手头不方便也好意思?若不是你手头没散碎银子,引不出那许多事来,没得叫下人说嘴。这些钱你拿去花吧,没了再问我要。还有那魏文昊既是个上进的,你便多补贴些。你爹每年不知补贴多少寒门学子,有事托一把方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行事。读书最费钱,你是个懂事的,看着办吧。” 庭芳关上匣子笑道:“我才懒得管那么许多钱,扔这儿吧,我没了再来拿。” 陈氏想庭芳一日到头都在上房厮混,天冷了恨不得洗澡都在耳房里,竟只回房睡觉,便随她去了。病了一场,人倒通透了许多。凭你再贤良淑德,不记好的人终是不记好,何苦亏了那记好的。庭芳日常也太窘迫了,庭瑶未出阁时还能蹭蹭,待庭瑶出了阁,倘或她一时不防,庭芳就要受委屈。何苦来,她统共养了三个,就是偏心眼了,看你们怎么说吧。 庭芳不在意银钱小事,她拿着钱只补贴魏家,零食都在陈氏屋里吃。至于打赏下人,那还不是她个不当家的姑娘们该做的。也不知庭兰一天到晚跟下人过不去是为了什么。退一万步讲,你要收买人心,也攒着点钱去夫家再干吧?收买了丫头婆子能干嘛?到了年纪连自己带贴身丫头被扫出家门,白丢十几年银钱,就为下人说个好字?他们说有个蛋用,不当家的都是好人,当家三年别说狗了,家里的蚂蚁都嫌你多事。薛宝钗那样八面玲珑的人,才管了几日大观园?背地里就喊上巡海夜叉了。这孩子啊,真不能叫姨娘教。 忽又想起今日欠的人情,庭珊的荷包正是雪中送炭。虽然钱没用上,还是要表达谢意的。心里已想到了个好物件,只是要定做。便歪着头问陈氏:“娘,我要送个玩意儿给三姐姐,借个小厮跑个腿儿行不?” 第34章 喵喵喵 还礼是不能用钱的,尤其是庭珊还特别顾及面子的悄悄给,更不能辜负心意。礼物要有趣,却又不能显的生分。好在庭芳是个穿的,略在脑子里过了过,便捡出了剥橙器。顾名思义,此物乃剥橙子专用。搁后世X宝上塑料做的一块钱一个,贵点的七八块钱。但在古代,真要弄出个塑料的来,估摸着够上供的级别了。因此庭芳画了个样子,叫打铜的来。 胡妈妈看着样子半日也没想明白:“挂件不是挂件,摆件不是摆件,还要铜的,到底用来做什么?” 庭芳爱吃橙子,却又没指甲,什么样的款式都用过,几乎是各有所长。于是山寨的时候索性打一套三式,庭珊爱用哪个用哪个。见胡妈妈问起,笑着解释道:“橙子切的不如剥的香甜,偏剥个橙子又揉又捏,还未必剥的好看。你看到这个小尖尖没?就是专划破橙子皮的,尾巴正是剥的了。还有剥柚子的,剥猕猴桃的,待我画了一齐做了吧。” 胡妈妈:……都是些什么鬼!?眼里满是怀疑。 陈氏来了兴趣:“好使不?你用过?” “神仙托梦教的。”庭芳神秘兮兮的道,“得了你们就知道了。” 陈氏点点头:“你先打一套我们试试,好用呢就细细打上几套花样子好的,各处都送些。能做金银的么?” 庭芳摇头:“太软,不好使劲儿。这就譬如那蟹八件,不是不能做更贵重,只是工具趁手为上。” 说起蟹八件,都懂了。胡妈妈笑道:“也不知哪里来的古灵精怪。” “更古灵精怪的都有呢!”庭芳说着屏退了丫头们,待屋内只余陈氏并胡妈妈时,才爬到床上,压低声音悄悄儿道,“娘,我有事同你说。” “什么事?” “我昨儿做了一梦。” 胡妈妈已是笑出声来,这丫头! 庭芳正色道:“妈妈别笑,此事事关重大。” 陈氏亦是满眼笑意:“什么梦?” 庭芳开始编瞎话:“我梦见神仙了。” 胡妈妈又捂嘴笑,逗她道:“神仙好看不?” “嗳,妈妈你别笑,我说正事儿呢。” 胡妈妈好容易忍住,忙问:“神仙说什么了?” 庭芳道:“他说娘是好人,但因什么缘故,嗳我记不清了。总之得受些磨难。他不忍你受苦,就教了我一套把式,日日练着,身子骨好了便不遭罪了。昨晚教了我一宿,可把我累的够呛。对了,还叫别告诉人去,只许跟亲近的人说。要泄露了出去,必找我麻烦哩。” 胡妈妈方才还笑着,此刻唬的脸色都变了:“你个不醒事儿的,那把我留在屋里作甚?” 庭芳大大咧咧的道:“亲近的人么!你不亲近么?大姐姐不亲近么?回头我还教大姐姐呢。” 陈氏惊疑不定:“真个是神仙?” “可不是神仙?坐着银色的大鸟,”庭芳顺嘴胡说八道,为了取信于她们,还添上一句,“全不是画中腾云驾雾的模样。也不亲自示范,变了个显示器,里头有五个人跳,还喊一二三四呢。”阿弥陀佛,显示器能听懂否? 胡妈妈忙问:“跳的是什么?” 庭芳想了想,觉得瑜伽还是玄幻了点儿,便改了个更接地气的名字:“健身操!” 说完就在陈氏的床铺里做起了示范,一边做还一边说:“神仙说了,你们大人骨头硬,怕大姐姐的骨头也硬了,不如我好学。有些动作您先学着,慢慢的做到位不妨事。” 陈氏和胡妈妈叫唬的一愣一愣的,看着庭芳示范过一遍,只觉得还是满头雾水。两个人对望一眼,都觉得庭芳必想不出来整套复杂的动作,日日眼皮底下更不可能跟谁偷偷学,莫不真是神仙教的? 那是上辈子学的。庭芳打陈氏生了儿子起就合计着教她瑜伽的事儿。陈氏身体太差了,根子上就是体育锻炼太少。锻炼少吃的就少,更容易生病。陈氏几乎是她大半辈子的依靠。在娘家不用说了,到了夫家,能不能扯虎皮做大旗,也得看娘家给不给她撑腰。老太爷老太太是好了,然而孩子那么多,未必顾的上,古代寿命还短!亲爹,呵呵。不把陈氏掰过来,她的保险系数直降50%,绝对不能忍。 至于怎么说,挺简单的。这不,陈氏已经信了。胡妈妈两眼蚊香:“我没看明白,太太可看明白了?” 陈氏也摇头,自己比了比,到哪哪别扭。 庭芳上辈子学了好几年呢,你们能过目不忘就见鬼了。眼珠转了转,又想出一个招儿来:“趁着冬天,娘只说冷,晚间我陪你睡。把丫头都赶到外间,悄悄教你半年。神仙说了,不用全学会,主要是强身健体。” 陈氏又问:“那你弟弟能学不?” 庭芳笑道:“他学什么?正经学骑射去。健身操专给我们女人使的。”庭芳怕陈氏不坚持,又添了把柴火,“还说什么生育的,我没听懂。总之就是好啦就是好。回头我教大姐姐去。”话就是庭芳编的,能不知道瑜伽在生育上的好处?她就是故意说不清楚,小女孩听不明白生育的事才是常理。就好比半露比全露诱人,半截儿真话加上她们自己半截儿脑补,才能信的更结实。果然陈氏和胡妈妈眼睛里都冒出了亮光。陈氏更是拉着庭芳的手:“你大姐姐……一二年学的会么?” 庭芳点头:“尽够了。”就是要你们多运动!省的一天到晚拿药当饭吃,寿星公这么个活法也要短命! 陈氏拉着庭芳的手,不知说什么,看着看着眼眶里就开始蓄水,趁着大坝没决堤,庭芳赶紧道:“别哭!别哭!月子里可不许见眼泪!神仙又不是要你哭的,人要你长命百岁哩。” 陈氏忙擦了泪,抱着庭芳好一阵摩挲:“你呀,真真是娘的福星。” “没错!”庭芳道,“看画像上的福星都是胖乎乎的,可见要吃得多长的水灵才招神仙待见。你们再不能吃猫儿食了,像我这般,没准也能遇见神仙呢。” 胡妈妈笑骂道:“正经没两句,又胡说上了。我看是你太闹腾,神仙都看不下去,教你个健身操磨你性子吧。”又好奇道,“神仙长什么模样?是男是女?好看么?” “这哪说的清楚?”庭芳从床上滑下来,“拿笔墨来,我画给你们看。” 胡妈妈巴巴儿就端了画图的家伙来,看着庭芳一气呵成。抄的乃是八十年代西游记里的嫦娥姐姐。艾玛,嫦娥姐姐真的美啊,头发画对了,衣裳画对了,脸没画好……庭芳满脸囧字的道:“不成不成,没神仙好看。画不出那模样,衣裳首饰是对的。她跳舞可好看了。” 陈氏十分理解:“神仙气度,哪是我们凡人能随意画的出来的。你是行了大运,可惜不许同人说。”遗憾了一回,又道,“罢了,你是姑娘家,有些名声忌讳。瞒着便瞒着吧,咱们自己人心里知道便是。” 庭芳估摸着陈氏还要酝酿一下,便道:“我寻人打剥橙器去。” “慢着,”陈氏问道,“剥橙器也是神仙教的么?” 庭芳嘴角抽了抽,厚着脸皮道:“她没教我,我看她在一边剥橙子用的就是这个,偷学的。” 陈氏瞬间圆满了,高高兴兴的把她打发走了。 见她出了门,胡妈妈不忙唤丫头,只压低声音对陈氏道:“我们四姑娘,怕是有来历的。” “我想着她聪慧,不曾想还跟神仙有渊源。”陈氏说着满脸遗憾,“既如此,怎底不托生在我肚子里。平白叫人挑了嫡庶。将来不知谁有福得了去。” 胡妈妈笑道:“这有何难?虽不能告诉舅太太神仙之事,然只管同她说四姑娘与你如何如何亲近,又如何如何孝顺。她自要同咱们老太太说。到四姑娘大了,求老太太替她谋划,保管再无人挑她。”不就是庶出的没舅舅么!“魏文昊那处,寻人打听打听,真个是有能耐的,咱们不妨使点劲儿。既四姑娘有来历,如今想来只怕是魏姨娘受不住那福才早早去了。咱们也不能白受了人家的好,总要还个人情才是。”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不做声,只怕神仙不高兴呢。 陈氏想了想,道:“既是魏家的,我们不用巴巴儿去管。庭芳明白着呢,叫她管去。只短了东西咱们贴补贴补。我听老爷说,外头的学子们,家里条件好的一月加上笔墨的用度还不如她们姐妹的月钱。想来魏家不必花多少。他们家是有骨气的,那年魏家二老为着救儿子卖女儿,闹的好大一场,你可还记得?” 胡妈妈笑道:“怎么不记得?魏强当时听说要卖了妹子做妾,差点就撞了柱子。还是魏姨娘跪着求他才按住了。原都想着不要了,另寻人家买的。谁知魏强又撅了过去,唬的魏家二老只求我们要大夫,连女儿的身价银子都不敢要了。” 陈氏叹道:“可惜了。她比周姨娘不知强多少,若活着我也多个说话的人。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呢。若不是哥哥身子骨不好,断落不到这样的结局。” 胡妈妈也叹:“都是命,往后年节里多与她烧几把纸钱,愿她来世投个好人家吧。” “但愿吧。” 第35章 喵喵喵 老太太发飙,可不是当时发完就算了,余波还不知荡漾多久。叶府不是勋贵,一代发家,所谓的家生子并不很多。头先跟着的奴才,因感情好,大多都放出去各自找营生,算主仆一场好聚好散。后来买的,奴才结婚时间比较晚,繁衍速度并不快。加之老太爷苦过来的人生活并不太奢侈,奴才总人数不算太多。一下子连子女带爹妈的撵出去十几户,家里登时空了三分之一。最惨是三房,主母受罪,统共两房陪房撵的干干净净,趁手的人都没有,很是乱了几天。 秦氏几乎咬碎后槽牙,把郑妈妈恨了个死。她是真冤枉,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女人家背地里跟着心腹说小话的事儿谁不干?只别露出痕迹来。她许郑妈妈去看热闹,没许郑妈妈去挑事。到头来把她给坑了进去,老太太骂完不算,丈夫回来只差没把她打死。幸而新来的一家子乃老太太派来的还有些体面才拦下了。如今说着她是主母,说话还不如奴才有分量,都是郑妈妈害的。老太太也是狠,叫人牙子把郑妈妈家五六口人远远卖去了盐矿。朝廷不许罔顾人命,主家打死奴婢要判刑,真个就当主家弄不死奴婢了?光明正大的卖给盐矿里头,谁还能说个不字。 通常大家子做事都是胳膊折在袖里,能不叫人知道便不叫人知道。可惜叶家不是积年的旧家,说的好听叫骤然显贵,说的难听为暴发。恼怒起来面子剁了喂狗,快刀乱麻一顿砍。名声是什么?你得势的时候当然说你家主母雷厉风行有大将之风啦!不见那么多勋贵人家扒灰偷小叔子,笏满床时谁说他家闲话了?有些人看不透,宦海沉浮的老太爷老太太都活成精了。流氓耍的妥妥的,请老太太带着庭瑶看戏的帖子也没断过。权势才是真的,节操素来是浮云。 处理的奴才里,下场最惨属郑妈妈,老太太亲吩咐过要下死手的,属于杀鸡给猴看。余下的不过是平常发卖,骨肉分离难免,受多大的罪全看自己造化。那几个先前报信的也不能寒了心,虽是撵出家门,但顺手替他们脱了籍,赏几两银子,算两不相欠。为着核对名单,当日老太太才急急找了庭瑶过去。务必不错杀一个好人,但也不放过一个坏人。老太太的雷霆手段震得叶府几乎散了魂,老太爷回来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无下文。原先还指着老太爷求情的众人都消停了,再没人敢作妖。 过了几日,老太太发现尽管少了小半人口,但因责权分明,大家又绷着神经,竟比往日还井井有条,高兴地宣布除了给庭树庭芜补上丫头,旁的就不添人了。省下的钱做点什么不好白养着奴才有空嚼舌头,简直是花钱买罪受! 正看着花名册子合计还能裁了哪些人,丫头人参进来道:“老太太,秦家孺人来了。” 老太太抬了抬眼,道:“请进来吧。” 不多时,丫头们引着秦老太太进屋。秦老太太乃秦氏之嫡母,兵科给事中之妻,正七品敕命。虽是亲戚,见了面还得朝老太太行礼。老太太早站起来侧身避过,满脸堆笑:“亲家今日有空来走走,想是想闺女了?她才打我这儿回去,我叫她来见你。” 秦老太太自知不是叶家的对手,索性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的道:“前日的事我听说了,都是我家教女无方。今日厚着脸皮来求夫人,打骂随意,只求您留些体面。” 老太太笑道:“看亲家说的什么话,不过是奴才淘气,我管家不力才是。才赔了三太太些奴才,过些时日再好好淘换。只她面皮薄,像是羞着了,劝了好几日都不见好,正想请亲家来说说话哩,您倒先来了。可见我们心有灵犀。” 秦老太太忙道不敢:“她父亲听了直说要揪回去打一顿,我说到底已许了人家,不是咱们家的人了,凭什么打她呢?此事是她做的不好,老太太尽管教导,我们再无二话。” 老太太道:“她什么都好,就是面皮薄了些。当家人么,惯要做个恶人。我们大太太也是,可把我愁死了。我说她只一味腼腆,还请亲家多说说。” 秦老太太估不准老太太是真客套还是假客套,把要紧话说完,见老太太不提休妻之事,便放下心来。横竖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在夫家过的如何关她什么事?只别牵连娘家就行。二人闲话了几句,秦老太太还想知道事情经过,思量着叶家不好说话,便厚着脸皮道:“我有好些时候没见她,怪想的。想接她回去住几日,您看方便不方便?” 老太太无可无不可,道:“散散也好,只过几日是五丫头生日,她们姐妹闹着要我请戏酒,又不许请亲友,只叫她们姐妹们快活。被她们闹不过已是应了。你接她家去,可别误了姐妹们的事。我们家几个姐儿都是猴惯了的,真个怕了她们。到了日子,亲家你也来。我们一个祖母,一个外祖母,看着孩子们热闹热闹。” 秦老太太忙应了,两边寒暄了几句,又请了秦氏来。因是要回去收拾女儿,不好要外孙女看到,便托词说不能打搅庭琇上学,只带着秦氏回家了。 庭琇蔫蔫的,谁家当家的都是女人,故家里日子好不好过全看主母态度。三房非老太太亲生,说是住在自家,倒像寄居。被主家一掌扇在脸上,还是自己的错,更无处辩白。前日庭树惹了事,在兄弟姐妹里抬不起头。如今学堂里十几个兄弟姐妹,有一半儿都不敢吱声。她母亲亦是庶出,光看她母亲对庭苗的态度,都知道回家不是享福的。心中万般担忧,还得装成一派天真,苦不堪言。 秦氏跟着嫡母,从上车起就不自在。到了家,嫡母还不曾说话,父亲已劈头盖脸的骂道:“好能耐的三太太,几日不见,出息的我都不认识了!” 秦氏吓的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秦给事怒道:“在我跟前知道服软,在侄女面前知道摆婶子的款儿。你长没长脑子?啊?她爷爷就不说了,爹的级别比我还高。要不是有层亲戚的皮,我见了她爹还得避让见礼。就你男人那个熊样,将来你的诰命还未必如她呢。哦,对,你连诰命都没有!”秦给事中破口大骂,“我不说那些实的,就说虚的。女戒怎么说?啊?列女传怎么说?啊?我是没给你请先生,还是没给你读闺训?几辈子老脸都丢尽了,你要叫叶家休回来,要你侄女怎么嫁人?你自己的闺女也休提前程了!我怎么就养了个你这样的蠢货!蠢货!” 秦老太太忙劝道:“老爷息怒,有话好好说。” “好说个屁!她差点叫夫家休了!休了!七出之条就这么明晃晃的去犯,长的是狗脑子吧?”秦给事中想着就火冒三丈,他攀上叶家容易么?许女儿给没出息的庶子已费了老大难。叶家还忒厚道,自家是庶子,求娶的便是庶女。若求嫡女,难道他好意思拒绝?京城什么地界儿,没靠山凭你什么状元探花,时时刻刻叫人挖坑埋了。他就是个同进士,不是结了叶家的亲,且连个七品都混不上呢。谁知闺女给他犯傻,没气死算命大。 秦氏被婆婆当着妯娌骂,被丈夫当着儿女打,如今再被父亲痛骂竟是木然。多少委屈的泪都流了,他叶家的庶女比别个都高贵些么?不过几句白话,闹的她差点命都没了,何苦来。 秦给事中骂的痛快,秦老太太便不好再说。叫了秦氏的生母来:“你们说说话吧。不要弄什么抱头痛哭,明日还得送回去哩。既然亲家太太与你做脸,你就别不识好歹。” 秦氏满脸疑惑,老太太与她做什么脸? 秦老太太看她模样,气的一点她额头:“榆木脑袋!你叫婆婆骂了,我去接你,她们家放你出来,意思是娘家替你出头了。唬不住旁人,丫头婆子还是能唬住的。你还要不要当三房的家?快起来吧,眼泪擦了,回头我收拾些盒子与你带回去。再有,叫你老子掏私房买个什么,送你家大嫂去赔礼。你瞅瞅她亲娘的诰命,是你能惹的么?” 秦氏辩解道:“真不是我闹的。” “有什么分别?打量我不知道你,不是你日常就带了出来,郑婆子有那么大胆?你消停些吧,横竖三爷不是老太太生的,你作践他的孩子老太太懒的管。还作践到人亲孙女头上去了。你婆婆是个有名的母老虎,你惹她头上,不弄死你算你命大了!”秦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道,“我都听说了,你大嫂病的半死,你还与她添堵。万一她一病死了,叶家能认?不推你头上不算完。母老虎找母老虎,叶阁老还有俩妾呢,陈布政使连通房都没有。统共一个宝贝女儿,你气死了他们闺女,咱们家还有活路啊?你笨不笨!” 秦氏目瞪口呆,她哪想到后面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自是不会亲去挤兑大嫂的,没那个胆。可是郑妈妈之事,要说不对是不对,可把人卖到盐矿里,又把她训的灰头土脸,她心里不是不委屈。到如今看到父亲与嫡母的脸色,才知事态严峻。 秦老太太生怕蠢闺女没想透,越性说的明白些:“我的儿啊,咱们家不如他们家,你懂么?听说了你的事之后,我唬了好几夜没睡好。那样的人家岂是好相与的?再四打听了他家大太太没事,我才敢上门。不然休怪我们无情。一大家子呢,经不起闹腾。你是高嫁,要你去做小伏低的。你想着不如妯娌心里委屈,怎么不想你姐姐妹妹连绸子衣裳都没几件的委屈呢?看看你身上穿的是什么?吃的是什么?看看你亲生闺女,小人儿做个生日家里都请戏班子。人要知足,有这样好便有那样不好。好事都让你占尽了,当你爹是什么呢?”尼玛她亲闺女如今日常都只有细布衣裳穿呢好吗!要不是叶家指明要庶出的,早把亲闺女送进去了,还轮得到这个蠢货! 秦给事中忍不住了,冲老婆骂了句:“你也是个不着调儿的,孩子全叫你教歪了。”转头对女儿道,“你婆婆恼什么,你知道么?” 第36章 喵喵喵 秦氏茫然摇头。 “恼你蠢!”秦给事中道,“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说那些有的没的。你不过是个庶子媳妇,将来横竖分家出去的。少想少做,安分点。别想着这儿争那儿斗,你再上蹿下跳也不如人家亲儿子媳妇。吃着人家的用着人家的,少添乱,少让她烦心,明白?” 秦氏半点没明白,只不住的点头。 秦给事中拍大腿道:“得,我看你就不明白。人傻有傻办法,我告诉你,从此你就规矩点。女戒上说什么就是什么。那玩意保不得你荣华富贵,总保的你平安康泰。你道娘家教你那玩意,是要你去受气的么?那是要你实在没脑子就照做!你有理了,赶上不那么坏心眼的人家,够使了。叶家不算难缠,你规规矩矩的就行。再闹幺蛾子,不用叶家发话,我自去接你回家,再送到庙里当姑子去!你想好了!” 秦氏脸色一白,整个人都踉跄了好几下。半晌才应道:“是……女儿知道了。”眼泪到底忍不住唰的落下,如今连亲爹都翻脸了,她怎么就那么命苦啊……被亲爹瞪了几眼,哭哭啼啼的从地上爬起来,跟着生母进屋了。 古代生活艰难,很多手艺人的生意不好,除了顶尖的那拨儿,普通的都是日日等米下锅。故庭芳定制的剥橙器很快就打好了。橙子是冬日佳品,二月已是过季。幸而家里剩了半篓,上手试了试,果然比徒手剥要方便的多。看着丫头喜笑颜开试用的模样,庭芳深深觉得“屁股决定脑袋”这句话简直至理名言。她都穿来九年多,要不是为着回礼,剥橙器早被丢到犄角旮旯里去了。因为从来不需要她自己剥啊,只说句想吃,丫头们齐齐整整的弄了来,摆在银或瓷的碟子里,连籽儿都去了。她只管吃便是。哪里想过工具的问题。 看着丫头研究了一阵,庭芳又发现,橙子皮有薄有厚,看样子划皮的铜尖要有三个规格以适应各种橙子才是。正好配了三个款,短款有圈圈的适合放在荷包里,随时取用。中款小鸟形状的,再修饰修饰做成挂件,连同结子挂在裙子上,也很方便。长款只好打的更华丽,搁在果碟里用了。顺手把剥柚子皮的形状画出来,这个不用铜制,通常为牛骨,主要是剥开时能受力就行。牛骨比铜的还好用,后世菜场里卖柚子的都是用牛骨的。至于猕猴桃的,那个受力不大,且直接接触水果,宜用银制,起码杀菌么。只是此时的猕猴桃没有品种改良,个头都小,能有直径三厘米左右都算上品。再大那叫贡品,他们家便是能捞着也没几个,懒的麻烦,还是比着三公分的直径去做最好。 胡妈妈试用过后,觉得好用,正经拿了钱去寻上好的手艺师傅打。还嘱咐庭芳道:“你单送三姑娘倒不好,依我说打几等,老太太那里送一套,三位太太各一套,姑娘们再送。老太太并我们陈家老太太处都要镶嵌些个宝石才好看,姑娘都交予我吧。” 庭芳囧囧有神,她还个人情弄出好大的动静。但能讨好外祖家,还是很乐意的,索性道:“再多打两套,大舅母即将进京,我们当面给。二舅母却要使人送去。并在旁的里头吧。此物虽小,日常却十分方便,且贴心。” “正是。”胡妈妈道,“我们两家亲密才送这样贴心的礼。” 安排好剥橙器的事,庭芳又问陈氏:“娘,你学了那神仙操,感觉好些了”开始起了个健身操的名字,没两日就被陈氏叫做神仙操,庭芳麻溜的顺着陈氏改口了。 陈氏摇头:“你也瞧见了,我没力气,倒是胡妈妈说挺好。” 庭芳道:“不急一时,他们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咱们凡间练上一年,才有人家一日的功夫。早着呢。” 一听就是编排,陈氏简直懒的说她。只问:“你大姐姐呢?” 提起庭瑶,庭芳就无语。你说那么聪明的一妹纸,体育课怎么就那么差呢?协调能力简直了!小时候底子打不好害人呐!马上就要结婚了,必须加紧功夫练!她可不想听到什么亲姐姐难产的消息。其实她更想扩散开造福人类,只怕被人当怪物烧了,还是忍了。又想起家里几个姐妹,愁啊!将来你们可怎么办哟! 却说秦氏被娘家训斥了一顿,次日就送了回来。带了半车不值钱的礼物各处送送。都知她娘家不富裕,也没人挑剔,总算把场子圆了点回来。老太太不想真发作她,更不想三房乱的让她来操心,当日抽了秦氏后,即刻就预备上庭琇的生日。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老太太虽不喜秦氏,待孙辈都是一样的,大伙儿有歪心思的都散了吧。 姐妹们有意给庭琇抬轿子,竟正儿八经送起礼来。一团和气中,独独惹恼了一个人。你道是何人?正是庭兰。 原本庭兰没觉着有什么,偏孙姨娘听说庭琇的生日要大半心里直泛酸水。既不是及笄,更不是整生日,竟有那样大的排场。前头几个姐儿,打头的庭瑶不会被忽视,后头的二房独女庭珊更宝贝。到了庭芳同庭兰一样吃了碗面便罢,没料到到庭琇,又要大办。把孙姨娘气的半死,一样的姑娘,自家就开始作践起庶出,将来到婆家如何能直起腰杆?三太太个庶出的,女儿生日娘家还送大礼呢,亲孙女都瞧不上眼了!一面觉得世人踩高捧低,一面难过自己连累了闺女,关在屋里哭的半日,就把庭兰绕进去了。 庭兰烦的不行,不想找庭芳那个上岸成功的,只得去寻庭芜。庭芜近来比庭兰还苦闷,姐两个见面都恨不得抱头痛哭。周姨娘遭禁足,不好补贴她们兄妹,如今庭琇做生日,打头的几人都送了好礼,庭芜不欲落了脸面,愁的不行。大房里实际上属庭兰最穷,庭芳往日穷在表面,如今表面都不穷了。银匣子虽放在上房,该知道的谁不知道?孙姨娘还唠叨了好久的偏心眼,周姨娘正禁足,不然一准跟孙姨娘有话聊。 如今两个穷鬼姐妹凑在一处,只好把针线捡了又捡。给庭琇大办原是临时起意,没谁大早准备好东西。姐妹们送送花儿草儿荷包络子便罢,哪知庭瑶出手就是一对花簪,跟着庭珊送了个金香薰球,庭芳捡了块布料,后头的几个就懵逼了。正说话间,庭苗过来了。得,姐三个一块儿愁了。 庭苗压根不想找庭芜,上回结的仇还没化解呢。只是她最近想装死,可凭她的零花钱,送礼想不垫底都不成。只好来找庭兰,姐两个凑一凑寻个差不多的。没想到庭兰在庭芜处,时间太赶,没工夫等一遍一遍的跑,便在庭芜的屋子里商议:“不瞒姐姐妹妹,我手头没钱,老太太偏要大办。二姐姐年长,还请你拿个主意。” 庭兰道:“我能有什么主意?近来连针线都是做我们小哥儿的,旁的再不能了。” 庭苗真不想踩地雷,与庭兰庭芜续了三回茶水都商议不出来,心一横:“我找四姐姐去。” 庭芜立刻就炸了,开始跑到自己阵营里的人倒向仇人怎么行。顿时开了嘲讽:“你巴结旁人便罢了,巴结她个巴结货,好意思?” 庭苗本就跟庭芜不对付,她怕庭琇,可不怕庭芜,冷笑道:“比不得你舅舅有钱,我还是另寻营生吧。” 庭兰头都大了,舅舅的官司要打到天荒地老么?忙道:“你们两个都闭嘴,再吵起来,有你们好看。”她万分不想求庭芳,只到了如今的份上,只能扯她下水了。又想,大伙儿都是丫头肚子里爬出来的,凭什么光你上岸啊?上岸了也给扯下来,不然心中难平。便道,“六妹妹说的是,四妹妹既惯会讨好儿,何不问了她?” 庭芜还想说什么,庭兰截口道:“不然你还有旁的法子没?老太太正不自在,咱们近来最好安分点!” 庭芜恨恨的瞪了庭苗一眼,庭苗回敬了个白眼。庭兰觉得心好累,使丫头去叫庭芳了。 她们不想叫庭芳,庭芳还不想来呢。一群草字头有什么好抱团的。人家是宝咱是草懂么?到了地头儿,竟在讨论庭琇生日,不由高看了庭苗一眼。这就对了么!做下属的要有做下属的本分,积极上进才是好同志。心里高兴,态度热情了许多,立马就有了主意:“五妹妹的花儿扎的好,我们送那个,是自取其辱。既然她爱扎花儿,我们送她丝线就好。” 庭芜道:“我没你那么厚脸皮。” 庭芳知道她心里有气,也不跟她计较,笑道:“谁让你们直接送了?赶紧找各自的奶妈子往市面上寻。有多少颜色找多少颜色。都用一样的锭子卷了,按着彩虹的色儿排开装在匣子里,再配套针,又便宜又好看。难得是心意。咱们没钱不要紧,自家姐妹用心就好。”送礼么,要么费钱,要么费心,要么就送了还不如不送。既然没钱,姐妹几个卷两日线,就赶上礼轻情意重了。 庭苗大喜:“还是四姐姐伶俐,妹妹谢了。” 庭兰忍不住酸一句:“四妹妹要不要一起?” 庭芳哪有那个美国时间,没见她都砸钱么?忙笑着摇头,顺道自黑了一把:“要我缠那个?你们确定要我缠出来的送人不是丢人?” 如此不要脸,庭兰竟无言以对。庭芳看着三个二货,估计八成是搞不定的。索性帮他们按照三原色分开,比着绘画颜料分配任务。还怕她们交代不清楚,摊了张白纸,摸了陈氏的颜料来,一样颜色挤点点画在纸上:“叫婆子往铺子里,寻了掌柜一色一色的挑。” 庭苗道:“有些颜色用的多,有些用的少,怎么办?” 庭芳笑道:“送礼图好看,用完了常用的,她自去买。反倒是不常用的家里未必有,你们送了才好呢。” 庭苗受教。看着庭芳行事周全,心中暗暗羡慕,日后要多同四姐姐学学才是,不然混成她嫡母那样,真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第37章 喵喵喵 庭琇的生日十分热闹,上头要河蟹,你就是小龙虾也得借个壳装一下。表面上喜气洋洋,但绝大部分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家里下人裁减了许多,往日的悠闲不复存在,各处本就忙碌,加上办个家宴,更是脚打后脑勺。看起来主子身边的贴身丫头们好些,实际上因粗使的少了,有些活没办法干的仔细。譬如各个屋里窗户的打扫不得不移交到贴身丫头手中。别看都是些小事,安排不好就要乱套。爷们还好,小姐的事儿看起来没什么,实际上多如牛毛。在农业社会里,很多东西都要自制。忙过姑娘的贴身衣物,还得去擦窗子。姑娘们耳根子软,听了好几日的抱怨,连带着心情都不好。 庭瑶屋里有稳重的谭妈妈,是没人敢抱怨的。庭芳比谁都不好糊弄,水仙只略说了一句擦窗户冷,庭芳就列出家务清单,叫她们两个搞配合了。合格的主管要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更要做到适应不同时期的不同规则。下属抱怨了,肯定是领导做的不对,不是工作没安排好,就是人事没调整好。你不能指望员工的自觉精神,不然要领导干嘛? 事情繁杂,普通人是记不住的,除非做熟了。可是如今冷不丁的工作量翻倍,水仙和百合没法应对。庭芳造了工作计划表,还要求她们写日报周报月报。开玩笑,企业考核是多少大牛前辈研发出来的精华,不用是傻子。但想用企业考核制度的前提是丫头要识字。到现在,体现出丫头识字的好处来了。不独能写她们自己的周报,还能替粗使写。一桩一桩的事安排明确,顿时庭芳的下属们都进入了忙而不乱的境界。可见有个好领导的重要性。 因人少事多,庭琇生日大伙儿几乎是憋着劲儿忙完的。越氏看着不行,对老太太进言道:“单五姑娘的生日就闹出乱子来,日后家里请宴席,只怕更忙不过来。咱们家还是补些人吧。” 老太太摇头:“外头如今有专管大户人家请酒的师傅。前日算了算,日常不用做那么多菜,厨下里养了许多人只是淘气。不若留几个手艺好并日常用的,余者都等要办酒再往外头请。不是我小气省银子,家里人口多排场大,用惯了将来如何呢?我们不是勋贵,没有丹书铁劵保的世代富贵。今朝是阁老家,明朝不定就是知县家。孩子们都大了,不能全留在家里。将来外放的外放,白身的白身,不叫他们小时候就学会普通人家的过活,到了那会子哪里学的过来。尤其是外放,小县城里什么都没有,还要不要过日子了?你且想想我的话。” 家里独越氏有三个儿子,想要个个留京且还有好差事断不可能。被老太太一说,顿时醒过神来,忙道:“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是要知道些柴米油盐的好。”便是不当官也得会过日子才行。 老太太又问:“你大嫂如何了?” “一时好一时歹的,恐要将养些时候。”越氏道,“听说夜里只管喊冷,四姑娘去给她暖床了。” 老太太笑道:“小人精儿。” “人精儿招人疼,大嫂还不舍得,怕过了病气。谁料她竟赖上了,母女两个睡了几日她还白白胖胖的,大嫂才放了心。” 老太太点头,又问:“我听说她把丫头都支开了?独自上学?” 越氏捂嘴笑道:“是,说是丫头们添了扫地擦窗的事,又有针线活,竟忙不过来。她便提溜着课本去学里,喝水倒茶全不让人伺候,自己就做好了。庭珊还回来与我说,她四妹妹泡的茶水真不怎么样。” “那四丫头怎么办?就胡乱喝着?” “逮了大姑娘的丫头学着呢,以她的聪明劲儿不出两日便学好了。” 老太太点点头:“福也享得,罪也受得,才是大家风范。你说她,我倒想起旁的来了。她的丫头忙不过来,旁人的定然也是。横竖她们上学丫头也白歇着,叫每人一个丫头课间去伺候吧。如今人人事多,再没有空偷懒嚼舌,家里都安静了许多。”坏规矩的都是闲人,一日劳累下来只想睡觉,看你们谁还闹事! 越氏应了,吩咐下去。如今陈氏养病,秦氏躲羞,家里通共只有她帮着老太太管事。既然老太太有吩咐,她顺道帮着孩子们将屋里的事理了理,以免下人们顾头不顾尾,带累她吃挂落。体面不易得,人前风光就得人后受累。越氏还想再风光点儿,就要想的更细。几句话下来,婆媳两个确定了日后家里的节俭教育方针,孩子们虽不习惯,然封建家庭孩子没有话语权,少不得把往日的生活方式一一改了。 庭芳比人家多活一辈子,不等老太太发话她就适应了。略微调整了些细节,表面看起来与往日都不差什么。她的生活极有规律,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时间卡的非常严苛。想要学好四书五经,还想要学好琴棋书画,针线不能落下,马屁不能少拍,不精确到十分的单位,就要误事。也亏她得宠,从陈氏的嫁妆里磨了个小时钟来,不然就刻漏那飘忽的准确度,还是省省吧。记得前世网上常有人喷中国人不守时,拜托,中国进入工业文明才几年,农业文明想守都没条件。八十年代手表还是奢侈品,守个毛线。就比如叶家,条件很好规矩很严,上课预备也要那么久。钟表能对,刻漏你能对么?大伙儿时间不一样,看起来自然懒散。 扯远了,话说庭芳时间卡的准,陈氏的时间便跟着她走。看她行动就能估摸个大概了。这日陈氏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自鸣钟,奇道:“四丫头呢?她到练琴的点儿了,怎么还没见回来?不是在学里跟哥哥拌嘴了吧?” 陶菊出门问了一圈儿,回道:“四姑娘去康先生家里了,想是有事。大姑娘是老太太唤去的。” 庭瑶在进行管家培训陈氏是知道的,庭芳跑去康先生那里作甚?想了一回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在床上闷闷的。小哥儿还太小,奶妈看着不用她操心,庭芳不在家就无聊了。想看书,还没出月子,弹琴更不能。只好掰着指头等庭芳回家。 好容易庭芳回来,陈氏忙问:“你找康先生做什么?” 庭芳道:“还是前日魏娘子的事儿,他们乡下有什么老师?我说不如叫魏文昊写了功课送与康先生点评。终究是麻烦先生的事儿,我去他家求了一回。先生已是应了。” “带了东西去不曾?” 庭芳笑道:“我只是中人,东西他自家带去。上学可不容易,哪能事事替他预备好。”扶贫要讲技巧么,弄出升米恩斗米仇来就没意思了。 陈氏叹道:“可惜你是个姐儿,不然也去下场考个少年进士回来,我才脸上有光哩。” 庭芳也叹:“可不是,看我才貌双全,走出去便是浊世佳公子,潘安都靠边站了。” 陈氏:……脸皮好厚,不想承认那是她闺女肿么破? “娘,舅母最迟三月到,你说她能不能赶上弟弟满月?” 陈氏道:“你又没见过,怎么老惦记舅母啊?” 还不是因为你软蛋!亲爹往夏姑娘屋里连歇了十来天了,这要又蹦出个哥儿来可有得掐,你又弹压不住。此话不便明言,庭芳只得道:“我好热闹呀!”最好收拾一下那个便宜爹!太色了,色的没谱儿了都! 说曹操曹操就到。胡妈妈掀开帘子进门,喜笑颜开的道:“太太,外头来信了。说舅太太出了十五就跟在漕运后头北上。今年天冷,圣上怕有灾,命早些运粮食,派了兵丁凿运河,舅太太捡了便宜,跟在后头来了。想是过几日便道。太太快把礼都备好,还要给姑娘们裁剪几套见客的衣裳。再有,舅太太不独带了大爷,还带了五爷。赶紧使人挑文房四宝。” 庭芳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忙问:“我的剥橙器可做好了?那可是我的见面礼呀。” “你没算准有两个兄弟,还得多打一套哩。”胡妈妈笑道,“京里比杭州冷,怕爷们不习惯,我去库里寻几件皮毛与他们做斗篷。姑娘看着太太,我可去忙了。” 庭芳挥着小手帕:“去吧去吧,娘有我呢,保证她好吃好睡,一个字儿的纸都别想摸到。”艾玛,她要好好收拾收拾,争取给表哥们留个好印象。亲哥哥靠不住,将来砸砖小分队里的主力可是堂哥与表哥们。务必壮大队伍,人数越多越好。她不喜欢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这句话,可形势比人强,她只好卖萌求生存了。 庭芳摩拳擦掌,表哥们,看好了,你们的萝莉妹妹来了! 第38章 喵喵喵 明日乃叶府新生儿满月的日子。陈氏因生育不顺,次后又频繁受气,养了足一个月都不得下床,家里依旧由老太太带着越氏主持。小家伙早产,一直蔫蔫儿的。老太太寻思着满月就别大办,以免压了他的福寿。又恐陈氏年轻不理解,特特派了杜妈妈来说道说道。 陈氏好容易得了个宝贝儿子,原是想热闹热闹,脸上也有光。听的老太太一说,唬的忙道:“要不就别办了吧?” 杜妈妈笑道:“不如摆个小宴,只请亲近的人来家。” 庭芳接口道:“可不是,总要人家备下的礼有机会送呀。” 陈氏白了她一眼,继续对杜妈妈道:“我年轻不懂,老太太可还有别的吩咐?” 杜妈妈道:“我听说四姑娘找和尚在佛前捻了名字?” 庭芳点头。 “老太太的意思,虽是佛前求的,到底还小,且不忙着叫。太太还是寻个有年纪的人随口起个吧。” 家里的孩子都不得如此郑重,陈氏心里惴惴,忙问:“老太太瞧着我们哥儿……要有人替他压一压?” 杜妈妈笑道:“太太无须过于担心,只老太太挂念的紧,难免多想些。再则哥儿毕竟是早产,小心点不为过。” 庭芳道:“我看着他挺好,能吃能睡,也没伤风着凉的,可见身子骨甚好。” “姑娘有所不知,”杜妈妈解释道,“奶子本就看的仔细,再则冬日里不容易得病,二四八月了才操心哩。” 庭芳想了想便明白了,恒温不怕,冷了多穿点,热了少穿点。最怕季节相交冷热不定,穿多了出汗浸了后背着凉,穿少了直接冻到。早晚冷,中午热,情况复杂多变,确实才是小孩子的大敌。 庭瑶接过话头:“虽如此说,郑妈妈还是该赏些料子裁衣裳。” 陈氏点头:“你说的是。不如竟从我的私房里掏钱,给家下人添一个月月钱,算是为哥儿祈福了。” 杜妈妈忙谢过:“谢太太赏。” 陈氏摆摆手:“不值什么,难为你们尽心。” 白得赏钱,杜妈妈自然高兴。按说主家有喜事都是公中赏,只生育是道鬼门关,不定就要变丧事,才都闷着些。陈氏自掏腰包,便没人管她了。 庭芳道:“既如此,到夏日青黄不接时,咱们再散点子东西出去。” 胡妈妈忙应道:“四姑娘说的是,到时候把老爷的禄米拿出来分成小口袋散与咱家佃农。夏日若涨水有灾,咱们再跟着做好事。” 陈氏不差钱,行善积德的事儿素来大方,只嘱咐了句别记差了日子。又遗憾的道:“他舅母还是没赶上。” 胡妈妈笑道:“左右不过几日,没赶上满月,百日总能赶上。” 陈氏打生育以来攒了满腹委屈,只想见了娘家人好好诉诉,偏那样的远。她闺中时与大嫂最好,晃眼十几年没见,便是没有委屈也十分想念。如今愣是等的望穿秋水,又担心她路上有事,整个人焦躁不已。 杜妈妈说了要紧事,便起身告辞:“回太太话,奴还要去老太太跟前听差,就先回了。” 陈氏回过神,忙道:“妈妈再坐坐。” 杜妈妈哪有功夫,婉言拒绝。陈氏只得送了她一匣子点心方罢。 说服了陈氏,叶府就动作起来。先前庭琇生日已演练过一回,明日小宴的安排更加顺手。客人只请了越府秦府两个亲家并康先生一家,故无需从外头找厨子,更无需摆酒唱戏。还是在花厅里,屏风隔了男女,彼此安安静静的说话儿。 到了满月当日,请的客人都来了。陈氏在屋里休息,只越氏与秦氏帮着老太太待客。因是近亲,不甚讲究,团团坐在一处闲话。越氏之母越老太太瞧见秦老太太有些愁绪,压低声音问:“亲家可是有烦心事?” 秦老太太扯了扯嘴角,摇头道:“无事,年纪大了,不曾睡好。” 越老太太笑道:“你我都是亲戚,可别客气。”全世界都看出您老不高兴了,纯给主家添堵呢? 秦老太太勉强道:“不瞒您说,确实有些琐事。大喜的日子不便说,若有需要,还得登门求助。” 越老太太点点头,心中了然,就不再骚扰她。说来越氏之父亦是七品,与秦氏之父相当。然越氏乃京郊大族、书香门第,根基非秦氏可比。何况越氏之父在国子监,品级低地位却高,与叶府相交从容许多。与秦老太太寒暄几句,依旧寻老太太闲话。 孩子们早不耐烦听闲话,老太太看他们如坐针毡,对客人们笑道:“看他们几个猴儿,已然坐不住了。我偏要拘着他们磨磨性子。” 康先生的夫人笑道:“还小呢,大姑娘和大爷就很坐的住。” 越老太太也笑:“放了他们去吧,看的我都不安生。” 越氏道:“头一个就是庭玬!镇日里淘气,欠他老子收拾。” 老太太到底心软,道:“罢罢,由他们去吧。”说着扬声道,“你们可吃好了?吃好了就去园子里玩,不许爬树,不许去水边。” 除了庭瑶,一群孩子呼啦啦的就散开了。老太太笑着摇头:“大丫头你也去,你稳重些,替我看着他们别淘气。” 庭瑶道:“我陪诸位长辈说说话儿,庭树庭珮能压得住他们,老太太放心吧。” 老太太只得把庭瑶招到自己边上,又开始说起张三李四家的八卦。 孩子们到了园子里,就是没笼头的马,四处乱窜。庭芳也不知从哪处摸了个毽子来:“咱们踢毽子玩!” 几个和庭芳好的,迅速围拢过来站成一圈,只待庭芳发球。庭芳数了数人数,得,庭树庭兰庭芜庭松庭枫庭杨庭苗全在边上站着,顿时觉得无语。你们怎么就那么不喜欢团结在党中央周围呢!要不是她拿着毽子,几乎让人以为叶府只嫡出跟嫡出的玩,庶出跟庶出的玩。统共才几姊妹,就玩内耗了,蛋疼的你们! 庭珮亦如此想,只得出来唱个黑脸:“庭玬惯没分寸,还是分成两队吧。男孩儿一队,女孩儿一队。省的哥几个不防头把姐妹们冲撞了。” 事已至此,只得分组行事。庭苗悄悄松了口气,方才她就想过去的,又不敢。如此甚好。兄妹们再按性别站好时,早有丫头们寻了好些玩具过来,庭芳捡了跟绳子组织姐妹们跳百索。庭兰不善运动,与同样废柴的庭琇一组。庭珊带了庭苗,庭芳带了庭芜,恰好姐妹六个,摆开阵式玩起来。 庭芜还在跟庭芳闹别扭,偏大伙儿都看出来了,把她扔给了庭芳,意图让姐妹和好。庭芜气的半死,庭芳倒是没事人一般,见庭芜不大会玩,还教的十分细心。庭芜年纪本来就小,日常运动更少,三两下就累的直冒汗。庭芳忙抽了帕子替她擦汗。又叫丫头赶紧拿毛巾来替她做个隔汗巾。忙完了庭芜,抬头一瞧,除了她以外的姐妹全都快挂了,顿时愁肠满腹。你说你们难得上个体育课都这样不认真,将来可怎么办哟! 庭玬早看见了姐妹们的状况,哈哈大笑:“你们娘们就是不中用。” 庭芳呵呵。 庭玬道:“四丫头你还不快过来,同她们玩不得劲儿。我们来大战三百回合,看谁接的毽子多!” 庭芳:……于是她被开除庶出党后,又被开除姑娘党了么?然而妹纸们确实玩不开,她撸起袖子就冲入了毽子队,杀的不亦乐乎。到后来,庭理庭枫庭杨几个小的完全顶不住,被撵到姑娘们那边去了,剩下几个大的鏖战。不多时,庭树和庭珮也阵亡了,果真只剩庭芳与庭玬对干。兄弟姐妹们索性围在一旁看热闹,各自替自己看好的人叫好。要不是家教森严,八成已开赌局。 女孩子的体能普遍不如男孩子,可有训练的人与没训练的人更是不能同日而语。别看瑜伽慢吞吞的跟要断气一样,实际上把动作做到位需要非常大的耐力和承受力。庭芳每晚自己练了不算,还做上了教练,体能训练大大的有。终于等庭玬都受不了了,她还依旧神采奕奕,看庭玬夹着尾巴逃走后,叉腰狂笑:“哈哈哈哈,你们全不中用,还有谁可与我一战?” 集体:……这货是吃人参鹿茸长大的吧!? 结果无人敢答。庭芳瞬间觉得人生寂寞如雪,遂指点江山道:“你们几个连我都不如,翌日哪有体力去考科举。” 庭玬翻个白眼:“呸,你当谁同你似的野。咱们家的还要学骑马呢,那些酸秀才骑马都不会,照样考的过。” 庭芳撇嘴:“你会么?” 庭玬一噎:“我还小!” 庭芳笑嘻嘻的道:“待你学的时候,带上我好不好?” 庭珊道:“你收着点儿吧,说是猴儿,你还上天了。哪有姑娘家学骑马的,磨破了皮可别哭。” 庭芳撇嘴,骑马可是贵族运动呢,你们一群土包子。不过想想叶家还没开放到那个程度,只得作罢。 庭玬却道:“等我学了,找个小母马牵着你玩。” 那有什么意思啊?但庭玬一片好心,庭芳还是谢过。 众人又玩了一阵赶围棋,太阳已偏西。众兄妹齐齐到花厅里集合,把客人送走,又分头帮忙收拾东西。才忙完,就见一个男仆匆匆进来道:“回老太太的话,陈家舅太太的船已经到了。” 第39章 喵喵喵 庭瑶腾的站起,喜笑颜开的问:“果真?” 男仆道:“是呢,我都已请过安了。舅太太说天色太晚,行李不曾卸下,今日便在码头歇了,明日一早再来拜会老太太。” 老太太忙问庭瑶:“院子可曾收拾妥当了?花园子里还有几处空院子,你舅母是住后头呢,还是住你们东跨院?” 庭瑶道:“我娘想请舅母住跨院呢。” 老太太点头:“也罢了,只小了些,你们仔细拾掇。虽是至亲,慢待了更不好。” 男仆又道:“舅太太还说,知道我们太太身子骨不好,她明日不定几时来。若太太歇着,万不可搅了她。一家子亲骨肉,很不必外道。” 老太太对越氏笑道:“她们姑嫂还是这样好,便依她,省的辜负了她的心。” 越氏道:“我去预备几样她爱吃的菜,明日清早好做。不去闹大嫂,我却是不放她清闲的。” 老太太挥挥手,不管她们年轻妯娌玩笑,只对孩子们说:“除了庭瑶,你们都是头一回见舅母,都打扮的好看些。她乃陈家冢妇,是亲戚,亦是贵客,都正经拿出见客的礼仪来。” 众人纷纷应了,各自回家准备。 舅太太要来家是喜事,不消一刻钟上下都知道了。孩子们回到家中,同陈氏请了安,都回房收拾明日穿的衣裳。庭兰才踏进屋,孙姨娘就跟进来了:“姑娘,我方才听人说,舅太太明日就到。” 庭兰不耐烦的道:“我知道了知道了,姨娘不必总是念叨。她是太太的亲嫂子,我必不能无礼。家里亲戚来往多了,偏你紧张她。她便是个母老虎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孙姨娘跺脚:“我的姑娘,你怎么就不明白!” 庭兰疑惑的望着孙姨娘。 孙姨娘在庭兰耳边说:“陈家有五个哥儿!五个!” “又不是姐儿,哥儿们跟我们不在一处,不会吵架的啦!” 孙姨娘点点庭兰的脑门:“你个棒槌。陈家大富,老太爷官阶不如咱们家,可大舅的未必不如你爹。可是门好亲。我不得出门,更不认识什么人,难得有知根知底的,你还不抓住了!” 庭兰瞪大眼:“陈家大表哥是嫡长子,他能娶个庶女?小的那个才比庭苗大点儿。” “你呀你,”孙姨娘急道,“大舅母没有,二舅母有。你是给大舅母留个好印象,叫她张句嘴呢,还是好事都叫四丫头给占尽了?七丫头有你爹护着,四丫头有太太护着,你不好好抓紧,谁还记得你!” 庭兰眼神暗了暗,道:“未必就要亲上做亲。” 孙姨娘摇头:“你不懂,常言道姑血不还家,你大姐姐必不会许陈家。然而那样家风好又有前途的人家,咱们家岂能放过?家里大的大小的小,我算了算,你与陈家二房几个年龄倒相配。二房长子不说了,次子正正好儿。你不上心,必叫四丫头抢了先。到时候你上哪哭去?” 庭兰恼了:“天下就只有姓陈的么?姨娘当我三岁小孩,真个去了陈家,倘或受了委屈,娘家竟不好出头。我又不是太太生的,她还能为了我外了自己娘家?姨娘快别说这个话,我的婚事,咱们两个谁也做不得主。再则大姐姐还没议亲呢,你又急什么。” 孙姨娘能不急么?只得一个女儿,恨不得天下的好东西都到她手里。庭瑶不急啊,一家子为她操劳呢,可谁真记得庭兰?孙姨娘快愁死了,眼瞅着就大了,可这爹不亲娘不爱的,真到了年岁,随便许出去不成?可不挖了她的心肝。见庭兰听不进她的话,便使出绝招——碎碎念。 庭兰被烦的苦不堪言,终是忍不住问:“行,姨娘你说要讨好舅母,我去。可是舅母什么品性你知道么?我要怎么讨好呢?” 孙姨娘顿时哑火, 庭兰原本不紧张,孙姨娘念的一晚上,她心中开始发慌。如今见孙姨娘半句有用的都没有,更是烦躁。 孙姨娘停了半盏茶功夫,只觉得心里闷的慌。推开窗子透气,就见庭芳带着丫头打着灯笼往上房去。心中豁然开朗,推了庭兰一把道:“你赶紧去太太那儿,听太太有什么吩咐。衣裳首饰我替你备好。明日切记切记要乖巧,懂了么?” 庭兰实不想听孙姨娘废话,正好顺坡下驴,灯笼也不打,带着丫头就跑去了上房。丫头挑起帘子,家里的兄弟姐妹凑了满屋,只她最迟。不知怎地,脸没来由的红了。 陈氏接到消息正兴奋,没工夫搭理庭兰,自顾自的絮叨:“我与你们说了许多回了,舅母姓杨,小名叫安琴。你们嘴上仔细些,记得避讳。” 庭芳默默吐槽,古代真特喵的蛇精病,避讳……避讳你妹哟!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嘛!就算是长辈不该直接连名带姓,可日常生活还得避着长辈的名字。若是长辈叫个常用字,日子没法过了。正因为如此,那帮蛇精病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双名不单避。庭芳心道好险,她家舅母叫安琴,要单名一个琴字,她到底还练不练琴呀?儒家你真蛋疼,真的! 陈氏又道:“你们舅舅家呀,都没女孩儿。两个舅舅一气生了五个哥儿,可稀罕女孩儿了,偏没有。” 庭芳拍手笑道:“我知道了,到时候只往舅母怀里打滚,必有花儿戴的。” 陈氏点了点庭芳的额头:“偏你机灵。” 庭瑶笑问:“大舅母生的大哥哥,如今有十六了吧?” 陈氏点头:“可不是,展眼就那样大了。” 庭芳摇着陈氏的胳膊问:“那大哥哥叫什么名字?五哥哥呢?我要不知道名字可就闹笑话了。” “你们大哥哥叫陈谦,老五么,叫陈恭。”陈氏又对庭芳道,“老五于你乃五弟,他比你五妹妹还小呢。” 庭芳略有些遗憾,哥哥比弟弟好忽悠唉!有些什么玩具是男孩子喜欢的呢庭兰直直问出来:“不知他们喜欢什么,只怕兄弟们不好玩笑,要是姐妹就好了。” 陈氏道:“想要姐妹可就只得咱们自家了,你们没个姑姑,我也没有侄女儿外甥女儿。好在家里姐妹颇多,不然像我小时候一样多没趣儿。”说着眼神暗了暗,不管夫家还是婆家,皆是男多女少,偏她生育上那样艰难。 庭树近来听到带舅字儿的就尴尬,屋里说的热闹,他跟庭芜都没插言。庭芜是年龄差太大,不像庭芳个伪萝莉说起人情世故毫无压力,除了基本家庭关系以外所有的八卦都听的半懂不懂,索性拿着根绳子编络子玩。要说叶家的规矩确实不错,七岁的孩子竟就这么安安生生坐着,听不懂也不闹,一般人家的早蹦出去了。 庭瑶说了半日,见庭树一直低头不语,推了他一把道:“你且去写功课,跟我们一群娘们有什么好混的,没得听的两眼发晕。” 庭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不会说,听着怪有意思的。” 庭芳笑道:“你很不该听这些,我们娘几个还要说会子呢,你同我们混闹什么?” 陈氏也笑道:“去吧去吧,满屋子就你一个男孩儿,你得闲把书本理理,省的叫表哥表弟比了下去。若得闲寻你弟弟们玩去。” 庭树只得告辞。无聊透顶的庭芜原想说什么,只是周姨娘还在禁足,她无处可去,只得又低头打络子。庭芳素来八面玲珑,看她这样儿,便冲红梅招招手:“寻几个七八岁上的小丫头陪七妹妹玩会子,她打了半日络子,只怕脖子疼。” 庭芜暗自腹诽了好几句,只当着陈氏不敢顶回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想不出比找小丫头们玩更好的办法了,不得不承了庭芳的情。庭芳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去吧去吧,叫她们陪你拆九连环玩。” 庭芜不自在躲了躲,跳下凳子跟红梅走了。庭瑶看的满意,庭芳真越来越有姐姐的范儿了。撵走了不相干的和年纪最小的,陈氏继续与女儿们八卦。无非是她小时候在家的趣事。只是陈氏乃乖乖女,调皮捣蛋的事儿十几年加起来还不如庭芳一年多,没几句便说完了。 胡妈妈看了看时辰,走来劝道:“天晚了,太太先睡吧。早睡早起,明日才有精神陪舅太太说话。” 陈氏哪有睡意?庭瑶和庭芳却十分默契的,一人架起一只胳膊,硬把她摁到床上。庭兰愣了愣,才急忙撵上来半跪在地上替陈氏脱鞋。陈氏被三个女儿扔进了床铺,一脸无可奈何:“真睡不着。” 庭芳促狭道:“胡妈妈,你替我娘拍拍。” 陈氏:…… 胡妈妈忍住笑,把庭芳往外推:“快走快走,仔细把你娘笑醒了。四姑娘今夜回自己屋里睡,养足精神,明日家里恐怕要闹一日。老太太已吩咐康先生明日不用上学了。倒可以睡个懒觉儿。” 庭芳早习惯了生物钟,听到可以睡懒觉并不觉得高兴,只一手一个姐姐,嘻嘻哈哈的冲出门外。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就有人来请庭瑶等人。姐妹几个拐出东院,在老太太院里撞上越氏。越氏笑着拉着一大群小辈站在二门口,等着杨氏进门。时间卡的刚刚好,她们刚站定排好队,就见来了抬被仆妇拥簇着的轿子,不一会儿便停在门口。上面走下来个三十几岁的美貌夫人,唇红齿白乌发如云。身着橙色祥云文的锦缎斗篷,阳光下银线绣出的祥云熠熠生辉。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连早春的空气里都洋溢着热情的色彩。越氏早迎了上去,双手紧紧握住那夫人的手,满面笑容的喊道:“我的好大嫂,总算把你盼来了。” 杨氏回握住越氏,声音清亮爽朗:“好些年不见,你还是原来的模样。”说着打嘴笑道,“嗳!瞧我这张笨嘴,开口就说错话。该说你瞧着比往日更漂亮了才对。” 庭芳抽抽嘴角,便宜舅母你可真会说话。后头这句说着就假,但偏衬的前面一句像是说漏了嘴的真话一般,哪个女人听了不欢喜。果然越氏笑意更甚:“好嫂子还是这般能玩笑。”说着拉着杨氏的手往孩子们处来,“瞧瞧你的外甥们。” 杨氏含笑望向孩子们,扫了个来回,当眼光停在庭芳脸上时,笑容一敛,眼中毫不掩饰的闪出如刀子般尖利的锋芒。 庭芳的心不由自主的咯噔了一下。 第40章 喵喵喵 杨安琴不喜欢庭芳。 谁家小姑子谁知道。陈氏是个耳根子软的,当初她嫁到陈家,不过几个玩意儿就哄的陈氏团团转。她初嫁,哄小姑子当然比哄婆婆容易的多。只没想到小姑子比想象中的还容易哄,你略给她点好处,她便掏心掏肺的待你,最是真诚。时间长了,倒生出几分喜爱之情,并不全为了讨好婆家。姑嫂两个十几年没打过照面,书信却是常来往的。陈氏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信息,到她眼里便是庭芳藏奸。怕陈氏吃了亏还不知道,自然就印象不好。 庭瑶顺着舅母的眼神望去,见舅母对庭芳很不善不由讶然。难道是认错了人,把庭芳认成庭芜?越氏也不知杨安琴为何不喜庭芳,面上装作没看见,把家里的孩子介绍了个遍,又引着杨安琴往老太太房里走。 杨安琴转回笑脸,携着越氏的手,狠夸了庭珊一番,又道:“才进大门,两个哥儿就叫他们姑父给拦下了,回头定叫他与你磕头,只不知婶婶有没有好东西赏下。” 越氏笑眯眯的道:“早预备好了,看把你急的,亏了谁也不舍得亏了我侄子呀。” 一路说笑到上房,老太太起身相迎:“十几年未见,别来无恙否?” 杨安琴忙对老太太见礼:“请老太太安。” 老太太硬拉了杨安琴的手让到自己身边坐下,笑道:“你家小姑子呀,昨夜高兴的睡不着,四更天才眯下。既你昨日有话,我可就真不许人喊她。故她还睡着,回头你们再说话吧。我先告诉你,我们家与那年你看到的不一样,她东院住不下,加盖了个跨院。前头是你妹夫的书房和孩子们的学堂,里头却是个干净院子。虽小了些,你们却好亲香,哥儿上学也方便。只地方窄小,舅太太别见怪。” 杨安琴笑道:“老太太过谦了,您家还小,我家在京里的房子竟是马棚子了。我们老太太说,家里很不方便,叫我厚着脸皮来求您收留呢。” “看你说的,”老太太笑道,“我请还请不来呢。哥儿学问好,也给我们家的孩子做个榜样。” 杨安琴忙摆手:“不敢比,我们的不过认得几个字罢了,还要他的兄弟们多多指教呢。” 老太太道:“取长补短,方是同窗一场。” 杨安琴就是为了儿子能有同学才直奔叶府居住,老太太的话正合心意。 说话间,大老爷带着两个内侄子进来拜见。庭芳抬眼打量,长子陈谦十分稳重,标准的读书人模样;次子陈恭就灵动许多,眼珠骨碌碌的,直往他们身上瞟,八成是找玩伴。看来庭玬有伴儿了。彼此厮见一回,叶府这边还好,统共只有三个客人。陈谦陈恭两兄弟就认的头晕眼花,赶紧记要紧的为上。 老太太看着陈家两个孩子不住的说好,一时看看陈谦,一时看看陈恭,道:“长的真精神!看着就叫人喜欢。二太太赶紧开库寻几块好料子与侄儿们裁衣裳,先前备的沉稳了些,衬不上他们的好相貌。” 杨安琴笑道:“太抬举他们了,哪比的上您家的孙子呢。” 老太太道:“都好,都好。舅太太别笑话,我人老了,爱热闹。看着满屋子孩子就欢喜。” “您子孙满堂,合该欢喜的。”杨安琴道,“我再挨着您近些,好沾些福气,日后同您一样欢喜才好。” 老太太道:“瞧你,十几年没见,越发有气度了。回头开个小宴,咱俩坐一块儿,我也沾沾你的精神气儿。” 杨安琴拍手笑道:“求之不得!” 越氏道:“大嫂子风尘仆仆,恐是累了,老太太放她歇歇,晚间再聚可好?” “很是,”老太太忙道,“瞧我,年纪大了顾头不顾尾。你们快去收拾,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找你外甥女儿,她学管家好些时日,你们那院子便是她预备的。像你们陈家人,妥当!”叶家养了那么多奴才,哪座院子都干净,只住人的有铺盖,没住人的空着罢了。说是布置院子,无非添上日用品。此时不比后世,各人习惯不同,现在大多数人的用度就那几样。略一提点便八九不离十,考验的正是审美。审美上庭瑶却不缺的,老太太明着夸庭瑶,实际夸给杨安琴听。 杨安琴自然明白,看了看庭瑶,笑眯眯的顺着话题道:“还是老太太会调教人,瞧着是我嫡亲的外甥女儿,我竟不敢认了。既然老太太有话,我可就真个去瞧瞧院子了?” 老太太笑道:“去吧,顺道看看你妹妹,她只怕等着你呢。” 杨安琴嘴上说着要去,到底等下人把礼物送上方告辞。 大房的亲戚自有大房招待,二房三房的任务已毕,遂只有庭瑶等领着杨安琴母子三个往东院安顿。东院静悄悄的,想是陈氏未醒。胡妈妈听到动静在大门口迎着,见了杨安琴就要磕头。杨安琴忙扶住她,低声问道:“阿满可好?” 阿满是陈氏的闺名,在陈家时日常便这么叫她。胡妈妈听见杨安琴问,也压低声音道:“昨儿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就歇的晚了。奴想着您不是外人,便没叫醒她。” 杨安琴点头:“很是。”又问,“哥儿好么?” “还好,只有些个瘦弱。” 一句话,杨安琴已知外甥并不算很好,心里沉甸甸的,面上并不露出来,只道:“你且去伺候她,我有大姑娘陪着就好。几位外甥也都去歇着吧。晚间咱们再说话。” 众人见杨安琴已有安排,纷纷告退。 杨安琴扶着庭瑶的手,进了替她准备的住处。因是跨院,地方不很大。上房三间,东厢三间,没有西厢。母子三个人住倒刚刚好。 庭瑶介绍道:“舅母先住着,若是不方便,再换到花园后的大院子里去。” 杨安琴道:“尽够了,我们才几个人。你们家我原先逛过,院子后头是好,离你们远了些,住着不亲香。”何况借住亲戚家,住的那么远,找小姑子说个话得穿过整个花园,行动就叫人知道,反而别扭。不如跟小姑子一个院子里过活,更自在些。 庭瑶笑道:“舅母瞧见那扇门没?” 杨安琴顺着庭瑶的手看去,只见正房正对着一扇门,笑问:“那头是?” “开门就是我们的学堂,东间西间俱打通了。东边一道小门,乃隔房弟妹们出入。我们躲懒儿,往日全从跨院直接进去。日后哥哥弟弟上学方便的紧。正是图这个方便,才厚着脸皮把舅母留在跨院了。” 没什么比读书更重要,孟母三迁为的就是孟子能离书香气更近。如今住在学堂后面,不管有没有实际效果,看着就高兴。杨安琴十分满意:“日后你们还同往常一样,顺道儿约上你哥哥弟弟。千万别为了我住进来就绕路。我再多问一句,你们怎么上学的呢?” “辰时上到午时初,整两个时辰。中间每隔小半个时辰放学生吃茶休息。”庭瑶想了想道,“别的不论,我们康先生大才,我娘已替谦哥哥和恭弟备上束脩,待明日他们亲去拜见。” “嗳,她操心这些作甚?”杨安琴笑道,“你们只上半日?下半晌做什么呢?” 庭瑶道:“哪只有半日,午间吃了中饭,略歇会子,下半晌他们哥儿还要练字做功课。不忙到晚饭再不得歇的。我们姑娘家闲着些,下半晌或做做针线,或凑在一起玩笑。只我们四丫头,惯常跟着兄弟们一处练字。” 杨安琴目光闪了闪,依旧说正事:“我今年上京便是为了你大表哥考试。家里屋子倒有,只没有那么多同学才想着到你们家来。科举艰辛,恐怕要叨扰你们好些时日。” 庭瑶笑道:“舅母说的什么话,教学相长,我还盼着二舅家的表弟们一块儿来呢。” “他们还小呢,”杨安琴道,“原不想带老五来,只他皮的很,一并带来拘拘性子,省的奶妈子一味迁就他,养出不好的习惯来。罢了,闲话日后再说,你派个得力的人借我使,我先带着孩子们洗漱,你也去歇着吧。今日你们老太太必要摆家宴,晚间才得空说私房话。你且看看你娘,若她醒了,速报来我知道。” 庭瑶不便打搅舅母,把谭妈妈送了过来,自去帮老太太准备家宴了。 庭芳满腹疑惑的回到家,陈氏睡着,只得先回房。她并没见过舅母,怎么就得罪了她?陈氏犯不着说她不好呀?中间有什么误会么?想了半天,毫无头绪,索性丢开。今日不上学,难得有空,她是个闲不住的,想着还不到日常练字的时辰,便翻出棋子对着书打谱。 水仙从外头进来,见自家姑娘又老僧入定,忙唤道:“姑娘,太太醒了。舅太太已去了上房,你可要去看看?” 庭芳头也不抬:“看什么?她们姑嫂多年未见,正是满肚子话要说,我们去裹什么乱?” “可是二姑娘已经去了。” 庭芳愣了愣:“啊?” 第41章 喵喵喵 庭芳不知如何评价庭兰。说她没眼色吧,知道去卖好儿;说她有眼色吧,卖好的点儿没踩对。人家亲戚十几年没见,无数的不好被人听见的槽要吐,巴巴儿凑上去讨嫌么?看着水仙一副坚决不能掉队的表情,无比淡定的道:“那你去门口看着,没准二姑娘已经回来了。” 百合推开一条窗户缝儿,见一个苗条的身影进了对面屋里,冲庭芳竖起大拇指:“姑娘神算!” 庭芳道:“明摆着的么,神算个什么?咱们别出声儿就对了。大表哥进京上学考试,来回好几年的功夫呢,什么时候去同舅母说话都不迟。你们俩把我前日绣的桌屏放到盒子里去,再备上两份笔墨。舅母的礼是不能短的,表哥表弟的礼,大伙儿都送呢,我们就跟着送,大伙儿都不送,我们就当做不知道。” 百合应道:“是。” 庭芳又道:“我再打会子谱,你们俩把我写字的东西备好,我写完字只怕就要开宴了。今晚我在自己屋里睡,趁着得闲儿,将明日的书先看看。等下水仙跟我去花厅,百合看家吧。”吩咐完丫头,庭芳不再说话,凝神继续打谱。等到自鸣钟准点报时,起来在屋里散了十五分钟的步后,又站在墙边开始写字。 庭芳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别说碍眼的庶出,便是庭瑶也躲去了老太太屋里。陈谦陈恭兄弟两个不过给姑母请了个安,就被打发回房收拾课本并复习叶府人际关系表。只有姑嫂两个在上房说话。 闲杂人等退散,陈氏眼泪就扑扑的掉:“好嫂子,妹妹真想你。” 杨安琴也抹泪:“我倒不用你想,你只管过好日子便是。看你瘦的那样,人家坐月子胖一圈儿,你竟还瘦了。” 陈氏委屈的呜呜直哭:“你不知道他,给我寻出万般事故,还是老太太镇住了我们院里的歪风邪气,不然还不知受多少气。他为帮着小老婆,刻意在我屋里训闺女,意思是我不慈。嫂嫂你瞧满屋子的庶出,我若不慈,他有那多孩子蹦出来。还不曾出月子,他又纳了个夏姑娘。我真……呜呜……” 杨安琴顿时沉下脸:“什么夏姑娘?” “他过生日时不知哪个送的,原是来送礼的丫头,他就瞧上了。送礼的那人也不安好心,送礼便送礼,把个丫头打扮的妖妖娆娆,不是等着人收房么?我还不知道,他就送了人进来。难不成还退回去?” 杨安琴冷笑:“退了回去又如何?不打上门已是客气。他必不敢说是谁送的吧?” “确实没说。” “呵呵。”杨安琴又问,“那夏姑娘如何?” 陈氏道:“不如何,就是个丫头。便是要张狂,也得有身子才行。我瞧着还挺老实,想着她也是苦命人儿,何苦为难她。” 杨安琴点头:“是不该为难她,却很该为难为难他叶俊文!老婆坐月子都坐不安生,也配叫男人!”说着就骂道,“没卵子的王八!咱们家是瞎了眼才看上个不中用的女婿,还学会宠妾灭妻了!你且看,待我腾出手来再收拾他。” 陈氏欲言又止。 杨安琴道:“你无需担忧,陈家稳当当的戳在那儿,他就不敢放肆。娘都不知如何担心你,爹娘生养你多么不容易,你可别叫他们忧心。” 陈氏道:“正是,许多话我同嫂嫂说,嫂嫂万不能告诉娘。” “还用你说?多少话都不敢告诉她。”杨安琴叹道,“咱们家放的天南地北,凡有个在京的,叶俊文怎敢放肆?那些年你哥哥在京里,他半点幺蛾子都不敢出。待到我们外放,一房接着一房纳妾。也是家里对不住你,先找了个畜生不如的狗东西,又没人替你撑腰,委屈你了。” 陈氏摇头道:“都是命。怪我不能生,若是同二弟妹一般,他再好色也犯不到我头上。如今周姨娘不就是仗着长子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么?他又看重长子,我还不好说,谁家不看重长子呢?” “呸!你又不是不能生!一年到头跟小老婆混,你不也生了哥儿?他要真同你日日在一处,儿子早满地跑了。你很不用替他说话。你万般都好,就是性子太绵软。那周姨娘有甚好思量的,使人打她个半死,是周家敢说话?还是叶俊文敢说话?道我们陈家的大小姐好欺么?”杨安琴又道,“你太实心眼,有些人啊,你待她再好也不记好。” 陈氏愤愤:“可不是,我自问待庭树没话说,他还偏着亲娘。你可知道他管周掌柜叫什么?” 杨安琴的脸霎时就黑了:“莫不是……” “不单叫了,还在大街上叫呢。不是被我们四姐儿听见,我还蒙在鼓里。”陈氏怒道,“他们兄妹两个还有脸同庭芳置气。他们不闹腾,庭芳还不敢告诉我,怕我气着。硬是我看着不对审了丫头们才知道。” 杨安琴皱眉道:“庭芳……就真个那么好?你信里总提她。” 提起庭芳,陈氏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回头你跟她处着就知道了,她最好玩好笑,脾气最好。她哥哥妹妹不懂事,再不同他们计较的。可恨她爹还睁着眼说瞎话,说她欺负妹妹。她哪里欺负妹妹了?家里属她最会照顾人。我瞧着竟有些像你的性子,又泼辣又爽利,还心眼好。她姨娘生她的时候就没了,在我跟前养这么大,什么事都想着我,比庭瑶不差的。” 杨安琴听陈氏满口赞誉倒不好再说什么,省的要陈氏病中还不愉快。横竖来日方长,是奸是忠自然能分个明白。见陈氏脸颊消瘦、面容愁苦,便不再提烦恼之事,转个话题道:“二叔调去了广西,虽升了一级,却没什么好处。唯有合浦珠还能见人,才说要弄些个金珠来,也不知弄到了没。” 陈氏笑道:“从来金珠难求,便是有也敬上了。真能弄到大颗些的,没准圣上都要赞他。我竟不知他去了广西,你们都没人同我说。改日写信告诉他,叫他与我寻些好珠子。眼看庭瑶就要说亲,到时候镶在凤冠上才好看哩。” “早预备上了,年前娘就寻了商户买了好些,只大小不均匀,待集满一匣子一等的就要送进京里来与外孙女儿添妆。咱们统共一个外甥女,谁舍得亏待了她。”杨安琴笑道,“咱们家竟是姑娘还稀罕些。” 陈氏叹道:“姑娘家有什么好?千娇百宠的养大,到别人家受气。” 杨安琴道:“你可胡说了,我才没受气呢。你们谁敢给我气受,我不打上几棒槌再不能完的。” 说的陈氏忍不住笑起来:“赶紧叫庭瑶同你学学,省的我焦心。” “短短照个面我便知,她才不像你。”杨安琴说了几句闲话,瞧着陈氏已有些精神不济,便道,“晚间你们老太太请我吃酒,我且去准备准备。你先歇着,横竖我还住好些日子哩。” 陈氏昨夜走了困,白天再睡的好也是蔫蔫的,同自家嫂子不用客气,便点头道:“你们只管玩,待我身子骨好了,再请你们吃酒。” 杨安琴拍拍陈氏的手:“自然。你眯会子,可别睡过去了,省的晚间睡不着。” 陈氏点点头,杨安琴再三嘱咐,方出门去了。回到房中,叫了心腹,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吩咐一回,才再挑晚上要穿的衣裳。 有事情做,时间过的飞快。庭芳放下笔,水仙就道:“姑娘,家宴已备好,老太太请姑娘们立等去呢。姑娘可要换身衣裳?” “头发也重新梳梳。”庭芳自己麻利的脱下家常半新不旧的棉衣,从百合手里接过一套浅红百花穿蝶缂丝小袄,配上淡绿色百褶裙,腰上束了金丝与红线编的腰带,恰是粉嫩嫩的萝莉打扮。带了头饰,又配了项圈,粉嫩萝莉升级为土豪家的萝莉。二月里气温比正月高许多,只是还未回暖,百合又找了件姜黄色压了几道黑边的斗篷,鲜亮又稳重。打扮停当,庭芳带着丫头就去赴宴了。 因无外人,不必在花厅里吹风,家宴摆在老太太的正屋里。老太太坐了主位,杨安琴坐在左边,特意请来作陪的康太太坐在右边。越氏与秦氏亦是一左一右。再往下,陈谦陈恭在越氏边上,庭树与庭珮一席,庭瑶与庭兰一席,按着排序往下,庭珊旁边坐着庭芳,姐妹俩挤眉弄眼笑了一阵,才安生坐下。 陈恭看着满眼花团锦簇,又陷入晕乎乎的状态。一边背着叶府人物关系表,一边按着次序的对应兄弟姐妹们的长相。人都是颜控,长的好看的先记住。来回扫了几圈,待仔细看清庭芳的模样时,立刻呆了。 第42章 喵喵喵 家宴说是晚宴,实则天还大亮。冷天日头短,开宴更早。理由很简单,古代照明水平有限,蜡烛点的再多都无法跟阳光相比。除了除夕要守夜,必须来场夜宴以外,其余的都是能早则早。老太太的正屋修的高,虽然隔着窗户纸采光不怎么样,但做为蜡烛的补充光源,屋里亮堂堂的,美味佳肴金簪凤钗都照的熠熠生辉。 亮度足够,看人便看的分外清楚。陈家的人长相一般。只杨安琴是个美人,还是陈家发达后有资本挑的。陈氏的长相就泯于众人,她两个哥哥更是路人甲乙,哪比得上叶家风情万种。实际上叶家孩子好看,全是托了老太爷的福。老太爷年轻时是有名的才貌双全,加之老太太长相不差,以至于孩子们都出彩。当初陈家选女婿,大老爷的模样很是讨了巧。陈恭见过的姑娘家本来就少,猛然间见到个漂亮姐姐,难免晃神。好在众人的关注点都在陈谦身上,没注意他的呆样。看过一阵,自家觉得不好意思,先低了头。旁人更注意不到了。 杨安琴是个活泼的性子,没几句话就与越氏秦氏玩笑开来。庭芳见状不由思量,印象不好或者有误会没关系,重点是怎么样才能把误会解开,慢慢亲近起来。做庶女能讨得嫡母欢心只成功了一半,还有一半在于舅家。嫡母喜欢只能保在娘家有地位,嫁人之后可以撑腰,可说亲时却要打折。即使说在嫡母跟前养大,也至少要打到八五折,运气不好得七折往下走。古代女孩子是不能离婚的,过的好不好很大程度取决与丈夫的靠谱程度。譬如以陈氏的家庭背景,放在21世纪,某省一把手的闺女,叶俊文活腻歪了才那么嚣张。可在古代,他就能那么嚣张,陈氏忍无可忍还得从头再忍。 更可悲的是古代生产力极低下,她已算豪门贵族,生活上的不便依然很多。强在家里有钱,吃食基本能满足需求。与她在现代时小康水平相比,居然只有首饰能产生碾压性优势,其余的八成都不如现代舒适。换言之,她得想办法继续混在豪门,否则很可能连肉都吃不起。穿到古代,已是极大降低生活质量了,再往下降估计过不下去,只好奋发图强。最悲剧的是所谓奋发图强,竟只能靠嫁的好……因为你没有干的好的机会。怎悲剧二字了得。 席上各怀心思,庭芳拍马多年,终于踢到铁板,还不知怎么踢的,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把铁板挪开。庭兰几次想凑上去讨好,杨安琴都淡淡的。她那点子想头,杨安琴用膝盖想都知道。庭兰碰了几回,已知道舅母不待见她了,偏偏孙姨娘千叮咛万嘱咐,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上。孙姨娘思路是对的,就是表达方式坑爹。只管说你上啊你上啊,具体怎么上不知道。庭兰半大的孩子,竟叫逼的进退不得,急的都快哭了。 若说庭芳还能捞着两个眼刀,勉强算牌面上的人,庭树就更郁闷了。杨安琴压根就当他不存在,问安都爱搭不理的。近来这样的眼神看的多了,他才知道往日过的是什么日子。先前周姨娘说陈氏生了儿子家里就会冷落他,他还不信。如今看来何止冷落,几乎是恨不得当他没生下来过。只得把往日的恣意都收了,几乎是夹着尾巴做人。看看三房的几个弟弟,唯有苦笑,原来这就是庶出,他现在才知道。 我国是大吃货国,古今皆然。满席美味佳肴,绝大部分人还是很开心的。庭芳郁闷了一回,对着爱吃的小炒黄牛肉,再也郁闷不下去。这道菜乃厨房拿手的绝活,黄牛肉切丁,混着些许酸菜辣椒爆炒,香味里点缀着微酸,最是开胃。庭芳闷不做声的扫了半盘子,一口气吃了两碗饭,好心情开始回笼。那边陈恭见着庭芳的饭量目瞪口呆,漂亮姐姐你好能吃!! 吃饱喝足,庭芳满意的端着碗栗子鸡汤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顺道与庭珊咬耳朵:“从明日起咱们要分开上学,中间隔屏风,我们在西边,兄弟们在东边呢。” 庭珊不高兴的说:“好好的,因他们来了我们就要分开,没趣儿。” 庭芳刚恢复的好心情指数又跌落了点儿:“隔了屏风也拦不住什么,家里太小心了些。” 庭珊摇头:“不全是为了两位表亲。都是亲戚,规矩严些松些都不打紧,主要是我爹收的那个学生。说起来正儿八经都拜了师,可以当半个儿子使了,少不得偶尔来来咱们家学,主要还是避着他。” 庭芳无语凝噎,也不知道古代人怎么想的,总把闺女圈死,不遇外人不见亲友,嫁了人怎么跟男人相处都不知道。说是以夫为天,你都不知天是啥模样,捧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好伐!规则还全是女人写的,女孩子娘家几十年尽学着讨好婆婆了。不是说婆婆不需要讨好,可是咱得分得清主谓宾吧?婆婆再好,丈夫不喜欢你,日子照样没法过。大老爷就是更喜欢周姨娘,老太太算顶好的婆婆了吧?她真是为了儿媳妇去抽的周姨娘?都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婆婆不是妈,再讨好也是白搭。倒是丈夫性价比更高,偏不许接触男孩子,也是醉了。 提起那被赶鸭子上架收的徒弟徐景昌,庭珊又叹上了:“我见过他了,长的确实好,只是肚里没才。连《荀子》都不曾好好读过,更不愿读,把我爹气的够呛。” 庭芳情绪不好,吐槽技能点全开:“徐家就是有病!大师兄是嫡长子,他犯得着读《荀子》啊?他不是该读《孙子》么弓马娴熟报效边疆才是他的活儿,跟着咱们混什么?他爹脑子不好?” 庭珊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天生就觉得万物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徐景昌拜在她爹门下,虽觉得给爹添麻烦,但心里不是不得意的——瞧,连勋贵都欣赏我爹的才华呢。被庭芳提醒后才想起来:“对呀!他读书作甚?若是次子便罢,难不成将来还能出现国公下场科考与民争利的话本子?我爹学问再好也对兵法没研究呀!” 庭芳觉得世界真玄幻:“所以说他家里人脑子里全是水。倒闹的咱们上课都上不好。康先生定然看重兄弟们,日后少不得忽略我们些许。” 庭珊陪着叹气,越大越不好玩了。另,陈家表哥长的真普通,没趣儿。 庭苗看着庭芳与庭珊唧唧喳喳,也学着与庭琇聊天。庭琇性格不错,比其母秦氏要大气许多,并不喜苛责庶妹,反而有些许同情。庭苗难得活泼些,她心里高兴,便陪着说话。女孩子天生八卦,有心聊天的话很难冷场。据说女性的最高技能是两个人聊天,彼此话题不相干,但能很欢快的说大半天。彼此配合的两位更是几句就说的投契。席上聊天的人增多,屋里渐渐热闹起来。 今晚家宴主要是老太太带着一群女眷孩子们玩。老太爷并三位老爷打了个化胡哨就撤了,自去外书房摆了一桌,父子四人喝酒闲话。老爷们不在,庭玬老实了两刻钟就开始巡场。往长辈席上敬了一回,立刻就蹦到庭芳跟前:“喝酒!” 席上的酒都是果子酒,度数低甜度高。然而庭芳知识储备量太大,知道酒酿丸子以外的所有酒精制品都不是好东西,以她怕死的境界,那是坚决不碰的。但庭玬既来了,只得装模作样的端起杯桂花露一饮而尽,还劝道:“明日上学,哥哥少喝些吧。” 庭玬哪里肯听,怕庭珊念他,赶紧撤去找旁人拼酒。一来二去,就跟陈恭混上了。陈恭满眼生人正觉得没意思,遇上庭玬个人来疯,恰是干柴烈火,杨安琴和越氏一个不防,两个熊孩子就喝的酩酊大醉。竟你一言我一语的唱起戏来。 老太太哭笑不得:“快把他们拉下去,灌几碗醒酒汤。庭玬就是欠他老子抽他,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还!” 越氏恨的牙痒痒,她怎么就生了个不着调的儿子!四个孩子单他与众不同,不知像了哪个。杨安琴亦是被小儿子磨的死去活来,若不是在亲戚家,早祭出藤条了。老太太好好的办场宴会,可不想叫孙子挨打,忙道:“舅太太舟车劳顿,咱们相聚的日子尽有,今日便早些歇着吧。” 杨安琴心里有事,又要拘束儿子,巴不得尽早回去。面上还要感谢,并推辞几句。形式化的很繁琐,又不能不过一遍,老太太跟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三位太太彼此夸了对方的孩子一回,大家方才散了火。 女眷散了,老太爷听着信儿也跟着挥退了儿子们。大老爷送老太爷回方后,天已黑尽。走在回家的路上,忽见长随打着灯笼急冲冲的行至跟前,悄悄道:“回老爷的话,才周掌柜哭着来报,他家的店叫人砸了!” 第43章 喵喵喵 大老爷目光一凝:“谁砸的?” 长随缩了缩脖子,道:“不知道。倒是外头有人传是陈家砸的……不知真假。” 大老爷:…… 还用说什么真假,如今文官势大,谁吃饱了撑的对着文官耍威风,拉拢且拉拢不过来。除了陈家,便是寻仇的也要先打声招呼。街上都有人闲话,摆明了陈家派人砸,还砸的光明正大。京里机灵的人都知道周家妹子是他小老婆,杨安琴砸的哪是周家,实实在在的砸他。这是替陈氏出头了。果然是个泼辣货,才进京就惹事。 长随见大老爷脸上阴晴不定,不敢多话。好半晌,大老爷才问:“怎么砸的?” 长随才理了理思绪,把听到的故事娓娓道来。 今日阳光正好,得闲的人家都出门走动晒晒太阳。未时初刻正是街上热闹的时候。忽然大街上窜出两队人,齐齐整整恰是四十个精壮汉子,二话不说直冲进周记金银铺。 街面上做生意,流氓地痞见多了。无非做个圈套,演戏碰瓷。周掌柜虽唬了一跳,但想着他家靠山,并不十分害怕,陪笑道:“几位爷要点什么?” 哪知领头的人压根不按理出牌,既不演戏,也不说开场白。挤进门内挥手喊了声“上”,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人留。四十个汉子迅速分成两组,十个汉子留在外头做人墙阻隔人群,余下三十个又分成三小组分别找地方开砸。 只听得乒乓乱响,铺子里顿时一片狼藉。青瓷的碟子碎了,青花的瓶子裂了,金银器皿珠玉宝石丢的满屋子都是。周掌柜愣了半晌,此刻才反应过来,哭道:“诸位大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小人有得罪的地方还望明言。” 那些汉子全不理他,继续动作。又几声轰响,竟是连架子都给踹倒在地,压坏了无数摆件古董。周掌柜心疼的差点撅了过去,捂着胸口硬撑着道:“大爷,让小的做个明白鬼吧!” 拿人钱财消灾,汉子们本就是人请来的,哪有功夫搭理周掌柜,只认真收钱办事拆屋子。周掌柜急的团团转,围着领头的那人不停的作揖:“大爷,亲大爷,您总给我个由头吧?或是我家的货不好?或是我得罪了哪个贵客?我可以赔钱,别砸我铺子啊!那可是我们全家吃饭的营生啊。”说着就哭起来,“大爷,小的求您,价钱好商量,停手吧!” 猛然见,见有人拿着抓着箱子底的两个角往下一翻,只见满满的珍珠哗啦啦往地上砸,周娘子不住的尖叫:“别!别!那是珍珠!可不能磨!” 周娘子不提还好,一提那人挑了几颗大的用力猛踩。周娘子不敢上前,跌坐在地放声大哭。 有机灵的伙计见状不妙,从后门溜出去,去找相熟的捕快。衙门公差个顶个的油滑,拖的伙计吐足了钱,才慢吞吞的走来。街上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好容易挤进去,看着守门的汉子强壮威武,捕头先打了个哆嗦。京城水深,胆敢青天白日下砸叶家罩的铺子,必来头不小。他们原不想来,只日常收了不少好处,不大好意思装死。磨磨蹭蹭的赶到,里头都快碎成渣了。轻咳一声,道:“几位有什么委屈找衙门诉诉,休搅乱市场。” 一个黑脸的汉子笑道:“李捕头,是我们。” 李捕头定睛一看,竟是熟人,西城闲汉刘老五,因生的黑,人称黑炭。两家有些七拐八扭的亲戚,认识十几年了。李捕头松了口气,哈哈笑道:“刘黑炭!你怎底做起打家劫舍的营生来?你可知你们触犯律法,还不快快收了。我只装作没看见。” 刘黑炭嗳的笑道:“什么律法不律法,咱们是熟人,实告诉你,是陈家使人砸的。”说完又压低声音嘿嘿笑道,“周家的妹子在叶府里头太张狂,把正房太太得罪了。这不,人娘家来人了,许了百两银钱,吩咐我们务必砸的稀烂。陈家太太是个角色,钱给的大方,却不许带走半点,免的惹官司带累了她。老哥你甭管了,神仙打架,咱们凡人掺和的起么?” 李捕头混京城地界的,谁家跟谁家什么关系门清。掐指算了算,叶府姻亲陈家是?想了半日,猛拍大腿道:“可是江西布政使家?” “可不是他家?娘家出头的事儿,连叶家都不好吱声的。周家想重新开张,还得看陈氏太太饶不饶他。”刘黑炭摇头道,“也是张狂,咱们镇日里在街面上走的谁不知道,周家自打巴结上了叶府,就自封了舅爷。如今倒好,真舅爷来了,他现原型了,哈哈。横竖不能自己昧东西,我懒怠进去使力气,就在外头站着看热闹。谁料你来了。不管咱们的事儿,回头完事,我请老哥喝酒去!” 李捕头本来就不想管,听见是豪门秘辛,更滑溜如泥鳅,忙道:“你们人多,我们才几个捕头,奈何不得。还是先回去喊几个兄弟来帮衬。”说完不待刘黑炭说话,带着小弟溜的无影无踪。 混街面的最不缺八卦,刘黑炭先还知道小声,说着说着声调不由扬高,周围的人听的清清楚楚。就有街坊笑道:“原来是两口子打架,我还当叶阁老要坏事。” 另一个人道:“便是坏事也不是普通人招惹的起的,没听过破船还有三斤钉么。这陈家太太好生厉害!” “厉害什么?”又有街坊插言道,“就是太绵软了娘家才出头。我邻居三姑的侄女儿家的表妹在叶府做丫头,说周家闺女仗着生了哥儿,连太太都不放在眼里。嘿嘿,现在好了,当人娘家是死的么?” “不至于吧?”街坊们哪里肯信,“太太可都是千金小姐。” 提供八卦的那人没好气的道:“千金小姐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有泼辣的当然也有好性儿的。” 街坊说的唾沫横飞,铺子里砸的噼里啪啦。有好事者高声道:“铺子里的好汉,你们别光砸,那些碎了的花儿朵儿丢出来,我们捡回去好哄婆娘啊!” 周掌柜惊的跳起,他家主要是卖金银,只怕火,不是很怕砸。固然铺子重修要钱,然只要金银在,放些时日还能缓过来。若连金银都没了,可就赔死了。忙用身体挡着大门,撕心裂肺的喊:“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姑爷!!快!快!”见哀求不管用,索性破口大骂,“你们都给我等着,待我家姑爷来了,要你们好看!” 领头的那人笑道:“行啊,我不拦着你,快去找你家姑爷,看他能不能给你出头。”心里鄙视,就你内样还能拦着大爷我?要不是怕外头哄抢踩踏闹出人命,看我不把人引到你铺子里来打砸抢烧! 周掌柜全身心在铺子里头,全没听见外头的说话,还不知道是陈氏娘家出头。看热闹的见到周掌柜搞不清状况,话哄堂大笑:“谁是你家姑爷?你家统共一个做了人小老婆的妹子,上哪来的姑爷?莫不是小老婆的夫主你们也叫上姑爷了?” 周掌柜回头骂道:“我家妹夫,怎么就喊不得姑爷了?你们休落井下石,待我寻了妹夫外甥来,你们别求我!” 众人又都起哄,立逼着周掌柜去请人:“咱们也好见见大官老爷并官家少爷。还不曾近瞧过哩,好掌柜,你赶紧使人去请!” 周家又不是傻子,早派人出去了。谁料今日叶府家宴,女主子们在里头吃酒,周姨娘近来正不招人待见,谁敢去为了她娘家搅和老太太?男主子们一并在老太爷跟前,自己且绷着,更无人敢报信。周家的伙计在门口急的团团转,银钱都舍了好几两,硬是没个声响。 周掌柜先还绷着,哪知叶府的人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那起汉子已在拆房梁,急的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抓着哭成泪人的老婆吼道:“你去!你亲自去跑一趟,寻不着姑爷,总能寻着姑娘吧?再不找外甥也行!我就不信他们敢跟官家硬碰硬!” 周娘子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换衣裳,满脸眼泪鼻涕的往叶府跑。到后门叫人,门房宋清与她相熟,见她的模样便道:“你家先前已来过人了,喏,在正门打转呢。实话与你说,今日主子都不得闲,天塌下来也得等晚上再说,你还是回去照看照看铺子吧。” 周娘子哭道:“万不敢惊扰主子们,还请替我寻寻我们姑娘。”说着往袖里掏出个荷包硬塞到宋清手里,“好人,替我传句话儿,我再谢你个大红封。求你。” 第44章 喵喵喵 宋清掂了掂,只怕有好二两,心里乐开了花,但坚决不肯替她传话。好半天才装模作样的叹道:“周姨娘前日冲撞了太太,还禁足呢。连带大爷都叫罚了,你快别添乱了吧。我同你熟才告诉你,我们老太太发了狠,亲下令罚的。你别乱撞,一个不好把你妹子休回家去,再无立足之地。你有空与我歪缠,不如回去打听打听是谁闹的事。他敢闹,你就敢让他赔。天大的事儿,回头求求大老爷就完了,何苦闹的上头不高兴!” 周娘子满口自哀求,宋清就是不放他进去。宋清虽守的是后门,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周家显是得罪了人,来求叶家可以,但此刻主子们都正高兴的吃酒,放个添堵的人进去,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不欲得罪大老爷的爱宠娘家,言谈倒是十分客气,却是半点不肯松口。周娘子磨了半日无法,知道今日是进不得门了,只得又往回跑。到家时,已砸完铺子,正往住处里头砸。忽听一声闷响,她家八十两银子的拔步床断成两截,才收了的眼泪又飚了出来,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我做了什么孽哟!要这样对我!我才买的新床,八十两啊!八十两啊!你们有什么话不知好好说?要银子我给啊,何苦糟蹋我的东西!糟蹋东西天打雷劈!看老天饶了你们哪个!” 不管周掌柜两口子怎么哭骂,来人都是不疾不徐的按部就班拆过去。待到掌灯之时,周家已变成木头堆的垃圾场。拆迁队的人早扬长而去,周家几口人坐在木头堆上嚎啕大哭。众人看完热闹,三三两两的散了。只有同周家好的才劝道:“我才在外头听见,说是你们姑娘惹恼了太太,还是递个话儿进去磕头赔罪吧。” 周娘子厉声尖叫:“怎么得罪她了?怎么得罪她了?每年上千的银子抬进去,翻脸就不认人了!” 那街坊好心劝人反被抢白,恼道:“你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有本事冲我发火,有本事找你们太太去啊。千把两银子算个屁,谁家没闺女?叶家老爷要纳了我家闺女去,我每年两千两都不带眨眼的!说的好像你家的钱多值钱。呸!”说完抬脚走开不算,还大声对街坊们道,“你们瞧瞧,张狂的都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还跟太太说钱。怪道叫太太使人砸了!活该!” 周遭看热闹的,有跟周家关系好的,皆不说话。不明底细不敢随意安慰,却也不落进下石。有那关系差的,就跟着才骂人的街坊起哄,把周家说的十分不堪。周姥姥叉腰大骂,到底敌不过人多嘴杂,败下阵来,坐在废墟堆上拍腿大哭。 直到天黑,信才报到大老爷跟前。报了信又有何用?外头已宵禁,他还能为了山寨小舅子去打批条?何况打了也没用,既是陈家要出气,不让他们发作出来,只怕炮孔就对准自己了。正如街坊所说,叶家来钱快,每年千把银子就没放在眼里。不提三老爷,大老爷二老爷哪个一季的冰敬没有千把两。抬举周家才肯收,不然那钱且进不了叶家的大门呢。每年千把两保的周家富贵平安,真是良心价。不是看在庭树的份上再没有这等好事。 大老爷得了信儿的同时,杨安琴也得了消息。点好了银子,对陪房张妈妈道:“明日称给他们,再给他们几吊钱吃酒。无需瞒人,有人问起,你便推到我头上。我看叶俊文敢不敢来我跟前说话!”杨安琴做事自有分寸,只砸铺子不打人,便是妹夫有气也没处发。她其实不想杀鸡儆猴,她就想直接照怂妹夫的脸抽!可想着小姑子还要在叶家混,硬忍了。到底心下不爽,腹中把妹夫骂了个死。 张妈妈冷笑道:“借他个胆儿也不敢,书里信里叫的亲甜,转背就欺负咱们姑娘。两面三刀的人最没种,保管他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丫头采云道:“要不要告诉姑太太?” “当然告诉!”杨安琴道,“为什么不告诉?她是个菩萨,再跟她说道理都不中用。我明明白白的做了,看她男人敢不敢说话。若叶俊文冲着她犯浑,我连他带那群杂种打个稀巴烂!他才知道姑奶奶我的厉害!” 话未落音,只听隔壁院里哐当一声。丫头采秋忙忙进来报:“太太!姑老爷和姑太太吵起来了!” 杨安琴腾的站起,急步往陈氏屋里走去。隔着门帘,里头已传出陈氏的哭声:“我就是那见不得人的恶妇,你小老婆受了委屈来寻我,你小老婆生的心尖儿受了委屈也来寻我,如今她娘家被人砸了还来寻我!你又知是我家砸的了?你怎不说她家得罪了人呢?一件一件儿的都是我的不是,升官发财死老婆,你盼着我早死了好把你的心肝扶正呢!” 大老爷忙道:“我不过问问,你就恼了,何曾怪过你来?” 陈氏冷笑:“问问,现在问了,下一步老爷就该开堂问审了。” 大老爷不知陈氏生了孩子后怎底再无往日通情达理,全不听人解释。偏那泼辣货还住隔壁,真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周姨娘在他面前极恭顺,后来闹出许多事,知道她不过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只不知道她嚣张到什么程度,谁料陈氏半点听不得问,正经还未出口,她已是闹上了。想着悬在隔壁的狼牙棒,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真个就白问问,我原是想问周姨娘是不是真不敬你。你看你都不听我说完。若是误会便丢开手,若是她不敬你,我自去罚她。再有,老太太说她们把好好的孩子都挑唆坏了,我平日里忙的很,竟不知家里的事,故才来问问你。”说着哄道,“快别哭了,才出月子哩,看把眼睛哭坏了。多好看的眼睛啊,哭肿了就可惜了。”一面轻拍着陈氏的后背,一面掏出帕子替她擦眼泪。温言软语不停歇,渐渐的声音都小了。 杨安琴勾起一抹冷笑,确实是没卵子的孬种。既然混账妹夫不是去找事的,她便犯不着冲进去了,只是那货惯会甜言蜜语,想是十几年都是这么哄的人,还得提点小姑子几句才行。转过身,大房的孩子站了满院子。因杨安琴太厉害,除了庭瑶,其余的竟都本能的僵直了后背——舅母很不好对付啊! 父母吵架的事被亲戚撞见,庭瑶有些尴尬,对杨安琴笑道:“舅母见笑了。” 杨安琴道:“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你们很不用挂心。天晚了,咱们都回去休息吧。” 庭瑶道:“我送舅母回去。” 杨安琴想了想:“你若得闲,陪我说说话儿。”说毕看都不看那窝庶出的,只管拉了庭瑶的手往院里走。 庭瑶扭头对弟妹们说:“你们都回去吧,叫妈妈们打发你们早点睡,明日还上学呢。” 庶出党都应了,还得恭送舅母。舅母可以无视他们,但他们不能无视舅母。虽说庶出不比嫡出高贵,然哪个都是主子,都是金尊玉贵长大的,被人无视的这么彻底,心里多少有些憋屈。庭芜见状反而有些幸灾乐祸,虽然自己没占到便宜,但能看到庭芳吃瘪还是不错的,心情竟渐渐好转了。 庭树却没庭芜那么幼稚,周掌柜被砸之事如光速一般传播,他们吃了酒回来都知道了。此刻又听到大老爷硬拐弯的话头,心里拔凉拔凉的。周姨娘纵有千般不对,如今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还要拿着她做哄太太的由头,实在太过了些。紧了紧拳头,没办法去质问亲爹,只得牵着庭芜的手往回走。路过周姨娘的屋子,隔着窗户轻轻问声好。得到有气无力的答复,眼泪都差点落下。如今他连丫头都是新得的,想悄悄送些东西与亲娘都不能,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呢? 庭芳见众人都散了,也晃回了自己的屋子。坐在炕上,万分怀念手机。真想跟庭珊煲个电话粥,吐吐槽都好。不对,跟手机没关系,万恶的规矩!她跟庭珊就住同一个单元,搁现代早去窜门了。好吧,搁现代她更不用窜门,登企鹅吐槽更带感。又怨念的看着对面的屋子,二姐姐您老要省事点,咱俩今晚就可以抵足而眠开卧谈会了。舅母比想象中的还凶残,居然对周家实行暴力碾压,她都想放弃该铁板了有木有! 其实庭兰也很想跟庭芳说说话,她被新鲜出炉的八卦吓着了。从来知道家里妻妾斗法不停不歇,可斗归斗,大家都是文斗啊!大舅母倒好,直接换成武斗。深闺小姐表示适应不良。孙姨娘在边上捶胸跺足:“太太是那样的人,她嫂子怎么又是另一番模样呢?你要是嫁过去,如何招架的住?” “姨娘快别说了,都是咱们一厢情愿,八字都还没起笔呢,就愁到那份上了。”庭兰道,“横竖我是怕了她,姨娘再别让我去丢人现眼了。” 孙姨娘讪讪的:“我是为了你好。” 庭兰不耐烦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别乱出馊主意。我算看出来了,姐妹几个就庭芳是个机灵鬼,她都蔫了,可见舅母多难缠。且看她怎么办吧。” 孙姨娘又急了:“等她先动作,还有你的份儿?这些年看她把你大哥哥哄的。再让她哄住了你舅母,叶府还能姐妹都嫁陈家?” 庭兰最不想听这个:“婚姻大事,是你能做主还是我能做主?” 孙姨娘顿时没了言语。 庭兰推着孙姨娘,直把她推到门外:“我要睡了,明日迟了康先生要恼的,姨娘先回吧。” 孙姨娘无可奈何的回去了,还不曾进门,恰看到大老爷拐进夏姑娘的屋里,差点栽个跟头!以为自己眼花,用力揉了揉,那头夏姑娘已出声把大老爷迎了进去。孙姨娘恍恍惚惚的进了自己房间,百思不得其解,老爷不是在哄太太么哄到半路上丢开手,真个就不怕舅太太直接砸叶家? 第45章 喵喵喵 大老爷何曾不想在上房安歇?他又没蠢到家,大舅嫂还在隔壁呢。哄了陈氏半日,都没把人哄好,到底被撵出来了。周姨娘处是不能去的,孙姨娘他看不上,可不只好找夏姑娘了么。 折腾了整日,更兼晚上喝了些酒,大伙儿都累了。杨安琴叫庭瑶过去,不过捡几块料子。说两句闲话,彼此告辞就各自睡了。一夜无话。 卯时二刻,自鸣钟准点报时,布谷鸟弹出小窗户欢乐叫唤。庭芳翻身即起,百合已掀开帐子:“姑娘起来啦?” 庭芳快速换衣裳,水仙利落的往盆里兑热水。屋内有序的忙碌着。庭芳洗完脸,百合赶上来梳头。把庭芳打扮好,点多了几根蜡烛,放她自己预习课本,两个丫头才急忙忙的自己梳头洗脸。庭芳做事素来如此,不讲究什么论理该如何如何,她只要效率。小姑娘速度慢,丫头伺候她六点起床,按规矩自家就得五点半起,对小姑娘家家的来说太痛苦了。故她改了规矩,都六点起,先伺候好她的头发,再让她们俩自己慢慢磨去。横竖她早起最重要的事只有预习。效率就是生命!当初挂在公司大堂,进门就能看见的条幅,不知不觉浸入骨髓,带到了古代。或许并不是这句话有多珍贵,而是庭芳始终不能忘怀那个时代,所以下意识的尽可能遵循的着那个时代的一切。毕竟曾经拥有的上升通道,是她如今哪怕做贵族小姐都求而不得的。 自鸣钟在早上六点与晚上六点的时候唱歌,整点只发出轻响。待它敲了七下,庭芳跳下炕,抓起百合放在桌子边上的书包,把方才看的书塞进去,就预备出门。学堂号称辰时上课,可惜大家的刻漏都不大准,庭芳七点整出门刚刚好。 依旧是去上房问声安,等着自家兄弟姐妹一同去学里。东院与东跨院的门吱呀打开,陈谦和陈恭兄弟两个站在院中的桃树底下,各自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捧着笔墨纸砚。庭瑶上前打招呼,又问舅母好。杨安琴在屋里听见,推开窗户笑道:“你们休磨蹭,快去上课,不用管我。你娘昨日说要走动走动的,我们约好了去老太太屋里听女先儿说书。”又嘱咐道,“大姐儿,你是个懂事的,替我看着些老五。他不听话你只管打,回头我送根藤条去学里,用那个打,疼!” 庭芳差点笑出声来,她家二婶有知己!怪不得昨日庭玬和陈恭一见如故,原来如此。 庭兰看了庭芳一眼,见她始终大大咧咧的,又觉气闷。家里庶出的孩子们,哪怕是最得看重的庭树,行动多少是有拘束的。唯有庭芳,到哪都好似理直气壮,比谁都自在,便是舅母不喜欢她,也不见丝毫愁苦之色,她哪来那么大的底气呢? 众人不敢耽搁上课,说完话往学里去。不过几步路,大房的仗着地利,比旁人都早。学堂里多了道屏风,进了大厅男女自觉分开了。康先生进门时被屏风吓了一跳:“谁立的?” 庭瑶站起来道:“老太太叫立的。” 康先生奇道:“好端端的立个屏风作甚?” 庭瑶不好回话。恰庭珮进门,答道:“回先生的话,是说咱们都大了,略隔一隔。” 康先生没好气的说:“矫情不矫情?你们探头就能瞧见对方,拦了有什么用。撤了撤了,回头我顾着东边瞧不见西边,没得淘气!”本来么,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到上学了,好么,立个屏风。姑娘家还教不教?他教着姑娘,庭玬那伙儿没他看着,不出声的作反点子有的是。倘或退步了,他怎么交代?既然老太太要隔开他们,也不必立屏风,只分开坐便是。说着重新排了座位,待三房的孩子来到时,屏风都收好了。 康先生见众人抬屏风调座位熙熙攘攘,庭芳还是那样八风不动。摸着山羊胡子满意的点头,就是么!隔了屏风,把他的宝贝学生隔出去怎么行?就要新学生也瞧瞧咱们四姑娘的苦工,老老实实的考个功名来,给他争光。想到此处,踱到庭芳跟前道:“前日魏家哥儿的课业本子送来了。” 庭芳忙站起来福了福,先问了好,再问:“先生看的怎么样?” 康先生摇头:“底子不好,不如你。如今科考前几关,字比文章还重要。扔了本字帖让他练去,小年轻的不要好高骛远,先磨磨性子。如今外头有些私塾,先生吹的天上地下,好似只要同他学了,休说秀才,便是进士也是囊中之物。”康先生说着嗤笑,“科举有那么容易,还要十年寒窗作甚?那魏家哥儿被他乡里的先生哄的团团转,叫我好一通说,才讪讪回去了。且瞧他下回还敢不敢来,说几句就受不住的娇小子,你竟也不用管他,没得白费功夫。” 庭芳陪笑道:“先生慈悲。” 康先生笑道:“不是看你的面子,我都懒得管。你可得给我争气。” “是!”庭芳答的爽脆。 康先生更加满意了,慢悠悠的走上讲台,开始讲公开课。陈谦听了半日,发现家塾都是一个模样,先上《四书五经》,大家都听着。然后一个个轮着去先生边上听小课。先生喜欢你呢,多讲些;不喜欢你呢,三五句话便带过了。故在学堂里混,先生喜欢与否很重要。唔,再去预备些礼物,下了课走动走动才好。 陈谦陈恭是客,康先生对他们颇有照顾。问明了进度,考教了几句,方才按着他们的进度往下说。四书五经就跟思想政治一个样儿,什么年纪都要上,但每个阶段学的深度不同。讲完了,布置作业,学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写,先生再找下一个学生。叶府才第三代,没有大小宗之分,学生上小课按的是先客后主,从大到小的排序。若是那家大业大的人家,主家还分得脸的与不得脸的。得脸的在前头,便是有什么事耽误了,也妨碍不到他们学习。不得脸的就没谱儿了,有时候前头讲的时间长了,后头就没工夫上课,今日的课程只得顺延。 康先生教了许多年学生,除了今天新来的,其余什么模样心中有数。于是陈谦惊奇的发现,庭芳占了整整一刻钟!早起两个时辰上课,先讲半个时辰的大课,刨去休息,统共只有一个时辰的小课。庭珮庭芳两个人占了一半儿,他和陈恭新来占了小半儿,余下的几句话就打发了。老师偏心眼常见,偏心个姑娘家,可就是举世罕见了。 叶家人早习惯了,没事跟学霸较什么劲?其实上课号称两个时辰,但天下的老师哪有不拖堂的,常规上课他是两个半时辰。学生们常常要到午时三刻才能吃上饭,回家吃的同学更迟。所以只要不是操蛋如庭玬的,康先生耐心还是很好的,虽然难免偏心眼。 好容易熬到中午,康先生记挂着昨日看了一半的书,心急火燎的跑了。今日下课比较早,大家还没饿,又来了新同学,便有心说两句话再走。这一说,便说出了故事。 前日初见,不过是个照面。今日再见,方才慢慢儿的彼此介绍。陈恭是个多事的,在家就听了长辈说叶府人如何如何待他姑母不好,对叶家人好感全无,尤其是庭树庭芜两个。故庭芜对他见礼时,故意道:“蘼芜盈手泣斜晖,闻道邻家夫婿归。很有诗意呀。” 庭芜猛的羞红了脸,张嘴就夫婿不夫婿的,她一个小姑娘如何受的住。 偏庭芳对陈家印象也不算特别好,陈氏和气,她还当陈家都和气,谁知道一个比一个刁钻。杨安琴爽利的可爱,但上来就没给她好脸,她又不是抖M,肯定不高兴。此刻陈恭又跳出来惹事,家教都剁了喂狗吗她再与周姨娘不对付,也不能看着外人欺负她妹妹。因陈恭是客,庭芳客气的笑道:“表弟不知,她的名字取自李后主的‘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她正是三月里生的,故起名为庭芜。” 庭芜才稍稍松了口气,她一时情急,竟忘了自己名字的出处。顿时觉得四姐姐不那么讨厌了。哪知陈恭又笑嘻嘻的道:“我看‘上山采蘼芜’更贴切,妹妹说是也不是?” 是你个头!庭芳怒了,你是来上学的还是来踢馆的?上山采蘼芜是弃妇诗,虽然去采蘼芜暗示着弃妇嫁人并多子多福了,可如今是采蘼芜的年代么?下堂妻还能再嫁么?对着小女孩儿说你是弃妇,你怎么不去骂街呢? 陈谦听出不对,忙喝道:“胡噌什么?你是没给打够!” 庭芜已是大哭起来。 庭芳沉着脸道:“道歉!” 陈恭不高兴的道:“关你什么事?” “道歉!” 陈恭也怒了,他对庭芳印象挺好的,姑母亲养大的,又长的漂亮,他自问他们是一拨儿的。虽然他在来的路上听到母亲和哥哥疑惑她藏奸,可见她长的可爱就当是母亲多虑了。谁料庭芳竟替那周坏蛋的女儿出头,叛徒!坚决不能忍!登时骂道:“白眼狼,白吃了我陈家十几年的的米!你就同你那小妇养的妹子一起去采蘼芜吧!” 陈谦气的半死,抄起个拂尘就朝弟弟肩上打去。还没打着,陈恭的屁股已盖上庭芳的脚印。愣神间,庭芳再补了个连环脚。谁特喵的吃你陈家米了?老娘虽然各种抱上司大腿,但本公司的董事长姓叶不姓陈好伐!叶家人再不好,轮不到你来欺负,你算老几?弃妇是随便能骂的吗?知道现在对女孩子多苛刻吗?庭芜还是庶出,要不要她做人了? 陈恭炸了:“你敢打我!?”说完猛的推了庭芳一把。 庭芳被推的踉跄几步,顺势扯住了陈恭。陈恭反手出拳,庭芳火气节节攀高。骂完了小女孩儿又开始打小女孩儿,太没品了!立刻施展佛山无影手冲着陈恭暴打。陈谦吓的拂尘都掉到了地上。 陈恭本来就比庭芳小,再加上庭芳是个暴力女金刚,发起脾气来打人毫不留手。陈恭也不是吃素的,回击的结实有力。两个孩子登时扭做一团,兄弟姐妹们齐齐惊呆。外头的婆子暗道不好,撒腿朝上房报信去了。 第46章 喵喵喵 庭苗傻了,她脑子怎么都转不过来。都是没了亲娘还不招爹待见的庶女,庭芳怎么就敢打嫡母的亲侄儿。何况还是为了更不招人待见的庭芜出头,同母的亲哥哥还没吱声呢,庭芳装哪门子大侠?不怕被人骂忘恩负义么? 庭芳平时跟姐妹们处的都还凑活,故庭苗一面担心她打不过,一面又担心她打过了要被长辈抽,还不住埋怨:庭芜那样招人嫌,你让她受点教训多好,省的从早到晚拽的二五八万。她亲哥哥还死在一边儿呢,你偏替她出头,也是个傻的! 忽听庭瑶一声断喝:“愣着作甚?还不快拉开他们!” 庭苗猛的惊醒,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她不想惹事,却还是物伤其类,便走上去拉庭芳。 庭芳正打的激烈。做为一个上辈子就跟男孩混的多的女汉子,打架不说是家常便饭,也是熟练工。上辈子小时候不幸得了慢性鼻炎,冬天常挂了两管鼻涕,被人起外号叫鼻涕虫。告老师告家长全试过了,通没用。最后还是亲身下场,打的天翻地覆,才治住了那帮熊孩子。从此得了个极有道理的经验——暴力未必能解决所有问题,但一定能解决绝大多数问题。陈恭初来就展威风,不把他打趴下,日后气场就弱了。弯下的脊梁再想直起来,比刚开始就直着要难许多。当然不能要陈恭讨了便宜。何况陈恭比她小一岁,两个人差不多高,论力量势均力敌,论技巧么,明显陈恭这样的大家少爷就是个05鹅,虽然凭着本能不停反击,但哪有她一半凶残? 庭芳先暴打,把人打懵。趁陈恭懵着,揪住他的发髻再上脚踹,务必要当机立断把对手打趴下,才知道姐姐她的厉害,从此不敢闹事。陈恭被揪的眼泪直飚,还不怕死的张嘴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打死你,打死你!” 庭芳内心狂吐槽,大傻X,你还有空骂人?打架要认真懂否?又狠狠的踩了陈恭一脚。陈恭痛的跳起,可头发被庭芳扯住各种被动,气的嗷嗷叫唤,大坏蛋小妇养的之语不绝于耳。 陈谦想去拉他们,偏两个人动作快如闪电,不停变化,生怕把出手重了把表妹抓伤。只得跟庭瑶在一旁急的团团转。 庭苗恰在此时蹦了出来拉架,把庭芳吓的半死,想都不想一个回旋把她抱开用身体护住,分神间,脸上就重重的挨了一圈。姐妹两个齐齐跌倒在地。陈恭趁胜追击,庭芜立刻挡在庭芳身前,大无畏的瞪着陈恭。 庭玬方才见庭芳占上风不出声儿,如今庭芳摔倒,哪里肯白看着,挽起袖子大骂:“兀那杀才!敢打我妹妹,我跟你拼了!” 哥两个又噼里啪啦开始干仗。庭苗见自己累的庭芳挨了拳头,好心办了坏事,眼泪哗哗的掉。庭芜更是感动与庭芳替她出头,瞪完陈恭也跟着哇哇大哭。庭芳被哭的一个头两个大,忙拿出帕子替两个小的擦眼泪:“别哭别哭,我没事儿。哎哟你俩别一起哭,我只有一块帕子!” 说话间,庭芳的脸慢慢肿了,庭玬余光瞥见,那还得了,直觉气血上涌,连打带踹招招不留手。庭瑶和陈谦快吐血了,两个男孩子打架比庭芳还不讲技巧,竟是在地上翻来滚去,撞的书桌七倒八歪,笔墨砚台撒了满地。他们两个大的一个文弱书生,一个千金小姐,有心拉架,竟不知打哪下手。婆子早机灵的去报信,丫头们慌的六神无主,半点帮不上忙。庭瑶看着旁边发呆的庭树,差点气晕过去。平时你哥哥的款儿摆的那么好,亲妹子被欺负了,你装个屁的死啊?庭珮倒是想制止,上蹿下跳的劝了这个劝那个,就是没人理他。一团乱! “住手!”越氏跟在老太太身后,进门就见自家儿子打架,忙出声阻止。 庭瑶顺着声音望向门口,正见老太太带着几妯娌赶来,眼泪都快出来了,总算盼来长辈,赶紧收拾那群小王八蛋! 庭玬闻言一顿,陈恭正想反击,就被寻着空儿的陈谦一脚踹到在地:“你再敢动试试?” 越氏喊停了儿子,冲上来拧住庭玬的耳朵,拖了三四步远:“你能耐了啊?胆敢在学堂里打架!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庭玬凄厉的大叫:“才不是我,分明是陈恭撩事。骂了七妹妹又打四妹妹,你怎么不去拧他!” 一语提醒了众人,陈氏好容易能起身去老太太跟前说话,才说道吃中饭吃什么好菜,就听见孩子们打起来了,大伙儿拔腿就往学堂里跑。才喘匀了气就见庭芳半边脸肿的像包子,心里一抽,就扑过去儿啊肉啊的哭喊起来。 庭芳刚哄住了两个妹妹,老娘又来了。想用帕子替陈氏擦眼泪,发现帕子湿漉漉的。顺手抽了已完全呆滞的庭兰的帕子一边替陈氏擦泪,一边道:“娘别哭,我不疼。哎哟你刚出月子不能哭!” 不提还好,一说话都吐词不清了。陈氏的眼泪如决堤的江水,一发不可收拾:“还不疼,看看你的脸。我的儿啊,你何曾破过一点油皮!” 杨安琴在边上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打死自家熊孩子。她做舅母的能不喜欢便宜外甥,大家都可以理解,人之常情么。但她陈家人怎好随意欺负叶家人?于男女有别来说,男孩子不能打女孩子;于长幼有序来讲,庭芳是姐姐,便是她先动手也有三分理,你还敢回手了!看小姑子哭的泪人一般,又想姑娘家脸面何等要紧,忙围上去问:“破了皮没有?”再不喜欢,也没狠到要断人家前程的地步,何况还是小姑子亲手养大的,看她哭的那样,就知道是真心疼。自己也跟着心疼了。 陈氏是个单纯的人,她要处事周全就不会让个妾闹腾了。只顾着心疼闺女,哪还记得旁的。老太太和越氏忙仔细看了一回,发现没破相,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杨安琴十分不好意思,对老太太道:“待我回去教训了这孽障,再要他磕头赔罪。”上门没三天,就在主人家的学堂里造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陈家的家教死绝了。 老太太观察了一番,庭芳没破相,还能哄人;庭玬中气十足;陈恭虽被陈谦踩在地上,却还没蔫,放下心来,笑道:“姊妹间一言不合打起来也是有的。舅太太别唬着了孩子,咱们当做大事,没准儿回头他们几个就好成一个人了,咱们竟是白操心。”话虽如此说,还是一叠声唤人去请大夫。 庭芳好不容易哄住了陈氏,只觉得嘴里火辣辣的疼。唉,姐纵横江湖多年,头一回吃这样大的亏。可见网上说的对,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庭苗小萝莉真不知轻重,她那小身板,是能往战场上冲的么?嘶,好痛!不能掉眼泪,不然那三个刚收了泪的非得哭倒长城不可。 谁知她的动静还是被人看见,才咧嘴,庭芜眼泪又吧嗒吧嗒的掉,扯着庭芳的袖子委委屈屈的喊:“四姐姐。” 庭芳抽空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儿,你没吓着吧?” 庭芜倒是没吓着,她就是快死机了。死活想不明白一直跟她不对付的四姐姐竟能为她出头,跟太太的侄儿对上。她是太太养的啊,姨娘不是说她不是好人么?可满屋子哥哥姐姐,就只她帮自己。她到底是怎样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她会不会被太太罚啊?舅母好凶的样子,要恼了她可怎么办? 庭树实没经过这等阵仗,叶府家教甚严,兄弟姐妹吵几句都罕见,上回庭芜对兄姐大嚷已是绝无仅有,居然还能打架!这就是请家教的坏处了,若是在外头官学私塾里,同学彼此都不是亲友,什么状况没经历过?何至于反应不过来。等他回过神,忙急急的问庭芜:“你没事吧?” 在旁边同样晕了半日的庭珊:……求问下庭芳……现你的妹妹们只有她受了伤…… 庭芳的脸上的肿块眼看着越肿越大,陈氏泪汪汪的道:“牙齿……牙齿松了没有?” 庭芳咬了咬牙,没什么感觉,忙摇头:“没有。”人类的牙齿哪有那么脆弱,陈恭才多大呀!要不是为了护着庭苗,谁被打脸还不一定呢。越氏又把孩子们仔细看了一回,指挥着仆妇收拾学堂,大夫就来了。事出紧急,就近找了个生人,也顾不上许多。大夫都是身经百战见惯了各种奇葩,无比淡定的诊了诊三个孩子,都是皮外伤没有大碍,只庭芳嘴里破了皮,要将养两日。于是更加淡定的道:“姑娘家脸颊娇嫩,不敢随意开药酒,吩咐用热毛巾捂捂便罢。” 完事! 庭芳在陈氏怀里稍微活动了下筋骨,除了脸上是囧了点,基本还可以再战一场的节奏。恰见陈恭依然趴在地上怒瞪她,她毫不畏惧的瞪回去,并做了个鬼脸。 陈恭气的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对庭芳做口型:“你给我等着。” 庭芳:呵呵! 陈谦只觉得肝阵阵抽痛:自家弟弟不说了,表妹你也是真绝色!都特么欠抽! 第47章 喵喵喵 终于等乱完了,长辈的少不得问问情况。陈谦羞的满脸通红,把脚从陈恭身上移开,走到老太太跟前一揖到底:“回老太太话,都是舍弟的不是。孙儿向您赔礼了。”太丢脸了!熊孩子给我等着! 庭玬道:“正是!陈恭骂七妹妹是没人要的!你说该打不该打!” 越氏和庭芳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朝他脑袋来了一下,你个白痴!还说!非要告状,这下子就该哭着说陈恭欺负你妹妹,具体怎么欺负的满院子仆妇自会学舌。你当着庭芜说,打她脸呢。越氏忽然想起当日庭芳大哭着告状,咬死了人家欺负她娘,那才是告状的最高境界。都是别人的错,她只是个孝顺的见不得娘受委屈的好孩子。臭小子成天跟人玩,半点都没学到!笨死! 老太太差点绷不住笑场,硬忍着道:“你们三个打架的都不对,罚你们每人抄本《论语》,服不服?”哎呀果然家里孩子多就是热闹,往日乖巧是乖巧了,却像老学究。现在就对了么!小时候调皮捣蛋过,往后遇事就不容易慌。成日里风平浪静的,哪里养的出当机立断的本事?瞧陈谦那么大个孩子,硬是治不住两个小家伙,可见就是锻炼的不够了。 陈恭十分不服,迫于大哥的淫威,不敢言语;庭芳横竖每天都练字,抄论语简直不痛不痒,又没说什么时候抄完;唯有庭玬立刻耷拉了脑袋,好想去死一死。内心不住腹诽:都是没义气的,咱家人那么多,早一齐上了,还用等到长辈来?可恨没多打那厮几拳出气! 小孩子跟大人的角度不同,小孩子以为天大的事,大人眼里全都是淘气,只要没真受伤,那都是天边的浮云。老太太伸手拎住庭芳的后领子:“我带她去教教规矩,二太太扶你嫂子去歇着,可怜见的才好些,又唬着了。家里还有安神香?替她点上。” 陈氏还是满心担忧,既怕庭芳的脸有事,又怕她被老太太训斥。天下当妈的都一个心思,我家娃已经吃亏了,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只不敢硬跟老太太对着干,怕惹了老太太生气,更罚的重。庭芳还大大咧咧的道:“娘你回去睡觉,我等下就回来,早起的那碟子葱油薄脆替我放炉子上烤香哈。”可别再哭了,你们咋都那么能哭呢? 陈氏还想说什么,越氏硬架着她走了,出了学堂的门才悄悄说:“老太太不会把四丫头怎么样的,我同你讲,四丫头那性子就像她奶奶……咳……”越氏跟丈夫关系好,知道的八卦比妯娌多,尤其是当年老太太的飒爽英姿,简直如雷贯耳。所谓惺惺相惜,最多骂几句完了。姑娘家跟人打架,不该骂么?您可真能惯孩子,最恨的是惯的如此随心所欲,居然都没长歪!羡慕嫉妒恨! 送走了陈氏,杨安琴才对还没出门的老太太道:“都是我家的不是,我回去就好生教训他,还请您见谅。” 陈恭炸毛:“干嘛还要揍我?”才喊完,忽然见到庭芳跟个小狗崽一样被拎着,又乐了,嗳,不单他挨揍啊!叶庭芳也好不到哪里去嗳!老太太揍她!狠狠揍她! 杨安琴作为陈恭的亲妈,那真是陈恭抬起屁股就知道他放屁还是拉屎。见他没出息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喊上大儿子,很不客气的用老太太同样的方法——拎着衣领拖走了。 秦氏全程:…… 庭芳就这么被老太太拎回房,然后被嘲讽了一脸:“胆儿挺肥,你就这么不怕我?被拎着还左右逢源!” 庭芳道:“老太太是懂道理的人,我又没错,怕甚?”冤枉啊,她很想装鹌鹑的,这不是陈氏一副哀哀欲绝的表情么!身体才好了点儿,再哭的狠了,回头咱家又要被刘太医吊打好么。 老太太冷笑:“打架没错?” 庭芳正色道:“没错,谁让他欺负我妹妹。” 老太太暗自点头,很好,知道抓重点,还是道:“他是客人。” 庭芳理直气壮的道:“客人也不能欺负人,他说的话欠抽。” 老太太挑眉:“庭芜才跟你闹别扭,你们姐俩可没那么好啊。” 庭芳笑道:“嗳奶奶看您说的什么话,姐妹两个拌个嘴谁还当真啊!” 老太太哼了一声:“你少给我装相!在我面前弄鬼还嫩了点,说,到底怎么打起来的?到底谁先动手?” 庭芳收了笑脸,认真道:“我先打的。我也不瞒您,周姨娘上蹿下跳的,好好的孩子都叫她挑唆的不好了。七妹妹年纪小,受了蒙蔽,对我有误会。可我做姐姐的,难道还去跟她计较?也有外人欺负自家妹子不出头的?做姐姐的可不能白让人敬着不管事儿吧。” 老太太呵呵:“比你大的尽有,他们怎么不出头?” 庭芳叹道:“都没我野啊……唯一一个亲传弟子,不是被拧耳朵了么?” 如此不要脸,真不愧是我亲孙女!老太太的脸颊抽了抽:“他是你哥哥,好意思说你亲传。” 庭芳干笑:“老太太,您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陈恭说旁的也就算了,那样骂七妹妹,凡有血性的都不能忍。” 老太太没好气的道:“他是客,你就不能让着点儿?你还是姐姐呢。” “圣人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庭芳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老太太:…… 庭芳又辩解道:“他说的话难听,我原不想惹事,好生说了一句,哪知他更说的厉害了。我与他对嘴对舌不是更落七妹妹的脸么?索性堵了他的嘴,叫他说不出话来。”说着又报怨,“他们家怎么那样啊,你们常说三哥哥不懂事,也没见过他说脏话。”妈蛋!总算知道为什么大舅母眼风如刀了,合着庶出的都不算人。你陈家风气好,没有庶出的是不错。可她们难道不想从太太肚子里爬出来?谁愿意当小老婆养的啊!有种摁死你妹夫啊,拿她们出什么气。虽说外家不认可出嫁得打折,可她没有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习惯,必要时候果断放弃沉没成本,外家不能讨好时,加倍讨好本家才是正道。毕竟还是父权社会。 想到此处,庭芳无耻的抄袭了一段话,装作委屈的道:“七妹妹被欺负我不说话,六妹妹被欺负我还不说话,待到我被欺负,就再无人说话了。” 鸡汤喝多了才反胃,头回喝的鲜有不赞美的。老太太品味了半晌,越品越有意思,叹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太粗暴了些。陈家亦是知礼的,你何苦自己上?只管放声大哭,他哥哥就要教训他,不比你冲在前头强?” 庭芳心里不以为然,借力打力听起来美妙,实际上毛用都没有。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终究不如自己是虎、自己是人来的有震慑。至少陈恭再不敢满嘴胡言乱语。关键时刻,永远是求人不如求己的。 庭芳面部表情还没练到位,老太太白了她一眼道:“什么都硬碰硬,你的骨头有几两重?” 庭芳低头道:“我没想那么多,我笨,认死理。” “哦?什么死理?” 庭芳道:“老太爷说的,凡事直道而行。” 老太太摇头问道:“你知道什么是直道而行么?” 庭芳坚定的说:“遇山开山,遇水造船。” 老太太看着庭芳不说话。 “譬如读书写字,该过的坎儿总要过,再怎么想着取巧躲懒都是无用功。一日不写一个时辰,字就是不好看。”庭芳知道打架挺惊悚的,但不后悔。气度担当总是连在一块儿说,也就是说,气度与担当互为注解。什么是担当?不是有事想着怎么做缩头乌龟,还把心思放在如何缩的好看缩的有理上,而是考虑是该用什么方式正面交锋。她从来以上位者的眼光看着一群姐妹,有时候对庭瑶都是当妹妹看,谁让她是穿的呢?既然是上位者,除了悲悯以外,更重要的是承担。当老大的谁不是背锅侠?上辈子升职谈话,老板第一句就是:“你敢不敢担起责任?”她当时答的斩钉截铁,如今依然斩钉截铁。于是又解释了一句,“我躲了,他下回还要寻事,不如开头就打服了,我再去陪不是。” 老太太并不相信:“你真愿意去陪不是?” 庭芳点头:“我先动手,打人不对。他骂人我打他,算我罚了他的错。我打他,我还没受罚,去赔礼道歉也是应该。” 老太太不由刮目相看,伸手拂了拂庭芳的脸颊,问道:“将来若遇到不平事,你还要出头么?” 庭芳想了想,道:“看什么事,看什么人。” 老太太怔了半晌,幽幽的叹了口气,老天,这样的孩子你怎么不让她托生成男人!我叶家有后矣!终是遗憾的道:“你以后,可不许再打架了。” 庭芳认真道:“他再欺负姐妹,我还打!” 老太太忍不住笑了:“一时说话像大人,一时又满是孩子气。我可得好好嘱咐学里,再不许你们到一处。”说完,心中一动,又问,“他要是欺负你兄弟呢?” 庭芳跟着变了表情,笑嘻嘻的道:“哥哥们自己打去,我只替比我小的出头。” 老太太没好气的道:“你就不怕你娘恼你?” “我娘才不恼我,她最好性儿,我回去撒个娇儿就好啦。” 老太太见庭芳没明白她话中含义,停了半晌,才慢慢道:“四丫头,你想着你娘是好性儿,就当旁人都是好性儿?当真不怕舅母从此恼了你?” 第48章 喵喵喵 算不上怕,也算不上不怕,庭芳默默的道。讨好外家为的是精益求精,更上一层楼。实在上不去,还有别的办法。归根到底,她是叶家人,一切以叶家利益为先。固然可以不出头,不护住庭芜,然而明哲保身不能在舅母面前刷分,更不能在本家刷分,那才叫做抓不住机遇。如今她在舅母面前扣分有限,在本家差点刷爆,算来算去都是她赚了。从老太太的态度上就知道,长辈对她的行为是认可的,只是不大好明说。 庭芳勾了勾嘴角,所谓八面玲珑,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能修炼的技能。八面玲珑实际上是得到某些重要的人的认可,至于路人甲乙丙丁,他们的意见不算数,也不敢说出口。没有人可以讨好所有人,有性格比没性格的胜算大的多的多。如今唯有陈氏那里需要打个补丁。技术难点不高,除非大舅母成心想离间母子。可那样费力不讨好的事,大家主母通常是不会干的。即便真要干,她也不怕。杨安琴是当家主母,她还是部门主管呢。算来年纪都差不多,谁更会哄陈氏还不一定。何况叶家是她主场,她就不信老太太能坐视有人挑唆的她家母子不和。 故,庭芳对老太太道:“舅母恼我什么?” 老太太没好气的白了庭芳一眼:“你说呢” 庭芳笑道:“老太太恼了陈恭不曾?” 老太太伸手弹了弹庭芳的额头:“兄弟姐妹捆起来都不如你伶俐,别太满了,太满就过了。去吧,你娘挂着你呢。” 庭芳感叹,到底是亲奶奶啊!还是向着自家孙女!凑过去在老太太的脸上波了一下,一溜烟的跑了,声音还在空气里飘荡:“晚间在来寻您说话~~~” 老太太笑个不住,杜妈妈也笑道:“可真是您孙女,小时候不显,如今越发像了。了不得,日后的小女婿还得从老太爷的徒子徒孙里挑才成。”说完冲老太太挤眉弄眼。 “去你的,还打趣起我来了!”老太太笑道,“孩子们闹腾虽不用过分操心,却还是装个样子。你去找些笔墨纸砚什么的送到四丫头屋里去,让她去陪个礼。横竖打也打了,口头上吃点亏不算什么。” 杜妈妈道:“我们四姑娘啊,真个能屈能伸。”这回能赔礼,下回还能照打,打完继续赔礼,她半点不吃亏,真够上道的!不知将来谁家能消受了她去。想着乐了一回,自去收拾笔墨不提。 却说杨安琴把小儿子扒光检查,身上满是青紫,呵呵冷笑:“蚊虫招扇打,全因嘴伤人。我瞧着你四姐姐还是年纪小了点,再狠点就对了。打的你皮开肉绽,看你还嘴贱不嘴贱!” 陈恭怒道:“你是不是我亲娘啊?怎么全帮着外人?她就是个白眼狼,咱家对她那样好,她还帮着别人。” 陈谦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道:“她姓叶还是姓陈?她要帮着你欺负自家妹子,才是白眼狼!还有,七姑娘招你惹你了?不中用的东西,你有本事寻周姨娘的不是,再不济找庭树对嘴对舌,欺负个比你小姑娘家的算什么?知道的说你替姑母出头,不知道的只当你欺软怕硬。我看你诚心淘气,不然怎么尽捡软柿子捏?” 陈恭气的半死:“我不过话赶话,谁捡软柿子了?我才不怕呢,看我明天不去收拾了他们!” 陈谦冷笑:“你不捡软柿子,你连姑娘家都打不过。你再惹是生非,不消四姑娘出手,我先打你个半残!那白眼狼的话也最好给我收了!好似叶家没给她吃的,再闹姑母没法子做人了都!” 杨安琴道:“就是!咱们家才给她多少东西?几个不值钱的玩意儿就想收买的人死心塌地,那叶家养她十几年又算什么?人心是这么好收买的么?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蠢的儿子!” 陈恭辩解道:“可是姑母对她那样好!” 陈谦道:“你怎么知道姑父对她不好呢?又怎么知道她们姐妹不好呢?你谁啊?跟她有关系么?”今天学堂里乱成一锅粥,他竟反应慢了半拍以至于压不住场,奇耻大辱! 陈恭却单纯的很,委屈的问:“那她到底算哪拨儿啊……” 杨安琴凉凉的道:“算你表姐啊!” 陈恭没来由的觉得后背发凉! 杨安琴看他还不明白,气的咬牙切齿,没忍住拿起藤条又一阵抽! 庭芳回家时,听到隔壁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忍不住爆笑。掀帘子进门,庭瑶劈头盖脸的骂道:“你好意思笑!有什么好笑的,你还有理了!我看咱们家也得同二婶一样备上几根藤条。规矩礼仪全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明儿给离表弟远点,再拌嘴打架,我揭了你的皮!” 陈氏忙道:“行了行了,她脸还肿着呢,快别骂了。”又对庭芳招手,“过来我瞧瞧,还疼不疼?” 越氏:……还活蹦乱跳的,果然老太太抽的不够狠。 庭芳滚到陈氏怀里:“有点疼,娘给摸摸。” 越氏:…… 庭芳享受着陈氏的爱抚,扭头对越氏笑道:“二婶,谢你送我娘回来。” 越氏道:“我看你回头一并谢我送你娘的藤条。你说你怎么就野的没边儿了!还不快收拾几样东西,与你表弟去道歉。” “好!”庭芳答的利落,又在陈氏身上蹭,“娘,你说舅母不会生气吧?” 陈氏道:“你好好去与她磕个头,她就不生气了。她最爽利的人,才懒的跟你们小辈计较。只是你不能糊弄她,诚诚恳恳去一回。叫你姐姐带着去吧。日后可不许打架,再不听话我可就恼了!” 庭芳心里比了个V字,解决鸟!从陈氏怀里挣出来,又猴到庭瑶身上:“好姐姐,你带我去舅母家吧,我一个人去害怕哩。” 越氏继续:…… 庭瑶原是一肚子火,哪有姑娘家那样没规矩的。可见她处事大方,又心疼了。说起来都是陈恭嘴上没把门,打人不打脸,先说女孩子将来要被抛弃,后又冲着一群庶出喊小妇养的,叶家半院子小妇养的呢!嘴贱出境界了!别说庭芳,她都想打。好端端的怎么养出个那样不着调的孩子!旁的不论,奶妈子丫头该好好换换了,大家公子嘴里说的话跟市井泼妇一般无理,真是丢人丢到亲戚家! 庭芳无所谓的很,庭瑶却先添了委屈,对舅家印象大打折扣。牵了庭芳的手,低落的道:“我带她走一趟。” 越氏也觉得有些心疼,道:“很不用太过正式,你与舅母客套两句便罢了,因此才叫你带着去。咱们正式了,反倒显得生分。他们俩才多大,狗都嫌的年纪,不闹事才怪。庭玬哪日不上房揭瓦?舅太太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庭瑶点头应了,拉了庭芳往隔壁院里去。杨安琴才胖揍了儿子,就见外甥女儿牵着庭芳来了,笑道:“姐儿委屈了吧?我已打了他,明日再叫他与你赔罪。” 庭瑶道:“我领着她来与舅母磕头,哪有打起亲戚来了。”说着推了庭芳一把,“愣着做什么?” 庭芳就要跪下去,杨安琴忙扶住了:“可使不得,原是你们表弟的不是。”又对庭瑶道,“你们也别骂她了,小孩子家家哪个不淘气。真个不淘气了,我们又要愁了。大姐儿你快带她回去,待我理了家里的事,再陪你娘说话。” 庭瑶本就不是真心想道歉,见舅母没生气,顺坡下驴的道:“恭哥儿没事吧?四丫头手重的很,我常说她。” 杨安琴笑道:“嗳,他活该。我还嫌四姐儿打的轻了。”又对庭芳道,“我的姐儿,舅母告诉你,下回他再淘气,你别空手上,使家伙打!狠狠打!” 庭芳惊悚了!她是来装鹌鹑、啊、不、白莲花的,为毛冷酷舅母突然变成热情大妈了!?不是她不明白,实乃世界变化太快! 她哪知杨安琴的心思。先前杨安琴疑心她心机深沉,把自家小姑子骗了。今日一事便知她是个直肠子,还讲义气,知道护着妹妹。得小姑子喜爱实在是性儿好,态度自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心理学上说,初见印象好,次后慢慢变差,会越来越讨厌;初见印象不好,突然有契机翻转,印象会比初见就好的更加好。杨安琴不懂心理学,却自问会看人。 看人简单,不看人对己,只看人对人。譬如庭兰,才照面就跟前擦后的,谁不知道她的想头?而庭芳既不过分讨好,也没有人前失礼,就要比谁都稳重,自然城府更深。可杨安琴来了两日,已从陈氏的闲话中知道庭芳跟周姨娘不对付,还能替庭芜讨公道,可见人品不坏。只要人品没问题,聪明点又何妨?聪明人才好打交道呢。何况她并非那无知愚妇一味宠溺儿子,陈恭长成歪脖子树实乃天命,她正努力正回来,要他吃点教训更好。做母亲的为儿女,当从长远计才是。 走过了流程,庭瑶又牵着庭芳往回走。到家时越氏已经回去了。陈氏再问庭芳:“真不疼?” 庭芳摇头,其实还是疼的,只没必要让陈氏担心,所以装作没事人,只道:“一身的灰,我要洗澡。” 庭瑶道:“索性洗个头,头发上都是墨。”说完又觉得肝疼,哪有个姑娘样! 陈氏看到庭芳跟泥里滚过了似的,扑哧笑出声:“我还道你长大了好些了,还同小时候一个样!那年在院子里爬树摘桃子差点掉下来,却半分记性都不长。你呀你!” 庭芳嘿嘿直笑,先不管旁的,唤丫头来伺候她洗头洗澡。她常年在上房混,也无需回房拿东西。陈氏的小耳房里她的盆也有、香皂也有。屋里还收着她的衣裳。 百合提了壶滚水兑成温水,先拆庭芳的头发,替她洗干净,又用蛋清当护发素揉搓了约四五分钟,才拧干头发用簪子挽了个松松的发髻。弄好头发打水洗澡。脱了衣裳才发现庭芳身上处处青紫,捂着嘴哭道:“姑娘……” 第49章 喵喵喵 庭芳竖起一根手指:“嘘!” 百合带着哭腔道:“全都青了,我去拿药。” 庭芳忙拉住她:“不就是青几块么?明儿就好了,什么大事儿,别惊着娘。” 百合压抑着哭声道:“明儿好不了怎么办?” 庭芳摆摆手:“明儿好不了后儿总会好,当老大不容易哇!” “姑娘说什么?什么老大?” 庭芳不理她,径自爬进浴桶,温暖的水瞬间包围了全身,舒服的叹口气:“泡澡泡澡,百病全消。百合给我水里滴些香露。现在天冷,连花都没几朵。”花瓣浴才是终极享受,至少视觉上的美感杠杠滴。 百合不是庭芳大条的性格,不敢再劝庭芳,偷偷抹了抹眼泪,用极轻柔的力道替她洗了澡换上干净衣裳。待庭芳趿着鞋出去时,拉住她的手:“姑娘,听我一句劝,日后别这样了。你往日对七姑娘如何?她还不是信人几句挑唆就翻脸。何苦来?” 庭芳收了笑:“百合,离间主子是什么罪你知道么?” 百合不敢答话。 庭芳正色道:“不管怎么说,她是我妹妹。我是姐姐,合该让着她。我不是客套,你给我记住了。日后再这么小肚鸡肠,我必罚你。”鸡毛蒜皮的事斤斤计较,跟她鄙视的周姨娘孙姨娘之流有何区别?想要好人缘,首先就得先付出。不然光在心里想讨人喜欢,有啥用?再说了,庭芜小丫头别扭是别扭了点,可小学一年级的年纪,能用大人的标准去要求她么?后院的女人见天儿钻牛角尖,方才百合就歪了心思,所以很多时候真不能怪到小学生头上。现在不懂事,长大点就懂了呗。即便二的跟庭兰一样,长到初中了依旧不懂事,那又如何?一辈子不懂事的人大把多,可她该做的还是要做。再说也没亏嘛!能双赢的事干嘛要回避啊! 百合沉默的跟着庭芳进了陈氏的上房。陈氏依旧在吃调养的药,皱着眉头一口气灌下,庭瑶忙塞了块蜜饯到陈氏嘴里:“新换的口味,我觉着比蜜枣好些。” 陈氏咬碎了蜜饯,浓郁的酸甜在嘴里蔓延:“陈皮丹?确实比蜜枣压的住苦味。” 庭芳伸手捻了颗扔到嘴里,品了半日道:“还是不好吃。” “你就是个吃货,”庭瑶道,“见什么都往嘴里扔。” 庭芳不理她,转脸吩咐丫头:“把纸挂起来,我要练字。” 陈氏道:“今日就别练了吧?你打了一架不累么?干脆去歇着算了。” 庭芳囧,有你这么当妈的么?打架归打架,她作业还没做完。在学堂里调皮捣蛋肯定会挨骂,把作业做好了的话,或许能逃过一劫。只得道:“头发没干,睡的头痛。无聊的很,不练字做什么呢?” 陈氏听说便随她去了。 屋里烧的暖暖的,庭芳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并不觉得冷。因老太太有言在先,叫罚抄论语,庭芳便用馆阁体一笔一划的写着。叶府的孩子三岁启蒙,到庭芳的年纪早囫囵学过四书了。所谓抄写论语,实际上是默写。正好省却了翻书的功夫,写的更快更好。 人都是相互影响的,庭芳坚持练字那么多年,大家早习惯到点儿就做些安静的事。陈氏吃了药睡觉,庭瑶挨着窗户做针线,丫头婆子们都轻手轻脚的尽量不出声。只偶尔小哥儿哭两句,没一会儿就叫奶妈子哄住了。练完字,庭芳的头发已干透。打着哈欠道:“今儿我不想做针线了,去睡会儿。” “每次提起做针线就找借口,你但凡有写字一半的功夫做针线,都不是今天的模样。”庭瑶道,“看你将来怎么见人。” 庭芳见陈氏睡着,压低声音道:“好姐姐,你越发啰嗦了,可是老了?” 庭瑶伸手戳了下庭芳肿着的半边脸,果然庭芳疼的呲牙咧嘴。庭瑶道:“你好意思打表弟,你们俩就是一路人。改明儿摆个香案,正式拜把子做亲兄弟吧。” 庭芳翻个白眼,她才不跟那蠢货做兄弟。又打了个哈欠,憋的两眼泪花:“你堆了满炕的东西,我都不好睡。” 庭瑶道:“去东屋睡去,小八睡在炕上,你仔细别压了他。”小八就是她们幼弟,家里行八。如今不好叫大名,便拿排行当小名使。 庭芳在陈氏的床铺与小八的炕之间犹豫了三秒,决定还是去同弟弟混。一身酸痛难免翻身,把陈氏弄醒就不好了。晃到东间,爬上床随手抄了个被子就沉沉睡去。 打架是个体力活,受伤后忍痛更要花力气,庭芳还坚持写了两个小时的大字,真是累的手指都抬不起了,睡的天昏地暗。屋里更安静了。 却说杨安琴揍归揍,揍完还仔细给儿子上了药,又骂了一回,已过去了半下午。安顿好儿子,方带着丫头捧了个托盘来陈氏屋里串门。 陈氏午觉醒来,见到嫂嫂,先笑开了:“我听恭哥儿哭的忒惨,你也下手轻些。” 杨安琴笑道:“我不教他做人,将来外头的人只怕比我更狠。还是趁小时候把该吃的亏都吃了吧。我正要同你说,小五身上尽是青紫,只怕你们四姐儿也是,顺道带了些药酒与她擦擦。” 陈氏忙叫百合:“你刚伺候姑娘洗澡,可有痕迹?” 百合一时不知听谁的,情急之下只得含糊道:“有一些。” 杨安琴道:“那小子真是……对着姐儿也下狠手,看来我打的轻了!” 陈氏忙道:“罢了罢了,他们姊妹要闹随他们去。我们家那个,也是个难缠的,也让她长点记性。嗳,你说她个女孩儿,打哪学会的打架啊!可愁死我了。” 庭瑶默默道:愁你还拦着我骂她!!! 杨安琴笑道:“看出来了!”又从丫头手里接过托盘,“我真不好意思,才翻了几块料子,颜色还算鲜亮,替她和七姑娘裁些衣裳吧。” “你客套什么?”陈氏不肯接,“倒闹的他们姊妹生分了。” 杨安琴道:“算我赏外甥女儿的行不行?” 陈氏听了这话不好推却,知道嫂子从杭州来,旁的不说,料子是尽够的。索性爽快收下,对庭瑶道:“你替妹妹收着吧,她最爱鲜亮颜色,回头醒了包管能乐三天。我只怕纵的她更爱惹是生非。” 庭瑶应了。 杨安琴问:“去歇着了?可是哭过了?我们家那混球哭了一阵,眼皮直打架,这会子他睡了我才脱开手。” 庭瑶笑道:“她倒没哭,还有精神练字。练完瞧见我做针线,唬的跟什么似的,窜到东屋跟她弟弟作伴去了。” 陈氏道:“她越大越不爱女红,小时候分明学的认真。” 那是庭芳刚穿过来的时候以为是必备技能,当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哪知时间越长,越发现其实主子们很少做。闺中女孩儿做的多,嫁了人就呵呵哒。合着这就是简历,找到工作就可以丢了的那种。于是也学,但把时间挤压到最少,能取巧的取巧,不能取巧的索性不绣了。除非绣成一代大家,否则普通级别的手工是个女孩子都会,但琴棋书画会的人少。根据市场规律,少的值钱!果断选择值钱的。其实她画画功底好,只要有耐心,还是能绣的不错的。 正说话,庭芜摸了进来。遇到杨安琴,依旧有些不自在,行了礼后问陈氏:“四姐姐呢?” 陈氏往东间努嘴:“那边睡着,你要寻她玩,只怕还要会子。” 庭芜垂下眼睑,她是想不明白,来找庭芳问问的。庭芳有时候不耐烦,但真问到她头上了,很少不回答。她刚才偷偷的溜到周姨娘屋里,听了满耳朵“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话,心里却一直反驳,又觉得自己的反驳不到点子上。如今她隐隐觉得周姨娘很多话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不敢问陈氏,今天一战,她就想赖上庭芳了。可如今庭芳在睡觉,顿时蔫蔫的,哦了一声,道:“那我先回屋了。” 陈氏道:“去吧,别玩疯了,到饭点找不到人。” 庭芜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道:“娘,四姐姐醒了你要她打发丫头来寻我好不好?” 陈氏道:“好。” 杨安琴笑道:“人缘还挺好!” “小孩子都好热闹,有她在的地方就有热闹,可不招的人寻她么?”陈氏道,“二房的庭珊、庭玬都喜欢找她玩。前阵子又闹上三房的庭琇了,满院子就她疯的厉害。”说着又抱怨,“旁的都好,就是爱爬树的毛病不知打哪学的。如今你住在跨院里,正好替我看着她。每年到你那院子里桃子熟了的时候,她总要趁着人不注意去摘。好似家里没得吃似的。往日那院里没人总防不住她。我看她今年还爬不爬!” 杨安琴忍不住大笑:“哈哈哈,看不出来啊!长的可是一脸端庄贤淑。走路吃饭更是斯文,竟是个活猴。走走,我去瞧瞧活猴醒了不曾,没醒把她闹起来陪我玩儿。” 庭瑶:算知道陈恭撩猫逗狗的性子像谁了。 杨安琴不等陈氏说话,自个儿个跑到东间,顿时大笑!庭芳睡觉姿势无比销魂,举着双手缩着双脚,恰是个翻了肚皮的青蛙。与旁边的小八姿势一模一样。杨安琴笑的不行,忙叫丫头:“快拿笔墨纸砚,我得画下来,将来她出阁的时候做嫁妆!” 胡妈妈在一旁只觉得脑子不够使了!舅太太她昨天不是还看庭芳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么?把她儿子打一顿还看顺眼了!?胡妈妈半晌无语,舅太太的喜好真是异于常人啊! 第50章 喵喵喵 杨安琴是个直性子。与很多人想的不一样,总觉得聪明人就应该很温吞,做事走一步想很久。恰恰不是,历史上许多聪明人性格都算不上温文尔雅。杨安琴能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至少比陈氏聪明多了。又聪明又直爽,她就能判断什么人可以亲近,什么人不亲近也没事。按着她的原则,自然庶出的一窝都不是好东西,屁股决定脑袋么。叶家不可能因为杨安琴的喜好与陈家不穆,换个角度,叶家如果有庶出的外甥,也就是最多个面子情。所以说规则是他们定的,他们爱咋咋地。 怨不得庭树与周家亲近。一个是亲舅舅,拿你当亲人,见面捧在手心里,哥儿叫的亲甜,过年过节过生日都记着送贴心的礼物。未必多值钱,看着就高兴。陈家待庭瑶自是有条件做的更好,余下的庭芳还能捞个面子情,庭树等就看陈家的心情了。原本就预备送礼进京的呢,就顺道送点,不然全当忘了。连面子都懒的做。你做初一我做十五,长辈们都不放在心上,孩子们想的当然就是怎么糊弄过关。一方无心,一方无意,时间长了,两边更加合不来。 到胡妈妈这里,道理都懂,心中却难平。她自幼跟在陈氏身边做贴身丫头,长大配了小厮,又作为陪房与陈氏一起到叶家。女孩儿嫁了人,满目都是陌生。陈氏最初过的战战兢兢,自与陪房比在娘家时更亲近。只要没有利益冲突,亲近的人处久了就会有感情。没小妾的人家还好,有小妾或夫妻感情不好的,不定太太跟陪房比跟丈夫还亲近。 亲近的人又难免有移情。胡妈妈因日日伴着陈氏,带庭瑶庭芳比带自己孩子还多,心里最疼的就是庭瑶,次而庭芳,如今小八迎头赶上,自家的倒还靠后些——人都是处出来的。胡妈妈确实当的起妈妈二字,陈氏照顾不到的地方她默默补上,几乎相当于庭芳的半个妈了。自家娃被人无视甚至鄙视,当然不高兴,可又没有立场,早已肚里转了无数个主意,要把这个扣儿解开才好。中午听闻庭芳与陈恭打架时差点急疯了去,只还没空拎着庭芳数落,万万没想到杨安琴的态度翻边了! 胡妈妈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默默的把数落庭芳的话扔做天边的浮云,麻溜给杨安琴备上笔墨纸砚。完了人还是晕乎乎的,死活想不明白关键点在哪儿! 也没什么关键点,杨安琴闺中就是混世魔王,跟庭芳气场相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要是庭兰知道自己装了两日的乌龟还不如庭芳勇猛的一架,只怕要喷出一口老血!幸而她不知道,如今还在跟孙姨娘嘀咕庭芳的将来呢。 陈家的地界比较邪门,估计是家风好烦心事少,因此个个文化修养都不错,张狂如杨安琴,才艺拿出去都能秒杀了大部分人。她闺中就学过绘画,嫁了人后技术日益精湛,摊开画纸运笔如飞。不一会儿庭芳与小八的轮廓便勾勒出来。 庭芳穿着家常衣裳,睡在炕上只觉得热,把被子踢了大半。小八的奶子郑妈妈是个有经验的妇人,摸了摸庭芳的手暖乎乎的,又摸了摸小八的手,也是暖乎乎的,就随他们踢被子了。没盖被子,可不就露出睡姿了么?杨安琴一面笑一面画,陈氏哭笑不得:“你多大了?” 杨安琴道:“你不问问你闺女多大了?好有十岁的人了,睡觉还是这么着。” 陈氏笑道:“你画有什么用?她回头赖账不认。她脸皮厚着呢。” 话音刚落,庭芳揉着眼睛醒来,愣愣的看着围观她的众人。忽见到杨安琴,脑电波瞬间连通,飞速运转。找茬?要给她脸子看么?她要怎么应对呢?针尖对麦芒还是服软挣同情分? 杨安琴却拿起画纸给庭芳看:“我画的,好看不好看?” 庭芳定睛一看,囧了,舅母你不觉得画闺中少女睡觉的姿势太凶残了吗?重点是国画不是写实性不强么?你画的这么像是几个意思? 杨安琴还在说:“才画了边,不曾上色。原是打算送几块衣料替你表弟赔礼,如今看来,画比衣料还强哩。” 庭芳纵横江湖多年,终于在脸皮的厚度上遇到对手,自此不再独孤求败,硬生出三分惺惺相惜。然她到底是昔日老大,不肯落了下风,从床上跳起道:“衣料要,画也要!” 陈氏:…… 杨安琴眼睛一亮,独孤求败的心那是一样一样的!立刻冲庭芳招手:“来来,咱们一块儿画。你娘教过你画画不曾?她没教过就同我学吧。” 陈氏:…… 胡妈妈:世界变化之快已超出人的想象…… 庭瑶:家里要变花果山,东跨院里的桃树种的真应景!! 两个人就开始琢磨上色的事儿了。方才杨安琴只来得及画人,周围景色不曾画上。庭芳就慢慢与她商议,哪些保留,哪些取掉。理由还十分充足:“画太满人家就不知道看哪一处,四周淡淡的,中间的才更显眼。” 杨安琴点头称是:“你学的不错。” 庭芳顺势拍了陈氏一记马屁:“都是我娘教的。” 杨安琴笑着点头:“你娘的画儿是不错。” 庭芳笑着说:“对对对!”说完,把后世见过的淡彩技法与她的知识储备相结合,几番思量,就随手拿起一支笔,另寻了一张纸跟杨安琴演示。先在画纸中间随意画了只猫,而后细细上色,看似随意,却每一笔都十分到位。画风逐渐变的萌萌哒。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杨安琴见到庭芳的新方法,顿觉得豁然开朗,手痒的恨不能一气画它十七八张。她当然看的出庭芳依旧稚嫩,可想法却好。两个人一来一回不住的讨论商议,待把画上完颜色,庭芳已与舅母好成一个人了,琢磨着到底挂哪儿比较好。 杨安琴道:“挂你屋里去,东屋有外人,看见还是不好。” 庭芳想了想,道:“挂我娘屋里去,她的卧室,生人不会进去。我回房的时候天都黑了,看不见几回,没趣儿。” 陈氏:“能问问我的意见吗?” 不能!杨安琴大加点赞,娘两个兴冲冲的跑回陈氏房间里比了位置,一叠声的喊丫头来裱画。杨安琴与陈氏庭芳都常绘画,丫头早已是裱画熟练工。看到百合拿出上好的浆糊,杨安琴暗自点头,丫头都训练的不错。 冬日干燥,浆糊一会儿就粘的牢牢的。庭芳亲自操起锤子钉了颗钉子,把画挂上了。退后两步看了看,完美!还扭头笑问庭瑶:“把你也画上去好不好?” 庭瑶压根懒的理她,要不是当着舅母,真想打死! 庭芳洋洋得意,艾玛,再没想到打架还能打出这般结果。人都是习惯性动物,日日看着的会比不常看着的亲近。故送礼都是捡尽可能让收礼之人常常动用,继而记起是谁送的东西。庭芳把自己画像挂在陈氏房间,陈氏抬头就能看见,并且每天都能看见,简直时时刻刻想起她。最妙的是跟小八画在一起,陈氏必不舍得丢,更不会看烦。待将来她出嫁了,还能日日记着。庭芳高兴坏了,大舅母您可真是我的亲舅母!不打折的! 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max!忙完画,众人坐下来喝茶时,庭芳便问:“我五弟还好么?今日是我急了,才寻了几样笔墨,明日和他赔礼,只怕他恼我哩。” 杨安琴无所谓的摆摆手:“他万般不好,只有一条还能过眼——不记仇。笔墨他不爱的,你寻几个玩具给他就好了。我往日就知道你读书上进,学里还需你管着他些。他是没笼头的马,他哥哥很管不住。” 庭芳暗道,看出来了。你家大蛾子反应速度略凄凉,还不如庭瑶。中午他老人家要是能应对,在陈恭放嘲讽的时候就该轮拳头上了。她不熟悉陈恭,所以还傻乎乎的去解释庭芜名字的来历。陈谦是陈恭的亲哥,能不知道他弟弟的尿性?居然不出手,硬等到打起来才想解决。更惨烈的是,打起来了竟还解决不了。那么高的人,直接把陈恭整个人提起来不就好了么?君子防未然啊大表哥,果然嫩了点。 当然作为当事人,庭芳肯定是觉得旁边没人管着她更爽,趁着年纪小还能放肆的时候,把熊孩子好好揍几顿。等大了就不好计较了。可换个角度,她要长大了,断不会让孩子打起来。先不论对错,喊人暴力镇压下去,待事情平息再处理。有矛盾的时候万不可让他们闹着评理和公平,所有的事晾几个小时再处理,难度会小的多。越氏便是如此,进门先喊的住手。可见实际当家人的处事方法都是一样的。 杨安琴往日还愁小姑子拿个庶出的当亲生的,是不是傻?现在她慢慢问着庭芳的喜好,话题便歪到了如何调皮捣蛋,越看越满意。杨安琴最直爽,便最不喜女孩子扭扭捏捏,有话不说有屁憋着。偏大多数家教如此,她反被衬托的如同野人一般。心里很不服气,你们蚊子哼哼就是闺秀了?蚊子哼哼顶用吗?可再怎么不服,多半人还是嫌她。当初嫁人很被挑拣了一番,也是巧了,陈家要找下代当家人,就喜欢泼辣货。陈家娶的高兴,杨家嫁的高兴,也算皆大欢喜。 由己及他,对庭芳生出了一股同情夹杂着欣赏的情绪,也不知她将来又要经历什么。猛的想起庭芳的年纪与陈恭相差仿佛,把玩着茶碗盖的手一顿,或许……可以一试? 第51章 喵喵喵 庭兰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中午放学回家,她还和孙姨娘背地里嘲笑了庭芳傻大胆,本来杨安琴就不待见他们,还要惹事生非,不单得罪了舅母,自己还挨了打。心里难免各种鄙视,得意忘形了吧?把往日的精明都丢开了,没听过骄兵必败么?且看这段公案怎么开交吧! 哪知到了晚饭时分,眼睁睁的看着杨安琴拉着庭芳有说有笑,庭兰和孙姨娘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谁来跟他们解释一下前因后果啊喂! 庭树和庭芜也是崩溃的,舅母你怎么不照常理走啊!?庭树因午间的事,对庭芳又愧疚又担忧。兄妹往日的情分生根发芽,前些日子的矛盾抛到了九霄云外。同时还觉得,虽然庭芳嘴上冠冕堂皇,心里还是向着他们的。本来么,大家都是庶出,都被嫡出的看不起,再不抱团儿更加没站的地方了。又觉得庭芳谨慎,哪怕是独处也绝不说不义的话,这点上确实该向她学习。只如今为了庭芜狠得罪了外家,要如何才能补偿她呢? 可到了晚饭时分大家齐聚上房之时,庭树都不知道是不是该把一下午的愁肠满腹换成羡慕嫉妒恨。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使了。庭芜到底小些,单纯多了,望向庭芳的眼神里全是崇拜!四姐姐威武霸气!杠杠滴! 孙姨娘两眼蚊香的站在陈氏身后伺候着,旁边还站着同样两眼蚊香的胡妈妈。认识十几年,恐怕只有这一刻是心意相通的——舅太太是蛇精病!一般人儿子被揍了,再懂道理也要郁闷一阵,唯有眼前的蛇精病,儿子被打了,还跟打儿子的人交上朋友了!最狠是还要求儿子也要跟人交朋友! 只听杨安琴道:“老五你跟四姐儿坐,今日都丢开手,再不许吵了。” 孙姨娘等人惊魂未定,庭芳又丢个炸弹:“恭哥儿你还没跟七妹妹道歉的!” 孙姨娘差点脚一软,胡妈妈本能的扶了她一把,妈呀,四姑娘真个不怕死啊! 陈恭早被陈谦和杨安琴打个半死,并暴力重塑三观,虽不大愿意低头,但怕兄长继续胖揍,只得委委屈屈的道:“七妹妹,对不住,是我口没遮拦。” 庭芜呆了半晌,才僵硬的道:“无、无事,都、都是玩笑。” 庭芳高兴的一手拉住一个,然后把两人的手合在一起:“好啦!以后还是好朋友哦,不打不相识嘛!” 庭芜和陈恭瞪着自己被牵住的手,齐齐无言以对。庭芳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小学生,暗道:这就对了。多大的事儿啊,大家都是亲戚,搞不好要走动一辈子的,现在就闹别扭,将来更别扭。不如和和气气的,将来都是砸砖小分队的好队员嘛! 陈氏笑道:“快坐下吃饭吧。你和恭哥儿都有伤,不许吃咸辣之物,捡些清淡的吃。” 庭芳和陈恭一脸被雷劈的表情,而后齐齐蔫了。庭芳巴巴的看着火腿从她跟前撤走,换成肉丸白菜汤,想死的心都有。她就肿了半边脸而已,不能吃辣子,怎么连腊肉都不让吃了?他们家的白菜肉丸汤连盐都放的少,怎么下饭啊? 大概是庭芳的怨念已实体化,胡妈妈厚道的给添了个菜——清炖萝卜丝。 庭芳:…… 扭头看同样一脸苦逼的陈恭,难兄难弟啊!恨不能抱头痛哭!艰难的道:“人生若没有美食相伴,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陈恭个直肠子脱口而出:“附议!”说完才想起自己附议了谁,顿时大囧!面红耳赤的低头再不肯说话。 杨安琴忍不住大笑:“真真性格相投!” 庭瑶道:“了不得,他们两个投了缘,各处防着他们调皮捣蛋吧。” 陈谦一脸血,自家弟弟就够调皮的了,加上个娇客表妹,可怎么管哟?看来得跟大表妹合计合计才行,不然学堂都要被他们掀了屋顶去。 说完正式开餐,食不言。一顿饭吃的心思各异,好不容易吃完,各自回房。孙姨娘在庭兰屋里捶胸跺足:“早知道她喜欢那样儿的,咱们也……”说着扫了扫庭兰的身高,恨恨的道,“必打的过!” 庭兰沉默着,越想越委屈。她不明白为什么庭芳敢于打架,打架是犯错不是么?更不明白为什么打架不单不受处罚,还能有更好的结果。难道真的要她去打架么?那《女戒》又是什么?规矩又是什么?她鼓起那么大的勇气去讨好,连个眼神都没捞着。到底是她错了,还是舅母不是正常人?但如果说舅母不正常,那她日常为什么又不如庭芳得宠?百思不得其解,脑子转成浆糊,只能把问题抛给孙姨娘。 孙姨娘哑口无言,事件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的人生在奴籍里已算成功。原是奴婢,因守规矩又颜色好,才做了姨娘。虽然比不得周姨娘,更很久都不招老爷待见,但到底她混入了主子行列,比昔日配了小厮的姐妹们强太多。若说有不如意的地方,乃是肚皮不争气,只生得一个闺女。可天意上的事,实非人力可强求。陈氏不也只生了闺女么?十几年才养出个小哥儿。可见都是命。 然庭芳的出现似乎打破了一切规则。不管是规矩、针线、小意殷勤皆不如庭兰,可她就是得宠!嘴里说着庭芳是野猴子,心里却嫉妒她能在家里越来越顺风顺水。分明都不招杨安琴待见,大伙儿都快放弃了,又叫庭芳独自翻了过来。孙姨娘隐隐觉得有个关键点抓不到,却始终想不到关键点在哪里。母女两个对坐无言。 庭芜同样想不明白,从下午开始就在屋里转圈儿。同时她也比庭兰聪明,虽然还只是个一年级的小朋友,然而复杂的生态逼的她早熟。她不会去细究原因,只看结果,就知道周姨娘错庭芳对。至于为什么?她在脑子打了百八十个结后,果断去找庭芳了。第一次去时,庭芳在睡觉。既然踏出第一步,后面就容易了。见庭芳吃了饭还赖在上房,她原本已走到院子里的,又鼓起勇气折了回去。 吃过晚饭天已黑尽,陈氏和杨安琴的私房话不曾说完,还在长篇大论的八卦。庭瑶便组织两个表弟并庭芳到东间,一边看弟弟一边彼此熟悉。才坐定,庭芜回来了。低着头,拉了拉庭芳的袖子:“四姐姐……” 庭芳笑问:“有事?” 庭芜点点头:“嗯。” 庭瑶笑道:“可见是有私房话要同你说了,你们先去吧。我们赶围棋玩。” 庭芳答了一声好,反正杨安琴在场,不怕庭瑶被欺负。牵着庭芜的手,走到院子时顿了下,径直去了庭芜的房间。小家伙一看就有心事的样子,在自己的地盘更容易放松。庭芜房间的布局跟庭芳差不多,好吧,其实她们俩就住隔壁。为了表示“公平”,大面上的东西兄弟姐妹都是一模一样的。譬如庭芜有两个绿色大迎枕,庭芳也有,就是花色不同。还可以根据季节换颜色。庭芳久不在自己屋里起居,都快忘了自家大迎枕长什么样子了。 庭芜新换的丫头端了茶水来,庭芳仔细看了看,都是老实到木讷的。不由对庭芜饱含同情,怪不得都找上她了,给憋坏了吧? 庭芜等庭芳喝了几口茶,方道:“四姐姐,今天谢谢你。” 庭芳微笑:“应该的,不值得谢。” 庭芜沉默了许久,又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庭芳继续微笑:“我说了应该的。” 庭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庭芳伸手揉了揉小萝莉的头发:“我是你姐姐,外人欺负你,我就要帮你。既不奇怪,更不需要问为什么。” 庭芜终是忍不住道:“为什么大姐姐和二姐姐都没做声。” 庭芳道:“因为她们打架没我厉害呀。” “啊?”庭芜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过了半晌才道,“表哥算外人么?” 庭芳用当下通行的准则回答道:“与你我相比是外人,与外人相比是自己人。” 庭芜犀利的问了句:“那对我而言,你和大哥哥谁是外人?” 庭芳哈哈大笑:“当然都是自己人。”说完敛了笑容,正色道,“咱们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不分亲疏。” 庭芜瞪大眼,只觉得思绪更乱。庭芳见她无法理解的样子,也无奈。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白,有些话则是即便说明白也不是庭芜的年纪能理解的。她对姐妹的宽容度比兄弟高,正是因为男孩子可以走到外面去,看的见天高海阔,而女孩子永远关在家里,略笨一点都会以为世界就是她们能见的四角天空;男孩子可以凭借自身本事,考科举也好,做生意也好,只要努力总能摸到一条路,而女孩子不管多么拼命,未来全凭他人。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这是农业时代的不公,庭芳无力改变,能做的唯有尽可能想开点,并让身边的人想开点。仅此而已。 然而姐妹们并不这样想,真是可惜了……要不要说的更透彻一点,把庭芜掰过来呢? 第52章 喵喵喵 庭芳想了想,觉得庭芜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不提将来混的好了,算是个臂膀的话,这么又小又可爱的女孩子,当真能放任她走了歪路么?一个人是否能活的明白,看天生同时看教导。庭芜能来问她,能思考问题,可见底子很好。剩下的就是正确的引导。偏偏家里没有人能引导她。亲妈周姨娘不把她往死里坑就不错了,庭树自己都不清白;庭瑶个大萝莉,心疼亲娘被挤兑还来不及;陈氏也不是不教,但现在的人本能的忽视女孩子,再说毕竟是情敌的女儿,让她十分上心是不可能的。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教了。于是试探的问道:“七妹妹何以觉得我、大哥哥还有你之间,要分亲疏远近呢?” 庭芜张了张嘴,无法回答。以她受到的正统教育来说,确实如庭芳所言,她们同父同母,只不同姨娘。可是姨娘并不能理直气壮的算家人,按理,她跟陈氏比跟周姨娘要更亲的,但她做不到。不是亲娘就不是,不管说的多好听,亲的跟嫡的不一样。她描述不出那种微妙的差别,只能凭心感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庭芳松了口气,知道想,就还有救。勾起嘴角道:“我说句姨娘的坏话。” “啊!?” 庭芳看着庭芜懵逼的表情,笑道:“姨娘同你说过什么,我大概猜的到。可是你想想,你觉得姨娘有道理,还是圣人言有道理?”其实吧,就古代对女性的压制情况,导致女性的素质普遍偏低,周姨娘的水平当然不算好,但至少在平均线以上。如大老爷之流,不就被哄成狗么?可是庭芜将来鬼知道要嫁到什么人家去?只有平均水平显然不够看。她可没有能拆房子的娘家嫂嫂,就庭树的熊样,那是正经指望不上滴。 庭芜想也不想的道:“圣人言!” “那不就结了!” “啊?”庭芜又晕了。 庭芳笑道:“规矩你也是懂的,为何有规矩呢?自然是有其道理。你比着规矩来不就行了。” 庭芜低声道:“可是规矩……我该亲近娘的,但是我……我有点怕她。” 庭芳敛了笑:“你怕她什么?” 庭芜说不出来,她的直觉里陈氏对她很冷,甚至很厌恶。周姨娘教过她去巴结,因为周姨娘也明白庭芜不比庭树,前程正经是陈氏说了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家多了,大老爷未必就弄的清楚内宅的弯弯绕绕。不过周姨娘心里又泛酸,以至于教的七零八落,嘴里说着要巴结,真待庭芜去正房走多了,又要跟她哭诉自己的不容易。如此几回,陈氏原就没拿庭芜当回事,时间长了更当她不存在了。加之庭芳很有手段,陈氏统共一个人,她又是个单细胞,关注范围才多宽?庭芳不会去跟庭瑶争资源,但庭瑶剩下的资源全被她抢的干干净净,庭兰跟庭芜真是半点都捞不着。以至于庭芜略在上房闹腾点儿,陈氏就不耐烦了。此结难解啊! 庭芳见庭芜沉默了好久,直接道:“你自己且想不明白,就更别逆着规矩了。规矩之外当然还有路,但你现在定是找不着的。” 庭芜又沉默了一会儿,才不确定的问:“规矩可以打架么?” 庭芳笑:“我是为了什么打的呢?” 庭芜猛的抬头! “规矩,换个词叫规则。”庭芳道,“我打架固然冲动,固然不好,然其情可悯其心可赞。你知道可悯可赞在何处么?” “是为了我么?” “正是。”庭芳说的更仔细些,“再说一遍,你是我妹妹,别人欺负你的时候,我必要出头。如今你小,我护着你。翌日咱们都大了,各自嫁做人妇,就该护着彼此。与人为善,与己为善。说句到家的话,你连闺中姐妹都处不好,将来妯娌又如何呢?妯娌都处不好,将来与亲戚又如何、与夫君同僚之妻又如何?” 庭芜如被雷击,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道理,没人说过出得门去,还有更多的人要接触,更多的事要处理。忙问:“那要怎样才算好?” “韩非子说,将欲取之必姑予之。”庭芳笑道,“虽你还不曾学,然先生讲课时你也听了。道理都在书里,故有书中自有黄金屋之语。书中道理,比黄金还珍贵。” “听不懂……” 庭芳爽快的翻译成人话:“姨娘家是开铺子的,那我举个例子。铺子里有根极漂亮的簪子,你想要,该如何?” “买。” “要怎么买?” 庭芜不确定的道:“掏钱?” 庭芳点头:“掏钱,就是予,给予。道理都是一样的,你想得到什么,得先付出等价的东西。你想与人处的好,自然要先交朋友。朋友与姐妹不一样,咱们天生血脉相连,落地起就住在一处,略走动就亲近了。”说到此处,庭芳顿了顿,好假,好想先去吐一个。再亲的亲人不付出也是要生疏的。可在这片地界上,直到21世纪如此简单直白振聋发聩的道理,依旧不能说。说了就是大逆不道。撇撇嘴,理了理思绪,才道,“朋友呢,得看你能给她什么。” 庭芜有些不服气:“可是为什么要我先给?” 庭芳耐心的道:“是谁想交朋友?” 庭芜又给噎住,足足想了一盏茶功夫,才道:“世间所有人都是如此么?” 庭芳只得背了一段三字经:“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则忠。此十义,人所同。”背完还解释,“不管哪条,父在子前,夫在妻前,兄在弟前,长在幼前。何解?” 庭芜摇头。 “因为大的要更懂事,所以要先付出。父慈方能子孝,兄友方能弟恭。在家里,你不能要求小的去让大的,出的门去,你不能要求别人先让你。”庭芳道,“你是妹妹,亦是姐姐。在家里对着我们你是妹妹,出得门去,就得当自己是姐姐。还是那句道理,不付出没回报。” 庭芜觉得懂了,又觉得没懂,然她自觉翻译成能理解的文字,道:“谁待我好,我待谁好。四姐姐,将来我会待你好的。” 庭芳:“……”总觉得这孩子理解歪了,只得再往回掰,“所以我想你待我好,要先待你好对不对?” 庭芜点头。 庭芳又道:“你想别人待你好,怎么办?” 庭芜顿时悟了:“我先待人好!” 庭芳大大松了口气,孺子可教也!捏了捏庭芜的小脸蛋:“这就对了。还问我为何要护着你么?” 庭芜摇头。 庭芳笑道:“那今天我就讲到这里,贪多嚼不烂,日后咱们再慢慢说。” 庭芜不干,抓住庭芳的手,急切的道:“四姐姐,我还有不明白的!”比如咱们的关系! 庭芳无奈的道:“你才多大?许多道理一时哪里能明白。你先照着大人教给你的做,慢慢就明白了。” 庭芜依旧不放手,眼圈却慢慢红了:“没人教过我……没有人像四姐姐一样教过我……”周姨娘会教她叫周家人做舅舅,教她亲近周家,教她跟庭树抱团,甚至教她怎么跟爹告状,怎么在爹面前要东西,就是没教过她出了家门该怎么办。她还不曾真正走出门,遇到个亲戚,就全然无法招架。跟周姨娘说庭芳帮了她,周姨娘却说庭芳藏奸要害她。可是庭芳什么都有了,害她做什么呢?周姨娘无法回答,只能一遍一遍的强调除了她们母子,其余都不是好人。她对周姨娘的话产生了怀疑,因为哥哥并没有帮她,家里也并不止母子三人。至少,她得管陈氏叫娘。到底该怎么做?到底什么是对错?曾经以为知道的,现在又好似全然不知。迷茫的看着庭芳,哽咽着说,“四姐姐,你教我……” 庭芳顿时心软了,柔声道:“不是姐姐不教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方才你听的明白么?” 庭芜点点头,又摇摇头。 “所以,我怎么教呢?”庭芳满心遗憾,庭芜缺课太多,但中间横着周姨娘,她却不能把话说透。还有些譬如讨好陈氏的话,在她的立场更不能说。说了,就是自掘坟墓。她的确殚精竭虑的讨好着陈氏,当然,她一贯认为讨好与付出感情不冲突。可是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哪怕心里拎得清,嘴上也是不能说出口的。但凡说出了口,人家就当你是算计。人都是自欺欺人的,真心当然比算计更动人;人又是天生多疑的,极少有人会愿意相信算计与真心可以共存。因此想要帮助人,首先得自己在坑外。否则自己都淹死了,别的更不用说了。 庭芳又道:“咱们都要读书识字,道理都明白着呢。你若有不明白之处,或是问爹娘,或是问先生,再不济问问老太爷老太太,亦或是大姐姐。我有许多不懂的事只管问他们,都是家中至亲,哪有不解惑的呢?我虽说不好,可是你问了我便说,对不对?” 庭芜不大愿意去问陈氏,她心里与陈氏始终隔了一层。嘴里叫着娘,心里却当成是太太。庭瑶更加不想。老太爷见不着,老太太比陈氏还要疏远。似乎只有个康先生能问。想了想,似乎明白了点,终于点点头:“嗯。” 庭芳笑道:“你这个年纪,说大道理都是不通的。往后遇着具体的事再来问我,对着景儿就能明白了。”傻丫头,正是卖萌的好年纪,多去长辈面前犯点蠢才能刷印象分。有了印象分才有附加分啊亲爱的。缠着周姨娘,即便她是惊天伟岸之才有个卵用,又不是她当家!你的未来攥在别人手里呢! 庭芜却高兴起来:“原来是没对景儿才不明白,我还以为我笨呢。” 庭芳:“……”您老的智商都快逆天了好伐?有点七岁娃的觉悟好吗?她上辈子七岁的时候还拖着鼻涕傻乐呢!这货已经思考人生哲学了。人比人得死啊! 庭芳觉得智商受到了严重的摧残,把庭芜赶上床睡觉,晃回自己屋里。在没有电的时代,大家都睡的早。陈氏的正屋已经熄灯,想来闲话都留到明天再说了。庭芳轻轻叹口气,觉得庭芜真是可惜了,辣么牛逼的智商也是难得,比她哥哥强多了,居然没有老师带一把,让人看的怪难过的。 庭树居然到现在都还没醒过味。笨点也就算了,性子还凉薄。好歹她今天为庭芜流过汗,你做哥哥的也不来吱一声!走阳关大道,你得来看看妹妹伤的如何,顺道吐槽一下隔壁的熊孩子,表示咱们是好兄妹同仇敌忾;走羊肠小道,也得代表你们周姨娘一系来对她个“古道热肠的外人”表示感谢。你特喵的啥也不做是几个意思?真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嘛?基因的震荡遗传真是太奇妙了。于是庭芳被庭芜摧残过的智商,在想了一回庭树后,又满血复活了。世上还是蠢人多啊!阿弥陀佛!! 第53章 喵喵喵 庭芳清早起床,后面就跟着个小尾巴——庭芜。自从昨晚一场谈话后,庭芜便找到了新的追求——跟班。庭芳起的比庭芜早半个钟,但她都是七点准时出门,恰好能让庭芜赶上。以前大伙儿也都是一起行动的,刚出门的时候还不显,到了学堂后,庭芳走到哪她跟到哪,上厕所都不放过。对着新出炉的马仔,庭芳觉得心好累…… 昨日一场架打的学堂七零八落,晚间老太太便吩咐了,哥儿姐儿不好竖屏风,就把桌子搬开些,省的又打架。一语闹的康先生有些不好意思,昨日若不是他撤了屏风,未必能打起来。可如今要重新把屏风摆上又显的心虚,读书人总是比普通人更看重颜面,便干脆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混过去完了。只心里暗暗记下,在陈谦兄弟跟叶家的小祖宗们混熟之前,再不躲懒了。便是有书要看,打发小厮走回去拿了来。有他镇着,学生多少老实点。 庭芳的脸上的肿消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团青色。庭珊看的心疼的不行,悄悄抱怨道:“表弟真个是混账!我娘说了,动手打女人的都不是好东西。” 庭芳把头侧过去低声说道:“他昨儿吃亏多,我就挨了最后一下子,他打不过我。回到家里听说藤条都打折了,没见这会儿都坐不住么?”忽有想起前世X宝上卖的藤条品牌名为“宝宝乐”,笑的肩膀直耸,店家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庭珊白了庭芳一眼:“你就傻乐吧,跟舅母怎么交代啊?昨儿我替你愁了一夜。” 庭芳得意的道:“昨儿就撕掳清楚了,今儿舅母还邀我去瞧她的筝哩。” 庭珊惊讶的张大嘴:“真的!?” 庭芳更得瑟了:“必须是真的,你妹妹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啦啦~” 庭珊佩服的无以复加:“你到底怎么才叫舅母消气的?”说着压低声音道,“我看着她好似对你不冷不热的。” 庭芳笑道:“我娘说,我和舅母都属猴。” 庭珊正想说你哪里属猴,猛的想起此猴非彼猴,忍不住哈哈大笑:“大伯母好巧嘴,不是大伯母也爱爬树吧?” 庭芳无语:“我就爬了几回,你们记一辈子呢!” 庭珊正想说什么,就见庭芜走来,也不说话,只挨着庭芳坐下。忙问:“七妹妹你怎么了?可是身上不爽快?” 庭芜道:“我跟四姐姐坐。” “这又唱哪一出?” 庭芳无奈的道:“昨儿就这样了,没事儿,你就当我多个腿部挂件好了。” 庭珊:“……”怎么觉得昨日一战名利双收了还…… 上头康先生轻咳一声,开始上课。众人都不敢再说话,认真听讲。学生上课分为三种,第一种因为听的懂学的快,越学越有趣、越有趣学的越认真、越认真学的越快,良性循环,此乃学霸模式;第二种正相反,听不懂就厌学,越讨厌越学的差劲,基础不好后面更加跟不上,恶性循环,此乃学渣模式;还有一种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此乃酱油模式。学堂里开启学霸模式的原先有两个——庭珮庭芳,如今添了个陈谦;开启学渣模式的原先一个,如今变成两个——庭玬陈恭;剩下的都是酱油党。学霸自然是读起书来心无旁骛,get到点了,还能会心一笑,闪瞎众人狗眼,对学渣的伤害值简直爆表。 学渣上课必然走神,陈恭看着仇人庭芳,撇嘴暗骂:“装模作样!呸!”又看了一眼努力向庭芳看齐的庭芜,再骂:“小杂种!呸!” 陈家家教真的不错,然而不知怎么滴就生出了陈恭这等奇葩,从上到下都操碎了心。所以杨安琴才对他上学头一天被打不以为然,甚至转变对庭芳的态度。谁养的儿子谁知道。要是陈谦被打,别说转变态度了,不摁死庭芳都算她温良恭俭让。就是这么个操蛋到亲妈都想放弃治疗的主儿,屁股上的肿还没消,他又蹦出来了! 恰逢课间休息,陈恭一瘸一拐的走到庭芳桌前,用力拍着桌面道:“你个女孩儿,跟我们学甚四书五经?还是乖乖回去学学列女传,知道什么叫三从四德。” 庭芜顿时炸毛,刚要反击,就被庭芳按住,笑问:“你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么?”庭芳摩拳擦掌,她恶趣味,最喜欢从智商上碾压蠢货。本来看在杨安琴的面子上打算对陈恭友好一点,没想到陈恭居然如此不怕死,于是庭芳决定成全他。 陈恭挑眉笑道:“三从乃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四德为德言容功。” 庭芳笑道:“所以我在学四书五经呀。” “嗳?”陈恭傻了,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如今我还在家,我爹让我跟兄弟们学四书,我便学了。此为从父。”庭芳忍着笑,故作正经的道,“至于德言容功,我有哪条没做好,还请恭弟明示,我们教学相长如何?” 陈恭怒道:“谁要跟你教学相长!” 庭芳又笑道:“恭弟可是觉得我有不妥之处?” “自然有!”陈恭道,“你有个女孩儿样子么?德言容功,你脸上是什么?” 庭芜气的半死,她家四姐姐的脸不是你打的么?居然拿妇容当借口!眼睛咕噜噜的转,掏空心思想用什么话去堵陈恭的嘴。可惜她不曾混过市井,不会骂街。正紧书上骂女人的倒是多,随随便便就有一沓读书人骂红颜祸水的词汇可借鉴,但骂男人的极少。庭芜登时憋的满脸通红,恨死了那帮写书的男人!你们偏心眼儿!! 庭芳依然淡定:“那恭弟觉得我应当如何做呢?” 陈恭道:“当然是乖乖听话,不要跟个泼妇一般跟人打架!仔细嫁不出去!” 庭芳对陈恭的智商报以深深的同情,昔日杨安琴就是被这么挑的,你说谁也不能把自己亲妈坑进去呀!庭芳不欲得罪杨安琴,便没把“我跟令堂意气相投”的话说出来,反而是替杨安琴点了一排蜡,陈恭还不如块叉烧! 庭玬忍不住嘲讽全开:“那是因为你打不过人家吧?” “谁打不过她了?”陈恭怒道,“我那是让着她!” 庭芳见庭玬捣乱,瞪了他一眼,继续和颜悦色的对陈恭道:“乖乖的是什么样子?” 陈恭得意的道:“譬如昨日,你就该老老实实的坐好,不许还嘴。” 庭芳一脸受教的表情:“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是吧?” 庭珊已经知道庭芳要做什么了,悄悄撤开三步,顺手捞走庭芜,强势围观。 陈恭还以为拿捏住了庭芳,猛点头道:“就是!” 陈谦未免昨日重现,忙赶来道:“你又干什么?还不回去坐着写字!” 话音未落,陈恭小腿已挨上一脚。陈谦目瞪口呆,又来?陈恭气炸了,咆哮着要反击,被陈谦死死摁住。可怜康先生去上个厕所,裤腰带还没拴好,玩命的往外冲:“干什么干什么!再胡闹我打板子了!” 庭珮一脸菜色,溜到康先生边上低声喊:“裤子!裤子!” 康先生差点走光,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把陈恭记了个死!混小子你给我等着。 庭瑶已拿起康先生的戒尺,对庭芳道:“伸手!” 庭芳忙退了一步,道:“他说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么!” 陈恭怒道:“那跟你踹我有什么关系!?” 庭芳理直气壮的道:“当然有关系!圣人说了,言传不如身教!你既叫我打不还手骂不还手,你先以身作则啊!” 庭玬忍不住拍着大腿笑:“对,对!言传不如身教!圣人还说了,讷于言尔敏于行。四妹妹是循着圣人言做事,必没错!” 康先生被如此歪解的圣人言气的半死,又不舍的罚庭芳,回到座位上,重重一拍桌子:“张嘴圣人言,闭嘴圣人训!既如此,你们两个都给我过来,把《论语》从头到尾背一遍,错一句打一板子!” 陈谦忙道:“还是先生想的周到,合该读读什么是圣人言。”两个熊孩子都欠抽!打一顿就对了,全给我老老实实的上课! 陈恭听到背论语,已经吓尿了。抖抖索索的开始背:“子曰:‘学、学、学、而时、时习之’……” 啪! 庭珊捂脸不忍再看,表弟你脑子还好么?说背书你还冲在前头。人挖坑挖一半,你把人赶开,自己挖到底,然后跳下去了…… 庭芜笑的半死,别人还都忍着,独她一个在哈哈哈。 陈恭冲庭芜吼道:“别干扰我背书。” 庭芜瞬间面无表情,接着方才陈恭卡壳的地方背道:“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子曰:‘君子怀德……’” 康先生的愤怒被点燃了!庭芜才七岁,人背的那么溜!喵的你个学渣居然敢扰乱学堂!活腻歪了!举起戒尺啪啪啪! 陈恭眼泪哗哗的,好疼啊!真疼!没几下就哭的稀里哗啦直喊陈谦:“大哥……呜呜呜……大哥……疼……” 庭芜爆笑,被庭芳死死捂住嘴,依旧笑的眼泪直飚。庭芳无奈,在庭芜耳边说:“厚道人就是我吃肉人家看着的时候不吧唧嘴。” 庭芜没听明白,反复咀嚼理解话中含义,安静了下来。庭芳揉揉她的脑袋,真乖! 陈谦却有些心疼了,可陈恭连论语前几段都背的七零八落,实在是……该打。一时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庭瑶劝道:“还请先生听学生一言。” 康先生停下戒尺,面容严肃的道:“说!” 庭瑶道:“表弟顽劣,打他未必长记性,打肿了手他更好躲懒。常言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想来抄写亦是同理。还是罚他抄书吧。既得了字,又得了书。先生以为何?” 康先生也不想把亲戚家的孩子打坏了,说实话,在叶家教了十来年书,便是最顽劣的庭玬也不曾胡闹到此等地步,他还真有些不知所措。正好庭瑶求情,他顺势便道:“依你。” 转头又冲陈恭喝道:“若不是你姐姐求情,再不饶你!” 陈恭只觉得手掌火辣辣的疼,好容易解脱了,才松口气,发现不对,一抹眼泪立刻指着庭芳道:“她也要背!”绝不能他独自遭殃! 康先生扫了庭芳一眼,板着脸道:“很是,该你了。开始吧!” 第54章 喵喵喵 陈恭呵着手,等着看笑话。满心想的是我打不哭你,看先生打你哭不哭!看你还敢在学堂里闹事。陈恭其实是有些新仇旧恨,明明昨日庭芳先动手,偏偏回到家中他挨打了,庭芳没有。更可恨的是庭芳还得了他家几块布料,好似他错了一般。所以今天才再寻是非,企图找回场子。庭瑶同情的看了陈恭一眼,庭芳五岁就把《论语》倒背如流了,康先生能不知道?他哪舍得打他的心尖子。然而也不能说康先生有错,自古以来学霸就有无穷多的特权,何况后来打的那么重,实在是陈恭太不争气。不给掰过来,将来做纨绔么?谁爱养着他一辈子,哥哥肯,嫂嫂还不肯呢。 庭芳不愧是叶府第一学霸,陈恭原文还磕磕碰碰,她却是连文带基础注解一起背。声音清脆,语言流畅,抑扬顿挫。康先生听着听着,面部表情开始放松,次后竟露出微笑。中间还喊停:“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方才背了,不语为不谈论,还有呢?” 庭芳道:“不谈论,不代表没有。只因反常的事使人迷惑、勇力的事使人忘德,悖乱的事使人不安,神异的事使人妄想。故不谈。” 此乃超大纲的注解,上大课的时候提过,然庭芳还不曾学到,竟就那么一说便记住了。康先生老怀大慰,当众夸起庭芳来:“瞧瞧你们四姑娘,我偶或提的一言半句她再不忘的,尔等也该如此用心。”啊~啊~怎么就不是个哥儿啊!生的又好,脑瓜子又好,妥妥的少年探花郎,冠绝京城的。做先生的,几个不想教出大才?不说旁的好处,至少脸上有光。如今只得指着庭芳的存在,激励着其它人的努力。 果然庭玬有些羞愧,他方才真忘了还有深刻注解。暗暗记在心里,绝不能被四妹妹比下去,日后上大课也要认真听讲才是,万不能与自己无关便不听了。陈谦亦是讶然,先前他就觉得康先生特别偏爱庭芳,好学生人人都爱,又想庭芳调皮归调皮,竟是没落下过正经课业,怪道叶家都喜欢纵着她,以至于毫无庶出的小家子气。原来如此! 而陈恭,整个人都懵逼了!后背一层一层的冷汗直往下落。若是叶庭芳去他娘跟前背上一番,他还有命在么? 更懵逼的还在后头!上完了课,例行练字。所有参与者,统统挂字于墙上。陈谦兄弟的内心遭到了惨无人道的摧残。陈谦的字当然比庭芳好,年龄摆在那儿么。可是庭芳的字也仅次于他,完全凌驾于所有兄弟之上。庭树近来心神不宁,止步不前,就被庭芳无情的甩下了。陈谦的脸色变了又变,在一群表亲里扫来扫去,庭芳确实是中间那个,比庭树矮一个头。再看看比庭芳小不到一岁的陈恭,那狗刨体……丢人丢到姑姑家,打死!绝对要打死! 庭珮觉得压力山大,为什么?为什么?他家四妹妹越来越凶残?他每日勤学苦练,怎么就追不上妹妹了?是姐姐他也认了,偏偏是妹妹,比他整整小了三岁的妹妹!甩开纷乱的心思,凝神写字,并发誓放了学再也不撒欢了,不然真没脸见人了。日后要加紧学习! 其余的人早被庭芳轮成习惯,庭树最近则是浑浑噩噩,万事不过心。唯有陈恭,刚收回去的眼泪又快出来了。她她她的字……吾命休矣! 庭芜今天也跟着留下,既然要做马仔,当然是老大做什么她跟着做什么。可是她年纪小又没练过,站的腿直打哆嗦。康先生见了,忙道:“罢了,你还小,先歇着吧。” 庭芜抬头看庭芳:“四姐姐……” 可庭芳没理她,顿时觉得有些委屈。 康先生笑道:“你姐姐练字入神了,听不到你说话。你且随我来。” 庭芜倔强的道:“姐姐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就这么练么?” 康先生想了想,那时候庭芳是在家站着练吧?在学堂里还是坐着的。便道:“她小时候也练,只时间短。万事循序渐进,不可急躁。欲速则不达,知道么?” 庭芜想昨夜庭芳还告诉她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康先生,可见康先生是有本事的。便点点头。 康先生见她小小年纪愿意用功,心里喜欢,拉着她到长椅上坐下:“先歇一会儿再接着练。站惯了就好了。你们是该练练站功,将来要好好站着的日子多呢。”男人出外应酬,遇着位高权重的,难免一站到底;女人在内宅伺候公婆,头一年亦是整日整日的站着。打小练练童子功也是极好的。 庭芜坐在康先生身边,见他和颜悦色,便问:“先生,昨日我姐姐为了护着我打架了,我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康先生温言道:“你可去问她。” 庭芜道:“我问了,没听明白。” “她如何说的?” 庭芜便把昨夜的话学了个七八成,康先生听完笑了:“她怕你听不懂,故解释了许多。实则只一句话。” “嗯?” “待上以敬,待下以慈。”康先生笑道,“凡事讲道理就对了。” “可是什么是道理?” 康先生一噎,从来十万个为什么最难对付,只得祭出杀招:“你长大就知道了。” 庭芜:“……”先生你比我姐还能糊弄!太过分了! 陈恭自幼娇生惯养,很不习惯站着练字。在庭芜阵亡没多久,他也开始抖腿。然而康先生对他远远不如庭芜和气,看见了也装没看见。男人顶天立地,怎可与小女子一概而论?要不是庭芳确实逆天,康先生对她根本不会有任何要求。就如庭瑶庭珊,别欠作业就成。做的好不好完全不关心。说白了,做不做是态度问题,做不做的好是水平问题。换言之,女孩子只要态度好即可。 就在陈恭实在站不稳的时候,庭芜又慢悠悠的挪到墙壁前,执笔开拔!陈恭快疯了!叶家全特么是疯子!疯子!你个萝卜头要不要那么拼?你要考科举吗?不考你站着练个屁的字啊?扭头看陈谦,只见他虽有薄汗,却全神贯注,一笔一划的写着,只得咬牙再坚持。陈谦也累,只是心里单想着怎么写好,便忽略了累。陈恭相反,他单想着怎么熬过去,越写越累,字逐渐从楷书变为草书,再变成鬼画符。把康先生气的倒仰。 终于听到几下清脆的敲击声,叶府众人纷纷松了口气,陈谦醒过神来道:“结束了?” 庭玬满脸劫后余生的表情道:“嗯,整一个时辰。这是站着练的,歇会子还得坐着练。” 陈谦暗自点头,叶府教学确实严格,在这里上学比外头强。 陈恭扭着身体,无趣的看着陈谦与庭玬说话,又扭头看庭芳,正在教庭芜:“这里不对,写急了。写字别只顾写,落笔之前得想。想明白了再动手,宁可慢些,也别错了。好好写一个字,比胡乱写十个还强。磨刀不误砍柴工,咱们把时间用在刀刃上,才事半功倍。” 庭珮竖着耳朵听着。 只听庭芳又指着一个字道:“这个字,你觉得容易写吧?” 庭芜点头:“四平八稳,笔画不多不少,最容易写。” “所以僵了。”庭芳道,“琴棋书画总连在一起说,那并非胡乱凑做堆。书画同源,四平八稳的字想写出味道,光下死力气练也不是不行,只太耗时。我方才说了,事半功倍。你问先生去学几笔画儿再写,又有不同的想法了。”她的画乃陈氏亲传,在庭芜没有完全舍弃周姨娘之前,不宜引荐给陈氏。陈氏虽然单纯,但不愚蠢。替人做嫁衣的事是决计不会干的。唯有人心能换人心,庭芜不用心去换,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如去找康先生,他是家里重金请来的先生,教的天经地义。何况庭芜乃庶出,将来的婚事会比她艰难,抱好康先生的大腿也是一条出路。毕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女徒弟跟女儿差不了多远。康先生正经的两榜进士,只在同年同事里搭个话,就够庭芜受益无穷了。 庭珮却在想:要练画么?要练么?要练么?三秒过后,举手道:“七妹妹,算上我,咱们一块儿学!” 庭芳有点尴尬,庭珮真的挺认真的。在同龄人里绝对是个中翘楚。只是他乃真孩子,集中力不如她,所以吃亏。不过多个技能点是好事,死读书的人或许能凭借运气中秀才,但一定走不远。想考进士眼界开阔是基本素养。便没出声打破,只笑着看他们兄妹去磨康先生去了。 庭芳还有才艺要学,与康先生告辞。康先生嘱咐道:“路上仔细些,今儿下雨了,路滑。”言语里满满都是慈爱,陈恭从来没被任何先生好声好气过,简直羡慕嫉妒恨! 然陈恭实在不想呆在闷死人的学堂,看庭芳撤了,他也跟着撤。陈谦见他今日学了大半天已是难得,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他往外溜。 叶府对陈恭而言是生地方,他出了学堂便无处可去。在东跨院晃了一大圈,发现杨安琴不在,问了丫头才知道,又去找姑姑了。只得往陈氏屋里去,果然姑嫂两个对着料子比划什么。 “姑姑日安,娘日安。”陈恭出声打招呼。 杨安琴见儿子回来,笑道:“累了么?累了就去睡一觉,醒来再用功。” 陈恭挨着杨安琴坐下:“累的很了,不想睡。” “那去东屋找你四姐姐玩,”陈氏不知不觉的插了一刀,“她正练琴,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们下棋吧。” 陈恭呆了半晌,才喏喏的道:“她还没学够!?不午睡的?” 陈氏又不知不觉补了一刀:“哪有这个点儿午睡的?她从来不午睡,我们睡觉时她都在学里练字。回来了便练琴练画,再趁着天没黑做些针线。休沐日了才约着姊妹下下棋。若不是常常闹出些顽皮捣蛋的事,我都怕她闷出病来。” 陈恭暗道不好!只觉后脑勺阴风阵阵。果然杨安琴的神色已十分不善。 陈恭终于在心中呐喊:叶庭芳你就是我的克星!!!扫把星!我跟你没完! 第55章 喵喵喵 陈恭很郁闷。从杭州到京城,原本以为没有亲爹在身边日子会潇洒很多。万万没想到京城的日子比杭州还要暗无天日。 在杭州是,家里请的先生只上半天课,并着重盯着陈谦。杭州的先生只有两个学生尚且照顾不到他,京城叶府十几个学生,必然更没空了吧?哪知叶府的学生一个比一个自觉,便是不认真学习的,也坚决不违反课堂纪律,宁愿发呆也不做小动作,闹的康先生无数空闲盯着他,实在苦不堪言。每日上课如同上刑,好似凳子上有无数小钢钉,刺的他时时刻刻想逃离。 康先生比陈恭更痛苦,他多年前在老家教书混饭吃的时候,遇到过不少熊孩子。可等他考上进士后,再没吃过苦头。才罢官就被恩师弄到自家当先生,还报以相当的尊重。三位老爷不管心里怎么想,行动上所表现出来的就是对他无限尊重。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叶府孩子们心中才有不可撼动的威严。 有了威严,许多事就顺利了。他一个人教十几个学生,却不觉得很累。学生乖巧,别说十几个,几十个都不在话下。看他还能时不时码个字出版个美食文就知道日子有多么逍遥。可自打陈恭到来,他就没安生过!只觉得对着陈恭一人,比对着整个学堂的学生还要累。 要管纪律,就得延长教书时间,这还没什么,重点是陈恭的基础估计只比刚出生的小八略好一点。作为人品绝佳,十分负责的老师,可谓是操碎了心的重点辅导,更是耗费无数精气神,还毫无效果。才上课三天,师徒二人就已互看不对眼,彼此都遭受着难以言喻的折磨。 除了康先生外,陈恭还有个大仇人,那就是头一天上学就与他打架的叶庭芳。自古以来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头号大敌,该大敌还住在隔壁,还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论文化成绩,仅次于比她大七岁的陈谦;论艺术修养,叶府十几个孩子无人能敌;论打架水平,别人不知道,陈恭是知道当日到底吃了多大的亏;非要说弱点,撑死了挑剔她刺绣功夫不好,她还敢说“你行你上”。陈恭只觉得对着只铁刺猬,全然不知如何下口。觉得他自来京城后就各种不顺,全是庭芳害的。 两厢夹击下,陈恭只觉得在叶府上的三天学,比过去上的三年都累。坐在课堂里听着康先生的天书,不知今夕是何夕,只觉得前路漫漫,仿佛看不到尽头。 好容易挨到下学时分,抬起沉重的胳膊,准备好好吃顿午饭,趁人不注意先溜。忽听庭芳道:“先生,昨夜看书,有一句未明,还请先生解惑。” 陈恭眼前一黑,恨不得要老天来道雷直接劈了那货。然陈谦等人都侧耳倾听,想知道庭芳问什么,齐齐站住,闹的陈恭也只能混在人群里装死。 只听庭芳问:“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飞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既全然是命,孔夫子又何必周游列国游说?又为何在微生亩问其‘何为栖栖者与’时,答曰‘疾固也’?”并非庭芳非要跟康先生抬杠,她来自后世,自然知道要吐孔老二的槽,三天三夜也未必吐的完。只是特喵的你又说政治理想是命,又上蹿下跳,不搞清楚儒生怎么圆场,很容易答错考题哇!她是不用上场了,可当了那么多年学霸,丢不起那个人。 “子曰:‘莫我知也夫!’……‘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康先生道,“昨日不是学了么?正因为你难懂圣人心,才有此疑惑。” 尼玛!?这也行!?得到答案的庭芳一脸血,儒家果然刷出无耻的新境界。有这么一句话,合着你互相矛盾的话都可以傲娇的说:不是我矛盾,是你笨,所以无法理解。如此牛逼的脸皮,庭芳也觉得自愧不如。只得道:“原来如此。这便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了。” 康先生点头微笑:“然。” 庭芳:我呸!你不就是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嘛!最好把那一人捏在手心里,你指哪他打哪。既控制了国家,还得了忠君爱国之明。简直是当婊子还立牌坊的官方注解。以为姐姐我没见过道德绑架啊?深吸一口气,庭芳脸上露出微笑。嗯,突然觉得自己的修为又高了一层呢! 陈恭的耐心快消耗殆尽了,送餐的仆妇们早已抵达教室,从盒子里弥漫出浓郁的鲜香之味,搅的陈恭原本纷乱的心几乎游走与爆裂边缘。好容易庭芳问完,正准备开饭,庭珮又拦住了康先生。陈恭咬的牙齿咯吱咯吱响,你们全都给我等着! 康先生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多时陈谦加入讨论,接着庭芳也说了几句。你一言我一语,四个人开起了文化沙龙。余下的虽也有些听的云里雾里,然而在叶府的地界上,装作听的如痴如醉准没错。愣是没有一个表示肚子饿要吃饭的。陈恭越等越心焦,实际上他也不至于饿的多恼火,就是纯厌学。 等四个人讨论完毕,午时都过了。康先生今日谈的高兴,顺势留下来一齐吃饭。那四个家伙还围在一起边吃边谈。平心而论,庭芳发言并不多,因为她说多了会忍不住开嘲讽。何苦来,她是向儒家学习神马是心黑手狠脸皮厚的,很不必在大庭广众之下混个狂人之名。弹幕可以回家对着白墙慢慢弹嘛。可事情因她而起,陈恭就又在心里记了她一笔。 饭毕练字时,陈恭趁着陈谦没留神,脚底抹油溜了!庭芳分明看见,只权当没看见。虽说陈家的家教传说是很不错,她却很不以为然。陈恭都不学无术成这样了,你们也不想着派个人专门管他。就靠着一个高考生抽空管理,不是胡闹么全世界除了龙椅上那位以及他的智囊团,就属高考生最忙了。你指望他管事,还不如指望陈恭忽然被学霸穿了来的靠谱。望着陈恭溜走的背影,庭芳默默道:如果将来我儿子这么挫,打死! 陈恭晃荡出学堂,站在夹道上无语望苍天。京城不是他的地盘,不像在杭州知府后院,可以抓小厮陪他胡闹。深宅大院出不去,哪怕到花园里也无聊透顶。沿着东院的夹道胡乱走着,把叶府整整绕了一圈,不知不觉在花园里停下。无聊的踢着石头往前走,在不小心踩到一只肥嘟嘟的蚯蚓时,陈恭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庭芳的生活轻易不打乱节奏,今日问题问的多些,写字的时间便有压缩。依旧是那个点儿回家,只是如今多了庭芜这个小尾巴。作为大家闺秀出行,那就多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庭芳自己的两个丫头,带庭芜的两个丫头,六个人浩浩荡荡的走在回廊里。突然一个布包从不远处砸来,于半空中散开,回廊里顿时下起了蚯蚓雨!女孩子们厉声尖叫,四散躲避,庭芜新得的丫头竟不顾两位姑娘,哇哇大哭起来。 庭芳站着没动,那包蚯蚓尸体的帕子直接落在了她的头上。陈恭哈哈大笑:“四姐姐,我送你的大礼,你喜欢不喜欢?” 庭芜看着断成小截的蚯蚓撒了满地,不少还在蠕动,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忍不住扶着回廊干呕。 陈恭乐不可支:“哎呀,七妹妹你怎么了?莫不是有喜了吧?” 庭芳:“……”伸手替庭芜顺着背,淡定的吩咐,“百合,你去找大厨房的人,把蚯蚓捡了。只说多亏了陈五爷替他们操心喂鸡鸭的饲料。五爷好本事,才开春竟能找到这么多的蚯蚓,还请教教厨下的人。蚯蚓喂鸭子是极好的,下的鸭蛋都能出油呢。对了,五爷前日吃的咸鸭蛋那样香喷喷油汪汪的,必是吃蚯蚓长大的鸭子下的,不然哪有那样的好味道呢?” 陈恭霎时觉得胃开始抽抽。 庭芳又笑道:“五弟怎么了?脸色不好看的样子?莫不是有喜了?”心中暗自翻白眼,陈家表弟也是闲出了境界! 百合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 陈恭偷鸡不成蚀把米,气的直往庭芳扑来。百合和水仙眼疾手快的抱住他,不许他乱窜。陈恭虽然用尽力气挣扎,但八岁的身体如何是两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的对手?只得恨恨的看着庭芳拉起庭芜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人影消失在院子里,百合和水仙才放手。不待陈恭抓狂,提着裙子一溜烟的跑了。 庭芳丝毫不把路上的插曲当回事,带着庭芜到陈氏屋里请安。庭芜依旧不大亲近陈氏,陈氏也不把庭芜放在心上。不过例行问候,庭芜就回去了。庭芳与陈氏闲话几句,正预备去弹琴,陈恭就如同炮弹一样冲进来,拿着陶罐往庭芳脚边猛的一砸。 庭芳本能的往后退,陶罐炸开,里头的菜籽油飞溅而出,泼了庭芳一身。 陈恭剧烈的呼吸着,眼神里全是愤怒,又带着三分不明所以的委屈,努力的大叫:“我讨厌你!讨厌你!最讨厌你!!!” “哇!娘!我要回杭州!!!!!” 第56章 喵喵喵 杨安琴疾步从外走来,她才接到厨房来报,说陈恭硬抢了罐菜籽油不知要做什么。旁的淘气还罢了,只怕玩火。沾上油的火最难扑灭。只把杨安琴唬的冷汗都出来了,满世界的找人。好容易问出陈恭的下落,就听见陈氏房里一声脆响,生怕出了什么事,几乎是冲进来的。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陈恭粗粗的呼吸。陈氏皱着眉头,心里十分恼火。说来是她的亲侄子,却全然不像她家人。头一天上学便惹事,偏还好似替她出头。活活把陈氏噎的半天吃不下饭,她就没用到需要八岁的侄子出头的地步了么?一口一个小妇养的,陈氏差点气死,庭芜怎么说名义上还是她养的,熊孩子骂谁呢?更别提庭芳还被打的浑身是伤。百合不敢嚷,却也不敢瞒,早悄悄的告诉了胡妈妈。胡妈妈为了此事哭的眼睛都肿了,还得跟庭芳一样装作没事,还不都是为了她的面子。想着百合的话,她的心都跟着一阵阵抽痛。偏是她亲侄子惹的事,还不能嚷出来。好几日都不高兴了。 陈恭确实与陈氏血脉相连,可庭芳乃陈氏亲手养育。若她们姐弟性格反过来,陈氏自然偏向侄子。然事实上却是庭芳乖巧,陈恭惹事。再则众人心里,会学习的是好孩子,不会学习的是坏孩子。会学习的调皮捣蛋叫机灵,不会学习的调皮捣蛋叫欠抽。那不会学习的三番两次找会学习的麻烦,别说是好孩子的妈,就是路人甲都恼了。陈氏挂着脸,指挥丫头替庭芳换衣裳,屋里才重新活络起来。 杨安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比陈氏还气。有个不省事儿的侄子虽烦,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管他将来是什么样子呢?但有个不省事的亲儿子,简直一言难尽。杨安琴不是不讲道理的愚妇,没有凡事都是别人的错,自家孩子全然无辜的想头。何况她敢想,叶家还不肯认呢。虽说庭芳庶出,那也不是奴婢,打了就打了,闹了就闹了。如此三番五次,叶家还只当是孩子们淘气并不曾说什么,已是十分修养。看到庭芳满裙子的污渍,伶俐如她都不知说什么好。 陈氏屋里的丫头婆子走来走去,陈氏与杨安琴姑嫂相对无言。庭芳躲进内室放下帘子换衣裳,只觉得心好累。没有化学染料的时代,所有的棉麻丝织全是植物染的。别看后世小清新们成天说什么纯天然最好,全都是没见过世面的鬼扯。植物染的洗几次就掉了,庭芳算土豪家的孩子,衣裳都没法保证鲜亮。只能多裁浅色料子,而后穿几次染一层略深的颜色。譬如身上的粉红衣裳,过几水就要染成深红,再大红,再赭石。因是层层加染,大红的颜色并不正,不是做家常穿着就只得赏给丫头们。刺绣的花色会稍微好些,然而丝线亦是植物染料,好的有限。故《红楼梦》里多次出现半新不旧,并非贾府人不够奢侈,实则再奢侈也无法扭转客观事实。家中诸人的好多大衣裳都是穿过挂起来,硬是不敢下水。 庭芳一边换衣裳一边可惜。她是长在红旗下的少先队员,让她刻意艰苦朴素做不到,但刻意浪费更做不到。才上身的新衣裳,被菜油污了大片,赏人都不行。心疼的不要不要的,上好的料子呢! 待庭芳出来时,陈恭已不见了。杨安琴与陈氏二人坐在东屋的炕上低声说话。见庭芳出来,杨安琴冲她招手:“四姐儿来。” 庭芳不高兴,勉强扯了个笑脸,走近杨安琴挨着她坐下。 杨安琴何等人,忙搂住庭芳的肩笑道:“我已叫你大表哥揍他了,都是陈恭的不是,回头我要他与你赔罪。” 庭芳实在腻歪那熊孩子,故意道:“娘,我要丫头把方才的衣裳裁了,还有半截好的,小八穿了吧,不然怪可惜的。”是有心刺杨安琴,亦是实话。裙子前面是不能要了,后面却还好。她身量还不够高,但半幅裙子也能给小八做一套衣裳了。 杨安琴手一僵,随即笑道:“很是,白丢了可惜。”陈恭你给老娘等着! 庭芳发作了一回便丢开手,无意深究。她是同情杨安琴的,陈恭真心不是她溺爱所致,实在是老天不开眼,硬塞给她的讨债鬼。发完脾气后,便装作没事人一样,岔开话题道:“舅母,我听娘说你弹的好筝,可能教我一二?” 杨安琴顺着台阶道:“那有何难?只怕你瞧不上我的手艺。”暗叹,看看别人家的孩子,不一味软弱遭人欺,脾气却发的恰到好处,发完干干净净的揭过。才九岁的孩子,已是大度可亲的风范。 陈氏暗自点头,大家小姐畏畏缩缩的丢人,但胡搅蛮缠也丢人。庭芳表现的分毫不差,还不得罪亲戚,越发可人儿了。略显得意的道:“贪多嚼不烂,你一日日排的满当当,哪还有空儿?” 庭芳笑道:“休沐日腾出半个时辰,舅母教些个内容。平日少练一刻钟的琴,用来练筝便是。想来我有琴的基础,练筝必不吃力。便是吃力,我们女孩儿又无须考试,不过闺中游戏,只要舅母别笑话我,弹的好不好有什么要紧?” “正是这话,”杨安琴有心补偿庭芳,忙道,“不过是作耍,这个徒弟我收了。陈师父可别吃醋。” 陈氏笑着隔空点了点庭芳,嗔道:“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庭芳忙跳到陈氏边上,撒娇道:“再不敢忘了你,我还学字儿呢。待我成了卫夫人那样的大家,再丢开你不迟。” 陈氏捏着庭芳的脸道:“哪来的厚脸皮!”母女两个你捏我躲,笑成一团。 说笑间,一个眼生的丫头捧着个托盘进来,见礼毕才道:“大爷听说五爷淘气拿油染了四姑娘的衣裳,叫奴婢捡了几块料子并两盒画笔与四姑娘赔礼。” 陈氏忙推道:“哪就要赔礼了?不过是姐弟两个淘气。” 杨安琴笑道:“那就不是赔礼,是我收了弟子的见面礼如何?” 庭芳拍手笑:“我才想把束脩躲了,到底不如舅母精明。少不得要做几色针线奉上。再不敢耍小心眼,师父可饶了我吧。” 杨安琴见庭芳上道,爱的不行,站起来把庭芳拉到怀里:“天下的伶俐全长你头上了,别叫我师父了,与我做女儿吧。” 庭芳道:“舅娘也是娘,原就是您女儿。” 杨安琴抱着庭芳好一阵揉搓,羡慕的对陈氏道:“哎哟哟,我怎么就没生个闺女,闺女贴心啊!生的又好,性儿又好。可不能白让你喊舅母,要好好打扮起来。”说着眨眨眼道,“我们离京时,要紧的东西全放在娘家。若我不曾记错,还有几箱子小女孩儿使的家伙,明日我打发人取了来。咱们穿上一样的衣裳走亲戚,让我也过过有闺女的瘾!” 陈氏:“……”说话间就变成你闺女了…… 庭芳好奇的问道:“舅母娘家是做什么的?” 陈氏道:“你还不知道,杨家乃镇国公之孙,你舅母的父亲现为泉州市舶司提举兼盐课提举,亦不在京。只老祖宗还在,待我好了,还得带你们去拜见。都是亲戚,多走动才亲香。” 庭芳瞪大眼,镇国公不算什么,N代下来祖上的风光早所剩无几。厉害的是市舶司提举兼盐课提举,官职不高,堪堪从五品。但非帝王心腹不得胜任,以及,那得多少钱啊!!!壕! 庭芳的眼睛圆溜溜的像个小松鼠,杨安琴忍不住又把她揉进怀里道:“早离本家不知多远了,借个名头吧。我们是旁支,祖上亦非嫡支,不值什么。” 值钱的是官职!神马公侯算个毛线,看她家大师兄的文化水平就知道了,白瞎了张好脸。只是庭芳忽又想起一事:“舅母娘家是武将,会骑射么?” 杨安琴道:“小时候学过些,早忘了。怎么?我们四姐儿也爱骑射?” 庭芳竖起大拇指:“英姿飒爽!”怪不得性格彪悍,原来出生不凡。不用躲着上体育课,太羡慕了。往杨安琴怀里蹭了蹭,眼睛亮晶晶的问,“好舅母,收了我做骑射弟子吧。” 陈氏翻个白眼:“不许胡闹,摔下来可不是玩的。” 杨安琴大笑:“我便收了你,你也没处学去。你们家没有演武场,跑不开马。我们家挨着国公府里住,小时候族里的兄弟姐妹最爱去国公府里的演武场骑马射箭。如今府里不像早先那样有钱,场院却极宽敞。京里统共这点子地方,新建的府邸再没那么大地盘了。” 陈氏道:“可不是,前日福王开府,又迁了好些人家。如今有钱都买不到好地。我们家的宅子还是陛下特赐的,不然一大家子都不知怎么住。” 杨安琴道:“还是要自家买一处,不是自家的,总归不安生。” 陈氏叹道:“何曾不想?如今却是连近郊也没有整块的大地方。我们老太太的意思是,只怕还是分家。” 庭芳惊讶道:“啊?分家!?”内心哀嚎,她统共才一个好闺蜜庭珊,分家更没法玩了嗷! 第57章 喵喵喵 陈氏笑道:“只说将来,你又急上了。” 庭芳一想也对,等到老太爷和老太太百年以后,家里的孩子肯定更多。按照家里的面积住肯定是住的下,然而产权是皇家的,很多事就不好说。但如果家里人继续为官,想住内城的话,私自买这么大的宅子确实困难。除非赶巧有大家族要卖房子,并且族里无人买的起。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儿,如此看来分家倒是很明智的选择。想到此处,庭芳垂下眼睑,闹了半天叶家的宅子居然不是自己的,无语……忙又问:“那我们家就没有宅子了?” 陈氏摇摇头:“才入京时买了个小的,才一个四合院,周围环境也不好,早卖了。待日后看吧,不急一时。若不要这么大的花园并连成一片的宅子,单三四进的院子倒是常见。” 杨安琴道:“如今你们老太爷得圣眷,只怕将来还有更好的也未可知。” 陈氏笑道:“不提那个,横竖我们娘儿们管不着。前日二弟妹说到三月里去庙里看花儿,我们一同去如何?” “好呀!”杨安琴笑道,“咱们娘儿们去,省的撞上休沐日人挤人。横竖是家学,孩子们或是请假或是调一日课便罢了。” 庭芳顿时没了兴趣,才二月份,谁知道三月份又什么幺蛾子。不过陈氏的身体渐渐好转,不管怎样都要拉着她多出门走动,省的闷在家里不利于身心健康。 听姑嫂两个闲话,庭芳想今日是练不成琴了。便从笸箩里拿出昨日绣了一半的活计接着绣。庭芳的针线普通,脑子全花在怎么取巧偷懒上了,加上美术功底好,看起来还凑活。如今正在绣个荷包,浅黄暗纹的丝绸上,只在角落里绣了个印章。山寨了清末在漂亮的纸上盖印章的风格,此时的人没见过,都说有趣。印章也不是她的名字,不过是印章风格的喜乐安康四个字而已。庭芳不喜欢落款,趋利避害乃人之本能,能不签名的地方坚决不签。 只一个简单的印章,昨日绣了大半边,不多时便绣完了。缝边是丫头的活,伴在一旁的百合自觉地接过去收口串绳子。叶府的荷包是大宗消耗品,尤其年下来人发压岁钱,一日都不知发出去多少个。家里上下得闲便用零散布料做荷包,有时候布料不够了,还会用拼的,这就比较考验制作者的审美了。大房的丫头们有审美的并不多,都是陈氏事先设计好,画了草图,丫头婆子们照做。有陈氏强大的审美,大房的荷包最值钱。记得魏娘子昔日得了赏,转手就把荷包卖了二钱银子,可见陈氏的设计价值。 庭芳师承陈氏,配色自然不差。见陈氏姑嫂两个没有停下的意思,又捡了布料拼接了个胖乎乎的猫头。用笔画出痕迹,带着两个丫头飞针走线,半个时辰已是做完。寻了个银铃铛挂在猫下巴上,萌哒哒的零钱包便做好了。 陈氏瞥见,就问:“好胖的三花猫,你做给谁呢?” “大姐姐。”庭芳道,“里头全是做了荷包剩的布头,丢了可惜,不如做小荷包。我们姐妹七个,一人一只猫如何?” 杨安琴道:“你大姐姐不喜欢这个,我倒喜欢,送我吧。” 庭芳大方的把猫头递过去:“束脩!” 杨安琴拿在手里晃了晃,铃铛叮叮作响,笑道:“可赖不得了。走吧,我屋里学去。筝不比琴,死沉死沉的抬不动。咱们先练练,你若学的好,再叫你娘替你买一个。” 庭芳高高兴兴的丢开绣活,给陈氏派任务道:“她们总不会配,娘你画了花样子叫他们照着做,我去舅母家玩。” 陈氏挥挥手:“去吧去吧,只别耽误了给老太太请安。” 杨安琴牵着庭芳的手道:“忘不了,我还要去呢。今日不学多的,把弦弄明白了,直接从我屋里出来。咱们一起去上房。” 约定好时间,杨安琴便带着庭芳回家。两个院子通只隔了一道墙,三五步便到了。如今不讲究个性,所有的房间布局几乎一样。杨安琴三间正房也是西屋卧室,中间客厅,东间书房。筝就摆在书房里。 庭芳用手摸着筝的弦,有些恍惚。前世赶上素质教育,但有中高考的坎,学校里才不管你素质不素质,升学率第一。倒把家长急的鸡飞狗跳,本着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的原则,略有点条件的人家,孩子放了学都是各种培训班。庭芳家里不过是普通的双职工,学不起钢琴,就给扔进了比较便宜的古筝班。她记得很清楚,90块钱一节课,一周一节,一个月能烧掉她妈三分之一的收入。加上主课的培训,不单她老妈,老爹的收入都赔了进去,日子过的紧巴巴的。也不知多少亲戚劝他们,一个女儿,犯得着这么培养么?不都是别人家的人! 但庭芳的父母不干,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她父亲更是坚持,小时候底子打不好,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她家宁可捡亲戚的旧衣服给她穿,也坚决不在学习上放松一丝半点。庭芳的学习习惯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 穿旧衣服的庭芳没少被同学亲戚笑话,甚至给起了个破烂王的外号。当年的庭芳一脸傲娇,古筝考级证书一本一本砸在亲戚的脸上,一直砸到十级。再大点儿,不用证书砸了,改刷成绩单。在那个小县城里,教育资源并不丰厚,扩招到她上大学时,县里的大学生依旧是金凤凰。她带着金灿灿的凤凰尾巴去了名校,大四时被一家很有潜力的IT公司招进去。从此过上了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猫晚的标准程序猿生活。回报当然是丰厚的,工作两年就在一线买了房子,又狠狠的刷了三姑六婆一回。结果三姑六婆只好在她找不到男朋友上头喷口水。没想到她买房的消息泄露出去后,还在老家过年相亲宴都排到正月十五了。不怀好意的亲戚们脸都绿了。洋洋得意的程序猿同学乐极生悲,才把房子装修完,莫名其妙的穿了。现在想来,八成是过劳死。真特喵的冤啊!所以这辈子必须加强锻炼,绝不松懈!已经坑过一回父母了,这辈子再坑就是禽兽不如。 手指勾上琴弦,发出脆响。庭芳从回忆中醒来,乖乖的坐在杨安琴身边看她示范。九年没碰,别说十级,一百二十级都是假的,除了残留的思维,跟初学者也差不了多少。看了半日,庭芳又翻了翻谱子,惊讶的发现此时的古筝是没有双手弹奏技法的。正准备确认一下,就听杨安琴道:“右手拨弦,左手按弦。与琴差不离,比琴还容易。昨日听你弹琴已是熟练,想来筝学的更快。与琴不同的是,筝要带指甲。如今你初学,挑容易的曲子不带也使得。横竖你指尖有茧子,并不很疼。若真喜欢,买筝时那店家总要送你几付的。” 庭芳便把刚才的疑问咽了回去,她从没见过陈氏双手同时演奏旋律,想来中国传统乐器里并没有此等技法。恍惚记得古筝经过数次改良,琴弦都变成了钢弦,估计演奏方式也是那时候改的。想到此处,庭芳不由勾起一抹笑,总算能有机会苏上一把了!等她把古筝捡起来,就开发双手同奏的技术。九年没练,手生归手生,规律还是记得的。顺道儿默写些曲谱出来。阿弥陀佛,还好乐理学的扎实,即使没办法把谱子全背下,在现有的谱子上加和弦还是有把握的。但首先,她得正儿八经先学会。否则就要招人怀疑了。 头一天上课,杨安琴教的很浅,但庭芳上手飞快。杨安琴怔怔的看着庭芳,只觉得她实在聪慧太过。趁着庭芳练习的间歇,杨安琴起身道:“既然你都懂了,先独自练练,我去去就来。” 庭芳正找手感,一个人更自在。站起来送走杨安琴,把记得的指法轮番演练,不多时便进入全然忘我的阶段。 杨安琴出的门来,走近东厢陈家兄弟住的房间。因借住亲戚家,陈谦和陈恭的待遇就不如庭芳等人,只一人占了一间,共用厅罢了。陈谦正在窗前练字,见母亲来了,忙站起来请安。 杨安琴看了看屋里,问道:“你弟弟呢?” 陈谦叹口气:“赌气去园子里玩了,我功课还没写完,没空搭理他。只叫人跟着不许他淘气。五弟实该管管了,还在亲戚家呢。” 杨安琴苦笑:“我们俩谁没下过狠手,他就是那番模样,你父亲都管不住。唉……” 陈谦只觉得头痛:“也不知谁能收服了他。” 杨安琴眼神闪了闪:“我觉着有个人必能管的住。” 陈谦疑惑的道:“谁?” 杨安琴道:“你们四妹妹,如何?” 第58章 喵喵喵 陈谦愣了一下,才明白母亲说什么,忙摆手道:“可使不得!” 杨安琴有些不高兴:“亲上加亲,怎么就使不得了?” 陈谦正色道:“叶家哪里舍得!” 杨安琴张了张嘴,颓然道:“换我也不舍得。” 陈谦见母亲神情低落,委婉的道:“如今两个都小,性格未定,说什么都嫌早。娘既喜欢四妹妹,只先当投缘的外甥女儿多疼疼便是。” 杨安琴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陈谦继续劝道:“此事姑母未必全做的主,娘休让姑母为难。”陈恭那样的性子,也就是自家亲弟弟才管管。换成别人家的,恨不得一世都不来往。庭芳若不得宠便罢,求了便求了。然观其性格分明是手心里捧大的,闹将出来叶家不肯,反倒两下里尴尬,不如将来再说。 杨安琴惆怅道:“如今的女孩儿越发规矩了,我们全管不住那小子,将来又上哪里去找媳妇管束?” “娘多虑了。”陈谦笑道,“你想要四妹妹管着他还不容易?好声好气的托她两句便是。” 杨安琴摇头道:“不独是为了拘着他。才教你四妹妹抚筝,我说一句,她已懂了十句。你弟弟原就笨着些,正巧找个聪明的描补描补。又是青梅竹马,将来更和气。” 陈谦也摇头:“总要真和气才行,万一两个处不来又如何?我瞧着姑母拿四妹妹当亲骨肉,那便是嫡亲的表姐弟,闹的不像的连你们做长辈的都没脸。” 陈谦顿了顿,见母亲满脸遗憾,便道:“至多同姑母透个气儿,别叫人抢了先。大妹妹还不曾找人家,四妹妹也太早了些。” 杨安琴拍手道:“着啊!还是你想的周到。” 陈谦笑道:“您是关心则乱。过几日他们玩的好些再同姑母说吧,现两个怄气呢,姑母心里必不高兴的。她要一口回绝,就再无余地了。”陈谦对庭芳印象尚可。活泼点在他家不算事儿,当初特特聘了他母亲,就是打听着母亲泼辣厉害好管家。庭芳的性格在旁人家或许是缺点,在他家正正好儿。接连两代主母都是母老虎,陈家早习惯了。 “唉,”杨安琴道,“老五什么时候才懂事儿啊!” 陈谦笑道:“还小呢,慢慢来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杨安琴被长子劝了一通,只得罢了。她虽厉害,然囿于时代,习惯性的从夫从子。丈夫不在身边时,下意识的征求儿子的意见。尤其是自己都犹豫不决,只得先按下不表。又夸陈谦:“你越发周全了,才打发丫头去送衣料。四姐儿的新衣裳叫油污的不成样子,她当下就恼了。我还说回来寻几块好的,难为你知道东西在哪里。换做你爹,手指着都找不着。” 陈谦疑惑道:“油污?” 杨安琴奇道:“你不知道?那你送什么衣料?” 陈谦只觉得一阵阵肝疼,咬牙切齿的道:“我是听说五弟泼了四妹妹和七妹妹满头满脸的蚯蚓送的,还送了七妹妹一份。” 杨安琴:“……” “才几步路的功夫,泼完蚯蚓又泼油,他到底要怎样?”陈谦怒道,“头先就是他惹事,他在家是老幺儿,咱们都让着他,越发惯的无法无天了!” 杨安琴才知道庭芳还被蚯蚓袭击过,越发心累。缓了好一阵才站起身道:“罢了,我厚着脸皮求你四妹妹管管吧。或许她管的住也未可知。咱们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说话间天已经暗了下来,陈谦道,“可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娘别误了时辰。” 杨安琴看了看天色,抬脚出了东厢,去正房东间找庭芳。庭芳已抓着些手感,左右手的协调性慢慢回笼。再抬头时,谱子已看不清了。肚里抱怨了一句没点灯的古代,就见杨安琴进门了。忙站起来道:“舅母回来了。” 杨安琴笑道:“走吧,我们去伺候老太太吃了饭,回来一齐吃。” 庭芳起来活动了下胳膊,不好意思的道:“左手不大熟练,有些僵。”说着看了看身上没什么不妥,就扶着杨安琴往外走。 陈氏屋里已聚集了一群孩子,庭芜见到庭芳,先跑过来在庭芳耳边悄悄道:“大表哥赔了我衣料。” 庭芳愣了愣,遂笑道:“那你就收着。” 庭芜道:“你也有吧?单二姐姐没有。” “原是他赔礼道歉,又不是送礼。你若不安,叫上二姐姐挑一块便是。” 陈氏笑道:“你们两个又说什么悄悄话?什么时候淘气道一处了?” 庭兰嘟了嘟嘴,没说话,心里一百个不高兴。她前阵子那样哄庭芜,转头就被庭芳哄去了,白瞎了她的功夫。 庭芳何等人?单看庭兰的表情便知她吃醋。拉着庭芜的手走到庭兰跟前,也咬着耳朵道:“才五表弟把我跟七妹妹的衣裳弄脏了,舅母赔了好些料子,咱们一块儿裁衣裳穿。” 庭兰惊讶了一下:“怎么回事?” 庭芳压低声音道:“咱们回来悄悄说。” 有共同的秘密会拉近距离,庭兰八卦之心乍起,只可惜大人都在,不好随便,只得作罢。庭树见庭芜连续几日都跟庭芳亲近,心里也有些不爽快。次后见姐妹三个凑做一处,又释然了。妹妹们都大了,自然是姐妹们玩的多。 等陈氏收拾完毕,一行人往老太太院里走去。陈氏出了月子,又添了杨安琴,越发显的热闹。厅里险些坐不下,兄妹们挤了挤才腾出空间来。故陈谦陈恭两个外男并不常来,省的裹乱。 人老了就喜欢热闹,老太太瞧着满屋子孙男弟女十分高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一屋鸭子年龄分了几段,自然聊不到一块儿去。场面话过后便是各自说话。庭珊见庭芳换了衣裳,便问:“我听说表弟又招你了?” 庭芳无奈的道:“泼了我一身油,衣裳是换了,晚间还要洗个澡。” 庭琇满脸愁容的道:“我也有个表哥,只盼着像谦表哥吧。” 庭芳道:“你表哥要来?” 庭琇点了点头:“姨夫没了三年了,姨母在夫家过不得,回了外祖家。不瞒你们说,我外祖家屋子窄,单她一个还好与老姨娘挤一挤,偏带了对孩子。只把外祖家挤的水泄不通。前日外祖母打发人来问我娘可否借住。” 庭珊奇道:“我听说外头有赁屋子的,何不赁几间?不是我不欢迎亲戚,主要是怕他们不自在。” 庭琇道:“也是冲着咱们家先生来的,我那表哥表姐是一对龙凤胎,老家也有族学。只是孤儿寡母……”说着摇摇头,不再说话。 庭芳秒懂,宗族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丛林。若是强者,在里头混着就极舒服;若是孤儿寡母,呵呵。族里恨不得一根葱都不放过。她上辈子经过的那么多风言风语,不就是因为聚族而居么?还有说她只是独生女,立逼着她爹过继的呢。也就是她家条件一般才逃脱了。如今她穿了,也不知父母怎么办。想到此处,埋藏在心底的难过又涌了上来。 庭珊隔着庭芳问:“他们就真打算过来?” “不知道,”庭琇道,“总要问过老太太。” 庭珊想了想,庶子媳妇反倒不好拒绝。家里并不差那些,谁家没有三五家穷亲戚来投呢?便丢开了。推了一把庭芳道:“你又发什么呆?” 庭芳醒过神,随意找了个借口:“才跟着舅母学筝,一时想迷了。” 庭琇来了兴趣:“好学么?我也喜欢筝,只没得学。” 庭芳扯了扯嘴角:“你去拜师便是。” 庭琇早羡慕庭芳学的各色才艺,如今又添了筝,越发把姐妹们甩在后头。犹豫着问:“舅母收不收弟子?” 庭芳不欲给杨安琴添麻烦,便只说不知道。庭琇到底动了心,待回家与母亲商议。 闲话一阵,老太爷回来了。众人纷纷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分成两拨散开。回到东院,又齐刷刷的进了陈氏的正屋。孩子们多了,吃饭需得开两桌。陈氏、杨安琴带着陈谦陈恭并庭树坐;庭瑶带着三个妹妹坐。陈谦陈恭没去请安,早等在屋里了。待陈氏等人回来,纷纷坐定。 忽然,一个东西朝庭芳丢来,庭芳本能的用手一抓,登时痛的大叫。摊开手借着灯光,竟是一条肥大的毛毛虫。 陈恭跳起来,指着庭芳道:“我看你装到几时,露陷了吧?哈哈哈!” 庭瑶忙端起蜡烛照向庭芳的手掌,已是肿了。 第59章 喵喵喵 庭芳看着瞬间肿成包子的手掌面无表情。陈恭是个熊孩子,毋庸置疑。但作为一个拥有成年人灵魂的人,犯不着跟熊孩子计较。很多时候所说的宰相肚里能撑船,并非做了宰相就有多宽容,而是一种属于强者的傲慢。就好比走在大街上无缘无故被人撞一下,如果对方是个成年人,修养不好的就要骂句娘了。但如果是个2岁的豆丁,不是变态的话,没准小心肝还能被温柔的撞击,咧开嘴傻笑。于庭芳而言也是如此,除非真的触动利益了,叶家的兄弟姐妹们她是要有多宽容就有多宽容,谁没事跟孩子们计较,幼稚不幼稚啊。 但是,现在不是计较不计较的事了!毛毛虫的种类特别多,有毒的数不胜数。陈恭在二月里翻出条毛毛虫来,可谓处心积虑。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今天中毒明天嗝屁的事遍地皆是。庭芳就是再宽容,面对要被“意外杀害”的情况也要动真火,何况她是傲慢而不是真宽容。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趁着众人都愣神的功夫,用筷子夹起毛毛虫,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箭步冲向陈恭,把被筷子夹的毛毛冲往他脖子上死死下按。登时,陈恭的惨叫响彻云霄! 庭芳冷冷的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古人诚不我欺。” 比起庭芳,陈恭是真孩子。脖子上如火烧般的灼痛刺激的他哇哇大哭。屋里如同被解开了静止键,瞬间变的灵活。各自的妈搂着各自的娃大哭,陈谦顾不得形象,扯着嗓子大喊:“快去请大夫!” 庭瑶也急道:“茉莉去报老太太知道,请太医!” 胡妈妈急的冷汗直冒:“怎么办?怎么办姑娘你的手是痛还是痒?”说完恨不得摁死陈恭,就算要恶作剧也白天啊,黑灯瞎火的有伤都不得处理。 庭芳还保持着冷静,死过一回的人心理素质就是不同。平静的道:“又痛又痒,毛虫刺断在里面了。妈妈快叫厨房升火熬胶,把刺粘出来。再打盆开水,记得要是开水,盆要干净,放盐。天气还冷,端过来差不多温了。” 胡妈妈含着眼泪拔腿就往厨房跑。陈谦忙问庭芳:“要紧么?” 庭芳沉着脸,冷笑:“我又不是大夫,怎知要紧不要紧。横竖要死咱们一块儿死,一命抵一命,我却不亏。” 陈氏和杨安琴哪听得这话,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庭芳用没受伤的右手抽出帕子替陈氏擦泪:“娘莫哭,哭也没用,如今看天看命了。”毛毛虫有很多种,黑灯瞎火的看不清。看得清也没用,她又不是学昆虫的。要不是工作里做过相关的科普性文章,她连被毛毛虫蛰伤之后有什么结果和处理方式都不知道。运气很不好,剧痛之后开始出现奇痒,标准的神经毒素。只希望毒素不要太狠,拔出绒毛消炎就算了,若是有了疱疹,也就是中医说的热疮,她还是用冰水泡着手,趁早吃点好的吧。 大房乱作一团,老太爷和老太太接到信儿飞奔而至。老太太积威深重,几声断喝便止住了乱象。叫把两个孩子扶到炕上坐好,点上无数蜡烛,把房内照的通明。庭芳忍着奇痒,深呼吸几口才找回了声音,吩咐道:“把镜子都搬来!”反射会加强光线,感谢义务教育小学课本。 陈恭哪有庭芳的毅力,早就伸手去挠。庭芳看见了当做没看见,还是老太太道:“舅太太快抓着他的手,毛虫蛰了断断抓不得,那刺要进了肉里,非得烂了不可。” 杨安琴富贵小姐出身,哪懂这个?听老太太一说,吓的死死攥住陈恭的手:“祖宗!千万别抓,千万别抓!” 不多时,厨房的人端了盐水进来道:“四姑娘,盆子都用盐擦干净的,同新的一样,奴才们不知道放多少盐,把盐包带来了。” 理论上生理盐水冲刷即可,但因是外伤,浓一点并没有什么。庭芳并不答话,只问:“胶熬好了没有?”心里暗骂,去他妈的古代,连胶布都没有!鱼胶猪皮胶熬到猴年马月去!又追问:“有石花菜么?” 厨房的仆妇摇头:“咱们家没人爱吃那花胶补物,现熬着,猛火。” 庭芳只觉得手掌越来越痒,忍的全身发抖,强行分神道:“把盖子漏气的部分全用布条蒙住。” 老太太看向杨安琴:“舅太太,你娘家那头有人爱吃花胶么?若爱吃,只怕都炖着,咱们要一盅来!” 一语提醒了杨安琴,带着哭腔道:“我亦不知,如今他们日子大不如前,恐爱吃也没有。我打发人去问问亲戚们。” 老太爷的脸比夜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见陈恭难受的在床上打滚,就只毛毛虫的毒性。庭芳虽然汗珠滚落,却依然沉稳有度。他原就疼庭芳,如今见她有大将风范,更是恨不能直接把陈恭就地打死!一撩下摆:“备车!我要进宫!” 老太太唬了一跳:“进宫!?” “不然呢?”老太爷道,“等你们一家家问过去,天都亮了。既是贵重食材,宫里必有。也无需惊动谁,只去大门口求人找御膳房即可。派个人抬银子,今晚用银子都要砸出道儿来!”呵呵,皇宫都关门了,宫外王爷要断气了都砸不开门,何况他们家。只是他坐不住,索性去皇宫大门外守着,等到开门时省了路上的功夫。再有看门的不少乃勋贵子弟,没准儿谁家就有,更省事。 老太爷夫妻出身不高,在老家时没少听过类似事情。他想起当日远房亲戚来家求药却没把孩子救过来,心就寸寸下沉。不待老太太说话,急冲冲的出门去了。 庭芳方才还忍着,此刻却是眼泪刷刷的掉。大半夜的宵禁,虽不禁求医问药,但跑去皇宫要东西,在皇权至上的年代,还不知受什么委屈。她不想死,所以说不出阻止的话。但九年的时间早让她认清如今是什么时代,对爷爷要受的委屈有更深刻的认识。爷爷真的很疼她。 陈氏见庭芳哭了,哽咽着说:“姐儿忍着点,太医就到了。” 庭芳喉咙肿的说不出话来,艰难的“嗯”了一声。 刘太医比老太爷来的早,进门先看到庭芳的手掌和陈恭的脖子,倒吸一口凉气:“你们……你们……大冷天儿也能找出此等毒物!得把毒刺挑出来!” 毛虫的毒刺哪是那么好挑的?庭芳的手都成馒头了,更看不清。刘太医忙问:“有胶没有?” 老太太道:“家里现熬着,我们老头子去宫里讨了。” 刘太医与陈氏惯熟,见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时心软,道:“有好马么?牵两匹备车,宫里早下了匙,只怕阁老也只能等到寅时末。我去相熟的人家讨。恍惚记得安国公家太夫人爱吃,还是我开的方子,只怕比阁老还快些。” 庭芳忙道:“既如此,快请老太爷回来。他既进不去,何苦寒风里等着。” 老太太道:“他哪里坐的住,赶紧送些衣服吧。万一刘太医讨不回来,他省了路上的功夫,总归快些。你就别操心了。” 说话间已备好车请刘太医出门。庭芳只觉得越来越难受,把手泡在盐水里也并没有好转多少。脑子里不由胡思乱想,只觉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现代两块钱胶布能解决的事,在古代还特么得折腾帝国权力中心才有救。 忽然杨安琴惊呼:“怎么起泡了?” 庭芳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地处北方又是初春,估计难有毒性大的毛虫。谁想到偏还让她赶上了,这是什么级别的霉运?庭芜折腾了半晚上,已知来龙去脉,事情都是因她而起,心中满满都是愧疚。不敢说话搅了大人们,只默默的爬上炕,抓着庭芳的衣角不停的流泪。随着时间推移,大家都安静下来,屋里唯有啜泣声不停。 杨安琴五味陈杂。看着儿子呜呜的哭,心如刀绞。恨儿子不知轻重,胡惹是非,只怕小命不保。看到庭芳稳稳的坐在那儿,想怨又不好意思怨——人家只是反击,若不是陈恭捣蛋,哪有有这样的报应。再想起庭芳被蛰后的反应,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这姑娘太狠了!到现在还能指挥着仆妇换水,仿佛受伤的不是她一般。 陈谦想的更多,两个孩子没事还好,有事两家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孩子闹别扭是小事,闹出人命来再是好性儿都不能忍。陈恭的性格太过,若此次脱险还不悔改,别说下狠手,直接打断了腿从此关家里都行。在亲戚家就险些出人命,将来大了到外走动,还不知能把家族害到什么境地! 自鸣钟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已到寅时。陈恭渐渐的哭累了,挂着泪珠儿蔫蔫睡去。体温却渐渐上来。发烧了…… 第60章 喵喵喵 叶老太爷急冲冲的往皇宫方向赶,走到半路上忽然喊停:“掉头!去陶真楼!” 车夫立刻控制马车转了个方向,来不及多问又催马快跑。直直停在陶真楼下。陶真楼乃京中有名的酒楼,因常年有琵琶吟唱,故名陶真。三层的楼房寂静无声,长随把门敲的碰碰响:“有人吗?开门!开门!” 不多时里头出来个打着哈欠的伙计,本能的问:“爷,您要点什么?” 长随道:“我们是叶阁老府上的,敢问你们家厨下有熬猪皮么?” 伙计听到叶阁老三个字顿时清醒了,忙陪笑道:“有,有!猪皮冻只好冷天吃,哪日没有。您现在要?” 长随道:“不要猪皮冻,把半化的猪皮与我们一锅,多少钱?” 伙计为难的道:“昨日剩了些猪皮冻,然现熬的还在锅上,须得等一会儿。客官您看……” 老太爷掀开车帘下马车,道:“借你们大厅等一等。” 说着一行人被伙计引到大厅坐下,又有伙计上茶。掌柜的也起来了,笑问:“小的请阁老安,不知阁老要猪皮作甚?可要放佐料?” 老太爷先问:“还要多久才能好?” 掌柜为难的道:“只怕还需要几个时辰。猪皮冻好吃便在于此。” 老太爷道:“不需全化了,半化的更好。家里小子顽皮,被毒毛虫扎了,须得皮胶粘出来。” 掌柜忙问:“可请了大夫?” “已请,你们能快些么?” 掌柜点头哈腰的道:“我叫他们加猛火!既是治病,就无需管口感。还请阁老慢坐。” 果真是慢坐,直到丑时将尽,掌柜才亲端了锅出来。老太爷心急火燎的拍了个荷包在桌上带着人跑了。 才进家门,正撞见从外头回来的大老爷和二老爷。边走边问:“你们去哪儿了?” 二老爷道:“在勋贵家里跑了一圈,才从定国公家讨了半个花胶,爹爹你呢?” 老太爷翻个白眼:“不动脑子的东西!我到酒楼里买了一锅,两个孩子尽够了!” 说着父子三个都跑进东院,陈恭已是高烧,女人们急的都快哭了,见到他们仿佛找到了救星。 陈恭比庭芳严重的多,首先庭芳注意锻炼,身体素质过硬;其次庭芳接毛虫时手掌抓到毛虫并未用力,并迅速放开,而陈恭则是被庭芳夹着毛虫死死下摁,刺全断在他身体里;再次手掌的皮总归比脖子要厚,毒素扩散慢,庭芳又忍得住不去抓,比陈恭抓的稀烂的好太多。故庭芳只手上起泡,还未感染,陈恭已烧的不省人事了。 刘太医转了一圈熟人家没找着早回来了,替陈恭扎了一身的针。见老太爷带着胶回来,忙捏起半化的猪皮往陈恭脖子上滚。庭芳不等刘太医的助手,自己就捡了一块滚着。看了看分量,非常奢侈的滚完一个扔一个,直到滚了七八回,才喊丫头用盐水冲洗。 她自己处理完毕,刘太医也滚玩了陈恭,却道:“哥儿有些刺扎的深了,要用挑的。我且先给姐儿上药。”说着就从药箱里摸出包散剂,拆开把灰色粉末往庭芳手上倒,“还要几天才能好,姐儿自家拿着药粉,每回洗了手便擦上。要紧的是保持干燥,万一药粉没了用面粉也使得。万不可用力,你手上的泡儿更不能去抓。” 庭芳点头表示知道,又问:“清洗用盐水还是烈酒?” 刘太医道:“都可。只是痛的很。” 庭芳无所谓的摇摇头:“无事。” 刘太医治完庭芳,又去替陈恭挑刺。庭芳忙指挥丫头:“把烛火往那边拢,我这边不用光了。” 杨安琴丢了个感激的眼神,又用力死死压着挣扎的陈恭。最后还是老太太使人拿了绳子将其绑在黄花梨的条案上摁着头才能动刀。此时的医药用的针与刀多是铜制,刘太医奢侈点,用的是银铜的合金,比起后世的来说可谓是粗糙。几番工具使下来,陈恭的脖子早已没了好肉。刘太医满头大汗的道:“有外伤恐化脓,我还要开几剂药与他吃。” 陈恭高烧,忙乱之下,刘太医竟忘了先灌麻沸散,硬在皮肉伤挑刺,把陈恭痛的呜咽不止。不等挑完,已痛晕了过去,倒是省了好些事。手忙脚乱的上药粉,又要包扎。庭芳忙喊道:“且慢!布条煮过了没有?” 助手愣了愣:“为什么要煮?” 庭芳心道果然,民国时候稳婆就敢用黑乎乎的指甲去抓产妇的宫颈,导致产妇大量感染死亡,北洋政府在京畿地区足足培训了半年,并每年轮训才逐渐扭转观念。古人根本没有细菌意识,陈恭已经发烧了,再用脏布条裹上,妥妥没命的节奏。她自己感觉尚可,没那么想要陈恭陪葬了,便道:“脏布条会感染。” 刘太医皱眉道:“姐儿哪本书上看的?” 庭芳语塞,说不出来。 陈氏却福至心灵的道:“对,对,我也看到了,忘了是哪本,先煮!”她猛然记起庭芳是遇过神仙的人,或许是神仙教的也未可知。横竖煮了烘干也不用多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刘太医见家属坚持,便道:“快些。” 陈氏见杨安琴憔悴的很,忙问庭芳:“还有什么?我记不真了。” 庭芳道:“用皂角搓,开水煮一会儿。捞出来火上烤干。” 仆妇们登时忙将开来,不过一刻钟,齐齐整整的弄好了。刘太医接过干净布条一圈圈缠上,药也好了。又掐陈恭的人中,把他弄醒灌药。直折腾到天亮才完成治疗。 男人们上朝去了,只留三老爷在家帮不上忙。庭芳熬了一夜,眼皮直打架,不留神间已靠着墙睡着了。几个大人惊魂一夜,走了困反睡不着。陈氏摸了摸庭芳的额头,悄悄道:“也有些烧,太医再瞧瞧吧?” 刘太医也强打起精神,探了回脉道:“没什么大碍,姐儿身子骨壮,将养些时日便好了。” 杨安琴沙哑着嗓子问:“我们家的小子呢?” 刘太医的眼神不自觉的往不远处的毛毛虫尸体上飘了飘,轻咳一声道:“我回去歇歇,下半晌再来瞧。” 老太太忙道:“来回不便,太医若不嫌弃,家里干净的客房还有几间。” 刘太医摆摆手:“今晚我轮值,在家歇的安生些,省的精神不好误了晚上的事儿。” 老太太听说再不敢留,千恩万谢的把人送走了。 陈恭遭了大罪,庭芳却只微微发烧,杨安琴很不是滋味。理智上知道庭芳做的没错,情绪上却难以控制。陈谦亦是替弟弟忧心。天大亮后,便道:“不好搅了姑姑,我们把他抱回去吧。” 陈恭半昏迷的睡的很不安稳,陈谦一抱扯到伤口,痛的嗷嗷叫。庭芜从梦中惊醒,心脏砰砰的跳,深呼吸几口才缓过来。看到陈谦怀里的陈恭脸色十分不好,不由生出几分快意,活该!观察了下四周,发现自己跟庭芳挤在一块儿,也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稍微退开点儿,换个姿势继续睡了。 陈恭的哭声渐渐远去,胡妈妈把庭芳换了个姿势,让姐妹两个并排躺好。盖上被子,又用手探了探额头:“还是热。” 老太太轻笑一声:“这丫头可是不吃亏的!” 陈氏有些尴尬,到底是她娘家侄儿惹事。庭芳是她女儿,更是叶家的千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连她都要吃挂落。又还记挂着陈恭,到底血脉相连,做不到无动于衷。心乱如麻。 老太太道:“把四丫头的手再洗干净,仔细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刺。只要把刺都拔尽了都不是大事儿,若是刺还留在手上……”说着不由打了个寒战,她想起那个死了的亲戚家的孩子了。整个手背都烂的见骨,恐怖非常。 胡妈妈赶紧打水替庭芳洗手,排了四组丫头,每组两个,轮番检视。确认手上确实看不到刺头,才又上了药,把才给陈恭包扎剩下的干净布条替庭芳包上。 老太太又吩咐:“再找些棉布,都好好煮了晒干,用干净的布袋子包好。他们姐弟两个还要用几日。学里替他们两个都请假吧,好好将养几日。” 陈氏忙应了。 老太太捶了捶腿:“我乏了,有什么事再使人叫我。” 越氏和秦氏当了一晚的布景板,不住的打哈欠,憋的两眼泪花。终于熬出了头,一左一右架着老太太火速撤了。独留陈氏守着庭芳挂着陈恭,暗自垂泪。 第61章 喵喵喵 庭芳睡的很不安稳,手掌上奇痒难消,从深度睡眠醒来后,在床上滚了几滚,不到中午就忍不住睁开眼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撇了眼自鸣钟,十点四十五,大伙儿都上课,无聊。 活动了一下手掌,更痒。昆虫的恐怖性从北到南逐渐加强,京城地处北方,通常而言其毒性不会对人造成生命危险。然而毒性不至死,不代表被蛰了不会死,因为坑爹的古代没有抗生素,点背的话手上疱疹感染,在乍寒乍暖的春季,配上感冒,还是很有可能见阎王的。庭芳自己用手背试了试额头的温度,好像没那么烫了。又看了看手掌,包成了个粽子什么都看不到。除了痒的难受,好像没什么不舒服的。肚子咕咕叫,是了,昨晚的晚饭就没吃。才掀开被子,百合就过来了:“姑娘,你没事了吧?” 庭芳摇摇头:“没事了,娘呢?” “在外间呢,”陈氏听到动静走进来道,“才从舅母那儿回来,你表弟烧的厉害。” “太医怎么说?” 陈氏叹了口气道:“今晚若没事,便没事了。主要是怕伤口有炎症。你呢?” 庭芳嘟着嘴道:“爪子痒的难受。看表弟还敢不敢招人我。” 陈氏笑道:“你也太厉害了些,我快被你吓死了。” “我不要他受个罪,他还能用毛虫扔我你信不信?”庭芳道,“下回他再淘气,就用同样的方法治他!” “罢了,他烧着呢。”陈氏有心想说两句,又不知怎么说。谁又知道那常见的毛虫那么厉害,也不知陈恭从哪里寻来的。 庭芳也如此想,忙道:“园子里恐怕要好好清理清理,这回是表弟顽皮。可咱们日常在园子里玩,不小心再碰着就遭罪了。” “还用你说?老太太一早便吩咐人把园子好好捡一遍。发现了好几处毛虫,还有两个老鼠窝,一个马蜂窝。”陈氏拍着胸脯道,“在石头下面,日常竟没看见,真真好险。他们闹腾了半日,用茅草点燃把马蜂熏进去了才摘了下来。厨下还有人说要吃蜂蛹,真是……” 庭芳扑哧一声笑道:“蜂蛹是好物啊!大补!娘可要多吃些。”那丰富的蛋白质~ “我才不吃,光听着就省两顿饭了。老太太倒是爱,叫用油炸了,搁点子盐又香又脆。可惜你吃药不能吃油炸东西,不然也去尝尝。” 庭芳上辈子什么没吃过,中医讲究五行相克,还是遵医嘱为妙,便道:“以后叫割蜂蜜的送些来便是。对了,外头有养蜂的么?” “有呀,也有从山里找的,只是量少且杂,不如他们赶蜂的。你想吃蜂蜜么?家里还存着,不用现买。” 庭芳道:“我想吃饭。” 陈氏便吩咐丫头们去厨房里端饭,又咐道:“你们去园子里仔细些,那些虫啊蜂啊的,蛰了可不是玩的。” 庭芳的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忙揉着肚子道:“中午吃什么?我昨晚就没吃,饿得难受。” 陈氏道:“今早熬了肉蓉粥,配了萝卜丝并油焖竹笋,要不要?” 庭芳无语:“能上干的么?” 陈氏笑道:“偏你好胃口,那我叫他们直接把中饭送来。你吃了饭再歇会子吧,替你请了三天假,在家玩几日。” 庭芳立刻垮了脸:“好好的请什么假啊?他们都上学,就我闲着,不好玩。” 陈氏故意板着脸道:“陪我不行么?” 庭芳知道是拗不过去了,忙笑道:“行,行!只是我肿了一只手,又不好弹琴,又不好绣花,在家做什么呢?” “你右手没事,实在闲不住,写几页字,我陪着你下棋便是。”陈氏想了想,又道,“你表弟吃了大亏,咱们别计较了吧。” 虽然很想再抽熊孩子一顿,但陈氏的面子不能不给,索性大度的道:“我已无事,他也得了教训,只要他不再来惹我便是。我同他玩不到一处。”说着又补了一句,“兄弟们只庭玬好玩,还是姐妹好玩。” 陈氏见庭芳的话拐向孩子气的方向,便不再多说。仆妇们端了饭来,庭芳吃的饱饱的,母女两个坐在炕桌上下棋。 围棋有大量的计算,那个计算量对庭芳是小事,但她手痒的集中不了精神,不到两局就烦躁的不行。陈氏只得陪她玩类似五子棋的游戏,依旧不得劲儿。庭芳道:“罢罢,我还是练字吧。算的头痛。”哪怕是小学数学都不能分神啊! 陈氏疑惑道:“算什么?” 庭芳:“……”合着您老下棋不用算的,全凭直觉……怪不得那么菜。 陈氏见庭芳确实难受,丢开算不算的问题,道:“你写字就不头痛了?” 庭芳心想:其实我更想来几盘消除游戏,保管消磨时间不废脑子还容易集中精神忘记爪子痒,然而坑爹的古代连电都没有,电脑只好在梦里想想。唉……可见人还是别作死,她作死一回被扔到古代,再作死,岂不是要去原始社会!?甩开脑袋里纷繁的念头,老老实实的爬起来挂纸练字。 下半晌刘太医没空来,派了个徒弟替庭芳和陈恭换药。刘太医不愧是太医,水平很不错。陈恭吃了中午的药,不到两刻钟就发了汗,慢慢的退了烧。只是短短一日,人瘦了一圈。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大胖小子,小孩子极容易掉肉,平日里不攒些,有事了就不抗瘦了。杨安琴心疼归心疼,见他退了烧也放了心。见陈恭睡沉了,便走到陈氏屋里看庭芳。 庭芳正写大字,杨安琴顿时无语。一个姑娘家要不要这么勤奋?时时刻刻让人产生一种生为姑娘真是可惜了的错觉。她哪知庭芳写的乱七八糟,爪子养的挠心挠肺还不能抓,伤在左手,连着右手都是抖的。要不是实在没事干,早不自虐了。 杨安琴有些拿不准用什么态度对庭芳。心里扎着根刺,偏这根刺是自家熊孩子扎进去的。她是可以想庭芳太狠戾云云,然而又不能说出口,还不如不想。调整了半天心态,终于化作笑颜,温和的问庭芳:“手痒的好些了么?” 作为受害者(?)的庭芳,态度就单纯多了,想起陈恭被治疗时的惨状就很爽,爽完秒变大度姐姐,笑道:“过两日就好了,难得歇几天不用上学。大姐姐镇日里在老太太跟前,我正好陪娘说说话。” 杨安琴扯了扯嘴角,实在懒的寒暄,说了两句场面话又回去守儿子了。陈恭可以躺着,陈谦还得上学。家里静悄悄的。杨安琴忽然觉得有些孤独。若不是为了儿子能找个好先生,也没必要住在亲戚家。几日闹腾,总觉得姑嫂的情谊都淡了几分。可京里头先生虽多,然两榜进士又能教学生的,凤毛麟角。许多耿介之人排队等官,却是茶壶里的饺子——倒不出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做两手准备。 申时二刻,陈谦从学堂里回来。见母亲还守在弟弟身边,把东西递给丫头,自己进到陈恭房里问:“好些了?” 杨安琴点点头:“退烧了。” 陈谦又问:“那我们晚间还一处吃饭么?” 杨安琴道:“自然一处,不然又如何呢?”姑嫂关系好,只要大老爷不在家,都凑在一起吃饭。虽然两家孩子闹的不大愉快,为了粉饰太平,只得照旧,“才你姑父打发人回来问了问,说是没大碍他就不回来了。巴巴儿分开吃饭,倒显的生分。四丫头遭了罪,也没吃亏。你姑姑的意思还是揭过不提,只将来看着他们些,别在一起混闹了。” 陈谦板着脸道:“单看着五弟即可,我冷眼看着四妹妹没什么空理他。今日上学,康先生听说四妹妹请假,老大不高兴。旁的不知,学习上头我尽知的。休说如四妹妹一般讨老师喜欢,就如我要写好作业看好书,都不得闲儿胡闹。何况她女孩儿家还有那多事要学。依我说,亏得四妹妹收拾了五弟一顿,咱们两下里扯平。不然娘你现在拿什么脸见亲戚呢?” 杨安琴被儿子说了一顿,不高兴的道:“她还能写大字,你弟弟却只能躺着!” 陈谦冷笑:“先撩者贱,他活该。” “你!” 陈谦又道:“娘日常虽不惯他,还是不够严厉。圣人云因材施教,依我看五弟就该更狠些。娘细想想,谁又真惹着他什么?他是我弟弟,若是他被表亲欺负,我也不是死人。将心比心,人家又不是地里长的,一样有娘老子手里捧着。五弟被四妹妹摁一筷子毛毛虫您心疼,可要五弟当时的毛毛虫砸在四妹妹脸上又当如何?只怕咱们家想认了都没脸。” 当日的毛毛虫确实是朝脸上砸去的,也就是庭芳反应快,用手接了一下。不然跟陈恭似的,脸上拉几道口子挑刺,庭芳还有命在么?便是活下来了,也只好孤独终老。比让她即刻死了还招人恨。 杨安琴不说话了。沉默良久,方道:“我们搬回家去吧。” 第62章 陈谦不想搬,不单因为先生,还因为同窗。官场上有很多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以少年同窗最为隐秘同时感情最好。他是陈家未来的家主,他得有出息,才能护得住一家子。他没有去过官学,从来就是单请先生教。平心而论,比在官学要学的更仔细,但缺陷也很明显。陈家自然请的起先生,运气好的话比康先生更厉害也不是不可能。但光他和陈恭两个人学习又有什么意思呢?以杭州文风之盛,他都没有如今的压力。无它,日常没有对比而已。 到了叶家后,他成绩最好。可后面追了一群弟弟妹妹,时不时切磋请教,逼的他更用心。你追我赶的日子是快乐的,因为有巨大的成就感作为支撑。陈谦暂时不想改变,只得实话实说:“回家没有同学,没趣儿。” 杨安琴更加倚重长子,不说长子将来顶门立户,光看两个儿子的差距就知道了。不愿拂了长子的意,只得道:“那我与康先生补份礼,往后单使个小厮跟着恭儿吧。顺道小厮也跟着学些墨水。” 陈谦点头:“很是。我越发没空管他了,单喊个人管他更好。” 杨安琴也没有别的方法,只得如此:“只盼他将来学乖些。罢了,不说这个。亲家老太爷昨夜闹乏了,今日有些不适,老太太免了晚间的请安,我们等下去姑母家吃饭。” 陈谦忙问:“老太爷怎么了?” “说是气急攻心,并无大碍,只有些头晕。”杨安琴道,“老太爷不欲孩子们知道,省的闹哄哄的。咱们只作不知,明日他好些了再去问安。” 陈谦道:“亲家老太爷不声不响的,真个疼孩子。” 杨安琴嗳了一声:“谁家爷爷不疼孙子。走,别正赶着饭点儿,不礼貌。” 母子两个一齐往陈氏厅里走去。只陈氏和庭瑶在东间看小八,杨安琴问道:“孩子们呢?” 陈氏笑道:“不知她们姐妹几个嘀咕什么,说话间全去了庭芜屋里。等吃饭再叫她们。恭哥儿还没醒来?叫厨下留些粥与他吃。” 杨安琴坐下道:“中午那一砂锅粥还坐在火上,他不想吃,正好留着晚间吃。” 庭瑶道:“才庭芳嚷着要吃红枣糕,蒸了来她又跑了,正好分半碟子与恭哥儿。甜丝丝的,夜里饿了吃。” 陈谦摆手道:“可别,省的他们两个又怄气。” 陈氏笑道:“四丫头再不为这个怄气的,我才说她,急起来便不管不顾了。叫她以后别那么冲,看把恭哥儿闹的。” 杨安琴道:“哪里怪她了,都是恭哥儿自作孽。好悬没挨着脸,昨晚我都唬的动不得。昨晚才学的筝,偏又伤了手,可得等七八天功夫再捡。” 庭瑶笑问:“她学的还好?” 杨安琴对陈氏道:“我昨夜就想说,哪知闹出好几折子戏来,又忘了。你家四丫头,真真聪慧过人。赶紧替她定个好的,别埋没了。” “嫂嫂嘴里越发跑马了,”陈氏道,“她学琴也不见得多好,只是有了琴的基础再学筝自然快了。” 东间在闲话,庭芜房里也在闲话。庭芳把昨日得的料子搬到庭芜房间,点了点,脸上庭芜的一共八块。三个人不好分,庭芳便道:“你们先一人挑三块吧,我捡剩下的两块就好了。” “那怎么行?”庭兰道,“原是陈家赔给你的,你们能分我两块就很好了。” 庭芳拍拍脸,道:“姐妹们里头独我生的最好,便是少穿一套也最好看,你们就别跟我比了。” 庭兰:“……”好厚的脸皮! 庭芜却正色点头:“嗯,四姐姐好看!” 庭芳:“……”她就开个玩笑。 庭兰又气呼呼的道:“陈恭真不是个东西!扔了蚯蚓又扔毛虫,他倒机灵,知道用叶子包毛虫。好在你给了他一下,不然越发纵的他!” “算了,自家表弟,有什么好计较的。”庭芳淡定的道。反正大仇已报,嘴上大方些显的修养好。 庭芜却不依:“等我长大点儿,再打他一顿,替你报仇。” 庭芳笑道:“你们俩都别气了吧,知道是为了我,可也顾忌一下舅母。” 响鼓不用重锤敲,杨安琴彪悍的无视大法在庭兰庭芜心里还有深刻的印象。庭兰同情的望着庭芳,从来无往不利的人,碰上陈家便连连不顺,陈家真是她的克星。 姐妹三个谦让了一阵,又说了一回那种料子裁什么衣裳好看,就到了晚饭时分。走到陈氏房间,果然已是一团和气,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庭芳笑盈盈的坐下吃饭,也和往日无二。风平浪静的吃过晚饭,总算把两家人的尴尬消散了不少,各自回家不提。 次日清早,庭芳从陈氏床上醒来,感觉爪子好了多半,只余轻微麻痒。胡妈妈挑了点风油精替她涂上,又问:“姑娘今日不上学,跟着太太去老太太屋里玩吧。” 庭芳把手掌翻了翻,道:“好多了,可以去上学了。” 陈氏埋怨道:“学里有金子,你天天赶早去捡!” 庭芳晃着陈氏的胳膊道:“我要去嘛,老太太不好玩,我一日没见三哥三姐,想的很。他们昨天都不来看我。” 陈氏哭笑不得:“他们清早来看的你,你还睡觉呢。既要去学里,别忘了同他们道谢。” 庭芳欢乐的起床,换好衣裳推开门。初春温润的空气袭来,沁人心扉。天气转暖,只需穿薄棉衣,更不用斗篷,再不像冬天时的臃肿。庭芳心情很好,蹦蹦跳跳的从庭瑶处敲门,一路敲到庭芜房间:“起床啦!上学去啦!” 庭瑶还在梳头,推开窗户道:“大清早的喊什么呢?你起的早就先去学里背书,扯着嗓子喊都没关系,别闹我们。我才起来,叫你嚷的脑仁儿疼。” 庭芳撇嘴:“才十五岁,说话比娘还老气横秋。”说完做个鬼脸,又跑回陈氏屋里,道,“我今日要吃松子百合酥,娘记得跟厨房里点哈。” 陈氏白了她一眼:“我一月的月钱专管你吃点心了!” 庭芳笑呵呵的不接话,又不是她一个人吃,谁让你们几个全都有选择综合症,还不如她在心里默默列张表格轮着吃。 “你既闲着,替我跑个腿儿。”陈氏道,“你舅母才来京,好些东西只怕没备下。你送两盒清凉油与她。” 庭芳心里门清,送舅母是假,送陈恭是真吧?还要她送过去,八成还是希望姐弟两个和好。平心而论舅母对她不错,大表哥也很好,她就顺着台阶下好了。便单手在陈氏的柜子里翻出两盒没拆封的清凉油,道:“那我直接去学里了,中饭在学里吃,练完字回来陪你下棋。” 陈氏还怕庭芳不明白她的苦心,特特嘱咐道:“替我问问恭哥儿。” 庭芳不由笑道:“娘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我是姐姐,先同恭哥儿说话没什么。他没起来便罢,起来了我去问他好儿。姊妹们哪有隔夜仇,哪怕他恼我呢,我只多赔几句不是就好了。”漂亮话不用钱,不说白不说。 陈氏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笑眯眯的道:“去吧。” 庭芳一阵风的跑了。到杨安琴门口,大门已开,想是起来了。庭芳大大方方的跑进去问好:“舅母早安!我娘要我送清凉油给五弟,五弟好些了么?” 杨安琴怔了怔,随即笑道:“你倒不记仇儿。” 呵呵,前日仇前日毕,今日该装虚伪了。庭芳眼睛笑的弯弯的:“我才不记仇,要是五弟记仇,舅母替我分说分说。”又道,“清凉油最好,我擦上便没那么痒了,我娘才说要我送来。只怕五弟还有伤口,到底能不能用,还请舅母打发人去药铺子里问问大夫。” 庭芳主动来说话,已是先服软。杨安琴心里舒服了许多,往日的爽利劲儿又回来了:“我在杭州时,人家叫我洋辣子。如今你们姐弟两个尝着洋辣子的滋味了吧?” “噗,”庭芳忍不住笑道,“舅母,有道菜叫洋辣子炒肉,您要试试么?” “小丫头连我都编排上了,仔细你的皮!”杨安琴道,“别跑,让我抓住咬一口,尝尝洋辣子的厉害!” 庭芳大笑:“不跑是傻子!我娘叫了松子百合糕,配茶最香,你记得去趁热吃。我上学去了,舅母回头见。”人跑远了,清脆的笑声还留在空气里荡漾。把陈恭从美梦里生生荡醒,脖子处又痛又痒的感觉随即而至。 杨安琴听他叫的厉害,只得拿出清凉油替他擦。哪知陈恭得知药是庭芳送的,死活不肯上。杨安琴只得拿起另一盒哄他道:“这盒是我买的。” 陈恭才肯上。清凉油刺激的他呲牙咧嘴,杨安琴一面上药一面骂:“该!叫你顽皮!” 杨安琴摸着陈恭已退了烧,脖子上的伤口也结痂了,除了会留几道疤痕再没别的事。才彻底放下心来。 陈恭摸了摸脖子道:“今天不想上学。” 杨安琴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便道:“就今天!明天不许躲懒儿,你四姐姐都去上学了。” 不提还好,一提陈恭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不要跟她在一处。” “行,行,她还不想跟你一处呢,”杨安琴道,“你别去学里闹她就是。” “谁要去闹她!那么凶!将来铁定嫁不出去!” 杨安琴:“……”原先想着给你做媳妇儿的…… 陈恭却气呼呼的出门了,杨安琴见他往花园里走,想着花园刚被清理过,便随他去了。自己轻轻松松去找陈氏。又往老太太处请了安,约着越氏秦氏一齐在陈氏屋里打牌。 妯娌四个正预备叫午饭,忽然杨安琴的陪房张妈妈急急来报:“太太快回去瞧瞧。五爷又闹事了!” 第63章 喵喵喵 庭芳满脸阴沉的看着扑倒在地的不明物体,百合的裂开的裙子在风中摇曳,露出打满补丁的长裤与补丁没打上因而露出来的小片雪白肌肤。满花园的男仆都自觉溜走了,留下来的女仆也都低着头。 水仙还没找来能替换的衣服,杨安琴等人已赶到了现场。见百合一脸羞愤欲死的表情,再看看陈恭整个人趴在地上,手里还攥着大片从裙子上扯下来的布料,整个人都呆呆的。杨安琴只觉得脑子轰的炸开,冲过去单手拎起陈恭的领子把人拽起来,另一只手啪的扇在他脸上,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水仙飞奔而至。拿着一件披风,利落的把百合裹上了。庭芳只阴测测的说了一句:“若不是百合拦在我前头,呵呵……” 杨安琴和陈氏都登时羞的满脸通红。越氏满脸厌恶的看着陈恭,恨不得立刻把这货扔出叶家。蚯蚓和毛虫还能说是小孩儿淘气,扯裙子这种阴毒的招式分明是坏人名节!如此心黑手狠,谁还好意思说他是孩子气? 百合早已哭的打嗝,庭芳使个眼色,要水仙把她带走。自己冲长辈福了福,径自去了。她可以表示愤怒,但没办法直接处置陈恭。索性使个性子,并做些力所能及的补救。 处理事态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先让事态冷却。所以在花园里打陈恭是最蠢的。杨安琴一怒之下甩了儿子一巴掌,幸好陈恭没有叫嚷,动静并不大。杨安琴也冲着叶家三妯娌行了行礼,带着儿子走了。 秦氏满脸不高兴,她的亲姐姐在族中难以存身,欲投靠于她,然今日一事,不知老太太还愿不愿意接受亲戚常住?若老太太不愿意,她姐姐又该何去何从? 越氏为人厚道,拉了拉秦氏的手,勉强笑道:“我还有些事,先回了。外头风大,大嫂也回去吧。” 陈氏思绪纷乱,胡乱点了点头,目送两位弟媳离去才转身回房。庭瑶已接到消息等在屋内,见到陈氏,忙问:“娘,表弟可是故意的?” 陈氏摇摇头:“还没审呢,谁知道他怎么想。”说完满身疲倦的跌坐在椅子上,两行清泪流下,“我和大嫂半辈子交情,都交代在孩子身上了。” 庭瑶冷笑:“舅母要为了陈恭与你生分,也没必要交情了!不是我偏着自家妹妹,哪次不是陈恭撩事?几次三番不得逞,竟打起那下作主意!”庭瑶越说越气,他们这样人家的女儿,是千金小姐也是联姻资本。一个不好白折了个闺女不说,还得连累全家,“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他是盯上了四妹妹,须得想个法子破解才好。” 陈氏揉着眉心道:“调谭妈妈与庭芳,日后叫她跟着。两个丫头总不顶事儿。其余的,待你舅母问过再说吧。老太太那处是瞒不过的,我却又是庭芳的母亲,还没个陪不是表白的地方。”很多时候,不单庶女对着嫡母尴尬,有事发生时,嫡母的立场同样尴尬。庭瑶受了委屈,老太太未必好插手,毕竟疏不间亲。但庭芳受了委屈,不留神就变成她不慈。 陈氏当然不愿意跟杨安琴翻脸,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是做的恶心。但庭芳被毛毛虫蛰的时候,老太太对陈恭就非常不满了,碍于亲家不好说,庭芳又及时反抽了回去,做长辈的只好装死。可才过几天?陈恭又闹上了。算算杨安琴总共也没住几日,倒叫陈恭折腾了三五回,老太爷都为此小病了一场。别说是跟陈恭毫无血缘关系的老太太,就算是嫡亲的姑母,陈氏对陈恭也只有厌恶。 一面是夫家,一面是娘家,事情可大可小,陈氏顿时陷入两难。 庭芳回到屋里时,百合正哭着寻死觅活。庭芳登时就怒了,喝道:“闭嘴!” 百合的哭声戛然而止。 庭芳气势汹汹的坐下,腰背挺的笔直:“我竟白教你识得那么许多字!丁点大的事要死要活,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百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眼泪哗哗直掉。 庭芳冷声道:“你再跟我闹腾试试?这么爱牌坊,我今日就送你出门,寻一处牌坊吊上,全了你的名节!” 百合登时脸色煞白。 “也是读书识字的人了,守节是什么意思还用我多说?”庭芳怒道,“男人寻了那样的借口来揉搓女人,如今家里人还没开口,你倒先自己揉搓上了!我叶庭芳带出你这样的废物,简直前世不休!”妈蛋!解决方式千万种,偏偏哭是最没用的一种!丫头都是她的左膀右臂,将来还得带到夫家去使。这么点挫折都受不起,坑她呢! 百合刚收的眼泪,又哗啦啦的掉,噗通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姑娘……姑娘……” 庭芳:“……” 水仙也哭道:“姑娘,方才园子里,有二房段妈妈的儿子段阿宝不住的起哄。百合如何能在家里呆得下。” 庭芳斜了她一眼:“那就别呆了。” 百合瞪大眼,全身都抖了起来。 庭芳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又不是不管你,怕什么?我有法子护你周全。还有那段阿宝,拉出来打一顿就是了。”流氓罪,打几藤条不冤枉。 水仙喏喏的道:“那是二太太陪房的儿子……” “呵呵,”庭芳淡淡的道,“我精贵还是陪房的儿子精贵?扇我脸就白逃脱了?当四姑娘我是死人呐?”呵呵,本姑娘正经受过14年如何上纲上线的专业教材的主儿,只有想不想整死流氓的事儿,没有整不死的事儿! “姑娘……”百合拉着庭芳的裙子,“别赶我走……” 庭芳抽抽嘴角,不打发了你个软蛋留着过年叫人片火锅吃?又想起百合的软性子,硬生生的转成委婉的语气:“你不怕闲言碎语,没人能赶你走。你要怕那些,我替你找户人家风风光光的嫁了,如何?” 丫头说是伴着长大,然而庭芳才九岁,真找个同年龄的,不是伺候她,是给她添乱。所以小姐的丫头通常比小姐大几岁。百合今年14,说人家早了点,生育危险性大。可她不单倒霉还死不争气,也只能先嫁了,看能不能跟夫家商量一下,过几年再圆房。又看了眼在边上急的冒汗的水仙……顿时觉得心好累,丫头都是债! 庭芳被两个丫头哭的烦,猛的站起身,对水仙道:“看着她别做傻事,我去回娘,打发人给她找婆家。” 百合当然是不想死的,只是世道苛刻,无所适从罢了。眼睁睁的看着庭芳出门,又嘤嘤的哭了。 陈氏母女正说话,就见庭芳抬脚进门,脸上依然挂着霜。陈氏忙问:“你那丫头如何了?” 庭芳轻吁一口气,从头说起:“老太太叫把园子理干净,那些个石头缝儿哪里是女人们搬的动的?我们去园子里散步的时候,恰见大伙儿挪石头,百合的大腿,尽叫园子里的人看了个遍。当时还有起哄的,我记了名字,叫段阿宝,报与老太太处理吧。” 庭瑶把后槽牙磨的咯吱咯吱响:“很好,跟小姐的丫头都敢起哄,看来是咱家太仁慈了些!” 庭芳继续说正事:“堵不如疏,流言是没法堵住的。依我说,娘重新替我买个丫头吧,百合便好好发嫁了出去。既跟了我一场,又是替我挡灾,我必要护她周全。” 陈氏道:“很是。只往哪里嫁呢?速度要快,风言风语一起,怕她想不开。” 庭芳勾起嘴角:“我偏让她嫁的比别个都好。” 庭瑶道:“我倒有个法子。他们外头有句俗话叫‘宁娶大家婢,不要小户女’。百合既识字,不如嫁与商户。又不缺衣少穿,又避开了风头。” 陈氏摇头:“大商户们自有他们的圈子,他们不会要个奴婢。小商户们一时未必寻的到合适的。我使人打听打听,在压下家里的议论。百合先别叫她出门,在家看家吧。” 庭芳道:“不拘泥于商户,依我看小地主们便不错。顶好都识字,夫妻才和睦。嫁的远不好,遭了欺负都不知道;嫁的近了更不好,百合是个软性子,闲话传到她夫家,夫家不怎么样,她就得先受不住。不如使人去问问魏娘子,她那里虽远,却有魏家看着,不至于受气。” 只能如此了。总不至于为了个丫头去罚主子,更不能为了庭芳的面子跟亲戚闹翻。这口气庭芳不咽也得咽。 陈氏听庭芳条理分明、处事妥当,又生出几分怜惜。摸了摸她的脸道:“好孩子,到底是……委屈了你。” 庭芳才要说小事一桩,就听隔壁院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哭声:“你是我亲娘,为什么都不信我!哇!!!!” 第64章 喵喵喵 陈氏母女三个对望一眼,皆是无奈。熊孩子烦人之处便是如此,认真计较好似小肚鸡肠,不计较又频繁遭殃,竟不知如何是好。 庭芳顿了顿,转到正事上来:“百合乃家生子,恐不愿去外头。总归算受了我的连累,娘与我些银子,给她做嫁妆吧,能让她安心些。如今外头的日子不好过,放良虽是好事,我却不能‘何不食肉糜’。” 陈氏点头:“很是,叫胡妈妈称二十两,再预备四块大红布料。你别太忧心,说句不好听的,那些个姬妾,该发嫁的照样发嫁。” 胡妈妈插嘴道:“有些话姑娘们不会说,还是我去同她说吧。主要是百合性子软,换个刚硬冲段阿宝来两巴掌,早消停了。我们只防着她想不开。说起来又赏银子又脱籍的,她再有不知足,就该打死了。” 庭芳垂了垂眼睑,百合只腿上露了一小块,连走光都算不上,在古代一个不好就要人命了。不禁想起强奸犯判死刑的法律,心中苦笑不止。贞洁等于生命的时代,强奸确实等于杀人。其实百合被扯裙子,在她看来并不算事。可形势不由人,百合回去便哭的半死,花在开解她的功夫,比替她找出路还费神。 确实没有比远嫁更好的方式了!陈氏见庭芳明白,正想夸她,又生出无数尴尬。 庭芳见陈氏满面倦容,早心软了,又不是陈氏的错,她夹在中间真不好做人。低声道:“总要陈家出面陪个不是才好做定论。不然愚钝之人还要生出许多怪话来。也不看看两个都是孩子。” 这是给陈氏一个台阶下,陈氏心中轻松了点儿,深深叹了口气:“你舅母真是……不知怎么养了那样的儿子。” 庭芳还不至于迁怒杨安琴,只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只盼表弟以后懂事吧。说来说去,都是小孩儿胡闹罢了。” 庭瑶忍不住笑道:“你越发老气横秋了。你比她大不到一岁。” 庭芳翻了个白眼:“他脑子还比不过三岁。” 庭瑶见庭芳不是很在意,出主意道:“娘还是去老太太处回了此事,并把百合的许出去的事告诉老太太一声儿。” 陈氏忙站起来:“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们两个在家里,我去同老太太说。只盼老太太别气着。” 事情解决了大半,庭芳放松了下来,笑道:“多大的事儿,那日没几个人淘气,老太太不至于气着。” 陈氏苦笑,转身去了老太太院里。老太太管家的人,自有人报她前因后果。见陈氏进来,开门见山的道:“那丫头如何了?” 陈氏也不邀功,把庭芳的主意如此这般说了一回。老太太听的嘴角直抽抽,心道:莫非真是巧妇养拙女?她自问是个明白人,管家理事一把好手,结果养出三个孩子皆不中用。也就老二勉强能守住家业。她家大儿媳倒好,百事不管万般不过心,养出的闺女倒是一个比一个强。人比人得死! 既是解决了,老太太懒怠多说,只道:“虽是奴才,但别闹出事端来是最好的。家和万事兴。” 陈氏忙应了,又道:“还得去大嫂家里一趟,亲戚们别生分了。” 站在老太太的立场上,亲戚家的熊孩子根本就不算事,她就只考虑自家孙女有没有受委屈。听陈氏一番述说,便知庭芳不在意,她也丢开了。一大家子几十号人,哪日没有三五件糟心事就怪了。件件都忧心,嫌命长呐! 眼看着就到了下午请安的时候,孩子们渐渐聚拢。杨安琴也来了,依然笑盈盈的,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见面先含三分笑乃贵妇的基本功。越氏与秦氏看看陈氏,又看看庭芳,皆是有说有笑,便知事了,复又说起笑话来。 庭琇对庭芳道:“你那表弟,再没消停的,舅母怎底不管管?” 庭芳道:“可别冤枉了舅母,我娘临出门前舅母还在使家法呢。只是表弟不记吃也不记打,什么法子都用了,还那么着。你不知道,前日丢蚯蚓,大表哥送的四块料子还没捂热,又因毛虫的事儿送了六块。方才竟索性抬了个箱子进来,全是杭绸,我跟大姐姐笑的肚子都疼了。” 庭珊大笑:“大表哥是个妙人!” 庭琇也捂嘴笑:“你都要开绸缎铺子了。” 庭芳笑道:“哪里用的了那么多,原想退给他,他却死活不要。都是自家兄妹,推来推去显的生分,还是我问他要了几本书才糊弄过去。” 庭珊道:“大表哥也愁。我听娘说,谁家没几个不省心的?只别闹到外头。大表哥既是长子,家里好东西都与他,他是该照应弟妹。只是他弟弟总不知轻重,将来不定怎么办呢。” 庭芳点点头,宗法社会的规则如此。陈谦享受到了陈家最大的资源倾斜,就承担了家族最大的责任。按陈谦的性格,不怕白养个废物。好比叶家三老爷,哪怕好色了点花钱多了点,在老太太和大老爷眼里都是浮云。但陈恭不同,小小年纪撩猫逗狗的本事满级,在亲戚家都不收敛,更没有基本的是非观。要知道在男权社会里,欺负女孩子是非常没品的事儿,但陈恭就干了,还天天干……庭芳觉得如果她是陈谦,也是想死的心都有。庭树再糟心,都连个窝里横还没混上,跟陈恭一比,庭芳就觉得她家亲亲大哥真可爱啊真可爱。 晨昏定省惯例是孩子们先撤,太太们伺候老太太吃了饭再回家的。姐妹几个说了一回闲话,各自家去。庭瑶先在家里做好晚餐的准备,又使人去请陈家兄弟。哪知只请来了陈谦,便笑问:“恭哥儿恼了?” 陈谦没好气的道:“赌气不吃饭,说我们都不信他。我看饿两顿去去火正好。才吩咐了丫头婆子,谁也不许给他点心吃,要饿就饿个够,明天都别吃!” 庭瑶忙道:“可别饿坏了,我叫小厨房里煲碗粥,与他晚上吃。” 庭兰撇嘴,庭芜哼哼道:“他该!女孩子名节最重,那回四姐姐的首饰拿出去,都被人说嘴呢。何况百合被人瞧见了。” 庭树:“……” 庭芳:“……”庭芜你也是个熊孩子!忙岔开话道,“饿两顿不妨事,咱们还是留锅粥,饿过了吃粥不伤胃。” 陈谦的脸又红了,对庭芳道:“难为你不计较。我日后必好好管他。” 正说着,陈氏与杨安琴携手而来。到了家里,杨安琴便不装了,拉着庭芳的手就开始数落陈恭:“越大越不安生,三番五次的撩事,得亏你是个大度的,不然我真没脸住这儿了。” 陈氏劝道:“他还小呢。” “规矩上的事儿,不论大小都该记着。”杨安琴搂着庭芳坐下,又道,“从今往后,舅母托你们,凡是见他淘气的,能打得过他的便先打了。打不过他的就告诉我,算是帮舅母的大忙了。再不管管,长大了非得连累一家子不可。往日我多少有些心软,从今日起只当我是后娘。恭哥儿是老幺儿,平日宠太过,必要把他掰过来。” 众人哪好答应,都含笑不语。 杨安琴直接对庭芳道:“我看你还能管住他三分,他再淘气,你只管抽。今晚我就送个藤条过来,照脸抽!” 庭芳忍不住噗的笑出声:“舅母别太生气,谁小时候不淘气儿啊。”说着指着庭芜道,“就上月,她还甩我帘子呢。” 庭瑶也笑:“你好意思说别人,也是上月,你还和树哥儿关在屋里吵架,当我们不知道呢。” 庭树不好意思,低声笑道:“都是我的不是,四妹妹别恼。” 庭芳:呵呵。早干嘛去了!?不行,对这傻X还是不能忍。挂了一张假脸笑道:“早忘了,谁记那个。” 庭树扯了扯嘴角,最近他过的很不好。往日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落寞。家里人并没有克扣他,却少了往日的殷勤。被奉承时没感觉,被冷落时方才知道滋味。眼见庭芳越混越开,连杨安琴都收服了,庭芜也几乎跟她形影不离,又想跟庭芳交好。只还没拉下脸来。心里盼着庭芳来寻他,偏盼不着。更郁闷了。 饭毕洗手,杨安琴还赶着回去继续上思想品德课,便都散了。庭芳是跟着陈氏睡的,并不回房。带着陈氏庭瑶做了一回神仙操,忽又想起要回房拿本书,擦干了汗便往自己屋里走。 到门口时,模模糊糊听到哭声,黑灯瞎火的,两个丫头吓的毛都炸了,差点尖叫出来。庭芳眯着眼睛一看,只见她房门口缩着个团子。走近团子蹲下,发现是熊孩子陈恭。顿时无语:“你一天照三顿折腾还带宵夜,不累么?” 陈恭用力醒了下鼻子,抽噎着说:“我是冤枉的,嗝,叶庭芳,嗝,你信不信我?” 第65章 喵喵喵 庭芳觉得心好累,熊孩子跟她耗上了。京城三月的夜里还很冷,这货就敢蹲门口发癫,感冒了会死人的好不好!虽然不喜欢熊孩子,但还没有深仇大恨到让他去死的地步。伸手摸了摸熊孩子的爪子,果然冰的把她都冻了一下。叹口气,耐着性子道:“我有话跟你说,你进来。” “你信不信我?” 庭芳伸手去拉:“少废话,快来。” 陈恭把手抽回来,蹭的站起:“我不是故意的!” 庭芳:“……” “我不是就不是!”陈恭又哇的大哭起来,“你们都不信我!呜哇!” 庭芳:“……” 杨安琴在东跨院里忽听陈恭的哭声,再仔细分辨,发现是从东院传来的。气的抄起藤条就往东院冲。陈恭那大嗓门,闹的东院并东跨院都纷纷把灯点亮了些许,庭芳更是吩咐丫头:“去屋里把灯点上,光咱们个小灯笼,都照不分明。” 陈恭哭的正带劲,忽见杨安琴几乎是用冲的跑过来,隐约还看到她手里的藤条,吓的屁滚尿流,转身就躲在了庭芳身后。 杨安琴厉声喝道:“你给我出来!没打够是不是?皮还痒是不是?眼错不见又来闹你四姐姐,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陈恭又醒了下鼻子:“我没闹,嗝,我就是来问她……嗝……” 杨安琴想把儿子抓回来,哪知熊孩子拿庭芳当壁垒,差点玩起了老鹰捉小鸡。庭芳反手一把抓住陈恭:“站住!” 杨安琴的藤条应声而落,狠狠抽在陈恭的屁股上,发出啪的脆响。 陈恭才停下的哭声再次撕心裂肺:“我知道了,你什么都护着叶庭芳。嗝!你不是我亲娘!你是她亲娘!” 庭芳:“……”为什么中枪的总是我…… 杨安琴气的七窍生烟,从庭芳手里捞过蠢儿子,又是啪啪啪七八下。在没节操的庭芳心里,本来啪啪啪是个螃蟹词,如今再也没办法正视引申义,永远回归了本意。庭芳在心里大喊:节操,你别回来!!我们说好了生生世世永不相见的! 陈恭本就被揍了一下午,又没吃晚饭,早没力气了。转的几圈就摔倒在地,后面还有藤条追杀,猛的抱住庭芳的大腿:“四姐姐,救我啊啊啊啊啊!” 庭瑶在边上看了半日猴戏,憋笑憋的全身直抖。好容易缓过来了,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走来劝道:“舅母消消气。” 陈氏也劝:“罢了罢了,别打了,可怜见儿的。”说着拦在杨安琴前面,冲庭芳使眼色儿。 陈氏的面子是要给的,庭芳忙拽起陈恭,一溜烟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陈恭无比默契的关门上栓,把恐怖的杨安琴隔绝在屋外。 杨安琴冷笑:“你有本事躲一世!” 陈恭不由抖了抖。 陈氏用力拉着杨安琴:“让她们姐弟两个玩一会子,嫂嫂陪我吃点子宵夜。”又趁机喊丫头,“红梅,把砂锅上熬的肉蓉粥与四姐儿送去,她晚间吃的少,拿粥垫一垫。” 庭芳晚上吃了两碗饭,给她龙肉都吃不下。陈氏是借着她的由头替陈恭预备的,庭芳装作不知道,反而隔着窗子道:“好舅母,你陪我娘说说话儿,五弟有我呢。” 杨安琴还要骂,被陈氏和庭瑶两个人硬架着走了。陈谦在边上脸都绿了!关门上栓子!!!那是四妹妹的闺房!!女孩儿的闺房能随便进的吗?你还敢关门!!陈恭,我明日要你好看!!!! 听着杨安琴渐行渐远的脚步,陈恭方才吓没了的嗝又回来了,接连打了无数个,难受的直捶胸口。 庭芳见状,从茶桶里倒了半杯水递到陈恭跟前:“慢慢喝几口,会好些。”又喊丫头,“拿个手炉子来给他捂着,再来个斗篷裹上。火盆烧起来。”家里已停止烧炕,庭芳的屋子里并不暖和。 百合讨厌陈恭,然而他是主子,只得伺候着,到底不肯近前,便接了烧炭的活计,让水仙拿斗篷裹陈恭。屋里的斗篷自然都是庭芳的,水仙老大不情愿的找了件半旧的出来,替陈恭披上,盘算着既然是半旧的,权当丢了。 陈恭喝了水,庭芳指挥他憋气。三五回后,慢慢的不再打嗝。陈恭满脸哀求的看着庭芳:“四姐姐,我今晚在你家睡吧。” 庭芳木着脸道:“我是四姐姐,不是四哥哥。” “我睡书房就好了!” 庭芳道:“你大晚上找我做什么?说明白了我便替你求情。实在不想回家,送你去我大哥屋里睡。” 陈恭没忍住嗝了下,低低的道:“白天我真不是故意的……” 庭芳冷笑:“嗯,不是故意的,有心的。” 陈恭猛摇头:“他们把园子都收拾了,什么虫子都没有。我好容易抓了只蚂蚱,谁知它跑了。我追它的时候绊了一下才扑倒的。真不是故意的,四姐姐你信我!” 庭芳道:“然后呢?” “呃?” “第一,你是不是故意的不重要,大家都当你是故意的。”庭芳毫不留情的道,“第二,你想想为什么大家都当你是故意的。” 陈恭恼了:“可我就不是故意的嘛!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想你改了。” “我才没兴趣扯裙子!”陈恭愤怒的指着百合,“她那么丑!” 百合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庭芳伸手把陈恭的耳朵狠狠拧住,陈恭立刻嗷嗷惨叫。 杨安琴在正房里听见,刚才的满脸寒霜化成春风无限:“四丫头干的漂亮!” 庭瑶心道:亲妈!妥妥的! 庭芳继续用力拧,还对水仙道:“把百合带出去,有什么好哭的。” 水仙摇头:“姑娘跟前没人伺候。” 庭芳道:“我收拾这小子,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水仙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听从庭芳的吩咐,把哭哭啼啼的百合弄走了。 陈恭哭的七死八活,告了无数次饶,耳朵才被放开,“都肿了……呜呜呜……” 庭芳扔了块帕子砸在陈恭脸上:“把鼻涕擦了,知道我为什么拧你么?” 陈恭终于学乖了,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欺负你丫头。” “知道你娘为什么打你么?” 陈恭瘪瘪嘴:“祸害丫头。”又不服气的道,“你们怎么全偏着那丫头啊!?” 庭芳淡淡的道:“因为那是一条人命!” “啊?” “她要被远远的嫁出去了。” “为什么?” “因为裙子被你扯掉了。”庭芳道,“不把她嫁出去,就是让她去死。你差点杀了人,懂吗?” 陈恭缩了缩脖子:“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结果都是差点杀了人。”庭芳平静的说。 陈恭更加害怕:“她不是没死么……” “我给拦了。”要不是她叶庭芳是个穿的,百合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呢。 陈恭沉默了半晌,才道:“那怎么办?” 庭芳道:“所以我要把她远远嫁了,以后她很难见到父母,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夫家生活,被人欺负了都没人报信。跟她相比,你挨了几顿打又算得了什么?一报还一报,现在就把你嫁出去做童养媳,你娘就不打你了,怎样?” 陈恭惊的跳起:“不要!!!” “所以,你该打么?” 陈恭低下头。 庭芳又道:“前日毛虫的滋味如何?” 陈恭不由摸了摸脖子,打了个寒战。 庭芳呵呵一笑:“你使坏心眼的时候,就要做好有报应的准备。你是人,别人也是人。你敢害人,人家就敢害你。你不扔毛虫,只怕脖子这辈子都不用遭罪呢!” 陈恭瘪着嘴:“你好凶……” 庭芳很配合的踹了一脚,正中小腿:“我还能更凶!” 陈恭吃痛,呜呜哭出声。 庭芳喝道:“闭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陈恭吓了一跳,眼泪含着泪,却再不敢出声,糯糯的问:“算什么?” “舅母打的算舅母的,大表哥打的算大表哥的。可是丫头是我的,你害我没了个丫头,你说怎么算?”庭芳阴测测的道,“没丢丫头的舅母和大表哥打了你多少下?我丢了丫头的,起码要翻倍吧?” 陈恭差点吓尿了!他原以为只要跟庭芳说清楚就不用继续挨打,没想到庭芳还等着他。僵硬的扭脖子看了看外头,亲娘和亲哥正等着他;回头看屋里,庭芳笑的白牙森森。眼泪扑扑的掉:“四姐姐,我不敢了,再不敢了,饶了我吧。” 第66章 喵喵喵 庭芳毕竟跟陈恭没什么关系,熊孩子只要不惹到她头上,教育的事儿她才懒的操心。只是百合虽然软弱的不讨人喜欢,但更不想轻松放过陈恭。便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终究是你做错了事,自然还得你补偿。” 陈恭缩了缩脖子:“怎么补偿?” 庭芳道:“把你的月钱零花钱并往年攒的压岁钱统统交出来与百合添妆,如何?” 陈恭心中一喜!钱好办!小爷不差钱!忙点头道:“我不知道有多少,立刻就点给你。” 庭芳正好要把陈恭赶出自己的屋子,爽快的道:“还要道歉。” 只要不挨打,什么都好说,今天真是被打怕了。于是陈恭也爽快的答应了。 庭芳见敲诈了他银子,好心顺道替他解决点麻烦:“你老实点去同舅母和大表哥做个检讨,我再帮你说好话,他们也许就不打你了。” 陈恭破涕为笑:“四姐姐你真是好人!” 被派了好人卡的庭芳囧囧有神的领着陈恭回家。刚进门就撞上陈谦杀人的目光。陈恭吓的躲到庭芳身后,道:“四姐姐说只要我拿钱与百合添妆,她就不计较了。” 陈谦也松了口气,笑问庭芳:“多少银子” 庭芳先对陈恭道:“还不快去拿钱?” 陈恭霎时窜进了屋内,喊丫头翻找。庭芳才对陈谦低声笑道:“不是银子的事儿,叫他吃个教训。” 陈谦满心感激,越发觉得庭芳是个好姑娘,也越发觉得杨安琴的眼光是好的,就是想法不靠谱。他有这样的妹子,多缺心眼才说给陈恭那样的混世魔王? 表兄妹两个其实不大熟,几句话就开始尴尬。好在不多时陈恭端着钱出来,全是散碎的银子,求陈谦替他兑整数。杨家豪富,杨安琴嫁妆丰厚,从不在银钱上小气,陈恭的零花着实不少。但因没缺过钱,陈恭花钱就格外大方,因此并没留下多少存款。陈谦替他兑了整块的银子,用戥子称了,才七八两。买个好点的丫头且要二十两呢,七八两够干嘛的?又从自己私房里添了十几两,凑成二十之数。 庭芳却拒绝了:“这是我跟恭弟的事儿,您就别管了吧。” 陈谦见庭芳态度坚决,也不在十几两银子上计较,暗自记在心里,待日后寻个机会补上便是。趁机教训了陈恭几句,便要打发陈恭去睡觉。 陈恭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其余的神智开始归拢,肚子不客气的发出咕咕的叫声。庭芳扑哧笑道:“幸而我娘替你留了粥,不然可不得饿死你。” 得庭芳出言相救,陈恭默默的把庭芳划到自己这一国,笑嘻嘻的道:“好姐姐,我怕娘打我,你使人帮我拿好不好?” 陈谦:“……” 陈家哪会真让爷们饿着?仆妇早极有眼色的去小厨房里端粥了。本就是预备给陈恭的,小砂锅里用文火熬的肉蓉粥正到了能吃的时候。端上桌来,揭开盖子,清香迎面扑来。肉末剁的极碎,已完全消失在粘稠的粥里。微黄的粥盛在甜白瓷碗中,撒上点点葱花,色香味俱全。 陈恭咽了咽口水,端起碗细细吹着。庭芳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便跟陈家兄弟告辞。回到陈氏正房,陈氏姑嫂还在说话。见庭芳进来,杨安琴就问:“陈恭呢?” 庭芳笑道:“正喝粥,可饿坏了。我才替百合问他讨了嫁妆,只怕表弟要窘迫一阵了。” “该!”杨安琴笑道,“我就说还是你能收拾他。”话毕,眼睛里闪过一丝坚定。 庭芳笑而不语。 天色不早,杨安琴起身回家,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陈恭的脖子结痂。杨安琴见状便强令他去上学,省的又淘气。遂庭芳又多了个跟班,一男一女,一左一右,相映成趣。庭珊和庭琇笑个不住,纷纷对庭芳竖起大拇指:“有你的!最难缠的两个都叫你收拢了。到今日才算服你。” 庭芳嗳了一声:“七妹妹还好,陈恭却是不肯读书的。哪日他上进了你们再夸我不迟。”又问庭琇,“你的表哥表姐什么时候来呢?我可不想再收跟班了。” 庭珊笑道:“哪有那么多调皮捣蛋的?看我们五妹妹的模样儿,她的表哥表姐定是知礼的人儿。” 庭芳内心呵呵,看庭瑶和陈谦的样儿,谁能想到陈恭能熊出天际啊?不过真话没必要说出来,打了几句哈哈就开始上课了。 一晃到了中午,陈恭坐的屁股发僵,蔫哒哒的对庭芳说:“四姐姐,下午你陪我去耍吧。” 学霸庭芳表示:“做梦!” 陈恭又道:“你又不考科举,那么努力干嘛?” 庭芳默道:连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才更应该努力好吗? 可是新进小弟很能缠人,一直从庭芳吃饭缠到吃完饭,把庭芳磨的半死。忽然见到桌上的纸,灵光一闪,寻着记忆叠了两个四角板递给陈恭:“拿去玩吧!” 陈恭十分郁闷:“有什么好玩的?” 庭芳把一个四角板放在桌上,用另一个四角板往桌上拍去,只见桌上的四角板登时翻了个面。示范完毕,笑道:“你别闹我,喊人叠几十个,你找庭理庭杨玩去。每人二十个,掀翻了算你的,掀不翻就把你手中的输给他们。看你们谁赢的多。去吧!” 四角板乃八十年代小男生们喜闻乐见的游戏,一直到2015年都有各种变种流行于七八岁的小男孩之间。与很多人想象的不同,庭芳前世玩过的游戏,并非来自古代,绝大多数是民国时期从外国引进再改版的。所以四角板对陈恭来说绝对新鲜。不新鲜也没关系,她有的是创意。 把陈恭打发走,几个大的才安安生生学习。到放学时,陈恭顶着满脑门子汗跑进学堂,兴冲冲嚷道:“四姐姐,我赢了,哈哈哈,他们两个的都叫我赢过来了!你看!你看!”说着把一大堆四角板捧到庭芳面前,“我厉害吧!” 庭芜在旁边哼了一声:“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陈恭立刻跳起:“你说谁呢?说的好像你多聪明,还不是一样学习不好,还是个病秧子!” 庭芜当然不是病秧子,只是闺秀的标准养育下,身体素质算不上好。同时因为心思并不在读书上,成绩也不出彩,一时被陈恭堵的说不出话来。 陈谦忙喝道:“闭嘴!又皮痒了!” 庭芜却是个好胜的性子,撸起袖子道:“谁是病秧子?来,咱们比一比便知!” 陈恭爽快的分了三十个四角板,两个孩子就开始对轰起来。庭芜没玩过,陈恭却实战了半天,结果显而易见的,庭芜惨败。不高兴的庭芜挂着两包泪,蹬蹬的跑到庭芳面前:“四姐姐……” 庭芳扶额,她成幼儿园阿姨了都。哪知陈恭也跑过来,嚣张的道:“四姐姐咱们比一比。” 庭芳还真没玩过四角板,小时候她都跳皮筋去了,只知道玩法而已。接过四角板,跟陈恭对战。同样,显而易见的,毫无经验的庭芳完败。陈恭高兴疯了,叉腰大笑:“哈哈哈,我竟赢了四姐姐!我是四角板之王!哈哈哈哈!” 庭芳不过一笑了之,哪知陈恭却拍着庭芳的肩膀道:“来,叫我句师父,我便教你!” 庭芳:“……” 陈恭犹自得瑟:“只要拜在我门下,保管你除了我以外,打遍叶家无敌手!” 庭芳看陈恭又有惹事的倾向,决定杀一杀他的气焰。便喊庭玬:“你跟他打。” 庭玬早手痒了,只是怕庭珮不许。庭芳开口,他也撸起袖子,单脚踩在凳子上,豪气干云的道:“来战!” 庭芳却退后一步,盯着二人对战仔细观察起来。陈恭是陈家最熊,庭玬乃叶家最混。虽然庭玬初学经验不足,但有年龄优势,力气更大。二人你来我往打的好不热闹,庭树等才下课都拿两个孩子当消遣,纷纷围观指点。看了半刻钟,庭芳从荷包里拿出根描花样子的笔,随便拿了张纸就开始飞快计算。陈谦随便一撇,就见庭芳鬼画符一般画玩一张又一张,不由走近观察。心中全是疑惑,数字他认得,是西洋人的写法,但那些符号是什么?庭芳知道有人靠近,却不想搭理。她多年没算,有些手生,公式忘了多半,只余下思维,正想把公式推导出来。至于什么影响、事后怎么圆谎,都被她统统丢到了九霄云外。没有什么比计算更能让她兴奋,她两眼放光,不停的验证着自己思路的正确性,巨大的成就感几乎淹没了她。 终于再消耗了六张纸后,庭芳停下了笔,力学的公式清晰的写在纸上,高考后就没在碰过的物理居然还记得,大脑都快high翻了。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忍住没在学堂里绕圈狂奔。渐渐稳住情绪后,自信满满的勾起嘴角,抬头对刚刚险胜的陈恭勾勾手:“来,我要你知道什么叫片甲不留!” 第67章 喵喵喵 陈恭正赢的高兴,半点不惧。方才庭芳技术不过平平,便是她聪明又如何?总不至于看了一会儿就成行家了! 庭芳接过陈恭递来的四角板,游戏便开始了。常言道实践与理论相结合,只有理论的都是纸上谈兵。庭芳目前掌握的仅仅为理论,故前几轮并不占优势。眼看着手里的四角板就要输完,庭芳忽然改变策略,选了个倾斜角度猛力一拍,啪的一声响,陈恭的四角板就露出了肚皮。 陈恭笑道:“四姐姐好手气!”说完也用力往下拍,庭芳的四角板同样翻了个儿。 庭芳挑眉:“有点水平嘛。”说话间,轻轻巧巧,便再次把陈恭的掀翻。 陈恭怔了怔,不服气的使尽全身力气往下拍打。他已练了一下午,技术很是不错,庭芳的四角板被利落的打翻。 庭芳并不着急,玩游戏看技术,更看心态。他们现在僵持着,只看谁先绷不住谁就会输。两个人你来我往,寸土不让。庭玬看的心痒难耐,在一旁嚷道:“四妹妹用力!快掀死他!” 陈恭反唇相讥:“你自己输了就让别人出头,不要脸!” 庭玬叉腰大笑:“对啊!我有能干的妹妹,你有吗?” 陈恭竟无言以对,陈家半个姑娘都没有,站出来一排五兄弟,确实没有妹妹。他一分神,就叫庭芳连赢了两块,忙收拢心思在游戏上。说来陈恭干啥啥不行,好容易找到一桩能傲视群雄的,自然信心满满,更不愿意输。然而运气很不好,他的直觉不错,但再不错的直觉碰到庭芳那种用力学欺负豆丁的流氓也得跪。随着时间慢慢溜走,庭芳越发理解理论上风力,越打越顺手。待到太阳渐渐西斜时,陈恭手里已空空如也。 陈恭习惯性的往兜里拿四角板,却一个都没有,再看看庭芳手边的厚厚一叠,整个人都不好了。读书打架皆不如人就算了,为什么玩个四角板还要被庭芳虐啊?想到此处,不由悲从心来,哇哇大哭。 庭芳:“……”好像欺负小孩子了,跟着老脸一红,忙道,“别哭别哭,姐姐还有更好玩的,要不要玩?” 陈恭哭道:“我不要,再有我也玩不过你!哇!!!!” 庭芳只得劝道:“你玩不过我还能玩的过旁人嘛!再说你看咱们玩的四角板多没意思,就摆在桌子上,太没技巧了。我帮你想个不平坦的地方,再教你怎么摆好才不容易被掀翻,如何?” 陈恭挂着两包泪,抽噎着道:“真哒!?” 庭芳猛点头,她今天也是幼稚,跟个八岁的小屁孩斗神马啊?出息呢? 陈恭终于破涕为笑,抱着庭芳道:“好姐姐你快想快想!” 庭芳把陈恭从身上扯下来:“别忙,我真的得想想,还得使人做出来。你先同兄弟们玩,我看你跟三哥水平差不多,正好切磋切磋。”艾玛,熊孩子还有些优点哈,挺容易哄的嘛。 庭玬早看的手痒,忙接道:“就是,再来!你是男孩子,不要老是哭鼻子。”说着拉住陈恭,就开始分四角板。 庭芳终于松了口气,回头收拾她算的公式,却被陈谦拦住:“这是什么?” 庭芳一僵,方才想起她刚才居然公开算物理,呃……今天智商被狗吃了么?好在她是女孩子,有特权。脑子转了转,故意眨了眨眼,拖着长音道:“不~告~诉~你~~”说完抱着公式跑了。 陈谦:“……”他总不能追出去吧?但是那个到底是什么呢?明明开始的时候,庭芳完全不会玩四角板,看了一阵又算了算,就成高手了。必然有机关。 庭芳一路飞奔,想着怎么圆谎才好。待冲进家门,才想起圆谎其实很容易。陈氏跟杨安琴在校谱。虽说古筝古琴不同,但都是民乐,区别没有想象中的大。姑嫂两个正想着哪些曲子能互相改编。庭芳心里着急,到陈氏的耳边悄悄道:“娘,我有事……” 陈氏疑惑的问:“什么事?” 杨安琴扑哧一笑:“怕是有悄悄话儿吧?行,咱们明天再细论,你们母女先说话。” 庭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杨安琴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发:“晚上咱们还一块儿吃饭。” 庭芳清脆的答应:“好咧!” 杨安琴出了门,庭芳把丫头都撵了,屋里只留了胡妈妈。陈氏笑问:“又淘气了?要我顶什么缸?还不从实招来。” “知我者娘也!”庭芳忙把方才算的草稿纸递给陈氏,“我写这个,被大表哥瞧见了。” 陈氏看着五六张鬼画符,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看到了又如何?” “呃……不是凡人之数……” 陈氏:“……” 庭芳扯着陈氏的袖子道:“神仙说了,西洋也曾有人跟他学过,只他们是男的,可以著书立说,便传的西洋好多人都会。您可要记得替我圆谎,只说我看西洋书学会的哈!” 陈氏道:“咱们家又没有西洋书。” 胡妈妈笑道:“好说,只说我不识字,上回买书买错了。还得正经去寻几本回来才能描补上。可我真不识字,不会买。西洋东西,只怕店家也未必就有,便是有,伙计也未必听的明白。” 只要陈氏肯说话,事情就几乎解决了。庭芳笑道:“休沐日得闲,妈妈带我出门买吧,我认得。” 陈氏却问:“神仙教你画符做什么?莫不是还要你降妖伏魔?” 庭芳笑道:“妖魔没降到,把陈恭降服了。他现在还眼巴巴儿的等我给他算出游戏哩。我还得继续算,娘你帮我打掩护哈。” 陈氏皱眉:“哪来那么多怪话。既是神仙教的,我便替你圆了。但你记住,你是姑娘家,有些名声不能有,再不许在外人面前耍了。知道么?” 庭芳忙点头:“嗯,嗯,今日是我大意了。” 陈氏又嘱咐:“恭哥儿皮的很,你别同他混,你们不是一路人。仔细他又伤着你。” 庭芳叹道:“不是没法子么?总不好叫舅母为难。再则,不想个法子引开他,他更闹的我不安生。想几个游戏与他,占了他的时间便好了。”说来陈恭也是闲的,古代没有什么玩具,偏偏叶家的孩子又规矩,对于精力旺盛的熊孩子而言无疑是折磨。为了一劳永逸,最好还是设计系统游戏。 前世作为游戏公司的程序员,虽然没有策划那么专业,但游戏理念还是知道的,不然没法跟策划沟通。陈氏屋里并无外人,庭芳忍不住又拿起笔开始打草稿。四角板有初级和高级两个版本。初级的就是在平地上傻乎乎的掀啊掀,但初级的没有技巧,就容易腻。高级版的则是在不平坦的地方玩,就要讲究攻守了。四角板怎么摆,摆哪里,摆什么角度?掀四角板的人,要从哪个方向袭击?要用哪样的力道?需知力气太大也是不行的,高级版力气过大,四角板滚两圈的话,等于没掀翻。庭芳算的正是地形,权当游戏地图了。 自古以来不规则的东西最难计算。于是聪明的人类创造出了逆天的微积分,把无数学生虐的死去活来。庭芳没被虐过,因为她天赋不错,却又没凶残到科学家的份上,所以普通人痛苦的高数,就是她的游戏。其实按照庭芳的条件,确实可以往研究生甚至博士生挑战一下的,大学老师也劝过她。但她家条件不好,想尽快找工作养家糊口。理工科的研究生博士生非常苦逼,工作量大工作时间长补贴少,数学专业读研究生挺尴尬的,要不然早早利用数学通杀的优势去找工作,要不然狠下心直冲科研。后面那条路,对普通人家的孩子而言太奢侈,庭芳还有父母要养,只好选了第一条。数学是涵盖非常广泛的行业,大四找工作的时候,听说游戏行业赚钱,便报了个程序员培训班,毕业就去了游戏公司。 程序员有专门的专业,然而数学系从来逆天,庭芳上手挺快,没二年做到组长,再过了两年,离总监只有一步之遥时,嘎嘣,穿了!每每想到此处,庭芳就恨不得冲天喷血!尼玛要穿你不早穿,老娘房子买了岗位升了,眼看就人生赢家的节奏,喵的穿成奶娃……还是地狱模式的奶娃……老天你跟我多大仇! 庭芳写着公式,回忆起前世的风光,彻底郁闷了。 第68章 喵喵喵 陈氏在旁边越看越惊心,她真没办法理解那一张张鬼画符是什么,总觉得庭芳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似的。小小的女孩儿,站起来才到她腰部,却在奋笔疾书,飞快的消耗着纸张。她知道庭芳有过奇遇,认识了个神仙,如今她做的那个神仙操效果绝佳。每日晚间练过,睡的都十分香甜,次日更是神清气爽。跟着学的庭瑶的饭量增长,脸颊丰润,庭芳则是打小就健朗,可见神仙是真的关照过庭芳。然而教套操已经很离谱了,到底要怎样的缘分才会教到游戏上?神仙真的那么喜欢庭芳?还是庭芳本来就是仙界的,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才到人间历练? 陈氏看庭芳的眼神越发复杂,若她是神仙,将来要找怎样的夫君才配的上?可是庭芳是庶出,天生就要比人矮一截,神仙之事又不能告诉世人,该如何是好? 庭芳算了一段,抬头见陈氏盯着她,便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陈氏醒过神来,问道:“神仙怎么什么都教你?他都是怎么教你的?” 庭芳忧伤了,撒谎真是个技术活。想了想才道:“睡觉的时候教的。他没教我很多,只是教了规则。”庭芳捏起一张纸道,“我都是按着他给的规矩推算。若是什么都教,我竟不用算了,直接拿出来使不是更好?神仙很忙的啦,我不是日日能见的。” 陈氏:“……”也就是说你经常见?忙道,“能偶遇已是福分,何况你还能学东西。虽不知神仙教你的缘故,既然教了,你便好好学,别辜负了神仙的心。” “嗯,好的。”庭芳爽快的答应着,以前她就想找个机会把过去学的公式记下来,有些忘了的,趁着还有思路,也尽快推算。数学作为应用广泛的学科,在古代虽然比不上化学效果直接,然而依旧很珍贵。有时候她会想,为什么老天要把她弄到架空的古代?她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死了应该就灰飞烟灭了。能够重生,要么是老天坑了她,要么是这个时代需要她,或者两者皆有。但不管什么原因,死而复生已是极大的运气。哪怕是地狱模式,她也有信心通关。或许古代的经历只是个特别的游戏,通关之后就能回到她的时代。到时候她若把数学基础忘了,还怎么做人生赢家? 庭芳下定决心,不想再藏拙。如果把基础知识藏没了,将来能回去的话还不如去切腹自杀。扭头对胡妈妈道:“妈妈,你替我准备些炭条,用纸卷了,像描花样子的笔那般,行么?” 胡妈妈本就疼庭芳,对庭芳几乎是言听计从,忙答应道:“好。” 陈氏却问:“你要那个做什么?” 庭芳道:“毛笔不好写这个,不够快。炭条快又容易弄脏手,用纸包起来就不怕了。” “炭条写的东西没几日就糊了,你用那个记东西是不成的。” “我写草稿用炭条,正经记录的时候再用毛笔。”庭芳道,“我后儿休沐就去外头买书,还想添些文具。” 陈氏看庭芳算了半日没看出什么心得,倒是发现庭芳执笔的模样有些眼熟,想来想去,才一拍大腿:“很不用炭条,我记得哪个箱子里还有西洋人的笔,也是你那般拿法,使人寻来给你。还是那年你舅母从她娘家得的,都嫌不好用,拿来给我看新鲜的。如今想来,只怕是咱们不会用。” 庭芳眼睛一亮:“钢笔么?还是羽毛笔?” 陈氏指挥着胡妈妈翻箱子,才道:“叫什么蓄水笔,还有专门的墨水,跟咱们的墨不同,不是磨出来的,而是装在小瓷瓶子里,稀的很。拿毛笔沾上,写字的时候都渗水。那笔还十分耗纸,咱们平常用的黄纸尽不好写。” 庭芳蔫了,八成是古早的蓄水笔,还没改良。再看看手中的纸,更是叹了口气,就算钢笔有了,上哪去找白纸给她打草稿去。拿上好的纸打草稿太奢侈。天杀的农业社会! 胡妈妈管着陈氏的精贵东西,西洋玩意至少是物以稀为贵的级别,不多时就找到了。庭芳接过来看了看,果然是很古早的蓄水钢笔,试了试,还不如毛笔好用。遗憾的道:“不趁手。” 陈氏点头:“是的,所以收着好多年都没人动过。也是个新鲜玩意,你拿去玩吧。天色不早了,你别写了,省的坏眼睛。我且问你,百合的事儿,你弄的怎么样了?” 庭芳道:“才使人去请魏娘子,顺道把上回叫魏叔做的玩具拿回来。也不知他那边有没有小地主。我叫表弟赔了钱,咱们就少添点银子吧。她那性子给多了守不住。” 陈氏无可无不可,只道:“我叫管家再赶紧给你挑一个,本来两个人就紧巴巴的,再去了一个,更使不过来。” 庭芳忙道:“要个小的!跟我一般大就好。” “七八岁能做什么?”陈氏点了点庭芳的额头,“你别淘气,七八岁的能陪你玩,却不能做活,水仙忙不过来。” 庭芳皱眉道:“大了不好教识字。” 陈氏笑道:“不肯学就回了胡妈妈,打两板子便老实了。读书识字多好的事儿,送上门了还敢不学,休说丫头,便是你们也要挨打。你表弟被揍的少了?” “是了!”庭芳笑道,“我想岔了。”果然在古代不能太民主。 陈氏道:“还说百合软,你也是个没刚性的。” 庭芳抽抽嘴角,她还没刚性…… 说话间,杨安琴又来了,约陈氏去老太太处请安。晨昏定省是古代大户人家每日必备,除非爬不起来,否则都是风雨无阻的。见杨安琴进来,母女两个收了话头。杨安琴也不问,另起话题道:“四丫头你想了个好法子,他们在学里玩的都疯了。” 庭芳惊讶道:“还在玩?” “可不是?你没听见学里还闹腾呢。” 庭芳囧了,庭玬你多不怕死,玩物丧志啊!忙对胡妈妈道:“快去把他们撵散了,该干嘛干嘛去。从下午玩到现在,只怕作业都不曾写完,叫老爷们知道了非动家法不可。” 陈氏道:“很是,你赶紧问问庭珮,今儿有什么作业。晚间再不许混闹了。” 杨安琴目瞪口呆:“他们下学后又练了好久的字才开始玩的,莫不是晚间还有作业?管的太严了吧?” 陈氏道:“咱们家的规矩就是这样,平常连四丫头都不得闲儿。” “我还以为是四丫头特别爱看书,”杨安琴叹道,“你们家可是要一门几探花啊?” 庭芳笑道:“咱们家还要有女探花!” 陈氏推了庭芳一把:“不要脸。” 庭芳大笑:“娘你又知道我说的是你闺女,你更不要脸!” 杨安琴没注意母女的调笑,心思飞到了叶府的教育上。如此看来,还得给陈恭上上紧,环境好学的更好。哪怕将来不指望他功成名就,能学多点总是好的。再说陈谦乃陈家长孙,他的前程便是陈家的前程。哪怕是官学也没有叶府的严格,万不能叫陈恭连累了陈谦才是。又想起陈恭真能被庭芳收拾了,寻思着找个机会,先透点口风才是。庭瑶正在议亲,别人家肯定会顺道看看别的姐妹。庭兰小家子气,庭珊是二房的,庭琇更不值钱,往下数庭芳就得落到人眼里。虽说庭芳庶出,但看她跟陈氏处的极好,最是加分。不趁早下手,叫别人定了就晚了。陈恭,确实……不大配的上人家。 杨安琴心里有事,就不如以往活泼。她不是老太太的儿媳,每天来请安算是客气。不大愿意说笑话时,老太太便不问她。今日孩子们都被四角板耽误了功夫,坐在凳子上都不安生。老太太问过一回才知原委,指着庭芳笑道:“你要不是个姑娘,今儿就该挨板子了。” 庭芳道:“谁知道他们玩起来没点节制,我早回家学习了,娘可以替我作证。” 陈氏欲想拆台,又想起庭芳确实写了半日看不懂的东西,学神仙的东西也算学吧?便笑骂:“又不是正经书,好意思说学习。” 彼时女孩子学的都不是正经书,正经女孩子都少学四书五经。介于庭芳乃拼命三郎,陈氏说她不学正经书,大家自然脑补她又学才艺去了。就好比陈恭平日太熊,一旦捣蛋哪怕无心人家都不信。庭芳则是信誉太好,说她摸鱼也是没人信的。越氏听完陈氏的炫耀,眼风如刀,把庭玬几乎片成水煮鱼。 庭玬从凳子上跳起,心急火燎的道:“老太太我作业没写完先回去写,晚饭我不吃了!走了!”说完撒腿就跑。 庭玬走了,庭树也坐不住了。他也才半大的孩子,有新鲜热闹自然走不动腿,只不敢立等就走。同时庭松庭枫庭理纷纷忍不住在凳子上扭动。老太太笑个不住:“去吧去吧,下回先写完作业才能玩。横竖晚间看不清,写作业坏眼睛,玩游戏不碍的。” 越氏笑道:“晚间老爷们都回来了,哪里敢玩。” 老太太道:“孩子们无需拘太狠,晚间写完作业只管玩。黑灯瞎火的,不玩做什么?老爷有啰嗦,叫他来同我说。” 孩子们欢呼一声,作鸟兽散! 好容易等到众人事了,杨安琴跟陈氏走在回家的路上,终是忍不住道:“大妹妹,把你家闺女给我可好?” 第69章 喵喵喵 陈氏怔了怔,才道:“姑血还家,好么?” 杨安琴笑道:“不是大丫头。” 陈氏更是摸不着头脑:“二丫头……哪里配的上谦哥儿?” 杨安琴只得明明白白的说:“我喜欢四丫头,想说给恭哥儿。” 陈氏张了张嘴,心里飞快的想着怎么拒绝。陈恭是她亲侄子没错,但她并不喜欢陈恭。如果陈恭性子跟陈谦无二,或是略有不足,她自然乐意亲上加亲。可陈恭……三岁看老,如今快九岁了,还是人嫌狗厌的模样,不说将来的前程,连小意温存都指望不上,她如何舍得庭芳去受罪?想了半日,勉强道:“四丫头比恭哥儿还大些,恐不般配。你看七丫头如何?”庭芜不是她养的,没什么感情,嫂嫂喜欢拿去好了。 说来庭芜的条件不错,小女孩儿长的好,性格也不扭捏,如果不是周姨娘所出,还是挺合杨安琴的脾气的。但眼前有个更好的庭芳,就衬托的不显了。天下当母亲的都是一个样,恨不得把最好的捧到孩子面前。可杨安琴也知道,陈恭哪条都拿不出手。也就是庭芳乃庶出,若是嫡出,她都不敢提。如今看来,她家小姑子确实没看上陈恭。只得笑道:“不是说现在就定,我先跟你通个气儿,将来四丫头要寻婆家,别忘了你侄儿。”说着又夸庭芳,“那孩子看着就讨人喜欢,难得的是知礼又不吃亏。” 陈氏跟杨安琴素来交好,相识多年,杨安琴照拂她良多。听到杨安琴话中饱含的遗憾,不好意思的道:“不瞒嫂嫂说,四丫头的事儿,单我一个人做不得主。” 嫡母执意把庶女嫁回娘家,婆家通常都是不好说话的,何况陈家并不比叶家差,若论根基,家大业大人口众多的陈家比叶家还更胜一筹。陈恭与庭芳在门第上挑不出什么毛病。难就难在陈氏没看上陈恭。杨安琴当然不能死乞白赖,索性实话实说:“妹妹你知道我的性子,从来有什么便说什么。我那小儿子,着实配不上四丫头。但四丫头却能降服他。我不指望他有多大的出息,将来平平安安的便好。你不爱恭哥儿是常情,我若不是他亲娘,怕也同你无二。偏偏我是他亲娘,少不得替他谋划。我知道四丫头能嫁的更好,也知道你疼女儿。旁的不说,你把四丫头给我,两条能保证。”杨安琴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我这个婆婆你只管放心,便是不看旁的,只看我们俩处了小二十年,我是什么性子你有数;第二,我知道恭哥儿配不上庭芳,但我能管住恭哥儿不许纳妾,不给你女儿添堵。你看如何?” 陈氏听到“不许纳妾”四个字不由心中一动。她半辈子都在跟姨娘淘气,最恨纳妾之事,然此事她却反抗不得。到她替女儿找婆家时,当然想找那家风淳朴一心一意的。如今庭瑶的婚事还没着落,庭芳却能得个不得纳妾的承诺…… 杨安琴再接再厉:“咱们先别露风声,哥儿懂事晚,恭哥儿大些许好些呢?将来还是这么着,不用你说,我自然揭过不提。” 陈氏沉吟一阵,又问:“要是四丫头不能生又如何?” 杨安琴叹了口气:“那就是恭哥儿的命了。何况她是你的爱女,我们娘还能让她受委屈不成?” 陈氏单纯却不傻,固然陈家都知道她喜欢庭芳,可庭芳与陈家毫无血缘。即便庭芳是她亲生,外孙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的过亲孙子的。只是若庭芳不能生,将来到谁家都是遭罪,陈家至少能有几分香火情。陈恭实在太皮了,可不纳妾的诱惑又太大了,陈氏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杨安琴见说动了陈氏,便不再逼迫,笑道:“咱们都是操空心,孩子们都小,将来什么样谁知道呢?我们看的再合适,也得两个人处的来才行。欢欢喜喜的,比强扭的瓜要甜。我不过透个口风儿,省的你把我看上的人许出去我都不知道。前头的哥哥姐姐们还没影儿,断不至于说到四丫头上。我们家连谦哥儿都没开始呢。是我实在爱你闺女才厚颜说项。将来他们不合适,这个干女儿都是跑不掉的,非拐着她叫我声娘不可。” 陈氏扑哧一笑:“难得她能入你的眼!” 杨安琴默默道:你养个陈恭那样的儿子就知道了! 两位母亲达成意向性协议,相视一笑,携手回家。孩子们已齐齐聚在陈氏房里,点了好几根粗壮的蜡烛,庭树等人都在埋头写作业。陈恭围着庭芳绕圈子:“好姐姐,你说了有新游戏的,怎么还不开始做呀?你是个姑娘家,今日的功课不写也不打紧。” 庭芳下午玩数学去了,语文作业就没做,正忙的焦头烂额,哪有功夫收拾陈恭?被缠的烦了,顺手拿纸折了个飞机,对准厅里的花瓶口射去,纸飞机擦着花瓶落下:“这叫飞机,你自己折来玩,有胖的有瘦的,你试试那种飞的更远那种飞的更快。还可以换着纸试。飞出去了记得捡回来,废纸给我练字使。” 陈恭登时高兴的喊丫头搬各色纸来试玩,立刻就安静下来,专心研究纸飞机。 杨安琴:“……” 陈氏问庭瑶:“还有多少?要吃饭了。” 庭瑶无奈的道:“全都没写完,只怕今晚不得闲,还是先吃了饭再写吧。” 陈氏不高兴的数落庭树:“你是哥哥,怎底也胡闹起来?弟弟妹妹们贪玩你且要管着他们,你倒头一个欠作业。仔细你老子捶你!”作为大房曾经唯一的儿子,陈氏对庭树的管教比庭兰庭芜要严格的多,如果不是庭芳死缠烂打,几个庶出里大概只有庭树能得点关注了。陈氏有基本的大局观,庭树有出息当然比没出息要强,见他贪玩,是真有些恼了。 庭树红了脸,忙认错道:“是儿子的不是,再不敢了。” 杨安琴忙打圆场:“罢了罢了,都还小呢,难免孩子心性,先吃饭吧。”说完狠狠的剜了陈谦一眼——你可不小了! 陈谦背后凉飕飕的,恨不得把头低到胸腔里去,他今天真是魔怔了! 陈氏和杨安琴知道时间紧,不便多唠叨,带着孩子们吃了个战斗饭,又点上蜡烛看他们继续奋战。庭芳的作业相对陈谦庭树的要少,成绩比庭兰庭芜的要好,所以率先做完。刚起身收拾,就被陈恭抓住:“四姐姐你看你看,我用素心斋的白纸,硬度刚好,又足够轻,只要做成尖尖的,就能飞很远。方才我的飞机飞过了整个院子呢!” 庭芳笑问:“其余的纸呢?”哟,小屁孩动手能力还可以啊!熊孩子还是有优点的嘛! “呃……” 庭芳便扭头对红梅道:“把方才恭哥儿玩的纸收起来送到我屋里,我用来做练习。”想都知道熊孩子把此时奢侈品级别的纸张祸害成什么样子,不过她拿来当草稿纸正好。 陈恭舔着脸道:“明儿你能同我一起玩不?” 庭芳哪有美国时间,指着庭芜道:“你们俩都不用写什么功课,一块儿玩吧。不许打架,不许骂人。” 庭芜一脸委屈,她才不想跟陈恭玩呢!陈恭更是觉得小丫头没趣儿,娇滴滴的不带劲儿。庭芳却觉得庭芜实在太安静了,活动不足将来铁定倒霉,死活摁着她去跟陈恭混。一则能让庭芜多运动,二则能限制住陈恭别太操蛋。横竖有丫头婆子跟着,不至于打起来。老大的气场强悍,一个眼神扫过去,两个小弟只得乖乖的答应了。 庭芳心下大慰,满意的点点头,一手拉一个:“明日都写完功课,咱们来比赛。按着年纪来比,看谁更厉害。” 陈谦终于做完功课,恰听见庭芳的提议,笑问:“他们大的大,小的小,男孩儿女孩儿的力气还不同,怎么比?” 庭芳笑道:“先按年龄分组,再划线分段。比如七妹妹小,她只需飞过一仗;恭哥儿大些,他就要飞过一仗二尺。若都飞过了,再延长,看谁坚持的更久。”其实还可以按照年龄性别用方程式计算合适个人的游戏规则,但太扎眼,还是比耐力更好。重点是陈恭属于精力旺盛的熊孩子,不给他找点事情做成天捣乱。固然对她影响不大,但难免给陈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敌意。古代的女人被关在家里久了,心眼忒小。尤其是秦氏那种典型的没脑子,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借着陈恭给陈氏添堵。 陈氏身体本来就不好,能不生气最好别生气。所以尽管庭芳是真的讨厌熊孩子,也不得不为了陈氏来想办法约束陈恭。如今看来游戏策略还算奏效,实在不行只能暴力解决了。幸亏杨安琴能讲道理,她若是个熊妈,庭芳也只能要陈氏堵着去了。 杨安琴看庭芳分派调停,越看越爱。陈恭不单打小就调皮,还打小就笨。陈谦三岁多时已认得许多字,陈恭却到五六岁上才勉勉强强认得些许;陈谦自幼深得老师喜爱,陈恭自幼恨不得被老师丢出门外。都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杨安琴这些年真是操碎了心。早已对陈恭不报指望,却又担心他将来在嫂嫂手底下吃亏。找个厉害的老婆能保他一生富足,再好不过。 而陈氏见庭芳跟陈恭渐渐投缘,想着杨安琴的承诺,低头沉思起来…… 第70章 喵喵喵 陈恭就是那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熊孩子,庭芳把庭芜打发去陪他玩,有了伴儿出幺蛾子的时候就少了许多。庭芜年纪小又是女孩儿,四书五经学不学的好都不打紧,别欠作业就行。何况庭芜万事都向庭芳看齐,少不得有认真学习的时候。陈恭见比他小的庭芜都没空,他实在闲的发疯,多少跟着学一点儿,倒比在杭州时有所进益,算意外之喜。老太太见庭芳的安排不耽误孙子们,又给杨安琴作了脸,便不再操心陈家人的事了。 没了陈恭捣蛋,陈氏和杨安琴都腾出空来。正找人牙子买丫头替百合的缺——家下人叫清理过一回,实在没有能伺候小姐的伶俐人了。挑丫头不是简单的活计,通常而言都是买了小丫头,先打几年杂,待规矩都学的好了再贴身伺候。如今现买的贴身丫头,怎么选都不如意。此事还因陈恭而起,杨安琴看了半日都没有好的,便道:“依我说竟别买了,都是穷苦人才肯卖女儿,休说礼仪,能干净清爽的都难。不如竟别在外头买,我回娘家挑个家生子吧。虽未必长的多好,总不至于冲撞了哪个。” 陈氏摇头:“亲家太爷在任上,京里只有你们本家。勋贵人家出来的丫头,几辈子的老人了,咱们家可使不起。” 杨安琴笑道:“有的是不得脸的,人口繁衍,讨个没根基的小丫头算什么?咱们靠着人牙子选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去。万一赶上寸劲儿,四丫头竟没有丫头使了。” 陈氏挑了几日人也挑烦了,便道:“也好。真是盼什么不来什么,往日多好的都有。” “忠仆难求。”杨安琴道,“这个年纪儿,再大点配了人,将来恰好做四丫头的陪房,可不得仔细着。到了婆家贴心的事儿全靠她们呢。” “三句话不离婆家,”陈氏哭笑不得,“放一百个心吧,庭瑶的婚事且没着落呢,断没有人大早来求她的。只是我话说在前头,庭芳是个有主意的,既是一块儿长大,我还得问问她。看如今的模样,她不乐意,你家儿子准吃亏。” 杨安琴叹道:“在她手里吃亏,好过在外头吃亏,我也没招儿了。只你说的对,待庭芳长大些儿再悄悄问她。” 陈氏又道:“我看庭芜跟恭哥儿年纪相配,也耍的来,你偏不肯。周姨娘还在屋里关着,再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何必连庭芜都烦上。” 杨安琴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是那种迁怒的人么?庭芜好虽好,差了四丫头些许。” 陈氏翻个白眼:“偏心眼儿,你就不怕将来妯娌打擂台。” 杨安琴正色道:“谦哥儿将来的媳妇要那样眼皮子浅,就别怪我不客气。谦哥儿是长房长子,家里多半儿的好处都占着,还不兴我补贴小的点儿?”还有句话她不好说,陈谦准有出息,哪怕没出息,陈家也砸的出个前程。陈恭差了些火候,夫荣妻贵,女人家在内宅的体面终归打男人身上来,婆婆再爱也不顶事儿。庭芳真嫁过去已是吃亏了,陈谦的妻子乃陈家冢妇,小心眼到那份上,不单是不客气,还得考虑休妻,否则陈家非得散了不可。也正因为如此,陈氏才没实打实的应下,还要看将来陈恭的表现。 选个丫头的事儿犯不着杨安琴亲自出马,只是她觉得既然有求于人,索性顺路走走亲戚,想了一回便道:“后儿休沐,我带着两个小子去本家给长辈磕头,你一同去耍么?” “我不去了,四丫头磨着我买书,早起答应她后儿去书局瞧瞧。”陈氏笑道,“她是个活猴儿,好久不得出门,早坐不住了。先前说去踏青,今年的花儿却又开的晚,叫她出去透个气也好。” 说话间,红梅进来回话:“回舅太太、太太,庄上魏娘子来请安,在门房处等着,太太得空见见么?” 杨安琴问:“魏娘子是谁?” “庭芳姨娘的嫂嫂,是个懂礼的人。”陈氏又对红梅道,“叫进来吧,是庭芳喊她来替百合说亲的。再把庭芳喊回来,百合的事儿越早越好。家里还有些闲言碎语的,到底是跟了小姐的人,真有个好歹咱们大房脸上都没光。” 红梅应声去了,顺道派了个小丫头去请庭芳。庭芳接到消息,并不急着去见魏娘子,而是沉稳的写完手中的字,才从容不迫的收拾东西回家。魏娘子已在正房里陪着说话,斜签着身子坐在圆凳上,见到庭芳进门,先站起来问:“姑娘好。” 庭芳微笑颔首:“娘子好。” 陈氏道:“才魏娘子说她们庄上不远处有个小地主,家里二百多亩田,都是佃给旁人种。哥儿也是读过几日书的,因要找个识字的媳妇儿才耽搁了。你看如何?” 庭芳哪里搞的清楚古代的标准,便问陈氏:“娘看着好不好?我可不懂。我只知道人要好,别慢待了百合就行。”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单论人数比例,能识字已经相当于大学生。百合不仅识字,还会基本的算术和算盘,能扯几句文绉绉的话。德言容功,丫头不好说德,有德的姑娘也不会嫁给小地主;言则谈吐气度,百合的个人素质在庭芳看来有些坑,扔去外头比地主家的小姐不差了;容乃长相与装扮,没得说,京城阁老家的丫头,底子和化妆技术都是时代尖端的;最后女工,只会绣花不会纳鞋底做大衣裳,有点不大符合小地主家踏实的要求,不过看在陪嫁的份上,大抵不会被挑剔。不得不说,从物质条件上来看,百合外嫁是降低生活成本,只不过良家子的身份更好听。可外头日子艰辛,再好听,遇到不好的年份分分钟变回奴籍,农业时代很多时候看天看命,无可奈何。 陈氏见庭芳没意见,想她小孩儿家不懂婚嫁之事,就问魏娘子:“哥儿长的好么?脾气好么?兄弟几个?他娘和气么?” 魏娘子一一作答:“长的自然不如府上的爷们,我们庄户看来倒还齐整;脾气是好的,读书人么,很懂礼,说是将来亦想试试科举之道,如今在考童生;家里单他个独苗儿,四里八乡都想结亲,只他说要什么红袖添香,才耽误了。他娘倒是个和气人儿。” 杨安琴听到“红袖添香”皱了皱眉:“多大了?” “二十一了。” 庭芳惊讶道:“那么大了?百合还不到十五岁。”心里立刻有些不满意,年纪大了娶亲便急,不可能等到百合长大些再圆房。万一怀孕,想起古代生育的高死亡率,生生打了个寒战。顾不得自己是个萝莉,忙道,“年纪不般配,我听人说,女孩儿太早生孩子不好呢。我是想先定亲,留她在家呆两年再发嫁的。”只要订了亲,百合那软趴趴的脾气就不会想不开,事情便解决了。 杨安琴笑道:“你倒护着你的人,先结婚也成,我们再嘱咐她婆家便是。” 魏娘子也道:“周遭就他家最好,也有年纪相配的,不是家里兄弟多,就是本人不争气。既是姑娘的丫头,可不能受庄户人家的委屈。说句大实话,真要自己下地的人家,只怕她也吃不起那个苦。” 庭芳想想连铁农具都没普及的时代,确实指望不上更好的。心中猛的生出浓浓的不舍,百合嫁出去了,就很难再见了吧? 陈氏比庭芳想的开的多,不过是个丫头,估量着条件不错,直接就应了:“叫他们家的人来提亲吧。” 魏娘子说完百合的亲事,见庭芳不言语了,才从包袱里拿出个大匣子:“姑娘上回叫做的,我带来了。” 半米长的匣子,难为魏娘子背了来。早有两个丫头上前抬到庭芳跟前的小几上,庭芳抽出匣子上方的板子,里面齐齐整整的摆着一套蒙特梭利教具。传统的漆艺,一样色彩斑斓。庭芳拿起个叠层层,掂量了一下:“还好,不算重。” 杨安琴问:“做什么的呢?” 庭芳低调的道:“给小八玩的,小孩儿喜欢鲜亮的东西。” 陈氏笑道:“旁的姐姐都替小八做衣裳鞋袜,她懒的很,叫人笑话了就想了这个法子。我看她懒到几时。” 杨安琴不以为意:“咱们这样的人家,哪还指着针线活过日子。我就喜欢她古灵精怪的,弄个四角板把恭哥儿摁下去了,如今又替你省心哩。” 庭芳没说话,一个一个的翻看着。便宜舅舅手艺很好,边角都仔细打磨光滑,不会勾到小孩子的嫩肉。总计六组各色叠层层,专门训练婴幼儿的逻辑思维。将来还要做一套逻辑狗,先前怕没有塑料做不出来,如今看来是没问题了。忽然又看到几个折叠的东西,拿出来摆弄了半日,展开像个蜗牛壳,不由眼睛一亮:“娘子,这是什么?” 第71章 喵喵喵 “前些日子有雨,地里爬了许多蜗牛,他便照着蜗牛做了几个灯笼。给姑娘看个新鲜。”魏娘子笑的脸都僵了,小姑娘家最讨厌虫子,偏偏做那黏糊糊的蜗牛,怎么说都不听。嘴上解释着,心里直发虚,生怕庭芳尖叫一声扔了出去,他们家就罪过大了。 好在庭芳并无异样。广大人民群众连蝙蝠那么恶心的东西做的花纹都喜欢,只因为跟福同音,蜗牛级别差的远了。拿在手里掰着研究原理,拨弄了几下发现跟扇子类似,只是竹片越来越长。蒙着灯笼纸,里头只能放短短的一截蜡烛,很不实用,但很可爱。庭芳点了点数,有整二十个,想来是连兄弟姐妹的都做了。这样的小玩意哄庭芳个伪儿童是差这点火候,但哄真儿童很够。大姐大表示小弟小妹们有新玩具了,甚好。遂高兴的道了谢:“叔叔手真巧,像真的一样。” 魏娘子:“……”真像真的你就该扔出去了。 陈氏在旁边看着,笑道:“太破费了。” 魏娘子忙道:“乡野玩意儿,图个新鲜,很不值钱,不敢说破费。太太并姑娘对我们有大恩,实在无以为报,只能用些小巧,还请太太别见怪。” 杨安琴挑挑眉,魏家挺知礼。比起周家和孙家都强了不少,可惜魏姨娘死的太早,不然叫她生了庶子只怕还强些。先前庭芳找魏娘子说亲,还以为是要说给魏娘子的儿子,却没想到许了别人。心中疑惑,脸上还满是笑意的问魏娘子:“你家哥儿多大了?说亲了不曾?” 魏娘子道:“回舅太太的话,他今年十一。年纪太小不定真儿,过两年再说吧。” 杨安琴了然,原来是年纪对不上。却不知庭芳压根就没做此打算。百合作为丫头,听话乖巧是好的,然而她多年的教育影响,依旧只能听话乖巧,并不是能当家做主的好人选。说给别人她只会考虑百合过的好不好,说给亲表哥,就得考虑亲表哥的利益。人都是屁股决定脑袋,她想法与杨安琴类似。如果要给家中男丁说亲,宁要泼辣不要温顺。她对你温顺了,对旁人一样温顺,有点风吹草动坑死全家。作为冢妇,陈氏就严重不合格。也就是她八字好,换个人家大房早扑街了。覆巢之下无完卵,不指望她能多彪悍,起码别被小老婆骑在头上啊!要是孩子们都像陈氏,母女三个不定怎么悲剧呢。 妾的娘家人,在太太面前总是有些尴尬的,尤其是人家正牌娘家人在场的时候。魏娘子本就是个谨慎人,到了叶家从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原就是个老实性格,事情办完了,越发成了没嘴的葫芦。她是个外人,家里人碍着她在,又不能丢开她自顾自的聊天。跟魏娘子身份无关,陈氏等人的家教摆在那儿。魏娘子看了看屋里几个人,见冷了场,不敢多呆,就要起身告辞。 陈氏哪会让魏娘子空手回去,使个眼色,红梅就拿了个小包袱出来,递到魏娘子手中:“娘子拿去叫车。” 魏娘子忙摆手道:“不敢当。那些小玩具姑娘已给过银子了。” 庭芳知道魏娘子是实在人,手头真没钱了,也不吝脸皮,都是直接上门讨的。她既说不要,便是近来不缺。救急不救穷,不想惯坏了好亲戚,就笑道:“娘子必有零钱坐车,只怕找不到买纸笔的地方,叫丫头裁几刀纸与她带回去吧。” 陈氏无可无不可,叫红梅去裁纸。杨安琴奇道:“莫不是哥儿也读书?” 庭芳点头道:“有些许天赋,康先生说他文章好呢。” 杨安琴愣了愣,又问:“魏姨娘识字?” 魏娘子答道:“原先我们老公公上过学的,家道中落了才……”为了妹子做妾的事,魏强跟亲爹怄了一辈子气。可要独苗死了,魏小妹又漂亮又识字,在乡下地方能落什么好?魏老汉已经尽全力了,并不是不疼闺女。后来小妹生孩子死了,魏老汉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心里不是不愧疚,只是天意弄人。 杨安琴顿时对魏家刮目相看,笑道:“我才来,不知道你们家有哥儿读书。厚脸说一句,我亦算他长辈,必得赏点东西才成。”说着叫丫头,“去我屋里拿一套文房四宝来。” 魏娘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陈氏知道杨安琴虽出身勋贵,然其父科举晋身,最爱读书人,便道:“我嫂嫂最爽快,你就替哥儿接了吧。望他好好读书,光宗耀祖。” 魏娘子感动的都快哭出来了,千恩万谢的说了一大堆话。庭芳默默道:这个崇尚学霸的世界哇!幸亏她不是学渣,不然简直没法混了! 与亲舅舅家相处的度也是庶出子女极难把握的——过于亲近了是作死,过于冷漠了显的没良心。好在庭芳算职场老油条,杨安琴表示了心意,她就开始装死。等到魏娘子正式告辞,只把她送出院门。表情很热切,行动上却是干净利落的挥挥手卷后往回折,挨着陈氏坐下立刻就岔开了话题:“娘,明日休沐,你答应我去买书的。还有说好的给我定个筝,你又忘了。” 陈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伸手往庭芳嘟着的嘴上刮了刮:“什么时候才把那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改了,想要好乐器,人家师傅不用花功夫?你丁点儿高,想买现成的都没有,还得定做。” 庭芳抽抽嘴角,壕妈!她又不是没学过,上辈子更小的时候学也没说专弄个儿童版的,有钱人的生活就是不一样。十来年了还是土鳖的心态,这是病!得治! 次日清晨,庭芳才起床,陈恭就蹦了进来嚷道:“四姐姐,我们今儿出门玩,你去不去?” 陈氏揉着眉心道:“家里有你,就好比养了个戏班子,日日开唱。” 陈恭笑嘻嘻的道:“姑母早安,姑母跟我们一起去么?” 陈氏道:“你四姐姐今日要去买书,你跟你娘去玩吧。” 陈恭有些遗憾,哦了一声,又道:“我外祖家有马场,还想请四姐姐去骑马呢!” 庭芳:“……”你外祖外放了,你外祖是旁支还是庶支,虽然有出息,但也别把本家当自家一样逛好么。熊孩子真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熊。 庭芳没有自虐倾向,偶尔逗陈恭玩,为的是不让他烦自己,更别烦陈氏。只要不给她添麻烦,怎么样都行。又不是她什么人,对改造教育熊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心里惦记着买书,更加不想搭理陈恭,转了转眼珠,道:“咱们都去一处玩没意思,你去外祖家给我带些玩具回来,我也带些玩具给你,看我们谁带的更好玩好不好?” 熊孩子多半蠢,陈恭立刻就被晃点了。虽然庭芳不同去没那么好玩,但杨家还有不少表兄弟可以淘气,晚上又可以交换玩具,心里算了一回觉得不亏,高高兴兴的跑了。 陈氏头痛的道:“也不知他镇日里哪来那么大的精神头。” 庭芳笑道:“男孩儿皮些有什么要紧,身子骨好才是最当紧的。我倒希望咱们小八将来跟他一样皮实呢。安安静静的就是姑娘家了。” 陈氏疑惑的道:“你喜欢这样的?” 庭芳斩钉截铁的说:“不喜欢!” “那你还说他好?” 庭芳笑的不怀好意:“横竖不祸害我就行。”他将来的老婆真倒霉,阿弥陀佛。 陈氏:“……”你舅母就想他专祸害你…… 庭芳没兴趣纠缠陈恭的话题,只问:“我们什么时候出门呀?” 陈氏道:“我今日没空。” “啊?” “万寿节眼看要到了,昨儿你祖母说咱们合计合计寿礼的事儿。”陈氏笑道,“叫胡妈妈带你去吧,多带几个丫头,把墨兰陶菊都带着,加上你的水仙百合差不多了。” 只要能出门,庭芳倒不需要陈氏陪着,追问道:“小厮呢?” 陈氏道:“带小厮不顶用,叫你胡大叔陪着去,横竖你们还要带赶车的。你跟胡妈妈坐车,往大书局里去,到雅间里选。不许在街上乱逛,叫拐子拐了可就再见不着爹娘。你三婶家有个丫头就是拐来的,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如今却……”那做了小老婆的话不好当着女儿说,只得咽了回去。 庭芳秒懂,古代连个“宝贝回家”都木有,丢了那真是九死一生。她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暂时没有挑战自我极限的想法。所以并不打算去外面乱窜,反正好东西确实都在铺子里。 虽然俗话常说高手在民间,实际上民间撑死了就是个民科,到了科班面前除了梗着脖子叫唤外,卵用都没有。所以外面小摊贩上的任何东西做工都是惨不忍睹。锦衣玉食的大家小姐必然看不上,就算有小概率事件,庭芳也不打算去撞。 陈氏三下五除二安排了庭芳出门的事宜,自己带着庭瑶先去老太太院里了。庭芜原想跟着去,又怕在陈氏跟前别扭。如今陈氏忙去了,她反倒更不想去了——趁着得空儿去看看周姨娘是正经。陈恭因跟庭芜同在老大手下混了几日,有了半分香火情,竟还记得跟庭芜道别。孙姨娘看到气的倒仰,数落着庭兰道:“你看看,你看看!连七丫头都跟陈五爷交朋友了,你却只知道在家猫着!看你将来如何!” 庭兰顶嘴道:“陈恭有什么好的?撩猫逗狗,半刻不得安生。” “你懂个屁!”孙姨娘怒道,“他家豪富,又是嫡出。生生叫七丫头截了去。你也不知道去跟四丫头套套近乎!看七丫头,前程都有了!” 庭兰目瞪口呆:“你不是最讨厌四妹妹的么?” 孙姨娘翻个白眼:“我不喜欢她跟从她身上得好处有什么关系?你傻不傻啊?” 第72章 喵喵喵 庭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从来就要她跟庭芳打擂台,冷不丁变成要她去巴结,愣是转不过弯。赌气道:“我就不信老太太能随便把我许了人,天下就一个陈家是好人家不成?何况我跟陈恭年纪又对不上,你莫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上陈谦了吧?” 孙姨娘倒是想,可知道不可能,反恼羞成怒:“怎么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他爹跟你爹同朝为官,他祖父还不如你祖父,正是门当户对哩。” 庭兰比起庭芳算二的,但起码智商基本及格,听到孙姨娘的胡言乱语,直接翻了个白眼:“你同舅母说去!” 孙姨娘被噎的说不出话,只恨恨的道:“我还不是为了你!” 庭兰最烦陈恭,再不想听到陈家的话,扭头走了,任凭孙姨娘在后头跺脚埋怨。 待庭兰屋里消停了,庭芜才摸出门,悄悄溜到周姨娘房里。周姨娘被禁足,其实并不禁止其他人去看她。只是老太太不喜欢周姨娘对庭树和庭芜的恶劣影响,漏出些许意思,大伙儿自然都懂了。可人家母女天性,老太太也不好直白说不许人见面。庭芜并不怕别人看到她往周姨娘屋里去,可庭芳说了,装作怕被人瞧见的样子,方显的你乖巧又重情。庭芜并不理解,然而老大说的一定是对的,于是欢快的执行着。 溜到周姨娘房里,利落的爬上炕。三月已转暖,炕下早停了柴禾,只在上头垫了垫子,做起居之用。周姨娘看到庭芜,倒是笑了笑:“也就你们兄妹两个记着我了,往日来奉承的,再不见的。” 庭芜没接茬,问道:“姨娘做什么呢日日空着头,仔细脖子疼。横竖有针线上的人,何必你操心。” 周姨娘嘴里发苦,被打一顿还罢了,禁足乃温水煮青蛙,前头几天心里有气反而好熬,次后闷的她直挠墙。她不识字更没有别的消遣,日日关着,可不是只能做些针线?叹了口气道:“替太太做几身衣裳,盼着她早些放过我,省的你们跟着没脸。” 这话庭芜不好接,干笑道:“近来胃口还好?” 周姨娘却问:“你哥哥呢?” “几个哥哥往园子里作诗去了,如今年岁渐大,他们谁也不敢混玩,都上进着呢。” 周姨娘点头:“你我荣辱皆系在他身上,他早日出头,咱娘俩才早日有好日子过。” 庭芜心中不以为然,经历过周姨娘禁足,她与庭树被冷落之事,早就知道哥哥庭树是不顶用的。往日她能骄纵,乃老爷看重她们,或者说老爷喜欢姨娘。如今老爷翻了脸,她跟哥哥两个人捆在一处都被下人当空气,直到她跟着庭芳出入后,下人又猛的转了风向,竟有几分往日光景。庭芜是个聪明孩子,以前没人点拨,现在庭芳时不时说些道理,她渐渐就明白,老爷固然重要,太太固然好性儿,然只敬老爷不敬太太,怎么死都不知道。她四姐姐不就是把太太哄的亲香么?便是老爷不在乎她,在家里谁敢拂了她的意?如今她都睡到太太屋里去了,别说大房没人敢惹,就是老太太院里的仆妇,远远见到她就笑的比花还灿烂,生怕委屈了她,竟是跟庭瑶的待遇仿佛。 别说庭芜聪明,就算她是笨蛋,如此显而易见亲生经历的道理,不用多说都是明白的。但周姨娘对庭芳的态度与孙姨娘惊人的相似,庭芜不欲气着姨娘,更懒得听她啰嗦,半句不提庭芳如何,只说些学问上头的事儿与周姨娘解闷。 周姨娘是纯文盲,整个鸭子听雷。好容易庭芜说到画画,才提起点儿精神。书看不懂,画总是能看懂些许的。庭芜索性拿着画比着花样子,母女两个把话题拐到女红上,气氛才慢慢活络。庭芜终于放松下来,享受难得的休假。 却说五日一休沐,不独叶家,满京城都是到处乱逛的人。庭芳上辈子就不爱逛街,哪怕实在没衣服穿了,也是先想好要买什么衣服、买几件,然后直奔商场对准目标,从进商场到出商场,买完全套绝不超过两个小时。后来X宝越来越凶残,不单能买国内的,连国外的都有,她便欢乐的沉浸在网购的海洋中,再也懒的逛商场。这辈子是土豪,不用出门自有各种掌柜娘子扛着图册来与她挑拣,只有必要的时候才出门买东西。 庭芳并不是深度宅,她就是觉得逛街浪费生命,如果能出门看看风景还是挺不错的。本朝虽然很坑,但不至于说女眷连出门踏青的机会都没有。起码各大寺庙还是可以常逛的。各个叫的上名号有雅间的铺子亦可常走动。购物是大部分女人的天性,再禁锢的时代都不能泯灭的天性。不许谈恋爱或许没事,不许逛街购物八成就要造反了。所以大街小巷的女人奇多,只是难免跟着“监护人”,看的略有些添堵。 马车在石板路上咕噜噜的走,路上马车轿子很多,行人更多。庭芳悄悄掀起帘子一脚,扭头对胡妈妈笑道:“好多小两口儿出来逛。” 胡妈妈白了庭芳一眼:“偏你嚼舌。” “圣人都说了要夫妻恩爱的,我是遵循圣人言,用圣人眼看街景。” 胡妈妈:“……” 马车走走停停,庭芳觉得无聊,又道:“她们几个丫头牵稳了没有?可别被冲散了,叫拐子拐了去。” “都叫你一人一根绳子拴着了,再丢可真是老天爷故意的。”胡妈妈笑道,“亏你想的出来。” “哪有拴着!”庭芳不过是用布条系在马车上,让四个丫头牵着布条走,跟不上马车便叫车夫慢点儿,谁私自放开了手就回家打板子。作为学霸,红楼梦必须是读过的,她可不想让自家貌美如花的丫头混成香菱。做丫头都比落呆霸王和夏金桂手里强! 平日半刻钟的路程,休沐日硬是走了三刻钟。庭芳整个人差点摇的散架了才在崇文书局门口停下。书局并非卖书的铺子,用现代话说就是出版社。不过崇文书局的掌柜不单印书,还卖书。后头是印书的作坊,前头则是三层楼高的大铺子。挂着常常的幡,上书“崇文书铺”。可他家书局起家,大伙儿叫惯了书局,便依旧沿用旧名。 书在古代是奢侈品,搁现代跟香奈儿专卖店也差不了多少。尤其是崇文书局这等专卖孤本奇本的地方,兜里没钱的就别进来自取其辱了。时间长了,进来的人都非富即贵。叶家的马车停在门口,伙计只往车上瞟一眼,立刻就满脸堆笑迎了上来:“可是叶阁老家的爷们?” 胡妈妈掀开帘子道:“是姑娘,想来买书,你给备个雅间。” “好咧!”伙计欢快的应了,朝里头喊道,“有贵客,迎进雅间!” 里头又跑出来个伙计,十分恭敬的超胡妈妈作揖。胡妈妈侧身避过,回了半礼,才把庭芳从车上扶了下来。伙计打量着庭芳,半大的小姐,带着帷帽,看不清脸。身上穿的是大红的半身比甲,滚着白狐狸毛的边儿,嫣红的小袄,杏红的百褶裙。比甲上用金线绣了蝴蝶穿花,小袄与百褶裙皆是同色暗花,阳光一照,熠熠生辉。又看几个丫头,清一色的茶色比甲葱黄汗巾白绫裙子。旁边的妈妈更是头上带着两对金簪。不由肃然起敬。 庭芳随着伙计往里走,到雅间关上门,才脱了帷帽。伙计方才看清她脖子上明晃晃的金项圈,双丫髻上的金花镶嵌了五彩宝石,越发衬的她肌肤似雪眼含秋波。伙计暗道:好个身家模样儿,将来不知谁得了去。 庭芳开门见山的道:“贵店有无《几何原本》?” 伙计愣了愣,《几何原本》前朝来的传教士就带来了,但问的人并不多,一时也不知道放在何处,忙道:“有的,小的去找找。” 庭芳道:“类似的书都与我寻来,我慢慢挑。” 伙计问:“好些都是番邦字的,小姐也要么?” “都要,拿来吧。”庭芳心里想,是拉丁文还是法文?艾玛幸亏是理科僧,复习数学有公式也差不离了,这要是文科僧,赶上拉丁语一统江湖的时代可就歇菜了。 光看庭芳的打扮就知道她壕,何况马车上明晃晃的挂着家庭住址的马车。伙计又叫了两个帮手,把同类型的书一套捡了一本抬进了雅间。庭芳随意抽出一本,上面赫然是《埃尔热巴拉新法》,就是后来的《代数学》。很不幸,果然是法文版的,她拼了半天才拼出个大概的音节,翻到里面才确认书名。顿时觉得心好累,无比怀念图书馆和搜索引擎有木有! 庭芳看一本往桌上放一本。总计看了七八本,然后豪气干云的道:“把全套都拿来,我都要了。”叶家对买正经书的预算从来没有上限,虽然买数学书是奇葩了点儿,但老爷子是不会反对的。即便陈氏不凑手,她找爷爷撒个娇儿,妥妥的搬回家。 伙计尴尬的道:“只有《几何原本》是有的,那些番邦字儿的书,都是别人定的,过两日便来取。小姐若喜欢,我们再往广州寻去。” 庭芳被冷水泼了一脸,神马?去广州寻?艾玛你当是现代早起晚到啊?等寻了来三年都过去了好么!忙问:“谁定的?或许我认识,肯让与我也未可知。” 伙计半点不想自己出头得罪贵客,立刻就把顾客给卖了:“乃定国公府上的世子定的。” 庭芳忽就觉得柳暗花明了!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原来我们大师兄啊~真好~~” 第73章 喵喵喵 未待伙计说话,庭芳便道:“定国公世子我却认识,烦你同他说一声儿,借与我看看可好?” 伙计为难的道:“小的却不好说,世子爷预定了许久,只因书本太多不好挪动,才耽误到今日。约好了过两日赶车来抬的。”内心腹诽:大小姐嗳,您老也不瞧瞧您占了多少本,如此精贵的物事,您说借就借,世子爷知道了还当咱不会办事呢。整整一车的书,多大的单子啊,连东家都盯的紧紧的,若不是叶阁老家的小姐不好得罪,一般人见都见不着。随便就去传话,赶上世子爷心情不好,他还要不要混了! “他便是一目十行,也看不完那么许多。”庭芳笑道,“我又不要他的,不过借几本回去抄录。你瞧我带的才几个人,烦你去报个信吧。”徐景昌看不完,她也看不完。既然是熟人,换着借就是。想来她们家那位帅师兄不至于小气。实在不行,她花银子租总行了吧? 伙计犹在踌躇,勉强笑道:“小姐莫为难小的,此事真做不得主。” 庭芳奇道:“不过是白问一句,我又不立刻搬走,有什么为难的?” 伙计方道:“小的身份卑微,不敢随意去贵人跟前回话。若小姐真想借,还烦请小姐写个字帖儿或是使个人传话。我等是近不得贵人身边儿的。” 庭芳无意刁难伙计,笑道:“是了,是我想的不周全。只是我今日并没带多少人,我是姑娘家,字帖更不好乱写。定国公世子是我叔叔的学生,你也休哄我,他买那么多书,你近不去他跟前,总有人近得去。你只说是叶阁老家的四姑娘,他便知道了。”就算不知道,也猜的出来。又嘱咐了一句,“我就借了家去看看。过几日还他。” 京城权贵人家多联络有亲,官家小姐认识个把世子爷乃常事,没准还是什么姑表姨表之类的至亲,眼前的小姐年纪虽小,却是口齿清晰明白,想是个厉害的,也不便得罪。横竖他就使人传个话,答应不答应与他无干。便走到外头唤了个小厮,如此这般说了一回,小厮飞奔而去。 庭芳抓紧时间扫书。本朝没出现在历史书里,前朝却是明确有记载的明朝。历史拐点从明末开始,新建的王朝把清兵打退,自己坐了江山。如果本朝太祖不是穿的,那就是平行世界。既然时间相当于她所认知的清朝,欧洲的许多科技已见雏形。虽说后来对此时的几何代数都有许多修正,但这些都是数学的基础,有些方法在现代人眼里显的笨拙,却是极其宝贵的思路。上辈子太方便了,有很多公式没有仔细的捋过。这辈子身为千金小姐,还是注定没办法有出息的那种,正好有时间慢慢推演。给苦逼的生活添上一抹亮色。 庭芳看书很快,她不求内容,只是浏览。有些知识太浅的就丢开手,觉得有意思的便暗暗记下名字。一个时辰过去,桌子摞了几叠她扫完的书籍。初等数学放一边,有难度的放在中间,旁边还有不少机械类的。庭芳心想:原来大师兄是工科僧,怪不得文科辣么惨烈,偏科么,太正常了!可惜古代文科为重,要搁在后世,他爹就不至于愁成那样,反而要逢人便炫耀儿子的好成绩了。 学问上的事胡妈妈不懂,然她在书香门第混了一辈子,自是知道从陈家到叶家,凡是看中了某本书的主子,基本要疯魔半日。庭芳的行为她连眉毛都懒的抬,自叫伙计搬了花样子来,带着丫头们比划着,时不时指挥丫头描几个。崇文书局的人服务十分周到,笔墨纸砚端来随便抄,还笑问:“咱们是书局,方便的很。妈妈不若把看中的捡出来,我们单定个册子与你,如何?” 胡妈妈便愉快的大肆挑拣起来。庭芳郁闷的道:“那你们怎么不把我想要的书翻录几本?” 伙计笑道:“好叫小姐知道,您手中的书,都是番邦字儿的,我们谁也不认得,容易抄错。您要翻录,我们认识好些抄书为生的读书人可替您抄,咱们却是不敢应承的。万一抄错了可不是砸了招牌?” 有些内容庭芳还真的想收藏,便道:“那你替我寻几个抄书的,番邦字不用抄,只把数字符号图案抄下来即可。”反正鬼画符她也看不懂,抄也白抄。 伙计忙道:“小姐捡几本想要的,列个单子,小的寻人抄了,再送去府上。” 庭芳还在扫书,拿不定主意,先道:“你把《几何原本》替我包上。没翻译的也要。” 伙计心中一喜,《几何原本》总计十五卷,因是手抄本,又极为稀少,即便在书局的伙计看来都是贵的离谱的价格。普通印刷书才二三百文一本,这个愣是标价一两银子一本,库里总共才几套,多少年了都卖不出去,要不是崇文书局家大业大,搁小书店的东家早愁死了。如今小姑娘一口气就买完全套,伙计算着自己的水头,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了。 正说话,门被敲了几下,只听外头道:“在下定国公府徐景昌,里头可是叶家的四妹妹?” 胡妈妈一个激灵站起来,道:“徐公子可是有事?” 庭芳压低声音对胡妈妈道:“二叔的学生,无须紧张。” 胡妈妈声音更低:“二老爷不得已收的纨绔,才不是正经学生。”若是正经收的,那便是自家兄妹,共处一室并没什么不妥。但是纨绔么…… 庭芳指了指桌上的书:“我有求于他……” 胡妈妈:“……” 徐景昌在门外站了半天,里头都没动静,正想再问,门忽的打开,出来个四十来岁的妈妈。再看时,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站在妈妈身后,恰是正月里在叶府花园见过的那位。庭芳端正行礼:“见过大师兄。” 徐景昌满心欢喜被一盆冷水刺啦浇的透透的,声音都蔫了八分:“四妹妹好,你喜欢西洋书?”心里却道,这调皮丫头又出什么幺蛾子?上回祸害了梅花,这回莫不是想祸害我好不容易弄回来的书吧? 庭芳看徐景昌满脸警惕,心中了然。作为前几天才跟熊孩子斗法的过来人,十分理解徐景昌的心态。数学是门逆天的学科,别说古代中国,就搁二十一世纪义务教育强制填鸭法的小学,被四则运算折磨的死去活来的学生都不在少数。她个小学四年级的小朋友看几何书,正常人都不信。可惜她的确不是正常人,张嘴便道:“我最爱算学,正想问师兄借书。” 徐景昌原是以为有了知己,兴冲冲的跑来,没想到遇到个豆丁,还说爱算学。扯淡能先打个草稿吗?崇文书局的《几何原本》都摆了好几年无人问津,您老冲上来就直接奔西洋原本去了,信你才怪! 庭芳在徐景昌越来越怀疑的眼神中下定决心,必须要取信于人,否则别说借回去抄,现在就立刻不能看。谁也不会把珍贵书籍让熊孩子祸害的——她实在太小了。眼睛扫了扫桌面,还是拿起那本有翻译的《几何原本》,随便翻到某页看了看,才笑道:“师兄可知此题有几种解法?” 徐景昌瞟过一眼,知道她指着的是哪一题后,愣了愣:“几种解法?” 庭芳笑的甜极了,抄起方才胡妈妈描花样子的笔就开始列公式。真小学数学,干过微积分的人,自然随便就能五六七八种或是换汤换药或是换汤不换药的解法。庭芳写的飞快,不多时连图带公式,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一张纸,而后递到徐景昌面前:“如何?” 很遗憾,自学成才的徐景昌几乎看不懂,差点被呕死。于是可爱的徐同学现场出题,无比老套的鸡兔同笼,试图以此题了解庭芳的真实数学水平。庭芳差点要用微博上的吹口哨指挥鸡兔的法子调戏徐同学了,好歹记着还要借书,不能给人留下不正经的印象,才故作正经道:“很容易,二元一次方程可解。” 徐景昌两眼蚊香:“什么是二元一次方程?” 庭芳愉快的把XY换成甲乙,写上公式,分析解说了一番,顺手出了个同类型的题目出来。徐景昌拿过题目往公式里填,几乎是秒算出来答案,顿时被庭芳惊呆了!鸡兔同笼十分经典,喜爱算学的人几乎都会做,他拿出来不过试试庭芳,万没想到她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解了,还很熟练的样子。 庭芳心里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甜甜笑道:“师兄,这些书可以借我看看么?” 徐景昌方才回过神来,问:“你读过《数书九章》?那里头倒是叫方程,只如今都叫天元式了。” 作为理科僧,庭芳的历史必然只有会考水平。上大学时的数学史不过听一耳朵就忘,不由问道:“《数书九章》是什么?” 徐景昌目瞪口呆:“你没听过?那你怎么想出来的?” 第74章 喵喵喵 庭芳当然不能说自己是穿的,只得含混的道:“我习惯不好,看书不记书名……” 徐景昌扑哧一声笑开了,小丫头忒可爱。如今理学当道,会数术的越发少了。前朝还有些鼎鼎有名的大师,本朝的幕僚们却只好拿着前人的东西在使。害的他想正经找个老师都不能,只能聚集几个好友凑在一处“不务正业”。想他堂堂一个世子爷,又不用科举,要什么“正业”嘛!一天到晚被人骂奇技淫巧,没有奇技淫巧,倒要看天下田亩如何算得、天下赋税又如何归仓。退一万步讲,会算账至少自家收成不会被坑。喜欢算学总好过喜欢斗蝈蝈吧?如今倒向斗蝈蝈还比他正经些!简直岂有此理。 看着庭芳亮晶晶的眼睛,徐景昌一面同情又有一个倒霉蛋要享受“不务正业”的待遇,一面又觉得或许女孩儿本来就无须务正业,可以放肆的学算学。不然小丫头的算学怎么那么厉害呢?可见她家并不拘束她。心里生出一丝羡慕,正要说话,又猛的想起小丫头还想借书,便先解释道:“书不是我一个人的。” “啊?” 徐景昌的笑容里略微有些苦涩:“我没那么多钱买。”后娘手底下不好混,若不是自己偷着做些买卖,恐怕还得蹭别人的书。心中又觉得讽刺,若不是后娘一心想让他学坏,这些不正经的书只怕还不能搁他家。几个好友家里都做不得主,才商议由他出头,方不被怀疑。招谁惹谁了这是!不过烦心琐事不必细说,只道,“西洋算学书乃与喜爱算学好友凑钱买的,我单个做不得主。你若想借,不如出一道题,我拿去给他看。他们要做不出来,自然肯借书与你。” 庭芳点头:“说的很有道理!”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理科僧最爽的就是如果遇到掐架,输赢一目了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她并不怕古代的数学同好。脑海里飞速翻着例题库,应用题虽多,但能改成古代版的却要好好想想。半晌才道:“倘若在直径三寸的铁球上,镀一层两厘的铜,求问铜的重量。” 徐景昌:“……” 庭芳补充说明:“用宣德炉的那种,十二道精炼铜镀。” 徐景昌最恨计算不规则物体,怎么都想不出其中道道,书中亦找不到明确答案。或是有,他也看不懂。毕竟是自学,看不懂的连个问的地方都没有。庭芳一上来就计算球面,把他气的牙齿咬的咯咯响:“你会?” 庭芳顿了一下:“你给我弄个宣德炉来,我先算密度。”微分里面很简答的题,她前世的东西忘的太厉害,基础题才能保证不出错。刁难人若把自己难住了,丢人事小,横竖再丢人的事上辈子都没少干;借不到书就事大了。如今她紧缺资料书,想要恢复前世的水平,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到此处,心中无比后悔。不该穿到古代就堕落的,古代女人活的那么艰辛,竟然还心大的把吃饭的家伙给丢了。我真二,真的! “密度是什么?”徐景昌疑惑的道,“你怎么老说奇怪的词儿?” 胡妈妈轻咳一声,姑娘唉,您快露馅了!忙道:“天晚了,咱们该回了。” 徐景昌哪里肯放,追问道:“什么是密度?” 庭芳顿时觉得肝疼,从数学直接窜到物理真的好吗?还是得回答:“就是一个东西在某一大小时的重量。譬如同样大小的元宝,金子与银子的重量不一样。不是求镀铜的重量么?若不说明白密度,如何算的重量?精炼铜与粗铜,重量不一样。” 徐景昌继续问:“怎么算?” 庭芳道:“没工具。”起码要有基本的仪器唉。古代已有游标卡尺,然而好像失传了? 徐景昌忙道:“你说,我去准备。” 胡妈妈有咳了一声:“姑娘……” 徐景昌和庭芳同时炸毛,卧槽,她\我为什么是个女的! 庭芳压抑着对古代的熊熊怒火,在纸上把计算密度的方式用古人能理解的语言写出来。还不忘了自己的最初目的,顺道把镀铜怎么求的公式翻译成中文,写在另一张纸上,又指着简易图道:“游标卡尺,做容器要的。我如今手头没有,你去找找。实在没有就定做,记得,要找有经验的师傅做,各项器材尽可能的标准,不然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咱们算学开不得玩笑。” 徐景昌肃然,对庭芳作了个揖:“妹妹说的很是,我尽力而为。” 庭芳笑道:“找到好师傅,别往了介绍与我。我家有一表弟不喜读书,这些或能磨磨他的性子也未可知。”老大难当! 胡妈妈一听就知道是为了陈恭,心里蓦然一软。是为陈恭,更是为了太太的脸面儿。有个不着调的侄子,妯娌间虽不至于明说出来,然主子们不经意的厌恶皱眉的表情,还是让原本就心细的太太很难过。想起舅太太的打算,胡妈妈也忍不住皱眉。做表少爷,她能微笑着说一句男孩儿皮实些甚好;做姑爷就从头到尾的看不顺眼了。这样伶俐的姑娘,把比她大好些的男人都镇住了,哪里是陈恭配的上的?不行,她得跟太太说道说道,舅太太实在要结亲,六姑娘七姑娘都可以么,干嘛盯着她家四姑娘!?说给谦哥儿还差不多。 徐景昌不曾做过类似的题,加上密度的计算,顿时觉得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恨不能立刻让庭芳变成亲妹子,好带回家秉烛夜谈。介绍师傅的小事就不用提了,做一套送给她更方便。忽然又想到,除了亲妹子可以带回去,还有一种情况可以啊?然而把庭芳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又蔫儿了,真丫头片子……你倒是大几岁也好啊!大几岁哪怕到叶家撒泼打滚也要拐回去啊!这么小的娃儿,真下不去手…… 徐同学感到了来自世界的深深恶意,无力的道:“南宋有算学四大家,他们的书都不错,我家有些,倒是可以借给你。” 南宋哒!?中文哒!?庭芳扭头问伙计:“你们有么?” 伙计鸭子听雷听了半日,终于轮到听的懂的话题了,差点泪流满面,忙不迭的点头:“有,有,四大家的都有,明朝的咱也有,小姐要么?” 庭芳又扭头问徐景昌:“报书名。”都是数学书,自然有好歹。她懒的一本一本翻,毕竟是古代,估计有不少小学水平的大家,不是浪费她的阅读时间么? 徐景昌估量着庭芳的水平,果然把太简单的都隐去不谈,只管报他觉得难的。心里还有些小九九,看在荐书的份上,或有难题能请教,她必然肯答的。不防又看到庭芳的华丽的双丫髻,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男女大防,他要怎么才能跟小丫头片子多接触呢?她怎么是个姑娘啊?唉他要是姑娘也行啊!天杀的程朱理学,坑了算学还不算,搞毛的男女大防!分明上古时代七岁不同席说的是不坐同一张凳子——七岁以上的孩子坐一张凳子也坐不下了好伐!怎么到了现在七岁以上的就变成不能随便见面了呢?真是心黑的人见什么都黑!像如今丫头婆子站了满屋,有什么要紧的么!假正经!疯魔病! 徐景昌心里疯狂的吐槽,脸上还一丝不露,心很塞但语气平缓的的报着书名。伙计全不用笔,只听过一遍就重新报出来,竟一字不差,也是个人才! 不多时伙计指挥着同事一抬一抬的往叶家马车上搬书,高兴的直哼哼。庭芳也很高兴,她傻了九年,就没想到古代也是可以玩数学的,好在为时不晚,收获颇丰。只有徐景昌很郁闷,早知道拜叶郎中为师了,叶编修到底隔了一层。唉…… 叶家的马车渐渐远去,徐景昌的精神头也跟着去了。叫伙计把他的书也搬上马车,自己低着头想方才的公式思路,晃回了自家。 叶家的马车上,胡妈妈没好气的对庭芳道:“仔细徐世子疑上你。” 庭芳笑道:“怕甚,他疑便疑,疑了也只能烂在肚子里。说与谁听人家都不信。” “你留下字儿了!” 庭芳道:“我写的馆阁体,真有事儿了赖账便是。何况谁没事追查这个作甚?又不犯忌讳。我还是姑娘家,写诗填词八股文章作的好,或许还有些才名。算学么……”中国就是这么从世界老大变成谁都能踩的瘪三。以前总以为,明朝分明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倘若不是清朝以落后文明攻下先进文明,或许我们可以跟世界统一步调。可是到了古代仔细观察,才发现根本根明清无关,根子在分明宋!皇权、文官、五官三权分立在宋朝被瓦解,只剩下皇权与文官的斗争和妥协。这个江山,除非有军政府,否则不管谁来做,惯性都会让她越来越闭塞。 事实证明庭芳推测的并不错,最终能让中国重新成为世界大佬的,就是赤色政权。出身使然,庭芳并不觉得日子难过,她只是觉得很寂寞。死水一般的时代,哪怕锦衣玉食,依然觉得孤独非常。因为她是女孩子,世界再繁华,又与她何干? 第75章 喵喵喵 回到家中,陈氏被吓了一跳。堆起来有人高的书,非常震撼。陈氏不由问:“你还有钱么?” 庭芳笑道:“遇着大师兄了,他给列的单子有些印刷的不好,才百来文一本。好些的也都不贵。他说算学很不用手抄本,贵不说,那帮秀才还未必抄的准。” 陈氏疑惑的问:“哪个大师兄?” 胡妈妈回道:“二老爷收的定国公家的世子。” 陈氏皱眉道:“怎底遇上他?外间都说他不好,成天不务正业四处游荡。拜了二老爷为师,也不曾见他常来。如今四书五经还不如我们四姐儿学的好哩。二弟妹常抱怨说他坏了老爷的名声。” 庭芳道:“他心思不在那上头,倒是喜欢算学,还喜欢机关。横竖是世子,跟咱们不是一路,四书五经学了作甚?” 胡妈妈也道:“看着还知礼,言谈举止还算雅致,就是有些疯魔,看着咱们姑娘眼睛放光。” “嗯?”陈氏道,“放什么光?” 胡妈妈笑道:“太太不知道,姑娘一出手就把人给镇住了。我不识字,说不明白。”话题忽的一拐,“太太还没见过徐世子吧?长的可真俊,比咱们老爷年轻时还好哩。” 陈氏笑道:“他母亲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美人儿,想是像他母亲。” 庭芳问:“定国公夫人年轻时很好看么?”上回见着没觉得貌若天仙啊?然而咱大师兄是真好看!搁后世随便混个网红一点问题也没有。 陈氏道:“那是后娘,他亲娘早没了。”又撇嘴道,“舅家都是不着调儿的。” 庭芳很怀疑,陈氏嘴里的不着调恐怕是不符合文官的审美吧?徐景昌为人还可以啊,至少对书籍很熟悉,只不过理科生现在不容于世罢了。但那些都跟她没关系,遂岔开话题道:“大姐姐呢?她到底忙什么呀,镇日里都不见她。” 陈氏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正想问你呢。你大姐姐近日学算账,家用还好,到了田产铺子时,便一团乱麻了。咱们家的账房是外头请的,偏还是男的,更不好时时教着。你买了那么多算学书,快瞧瞧有没有算田亩的。” “有啊!多的是。”古代数学的主要功能就是算账,庭芳刚才扫过一遍,还记得。便从一堆书里刨出《九章算术》,翻到第二章,指着封皮道,“专讲栗米如何按比例折算。还有第六章‘均输’,讲的是赋税如何设定方才合理。再有第七章‘盈不足’,可算盈亏。”还看到了第八章“方程”,合着“方程”是古语,根本不是舶来词。大师兄你个学渣!听到方程居然反应不过来,鄙视!反而是天元式更生僻吧?文人啊文人,非要整茴香豆的四种写法,真无聊。 陈氏是个数学渣,她老人家下围棋就是渣中之渣。所谓琴棋书画,其它三门都很不错,唯独围棋,如果庭芳愿意的话,随时能把她杀的片甲不留。算田亩之类的从来两眼一抹黑,陪嫁都是简单粗暴的铺子和庄子,皆租给别人,她只管关总账。庭芳都快替她愁死了,将来继承叶家祖产可怎么办哟?好像二婶三婶都是数学渣,打个麻将算牌都不利索,哎呦她怎么就不是个男的!女同志文科学的好有个蛋用,又不能科举,还不如会算账呢。老太太你找儿媳妇的眼光也是绝色,平时的精明劲儿上哪里去了? 殊不知老太太正被庭瑶愁的挠墙。多简单的田产计算,平常忒伶俐的姑娘顿时就傻了!不就是根据天气大致推算年收成,省的叫下人糊弄了过去么?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老太太没有养闺女的经验,到了庭瑶才知有些人真学不来算术,满院子扒拉哪个下人看着伶俐,现栽培不知来不来得及。总不能让个不会算账的姑娘嫁到婆家被人欺负吧?不由同杜妈妈低声抱怨陈氏:“通就一个亲生的姑娘,丝毫不上心,打小教着也不至于到如今的模样。我是可以陪嫁铺子只管收租,可那样人人都会的事儿,怎么能显出她的本事?我可是想让她嫁的好些,顶好是嫁去做冢妇。”宗妇是很累,然而资源也多。谁都要求到她头上,自己的孩子极容易出头。若不然谁愿意让自己姑娘遭那个罪。 杜妈妈才接到庭芳搬书回来的消息,开解道:“大太太不言不语的,心里有数呢。四姑娘才到外头搬了一车算学回家。” 老太太冷笑:“她懂个屁!八成是你四姑娘自作主张。咦?一车算学?” 杜妈妈点头道:“正跟大太太关银子,不是太太的吩咐,她哪里敢做那个主。” 老太太翻个白眼:“我看她就很敢,你大太太死惯孩子,要什么给什么。去把四丫头叫来,我就不信了,家里七个姑娘,就没一个像我的!” 杜妈妈忍笑退了出去,唤丫头去请人。老太太又踱到庭瑶跟前,总算磕磕碰碰的算出了庄园所出,来年怎么调整却是七零八落,深深叹了口气。 庭瑶的脸蓦的一红:“老太太……” 老太太心好累,摆摆手道:“没事,是我疏忽了,该打小教的。我再跟你演算一遍。” 听到老太太召唤,庭芳把结算事宜扔给陈氏,蹦蹦跳跳的就窜到老太太屋里,看到了被数学虐到半残的大姐。跟老太太福了福,探头去看庭瑶的练习,那一团团的黑墨团儿,非常有陈恭的风范,你们真是嫡亲表姐弟哇! 老太太挑眉,扔了张纸过来:“算!” 庭芳看了看题目,艾玛,算沟渠的深度,当年虐过无数小学生的出水管入水管升级版。真是瞌睡了遇到枕头,她还想着怎么跟长辈解释数学的事儿呢。陈氏是不怕的,就如老太太了解的那样,那货死惯孩子,非常好对付。但是叶家是三房人住在一起,很多时候太张扬了容易惹麻烦。没想到她还没找到坦白的办法,老太太先发制人了。出水管与入水管的问题,简单来解,可以是小学水平。可是小学的版本虽然叫做应用题,但实际上应用范围很有限,因为没有考虑太多的变量,主要是训练孩子们的数学思维。到了大学时,就可以做很多实战了。 众所周知,游戏的引擎包含很多运算,其中很重要的便是物理引擎。庭芳肯定是没办法凭空写出引擎的,她的主要工作是在已有的引擎上根据公司的需要继续写代码。游戏有一定程度上的模拟现实,她又力争上游,想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IT行业杀出一条血路。事实上她的确杀出来了,在几乎称的上极端性别歧视的行业里,把全公司的IT男抽的心服口服,那是她最辉煌的时刻,说是人生巅峰都不为过。那样高强度训练出来的计算能力,即便时隔九年,依然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记。一道要求并不苛刻的入门版微积分题,不多久就解出来了。 老太太:“……” 庭芳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问:“还要算什么?” 老太太难以置信的看着庭芳,笨的太笨,厉害的也太厉害了!她自问精于算账,但沟渠的算法她也不会,只是使人从书本上抄题目的时候,不懂事的小厮蒙头抄多了一本类似的题集一并送了进来,她随手放在桌边,扔给庭芳时就知道扔错了,正想换一题,庭芳已经在解了。还没看明白庭芳在写什么,她已经解出来了。 庭瑶正算的头痛,见庭芳好像很能算的样子,把自己桌上那一份推到庭芳面前:“别算那个不中用的,算这个。” 庭芳抽抽嘴角:“姐姐,水利很重要,怎么不中用了?” 庭瑶抓狂的道:“我一个姑娘家要懂什么水利,你替我算家用帐就行。” 庭芳接过来一看,真的就是家用帐。好笑的接过笔站着就算的分明。心中又觉得可惜,光从庭瑶写文章就能看出其逻辑思维并不弱,就是打小没训练,卜一遇到生僻陌生的学科太紧张,有了畏难心理才学不好。实际上古代大家闺秀算家用,有小学数学就差不离了。 庭瑶神色复杂的看着庭芳,折腾了她两天的东西,到庭芳手里不用一盏茶的功夫。打小就知道庭芳聪明,却没想到聪明至此。心里难免酸酸的。 庭芳放下笔,很认真的对庭瑶道:“大姐姐,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人之为学有难易乎?学之,则难者亦易矣;” 庭瑶瞪大眼,只觉振聋发聩,半晌,呐呐的道:“难者亦易、易者亦难……四妹妹,你好文采。”真是什么都好。 “嘎!?”这不是九年义务教育语文课本上的原句么?难道她她她不小心抄袭了?① ①这是清朝的句子,庭芳在的世界没有清朝。 第76章 喵喵喵 庭芳心虚的看着眼前的祖孙,她真的以为是已存于世的名家名言。实在太有名了,还很顺口。作者忘了,标题忘了,其余内容也忘了,单记得很精彩的片段。拿前世的数学知识显摆她不脸红,数学是应用学科,记得公式不算什么,怎么用都是自己的智慧,别人抄不走,她也抄不了别人。规则书上写的明明白白,还不是有不及格的。正经学到了就是自己的。但语文不一样,别人的就是别人的。撞车也不带一字不落的呀。可对着看着她长大的姐姐,她又不能说是书上看的,被追问哪本书看的更没法解释。只好硬着头皮道:“一时福至心灵……”说毕,在庭瑶赞叹的表情中,脸上的毛细血管居然纹丝不动。原来她的脸皮不用练就这么厚了么?这是天赋吧?是吧?是吧? 庭瑶不是小气的人,看到方方面面都强过自己的妹妹,吃点小醋是有的,但也仅限于此。细细品味了那段名言锦句后,更多的是一种了悟。连续两日积攒下来的浮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平静。拿过老太太写的范例,仔细研读,不多时便沉浸其中。 老太太见庭瑶安静了,悄悄的对庭芳招手。祖孙两个挪到西次间的罗汉床上坐了。杜妈妈端了茶来,老太太呷了一口,道:“你打哪学的?” 庭芳道:“书上呗。” “那些符号是什么?” “西洋人的写法,跟我们不同。但比我们的简略,写起来快。我便用西洋人的写法了。”庭芳今天去买西洋数学书,其中一个理由便是给自己的习惯用法找个借口。 老太太端着茶,出了半日神,才道:“可惜了,若是个男孩儿,知府都当得了。” 庭芳没脸皮的笑道:“那你招个知府孙女婿!” 老太太笑出声来:“不害臊!” 庭芳摆摆手:“害臊那玩意,对着外人装装模样就行了。老祖宗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给我找个酸秀才。装一辈子也不是不能装,就是累的慌。”万一找个自己没有卵用,但觉得多长了二两肉就凭空高贵三分的屌癌,这辈子好日子就到头了。她绝壁会生了儿子后想办法掐死那货的,为了不作孽,还是一开始就找个能忍的比较好。哪怕好色也行,三妻四妾什么的,只要别烦她,她乐的做个贤良淑德的大妇叫后人赞颂去。不就根破黄瓜么,有什么好抢的。 老太太:“……”熊孩子你到底像谁啊!? 庭芳又扑闪扑闪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点了点庭芳的额头:“越大越泼皮,放一万个心,你爷爷才不舍得随便把你许人。” 庭芳吐了吐舌头,滚到老太太怀里,搂住她的脖子,在脸上波了一下:“奶奶你真疼我!” 老太太把庭芳从身上往下扯:“去去,说你泼皮你还猴上了。” “我娘说多猴你,你才疼我哩。” “编,你就接着编。”老太太嘴上吐槽,心里却很高兴。传统的中国人并不大擅长表达感情,庭芳年纪小,撒起娇来尤其招人疼。捏了捏庭芳肥嘟嘟的脸颊,“既你喜欢数术算学,就别荒废了。我们女人家会算账比会写诗还容易出彩些。男主外女主内。我年轻的时候咱们家还没发达,在市井中混着。谁家姑娘长的好许亲时还在两可之间,若算盘打的好,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男人啊,”说着讽刺的笑道,“你长不长的好不打紧,横竖他能纳妾。你没用就等着他宠妾灭妻吧。” 庭芳太明白了,她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然而她对宅斗全然没兴趣。直起身子,避开婚姻的话题,正色道:“我正想同长辈说此事。才买了好些书回来,整理需要花费功夫,我想暂时先停了学里的课。如今我才遇着新鲜玩意,很没心情上经典。” 庭芳一本正经的样子把老太太逗笑了,生出一根手指道:“一个月!书能丢,字不能丢,如何?”倒看你能学成什么模样!横竖八股写的再好也不顶用,倒是算学更值得钻研。 “嗯,嗯!”庭芳欢乐的点头,立刻跳起来道,“那我先回去整理了,晚上再来。” 与老太太道别后,庭芳一溜烟的跑回家。崇文书局的人已兑了钱走了。陈氏使丫头往庭芳屋里搬书,旁边站着脸色古怪的杨安琴和彻底蔫了的陈恭——好多书好多书,总感觉自己又要被揍的样子! 庭芳跟杨安琴见礼:“舅母回来了?玩的可好?” 杨安琴先指着边上的一个十一二岁的丫头道:“我带回来与你的,起个名字吧。” 丫头名字多半成套,因为多半主子懒的记,各个主子更有自己的喜好。通常家生子都懒的起名,小时候随便按排行叫着,横竖大了到了主子跟前都要改。眼前的小丫头怯生生的,长的并不十分好看,标准的丫头模样。庭芳并不在意,随意道:“那就叫百合吧。” 百合一愣,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陈氏也问:“那百合呢?” 庭芳笑道:“她都要嫁人了,嫁的亦是读书人,叫个丫头名儿叫人看轻。百合做小名夫妻叫着也罢了,大名却得重新起。” 杨安琴笑问:“那你要起个什么名字?” 庭芳想了想,扭头问百合:“你姓袁吧?叫袁振羽如何?” 陈氏道:“像个哥儿的名字。” “怎么像哥儿?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庭芳笑着握住百合的手,“长命百岁,子孙满堂,可好?” 《诗经》百合是听过的,打小跟着庭芳上学,便是背不下,多少也知道些。见庭芳如此郑重的替她起名字,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哽咽着道:“姑娘……” 庭芳知道她的性子,慢悠悠的道:“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将来出去了你也是主子了。” 新来的小丫头好奇的打量着,眼里露出了些许艳羡,虽然自己都不知道在艳羡什么。 庭芳拍掌笑道:“好了,从此百合就改叫振羽,趁着还在家里,赶紧习惯起来。”又指着新来的小丫头道,“日后人家唤百合,便是唤你了,可要记得答应。” 小丫头走到庭芳跟前,双膝着地,磕头行礼:“是。” 庭芳不习惯人跪来跪去,却也知道她如今还没到改规则的地步,硬受了小丫头的头,叫水仙带她去熟悉环境。才又对杨安琴福了福:“谢舅母赏。” 杨安琴道:“不过一个丫头,值得谢什么。她是杨家从外头买的,并不是家生子。已学过一阵规矩,比较好上手。如今你们本就人口少,哪有功夫带新人。”又问庭芳,“你今日买了好多书,要做什么呢?” 庭芳道:“我才回老太太,本月想研究算学,暂不去学堂,老太太已是允了。” 陈氏无可无不可:“不许淘气。” 陈恭羡慕的直跺脚:“我也要学,我也不想去学堂。” 杨安琴正想制造机会,便道:“那你也不许淘气。” 庭芳想拒绝已来不及,只能默默吐槽:舅母你想啥呢?语文都渣的人数学还有救?再偏科那语文也得及格水平好伐?不过她现在还没功夫管陈恭,眼前还有个难题——她做数学题习惯性越写越快,很容易坏字儿。可怜她练了那么多年毛笔,写坏了手岂不是亏死?索性弄一套铅笔出来。先前想用纸张包着炭条,回来的路上却想,用纸毕竟不方便,不如用铜管做简易版自动铅笔。 说是自动铅笔,其实也不算。不过做一根铜管,前端定做配套的卡口,卡口上再卡削成合适大小的炭条。当然比工业时代的自动铅笔粗犷很多,但好处在于容易制作,并且换炭条的小事可以交给丫头。卡口可以多做几个备用。上好的炭条绵软,在黄纸上书写虽不如后世的白纸,却是可行。速度更比毛笔快不知多少倍,亦比毛笔省钱。因立刻就想要,庭芳直接就在纸上画起图样来,顺道细心的标了尺寸。 陈氏看到便问:“又想什么新花样呢?” 庭芳笑道:“做出来便知道了。咱们多做几套,我还想问大师兄借书,送他几支,他就不好意思不借给我了。” “歪门邪道你最行。”陈氏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要借这二年便捡要紧的借来看完,再大些可不好跟外男走动了。” 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哇!庭芳暂不欲挑战理学,只道:“借表弟一用。” 杨安琴巴不得,忙笑道:“只管用!” 陈氏便知道庭芳想拿陈恭当由头,既无伤大雅,也就随她去了。 只有陈恭嘟着嘴道:“要用我也不说明白话!我不干的哈!” 庭芳很没诚意的道:“你别闹,我回头教你解锁玩。”消除游戏是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节目,在古代没游戏机,她写不出代码。但可以用骨牌改简易版,打发陈恭已经够了。 陈恭已从庭芳手中得了好几样玩法,对庭芳的信任暴表,立刻狗腿的点头:“好,好,我乖乖的不闹你,晚间记得教我玩游戏。”说毕真的就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写作业了。 杨安琴:“……”你姑母还没松口你就治住了,儿子你的出息呢? 第77章 喵喵喵 次日一早,庭芳往学里告了假。康先生虽觉得好学生跑去不务正业非常痛心,然而好学生毕竟是女学生,非要不务正业也没法子。何况庭芳素来是个谨慎人,她嚣张多年,却从不踩雷就可见一斑。对康先生的说法自然不是什么忽然对算学有了兴趣,而是打着与大姐姐一齐学管家算账的旗号。对于女孩儿而言,那才是正儿八经需要掌握的生存技巧,康先生反对的话如何说的出口?好在庭芳只说请假一个月,还保证绝不落下书法一途,康先生才觉得气顺些许。忽又觉得学生一个两个都不省心,胸中恼怒非常,直把余下的学生们抽的死去活来,作业都直接翻了一番,诸兄弟姐妹真是想死庭芳了。 而庭芳则是每日关在家里理各种数学知识。她比徐景昌幸福多了,从小学到大学,接受的是系统训练。不单有博学的教授在学校里晃荡,网上还有各种大拿在论坛显摆交流。但凡有什么疑惑,只要不是顶级研究,想找到答案都是不难的。如今没了网络,更没有系统的数学,那么数学体系就只好由她开始创立,也不枉穿越一场。 古人的智慧还是值得借鉴的。天才不管在任何时代任何空间都不会被埋没。中国的科技曾领先于世界,想也知道数学必不落后于同时代的人。只是后来文科势力达到顶峰,直到民国还酸的掉牙,科技才被甩的不见踪影。此时尚且不晚。庭芳翻阅着前人总结的数学规律,用词不一样,但许多地方已然有高等数学的雏形。顺道把《几何原本》的后几章连猜带蒙的翻译了小部分。同时《几何原本》作为希腊时期的巨著,有许多不近如人意的地方,她得想办法描补。 没有谁能够以个人的力量解决数学的全部问题,科学一定是像金字塔一般由一块一块的巨石往上叠加累积,每一块巨石都是当代甚至几个世纪中最伟大的人。因此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欧几里得在《几何原本》中提出几何学的“根据”问题并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他的理论体系并不是完美无缺的。比如,对直线的定义实际上是用一个未知的定义来解释另一个未知的定义,这样的定义不可能在逻辑推理中起什么作用。又如,欧几里得在逻辑推理中使用了“连续”的概念,但是在《几何原本》中从未提到过这个概念。①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庭芳自然能把缺陷补齐,补完了后用毛笔认认真真的誊抄在纸上,放入专门的匣子中收好,谁都不能碰。还叫水仙用那手烂字抄了一遍,这是送给徐景昌的。 借书与做朋友类似,总要彼此有益才会长久。西洋书籍珍贵在于交通的极不便利,她即便能问家里要钱,也没有地方去买。近几年她都得指着徐景昌的书看。关系是一定要打好的。 当然庭芳没必要全文梳理完才送过去,一点点的送,方显得脉络清晰可见。光补充定理的小部分,就写了整整一叠纸。附上才得的木炭铜管笔一起,用个家常匣子装了,上书陈恭的大名,使人送去了定国公府。 时下公子哥儿,都是狐朋狗友成窝。带着叶府标记的匣子很容易就送到了徐景昌的案头。拆开盒子的徐景昌几乎看呆了!他在几何上颇有天赋,能看懂《几何原本》一直是他很自得的事儿。可年仅九岁的庭芳却能把《几何原本》的未尽之意写尽,那便不是普通的才思敏捷。徐景昌听到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的跳,脑海里唯有一个想法——把她抢回来!她不该被埋没!想到此处,腾的从座位上站起,三步并作两步,急行到马厩,牵了匹马就飞奔出门。 徐景昌去的是福王府。福王乃当今十一子,其母为理国公旁系吏部赵尚书之女,亦是徐景昌三千里的表姨母。兄弟两个一个是皇帝幼子,一个是国公世子,都属于理所应当纨绔的种类。二位不负众望的纨绔了,还纨绔的与众不同——没事儿跑去打铁刨木头,你倒是斗鸡走狗啊!好端端的大家公子偏往下九流走,皇帝跟定国公没被气死算命大。 福王今年十九,因是幼子,比太子的儿子也大不了几岁,前头哥几个不对付的事儿,他连掺和的资格都没有。十六岁上磨着圣上给他开了府,成日里在府里叮叮当当的玩工匠活儿。圣上骂了几回,他反倒梗着脖子道:“我是皇帝的儿子,吃穿用度自有朝廷管着,又不会饿死了,要出息作甚?您老前头十个儿子个顶个的聪明能干还不知足,非要拉上我。有你这么贪的么?”把圣上气的倒仰。 顶小的儿子,骂不听打又不舍得,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又有太子要表现友爱,更打小就惯着他,前头圣上把他的家伙给收缴了,他只管挂着眼泪鼻涕去找大哥,一准能得份更好的。久而久之连赵贵妃都死了心,由着他去了。横竖福王说的没错,他是圣上亲子,要那么出息干嘛? 在徐景昌母亲前头定国公夫人还活着的时候,偶尔带着徐景昌进宫给当时才是嫔的赵贵妃请安,两个小家伙就打那时混在一处。后来定国公夫人没了,赵贵妃还常打发人送东西与他。再大点又被赵贵妃招去宫里与福王做伴读,两个人更是淘气作了一处,待福王开府,越发不可收拾。太子喜欢弟弟们安心研究玩乐之事,圣上也不是真的希望小儿子有惊天伟岸之才——那不是找家宅不宁么?太子面上对福王是要什么给什么,还常在圣上面前替闯祸的福王求请。圣上亦是假意恼怒,装作却不过太子的面子勉强答应。天家父子互相拿着福王当道具演的风生水起,连带徐景昌也入了大佬们的眼。故虽定国公不喜长子,也只得把世子之位替他请了。 徐景昌走惯了福王府,门房都懒的通报,直接放他进去。徐景昌也不客气,直奔福王书房,一脚踹门:“十一哥!我得了好东西!” 福王正打瞌睡,被徐景昌吓了一跳,没好气的道:“赶着去投胎啊?” 徐景昌兴奋的把庭芳送来的那匣子纸拍在福王面前:“看看!” 福王疑惑的拆开匣子,正上头是一只笔。捏起来研究了一番,拍着大腿赞道:“好想头!你从哪儿得的?” 徐景昌:“……”不是要你看笔…… 比起徐景昌,福王明显更好玩乐。如果说徐景昌是喜欢理工科,只是生错了时代,那么福王纯属闲的蛋疼找个稀罕的东西作耍,只是天生智商高,能耍出点模样罢了。拿着铜管笔拆开研究了一回,喊了个太监进来:“去,叫作坊里照着这个模样给爷做一套更细致的!今年万寿节就它了!” 徐景昌:“……”这玩意送皇帝,你真拿得出手啊? 好容易看完笔,福王才看见里头的纸。捏起一张来,撇着嘴道:“好丑的字!” 徐景昌终于忍不住翻个白眼:“要你看内容,看字作甚?九岁的小丫头能写多好的字!” 福王也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的拿着纸张看起来。然而越看越惊,他再混日子,毕竟是本朝年轻一代里少有的数学高手,《几何原本》当然读过,哪怕是为了精致的淘气,也要故意学一学来气气老师们。自然能看出写稿子的人身手不凡。一目十行的扫过一遍,又回头细细品味,再三翻阅。徐景昌也不催他,两个人脑袋凑做一处,反复阅读。良久,福王才道:“你方才说写这个的是个九岁的小丫头片子?” 徐景昌艰难的点头:“叶阁老的孙女,我前日在崇文书局撞见,她差点把我们定的西洋书包圆了。我正要同你说,偏这两日我老子不自在,懒的触他霉头,才耽误了。当日还出了道题来着,今日这个是她送来的谢礼。目的还在借我们的书。”被小女孩毫无悬念的比了下去,面子真有点挂不住。 福王沉吟片刻,才道:“借她无妨,依我看她只怕比你还强些。” 徐景昌道:“是比我强,才九岁!好好学的话,未来不可限量。” 福王摸着下巴道:“唔,小了点儿,不然拐到我家来也不错。” 徐景昌:亲哥!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福王疑惑的道:“干嘛瞪着我?” 徐景昌淡定的道:“我也这么想。” 福王:“……” “可惜太小了。” 福王:“……” “不然我们哥俩随便谁拐回来都好,只要把她拐回来,我们就多个人教学相长了。” 福王:“……”梗了半日,才艰难的道,“她莫非是无盐女?” 徐景昌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她长的丑了?挺可爱的。” 卧槽!福王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好歹也十六岁了怎么还没开窍?碰到个对眼的姑娘,拐回来的目的是陪你解算术题……不由吼道:“你算不算男人啊?” 多年好基友徐景昌终于明白了福王的意思,无比鄙视的道:“她还是个娃娃!” “她又不是永远九岁!”福王捋起袖子,“行吧,你不上我上。” 徐景昌呵呵,淡定的神补刀:“你的王妃,你自己选管用么?” ①学术性的解释,摘自百度百科。 第78章 喵喵喵 福王只觉得膝盖中了一箭。他选妃两年,尽选王妃她爹了,还是在指定的圈圈里选。也就仗着皮糙肉厚,抵死不从才混到了今日。眼瞅着就要撑不下去了,顿时没了气焰:“得,还是你去拐吧。” 徐景昌远目:“我娘死了,你说谁去替我求?”那是叶阁老的亲孙女,他继母能让个助力进了门才白日见鬼。 福王十分遗憾的道:“也不知道谁得了去。如若不是拘泥之人,我们再交个朋友也无妨。只怕她给许了那等酸人,那便此生无望。” 徐景昌冷笑:“满朝几个不酸,人各有命,哪管的那么许多。” 福王忽然眼睛一亮:“叫你邱家表弟娶,他敢泛酸,我们揍他丫的!” 徐景昌差点崩溃:“你能靠谱点么?我外祖一门不着调儿,我就一件事跟我老子不用通气儿也能干的一样——凡是邱家人都不让进门!你当叶阁老傻啊?你求他就应?嫁给邱家那不是白折了个闺女么,卖给商户还能淘换点银子好吧!” 如此毫不留情的抨击亲外祖家,不愧是有名的纨绔!福王没招儿了:“咱们几个,人模狗样的婚事做不得主。能顺利说服长辈娶叶阁老孙女的,叶阁老十成十看不上。就让小丫头扑腾着翅膀飞了?” 徐景昌挥挥手:“她还小呢,你翻来覆去讲她的婚事做什么。到时候再说吧。如今难的是你我都没有亲妹子,咱们传递东西极不方便。她倒伶俐,送来的帖子里写的是个男孩儿的名字,姓陈的,估摸着是她表亲。” 福王同情的看了徐景昌一眼:“于是人家有了亲梅竹马……” 徐景昌:“……”说的好像他对叶庭芳一见钟情似的……正常人都不会对小丫头片子动春意好吧,没胸没屁股,抱怀里人没准当你抱着亲闺女,要不是对姑娘家只有一种拐法,让他认个妹子多方便。 两纨绔商量了半日也没商量出个结果,就他们的身份调戏个把民女民男都不是事儿,问大家小姐请教学问反倒挺难。彼此唉声叹气了一番,捡了几本自觉有难处的书送去了叶家,余下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泪目望天。 却说庭芳得了铜管笔,写字速度快了一倍,更加沉浸于数学的海洋中。陈恭在旁边跟只苍蝇似的转个不停,奈何庭芳就能当他不存在。陈恭十分不高兴,转了半日,一把夺过庭芳的笔:“四姐姐,你理我一理,说好的帮我做玩具的,又忘……” 话未落音,陈恭已被踹到在地,庭芳满脸阴郁的道:“别烦我!” 陈恭吓的哇哇大叫:“四姐姐走火入魔了!” 这样的戏码每日都在上演,陈氏都被陈恭百折不饶的态度震撼了。每天都被打,每天都能不生气,差点就松口答应了婚事——不是每个男人都能遭受如此洗礼,更不是每个婆婆都能笑的好似被打的不是亲儿子似的!幸而知道老太太实不喜欢陈恭,才把话压了回去。 庭芳熬的不分昼夜,她从来没有如此急迫过。越看书越发现自己忘的多,越知道忘的多,心里就越惊。现代的生活是她最好的回忆,故来自现代的一切都是她最珍贵的财富,但她把财富弄丢了,反而去学那些所谓的才艺,还洋洋自得。但凡早几年想起这事,都不至于七零八落到如今的状态。又不由后怕,再晚几年,她上辈子就算白活了。研究工作无比紧张,偏陈恭还捣乱,她的火气蹭蹭的往上冒。好言好语几次无效,就开始上脚踹了。 陈恭也不恼,他摸着了规律。庭芳踹归踹,等她想完一段停下来的时候,为了打发他,总会扔几个好玩的与他,比上学有意思多了。横竖在学堂里也要挨打,戒尺比庭芳踹的还痛,两权相害取其轻,直接就在庭芳屋里扎根落户了。 庭芳理清了个思绪,站起来活动身体。陈恭立刻窜到她跟前,狗腿的笑问:“四姐姐,一起玩?” 庭芳给陈恭跪了,只得喊丫头:“水仙,前日叫接的牛筋接好了没有?” 水仙应道:“早接好了。” “行,”庭芳拍手,“陈恭把你的丫头喊来,咱们跳皮筋玩。” 陈恭兴头的一蹦三尺高:“跳皮筋是什么?” “你跟着我跳便是,”庭芳走出门,对隔壁喊道,“老七,出来跳皮筋,别镇日里绣花。” 庭芜实在不喜欢运动,无奈庭芳轴起来比陈恭还难缠。上回跳房子她不愿出来,庭芳她老人家就对陈恭那熊孩子说:“七妹妹不玩我也不玩,除非你说动七妹妹出来。”结果可想而知,庭芜被陈恭磨的差点上吊,硬是把跳房子玩的滚瓜烂熟。今日瞧着模样又有了新玩意。庭芜无力的想:四姐姐您老神仙托生的吧?玩法源源不断了还…… 庭瑶依然在老太太处混着,庭兰比庭芜更不喜欢运动,还是姐姐,庭芳没办法耍流氓,只好带着一弟一妹并一个丫头分成两组跳皮筋。 陈恭读书不成,身体素质却很不错;庭芜正相反。丫头要做活儿,比庭芜略强些,但强的有限。两组便自然而然的变成庭芳带庭芜,陈恭带丫头。庭芳深知运动的重要性,工作间歇跳跳皮筋是很不错的选择。何况近视眼形成的很重要原因便是眼睛没有接受到充分的日照,视觉多巴胺产生不足,导致近视的发生。庭芳上辈子就巨烦眼镜,这辈子连眼镜都烦不起,还是老老实实的保持运动量为上。 陈氏和杨安琴坐在东间守着小八,天气甚好,开着窗子享受着徐徐春风,院子里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在回荡,只觉得说不出的安逸祥和。陈氏摸了摸小八头上稀疏的绒毛,笑道:“待你长大了,你姐姐们都出了门子,只好叫丫头教你耍了。” 杨安琴也摸了摸小八的头,道:“小八小八,你可要快快长大。你娘喜欢女孩儿,待你结婚生个漂亮小姐与她耍才好哩。” 陈氏看着手里的奶娃娃,扑哧一笑:“哪到哪啊?还不曾百天呢。” 杨安琴道:“你道二十来年很慢么?咱们初识的时候才多大?快二十年了吧?那会儿你同你们二姑娘差不多大,跟在我后头去池塘里捞鱼,好悬没掉到水里。一转眼庭瑶都学管家了,日子真不经过。” 陈氏也陷入了回忆,在娘家的日子恍如昨日,那么无忧无虑。嫁进叶家,头三年尚可,后面就越来越难过。直到她生了小八,嫂子又从杭州来撑腰,才找回了当年的些许味道。好心情瞬间飞的无影无踪,苦笑道:“真怕庭瑶同我一般……还是生儿子好,不去人家家里受罪。” 杨安琴没有女儿,无法感同身受,只得安慰道:“你看我不挺好的么?你二弟妹夫妻也很和睦。庭瑶比你强,你就放心吧。” “但愿如此吧。”陈氏道,“说了庭瑶,便是庭树,再来就是庭兰。孩子们一个个都大了。” 杨安琴道:“我们谦哥儿还不知找谁家的姑娘呢,近来我走动了几家,都不大如意。你三弟妹娘家的亲戚不是说要来么?怎底还不见?” 陈氏很不喜欢秦氏,淡淡的道:“不过一说,也未必来,你别病急乱投医。谦哥儿还没进学,哥儿晚几年不打紧,等有了进益能挑更好的。”搞不好是庭芳的大嫂,不好的话,她可就不考虑陈恭了。 庭芳等人跳了大半个时辰,个个累的满头大汗。见她们停下,丫头婆子一拥而上,分别拖着自家主子回房擦汗换衣裳。待喘匀了气,陈氏使人唤她们吃点心,三个孩子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又呼啦啦的跑到陈氏上房。庭芳和陈恭各自挨着妈坐下,庭芜脚底一顿,微微垂了垂眼睑,低头找了个凳子默默坐好。 杨安琴笑问陈恭:“你们谁赢了?” 陈恭得意洋洋的道:“当然是我们赢了,七妹妹太差劲了!” 庭芜白了陈恭一眼:“男女有别,长幼有序。” 陈恭才没那么文雅,指着庭芜大笑:“猪队友!四姐姐说过,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你就是那猪队友,哈哈哈哈。” 庭芳:“……”好想打死熊孩子肿么破?上回她的确这么骂陈恭了,他现学现卖倒挺快,能学点好么? 庭芜冷笑:“张嘴四姐姐,闭嘴四姐姐,没有四姐姐你连猪队友都算不上,有本事自己想个法子大家玩,玩我们家的算什么?” 庭芳又:“……”说的好像她专带猪队友一样,两个小弟都不是省心的货!心好累。 陈恭乃天字号第一老油条,庭芜的讽刺简直毛毛雨。从杨安琴边上跳下来,抱住庭芳的胳膊大笑:“我就是有四姐姐,你怎么样?” 庭芜瞪大眼,尖叫道:“那是我姐姐!我!的!姐!姐!她姓叶的!” “姓叶了不起啊?”陈恭王八气大开,叉腰阿道,“四姐姐,咱们明儿就去改姓陈!丢开那个猪队友,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姐姐了!怎样?” 第79章 喵喵喵 陈氏和杨安琴对望一眼,想笑又不好笑。杨安琴正欲说话,就听庭芜冷笑:“我们叶家又不是穷的没饭吃,谁稀罕去你陈家!” 杨安琴笑道:“你们将来都要去别人家的。” 庭芜脸一红,不说话了。心中暗道:去谁家也不去你家。 陈氏推了杨安琴一把:“我看恭哥儿就像你,没事儿就要逗逗小姑娘。” 没影儿的事杨安琴不好说的太明白,只笑了笑不说话。又看庭芳,观其态度。 庭芳压根就没往婚嫁上想,庭瑶及笄之后才考虑说亲,她才到哪儿呢?现在她满脑子数学题,即便到了年龄都没空去思量,何况离结婚那么遥远。休息够了,果断的抛弃熊孩子们,起身道:“趁着天没黑,我再去看看书。” 陈氏皱眉道:“不过是些玩意儿,比你往日上学还用心,何苦来?虽说女孩儿会算账是好事,咱们也犯不着那么刻苦。我们不是商户人家,很不必锱铢必较。听老太太说,你都快赶上咱们家的师爷了。” 庭芳默默吐槽,就咱们家师爷的破水平,必须不如姐姐我啊!面上却笑着说:“我正兴头上,娘就让我再多玩几日。下月我还去上学。”一个月时间差不多能把思路整理完,之后就是按部就班的复习与学习,能捡多少是多少了,离开学校十几年,游戏程序员对数学的要求又不是特别高,忘了也是没法子的事。通过几天的翻阅,庭芳发现此时的数学水平比她想象的要高的多的多,后世的普通大学生都未必应付的来。当然这是好事,自然学科都是越高端越有挑战,不然她一个人孤高和寡也没意思,回头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太寂寞了。 陈氏觉得庭芳拼起来怪吓人的,便道:“你还说姐姐妹妹不爱动弹,我看你也差不多。如今春光正好,咱们家院子里的桃树都开花好久了,想来山上的花也开了。不如咱们一齐到庙里赏花去。” 历来寺庙都是壕,所以常常赶上皇帝不凑手的时候就要被“灭佛”。本朝皇帝暂时不穷,几大寺庙占地极广,种了各色花木,意在引人去游玩,顺道赚些香火钱。因陈氏提了桃花,庭芳便问:“咱们去桃花庵么?”桃花庵的桃花最负盛名,又是尼姑庵,等闲不接待男客,是以女眷最喜去那处,轻松自在。 杨安琴道:“我们原想去桃花庵,打发人问了问,竟是排的满满当当的。故预备去天竺寺,那头花没那么多,人更少些。横竖咱们就是出去逛逛,若要看花,我认识好几家人在京郊有上好的园子,咱们借两日摆一席酒还更清净些。” 此话正合庭芳的意,她最怕人多,到时候花没看到几支,尽看人头了。宁可清清静静的出去走走,只要有青山绿水,都是休闲。 陈恭早在家关的不耐烦,听到要出门去踏青,不由欢欣雀跃:“单咱们没意思,叫上玬哥他们才好哩!” 陈氏笑骂:“你想叫上庭玬淘气吧!我可不敢带了你又带他,且看他娘去不去吧。”说着就跟杨安琴讨论起出门的细节来。 庭芳一时插不进嘴,心里又挂着数学题,便起身告辞回房继续算。庭芜从来在陈氏跟前没什么脸面,见庭芳走了,也跟着走。回到房中绕了一圈,又觉得无聊,索性搬了东西去庭芳屋里练字。陈恭摸进来时,姐妹两个都埋头苦干,只好百般无奈的跟着写作业。一时无话。 彼时大户人家女眷出门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尤其是她们带着孩子组团出游。跟车的搬东西的选谁不选谁都有讲究,又有还得带上不少行李,预备路上偶或有不方便好换衣裳,几乎赶的上一次小型搬家。忙碌了好几日,待到预备出门郊游时,陈氏又踟蹰了。 杨安琴不明就里,问道:“还有什么没预备的?不大要紧的现买也成。如今庙里极会做生意,差不多的东西都有,只是贵些。” 陈氏沉默不语,她是出门郊游的,不是去添堵的。可是既然说好了带孩子出去玩,要怎么样才能只带如意的呢?看不顺眼的庭树不想带,庭芜是庭树的亲妹子也不想带,庭兰性格又别扭,除去小八因年纪小实不能带去吹风,陈氏心里愿意带的也就庭瑶庭芳二人。 陈氏内心并不待见庶出子女们,只是以往没儿子,不贤良也得贤良——还得靠庭树养老,装也要装的十分大度,内心哪有不泛酸的?何况周姨娘仗着生了庭树,处处挤兑她,大老爷满心只有儿子,女人家的争锋他权当看不见,她不知受了多少闲气。哪怕生了小八,没有老太太出头,周姨娘还敢肆意挤兑,她能喜欢庭树才怪。不喜欢庭树了,难道还能喜欢庭芜?跟庭芳好也不行啊!她可没忘记月子里庭芳还因庭芜被大声呵斥的事儿。庭芳小孩子家忘了,她怎么敢忘?在眼跟前被人欺上门,哪个当妈的不记仇?不像秦氏那般随意揉搓,已是她修养好了,难道还真当亲闺女养着啊! 至于庭兰,就纯给庭树连累的。如今周姨娘和庭树都失了宠,大房众人皆看陈氏脸色行事。在大房这一亩三分地上,几个小主子在下人眼里是分了三六九等的。头一个庭瑶自然不敢怠慢,再有就是庭芳无人敢惹,小八大家还巴结不上,只得作罢。落下的庭树庭兰和庭芜,大伙儿就不怎么上心。而自打庭芳和陈恭那一架开始,庭芜心中对庭树就无比失望,直到现在还恼亲哥哥见死不救,故意爱答不理,只管跟庭芳玩。庭兰本就是个透明人,庭树那边丢了亲妹子,两个人一来二去便开始走的亲热,不为旁的,多个说体己话的人也好。 说来庭树与庭兰年纪差了不过两个月,孙姨娘本就是刻意抬举着跟周姨娘打擂台的,前后脚怀孕生子,到底是周姨娘命好些,一举得男。按说兄妹两个一起长大应该十分亲近,只是两个姨娘不对付,闹的孩子们都生分了。如今周姨娘关了禁闭,孙姨娘又欲庭兰多些依仗,原该亲近的二人迟了十几年才渐渐熟悉,也是造化弄人。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庭树庭兰不过是抱团取暖,却碍了陈氏的眼。陈氏作为元配太太,醋一醋小老婆,冷淡点庶出子女是一回事;小老婆们作妖,庶出子女宁愿自个儿凑堆也不巴结她,又是另外一回事。大房的嫡母与庶出不合,到底是姨娘庶子责任大些,陈氏更不可能放低身段去讨好。往日没儿子是没办法,不然哪个嫡母会去迁就庶子的?不从人情论,只说理法,也是该儿女孝敬母亲才是。平日在家里众人都粉饰太平,能糊弄过去的就别揭开来说。可到了有事儿的时候,亲疏远近就不得不显露出来。 杨安琴见陈氏不说话,追问道:“到底何事值得你为难?” 陈氏叹了口气道:“我亦想一碗水端平,只他们都不亲近我,咱们还想多玩几日,带他们去不自在。” “嗳!”杨安琴点了点陈氏的额头,“你就是不长进,他们不亲近你,你还操那份闲心做什么?就直说带谁去,不带谁去便是。他们不乐意的,再来抱着你的腿撒娇儿,你看他撒娇撒的好就应,撒娇都撒不好的,理他呢。你是母亲,怎么还畏畏缩缩的。大房里的儿女,你想怎样谁还能说你不成?往日没儿子,确实要顾忌的多些,如今还那样软趴趴,也怪人欺你?” 陈氏为难的道:“太外露了也不好。” 杨安琴不是头一天认识的陈氏,自是知之甚深,若能叫她说几句便能改了性子,也不至于被小妾拿捏住了。索性道:“罢了罢了,你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再指望不上你。我晚间回老太太,就以我的名义,邀你们妯娌三个去看花,倒看谁好意思胡乱跟着!” “嫂嫂……” 杨安琴摆摆手:“你呀你,算了,我不说了。咱们到底住一晚还是两晚?依我说多住几日,然你们家规矩严,单咱们几个倒是不妨,孩子们的功课却不能耽误。” 陈氏眼睛一亮:“正好有由头不带他们!庭瑶和庭芳都是可以跟着我们多住几日的。” 杨安琴忍不住翻个白眼:“出息呢?”话虽如此说,倒还真是个好法子。庭瑶早不大去学堂了,自然不怕耽误功课,而庭芳则是告了假。余者皆要上学,做嫡母的要孩子上进,谁还能说什么?至于陈谦陈恭,叶家的规矩还框不到陈家头上,上不上学还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议定之后,陈氏便发了消息出去。不出意外的,孙姨娘与周姨娘都变了脸色,什么不欲耽误孩子们的功课?分明是不待见她们的孩子。然而两个失了宠的姨娘,除了背地里咬牙切齿的骂几句别无他法。唯有庭芜,静静的在屋里坐了一刻钟,才轻轻的叹了口气:“庶出啊……”用手拨弄着笔架上悬挂着的羊毫,看着笔杆摇摇晃晃,低声苦笑,“四姐姐到底是怎么样才能把她当亲娘的呢?是因为没有娘么?” 第80章 喵喵喵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车行碌碌至城外,庭芳掀开帘子就笑念了一首韩愈的《晚春》。 与庭芳同车的陈氏接着念道:“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 庭瑶扑哧笑道:“可是应了景了。” 庭芳翻了个白眼:“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却教明月送将来。” 陈氏抚掌笑道:“好了好了,咱们是去看花儿的,可不是去赛诗会的。你们姐妹要斗诗,回去了邀上家里的姊妹们开上一社再斗吧。” 庭瑶道:“我们才几个人,可斗不起来。只有那聚族而居的人家才凑的齐人数。不然咱们大的大小的小,有的连《声韵启蒙》还没背完呢,可做不得诗。” 庭芳少有出城,此刻才发现黄泥路上有两道深深的沟,心下纳罕,把陈氏和庭瑶的话题丢开,探头前后望了望,只见所有的马车都行使在沟里,好像轨道一般。顿时明白了南辕北辙的含义。以往她还天真的想,车的痕迹怎么能看出南北?不都是两条印记么?现在可算看明白了,合着古代的马路不是双车道,而是双轨道啊!那所有的车轴距都必须一样咯?于是她又探头出去目测了一下,还真是!好神奇。 正是春游好时节,路上行人颇多,却都只能排着队像火车一样头尾相接规规矩矩的走。马车的颜色还有讲究,皇帝用明黄,亲王与三品以上官员用红色,余者便是杂色,老百姓只能用棉麻。叶陈两家家主皆是高官,可用红色。远远望去好似一辆见不到头的彩色火车,别有风味。 出门在外为了避免麻烦,在不逾制的前提下,都是能多显摆就多显摆。低调是好事,但低调到被路人甲挑衅可就是笑话了。因此庭芳乘坐的马车不单用了鲜艳的大红,还装饰了许多宝石结成的穗子,再挂上叶府的标记,务必一公里开外闲杂人等就能有序避让。大家都守着规矩才更方便。 庭芳看了一阵窗外,把稀奇的事儿研究透了就没意思了,田园美景只存在诗里,现实很无聊。比庭芳更无聊的是杨安琴,因陈谦重学业,没兴趣跟随母亲弟弟外出郊游,只有陈恭跟着。陈恭上了马车后只管摆弄手中的玩具,对杨安琴的话爱答不理的,闹的杨安琴只能在车里发呆。 从京城到天竺寺日常要走两个时辰,人多时便要走三个时辰。所以古人走亲访友都要住上几晚,不然都不够路上的时间耗的。陈氏与杨安琴自然也按习惯先打发男仆骑马预定了房间,打扫干净铺上铺盖承设,二人才带着孩子慢悠悠的出发。孩子也只带了庭瑶庭芳与陈恭。原想邀请越氏与秦氏,哪知她们一个不想耽误孩子的学业,另一个在家等着姐姐上门,皆不肯出来。虽然只有姑嫂两个少了些热闹,倒也多了分自在。走了好一阵,姑嫂两个都闷了,杨安琴打发陈恭与陈氏换了车,两个妇人说家长里短,三个孩子说学堂趣事,更加相得益彰,聊解路途之乏味。 陈氏等人找到了合适的消遣,东院里的其它人也活泛开来。她前脚出门,大房后脚就炸了营。孙姨娘在堂屋里不住的与夏波光抱怨:“说什么视同己出,到底只疼自己养的!哥儿们要上学便罢了,如今各个庙里不知住了多少达官贵人,她庭瑶一个人吃不下,便又带着庭芳去!生怕咱们抢了一点儿风头。难道庭兰嫁的好,不是她脸上的光辉?防我们跟防贼似的,也是嫡母!” 夏波光是新来的,人坐在厅里听孙姨娘说话,神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她还没孩子,很没必要掺和到前辈们的争风吃醋中。说起来这位夏姑娘也是个妙人,日常晨昏定省从不迟到,但也几乎不说话。请了安就回房呆着,实在坐的腰酸背痛,便在屋里绕圈儿,打死不出房门。若不是大老爷十天里有八天歇在她屋里,大房好悬都要忘了有她。也就是孙姨娘住对门儿,闲了寻她说话。 见夏波光又同往日一样嗯嗯啊啊,孙姨娘气不打一处来,跺了跺脚一甩帕子,怒道:“跟你说也不明白!你就是个木头!” 夏波光咬了咬嘴唇,差点憋不住笑,心道:当我跟你一样傻啊?你闺女巴结不上嫡母管我什么事儿?我无根无基的,应了你一句半句的,万一说岔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专职做小老婆的人,拢住男人就行了,没事跟太太怄气,嫌日子太好过? 还真就有嫌日子太好过的!陈氏出了门,老太太轻易不管儿媳妇的院子,周姨娘便觉得可以透气儿了。虽不敢出门,却是打开了窗子,趴在窗台上与外头行走的仆妇说话。到底是养了哥儿的姨娘,被她叫住了,仆妇们自然不敢不搭理,不过半个时辰,她窗户前就围着一群嗑瓜子儿说闲话的。 孙姨娘见状也跟着抬了凳子坐在院子里吃零嘴儿,时不时挑衅的看周姨娘一眼——你能耐你也出来啊?二人斗了半辈子,碰头就要较劲儿,成条件反射了都。周姨娘见孙姨娘在院子里翘着二郎腿吃蜜饯,暗自咬碎一口牙——能出门了不起啊?有本事你浪出二门去! 两个姨娘眉来眼去,打着没有硝烟的战争,夏波光本能感受到了危险,溜回房中预备蒙头睡觉。才爬上炕,又觉得不好。万一那两个斗鸡对骂上了,被人逮着她还得作证人,不如躲了出去。便又爬下来,随意翻出个花瓶,带着丫头跑去花园里猫着了。 不得不说夏波光的直觉不错,孙姨娘和周姨娘互瞪了几眼都觉得不够带劲儿,便开始含沙射影。只听周姨娘同仆妇们笑道:“这女人啊,贤惠不贤惠得男人说了算,自以为贤惠的都是假的。镇日里以为自己针线卓绝,实际上不过是什么本事都没有,自封的罢了。”此话分明是说孙姨娘没本事,只能做针线展示自己的贤良,却没人买账。 孙姨娘冷笑道:“妇道人家最忌口舌,搬弄是非乃七出之条,我瞧诸位还是谨言慎行,莫叫婆婆恼了,休回家去。”呵呵,差点被休回娘家,如今还在禁足的人还有脸说闲话? 周姨娘风光十几年,就今年踢到了铁板,虽不敢反抗,傲气却还在。笑道:“彩衣娱亲乃孝道,若要孝顺,先得说话。话都说不利索,婆婆连你是谁都忘了,还谈什么其它?” “咱们算哪个份位上的人,也敢说婆婆不婆婆的,”孙姨娘道,“伺候主子用心便罢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 众仆妇:…… 正在此时,庭树与庭兰恰好有说有笑的从园子里回来。近来常一处读书,亦可分享稗官野史权做笑谈。以叶家的教育水平,二人在家里不显,扔到外头却是能得几句赞颂的。闲庭信步的从耳房边的小道绕进院子,忽觉气氛诡异,齐齐停住步伐,望向院中对峙的姨娘们。 庭树脸色微变,周姨娘可还在禁足!忙快步走到周姨娘面前道:“风大,姨娘且关上窗子,仔细着凉。” 庭兰也不想惹事,搀住孙姨娘道:“姨娘吃了好些蜜饯,只怕口渴,同我回去吃茶吧。” 周姨娘拖着长音道:“哟~我们二姑娘越发体贴了,怪道能把树哥儿哄的拿你当亲妹子呢。”周姨娘还不知庭树与庭芜生分乃庭芜闹脾气,只当庭兰把庭树哄了去,连亲妹子都抛在脑后,正恼着呢,不然今日也不至于推开窗子便寻孙姨娘的不是了。 “这话倒奇了?”孙姨娘道,“她不是亲妹子是什么?莫不是大爷原是你偷汉子偷来的?” 周姨娘怒道:“我呸!你才偷汉子呢!我告诉你孙三儿,你自己下不出蛋来,别指着女儿巴结我儿子得好处,做梦!” 孙姨娘被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叉腰骂道:“怪道老太太要禁你的足,好端端的挑唆他们姊妹不合,我看四姑娘与大爷生分了,也全是你挑唆的。他们姊妹一样大,合该在一处玩,只你龌龊便见什么都龌龊了!” “你不巴结,有种一世不同大爷说话,将来嫁出门子去,也别叫大爷背你上轿,更别叫大爷出头!”周姨娘道,“你不服气,有本事自己生一个啊?太太坐月子,我还被关着,老爷宁愿睡书房也不看你一眼,我要是同你一般被夫君嫌弃到这般,早抹脖子上吊了,还有脸活到今日。你且仔细教导女儿,可别像你!当一辈子活寡妇,舔着别人家的儿子过活!” 孙姨娘不招大老爷待见人尽皆知,骂人揭短便罢了,还咒庭兰的将来,做人亲娘的如何忍得?孙姨娘胸中冒火,尖叫一声冲到窗户跟前,伸手揪住周姨娘的头发,硬生生的把周姨娘从窗中拽出来跌在地上。周姨娘被跌的生疼,心中大怒,翻身把孙姨娘的小腿死死咬住! “啊!!!”孙姨娘痛的惨叫,忙用另一只脚死命踹周姨娘的头。周姨娘吃痛,把头偏了偏,伸手狠推孙姨娘的下盘。孙姨娘个内宅妇人,下盘不稳,直接被推的一屁股跌坐在地。还不曾反应过来,周姨娘已扑上来,啪啪两掌,在她脸上留下了鲜明的五指硬。 孙姨娘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想起方才周姨娘对庭兰的诅咒,撕心裂肺的喊:“我跟你拼了!拼了!” 不可开交间,庭芜抱着个大碗从屋中跑出来,往青石板上用力砸去,一声脆响,众人齐齐愣住。庭芜铁青着脸道:“谁再多一句嘴,我立刻回了老太太,统统撵回家。你们的贤良淑德,叶家消受不起!” 第81章 喵喵喵 众人齐齐变色,院里的仆妇皆心中纳罕,七姑娘竟敢如此说话。 庭树听到话不像,皱眉道:“七妹妹……” “你给我闭嘴!”庭芜彻底愤怒了,“凭哪个妹子遭人欺的时候你都装死,就知道寻妹子的不是,欺软怕硬的东西,也配做个男人!” 庭树顿时羞的满脸通红,心中又有些委屈,姨娘是长辈,他如何说得。七妹妹越发跟四妹妹学的泼辣了,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 庭芜是庭树的亲妹子,看到庭树的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规矩礼仪都是狗屁,不过是为了他软弱找的借口。当日她被陈恭指着鼻子骂弃妇,庭树次后还有脸说陈恭是客人,不好得罪;舅母太厉害,怕连累姨娘。好了,到现在庭兰被亲姨娘咒,又说姨娘是长辈。不出头的理由一万条,横竖就没一条是担当!还不如个娘们! 骂完庭树,庭芜又骂周姨娘:“你老糊涂了,二姐姐不好了,与我有什么好处?你肚子里爬出来的没卵子的废物,我将来还能指着他出头?只好姐妹里互相帮衬吧!我看姨娘消停些,太太是出门了,还有老太太在家呢!打的天翻地覆,生怕叶家规矩小了,没人作筏子立规矩!” 周姨娘被亲女儿揭了短,厉声喝骂:“好个七姑娘,翅膀硬了,连亲娘都骂将起来!没有我,也有你的今日!我生的一个两个都是缺心眼,大的被庭兰哄了去,小的信庭芳那贱蹄子的挑唆,别人还没说话,你们自己就杀起来,还骂到了我头上!我叫关了几个月不防头,你们都傻了啊?那些隔着肚皮的人的话能信呐?啊?” 庭芜到底年纪小,道理都懂,然逻辑却还有些乱。听到周姨娘说到庭芳,更加生气:“没有四姐姐,我早叫人当着亲哥哥的面儿扇死了!隔着肚皮的不能信,难道我信这玩意儿?” 周姨娘还不知道庭树有见死不救的黑历史,庭芜觉得场子已经找回来了,没必要去给关禁闭的姨娘添堵;庭树嘴上说着借口,心里还是知道不对的,也没敢说。以至于周姨娘看看庭树,低头不说话儿,又看看庭芜,满脸厌恶之色,便知是庭树理亏。话峰立刻转了:“你别信人家的哄,想是有误会也未可知。” 庭芜冷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再说误会我才缺心眼!” 庭树急的团团转,忙道:“七妹妹你少说两句。” 孙姨娘乐不可支,万没想到周姨娘占了上风时亲闺女拆台。笑道:“还是我们七姑娘懂事儿。” 庭芜没好气的道:“你也给我闭嘴!上回我姨娘欺负了四姐姐是什么下场,我今儿往老太太那里滚两遭你也是什么下场!先撩者贱,打死无怨。然你们两个都在院子里打滚了,还想把自己摘脱出去,做梦呢!”又指着庭树与庭兰骂道,“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曲意奉承二不孝也,见到长辈作妖不寻思着劝说,一个个跟都是有气的死人,养你们何用?”姨娘惹事,兄姐无用,亲爹翻脸,嫡母面前连句好话都捞不着,通一个庭芳愿意带着她,她还是后来的,人家同庭瑶更亲,诺大个叶府,没有一个全心替她想的。 周姨娘是她亲娘,千般不好万般不是,总归是真心疼她的。虽比起哥哥来靠后些,多少有个自在的地方。她没办法跟庭芳一样拿着陈氏当亲娘,陈氏待她更是面子情。好多次借着庭芳与陈氏说上两句话,也是为了姨娘能尽早出来。可姨娘呢?忙不迭的作死,生怕日子太好过,不由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周姨娘原还想骂,见庭芜哭的撕心裂肺,竟不知骂什么。到底是她亲生的,那脏话儿骂不出口,又没法子驳庭芜说的道理,竟愣在当场。 孙姨娘撇嘴:“什么阿物儿,打爹床前过一路就是个娘,老娘还轮不到你教训!我说七姑娘,你个姑娘家还是端庄贤淑些,别叫人看了笑话,丢的是叶家的人。”方才周姨娘咒庭兰时她就就憋着恶气,只是口舌不如周姨娘伶俐,打还打不过,正抓狂,庭芜竟送上门来,不补两刀她就不信孙! 庭兰唬的半死,仆妇们早溜的不见人影,想都知道去老太太处报信了。老太太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太太在家挨骂的还是太太,如今太太出门,难道老太太还有心情去分辨谁对谁错?必定是各打五十大板,几十年的老脸都丢尽了。忙死死拽住孙姨娘,急道:“姨娘别说了,让他们一家子闹去,趁老太太没来,咱们躲了开。不然连你也落不着好。” 旁的大道理孙姨娘通不懂,论螺蛳壳里的掐尖要强她门儿清,觉得庭兰的话很有道理,忽的生出一丝骄傲来——看我养的女儿,就比别个的强,多懂事儿。高高兴兴的被庭兰架着回房了。 周姨娘看孙姨娘进屋了,登时跳起:“你有种别跑,我今日非收拾了你不可!” 孙姨娘扭头大笑:“我是娘们哪来的种?” 周姨娘怒极反笑:“我现就去同老太太自首,把咱们俩的话都一五一十的学上一学,如何?” 不曾跟着出门的谭妈妈在屋里重重翻了个白眼,俩蠢货真当老太太是她们养的狗,指哪打哪呢? 老太太当然不是姨娘养的狗,大房姨娘闹事,早有人报与她知道。她老人家压根就懒的来大房跟姨娘们撕,只使人把大老爷叫进家门,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太太出门了,你连小老婆都弹压不住,朝廷上不靠着老子,叫人生吞活剥了还嫌你骨头软!既压不住她们,索性全打发了,省的我将来闭不了眼!我往日还当是你太太软弱,今日看来全是你纵的!怪道儿还得外人来管着你家小老婆,说出去叶家的脸都被你垫在地上叫人踩了!” “镇日里在家做什么?姨娘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了,还有心思在外吃酒!凡是顾着家里一些,何至于闹成今天的模样。”老太太气的半死,抬手一巴掌甩在儿子脸上,“废物!” 大老爷哪里敢答言,忙跪下道:“母亲息怒,都是儿子的不是,万不可气坏了身子。” 不提还好,一提老太太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大老爷吓的魂飞魄散,杜妈妈已是前来扶住老太太软倒的身子,冷静的吩咐:“人参,去请太医;首乌,去请老太爷;八角丁香你们分头去告诉二老爷三老爷,叫来侍疾。桂皮你到大房去看着七姑娘。”说着冷笑,“大房的明白人儿今日不在家,通剩下个七姑娘,别也叫唬破了胆子,越长越不中用!” 大老爷讪讪的,起身帮着杜妈妈把老太太扶到炕上,也道:“我叫人请太太回来。” 哪知老太太只一时气短,折腾到炕上又幽幽醒来,头一句话便是:“太太好容易去散个心,你就别给人家添堵了!把她气死了,再换个媳妇儿,谁能受得了你这般内帷不修纵容妾侍的男人!” 大老爷无奈的道:“母亲,不过是两个奴才淘气,何苦动怒?我也没有不敬太太,母亲别误会我。” “正屋门前都快长草了,你敬太太全敬在嘴上!你当我傻还是全天下人都傻?”老太太更加怒不可遏,挥手往大老爷身上死命的敲,“敬太太!我叫你敬太太!你一个两个女儿都被小老婆欺负,那是你的种!你连你的种都护不住,我信你敬了哪一个!你就敬了你小老婆的屄!我前世杀人没抽刀这世才生了你个讨债鬼!我告诉你,从今往后谁再敢欺了我的孙男弟女,凭他哪个,我要了他们的命!” 二老爷和三老爷两家子都在门外,顾忌着大老爷的面子,都没进门。三老爷跟三太太咬耳朵:“又怎么了?” 秦氏言简意赅:“周姨娘欺负二姑娘,七姑娘出的头。” 三老爷目瞪口呆:“又来?”上回不是周姨娘欺负四姑娘,谁出的头来着?哦,对,大嫂。望向屋里的眼神都不对了。他是叶家公认的浑人,也没叫小老婆三番五次的欺负他的崽子啊!那是他的崽儿,随便阿猫阿狗都能惹,脸往哪搁?心里隐隐有些泛酸,多好的大嫂啊,家世好才情好人还漂亮,难得是贤良淑德,偏配了大哥那等没良心的,可惜了了的。老太太真个偏心眼,宁可肉烂在锅里,也不顾忌旁人。 二老爷乃端方君子,人虽不知变通,却也难抓他把柄,皆因他凡事都守规矩。此时没进门去与大哥没脸,心里却恼怒非常。家和万事兴,如何能和?自然是上下有度。他照样有妾,还不是安安分分的。大哥都什么眼光!破落户儿都只管往屋里拉,不嫌恶心! 越氏深深叹了口气,就凭大老爷的糊涂劲儿,待公婆百年后,哪怕学一回泼妇也要分家,最好断了宗,不然日子真没法过了! 第82章 喵喵喵 二房和三房还在门外站着,庭芜已叫丫头领了来。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抽抽噎噎的,甚是可怜。弟弟们要与大哥留面子,老太太却无需给儿子留面子。听到丫头回报七姑娘到了,直接唤了进去,二房和三房也只得跟着进了门。 老太太方才气晕了,脸色不大好,精神也有些萎靡。二老爷的眼神如刀,把大老爷片的血肉横飞。越氏和秦氏纷纷走上前搀着老太太,并不敢说话。 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庭芜的脑袋:“你娘出门去了,家里乱糟糟的,且跟着我住几日吧。” 庭芜呆了呆。 “你是个明白孩子,别哭了,为了旁人不值当。今日受的委屈,过几日只管告诉你娘去。做父母的么,总该给孩子出头,否则何必生你们下来?”老太太意有所指,“你六姐姐在家歇着,你们俩差不多大,寻她玩去吧。大人的事很不用你管。” 庭芜点点头:“嗯。” 秦氏忙喊丫头:“送七姑娘去六姑娘处,再叫五姑娘照看着她们。” 越氏也道:“喊上三丫头,叫她们姐四个赶围棋玩。”又同老太太笑道,“大嫂和三弟妹都是有女儿福的,只我只得一个。趁着大嫂出门儿,把七姑娘与我带两日过过瘾吧。” 老太太今日才对庭芜另眼相看,并不怎么在意她。庭芜与庭芳还不同,不得老太爷的喜爱,老太太又重孙子,难免忽略些。听得越氏愿意接了去,便对庭芜道:“那你晚间跟你三姐姐睡,姐妹两个不许混闹,不许踢被子。” 秦氏十分不满,就照顾个小姑娘,越氏还要跟她争脸,天下的好处让她占尽了也不知足,只怕她没那么大的福分去消受! 着人给庭芜洗了脸,送去了三房,老太太才道:“我并无大碍,你们都散了吧。” 越氏忙道:“媳妇儿正闲着,寻老太太说话哩,可别赶我走。” 老太太微微笑道:“罢了,你和三太太留下陪我打牌吧。几位老爷都去办正事儿。” 大老爷哪里敢走,舔着脸道:“母亲只疼媳妇儿,不疼我们了。” 老太太见他就来气,冷笑道:“叫你去办正事,你院里还有两个姨娘等着处置呢。” 大老爷摸摸鼻子,讪讪的退了。姨娘有什么好处置的?打架惊着了老太太,各打五十大板呗。一时间大房的院子里,两位姨娘排排趴,四个健壮仆妇各执毛竹板子,打的噼里啪啦作响,周孙两位哭的眼泪鼻涕乱飞。打完扔回屋里,关门落锁,禁足三个月先! 庭树再次眼睁睁的看着姨娘挨打无能为力,来往的人群不搭理他,仿佛他是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只管绕过去,权当他不存在。又来了!那种讨厌的感觉。庭树说不清仆妇的改变到底是什么,就是那种难以描述的冷漠,并非不与他说话,只是那些人脸上的笑如同蒙的一层皮,到不了心里。 庭兰也在院子里看着姨娘,平心而论,被打的不冤。便是太太,把婆婆气晕了,打上一顿娘家都不好说什么,何况是姨娘。微微抬了抬眼,看向庭树,庭树也正好看过来,兄妹两个四目相望,又都低下了头。庭兰很纠结,她是有些巴着庭树。不单因为日后出头不出头的问题,更多是羡慕庭芳的左右逢源。庭芳跟庭树闹掰了,她也学着跟庭树交好,可就在刚才,她明白了庭芳与庭树闹掰的理由。合着庭树就是周姨娘的尚方宝剑,谁碰都不行。兄妹两个到底玩了许久,庭兰盼着庭树先说话,可庭树确实没再搭理她。 庭兰心中有些酸意,她与兄弟姐妹们似乎都合不来,好容易多了个说话的人,他又缩回去了。一天到晚除了跟姨娘做针线,竟连个讨论功课的人都没有。看着庭芳带着弟妹闹着哥哥姐姐们,心里羡慕的不要不要的,偏她好多次主动说话都冷场,久而久之也不愿主动了。以前独来独往惯了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又回到孑然一身,竟觉得有无穷无尽的寂寞笼罩着她,喘不过气来。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泪水砸落在地,渐起微不足道的小花。她不知道在哭什么,就是忍不住的难过。 打完板子,各自送姨娘回房,兄妹两个终是再没说过一句话,仿佛前阵子的友好似幻觉一般,甚至好似他们从来就不曾相识。 庭芜呆坐在庭苗的房中,一声不吭。庭苗跟她不对付,庭琇亦无可奈何。庭珊懒的管闲事,她看不上庭苗的小家子气,来者是客,前日的些许小事,做姐姐的还同妹妹置气,到今日妹妹受了委屈,还先别扭上了。又看庭琇,什么都好,就是太淡薄了。平静是平静,却没趣儿。四个人凑在一处,两个不对付,连叶子牌都没法打。若庭芳在场,凭着她的厚脸皮,怎么样也能先运作起来。可庭珊比庭芳傲气的多,大家和气她自然也和气,大家扭着,她大小姐才懒的操心。你发呆,咱们就一块儿呆着好了。 屋里的气氛很沉闷,庭芜没心情观察姐姐们,只一味想着现下的处境。姨娘含沙射影时就该阻止的。女人家争风吃醋说几句闲话并不算事,她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可打起来就大大的坏了规矩。她不知道孙姨娘如何,但周姨娘罪上加罪,定然处罚更重。皱了皱眉,暗恨周姨娘手长嘴贱!总想着自己是大房独一份儿,养了个宝贝儿子就天下无敌。且不管将来小八如何,光看庭树的怂样就知道指着这个儿子出息,还不如指着女人能做官替亲娘挣诰命还来的实在些。 又想方才老太太待她的态度……说不上不好,更加说不上亲热。从来老太太就不大看的上庶出,尤其是庶出的女孩儿。庭芜仔细回忆着庭芳在老太太跟前的行事,怎么都理解不了她怎么就那么能耍赖,大家还都喜欢。有时候她稍微跨过雷池一点点,陈氏厌恶的表情就挂在脸上。可庭芳就能在陈氏屋里的炕上滚来滚去,大呼小叫毫无规矩。若说庭芳是没了娘,所以陈氏不防备她,那老太太为何又待庭芳不同呢?是默默的想,还是要问问庭芳?庭芳愿不愿意告诉她真相?僧多粥少,家里的东西都是有限的,给了她便给不了旁人,给了旁人便给不了她,换成自己,愿意说么? 庭芜的想法,已涉及到哲学,凭她的年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其中关窍的。只能翻来覆去的思考,想的脑子打结都没法明白。 庭珊坐了大半个时辰,见其余三个人还没有开口的意思,没兴趣奉陪了。起身胡乱道了别,直接晃去了老太太处。 老太太喝了碗热汤,脸色缓和了许多。正跟儿媳们道:“老了,不中用了。往日什么大风大浪的没经历过,如今些许小事还能晕了。唉……” 儿子犯蠢比外人来犯严重多了,敌人总是有的,只要家里团结对外,多半无事。但儿子蠢了,这个家即便不完蛋,也差不多了。只是这话越氏和秦氏皆不好说,只拿别的打混。正好庭珊进了门,便都问她庭芜如何了。 庭珊回道:“恐是吓着了,有些呆,五妹妹和六妹妹陪着。”说毕,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老太太道:“有什么话直说。” 庭珊嘟着嘴道:“依我说老太太赏大伯母个婆子吧,她那处统共有个胡妈妈,跟着出了门,家里的姊妹都无人照看。”最好把周姨娘撵走,大房的事都是她惹的。好在庭珊不是傻大姐,这样的话还是留着只有母女在场时说私房比较好。 老太太显然也想到了,苦笑道:“赏一百个都不中用。”根子在大老爷身上。忽又想起大老爷的新宠,便问,“那个夏姑娘呢?” 秦氏笑道:“她是个老实人,从不曾听说她惹事的。” “她才不老实,乖的很。两个姨娘才对嘴,她就抱着个花瓶子躲到园子里去了。”越氏叹道,“她是个好的,一味老实也不行。”所谓的老实,实际上是笨。笨人就如孙姨娘,她并不爱撩事,撑死了嘴碎一点儿,于女人家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尤其是个不管事的妾,没地位,众人对她也没指望。然而别人惹她,她就先炸了。多少事都坏在老实人头上。所以不得已要挑小老婆,别看老实,还得看是否乖巧。乖巧乖巧,当然有股子灵巧在其中,知道什么忌讳不能犯,主母才省心。她们家大伯子,总算挑了个不错的小老婆,眼光还是有的嘛! 老太太对姨娘要求不高,不惹事已经很好,能躲麻烦更是惊喜。忙吩咐杜妈妈:“她做的好,可怜见儿的,被人千里迢迢的送来,也不知父母在哪。赏她些银钱并首饰傍身吧。”言外之意,姨娘们都学着点,什么样的处事才讨人喜欢。 夏波光接了赏,当着丫头的面儿朝西边磕了个头,郑重的把首饰并银钱收到箱子里盖好。她们这样的人,就是专养来做人小老婆的。小老婆该有什么规矩,该如何处事,早就刻进了骨子里。不单要取悦老爷,还不能碍了太太的眼,不然原主家叫坏了名声,养女们就不好卖了。她的原主家乃秦淮河有名的瘦马人家,口碑甚好,专做达官贵人的生意。是以她的姐姐妹妹们只要不碰上歹妇,都活的不错。夏波光想:我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哪怕是做妾,也要做第一人。尤其是对手蠢如猪时,不争简直对不起自己,呵呵。 第83章 喵喵喵 清晨出发,申时才到天竺寺山下,陈氏一行人都觉得腰酸背痛。庭芳下了马车,踩在地上还觉得摇晃,苦笑道:“怪道说人少,原来这么远。”他们出城时还看到马车首尾相接,越走越荒凉,到了天竺寺的地界,人流锐减成后世春节时期的北京城,非常清静安闲。 寺庙多建于山顶,天竺寺也不例外。马车不得上山,望着高耸入云的石阶,庭瑶差点晕过去:“好高!” 庭芳拍拍庭瑶的胳膊,悄声道:“知道练神仙操的好处了吧?拜菩萨都能比人更诚心些。” 庭瑶疑惑的看着庭芳,庭芳抿嘴笑指不远处抬着空滑竿飞奔而至的人。果然停在她们跟前,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先行大礼,再问:“夫人小姐们可是要坐滑竿?这山可不好爬。我们都是抬惯了的人,保管稳稳当当,再不晃一下的。” 若论平日,陈氏与杨安琴为了表示诚心必要自己上山的,然坐了大半日的马车早没了体力,纷纷表示要坐滑竿。庭芳却道:“我自己走。”开玩笑,难得有光明正大的运动机会,死也要死上去!顺便测试下自己体能的极限。 陈氏但笑不语,喊了五个滑竿,对其中一个道:“且让她自己走,待她爬不动了再抬她。我一样算钱与你们。” 抬滑竿的高兴的应了,先放下滑竿,把陈氏与杨安琴抬起,又抬了庭瑶。庭芳嫌陈恭体力全用在淘气上,一把抓住他的领子道:“恭哥儿你就跟着我走吧,叫菩萨保佑你开开窍,少挨些板子。” 陈恭只得垂头丧脑的应了,庭芳要坑他时,从来没有人出手相救,连亲妈都是一副庭芳说的全是对的的态度。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儿,没有庭芳领着,他八成出不了屋子。既然老大发话,再不想走也得走。却还想找些场子,道:“行!看我们谁先支撑不住做滑竿。输了的要请东道!” 庭芳无可无不可,她就是想把熊孩子的体力消耗掉,让他上山早早吃了饭睡觉,省的累了一天了还要淘气,飞快的点头答应了。 陈恭几乎是睡过来的,精力好的很。爬了几步觉得不难,兴头的直往上窜,还往下做鬼脸儿:“四姐姐你好~慢~猪队友!猪队友!” 庭芳笑嘻嘻的,并不答话,只调整着呼吸,配合步伐,慢悠悠的往上爬。据她估计,寺庙跟当地旅游业直接相关,修建那么高,妥妥的创造就业嘛! 天竺寺位于京郊,准确说已经不属于京城地界,而是京畿地区了。周围也有好些人居住,三五两个的结伴上山拜菩萨。古时生存不易,哪怕妇女在家煮个饭也要干舂米的体力活,是以男女老少经过长期锻炼,体能都相当不错。反倒是养尊处优的上层阶级废成狗。故在众人印象里,小姐都是坐滑竿的,丫头才走路。来往的行人看到庭芳,竟不知她是什么人。说是小姐吧,走的脸不红气不喘;可说是丫头吧,她头上带的身上穿的明显与边上一看就是丫头的人不同;说是侍妾吧又年纪太小了。搞的过往的行人都忍不住来回打量。庭芳还没什么,先把几个丫头看羞了,纷纷劝道:“姑娘还是上滑竿吧。” 庭芳正色道:“我是去拜菩萨的,娘和姐姐身子骨都不甚健壮才坐滑竿,我要走上去,叫菩萨看到我的真心,到时候许的愿才灵。” 抬着空滑竿的汉子笑问:“姑娘许了什么愿?” 庭芳看了他一眼,心道老娘我许的是回到二十一世纪,从女总监做到女总裁。菩萨真显灵,她来回爬二十遍都心甘情愿,然而显然不现实。于是便道:“当然是我爹娘长命百岁,我弟弟将来高中状元啦!” 汉子冲陈恭抬了抬下巴:“那个吗?” 庭芳笑道:“那是表弟,唔,也算上他的吧!”然后摆出一脸我真大方的表情。几个大人都被逗笑了。庭芳耸耸肩,彩衣娱亲神马的,她早就是熟练活了。 不知道中国的寺庙是不是也赶潮流,反正庭芳去过的很多地方台阶都是九百九十九级。看着就多,爬起来更累。陈恭兴头了前三百级,就累的趴在上头不动弹了,只等着大部队来抬他上山。庭芳快速爬了几级,拎起他的后领道:“刚才谁说猪队友的?起来!” 陈恭苦着脸道:“好姐姐,我可爬不动了。” 庭芳一脸鄙视:“还不如我个姐儿!出息呢?” “你哪里是姐儿?分明就是怪物!”陈恭怒道,“你都没出汗!” 废话,姐会呼吸操!顺手指着旁边,只见一个农家小姑娘身轻如燕,从旁边窜过。庭芳似笑非笑的看着陈恭:“哥儿?” 陈恭恨恨的从地上爬起,拉着庭芳的袖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庭芳在前指挥:“踩一步呼,踩一步吸,跟着我数着阶梯呼吸。不要急促,要稳健绵长。来,吸气~呼气~” 抬滑竿的汉子奇道:“姑娘似学过功夫?” 庭芳斩钉截铁的道:“没有!” “可姑娘分明说的是武家练气的法门。” 那是运动呼吸的法门……庭芳只得笑道:“省力而已。”而后就闭嘴不言,她要专心呼吸,说话会打乱节奏。 滑竿走的慢,从山脚爬到山顶,又花了半个时辰。抬滑竿的汉子累的满头大汗,庭芳也累的气喘如牛,陈恭直接趴在地上不肯起来。丫头婆子们皆是双脚打晃,若不是怕主家责怪,早软倒在地。陈氏从滑竿上下来,称了银子与抬滑竿的人,把他们打发走了才对庭芳道:“还撑的住?” 庭芳还在喘,没办法说话,比了个OK的手势。 陈氏:“……”那是神马? 杨安琴有些心疼儿子,忙唤住了个闲汉帮她抱起陈恭,往厢房里送去。厢房早就定好的,寺庙里估量着人来的时间,连热水都备好了。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人人都想洗澡。可毕竟是外头,不如家里方便,只好轮流来。庭芳刚进行了剧烈运动,倚在墙上休息,心里给自己点了无数个赞!体力很不错嘛!再接再厉,争取将来像农妇们一样牛逼。 一行人折腾到了酉时,各处掌灯,斋菜也如流水般送进来。叶陈两家依旧一处吃饭,桌上琳琅满目的素鸡素鸭子,清香扑鼻。从营养学上来说,人可以不吃荤腥,只要有足够的蛋白质摄取照样能长命百岁。僧侣长寿的秘密就在于豆腐与菌类富含大量的蛋白质,尤其是菌类,其蛋白质的结构许多是短多肽,极易被吸收,是非常好的营养来源。然而常年吃素对女性而言跟作死也没什么区别,豆腐蘑菇蛋白质再丰富也没有胶质,当一个人没了胶质,那脸还能看么?鱼尾纹都是小意思,恨不得皱纹直接爬脸上了好伐?庭芳嚼着素菜,心中想着:唔,回去了叫厨房做几顿猪皮冻补补,万不能让美美的脸蛋塌窝了!为啥说小姐总长的比丫鬟好看?吃的好啊!脸蛋嫩白嫩白的,只要不是五官相差太大,苹果肯定能秒了干茄子么!所以说知识就是力量哇! 陈恭抱着碗直打瞌睡,全然不像庭芳吃的那么香甜。实际上爬上来的诸位,目前只有庭芳和几个粗使还有力气嚼饭。庭芳嫌弃的看着振羽,也就是原先的百合道:“平素叫你同我踢毽子,一个两个的不肯,现在知道了吧?”文静有个卵用,眼看就要结婚的人了,还不好好锻炼,生孩子时没力气,现在可没有产钳给你夹。 杨安琴看到庭芳洗了澡就活蹦乱跳的,心里爱的不要不要的,多好的身子骨啊!将来必定很能生啊!可是好像很难拐的样子。又看向自己的儿子,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顿时有些尴尬,你这么不中用丈母娘会嫌弃你的好吗? 头一天到庙里,再累也得去跟菩萨打个招呼。吃了饭陈氏和杨安琴带着庭瑶去拜码头,把庭芳和陈恭留在屋里,还解释道:“你们小人儿那样虔诚的爬上来,菩萨都是知道的,晚间就别逞强了。四丫头你看着弟弟些,出门在外不比家里,你累了早些睡也使得。” 庭芳是很累,但就像陈氏说的,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她得撑到陈氏回来才睡的安生。陈恭早被扔到榻上,打着呼噜睡的香甜。 天竺寺修在山顶,再有钱地皮也是有限的。故厢房总数有限,除非王孙公子家眷,否则很少能包整个院子。陈氏与杨安琴租了个东厢,与庭芳的屋子差不多。南北各一间房,房里整套的洗漱用品与床铺火炕。和尚很多时候都坐蒲团,因此地板是架空的,很像日式结构,或者说有上古风韵。想来丫头们不是睡炕就是打地铺,而她就跟着陈氏与庭瑶睡了。古代女人高兴起来就喜欢邀请朋友同床共枕,有时候陈氏与杨安琴还一起睡,所以对母女几个睡一张床毫无压力。陈恭年纪不大,想来就跟着杨安琴睡。 两家人隔着个客厅,感觉很亲近。在古代住久了,庭芳略微有些不习惯合租的模式。当年群租房都住的那么欢快,现在连与人共享两房一厅都不行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果然要好好复习数学,万一还能回去,必须直接做女总裁才行!不然她会疯掉的。 第84章 喵喵喵 次日清晨,庭芳听着鸟叫声醒来,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把庭瑶推醒来,又去推陈氏。可怜见儿的,昨儿她居然被陈氏与庭瑶夹在中间睡,这待遇,打上辈子三岁后就没享受过了吧? 庭瑶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好容易不用请安不用上学,你把我推醒做什么?无聊就自己找恭哥儿玩去。” “我都起来了,你还不起来,懒虫!”庭芳笑道,“不是说来拜菩萨么?赶紧洗漱了,咱们去上香。”昨儿她就没去成,不是对菩萨多虔诚,纯是到了旅游景点兴奋的。住在景区的感受啊!五星级大酒店即视感有木有!以往虽有出门,但在外过夜是头一遭,能不高兴么? 陈氏本就觉轻,被姐妹两个一闹,瞌睡全都飞了,也打着哈欠道:“不知你哪来那么大精神,明儿再闹腾,我就把你扔去跟恭哥儿睡,叫你舅母来同我们安安生生的歇歇。” 庭芳对准陈氏的脸颊香了一口,笑道:“他臭死了,没有娘和姐姐香,我才不同他睡。” 陈氏被她亲的没了脾气,揉着太阳穴起身换衣裳,就听隔壁杨安琴骂道:“你就是个猴儿!还是野林子里爬出来的,我把你放归山林得了!省的大早上的上蹿下跳!”天下当儿媳的都是一样,哪怕住在亲戚家也难免晨昏定省,睡懒觉多么奢侈,几年都未必赶的上一遭,全被熊孩子破坏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亲生的,恨不得打死算完。 庭瑶忍不住提高音量道:“好舅母,我们也叫闹醒了,今晚咱们换换,叫他们两个闹!” 杨安琴心里有想头,反倒不好答应,只道:“今晚塞他们到地板底下去,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是你教我早睡早起的,”陈恭不服气的道,“说什么日头晒屁股了还不起床,不是大家公子的行事,赖汉子才日夜颠倒。这会子又说我起早了,横竖都是你们的理!” 庭芳难得跟陈恭同仇敌忾,叉腰道:“就是!” 陈氏:“……”这么默契,你们俩过一辈子得了! 胡妈妈忍着笑带着丫头伺候娘三个穿衣洗漱:“太太先起来,中午再歇个晌。四姑娘中午可不许再闹。” 庭芳自己梳着小辫儿道:“我今儿要做哥儿打扮,穿着裙子不好耍。叫我穿短打我就不闹你们的晌。” 庭瑶照着庭芳的后脑勺就来了一下:“越发轻狂了你!你们两个再要淘气,叫和尚告状上门,每人二十板子,听见没有?” 陈恭从隔壁探头嬉皮笑脸的道:“听到了!” “你们就是我命里的魔星!”陈氏道,“就不该把你们都带出来,关上哪个在家里就老实了。” 庭芳撇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调皮捣蛋点,怎么显得出您老的慈母心肠啊。朝陈氏吐了吐舌头,翻出一套粉红色的短打麻利的换上,就冲出门外喊陈恭:“你好了没有?我可是换好了!” 陈恭跳出来,也是一身短打。男孩儿比女孩儿身量高些,陈恭比庭芳小,却是同样的身高,看上去倒像双生兄妹。两位母亲觉得有趣儿,纷纷把自家孩子抓回去,摁着换了套大红的再扔出来,更像了! 陈恭指着庭芳道:“她她她怎么有套一模一样的?” 杨安琴道:“有什么稀奇?都是前日预备出门时一齐做的。你们小孩子的衣裳差不多,索性一匹料子做了,还省布料呢。” 陈氏看了看,对杨安琴努嘴:“把恭哥儿的头发换了,叫他们俩都梳童子头。” 庭瑶也出主意:“双生子不如龙凤胎好看,四丫头额上点上个朱砂痣,再戴几朵花才招人爱呢。” 庭芳:“……”我就是那芭比娃娃让你们折腾的……反抗无效,两个熊孩子又被抓回去重新打扮。庭芳有理由怀疑绝对是被吵醒了的三个女人毫无人性的报复! 再次被放出来时,一样的大红衣裳,一样的金项圈长命锁,一样的包包头。都是白白嫩嫩的小脸蛋、齐刘海,只庭芳头上带了绢花串成的发圈,陈恭头上缠的是红绳。苦逼的对望一眼,齐齐翻了个白眼。 杨安琴乐不可支,一手牵了一个:“带你们拜菩萨去!”艾玛,这一对儿要都是她生的得多好,去谁家都带着显摆,嫉妒死他们。 一行人走到菩萨正殿,挨个儿拜过去。非年非节的,人不多不少,既不拥挤也不冷清,很是惬意。来往行人看着杨安琴牵着两个孩子,眼里都难掩羡慕之意,龙凤胎啊,真好。把杨安琴得意的差点孔雀开屏,一高兴买了两块玉,给栓她们脖子上。庭芳瞅着那浑浊的石头,心想要不是庙里请的,倒贴钱也入不了杨安琴的眼。信仰的力量真强大。 待参观完所有的殿堂,陈氏和杨安琴相约去听佛法故事,庭芳抽抽嘴角,这是寺庙沙龙啊!一条龙服务,保管每位贵太太都乐不思蜀。老掉牙的故事她才不想听,大好春光还不如去外面走走。很不幸,陈恭也是这么想,不待庭芳抗议,他已经嚷道:“我不听那劳什子,我要跟四姐姐出去玩。” 庭芳又问:“天竺寺有没有闲杂人等?咱们不会遇见拍花子的吧?” 杨安琴道:“那倒没有,这些大寺庙每年接待的贵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殿里人人能进,后头的院子厢房却是管的极严。你们只别在前头乱窜,去后头耍吧。仔细脚下,别拍花子的没遇着,自己失了脚滚下山,神仙也救不得你们。” 陈氏嘱咐:“四丫头你有些分寸,别带着表弟混闹。” “很是,”杨安琴道,“他不听了你只管揍。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我与你母亲年头到年尾也不得安生,且叫我们歇几日,你替我照看照看表弟可好?” 统共只有她们两个,不照顾也要照顾。庭芳爽快的点点头,带着陈恭去后山玩了。 天竺寺谐音竹,寺庙里随处可见青翠的竹子,当然还有很多笋。庭芳蹲下拔了根长长的细笋,告诉陈恭道:“这便是笋,昨儿咱们吃的清炒脆笋就是它了。你掰一下,是不是很嫩?” 陈恭终于可以鄙视庭芳了,斜着眼道:“大惊小怪,不说我们家,你家园子里不也有?” 庭芳:“……”科普反被打脸,出师不利,擦! 陈恭拉着庭芳的手,直往前拽:“别竹子了,有什么好看的?你看那颗梅树,结梅子的唉!我们摘些下来做蜜饯吃!” “梅子还没熟……” 陈恭不高兴的道:“你怎么那么扫兴啊?” 庭芳只得跟着陈恭爬上树,好吧,既然出来旅游,总不能关在屋里。爬爬树回家也是谈资。 庭芳的体能与柔韧性绝佳,各种爬树姿势也熟练无比,分分钟秒杀陈恭。春天花多,爬树却没什么趣儿——没有果子摘。就是春天熟的枇杷现在也才挂果吃不得。庭芳从梅花树上下来,又爬上了棵樱桃树,摘了几支樱桃花插在发髻上,摸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很臭美了一番:“天生丽质啊!” 陈恭跟着爬上来,恰好听到这一句,用手指刮着脸道:“羞羞脸!” 庭芳抽抽嘴角,你到底是怎么以八岁的高龄做三岁小孩的动作的?她为什么要带个幼稚鬼出来玩?难道很久没放风,她也跟着智商掉线了吗?庭芳扭过头去,没再搭理二货,掐了几支花别在腰带上,待会儿好去拍马屁。陈氏虽然越来越疼她,但拍马屁的事是绝对不可以松懈的! 忽然袖子被扯了扯,庭芳无奈的转头问:“又怎么了?” 陈恭悄悄道:“那里有个人!” “庙里没人难道有鬼啊?”庭芳继续挑着花,懒得搭理陈恭。 陈恭嘟着嘴,不知从哪里摸了个弹弓,放上个生梅子,拉紧牛筋,碰的打了出去。只听不远处惨叫一声,陈恭登时哈哈大笑:“我是神射手!” 庭芳才反应过来陈恭干了什么,立刻就给了他一下:“你作死呢!”能混进来的非富即贵,万一砸的不好,正宗坑爹!可别把她的爹也跟着坑了。 陈恭辩解之词还未出口,树下已站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右手放在刀柄上,阴森森的道:“下来!” 卧槽!真坑爹了啊?庭芳气的半死,一脚把陈恭踹下树,恰好落在那汉子怀里。自己抱着树滑下来,又想起她们两个打扮一模一样,摘都摘不出去!你妹! 那汉子见是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方才的煞气全收拢了。转过身对后面慢慢踱过来的人道:“爷,抓着了,是两个孩子。” 庭芳顺着汉子说话声音望过去,顿时双脚一软!你娘啊!乌纱十二瓣,各压金线,前饰五采玉云各一,后山一扇分画为四,服用青质加青缘,前后方方龙。衬用深衣,素带朱里,腰围玉龙九片。元色履白袜。妥妥的亲王郡王服饰!!重点不是皇族,而是那哥们单手捂着左眼,满脸阴郁。不是她软蛋,实在是形势比人强,不说皇族弄死个把臣下都特喵的不算事儿,不赶上寸劲儿连史官都懒的动笔的残酷现实,特娘的袭击皇族最高刑罚是诛!九!族!熊孩子坑我全家!靠! 第85章 喵喵喵 庭芳的大脑飞速的运转着,却怎么也想不到脱身的办法。微微用余光扫向不远处,水仙奔过来,振羽往正殿跑去,想来是去报信了。庭芳简直心交瘁,冲过来送死么?才转到这个念头,水仙已被个侍卫模样的人抓住了。 庭芳:“……” 方才在树底下的持刀男人估计也是侍卫,很不客气的用力反剪着陈恭的手,陈恭痛的冷汗直冒不敢出声。他也看到了来人的衣裳,知道闯祸了,吓的眼泪哗哗的。熊孩子都是窝里横,最多也是准窝里横,真遇到事了十个有九个是怂包。然而就是这个怂包,周围的每个人都想掐死他! 王爷出行,周遭的安全是各处都应该极为上心,可是承平日久,侍卫们难免晃个神,竟没发现高处有人。还好是个拿弹弓的孩子无意之举,若是弓-弩等物,他们全家都要陪葬。不恼自己疏忽,必定就要怨恨陈恭惹事。没有他一弹弓,疏忽当然不存在,可就那么恰好的,打到了王爷的眼睛,凭谁都是死罪。 那华服王爷脸色十分难看,周围的侍卫并太监冷汗浸湿了衣背,而庭芳更是抑制不住的抖。刚才那颗东西,打到了眼眶或许还有些许生机,若是打到眼珠,她只好祈求别连累太多人了。心里把陈恭恨了个死,千防万防,没想到他还能用弹弓打人!这种熊法今天不惹事明天也要惹,索性这回被打死算了,省的陈家满门被扑街。 忽然一个尖利的嗓音阴森森的问道:“你谁家的?” 陈恭战战兢兢的答:“陈、陈、家……” “哪个陈家?” 王爷很不满的看了问话的人一眼。抓着陈恭的侍卫立刻道:“你爹是谁?爷爷是谁?” 陈恭哇的哭出声来,却被侍卫丢在地上补了一脚:“说话!” “杭、杭州知府……我爹是杭州知府……” 尖利嗓子道:“杭州知府?陈伯行?” 陈恭抖着点头。 王爷冷笑一声:“带走!” 就有几个高壮的男人走来,分别扛起陈恭和庭芳要走。 水仙忍不住尖叫:“我家姑娘不姓陈!不是陈家的!不关我们姑娘的事!” 尖利嗓子道:“想撇干净,只怕没那么容易!”一块布上裁的料子,不是亲的也是表的,说不想干就不相干了?小爷他还担干系呢!伸手甩了水仙一巴掌,“闭嘴!” 庭芳被人像麻布袋一样抗在肩上,只觉得天旋地转,胃梗的直犯呕。从出事到现在,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她脑子已经转成浆糊。翻遍脑海里所有的常识,就没有一条是袭击皇室还能逃脱的。唯一的生机就是该王爷心眼好,看到两个孩子惩罚惩罚就算了。显然,现在这种可能性很小。 王爷的手动了动,从眼睛上放开。尖利嗓子忙问:“爷,怎么样?” 王爷冷淡的道:“没伤着眼睛。” 集体都松了口气,王爷若是瞎了眼,别的不论,圣上焉能不怒?一群人统统得死。想到此处,尖利嗓子恶毒的看着陈恭,看待会怎么收拾你! 庭芳同样放松了一点点,暗暗的抬眼看去,全身又紧绷了。王爷眼没瞎,但睛明穴处青了大块,整个眼眶都是肿的,看起来尤为可怖,顿时心生绝望。她若不在现场自然能以只是表亲逃脱,然而当时他们在一起……万万没想到,穿越以这样乌龙的方式结束。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被带进了个院子,而后重重的扔在地上。庭芳闷哼一声,引得王爷看了她一眼。对比陈恭已经哭的眼泪鼻涕糊满脸,庭芳显然从容的太多。首先没有哭,其次没有吓尿,虽然脸色苍白,身体在微微颤抖,神色却很清明。哟,胆儿挺肥啊!很流氓的挑起庭芳的下巴,问:“你叫什么名字?” 庭芳极力克制着恐惧,深吸一口气,才慢慢回答:“回王爷的话,奴乃叶阁老之孙,随母亲来上香。” 王爷挑眉,素质不错呀:“叶阁老?听着耳熟。” 庭芳:“……”卧槽! 王爷又问:“你知道我的身份?” 庭芳只得答:“看衣裳。” 王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绣着龙纹的袍子笑了,也是,能在身上绣龙纹的,不是皇帝就是王爷,皇帝显然不可能,那就只能是王爷咯。睛明穴还一跳一跳的痛,王爷心情没有好转,勾起嘴角问:“知道你们犯的什么罪么?” 庭芳无法回答。 忽然有个侍卫疾步赶来,对王爷抱拳行礼道:“杭州知府恭人杨氏,工部侍郎宜人陈氏跪在门外求见。” “来的倒挺快!”王爷道,“不见,叫她们滚!” 水仙登时哭出声来,被不知哪个侍卫瞪了一眼,又憋了回去。 尖利嗓子往门外飞奔,见杨安琴与陈氏齐齐跪在大门口,没好气的道:“有功夫求情,没工夫教导孩儿?王爷正心情不好,你们快走吧。” 杨安琴膝行几步,拉住尖利嗓子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个大荷包哀求道:“小孩子不懂事,还请王爷饶了他的小命。”想要囫囵出来是不可能的了,好歹能活着。心里悔青了肠子,早瞧见陈恭的弹弓,他只说打鸟,谁想到他能对着人打! 尖利嗓子收了个大礼,态度好了一丝丝,叹道:“杨恭人,咱家还担着罪呐,你倒叫我求情?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都!你求我有什么用?赶紧的打发人叫你们家男人,直接求圣上去吧!” 听闻他自称“咱家”,那便是个太监了。陈氏爬过来抱住尖利嗓子的大腿,硬塞了个镯子,哭道:“公公,奴立等打发人去家里,求公公好歹照拂一二,保住孩子的小命。奴感恩不尽。” 尖利嗓子自家心里惴惴,也盼着叶阁老的面子有用,饶了首犯,余下的才好运作,忙道:“那还不快滚,可别闹什么长跪不起,作死呢!” 杨安琴和陈氏哪里敢玩道德绑架,连滚带爬的退后,互相扶起对方,撒腿就跑。杨安琴边跑边道:“你去厢房,派几个男仆跟着我,我骑马回家报信,再坐马车孩子就没命了!” 陈氏早慌的六神无主,只会哭,跟着杨安琴一路回厢房,愣是说不出话来。杨安琴出来烧香,哪里带着骑装?不过找婆子要了身方便行动的衣裳,点了几个男仆,就沿着石阶往下狂奔。慢悠悠的坐着滑竿上山,却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下跑,也不怕滚下阶梯。好容易到了山脚,寻着了陈家养马的男仆,二话不说,带着那几个男仆打马朝京城而去。 陈氏扑在胡妈妈的怀里嚎啕大哭:“我养了整整九年啊!整整九年!没给弹过一指甲、没挨过谁一下。那么乖巧的人儿,自打遇着了恭哥儿,就大灾小病不断,他是她命里的煞星啊!我苦命的儿,挖了我的心肝去了啊!妈妈,妈妈,他挖了我的心肝啊!” 胡妈妈拍着陈氏,强忍着泪劝道:“不会有事的,老太爷在圣上跟前都是有脸面的,凭哪个王爷,总不至于胡乱行事。” 陈氏哭道:“你不知道!带走四丫头的是哪个王爷都不知道。我们家狠得罪过平郡王,不管是落到他手中,还是他交好的兄弟手中,焉能有活路?又不是太子爷,谁耐烦管你阁老不阁老?便是圣上愿给老太爷面子,这头先弄死了,他们有错在先,圣上还能怪了亲儿子亲侄子不成?我的四丫头啊……苦命的儿啊……都怪我个当娘的一时心软,她要有个好歹,我可怎么活。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胡妈妈眼睛红红的,喉咙肿的难受,安抚着陈氏手都在抖。陈氏是太太,教导为主,生活琐事都不大管。可她是妈妈,衣裳吃食哪样不是她经手?打小儿抱在怀里长大的娇小姐,不知要受什么罪。想着就心里一抽一抽的痛。再绷不住,跟着哭起来。 庭瑶急的团团转,不知如何劝慰母亲,又挂着下落不知的庭芳,心里把陈恭骂了个死。杨安琴走的急,留了一群不中用的丫头婆子在庙里,听着自家姑太太哭的撕心裂肺,也都低着头陪着垂泪。 陈氏又骂道:“将来再不许他们见面!他就是生来克我闺女的!他就是个扫把星!就是扫把星!” 哪有骂自己亲侄子扫把星的,杨安琴的陪房张妈妈听的刺耳,还不好劝。确实是陈恭连累了庭芳,可怜太太那样喜欢四姑娘,经此一事,便是脱了险,婚事也不成了。心里还隐约有些不高兴,不过是个庶女,值当你这么上心么?便是讨人喜欢些也犯不着排在亲侄子前头,姑太太真是太实诚了。 张妈妈哪知陈氏的单纯,认准一个人,她就认一辈子。常言道小姑难缠,可她跟杨安琴好,就拿她当亲姐姐,还帮着杨安琴在家立威。庭芳打会说话起就粘着陈氏不放,比杨安琴亲近的多的多,就是条狗都养熟了,何况那么大一个活人。在她心里,庭芳固然比不上小八和庭瑶,可在亲生的两个孩子之后,也没有人能够超越庭芳。别说她从来就不大喜欢的陈恭,便是她喜欢的陈谦也比不上。侄子跟女儿,是不同的。 陈氏哭的声嘶力竭,绷了半日的庭芳也快哭了。王爷不是善茬儿,大约顾及着叶陈两家的面子,不打算弄死他们。可是有句话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王爷他老人家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看着趴在他脚底的两个孩子。 高壮的侍卫拿着拶指越走越近,还未上刑,庭芳已经觉得十指连心。首先夹的自然是首犯,十二根竹子卡入陈恭的指间,用力一拉,陈恭的惨叫直击庭芳的心脏。庭芳整个人都蒙了,会不会骨裂?会不会骨折?她的手,会不会……直接残疾?庭芳的眼泪颗颗落下,哀求道:“王爷……” 第86章 喵喵喵 王爷无动于衷,侍卫的手自然没有停顿。一个人按着庭芳的背,让她不得动弹,另一个人利落的把竹片插入指间。行刑的前一秒,庭芳再次喊道:“王爷,奴有一物,世人皆不曾见过……啊!!!” 庭芳话未落音,绳索毫不留情的拉紧,痛的她全身颤抖。可她告诫自己不能慌,绝对不能残疾,否则即便留下命来,也只能要陈恭负责到底。要她跟陈恭过一辈子,杀了她比较快!硬忍着痛打开牙关,颤声道:“王爷,万寿节要到了……” 王爷饶有兴致的看着庭芳,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上滚落,嘴唇苍白颤抖,掩饰不住的恐惧和痛苦,但还能垂死挣扎,是个人物啊!抬手示意,绳子立刻松开。 庭芳大口的喘着气,强迫自己冷静道:“那物名为魔方,还不曾做得,求王爷与以时限。” “缓兵之计?” 庭芳忙摇头:“奴立刻画图纸。” “哦!”王爷无所谓的道,“画不出来怎么办?” 我爷爷就能来救我了!庭芳当然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忙道:“凭王爷处置,毫无怨言。” “你的意思是~现在你有怨言咯?” 庭芳犹豫了三秒,视死如归般的点头。 “嗯?” 庭芳解释道:“夷三族也不含表姐的……” 王爷:“……”竟无言以对…… 庭芳缩了缩脖子:“奴真不知道他带了弹弓。” 王爷肯定的道:“你爷爷肯定很疼你。” 庭芳猛点头。 王爷眼睛上的痛消了不少,心情也有所好转。见小家伙挺可爱的,便问:“那,你画不出来,你说怎么处置?” 庭芳垂下眼睑:“奴不知道。” 王爷招招手,尖利嗓子立刻上前两步,弯腰恭敬的问:“殿下有何吩咐?” “写张卖身契,叫她按手印,画不出图样就去我家做丫头好了。” 庭芳:“……” 王爷道:“怎么?不愿意?” “愿意。”庭芳心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天下都你们家的,横竖是你家丫头,换个地方当差罢了。心中还狂吐槽这个不靠谱的王爷,她好歹是叶阁老的亲孙女,把她弄回去,就不怕丫头变王妃? 尖利嗓子绷着弦,手脚麻利的不像话,瞬间就把卖身契写好了。庭芳忍着痛,签下了工部侍郎叶俊文第三女的字样,还按了个血红的手印。 王爷摸着下巴,又问:“叫什么名字?” 庭芳很想说四丫,但考虑到形式,乖乖的道:“叶庭芳。” “有字没有?” 庭芳摇头:“回王爷话,奴且年幼,无字。” “哦,对,待字闺中。”王爷笑了笑,“赐你一字。” “谢王爷赏赐。” 王爷笑问:“不问什么字?” 庭芳想死了,王爷你闹哪样? “庭里的芳,不就是小草嘛,就叫小草好了。”王爷为自己默默点个赞,“将来到我家当丫头,就叫这个名儿。” 庭芳心好累,然而能不用残废已经是意外之喜。只得陪着王爷往下演,忙问:“奴要纸笔画图纸。” “在此地能做么?” 庭芳摇头:“我不会做,只会画图。” “也罢,”王爷终于来了兴趣,对侍从道,“把那个小子泼醒,打二十板子扔回去。喊个御史什么的参他老子一本。忒奶奶的,成日间见文官满世界蹦跶,这回叫惹到老子头上,我弄不死他们!” 侍卫只敢答应个“是”字,就不说话了。 王爷又道:“把小丫头绑了,这么伶俐,她要半路上溜了我还不好去叶家要人。走,回去了!狗日的,出门散个心也散不好,爷这点背的劲儿,拜菩萨都不中用!老天爷跟我有仇。” 庭芳就这么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团帕子,丢在马车里运回京了。 杨安琴被马颠的五脏六腑都快出来了,她骑马还是小时候练的功夫,骑术不精、多年未练,好几次都差点从马上掉下来,硬是撑了口气才熬到京城。先到镇国公府报信,求镇国公太夫人进宫求情,才折回叶家。 面对叶家老太太省视的目光,杨安琴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若只有陈恭被带走,她一个妇道人家求亲戚帮忙是应有之义,可庭芳也进去了,她可怎么说话? 老太太不好当场发作,办事要紧。木着脸吩咐杜妈妈:“伺候我换衣裳,先递牌子进宫。静候宫中召唤。带上银钱玉石玩器,一路砸过去,不拘哪个娘娘的太监,咱们须得今日进宫。再使人请老太爷,看寻个路子求乾清宫的大太监。非国事,老太爷不好直接求情。” 杨安琴软倒在地,哭道:“是我对不住四姐儿。” 老太太道:“闲话少叙,先把孩子们捞出来。只别落到平王手里都好说,落到他手里……那是咱们两家没福了。” 杨安琴打了个寒战,死了孩子,两家再好的亲戚也做不得了。 不多时老太爷急冲冲的赶回来,逮着杨安琴便问:“到底怎么回事?” 杨安琴也不知具体,七零八落的描述着:“我没瞧见,听丫头说穿着龙纹衣裳,是个王爷。” “伤着了眼睛?”老太爷继续追问。 杨安琴痛苦的点了点头。 半晌,老太爷才道:“平郡王没出京。” 老太太身子一软,倚在靠枕上:“能活命了……” “我已使人求了情,且看圣上发落吧。”老太爷揉揉眉心,正色道,“我不与舅太太绕弯子,贵府公子实该好好教导。” 叶老太爷这等位高权重之人,说话从来留三分余地,此话已是极重,几乎压的杨安琴喘不过气来。 老太爷在老太太旁边坐下,又指挥丫头:“扶舅太太回房休息。” 杨安琴被扶走,老太太忙着按品大妆,以便宫中宣召就立刻能走。趁丫头梳头的功夫,问道:“与咱们家相干不相干?” 老太爷铁青着脸:“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伤着了哪位王爷,又伤的如何。与咱们家根基无碍,谁家没有几个不省心的亲戚,这也要细究,天下人都不用做官了。我只怕四丫头给折了进去,那孩子……可惜了。” 老太太听说自家无事,又松快了三分。虽心疼庭芳,到底不如先前那般紧张。叹道:“只盼王爷无事。” 叶家左等右等,也没有得到宫中宣召,到晚间,老太太只好把妆卸了。先前派出门去接陈氏的人又折了回来,连同陈氏与陈恭,摸黑进了家门。 所有人都迎上去想问个究竟,陈氏满面倦容,嗓子哑的发不了声音。庭瑶哽咽着道:“快请大夫,快寻棒疮药,恭哥儿叫打了几十板子,血肉模糊,且看看伤没伤着筋骨,是否有后遗症。” 杨安琴又喜又痛,能活着回来是喜,伤痕累累是痛,顾不得其它,忙爬上马车看个究竟。 老太爷忙问:“闺女呢?” 陈氏复又大哭,庭瑶哭道:“被王爷带走了……” “啊?”老太爷急道,“哪个王爷?” 庭瑶哭着摇头:“他们把恭哥儿扔在门口,我们都不认得人,也不知是哪位。只说四丫头自愿签了卖身契,去做丫头了。” 老太太目瞪口呆:“莫不是拐子吧?” 老太爷道:“谁家拐子敢穿龙纹衣裳,还敢把活口留下。快去打探是哪位王爷。” 越氏推了丈夫一把:“你那学生与福王交好,咱们摸不着门,他们都是王爷,快亲自登门去寻他。” 二老爷极其讨厌徐景昌,可侄女生死未知,不是闹性子的时候。杨安琴从车上爬下来道:“我去寻我们老祖宗,咱们几家都出过娘娘,我去找。” 陈谦忙道:“我去,娘你先歇着。” 杨安琴跺脚:“我歇不住!你四妹妹是个姑娘家,落到人手里……”后面的话都不敢说了。伸手拉住陈氏的手,“妹妹,是我对不住你,今夜便是滚钉板,我也要把外甥女带回来,等我!” 陈氏单手捂着眼睛哭,嘴里呐呐的道:“我的儿……” 老太太看她的样儿,差点也跟着哭起来。越氏亦看的心酸不已,搂住陈氏道:“大嫂,别慌,我们有一大家子呢。” 陈氏扑在越氏怀里呜呜的哭,杨安琴忍着全身倦意站直身体,对老太爷福身一礼:“还请老太爷写个字条儿,我骑马去。” 老太爷火速写了字条,盖了印。又有长随牵来只大青驴,二老爷上了驴子,催着道:“我不用字条儿,快走。” 大老爷纯文官,勋贵上头全然说不上话,只能拿着鞋底蹭地砖。老太爷看着三老爷,气的都不想说话了!三老爷是英亲王府的属官,再没脸面不至于连个太监都找不着,再那装什么死?那是你亲侄女!可求人的事儿,人不诚心逼着也是没法子的,心里把庶子骂的个狗血淋头,只待事后再收拾他。眼下正是要紧。 不说叶家镇国公府定国公府公如何折腾了一夜,庭芳被带回京城,被送进间屋子里,笔墨纸砚全有。王爷往太师椅上一坐,慢悠悠的道:“你有一晚上时间,画不出来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你知道什么是窑子么?” 庭芳权当没听见,道:“手上有伤,拿不稳毛笔,寻跟炭条与我。” 王爷又问:“你莫不是不知道窑子是什么吧?” 庭芳无奈的道:“知道,妓院。”索性补了一句,“迎来送往伺候男人的那种。” 王爷:“!!”这样还没吓着,女中豪杰!小丫头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要不就留在王府算了?忙喊太监,“寻个跟她差不多的丫头,最好有点像的,还给叶家!实在不行买个顶漂亮的,这个就归我了。” 第87章 喵喵喵 庭芳难以置信的看着王爷,这叫强抢民女吧?她堂堂阁老之孙,也能赶上?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平坦,打了个寒战,这货不是个恋童癖吧?要生米煮成了熟饭,能捞着个王妃都算好的,一个不好被叶家除名,连个侧妃都混不上?卧槽!这结果不能忍啊?爷爷救我! 战战兢兢的用炭条画完魔方的图纸,立刻就被王爷扔给了个太监,拿去给府里的工匠制作了。王爷打了个哈欠,道:“困了。用镣铐把丫头铐上,给她点吃的,别饿死了。” 咔咔两声,庭芳的脚踝上被扣上铁环,铁环之间连接了根粗壮的锁链。庭芳动都不敢动,踝骨受伤感觉在古代没得治的节奏。她就一个丫头片子,王爷你也太高看人家了吧? 眼睁睁的看着那狗屁王爷带着大批随从走了,又眼睁睁的看着几个丫头端着饭食进来放下,也预备撤退。庭芳忙道:“等下。” 丫头回头望着庭芳,庭芳道:“三件事。” 丫头点点头。 庭芳伸出三根肿的跟萝卜一样的手指,快速的道:“第一我动不得,把饭放我跟前;第二替我找身能换的衣裳,我的衣裳太脏了;第三……呃,能给我点洗澡水么?” 丫头又点点头,把饭食挪到庭芳跟前,退下了。 庭芳拿起筷子狼吞虎咽,饿一整天了,先吃饱才有力气想别的。三下五除二,把葱花都清的干干净净。那丫头折回来时愣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端来的不是空碟子,看向庭芳的眼神里全是佩服。 丫头递给了庭芳一身干净的衣裳,又有几个丫头抬了木桶等物进来,看样子可以洗澡了。按说落到陌生环境里,女孩子最好把自己搞的又脏又丑又难看才安全,然而她干净的样子已经被看到,真赶上恋童癖,也得想法子活下来。顺从显然比反抗活命的概率高。活下来了,才有机会切了丫的鸡鸡报仇。于是庭芳弯下身子捡起铁链,以奇怪的姿势往浴桶挪去。 丫头问:“你干嘛?” 庭芳答:“这样脚踝不会受伤。” 丫头道:“你手还有伤。” 庭芳叹气:“忍着吧。”王爷叫停的及时,她的手指活动自如,显然没伤着筋骨。只是皮肉伤的话,保护踝骨要紧。脚脖子上牵着铁链,裤子脱不下来。庭芳借了把剪刀刺啦把裤子破坏掉,爬进浴桶,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丫头还很专业的在浴桶边把她的头发洗了。 待到换衣裳时,丫头又问:“裤子怎么办?” 庭芳淡定的道:“拆了,我穿上再缝起来。”缝好了头发正好干了,睡觉! 一夜无话。 次日王爷醒来,听得丫头的回报,捶床大笑:“哎呀,年纪太小了,不然做王妃真不错。” 尖利嗓子谄媚的笑道:“那就先定下,还给叶家,待她长大些再聘了来。” 王爷挥挥手,正欲说话,就听人来报:“王爷,徐世子来了。” 话未落音,徐景昌已经进了门:“十一哥,你扣着我师妹作甚?” “啥?”刚起床的王爷道,“你师妹?” “别装傻,我半夜被老师喊醒,老头儿蹲我家门口,宵禁一过就赶着我来了。”徐景昌没好气的道,“我陪了一宿没睡,看我的黑眼圈?我说你打罪魁也就罢了,把小姑娘扣下算什么?” 福王依旧懵逼状态:“你哪个师妹?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师妹?” 福王是真没记起来徐景昌有师妹,徐景昌却当他装蒜,想到昨晚一宿折腾就炸毛了,掀开他的被子道:“别装!你前儿还昧了她送我的铜管笔。真要拐人做王妃,麻烦你三书六礼的上。你当叶阁老好惹啊?桃李满天下的,御史的折子淹死你,别带累了我被老子捶。” 福王才反应过来,立刻从床上跳起:“你不早说!哎呀呀,早知她就是那算学大能,我就不用拶指了!” 徐景昌听到“拶指”二字,气的直掐福王的脖子:“拶指!!你对小丫头用拶指!你还是不是人啊?” “我擦他打我眼睛!我差点瞎了你知道不知道?” “又不是她打的!那么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你也下的去手!” 福王巨冤枉:“我我我我当时心情不好么!谁差点瞎了能心情好啊!我又不知道是你师妹。” 徐景昌咬牙切齿的说:“我告诉过你,我是叶家学生!” 福王理直气壮的道:“我忘了!” “……”徐景昌道,“废话少说,人在哪儿,我得送回去。我那老师还在你家门口蹲着呢。” 说话间,一个太监进来回道:“殿下,昨夜的东西得了。” 福王接过来看了看,四方体,上面好多小格子,不知道干嘛的。翻来覆去看不出所以然,往袖中一揣:“走,找你师妹去。” 两个人溜达到庭芳屋里,庭芳正坐在床上发呆。她身体很累,可心里有事,天麻麻亮时就醒来了。脚脖子上有铁链,不大好翻身,怎么样都不得劲儿,干脆从床上坐起,靠着被子傻愣愣的坐着。 徐景昌进来时,见她披头散发,憔悴的顶着两个黑眼圈,狠狠的剜了福王一眼。福王死皮赖脸的凑上来道:“哎呀呀,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不知道你是徐景昌的师妹,不好意思哈。” 庭芳怔怔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徐景昌,顿时生出一股在沦陷区看到解放军的心情,嘴一瘪,眼泪哗哗的:“大师兄……呜呜呜……” 徐景昌没有对付小姑娘的经验,手忙脚乱的伸手到她腋下,把她往外拖。心想送回家就好了!哪知拖到一半,听到叮当脆响,一条铁链露了出来。 福王:“……” 徐景昌:“师妹啊!” “嗯?” “我告诉你,”徐景昌咬着后槽牙道,“你一辈子都别告诉他昨晚做的那玩意怎么玩。” “别介!”福王立刻喊道,“快快快快,把她的镣铐拆了。还有拿药来给她上药,还有把首饰匣子抱来与她挑,别忘了布料!” 庭芳扶额,为什么画风突然就不一样了,特喵的谁来个旁白跟她解释一下啊!? 福王讨好的把魔方塞到庭芳手里:“你试试看?” 庭芳把魔方拿在手里,随意乱转:“灵活度不够,里面的零件还要改良。” 福王猛点头:“然后呢?就这样扭扭就完了?” 庭芳试探性的问:“不然呢?” 福王眯眼:“呵呵,你说呢?” 庭芳一个激灵,老老实实的把魔方复位。 福王登时瞪大眼:“再来一遍!” 庭芳把魔方递给福王:“你来扭,我来复原。” 福王不信邪的死命扭扭扭,把色块扭的七零八落送回庭芳的手上。庭芳无视手指传来的隐隐作痛,十指翻飞,把福王和徐景昌看的眼花缭乱,然后,复原了。 福王&徐景昌:!! 福王搓着手问:“原理呢?” “有公式,我写给你们。” 福王忙道:“不急不急,咱先说正经事。哎哎,怎么还没人给她解开镣铐啊?” 尖利嗓子立刻跑上来拆了镣铐,讨好的问:“有没有受伤?” 庭芳摇头。 福王回头看了看屋里的桌子,满意的看着上面琳琅满目的首饰布料,对庭芳道:“喜欢什么就拿走,不用客气。” 庭芳疑惑的看着福王。 福王笑嘻嘻的道:“你做我王妃好不好?” 庭芳:“……”求前情提要!!! 徐景昌:“……”我为什么要跟个疯子做兄弟…… “你就不是那害臊的人,”福王道,“给句痛快话。你愿意,我就送你一个作坊,想什么玩具都能做。” 庭芳望着手里一个晚上就做出来的魔方,心道:妈蛋,要不是个王爷老娘就答应了!在古代找个支持她搞发明创造的男人不容易哇。可是想想当年汤和叔叔闺女的遭遇,还是决定珍爱生命,远离皇家。便道:“殿下得问我爷爷。” 福王才不上当:“你昨儿说你爷爷挺疼你的。你回家一哭二闹三上吊,非我不嫁不就行了。” 庭芳眼圈一红,眼泪吧嗒吧嗒的掉,扯着徐景昌的袖子,却对福王哭道:“你昨儿打我……” 福王:“……”女人翻脸真快! 徐景昌只好打圆场:“罢了罢了,十一哥你就是想她陪你玩。同圣上说一声儿,认她做妹子得了。” 福王不是恋童癖,他对庭芳毫无男女之情,就是想找个接近的理由。想来叶阁老那老狐狸一时半会肯定不肯嫁孙女,闹的不好反而坏了事。徐景昌的提议不错,便点头道:“行吧,我跟老爹说去。”又揉揉庭芳的脑袋,“给你个县主当当。” 呵呵,县主那么容易就好了。庭芳压根没当回事,她现在只想回家。便道:“我把公式都写好,殿下让我回家好不好?” 福王不高兴的道:“你怎么就是叶阁老的孙女。” 徐景昌凉凉的道:“不是阁老的孙女,她就不认字儿了。” 福王:“……” 庭芳看着眼前的两个大男人没有撤退的意思,不由庆幸昨晚她是穿着外套睡的,跳下床,胡乱拢着头发道:“我留下写公式,求大师兄打发个人去我家报信,我娘她身子骨不好,昨天肯定吓着了。” 徐景昌道:“我先送你回去,你的手还需修养。待好了再写不迟。” “不行!”福王道,“说放就放,我脸往哪里搁!报信可以,人留下!” 第88章 喵喵喵 庭芳真的很想回去,但从徐景昌的称呼上分辨,她已经知道眼前这位王爷的身份。福王,皇帝行十一的儿子,母亲是赵贵妃,理国公府旁支吏部尚书之女。看她爹的职位就知道贵妃得不得宠不提,横竖赵老爷是极得皇帝信任的。赵贵妃只生了福王一个儿子,他还是老幺儿,上头还顶着法定继承人太子殿下。简而言之,权势滔天,责任没有。别说叶家,熊起来皇帝老子估计都拿他没办法。从来谁家的老幺儿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况皇家的老幺儿。庭芳知道,老幺儿们得顺毛捋。便道:“王爷,说句托大的话儿,叶家也不是贫寒人家。那么多人盯着呢,您留我总得有个能对付的理由。再有,我人生地不熟的,你叫我娘来陪我。” 福王上哪找理由去?但福王需要理由吗?呵呵。所以福王道:“我就不要说理由如何?你爷爷还敢来抢人不成?我就扣着你,大不了你做王妃嘛。我都不嫌弃,你还嫌弃什么?”文官说着清高,可跟皇家结起亲来都恨不得上蹿下跳。又问,“你嫡出还是庶出啊?” “庶出……” 徐景昌不由看了她一眼。 福王撇嘴道:“庶出做王妃都便宜了你啦。不过看父不看母,瞧着你是叶阁老孙女的份上,勉强凑活配的上吧。” 逻辑满分!庭芳给跪。只好使出缓兵之计:“那得跟我爷爷商量啊。” “呵呵。”福王就是不干。事情又绕回原点。 徐景昌扶额,想着福王府门口蹲着的叶俊德就一阵阵肝疼。不多时,长史来报:“殿下,工部侍郎求见。” 徐景昌摊手:“他们家接到消息了,你再不放人,老爷子亲自来了可不好交代。” 福王巨流氓的说:“我昨儿说的那个小丫头准备好了么?送出去。” 庭芳道:“我有好多好玩意儿都放在家里,你放我回去拿。” “你回去了就不来了。” 庭芳立刻出了个主意:“您是不是还没有王妃啊?” “是啊!” “所以我不好来啊!”庭芳理直气壮的道,“您要有王妃,她打发人去接我,我一准儿来。” “也对啊!”福王点头,“你脑瓜子真好使!” 庭芳:“……” 徐景昌:好师妹,赵娘娘会谢谢你的…… 福王愉快的决定:“那你先回家吧,等我娶了王妃,你再来玩哈。我娶妻的贺礼不能短,还得是没见过的。要是你想不出来,嘿嘿……” 庭芳毛都竖起来了:“怎样?” “我会让你做我的侧妃。” 卧槽!还不如做王妃!庭芳泪流满面,琢磨着是不是把愤怒的小鸟给山寨出来,用以纪念他们屎一般的缘分。 不管怎样,福王终于松口放人。徐景昌松了口气,虽然是光屁股一块儿长大的,但君臣毕竟是君臣,他不好用强。难得福王松软了,忙喊丫头道:“帮她把头发扎好,打扮的整整齐齐的,我在外头等。”说完把福王拉走了。 几个丫头围上来,轻柔的将庭芳的头发扎上辫子,盘出两个包包。从首饰盒里挑出相宜的珠花,再配上项圈等物。庭芳对着落地穿衣镜看了看,除了脸色不好,其余都没什么问题,理了理衣裳,抬脚出门。 走到徐景昌的身边,问:“大师兄送我回去么?”在福王府,大师兄的腿很粗,要抱紧。 福王道:“啥都没带?跟我客气什么?桌子上的东西拿包袱皮包了带回去。哥哥给你的见面礼儿。” 庭芳很!不!想!要!可丫头们真的摸出块包袱皮,一股脑的把首饰匣子带N块布料打了个巨大的包,中间还特有创意的穿了根棍子,俩丫头给抬出来了。 庭芳:“……”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丫头! 此地不宜久留,徐景昌拉着庭芳的手就往外跑,两个丫头抬着包袱在外追,福王奔向马厩——他要进宫求王妃。 出的大门,亲爹跟二叔站在门口,庭芳扑到亲爹怀里,眼泪如决堤的江水滔滔不绝。世道艰难,她个小姑娘,给家里添了那么多麻烦,即便不是她的错,也难免遭到非议。最好的办法便是扮柔弱,人总是习惯性同情弱者。她哭的惨,没准糊涂人就不计较了。随时随刻记得演戏,苦逼的古代。 徐景昌对大老爷和二老爷拱手见礼:“福王小孩儿心性,还请伯父和老师别见怪。” 谁特么敢跟皇家人见怪!王府门口一秒钟都不想呆,带着闺女赶快撤。徐景昌与二老爷打了好一阵交道,很知道文官的想法。见他们想走,也不废话,替自家老师牵着毛驴,往叶家走去。 送到叶家门口,徐景昌才道:“学生不打搅老师一家团聚,改日再登门拜访。” 二老爷点点头,大老爷牵着庭芳进了大门才道:“你那学生虽不爱读书,人品还不错。” 庭芳道:“福王原还不肯放人,是大师兄求的情。” 大老爷对弟弟道:“日后我们家要待人客气些,算是对四丫头有恩了。” 二老爷还是不喜欢不爱读书的人,黑着脸道:“一报还一报,他老子算计我,扯平了。” 大老爷笑道:“你又扭上了,他是世子爷,懂礼便好了。真学好了四书五经,你让不让他下场?他若下场,岂不是与民争利?随你怎样,我是要备谢礼的。” 说话间进了二门,女眷们呼啦啦的围上前来,陈氏一把将庭芳搂在怀里,抖着手检查庭芳的爪子:“痛不痛?” 庭芳觉得陈氏忒倒霉,正常妇人生了孩子且得缓一年半载,陈氏还不到百天,接二连三的操心,鱼尾纹都加深了。心中酸楚,伸手抚着陈氏的眼角,道:“不疼,夹的不重。” 陈氏颤声道:“我听水仙说你被上了刑,魂都要散了。” 老太爷不耐烦听婆婆妈妈的事儿,直接问道:“你做了什么殿下才放过你?” 庭芳老老实实的道:“做了个玩意儿,他没见过。”又苦笑道,“他是盯上我了,还说改日再来寻我。我好说歹说,劝他先有王妃,再让王妃接我去耍才名正言顺。他现在应了,将来不知如何。” 老太太问道:“什么玩意儿?” “魔方,”庭芳道,“我不知道怎么说。是从前日看的西洋书里化出来的。他还要其它的,待我再想吧。” 秦氏忍不住羡慕道:“做王妃也没什么不好。” 老太太白了秦氏一眼:“差着十来岁呢,我们家要不要名声了。” “我不要。”庭芳赶紧对老太爷道,“皇家人不好相与,孙女儿不想担惊受怕一辈子。昨儿他怕我跑了,连铁镣铐都上了,拉的脚脖子生疼。”客观来说,福王做为皇帝的亲儿子,已经很不错了。这次是陈恭打了他的眼睛他才报复。总不能要求人家超越历史局限性,跟人来个风度翩翩。他肯干皇帝老子还不肯干呢。可是站在庭芳的立场上,真是打死都不愿的。家里是可以放松的地方,只要不跟皇家人沾边,她有信心收拾了。至少夫家得顾忌叶家的权势,实在不喜欢她,也不会把她怎么样。搁到皇家就说不好了。汤和的闺女做王妃,明明是王爷傻逼强抢民女,最后特娘的王妃凌迟处死,王爷屁事没有,接着娶王妃的妹妹做王妃。妈蛋,她要是汤和都想造反了好吗!现实不是电视剧,甭管冷脸四四还是温柔八八,全特么是鸟人! 叶家人还没缓过神,门房跑进来道:“外头还有两个王府的丫头,怎么招待?” 庭芳一拍额头:“怎么就忘了她们。她们是跟着我们送东西来的。” 老太太疲倦的问:“什么东西?” 庭芳更疲倦的道:“首饰布料,换我做的玩具的。” 老太太心好累,勉强道:“姐儿啊,你可真招小孩子喜欢……”尤其属性为熊的那种,譬如陈恭,譬如庭芜,譬如……福王…… 庭芳也不想啊!不就是人漂亮智商高么,一个两个熊孩子往她身上扑!招谁惹谁了真是! 陈氏折腾了一天一夜,早支撑不住,再三确认庭芳在怀里活蹦乱跳的,就软倒在地。庭芳吓的尖叫:“娘!!” 众人又七手八脚的把陈氏抬回房,请太医的请太医,掐人中的掐人中,乱了好半天才安顿下来。老太太只觉得头晕目眩,无力的歪在陈氏屋里的炕上,一齐等着太医来瞧。 叶家整个乱糟糟的,庭芳没心思考虑其它。王府送来的东西随便丢在地上,一会儿摸摸陈氏的额头,一会儿又看看老太太的脸色。忽然想起陈恭,便问:“恭哥儿呢?”死了没有? 杨安琴的眼睛肿的像核桃,沙哑着嗓子道:“没伤着筋骨,他自家活该,连累了你,你还想着他。” 呵呵,姐想着他最好去死,差点就扑街了好么!杨安琴的样子是挺可怜的,可陈氏更可怜!又不是她惹事。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沉默。 杨安琴实在没脸见叶家人,昨夜求了一圈的人,才打探到庭芳的下落。答应去求情的并不多,哪些是真的行动了更不知道。若不是要等着庭芳回来,她真呆不下去了。儿子昏迷不醒,她还得先守了小姑。内忧外患无外乎如是。幸而身子骨从来健朗,不然早躺到了。 忙乱间,门房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结结巴巴的说:“老太爷,赵赵赵贵妃的大太监求见!” 第89章 喵喵喵 赵贵妃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见见庭芳。赵贵妃是个极规矩的人,不是说她严肃,而是她从来规行矩步,只要不坏了规矩,她还挺和气的。可是偏偏这么个规矩人生了个不着调的儿子,那心情跟杨安琴是一样一样的。十九岁的亲王了,让他结婚,他就能跟你在宫里打滚。再逼他,他能到太和殿前当着文武百官滚。偏偏圣上和太子嘴里骂着,心里却喜欢,可劲儿惯。不肯结婚真就由着他。快二十的亲王,不结婚像话么?哪知今天一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跑进宫里闹着要结婚。赵贵妃好悬没被亲儿子吓死,以为他撞客了,拎过贴身太监省了一回,才知道福王要结婚的理由居然是有了王妃后就可以找小姑娘玩了。赵贵妃:“……” 贵妃召见命妇不坏规矩,召见命妇家的闺女亦有法可循,只是要先问过皇后。皇后比贵妃活泛些,二人的儿子处的不错,更何况福王是她亲养大的,与别的皇子不同。听闻了福王的大计,笑的蜜饯都脱手掉到地上,一叠声儿的要看让福王开窍的小姑娘。于是赵贵妃把大太监派了出去,还很贴心的说:“昨日小姐儿受了惊,且叫她歇歇,明日再来。” 庭芳肯定不能自己进宫,还得有大人领着,最好是母亲。可看看陈氏的脸色,老太太再不敢劳动她,果断的做了决定:“我带去吧。” 越氏道:“我带着去也使得。”老太太脸色亦不好,大礼服沉重不说,在宫里步步小心句句思量,最是劳神。官宦人家的老太太都是病不起死不起的,很多人家都是老人家过世,丁忧过后便再翻不得身。这些个子女不孝也得孝,何况越氏与老太太处的不错。 越氏是个省事的,老太太很放心她。还问庭芳怕不怕。 庭芳反问老太太:“臣女可随便打杀么?”不是找茬儿,是真不知道。现代人对古代的认知错位太多,而叶家不会没事告诉小女孩儿世间有多少忌讳。对皇家的畏惧还来自于她前世的常识。 老太太笑道:“那倒不会。”又嘱咐越氏,“我不去倒好,万一福王异想天开要娶庭芳,我去了就不得不应了。” 嫁个把孙女给个清闲王爷当然是好事,老太太心里不反对,就是年纪不般配。文官最忌讳“卖女求荣”的闲话,家族想要长远,名声顶顶重要。不能把孙女嫁入皇家,挺遗憾的。 要进宫见老板娘,叶家又疯狂的运作起来。先是要替庭芳准备鲜亮的衣裳,首饰也要立等炸过。彼时进宫是不能低调的,去庙里上香还得盛装打扮,实在条件不好,借都要借一整套装备方才叫恭敬。于庭芳而言,泥塑菩萨还可以糊弄,真菩萨是万万不能糊弄的。只要不想造反,还是顺着规矩为妙。老太太盯着她的衣裳首饰,她就照看好自己。二话不说先爬到炕上,被子蒙头,睡死过去了。 越氏哭笑不得,低声调侃道:“我们四姐儿有大将风范,别说王妃,太子妃都做得了。” 老太太咳了一声:“休调笑皇家。” 越氏低声应了。 自家没了麻烦,老太太方有闲心管别家。对杨安琴道:“舅太太熬了好些时候,快去歇着吧,省的累病了。” 可怜杨安琴个爽利人儿,愣是被亲儿子害成了鹌鹑。左右看了好几回,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才对老太太福了福,回家躺倒了。浑身酸痛,头脑发胀,还不敢请太医。唤了陪房点了艾灸暗暗的灸了几回,沉沉睡去。 庭芳睡了半下午,爬起来吃饭洗头洗澡上厕所,又躺了回去。陈氏醒来就听见贵妃召见庭芳,急的不行,还是老太太再四保证无事,她才又迷迷糊糊睡了。叶家整个就一团乱!众人忙乱的到晚上,才色色备齐,可以安心休息了。 说是安心,其实谁有真能睡的沉。卯时才到,丫头就点了灯把越氏唤醒,按品大妆。越氏七品敕命,比老太太的一品诰命省事,却丝毫不敢马虎。使人去喊庭芳,庭芳连头都梳好了,正在上妆。 陈氏有气无力的靠在床上嘱咐着宫中禁忌,庭芳摆弄着妆盒找感觉。到了古代年纪太小,还没化过妆,偏偏古代的梳妆用品跟现代的不一样,用着很不顺手。虽然很多人哭着喊着说古方如何如何,实际上绝大多数情况下,古代的东西都是远不如现代的,包括化妆技术。最起码,古代没有裸妆,更不会想着用蓝色紫色的眼影。匣子里只有各种红色粉色,先凑活着用吧。小女孩上裸妆,拉下睫毛也差不离了。 化好妆,开始换衣裳。陈氏替她预备了云纹织锦的对襟半臂,粉色穿蝶小袄,豆绿的百褶裙,配上云头小靴。照例带着金项圈,手镯脚镯一样不少,华丽非常。换好衣裳,丫头拉了拉褶皱,庭芳站的笔挺,远离任何会挂到衣服的东西。 陈氏还在教宫里的规矩:“总有太监或宫女领着,你们跟着他们行礼便不会错。娘娘若赐坐,万不可坐实了,同在长辈跟前一样,懂么?” 庭芳点头。 陈氏又道:“你日常总是抬头挺胸,这很好,搁咱们家里,叫有气度。然而进了宫,你只是臣女,要微微低着头,但不能畏缩。不要看娘娘们的脸,你要把握不住度,便看腰带。” 庭芳:原来古代的腰带做的那么华丽是因为这个! 陈氏又唠叨了许多,直到越氏的丫头来催,才依依不舍的放开。末了还道:“万事小心。” 庭芳回头安慰了一句:“放心吧,有老太爷呢。” 陈氏微微放了心,看着她出了门,又倚在床头歪着了,却怎么都睡不着。 庭芳跟着越氏乘坐马车驶向宫廷。辰时便到了宫门外,可皇后不会那么闲的大早召见外命妇。她还得接待来请安的宫妃和皇子公主们,一大家子说说闲话,处理处理宫物才想得起庭芳。 越氏与庭芳只好在马车里干等着,不能喝水不能吃东西。马车里还放着个小马桶,预备宫里出来人,先在马车里上个厕所,而后跟着步行去坤宁宫。没错,宫里除了特例,等闲是不能乘车坐轿的,故对于上了年纪的夫人们来说,进宫无异于折磨。 到了巳时二刻,终于来了个太监。越氏忙带着庭芳上了个厕所。又拿出小镜子略微补了补妆,兵荒马乱的收拾完,才下马车跟着太监往坤宁宫去。 原是赵贵妃要见,回了皇后,皇后也想见,便定在坤宁宫召见,赵贵妃作陪。紫禁城跟故宫差不离,庭芳早逛的不想逛,心里紧张,更没兴趣看装饰,倒显的稳重。坤宁宫在故宫只能隔着玻璃看里头,在影视城倒是随便逛。庭芳低着头进去,余光撇了几眼,果然跟影视城的几乎一样。 随着越氏三跪九叩,庭芳听到一个柔和的女音道:“起吧。” 越氏慢慢起身,庭芳亦跟着起身。那女声又道:“别拘束,我就是看看孩子。”对庭芳招招手,“小丫头过来给我瞧瞧。” 庭芳微微抬起眼睛,慢慢的走到那位身着明黄的女人身前的不远处立定。位在正中,身穿明黄,必是皇后无疑。旁边穿着宝蓝色宫装的,怕就是赵贵妃了。 皇后又道:“再过来点儿,别怕,我不是老虎。” 您老比老虎凶残多了,这年头打死老虎的是英雄,冒犯了你的连狗熊都当不成。庭芳腹诽着,又靠近了点儿。还未站定,被皇后她老人家拉到身边,对赵贵妃笑道:“妹妹你瞧她好个模样儿。”就是太小了!还以为今天能做个媒呢!小十一从小到大都不靠谱儿。 赵贵妃也是一脸失望,她光听着叶府四姑娘如何如何,就忘了问年纪。儿子既然喜欢找她玩,何必绕个弯子再娶旁人,一个不好,儿媳妇还得吃点小醋,家宅难宁。见到人了才知道为什么儿子要娶王妃了,小不点儿,还真就是个玩伴。 帝国最牛叉的两个女人被泼了满脑袋冷水,顿时对庭芳丧失了兴趣,只是面上功夫还要做,温和的问着庭芳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又问越氏叶老太太好不好,越氏一一答了。 皇后问的没话说,就想打发人走。既然不是儿媳妇,看着没趣儿。再好,宫里也没有合适的皇子了。哪知圣上跟太子听说福王看上的姑娘进了宫,父子两个搓着手跑来看热闹。越氏忙避退到了帘子后头,余下圣上和太子瞪着庭芳,齐齐无语。 圣上和皇后对望一眼,皆是无奈。庭芳觉得气氛诡异,更加把装死技能发挥到十二级。皇后对着圣上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什么都没打探清楚就心急火燎的把人招进宫,结果是个豆丁,把圣上都晃点了。讪笑两句,赶紧道:“是个好模样儿,难得聪明伶俐好才华,我看着都喜欢。” 赵贵妃忙补充道:“我最想要女儿,偏生了个混世魔王,从此见到别人家的女孩儿就走不动腿。听说叶家的女儿好,好奇的叫来看看,不想惊动了圣上。” 圣上:“……” 太子跟着打圆场:“是挺好的。母后与妃母既然喜欢,可时时叫进宫作耍。” 皇后才没工夫带小女孩儿呢,假笑着又夸了两句,把圣上送走后,连越氏带庭芳,扫地出门。 庭芳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围观了半上午,又从宫里出来了。越氏头一回遇见圣上,吓的不轻,迷糊中的娘两个催着车夫往回赶。好容易到了家门口,见中门大开,门口堵着一辆华贵马车,上面的旌旗挂着个大大的福字。 庭芳:“……”靠!还有完没完了? 第90章 喵喵喵 福王是来抄家的。嗯,专抄庭芳的屋子,看她到底打哪学的魔方。趁着庭芳被招进宫里,叶家没人敢拦他,更没人能糊弄他,直接奔到庭芳屋里,指挥着太监把相关书籍打包,预备抗走。就不信了,书都给抄了,她叶庭芳能不上门要。再上门就扣着她,再不放回来了。 他本就是本朝数学高手,虽不如徐景昌,跟户部的老吏对干还是能十干九赢的。不然圣上也不疼他了。皇帝儿子那么多,单调皮捣蛋哪能得以青眼?必须是调皮捣蛋加聪明无双才招人待见。在太子那处还得加一条野心全用在做玩具上。电视剧里总演某王爷为了消除猜忌装疯卖傻,实际上并不现实。装疯卖傻只能被边缘化,哪怕是皇帝的儿子,边缘化了下场也很不好,几代之后就只能撒泼打滚耍无赖求现任皇帝赏点饭吃,说是天潢贵胄,其实都快揭不开锅了。想要出头还不被猜忌,很需要有点歪才。福王恰好就具备了歪才。这么个主儿,见人就咬的御史都不敢招惹,既不欺男霸女,也不争权夺利,至于玩物丧志……他爹都不管,关你们屁事? 福王很任性,可他任性的方向不涉及民生,没人管他,性格就越发无法无天。昨日在家研究魔方,越研究越有趣儿。凭着天赋,他偶尔能把魔方复位,可怎么样也做不到庭芳的速度。一拍脑门儿就直冲叶家而来,务必连让庭芳屋里片纸不留。 老太爷快呕血了,对老太太道:“改明儿不拘什么宴会,你把四丫头给带上。不然她将来不用嫁人了!”要让众人都瞧瞧,不是他孙女勾引亲王,实在是亲王是个蛇精病,缠着九岁的小丫头不放! 老太太左右摇摆:“依我说,竟是定下来算了?” 老太爷压低声音,悄悄儿对老婆道:“你千万别告诉人,太子殿下前日悄悄儿同我说,是想结亲的意思。” 老太太瞪大眼:“他看上哪个了?”擦!我家孙女不做小老婆,太子的也不行!老娘最恨小老婆! “太子妃生的嫡长子,求娶庭瑶。”老太爷低声道,“没作准的事儿,再则还得让圣上点头。我们庭瑶的品格儿是不用担心的。我才要跟你说,多带庭瑶出去走走。太孙选妃,圣上总要问周遭的人,可别弄出个‘养在深闺人未识’。如此,庭芳与福王就不般配,差辈儿了。正巧四丫头不愿,咱们就想法子避开福王。你也留心着青年才俊,有好的速速替四丫头挑一个,订了亲就好了。” 老太太听说是大老婆,放下心来。又为难道:“四丫头的名声只怕传出去了,这个点儿不好说。” 老太爷摇头道:“就是要那等明白人,不明白的我孙女嫁过去受罪么?躲开了的人都记下,闺女统统避开他们。咱们家的女孩儿什么品格?打小名师教导,走出去比哥儿还强,那等糊涂人家不定还嫌我们孙女太好强,丈夫弹压不住。”说着冷笑,“我为何与陈家结亲?陈家就明白啊!夫妻夫妻,你光寻个听话的活死人作甚?家里的孩子指着活死人去教不成?大太太再不中用,你瞧她教出来的孩儿!庭树是他老子毁的他,怨不得他太太。” 老太太皱眉:“我是摸不准儿,说真的,四丫头那性子做我媳妇儿,谈不上不爱,也谈不上多爱。你到底从哪点上看好她?孙女里头你独爱她,庭瑶且靠后。你与我说个明白,我好对着人挑。不然找的不好了,我是没什么,你心疼。” 老太爷听到这话不由一笑:“你大太太还心疼呢。你就是个古板性子。我问你,女人家在后宅里靠哪个?” 老太太条件反射的道:“自然是夫君。” 老太爷又笑:“四丫头你不觉得有什么是吧?可你没看见她身后跟着一串儿。陈恭跟着她跑,福王也跟着她跑。舅太太看她那眼神儿,恨不能就下了定。” 老太太没好气的道:“你就不能说明白点儿?” “唉!还不明白?”老太爷笑的胡子都散了,“她不招你待见,招男人待见!所以我不能把她往皇家塞。皇家什么地界儿?福王虽是亲王,独宠一个……咳,只怕贵妃娘娘有想头。”没娘的亲王还差不多。 老太太难以置信的看着丈夫,揪着老头子的胡子道:“死鬼!你就是嫌我了才找小老婆的!” “哎哟哟你轻点儿、轻点儿,”老太爷眼睛鼻子皺成一团,嗷嗷直叫,“你这会子怎么又反应快了!” 老太太放开胡子,老太爷才要说话,两只耳朵又落入魔掌:“你老实跟我交代了,你们男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怎么就不好了?我怎么就不如小老婆了?啊?你儿子也是,大太太多好的人啊,他一天到晚往小老婆屋里钻!老三我就不说了。连老二都有俩小老婆!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我就把你耳朵活活拧下来!!” “我说我说我说!”老太爷连喊了三声,“你先放开嗷!痛痛痛痛!” 杜妈妈在外头笑的打跌,还得把丫头全撵走,自个儿守着门听老两口唱戏。 老太爷好容易从魔掌下逃出来,蹦到了炕那头才心有余悸的道:“你喜欢大太太,不喜欢三太太,可见人都有喜好。你还不喜欢舅太太,可亲家老太太就喜欢她。男人和女人还不一个样。我就是让你替四丫头挑个能喜欢她的。就她那性子,给个端方君子能憋死她。我疼孙女还不行么。要不是赵贵妃……咳!我宁可她嫁了福王,起码能一块儿玩。太孙那都没影的事儿。” 老太太阴测测的道:“若太孙有影儿了,四丫头又跟福王好,你怎么办?” “太孙……” “哼!” 老太爷无奈的道:“我是爷爷,还是叶家老太爷,还是朝堂上的叶阁老。谁能事事如意?” “你别糊弄我,还没说你到底为什么单喜欢四丫头。” 老太爷道:“唉,她像你啊!”说完嘟囔着道,“打架厉害。” 老太太扑过来,又揪着老头子的胡子道:“那你还纳妾!” “我年轻时偷嘴么……”老太爷悲愤的道,“老底儿都叫你翻了。不就是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厉害他越爱嘛!大太太和三太太就是太贤惠,打两顿就好了。” 老太太:“……” 老太爷狼狈的爬起来道:“女人啊,不要规矩,规矩只要能装给婆婆看就好了。对着男人要会撒娇会耍赖,时不时给找点麻烦,该泼辣的时候还要泼辣,镇的住家里人,管的了家。大太太连小老婆都收拾不了,我是真看不上。也就教孩子有一套吧。偏你喜欢。你喜欢有什么用?管的住你儿子啊?大房乱糟糟的,小八瘦的跟只猫一样,竟都指着俩闺女了,我能不偏疼她们点儿么?就他们老子那怂样!欠抽!” 老太太顿了半晌,才道:“男人喜欢,婆婆该不喜欢了……” “所以我说赵贵妃……” 老太太翻个白眼:“得,我知道了,婆婆就对着你亲家母那样的找。孙女婿你自己挑去,我不会看。委屈不了你的宝贝!哼哼。” 老太爷叹了口气,扯了个难看的笑容:“我哪个也不想委屈。老大和老三太……是我们没教好,对不住一窝的孙子孙女,可不得咱们多费心。小八还是奶娃娃,我们能看着他长大?我们多大岁数了?不把他前头的哥哥姐姐安顿好,就你大太太内样儿,他指望谁去。” 老太太也沉默了。 老太爷靠在炕头,难得抱怨道:“咱们都尽力了,也不知道怎么教才是对的。先前还总想着,可是他们小时候儿我光顾着外头,没好好教导的缘故?可打庭树生下来,虽不时时看顾,先生都是请的顶好的。为了把康先生捞过来,跟平郡王都干上了,结的仇现在还没消。还是没见他长进。一样的庶出,七丫头都比他强。咱们家是邪门儿了!” 老太太叹道:“都是命吧。” 老太爷继续道:“通只有二房的庭珮能看,再有三房的庭松凑活吧。其余的不是太小就是普通。掘地三尺都没几个顶用的,你说我疼女孩儿?我还不想疼呢!要是哥儿们都真争气,我何苦叫女孩儿也跟着上学,遭那么大罪。通只有在娘家能快活十几年,一年到头都没歇过几日,我看着都心疼。老太婆,我实指望不上哥儿们了!常常就想,四丫头要是个哥儿多好啊,她厉害,能保本儿,我就不愁大房了。偏是个姐儿,再好也是别人家的,气死我了!” “你就图个保本?” “不然呢?”老太爷道,“咱们家业不小了,能保本不错了。” “咦?”老太太奇道,“你人见天儿不着家,怎么家里的事比我还清楚?” 老太爷:“……”家都看不住也叫男人?你当我跟你儿子一样熊!又想起大房怂包的父子两个,老头子愁的头发都要掉光了。特娘的他到底做了什么孽才养出这样的子孙!活见鬼了!你们爷俩再怂下去,老子我可要给庭芳招女婿上门了啊!!! 第91章 喵喵喵 福王硬闯叶家,不好带太多人,几个太监还不识字,要分辨哪些是四书五经,哪些是自然科学很费了一番功夫。齐齐打包好,正准备运走时,被庭芳堵在了门口。 庭芳还得苦逼的先给福王磕头,次后才能起身道:“殿下家藏书颇丰,奴的实在难以入眼。” 福王随便抽出一本道:“你做笔记了。” “……” “嗳!”福王笑道,“我说丫头啊,你字写的挺好的,比我强多了。怎么上回给你师兄的手抄本那么难看?” 庭芳指了指身边的水仙道:“她誊抄的,我没空写那么多字。” 福王不满的道:“字太丑,我送你个字写的好的太监?” 陈氏在边上抖了抖,郡王以下用太监都是违制…… 庭芳忙道:“要不您送我个丫头?” 福王叹气:“我家的丫头字更丑,你家师兄有个丫头不错,你管他要。” 能写好字的丫头都是高端人才,刻意培养的好伐,你说要就要?果然天才一定在某一方面脱线!像她这样智商情商双高的天才已经不多见了,庭芳默默为自己点了三十二个赞。 福王见庭芳不说话,又道:“那魔方你到底怎么玩的?好些时候我复原不了。你还有什么好玩的?” 庭芳点头:“有。” “拿来!” 庭芳不客气的道:“拿书来换,也不能拿走我的书。”说完抱怨道,“我的书本来就不多,都拿走了我看什么?” 小姑娘嘟嘴的模样好可爱好可爱!福王忍不住道:“好好,不拿你的书,但你的笔记誊抄一份给我,不要丫头的丑字。” “我请个秀才抄总行了吧?” 福王不大满意:“凑活吧。”说完觉得不对,分明是他来抄家的,怎么反被抄了去?忙道,“新玩意儿呢?” 庭芳招手喊丫头:“把华容道拿来。” 福王大嚷:“华容道有什么稀奇?” 庭芳道:“八十一步可解。” 福王瞪大眼:“不可能,我都要一百二十一步!” “殿下把书搬来,我立刻就写解法。”庭芳自信的笑道,她小时候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的玩意,正好丢出来碾压福王。 听说庭芳回来堵福王的老太爷并老太太一齐走到东院,恰好听到这一句。老太爷就跟老太太咬耳朵:“看到没?懂了吧?” 老太太还对老太爷的男女观缓不过神,但眼睁睁的看到福王像被顺了毛一样,乖乖的喊太监:“去,把我的《阿尔热巴拉新法》(代数学)搬来。” 福王贵为亲王,当然是壕。基本上零花钱全烧在这上头,为了不被赵贵妃骂才谎称是徐景昌买的。就跟庭芳小时候几个人凑钱买了游戏机一样,到她家就称是小明买的,被小明妈妈看到就说是借了小红的。总之绕一大圈,还得特意拉上个家住的远的同伙,省的几个家长对景儿穿帮。两位壕烧钱买的书,当然比庭芳家强的多。整套的原文版代数学就是那日让庭芳流了好久的口水,最终被徐景昌无情搬走的那套。有了书,庭芳也不小气,就地列公式进行科普。 福王驾到,叶家是个活人都得爬过来陪着,没资格进院门的都排排站在院子外头。简直劳民伤财。为此东院站满了人,看庭芳蹲在地上用炭条写个不停。然而除了福王,全部人都看不懂。福王也快晕了,不住的喊:“慢些!这个符号什么意思?” 中国古代的数学符号跟西方完全不一样,由于现代社会西方才是老大,主流社会便以西方为尊,尤其是自然科学,用的全是古希腊起源的那一套。福王看过不少书,有些符号认识,有些符号见过但不理解,有些就是天书了。庭芳自己也是适应了很久,才把中国的文字符号等跟西方的对应起来。又不免跟福王解说一番。 福王越看越精妙,看到后面已拍案叫绝,头也不回的喊:“老张!快去叫徐景昌!” 老张便是当日在树底下逮住陈恭的侍卫。晕乎乎的看着阶下囚变坐上宾,很是适应不良。听到福王吩咐,火速冲出了门外——跟着这位爷,最好以服从命令为第一要素,别的什么都不用想,想也没用。 庭芳蹲着把公式一气呵成,又喊水仙:“抄!” 水仙手忙脚乱的拿着毛笔誊抄,福王看不过去了,一把抢过,用狗刨过一般的书法奋笔疾书。庭芳更看不下去了,又抢过来,换了张纸,一笔一划的写着公式,嘴里还忍不住吐槽:“殿下居然好意思说水仙的字丑……” 老太爷好奇的捡起刚才庭芳扔在一边的纸,对比了水仙与福王的水平,笑的直抽抽。默默的袖在怀里,等明日拿去给圣上看笑话儿。顺道解释福王为啥盯着他孙女。 庭芳的字好到考科举可以当范本了,离书法大家是有距离,但秒杀学渣们已无障碍。用毛笔写的西洋公式有些违和感,但字体流畅,排版协调,看着就赏心悦目。福王见她写完,忙拿镇纸替她镇上,等着晾干。待庭芳写完,福王兴奋的问:“还有没有?有没有?” 庭芳一时想不起还有什么喜闻乐见的游戏,便随手出了个经典数学题:“有三个人去投宿,一晚三十个铜板三个人每人掏了十个铜板凑够三十个铜板交给了老板后来老板说今天优惠只要二十五个铜板就够了,拿出五个铜板命令店小二退还给他们,店小二偷偷藏起了两个铜板,然后,把剩下的三个铜板分给了那三个人,每人分到一个铜板这样,一开始每人掏了十个铜板,现在又退回了一个,也就是 10-1=9,每人只花了九个铜板,三个人每人九个铜板, 3 X 9 = 27 个铜板加店小二昧下的两个铜板等于二十九个铜板,还有一个铜板去了哪里 ” 此题乃当时新西兰发布的数学题,陷阱狂多,一不留神就被坑了进去。果然一屋子人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连唯一的理科僧福王都懵逼了。 徐景昌被张侍卫从家中拎出来,不知道福王又闹什么幺蛾子。此时天都要黑了,也只能骑着马冲到叶家抢救他家四师妹。哪知一进门就被庭芳的数学题砸了满头包,跟福王两个齐齐落到陷阱里,蹲在地上捡着庭芳刚才随手扔的炭条算个不停。 老太爷把庭芳拉到身边问:“你哪学的?” 庭芳斩钉截铁的道:“我自己想的。”说完还摆出一副我好聪明你快点夸我的表情。要骗过敌人,首先骗过自己。数学技能点开启,又有福王搅和,她是低调不下去了。既然如此,装也得装成天才。横竖只要她把知识储备抖落出来就能坐实天才的名头。理科生的好处就是,只要真能想出个定理和现象,后面的人就不得不引用,也就不得不承认你的精妙之处。不像文科,江郎才尽就被人扔过墙了。科学家的名字不单被写进历史书里,还永远篆刻在所有理科生的心里。 福王蹲的脚都麻了,冲庭芳发脾气道:“有你这么待客的么?也不弄套桌椅来!” 陈氏吓的魂飞魄散,赶紧叫人搬桌椅板凳。福王气呼呼的坐在凳子上,狠灌了几口凉茶,怒道:“什么破题目!你满脑子坑人的玩意儿,不是好人!” 庭芳:“……” 天渐渐黑尽,东院里点满了灯。幸而春天气温不低,不然养尊处优的诸位站了这么久只怕要有几个着凉的。徐景昌又摆弄了一会儿,起身笑道:“师妹是个促狭鬼!” 福王眼睛一亮:“解出来了?” 徐景昌点头:“极容易的,我们就是被师妹给骗了。店小二藏的那两个钱原就含在二十七个铜板里,再加上退给每个人的一个钱,不正好是三十个钱么?” 福王一拍桌子:“着啊!”说完跳下凳子,一把揪住庭芳的发髻:“你怎么想的?……嗷!你居然敢踹我!” 庭芳要哭了,她她真不是故意的,就是条件反射……她刚才踹了亲王啊啊啊啊!在帝制时代踹了亲王啊啊啊啊!惊悚的望向老太爷:怎么办?怎么办?她不想又被夹手指啊啊啊! “你活该!”徐景昌反骂福王道,“还不放了她的发髻,你仔细把她弄哭了。” 福王恨恨的松开手:“你个泼妇!” 庭芳登时哇哇大哭,不管了,先哭了再说,抢占道德制高点,她还小,有哭鼻子的权利。 徐景昌没好气的道:“你看!哭了!” 福王抓狂:“你怎么那么爱哭啊!我被你踹了的还没哭呢!” 徐景昌神补刀:“你十九了,她才九岁。” 庭芜实在忍不住,喷笑出声。笑完迎上福王恐怖的眼神,忙捂着嘴,眼泪登时蓄满眼眶。 福王:“……”爷有那么可怕嘛? 老太爷轻咳一声,对福王行礼道:“殿下,天晚了,已是宵禁。还请殿下尽早回府,明日再来如何?”明儿一早就进宫告状去! 福王不情不愿的道:“这丫头怎么就不是我妹妹啊!连师妹都不是!”掉头问庭芳,“做我妹妹吧?做我妹妹,我就带你出去玩儿!” 庭芳好想点头!你妹妹是公主啊!肯定想啊!然而不能!只得遗憾的正色道:“殿下您是天家血脉。” 福王撇嘴:“没意思透了。” 叶家集体:“……” 徐景昌作为两边相关的人物,天然的润滑剂。扯着福王就往外走:“明儿再来!” 福王被倒拖着往外走,挣扎着嚷道:“你又不肯做我王妃,又不能做我妹妹,我要怎么才能跟你一起玩啊?” 第92章 喵喵喵 福王撤退了,叶家人齐齐瞪着庭芳。让庭芳生出一股“当时我就让他夹手指不想小聪明逃脱”的悔意来。毕竟在古代,女孩子太高调好像下场很不好的样子。这一会来个亲王,一会来个世子的,她自己倒是不怕,横竖上辈子照样欢乐的剩到了死,可会不会连累家族姐妹的名声?庭芳心了惴惴的。 老太爷显然也想到了此层,严肃的道:“无妄之灾,来了我们就得应付。但是我要听见谁窝里斗,推三阻四、架桥拨火、怨天怨地,就别怪我不客气!” 众人皆是一凛,秦氏看庭芳的眼神变了又变。 老太太接着道:“世道对女子尤为严苛,然多少闲言碎语都出自妇人之口。我不要听到家里有什么闲话。外人问起来,都给我明明白白的说话,谁添上一句半句自家见解,此等长舌妇,我叶家亦消受不起!”此言乃明明白白的恐吓,多嘴,七出之条。秦氏又忍不住看了庭芳一眼。 “自来福祸相依。”老太爷老神在在,“我知道如今有些‘规矩人家’,恨不能把人管成了木头,脑袋全缩回腔子里。我就告诉你们,天下谁出头都轮不到怂包出头!我们家得天地之灵气,养出个伶俐人儿,是好事。” 庭芳感动的泪流满面,然而老太爷下一句便是:“大太太也不用忧心,倘或四丫头寻不着好亲,便在家一世也无妨。” 庭芳:“……”喂!!! 大老爷皱眉道:“女子太张扬了总是不好,四丫头原就该藏拙。现如今叶家的脸都叫你丢光了,还不好好闭门反省!” 老太爷看了儿子一眼,冷笑道:“今日之事怎么藏?藏了人家就不笑话你家闺女被福王调戏了?就这么让福王把书搬走,固然福王没有好名声,你家闺女却是……”又浪又蠢!“两权相害取其轻,还用我多说?” 大老爷依旧不赞同:“庭芳日后还是把这些个奇技淫巧丢开了吧,招惹的是非够多了。” 老太爷差点气死,合着他刚才说话如放屁,才说了怂包没出息,你就敢怂? 二老爷为人正直,虽不会转弯,但也不怕事。便直问兄长:“福王再来又如何?” “来几次没意思了,便不来了。”大老爷道,“老勾的他有趣儿,他自然天天来。” 二老爷冷笑:“四丫头九岁,在数术上已是惊才绝艳。你还想要她装出渐渐江郎才尽的模样儿,我问大哥你能不能装出来?”装不出来叫恃才傲物,跟个亲王耍脾气,作死呢? 三老爷不耐烦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许给福王好了。由他们两口子闹去!” 老太爷呵呵:“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进宫去,皇后与赵贵妃说了什么没有?福王作的主吗?” “都是你闹出来的!”大老爷没好气的对庭芳道,“日后多读闺训,少玩些乱七八糟的!再引的王孙公子上门,我打断你的腿。” 其实都是陈恭闹出来的,杨安琴尴尬的半死。陈氏恼了:“回回有事了你就寻她,子不孝父之过,她还是个孩子,依我说你先寻了自家不是!” 大老爷道:“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惯?” “我惯又怎底?”陈氏怒道,“不是我生的我还惯呢,你生的你都不惯,我再不惯着,越发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大老爷一噎,半天说不出话来。 庭芜也道:“分明是福王闹事,爹你怎么怪四姐姐?便是圣上不对,还得上谏书。都怪到臣下头上,哪日圣上倘或做错了什么,别的休提,文武百官且先罢了官才是!”庭芳不在家,她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好容易回来了,当然要力挺老大。难道还指望亲爹不成? 老太太指着大老爷的鼻子骂道:“还不如你闺女!” 大老爷心中不服,却不好再说什么,瞪了庭芳一眼,闭嘴了。 庭芳理了理思绪,才道:“我也不知怎么办了。我只问,如果我是哥儿,你们今儿是不是得开祠堂庆祝了?” 老太爷赞赏的看着庭芳,说到点子上了。 庭芳对着大老爷冷笑道:“就因为我是个姐儿,便是有才也在婚事上绕来绕去。爹要嫌我名声不好,便像那等人家自欺欺人一回,把我逐出家门得了。” “你!” “呵呵,”庭芳道,“我就直白说,前日买的算学书,我全看了,也全看的懂。你不要我,我就去找福王,让他替我引荐圣上。我不信户部就不要核算天下田亩之人,就不用预算来年赋税之人!”说毕深吸一口气,“世间女子能以自身存于史书上者,无一人因夫婿,亦无一人因子孙!卫夫人班固,后人敬仰;上官婉儿黄道婆,千古赞誉!我若能让史书添上一笔,亦不枉此生!” 庭芳直视着大老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有才之人不会被埋没!我便不是你女儿,也挣的了遍身绫罗!我是女孩儿又怎样?人比猴子厉害是因为有脑子,不是因为带个把儿!” 庭芳最恨遇事缩脖子扯后腿之人,事情发展到现在,是她的错么?她当时真被上了拶指,手残废了,谁能给她好下场?陈恭?当时的情况陈恭都未必能活下来。紧急时刻谁不想自救?明明有自救的机会,谁会放弃?谁又知道福王是偏才?福王除了熊了点儿,也没干什么坏事。平心而论,她对福王的印象真的很不错。甚至还有些喜欢,因为她曾经的队友里,这种逗比遍地都是。她无比怀念在公司里绕圈监督队友们进度的时光,嘴里哼着“大王叫我来巡山”,遇到不对头就用扇子一拍“你傻啊?”。她那是若身处自然科学的尖端,粉丝能多的绕地球一圈,爹妈能上电视演讲。哪像现在,还没什么事呢,亲爹先要掐死她!是不是男人啊? “那你就这么继续着,坏你姐妹们的名声?”大老爷冷笑道,“你方才那话,便同世人说去。” 庭芳亦冷笑:“谁不是天生父母养,瞧不起女人,就是瞧不起你妈!” “啪!”大老爷伸手就一巴掌打在庭芳脸上。 庭芳倔强的抬着头,她九成九掉眼泪都是装的,她并不软弱,所以被打了眼睛里一丝水光也没有。就那么平静的看着怂包爹,淡淡的道:“你闺女被福王欺负了,你敢给福王来一下么?” 大老爷:“……” “你闺女被福王欺负了,”庭芳笑道,“你打你闺女。宋徽宗被金人欺负了,就把老婆闺女送给金人欺辱。你读了满腹诗书,敢不敢学点好?” 大老爷气的浑身发抖:“你!你!你!” “我什么我?”庭芳炸毛,“你老婆被小老婆欺负时没见你指着小老婆发飙,就见你当着老婆飚闺女!我跟你不一样!”庭芳道,“我!不!怂!” “你反了天了!”大老爷气疯了,“你厉害,我就如了你的意,来人,把她给我撵出去!” “你敢!”陈氏道,“你撵啊,你撵啊,你有本事把我们娘几个都撵了!那日庭芳叫带走了,你在哪儿啊?你连门都摸不到,要你何用?” 老太爷无力的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对着老太太苦笑:“你看他那样儿,女儿老婆都管不住。” 二老爷看着一团乱象,断喝一声:“够了!”又对庭芳喝道,“你闭嘴!”再扭头对大老爷没好气的道,“大不了找圣上评理,让你多个王爷女婿,多大的事儿,有什么好吵的!姑娘家聪明又怎么了?皇家惹出来的事皇家管去!哪个多嘴多舌的说闲话,问问我手里的笔杆子,问问我那么多同年的笔杆子!”妈蛋!老子正经进士及第,掐架怕条卵! 三老爷也道:“就是么,方才福王还说要侄女当王妃呢。她真坏了名声,就让她当王妃嘛,多少人家求不得呢。我还想当王爷岳父,人家看不上我闺女。” 这都哪跟哪啊!? 老太爷终于出声道:“王妃的事不许再提。别见着一男一女就想着姻缘了,想着婚配了。福王孩子心性,四丫头也是个孩子,便是讲姻缘,也得等他们长大。总有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倒要问问,谢道韫有没有德?班昭著《汉书》有没有德?德与才有何相干?男人有才了就没有了德不成?我们家延请名师开家学,单为了德么?我与你们哥仨找的媳妇儿,谁又是不识字的?给你个村妇,你们要吗?” 老太太凉凉的道:“男人就是口是心非,说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到了那秦楼楚馆,又要捧着才女一掷千金了。” 越氏快崩溃了,老太太,院里还有姑娘们呢,这话怎么能说出来! 老太爷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老大你既怕你闺女不招人待见嫁不出去,也无妨。我的私房银子单劈出一份与她,将来她就在家里呆着。丫头婆子一屋子,她有钱有兄弟有侄子,饿不死她!” 众人:“……”老太爷你偏心眼儿! 老太爷正色问庭芳:“才名与狐媚名声,你要哪个?” 庭芳今儿是豁出去了,一抬下巴道:“色艺双馨,如何?” 第93章 喵喵喵 老太爷怔了怔,随即笑开了。人呐,就是不能服输,不能认命。当年他在乡间屡试不第,多少人劝他放弃?当年他一心读书,不愿去做幕僚,多少人又笑他狂妄?一同读书的同窗都另寻他路,只有他坚持到底,最终进士及第,官居一品。世人终究只认功成名就,一举成名天下知之前,在世人眼里你不过是个蠢货罢了。待到真的挣出头,众人又纷纷挖出许多旧日的不同寻常当做谈资。 三岁看老,老太爷对家中子孙不报太大的希望盖因确实没有天赋卓绝之人。为官做宰,运气固然重要,然而对他们这样根基薄弱的人家来说,天赋比运气还要重要。或许子孙们会因基础好,按部就班的混在朝堂,但再有他的高度,就得看天看命了。没有不泯灭的家族,他所希望的,不过是能保本就好。能借着他的力气,在朝堂上扎个小根,家里代代能出一二个举人进士,也做个地方名门就行了。不管怎样,好歹是阁老之后。这个希望并不托大,甚至可以说有些卑微。 从来就喜欢庭芳,今日尤甚。诚然小丫头还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性子也太冲动。可是那身傲骨,像他!老太爷喜滋滋的想着,日后要怎样调教呢? 方才老太爷的第一段总结,庭芳就知道她家爷爷能够身居高位绝非偶然。不是说规矩不好,对于庸人而言,守规矩比作死显然来的更安全。可是规矩从来不约束有才之人,这个有才,甚至不是天才。只要能承担得起打破规矩的后果,便可无视规矩。说到底,所谓规矩,不过是道德,亦不过是庸人心中判定事实的标准而非法律。在人治的时代,强权即规矩,实力即王法。庭芳开始并不想做出头鸟,她再聪明,也未必承担得起风险。可现在已经出头了,就不能缩回去。好比战场上,死的最快的从来就是最怕死的。端着枪往前冲,没准还能捞个将军当当。不怕死就不会死,既然上了前线,就硬抗到底。我凭什么就不如男孩子?武则天还篡位当女皇呢! 祖孙两个你看我,我看你,而后一齐仰天大笑! 三位老爷都不明白怎么回事,越氏隐隐有些感觉,却又抓不住。陈氏只看到老太爷替她闺女撑腰,万事足以。在场诸人中,只有杨安琴看懂了。色艺双馨,好一个色艺双馨!从来能做祸水的,都不仅仅只有红颜,那是薄命相,不是祸水人。我命由我不由天,她幼年习骑射耍大刀,三姑六婆皆说她嫁不出去。很长时间里确实没人提亲,父母都绝望的准备养她一辈子了。可是陈家来提亲了,陈家上下都喜欢她。回望过去,当初闺中认识的娇小姐全陷入了妻妾之争,唯有她治的丈夫不敢起歪心。被人笑话算什么?她得了好!那起子小人笑话完了她,背地里还要酸溜溜的说“若非命好,岂有今日”。呵呵,就命好了,你怎样? 庭芳心里特别高兴,最近日子很不错,哪怕被福王吓了一晚上,可她认识了两个能和她玩数学的人,发现了老太爷如大海般宽阔的心胸。至于她爹那种傻逼,就让他浮云掉吧。 天黑透了,小阴风阵阵的吹。老太太道:“都散了吧,该吃饭的吃饭,该睡觉的睡觉,明儿还都要早起上学呢。” “咳,”老太爷被庭芳一句色艺双馨打了岔,差点忘了正事,“四丫头,你最近先别上学了,把你所知的数术写出来,到我书房里写,我派人与你誊抄排序。写完刊印出版,我坐实了你才女的名头,看谁还敢说闲话!” 二老爷激动道:“我来做序!”出书啊!他最爱了。 越氏抽抽嘴角,读书人臭毛病真多。 庭芳为难的道:“一时写不完那么多。” 老太爷喜不自禁:“你有多少?” 就古代的排版……那么大一个的字……还是精装版的话……庭芳比了个自己身高的高度:“大概要这么厚!” 老太爷下巴掉地,太牛逼! 庭芳补充道:“有些书里都有,我就不写了,得先整理出书里没有的。此事急不得,且有多少出多少吧。我也还想上学,说好了请假一个月的。如今还剩二十来天,够我整理一本了。次后我还读书,叫康先生讲慢点儿,讲少点儿,再把绣花丢开,一日腾一个半时辰,差不多了。” 老太爷点头:“你有想法就好。”摸摸庭芳的头,“会做计划么?要我帮你做么?” 学习计划都不会做,那她白混公司了。当初她不单自己要做,还得给全组人员做,习惯成自然了都。忙对水仙道:“把我桌上的带格子的那个计划表拿来。” 水仙进屋抱出来个大册子,老太爷翻开来看,里头密密麻麻写的全是按着时间卡死,某时做某事,某时专管复习,复习哪日的内容。末了用朱砂批示“已完成”“完成八成”和“顺延至明日”等字样。瞪着孙儿,道:“要不你女扮男装好了。” 庭芳:“……”别介……她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新中国拿帝王心术当初中义务教育的教材,她享受的是全民强制性精英教育并帝王学,管理个自己的时间,简直是高射炮打蚊子。不是姐天才,是给姐出教材的那帮人太逆天哇! 老太爷翻啊翻,对着庭芳的计划表越看越爱,直接就抱走了:“后儿还你!” 庭芳:“……” 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去,大老爷一甩袖子,赌气去了夏波光房里。夏波光躲在屋里没出来,但听了个全场,扒在窗户缝里看着庭芳英姿飒爽,眼里闪着崇拜的光芒!要不要去交个朋友?去呢?还是去呢?还是去呢?跳下炕,准备摸去庭芳房里,迎头撞上大老爷,差点就没绷住脸色。擦,这货怎么又来了!好在多年训练,职业素养杠杠滴,立刻切换成娇羞小白花,低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软倒在大老爷怀里,能滴出水般的娇嗔:“老爷……奴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回来。我一个人在屋里好怕……”呕! 大老爷就吃这一套,笑着圈紧了怀里的人:“日后不会了,都是你太太纵的四丫头。” 卧槽!这么说老娘偶像,老娘会忍不住的好吗?夏波光深吸一口气,把庭芳相关的事甩出脑海,专心哄夫主开心。唉,小老婆真不是人干的活啊!太苦逼了。 庭芳早起预备进宫,回来跟调戏福王,最后跟亲爹干仗,一整天粒米未进,饿的两眼发晕。见碍眼的亲爹滚了,推着陈氏进屋:“快快摆饭,我饿的不行了。” 胡妈妈听不懂什么数啊算的,她只能挂着衣食住行,早就估摸着庭芳饿了,忙道:“小厨房里熬着粥,姑娘先垫垫。” 杨安琴见无事了,折回自己屋里看儿子。陈谦坐在陈恭的床边点着灯看书,杨安琴问:“你不出去看热闹?” 陈谦道:“没什么好看的,跟我不是一路人。” “嗯?” 陈谦笑道:“我弄不明白那些,打牌都算不利索。何况咱们家还是读书要紧。” 杨安琴看着懂事的大儿子心中酸楚:“都是为娘的不好。” “又扯到哪里去了?”陈谦道,“我看书又不是为了留在叶家。要是住的不高兴,咱们便回家吧。” 杨安琴道:“一时请不到先生,罢了,我的脸皮又不值钱。年轻时丢的更多,老了难道还看重起来?你继续跟着康先生吧。便是要走,也得等咱们寻着先生再走。” 陈谦朝床上指了指:“他怎么办?” 杨安琴笑道:“四丫头连福王都治得住,还治不住他?待他好了,送去四丫头那里叫她打一顿得了。实在该打。” 陈谦叹气:“你儿媳妇飞了!” 杨安琴也跟着叹气:“别提了,你姑母差点跟我翻脸。我是再不敢提了。你没出去看,总听到一句两句的,恭哥儿实在配不上她。便是没有他调皮捣蛋的事儿,那样大才的姑娘,我也没脸再说。” “我配不上谁了?”陈恭忽然开口。 杨安琴吓了一跳:“你醒了?” “你在说我什么?” 杨安琴岔开话题道:“没什么,你饿不饿?” 陈恭才不上当:“你方才说我配不上谁?你把我配了谁?” 陈谦深知弟弟歪缠的本事,索性告诉他道:“娘看上了四妹妹,想她做儿媳妇,奈何你不争气,没好意思提。” “哦!”陈恭又道,“我才不要娶她,她凶死了。” “凶你还跟着她耍?” “耍是耍啊,”陈恭有气无力的道,“可是她太凶了,娶了她要被打一辈子。” 杨安琴翻个白眼:“你少嫌人家,放心吧,他们且看不上你。我说你这回吃了教训了没?” 陈恭嗯了一声。 杨安琴伸手重重的点了下他的脑袋:“把你四姐姐害惨了,以后去了姑母家给我闭嘴,不许乱说话不许出声。姑母快给你气死了。” 陈恭对此疑惑好久了,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四姐姐到底是不是姑母亲生的?” 第94章 喵喵喵 陈谦拍了下弟弟的头:“是不是亲生的有什么要紧,你记得你闯祸了就行。” 陈恭道:“你们来的路上不是不喜欢庶出嘛!还说姨娘都不是好东西,庶出的都是白眼狼,我都听见了。” 陈谦才知道还有这一茬,恍然道:“所以你才跟四妹妹打架!” “我那是替姑妈出头!我们陈家人,是能随便欺负的吗?” 陈谦嗤笑:“叶家人又是随便欺负的么?说你蠢还不肯认。叶家的事很不用你管,姑妈自有儿女,你操哪门子心。”又怕陈恭不懂,细细分析道,“你四姐姐的姨娘生她时就没了,姑妈抱去养那么大,跟亲生的没差。生恩不如养恩,懂吗?” 陈恭气的半死:“那你们不早说,还说她必定藏奸!” 杨安琴扶额,这熊孩子到底听了多少墙角,忙道:“你听岔了,没见我待庭瑶庭芳都一样嘛。其余的表姊妹是隔了一层,但亦是表亲,日后不许闹了。” 陈恭道:“知道了,我再说七妹妹,四姐姐一准还打我。她就知道护着自己妹妹。” “我还护着你呢。”陈谦道,“行吧,你可安生些。爹爹都叫御史骂了,估计要上折子请罪呢。你日后老实些,夹着尾巴做人!你一个知府的儿子,在京城的地界上算什么呢?娘和姑妈当日跪在福王院子门口,人家见都不想见。不是四妹妹想了个玩意儿,你且回不来。” “哦!”陈恭又应了一声,屁股痛的不行,不想说话了,蔫哒哒的趴着。把杨安琴和陈谦心疼的不行。却也没奈何,只得轮流守着,直到康复。 却说庭芳回到陈氏正房,先咕噜咕噜往嘴里倒了碗粥,方才觉得活了过来。打庭芳被福王带走那日起,陈氏等人都心惊胆战的,焦虑最是熬人。好容易挨到事情结束,都累的不轻。食不言,陈氏带着孩子们默默的吃了饭,就把庭树庭兰庭芜打发走,又叫丫头收拾浴桶,与庭芳洗澡。 哪知庭芜出了门,庭瑶就拎着庭芳的耳朵往东间拖。陈氏急道:“你快放手,看拎肿了!” 庭瑶咬牙切齿的说:“我偏拧肿了她,叫她长个记性。”说话就到了东间,喝道,“给我站好了!” 庭芳还不知怎么回事儿,立刻站直。 “你越发长进了!”庭瑶怒道,“那是爹爹!有你这么跟老子顶嘴的吗?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了?” “是你爹不讲道理!”陈氏道。 “娘!你别裹乱!”庭瑶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有多少话非要表白?啊?老太爷撑了你就好了,偏要跟爹爹对嘴对舌,教养呢!?你说你们俩谁落着好了?闷声发大财懂不懂?”庭瑶越说越怒,“还有那什么色艺双馨,你打哪学的不正经的词儿,”忍不住伸手给了庭芳一下,“你是大家闺秀!端庄!端庄!要个屁的色艺双馨!要也别说出来!你就是个棒槌!我怎么就有你这样不着调儿的妹妹!你跟陈恭真真嫡嫡亲的姐弟,不带掺假的!改明儿叫舅母把你带回去,从此叫陈庭芳算了!” 陈氏道:“差点儿就陈庭芳了,我咬着牙没松口。” 庭瑶:“……”真亲妈,一直在裹乱! 庭芳惊悚了:“什么没松口?娘,你不是打算把我嫁给陈恭那熊孩子吧?” “我这不是没答应么。” 亲妈!“必须不能答应啊!”庭芳急道,“看他把我祸害的。” 庭瑶冷笑:“我看你就是个祸害。” “别介~”庭芳扭股糖似的蹭到庭瑶身上,“我今儿就一时冲动,一时的,一时的,下回再不敢了。我当时……咳……我这不是九死一生了,大伙儿都帮我,结果亲爹拆台,可气死我了。” “换个人家你早脱层皮了!”庭瑶骂道,“以后到婆家还这么着,婆婆可不是娘,由着你性子撒野。” 庭芳也知道自己口没遮拦了,这几日过于紧张,情绪波动太大,所以没绷住。低着头道:“我知道了。日后当谨言慎行。” “别装!”庭瑶正色道,“今儿就露馅了。” “我下回说话前一定三思!” 庭瑶扶额:“不单是爹爹的事,你今儿还干啥了?” “啊?” 庭瑶点着庭芳的胸口道:“你、踢、福、王、了!” “福王应该忘了吧?”陈氏不确定的道。 “我都没忘!”庭瑶厉声道,“你给我离福王远点儿,皇家容不得你着狗屁性子。真做了王妃,怎么死都不知道!” 庭芳抓狂了:“我真不想离他近啊!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庭瑶道,“我们怎么猜都是假的。我寻思着找个机会,求一求徐世子,他跟福王一块儿长大的,总好过我们两眼抹黑。再则,老太爷定有成算,你先老老实实去写书。世人好讲闲话,也爱才。只要你才名有了,那些肮脏话儿才能被压下去。不然全是风流韵事飘荡。” 庭芳秒懂:“毁誉参半,好过只剩下毁。”幸亏咱是个天然崇拜学霸的民族。 陈氏惆怅的道:“可你出书了,大家全知道你了。过三五年也忘不了,你怎么说亲?” 对此,庭瑶倒是深得老太爷的真传,宽慰道:“恰好能寻个得意的,省的憋死她。我今儿算知道了,她就是个活猴儿,一般人家且关不住她。再说了,嫁不出去不是还有私房银子么?老太爷就知道偏疼你。” 庭芳笑嘻嘻的道:“你吃醋了。” “呵呵,我还酿醋呢!”庭瑶又骂,“你少兴头些,得了好东西,记得邀上一席,请兄弟姐妹们吃酒。不然单你得了好处,心宽的还好,心窄的就有想头了。” “咱们家再没有心窄的人。”庭芳默默道,心窄的理他作甚? 庭瑶看庭芳的样儿就头痛,亲娘是个万事不管的,只得她压着妹妹教导些为人处世的常识。把庭芳困的两眼泪花,偏偏庭瑶是真为了她着想,再累也要给点面子。最终敌不过生理机能,坐在凳子上睡着了。 庭瑶:“……”算你狠,明儿继续!一夜无话。 天未亮,老太爷就从床上爬起来,对老太太道:“你别动,我上朝去了。”朝堂并不是日日都有大朝会,那种文武百官排排站的情景都是元旦之类的节庆经过彩排的。任何时候开会人越多越商议不出事情来。故绝大多数时候,皇帝都只跟内阁并相关官员开小会,尽量控制在十人以内。如今老太爷是次辅,首辅近来身子不好,故每场小会老太爷必到的。 这么大一国家,哪天都是一地鸡毛。讨论免了几地的赋税,又说了一回预防春汛的水利设施,再讨论讨论人事任免,相关的人就撤了。唯有老太爷留在最后,摆明了有私事。 圣上笑问:“叶爱卿还有何本要奏?” 老太爷从袖子里摸出张纸,恭敬的呈给圣上。圣上抖开一看,就认出了只有自家不争气的儿子才写的出的狗刨体,老脸一红:“犬子……嗯……还需尔等好好教导。” 老太爷亦笑道:“福王殿下天真活泼。” 圣上:十九岁了还天真活泼,到底惹你啥了,骂的这样狠? 老太爷继续道:“与我那九岁的孙女儿,倒玩做了一处。实乃臣之幸。” 圣上:朕已经被坑过了……儿媳没看着,看到个娃娃。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家的小姐儿甚是可爱。” 不是这个啊!老太爷早有准备,把庭芳昨天拿来虐福王的题目呈上:“臣那孙女极擅算学,想是入了殿下的眼。” 圣上咦了一声,从太监手里接过题目,先道:“不是你的字儿。” “回圣上话,乃臣孙女儿的手书。” 圣上赞了声:“九岁的女孩儿,不错了。”又看内容,顺道把解法看了,笑道,“好伶俐的姐儿,我那傻儿子算出来没?” “定国公世子先算出来。” “定国公世子?”圣上想了想,“唔,你们家老二的弟子,占便宜了。” 不就是不愿意承认你儿子比别人蠢嘛!老太爷道:“有个小陷阱儿,年轻人喜欢,我老了,不知道他们折腾个什么劲儿。” 喲!这是告状来了。圣上联系下前因后果,就知道自家儿子去祸害人家孙女,人家爷爷不干了。到底是重臣,圣上有些不好意思:“昨儿我在皇后那处见到你家丫头了,模样挺好,没想到还有如此大才。别埋没了。” “臣亦如此想,”就等你这句话了,老太爷笑道,“算学非邪道,户部就不提了,钦天鉴也缺不得。臣想,侥天之幸,让她落在臣家,便预备把她的算学刊印成册,或可助世人一二。” 圣上惊了:“竟可刊印了么?”那就不是一般二般的水准,叶阁老可从来是谨慎人。怪道叫他儿子盯上了。嘿,儿子还真有眼光。忙道,“写出来先与我看。”又嘱咐,“她的笔力稚嫩了些,叫人誊抄了再印。”心里还是不信小女娃儿能比户部的老吏更厉害。忽又想起户部的那几个见天儿被福王讽刺,呃……本朝的算学是……不大行哈。 老太爷又道:“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 老太爷为难道:“臣家那丫头,打小儿伶俐,臣把她惯坏了,不大懂事儿。” “嗯?” 老太爷硬着头皮道:“昨儿把殿下给踹了……” “噗!” 老太爷忙道:“臣已教训过她了,可她性子野,实在怕她再冒犯殿下。还是拘一拘性子,待大些再放出来吧。” 圣上摆摆手:“无事,她个小姑娘,能有多大的力气。我儿子我知道,必是他先撩事。”说完,忽似想到什么,又敛了笑,问道。“阁老家,不只一个孙女吧?” 第95章 喵喵喵 老太爷脊背僵了僵,几乎以为圣上已经知道他与太子的默契。圣上健在,朝臣与太子的关系十分微妙。不敬自然不可,然亲近的度极难把握。太子亦是如此,他的詹事府官员都是朝臣兼任,最大限度的避免父子相疑惑。但同时也不可能全是自己人。叶阁老还不是詹事府的,更与太子无师徒之谊,丝毫没有走动的理由。这种时候,联姻当然是最好的方式。只要结了亲,大家就是亲戚。男人不好光明正大的来玩,女人却可利用婆婆妈妈的优势送东西说话。很容易把彼此绑在一条船上。 老太爷一系就没有个能跟太子亲近的,不单叶家,连同陈家等都削尖了脑袋找机会。巧了,叶阁老的长孙女,长房嫡出,容貌秀丽,端庄贤淑,不用来联姻都浪费。何况太子的嫡长子,很大概率是未来的皇后。后族,是可以封公爵的。对于叶老太爷这种子孙不争气的老头子而言,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可哪怕是彼此父亲都殷切的期盼着,也不能把皇帝撇在一边,最好还是要皇帝自己看中了叶家说出来,太子只管接旨才是最安全的。此乃所有长命皇帝家太子的尴尬,其实从国家角度来说,皇帝好色是极好的,好色死的早啊!死的越早争斗越少,谁让皇帝是终生制呢?很不幸,现在的圣上生活习惯好的很,大概再蹦哒个三五七年毫无问题。太子爷很惆怅啊…… 老太爷只微微顿了顿,恭敬的答道:“回圣上话,臣有七个孙女。” “哦?”圣上又问,“会算学的是哪个?” “行四,乃臣长子之三女。”老太爷索性说个彻底,“生母早逝,自幼就是嫡母照看的。臣那儿媳性子最好,惯的厉害,故有些个骄纵。圣上见笑。” 圣上略想了想关系,笑道:“怪道儿跟陈家的小子一块儿淘气。陈家小子怎样了?” 老太爷不便替陈家请罪,只含混说:“还在养伤。” 圣上根据叶俊文的年纪默默推算了下其长女的年岁,却不再问叶阁老其它,挥手叫他退下。老太爷把该讲的事讲明白了,自然不用歪缠,躬身退回办公室,继续工作。 圣上打发走了叶阁老,又使人把福王唤来。父子两个不用寒暄,圣上开门见山的道:“你惹的好事,人家爷爷都上门告状了!” 福王一副流氓样,在圣上下首坐的歪歪扭扭,懒洋洋的道:“我还没告状他家丫头哄了我的书去呢。” “你到底怎么想的?”圣上单刀直入,“阁老之孙不好戏弄,你真喜欢我就下旨与你们定亲。”虽然小了点儿,但他都不在乎了,难道叶家还敢在乎? 福王摇头道:“她不乐意。” 圣上的脸微微沉了沉:“为何不乐意?” 福王说完就后悔了,觑着圣上的脸色,不动声色的道:“哪个奶娃娃愿意呀。十个奶娃你问她要不要嫁人,九个都是不愿意的。” 圣上不由问:“还有一个呢?” 福王咧嘴笑道:“傻呗。” 圣上喷笑:“偏你那么多歪理!但你不能总去闹她,姑娘家名节何等要紧。叶家便是肯为你舍了她,也不肯因为你闹的他家七个孙女都不好说亲的。你虽是皇子,但把文官惹急了,你二哥就是前车之鉴。到如今我还不好意思升他做亲王。” 福王撇嘴,谁跟二哥似的傻X。都做皇子了,要什么没有?哪有撸起袖子自己去搞那些强抢民田调戏民女的事儿,不是拿自己的尊贵去成就御史的辉煌么?像他,喜欢作坊就有人齐齐整整的送来,你情我愿皆大欢喜。好好一个皇子,吃相那么难看,活该!但同时又烦文官,譬如这回,他就想跟一个小姑娘玩玩,怎么就连累名声了?哪回见面不是围着一圈人,要做点什么也做不成,“清廉”的文官带着他们的大小老婆就开始龌龊上了,全特么不是好人!很不高兴的道:“就该把那些舌头长的绞了去,做成麻辣口条送给他们家的人吃!” “你闭嘴!”圣上骂道,“慎言!” 福王炸毛了,十分不耐烦的道:“本来就是嘛!偏你们那么多想头。你要不想旁人说闲话,就认个干女儿,妹妹自然可以跟哥哥玩。我不想娶她,我就不想娶亲。女人有什么好的嘛,罗里吧嗦的,看着就烦!” 圣上:“……” 福王继续吐槽:“您就别老想着凑对儿,儿子实话跟你说,那丫头泼辣的很,真娶了她妃母该不乐意了。她就喜欢……”把木头俩字咽了回去,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端庄不爱说话的。” 圣上有些同情的看了福王一眼,赵贵妃是有些……咳……因跟皇后处的好,规矩好家世好长的也好,性子当然不能说坏,还生了个不错的儿子。皇后说要升贵妃,他就没反对。不过皇子么,正妃规矩点是好事,喜欢活泼的纳妾么!把话题转回来道:“你就是想寻她玩是吧?” “嗯呐!” 圣上道:“不好办呐,你们俩个无意,搁不住别人猜测。” “切~”福王道,“他们能耐我何?” 圣上笑道:“不能奈你何,你的小朋友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了。你既不想娶她,那就娶她姐姐吧。年纪相配,叶家的家教也不错。” 福王一时想不起来庭芳的姐姐是哪个,但直觉庭芳会不高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此直觉。他挺无聊的,找到个好玩的不容易,暂时不想跟庭芳翻脸,何况又对她姐姐没印象,便道:“不好。” “为什么?” 福王睁着眼说瞎话:“昨儿见着了,不好看。” 圣上呵呵!直接对身边的太监道:“寻个机会,叫工部侍郎叶俊文的夫人把女儿们都带来,叫皇后和贵妃瞧瞧。” 福王:“……”他对娶哪个女人根本无所谓,就他的经验来说,女人么,不就内样?无聊的要死,还一惊一乍的,忒喜欢哭,烦死了。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又不好死磕着耍赖叫亲爹起疑。随便跟圣上扯了两句闲话,飞奔出去报信了。 叶阁老接到福王的信顿时五味陈杂,他是不想个顶好的孙女折在福王这等闲王身上。亲王妃虽好听,但对文臣来说价值不大,何况对孙女而言也未必是好事。可福王一副坚决看不上你快想办法阻止的态度,又让他觉得有些不高兴。天下父母皆是此心态,我家的能挑别人家的,别人家的却不能挑我家的,天家也不例外。压下心里的不适,悄悄儿跟太子通了气,便暂时把此事丢开了。横竖福王不愿意,他想巴结都没戏。 如今朝堂局势有些微妙,圣上在位时间太久,都天佑五十二年了!虽然圣上幼年登记,可年份实在太长,差不多的儿子都长大成人并有自己的势力。圣上年轻的时候,太子占了嫡长子的优势,但等圣上年纪大了,嫡长子的优势就会被底下的弟弟逐渐拉平。除了名分,什么都占不着。害的他个堂堂太子还得去巴结顶小的福王,借着圣上盯着福王的视线来表示兄弟情深。对于一个太子而言,简直无比屈辱。可再屈辱也得忍,幸好福王不算难忍。忍完福王还得忍朝臣,圣上年岁已老,不知什么时候驾鹤西游。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底下的朝臣自然活动开了。 叶阁老不是傻子,混到内阁的份上,不进则退。他想退,还得看他那群人想不想退。利益网纠葛紧密,深陷其中的人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格。太子是,叶阁老亦是。内阁首辅七十多了,不定比圣上还去的早。虽话语权依然在那,却渐渐力不从心。叶阁老的权势隐隐上升,太子自然想交好此等文官,好到时候平稳的度过朝代更迭。郎有情妾有意,两个人眉来眼去几次,一拍即合。只等寻个差不多的借口,由皇后之口赞一赞叶阁老的孙女,好事便成了。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太子并不慌,首先福王摆明了不愿意,其次叶阁老也不愿意。他自幼习得帝王心术,自知皇帝才懒的干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再是天子,也得考虑臣下的心情。若是福王真看上了人家,那对不起,你不高兴也得给朕笑出来。但福王不乐意,圣上当然不会强迫叶阁老嫁孙女。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皇帝的儿子,自然也少不了女人。想了一回,太子决定将计就计。你不是要看叶阁老的孙女么?横竖福王看不上,赵贵妃又拗不过儿子,那皇后看上了又如何?好姑娘要捞到自己碗里是人之常情。不过去坤宁宫见了回母亲便敲定了。 才宣了庭芳进宫,皇后不好意思又宣叶家人,显的皇家很不尊贵的样子。干脆群撒英雄帖,差不多的人家里,命妇们把你们的闺女都带进来吧!接到宣召的众人比划了下福王的年纪,全都懂了。有意的人家忙把自家女儿打扮的花枝招展,还得拉上两个作陪的装样子。于是庭芳又被拎进宫了! 第96章 喵喵喵 老太爷当日一回家,就让陈氏替庭瑶和庭芳准备入宫的衣裳。果然没几天,皇后就正式下旨宣召。接旨的人家尽是文臣。能够入了皇家的眼,年岁自然不小,多半是没有女儿的,有也不是嫡出。皇家选妃虽没指定要嫡出,历史上确实也出现过不少庶出的皇后王妃,可从概率上来讲,还是嫡出的更占优势。因此进宫的自然都是孙女们了。 位高权重之人,子孙便多。带谁去不带谁去,就有讲究。能进宫一趟,哪怕不被福王选上,也是在贵妇甚至娘娘面前露了脸,说亲的时候是很好的资本。这个时候,各家长房的优势就显示出来了。本朝看嫡庶没错,但更看父亲是谁。在家里庭珊很的脸,出得门外优势就不显了——父亲只是七品,又非长房,再清贵也不够给皇后看的。庭瑶是主角,必要去的,剩下一个名额就给了庭芳。 庭芳不是很想去,可做人呢,给脸不要脸就该死了。其余的人正羡慕嫉妒恨,她再矫情纯拉仇恨。跟家里的姐妹们处的还行,暂时不想翻脸,只好乖乖的梳洗打扮,怀着悲壮的心情,等待饿一整天的命运。 下诏的次日,一群贵妇带着女儿们进了宫门,每个小姑娘都打扮的光鲜亮丽。彼此对望,都发现了大家想的一样——带个大女儿,再带个小女儿。大女儿是选妃的,小女儿是陪衬的。既不能挑明了自己巴巴儿冲着王妃来,只带一个;也不能让两个女儿晃花了娘娘们的眼;还得注意陪衬的素质,太差就刷负了。庭瑶等主角们端庄的随着母亲站着,庭芳等小的一批倒是有机会暗自打量。美人环绕啊!估计长的不好的,家里都不会带出来。悄悄对比了一下,庭瑶确实出彩。哇擦!她姐姐不会给落到福王那熊孩子手里吧?熊孩子做哥们很不错,可是技术宅十个有九个是注孤生的啊!做他们的老婆很委屈好么!不然他们辣么高的工资,怎么剩的天怒人怨的?因为情商低!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着皇后的驾临。皇后出来的挺快,一群人按礼节安安静静的跪拜。还是前儿庭芳来过的地方,起来后,按着诰命品级以及年龄依次坐下,女儿们便站在母亲身后。 皇后早选定了人,却还要做个样子。跟夫人们闲话,又问女孩儿们些许小问题。正经选王妃时,庭芳等小萝莉就被华丽丽的无视了。上头坐着的除了皇后,还有几个妃嫔,庭芳只认得赵贵妃,但其它的估计也是来打酱油的。皇后下首还坐着位穿着金黄服色的妇人,从衣服上判断,是太子妃。古代的制度有时候还挺方便,正规场合什么人穿什么衣裳,绝不会弄错。皇后与妃的衣裳不同。实在无法分辨,就看谁的更华丽就对了。太子妃也穿黄色,但颜色又有不同。未来的皇后,比妃子们更华丽,只别越过了现任皇后即可。太子妃是标准的国母长相,端坐在那儿就是天家气度。若庭芳够无知的话,一准以为皇后跟太子妃是亲母女,气质太相似了! 摆明了来挑儿媳妇的,偏要装作是开茶话会的。先随口八卦了几句,热场的差不多了,就开始上干货了。众诰命你谦我让,互相赞对方的闺女,把小姐们擅长的才艺全给抖落了。光说不练是不行的,琴棋书画走着,皇宫里有的是工具。 古代大家闺秀说是才貌双全,也未必个个都把琴棋书画学全了。或者说总有一项最擅长的。都是豪门闺秀,受教育程度都不低,一时间竟分不出高下。庭瑶其实不大擅长这些,她心里对母亲是有些不能说也不敢说的埋怨的。多少年了被不识字的小老婆压在头上,才艺再好有什么用?所以学的很不上心。比起才艺,她更看重人情关系。不能说她不对,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就出不了彩。 皇后有些不满意,不管怎样流程还是要走的,什么都平平,叫她怎么夸么?夸长相不是不行,就是在圣上面前底气没那么足。至于谈吐举止,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哪个闺秀会绷不住?教养摆在那儿呢! 皇后坐在上头干着急,赵贵妃却看中了一人。那翰林院掌院严鸿信之长女,身材高挑,气质平和,字儿写的极有筋骨。长相不是最出挑的,可站在一群闺秀中间,愣让人无法忽视。能进来的家世都不用想了,必然合格。此时看的便是个人素质。微微侧身,低声对皇后道:“严家的女儿不错。” 皇后微笑,也微微偏着头问:“看中了?” “还得请圣上与娘娘做主。”赵贵妃笑的腼腆,“我不大会看人呢。” 皇后道:“你把尖尖儿都摘走了,还说不会看人。我看就很好。难得小十一肯松口,我们总不好拂了他的意。”得,太孙妃还没着落,福王妃出来了。联系之前大伙儿的猜测,竟算皆大欢喜。 太子妃心中着急,要叶庭瑶又不是要她本人,主要是看中她爷爷。可是现在好似有点拿不出手,除了长相,竟没有一项拔尖的。皇家选妃,长相当然重要,却偏偏最不能说,传出去显的好色,那就是坑自己儿子。慢慢的扫过全场,眼光在庭芳身上停留了一秒,笑问:“陈恭人,那是你们家小四?” 陈氏忙答道:“回太子妃的话,是。” 庭芳跟着道了个万福,似模似样。 因太子妃开口,全场的眼神全集中在庭芳身上了。宣召旨意发出去并不是立刻就进宫,总得给女人们留下梳妆打扮的时间吧?头天宣,次日入宫已经算特别快的流程了。一天时间也足以让被宣召的人打探到彼此的底细,不然刚才也不至于配合那么默契,互相吹捧。庭芳是现场唯一一个庶出,又被太子妃点名,想着太子家有好几个儿子,众人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探究。庭芳若做了太子的儿媳妇,庭瑶就要出局。庭瑶各项平平,搁不住人家长的好。无论什么时候,对女人而言长相都是极重要的加分项,在古代尤甚。不能说,不代表不能选。大家都是竞争对手,能少一个是一个,当然都盼着庭芳入选。 庭芳还搞不清楚状况,老太爷口风很紧,她半点不知道自己是陪客。处于对皇家的天然防备,被点名的瞬间简直菊花一紧。好在太子妃立刻问到了具体的问题:“你擅算学?” 古代消息的传播有一定的延迟性,在场诸位还不知福王与庭芳那一串八卦,自然也不知道庭芳的数学天赋。被太子妃一问,众人的表情都热切了三分——庭瑶出局的希望更大了。 庭芳想不出其中弯弯绕绕,安安分分的答:“回太子妃的话,略知一二。” “谦虚了,”太子妃笑道,“你们家的女孩儿都学这个么?”说毕看着庭瑶。她点庭芳,乃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有个转圜,便丢开庭芳,直奔主题。 众人:嗳?是看上人的脸了,找机会突出优势么? 庭瑶的数学在庭芳看来简直惨不忍睹,基础太差了。可是古代么,一般人不学。经过庭芳的辅导,庭瑶的数学在闺秀里很能看。现在算经典的出水口入水口是没问题了。家用帐更是小意思。便道:“只会些家常算法。” 太子妃点头:“会算账是极好的。常言道外有摇钱树,家有聚宝盆。我们妇道人家,擅算学亦是长处。” 好了,话说到这份上。现场的人精们全醒过神了。合着太子妃顺道来看儿媳妇,其长子不正好也到了娶妻的时候么?那是太孙妃啊!怎么就忘了那条大鱼,比福王还值钱! 皇后终于松了口气,她是祖母,给孙子找老婆得寻个一二三四的理由。太子妃是母亲,她看顺眼了,圣上也不好说什么。横竖叶阁老的孙女,家世没得挑。言谈举止也没毛病。只要太子妃说投了眼缘,别人就都闭嘴吧。 陈氏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而太子妃已经慢慢的问庭瑶日常在家做些什么了。太子妃的语速很慢,声音非常柔和,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威严。庭瑶应答的也很好,她不是温室里的花骨朵,她要保护母亲,保护妹妹,抗压能力是她的长处。二十来年的太子妃,气场很强,庭瑶的额头微微有些汗,声音却沉稳有度,进退自如。 太子妃勾了勾嘴角,总算把庭瑶的长处显出来了。周围的命妇也都服气,自家女儿未必能有这么镇定。大家心里都知道,才艺什么的,比起应对全是浮云,说的好听而已。太孙的媳妇儿,未来的皇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才是最需要的素质。 庭瑶也醒过味儿来了。阁老家的孩子,皇室人口特征是常识。不需要特别开课,阶级摆在那儿,光日常八卦都能背下半个玉碟。何况庭瑶跟着老太太学管家,收礼送礼是重中之重。最要紧的功课便是看礼单。太子的长子还没娶妻,她知道;现在正被人相看,她也知道。正是因为猜着了才能冷静。以她的道行,最好别在上位者面前耍小聪明。有什么答什么。能否选上主要看天看命看爷爷看爹,跟她关系不大。冷静就够了。 皇后看着太子妃与庭瑶的一问一答,终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天下做长辈的皆是一般心思——恨不能把最好的捧到孩子面前。庭瑶到底才艺平平,在皇后心里乃十全九美。便先搁下庭瑶,笑着聊起了近来的新鲜事,以观诸小姐的眼界心胸。 第97章 喵喵喵 皇后问诸诰命:“近来宫外有新鲜故事没有?” 文选司员外郎席志新的夫人笑道:“今年桃花庵的桃花甚好,引的众多人去瞧。幸而各路口都安排了兵丁设卡,不曾有伤亡。圣上圣明,思虑真个周全。” 皇后嗔道:“咱们又不是御门听政,说这些个作甚?”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侯佳木的夫人想了想,说了个笑话:“有人说,只要做到了孔夫子的三条,便是君子了。另一人便道:‘我能做到!’。娘娘知道是哪三条么?” 皇后微笑:“我不知,你们哪个知道?” 赵贵妃笑道:“孔圣人的话……句句都是至理名言,可不好猜。” 太子妃凑趣道:“可变成猜谜了。既是猜谜,还请母后赏个彩头。” “宫里那么多散财童子,再添上你一个,越发热闹了。”皇后笑道,“我却得给媳妇儿个面子,正巧才进上几串杂宝手串儿。不值什么,就是五彩缤纷的看着喜庆,她们小姑娘家的带着好看。我做个裁判,看谁能得了去。” 庭芳第一反应是有托儿!题目太简单了嘛!可是皇后的话音落了半天都没人答,宫女捧出来的手串熠熠生辉,好像好值钱的样子。陈氏瞥了眼庭芳,见她眼睛咕噜噜的转,便问:“你知道?” 庭芳轻轻点头。 “还不快说。”陈氏压低声音道,“叫娘娘赞你一句,你身上还背着官司呢。”也好堵一些人的嘴。 庭芳便上前一步,先行礼,再答:“可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惟酒无量’?” 皇后:“……”好答案!哪个酸秀才编的? 侯夫人点头道:“正是,四姑娘可是听过这个笑话儿?” 是听过啊?然而承认就傻了。庭芳一脸天真的道:“往促狭上想便得了。” 太子妃噗嗤笑道:“果然促狭。”又想起丈夫与她说的庭芳糊弄福王的算术题,心道:这丫头倒可爱。 皇后抚掌笑道:“叫你得了彩头。早知你这么能玩,上回就不那么快放你家去了。快想个更好玩的与我们乐乐。” 庭芳只得出了个脑筋急转弯:“ 有两个父亲给了他们的儿子一些钱。其中一个父亲给了儿子一百五十两,另一个父亲给了儿子一百两。但两个儿子却说他们一共只得了一百五十两。那一百两哪里去了呢?” 侯夫人立刻捂嘴笑了。 庭芳也跟着笑,不愧是跑到皇后跟前说笑话的人,反应就是快。 皇后道:“你们俩个乐什么呢?快说。” 侯夫人笑道:“想是祖孙三人,是也不是?” 庭芳点头称是。 皇后想了一想,也笑了,指着庭芳道:“她竟不是叶家闺女,竟是你家闺女了。” 众人又笑过一回。 陶嫔歪楼道:“说个笑话都是父亲与儿子钱,真真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是皇三子瑞王的生母,宫中的老人儿了,有几分体面,故在坤宁宫能说的上话儿。 阮嫔道:“故求忠臣于孝子门下,可见孝子难得。”阮嫔便是那倒霉催的被康先生从亲王参成郡王的平郡王生母。她天然不喜欢叶家人,可如今是福王选妃,与她不相干,不过是说几句话刷下存在感罢了。 皇后心中一动,便问:“若此子以孝当先,该如何?”说毕看着庭瑶。 庭瑶心跳如鼓,自古忠孝难两全,凡是两难之题都极难答,偏着哪一边都要遭埋怨。强求则不尽人情,成全则失威仪。然皇后盯着她,考虑的时间并不多。想了想,还是觉得在皇家的地界上,最好看清形势。便道:“赐之孝悌传家。” 太子妃一挑眉,不错么,有点脾气。皇家自有皇家气度,干净利落自然比畏畏缩缩强。既然要当孝子,你们子子孙孙都当孝子好了,很不必再出仕。且说的委婉,固然大家知道言外之意,然毕竟不是话柄。小姑娘家难得了。 皇后又是另一番想法。答案并不难,难在有没有勇气说出来。在宫里头当然要斥责不忠之人,但违背孝子的意愿,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天平两端,破釜沉舟,于皇家而言,当然是忠心更重要。那等沽名钓誉的酸儒,且去尽孝吧。短短的时间里,答的尚可,可见有些急智。联想方才庭芳的反应,姐妹两个旁的不论,不怯场是真的,确实不错。男人们已经选好了,只要庭瑶优点明显,她自然是千肯万肯。说到底还是看爷爷。 皇家做事讲究委婉,用庭芳的话说就是装X。差不多的人都看出苗头了,她们偏不说。东拉西扯说了一回谁家的太夫人健朗,谁家公子大才就散了。 事关重大,回家的路上陈氏一个字都不敢说。待马车进了家门,顾不上吃饭,打发了两个女儿回房,使人喊了丈夫就往老太爷的外书房扑去。 老太爷只答:“知道了,且等旨意。” 陈氏惴惴:“今日太子妃……若是不成,恐于大丫头前途有碍。” 老太爷道:“太子是老成人,不会戏弄于臣下。”又对大老爷说,“谁同你说什么,你都说不知道。这么一会儿功夫,恐怕风声已经传出去了。” 大老爷喜上眉梢,皇帝的岳父可封公爵。别看文臣对着勋贵撇嘴,可人家落地起就是超品,你干祖孙三代都未必干的过。没实权有虚职也体面啊,满朝官员,哪能个个有实权。好在他虽然在家务上不大着调,但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混了十几年官场的人门清。不过咧嘴笑了一回,待携妻出了老太爷的门,已敛了笑,装作无事人一般。 太子嫡长子的婚事,确实是涉及国本的大事,消息泄露出来,就如水滴在滚油中,登时炸了锅。几乎是陈氏到家不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因福王未婚,皇后太子与太子妃联合出手,打了大家个措手不及。此时有想头的人家都扼腕不已。皇后当然不能让事态发展超出控制,名义上还是福王选妃。可太子妃的表现瞒不住人,她仗着地利,火速找到圣上,先发制人:“贵妃妹妹看中了严鸿信之女,圣上以为何?” 赵贵妃看中的?那不又是根木头?圣上忙问:“其才情德性如何?” “写的一笔好字。”皇后笑道,“是个可人儿。才说几句,贵妃妹妹就喜欢上了,想求圣上的旨意呢。” 圣上有些心疼儿子,又问:“还有别的好姑娘没有?” 皇后笑道:“叶阁老家的大孙女,谈吐甚好。连太子妃都与她多说了几句。” 圣上奇道:“太子妃怎么也在?” 皇后理所当然的道:“长嫂如母,福王选妃她自然该看看。妯娌要处一辈子呢。再说就咱们小十一的闹腾劲儿,尽给他哥哥嫂嫂裹乱,太子妃合该去瞧瞧。” 圣上不由笑了:“他们两口子该!可劲儿惯,弄的我都管不住。太子妃是更喜欢叶家闺女咯?”瞅着儿媳妇的眼光更靠谱儿啊。 皇后生怕临门一脚出了问题,忙道:“嗳,贵妃妹妹的儿媳妇,自然要以贵妃妹妹的意思为主。我跟太子妃就是跟着掌掌眼。都是瞎掺和,名单是圣上拟的,可不都是好的?各花入各眼罢了。”又补了一句,“不如问问小十一的意思,看他喜欢哪个。”唔,先去跟他通个气儿。 圣上一拍脑门:“嗳!今天就该召他进宫,叫他躲在屏风后头看看。” 皇后笑道:“那还不如我办个游园会,圣上也趁机看看。儿子里是只有小十一没说亲,孙子却是一个个的长成了。咱们家看媳妇儿,可不是三五天的功夫。”先下个话引子,才好运作。 圣上点头:“很是,你去筹办吧。不是什么大事,春天四处开花,随便找个由头。他们心里有数。”大家一起演戏罢了。 皇后答应了,退下准备不提。 福王接到消息时,就知道他妈被埋坑里了,幸而此坑跳跳也无伤大雅,都不知道他妈到底是怎么在宫里混的,小二十年了,还是别人说什么是什么。还好他是老幺儿,跟皇位关系不大。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能在圣上面前混成无赖小儿子,福王的智商必须够使。暗自思量,他与太子关系不错,互惠互利么。做逍遥皇子容易,但做逍遥皇弟还得攒些资本。既然太子有了打算,当然不能拆台,现在敢拆太子的台,将来太子就能摁死他。何况他对王妃就一个要求,别跟他叽叽歪歪就行。快二十了,确实逃不过去了,后面还跟着一串侄儿等娶亲呢。福王熊归熊,基本的政治素养却杠杠滴。天家儿孙,自有天赋。 京城里暗潮涌动,明面上是福王妃没出结果,实际上则是大家卯着劲儿力争上游。传说看中了叶阁老的孙女又如何?没下旨之时都是假的!便是自家不能上,也得先把庭瑶干掉,谁让你们悄没声息的暗箱操作!可是文官不同勋贵,尤其是叶家这种乍起的,家族时间不够长,黑料就不够多。朝堂上的黑料还不能细究,一个不好牵连广泛,别没把叶家干下去,自家先翻了船。最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私之事。只要沾上一丝半点,就与皇家无缘,大伙儿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叶家家风尚可,老太太镇在家里呢。妻妾相争的小事说出花儿来,也影响不到庭瑶。小妾连人都算不上,谈什么影响力么。翻来翻去,庭芳就中了枪,被拖出来吊打。理由自然是于寺庙勾引福王,可惜赵贵妃不喜欢她不稳重,特特急忙选妃,如今已看了某某人家的闺女了。至于庭芳的年龄?谣言无需真相,够劲爆即可。 第98章 喵喵喵 听到谣言的叶家有些懵,老太爷是知情的,大底猜的到点来龙去脉,叫老太太稳住家里,自己去外头查了。不管什么谣言,总有源头。只要追着源头,便知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才可能彻底解决,否则不过徒添笑料罢了。老太爷在外头跑,老太太守家。多少年来,夫妻两个都是如此默契配合。但这回老太太觉得有些吃力。世人对女子总是苛刻,不单要求女性“操守”好,还把一个家族的女性多捆绑销售,卡的女孩子们轻易不敢越雷池一步,毕竟你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整个家族的女孩子性命攸关的名节。老太太能压住底下人不闹事,但她压不住二房三房两位太太的怨念。都是有女儿的人,谁不替自己的孩子打算?各人有各人的算盘,强压着也只是不闹将出来。心里急的直冒火,盼着老头子查的水落石出,方才好与孩子们说道。不说力往一处使,别自家后院起火也行。 越氏确实很不高兴,她再喜欢庭芳,也不可能越过自己的亲生女儿,何况婶婶对侄女的喜欢,程度很有限。外头知道庭芳是四姑娘,而她的女儿是三姑娘,所受到的牵连可想而知。连娘家人都打发人来问到底何事,是否需要辩白辩白,不然一大家子女孩子的前途都毁了。 可涉及阴私的谣言从来最不好辩白,尤其是关于大家闺秀,人家张嘴就是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谁又说的清楚?如果说心里有三分恼庭芳的张狂,就有十二分的恼陈恭的惹是生非,究其源头,还是在陈恭无聊捣蛋上。对于庭芳的性子,她在两可之间。越家乃大族,最讲究规矩仪态,庭芳与父亲对嘴对舌,终归不符合她的教养。不是老太爷撑着台面,她当时几乎要拂袖而去;但老太爷明显喜欢庭芳,越氏是个聪明人,瞬间就想到了“一样米养百样人”的说法。老太爷位高权重,他若喜欢了,至少会给庭芳找个差不多的夫君。一个人性子平平,安分随时不是不好,可也注定不会太好。而庭芳这样个性乖张的,通常是恨的恨之入骨,爱的爱若珍宝。故,庭芳真找到了合适人,其受宠程度几乎相当于替叶家多找了个男丁。她感情上觉得庭芳有些过,但理智上知道她的前程或许很好。再加上老太太的态度,才硬忍着脾气,只是装不出没事人了。 越氏是个聪明人还能分析利弊,秦氏就直接不干了,她统共只有庭琇一个亲身骨肉,哪舍得她受半分委屈。径直走到大房,十分不客气的对陈氏道:“嫂嫂还是好好管教管教女儿,一年到头为着她惹出无数的故事来。把自己折腾了就算了,可别连累旁人。” 秦氏的话如同刀子一般扎在陈氏心头,她现在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此事实在是庭芳连累了庭瑶,但庭芳亦是被陈恭连累。一个是她嫡亲的侄儿,她再不喜欢,亲戚关系是扯不脱的;一个是亲养大的庶女,非要不分亲红皂白怪到她头上,也太过了。思来想去,竟是人人不好怪不能怪,连做个苦主都不行,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原本杨安琴是个明白人,事儿才几天?是个人都知道了。里头怎么都透露着一丝诡异。可是她乃罪魁,此刻说话,倒像是自己开脱。单连累庭芳还好说过去,陈恭不好,娶回去做陈谦的老婆,也不算很委屈了双方。可是事儿闹大了,叶家七个姑娘,陈家也不能都娶回去啊!陈家肯叶家还不肯呢。何况陈家也未必肯,庭芳也未必没责任。简直一团乱麻。 庭芳就更乱了,她并没猜到庭瑶被太子妃相中的事儿。有时候知识太多未必是好事,她的见识在古代几乎无人能及,从信息大爆炸时代来,光掐架都比人看到的多。太子妃是多与庭瑶说了几句话,可皇家选妃,谁不是从海选一路拼杀?她们不过是第一轮罢了。再说替福王选妃,说了算话是皇后和赵贵妃,太子妃就是个打酱油的。她哪里知道皇后和太子妃,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谣言的忽然爆发,知道不对,却不知道理由。如果不知道理由,那她的处境会很艰难。 过了两日,谣言非但不停,还愈演愈烈。不断有与叶家交好的人跟老太太通风报信。老太太还绷的住,秦氏却已经想逼着庭芳出家了。如此败坏门风的女儿,勒死了算完。只她是庶媳,而庭芳是老太太的亲孙女,不敢明说。日常几个姐妹与庭芳见面都有些尴尬,能说什么呢?再宽容的人面对自己被连累的时候,也很难装作若无其事吧。唯有庭芜始终不离不弃,反而高兴没人跟她抢庭芳。 宫里不再有任何动静,陈氏心中打鼓。看着庭瑶的眼神略带着一丝复杂。家里氛围尤其诡异,庭瑶沉默了几天,越发觉出不对。此事不简单!便对陈氏道:“那日从宫里回来,您和爹爹去找老太爷说了什么?” 陈氏沉默不语,看如今的样子,说了什么都没用了。 庭瑶跟着沉默了一小会儿,便唤丫头:“茉莉,去请舅太太来。” 不多时,杨安琴来了,进门便问:“外甥女儿找我什么事?” 庭瑶单刀直入:“舅母近来可听到什么新闻不曾?” 杨安琴道:“你都知道了?” 庭瑶点头:“事儿透着玄乎,我想请舅母并娘一起商议商议。我总觉得……”庭瑶顿了顿,“与四丫头是不相干的。” 陈氏心中一跳。 杨安琴忙问:“里头透着古怪,我想不明白。你有什么想头不妨说说。任由谣言传开来,与你们姐妹都不好,尤其是你,眼看着要说亲了。” 陈氏恼的就是这个!庭芳算直接牵连到庭瑶了,她如何不难过?她本就是没有城府之人,那点子不耐烦庭芳早看出来了,这两日都不敢在正屋里头晃荡,镇日把自己关在屋里写写算算,恨不得饭都端进房里吃。 庭瑶深吸一口气:“只怕就因我要说亲了。” 杨安琴:“嗯?” 要紧时刻,庭瑶顾不得谈起自己婚事的羞涩,直道:“在宫里那日,太子妃与我说了许多话。我寻思着,太子殿下的长子,确实到了婚配的年纪了。” 陈氏早有所觉,还与老太爷商议过,却并没有告诉庭瑶:“我本不欲同你说,没影儿的事,说出来叫人知道,总是不好。”万一不成,面子就丢大了。 庭瑶苦笑:“您看出来了,我看出来了。那日在座的,可还有看不出来的?” 陈氏怔了怔。 “那是太孙啊!”庭瑶道,“本朝不册封太孙是真,可太子殿下原就是嫡长子,其长子又是嫡出,与册封只差一个名分。福王是好,比起太孙,又算什么?不是四丫头连累了我,而是我连累了她!” 杨安琴方才恍然大悟:“我说我一直想不通。如今之计还是要化解了去才成。不管是不是太孙,咱们家的女孩儿,不能被耗着。” 陈氏急道:“又怎么化解的了?我原想带着庭芳出去走走,众人见她年幼变不好说什么了。可转念一想,又怕更离谱的闲话传出来。” 庭瑶问:“什么闲话?” 陈氏压低声音道:“四丫头长的不好便罢了,她长成那副模样,旁人不说她,就要说福王了。是福王抓的她,也是福王带着仪仗跑咱们家里来寻她。换成你,你怎么想?”陈氏出身极好,又得父母宠爱。幼年常听父母讨论朝中琐事市井生活,虽有许多不明白,却比普通闺中女子更懂人情,就是不大会用。如今此事,恰是她小时候听过类似的,后来大些的男孩儿和女孩儿都没落着好。普通人家她才不管男方死活,直接带了女儿出去,一推二五六,谁还能说什么?当年那位女孩儿的父母便是如此做的,陈老太太还点评做得对。若不是后来男孩儿家就一个独子因此事丢了功名,发起癫来鱼死网破,女孩儿就没事了。原本有个陈恭,跟庭芳日日一处玩,只需带庭芳出门,再随便透露一丝半点“青梅竹马”,早就把全家女孩儿都拖出火坑了。可是涉及到皇家,遇着事儿自己主动顶上去背黑锅还来不及,谁敢把锅往福王身上扣?圣上恼了,比全家女孩子捆在一起嫁不出去还严重。条条道儿都堵死了! 庭瑶有些不懂,杨安琴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豆腐掉到灰里,拍不得打不得。”站在杨安琴的立场上,福王当然比陈恭更可恨。陈恭惹事,你打便打了,大家都认,可你没事撩拨姑娘家做什么?害的她也跟着背官司! “到底要怎么办?”陈氏道,“我想不出法子了。” 杨安琴问:“妹夫怎么说?” 陈氏垂下眼睑:“呃……” 庭瑶眼皮一跳:“爹爹说什么了?” 陈氏好半晌才道:“你们可别告诉四丫头。你爹说……他说……把四丫头送到庙里做姑子……可是我有点舍不得……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第99章 喵喵喵 庭芳趴在桌子前奋笔疾书,铜管做的山寨铅笔笔头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着。新来的改名叫百合的小丫头努力的削着炭条备用。流言蜚语在府内弥漫,水仙与振羽屡次欲言又止,终究只化作一声叹息。生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庭芳却不这么想。穿越九年,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哪怕被福王抓了都没有现在严重,那一次,她最多自己挂了不连累家人。而这一次,不单自己可能会身败名裂的死,家族内的女孩子也会或多或少受到牵连。对上福王她还能想:我有依靠,我有家人,家里人不会扔下我不管。但如今她很可能就被家里人抛弃。作为“罪魁”,如果不幸意外死了,恐怕是“皆大欢喜”吧。庭芳从来不会傻白甜的认为叶家不会放弃她,哪怕没学过历史,《狂人日记》总是看过的。在吃人的社会,所有的仁义道德的夹缝里塞的是尸山血海。依靠别人是没用的,陈氏是真的疼她,但绝无可能拼死保护她。外家更是可锦上添花不可雪中送炭。她理解陈氏,比起亲手养大的庶女,亲生的当然更重要。能待情敌的女儿接近亲生,已经是贤良淑德的极致了。现实不是《女戒》,嫡母亦从来不是生母。何况哪怕是生母,她也觉得应该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否则整条船都翻了,报仇的人都没有。所以现在最不能做的就是心存侥幸,如同将要被宰的山羊,奋力挣扎或有一线生机,温柔顺从是一定必死无疑。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样才是挣扎?庭芳运笔如飞不是逃避,而是在疯狂的默写脑海里的数学公式。不管有用没用,只要记起来了,就写下来。至于暴露不暴露穿越者的身份,早就不需要考虑了。如果在暴露于死之间二选一,她想绝大多数人都觉得暴露什么的全是浮云。幸亏她之前看了不少书,整理了很多资料,能想起来的公式确实不少。天下文人是不会关心数学的,数学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实在要计算什么东西,完全可以请幕僚。他们要学习的是怎么抢占道德制高点打出自己的名气、怎么在宦海沉浮中保证不被沉下去。但是数学几乎是一切学科的基础,所以站在皇家的立场,肯定不会舍得一个数学家平白无故的去死——他们需要大量优秀的账房先生,最好能精确算出天下亩产与各项开支之间的关系。所以庭芳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福王知道她的水平,换言之她已上达天听。他的爷爷是个精明人,想是很乐意把她送给皇家,混个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如果爷爷出手,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换个身份罢了。 陈氏在耍脾气,可以理解,并深刻同情。对于陈氏这样的单细胞生物来说,要求她跟没事儿人一样太为难了。所以不要随便去添堵。杨安琴没动静,估计叶家的事她作为外人不好插手。庭瑶待她如初,见她没出门,还送了两回东西,见她埋头苦干还用勺子喂她吃了顿汤圆。越氏秦氏不可能越俎代庖,老太太跟老太爷是一国的,不需要多虑。唯一需要防备的,只有亲爹! 眼前的数学题纷乱如麻,按照处理事务的重要紧急四个等级论,亲爹的极品权重靠到了最后,暂时没空搭理。只要度过了难关,有的是翻盘的机会。古代的生活她最恐惧的并不是什么斗,而是怎么活。扔她在上流社会,刷脸都不会混太差;可到了农村,她连井水都打不上来。皇家总不至于让她去干农活。只要有人解决了她的衣食住行,她就可以欢乐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当然,前提是她得有货!问题亦在于此,她有货没错,可她现在倒不出来!时间很紧,目前能写出来的全都是鬼画符,还得翻译成大家能看懂的格式,还得在此基础上出卷子,让皇帝真觉得有用,而不是做个哄孩子的魔方。魔方那样高深且抽象的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其中奥妙的。小聪明只能让她被人称赞,救命还远远不够。 就在庭芳用尽全力盘活整盘棋的时候,谣言越发诡异起来,就庭芳在上香时与福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有好几个版本,甚至有人为了版本吵起来。庭芳什么样的传说都有,唯独没有一条——年龄。明白人心里:呵呵。 然而世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宫里没消息,几处原来与陈氏打听过庭瑶的人家,纷纷送来了自家孩子定亲的好消息,算是委婉的拒绝,大家面子上都过的去。不是没有人看不出蹊跷,所以很少有人撕破脸,用给自家孩子定亲的方式延续着两家的交往。女孩子的名节这种事,说大当然是大的,但在权势面前又连个屁都不算。毕竟女人很多时候只能算两脚羊,家族内出个淫荡女,比出个纨绔子受到的创伤小的多的多。没有人肯在此刻与叶家交恶。至于联姻,等事情过去了再谈么!刨开庭瑶与庭芳,叶家还有五个姑娘呢。急什么。 他们不急,大老爷急了。如果说陈氏是依靠太子妃的话来判断她看上了庭瑶,大老爷则是有更多的内幕消息。早在老太爷跟太子默默达成协议的时候,他就隐隐听到些许风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子更不可能亲自跟叶阁老蹲皇宫大门口聊天,一传二传,再保密,也犯不着瞒着未来太孙妃的亲爹。太子妃垂问更加了个重重的砝码。到了相看这一步,八九不离十了。就在这时候,谣言肆掠!他仿佛看到已经穿到身上的蟒袍被人硬生生的扯下来,连同皮肉,痛的他生不如死。 抱着一线希望,等着谣言淡去,自家也放了几个新鲜八卦,却毫无效果。谣言好似炸裂开来,每个角落里都是。真真假假的,夸着庭芳的聪明与美貌,同时也夸着庭芳的心计。更有甚者都假模假样的恭喜他要做亲王岳父了。 又过了几日,几乎所有表示过想结亲的人家纷纷定亲,庭瑶的婚事几乎连退路都没有了,大老爷终于忍不住了。不欲告诉哭哭啼啼的陈氏,直接走到正院找到老太太,道:“娘,庭芳的事,咱们该做个决断了。” 老太太对着蠢儿子眼皮都懒的抬:“什么决断?” 大老爷沉默了一会儿,说:“送去庵里住几日如何?” 老太太只觉得心力交瘁,越氏的疏离她看在眼里,秦氏的上蹿下跳更是心知肚明。最苦的陈氏尚且不曾放弃庭芳,亲爹倒跑来了!无力的问:“若是送她做了姑子,闲言碎语还不曾停,你又要怎样?” 大老爷张了张嘴,没说话。 老太太没给他逃避的机会,问道:“掐死么?” 大老爷低下头,良久,才道:“总不能连累了一家子。” 老太太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连累一家子?哈哈哈哈!”老太太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还不知道是谁连累了谁?你以为掐死了庭芳就好了么?我告诉你!你想要不连累余下的几个姐儿,直接掐死庭瑶!可我只怕你不敢!” 大老爷脸一阵红一阵白,梗着脖子说道:“那娘你说怎么办?咱们家的孩子要不要说亲了?我还不是为了家里,那是我的女儿!” “呸!”老太太一口口水直接吐到大儿子脸上,“舍得把亲骨肉掐死,你以为是什么好名声?不分青红皂白护犊子人家还要说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亲骨肉都敢杀,人家当面倒是赞你大义灭亲了,谁敢跟你结亲?谁敢跟你交往?旁人能比你亲骨肉还亲?旁人不怕你杀了他?你打量谁傻?啊?”大义灭亲搁国破家亡的时候还能有些许悲壮,太平盛世的,大义个屁啊!庭芳杀人了还是放火了?通敌了还是造反了?不寻思着追查谣言的来头弄死那帮混蛋,先自家杀了起来,出息呢? 老太太又道:“解决的方法你没有吗?求福王认了不行吗亲王岳父也很不错了嘛!赵贵妃的爹还是吏部尚书,够你享福一辈子了!我看福王不至于连这点情面都不给,横竖,他也喜欢找庭芳玩。依我说,就这么定了吧。” 大老爷牙关紧咬,辩驳不得,可心里翻江倒海,他不确定母亲是否知道叶家与太子的协议,更不确定父亲是否放弃了协议。毕竟,比起玄之又玄的太孙妃,亲王妃几乎唾手可得。可亲王妃怎么能跟太孙妃相比?亲王妃可以荫封娘家吗?可以当国丈吗?可以权势滔天吗?不能!他只能保闺女荣华富贵一世,只能保叶家有个好名声而已。叶家如今已经不缺钱不缺权势,缺的是后继的力量。父亲是阁老,他们兄弟就会被压着。没有足够的契机,他们很有可能接不上父亲的遗产。如果……如果……他女儿是太孙妃…… 大老爷呼吸急促,想着怎么说服老太太。老太太用手撑着额头,不愿再看儿子。皇家选妃,尤其是太孙妃,不提其中角力,家风清白是最重要的。叶家是新贵,想不清白都不行。可说一个家族的好话,难道不是厚德、淳朴之类的么?哪条德里有赞掐死亲骨肉的?皇帝不要绵里藏针的人,人家要直臣!你就是这会儿冲着外头破口大骂,在朝堂上打滚求皇帝做主,也好过算计着怎么弄死亲闺女啊!那是亲闺女!那么可爱的小女孩儿,使个小性子,福王个外人都舍不得计较她冒犯,你个亲爹说舍就舍!我怎么就养了个狼心狗肺的儿子!老太太两行清泪,长子贪婪愚笨、次子耿直不知变通、幼子就是个废物,叶家当真没救了!没救了啊!! 第100章 喵喵喵 大老爷没有得到老太太的首肯,心里埋怨着她妇人之仁,又深知老太太深得老太爷的宠爱,也不敢很逆着,只能等老太爷回来再商议。阴着脸回到东院,在正屋门口站了站,实跟陈氏处不来,掉头去了夏波光处。夏波光却是身上有些不好,一直在熬药,见大老爷进来,忙放下帘子把人阻在外头,娇滴滴的道:“老爷,奴正伤风,您先去别处逛逛,休过了病气。” 大老爷笑道:“我们男人家不比你们较贵,哪就过了病气了?病了好几日,可好些了?叫我瞧瞧你的气色。”说着就要掀帘子。 夏波光死死抓住帘子,道:“可奴会担心。好老爷,我病着呢,您就别让我又喜又忧吧。”滚你吧,真过给了你,还不被老太太摁死。真是白伺候了许久,一点都不知道体谅人! 夏波光语气娇柔,大老爷几乎能想象出她的娇羞模样,心都化成了一滩水。又想她总是为着自己想,更感动的无以复加。心里顺道埋怨陈氏,从不曾这么体贴,怪道人说黄脸婆可恨。可见不着夏波光,隔壁的孙姨娘比黄脸婆还不招他待见,退到院子里,竟不知何去何从。 忽的东厢窗子吱呀推开,窗框中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张面孔由惊到喜,由喜到哀,眼中含着泪,似要落下;贝齿咬着唇,欲语还休。大老爷的心蓦的一软,脱口而出:“瘦了些。” 周姨娘的泪珠登时滚滚落下,哽咽着只能发出两个字:“老爷……” 大老爷扯了扯嘴角,抬脚进了东厢,掀开帘子道:“好端端的哭什么?” 周姨娘扑到大老爷怀里一阵捶打:“没良心的,我想死你了。你却日日同妖精在一处,哪还记得我个老人儿!” 大老爷并不讨厌周姨娘,实恼她不知分寸坏了规矩。时间过了那么久,他的厌恶之情渐渐消退,又记起她的好来。几个妻妾,若论心意相通,还是生了儿子的周姨娘。两个人说着儿子,别有一番情谊,比起跟陈氏相处,更像夫妻。可拉家常,可骂天下。 周姨娘在大老爷胸口捶了几下,又破涕为笑,拿了庭树的课业本子与大老爷瞧:“哥儿有空就来我屋里写写字儿,我看不懂,老爷替他瞧瞧。他们说不如四姐儿写的好,我却是偏心眼,看着哥儿的更好些。” 大老爷正烦庭芳,不耐烦的道:“你听他们说什么,只知道奉承太太!惯的那丫头不知天高地厚!” 家里才多大?周姨娘被关了禁闭,她的丫头又没有。便皱着眉头道:“上回我就说了四姐儿,叫她检点些,贴身佩戴的首饰说当就当,拦着她她还恼我。倒叫我被太太骂了一通。女孩儿家不该那么养,太太虽是疼孩子,却不是那样的疼法。老爷还是劝着些吧。不是我说,四姐儿的脾气到了婆家可是要吃亏的。为人父母的,当计长远!” 一席话说的大老爷五脏六腑都熨帖了,不由道:“我说哪里肯听?连老太太也……如今四丫头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全还护着。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周姨娘急了,她一方面真恨庭芳,另一方面则忧心庭芜,忙道:“那怎么行?对四姐儿也不好,还是送出去避避风头。”眼珠一转,又道,“依我说,她外祖不是在江西么?送去外祖家耍一两年,姐儿也不委屈,家里也无事了。嫡亲外祖家,还怕养不好姐儿不成?咱们只看太太的通身气派,就知道陈家是极有教养的。”呵呵,连累了亲外孙女的假外孙女,倒看陈家怎么疼她。 大老爷正焦头烂额,听了周姨娘一计,抚掌大笑:“于人情世故上,我不如你。”说毕抬脚出门,到门口还回头道,“晚间等我吃饭,叫上哥儿,咱们一起喝酒。”就往上房去了。 孙姨娘方才见老爷没进得了夏波光的门正暗自欢喜,不想老爷直接出到院子里,又变成郁郁不乐。开着窗子望着丈夫,却见对面也推了窗。眼睁睁的就看着老爷被那个贱人哄了去,老天你瞎眼了吧?又巴巴儿的看着老爷去上房,气的碰的关上窗,心中怒骂:全都不是好人! 上房里,陈氏与杨安琴正带着庭瑶做针线,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闹。大老爷暗自叹气,觉得陈氏还不如周姨娘能看清形势。都什么时候了,还绣花?绣成真花了又顶什么用? 见大老爷进来,陈氏站起身,问:“老爷怎么来了?” 杨安琴一动不动,大老爷跟她问好:“嫂嫂来了。” 杨安琴颔首,权当回礼,依然不动弹。按理来说,她该避了出去。可她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不似平常妇人那般畏缩,日常都不作那慌慌张张的小家模样。再则狗头妹夫常不按理出牌,这个点儿来上房,不留神就把妹妹欺负了去,她得看着。 果然,大老爷张嘴就说庭芳的事儿:“外头越发说的难听,我原想送她去庵里休养,你不乐意,娘也不舍得。既如此,不若送到江西去,叫老太太看看外孙女儿?长这么大,她还不曾给老太太请过安呢。” 杨安琴:“……”亲爹?他们家老太太,她是知道的。就如当初她疑庭芳藏奸一般,老太太怎肯轻易信了?江西与京城那么远,凡是送庭芳去的人里头有哪个说话不向着庭芳的,那丫头在陈家能混下去?便是能,做爹的也忒狠了吧?您是不是忘了庭芳不是陈家小姐亲生的啊? 陈氏依旧单纯,皱眉道:“大老远的,路上病了怎么办?” 大老爷差点被噎死,准备了一肚子说服的话,万没想到头一句就是这个!心中怨念:你是不是大家小姐啊?能不能别只考虑家长里短啊? 陈氏见大老爷脸都黑成包公了,一时说不出话。杨安琴使劲儿朝她使眼色,也没看懂。却是知道杨安琴有私房话要说。便对大老爷道:“我再想想,问过老太太,跟四丫头说明白了才行。真要送去,也还得先写封信问问爹娘。” 大老爷跟她说不明白,不高兴的道:“我去写信,你先同庭芳说。她不肯,就叫她来同我闹!” 目送着大老爷远去,陈氏才转身问:“嫂嫂,方才你?” 庭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掩耳盗铃!” 杨安琴也摇头:“怎么想的?去打听一下,谁出的损招儿!”还用打听什么?再门口略问问打帘子的丫头就知道大老爷刚打哪儿来。杨安琴再次无语了。 庭瑶冷静的道:“娘别动,以不变应万变。那起子人正等咱们动作呢。处置了四丫头,保管他们敢说四丫头失了贞洁,被家里沉塘了。咱家有个沉塘的姐妹,名声好听么?还死无对证,便是不是也是了。自家都沉了塘的,怨旁人疑惑你家闺女不检点?横竖是一刀,弄死了她还得背个不近人情的恶名。再有人问,娘只管护着四丫头。” 杨安琴点头。陈氏的身份很微妙,嫡母。嫡母护着庶女,一方面能说明陈氏确实贤良淑德,哪怕最后庭芳栽了,仗着这点,能把庭瑶捞出来;其次也是利用了大伙儿说不得的心思,庶女连累了亲生女,嫡母还护着,可见庶女是清白的。不然谁家太太能忍?便是太太能忍,太太还有娘家呢?不巧,娘家大嫂正在叶家稳当当的住着。想了一回,才道:“谣言止于智者。” 陈氏乱的很:“现在也没人当面问我。” 庭瑶笑道:“趁着谁敢问,您就挠她。” “啊?” 杨安琴大笑:“妙!做娘的护着闺女,你们有意见?” 陈氏干笑:“这怎么行?” “不行也得行。”杨安琴正色道,“护犊子的人可交,咱得先站住了。还有,你也别扭了好几日,还不去瞧瞧你的小闺女儿,可怜见的,都不敢出门。你再坐着不动,下头的人就敢作践她了。” 庭瑶补充道:“爹出馊主意,您是管不了,去老太太跟前哭去。”想着自家亲妈不是明白人,索性说大道理,“不到十岁的孩子,在家还得精心养着怕头痛脑热的。千里迢迢去江西,路上有个不仔细,她有命去都没命回。外头可不比家里。再则,谁送她去?没有男人护着怎么出门,庭树自己才半大的孩子,他出门我且不放心呢。爹爹叔叔都是要当差的,哪有这个闲工夫。”末了不怀好意的补充了一句,“咱们家人少啊!” 陈氏是个典型的小女人,不用挑唆,光告诉她路上庭芳可能病死,就眼泪哗哗的:“就是!当年我的丫头,就在路上得了风寒没的。多远的路啊,没有爹妈带着,谁肯放她去。” 杨安琴:“……” 庭瑶抽抽嘴角,起身道:“罢了,还是我去同老太太说吧。四妹妹好几日茶饭不思只做功课。便是她再爱读书,也不该是这副模样。恐怕是惊着了,屋里乱糟糟的,娘你去替她收拾收拾。”她的娘啊,也是怨不得爹不喜欢。 杨安琴拉着陈氏的手:“一齐去,我几日没同她玩,怪想她的。”说着姑嫂两个就朝庭芳的屋子去了。 庭瑶带着丫头走到正院,却是鸦雀无声。忙进了屋内,只见老太太歪在罗汉床上精神萎靡,仿佛老了十岁,惊道:“老太太,你怎么了?病了?请了太医没有?” 第101章 喵喵喵 老太太无力的挥挥手:“有些头晕,略躺躺。看太医没什么用,老毛病了。不能伤肝动火,不能忧心。都是废话,谁不想高高兴兴的。” 庭瑶垂下眼:“都是孙女儿不好。” “与你不相干,与你妹妹也不相干。”老太太道,“你四妹妹上回看戏的时候说啥来着?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老太太说着就笑了,“鬼精灵儿,偏说的话没法驳。” 庭瑶笑不出来,含着眼泪道:“老太太,咱们看看大夫吧?” 老太太稍微直了直身子,道:“我有分寸,且死不了。你怎么来了?有事?” 庭瑶哪里还敢告状,只道:“想您了,来瞧瞧。” “撒谎。”老太太平静的说,“早晚各见一回,单来看我犯得着这个点儿?” 庭瑶心知老太太起了疑,必瞒不住,不如把话说在前头。便道:“不是什么要紧事。爹爹想送四妹妹去江西避避风头,娘不愿意。想着路途遥远,她或有个好歹,自己就把自己吓着了,哭的眼泪汪汪的。我看着不像就替她来求情。”嘟着嘴道,“又不关我们的事,凭什么叫我们避风头。” 老太太好几天都严控着家里,听了庭瑶的话,挑眉:“你娘不是正不自在么?” 庭瑶暗中叹气,确实不大会装,只得替她圆了,苦笑道:“我娘……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慌的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陈氏是什么人,倒不需要庭瑶解释,老太太还更了解些。遂笑道:“你娘啊!别的能耐没有,养了两个好闺女,这辈子是不愁了。再等小八长大,她比我有福。”不得不承认,陈氏就是八字好,嫉妒不来! 庭瑶还有正事儿呢,巴巴的看着老太太:“别送四妹妹走好么?” “不送!你们谁都不送走。”老太太道,“自家孩子都护不住,也配叫阁老家?你妹妹是池鱼之殃,我不好表现太过,你可得看着些。放心吧,你爷爷在外头跑,过几日就消停了。” 庭瑶松了口气,只要两尊大佛不想动庭芳,她娘就能放开手脚了。就她娘的性格,凭本心行事便可脱出来,反比算计着强些。忽然生出一种了悟:“直到向前亦不错。” 老太太叹了口气:“直道向前啊……得看有没有那命格享。不过若非聪明人,直道是个不错的法子。哪怕掉沟里,好赖能捞着句可惜。将来你……”说着一顿,“好好想想吧。”本欲想说皇后的性格,又闭了嘴。还没影儿的事呢,便是嫁了太孙,也未必当得了皇后。其实按照她的想法,混个福王妃是最好的。只太孙妃的诱惑太大了。人啊,到头来都是活该! 庭瑶见老太太想事,不便打搅,只陪在一旁。良久,老太太回过神,才问:“四丫头做什么呢?” “写书呢,她说要把算学整理成册,”庭瑶摇头,“我不懂那个,好似天书一般。没空用毛笔,拿着铜管卡着炭条写。新来的小丫头削炭条都削的够呛。她直接废寝忘食了都。昨儿中饭都是我给喂的。”说着庭瑶就有些无语,本来她是喂一口意思意思,目的是要庭芳停下来好好吃饭。结果庭芳那货一边写东西,一边不住探头张嘴,偏眼睛还不离桌面。只得把整碗汤圆都喂完了。那丫头打会拿勺子起就不肯让人喂,现在越活越回去了还。 老太太忍不住笑道:“那丫头……嗳,可惜了,要托生是个哥儿,你爷爷得爱到骨子里去。” 庭瑶笑道:“现在就爱到骨子里了,咱们啊,都得靠后。” 老太太瞧着庭瑶不像吃醋的模样儿,略微放了点心。女人家哪有不吃醋的?但皇家的女人,就不能拿自个儿当女人。得比男人还刚强,得比男人还镇定,还得装的比外头的女眷们更柔弱可亲。皇后明白,所以圣上敬她;太子妃明白,所以没人能挑她的错,不给太子拖后腿。太孙妃若是个小女人,这命也到头了。外头闹哄哄的,好似庭瑶没了机会。其实还有,只要叶家稳的住,不像她大儿子一般急功近利、糊涂油蒙了心,希望还是很大的。没事儿的时候不显,有事儿的时候,聪明与愚笨,一目了然。叶家稳住了,庭瑶依然是那个温柔和气的大姐,反而比往日胜算更大。老太太眼睛眯了眯,皇后,要的是政治素养! 老太太遇见蠢儿子,心情实在难以言喻。但孙女儿靠谱,乌霾便渐渐散去。细想起来,孙女儿还是嫁给皇家好。不然就凭她们那不靠谱的爹,非得把孩子坑死。可嫁入皇家就不一样了,有了皇家身份,与她们父亲的尊卑就倒了过来。普通人家女儿管父亲叫不孝,皇妃女儿管父亲叫做贤德。君臣如天壤,果然还是做皇家人更好。 祖孙两个说话的气氛越发好了,老太太屋里顿时欢快起来。丫头婆子们从大气不敢出,到陪笑劝老太太吃水果,简直其乐融融。谁料这会儿秦氏从外面哭着进来,扑倒在老太太脚下:“老祖宗,你要替我做主啊!” 老太太忙问:“什么事?” 秦氏看了庭瑶一眼,庭瑶立刻起身告辞。老太太点头放行,才又问:“哭什么哭?有事说事?” 秦氏憋着嘴哭道:“方才老爷进来同我说,原是英亲王的小儿子想娶庭琇的,如今……如今……呜呜呜……” 老太太也想哭了,一个两个这么蠢,她到底哪儿得罪了老天爷?英亲王府呢,算很不错的人家。英亲王乃今上堂弟,按理该是郡王。然跟圣上一块儿长大,感情不错,便破格封了亲王。人很老实,不大掺和朝政。身体不大好,便也没去封地——本朝风俗,亲王封地京城二选一。去封地就得离京,好处是天高皇帝远,还有地方税收供养,坏处则是远离了政治中心;留京则是能时时见到圣上,但俸禄就是年俸,更不大好作威作福。皇帝管着不算,一群群的言官还驻京呢。总之各有好歹,凭自己选。 亲王留京,王子王孙们当然也跟着在京城。孩子多了,性格就各异。老太太暂时想不明白英亲王府的小王爷为什么要坑她们家。可她们家的倆傻货,看着人家挖坑还往里头跳。叶家最脆弱的防线便是三房,从三房往里杀,自然最容易。就如同大老爷一样,三房已是被好处蒙蔽了双眼,再怎么说道理都是听不进的。只得使出缓兵之计,故作惊讶道:“果真如此?杜妈妈,快去请老太爷家来!” 秦氏追问:“那庭芳呢?” 老太太眯起眼,不对!一个两个的死咬着庭芳不放,大有不把她逼死不心甘的模样。谁那么想要庭芳死?庭芳死了,又便宜了谁?叶家会因为庭芳之死陷入什么样的境地? 秦氏见老太太陷入沉思,不敢说话,只在一旁抽噎。她统共只得一个亲生的,自然是爱若珍宝。先前就愁老太太不待见三房,如何替她寻门好亲。如今天上掉了个馅饼,只是庭芳碍眼。除去了庭芳,她女儿就能有好归宿了。亲王庶子,再不济也是个国公呢!宗室的国公,比民爵尊贵多了。 老太太当然不会去请老太爷,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对方的后招。挥挥手,叫秦氏退下了。 秦氏自以为得意,觉得庭芳就是太骄纵。当初若是应了福王,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么?到如今 ,反阻了旁人的路。一想到女儿受了庭芳的连累就心如刀绞,狠下心,便往东院里去。 却说陈氏和杨安琴携手来看庭芳,只见庭芳屋里还算整洁,只书桌上堆满了东西,想是丫头不敢碰有字儿的,故没收拾。杨安琴暗自点头,御下严格,还是那么能干。 庭芳见陈氏来了,起身问好,顺道自己休息一下。杨安琴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念道:“交通灯的设计与时间的关系。这是什么?” 庭芳揉了揉眼睛,道:“大街上老堵车,归根结底是人车乱窜。想个法子管起来,不许行人乱穿马路,该过车的时候过车,该走人的时候走人。只需要三个颜色的灯笼,便差不离了。” 杨安琴追问:“那什么时候过人,什么时候过车?” “要算,”庭芳道,“什么时间段有多少车多少人,通过函数计算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可以设置车能走多久,人能有多少时间。”后世红绿灯的时间都是经过各个路段的流量进行严格计算的。现在统共只有一两条路堵,建议红绿灯够使了。上辈子小时候常常有人问学数学有什么用?难道买菜还要用函数不成?上了大学才知道,如果没有数学,你买菜要给多少钱倒是不用数,但交通堵的出不了门,就得哭着喊着跪求函数大爷饶命了。 陈氏不关心这些,细细看了庭芳一回,道:“脸色好难看。都是我不好,有事了就顾不上你。” 庭芳有些疑惑,又有些感动。哪怕庭瑶因她被坑,陈氏也就是别扭了几天,还主动来看她。虽然很单纯,却很暖心。弯起嘴角笑道:“是我想事没睡好。再过一阵就好了。” “你写这些有什么用?”陈氏道,“赶紧找老太爷撒娇去。” 庭芳正有事找老太爷说,点头道:“我也想,就是老太爷忙的很,待他回来就去。” 连同杨安琴,娘三个都不想说扫兴的话题,捡着书上的趣事说笑。正热闹,外头丫头报:“回舅太太、太太、姑娘,三太太来了。” 第102章 秦氏走到东院,是想与陈氏商议如何处置庭芳。猛一见杨安琴在坐,气势顿时矮了三分。待陈氏问她有何事时,还显得吞吞吐吐。 庭芳往她的方向撇了一眼,叹息,那小眼神乱飞的,生怕别人看不明白?她的丫头水仙与振羽都是家生子,虽然在闭关,外头的消息还是灵敏的,家里早就因她的何去何从吵翻了。庭芳不知道秦氏想做什么,但猜的到八成跟自己有关。 秦氏好几次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道:“我们老爷,在外头替庭琇寻了门好亲。” 陈氏笑道:“可要恭喜三弟妹了。”心中纳罕,这个点儿? 既然张了嘴,秦氏开始越说越顺:“只是他们嫌我们家名声不大好。” 庭芳和杨安琴齐齐翻个白眼,找借口能别拿自己女儿上么?现在大家都在观望,谁脑缺的上赶着结亲又嫌弃女方名声不好?当叶阁老是软柿子啊? 秦氏继续道:“恕我直言,还请四姑娘避一避吧。” 陈氏的脸登时胀的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庭芳淡淡的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我便是避开了,就不是叶家的女儿了?我便是死了,你们把我扔在乱葬岗里,我便就没存在过了?三婶是不是觉得活生生的人一死,所有事儿都能翻篇?”真搞笑,有时候人就是喜欢自欺欺人。明末有个大族子弟,跑路的时候带着庶子跑了,把嫡女扔下。后来嫡女做了旗人的妾,他们家又嫌丢人了,把该女从族谱上除名。然并卵,时隔几百年她都能在网上看到八卦,当时还有谁是不知道的么?是,除名能表达家族对名声的态度,却无法掩盖禽兽般的事实。儒家以仁为本程朱理学是后来的,即便是巅峰时期照样有无数文人质疑。以为弄死了她,就能一统天下了?天真! 此言太过犀利,刺的秦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干笑着说:“可如今……确实是你连累了姐妹们。四姑娘怕是不知道姑娘家名节如何要紧。原先京里有户人家的女儿私奔,后整个家族的女孩儿都老死在家中。算三婶求你,放你妹妹一条生路吧。” 陈氏恼道:“我们四姐儿又不是私奔!三弟妹怎么能当着孩子说闲话!” 秦氏心中冷笑,就不信你真能拿庶女当亲生的。便道:“闲话没有两三年只怕走不脱,我们庭琇还小,等得起,只怕大姑娘等不起了。” 陈氏恼关键时刻秦氏捣乱,小姐脾气立刻上来了,不高兴的道:“那样浅薄狂妄的人家,我还看不上!” 秦氏也恼了:“堂堂英亲王府,怎么就浅薄狂妄了。皇家人娶妻,自然要看家风!” 庭瑶在窗子外头,心中大骇!她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在自己房里略坐了坐,就听秦氏来了。怕陈氏与庭芳应付不了,特来瞧瞧,不曾想听到如此惊人的消息。英亲王府从不惹事,只关门过日子,怎地主动牵连进来? 庭芳直接问:“那三婶的意思是?” 秦氏没好气的道:“我能有什么意思?你且出去避避风头,让大伙儿缓口气行不行?”话虽对着庭芳说,眼睛却看着陈氏。 陈氏被英亲王府砸懵了,直觉有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庭芳嗤笑:“三叔也这么说?” 秦氏不明白庭芳为什么忽然问到三老爷,怔了怔,才点了点头。 庭芳笑盈盈的道:“我受了谁的连累,大家伙儿心知肚明。怎地不去找罪魁,偏来寻我的不是?便是通奸,也没有只杀淫妇不砍奸夫的。” 秦氏一噎,没想到庭芳牙尖嘴利至此,更没想到她一个闺中小姐,把奸夫淫妇说的那么利索。 庭芳又道:“拿贼拿脏,捉奸捉双。三人成虎莫非是句好话儿?也恕我直言,我一个姐儿受了冤屈,三叔三婶作长辈的不寻思着替我出气,自家人倒喊打喊杀,天下间有这样的道理没有?” 秦氏说不过庭芳,尖利的叫道:“如今人家就是嫌你名声坏不肯求娶,你害了妹妹,又待如何?” 庭芳轻描淡写的道:“你去问英亲王要个契,说只要我出家或死了,他家就必得娶五妹妹。要父祖三代的印章签名,要中人的印章签名,还要官府过了档。因是皇家婚姻,只怕还要跟宗人府打个招呼。小王爷是圣上侄儿,要结亲怎地能不告诉圣上私自做主?皇后娘娘处可禀报妥当了?否则我这会儿抹脖子上吊,他那头不承认,我岂不是白死了?为着姐妹,我不怕死。然而也不想死的一点价值都没有。三婶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庭芳犹自催促:“既然是难得的好亲,婶婶赶紧去办。事成了我在天上也看的高兴。” 秦氏目瞪口呆,她哪里敢去问亲王府要契约?“那是王府,岂由臣下撒野?” 庭芳道:“可真是奇了,既要结亲,自然要有婚书。男方求娶,女方要婚书,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怎么就是撒野了呢?” 可英亲王府只是暗示!秦氏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姑娘,话不是这么说的。说亲说亲,当然是要先说。” 庭芳呵呵:“那今儿人家跟你说一句有意结亲,你就要弄死个姑娘;明日又来一人寻你说六妹妹,你又要弄死个姑娘。咱们叶家统共七个姑娘,只怕不够您凑数儿的。”嫌弃女方名声不好,偏偏来说亲?你特么逗我?你三房算老几?她叶庭芳也是庶出,为了今日的家庭地位,付出了多少努力?你以为庶出俩字光叫着好玩啊?前头两位嫡兄五个闺女,其中俩是嫡出。庭琇年纪小,才名相貌皆不显,谁有病放着嫡系的姑娘不要,偏偏光顾个庶支的?被人埋沟里了都不知道,你484sa秦氏气乐了,口不择言的道:“别的姑娘可没你那么能招蜂引蝶!” 杨安琴忙道:“我娘家与亲王府有点来往,我们老太太还与王妃喝过茶。不若我打发人去问问?” 庭芳忙点头:“很是!英亲王府是难得的好人家了,顺道儿问问要我做到什么程度?是不许嫁人呢?还是出家当姑子呢?亦或索性让我自个儿去跳河呢?最好都问明白。万一王府想让我服毒,我却吞金,就太不给王府面子了。咱们做官的人家,最要紧是懂上峰的意图。果真不懂,便要问个明白,切记不能擅自主张。天下上峰都一个样,不怕底下人笨,就怕底下人自作聪明惹出大乱子来。我管丫头便是如此,想来王府的人也差不离。”庭芳呵呵,小样儿。她倒要看看谁家敢担逼死人命的名声;三叔那怂货又敢不敢真为了权势富贵明目张胆的行动。 庭瑶在窗子外头差点笑出声来,她家四妹妹是好招惹的么?阴私之事不好辩白,更不能登大雅之堂。英亲王府真能公开拿没影儿的事当话头,保管言官的折子能把王府埋了。就是不知其中有什么阴谋,还是单纯的三老爷会错意自作多情了。 秦氏说不过庭芳,想用长辈的身份压制,又碍着人家嫡母舅母都在场。姑娘们本就是娇客,惹恼了她往老太太屋里一哭,他们夫妻都吃不了兜着走。局面陷入了僵持。 好半天没人说话,忽听门外一声招呼:“大姐姐安。” 庭瑶转身,笑道:“五妹妹怎么来了?” 庭琇十分尴尬,扯了扯嘴角笑道:“我寻我娘有些事,听得下人说她来看四妹妹,我便跟了来。” 庭瑶拉住庭琇的手,一齐进了庭芳的屋子。与长辈见过礼才坐下。 秦氏见女儿来了,更不好说什么。有些话她不怕当着庭芳说,却不舍得当着庭琇说。庭琇本就是得了消息赶过来的。她宁可不结富贵亲,也不想踩着庭芳的尸骨活一辈子,会良心不安的。不知道如何说服父母,只得傻傻的跟着。 庭芳却不放过秦氏,直接当着庭琇的面道:“才三婶来说,替你寻了个好夫君哩。” 秦氏脸色一变,生怕庭芳说出什么好话来,忙拉起女儿的手:“我还有些事先走了。”说毕落荒而逃。 庭芳竟然还追出来喊道:“三婶别急啊,有话好好说,咱们总是能想出法子的。”要不是为了整体家族的利益,庭芳现在就把秦氏的目的抖落了出去。她有事了拉着秦氏两口子陪葬也不冤枉! 杨安琴听了半日,呐呐的道:“有蹊跷啊……” 庭瑶点头:“是为了对付咱们家,不是为了对付我。” 庭芳亦疑惑:“动不了根本,只能添堵,到底是为了什么?” 庭瑶本无意隐瞒庭芳,只是先前没机会说。见庭芳问起,便道:“他们觉得我会当太孙妃。” “那如果你倒下了,”庭芳问,“谁有机会上?” “就是大家都没机会才能集结。”庭瑶道,“能排出个一二三来,大伙儿反而看热闹了,因为掰倒了第一个还有第二个,得掰多少回才轮得到自己?” 庭芳秒懂,所以太子是靶子。这点要学习西方,第一顺位,第二顺位,清楚明了。第一顺位挂了,大家的眼光自然集中在第二顺位,所以看起来是第二顺位,实际上必须十分安分,否则就是替第三顺位做嫁衣裳。而太子制度则是没有第二顺位,这就糟糕了。如今庭瑶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局面,被蒙头掐个半死,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天渐渐黑了,陈氏四人无心吃饭。凑在庭芳屋里胡乱的扒了几口,就有丫头来报:“老太爷回来了,立等四姑娘去说话。” 庭芳眼睛一亮:“来了!” 第103章 喵喵喵 老太爷打外头回来,听老太太汇报了家中事。比起外头,家里算已是风和日丽。秦氏的小闹腾懒的放在眼里,横竖家里不是他们两口子做主。实在不高兴了,老太爷是不介意把那对蠢货夫妻分出去的。 庭芳不慌不忙的走来,听得老太爷召唤,各处都恨不得长了顺风耳。一路上眼神乱飘,庭芳皆不过心。优哉游哉的到正院门口,人参打起帘子,朝里头喊道:“四姑娘来了。” 人参是老太太的大丫头,打帘子的活计轮不到她,想是特意来等庭芳的。庭芳冲她点点头,径直入了室内。暮春时节,天气乍寒乍暖。老太爷穿着道袍,盘腿坐在炕上。老太太坐在炕桌的另一边。炕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看样子是正吃饭。 老太爷朝庭芳招招手:“吃了饭不曾?没吃饱就陪我吃点儿。” 丫头们忙添了副碗筷,庭芳意思意思的舀了一勺火腿鲜笋汤到碗里,静静的喝着。火腿汤鲜香厚重,春笋脆甜可口,一碗热汤下肚,忙碌一天的身体都放松下来。 食不言,老太爷饿的狠了,在外头虽有点心,到底不如饭菜顺口。他出身不算太差,不然也上不起学。但也不是特别好,所以没有那些个世家子弟的文雅。在外头或许还装模作样,回到家中都是怎么自在怎么来。风卷残云的把桌上的食物祭了五脏庙,一抹嘴,就问道:“事儿你都知道了吧?” 老太太依旧有些恹恹的,白日里气的犯了旧疾,只觉得胸口堵的慌。如今老太爷归了家,她不用看着家里,便叫丫头扶了自己,对老太爷道:“你们爷俩个说话,我去歇着了。” 老太爷点点头,庭芳下炕送走了老太太才回来与老太爷对坐。老太爷单刀直入的问:“这几日在家里还好?” 庭芳道:“家里倒好,只怕外头不好。” 老太爷意外的有些高兴,问庭芳:“看出不对劲来了?” 庭芳点头:“换个娘,就坑死我了!”庶女连累了嫡母亲生并唯一的女儿的远大前途,不用说远的,落到三房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当然,如果她穿的是庭苗,抱大腿的路数自然不同。嫡母明显不可收买的情况下,趁早抱紧老太太同样是很好的策略。她之前没有过多接触老太爷与老太太,是因为陈氏对她很好,她愿意用更多的时间花更多的心思来陪伴与维护,自然腾不出对待祖辈的空儿。到现在,不是她抛开陈氏,实在是太过于超出陈氏的能力范围,为了自保,她必须站在该站的位置上。 老太爷道:“你老子又出幺蛾子了?” 庭芳无所谓的道:“老三样,不新鲜了。好爷爷,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儿,您到底怎么样出个龟儿子的?他想要公爵,难道别人不想要?明显不是我的事儿,他当真看不出来?”打庭瑶说了“太孙妃”仨字,庭芳就知道自家被算计了,她才是受害者。 不提还好,一提老太爷快气死了:“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你二叔那木头都看出来了。他就是鬼迷心窍!怪不得喜欢周姨娘那货,绝配!我没脸见你外祖了,好好的闺女,被我们家骗了来……换成我是他,翻脸的心都有。” 庭芳干笑:“不至于。”古代姑娘不值钱。另,她亲爹还真不招老子待见,不是亲生的估计早掐死了。 老太爷又问:“你想好了怎么办没有?你娘真没想头?” 庭芳一个一个的回答,先说容易的:“娘么,刚开始有些不高兴。不是还有舅母么?舅母是个明白人。却又把我娘唬着了。”庭芳有些无奈,“大姐姐还稳的住,越是有事越要稳住后方。自家窝里斗了,人家站着干地儿就赢了。便是要输,也得啃他们块肉下来。所以还安慰我来着。”庭瑶天生的大局观啊!太孙妃的确做得。 老太爷点头:“都不错。说说,你怎么看明白的?” “还用看么?”庭芳淡淡笑道,“谣言快狠准,一箭双雕,肯定是有人刻意编的。”庭芳掰着指头数,“您看,首先谣言很短;其次通俗易懂;再次香艳隐秘;最后峰回路转。几句话,能写一部可歌可泣的戏折子了,给了群众广大脑补的空间,还严丝合缝无法辩白难以补救。我就不说传播速度了,自然而然产生的闲话,有这水准么?”庭芳虽然没空刷论坛微博,但天天造谣辟谣的事儿见多了,典型的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被信息爆炸轰过的人,未必有天赋写谣言,反应能力是不缺的。 老太爷继续问:“分析的头头是道,那,想好了解决法子么?你可知道,事后诸葛亮一点用都没有。” 庭芳撇嘴:“您考我呢。” “嘿!我就考你!”老太爷道,“我不满意,你就自己同你爹缠去。” 庭芳整个人都不好了,麻蛋!按说她一个庶女,在后宅最大的敌人是嫡母好吗,亲爹那是盟友好吗?怎么赶上她了老天就不按理出牌了呢?有仗着嫡母疼爱跟亲爹对干的庶女嘛?贵圈这么乱,老天你知道吗?吐出一口浊气,对着老爷子犀利的眼神,庭芳只得老实交代:“人呐,对着比自个儿厉害一点点的人,都是羡慕嫉妒恨的。”中产小资挨骂最多,就是这个道理了,“但是对能碾压了自己的人,嘿嘿嘿。” 老太爷:“……”孙女儿今天说话的用词好奇怪!但很奇异的听的懂。小年轻的新词儿? 庭芳不卖关子了,竹筒倒豆子般的道:“高山仰止。等明儿我出了书,他们全都得闭嘴。”不掐不红,哪个明星不是一路被掐到封神?封神了掐子就老实了。你要跟他们对嘴对舌,套用一句经典——不要跟傻逼较真,他们会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姐姐我是穿越女,是玛丽苏,谁耐烦跟三姑六婆讨论婚丧嫁娶。姐现在奔的是青史留名去的好吗!又道,“顶好是圣上看了赞我两句,齐活了。” 老太爷原想的是多带庭芳走动,装装嫩就过去了,陈氏不敢叫福王背锅,他还偏就有要福王背背锅!没想到庭芳的反击这么激烈,法子却更好。依旧正色道:“你的想法是好,但你可知千古谁人无骂名?你出了这个头,未必就同你想的那样不被人说了。” 庭芳不屑的道:“我老实了她们就不骂我了?与其被她们拿捏,不如掌握在自己手上。最好的防守是进攻,我下棋不错的。” “你将来真的很可能嫁不出去。没有孩子,没有子孙供养。”老太爷客观的道,“不怕么?” 庭芳翻个白眼:“你们男人哄女人的话儿,我挣命生的孩子能跟我姓吗?踩在棺材板上生出的女儿我护的住吗?生不出儿子还不是靠庶子养老,到头来跟侄子有什么差别?结婚这事儿,女人吃亏。可惜女人力气不够大,得靠男人护着。到女人不需要靠男人护着的时候,且瞧吧。” 老太爷呵呵:“什么时候女人不要男人护着了?寡妇门前是非多。” 庭芳也跟着呵呵,好几百年的鸿沟呢,争也没意思,争赢了她还得靠男人护着。农业社会连个铁农具都无法普及,没男人的那把子力气,女人饿死的概率太大了。男尊女卑的形成有其道理,尤其是全人类都是同一模式的话,最好别自以为是的挑战用鲜血换来的生存经验。遂转了个说法:“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不缺衣服更不缺饭,何苦受那鸟气。不嫁就不嫁,您说了给我私房钱的,不许耍赖!” 老太爷还不舍得鬼精灵嫁出去呢,只是作为祖父,把孙女扣在家里耽误她一辈子有些不忍心。见庭芳自己都不想嫁,那是皆大欢喜。到这会儿了,他不会把庭芳当成孩子,更不会轻视庭芳的话。老太爷见识多广,知道有些人天生就与众不同。以往只觉得庭芳聪明,却不曾想过她几乎能跨越年龄的限制,可她那傻爹还怨她不藏拙。分明是藏不下去了!这是能藏的住的么?装聪明难,装笨蛋亦不容易。何况聪明人耐心都有限,最不想跟笨蛋混着浪费时间,早晚要露馅儿。小丫头还是嫩了点儿。 庭芳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可理论毕竟只是理论,在老太爷这种老狐狸面前当然显得笨拙。再说庭芳也没打算遮掩。叶家暂时无事,但她可是到了最危急的时刻。这次杨安琴为了大局替她说话,下次呢?三人成虎,亲妈都不信亲儿子,嫡母与庶女之间,她还不想去挑战人性。滋养了九年的感情,丢开就太可惜了,她也会难过。任何感情,哪怕是嫡亲的母子,都是需要细心维护的。感情就像信用,额度扣完了,就该拉黑名单了。 老太爷再次叹道:“你若是个哥儿多好。” “好爷爷。”庭芳无比感激老太爷的慈爱与心胸,搂住爷爷的胳膊,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我比哥儿还强,你信我。” 第104章 喵喵喵 福王最近苦逼透了!事情从那鸡飞狗跳的一弹弓说起。他堂堂亲王,抓了人打一顿又怎么了?遇着个好玩的小丫头逗弄一下又怎么了?再差几岁,都够当小丫头她爹了,不兴长辈耍耍小辈啊?怎么就变成庭芳勾引他了呢?说的好似他挺无辜的,细想想全是坑。叶家好歹是当朝阁老家,去叶府吃过酒的不知凡几。只要掐指一算,就知道庭芳才多大了。叶家是不敢栽到他头上,表现的很安静。但是别人就不会想吗?叶家现在竟是忍辱负重,十分叫人同情。言官不好惹啊!他家二哥就是硬从亲王被参成郡王的。从亲王到郡王,别的不论,俸禄少一半儿呢!这能忍?更何况谣言把赵贵妃都算进去了,没影的事儿硬变成赵贵妃棒打鸳鸯,招谁惹谁了真是! 要说赵贵妃也是个妙人。通常而言后宫得势靠的是皇帝的宠爱。家世好都不顶用的,除非皇帝是傀儡,或是立足未稳。否则绝大多数情况下,皇帝不会用后宫来平衡朝堂,做皇帝做的就是享受,坐拥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若是要靠到后妃娘家人身上,大底离什么汉哀帝李后主之流不远了。赵贵妃家世好,只能保证她在同等条件下比家世差的占优势。因此她进宫时,看在其父的面子上,圣上多看她两眼。又因生的好,才进宫时新鲜水灵,圣上难免多去坐坐,便有了福王。然而一个女戒上扒拉下来的主儿,或能讨婆婆欢心,但基本上告别了夫妻生活。生了福王后,圣上就把她丢在脑后头了。 作为正经从女戒上吸取营养的赵贵妃也不抱怨,非常平淡随和,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圣上不来瞧她,她便看看书写写字。太后在时,勤勤恳恳的侍疾;太后没了,真心实意的哭丧。对待皇后更是恭敬有加,晨昏定省从不懈怠,谨遵君臣之仪。时间长了,圣上忘了她,倒把皇后感动了。她与皇后,搁宫外头都差着辈儿了,皇后喜她安分随时,有什么好事都想着她。赵贵妃更待皇后掏心掏肺。有皇后护航,一路从贵人升到贵妃,稳坐后宫第二把交椅——摆着好看的那种。看着是副皇后的范儿,内里还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满脑子规矩礼仪,总觉得只要自己待人以诚,旁人定也会以诚相待。全后宫里独一份的奇葩,能有今日风光,全赖命好,旁人嫉妒不得,然而命好被人羡慕,也会被人看不起。宫外的有心人不拿她当回事,随便就做了棒槌,她还不知道。 福王是赵贵妃的亲儿子,自是知道亲娘的德性。瞅着外家挺伶俐的,不伶俐岂能坐的稳吏部尚书?就不知赵贵妃到底像谁。可不管像谁不像谁吧,儿子总不能看着亲娘被人算计。此事跟赵贵妃说是没用的,跟圣上说不好把握分寸,便打着请安的名义,朝皇后诉苦去了。 进到坤宁宫,先请安。皇后的面相极好,便是不说话嘴角也微微上扬,看着就讨人喜欢。故虽年纪大了不再侍寝,圣上依旧喜欢来坤宁宫说说话,帝后很是和睦。福王眼里,皇后是没得挑的。中正平和,待他们都好。以至于皇子皇女们遇着为难事儿了,就喜欢朝她撒个娇儿。尤其是福王这样靠不上亲娘的,更喜欢往皇后身边赖。皇后更乐的纵容他们,横竖公主无需教养,吃不了亏;皇子则是圣上该操心的事,至多对亲生的太子上点儿心,旁的她只做个慈母便罢。 福王大了,不好跟小时候一样挨着皇后撒娇,往下首的位置坐了,开门见山的道:“母后可听见新闻了?” 当着自己人,皇后懒的装相。抿了抿嘴,道:“我知道,你娘受委屈了。” “我娘万事不管,”福王笑道,“我看您还更委屈。” “我干的便是委屈活儿,早习惯了。”皇后敛了笑,“这回却是过了。” 呵呵,何止过了,连皇家都敢算计,胆儿挺肥。福王道:“母后,您给儿子指条明路,到底是谁在后头弄鬼,看我不把他家砸的稀烂!”造谣不需要证据,爷心情不好犯浑照样不需要证据,捅破了天还有圣上顶着,真当生了儿子的贵妃是能随便拿来当枪使的? “还有哪些?”皇后没好气的道,“文官有那么不要脸的吗?” 福王默默道,文官不要脸起来,比勋贵还可耻呢。但皇后这么说,他心里也就明白了。如今皇后出身勋贵,原是更喜欢勋贵家出的媳妇儿的,太子妃便是出自勋贵。文臣武将家风不同,谁也不愿要个合不来的添堵。皇家有时候,跟普通人家也没差。可是皇后毕竟是皇后,她不能只按着喜好行事,她还有儿子没登基,孙子娶妻乃是与文官结盟的关键一步,亦是父子交接的润滑剂。文官天然维护嫡长,儒家道义是他们耐以生存的本钱,他们有实权有能力,拉拢他们比拉拢勋贵代价小的多,也有用的多。 可勋贵们不这么想,承平日久,又不用打仗,勋贵们的权力渐渐被文官夺去,日常生活更是入不敷出,能捞个皇后妃子的,至少多得一个爵位,顺道还可以仗仗势欺欺人,得不少浮财。当日赵贵妃之父打的便是这个主意——得宠的妃子亦可荫封其父兄。只没想到赵贵妃还没得脸,他倒先平步青云,父女两个蹭蹭往上窜,赵尚书差点悔青了肠子,早知道自家能那么快考中科举,就不送女儿进宫了,简直白担了外戚的名声。几次固辞爵位,很受圣上的青睐,赞他有君子之风。 两帮立场相反的人,做出来的事自然是彼此拆台。太子妃忽然出手,想立即捣乱也难,谁料他们咬不到庭瑶,竟咬到了庭芳身上,顺道把赵贵妃拉下水——明面上就是替福王选妃,实际上确实也选中了人。如今对着严家,发不发明旨都扣上了谣言,把皇后和太子妃怄的半死。原跟福王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倒有些埋怨。不是福王去闹人家小姑娘,谣言也不会凭空生出来。闺中小姐的污水,是那么好泼的么?没影儿的事,泼了都没人信,大家又不傻。 福王叹道:“如今是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便是磨着圣上认个干女儿也来不及。” 皇后道:“那更说不清了。”谣言的刻毒之处就在于此。 其实皇家就是要娶庭瑶,谣言都是浮云。难就难在圣上并不知道此事,要说服圣上,度很难把握。圣上当然知道庭芳无辜,但未必愿意看重的孙子娶个有争议的女人。圣上越看重太子长子,就越要挑十全十美的。换个人家的姑娘不是不行,但怕关键时刻叶阁老装死,更兼有皇家的脾气——自己想换人,与被逼的换人,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礼贤下士,不过是装个样子罢了。谁还真下了? 福王好端端的躺着中枪,死缠烂打的从皇后处磨了名单来,暗暗记在心里就丢到盆子里烧了。心中有谱,拐个弯去了南书房。进门先嚷道:“老爹,你老婆叫人欺负了,我要去打人出气,您可别拦着我。” “你少出幺蛾子!”圣上骂道,“嘴里胡噌什么?也是皇子嘴里说出的话!我看秀才家的儿子都比你文雅些。” 太子在一旁假意训斥:“越大越没个正形,是要我逮着你回上书房同侄儿们一齐上课不成?” 福王撇嘴:“上什么课,都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外头说什么呢?对个九岁的丫头说三道四,她名声不好了,难道我好啊?”福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是浑了点儿,又不是畜生!指名道姓的骂我畜生,我谁养的啊?” 圣上还不知道有事,忙问:“又怎么了?” 太子回道:“外头传谣言,说十一与叶家四姑娘有情,赵妃母棒打鸳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皇后与太子妃只是着恼,太子却是心惊。谣言传的太快了些,总觉得有什么线头抓不到,更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后手。太子看着风光,国之储贰,可却事事在明处。千日防贼还防不胜防。表面上是抢未来皇后的位置,可勋贵若能如此齐心,早不是今日糜烂的模样。中间还有几个文臣上蹿下跳,不用查都知道有问题。最起码,难道他们真的以为赵贵妃好惹么?后宫女子在宫里的体面系于圣上,前提是宫里都是圣上的女人,方才分个三六九等。出了宫门,皆是皇家人。何况赵贵妃还有娘家,娘家还是少有上得了台面的勋贵旁系,更别提有个成年的儿子。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招惹,偏偏招惹上了她。说后头没鬼都不可能。 福王没想那么多,也不是想不到,就是懒的想。皇帝老子疼他,太子哥哥疼了他快二十年了,想是日后也不好意思翻脸。他这辈子老子管完了哥哥管,有必要操心么?玩玩算术,搞搞作坊,逍遥自在。哪知道选个妃而已,后面不知算计什么的人敢拿他娘当棒槌,必须不能忍!至于后头的弯弯绕绕,他压根没兴趣管,爷不高兴了,爷要出气!就这么简单。 圣上什么人?单听太子一句,便知后头有典故。语速平缓的问:“那日选妃,可有异常?” 福王道:“什么异常?太子妃多说了两句话,他们就当是太子妃选儿媳妇了。心太大呗!” 太子冷汗都出来了,你个熊孩子真是什么都敢说!想辩白几句,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圣上倒是笑了:“大郎是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太子忙道:“还小呢,一团孩子气,待稳重些再说吧。” “成家方能立业,”圣上道,“是可相看了。前日皇后还提了此事,她们女人家想的周到些。” 福王道:“还看啥啊?我瞅着叶阁老的孙女就挺好的,配的上我侄子。” 太子想打死猪队友的心都有了!竟白眉赤眼的说出来,不是添乱么? 圣上笑了笑:“哦?你前儿才说她不好看,今天怎么就改口了?” 第105章 喵喵喵 福王理直气壮的道:“我就是不想娶她。” 圣上道:“你总要同我说个缘故吧。” 福王随口扯了个理由:“当然有缘故,叶小四太嚣张了,待我侄儿娶了她姐姐,他就矮我一辈儿,下回见着我要管我叫叔叔!看她还能跳不!”屁,他娶了叶庭芳,他侄儿就不能娶叶庭瑶,不然错辈了。皇家又不缺媳妇儿,可着一家子里头翻。别说他对叶庭芳个娃娃没意思,就算有意思也得退让三分。他是熊,不是傻。 好振聋发聩的理由!圣上竟无言以对,决定不搭理熊孩子。扭头问太子:“太子妃喜欢她?” 太子谨慎的答道:“不曾听她说起。”又笑,“咱们家看媳妇儿,不至于看一次两次就作准吧?偶或多说几句话,也未必就是看中了,不说话也未必不是看中。赵妃母喜欢严家小姐,却是一字不露的。” 圣上很满意太子的回答,什么都叫人看的透透的,还是皇家么?“既如此,先办了小十一的婚事。那些个谣言理他作甚?” 圣上只当单纯的谣言,是还暂未知道太子与皇后的谋划,两边想岔了路。太子倒是想到了解决方式,只还不曾同皇后与太子妃说。不是说太子妃多说几句话就是看中了么?那就叫皇后再召别的女眷进来,阁臣轮一遍,六部轮一遍,勋贵轮一遍。每场都挑几个说说话。七品官替儿子选媳妇还得相看十来家呢,皇后替孙子选妃,没有上百候选人,也叫皇家气度?只是后头的推手依旧要防。 父子三个各怀心事,皆默契的转向了旁的话题。福王听了几句正事,觉得不耐烦,跟圣上太子道了别就出了宫,带了五十号亲兵,按着心中的名单一家一家砸过去。泰半勋贵都遭了灾,还不敢拦。可怜见儿的,本来就穷,摆在外头撑场面的还都是好东西,被福王碾成碎土,好有十年都缓不过来。去宫里告状吧还心虚,谁让他们算计了人家娘俩;不去吧显的更心虚,家里都叫砸的稀烂还不吱声,铁定是自家的错啊!真是左右为难,心痛如绞。他们可总算想起来谣言不单能让叶家倒霉,同样能波及到福王。这位得宠的小皇子横起来当真谁都拦不住。一时间人人自危,谣言竟生生停了好几天,也是意外之喜。 那厢叶老太爷已得了消息,他在外头,查的比皇后更透彻。不放心别人传话,寻了个公事,借着与太子交接的由头悄悄儿透信给太子:“是平郡王出的手。” 太子猛的一惊:“二弟?” 老太爷点头:“正是,想来还是与臣闹别扭。” 太子忙安抚道:“原是他的错,康正和为言官,不参他乃失职。已是闹的他丢了官,非要人性命就太过了。”太子细想一回,也只有皇子能说的动那帮散了魂儿的勋贵了。不由好气又好笑,他家二弟气性也太大了些,记仇往死里记。 知道是平郡王,叶老太爷反而松了口气。他昔日得罪过平郡王,如今叫他逮着由头报复报复也是人之常情。叶家并没有什么损失,横竖庭芳不甚在意此等委屈,让平郡王把憋在心里的气撒出来,将来更好处。平郡王是皇子,不是市井泼妇,不会没完没了,圣上更不允许皇室子弟小家子气到那个份上。此事算揭过了。 太子亦如此想。平郡王还真是没脑子,别处寻晦气就罢了,何必寻到自家兄弟头上?福王虽年幼,其母后宫份位却高,外祖家又得势,他性格古怪沉迷奇技淫巧从不主动招惹人,但不代表他能被招惹。这不,太子已接到消息,外头起哄的人家被福王砸了。那起子小人除了忍还能怎么办?心里深深觉得平王蠢,随便做点什么事都拔了萝卜带出泥,就没有一件利索的。当年强占个民田都自家捋袖子上,你打发个绕几个弯子的亲信也好啊?被康正和证据确凿的参了,圣上又如何好意思硬保?好容易就要到圣上六十大寿的万寿节,不惹事的话,趁着普天同庆赶紧撒个娇儿把王爵升回去。哪知他倒好,临门一家又把叶家带福王得罪了个死。笨不笨啊!? 太子和阁臣不好避开人相处太久,说完要紧事,二人眉来眼去的几回,彼此都心中大定——婚约继续。老太爷便回了内阁。太子信步走到南书房,圣上依旧在理事。圣上是个很勤勉的皇帝,不耽女色,不爱杂耍。便是闲了也只是打打拳看看书,故身体十分健朗,六十岁的人依旧神采奕奕。见儿子来了,放下手中的折子笑道:“何事?” 太子笑道:“告状来了。” “哦?”圣上乐呵呵的道,“你哪个弟弟又淘气了?我猜猜,必是小十一。” “是二弟。”太子笑道,“他还为着叶阁老保下康正和的事儿怄气,在外头喝了酒说胡话,闹的大伙儿误会些什么,白让叶四姑娘和小十一受了场委屈。小十一还好说,咱们自家人,大不了让老二饶几个好匠人与他。叶阁老家只怕还得咱们想想法子。四姑娘还小,又是小十一闹的她,是咱们委屈了她。” 圣上唔了一声儿:“好办,叫你母后唤她进宫耍两回,再夸两句赏点东西就揭过了。她是庶出?若真是个好孩子,待她长成了配个宗室便罢了。使人把你二弟唤来,我有事同他说。” 太子成功洗脱了嫌疑,与圣上交代了前因后果,把一切都推到平郡王怄气上。高兴的应声而去。 不多时平郡王便来了。圣上笑骂道:“你好大的气性,多少年的事儿了还记在心上。叶家小姑娘才多大,你就坑她。坑她便罢了,你弟弟还在沟里呢,想好了怎么办没有?” 平郡王心漏跳了好几拍,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哪知全被父皇看在眼里。咽了咽口水,故作惊疑的道:“什么叶家小姑娘?我坑她什么了?叶家小姑娘可是十一弟说要认作妹子的那个?” “你不知道?”圣上疑惑道,“外头风风雨雨,你竟不曾听见?” 平郡王坚决不承认:“叶家倒是听了一条儿,只跟十一弟无关。” “嗯?” 平郡王觑了觑圣上的脸色,道:“我听说的是太子妃看中了叶家大姑娘,欲娶做儿媳。与十一弟有什么相干?” 太子嫡长子之婚事,乃国之大事。圣上脸色微变:“谁传出去的?” “不知道呀!”平郡王装作无辜的模样,“我也是听人说的。我正恼太子呢,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同兄弟说道说道!太不讲义气了,回头必叫他罚酒。” 圣上追问:“那叶四姑娘怎么说?都说是你的家奴传出去的。” 平郡王的冷汗登时浸湿了衣背,强行平静下来道:“还是前儿十一弟去叶府的事儿,有人说十一弟看上了叶四姑娘,我……”说着一撇嘴,“我就说了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暴发的人家也敢打皇家的主意。”忽又扬高声音道,“叶老头最可恶,道貌岸然的,也不知背地里做什么勾当!康正和的儿子就没犯法了?他还不是把人藏起来,好意思说我!乌鸦嫌弃锅底黑了,文人就是虚伪!” “够了!”圣上断喝一声,“你自家做错的事,人家还说不得了?什么叶老头,国之肱骨,岂能由你胡闹?” 平郡王不服气的道:“父皇只不信我,只信他。他就是个老狐狸,太子还跟他走的近,什么时候被他骗了都不知道。他们文化人心眼子忒多,咱们要小心才是。” 圣上听到“太子与叶阁老走的近”的话,心犹如被针扎了一下。阁臣与太子……太子与阁臣…… 平郡王看着圣上忽然沉默,不由的勾起嘴角,成了!年老的帝王,年长的太子,戾太子之事犹在眼前。只要圣上信不过太子了,嘿嘿! 这个太子可真难缠啊!元后嫡子,亲娘在中宫坐的稳稳的。儿子好几个,太子妃育有长子。简直天下归心。可是凭什么?都是皇帝的儿子,太子凭什么就高人一等?嫡长子了不起啊?堂堂太子成天之乎者也,几乎忘了祖宗是马背上得的江山,骑射武艺一窍不通。符合了文官的审美,文官便说他好了。笑话,国家只有文官没有武将,待蒙古再打下来,他们文官敢拿胸口去挡吗?平郡王就是不服,百无一用是书生,不过读了两本书,张狂个屁!打量谁不识字怎地? 暗骂完太子,又骂叶阁老是个九尾狐狸。几方出手都没让他摁死孙女儿。你们文官不是最喜欢谈名节的么?坏了名节的女孩儿居然不弄死,不弄死了她,他又怎好说那“满嘴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话。若非动静太大,他早就把叶家四姑娘勒死了,要众人看看文官都是什么德行。哪知偏不上当,莫不是那起子文人还有不黑心的?如今圣上知道了,他就不好再动手。好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借着由头告上一状不亏反赚,天助我也! 皇帝这种生物,护食已是本能。平郡王撬开了口子,怀疑的种子在心中疯狂发芽生长。明明是替福王选妃,太子妃为何要去?太子妃为何又表现的那么亲切?是妇道人家自作主张,还是太子授意?太子跟阁臣,是真的很亲密么? 第106章 喵喵喵 叶老太爷回到家中时,恰好赶上老太太屋里的家庭聚会。因谣言的事儿,家里近来气氛都很不好。人很多,连杨安琴并陈谦都在。可聚在一处都蔫蔫儿的,只好勉强说些闲话。秦氏满肚子委屈倒不出来,心里暗骂: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太偏心眼了。兴致不高,本来就不伶俐的她越发怄气不说话。老太太拿着儿孙的课业撑着场面,勉励维持着一团和气的局面。 老太爷扫了一眼全场,道:“把他们哥仨唤来。”说的是叶家几位老爷。 人参忙应声而去,不多时三位老爷都到了。老太爷往老太太身边坐下,众人都知他有话要说,皆安静了下来。 老太爷看人齐了,平静的道:“外头的事查清楚了,是平郡王弄的鬼。”说着看向三老爷道,“你也休想那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英亲王真有意思,自来同我说。小王爷替二伯父出头逗你玩,你也真信?”碍着孩子们在场,老太爷就没说是婚事,而是含糊带过。 三老爷张了张嘴,终是闭上了。他不是不怀疑,只是想着那个万一。如今万一被打破,整个人都泄气了。是啊,王府凭什么就看上他闺女了,他又不得老子的宠,在英王府那么多年也没谁巴结过他。哼,老头子就是偏心眼!既不喜庶出,纳什么妾生什么庶子么!翻脸不认人,真没良心。 老太爷又看了大儿子一眼,道:“也别说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们爷仨没谁干净。除了老二的通房打发了出去只余一个妾,老大老三光妾的数量就违制了。真个要查起朝堂上的事儿来,你们扪心自问,谁没做错过事?谁没得罪过人?现成的,康先生的儿子被人设局埋沟里,还是咱们家保的。”又指着大老爷道,“你那个妾的娘家在外头横行霸道,参起来也容易。” 大老爷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老太爷继续:“你们谁没受过康先生的恩惠?如今由头还在我想替你们找个好先生上。若论连累,头一个便是我连累了你们。也不用寻四丫头的不是,莫说我是当家的,便是个路人,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有那没卵子的东西才把事往女人头上推。平郡王龌龊我管不着,那是他皇帝老子该管的事儿。我们家哪个男人自家不好好上进,有事指着女人的,我打断他的腿!” 秦氏气的脸都绿了,分明就是偏心眼,还说出那么多理由!便是没有英庆王府那一桩,难道别的亲也不结了不成? 越氏却是猛的惊醒,幸而她稳住了。想想也是,陈氏亲生女儿都在沟里,她硬是没发作,可见确实与庭芳无关。不由站起来问道:“老太爷,媳妇儿还有一事未明。” 老太爷道:“说吧。” 越氏福了福身:“她们为何要置庭芳于死地?” 老太爷在三个儿子身上扫了一圈,发现都是一脸茫然,顿时无语。阴测测的道:“除了二太太,还有谁想问么?”他本想轻描淡写的揭过,事未明朗,都是他的猜测,说出来白惊了众人。但既然有人猜出来,他就不想瞒了。自欺欺人的从来没有好下场,越氏能猜到,旁人就能猜到。与其让家里你猜我猜乱了心思,不如分说明白,省的又出幺蛾子。哪知媳妇儿猜到了,儿子没猜到。一群成天在朝堂混的,还不如个在家里管账的,他家一定风水不好! 众人皆是脖子一缩。 倒是陈谦站起来问道:“孙儿也未明。” 就在老太爷要炸的边际,庭珮站起来道:“四妹妹死了,得好处的是谁?” 终于有个顶用的男丁了,老太爷差点顺不过气。老太太忙递了个茶盅过去,又对众人冷笑:“幸亏老婆子娶媳妇眼光好!哼!” 越氏顿时尴尬无比,有点对庭芳的遭遇感同身受了。聪明人容易出头,但难免遭嫉恨啊。 老太爷喝了口茶顺了口气道:“我不想说,你们自己猜。”说着在桌上重重一拍,“我今儿倒要看看,你们一群有几个明白人。” 没人敢答话。 老太爷又暗骂,孬种!瞪着庭芳:“你说!” 庭芳抽抽嘴角,就算她答应了不嫁人,您老也别拿我当畜生使啊?只得站起来道:“本来就不是我的错儿,你们要绷不住弄死了我,谣言立刻转风向,说咱们家杀亲女巴结福王。” “呵呵。”老太爷很不满意。 越氏也道:“便是如此,往家风上推也不是不行。说不通。” 庭瑶站起来道:“丫头婆子全出去!” 杜妈妈接到老太太的眼神,立刻带着人有序的往外撤。自己在门口一丈处站着,然后叫大房的胡妈妈,二房的赵妈妈分散在自己两边,其余的仆妇皆推出院门。有效利用空间隔绝声音。 庭瑶见下人散尽后,才长长吁了口气道:“待庭芳死后,将太子妃垂问于我之事抖出,咱们家万劫不复!” 大老爷和二老爷的冷汗唰就下来了。大老爷深深看了庭芳一眼,还是觉得破绽在她身上。 老太爷跟老太太快哭了,怎么又是女孩儿先懂!庭树你个长孙死了啊?老太爷忍的酸涩问:“为何万劫不复?”说毕看着庭珮。 庭珮十二岁,才小学毕业的年纪,该题超纲。但有个更小的庭芳比着,对这群孩子的素质要求就无限拔高。再加上他们父亲皆不争气,老太爷不知道自己有几年好活,只能揠苗助长。庭珮想了很久,战战兢兢的道:“会有人说我们家卖女求荣?” 老太爷的失望只差挂在脸上,越氏也急的想替儿子回答。她算看明白了,老太爷想选家族继承人了,越过了庭树,直接选了庭珮。强大的政治资源唾手可得,但庭珮似乎抓不住,她比庭珮还着急。 老太爷重重叹了口气,看向了庭芳。 庭芳知道给自己添加砝码的时候到了,从容的站起来,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人生七十古来稀……” 三老爷不耐烦的道:“能不能别打哑谜,又没外人!” 庭芳心中呵呵,你就是最大的外人。偏又打了句哑谜:“我害怕,不敢说。”她先前也没想到,但庭瑶一提,秒懂了。老皇帝配上当了几十年的老太子,那酸爽!康熙家的胤仁两立两废不说,硬生生的把儿子们调戏成九龙夺嫡,掀起多少血雨腥风,吓的雍正直接采取了秘密立储制度。 庭芳的身份是复杂的,她年仅九岁,还来不及有黑历史的年纪,死了多么令人同情?别看她现在被泼的满盆脏水,只要她一死,立刻就能翻案;她还是在皇家备过案的算学天才,一般人家都舍不得下手;她更是很有可能角逐福王妃的人,毕竟福王是真愿意娶她,别人不知道,圣上知道。叶家得多么笃定能做太孙妃,才能下的了手把她叶庭芳给灭了?文臣之首的叶阁老,与国之储贰的太子到底生死相约到什么程度?要造反么?要弑君杀父么?天子一怒,浮尸遍野,平郡王好阴毒的手段! 越氏心中五味陈杂,有点小庆幸庭芳是女孩儿,又有点可惜庭芳是女孩儿。女孩儿不会跟她的儿子抢家主,但也没办法把家里带的更好。始终关在二门内,天大的本事又如何呢?就如她,没有老太爷带进来的消息,还在怨庭芳做出头鸟呢。他们家差点就亲手断了自家前程,而她哪怕不是帮凶也会袖手。待翻不过身来时,懊悔都无用。没有第一手消息,始终是……任人鱼肉。 老太爷疲倦的道:“还有不明白的,自个儿想去。有些事我不能说。咱们家要抱团儿,到了如今的时候了,再内斗起来,荣华富贵不说,命都未必保的住。” 大老爷不高兴,二老爷不明白,三老爷不服气。可既然老太爷说了话,都只得闷闷应了。二老爷还好,横竖他媳妇儿好似懂了,晚间两口子细细分说便是。多少年了都这么着,不差这一回。 庭芳沉吟了一会儿,道:“老太爷,我屋子前要有值夜的人。”风声还没过去,即便他们家知道了幕后黑手,但事情并没有解决。再彻底去疑之前,她只要死了,目的依旧能达到。 老太爷点头:“你一应动用之物,皆要小心。” 越氏心跳如鼓,很想问问老太爷圣上的身子骨如何?又不敢问。庭芳说的含糊,亦是不敢说明白。虽是自家人开会,有些话不能说的依旧不能说。迫切的想带着庭瑶庭芳与老太爷开个会。自家男人就是根木头,大老爷呵呵,三老爷呵呵呵。权力更迭之时,生死荣辱皆系一念之间。 杨安琴自幼野的跟男孩儿一般,其父酷爱她,才把她惯的天不怕地不怕。性子野于姑娘家并不是好事,可性子野眼界就比文静的姑娘们要宽。叶陈两家几十年的盟友姻亲,正经事上头不是外人,所以方才并没有让陈家人避开。横竖混世魔王的陈恭还在养伤不在现场。大伙儿抱团,陈家老太爷不在,叶家确实有顺手教导陈家下任家主的义务。听了个全场的杨安琴终于开口道:“庭芳被冤枉之事,得同我们家老太爷打声招呼。” 老太爷道:“我已写信与他。”既然是一个锅里吃饭的,通气很有必要。 越氏也道:“我娘家,也得说一声儿。” 老太爷点点头:“你只说庭芳才九岁,很懵懂便是了。” 陈氏惊呆了:“那福王?”她早想往福王身上推了,只不敢。 老太爷笑了笑:“没事儿,福王心里有数。”太子拿着福王演了十九年,福王不是太子系也是太子系了。说他是单蹦出去的人还不信。关键时候背个锅又怎么了?他二哥哥真的上了位,太子系能有好果子吃?既是纨绔亲王,也别在乎多一桩谈资了。福王又不傻,太子跟他掰扯掰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子弟弟十个,单可着福王惯,真的只是年纪小么?圣上单宠福王,真的只是幼子么?皇帝不想要蠢儿子,太子更不想要猪队友。能在宫里混的那么滋润,就别担心福王的智商了。 门外的杜妈妈忽然高声叫了句:“老太爷!川连有话要回。” 第107章 喵喵喵 川连是老太爷的长随,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老太爷跟前,弯下腰悄悄道:“方才福王殿下把平郡王殿下家眷的马车掀了。” 老太爷忙问:“哪位家眷?” 川连回道:“是个姬妾,近来很得宠,出门上香不知怎么跟福王碰上了。福王二话不说把马车掀翻,那位从马车里滚了出来,簪环掉了一路,唬的差点撅过去,眼泪鼻涕糊成团,看热闹的人把道儿都堵死了。” 老太爷挥挥手:“知道了。” 川连躬身退下。 川连的声音压的极低,只老太太听了个大概,旁人皆不知什么事。老太爷沉思了小会儿,道:“大丫头四丫头留下,其余人散了吧。” 越氏垂了垂眼,信不过外来的媳妇儿么?果然她再明白,也帮不了儿子。 大老爷十分不满老太爷全力培养孙女的行为,兼之方才老太爷越过了庭树问庭珮,更让他心惊,若叶家让庭珮当了家……说来庭珮比庭树更有资格。庶出,总是有那么些别扭。不说旁的,能做冢妇的姑娘,总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上头顶个妾婆婆,是不那么好说话。大老爷道理都懂,可自家儿子自己心疼,厚着脸皮道:“要不树哥儿留下来帮把手吧。” 老太爷默默道,你儿子比你还蠢!留他作甚?老太太想打圆场,偏又是老太爷留的人,都不好用留着姑娘算家用帐的理由。 父子两个短暂的对峙,老太爷忽然笑道:“大老爷是想教我做人么?” 大老爷哪里听得这话,噗通一声跪下了:“爹爹息怒。” 老太爷平静的说:“我没怒。” 大老爷:“……” 在儒家的体系里,讲究君权父权夫权。做皇帝,追求皇权至高,天下由着他作;到了家族,父亲便是一言九鼎,无人敢违逆;夫妻之间,便要求妻子的绝对服从,从一而终。这是儒家权力的体系。就如凡是有能耐的皇帝不会被臣下摆布一样,掌权的父亲岂能由儿子挑衅?老太爷忍蠢儿子很久了,今日索性说开:“你看重儿子,你自己教去。我又不是庭树的老子,听过子不孝父之过的,没听过子不孝祖父之过的。我是你们老子,原该你们都教妥当了,送到我跟前承欢膝下,你倒好,使我替你干活来了。” “儿子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老太爷怄上气了,“一代管一代,我做到阁老,给你们哥仨挣的体面,我的事都办完了。你们的儿子想要体面,你们自己挣去!我老了,我就爱孙女儿,你待怎样?” 杨安琴幸灾乐祸,心道:该!庭瑶庭芳不都是你女儿?老太爷有事,留下的两个孩子都是大房的人,够给你体面的了,没见你二弟妹眼睛都绿了么?蠢货! 大老爷被亲爹当着孩子挤兑了一番,羞的满脸通红。二老爷到底厚道,不忍大哥被奚落,出来打圆场道:“大哥也真是的,爹爹忙了一日,晚间吃饭想要两个孩子作陪,喜欢叫谁就叫谁,你操什么空心?” 老太太也心软了,忙道:“就是,树哥儿可没有我们四姐儿促狭。大太太,我还不曾吃饭,借你闺女与我们老两口儿说说笑话,晚间再送回去可使得?” 陈氏忙道:“是她们的福气。” 秦氏听说是要女孩儿陪吃饭,又活泛开了。刚要张嘴,庭琇猛的出手拽住她袖子,悄声道:“娘,我饿了。” 秦氏立刻就改了主意,跟着大部队不声不响的撤了。庭琇惊出一身冷汗,她没听懂前头的话,但看明白了老太爷特别偏疼庭芳,行动就要护着。想着她娘还想逼死了庭芳成全她的好事就后怕。叶家七个孙女,她叶庭琇算什么?真弄死了庭芳,她八成要偿命。现下赶紧撇清都来不及,还凑什么凑! 由头是留着孙女儿陪吃饭,老太爷两口子却没了胃口,不过是怕饿着孩子,勉强叫上了菜。祖孙四个胡乱填了肚子,收拾了杯盘碗筷,每人端着杯香茶,方又开始说话。 庭芳主动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没有福王的闹场,平郡王未必想的到如此刻毒之计。” 老太爷道:“谁也不是神仙,料的到今日。事已至此,想想怎么化解才是正道。方才福王把平郡王的姬妾的马车掀了,他算是替太子做了马前卒,冲上去扇了平郡王的巴掌。平郡王丢了大脸,偏还不能说什么。只要不是冒犯了王妃,他做哥哥的与弟弟就不能计较,何况平郡王理亏在前,人家要替亲娘与自个儿出气,圣上都不好说什么。”对着两个孙女,老太爷说的很细,生怕她们理解不了。 庭瑶点头:“福王的度把握的极好,太子出的主意?” 老太爷赞许的看了看庭瑶,却摇了摇头:“福王不是蠢人,这样混的主意,只怕他自己想的。平郡王捡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来恶心他,他也捡个不大不小的事回敬。太子都无需露面儿。” 庭瑶又问:“老太爷,我怎么办?” 老太爷严肃的道:“你给我绷住了!圣上年高,我和太子都不敢动弹,福王既是太子的人,他一准又打滚不肯结婚。只要他耗着,太孙选妃的事就得跟着耗。你别慌,切记稳重!你们姐妹本来就友爱,我是放心的,在外人面前不需要装,装过了就不像了。你们姐俩该怎么处就怎么处。” 又扭头问庭芳:“四丫头,你的书呢?” 庭芳郑重的道:“差不多了,起名叫《立体几何》,乃《几何原本》上化出来的。重在讲沟渠水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儿。后头还有《解析几何》与《微积分》,我慢慢写。写太快了人家还不信。” 老太爷是听不懂的,只道:“贪多嚼不烂,你先出浅显的,先打出名声去。人怕出名猪怕壮,既然出了名,就要出的天下皆知,做那开山祖师,一代大家。朱熹在当时,也有不少人骂的,你瞧现在还有人公开骂么?半死不活的你可就真带累姐妹们了,自家还落不着好。” 庭芳点头:“旁的不论,算学上我是不怕的。当着您透个底儿,当今户部的老吏捆起来都不如我,这上头,您放心。” 老太爷嗤笑:“那起子老吏,见天儿被福王挤兑,想来都不是什么好货。也是委屈了你,不是为了叶家,你快快活活的嫁福王没什么不好,又体面又自在。” 庭瑶跟着叹了口气,她是很想很想当太孙妃。只要做了太孙妃,她爹就不敢慢待她娘。君臣之别如天壤,亲爹也得匍匐于她脚下如蝼蚁。什么周姨娘庭树的,都不配闹到她跟前。确实委屈了庭芳,她那性子本来就难找到合意的。 庭芳笑道:“只要我姐姐当了皇后,我在娘家更体面更自在。姐姐肯护着,谁又敢动我?我跟二哥三哥都挺好的,更不用操心。反倒是姐姐不得脸,我才要遭殃。我毕竟是大房的,便是二哥三哥再真心,越不过大哥去。再说了,水利多大的事儿?我才弄出来没人信,待过几年,他们尝到甜头了,爹爹敢出幺蛾子,圣上就能摁死了他。” 老太太皱眉问:“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打哪学的?” 庭芳道:“天生就会,您就当我神仙托生的吧。” 天下奇才多了,老太爷不以为意:“先不论那个,熬不过眼下,便是你天纵奇材也无用。” 庭瑶问道:“平郡王……是什么意思?” 老太爷道:“摸不准。像是专给咱们添堵,又像是给太子上眼药。太子没那么好动,只如今我们再不好同太子亲近了。倒是四丫头,要你赶紧出书,就是要招的福王来。日后有要紧事,还得你们去联络。”圣上年事已高,看着健朗,换季的时候伤风感冒比年轻时要拖的更久了。老健春寒秋后热,再跟房永春似的看都不看太子一眼才是要倒霉。瞅着是直臣,以为做了直臣就是康庄大道了?心向着自己的才是直臣,向着别人的,哪怕那个人是亲爹,都是奸臣。此时不做准备,待太子登机,他有他的班底,叶家还混什么? 老太太道:“四丫头,你就真个愿意不嫁了?再跟福王闹做一处……”说着,看了老太爷一眼。要人牺牲了自个儿,总得人家真愿意。不愿意趁早说明白,别中途抽板子。现家里还有一群扯后腿的呢,几个掌舵的再不齐心,那就啥也别说了。 “为着家里我愿意。”庭芳实话实说,“再说了,瞅瞅我爹的模样儿,我要嫁了她那样的,不是被气死了,就是被他打死了。爹爹那样的男人总占多数。三妻四妾朝秦暮楚。我要嫁了谁,头一条不许纳妾,不独不许纳妾,连秦楼楚馆都不许去。全天下的男人也没有能做到的,老太爷您还有俩妾呢!” 老太爷膝盖中了一箭,四丫头你是专克我的吧? 九岁的小女孩儿一本正经的说话,老太太竟也习惯了。甘罗十二岁拜相,少年老成的人,她家孙女还不算独一份。时间长了不刻意提起,都快忘了她是孩子了。朝代更迭真是多事之秋。想想去年,对庭芳还没什么印象,今年就捧心尖子上头了。 庭瑶越发愧疚,福王之于庭芳是最好的选择了。只是愧疚归愧疚,她不会退缩。娘四个在一条船上,这船,不能沉。心中暗自发誓:待盘活了整盘棋,必不负你。 第108章 喵喵喵 圣上与福王父子相望,彼此眼中都是坚持。 福王说:“选个妃,叫人泼了妃母一头脏水,我索性不娶妻了,如了你们的意!” 圣上揉着太阳穴道:“是你二哥的不是,你不是已经掀了他家眷的马车了吗?自家兄弟,还想怎样?” 福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嚷道:“那您说我妃母是那样的人吗?” “自然不是。你妃母最懂礼最温柔。”圣上无奈的道,“你二哥是个混人,你也要跟着混不成?” 福王说着眼泪就出来了:“太子哥哥还不曾戏弄过我妃母呢!” 圣上:“……” “二哥他不孝!”福王道,“您要觉得不是大事儿,改明儿我编排嫔母个笑话儿,也叫众人嚼舌去!” “胡闹!”圣上喝道,“我已骂了你二哥,哪有拿着妃母嫔母嚼舌的!那是你们老子的媳妇儿!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说毕,看着福王要哭的表情,又心软了,放缓语气道,“再不乐意,叫他赔你个作坊。你不是一直闹着要做桐铁家伙么?” 福王吸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我又不是没有!” 圣上苦口婆心的道:“你那个主要做木匠活儿的,铜铁的不是不够使么?叫他送你个大的总成了吧?你二哥已经是郡王了,我还能怎样?你乐意叫国公做哥哥啊?他就是跟叶阁老怄气,也是你去招惹人家小姑娘,别说你没责任。” 福王道:“那也不能坑我妃母啊!她本来就摸不清门儿,差点就发明旨去严家了。那是我王妃嗳!好端端的叫人说的像是要做填房。我招他了啊?有这么消遣弟弟的吗?” 圣上心好累,几乎不知道怎么安抚小儿子。此事确实是平郡王犯蠢,可他个当爹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也不好太给蠢儿子没脸。正愁肠百结,太子来了。圣上仿佛看到了救星:“老大来的正好,快把你弟弟弄走,我可真招架不住了。” 太子笑着见了礼,公正的道:“实乃二弟思虑不周,便是看叶阁老不顺眼,随便寻人蒙头打他一顿便罢了。冤有头债有主,谁惹的他寻谁去,欺负小姑娘算什么呢?他也是孩子气。” 太子提到叶阁老,圣上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面上并不露出来,只笑道:“怪道儿小十一能闹腾,合着都是跟你学的。什么叫蒙头打一顿,堂堂阁老,打坏了你们怎么陪?” 太子道:“三年一科举,还怕没人使。” 圣上板着脸道:“此话不许再说!君则敬臣则恭,你拿大臣当什么呢?” 太子喏喏。 圣上又对福王道:“你也闹够了,大马路上落你二哥的脸,不是自家兄弟,看不结了仇去。多大的人了,还咋咋呼呼的。” 福王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太子笑道:“你是我弟弟,二弟亦是我弟弟,少不得我做个和事老。你上回不是想看看我那小自鸣钟里头是什么样么?送你几个拆着玩可好?算我替你二哥赔不是。” 福王顿时转哀为喜:“真哒!?” 圣上扶额:“你就惯着他……” 太子对福王道:“不恼了吧?你去东宫找你嫂嫂,叫她开了库自己挑着玩去吧。我跟父皇还有正事儿呢。” 福王欢乐的朝圣上挥挥手,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圣上吹胡子瞪眼:“有你那么败家的么?自鸣钟多精贵的东西就叫他拆着玩,还一回给好几个!养坏了他我看将来你有多少私房与他填!” 太子知道圣上不过是假意发作,只憨笑不已。再说他还有事叫福王办呢。 果然圣上叹气:“你们哥几个,懒的懒,馋的馋,没脑子的没脑子,有脑子的心思全不在正道儿上!都是你母后惯的,幸而你打小搁在我跟前养!你母后可真能养孩子。” 死似而非的话,太子不知如何接,好半晌才道:“母后她……” 圣上摆摆手:“罢了罢了,横竖是龙子凤孙,饿不死他们。说正事!河南几处报了干旱,你们预备着别有蝗灾。正要收冬小麦的时候,叫户部仔细预备了。还有我下写了小十一纳妃的旨意,正要使人颁旨,他就同我闹个不停。现他不闹了,赶紧着,娶个媳妇儿管管他。” 太子轻轻松了口气,跟着转到正事上头去了。最近圣上有些怪,不知哪里闹的别扭。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宫内外有什么事。只得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真是心力交瘁。 四月天气转暖,土壤解冻,又还未到雨季,正是好做工程的时候。为了预备五月的龙舟水,全国各处都在修缮水利,大老爷才升的工部侍郎,忙的脚打后脑勺,全顾不上家里。偏偏四月初八是老太太生日,算来是五十的整寿。恰是烈火烹油的叶阁老府,怎么着也要大办。打初一上头,就不住有人来送礼。整个叶家上上下下都不得闲,学里全停了课,只有庭芳还在跟数学死磕。 叶家的三个媳妇倒有两个不中用,老太太只好抓了杨安琴的壮丁。庭芳知道自家妈是个拎不清的,为了让杨安琴安心忙着前头,她主动接过了照看熊孩子陈恭的活儿。搬了工具跑到东跨院的东厢房里,占了陈恭的书桌,一面写一面看着陈恭。 庭芳来了,庭芜也跟着来了。近来事儿多,庭芜又在跟周姨娘与庭树怄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把她憋死了。陈恭至今还不大下的了床,庭芳就让婆子搬了个干净的炕桌摆在床上,拿床当炕使,弄了一副跳子棋让他们兄妹两个玩,自家还是整理书籍。 有庭芳看着东院,陈氏与庭瑶等安心在正院里干活。杨安琴与越氏分工协作,杨安琴带了陈氏,越氏带了秦氏,分成两组,一组抄礼单,一组验礼品入库。老太太则搬了个大账本,比对着去年的礼,来观察诸人的态度变化。杨安琴写礼单并不是来一份写一份,而是按照朝廷六部,官职从低到高的排序,先捡出来,而后再抄。她这头抄完,越氏接过查看有无破损、品质级别是否能对上,再过到老太太手里对比。老太太那头也只需按照六部捋过去,整个过程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一时间,杜妈妈进来回话:“老太太,福王来了。” 秦氏眼皮一跳。老太太从容笑道:“福王殿下最是洒脱,只怕是来寻四丫头玩的。直接引去东院吧。横竖他不耐烦跟我们寒暄。” 秦氏张了张嘴,被身后跟着见习的庭琇捅了捅腰,想起前日庭琇劝她疏不间亲的话,硬生生的将抱怨咽了回去,低头不语。 福王确实没心情跟不相干的人寒暄,直找到庭芳,把自鸣钟塞到她手里:“送你的。” 庭芳想着自家担负的接线员任务,问道:“好端端的,怎么送我这个?” 福王哈哈大笑:“我从太子哥哥家搬了七八个,送你一个耍。这个宝石镶嵌的多,你们姑娘家喜欢。” 陈恭看到福王都快吓尿了,躲在被子里抖啊抖。庭芜方才想起来,见了福王要行礼的。赶紧把陈恭从被子里拽下来,噗通趴在地上磕头。 庭芳:“……”艾玛就忘了要磕头,忙也跟着下跪。顿时生出一种麻蛋好想造反的心情。 福王把庭芳拎起来,直接往外拖:“下回见了我不用客气,咱们谁跟谁啊!哪个自鸣钟你们家八成没人会伺候,我顺道送你两个丫头。”说毕压低声音道,“一个懂医,一个会武,切记,带着形影不离。” 庭芳一凛。 福王勾起嘴角:“太子妃嫂嫂说你能听明白,还真明白?” 庭芳亦压低声音问道:“太子妃?” “你爷爷不知使哪个告诉的太子。”福王悄悄儿道,“你近来千万别出门,尤其是去远的地方。你若死了就坏大了……你爷爷同你讲了没?” 庭芳郑重点头:“我哪儿也不去,只是您常来找我的话,你家王妃定要吃醋了。” 福王叹气:“我原不想这么快娶亲,没扭过父皇,今日已经去严家搬旨了。你们家预备道贺吧。不跟你废话,我还得去严家瞧瞧王妃的品性。若是个脑子清楚的,叫她来寻你耍更不招人眼些。” “看您说的,您的王妃能不向着您?” 福王嗤笑:“有些女人蠢的死,脑袋没有二两重,成日里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烦都烦死。你道出嫁从夫光老实就成的么?要么跟我妃母一样,打定主意一条道儿走到黑,女戒说什么是什么,全无私心;要么跟我母后一样,心底透亮。嗳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你又听不懂!” 庭芳就打算货与帝王家了,哪里敢装傻卖萌:“听得懂。便是三从,也得……嗯,能理解夫主说的话,能执行夫主交代的事儿。譬如夫主说管好家里的田产铺子,没点手段可不成。想要出嫁从夫,并不是想的那么简单。”光听话有个卵用,姑且不论听你的话就可能听别人的话,服从性好执行力高的主儿最高能做到CEO,那是一般的“听话”能到的境界么? “嘶~”福王对庭芳再次刮目相看,“真不打算嫁人了?可惜了了的。横竖你还小,将来改主意了,我求太子哥哥给你选一个。若有……功,尽量捞个乡君给你当当。” 庭芳内心狂吐槽:前儿还是县主,今儿就乡君了!你们皇家都不是好人,画大饼都懒的打草稿!撇嘴道:“您让人知道我是您的人,等闲没人敢招惹我就行了。” 福王笑开了:“行!”说毕伸手揉了揉庭芳的发髻,“我看王妃去,走了!” 庭芳看着福王远去的背影有些呆滞,她就这么上了太子的船了?感觉好不真实。不远处人影闪过,待走远几步,往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呸!不要脸!” 第109章 喵喵喵 福王晃到翰林院掌院严鸿信家,大门口还有鞭炮不曾扫干净,香案还冒着青烟,想是刚接了旨。严家是清流,家底不丰,值钱的全是书。勉强一个二进的院子,没两步就走到了所谓的二门。严鸿信之妻江淑人抬眼一看,竟是福王大大咧咧的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福王出门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人,他方才去叶家就带了一串子,扔了个自鸣钟并两个丫头,又带了一大串跑到严家。指了指太监端着的小自鸣钟笑道:“送我家王妃的。” 江淑人:“……”殿下你怎么不按理出牌啊! 福王笑的咧出八颗白牙:“我能见见王妃么?” 江淑人快崩溃了,未婚夫妻不能见面的!!但她能跟亲王讲理么? 严掌院把圣旨供到佛前,转身出来就见福王与自家太太大眼瞪小眼,忙出来见礼:“拜见殿下。” 福王侧身避过,弯腰扶起严掌院:“岳父客气了。我才从太子哥哥家捞了个小玩意儿预备送给王妃。王妃人呢?” 严掌院也:“……”接到圣旨还没一盏茶功夫,您也太上道儿了吧? 严掌院夫妻明显耗不过福王,对峙一小会儿,就败下阵来。人家要见自己的王妃,虽然很不合规矩,但娘家真的得罪不起。现在惹恼了他,回头嫁过去,啥也不用干,新婚头三天只睡小老婆,王妃这辈子就不用混了。到时候跪着求他也未必挽的回来。若不是福王摆明车马跟着太子混,严掌院是很不愿意让自家闺女掺和进皇子选妃的事儿的。可站队已经站了,福王又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只得从善如流。还苦着脸道:“殿下,真不合规矩。” 福王才不管规矩不规矩,不满的道:“我就同她说两句话儿有什么要紧!一炷香,就一炷香!啥事儿都办不成。”福王嘟囔道,“我自己的王妃,还没见过呢。” 江淑人见福王如此不知礼,眼泪都要出来了。也太太太不敬发妻了吧?什么叫啥事儿都办不成啊?难道您老还想办事不成? 严掌院怕福王真恼,讨价还价的道:“半柱香,求殿下赏点脸面儿。” 福王点头答应。 严掌院指了指后头:“臣家院子浅,小女就住正屋西间,我叫她妹妹出来。” 福王也不想真的惹毛了翰林院的掌院岳父,笑嘻嘻的道:“她的闺房我怎么好进去,我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坐,就同她说句话儿。” 严掌院悄悄松了口气,朝老婆使了个眼色。江淑人忙进屋拉出了小女儿并儿子一家,全家退到二门外,索性把门虚掩了。 福王立在院中,不多时严家大姑娘严春文低着头走了出来。在福王跟前五步的地方站定,跪下行礼:“奴见过殿下。” 福王忙把严春文扶起,笑道:“我今日来送礼,不知你喜欢什么,才得的自鸣钟还算稀罕,拿着玩吧。” 严春文乃赵贵妃一眼相中之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赵贵妃喜欢的,必然就是赵贵妃那一款,也必然应付不来福王,顿时就懵逼了。 福王原还对严春文抱有一丝希望,此刻见她木掉了,暗自叹气,这个王妃是指望不上了。又掏出一个魔方塞到严春文手里:“魔方,给你玩的。” 严春文吓的手一哆嗦,魔方掉到地上,滚了三圈。 福王躬身捡起,又塞回严春文手中:“你怕我作甚?魔方很好玩的,你试试?” 严春文好容易才止住了手抖,接过魔方,福了福身,战战兢兢的道:“谢殿下。” “嗳!你别这么客气啊!”福王忽然话锋一转,有心试探,“我脾气很好的,上回叶阁老家的叶庭芳踹我我都不生气。我同你说,她可好玩了,改日我带你寻她耍去。” 严春文呆了下,脑子里全是福王与叶庭芳的……叶庭芳她见过,那回在宫里瞧着,姐妹两个都极出挑。次后闲话满天飞,她心里还鄙夷福王不是东西,那么小的女孩儿都下的去手。哪知今日就接了旨,母女两个正惶恐,福王就来了!她自问长相比不上叶庭瑶,更比不上叶庭芳,不知将来怎么夹在丈夫与婆婆间做人,福王就这么理直气壮的来了……来了…… 严春文到底年幼,没绷住眼泪就汪了出来。 福王:“……” 严春文醒过神,忙用帕子擦了泪,颤声说道:“风、风迷了眼……” 福王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不好的话了?” 严春文低头不语。 福王正色道:“我今日就是特来解释的。” 严春文依旧低着头。 福王又道:“我知道外头说什么,你通别信。我没见过你,不知你的相貌品性。可你是我妃母挑的,我信她的眼光。”福王顿了顿,又道,“我是皇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真看上了庭芳,便是她小,定了亲也不过等几年。许她正妃,我先纳侧便是。我是皇帝之子,她是阁老之孙,你说般配不般配?” 半晌,严春文低声“嗯”了一声。那日能进宫去的,谁不是家世傲人?她父亲是读书人最敬重的翰林院掌院,说句话半拉读书人都要洗耳恭听。祖父是从一品少师告的老,亦是昔日圣上跟前的得脸的。细论起家世来,她家比叶家还更尊贵些,只实权上不如。总的来说,那日看上了谁都不意外,只看谁能入娘娘们的眼罢了。 福王笑道:“我有个兄弟,叫徐景昌,你知道吧?” 严春文又低低嗯了一声。 “他是叶家的学生,”福王道,“庭芳,是他的师妹,我亦拿她当妹子。我认识她在先,认识你在后。真个要喜欢她就没有今儿这一遭了。我妃母和母后亦喜欢那丫头,她与你们不同,竟是个假小子,最是好耍。我怕你听了闲话心里不自在,才急忙忙的不顾规矩来你家瞧你。” 严春文又惊呆了,殿下您居然拿姑娘当小子耍…… 福王泪目望天,亲娘哎!你儿子这辈子都要叫你扔苦瓜汤里了!能寻个稍微~稍微~活泼点儿的么? 严掌院与江淑人哪放心任由福王与女儿独处,贴着虚掩着的门偷听,待听完福王的话,两口子对望一眼,齐齐松了口气。本来带着女儿去宫里应选就是撞大运,他们家女儿算不上不好,也算不上特别好。身量高挑,气质沉稳,却差在长相上。谁料皇家偏看中了她。说不高兴是假的,严家几代官身皆是清流,没多少家业,陪送不起上好的嫁妆,出了个王妃,后头的女孩儿都少被人挑拣。可前几日福王的闲话喧嚣直上,接旨那一瞬间,真真是五味陈杂,酸甜苦辣咸塞在心头,纠结不已。此刻听到福王的辩白终是放了心。堂堂皇子殿下,愿意亲自来解释,至少是把王妃放在心上的。 福王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情绪,笑道:“将来你见着她就明白了。先跟你透个气儿,我喜好算学,连同徐景昌并她,将来少不得一块儿做研究。你别吃醋哈,你若不放心,只管同我们一处,别怕,我教你,很好玩的!” 良久,严春文才蚊子哼哼道:“奴知道了,奴会以小姑之礼待之。” 福王盯着严春文的脸看了半天,见她并没有勉强、不忿之色,终于暗自松了口气。好端端的被平郡王摆了一道,叶阁老谨慎起见,再不敢跟太子有任何接触。圣上还康健,倒也没什么如胶似漆的必要。只若是有要紧事,还得他与庭芳悄悄说了才最不引人怀疑。横竖他是有名的混人,庭芳更是把终身豁了出去,凭他谣言肆虐,只要太子能登基,都是值得的。今日对庭芳许诺的乡君也不是全无可能,实在不行,选个穷的揭不开锅的闲散宗室与她做夫婿,轻轻巧巧封个公夫人便是。她长的好,家世也好,还能替夫君在圣上跟前卖好儿,只要不在意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半点也不亏。而庭芳能成为皇家人,亦是体面了。 想起那一摊子烂事,福王就心烦气躁。他本是个闲散王爷,从没想过掺和进去。圣上待他真没得说,然如今干的全是盼着亲爹去死的事儿;可太子待他也没得说,做戏的成分有,他知道,可当时太子把他抱在怀里哄的时候,圣上还没发觉他聪明伶俐可人疼呢。再做戏,他信太子最初几年是真心的,真心因为自己妃母跟母后处的好才在众兄弟里偏疼他。一样是上书房里读了书出来的皇子,史书乃帝王家事,差点没叫背下来。想着史上那些倒霉催的太子,想着前日太子听了叶阁老的传信后惨白的脸色,生生打了个寒战。他不帮又能如何呢?太子真叫二哥祸害了,他这个太子最疼的弟弟还有活路么?如果说以往还天真的认为谁登基都一样,区别只在得脸程度的话,平郡王一出手,就再没犯过蠢了。至少,不能让平郡王登基。他的妃母没法在七窍玲珑心的阮嫔手底下活,他亦没办法在平郡王手底下逍遥。毕竟这一回,平郡王连他带他娘全坑了,那不是厚道人能干的事儿。做“前”太子最要好的皇弟,赶不上厚道的兄长,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所以他必须维护太子,因为他与太子,早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都不能独活。 拉住严春文的手,福王又塞了个同心结到她手中,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我不求多的,愿你与我同心同德,一起熬过这血雨腥风的几年,我便给你天下女人最想要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第110章 喵喵喵 福王借着伺候自鸣钟的由头送了两个做保全的丫头,不明真相的叶家人真是还不知道说什么好。几乎就要信了福王拿庭芳当妹子的理由了。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一个皇子为何对个小姑娘这么上心。丫头是随便能送的吗?自鸣钟更不能随便!那玩意给叶阁老贺八十都够使了好么?您老就这么连个盒子都没有,当玩具一般的丢到小姑娘手中,也不怕弄坏了! 庭芳也搞不清楚福王送她自鸣钟是几个意思,既然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先看两个活人。两个丫头一个叫平儿,一个叫安儿。这名起的!换个地界儿她就要以为自己穿成王熙凤了。 平儿习医,安儿懂武。看起来十分美好,但庭芳对着两个丫头,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福王送的丫头,当然是要贴身伺候。那她的丫头配额就会超标。本来她已经有三个,只不过振羽眼瞅着要嫁人,百合又小,大伙儿都能理解。忽然多出了两个,水仙和百合该打发到何处去?不打发走的话,老太太和陈氏会很为难。不管怎样,大面上都要公平公正,再不济也得有个过得去的理由。最后老太太勉强用“君所赐,臣不敢辞”把大伙儿糊弄了过去。 彼时送丫头,就没有让丫头带着衣裳铺盖来的,一则是相信接收者有家底置办的起,特特送了去像扶贫不像送礼,很得罪人;二则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便是带进去八成也是丢的份,干脆懒的麻烦。至多丫头本人有个小包袱装极贴身的物件。庭芳接了丫头,头一件事就是打发水仙开箱子替她们置办铺盖,又去问胡妈妈谭妈妈等人讨陈氏庭瑶的收着的旧衣裳赏丫头。因是福王送的人,打扮上还算华丽,一色的青色比甲白绫袄儿双丫髻,各带了两朵金花一对金耳环并一对银镯。算来身价还是有点的。连丫头带丫头身上的穿戴,算份大礼了。那自鸣钟又是什么!?福王简直太魔性!庭芳表示难以接受! 把两个丫头带回房,问题又来了。叶府孩子们的住所都很宽,两房一厅的格局,正常来说都能住一家子了。可她们家的孩子奢侈惯了,水仙与振羽都只是临时睡在书房的炕上,庭芳独占卧室。如今来了新丫头,少不得把自己的卧室重新布置,放上两个软塌供平儿与安儿歇息。庭芳从不放丫头进自己卧室,水仙忍着醋意替新来的铺好床,默默退出去了。 一通忙乱收拾完毕,庭芳坐在炕上问话。先问平儿:“你们家是做大夫的?父母在何处?可有兄弟姐妹?” 平儿长相平凡,语气轻柔,标准的路人甲丫头。等了一小会儿,见庭芳没有别的问题才道:“奴父母原是开药铺的,故略懂医理,并不很拿手。日常能照看的经心些罢了。姑娘若有事,还得请太医。” 庭芳有些失望,又问:“别谦虚,我得知道你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想好怎么使你。既不胡乱使,也不埋没了,方才两厢得益。” 平儿沉稳的道:“世人医术多传男不传女,奴一介女流,实难学本事。姑娘只管拿奴当寻常丫头使罢了。奴是叫叔婶卖了的,亦算没了家人。殿下叫奴好生伺候姑娘,奴便只认姑娘做主子。” 看来古代的医学水平不可强求,庭芳听了平儿的话,又对她同情起来:“你既懂些许医术,想来识字?” 平儿点头:“三百千都读的,再深就不成了。” 庭芳更同情了,古代识字是非常奢侈的事,相当于现代社会把孩子送去国外读私立的水准。不是说古代真的就那么穷,而是社会发展程度不足,识字性价比太低,故很多人哪怕有机会都未必学,投入产出比谁都是心中有数的。只有目光长远者或文风极甚的地方,老百姓才肯花那么大的代价去读书识字。到女孩儿身上,识字几乎是小姐的标配了。除非像夏波光一样,专供贵人消遣的另算。普通底层根本没机会接触书本。平儿识字,至少反映了两点,第一她父母很疼她,第二她家条件尚可,能支持她父母用这么奢侈的方式疼她。可惜父母早逝,想来也没有兄弟才会被叔婶卖做丫头。宗法社会的又一血淋淋的事例展现在庭芳面前,古代真心难混! 叹息一回,庭芳问:“你将来想做什么?” 平儿答:“丫头。” 庭芳笑道:“总不能一世都做丫头。”说着朝外指了指,“我有个丫头就要出嫁啦,嫁到乡间地主家做奶奶,那家的哥儿亦是读书人。你若想做良民我不拦的,或是自家看中了人便同我说。既是我的丫头,我便要尽可能许你一个前程。实在不愿出去外头就再做打算。” 平儿怔了怔。 庭芳继续道:“良民有良民的好,丫头有丫头的好,看你们选吧。只跟我的丫头都要识字,你已会了最好。捡个时间,我教你些基础算学并算盘记账,将来不管是出去还是留下,都是顶要紧的本事。技多不压身。” 平儿点点头:“是,凭姑娘吩咐。”又悄悄的打量了回庭芳,圆圆的脸蛋儿梳着双丫髻,因是家常起居,穿的便是细布衣料。衣裳的颜色并不很正,想是二次或三次经染的,显的十分朴素。眼睛很大很有神采,一丝魅惑都无。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端坐在炕桌边的是个实打实的孩子。平儿服气了,真少年老成,怪不得福王舍得把自己个一等丫头送给她。 问完平儿,庭芳又问安儿:“你叫安儿?多大了?打哪学的功夫?”一面问话一面又想打死福王了。丫头是小姐的第二张脸,送个五大三粗的烧火丫头她怎么带出门去?心中默念:技术工种……技术工种……好半天才把气顺了过去。 安儿十分魁梧,脸色黝黑,几乎就是个汉子!声音也很粗粝,小声回答着庭芳的话:“回姑娘的话,奴今年18,是王府庄子上选上来的。父母都在庄上。奴的爹爹年轻时当过兵,后来替皇家看庄子。福王殿下封府的时候,一并赏给了殿下。功夫跟爹爹学的。” 当兵的?庭芳疑惑的问:“你学的是大刀?” 安儿惊讶道:“姑娘原是行家?” 庭芳:“……”当兵的不学刀难道学中看不中用的剑啊!但叶家不能随便舞刀啊亲!又问,“会拳法与骑射么?” 安儿道:“没有马,不会骑。射箭一般,奴天生有把子好力气,殿下说了,也无需准备刀枪。姑娘与奴准备跟铁棍儿就够使了。奴力气大,一棍子横扫过去,打三五个男人没问题。” 庭芳:=口=!壮士! 安儿忙道:“姑娘别怕,奴不会伤着您的。” “我不怕……”庭芳囧囧有神,镇妖宝塔在此,觉得生活都安心了好多有木有!可是壮士依然不能当丫头带出去有木有!想了半日才问,“你识字么?” 安儿脸一红:“呃……奴原是厨房劈柴的……” 庭芳寻思着这两货得陪她很久很久,便很认真的道:“实话与你说,姑娘带的丫头都是有讲究的。我倒不在意丫头长什么模样儿,只是旁人见着了难免要问。我院里的几个丫头都识字,你也学起来,不用多的,蒙学就成。旁人问起来我只说你识得字,他们就理解了。殿下既送了你们来,我便拿你们当心腹使,有些话想是殿下也交代了你们。不叫人起疑是最好的,至少能把外人糊弄过去。明白么?” 安儿艰难的点了点头。 庭芳又嘱咐:“在我们家,无须自称奴,我瞧你们也不是很习惯,平常说话即可。遇到外人再客套不迟。” 两个丫头齐齐点头。 “世间技巧都是一样,不进则退。”庭芳道,“平儿你识字,我就寻些医书与你瞧,多学总是好的。安儿先把字学起来,武艺上头,便早起些,趁着众人不曾活动,在院子里练吧。日常得闲教教我那表弟,他淘气的很,不用教那打人的功夫,省的他惹祸。只管捡强身健体的法子哄着他。他精神头足,折腾累了就不祸害咱么了。记住了么?” 安儿:“……” 庭芳很高兴的替陈恭找到了新游戏,只要源源不断的消耗着熊孩子的精力,陈氏与杨安琴并陈谦能省许多功夫,也算是她帮家里人的忙啦。 基本熟悉了两个丫头的状况,庭芳走到新得的自鸣钟面前。比她自己的那个要小,只有30公分高的样子。里头没有报时的小鸟,但用黄金镂雕了连枝花纹,每朵花蕊都镶嵌着宝石。在中原的地界上,玉石好说,有贵的有便宜的,还有造假的。但闪闪发光的宝石几乎全来自于海外,死贵死贵!不愧是皇家出品!光这个自鸣钟就够当她个内阁大臣宝贝孙女的嫁妆了。壕! 可她屋里已经有一个自鸣钟了,再多一个也没用。抬手招呼了一句安儿:“把这个送到对面的屋里去,那是我大姐姐的屋子。拿去给她使吧。”虽然是从皇家捞出来的,但将来作为嫁妆带去宫里亦很有体面。她都不打算嫁人了,犯不着用这玩意儿。还是送给能用的人吧。自鸣钟么,就是个看时间的东西,她原先的那个就很好。即便要嫁人,只要不是皇家,都很拿的出手了。陈家也是壕! 第111章 喵喵喵 申时初,老太太院子里的算盘声终于停下。比大家预想的都要早些。老太太笑道:“多亏了舅太太,不然得忙到吃晚饭的时候去。” 杨安琴憋屈了好些天,今日总算找回了点场子,谦虚的笑道:“人多好办事罢了。” 老太太道:“我不爱听那谦虚的话,不是我灭自家人的威风,你比你妹妹强,我知道的。”陈家老太太性格彪悍,身子骨却不甚健朗。陈家父子三个都在外为官,老家的田产收入铺租账本皆是直接快马送到杭州,亲交到杨安琴手中。而陈家老太太至多管着江西任上的小账罢了。别人家的冢妇啊…… 杨安琴寒暄了两句,有些不放心陈恭,生怕庭芳管不住,见事情忙完了就起身告辞:“不怕老太太笑话,我且去瞧瞧我们家的混世魔王。” 老太太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照今日的势头,后头必能忙的开的。如今大丫头和三丫头都能搭把手了。是了,大太太明日把二丫头也带来,关账收礼都是再正经不过的学问,很该学学。成日里学那不中用的针线活做什么?还怕我们家陪不起针线上的人么?” 头一天不知状况,陈氏不愿带着庭兰来裹乱,既然老太太发了话,陈氏无可无不可的道:“我今晚跟她说说。” 老太太原想再说两句不要让小老婆看孩子的话,又想庭兰也是个不醒事的,连嫡母都不知道巴结,日后到了婆家更要吃亏。眼光扫到秦氏,也只带了庭琇。四个庶出,两个半是傻的!庭芜知道抱着庭芳不算蠢到家,也不知弄那么多小老婆回来做什么,生的孩子又不中用。可孩子生都生了,难道还能塞回去?只得又对秦氏道:“明日六丫头也一并带来,学里都放了假,闷在家里做什么?” 秦氏只得应了,却又多话的问了一句:“那四姑娘呢?” 老太太翻个白眼:“我们通捆起来都不如她算账厉害,不用操心她了。七丫头还小,让她四姐姐带着吧。” 越氏忽又想起一事:“到了发月钱的日子了,新得的两个丫头,按一等的算吧?” “那是自然,”老太太道,“不看僧面看佛面,福王亲送过来的,不好委屈了她们。说起福王,还有一事。圣上选中了严掌院家的小姐做福王妃,才有张帖子正是他们家送来的。四月初三至初五在家中办酒,初三请宗室,初四是咱们,初五是他们自己家。严掌院家只得两进的院落,恐排不开,我就不去裹乱了。大太太你带着庭瑶并庭芳去,二太太带着庭珊去吧。福王日常往咱们家来,可要跟福王妃分说明白。态度要端正,再则叫庭芳单准备些礼物。日后走动的日子多着呢。” 越氏想了一回,道:“常言道穷翰林穷翰林,虽是掌院,王妃的嫁妆只怕难办。咱们家收着好些衣料,不如送些衣料,又体面又实在。再则才福王送了个自鸣钟,我们巴巴儿回给他倒有些不尊重。不若送王妃的礼重些还更好看。”定亲虽不是结亲,到底是一家子。走礼讨好太太比讨好老爷来的容易,自然要先紧着福王妃。 老太太道:“你说的很是,我再想想。舅太太只怕也要送礼,咱们别重了。”说毕又留杨安琴商议此事。 叶家到底是老太太和陈氏管家,越氏不过代管些琐事。说到了按家族送福王妃的礼物,她便起身告辞:“媳妇儿回家看看他们哥仨的功课,晚间再来伺候老太太。” 老太太道:“快去忙你的正事儿,累了一天,晚间不来也不打紧。” 越氏笑笑,接受了老太太的善意,但打定主意晚间还是要来问安。秦氏也跟着告辞,妯娌两个各自带着女儿走出了院门。 秦氏出了门,说要去花园走走,妯娌两个各自走开。越氏才得空问庭珊:“看到大舅母了没?她心算比算盘还快,是个有本事的人。做当家主母无需时时拿着算盘,但会算,便能镇着底下人不敢弄鬼,省了多少工夫。垂拱而治,并非不管事,而是管对了事管对了人。不然全是白费劲,自家累的半死,还落不着好儿。” 庭珊受教。统共没几步路,母女两个说话间就到了自家院门口。 院子里并不是想象中的安静,而是听到几个妇人的声音。越氏才想进去瞧瞧是哪几个大白日里不干活躲懒,就听一人道:“我才听外头的人说,福王妃选定了严掌院家的小姐,已经颁旨了!严家要摆酒请客哩!” 另一人惊道:“外头传的竟是真的?赵娘娘就真个那么不喜欢我们四姑娘?” 有人幸灾乐祸的道:“换谁喜欢那样的媳妇儿?又泼辣又不检点。你们不知道,原先她是想勾着陈家五爷的,怕自己勾不上,连丫头都派出去了。还装的同贞洁烈妇一般,说什么自家的丫头怎能受辱?结果呢?自以为勾上了福王殿下,连五爷也不要了。如今福王选了妃,你们且看吧,她必得回头去找五爷的!” “还有此事?” “那当然!骗你作甚?”那人继续道,“咱们家的小姐哪有做妾的?虽福王殿下看上了她,如今有了正妃,只能丢开手。她那样的名声,除了勾好陈五爷,还有谁要她?” 越氏听的冷笑,回头问赵妈妈:“她是哪个?” 赵妈妈一脸铁青:“是段伟财的老婆。” 庭珊气的胸口起伏:“娘,不能饶了她!” 越氏抬脚进了院子,闲谈声戛然而止。越氏慢慢的扫了一圈,全是二房的仆妇,围成一圈,吐的满地的瓜子皮,面无表情的道:“老太太常夸我治家有方。我平日里听的挺快活,自以为自家真个就聪明绝顶了。今日才知老太太原是客套话。就咱们家的规矩,可真是治家有方啊!” 众仆妇吓的扑通扑通如下饺子一般跪了一地。老太太五十大寿多少事要主子们费心?几个仆妇趁着前头忙乱,她们在后头躲个懒儿,待天要黑时只管把地扫干净,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哪里想到越氏大白天就能得闲来家,抓个正着。想着越氏在家里的体面皆面如土色。 越氏确实不喜欢庭芳,然而不代表可以任由仆妇去作践侄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小心眼。如今庭芳摆明了是老太爷心尖子上的人,她再纵容仆妇就傻了。看都懒的看地上的仆妇们,扭头对赵妈妈道:“有些人越发得脸了,我如今不得闲收拾,你把领头的捆了,送与四姑娘发落!”说毕径直进了屋,才发现儿子们并不在家。怪不得仆妇那么大胆。问了留守的丫头,得知孩子们趁着天气好,都去花园的亭子里写功课,怕他们淘气没完成作业,又带着庭珊急匆匆的往园子里去。 赵妈妈喊了几个人,把段妈妈捆的结实,就要送往东院。 段妈妈嚷道:“怎么就捆我一个?” 赵妈妈冷笑:“就听到你说闲话了!余下的也别得意,各扣一月月钱,再有犯的开革了出去。再没想过老太太下那样的狠手都降服不住,奶奶们真是好本事!” “哟!”段妈妈道,“老赵你如今越发得了主子们的精髓了。” 赵妈妈压根就不接茬儿,她和段妈妈一同做陪房到叶家来,越氏嫌段妈妈平庸不爱用她,只当寻常仆妇使,不用想也知道她已满腹酸汤。跟这种人对嘴对舌简直降了身份。朝旁边绑人的二人使了个眼色,就带着段妈妈往东院里去。 段妈妈不以为意,都说四姑娘厉害,她却不怕。先前众人怵她可能做王妃,一个不字儿都不敢说。如今王妃变成别个,与陈家也闹掰了,还敢与父亲顶嘴,且看她日后沦落成什么样。如今必是加紧尾巴做人,哪敢作妖!何况区区一个庶出,若不是大房主母厚道,便如六姑娘一般,平日还要同她们陪笑脸儿。心中不惧,竟是走出了四平八稳的范儿。 行到东院,早有人报与庭芳知道。大房管事的人现都在老太太跟前商议给福王妃送礼的事儿,只得庭芳接待。两厢一碰头,就见赵妈妈恭敬与段妈妈的傲然形成鲜明对比。庭芳瞥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段妈妈,心中立刻就不高兴了。能特特送到她跟前,不是得罪了她就是冒犯了她。五花大绑的模样,意思还是做个面子,人已经绑来了,长辈隐晦的给你赔不是了,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吧。 赵妈妈见庭芳沉了脸色,忙道:“如今太太们不得闲儿,还请姑娘自行处置。” 庭芳挑眉问:“她做什么了?” 赵妈妈踟蹰了一会儿,才轻轻的提了两个字:“福王……” 庭芳略想了想就明白了,早起福王来时就说要她们家预备给严家道喜,想是福王妃人选已经传开了。先前以为她能做福王妃的人,如今见剧情反转,又落井下石看笑话儿。看来今天不下狠手是不行了,她可没有美国时间玩按下葫芦浮起瓢的事儿。恰好,福王送来了个女壮士,冲安儿招招手:“好姐姐,叫我瞧瞧你揍人的本事。” 众人都愣了一下,安儿却是个直肠子,听到主人吩咐,利落的抽出一根门闩,就朝段妈妈走去。 水仙吓的脸都白了,抓着庭芳的袖子低声道:“姑娘,那是二太太的陪房,您……您可不能抹了长辈的脸!” 段妈妈见铁塔似的黑脸丫头拿着门闩走近,登时鼓着眼睛喝道:“你敢!” 第112章 喵喵喵 庭芳不是个没见识的人,刁奴刁民什么的并不陌生。叶家算管理严格的了,还曾发生过三房仆妇公然到她面前嘲讽庶出的事儿。虽然那位智障的妈妈因赶上庭树管周掌柜叫舅舅,大伙儿都对舅字比较敏感,不幸点燃了炸药桶于是扑街了,但事实证明在她们心里,只要不是太太养的,或是不够彪悍的,都是可以没事儿欺负欺负的。就如同二十一世纪时那些从山沟沟里出来的婆婆,总觉得高级知识分子的媳妇儿全特么得朝她们跪下自称奴婢一样,拥有迷之自信。并且不管前面倒下了多少个自以为是的傻X,总以为自己是永远不会倒下的那个,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老聪明了。 说实话,这事儿搁普通孩子身上就懵逼了。长辈的陪房,到底怎么处置?轻了自己被仆妇压了一头,重了又有不敬长辈的嫌疑。正儿八经的婶婶,家里三位太太里头最得脸的那个,可不是好惹的。站在旁边的庭芜就死了机,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帮庭芳。 庭芳却不是普通孩子,不单是因为穿越多活了好些年,还因为她上辈子倒霉催的出生在一个聚族而居的城乡结合部。那才叫妖孽横生,眼前的全都弱爆了。据她多年的战斗经验,除了在成绩才华与收入上对他们的孩子进行无情的碾压以外,暴力是最好的手段。跟浑人不用讲道理,讲了也白讲,浪费口舌。原本打算看看安儿的本事,随便把段妈妈揍一顿,让她消停点,顺道震撼一下众人就行了。没想到段妈妈还是个硬骨头! 对于此等自信满满的智障,庭芳只说了一句:“传板子!”姐今儿不动私刑了还! 没人动弹。 庭芳抬了抬眼皮,对平儿道:“你去外头,找管家石兴旺石大叔,就说四姑娘叫段伟财的老婆欺负了,叫他使人来打板子。” 平儿应声而去。 赵妈妈目瞪口呆!事情闹到外管家跟前,老太爷立刻就能知道,连带二太太都会没脸。不由狠狠瞪了段妈妈一眼,气的说不出话来!编排主子本就不对,竟还那样嚣张,休说打一顿,提脚卖了都不过分。太太的陪房,那也不是尚方宝剑啊! 庭芳还对赵妈妈笑道:“妈妈,您说我八字是不是与众不同呀?” 赵妈妈陪笑道:“奴不懂姑娘说什么。” 庭芳笑道:“专克婶婶们的陪房,全天下恐怕也只有我独一份儿了。” 赵妈妈脸色一变。 庭芳又道:“常言道柿子都捡软的捏,庶出的软柿子中,我算是硬骨头了,不曾想在诸位眼中还是不够捏的呀。” 赵妈妈忙道:“姑娘说什么话?什么嫡出庶出,不都是主子么?”嫡庶有别,然规矩人家面上却不能大咧咧的表现出来。谁家露出痕迹,就要被人说张狂。到了奴仆这里,哪怕是外头来奸生子都不是奴仆们能嚼舌的。主奴有序,才是通行天下的大道理。心里又急,深怕庭芳真当众打了段妈妈的板子,落了二太太的脸,劝道,“段伟财家的不懂事儿,还是奴带回去教训吧。板子打下去血肉模糊的,只怕唬着姑娘。” 段妈妈却道:“如今福王殿下有了王妃,只怕顾不上姑娘,姑娘还是别太张狂了,省的日后吃亏。” 赵妈妈喝道:“你闭嘴!” 段妈妈哈哈大笑:“老赵啊老赵,你个没刚性的,可是白跟了太太那么久。我今儿倒要瞧瞧,四姑娘要把老婆子怎么样!” 赵妈妈暗道这个老货没救了,又不敢大大咧咧的走,一个劲儿使眼色叫跟来的人去报信。再不拦着,丢脸的可是二房。 陪着赵妈妈来的两个仆妇也心里惴惴,一步一步往后挪,想悄悄溜走。 庭芳忽然喝道:“站住!” 那二人齐齐顿住。 庭芳扬声道:“谭妈妈出来,我知道你在家。” 谭妈妈深深叹了口气,她最不耐烦管闲事儿,日常都在家里看家做针线,好端端的怎么又扯上了她?可庭芳喊了,她就得答。郁闷的走出门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庭芳道:“你出去把得闲的人都叫来,今儿姑娘我要立家法!” 段妈妈噗嗤笑出声儿来:“好姑娘,你自家且不清白,要怎么立家法呀?” 庭芳终于正面答了段妈妈一句:“您真壮士!” 段妈妈愣了愣,没明白庭芳没头没尾的一句是什么意思。 说话间平儿已经领着石兴旺来了,还带着几个男仆,手持板凳和毛竹板子。恭敬的对庭芳道:“四姑娘有什么吩咐?” 庭芳道:“把捆着的那个摁到板凳上打板子,扒了裤子打!” 石兴旺也呆了下。 庭芳冷笑:“看来我是没脸面的人,使不动石大叔了。” 石兴旺汗毛都炸了,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这位主儿的厉害?那是连皇子都敢踹的主儿,是好惹的么?一扬手,几个随从火速扑向段妈妈,三下五除二扒了裤子绑在板凳上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 段妈妈还没回过神,就痛的只剩下叫唤。没几分钟雪白的屁股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谭妈妈本想消极怠工,可段妈妈的惨叫早引来了众人围观。东院霎时围了好几层,全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皆低声交头接耳。 越氏接到消息时已是晚了,她确实打着我做初一你做十五的主意。段妈妈毕竟是她的陪房,不罚主犯,余下的都不服,家里便不好管了。待罚她,越氏又有些不想。到底是打娘家带来的人。时下妇人多是如此,婆家的艰辛岂能与娘家的快活相比?故娘家的一切都是好的,连带刁奴看着也可爱几分。把段妈妈捆到庭芳跟前,骂几句放开了,是庭芳饶的人,便与她无干。哪知庭芳竟真的开打,还惊动了外管家,越氏又羞又恼,一面打发人去通知老太太并陈氏,顺道先自家告了罪;一面往东院里赶。 段妈妈已被打的鬼哭狼嚎,见越氏进门,凄厉的嚷道:“太太救我!太太救我!” 越氏脚步一顿,望着庭芳,竟不知说什么好! 庭芳冲越氏福了福,道:“前日二婶为着替我出头,打了段阿宝。今日段阿宝的娘冲我报仇来了。真真是侄女儿对不住婶婶,当日丫头被调戏,实不该闹到长辈跟前。姑娘家么,打落牙齿肚里吞,关在屋里哭一悔便罢了。二婶说是也不是?” 越氏差点被噎死,方才记起上个月陈恭扑烂了振羽的裙子,段阿宝公然吹口哨的事儿。她最恨浪荡子,彼时又对庭芳印象甚好,便把段阿宝打了一顿。想是段妈妈确实记了仇,才故意招惹庭芳。可是先有段阿宝调戏庭芳的丫头,后有段妈妈挑衅庭芳本人,又当众被庭芳质问,越氏只觉得嫁过来十几年的脸都丢光了! 果然庭芳不依不饶的道:“我是晚辈,二婶是长辈。我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二婶只管打骂,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何必借了奴婢的手?” 越氏百口莫辩,悔的肠子都青了,她就不该对庭芳动那妇人的小心思。万一传了出去,谁会信庭芳一个小姑娘那样厉害了?只会想到家里妯娌两个不对付,她为着争权夺利故意踩庭芳好落陈氏的脸面。比起在庭芳面前丢脸,她更在意陈氏和杨安琴的态度,心里急的冒火,飞快的想怎么糊弄过去。 第113章 喵喵喵 老太太一路走来,足以让她从下人们的不停回报中还原事情全过程,尤其是在院门口遇到谭妈妈,更是知道了全部细节。越氏的小心眼儿她看的分明,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错,妇道人家几个没有点子小脾气的?但庭芳又错了么?以目前庭芳微妙的处境来说,她不使雷霆手段,后面就得跟着有无穷多的麻烦。 头痛的带着陈氏杨安琴并庭瑶走进院内,越氏的脸色十分好看,庭芳倒是八风不动,从从容容的见礼问安。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丫头真个是叫人又爱又恨。那份沉得住气,确实非池中物,不说将来多大成就,家中的孩子就没一个比的上她的,长辈焉能不偏爱?可性格也太烈了些,遇上蠢货段妈妈,两难之下不好抉择,那便哭着去求长辈帮忙,既全了越氏的面子,又解决了自己的危机,同时处置了段妈妈,一举三得。她不信庭芳想不到,偏偏要把事儿闹大。拿着个刺头儿孙女,老太太真是无奈极了。现在倒好,皮球踢给了她,她又如何处置? 院中段妈妈还在惨叫,先解决眼前吧。老太太问越氏:“你的陪房,还是你说了算吧。” 越氏羞的满脸通红,急切的解释:“是媳妇儿糊涂,竟不知她如此胆大妄为!” 老太太点点头:“你不糊涂,”一语双关的道,“乱拳打死老师傅,咱们讲道理的人,何曾想的到浑人心思。”知道先认错,对形势的判断力还是可以的。 越氏知道她必须当众做出决定了。说破天都是段妈妈没理,不处狠狠治上一回,休说大房三房有意见,只怕二老爷并二房的孩子们都会愤怒。作为越氏的陪房,跟越氏还有几分香火情,但跟叶家的诸位主子,又有什么关系?家中出了刁奴,寻常人都是一致对外的,便是大老爷如今跟庭芳怄气,几次三番的公然表示不喜她张狂,也不会乐意亲生女儿被仆妇奚落。想到此处,心中又埋怨大老爷,再不喜欢女儿,有必要闹的全家上下都知道么?什么事悄悄抹了不行?你们爷俩还真是亲生的!就这闹腾劲儿,全家独一份! 越氏深吸一口气,由她亲自处置,是最好的结果,却是落了自家脸面涨了庭芳的威风。她一个做婶婶的,竟叫侄女压住了。左右想都觉得不是滋味。纠结了好一会儿,终是理智站了上风,咬着后槽牙道:“冒犯主子的,咱们家不是没处置过。依原例吧。”秦氏的陪房连主犯带家属全撵的干净,所谓家风,也只能如此一遍一遍的淘汰筛选,别无他法。世上终是蠢人多。 老太太点点头:“依你。” 说开了头一句,后头的就好说了,越氏调整了下面部表情,对庭芳笑道:“你三哥的丫头,却是段伟财的女儿。如今买丫头不容易,四姑娘丫头不少,可能借一个丫头与哥哥先使着?待买了好的再还你。” 此言有心试探,若庭芳答应了呢,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两厢揭过;若庭芳还使性子,那便是庭芳跋扈任性,做婶婶的已是无法。庭芳倒没想那么多,她在规矩与雷区间徘徊,除了公然与亲爹顶嘴那回,几乎没有踩过雷。无它,基础的判断能力而已。听说庭玬少了丫头,极大方的道:“振羽不方便,那就水仙先过去当差吧。” 老太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死丫头,变脸的速度还真……像她啊!亲生的! 越氏稍微顺了点气,又笑问水仙:“你可愿意?” 水仙当然不愿意!她伺候庭芳好些年,小日子过的挺滋润的。庭芳不难伺候,还挺大方。瞧她替振羽预备的嫁妆,色色的摊开,比地主家的小姐都不差了。换个主子旁的不论,将来就不能保障。可她是丫头,庭芳已经发了话,越氏再问,只得低声应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不敢落下。好半晌,又艰难的补了一句:“我,我先把钥匙交接了……” 越氏道:“不急一时。” 庭芳见事情解决了,脸皮可以丢地上踩了,跑到越氏跟前做小伏低:“都是侄女儿性子急,越俎代庖了。给婶婶陪个不是,自罚替婶婶做件衣裳赔罪好不好?” 全家都知道庭芳不善女红,也是下了血本。越氏气的直咬牙,捏着庭芳的脸蛋道:“臭丫头,我就信了你的邪!打了我的人,一件衣裳就想混过去?我告诉你,从头到脚一整套,什么时候做好了,什么时候把你的丫头赎回去。我不满意,丫头就不还你了!”这货真特么能屈能伸!!靠!!! 庭芳惨叫一声:“嗷!那还不如打我一顿!” “哼!”越氏故意扭过头装生气,老太太却已是笑出声来。 越氏见老太太笑了,暗自松口气,她又不是棒槌,哪能那么快的没了脾气。实在是形势比人强,还是自找台阶麻溜下了。再怄着固然庭芳名声更差,她的脸也救不回来了。如此“各退一步”,皆大欢喜吧。 段妈妈听见了自家的处置,抖糠一般的的哀求:“太太,太太,老奴糊涂了,看在老奴伺候了多年的份上,且饶了我一回吧。” 赵妈妈恨的眼中冒出火来,本来是搭个戏台子,先前庭芳再刺头儿,也就是让丫头打一顿。打了便打了,挨几下求个饶说两句好话儿,谁好意思真跟长辈的人计较了?偏偏老虔婆要对嘴对舌,现在还好意思求太太。太太都快怄死了。嫁进家门十几年,头一遭受这样的委屈,还发作不得! 段妈妈喊了半晌,越氏都无动于衷。段妈妈才想起庭芳,又求道:“四姑娘,是我嘴贱,我该死,该打死。姑娘饶了我的孩子们吧!” 庭芳更绝,招呼安儿:“堵嘴!” 安儿麻利的塞了块帕子到段妈妈嘴里,院里猛的安静了许多。 众人:“……” 陈氏揉揉太阳穴,道:“到底是伺候二弟妹一场,便饶了她这一遭吧。” 庭瑶也道:“四丫头那破脾气,二婶休纵着她。仗着她伶俐些,打老太太起到三个太太,都把她惯的没边儿了。依我说她一年大似一年,侄女儿上覆诸位长辈,还是管管四丫头,再别跟小时候一样只顾疼她了吧。” 一番话说的极漂亮,不说庭芳拂了越氏的面子,只说都是平素里越氏把庭芳惯的太任性,听到众人耳里都觉得舒服。至于庭芳的任性,洗都洗不白了!庭瑶隔空点了点庭芳,做了个口型:“你给我等着!” 越氏却不糊涂,秦氏当时是被老太太雷霆手段镇的不敢求情,除了攀咬她的陪房,其余的还是想保的。秦氏本就没有手段,至今新来的仆妇还没降服住,日常总抱怨不得劲儿。可越氏不同,她是一点都不想要段妈妈一家了。心中后悔,不该纵着陪房,先前段阿宝惹事就该狠狠治一治。千里堤坝毁于蚁穴,庭芳固然不给她留脸,可她也没管好人。笑着对陈氏道:“嫂嫂还是这么好心眼,然而咱们家现下的情况,不能容刁奴。嫂嫂若疼我,便帮我问问人牙子,看有好人家替我买两房吧。” 陈氏还想说什么,老太太抢过话头道:“是该买些人了,先前不好的清出去,如今备上一些,再有闹事的就不用把丫头婆子调来调去。” 庭芳不怀好意的道:“不若采取末位淘汰制,每年补人,每年裁人,做的好的留下,做的不好的……”余下的话众人自行脑补。 在场的仆妇都打了个寒战,四姑娘就是阎王爷!又齐齐看向还在被敲的段妈妈,全都咒她不得好死。不是她整出的幺蛾子,四阎王未必想的出如此狠招!做的不好的还能去哪里?难道白养着闲人么?肯定是提脚卖了!主家没事儿要卖奴婢换银子,你有意见? 最可怕的是老太太还叫了声好:“四丫头想的周到!”拥立之功乃天大的事,家里竟还有段妈妈这样的愚妇,从来事都坏在蠢上,不把这帮子家伙清理干净,太子能不能上位另说,叶家怎么死都不知道。 众仆妇想死的心都有,老太太都觉得好,还能不实行么?被堵了嘴的段妈妈呜呜咽咽,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她现在知道,不论怎样都呆不下去了。即便是太太饶了她,大伙儿也要弄死她家的!怨毒的看着庭芳,都是你,都是你!我要你不得好死!! 越氏一直在观察着周围,待见到段妈妈的眼神,心中一跳。庭芳现今可是关键人物,半点伤都受不得。叶家与太子正恐圣上起疑,庭芳一死,太子必定断尾求存,整个叶家都要陪葬。顿时七窍全通,眼前发黑,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她平白无故的冲庭芳使什么小心眼,正该抱团的时候呢!心里登时一团乱麻,生怕老太爷知道了,恼她不知分寸,连带不看好她儿子。当机立断:“天将黑了,夜长梦多,石管家,此事就交由你办。” 石兴旺躬身行礼:“是。” 越氏又拉起庭芳的手笑道:“好孩子,也不知你脑瓜子怎么长的,先前的末位淘汰制我听着好,还有没有别的?一并与我说说。”不忘对陈氏拍马屁,“嗳!我就教不出这样的姑娘,大嫂把侄女儿送我吧!” 在场众人全都傻了,完全不知道越氏的态度怎么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好似庭芳帮了天大的忙似的。莫不是四阎王连越阎王都收服了?想起在家里乱窜的福王殿下,连夜冲进福王府营救的定国公世子,还有明明讨厌庭芳讨厌的要死后来又变成狗腿子的陈恭,众人看庭芳的眼神儿都变了。 一个恐怖的想法在众人心中炸开——四姑娘有妖法!她一定是狐狸精变的! 第114章 喵喵喵 段妈妈一家子被石兴旺火速绑出家门,在老太爷回来之前已经处理完毕。越氏疲倦的回到家中,把心腹儿女皆叫到眼前,道:“今日的事你们都瞧见了,可再别去撩事,我可保不住你们。” 庭珊觉得今年来都怪怪的,多少事超出了她所受的教育,不解的问:“娘,你说四妹妹那样处事,到底好还是不好?” 庭珮也道:“先生与书上,都不是这么说的。四妹妹也太……”离经叛道了! 越氏仔细想了想,如果她在庭芳的处境会如何做?截止陈氏出游之前,庭芳都只是个略微活泼的小女孩儿。一样米养百样人,再是规矩严苛,也没拘着说女孩儿一定要如木头一般。仔细想来庭芳此前不曾错过一丝规矩,日常起居皆有法度。但从福王手里逃出来,一桩一件全似换了个人。到底是庭芳变的快,还是局势变的太快?想到前几日的谣言,越氏心里充满了不安。圣上虽年老,可身子骨素来好,现在就与太子结盟,是不是早了点儿?常言道当事者明旁观者清,可事实却是不在局中,根本无法了解,更别谈判断。老太爷起于微末,理应是对的,然而他又会对一辈子么?是赌一把,还是做直臣到底呢? 越氏想不明白,忽然想起庭芳常与老太爷独处,便对赵妈妈道:“去请四姑娘来,我有话同她说。” 赵妈妈才被庭芳恐吓过,答应的极其别扭,还忍不住道:“太太又寻她做什么呢?” 越氏有些不耐烦:“你休管,只去把人请来便是。” 庭珊也问:“娘!到底……嗳!我都不知道怎么问了。” 越氏苦着张脸道:“你们别问我,我且想不明白呢。你们几个照原样过,守着规矩总不错的。段妈妈实犯了错,至于庭芳……罢了,我一脑门子浆糊,待我自家想明白了再说。” 庭玬两眼蚊香:“娘,我我我我……嗳,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三妹妹说的对,怪怪的!” 越氏道:“如今全天下都怪怪的,你仔细读你的书!长辈们心里有事,你可别撞枪口上。” 庭珮道:“那你要问四妹妹什么?我也要听。” 越氏哪敢让个半大的孩子听她问话,万一没绷住漏了点出去,那简直了。摆摆手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掺和!” 庭珊目瞪口呆:“娘!你问四妹妹大人的事?” “你们爷爷且问她呢。”越氏没好气的说,“我正不自在,你们别问的我着恼,该干嘛干嘛去。不许偷听!快去写功课,仔细你们老子回来捶人!” 庭珮无可奈何的带着弟弟妹妹散了,留着越氏一个人坐在屋内发呆。 不多时,庭芳飞快的跑进门,气喘吁吁的道:“二婶找我什么事儿?” 越氏奇道:“你怎么跑这么急?我没叫赵妈妈催你呀。” “嗳!”庭芳顺着气道,“大姐姐差点打死我,我逃命来着。” 越氏不由好笑:“我还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庭芳认认真真的朝越氏行了一礼:“二婶,说真心的,我原没想那样打段妈妈。先前只想要安儿吓唬吓唬她。” 越氏截口道:“我知道,赵妈妈都同我说了。已发生的事无须再说,我就问你一件事。” “二婶请说。” 越氏理了理思绪,才问:“老太爷有没有同你说过,为何现在就要和太子……” 庭芳摇头:“没有。” 越氏点点头,看来老太爷并没有重视庭芳到那个地步。心里有些难以描述的复杂,失望有之,庆幸亦有之。 哪知庭芳又道:“但我猜着了些。” 越氏瞪大眼。 庭芳有心拉拢越氏,今日毕竟得罪了人家,能弥补的最好弥补了。独木不成林,惹到她头上要反击,该团结人的时候,也不能端着范儿。单打独斗是不行的,蠢人尚可镇压,把聪明人往外推就傻了。于是便道:“二婶可是想问,何不做直臣?” 越氏心中一惊。 庭芳不用她回答,直接道:“五品以上,除非圣上拿来做牌坊的,可真有直臣?” 越氏:“……” “六十岁的圣上,”庭芳苦笑,“在位五十二年。” “那又如何?” 庭芳掰着指头数:“叶家、陈家、越家、潘家、还有在咱们家走动的那么许多人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庭芳顿了顿,“福王妃娘家,又是另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文臣不是铁板一块,咱们这条绳子串的蚂蚱多,人家串的也不少。老太爷是咱们这一串子的领头人,却也只是领头人。陈家并您娘家,各有心事,不是咱们家指哪打哪的傀儡。老太爷能当头儿,自是得敢冲敢打。他缩脖子了,头儿就要换人。换成咱们一条绳上的,咱们家只是委屈些。换成别的绳子上的呢?最好的结果是咱们一串儿都委屈些,差的……”庭芳阴森一笑,“二婶,你不是常盯着中人那处,看谁在京城混不下去了要卖房子么?” 越氏呼吸加重了几许。 庭芳继续道:“这些,都是好的。想委屈也并不容易。若是别的蚂蚱跳到前头,又不想圣上发现他们跟太子穿同一条裤子,一推二五六,让太子假意与咱们亲近。到时候圣上起了疑心,太子往后一缩,那就全是咱们家挑唆天家父子不和了。那样的果子,您想吃么?” 越氏打了个寒战。 庭芳弹了弹衣袖:“我身上穿的细棉布衣裳,三道染了。今儿我娘还嗔我怎地翻出旧衣裳来穿。我娘那个人,您是知道的,陈家几代积累,家底咱们比不了。她就没挨过穷,没缺过银子。全凭着着她的性子,光我一个人的衣裳,一年都得上千的银子去。现是大姐姐管着半拉账本,我前日看了看,公中带我们东院的私房,我一个人一年的开支就有小两千两。”庭芳深深的吁了口气,“二婶,咱们不是光棍儿,做不了直臣。”现在不站队,等太子登基了你再站?呵呵,你当太子傻啊?宦海沉浮当是笑话么?天下哪有一本万利的买卖。做皇帝且还要先玩几把农民起义呢。 越氏的瞳孔缩了缩,看向庭芳的眼神已带了惧色。是九岁孩子说的话么?是九岁孩子看的透的么?她出生名门,嫁入阁老家,在妇人中已是见识多广。寻常亲戚走动多喜问她拿主意,就是因为她便是在男人中也能说上几句。可庭芳呢?庭芳的话她听的懂,也只是听的懂。说出来她能明白,不说她未必想的到。是有闲话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可那不过是戏说。见识见识,不经见过,如何能有识? 庭芳见越氏说不出话来,笑道:“二婶,咱们家十五个孩子,老太爷何以独疼我一个?” 越氏醒过神来,呐呐的道:“你……从何得来?” 庭芳从容道:“天生的。” 越氏无言以对。 庭芳扯了扯嘴角:“老太爷一开始也没现在这样待我的。偏疼我是真,哪个孩子他不疼了?如今外头是这副模样,我是女孩儿,年纪小,有什么事要办都不打眼。只是我一个人难免有疏漏的地方,将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二婶冷眼看着,替我描补描补。咱们一家子的事,不为了我,也为了三姐姐并各位兄弟。” 越氏苦笑:“你这样张扬,日后怎么办?” 庭芳道:“我不跳出来,只怕没有日后了。”说着指着自己的脸道,“前儿我照镜子,自个儿都吓了一跳。这模样儿,混的好了能成祸水,混的不好……红颜薄命呐!大树底下好乘凉。我都被福王拎出来了,再缩回去有什么好?那日差点叫福王扣下了,好二婶,您说句实话,我真被扣下了,你们待如何?” 越氏尴尬的笑笑,没回答。还能如何?报死亡,族谱除名,没有第三条路了。 庭芳亦笑道:“王妃手底下讨生活,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还会点子算学,端的是才貌双全。偏还没有家族父兄,这么一个丫头,白死了也就是招福王哭一场,王妃还是好好的王妃,福王还是好好的福王,叶家还是好好的阁老,就我一个人白死了。赶上糊涂蛋儿,还得骂我不检点,不然福王怎么不去掳别个?” 越氏沉默了。 “家里左右周旋,我挣命逃出来。运气差了点儿,赶上圣上将要六十大寿。平王忽然出手,风云突变。”庭芳木着脸道,“我也想做个娇俏的闺中少女,可是能么?”她被平郡王推上了祭台是命不好,但她要乖乖做祭品,就白瞎了两世的经验。世上没有那么多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好事。她根本不具备“片叶不沾身”的实力。野猪滚泥巴,脏是脏了,比变成烤野猪强!当年她在公司里跟对家干仗的时候,更难看的事都做过,现在才到哪儿呢?小报告下黑料设圈套统统没干,简直职场白莲花一朵,够逼格了! 良久,越氏才道:“都是为了这个家,生累你了。” 庭芳怔了怔,眼睛忽然有些酸涩。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她的人并不多。女孩子从生下来,就被告知你要认命,生为女人你要认命,遇到渣爹你要认命,嫁了禽兽你要认命,唯独家破人亡被人羞辱时不能认命,而是得找个井麻溜跳下去。凭什么?都是人,凭什么没带把儿就得被片着吃肉还得自己替男人磨刀子?可是绝大多数女人欢快的磨着刀子,以为被片的不会是自己。不能强求她们跨越时代的局限,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有无数的女人前仆后继的练出一身磨刀的好本事,何况如今。争宠几乎就是女人生命中的全部。 越氏摸摸庭芳的头:“我知道的,覆巢之下无完卵。咱们该齐心协力才是。” 庭芳扑到越氏的怀里,闷闷的说:“二婶,今天真的对不起。” 越氏轻轻一笑:“傻孩子,一家人不用说对不起。”她依然不喜欢庭芳,但不妨碍她表明立场。就像文臣都想争个头儿,她在家里自然也不甘落于人后。嫁给次子本是无念,但庭树着实上不得台面。庭芳是女孩儿,再能干外头的事也办不了。不若结个盟友,她与庭珮,素来是亲香的。阁老家的政治遗产,没有人能独吞。分与旁人,远不如分与一个女孩儿划算。于公于私,眼前都是好机会! 越氏轻轻拍着庭芳,我不喜欢你,你也未必喜欢我,但利益才是最紧密的关系,不是么? 第115章 喵喵喵 严掌院家四月初一接的旨,准备了三天,就在四月初四开始摆酒。因是与皇家联姻,就与平日里摆酒不大一样——来客少不得有各色皇家姻亲,尤其是福王妃妯娌的娘家,哪怕是为了妯娌间的面子也不能不来。严掌院家本就不大,来客又多,只得拆开了请。接到消息的人都觉得严家想的妥当,文臣与勋贵总不大对付,喜好更是两个极端,凑在一处吃酒实在难受,分开甚好。 可严掌院家不过两进的院子,便是拆成三日也摆不开。多少来客一世都没到过这么浅的府邸,官客堂客岂能挤做一处。恰好隔壁住的是鸿胪寺丞袁成毅,素来有些巴结正三品的邻居,便大方的借出自家宅子,为着方便,还把自家的墙给拆了半拉,与严家打通。是日,严家接待官客,袁家接待堂客,竟还能腾出个临时的场地搭戏台子,看着有些体面了。 清流便是如此,凭你多大的官,看着都难免窘迫。只是名利只能则其一,要了清流的孤高,少不得瘦了荷包。严家已是习惯了,头一日对着勋贵们的花团锦绣,他自两袖清风从容不迫。勋贵们有些不习惯,见他行事也唯有叹服。 与文官的同僚们相处就舒服多了。文官里贫富不均,大伙儿比的也不是金银钱财。他们的法度不同,哪怕一贫如洗,只要当年考试时名次排的靠前,比万贯家财还体面。严掌院本是文官,自然是文官脾性。打发走了勋贵,高高兴兴的迎接他最愿意搭理的客人们。 叶家接的是初五日的帖子,老太爷权力大官阶高,他去了未免有喧宾夺主之意,便打发两个儿子去。三老爷也想凑热闹,老太爷正烦三房,直接道:“文官吃酒,序完官职序科考,你连个秀才都不曾考上,到了那处没人搭理你,有什么好去的!”噎的三老爷无话可说,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哥哥出门,自家回房喝闷酒去了。 古时宴席最是讲究,地位越低的人到的越早,一则表示谦虚,二则占好地利好与后来的上位者寒暄。大老爷与二老爷官阶不高不低,便到的不早不晚。才下车就有工部的下官迎了上来,又有人领着陈氏等人往袁家去。袁安人从未在自家接待过如此多的贵妇,喜不自胜,昨日从早忙到晚丝毫未见疲倦,今日更是精神抖索,指望着给各上官太太们留下个好印象,将来有由头走动。 陈氏卜一下车,袁安人就迎了上来,立定行礼毕,喜笑颜开的道:“陈宜人、越安人里头坐,哟,这是府上的姑娘们吧?真真气度渊雅,见之忘俗!” 陈氏笑道:“过奖过奖。” 严掌院之妻江淑人也迎上前来,携了陈氏的手:“上回你们老爷办寿宴,你正坐月子,怕搅了你的清净不敢去瞧你。算来咱们还是去年见的面。你气色不错,不像才生了孩子。你们家人丁兴旺,真真好福气。”又与越氏道,“你怎地看着瘦了些?” 越氏接连几日分析时弊,累的憔悴了些许,忙笑道:“前儿有些着凉,已是好了。” 两进的院子都扎了彩棚摆了席面,外院已经坐的将满,众人纷纷起身与陈氏打招呼。行至内院,却还空了好些。三品以上的未必愿意来,陈氏已算高阶中来的早的了。品级差不多的人到的时间亦相差无几,江淑人与儿媳林氏来回穿梭,又接了几趟,展眼间内院就坐满了几桌。 此时一个小丫头走出来问:“叶阁老家的姑娘何在?” 庭瑶忙站起身道:“在此。” 那丫头笑着走过来道:“姑娘好,奴是严家小婢,我们大姑娘请姑娘们进去坐坐。” 众人的眼神唰的扫了过来,看着庭瑶,眼神却不住的扫向庭芳。传闻福王喜欢四姑娘,却被赵娘娘棒打了鸳鸯,这是叫进去下马威的? 四下里眼神乱飞,那小丫头又问:“文家姑娘在么?” 闹了半日,原是请几位相熟的姑娘,只庭瑶几个生疏些。福王妃请了许多人,反倒不会有事。庭瑶瞪了庭芳一眼,庭芳忙低着头,以行动表示她会冷静。真是的,她大多数时候还是很乖的好么! 严家里外全是官客,严春文与妹妹严春芳不方便,只得借了袁家正房燕坐。几个姑娘们进来纷纷朝严春文见礼,因严春文还未成婚,不必行跪礼,但严春文已不用回礼亦无须避让,稳稳当当的坐在上首,受了众人的礼。除了叶家,余者还算相熟。其中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侯佳木之女侯景荣去过叶家几回,与庭瑶打过交道,自然而然的就坐在了一处。 女孩儿们凑作堆,又都是熟人,十五六岁的年纪还不像长辈那样稳重。不消人招呼就叽叽喳喳的聊开了。严春文话不多,与众人寒暄了几句,静静听着。续过一回茶,才对庭芳招招手:“四妹妹过来。” 庭芳再次成为焦点,扯出个萌萌的笑,几步走到严春文跟前福身:“奴见过王妃。” 严春文微微笑道:“不用客气,过来坐。”说毕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 庭芳稍稍犹豫了下,便大方坐了。屋里光线不大好,离的近了才看到严春文今日穿的衣裳。墨绿寒鸦戏水云肩通袖织金交领短袄,葱绿流云卷织妆花织金襴马面裙,端庄华丽,比那日在宫里见的时候像是大了好几岁。 严春文也看庭芳,还是双丫髻,带着一对银鎏金镶玉嵌宝蝶花簪。眉目如画,肌肤似雪。穿着也十分亮眼,浅红绣桃花交领袄裙、鹅黄云纹纱裙,系着碧绿织金的丝绦,身量尚小,衣裳倒是寻常,只脖子上挂的杂宝虫草坠着荷叶田田金花锁的项圈极为名贵。余光瞥见庭瑶,乍一看很是素雅,杏白如意云纹披风,子母扣只嵌了单珠,仔细看过去,内里却是遍地织金大红袄儿,杏白衬的红袄儿越发娇艳。披风罩了大半的马面裙更是流光溢彩,低调的奢华。再看庭珊,镂金菱花嵌红宝步摇,玫红竹叶梅花实地暗花交领长袄,也是个金灿灿的大项圈。不由暗自咋舌,叶家果真豪富。她今日的一袭衣裳还是特特做的,平日不曾跟叶家打过交道,今日方知人家的底气。心中反复思量福王当日的话,猛的又见庭芳腕上露出了小半个剔透的水晶镯子,差点倒吸一口凉气。 福王这样的闲散亲王,娶了清流的女儿没有半点用途。本朝自来对藩王防的紧,凭你天纵奇材也不得为朝堂所用。清流更像是政治招牌,太子去娶便罢了,好歹得了清流的名声,藩王得了还未必过的到一处去。反之王府开销极大,娶个富家女,旁的不论,钱财都多好几箱。似叶家这般不愁钱的,倘或有女儿嫁入皇家,那陪嫁不得十里红妆?想到此处,已把福王当日的话信了个十成十。再没有人愿意把钱财往外推的。哪怕是天家子孙,谁又嫌钱多了? 高官家女眷们自幼在脂粉堆里打滚,眼睛个顶个的厉害,来回几个眼神,都暗自估量出了在场诸位的家底。掌实权的阁老家无疑是个中翘楚。严春文却是转了话题,笑问庭芳:“听说你精于算学?” 庭芳点头,水汪汪的眼睛笑成月牙:“今日还带了两本书送王妃,家里的礼是家里的,我的是我的。” 严春文忙道:“拿来我瞧瞧。” 早有丫头悄悄退出去寻叶家人,拿个了木匣子进来。匣子古朴大方,没有雕花,只在盒子边缘做了装饰。清漆下木纹清雅秀丽,一看就不是凡品。打开匣子,里头装了两册书。一册为《促狭数学》,一册为《趣味数学》。 庭芳细细解说:“促狭数学,顾名思义,就是看着耍的数字游戏。捉弄人最好。”翻开书页指着一题道,“看这个五边形,若只添上一笔,如何才能变成两个三角形。” 严春文左看右看也看不明白,庭芳抿嘴一笑,翻过一页,答案赫然是极粗的线条盖过,自然就变成了两个三角形。 严春文不由笑出声:“果真促狭!” 又翻趣味数学,乃许多数学题的巧解,其中就有最大名鼎鼎的吹哨子调戏鸡兔同笼的解法。可严春文只学过家用帐,全然看不懂,只得赞:“好字!” 古代人九成九看不懂数学题。庭芳送严春文数学书,是希望她能跟福王多点话题。像福王那种变态,良家女子可不大hold住。不过她能做的很有限,顶天了就这样了。严家与叶家不是一拨儿,两边没打过交道,彼此不了解性格,最好别贸然行事。严春文亦是试探,福王说要把庭芳当妹子,她心中始终惴惴。与父母商议了好几日,还是只能听福王的话。 在场好几个当日都去了宫里候选,最后严春文拔得头筹,难免有些泛酸。先前还听说严春文捡了条臭鱼,今日一看竟又不像。庭芳长的好,却不是灵动那一款,加之叶家多年的潜移默化,外人看着自然是稳重端庄。脑子被谣言与事实搅成了一团浆糊,庭芳没有问题,莫非有问题的是福王?看向严春文的眼神就生出许多同情。 都是半大的孩子,城府不深。庭瑶是个人精,暗戳戳的在旁边看别家小姐们写在脸上的表情,登时觉得庭芳真是太省心了! 严春文与庭芳说着话,忽的平地放出个惊雷:“我与妹妹一见如故,不若结义金兰如何?” 第116章 喵喵喵 诸位小姐皆是目瞪口呆,庭芳都没防头的顿了一下。好在她脸皮厚,竟是就这么愉快的答应了:“好呀,那我以后就叫你王妃姐姐。” 严春文笑道:“何必客气,叫我文姐姐就好。” 庭芳腹诽,谁敢拿着你的闺名在嘴里念来念去啊?立刻换了个思路道:“我放个赖,叫你大姐姐好不好?听着就像自家姐妹一样。” 严春文道:“只怕你大姐姐恼你。” 庭芳笑嘻嘻的道:“她再不恼我的。”说毕还朝庭瑶眨了眨眼。人长的好就是占便宜,普通的动作,她做起来格外可爱些。 庭瑶果真不恼,笑道:“她是个活猴儿,王妃肯收了她,咱们家高兴还来不及。” 庭瑶原是说的如来佛收服孙猴子的典故,有心人听了又是骇然,莫不是要二女共侍一夫?阁老家的孙女儿不至于做妾吧?给谁不能混个诰命,福王侧妃虽也有诰命,于文官家族而言却是不值钱的。还不若拿去随便许了人,结了亲家对家族更有益。 世上总有那么多人爱脑补,再防不住的。严春文与庭芳说了几句话,见她娇俏可爱又毫无轻浮之色,心中那些怀疑就丢到了九霄云外。何况福王此人,严掌院打探的清楚。最是个任性不讲理的,真个要看上了庭芳,只怕没那么老实的就认了严家,还特特跑来解释。如此待庭芳就不能大意,谁家新媳妇对小姑子都不能随意待之。想了一回,心中已是拟定了时常接庭芳来玩的事。亲王婚事繁杂,最快也得年底成婚。江淑人的意思便是趁着还在闺中,先跟庭芳混熟了。一则预备日后福王借着王妃的名头接庭芳过府时不尴尬;二则可以打探福王的喜好。皇家儿媳难做,说是做妻,同寻官宦人家没娘家的妾似的,好赖都由夫家说了算。却又不能似做妾一般任由夫君胡闹,否则鲁荒王妃就是前车之鉴。从接旨那日起,严掌院就拿来全套史书放在她房中,因本朝承袭前朝,头一条要读的便是前朝藩王后宫的记录。看了鲁荒王之事,吓的好几日都没睡好觉。审视自家言行,务必不给家族丢脸,不让自己没命。 严春文本就是个随和之辈,不然也投不了赵贵妃的脾性。闲言碎语听在耳里时就觉得有些不对,今日见了庭芳色色都好,心道若是庭芳再大几岁岂不是神仙眷侣,如今都不开窍,只好做兄妹。竟是替福王可惜起来。 因严春文的神来之笔,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半晌,侯景荣岔开话题道:“叶大妹妹,过几日你祖母生日,我们家接着帖子啦。她们大人唱戏不好玩,你可要做个东道,想些小玩意与我们做耍。” 庭瑶谦虚道:“我虽不擅游戏,但候姐姐有吩咐,自不敢辞。” 在座的有大半家里都接了帖子,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预备婚事的时候,必是要跟着家里一齐去的。阁老夫人的五十大寿,宾客云集,想要脱颖而出,衣裳首饰的搭配就要极费心思。故彼时官宦人家养女儿,此时是最花钱的。在她们小的时候若手头紧不曾裁了好衣裳,寻个由头不带出门也常见,到了十五六岁便回回见人都要新裁,还不能重样,至少搭配上能把人糊弄过去。体面些的人家女眷出门,等闲不穿细布,绸子的衣裳从一两一块到一百两一块的都有。一两的是生丝绢制,看起来就不如绫罗绸缎服帖柔顺,不消近了,大老远都看的分明。在座的好几位都是绢衣,皆不敢往庭瑶身边坐。不然猛的看去,好似跟庭瑶有主仆之分一般。 严春文不大会交际,盯上庭芳了就只与她说话。一时说到首饰,庭芳今日双丫髻上戴的花簪金光灿灿,便没带耳环,却告诉严春文:“我有一对胖猫咪的耳环,最有趣儿,只我娘不许戴出来,说不好看。改日放在匣子里带来给姐姐瞧。” 一语引起了严春芳的注意,她坐在严春文的右侧,只与庭芳隔着她家姐姐。忙接过话头问道:“猫咪怎地做耳环?” 庭芳道:“匠人的手可巧了!做的猫模具,里头是空心的,还是西洋的长毛猫,尾巴蓬松松的,像狐狸一样。” “那岂不是别的动物也能做?”严春芳笑问,“小马能做么?” “我去问问,做得了送你一对。” 严春芳高兴的道:“我要银的就好,家常戴着玩。对了,你几岁了?” 庭芳答道:“今年九岁。” “呀,我也九岁。”严春芳更高兴了,“听说你叫庭芳,我叫春芳,不看姓儿,咱们倒像姐妹。你几月的?” “十一月的,你呢?” 严春芳拍手笑道:“我二月的,我是姐姐。” 庭芳从善如流的道:“姐姐好。” 严春文笑道:“你们两个倒投了缘。”索性起身与庭芳换了个位置。 严春文原坐在正中间,时下上位者多坐于此。带着心爱的小孩子坐两边乃常事,可换了位置,庭芳正坐正中间儿就是不懂事了。严春文还怕她年纪小真不懂,略微推了推,叫两个孩子挤做一处,她依旧坐在正中间。庭芳感激一笑,悄悄跟严春芳咬耳朵:“你姐姐好温柔!” 严春芳看了看庭瑶:“你姐姐也好温柔。” 庭芳猛摇头,花簪被她摇的乱颤:“她才不温柔,凶死了。前儿打我手心哩。” 严春芳倒抽一口凉气:“为什么呀?” 庭芳当然不会说跟越氏唱对台戏那么复杂的故事,只嘟着嘴道:“她嫌我不听话,嫌娘太惯孩子啦。” 严春芳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做大姐的都是那样。我姐姐不打人,可上回我去抓蝈蝈儿,被她啰嗦了整两天。天哪!两天!还罚抄了三百大字!”说着调皮的道,“我看你字儿写的好,常被罚吧?” 庭芳噗嗤笑出声,小萝莉好可爱!好想捏脸!硬是忍住了,却也不骗她:“我爱写字儿,他们就偏不罚我写字。” “那他们常罚你什么?” 庭芳歪着头想了半天:“做针线……” 严春芳大笑:“我也讨厌做针线。” 两个小萝莉顿时惺惺相惜起来。把严春文乐的不行,对庭瑶道:“这才是亲姐妹,叶大妹妹回头一块儿领回家去吧。” 众女一叠声的夸严春芳如何娇俏可爱,因有严春文认庭芳做妹子在前,顺道连庭芳一起夸了,只不大走心。 一时外头开席,丫头来请诸位小姐入席。严春文带着一串儿女孩子出门。她是主人家,身份又不同,与江淑人二人坐了上座。却是把庭芳留在了主人桌,与严春芳一块儿玩。 外头命妇都摸不清路数,只见庭芳与严春芳两个孩子有说有笑。宴席并不禁言,边吃边说方显的热闹,只别含着东西说话便是。两个小女孩叽叽喳喳,尽说些玩具淘气之事。袁家院子窄,桌子之间挨的极近。两个孩子说话,隔壁桌全听了去。大伙儿有心听她们俩说什么,更是尽量压低声音。酒未过三巡,两个人闲话了什么传的满院子都知道了。 今日来的严掌院一系的清流颇多,清流家比权臣家更讲究规矩。换言之,都做了权臣了,自然是利字当头,什么事都可以谈什么事都可以妥协。再则权力漩涡里混,为人总是要活泛些。一活泛,很多规矩就不以为然。所谓规矩,不过是教人怎么活的更好的法子,好比鸡兔同笼的解法,当然二元一次方程最方便,二元一次方程便是通行的规矩。可就有聪明人能用别的方法解,你不能说别的方法解错了。庸人学会了二元一次方程遵循其规律是好事,但以为只有二元一次方程,便是做了官,那就只好做清流咯。横竖不清的地界儿,他们也混不开。 既是清流一系,严掌院家的情形就很熟悉。其次女年方九岁,一团孩子气。严春芳不如庭芳能吃能运动,长的还矮,更显的小了。此刻排排坐着,两个孩子看起来身量仿佛。庭芳还梳双丫髻,衣裳更是普通——再有钱也不舍得在孩子身上花织金的裙子,没半年就穿不得了,太浪费,更显的跟严春芳一般无二。那一等直肠子当场便说:“哪个不要脸的造谣?连孩子都消遣上了。”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难道是福王?”后半截不敢说,在座都是文化人,史书不说精熟,许多故事都是知道的。从古自今皇家子孙坏心眼的多了,有恋童的、喜欢漂亮男人的、与太监胡搞的、专占人妻的、爱双胞胎龙凤胎的还算正常,母女父子神马的也不是没搞过。看向叶家的眼神里都泛着同情了,要庭芳知道一准气死,宁可让人说她勾引福王也不要演苦菜花。辣妹气场连猥亵犯都不敢招惹,苦菜花就是最容易引强X欺辱的气质。幸而她准备以数学女王的姿态出道,众人也脑补不了几天了。 另一个被同情的还有严家,好端端的天上掉个棒槌。能捞个王妃固然体面,但与清流帮助不大。运气不好还要被当外戚影响前程。严掌院简在帝心,倒不怕前程问题,何况拿着女儿站队再自然不过。江淑人接到满满同情的眼神却有些恼了,福王不大着调儿,可待严春文很上心。宣旨当日就来解释,次后生怕他们家不宽裕,送了整二箱的上好布料,今日严春文与她穿的便是福王送的。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福王本就生的唇红齿白,哪里像那等恶心人?叶家姑娘长的可爱,人家当妹子哄不行啊?你们全都是嫉妒,见不得人好儿,哼! 第117章 喵喵喵 街头传言不会随着福王订婚而消散,反而因庭芳的年纪,拐向了另一个方向。福王默默背了黑锅,把平郡王恨了个半死。不过从现状来说,他背锅好过庭芳背锅。不说世人对男人女人的标准不同,只说平郡王所谋之事,若是全推到他身上,哪怕叶家掐死庭芳也不容易让圣上起疑了。至多为了跟文臣交代,把他也搞成福郡王。只要太子顺利登基,郡王早晚变回亲王,他并不亏。庭芳如今算是脱了一半的险,还有一半就看平郡王疯不疯。 太子系自以为得意,不曾想平郡王早在圣上跟前下了黑手。只是太子与叶阁老十分谨慎,圣上观察多日毫无把柄才丢开了,心里到底扎了根刺,时不时就要拿话试探一番。譬如今日,说完正事后,圣上忽然就问太子:“过两日乃叶阁老府上潘夫人之整寿,你赏了些什么东西?” 太子实话实说:“礼单还不曾看,都是太子妃预备的,她是个仔细人。” 做了几十年的太子妃,不仔细也仔细了。圣上无话可说,便道:“看在阁老的份上,别简薄了。” 太子笑道:“不若父皇厚赏些,比我添的要体面许多。”又把福王拿出来说事,“十一弟那孩子也送了礼,往常总不大管这些,如今看来是真对叶家四姑娘上了心。” 圣上皱眉道:“闹出来不像样,实在喜欢,你寻几个长的好的丫头赐给他。阁臣之孙不是随意可戏弄的。他还真想跟他二哥学不曾?” 太子忙道:“父皇快别误会了他,真个是把人当妹子。昨儿还跑去母后那里抱怨,说母后她们都不好,愣没有一个给他生个妹妹的,害的他去别人家看妹妹,白惹了一身臊。” 圣上笑喷:“他是老幺儿,弟弟妹妹通没有,竟是这个缘故?” 圣上也是一奇葩,登基的早,生育的也早。头一胎是皇后生的,偏当时夫妻都小,生下来就没了,都没序齿,皇后伤心过度好些年都调养不过来。后宫妃嫔却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公主,到二十三岁上皇后才终于生了太子个宝贝疙瘩,满朝文武都松了口气。哪知后宫里就从皇后开了胡,皇子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又不见公主了。故福王的姐姐们比他妈还大,半点没享过姐妹之情。居然跑到后宫要妹妹去了,这孩子怎么总也长不大啊! “可不是,”太子道,“母后就嗔他结婚晚,不然自家就有女儿,何必看着别人家的女儿眼红。” 说起皇后,圣上敛了笑:“你母后身子骨怎样了?我每回问她,她都不肯说实话。” 太子道:“十一弟悄悄问了赵妃母,说是好了些,只胸口还是有些闷闷的。太医瞧不出个所以然,依旧吃着药。” 圣上有些忧心:“嗳,她也有年纪了。你哥哥没了的时候,没日没夜的哭,就落下了病根。年轻时不显,这两年寒暖交替时总要病几场。你得空去陪陪她,她看着高兴。” 太子笑道:“母后看着小十一才高兴呢,说我不会玩笑,不热闹。再有就是太子妃。她心里只有儿孙们,我呀,只怕还排在父皇后头。” 圣上又笑开了:“满嘴胡言乱语!太子妃甚好,有你母后的范儿。” “可不是!”太子假意抱怨,“我倒成了女婿,日常话都插不进去,嗳,只好求父皇多疼疼我吧。” “越发说的来劲了!”圣上笑骂,“你儿子都脱了撒娇的年纪,你还越长越小了。”话毕,又想起福王之事,“早要他娶亲偏不娶,现在闹的人人说闲话。又不好辩白,好端端的孩子竟被人说的像个淫魔!”圣上说着就来气,那起子人眼睛真黑!全然忘了他方才自家还起疑。 太子不以为意的道:“清者自清,日子长了就好了。横竖四姑娘还小,不急着嫁人。再则总有厚道人不信流言。她不是还有个表亲么?日日一处玩,青梅竹马的,将来没准还要讨父皇一个赐婚的圣旨做脸呢。” 圣上皱眉问:“哪个表亲?” “陈家的。” 圣上想了一回,笑道:“江西布政使。”又道,“青梅竹马是好,朝廷律令中表不婚,他们也不能到一处。” 太子笑道:“四姑娘庶出,不在律令内。” 圣上愣了愣:“庶出!?”庶出的姑娘骄纵的敢踹福王!? 太子趁机道:“还是听太子妃闲话,说阁老夫人抱怨大儿媳一味溺爱孩子,惯的一个两个上房揭瓦了。哪知叶郎中太太陈氏又抱怨婆婆纵容,为着家下人略怠慢了些,就在家发脾气整家整家的撵出去,家里好悬没了人使。太子妃听的直笑,婆媳两个都惯,还好意思说别个。” “你们夫妻尽嚼舌头了!”圣上假意训斥,心里还是满意的,夫妻两个日日说得上几句新闻方显亲厚。他与皇后也时常说些家常。虽是天家,亦有常人之七情六欲。 太子略提了提陈氏之贤德就闭口不言,偶尔点到为止,儿子选妃时圣上自然想的起来。再说的多反而露了痕迹。装作随口道:“妇道人家只会说些不中用的,不过随便听听。”转而又说起大公主近来风寒,四公主的驸马有些浑,全然一副手足情深的模样。连圣上都笑他:“你比你媳妇儿还婆妈!” 太子笑的憨厚,父子两个说着皇家子孙们,难得享受了一日平静无波。 却说自打严家摆酒那日江淑人发现小女儿比大女儿更与庭芳合得来,心下一转,就调整了方案。严春文不可能去叶家,订了亲的姑娘本就不好出门,又顶着福王妃的身份,去了还得折腾的人家开中门相迎。时时去接了来又显的张狂。不若叫婆子陪了小女儿去耍,或是小女儿邀了小姐妹来家玩,行动都不招人眼,也替小女儿寻个伙伴——严家世代书香,世交中规矩有些古板,轻易不放小女孩儿出门。严春芳跟她姐姐不同,是个活泼性子,在家憋的有些狠了,如此便一举两得。 故严家办完酒席腾出手来时,严春芳就闹着要姐姐接庭芳来家时江淑人道:“你爷爷已是告了老的人,你父亲虽比她父亲官阶高,却是因她爷爷为阁老,上头压着她父亲罢了。官场上人走茶凉,论起来她们家比咱们家要体面些,虽然你姐姐是王妃,说话就招人来玩太轻狂。” 严春芳顿时蔫了。 江淑人笑道:“看你!我话还没说完。你想找叶四姑娘玩,那就先下个帖子,叫奶妈子带着你坐车去。只一条,她们家遍地绫罗,我没有那么好的衣裳与你穿,你不能在这上头闹我,亦不许攀比。听见没?” 严春芳立刻转了颜色,一个劲儿的点头。 叶家当然也想与严家交好,大家都是太子党,小辈们愿意亲近,大人自然顺坡下驴。后世许多家长削尖脑袋把孩子往贵族学校送,很大程度就是想扩充自己的人脉网。可见孩子们交的朋友也是拉近父母关系的方式。接了严家的帖子,老太太立刻把姑娘们喊到跟前嘱咐:“你们皆要和气,待她来耍时,或有争执当让着她。严家几代清流,家底子有些薄。你们都是小姑娘家,不用穿的华丽,家常衣裳就好。”还想嘱咐主角庭芳两句,又想起她特别招各种熊孩子待见,便只道,“你看好恭哥儿,别人家的小姐都是斯斯文文的,可不像咱们家胡打海摔,再打起来吓着人了可不好。” 庭芳笑道:“恭哥儿再不敢的,我只说那是福王的小姨子,他自家就能躲远了,伤还没好哩。” 老太太皱眉道:“还没好?不是说没伤着筋骨么?” 庭瑶叹道:“只怕还是伤着了些筋络,外伤已经见好,走路却总喊拉着腰背疼。舅母请了刘太医瞧过一回,只说养着。想是小孩子恢复快,且再长几个月吧。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老太太烦着陈恭,懒的多管,便不再说他。又对庭芳带小孩很是放心,只要没有混世魔王捣乱,严家姑娘必然很安全。安排家里做好准备,只等严春芳的到来。 次日严春芳果然来了。因两家无甚交情,都十分矜持,江淑人并没有亲自来,使了妈妈陪严春芳而已。陈氏得了老太太的交代,胡乱问了两句,就放她去找庭芳玩了。 庭芳早预备好了新鲜玩意,昨日接了消息,就使银子连夜要木匠赶出了个轨道火车玩具。严春芳到时,刚好组装完毕。占了半拉炕空间的一座巍峨的立体轨道车套装把严春芳眼睛都看直了,结结巴巴的说:“这,这是什么?” 庭芳拉着严春芳上炕,把小火车递到她手中:“沿着这个沟可以自己动的。”说着做示范,拿起另一个小火车放在高处,利用落差,小火车慢慢的往下滑去,转了几个大弯,停在了最底下。严春芳两眼冒出了星星,语无伦次的道:“会会会自己动!!!它会跑!” “嗳,很简单的。”庭芳说着拿了颗珠子放在轨道中,珠子骨碌碌的沿着轨道一路往下,“昨晚赶出来的,不大好。还有几处要修改,我喊木匠家来看着他改。等我祖母生日那日,咱们一块儿玩。” 严春芳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一定来!妹妹你们家下的帖子一定要特特提我,不然我娘未必带我来。好不好?好不好?” 庭芳笑眯眯的道:“好!” 严春芳心满意足的笑了。 第118章 喵喵喵 庭芳房里的玩具无穷多。陈恭是借住,统共才一间屋子,摆了基本用度就不剩什么了,小耳房只有一间还做了哥俩洗澡的地方。陈谦那边的耳房则是当了杨安琴的小库房。借住多有不便,杨安琴也是打出生起就没遭过这样的罪。只能说再穷不能穷教育,为了陈谦能方便的跟着康先生混,母子三个都是拼了。 因此庭芳山寨出来的各种玩具就全收在她的小耳房改的库房里,陈恭来了后,几乎每日都添几个新的。玩腻了的丢了可惜,只好收着,预备将来小八或是别的孩子拿去玩,省的浪费。庭芳打小住宿舍,毕业头几年更是住群租房,硬生生的逼出一身收纳的好本事,尤其擅长螺丝壳里做道场。庭芳有三间屋子还带两间耳房,平常动用的物品有的是地方放。耳房便打了架子,专放鸡零狗碎的玩具。按照玩具的种类分门别类,盖板上还贴着画了描述玩具的简笔画与文字的纸张,想找什么的东西最是方便。严春芳从未见过如此多新奇古怪的东西,一时摸摸这个,一时碰碰那个,只觉得哪个都好玩,恨不得今晚睡在叶家。 庭芳看了看自鸣钟上的点,好笑的收拾出一个藤编的箱子,把严春芳看中的玩具一股脑放进去,然后推到她面前:“都带去家里玩吧,妹妹送姐姐的。”女孩子家回去晚了不好,古代生活节奏慢,八婆尤其多。 严春芳家教颇严,并不敢接,兴头过后冷静下来,摇头道:“我常来玩就是,不能要妹妹的玩具。我都带走了,妹妹玩什么呢?” 我才不玩那么幼稚的东西!庭芳道:“我们家有个……呃……我姨娘的兄弟最会做木匠活儿,常有孝敬,又不值什么,姐姐只管拿去玩。不够了我还有,日后再打发人送到府上去。” 严春芳犹豫了一下,把箱子里的毛绒玩具捡出来,道:“我就要这些,谢谢妹妹。”木头的便宜,想来搬回去也不要紧,横竖自家能还的起礼。毛毛的一看就贵,家里条件不好,不能给父母裹乱。 毛绒玩具都是做了大毛衣裳后剩下的边角料缝的,此时没有工业,还真的挺奢侈。庭芳也没舍得叫做大的,都是半个巴掌大的小兔子小猫咪,拿在手里把玩。见严春芳不要,也不勉强,往里头添了几样魏强送过来的竹制品,盖上盖子:“好啦!够你玩好一阵啦。咱们两家隔的远,不好常见面,姐姐看着玩具就当看见了我。虽不能常常一处,好歹别忘了妹妹。” 严春芳差点感动哭了:“妹妹你真是好人!” 庭芳默默的道,或许上辈子去做了幼儿园阿姨,就不会过劳死穿了,看她招孩子待见的! 自鸣钟敲了三下,已到申时。奶妈子要带严春芳回去,一手抱着个藤箱,一手拉着一步三回头的严春芳。其丫头还抬着两匣子点心,真是收获颇丰。 奶妈子对庭芳行了一礼:“谢姑娘赏,奴先伺候我们姑娘家去。我们太太说了,得闲了请姑娘去我们家玩。我们家必扫榻相迎。” 严春芳也一面走一面说:“赶明儿妹妹去我家玩,我家有小泥人儿做的戏台子,也会动的!还有别的玩具,妹妹喜欢哪样都可以带走。” 庭芳站在二门处挥着小手绢儿:“好,等我们老太太办了寿宴,我一准儿去!”还得拍福王妃马屁呢,能不去么? 严春芳终于高高兴兴的上了马车,带着圆满的心情回去了。 严春芳前脚走,庭芳后脚就跳起来道:“快快把木匠给我喊来,做的什么玩意儿!轨道上全是坑,边上的毛刺都没弄干净。方才严二姑娘玩的时候,我魂都吓散了!” 振羽抱怨道:“也不知哪里的木匠,还不如魏强叔那个乡下的做的好。依我说姑娘不如请了魏强叔来家做吧。” 庭芳眼睛一亮,她正想替小八做个儿童乐园。横竖庭树对面的那三间房还空着,地方尽够了。现在小八满了百天,早教6个月就可以开始,算来全套做下来只怕真得要三四个月。还要上漆调整,不趁早做还不行。拍拍振羽的手道:“你想的周到,我去找娘说。” 陈氏等人全在正院,庭芳进了门,他们还在对账。每次看她们对账就超怀念excel,多少账目打一排函数就行了,连算盘都不需要。当然,庭芳前世学的珠心算童子功,现在也没必要用算盘。等了半日,老太太终于算完,轻轻吁了口气,问庭芳:“严家姑娘回了?你又勾了人家什么?” 庭芳笑道:“一箱子玩具换个姐姐,我赚大了。”又说正事,“老太太,小八长大好些啦,我要替他做个东西。原想着请外头的木匠打,哪知昨日叫他们打的玩具毛刺儿都有,太不经心了。我想请魏强叔来家替我做一整套,不独现在玩的,还有将来要用的。索性一并做好,省的我四处找木匠。”可调节高度的书桌必须有,她小时候练字时简直了!现在在家有了不少话语权,再不让自家弟弟遭那个罪。庭芜也还小,自己身量变的更快,一套桌椅,解放全家族的兄弟姐妹,善哉善哉! 老太太问:“他手艺好?” 庭芳点头:“可好啦。上回做的七彩叠层层,磨的极细,再不怕勾着手的。”说毕笑道,“小八还不能玩,叫小七截了去,如今还在她屋子里呢。” 秦氏笑问:“你要做什么?那么大动静。像往日里画了图纸让他在家做了来不好么?便是要拉扯他们家,也无需请到家里来。”她姐姐正想借住,叫个妾的娘家人占了院子叫什么事儿! “不是小家伙,比衣柜不差了。”庭芳大大方方的说,“外头的木匠手艺没他好,再说了,肥水何必流去外人田,到底是我姨娘的兄弟。” 秦氏见陈氏听到“我姨娘”三个字无动于衷,顿时无语。 庭芳对秦氏也挺无语的,什么事都往牛角尖里钻,越晒开了给人看,越不引人起疑好么。你家庭苗偷偷摸摸补贴她亲舅舅,难道你就没发作过么?家里统共才多大。是人都知道魏强木匠活儿鲜亮,着急时还好说,真有不急的大件还是不当紧的玩意儿寻了别人,保管有人说她为着讨好嫡母刻意疏远魏家。生母也是要孝的时代,庶出确实不好做人。可人都怕理直气壮,你气壮了,别人就气弱了。时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乃是公理,不照看魏家才要招人说闲话呢。不然她干嘛挑了个关键人物全都在场的时候说呀? 陈氏心中一动,问道:“你又弄鬼,什么玩具能比箱子柜子还大,你那学的?” 庭芳道:“我想的呀!” 陈氏与庭芳自有默契,庭芳要说她想的,一半儿真是她现想的,一半儿是“神仙”教的。那么大动静,许又是仙界之物,闹得她还好奇起来:“你先跟我说说有些什么,不好玩就不让你做了。” 庭芳回忆了一下陪着表姐去早教中心时的见闻,道:“一时说不清楚,待我画了图样子与你们看。另,要占用大哥对门的屋子,那里原该给小八住,我先布置起来。还有,小八学走路不稳当,玩的时候肯定要跌跟头。娘先寻那厚地毯垫着,不然头砸着地板可不是玩的。” 老太太道:“我仿佛记得库里还有好些地毯,他们西边的官员送的年礼。待得了闲再找吧。你可不止一个弟弟,做出来了大伙儿都一起玩才是。”小孩子就要一起玩才亲香,她现还记得小时候一起荡秋千的兄弟姐妹呢。 “好。”庭芳道,“那就要做个更大点儿的,不然庭理庭枫庭杨就玩不开啦。”说的是家里最小的几个孩子,庭理是二房幼子,庭枫庭杨则是三房的幼子。 几句话说定了魏强之事,庭芳又忙忙告辞去收拾她新做的小火车。说是小火车,实际上那车是马车箱,大轮子带窗户的那种。轨道也不是铁轨的款式,而是木头凿的沟,引导着车轮别掉出来。因还要修改,不曾上漆,路面有些卡壳。严春芳没见过觉得新奇,庭芳却是左看右看都不满意。老太太寿宴那日来的人那么多,小孩子一群群的,她哪有耐烦心去哄,索性搞一屋子玩具,一并打发了。横竖丫头尽有,不怕打起来。 木匠被阁老府的人拎进家门,半句多话没有。带着三四个徒弟,在后花园的空院子里加班加点的干活。时下人做木工,为着好搭配屋子,鲜少有在木匠自家做了再抬了来,都是在客人家里打的多。毕竟农业时代,丈量尺寸不精确,在客人家里打,宽了窄了都好现场修改,完了上漆风干摆好就齐活了。横竖没有甲醛,味道三五日就没了。做家具的人方便家里没什么死角,木匠也省了库房,一举两得。 庭芳的玩具是组装的,十分考验测量水平。第一版就有好些地方装的不好,气的她都恨不得征用福王家能一晚上做出魔方的作坊。教了半日木匠学游标卡尺的用法,天都黑了。只得告一段落,明日继续。 回到家中,迎头撞上被庭玬打发来送东西的水仙,水仙的泪水一涌而下:“姑娘,我……我好想你……” 第119章 喵喵喵 庭芳本人是没有那么多感言的。作为上司,调动下属岗位,虽很忽然,但当时情况是那样,事后还谈话了,已是十分民主。在如今的时代哪怕一句话不说提脚卖了,别人也未必好说什么,何况只是暂时调岗换部门而已。她一直致力于带出来的丫头是拥有独立意识的,然而好像总是逆不过大时代,不管是水仙还是振羽,依旧拿她当大脑使,离开便极为恐慌。 庭芳轻轻叹了口气,她就是个消防队的命!一天天的跟救火似的。携了水仙的手,引到屋里坐下,问:“三爷叫你来做什么呢?” 水仙抽抽噎噎的道:“越家送来了几篓枇杷,三爷吃着好,就叫送一篮子来给姑娘吃。”又补充道,“今年的尤其好,轻轻一揭皮就撕开了,半点不沾果肉,我剥给姑娘吃。” 庭玬与庭芳关系极好,见水仙在发呆,恐是思念旧主,随便指了件事就打发过来了。越家送的当季鲜果,以越氏周全的性子,早就按人头分好送到各房,庭玬实犯不着再送一篮子。庭芳略一想想就明白了庭玬的意思,心中谢他,便对平儿道:“家里还有些冬天存的苹果,捡一篮子出来,回头叫水仙带回去。” 又对水仙道:“你不过换个地界儿当差,哪日不得见我?还不快改了呢!振羽家都在说下聘的事儿了,她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我,都没你这么着。” 一语未落,振羽眼泪已出来了,哽咽着说:“姑娘……” 庭芳:“……” 水仙抹泪道:“我知道姑娘为难,就是忍不住想。” “姑娘不为难,”庭芳几乎要脱力,“你们不能总绕着我转,说多少回了,得有自己的想法。”说着点点水仙的脑子,“没有人能替你想一辈子,你的日子得自己想。我上回说了,待你大了,想走什么路子都与我说。三哥也不可能一辈子指着你一个丫头,现不是选了小丫头上来了么?你不是头一个伺候我的,必然也不是最后一个伺候我的。娘的丫头都换了几茬儿了?有空想我,不如想想自己的将来!”别说古代女人就该如何如何,哪怕原始社会,有脑子有主见的人活的好的概率都要大得多的多,所谓傻X就该活的坎坷些,像陈氏那样命好到逆天的,还得被老公气半死!她带了N年的丫头,教读书写字、教经济算盘,结果还拿她当主心骨,啥时候去才能长大哟!可愁死她了。 水仙和振羽依旧低着头哭。 庭芳又劝道:“我心里你和振羽是一样的,待你出嫁了,一样陪送你东西可好?” “我不是为了东西。” 庭芳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情谊。”换了个女人们能接受的角度道,“可知咱们姑娘家,不都要离家的么?谁想离了父母去别人家?可这就是道理。振羽再哭,我也得把她嫁出去。将来我再不愿意,不也得去别人家做媳妇儿?没有嫁娶,何来人口繁衍。你横竖在这个家里,将来嫁出去了不论,嫁在家里,便依旧做我的陪房。只把你借给三哥几年,三哥那么好,你不要小气啦!来来,快吃个枇杷甜甜嘴。” 道理水仙都懂,庭芳掰开了揉碎了讲过,她就是忍不住。平心而论庭玬处也不难伺候,说来比庭芳幺蛾子还少些,可她心里就空落落的。庭芳虽小,却意外的感觉可靠。 庭芳扶额,她都不知道丫头该怎么教才是对的了,只好威胁道:“你知道我最烦软蛋,你再遇事就哭哭啼啼,我就不带你出门子了啊!” 水仙立刻吓的停了泪,安儿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安儿是特意挑出来的技术工种,不似平儿一样经过培训,规矩上乱七八糟,当下就被平儿踩了一脚,忙捂了嘴不再吱声。 庭芳叹气,指着平儿与安儿道:“你们两个也不用装,在外头不错格子就行。我是个自在的人,不用你们敬神。再说一次,不论哪个,头一条要动脑子,第二条要绷得住。为什么男人说咱们头发长见识短啊?遇事就哭哭啼啼,凡事往小处走,你怨人家看不起你?那些姑娘家不曾学过外头的道理,你们几个!读书识字,跟着我连王爷世子都随便见,还跟别人似的,看我饶了你们哪一个!”麻蛋!全国顶级教育了都,不说弄个才华横溢,起码得与众不同吧?奇货可居啊孩纸们!越特别越抢手,泯然于大众的,老公换个媳妇儿毫无损失还能捞个更年轻的,不换你换谁?她倒是不觉得被离婚咋滴,但很明显眼前一群都会很觉得咋地。哎…… 水仙见庭芳面有倦色,想起她有多忙,又不好意思起来,忙站起身道:“都是我不好,累的姑娘操心。我先回去了,想姑娘了再来看您。” 庭芳挥挥手:“去吧去吧,好好伺候三爷,二房规矩严些,别丢我的脸。” 水仙忙带着个装了苹果的篮子回去了。走在路上还想,姑娘待她还似往常,并不因为她去伺候了三爷就生分,真是太好了!郁闷一扫而空,哼着小曲儿回到庭玬处,甜甜的笑问:“姑娘回了一篮子苹果,三爷要吃么?” 庭玬:“……”庭芳包治百病,含积忧成疾…… 酉时三刻,陈氏与杨安琴伺候了老太太的晚饭回来了,大房开始摆饭。如今陈恭依然吃病号餐,叫两个丫头看着他,余者还在陈氏上房吃。大老爷乃长期失踪人口,他不在家众人还习惯些。 带了半天孩子,庭芳累的够呛。端起碗连吃了两碗半并一碗汤。众人还在细嚼慢咽时又夹起桂花糖藕细细吃着。桂花糖有一种特别的甜香,配着软糯的粉藕,真是绝妙的口腔享受。不知不觉就扫了半盘子。陈氏放下筷子道:“你也太会吃了,还是冬季里在冰窖里存的藕,通没有多少,你们几个分着吃了吧。再吃可就要到秋天才有了。” 庭芳一时没想起还有个季节性,顿时万分怀念塑料大棚。她上辈子对水果蔬菜的认知全都乱了,一年四季啥都有,还是到了古代才慢慢捡起来。被陈氏提醒才想到春天是没有藕吃的。不好意思的放了筷子,让与众人吃。 春天糖藕稀罕,然纵观整年也只是寻常人家的点心。庭芜年纪小些爱吃个甜口儿,余下的人没多少兴趣,随便夹了几筷子就放下了。庭兰正长身体,总觉得吃不饱,又不敢说,见大家都放了筷子,也怏怏的放了。还是庭瑶细心,对胡妈妈道:“还有点心么?小厨房里别断了火,小火煨着。晚间庭树与庭兰好当宵夜。” 被特意提到了,庭兰登时就红了脸。立在一旁的孙姨娘感激的看了庭瑶一眼,长身体的人不定什么时候就饿,晚间有点心垫垫方才睡的安稳。 正屋里撤了杯碗换上清茶,陈氏漱口毕,才对孙姨娘与夏波光道:“你们也去吃饭吧,晚间不用伺候了。老爷还没有回来,若是有了酒,夏姑娘你经心些。” 夏波光好悬没生出工作倦怠来,大老爷有了酒就发酒疯,她不是伺候不来,就是烦。为着大老爷没脑子跟太太不和,害的她只敢关在屋里不敢冒头儿。其实吧,到了叶家的份上,谁家没有几个妾?妻妻妾妾,老爷脑子拎得清,也不是不能一处闲话。她才十五岁,今天在院里透气,隔着窗子看到庭芳屋里的玩具眼都直了,偏老爷成天在屋里骂庭芳惹事,害的她都不敢去打招呼。此刻又听庭芳说起怎么拾掇小八的屋子,支棱着耳朵听着半点也不想走。终是在孙姨娘催第二回时,闷闷不乐的跟着出去了。 庭芳等人全然不觉夏波光的心思,自顾细说眼前的事儿:“小孩儿都爱爬,不弄个他爬的开心的,就要爬树了。与其你在树下吓的没魂,不如垫了厚点子,由他在屋里爬去。掉下来也不怕。” 陈氏听的直点头:“果然淘气人需要淘气治,快说说怎么治你表弟爱弹弓的事儿。” 杨安琴笑道:“他可吓散了魂儿,再不敢玩了。” 庭芳道:“没事儿,他还玩,只管来找我。弄一靶子,叫他打红心。一日打二百弹弓,不出三天他就哭着不玩了。什么事只要用做学问的规矩,十个孩子九个要哭的。” 杨安琴大笑:“怪道儿你制得住他。待他好了还归你管吧。” 庭芳道:“行,我反正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后面跟了一大串熊孩子了,不差陈恭那一个。她做了个那么大的轨道玩具,等上了五彩斑斓的漆,叫京城里的熊孩子玩上一日,保管第二日福王跟徐景昌就能蹦过来。那俩货看着长大了,实则白瞎了身高,情商跟陈恭一样一样的! 几个人又去逗小八,他还不会说话,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人,咿咿呀呀的。不时嗦出一滩口水,引的众人发笑。耍了一阵,陈氏把孩子们都安顿好就吹灯睡觉,一夜无话。 第120章 喵喵喵 今年是叶老太太五十大寿,在古代不算高寿,却也难得了。整寿总是比小寿热闹些,故今年还是商议摆三天席。毕竟是阁老家,再低调也有个限度。好在文武不相统筹,要紧的将领现都在边疆,故来的武官勋贵不算多,家里倒也摆的下。 彼时请客自然分了男女。官客们预备在正院,往花厅看戏。女眷们则是席面摆在东院,却是占了花园子。春光正好,桃花谢了,院子里两颗梨树开的热闹,亦是美景。 到初七当日,京城权贵人家或是倾巢出动、或是派代表来到叶家。车轿纷纷,堵了叶家门外的好几条街。老太太先同老太爷坐在正屋叫人拜寿,叶家三个儿媳一字排开站在二门处迎接贵客。庭瑶庭兰庭珊都帮村着母亲们,庭芳以下则是站在更里头一点儿,预备有人带了孩子来好接待。宴席都是交际,除非极亲近的人家,否则都不会带太小的孩子,以免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上回庭芳能去严家乃是情况特殊,否则没有十几岁是很难去非亲戚家做客的。今日亦是一样,很少见到小孩儿,最小的便是严春芳。严家人来的还挺早,庭芳接了严春芳,把她交给庭芜带去小八的游戏间,自己依旧站在外头随机应变。 老太太治家严谨,众人忙而不乱,连从外头请来整治酒席的都与家下人配合默契。众诰命都暗自点头,凡事有序方是兴旺人家。庭芳暗自观察,来者多是三品以上诰命,品级低的则是八成家里长辈有事不得来。忽然两位穿着公夫人诰命服色的女眷相携而来,杨安琴立刻迎了上去:“大嫂子来啦!徐大嫂好久不见!” 来者正是镇国公夫人与定国公夫人。定国公夫人因儿子拜在叶家门下,自然须得来替长辈上寿;镇国公原与叶家没什么交情,还是杨安琴进京两家走动了几回,赶上老太太大寿不好不来。杨安琴不是叶家人,立在此处也就是为了等镇国公夫人。见到了人,忙往里头引,顺手对庭芳招招手:“四丫头来。” 庭芳忙上前去,规规矩矩的对两位夫人问好。 杨安琴笑指着两位夫人身后跟着的姑娘道:“这个是你杨家三姐姐,这个是徐家大姑娘,便交与你招待了。” 镇国公夫人笑道:“这就是你们家四姑娘吧?还是头一回见,真真好模样儿。”说着从腕上退下了个镯子套到庭芳手上,“简薄了,别见怪。” 庭芳忙推道:“夫人太客气了,奴不敢当。” 陈氏瞧见正要说话,杨安琴已道:“给你就接着,她是财主,很不用同她客气。” 镇国公夫人笑着推了杨安琴一把:“偏你嘴碎。”又硬把镯子塞到庭芳手中,庭芳只得接了。 镇国公夫人展示了大方,定国公夫人不好不表示,退了个戒指道:“拿着赏丫头吧。” 庭芳又福身谢过。先带着两个姑娘去给老太太磕了头,方带着她们往花园里去。花园里摆了许多小几,供夫人小姐们要好的自己挑着坐。每个小几上摆着一圈圆形盒子,里头都是各色点心,正中则是一青瓷的梅花碟,里头放着雪白的炭灰,当中点着个梅花形的香炭,极为风雅。庭芳引着二位坐下,笑道:“姐姐们头一回来,倘或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同妹妹说,只当自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杨三姑娘唤作杨怡和,乃镇国公爱女。杨家素来拿女儿当儿子养,与杨安琴幼年时一般弓马娴熟,最是爽利,便笑道:“咱们自己人,才不同你讲虚礼。今日你家客人多,你且去忙。我同徐大妹妹亦是熟人,好久不得见,恰说说私房话儿。” 徐大姑娘徐寄秋本来就不大想来,她爹跟文臣不对付,她自然也不大看的上酸人。只母亲执意要给兄长做脸,才硬带了她来拜寿。见杨怡和撵人,乐的不说话,面上装的恬静,只微微笑着。 如今朋友间见面确实不容易,庭芳无意当灯泡,寒暄了几句便撤了。园子里花木扶苏、春意盎然,庭瑶带着庭兰庭珊穿梭其中招待各家姑娘们。都是年轻姑娘,吃了一回茶,起身赏花,竟又都凑在了池塘边的美人靠上。一时间小亭子里满满都是人,庭芳远远看见,忙逮了丫头搬了几张小几放在亭子外头,也备上点心茶水花露等物,又折回去把杨怡和与徐寄秋引到亭子里,以免她们落了单不自在。 正忙的晕头转向,庭瑶就问:“怎么不见严二姑娘?” 庭芳笑道:“严二姐姐同七妹妹在东院里耍呢。” 右佥都御史家的侯景荣道:“那日严家请客,你们就投了缘,怎地今日不陪她玩,倒是在我们跟前晃悠?” “嗳!”庭芳道,“严二姐姐见了我们七妹妹更投缘,都不爱搭理我了。” 小姑娘多了,难免七嘴八舌。这厢话音未落,那厢徐寄秋拉着庭珊道:“你是三姑娘吧?”说着装模作样的福了福身,“我哥哥给你们家添麻烦了,我替他赔个不是吧。” 庭珊被突然袭击,好悬反应不过来。好在叶家近来被福王刺激多了,众人都淡定了许多。庭珊只顿了一瞬,立刻皮笑肉不笑的说:“既要赔不是,何必送了来?既然送了来,咱们家自不当麻烦,徐姐姐太生分了。”自打徐景昌把庭芳从福王手里捞出来后,庭珊就对他转了观念。虽不合叶家规矩,却讲义气。为着个不大相干的“师妹”彻夜奔波,说是叶家学生,她们还是欠了人情的。再说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她算知道徐景昌好好一个人,坏名声从哪来的了。打量谁不知道你们不同母,真觉得大伙儿全是傻子,看不出定国公夫人的“良苦用心”么? 徐寄秋说了句不见刀子的酸话,不曾想庭珊却不按理出牌,直接打开天窗掀了回去,一时不知如何接,生生愣在当场。好半晌,才慢慢转回了颜色。她知道哥哥长的好,看向庭珊的眼神就有些不大对了。扯出一个笑容道:“我还道你们不喜欢他,却是我误会了。往常他的先生……” 庭瑶忙截口道:“诸位姐妹快来尝尝我们家的水晶花糕,厨房里新想出来的花样。里头包着的都是新鲜采下来的梨花,很是清爽。” 侯景荣有心同庭瑶交好,立刻搭台子捏起一块花糕咬了一口:“微微有些苦味,与外头的甜味混在一处,别样的风味。难为你们家厨子了。”心中暗道:徐家人有病啊?怎么带个不懂礼的孩子出来走动,不怕人笑话!便是真有冲撞,背地里爱赔不是爱吵架都随便。当着众人说是赔不是,对家怎好不答应?是真赔礼还是真得罪人?勋贵人家一点都不讲究,怪道没人看的起。 庭珊也笑道:“桂花椰汁糕也是新的。那椰汁乃琼海运来的椰果仁榨的,我们自家都是头一回见呢。” 徐寄秋深深的看了庭珊一眼,不再说话了。 庭瑶怕徐寄秋又说出什么好话来,引着话题往小姑娘喜爱的衣裳首饰上去。庭琇悄悄问庭芳:“徐家怎么回事儿?” 庭芳低声回道:“大师兄并不坏,风评却极差,说的他好似那不忠不孝不成人的忘八。他亲妹子说的话,哪个不信呢?” 庭琇皱眉道:“那样说她哥哥,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庭芳道:“心眼好的人不愿传姑娘家的闲话罢了。你且瞧今日,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有了数儿。虽是她哥哥,也是咱们家的师兄,哪有这样落主家脸面的?我才在前头听说定国公人不曾来,只打发了夫人带着女儿,连小儿子都没来。”说着嗤笑,“死乞白赖的送与咱们家做学生,他却是只送了一回束脩,竟全不管事儿了,也不想来往了。不知怎么想的。” 庭琇不由同情徐景昌,父亲不给先生做脸,当学生的岂有好果子吃?又问庭芳:“那咱们大师兄呢?” 庭芳无奈的笑笑:“二叔也是……原想着年纪大些再收弟子,谁料被定国公算计了。到如今竟还只有大师兄一个正儿八经的弟子。弟子如子,他算咱们家的人,在前头撑场子呢。”庭珮太小了些,大老爷带了庭树,二老爷无人可带,只好带了徐景昌。徐景昌偏科归偏科,长的却是仪表堂堂,二老爷脸上增了些光彩,加之叶家有事求他时,他半点不推脱,还几次三番替叶家解福王之围,二老爷对他的态度着实改了不少,如今真有些师徒情谊了。 却说徐景昌在外头叫人围观,叶家第三代年幼,他倒成了领头的。官客们进了门都坐在花厅上看戏。就有家里长辈不得闲,派了晚辈来的。喝酒要劝酒方热闹,众人有心给叶家抬轿子,就怂恿着年纪小的去敬酒。小辈儿哪敢去长辈面前作死?不过规规矩矩的敬了酒,掉头就去灌徐景昌。 二老爷急的跳脚,他是个君子,不大喜热闹,更不喜欢戏酒。今日不过是遵风俗而已。见徐景昌被几个人围着起哄,忍了好一会儿,怕他年纪小喝坏了不好跟徐家交代,终是杀进重围把人带了出来,一叠声的问:“可是喝多了?头晕不晕?还不快去后头找你师母要醒酒汤。” 徐景昌不善饮酒,早就七荤八素。忽听一个低沉的男音关切的问候,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半晌,又咧开了个灿烂的笑容,踉跄着说:“没事儿,爹,我没醉……你别撵我,我再陪你喝一盅好不好?” 第121章 喵喵喵 二老爷哭笑不得:“这孩子,喝了几杯酒连亲爹都不认得了,还不快来人扶他去后头歇歇。” 就有两个小厮驾着徐景昌往后头去了。正院东院都摆着席,有醉酒的都往二房的西院或是三房的西次院去。徐景昌算是二房一拨儿的,自是被扶到了西院庭珮的书房躺下。灌了满满一大碗醒酒汤,徐景昌依旧不大清醒。幸而酒品甚好,醉了只歪在塌上睡觉。小厮们见他睡着,替他盖上被子,又脚不沾地的往外头去了。 席面已暖,众人有了点酒意,兴致也来了,话也多了。且还在看戏,不曾正式入席,闹的便连后头花园都能听见,半点斯文都不见了。十分热闹中,几个青衣小厮小跑进来,在老太爷跟前说道:“老太爷,福王殿下亲带着太子殿下的赏来了,还请老太爷并各位老爷去迎上一迎。” 老太爷忙问:“福王到哪儿了?”原来此时尊贵之人出门都有仪仗,远远看着就知道是什么人来了,该避的避,该跪的跪。故常有品级相同,却不对付的二人当街对峙,家丁们张牙舞爪、互不相让。大名鼎鼎的清明上河图里的虹桥上,便有一文一武的两家子杠的热闹,连汴河上的大船要撞上虹桥了都不知道。福王贵为亲王,还是代表太子来赐福,断没有悄悄上门之理。那头才预备出门,就已经派了人报信。如今仪仗才起了架势,叶家已得了消息。 众人羡慕的眼神纷纷投向老太爷,谁不知道福王说是赵贵妃的儿子,却是在中宫养大的!与太子几乎像父子,有传言道福王幼时皮的上房揭瓦,中宫与赵贵妃都管不住,还是太子兄代父职下了几回狠手才略好些。如今福王大了,在太子跟前依旧同小时候一般,说打滚就打滚,连圣上都没奈何。时间长了,福王竟似太子东宫出来的一般。如今福王亲来,几乎相当于太子亲至了。 众人心中都感叹:太子待叶阁老可真是客气啊!不由想起前阵子的谣言,眼神乱飞。男人与女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考虑事情的角度便不一样。女人们天天想着名节婚约,男人们就简单粗暴多了。不是说他们不在乎,而是当有巨大利益时,那些他们自己定下的规矩,就果断的剁了喂狗,提都懒的再提。 有个能跟福王交朋友的孙女,等于直接跟太子搭上了线,怎能让人不羡慕嫉妒恨?甚至有阴谋论者怀疑香艳之事乃叶家刻意传出,意在在圣上跟前过了明路,走动起来不起眼。否则何以解释今日之状况?一件事的发生,谁得利怀疑谁也算不错的判断方法了。已与福王结亲的严家一系可以从容淡定,那些现摸不着门的早急的抓耳挠腮,恨不得一家子生出十个叶庭芳来。至于女孩儿的名声么,将来能有好结果就给个好结果,实在不方便了,养在家里也行,远远的嫁了也行,再不济还有出家沉塘两随意。比起将来丢了个孙女,显然是现在利用孙女搭桥更划算。还有人心想:不知现在赶紧娶叶家闺女来不来得及?哎哟!叶家的女孩儿们多大了?得叫女眷们打听打听才行!比着庭树等人的年纪,有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的人家,肚里飞快的盘算开来。 仪仗要显的威严,便走的极慢。八抬大轿稳稳当当的走着,上面装饰的穗子只微微颤动,坠着的铃铛不闻响动。旌旗迎风招展,好不威风。路人都纷纷退让至两旁,离的近的还得匍匐行礼。好容易从福王府摆到阁老家,门口的青石板都快速冲洗了一遍,泛着水光。中门更是一路开到底,香案摆的整整齐齐,炉子里冒着青烟。男人们按着地位排了队,鸦雀无声。花园里听到动静的女眷们也同被孙猴子施了定身术一般,安静的落针可闻。整座宅子只能隐约听到远处街道的喧闹,好似隔了几个时空。 等福王仪仗停在门口下了轿子,仿佛开关啪的一声启动,男人们呼啦啦的跪了一地。福王迈着八字步走来,全然不似平常窜到叶家时的嬉皮笑脸。眼中含着笑,面上却正经八百。极有风范的抬了抬手:“阁老请起!小王今日代太子来送礼,还请阁老休同小王客气。” 老太爷连道不敢,待属官再喊起时方慢慢的爬起身,其余人等也跟着爬起。将福王引至上座奉茶。福王最讨厌虚头巴脑的应酬,不为着太子向文官示好,他早扔了礼物跑了。今年他肯朝叶家送礼,八成还是看在庭芳的面子上。尤其是庭芳与严春芳两个都表现极好,他小爷正高兴——他还算了解庭芳,那丫头能分轻重不意外;严春文却是让他惊喜。女眷们串成绳,便是有人发现也算不得把柄。世人常看不起女人,看不起也有看不起的一桩好处。 福王连宫里头的年夜饭都要闹腾两下,何况是外头臣下家眷的寿宴。想着如今形势不好,得给太子哥哥挣脸,硬忍了。方才坐下,属官捧了礼单念道:“太子殿下赐:缂丝《瑶池献寿图》一幅、《蟠桃仙》画卷一幅、蜀锦四匹。” 叶家又呼啦啦的跪下谢恩。在古代跟皇家人打交道,没有个“跪的容易”是挺不好混的。 通常皇家所赐乃上对下,不讲究贵重,得的乃是体面。谁料太子一出手便不是凡品,物虽少,搁不住值钱!众人正对着那幅名画《蟠桃仙》流口水。属官又抖出一张礼单来:“福王殿下赐:程大位《直指算法统宗》一套。”饶是在座都是饱读诗书之人,都齐齐一愣,竟没几个人听过这本书。唯有二老爷低眉顺眼的暗自叹气,《直指算法统宗》他瞄过两眼,因不感兴趣就丢开了。大略记得乃珠算之大成。还当福王今日正经些,原来还是这样。你到底是送老太太的,还是送你小朋友庭芳的?谁没事死磕算盘啊,又不是个个去当账房。 二老爷有些冤枉福王了。他老人家实在不知道送什么,太子已经送的够重的了,虽在圣上面前过了明路,他却不能跟着赶热灶。堂堂皇子讨好阁老,这话能听么?不说旁的纠葛,面子上都难过去。何况自古太子难做,便是因为皇帝、尤其是老皇帝的疑心病是与日俱增的。谁都知道他与太子穿同一条裤子,叶家又不缺绸啊缎啊的,不如叫他胡闹一回,顺道讨了庭芳的欢心,能让他早点瞧瞧那丫头写的书,可谓是一举多得。 常言道站得高看得远,福王端坐于上位,下头的表情都一目了然。终是没忍住撇嘴,别以为爷看不出你们全没听过《直指算法统宗》,好意思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不用买菜钱?齐家不用养活老小?治国平天下不说旁的,田亩税收你算的清楚么?就知道之乎者也,那些除了能在朝堂上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争的脸红脖子粗以外还能干啥?黄河春汛又决堤了几处,有会补的吗?扫过身为工部郎中的叶俊文,觉得一阵阵儿的肝疼。那酸气绝顶的货居然是叶阁老生的,更离谱的是还能生出叶庭芳,老天爷你好歹有点谱儿吧!至于叶俊德与叶俊民,更是不想提。艾玛,真不知道到底谁更纨绔些! 福王任务完成,很不愿跟一群酸儒腻歪。有话不好好说,非的拐十七八道湾,谁耐烦听。略坐了一回,拍拍屁股走人。老太爷带着众人恭送到正门口,只等仪仗消失在街头才慢慢转回席上。众人忽就炸了锅,马屁登时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女眷们在园子里听到外头的动静,早跟着闲话开了。户部左侍郎家的孙女穆淑志笑问庭芳:“福王殿下跟你们家真个那么熟络?可是通家之好?” 庭瑶忙道:“岂敢跟皇子说通家之好呢?福王殿下原是我们大师兄之友,一来二去才熟络了。”明明是庭芳招的,竟麻溜的推到徐景昌身上,众女都给了庭瑶一个鄙视的眼神,太假了好吗! 杨怡和笑道:“福王殿下与定国公世子才是好成了一个人,那年我去徐大姐姐家做客,也碰上一回福王。长的白净,煞是好看。” “也不常来。”徐寄秋的虚荣心得到满足,甜甜的笑道,“他们打小儿一块读书,比别个略亲厚些罢了。总还是我哥哥去福王府的时候多。” 侯景荣拍手笑道:“可惜今日福王妃不得来,不然才热闹呢。”又道,“我见过贵妃娘娘,面相极好,想来福王殿下不会差。” 众女都家世不凡,见过赵贵妃的不少,都点头称是。再说那是贵妃,便是不好也只得说好。 杨怡和指着徐寄秋道:“要说生的好,她们徐家人个顶个的不错,你们服也不服?” 先定国公夫人是美人,如今的夫人只是寻常。然定国公老夫人亦不凡,故徐家子孙都颇能看。只后头几个小的,通不如徐景昌生的好。先老夫人在世时,谁都越不过他去,后私房银子悉数留与了他。徐寄秋等人连个念想都没捞着,深恨之。此时听到杨怡和夸徐家,心里反倒不高兴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庭芳道:“有叶四姑娘名冠京城,我们徐家又怎敢当呢?大伙儿说是也不是?” 第122章 喵喵喵 庭芳看了徐寄秋一眼,不知道今儿这位怎么就吃了火药。随意“哦”了一声,问:“然后呢?” 徐寄秋:“……” 论脸皮的厚度,全场所有妹子加起来都不如庭芳的万分之一,不痛不痒的挑衅,搭理你才是抬举。小姑娘家家的犯点中二病很常见,直接左耳进右耳出了。不过徐寄秋提醒了庭芳,于是庭芳笑问众女:“诸位姐姐可知如何画出一个三边长度一样的三角形么?” 众女:“……”为什么话题忽然大转弯,给个提示好不好? 庭芳呵呵,IT行业最不缺的就是技术员跟策划鸡同鸭讲,说不清楚时打架打进医院的一年也总有那么几起。文科的策划们永远跟不上技术员们的思维,技术员们永远不知道策划到底在说什么鬼。庭芳拿出技术骨干胡搅蛮缠的看家本领后,一群小姑娘不晕也得晕,看你们还想不想的起“名冠京城”四个字。 庭芳见没人说话,用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个正三角形,笑道:“就是像这样,只我随手画的铁定不准,谁知道怎么画的准么?” 基础几何题,全场死机。庭芳真是寂寞如雪啊,居然连个捧哏的都没有。可见熊孩子陈恭还是有一技之长的,至少会问为什么。可惜熊孩子黑历史都快赶上中华五千年了,今天被直接关在西次院由两个健妇看守,是绝对不可能跑出来滴。 徐寄秋说话大伙儿冷场,好歹还飞飞眼神;庭芳说话,直接就蚊香眼了。庭瑶不得已出来救场,笑道:“我妹妹最是痴迷小巧,诸位见笑。” 众女依旧蚊香眼。谣言一波三折,比话本子还精彩。上回在严家见过庭芳的只觉得她年纪幼小不知世事,今日才知道她如何不解风情,都摸不准她是不是装的。一时大家都没了趣儿,庭瑶庭珊与杨怡和各自拉了几个小姐妹,勉强把话题拐到了衣食住行,亭子里才又热闹起来。 良久,侯景荣忽的拍掌:“到底怎么画呢?我知道三根筷子能摆出来,可若想画的工整,却实在无法。妹妹可知道法子?” 庭芳:“……”这反射弧长的有点离谱啊!然而现场生了反射弧的竟就侯景荣一位……余者都一副好不容易摆脱了蛇精病问题你干嘛又提起来的表情,科技兴邦啊同志们!! 庭瑶虽被恶补了很多数学,可她偏科偏的令人发指,一见到数学就头痛,揉着太阳穴道:“我是再弄不来这些,你么继续,别叫上我。” 庭珊噗嗤笑道:“可惜福王回家了,不然倒是可以难一难他。” 庭芳笑着摇头:“他看过《几何原本》,才难不住呢。” 庭珊瞪大眼:“就你屋里那本?我翻了翻,没写呀!” 庭芳无奈的道:“第一页就有写!” 庭珊斩钉截铁的道:“绝对没有!”不理解归不理解,三岁起开始背书练出的记忆力童子功,看过的书不说全记得,至少是有印象的。可那本书前几页连图都没有,全都是字儿,她记得特别清楚。 庭芳长叹:“三姐姐,你下棋的时候,从来只背定式,就没想过定式为什么长那样么?” 庭珊干笑,庭瑶也干笑,庭兰更是……只会挂角的主儿。但是为什么又拐到下棋去了? 杨怡和弱弱的问:“定式就是定式,还有什么为什么?” 庭芳:“……”姑娘,您要生在二十一世纪,数学铁定不及格。 庭珊蹦到跟前摇着庭芳道:“先说前一个,我就没见着可以画三角形的!”又把话题强行拐回来。 庭芳好心眼的提示:“公里第三条。” 庭珊满脑子问号。 庭芳只得从荷包里掏出根线来,缠上一根筷子,以手为轴画了个圆:“给定任意线段,可以以其一个端点作为圆心,该线段作为半径作一个圆。” 庭瑶与庭珊齐齐点头,是看见过。 庭芳在圆的边界上,以其为轴心,又画了一个圆。两个圆出现了交叠的部分。正中画一条线:“看出来了么?” 庭珊摇头。 庭芳意欲继续,侯景荣道:“慢着!我想想!” 庭芳立定不动。半日,侯景荣也用筷子蘸了茶水,在相交的部分画出了一个三角形,笑问:“是也不是?” 虽然反射弧长了点,但毫无数学概念的人能想明白,可见天赋不错。庭芳笑的两眼弯弯:“姐姐很擅长下棋吧。” 侯景荣谦虚道:“闺中游戏,不值一提。”有传言说会下棋的人会算计人,下棋下不好的则忠厚老实。女孩儿须得藏拙,不便炫耀棋艺。 庭芳觉得很可惜,古代中国有很多数学游戏,哪知越到后来越不行。到了二十一世纪,居然很多下棋的人说围棋跟数学没关系。庭芳简直无言以对,围棋跟算术没太大的关系,但跟数学几乎是完全一致的思维模式好么?她上辈子没摸过围棋,这辈子却得用堪比好莱坞明星的演技才能不完爆全家。可是呢,家里大伙儿都觉得围棋来小技,更重视书法。仰天长叹,怪不得老太爷愁的胡子都快白了,叶家后继无人哇! 侯景荣大约是差不多的寂寞,忍了半日,终是问道:“妹妹可否手谈一局?” 庭芳也是无聊,遂点头答应。闺中游戏并不多,正经能上台面的无非琴棋书画。既是邀了女眷,自然都有准备。将侯景荣引至棋桌边,其余的人又全都跟着看热闹来了。 侯景荣坐下打开盒子,恰是白子,却不是普通棋子,而是晶莹剔透的玛瑙,愣了半天。清流与权臣都是文官,实际上生活水准千差万别。清流自然贫寒些,哪怕一二品的官员生活水准也不算高。加之清流大多出身普通,穷亲戚成群结队,宗法制度下,清流不可能坐视不理。久而久之,哪怕冰敬炭敬不少,日子也是紧巴巴。权臣则不同,张居正之奢华,大明朝也没几个能赶上的。同样是阁臣的叶家,可谓不遑多让。哪怕在后世,玛瑙棋子也算奢侈,何况没有人造玛瑙的时代。 庭芳浑然不觉,打开黑子的盖子,笑问:“姐姐先?” 侯景荣哪能抢小女孩儿的先,忙道:“妹妹先吧。” 庭芳便不客气,不知道侯景荣是什么水平,上场不留情是最好的办法。侯景荣方才被庭芳借圆画三角给镇住,丝毫不敢大意。二人你来我往,皆屏息凝神。庭芳有天生的优势,她经过非常系统全面的思维训练,乃古人所不及;但侯景荣亦不容小觑,她心无旁骛,在家中除去必要琐事,每日勤练不辍,不似庭芳一样事物缠身。尤其是庭芳乃自学,至多跟康先生玩几盘,几乎没有对手;而侯景荣则有父亲手把手教导,清流没钱,下棋是最省钱的才艺,侯家人的水平倒都能看。 二人下棋风格不同,庭芳强大的运算能力与直觉,使她落子极快,棋风生猛;侯景荣则是典型的文人气质,沉稳有度。 然而庭芳的速度给侯景荣造成了极大的压力,额头渐渐渗出汗珠。每一步都恨不得再想仔细些,又怕叫人笑话了去。尤其是庭芳死死盯着棋盘,仿佛天地之间万物皆消,唯有黑白与十九路纵横相连。两刻钟过去,侯景荣开始心浮气躁,落子不似方才有序,庭芳不动声色的挖坑布局,待侯景荣反应过来时,已无力回天。侯景荣偷偷看了眼庭芳的脸,不由瑟缩了一下。至始至终,庭芳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那种全神贯注的气场,尤令对手畏惧。 侯景荣抬起头,发现周围人都散了。她们两个下到中途,绝大多数人都看不懂了。围棋不比旁的,若是自家不精通,都不知道棋盘上是几个意思,久而久之就觉得无趣,索性三三两两的自去说话。 庭芳见侯景荣捏着白子迟迟不落,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心中已是默默复盘,神思一分为二,在脑中自己与自己下起来。 侯景荣终于把白子放回棋桶,笑道:“是我输了。” 庭芳回过神,也笑道:“姐姐承让。” 侯景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妹妹方才提的《几何原本》可否借我一观?” 庭芳道:“那本书不错,可惜是好早的书了,有不少未经证实的地方以及模糊不清的概念。我近来在写一套几何书,上册为《平面几何》,下册为《立体几何》。那《平面几何》脱胎于《几何原本》,姐姐还是待我写出来再一并瞧吧。” 侯景荣十分震撼:“你竟可以写书了?” 庭芳一笑:“不然福王殿下何以对我另眼相看?妹妹观姐姐不是那等俗人,只怕不曾信过愚人之碎语。实不相瞒,如今算上朝堂民间,也未必有几人能在算学上与我分庭抗礼。不单福王殿下觉的有趣儿,连圣上都亲口说了叫我写完了先拿去与他瞧。” 侯景荣:“……” 又把人堵的没话,庭芳只好笑了笑。 侯景荣只觉得一辈子发怔的时间都没有今日多,又呆了好久后,才幽幽问道:“妹妹,你可想过将来?” 第123章 喵喵喵 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庭芳当然想过将来,所以她前头都在装孙子,还装的挺好。但老天非要她穿了不算,连孙子都装不下去了,可见想那么远有个蛋用。历经诸多事,不得不承认大势之下,人很难不被裹挟,还是见招拆招比较靠谱。只是这话不好对生人说,一则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二则对方未必能理解,非要辩白没准还得掐一架,毫无意义。于是故作天真,瞪着大眼睛望着侯景荣,就是不回答。 侯景荣笑了笑,觉得自己挺无聊的。难得在闺中遇到对手,便揭过方才的话,又问:“再来一局?” 庭芳无可无不可,正欲落子,远处两个小女孩气喘吁吁的跑来。严春芳立定在跟前,先冲侯景荣行礼:“候姐姐好。”待侯景荣颔首回礼后,方兴奋的对庭芳道:“那个……那个……轨道?是怎么弄的?我跟七妹妹试了好多回,弯的那个比直的还快!” 庭芳想了想,才明白严春芳说的是什么,不由笑道:“自然啦,轨道马车好玩不?” 严春芳猛点头:“比上回的好玩,上回我都没发现弯道儿比直道儿还快,颜色也没那么多,上了彩漆真漂亮!” 侯景荣奇道:“什么弯道直道?” 庭芜高兴的手舞足蹈:“就是一个斜坡,小马车可以沿着斜坡向下。我姐姐叫木匠在斜坡的边上还做了个弯的坡,像新月一样的形状,跑起来比斜坡还快!我和严二姐姐想不明白,所以跑来问四姐姐。” 侯景荣拍手笑道:“那我要去瞧瞧。” 庭芜十分热情:“就在我们小八的屋子里摆着,如今小八还小,跟着娘住,他的屋子空着,我姐姐摆了好多好多玩具。” 侯景荣觉得有趣儿,一手拉着庭芜,一手拉着严春芳,又唤上庭芳:“你不像小孩儿,不拉你了。” 庭芳笑嘻嘻的道:“我拉着严二姐姐就好。” 小姑娘们一个拉一个,就往东院走去。庭瑶等人早见过了,因还不曾玩,没发现其中奥妙,一时也好奇的跟上。女孩儿原就喜欢寻伴,恨不得上个厕所都叫人陪。岂有不凑热闹之理。女眷们的宴席摆在东院,长辈们有些都已入席,十来个女孩儿一齐走进来,并没引起多少关注,众诰命只当孩子们预备入席而已。 庭芜前头引路,不多时便走到小八的屋子。门窗大开,站在外头往里看,只见三间屋子打通,地板架高于地梁之上,把三间屋子连成一气。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绒毯,看着就觉得软。整间大屋里最扎眼的当属正中间一个五彩斑斓木结构轨道马车。众女皆不认得,庭芜与严春芳已熟门熟路的踹掉鞋子爬进屋内,给众人展示起来。 庭芜与严春芳一人拿了个小马车,放在其中一个轨道最高处,然后对庭芳道:“四姐姐,你喊开始!” 庭芳十分配合的举起一只手:“三、二、一,放!”同时右手用力挥下,像极了赛场指挥。 两个小马车沿着轨道飞奔冲下,果然是沿弧线的更快。侯景荣目瞪口呆:“为什么?不应该是直的更快么?” 庭芳如何能解释的清楚摆线问题?其中还涉及到基础的物理。如果平行世界里也有牛顿的话,他老人家也才刚刚定义微分的概念吧?摸下巴,牛顿还活着没?嗳要有机会见上一面该多好。英语的话凑活还能听几句,虽然古代英语好像很难的样子。心念一动,就想着去调戏福王,别的不说,弄几套牛顿的著作回来也行啊!唔,那会儿牛顿用的是法文吧?还是拉丁文?不过英文版的铁定有! 严春芳和庭芜还在叽叽喳喳的问:“所有的弯道儿都比直道快么?” 庭芳笑道:“怎么可能!”也是亏的木匠畏惧叶府的权势,硬是按着她一比一的图纸做的分毫不差,不然她都不敢保证效果。就这么着,还返工了好几回。惹的木匠直说再也不给她做活了。不过她才不稀罕,待老太太生日过后把魏强请来,打一整套游乐场,闪瞎了他的狗眼去。 庭芜从屋里爬下来,抓着庭芳的袖子比划着问:“那为什么那样弯,就能快呀?” 庭芳问:“为什么自鸣钟走的那么准啊?” 庭芜摇头:“不知道。” 庭芳笑道:“一个原理,待你会算家用帐,再学会算税收,知道什么叫几何了,我再慢慢教你。”开玩笑,微积分那是后世都能虐残部分文科大学狗的玩意儿,她是神仙也教不会小学生呐。不过庭芜是幸福的,小学一年级刚好是可以学数学的年纪,唔……山寨的逻辑狗教程得加重数学的比重。有良好的数学基础,便有了正确的思维方式,将来考科举都是用的上的。得给小八指条明路。她没教过孩子,也只好要庭芜做试验品了。就跟临床医学一样,总是有那么多人要当小白鼠。好在庭芜数学再渣,被她调教十来年,总是能比平均水平高的。 杨怡和早被吸引了注意力,也脱了鞋子跑到玩具跟前,捡起一个小马车,放在最高点,然后一撒手,小马车沿着轨道一路向下,绕了几个大圈冲到了地面。她又捡起来,放入另一个通道,这回有利用重力加速度,马车冲下去后,沿着弧线又往上冲了一段,再往下,再往上,窜过了好几个不规则的波浪形才停在指定的地方。再试了试方才的直道与弯道,把所有的轨道都玩过一遍后,兴奋的尖叫:“好好玩!姐姐们快来!”话未落音,忽又见到一根奇怪的绳子。绳子末尾捆着个红色的木质拉环,伸手拉了拉,没动,又用力拉了拉,突然轨道玩具正中央最高点的摩天轮飞快的转了起来。杨怡和这回双手捂嘴,瞪大双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好棒!好好玩!今晚可以留在叶家不回去了么? 徐寄秋登时尖叫:“啊啊啊,有妖法!!他会自己动!!!!” 身为母亲,目光追寻着自己的孩子本就是长期习惯。一群小女孩凑在一处玩,母亲或祖母们一般不会理论,然而当孩子们中间出现动静了,就有心急的跑过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杨安琴是个孩子气的,昨儿装上去她就背着人偷偷玩了几回,一听徐寄秋的尖叫就知道她瞧见了正中间那像水车一样的玩意儿。忙过来救场道:“不过是个机关,哪是什么妖法!徐姑娘不信只管去里头瞧。那些机关都露在外头,四丫头硬是不肯藏起来,说机关本身就好看。我是看的眼晕,你们小孩子家家都进去瞧个热闹。里头都是干干净净的,不脱鞋也使得。” 众诰命都松了口气,却忍不住把目光集中在了庭芳身上。庭芳本就是奔着出名去的,人怕出名猪怕壮,可猪壮的破了纪录,人便不舍得杀了,良心坏点的拿个笼子装起来给人围观生利,良心好点还会站在猪的角度替它想点福利。目测不管是圣上还是太子,都不算特别刻薄的人。横竖身为古代女人就是上称卖的,壮点好,壮点值钱!于是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庭芳特别欠扁的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耳。” 众人:“……”过度谦虚是炫耀好么! 庭芳悄悄的招了招手,铁塔丫头安儿直愣愣的走了过来,庭芳:“……”我其实招的是平儿…… 安儿还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安儿实在太高壮了,今日主家有喜,黝黑的脸上抹了不少脂粉,身上更是穿的喜庆,怎么看怎么别扭!好似男扮女装一般。众人目光又移到了她身上。 庭芳只得道:“你把我屋里书桌上木匣子里装的两套几何书拿来。”罢了,书重,还是要金刚姐姐去抬比较合适。 安儿一阵风的冲到庭芳的屋里,转瞬便一手拎着一套书出来。大家目测了一下木匣子的大小,估量里头书的重量,心中都闪过一句——少侠!好身手! 庭芳想起自己的五短身材是没办法美妙的拖着书本展示了。于是立刻改变方针,带着安儿走到老太太跟前,面带微笑,噗通跪下:“老太太,孙女儿不擅女红,便写了两套书与您做寿。愿您福如东海,智慧长存!” 老太太抽抽嘴角,死丫头,祝寿的词儿都那么张扬,智慧长存……是形容普通人的么?面上还得堆着笑:“拿来我瞧瞧。” 安儿便把两匣子书放在老太太边上的茶几上。老太太抽开匣子的盖板,里头露出了篆书《平面几何》。老太太:“……”每个字拆开了认得,合起来完全看不懂! 镇国公夫人探头去看,亦是看不懂。拿起来在手中翻阅,里头更是鬼画符。却没口子的赞:“好字!” 这回轮到庭芳抽嘴角了,她的字扣上“九岁小女孩”的定语自然是很值得称道,但搁到外头,无论如何也排不上号,还得多加练习才是,好个鬼啊! 前来作陪的康太太拿过一本看了回,含笑不语。字写的急了些,镇国公夫人家,只怕没几个读书人。 方才徐寄秋受惊,定国公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埋怨女儿沉不住气,又见庭芳大出风头,便问:“写的是什么?” 庭芳回答:“是数书。” 定国公夫人点头笑道:“我今日才知潘夫人喜欢数书,却是送错礼了,还请夫人莫怪。” 老太太笑道:“我呀,才不喜欢那劳什子,最爱漂亮物事,尤其是人比花娇的你们,看着就高兴,立刻年轻了十岁不止!” 众人纷纷笑说不敢当。 只有一人道:“潘夫人谦虚了,您若不喜数书,何以福王殿下与贵孙女都送此书呢?莫不是哄我们吧!” 第124章 喵喵喵 艾玛,砸场子的来了!庭芳看了一眼说话的妇人,果然是对头家的,不然也不会这么不给面子。这对头倒也不算政敌,就老爷子跟她科普的情况来说,属于装X技能爆表,明明好弄权力,偏偏装成清流。当然,清流自然是要权的,不然考什么科举?只是混到内阁里了,还装相就让人有点不耻了。史阁老看不惯其它人往太子身边凑,觉得他们都是佞幸,不忠与皇帝;叶阁老等人看不惯史阁老,好似就他给皇帝办事一样。太子,国之储贰,大家当然要提前熟悉熟悉,不都是为了家国天下么?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可史阁老偏偏重立场,你脑子没问题吧?天下苍生难道不是排第一位的么?虚伪! 如此,两拨儿一直没事放放嘲讽,今日史阁老家的小儿子媳妇就出马了。其夫史理群乃兵科都给事中,正七品。给事中品级虽低,却有实权。天子近臣,相当于秘书部,每天都能见到皇帝。得罪了他们,分分钟就要被人上眼药。但很不幸,她一出口便得罪了两家。 叶家被人含沙射影倒是挺习惯的,本来就不对付,口头上不占点便宜大家还不习惯了。但史太太确实没想到还有其它人会不高兴。她就忘了福王是严家女婿,公然说福王与庭芳的闲话是几个意思?合着严家女儿不是因为条件好被皇家选上当儿媳妇,而是因为皇家不喜欢庭芳随便捡出来填坑的? 江淑人登时恼了,皮笑肉不笑的说:“福王殿下竟也送了算学的书?我们却都是不知道的,史太太消息倒是灵通,我们通不及你。”福王才在外头送了礼,你就知道了,死盯着福王做什么?福王送什么关你屁事啊? 庭芜恼道:“你们怎么动不动就说我姐姐同福王?那徐世子与福王好成了一个人,怎么不见你们提?” 天外飞来一拳,童言无忌,这就是大家都不想带小孩子出席宴会的理由。完全不知道小孩子会乱说些什么,因有“小孩子不会说假话”的传言,通常孩子说的话还挺容易让人当真的。众人齐齐无语。 庭芳对着庭芜的头敲了一下,示意她闭嘴。庭芜很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到底不说话了。 众人眼神乱飞,徐景昌长的好啊!京城里的女孩儿都没几个及的上他的!说是跟福王自幼在一处,可福王乃皇子,哪能只有一个伴读?一群人一块儿长大,独他们两个最好。私底下徐景昌管福王叫十一哥,出入府邸不禁,无人提起还好,一旦有人提了,怨不得人想歪!连叶家人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当时庭芳被扣住求救无门,徐景昌亲自出马把人要回来不说,后来福王来找庭芳玩,都是徐景昌解围。是解围还是吃醋?老太太忙把不靠谱的想法甩出脑海,谣言就是这么产生的!必得告诉家里人,不许乱传。 定国公夫人巴不得徐景昌的名声再坏一点,可名义上徐景昌又是她儿子,她若不说话,徐家的脸往哪搁?只得笑道:“说句托大的话儿,福王殿下我是知道的。说起来比我们昌哥儿还大些,倒是一团孩子气。能与叶四姑娘耍做一处,想来是小孩子家家投了缘。” 庭芳一脸黑线,怎么又扯到她头上了?她是真不知道福王送数学书,原本想显摆的,没想到又掉坑了。福王真是她的克星!妥妥的。谣言传的有鼻子有眼,将来还会越来越严重,不彻底堵死他们,难道每次宴请的时候都要打机锋?庭芳立刻就来了脾气,横竖是要出风头的,那就出个够本。觑了个空儿,插话道:“福王与我送的东西一样,原是该的。” 老太太狠狠瞪了庭芳一眼!你还嫌谣言不够离谱? 庭芳抬起下巴道:“他若不是皇子,有天家尊严,早拜在我门下做弟子。他不讨好我,我还不教他了!自然是要顺着我来的。你们谁家孩子拜师,不用说好话儿的?” 国人从来含蓄,极少见到如此大言不惭之人,一时竟都说不出话来。 那史太太方才见江淑人开口,就心道不好。史家与叶家不大对付,一则是政见有些不合,二则是史家自诩君子,很是看不惯叶阁老的钻营与叶家之张扬。庭芳大大咧咧的送礼,十分不合闺训,她看不惯便出言讽刺。谁料惹了严家。对叶家她是不怕的,她家做的是直臣,有什么说什么,大伙儿都习惯了。可严家亦是清流,圣人言君子群而不党,故两家走动的不多,在彼此心里依旧是一伙的。落了严家的脸面,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才闭嘴不言。谁料庭芳越发嚣张,正好多说两句,好叫众人忘了方才带上了严家之事,便道:“你才多大?竟能收徒不曾?” 庭芳道:“夫人可识得字?” 镇国公夫人噗嗤一笑,心道史太太要倒霉了,庭芳还算客气,没直接问读没读过《女戒》,在人家的宴席上多嘴多舌,找休呢。 史太太脸色涨红,被人当众问识不识得字,岂不是说她的言谈举止像村妇?越发看不惯庭芳。冷笑道:“识得又如何?不识得又如何?” 庭芳才不从《女戒》下手,她又不是玩宅斗的,而是正儿八经的背书:“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说着又冷笑,“夫人不曾听过么?”圣人言绝大部分是有道理的,放后世都能说出几朵花,何况如今。韩愈虽不是圣人,到底是八大家,他说的话等闲不能驳。要掐架,当然捡拳头硬的上。 史太太果然被噎住,不能回,缓了半日,才扯出个笑脸,故作慈祥的道:“你休说大话,传出去了可不好听。女孩儿家的,还须藏拙才是。” 庭芳直视史太太,道:“您也说了藏拙,我又没有拙,藏什么?”庭芳故意偷换概念,然后道:“我虽止九岁,却得天之幸,生而识数,惊叹于福王。福王能慧眼识人,亦是贤德。连圣上都不曾说过什么,你们竟比圣上还英明不成?” 信奉藏拙的史太太冷汗都下来了,庭芳是孩子,嘴里念叨两句圣上不圣上的,还有个年纪做遮掩,她却是大人,哪里还敢接话,忙干笑着闭嘴了。 定国公夫人唯恐天下不乱,笑问:“我还不知道这段公案,四姑娘可休耍我们。” 庭芳嗤笑:“您儿子在我手里讨不到半分便宜,他如今正在外头,您若不信,只管唤他来。想来诸位家里有师爷,尤其是户部的大人们,谁手底下没有几个能耐的老吏?我今儿话放在这儿,他们没一个比的上我。若有不服,来战!” 陈氏急的跺脚,这孩子怎么越发沉不住气?一时怕她输了不好收场,一时怕她得神仙点拨之事泄露。庭瑶心念一动,想说什么,却是当着众人忍住了。 庭芳才不怕。她的年纪与性别是绝对优势,赢了她不算什么,输给了她简直无法见人。她就不信真有人能来应战,便是有,那就更好。国人重科技而不重科学,国产数学书她翻了个大概,确实有很多涉及了微积分领域的知识,但碰触到了知识点,马上拐去了如何实用上。说的好听是实在,说的不好听便是没有总结归纳。就如中医,那么多经验,领先于西方成千上百年,可当西方科学厚积薄发之后,立刻被甩到了天边。近代科学以西方为尊,并不是偶然。西方文明起源于两河流域,往四周扩散,于古埃及来往密切。古埃及、古希腊与古印度在自然学科上近乎于迷信,他们都灭亡了几千年,但他们的科学源远流长,一直到近代,他们的后裔终于成为了世界的霸王。①中国从清末开始,奋起直追,建国后更是对科学的偏执到了病态的地步。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自然科学各个专业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人生赢家,傲然于世间。报酬当然是丰厚的,当“美国研发出某技术冲破了中国的封锁”的新闻出现在大众的视野时,一部分人固执的不肯相信,一部分人五味陈杂的几乎流下泪来。庭芳便是成长于对科学狂热的新中国,受到外国只有上流社会的子弟才能接受的全民精英教育。开始穿到古代时是绝望的,想得过且过就算了,反正是大家闺秀,上辈子那么辛苦,这辈子做个职业米虫也未尝不可。 可是随着事态的发展,她渐渐发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乃至理名言。陈氏的哀苦、越氏的算计、秦氏的愚蠢,以及她的倒霉,无时无刻不在揭露一个事实——残酷的宗法社会,根本没有弱者生存的空间。她本来就是强者,干什么要装弱小?一切掌握在别人手里,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啊呸!老娘接受的是共产主义教育,老娘的教材里写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要她认命?不可能!所以她要告诉所有人,别拿什么清规戒律来套她,她是科学家,科学家有特权! 史太太很想打击庭芳嚣张的气焰,无奈她家就没有精于算学之人。定国公夫人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竟对江淑人道:“我常听人说福王殿下惊才绝艳,不如把你女婿请来,大家开开眼?” 江淑人冷笑:“是我女婿,亦是君臣,岂敢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定国公夫人道:“请与呼可不同,淑人别误会。” 江淑人道:“贵府公子与福王殿下一块儿长大,不若请他来,也是一样的。” 定国公夫人倒不怕徐景昌丢丑,笑嘻嘻的道:“也好,我便使人请了。四姑娘不介意吧?” 庭芳点点头,同时在心里替徐景昌流下同情的泪水,大师兄你好倒霉!真的! 第125章 喵喵喵 徐景昌正睡的香甜,被自家小厮死命晃醒,无比痛苦的睁开眼,没好气的问:“天塌了还是地陷了?” 小厮名唤算盘,跟着徐景昌一块儿长大的,直急的上火:“不是我叫你,是夫人找你。爷还是快着些吧!” 徐景昌奇道:“她不是吃酒么?找我作甚?” 算盘急道:“说是要跟叶四姑娘比算学,我的爷,你醉成这副模样如何赢的了她?若是输了,她回去一描白,只怕国公爷要恼哩!” 徐景昌只觉得菊花一紧,酒醒了大半。忙翻身起来,边理衣裳边没好气的道:“谁兴头的?啊?你给我问清楚了,回头喊十一哥蒙了麻袋打一顿!”麻蛋!跟叶庭芳比算学,作死呢!还特么不能不去,他倒要去看看仇家是谁。 三步并作两步的往东院里去,姑娘们只余庭芳在院子里,余者大约都避到屋里了。一群诰命盯着徐景昌,没见过的都暗赞:果真好模样!又瞥了瞥定国公夫人,唉,要不是勋贵人家,倒是好女婿的人选,可惜了。 徐景昌先同老太太见礼,次后又见过诸位诰命。他乃福王伴读,书可以念的不好,礼仪却是在宫廷里浸染了十来年,最是从容。施施然见过诸人,夫人们更喜欢他了。 定国公夫人见徐景昌行礼毕,装成一副“我就是来嘚瑟我儿子”的模样儿,得意的笑道:“快来同你妹妹比比,看谁算的好。” 徐景昌心中冷笑,巴不得我出丑吧!然礼法之下,也不能公然反驳,偏又不想按着继母的路子走。只笑道:“哪个跟四妹妹比了?比不过了又拿我顶缸。莫不是福王殿下方才又来了吧?” 庭芳笑道:“就是福王殿下没来,才叫你来的。” 徐景昌哀怨的看着庭芳,好师妹你坑死我了!不知道我大庭广众下输了的话会被老子捶么? 庭芳调皮的眨眨眼:“大师兄,你有题叫我做么?” 徐景昌斩钉截铁的道:“没有!” “哦!”庭芳乐呵呵的道,“那我有哦。” 徐景昌内心一万匹神兽踩过,还得硬着头皮道:“我又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难着我算什么?难着世人才厉害呢。”祖宗,你别祸害我就成! 庭芳认可的点点头,她跟徐景昌处的还不错,也不想让他太丢脸。如果单叫他做不出来是他丢脸,但全天下都做不出来,便是她自己涨脸了。想了一想,道:“那我出题啦!” 徐景昌绝望的闭眼,点头。罢了罢了,满破今晚被揍一顿吧,再差也就那样了。 庭芳出题很快,道:“常言道,天圆地方。可是我们住的屋子都是方的,我想要盖一个石头的圆顶房子,该如何盖呢?”所谓穹顶,是很晚才出现的东西,诞生于有科学基础的西方,多用于教堂。除了爱斯基摩人用经验累积的冰雪穹顶结构,别的民族极少见到。中国古代弧形的建筑就更少了。因有叠梁拱在前,还有类似赵州桥的玩意儿,为了保险起见,庭芳出的题便是这个年代绝大多数国人听都不曾听过的教堂款式。正常来讲是没有人能解的,即便有人能也没关系。别的没有,题库有的是哇!还有许多数学之谜她上学的时候都未曾破解,逼急了绝招跟不要钱似的丢,谁怕谁!知识就是力量!妥妥的。 徐景昌道:“石头的圆顶房子?你且先告诉我模样儿。” 庭芳顺手拿过一只饭碗,倒扣过来:“就这样!要做很大的,可以住人的。” 徐景昌想了想,问:“蒙古人的那种?” 庭芳点头:“但是比蒙古人的还要大,大的多的多。直径至少十丈。” 徐景昌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做的对不对?” 庭芳亦挑眉:“你知道应力么?” 徐景昌懵逼了:“应力是什么?” 庭芳好心的解释道:“某物由于外因(受力、湿度变化等)而变形时,在该物内各部分之间产生相互作用的内力,以抵抗这种外因的作用,并力图使物体从变形后的位置回复到变形前的位置。在所考察的截面某一点单位面积上的内力称为应力。同截面垂直的称为正应力或法向应力。” 徐景昌:“……”什么鬼?熊孩子是说的是官话么? 庭芳摊手:“给你个提示,圆形顶,又叫穹顶。计算核心就是应力。怎么能让那么大的一个顶不塌下来?石头之间的相互作用怎么计算?穹顶可以比方形的屋子修的更大,钦天监应该用的着。”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侯佳木的夫人侯景荣之母皱眉道:“那样大的工程,甚是劳民伤财,换道题吧。” 庭芳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晃:“非也,非也!倘或硬修,自然是劳民伤财的。可是一旦有灾荒,灾民聚集于某处时,就可组织灾民修建工程。同样是发粮食赈灾,却是灾民受益,朝廷亦受益。穹顶非止穹顶,掌握了应力,亦可用于水利。灾民得了粮食,干的好的还能发点小财或是学个手艺,将来回乡可用不说,他得了钱总要买东西吧?扯二尺布与妻子裁衣,便让布庄赚了钱,亦叫织布的妇女赚了钱,还叫种棉之人赚了钱。布庄、织布、种棉皆有钱,她们再买金银器、再打家具,如此循环,所得之利该如何算?” 候太太张大嘴,完全不能理解庭芳的逻辑。 其余的诰命都纷纷摇头:“不好,不好,君子不言利。” 庭芳大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是女孩儿,不是君子。” 徐景昌:“……”流氓! 庭芳却又正色道:“君子非不言利,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不是言利么?君子言私利为利,然言公利呢?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了天下苍生,便是张嘴银子闭嘴钱,难道亦不能青史留名吗?” 诸文官的妻子:“……”说的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孔子曰仁者爱人,若以仁出发,利自然不单为利,否则也不会骂子路不是东西了。 老太太赶紧给自家孙女撑场面,笑道:“正是这话了,诸位夫君皆是为天下操劳之人。便说户部,为了不百姓安康,自然得斤斤计较,唯恐算的不仔细伤了百姓根基。世人都做那不言利的君子,旁的不说,户部岂不是没人了?兵部也要动粮草,更没人了。” 女人多了就歪楼,好好的比数学,愣是扯到君子上头。庭芳不是来做君子的,她得奠定科学家的名头,赶紧把话题扭回来:“不过是算一回题,咱们又没人住石头屋子,便是能盖也不想盖。咱们不是比算学么?”全石头屋子在国人的概念里是给死人住的,活人就别掺和了。 庭芳的话太超纲,诰命们持续懵逼,严春芳之母江淑人直扑重点:“徐世子可会算?” 徐景昌摇头:“只怕天下都没几个人会算。” 江淑人又问庭芳:“你会算?” 庭芳道:“自然,出个我也不会的题目才没意思呢。不说那远的,方才姐妹们玩的那个拉环水车,都没几个人会算。不信只管画了外头的样子,悬赏叫人做去。”庭芳想了想又道,“那个,并非玩物丧志,真个理解了,可以利用水流舂米榨油,亦可以孩童之力驶动水车,用以灌溉。如此,便是妇人都不惧挑水种田啦。” 老太太腾的站起:“你说的当真?” 庭芳道:“理论可行,但我没试过。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只有一条,不同的用途都要慢慢试过,一点一点的改,再没有拿到手里便能用的。就好比炒菜,都知道要放油盐,可有些人做的好吃,有些人做的不好吃。我如今不过是纸上谈兵耳,若要做将军,还得有兵可练才成。”自然科学在古代没有吸引力,先研发实用的技术倒是很不错的路子。黄道婆可就名垂千古了,想要做开山鼻祖,得有足够的权威才行。 徐景昌肃然道:“此言若当真,须得上禀圣上才是。” 庭芳嘟着嘴道:“都说了我才纸上谈兵,不眼见为实,你们也不信。” “那却容易,”徐景昌道,“旁的不好说,水车你造一个试试?” 庭芳嫣然一笑:“哪有使唤女孩儿干活的?大师兄你自己想便是了。” 徐景昌顿了顿,叹了口气:“也是,你不是男孩儿,便是真个做出来了,不过徒增话柄罢了。”他迫切需要一鸣惊人,父亲定国公在继母长达十几年的枕边风下十分不待见他,他的世子之位全凭跟福王交好,而福王又是太子的人。然而没有圣上的青眼,定国公有无数种法子废了他。并非只能求祖荫的庸人,可原该是他的东西,没道理拱手让人。可世间没有逼着女子抛头露面的道理,庭芳本就被流言所扰,再招惹她实在不该。想了一回,索性坦坦荡荡的对众诰命一揖到底,“叫夫人们见笑,算学一途晚辈才疏学浅,实不如四姑娘。晚辈认输,心服口服。” 赢便是赢,输便是输,才华不如人,风度不能丢。众诰命被庭芳唬的一愣一愣的,都不好意思怪徐景昌不争气。镇国公夫人对老太太笑道:“她竟不是说大话,今儿我算开了眼界,没白来。往后啊,只怕要常来看热闹,老太太千万别嫌我。”徐家世子很有礼呀,不知自家女儿同他能不能合得来? 老太太道:“请都请不来,哪里敢嫌?说到底都是些游戏,”说毕指着庭芳道,“她一个丫头,”又指着徐景昌道,“一个世子,再算上福王殿下,都是好命人,既不用操心朝廷大事,又不用管妻儿老小家庭生计,凑一处玩呗。外头的事儿且叫他们男人管去,得闲了咱们娘儿们只管乐。我这个孙女呀,别的本事没有,彩衣娱亲总是万般花样,再不让我失望的。” 徐景昌算是老太太的半个孙子,拿来开个玩笑不足为奇,可把福王也消遣进去,十足霸气。严家那正经岳家说起福王且要先谈君臣,叶家同皇家,竟亲密到此了么? 第126章 喵喵喵 老太太是故意扯虎皮做大旗,官场便是如此,借力打力常有,横竖没有半个字实话,你爱信信,不信拉倒。官场使诈是基本功。不独老太太,徐景昌何尝不是如此?不然私底下里管福王叫十一哥能闹的全京城都知道?何况福王性子豪爽,对了他的胃口,随便借借名头并不在意,这也是王孙公子的基本功。徐景昌是仗着自幼的情分,福王也可怜他在家中不好混,大方借给他使的;叶家则是养出了个技能点高的孙女,自然顺着杆子往上窜了。 徐景昌年岁不大,身量却已长成,不好长时间在女眷里头厮混。等了一小会儿,见继母没有其它吩咐,便对老太太道:“老师还在前头,学生且先告辞。”说完又躬身作揖。 颜即正义,众诰命看着徐景昌行止有度,爱的不行。待他出了门,一叠声的夸耀几乎淹没了定国公夫人,徐寄秋在屋子里听的脸都绿了。侯佳木拍掌笑道:“我竟不知你哥哥那么讨人喜欢。” 庭芜笑道:“徐家哥哥好看!” “我早说了他们兄妹再没人能比的,”杨怡和道,“如今你们可服了?” 众女皆笑道:“服!谁还敢不服?” 庭瑶笑道:“他走了,咱们也出去吧。光在屋子里站着没意思。”说毕领着姑娘们出得门来,各自挨着自己母亲坐下。席间欢声笑语、觥筹交错。该打的机锋都打的差不多了,大伙儿安安生生吃饭喝酒,不多时就到了散场的时候。 严春芳还没玩够,恋恋不舍的抓着庭芳的袖子:“好妹妹,过几日千万别忘了使人去接我。我们再一块儿玩!” 江淑人摇头笑道:“你索性住在叶家算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越氏看了看严春芳的年纪,与庭玬正相对,且性格活泼讨人喜欢,作次子媳妇最合适。但她遇到了与杨安琴同样的问题,庭玬并没有什么拿的出彩的说头,自然不好贸然开口,只暗暗记在心里,待来日有机会再提。 庭芳无疑想跟严家打好关系,大家都是太子一系,正是力往一处使的时候。便笑道:“不过就是个玩具,我过几日就请个好木匠来再打一套更好的。你想玩什么只管打发个丫头婆子来,我做与你玩。” 江淑人道:“那怎么好意思?” 老太太笑道:“你别管,让她们小孩儿耍去。不过几块木头,还都是边角料,淑人万别同我们客气,倒显得生分了。” 杨怡和道:“那我也要!” 侯景荣跟上:“也与我做个一样的,我家有好些棋谱,改日亲手抄几本答谢四妹妹。” 一群姑娘都只看了个大概,还不曾玩得,自是心痒难耐。见杨怡和与侯景荣开了口,也都提出各种要求。庭芳无可无不可,都应了。 庭芜才交了个新朋友,自是不舍的。与严春芳手拉着手,一个说:“你要常来玩。”一个说:“咱们日日写信。”把江淑人乐的不行,奈何时间不早,只得强拉着严春芳走了。 待人走后,庭芜就蔫了大半。因明日还有宴席,自老太太往下都不得闲,也没人有空搭理庭芜。庭芳如今不管家里的事,却还有其他的活儿。献给老太太的书只是叶家人搭台子唱戏罢了,老太太才没兴趣。在客人面前过了一路,庭芳马不停蹄的送到老太爷跟前。老太爷亦不懂数学,随手翻了几页,皱眉道:“你的字儿?没有其余的抄本了?” 庭芳道:“时间太赶,来不及。叫几个丫头抄了一遍,鬼画符的只能自家看。我已打发人去抄了,这一份,是呈给圣上的。”又道,“今日夫人们凑趣,叫我同大师兄比了一场。那倒没什么,只大师兄说的一句话很有道理。” 老太爷问:“什么话?” 庭芳回道:“总要做出点什么来,世人才好信服。他原想让我做水车,我却是不懂那头,又太大了。方才想了想,不如先做小事,改良一下日常用品,又快捷又轻巧。”大牛总是从小牛慢慢成长起来的,先展露锋芒,慢慢的积累,是很稳健的路子。待大伙儿都被震的麻木之后,再有多离谱的事儿,人家也不会怀疑了。 庭芳思路清晰,老太爷很满意,又提醒道:“圣上并不很懂这些,呈上去不过是个意思,他或许会赞两句,但也就是赞两句罢了。毕竟不是正路子,你别想多。” “不是借着名头好跟……福王耍么。”庭芳眨眨眼,把太子二字隐掉,换成孩子气的说法。“原也没想过九岁便天下皆知。该是我的终究会是我的,我不急。” 老太爷捏住庭芳的脸颊:“你小狐狸转世,再没比你还精的了。”心里那个得意啊!看我老叶的孙女!就是不一般。高高兴兴的将两本几何数放进个红木匣子里,以不合年龄的速度飞奔找皇帝显摆去了。 不出老太爷所料,拿到书的皇帝很高兴,但是看不懂。翻开书倒先点评字:“你家丫头写的?唔,年纪小,运笔还稚嫩了些。可惜奔着算学不回头啦,不然倒是个书法的好苗子。” 老太爷心中不以为然,字写的好的人多了,庭芳未必写成一代大家,便是能成,这年头早不是魏晋风流,决计不能出头。不过是出嫁的时候抬点身价,待结婚生子了,写的好不好谁还记得。但会独门绝技就不同了,从古至今都是物以稀为贵的。面上当然还得装成遗憾的模样,道:“回圣上的话,臣亦如此想。只是她一个女孩儿,随她爱玩什么吧。” 此言合了圣上的心思,聪明的非继承人,谁家都乐意纵上一纵。遂笑道:“我无深究,搁我这儿也是白放着,不若送给十一那混小子,叫他们两个一处玩去。” 老太爷呵呵笑道:“老臣说句托大的话儿,只怕殿下与臣的孙女玩不到一处。” 圣上奇道:“前儿不是玩的好好的么?你又想起男女大防了?过几年再想不迟。” 老太爷道:“是福王玩不过臣的孙女……” 圣上并不相信,指着他家阁老笑道:“瞧你护短的样儿!” 老太爷嘿嘿直笑:“圣上比臣还护短呢。您问问福王就知道了。” 圣上当然不肯承认自己二十岁的儿子干不过个毛丫头,招来个太监道:“我方才仿佛听谁说了句福王正在皇后处,你把他给拎了来。” 太监应了,飞奔去坤宁宫找福王。 不多时,福王赶到,对圣上见过礼,笑问:“父皇有什么好东西赏我?” 圣上把两本几何数递给福王:“你看看怎样?” 福王早就想看,奈何庭芳就是不给。此刻得了原本,忙不迭的翻阅起来。圣上见他看的认真,便不理他,与老太爷就黄河沿岸春汛之事讨论起来。一个皇帝,一个阁老,想找件正儿八经的国事太容易了。待二人确定了救灾方案,天都黑了。圣上方才记起福王来,扭头一看,福王眼睛都快贴到书上去了。忙喝道:“做什么呢?眼睛还要不要了!” 福王被吓了一跳,思绪回笼,但整个人还是有些恍惚:“叶阁老,真个是那小丫头写的?” 老太爷笑眯眯的道:“我们通不懂,写的还能入眼?” 福王快哭了,想他老人家纵横江湖多年,跟徐景昌各有所长不算,头一块铁板就是踢到庭芳。如今看来,庭芳不是他的铁板,娘的那是高山仰止!福王心里写了两个大大的不服,可再看看手里的两本书,又不甘不愿的把“不”字扔出心头。良久,才为难的道:“比我强。” 圣上瞪大眼,随机换了个表情,笑骂道:“哟!学会谦虚了,有进步。” 福王认真的道:“真比我强。”这就是自然学科的牛叉之处了,强就是强,你不承认也不行。福王作为野生的数学玩家,有些通行标准是不需要沟通就会默默执行的。顿了一会儿,又道,“强到我想拜师了。” 老太爷差点被口水呛着,这默契!今日庭芳才大庭广众下说了大话,您老天才黑就给她描补上了。 圣上也傻眼了,他家儿子他是知道的。没野心,但感兴趣的东西狂的整个皇宫都装不下了。十岁起就去户部挑老吏,那会儿自是输多赢少。可他是皇子,输了就找人请教,没人敢不教。宫里还有无数藏书,到十五岁上,嘴里就剩徐景昌还凑活了,余者恨不得用眼白看人。盯着两本几何数看了好久,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道:“叶阁老好福气呀。” 老太爷:“……”圣上您的小心眼还能不能好了?他家不单有孙女在数学上吊打皇子,他自个儿的书法能吊打你全家好伐!忙躬身道,“托圣上的福,虽是女流,但圣上若能用上,就是臣家莫大的荣耀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再好还不是给您家效力的,吃什么醋呀!虽说臣子要低调,问题是据庭芳自己说,她能甩福王八百条街,目测福王这辈子都不可能追的上她。那话不像玩笑,还是早点让圣上接受比较好。方才一试,果然试了出来,圣上真的没有年轻时的广阔心胸了。日后得加倍小心,不独与太子的事,连带任何事,都得收敛再收敛。暗自提醒自己:切记!切记! 福王也道:“圣人曰,三人行有我师。待我去学了来,再收拾她!” 圣上终于想起他儿子小时候怎么玩户部官员的了,不由笑道:“不许淘气,把人气哭了我可不依的。” 福王无所谓的笑笑:“那我日后常去阁老家请教了,阁老可别拿扫帚赶我!”与叶阁老隐晦的对了对眼神,双方传话之路,便在圣上眼皮子底下打通了。 第127章 喵喵喵 叶府的宴席共计三日,次日乃低品级的官宦人家与自家亲友。官场联姻,等闲不与没出身的结亲,故今日亲友倒占了多半。因叶阁老权势大,低品级的不大得罪的起,更不愿带孩子来添乱,只有秦氏娘家的姐姐带了一双儿女,成了焦点。 秦氏有两个姐姐,皆嫁在川中老家,只有她恰好赶上父亲进京,方许配在京城。要论门第,皆不如叶家,算来只有秦氏嫁的最好。今日来的乃其同母胞姐苗秦氏,亦是庶出。在川中时许给了苗家,生得一对龙凤胎,众人都赞好福气。哪知没几年丈夫死了,苗家大族自是不许儿媳改嫁丢了门风的,偏偏族里不富裕,少不得有些龌龊事。苗秦氏呆的难受,便带着儿女投奔了娘家来。可秦给事中区区七品,又非京城人士,家里房屋原就狭窄,多了三口人更是摆不开,就想借一借妹子的东风,搬至叶家,顺道送儿子上学。 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叶老太太见惯不惊。秦氏与她提的时候,已是答应了,只待收拾好屋子就接过来。老太太不大喜欢秦氏,面上还得对三个儿媳一碗水端平。既许了陈氏的娘家嫂嫂来住,自然得照顾秦氏姐姐一二。正逢老太太做寿,苗秦氏先跟了嫡母来拜寿,也是混个眼熟的意思。谁料秦氏姐妹平平,苗秦氏一双儿女却是玉雪可爱,老太太一眼就喜欢上了,一手拉了一个,笑道:“今日开了眼界,姨太太好生福气!比咱们家的都强。” 秦老太太忙道:“哪敢跟您家的比,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您太抬举他们啦。” 老太太笑道:“我从不说客套话,实在是好。”又拉着哥儿问:“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身着大红的哥儿道:“回老太太话,晚辈名唤苗文林,今年十二岁了。” 老太太又问姐儿:“你叫什么名字?” “奴苗惜惜,见过老太太。”苗惜惜跟哥哥穿的差不多,生的更像,站在一处极讨喜。说话软软糯糯的,很乖的模样。 “好,好。”老太太不住点头,“亲家太太,把你外孙借我几日可好?” 秦老太太本就想把庶女扫地出门,省的占地方。见老太太与她做脸,一叠声的应了,还十分客气的道:“投了您的缘,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气。” 本就是商议好的事,依着老太太的性格,当然要做的花团锦簇,便笑道:“孩子还小,离不得母亲的照顾。我便厚着脸皮儿请姨太太来住几日。家里人多不清静,还请姨太太别嫌弃。” 苗秦氏立刻站起来道:“老太太折煞我了,求之不得呢。” 一来一回,此事便说定了。 庭瑶冷眼看着,苗文林兄妹固然好,还不至于要老太太十分喜爱的地步。龙凤胎自是比旁的招人眼,老太太估计算是借题发挥,好让苗秦氏体面住下。毕竟如今家里住了三户客人,康先生乃座上宾不提,杨安琴有五品诰命,苗秦氏却身无长物,若不刻意抬举些,只怕有人踩高捧低,闹出来面上不好看。家里虽梳理了好几回,保不齐还有糊涂蛋,君子防未然便是如此了。暗自记下老太太的处事,琢磨着自家遇事时该如何应对。 陈氏就单纯多了,苗文林兄妹生的不错,只比她的三个儿女差着些,又逢家中喜事,心中高兴,从手上拔了两个镯子塞到苗文林兄妹手中,还道:“简薄了,别见怪,留着玩吧。” 陈氏一行动,越氏也跟上,在之后是到场诰命纷纷有见面礼。如今都是宽袍大袖,带了镯子戒指也看不见,庭芳促狭的想——首饰的主要功能就在于能当硬通货吧?笑看众人给见面礼,侧身对庭琇笑道:“你家表兄比我家表弟省心多了,恭喜恭喜。” 庭琇推了她一把:“撕了你的嘴。” 庭珊笑道:“我们多了一个人玩,四丫头,你可以滚了。” 庭芳认真的想了想:“是横着滚还是竖着滚?” 庭琇噗嗤笑道:“四姐姐你不是好人!别吓着我表姐。” 庭珊道:“不怕,她吓着了表姐,我们联手揍她。”心中遗憾,可惜是宴席,不然两个人联手挠她痒痒,必是躲不过的。想到此处,便隔着庭芳对庭琇挤眉弄眼,“过两日再收拾她。” 庭芜看着老太太左右的两个孩子,扭头问庭琇:“五姐姐,你表哥表姐也上学么?” 庭琇道:“表姐就不知道了,表哥定是上学的。” 庭瑶道:“有些人家不令女孩儿读书,咱们先打听清楚了,别冒犯了才是。” 庭兰弱弱的问:“要准备见面礼么?” 庭苗正愁此事,她穷的叮当响,偏偏是嫡母娘家的亲戚,怠慢不得。她年纪小手脚慢,丫头婆子又不顶事儿,才刚做出了送姨母的针线,哪里顾得上表哥表姐?偏不敢开口问,听见庭兰问了,丢了个感激的眼神。 庭兰并没瞧见她,依旧问送什么见面礼比较好。 庭芳道:“我先前做了好些挂着铃铛的猫头荷包,咱们姐妹都有,我便送个与苗家姐姐吧。” 庭兰长年累月做活儿,针线上的东西倒是挺多,见庭芳送的也是针线,先松了口气。 闺中姐妹赠品无外乎如是,先前陈谦来时姐妹们就不曾送,如今按着旧例只考虑苗惜惜,庭苗也觉得轻松不少。同理,男孩儿只用管苗文林,都省了一笔。庭琇心思细腻,知道庭苗窘迫,便提议道:“我和六妹妹一起的,三姐姐要一起么?” 庭珊心中了然,摇头道:“依我说大姐姐带着二姐姐、四妹妹、七妹妹一齐送份大的,我讨个巧儿,一个人送个小的吧。”分房送的话庭兰与庭苗就不会很丢脸,如今庭芳混的开了,很不用操心她。 庭瑶也觉得好,姐妹几个就着送礼的事低声交谈。忽又想起庭松几个日子难过,喊了丫头,轻轻的嘱咐:“你去那边院里同庭树哥几个说一声儿,咱们姐妹是分房送见面礼,叫哥儿们同我们一样。”到底是宴席,有些话不能明说。丫头过去传话,庭树是指望不上的,但庭珮有点脑子,便是想不到,越氏也能帮庭松几个把事儿圆了。秦氏为人着实小气,庭松却是自家弟弟,不忍太委屈的。 今日一样摆酒唱戏,叶家规矩严,上下都没有酗酒的话习惯,酒量就不大好。昨日有了些酒,今日就更谨慎。今日的客人也与昨日不同,九成九是来溜须拍马兼送礼的,哪里敢灌主人家?知道主人昨日劳累,吃了饭就纷纷告辞。叶家乐的轻松,不过虚留一二,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吃了饭,庭芳回到房中写写画画、这一段日子都是如此,众人习惯了。庭瑶进门时,见庭芳书桌两边分别坐着庭芜与陈恭,安安静静的,不由笑道:“你越发有老封君的范儿了,写什么呢?” 庭芳抬起头道:“振羽的嫁妆。” “嗯?”庭瑶奇怪的看着书上的纸,“她一个丫头,你送字儿?正经打发她几两银子更好些。” 振羽在边上听的满脸通红:“我不用姑娘操心的。” 庭芳没理她,继续对庭瑶道:“我原是不舍得她早早嫁了的,可想想那家子是门好亲,我又要请魏强来住些日子打东西,如此,她刚过门时就有些依仗。” 庭芜问:“为什么魏强来打东西振羽有依仗?” 庭瑶笑道:“魏强来了,魏娘子可不得时常走动着?她是女眷,必得进来请安。你四姐姐见了她,岂有不问振羽的?多问几次,婆家知道你四姐姐惦记她,就不敢慢待了。” 庭芳笑道:“非但如此,若是迟了,只怕没有蘑菇了。” 庭瑶奇道:“跟蘑菇有什么关系?” 庭芳洋气手中的纸笑道:“蘑菇种植法。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送她金山银山,不如送她一门手艺。乡间贫苦,少有肉食,蘑菇是极补的。自家吃也好,贩与货郎也好,总算是个营生。发财是难了,当是零花吧。” 陈恭好奇的道:“四姐姐你会种蘑菇?” 庭芳道:“不会呀!” 陈恭:“……” 庭芳哈哈大笑:“但我们可以试试。明儿我就叫厨房送些蘑菇并原料来,咱们一块儿收集种子。”说着点点陈恭的脑袋,“都是你闹的,你可得好好干活,不然振羽就不原谅你了。” 陈恭撇嘴:“你指使我就指使我吧,找那么多借口。我娘说了,我差点把你害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担当,我替你多跑腿就是。” 庭瑶乐的不行:“都是些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你只要安生些就皆大欢喜了,四丫头很不用你跑腿。她明儿要带着你淘气,你只管跟着她玩吧。屁股还疼不?” 陈恭垮了脸:“屁股不疼了,尾椎疼。大夫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好。还有福王怎么老来我们家呀,他要报仇么?” 庭芜道:“我不喜欢他!总是死皮赖脸的来,讨厌!讨厌!” 庭芳笑道:“可别露了馅儿,你可没有陈恭的皮糙肉厚,叫打几十板子命都没了。那是皇子,你得敬着。” 庭芜嘟着嘴。 庭瑶怕庭芜出幺蛾子,特特嘱咐道:“殿下不是谁都能见的,按规矩他来了你得避让。下回不许出来了,不然我可回了娘,真打你板子。” 庭芳见识过福王之威,别看她现在好似跟皇子混的很熟,内里还是很怵那货的。现在大家结盟暂时不会有什么,可现在作死了,谁知道他将来要不要翻旧账。这几天连玩具带书本,阵仗极大,福王不出三日就得窜过来,得把两个熊孩子安顿好了才行。 福王必来东院看轨道马车,庭芳摸着下巴想:到时候把陈恭和庭芜关在哪里好呢?家里有熊孩子真是太操心了,她上辈子一定小时候祸害过太多人,老天爷才让她这辈子遭报应,唉! 第128章 喵喵猫 宴席都是越往后越不重要的,如果说第二日的来客还能与大老爷他们平齐的话,第三日就几乎是单留给有求于叶家的人送礼的了。还有诸如周掌柜之流,是只送礼不敢参宴的。周掌柜近来日子非常难过,众人都知道他是被太太的娘家人砸的,看热闹的多过于帮腔的。好容易凭着多年积蓄把铺子重新开起来,生意却差了许多。到底当家的多是大老婆,不管与叶家对付不对付,天生就不会站在小老婆的立场上想问题。或有受了小老婆气的太太,背地里还拍手称快。可叶家是不敢得罪的,托了无数人寻着了庭树去走了两遭,方镇住了些许宵小,勉力支撑。才缓了点点气,又赶上老太太大寿,只得拆借了好些银子才置办出份像样礼品。银钱所限,出彩是不能了,好歹别结怨。回想起原先的好日子,此刻方知太太都不是好惹的,没儿子的太太也不好惹。然而后悔已经迟了,幸而庭树长成了,周遭的人倒不敢很作践他们。叶家长孙,对付不了大太太,对付个把平头百姓,还不是说句话的事?不然周家早垮了。 魏强家就送的简单许多,他们家勉强能过而已。没有钱,便只有心意。魏家父子两个都识得些字,写了几卷佛经聊表心意。叶家并不缺奉承的人,什么样的主意都有人想,若不是众人怵庭芳,魏家的佛经早被当了草纸。也算是个无功无过吧。这些都是些小巧,依附于叶家的商户才送的狠。恨不得连小八的奶娘都送上一份。庭芳得了好些玩意儿,陈氏懒的收她的,全凭她自己放好,将来大点儿交朋友了,可与人交换着玩。 第三日的席开的早,也没请戏班子,未时就收了摊儿。寿宴准备的齐全,又添了杨安琴与庭瑶两位生力军,万事都井井有条。老太太留下越氏带着庭瑶扫尾,自家坐在正屋里,带着孙男弟女玩笑。可巧来了新客,众人都热热闹闹的说话。 庭瑶不在,老太太身边的位置就空了一个,恰好苗惜惜坐了。老太太昨日不得闲,此刻方细细问道:“姐儿可曾上过学?” 苗惜惜低低答道:“回老太太话,不曾上过,只有父亲教了几个字。” 老太太笑道:“可是谦虚了。咱们家有一学堂,你的姐姐妹妹都在里头读书,正好一块儿作伴。” 苗秦氏早就从妹妹那里听说叶府家学,死乞白赖要住进来,正是因为康先生乃进士出身。等闲人家能请到个老秀才就了不起了,进士想都不敢想。但昨天夜里才知叶府的家学竟是男女混在一处,十分不合规矩。瞥了不远处的庭芳一眼,那个跟男孩子打架的姐儿,不会把她女儿带坏了吧?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儿子,只得忍了。 老太太人老成精,自然是不希望亲戚家的孩子拖自家孩子的后腿。她算不得十分有文化——乡间殷实人家男孩儿还未必识字,女孩儿就更加了。她半肚子墨水都是刚结婚时老头子手把手教的。一手稀烂的字被老伴嘲笑了几十年,好在见识跟上去了,才不至于被嫌弃。一问一答间,把苗家兄妹的底子套的七七八八。跟她猜的也差不多,小地方的殷实人家,或许男孩子会在科举上搏一搏,女孩儿能写名字就不错了。苗惜惜因与苗文林是龙凤胎,比旁的女孩儿讨喜些,才在父亲没过身时被其父亲自教会了三字经。再往上就实在不能了。而苗文林先前不过是在私塾里跟着先生学过,再有就是进京后外公亲自教了些,水平跟陈恭差不离,若不下死力气,没什么前途可言。比起来陈恭还小了四岁,苗家的教育力度不够啊! 试探出苗家兄妹的深浅,老太太顿时没了兴趣。受丈夫的影响,她更喜欢有才的,而不是长的好看的。面上没带出来,话题却转了方向。扭头问庭芳:“前儿你是不是跟候家姑娘下棋了?她下的如何?”那日来的姑娘们,好似只有侯景荣是个拔尖儿的,将来前途不会太差,自家孙女与之交好很重要。 庭芳站起来道:“还行吧。她还说要送我棋谱来着,我还不知回什么礼好呢。” 老太太想了想道:“她家不富裕,想是没有好棋子。你捡一副差不多的与她,将来好带去夫家。” 陈氏笑道:“还早了些,待她出嫁的时候再添一副好的。” 老太太道:“让她们小姐妹先走动着,可着四姐儿的零花钱买。咱们大人的是大人的,别掺和她们。往常两家少有走动,乍送太贵重的,只怕他们不收。”有些话不好在人多嘴杂的时候说。两派原先不大对付,如今为了同一个目标,正想尽了办法走动又不招眼,有孩子做桥梁极好的开端。 杨安琴不明就里,问道:“可是老太太看上人家啦?” 老太太摇头笑道:“那样好的姑娘,咱们家的哥儿配不上。我可没脸提。舅太太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杨安琴忙摆手:“陈谦什么都没有,我张不开嘴。”陈谦能攒资本的时候攒资本,实在年纪大了考不上童生,再想办法说亲去了。如今要他分心是断断不能的,博个少年英才,多好的姑娘没有?不急一时。 说到孩子们的婚事,在场的除了庭芳,其余的都羞惭惭的。苗秦氏悄悄打量着孩子们,偏头悄声问秦氏:“那个是你们府上的大爷么?” 秦氏点头:“是,就是大房的那个。我同你说过的,原先大房就他一个凤凰蛋,精贵的不得了。后来大嫂生了个哥儿,如今都没什么声音了。” 苗秦氏又看了一回,心中思量。苗家的门第在京城是不用提了,孩子们的婚事要么靠父亲,要么靠妹妹。长子,却是庶出,身份有些尴尬,却正好一谋。她早就打了这样的主意,今日细瞧了庭树,生的面如冠玉,心里就满意了十分。只不好贸然开口。横竖都还小,且放着吧。至于儿子,男孩儿可以晚些,正好细细挑个好的。 老太太等人说起了家长里短,秦氏与苗秦氏便全然插不上话了。她们不是那个圈子的,哪怕秦氏嫁进来十几年,也不曾有人瞒过她什么,依然不大接的上话。一则是她少有外出赴宴,二则家里请客那些诰命也不大搭理她,她又不会逗趣儿,自然而然的被无形的壁垒挡在外头,还不知缘由。多数家庭聚会只好沉默。 今日都是吃了酒回来,人十分齐全。连往日不大来的陈谦陈恭都寻了个坐处。待老太太等说起了这次来客如何如何时,陈谦还能稳住,陈恭却是屁股上长了刺,再不能安生。杨安琴只觉得手痒,轻咳一声,道:“庭玬,你娘那藤条还有么?匀我一根儿。” 庭玬大笑:“有的是,舅母要多少?”说完冲陈恭挤眉弄眼。 陈恭才不搭理他,如今他陈恭也是有老大的人了,索性直接蹦到庭芳跟前:“四姐姐,你昨儿说了种蘑菇的,怎么又不种了?” “你昨儿不是取了孢子么?亲放到木屑里的,就忘了?”庭芳想起昨日被两个熊孩子磨了半下午,直直翻了个白眼。她本来就招闲话,如今好了,全世界都知道她搞完数学又搞上蘑菇了!幸亏不打算结婚,不然下辈子都得剩着! “会不会长啊?”陈恭忧心忡忡的问,“真的能长出好多好多吗?可以发财吗?” 杨安琴笑问:“是了,有些蘑菇还挺贵的,真能种出来,也是个营生。” 庭芳道:“哪有那么容易,都是我猜的,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做个实验换换脑子而已,大家表当真啊。 布景板当的长毛的秦氏终于能接上话了,忙道:“我们四姐儿越发能干了,都能自己赚月钱花。” 庭芳笑道:“那可赚不到。我想着振羽要嫁到乡下,那家子还算殷实,应该有个地窖可以种蘑菇。她妇道人家不管家里生计,随便弄点淘换几个零花罢了。我的月钱还是得靠娘补贴。”做生意渠道为王,小农经济可是逼的英国只能卖鸦片的,哪有那么好发财。何况她又不是农学专业的,现在仅仅是尝试阶段,产量根本无法保证。没有稳定的工业流程,也就是个零花钱水平,还得是振羽个底层劳动人民的零花钱,就她烧钱的速度,把叶府全都种上蘑菇也供不上。 果然陈氏笑骂:“你们姊妹就你最能花!三天两头做玩具啦,刨木头啦!得亏你爹能挣,养你比养只小哈巴还贵!” 庭芳立刻扑到陈氏怀里:“娘怎么拿我跟狗比啊?哈巴狗有我长的好看吗?何况将来我能赚啊!娘要什么且先想好了列个单子,我造计划,三年计划,五年计划,总归会买齐全了孝敬你的,现在就别那么小气啦!” 收拾完东西的越氏才进门就听到这一句,不由笑道:“大嫂赶紧写,我倒要看看她拿什么赚银子。” 庭瑶也笑:“哎呀呀,可惜才九岁,离嫁人还远,嫁妆生息都做不到,怎么办呢?” 庭芳哼了一声:“你们小瞧人!圣人说了,知识就是力量!且看吧。我改日就给娘买个大凤簪带!” 陈氏笑道:“罢罢,嘴里越发没有谱儿了。哪家圣人说过那等怪话?我有凤簪,很不用你买。大风闪了舌头事小,在姨太太跟前丢了人就事大了。” 苗秦氏赶紧接道:“一片孝心呢,再不丢人的。” 庭芳见众人都不信自己,也觉得小姑娘说赚钱古往今来都没人信的。可知识的确能换钱,当她上辈子的纪录片都是白看的么?摸着下巴冥思苦想中,外头有人来报:“老太太,福王殿下来了。” 庭芳眼睛一亮,大笑道:“娘,你的凤簪有了。” 陈氏脸色剧变,喝道:“你敢问他要,我打断你的腿!” 第129章 喵喵喵 陈氏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庭芳心知她误会了,立刻干净利落的解释道:“看娘说的,便是皇子殿下要买我的技术,总是要给银子的。即使我有心白送,他又哪里好意思白拿了?上回替他做的魔方,还赏了我一箱子绸缎呢。总值个小凤簪了,只不能跟爹爹送与你的比。” 陈氏怔了怔,方知自己想左了。皇家人都不好相与,她生怕庭芳仗着福王如今稀罕她,就上赶着占便宜。姑娘家占惯了便宜,日后必没好日子过。听得是她要用聪明劲儿换钱倒是能接受,家里可不就养了好些个专管出主意的师爷么?福王殿下心思不在正道儿上,自然寻不着正经师爷,只好便宜庭芳了。遂笑道:“是娘不好,一时急了。殿下是个不耐俗物的清雅人,通不愿见我们的,你速去接驾吧,省的叫人说咱们家的人张狂。” 越氏差点扶额,大嫂子你就服软了,有你这么养孩子的么? 苗秦氏亦呆了,一则是陈氏也太好性儿,二则是惊叹叶府之权势涛涛,竟能跟皇子平辈论交?看向妹妹的眼神都有些变了,真是忍不住的羡慕嫉妒恨啊! 庭芳对着陈氏香了一口,嬉皮笑脸的道:“娘还是列单子吧,老太爷说圣上都默许了福王殿下问我学数学呢。我就问他要个凤簪做束脩,他必不小气的。”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看到杨安琴与苗秦氏震惊的眼神,老太太只觉得脸上泛金光!九岁便能做皇子师,可不是一般二般的长脸。故作谦虚实则炫耀的道:“我们家的四丫头啊,心思都不在正道上。成日见玩那算学,倒是玩出了点子名堂。圣上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随口赞了两句,她爷爷就惯的她越发得意了。” 杨安琴早被惊习惯了,不过转瞬就回了神。苗秦氏只觉得开了天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做陪客的康太太忙道:“看老太太说的,您说若别的我不敢插言,如今说我的学生心思不在正道上,我是不依的。” 抬轿子的来了!杨安琴立刻捧哏:“他师母有何不依?” 康太太指着杨安琴笑道:“我说实话你可别恼我。我们家的学生,琴棋书画哪样不好了?就比你大儿子差些罢了,比你家的小儿子可是强出不少。是也不是?” 杨安琴推了陈氏一把:“看看,看看,我说一句,她一百句等着我,再不让你闺女受半分委屈的。哎哟哟,你们欺负人,就我没闺女,连女弟子女侄儿都没有,你们就跟我显摆上了,不行,今晚我非摁着四丫头认我做了干娘不可!日后我也好朝人现去!” 老太太大笑:“不慌不慌,我也没闺女,咱们俩做伴儿。” 杨安琴故意叹了口气:“您没闺女,却有七个仙女般的孙女呢,如今还抢了别人家的女孩儿坐在身边。”说毕,扫了一眼,起身逮了庭珊与庭琇,死活拖到自己边上,“二太太三太太,把闺女借我一日撑撑场面吧。” 说的众人捧腹不止,都道杨安琴比说书先生还能闹腾。 这边在玩笑,庭芳那边则是另一番光景。却说当日徐寄秋被机关唬住,晚间就跟定国公夫人抱怨庭芳弄鬼,害的她丢脸。如今定国公府分了好几派,有跟着国公混的,有对着夫人拍马的,还有放长线钓大鱼投资徐景昌的。徐寄秋才抱怨了几句,就有人悄悄报与了徐景昌。徐景昌知道了,福王还会远么?不单知道了拉环水车的机关,还知道了那日比试的详情,估摸着叶家散了场,就三步并作两步窜过来了。直奔东院摆物件儿的屋子,在等庭芳过来的功夫,已经把齿轮都给拆了。 庭芳看到满地狼藉,一脸血的道:“您有本事拆,您有本事装回去啊!” 福王尴尬的笑笑:“这活儿得找徐景昌,他会。” 庭芳默默道:打那日看徐景昌喜欢机械类的书就知道他是动手能力强的工科生了。又问:“您那作坊,都是他在管吧?” 福王没好气的说:“你们这些人,自以为自己聪明了,等闲不服。我若不是皇子,险些弹压不住他们。我偏不爱仗势欺人,自然要扔给徐景昌去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妃母,摆弄那些,倘或一不留神戳了手,她能哭上半个月。烦的母后几乎拿跟我的人出气,索性不管了。” 谁知道你妃母啥性格啊?咱不熟啊哥们!庭芳压住翻白眼的冲动,盘腿坐在地毯上拿起零件来一个一个往回拼。 福王舔着脸问:“都是你想的?” 庭芳正色道:“我画的图纸,好些不大好,还得试。有些太想当然的,木匠做不出来只得废了。纸上谈兵罢了。” 福王跟着坐在旁边,挥挥手道:“咱们不是纨绔么?谁要那么正经了。咱们就是玩!” 姐姐哪里纨绔了?姐姐的学习成绩两辈子都全年级第一好吗!吊车尾才是纨绔标配,姐姐必须不是纨绔! 福王又笑问:“你真能做大水车?” 庭芳心好累:“都说了是纸上谈兵,得试。您有作坊的知道,许多想法不是拍了脑门工匠就能做的。我有想法,但真要做了,还须得有个作坊叫我做实验。” 福王在庭芳的脑门上弹了个镚子,道:“谁让你不愿做王妃啦?都说了你嫁我,我送你一个作坊。” 庭芳忍不住开嘲讽:“叔叔,我们差辈儿了。”王妃你妹啊!能别拿这件事开玩笑了么?都快被坑死了好么! “那你想怎么样嘛!” 庭芳叹道:“您真想要水车,我画图纸作坊去做呗。又不值什么。作废了重来,图纸我重画。使个婆子传话送东西,犯不着我泡在作坊里。” 好有道理!福王高兴的道:“你还会什么?那日我在父皇处看到了你的书,也不送我一套。真真写的好。还有么?” “有,还有一本《解析几何》。”庭芳道,“但暂时不想写,我得缓缓。” 福王忙道:“那是,那是,写书多烧脑子啊。咱先想点别的玩。” 庭芳不由笑道:“我正试着种蘑菇,种好了送你玩。” 福王抽抽嘴角:“你脑袋瓜子到底怎么长的?怎么那多新鲜玩意呢?还种上蘑菇了。能吃么?仔细种了毒蘑菇。” 庭芳解释道:“都是上好的蘑菇取的孢子,怎么会有毒蘑菇?我也不敢拿自家取的孢子给您,回头抄个方子,您自己回家试试可好?横竖是耍,自己动手才有趣儿。谁没见过蘑菇呀。” 此言正合福王心意:“你要是个哥儿,我能舍的下脸来拜师,咱们也好走动。虽说闻道有先后,到底得顾及着点皇家体面。我便放话说有半师之谊吧。叫妃母收拾点东西,当你的束脩。不是我小心眼,实则皇子的师傅,正经说来都是有品级的。你是女孩儿家,将来做公主的老师倒是使得。” 小心叫我教出个武则天来!庭芳默默吐完槽,又道:“是个好法子,就是殿下您委屈了。” 福王浑不在意:“委屈什么,能让我好玩好耍就不委屈。你这个手拉的玩意儿,给我来两份。” 庭芳无可无不可,只问:“束脩我能选么?” “你要什么?” 庭芳道:“才说给娘挣凤簪带呢,束脩给我个凤簪呗,不拘大小,旁的就不用了。” 福王笑道:“你倒不贪。”说着揉揉小萝莉的头,“好孝顺的小娘子,我明儿就给你淘换个好的来。要不,你想个有机关的,也给我娘打一个。” 庭芳哭笑不得:“凤簪上能有什么机关?” “能逗人一乐的就行。”福王说着敛了笑,“我娘病着呢。” 庭芳愣了愣:“贵妃娘娘怎么了?”才听见皇后倒了,难道贵妃也中招了? “是皇后娘娘,”福王道,“一直不见好,我心里难过。” 庭芳心里咯噔一下:“太医怎么说?” “能怎么说?”福王苦笑,“不就那么说呗。她病着,心情不好,能有个玩意儿让她高兴高兴就好了。这也是我今日心急火燎来找你的缘故。皇后娘娘什么东西没见过?倒是你这里还有些稀罕物件,或有些用。真能让我娱亲了,我必重谢你。” 福王的话搁在上辈子,庭芳是不会懂的。但有陈氏在,她顿时就明白了。因掺和进争储之事,后宫主位以及其娘家势力,老太爷都同她提过。赵贵妃全不管事,福王竟是在坤宁宫养大的,无怪乎与皇后感情深厚。陈氏若是病的狠了,她也得上蹿下跳找法子去。将心比心,皇后如今起不来身,做儿子的岂能不忧? 想了半日,庭芳认真的道:“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东西,我就会些粗糙玩意儿。您若是看的上,屋子里的都搬走。” 福王呆了呆:“你都不要了?” 庭芳笑道:“我再做便是了。总也有好些东西是我自己想的,世人都不曾见过。您搬了去,娘娘看了一高兴身子骨立刻好了也未可知。再有如今正是长蘑菇的时节,我把种蘑菇的法子给您,选上些好看的种了与娘娘瞧,蘑菇长的极快,三四日就能得,也算是个巧宗儿。有这两样先使着,我在挖空心思想,必有好东西的。” 福王起身抱拳:“如此,多谢了。” 庭芳狼狈的滚开,不敢受福王的礼,急忙忙的道:“您只别忘了我的凤簪就行。” 都是有孝心的人,心中都道:我必能寻/想个最好的!两个人默契对眼,彼此郑重的点了点头。 第130章 喵喵猫 福王自己先走了,留下一帮人拆装小八屋里的玩具。都是儿童玩具,组装不难,庭芳懒得指导,只坐在旁边发呆。要想讨一个得宠的皇后的欢心,是极不容易的,竞争对手布满整个朝廷,乃至全国都想拍老板娘的马屁。圣上在位时间五十几年,她便被讨好了好几十年。不想些这个年代没见过的,根本不会让人抬下眼皮。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可也仅仅是基础。如果她是学化学的,现在就能搞出很多能唬人的小玩意来,随便弄个反复变颜色的液体,简直又神奇又热闹。反之,数学再精妙,普通人也是看不懂的。弄套数学题给皇后,不是解闷,而是添堵,分分钟删号的节奏,比化学实验还危险。 除了化学呢生物更惨!要玩生物还得先造出显微镜,那很明显是光学物理的范畴,不知道重生回去读个博士再穿来不来得及。这是一个很爽的年代,随便搞几本书就能一鸣惊人;但也是个很操蛋的年代,跟牛顿他老人家是同一时间维度,中国的科学不见踪影,那边微积分都要纳入大学教材了。所以机械类的玩具统统不能讨好皇后,再精妙能比的过自鸣钟么?庭芳连自鸣钟都暂时没办法山寨,别说做的比自鸣钟更好了。其实有个东西不是不能唬人,就是有点儿……危险。 通常而言化学实验最骇人,别说化学初期,就算是到了二十一世纪都常常能在网络上看到谁谁被炸死了谁谁谁又被烧死了。不说远的,庭芳小时候就被苯灼伤过,幸而没飞溅到眼睛里,不然她一定要说穿越万岁,毕竟残疾跟健全没办法比。那还是初中化学实验,可见其凶残。但物理实验并不是全然无害,最能惊艳世人的,往往也是最危险的,比如说电学。 在古代生活了九年,足以让庭芳知道此刻有土豆有苹果。换言之可以玩土豆发电,后世幼儿园小朋友都能玩,算是非常容易成功的实验。问题在于并没有配套措施,比如说既没有专用做测试的液晶屏也没有电灯泡,要测试有没有电,只能用电烛棒,还得自己加工。古代管闪电也叫电烛,搞出人工闪电,赶上不那么昏庸的皇帝足以让她被皇室供养了——绝佳的君权神授证明呀。但万一皇帝够昏庸呢?庭芳不是很敢保证。她当然希望皇帝开明,那就能打开科学的大门,或许平行世界的历史可以重写,中华民族犯不着经历那百年屈辱,再不济,非要百年屈辱,也得是八国联军被华夏吊打,而不是反过来。 玩具打包完毕,庭芳交接后,就看见陈恭与庭芜两个熊孩子都是双目赤红,要哭不哭的模样,奇道:“你们俩怎么了?” 庭芜的眼泪唰的下来了,憋着嘴哭道:“福王又来打劫了。” 庭芳:“……” 陈恭也哭:“我还没玩够呢!他就抢了!王爷了不起啊!” 庭芳恨恨的一巴掌拍在陈恭嘴上:“你没给打够是不是?老实点!”又对庭芜道,“急什么?还有更好的呢。我正嫌木匠水平不好,已请老太太使人去接魏强叔了。他往日做的东西你们都玩过,心里有数。” 庭芜破涕为笑:“真哒!” 庭芳翻个白眼:“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还有,你们俩给我消停点。第一,不能对殿下不敬;第二,家里新来了客人,不许争抢,要让着懂吗?” 陈恭不服气的道:“我也是客人。” 庭芳凉凉的道:“那你去睡客院,别住我家。” 庭芜踩了陈恭一脚:“笨!说苗家是客人,就是把你当自己人。看你可怜,我大方点,把姐姐分你一点点。” 陈恭立刻高兴起来:“对对,我才不是客人,要讲待客之道!绝对不会干出用虫子吓苗姐姐的事!” 庭芳:“……” 陈恭又猴到庭芳跟前:“好姐姐,你一定要做个比福王殿下拿走的更大更好的!说好了哦!” “好,好,”庭芳不由感叹孩子比皇后好打发啊!想起皇后,又郁闷了,扒开陈恭道,“我还有事,你们俩先玩。正好儿,康先生教棋了,都打谱去。改明儿我教你们算术,先用棋打个底子。不懂的或去问娘,或去问舅母。旁的人就别问了,哥哥姐姐们都忙功课,二婶三婶一个管家一个有客,别去讨嫌,知道吗?” 庭芜还是有些怵陈氏,别别扭扭的答应了。庭芳生怕他们两个又闹幺蛾子,亲自拎着两位送到老太太正屋,大伙儿还在八卦,见她回来都问:“福王走了?” 庭芳道:“有事儿吩咐我做,还得请老太爷把把关。她们两个眼错不见就跑到东院去了,幸而不曾冲撞殿下。殿下把小八屋里的玩具拆走了,只怕未必组装的上,没准还来,还请老太太看好他们俩,再饶上一顿打可不好。” 话音未落,杨安琴脸色已经沉了:“又带着妹妹淘气!七丫头多乖的孩子,全被你带坏了!” 陈氏忙道:“七丫头更淘气,不怪恭哥儿。” 越氏笑道:“也是邪门,谁家都有那么一个!” 老太太也笑了:“那有什么,四丫头你放心去做正事,我都看着呢。”说毕直接对杜妈妈道,“往后只要外头报福王殿下进门,你就使人看好家里的孩子。一个盯一个,乳娘们都上点心。若是真有哥儿姐儿冲撞了贵人,只在乳娘和丫头身上。” 一番话说的乳娘们个个都绷紧了神经。尤其是杨安琴的陪房,上回陈恭好悬没了命,再来一次,九条命都不够败的。 庭芳把看管熊孩子的大任扔给了老太太,留下继续震惊的苗秦氏与已经淡定的众人,轻轻松松的去外书房找老太爷了。 行到外书房,老太爷正跟幕僚钱良功说话。钱良功亦是读书人,考上举人后再无进益,年纪大了索性死了那条心,七拐八绕的混到了阁老身边,从实惠上来讲比做官还潇洒些。幕僚是很难招的,有能力的早进了官场,没能力的做做文书工作还行,拿来做幕僚是坑全家全party。要从朝廷手里抢人,那是个技术活。要知道即便做幕僚,人家也更加愿意去跟皇室混,最受欢迎的当然就是太子啦,其次则是有希望篡位的各位主儿。所以,按照物以稀为贵的经济学原理,三品官往上的幕僚年俸都是千两为起步价。明朝被人吐槽的傻逼政策里,其中一条就是二品官才一百多两年俸。而一个二品官想要把办公室运转起来,至少得十个幕僚,加上行政开支,两万两是基数,之后才算贪污腐败。由于明清为中央集权的顶峰,地方财政七成都上缴国库,地方不搞苛捐杂税都不可能。故雍正才提出高薪养廉政策,确实十分有效。然而造化弄人,大航海时代大量的美洲白银疯狂涌入,通货膨胀了十倍,养廉银还是两万两,苛捐杂税再起,之后就是太平天国了。①一个恶劣的开头,总是遗祸无穷的。后来者只要不是惊天伟岸之才,很难不依着惯性走。譬如宋朝打压武官,导致后来一系列的失衡。明朝东林党之威,根子确在宋仁宗。②而清朝以及本朝因承袭明朝,中央集权之盛,也是前朝不敢想象的。正因为了解这些,庭芳才不觉得她爷爷贪污就是坏人,不贪你做个蛋蛋的官,秘书都请不起!同时也不觉得她问福王要凤簪有什么不对,幕僚就是这个价,你爱要不要,绝大多数幕僚还不如她呢! 幕僚的性质与官僚不同,通常更活泛些。钱良功见着庭芳,先笑着打招呼:“四姑娘好。” 庭芳恭敬的行礼:“见过钱先生。” 钱良功避开不受,对老太爷拱拱手:“姑娘来了必有正事,学生就先告退了。” 老太爷十分信任钱良功,因此道:“你也留下来听听,方才福王来了,只怕有事。” 庭芳回道:“殿下心焦皇后的病情,想哄皇后一笑,托我想法子。故想与您商议商议。” 钱良功忙道:“此乃大事!”风传皇后快不行了,那是太子的亲娘,此时能卖个人情,够让太子记几十年了。只要不蹦跶不作死,安安稳稳的躲过风雨是极容易的。 老太爷道:“你有想法了?” 庭芳点头:“有两个,一个电磁感应,不过是用铜线切割磁石,叫司南转动。此法有趣儿却不惊艳。” 钱良功想了半日也想不明白,笑道:“够惊艳啦!姑娘还想怎么着?” 老太爷却问:“你打哪儿知道的?” 庭芳答:“磁石家里有,我们都玩过,不过是同极相斥异极相吸。理解了这个,就能想法子做耍了,并不算什么。没见过的人看着神奇,我只怕娘娘见识多广,不稀罕了。” 老太爷点点头:“还有呢?” 庭芳犹豫了一下,才道:“爷爷,我会造电烛③,你信不信?” 老太爷整个人都被雷劈了,眼睛瞪的滚圆:“电烛!你再说一遍?” ①这里仅为原因之一,嗯,有大量的经济学的原因,暂不做多余的废话,跟情节不搭。 ②宋仁宗,以及宋太祖都是原因,但都是其中之一的原因,国家是很复杂的。每一代统治者的政策,其实都是个试错的过程,跟公司运营一模一样。不存在完美的制度,也不存在后来不变味不祸害的制度。所以传统这玩意,得搞清楚其来源理由,再考虑遵守与否。 ③电烛,即闪电。古人管闪电也叫电烛,所以物理上用的电烛棒。 第131章 喵喵喵 老太爷锐利的眼光扫来,庭芳微微叹气,果然自家爷爷都无法接受,皇家更别提了,有些失落的道:“还还是玩电磁感应吧,总归有法子更有趣儿的。” 钱良功醒过神来,忙对老太爷道:“阁老,学生忽然想起一事,先行告退。” 老太爷欲追问庭芳,满意钱良功之进退,摸着胡子笑道:“可急的很?” 钱良功干笑道:“内子所托,学生莫敢不从。” 老太爷笑骂了两句,就把人打发走了。回过头问庭芳:“说吧,电烛又打哪儿学的?” 庭芳想了半日,才问:“要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老太爷翻个白眼:“先说假话,看能不能糊弄过世人。” 庭芳撇嘴:“西洋书上学的呗。” 老太爷冷笑:“你又认得西洋字儿了!” 庭芳中箭,英文还勉强能说两句吓人,然而现在西方似乎流行的是法语OR拉丁语。心中默默的骂:法国人你丫太不争气鸟! 老太爷又道:“行吧,差不多能糊弄过去了。西洋真有这玩意儿?” 庭芳点头。 “你又怎么知道西洋有?可有书本?上回你买回来的那堆书里寻的到么?” 庭芳痛苦的道:“就知道瞒不过您。” “呵呵。”老太爷冷笑,“你太嫩了。” 庭芳没好气的道:“做技术的都这么嫩,谁跟你们似的老奸巨猾!” “所以?” 庭芳试探着问:“我说神仙教的你信不信?” 老太爷勾起嘴角:“你就是这么哄你娘的吧?” 庭芳:“……” 老太爷慢条斯理的道:“行吧,你不爱说就算了,横竖也没什么要紧的。”不管打哪来的,也是他孙女。最现实的问题是,还得靠这丫头传话儿呢。便是狐仙修成人形,那还不是跟他家有缘嘛! 庭芳:“……”老头儿您接受能力太强了吧?不愧是做到“丞相”的人! 老太爷又道:“我且问你,电烛该怎么做?” 庭芳整个人都囧了,干巴巴的解释:“用锌片和铜片插在土豆上,然后用铜丝导电,接入石墨棒,两根石墨棒各自为正负电,相遇时正负电中和,就会发光发热发出响声,打雷就是这个原理。” 这回轮到老太爷:“……”都是什么鬼?“合着打雷不是因为有雷公电母?” “没有雷公电母,就是云层快速流动会产生电,改明儿我做了电烛你瞧了就知道了。”庭芳解释,“摩擦会生电,冬天的时候干燥,我洗了头不上头油,用玳瑁簪子在头上划拉,头发就会产生静电啦。” 头发会有火光老太爷倒是经历过,很多年前家里没钱,头油自然紧着女眷用,男人随便对付就行。极干燥时确实偶尔会有荜拨之声。又问:“那为什么要土豆?” 庭芳叹气:“改明儿我写本书吧,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老太爷缺了几百年的自然科学沉淀,又是老年人,比庭芜还难教。 老太爷摆摆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过做了电烛的后果没有?” 庭芳不确定的问:“皇家?” 老太爷点头:“是的。福王定亲了。” “嗯?”福王定亲关电烛什么事儿? “一个仙女儿,”老太爷慢慢解释,“好容易下凡了,落在别人家,你说结果如何?” 庭芳苦着脸道:“不至于吧?咱家像造反的样儿么?” 老太爷道:“皇家也不想逼我们造反,所以会让你成为皇家人。可巧,你又是女孩儿。把你嫁给谁呢?最小的皇子已经定亲了,往皇孙里头寻,只要不是太孙,谁娶你谁造反信不信?” 庭芳惊悚了:“那不行!说好的大姐姐嫁太孙呢!”没事儿抢姐夫做什么。 老太爷撇了她一眼:“没影的事儿,换成你大家都可以接受。” 庭芳猛摇头:“不行,我不能接受。” 老太爷懒的纠结小事:“方才我说的还是好的方向,不好的么,可以逼你出家,封个真人。横竖你也不想嫁人,还凑活,只是你去当了姑子,就不好出来耍,也难以见家人。唯一的好处则是仗着仙姑的身份,可保太子顺当些许,但也只是些许。你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又不会仙法,说的再好听不过是个招牌,谁拿来使还不都一个样。再狠点,把你杀了又如何?我们家还能说些什么不成?” 庭芳毛都炸了:“皇家人不讲道理的嘛!” “讲道理就不是皇家人了。”老太爷一脸你好幼稚的表情,“忠义理智信,都造反了,还忠啥?忠都不讲了,还会讲道理么?” 竟无言以对! 老太爷笑道:“好在你没笨到家,知道先问我。依我说那什么转司南的就够了。又不是朝廷大事,便是皇后娘娘不稀罕,好歹是福王一片孝心,哪又会不高兴?只要没有不高兴,你就有功。别老想着剑走偏锋,上位者等闲不会表现出自己的喜好。上头还有上头,万一皇后说好,同时圣上说不好,皇后岂不是尴尬?她便是喜欢,也只得说个‘还行’,便是要赞,还得从福王之孝说起。你呀,聪明全不在人情世故上。” 庭芳:“……”所以姐以前只能当主管不能当总监咩?哀叹一口气,“其实电烛很好玩的,可惜了。” “可惜的事多了。”老太爷道,“我还想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呢。还想咱们叶家长长久久,万世不绝呢。你不能太贪心,贪与死,只有一步之遥。你得想,还好你是个女孩儿,不然我不反也得反了。谁家有个会打雷的儿子,不想造反的?便是我心里忠于圣上,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不反又待如何?” 庭芳心里暗骂:皇权真特娘的操蛋,要是在二十一世纪,她能搞出当代尖端科学,国家恨不得给她包了衣食住行顺带塞两保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连对象的工作都能安排。现在神马破待遇!帝制落后啊!!!人心叵测啊啊!! 庭芳闷闷不乐,蔫儿吧唧的道:“您给我寻个司南玩儿,我还要个磁石,给做成马蹄状,一头阴极一头阳极,还要铜线。司南别太大了。”庭芳伸出手比了比,“就我巴掌这么大的。另,勺子头儿凿一孔,我插跟竹签儿系跟绳子,看着热闹。” 老太爷拍拍庭芳的脑袋:“行吧,东西我替你寻,电烛之事权且记下,好钢用在刀刃上,将来什么时候能用也未可知。不要太早掀开自己的底牌,如今你不只是闺中小姐,已是卷入漩涡里的人,万世须谨慎。” 庭芳正色道:“是。” 老太爷忽又想起:“你懂医么?” 庭芳摇头。 老太爷十分失望:“懂医便好了。” 庭芳苦笑:“便是我懂,皇后又能随便让我治了?” 老太爷一掌拍在庭芳的后脑勺上:“谁让你治皇后呢?你弟弟看着弱,你有招儿没有?我实告诉你,你娘就那么一个命根子,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怕她绷不住。你爹再娶个后母回来,你姐姐嫁了,我们老两口死了,你就……哼哼!” 这倒是掏心掏肺的话,庭芳道:“他并没什么,就是身子骨弱些。办法已经想了,过几日魏强叔来,打满屋子家具。多动动就好了。咱们家的孩子养的太娇气,读书的时间太多,身子骨哪有好的嘛!尤其是姐儿!哥哥弟弟们要上考场,依我说全都拉去习骑射打熬身子骨儿,不然关在号房里三天,不说别的,身子骨撑不住还想写出好文章来?对了!他们锦衣玉食的就没吃过苦!头一回见到号房一准儿晕。还是到了年纪,咱们家先模拟测试,全关号房里,一月来一回,真上考场就习惯了。” 老太爷一拍大腿:“这个好!” 庭芳继续道:“姑娘们更加,生孩子鬼门关,身体好总容易熬过去些。我正想同您说,事情多又混忘了。安儿那丫头学过拳脚,您看是不是拉了姑娘家都学学?横竖那劳什子四书五经八股文,学了也没用,她们也没心思。不如强身健体,您也不想好好养出的闺女,嫁到别人家没了吧?说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婚姻结两姓之好,总没错吧?” 老太爷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道:“拳脚累的很,姑娘们吃不起那苦,我懒的跟你奶奶磨牙。” “此刻苦,还是将来苦?”庭芳道,“生不出孩子,那才是苦汁子里泡着呢。也不用真会打人,只要您同意,明儿起我就带着她们在花园子里跑圈了。” 老太爷笑道:“扯你的,那像话么?你别催,我想想,我想想,总要不出格才好。” 庭芳撇嘴:“有什么出格的?君子六艺里就有剑法,咱们寻个女师傅教教舞剑,又好看又锻炼身体。您编个谎儿,说什么某山某地,从未有难产之妇人,原来她们是先秦之遗民,祖传的玉女剑,可治血脉不畅,极利生育,不就结了。” 老太爷:“……”姑娘,您真神仙托身的吧? 庭芳拽着老太爷的袖子直晃悠:“好爷爷,您就答应了吧?我大姐十五了,即刻就要结婚了。二姐十二了,三姐十一了,您想怎么招?七个女孩儿呢!!还有哥哥要娶亲,哎哟,我娘遭了大罪了。您看舅母打小学的骑射,一口气生俩儿子,腰杆倍儿硬!” 老太爷用力扯回袖子,丝绸最脆弱,被庭芳抓了一把立刻邹邹巴巴的,头痛的道:“说动我容易,可我半截身子骨入土的人,我便是请了来,待我死了,你爹照样能打发走。别闹我,你去同你爹说试试?” 庭芳顿时就蔫儿了…… 第132章 喵喵喵 大老爷那朵惊天伟岸的奇葩也不知道像谁,按说不管从遗传还是教育,叶家都算不上迂腐。结果好么,大老爷直男癌晚期已放弃治疗,二老爷满嘴规矩不知变通,三老爷压根就不想把他当同类看!哥仨别说能再续老太爷的辉煌,能不被人弄死就不错了。庭芳确实没有把握说服大老爷,而陈氏则有自己的立场——嫡母的位置有些尴尬,或能为了庭瑶去争取,可庭瑶已经练了神仙操,别的庶女关她屁事?万一弄出个好歹来,全在她身上,正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古代社会,男人若是没担当,家里基本完了。女眷再厉害也是不能够的,因为立场实在太杂了。没见红楼梦里抖只能感叹王熙凤“凡鸟偏从末世来”么? 庭芳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带着姐妹们上体育课,好在出了个模拟考试的主意,不算全无收获。没精打采的回到东院,陈氏与杨安琴也回来了。今日大老爷又不在家,近来雨水暴多,工部忙的脚打后脑勺,庭芳已好些日子不曾见到爹了。 陈氏见了庭芳,冲她招招手:“快来,跑了一日,饿了吧?中午就没见你吃什么,可是身上不爽快?” 庭芳摇摇头:“没什么,连开三天大宴,油腻腻的没胃口。有清爽小菜么?我只想吃辣辣的拍黄瓜。” 拍黄瓜易得,陈氏一叠声的叫人做去。庭芳扫了一圈,奇道:“大姐姐呢?” 杨安琴道:“老太太留了她替苗家的哥儿姐儿寻明日上学的家伙呢。你们几个的礼预备好了没有?” 庭芳哦了一声后道:“姐妹们都说分房给,咱们家大姐操心就好了。”又问庭芜,“疯了三天,功课写完了没有?” “早写完了,”庭芜说毕对陈恭羞羞脸,“比我慢多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哥儿呢!” 陈恭:“……”槽!叶家风水不对! 一桌子人都笑了起来。陈谦道:“该!被妹妹比下去了!” 庭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明白自己怎么又被孤立了,急的跳脚,偏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想了半日,不情不愿的问庭芳:“你好久没去学里了,康先生问你呢。” 庭芳道:“明日跟你们同去,我的书写完了,正该把功课捡起来。老太爷跟康先生说了,我的功课可以放缓些,每日少学些,腾出功夫来继续学算学。” 陈氏无可无不可,庭芳的功课本来就远超同龄人一大截,何况姑娘家学不学都不打紧,只道:“字别荒废了,见字如见人,字不好便丢丑了。” 庭芳乖乖应了。 说话间,杜妈妈进来了。扬声笑道:“我替大太太道喜了。” 陈氏笑问:“我有何喜?” 杜妈妈侧了侧身子,人参端着托盘冲陈氏与杨安琴见了礼,才笑道:“我好容易抢了个巧宗儿,今日太太与舅太太不打赏我是不依的。” 杨安琴瞥了一眼,见托盘里的盒子有内造的印记,奇道:“宫里赏的?可是你们老爷升官了?” 杜妈妈道:“哪儿是老爷呀,才赵贵妃打发了个太监,送的束脩礼。”说着拿起第一个盒子打开,“上好内造的大凤簪。我们姑娘中午才说要给太太挣个凤簪来带,晚上就得了。了不起呀!养了这样好的姑娘,太太不随手赏个千儿八百两的,只怕众人不服。” 杨安琴接过匣子,借着将要隐去的天光仔细瞧了瞧,惊喜的笑道:“是杂宝的,贵妃娘娘好大的手笔!好妹妹,明日你就带上显摆去!” 陈氏也接过来看了一阵,伸手抚摸着流光溢彩的凤簪,竟有些不舍得带。她出身豪门,见过的好东西不少了,这样五彩斑斓的也是不多见的。最妙乃皇家赏赐,便没有逾越的说法,赏了就能带。胡妈妈双手从盒子里把凤簪托起,在陈氏头上比了比,连声赞好看。 杨安琴又问杜妈妈:“还有匣子呢?” 杜妈妈回道:“太监传了贵妃娘娘的口谕,道自来拜师的礼物错不过些规矩。姑娘一片孝心,自是要成全。再送一匣子肉干,权做礼仪。还叫不必进宫谢恩了。” 庭芳秒懂,道:“福王同我说了,皇子的师父都有品级,我算哪拨儿呢?不过客气两句,同幕僚差不多。这样好品相的凤簪我们难得,宫里却常见。殿下还叫我做东西呢,才老太爷才吩咐人采买去。做的好了,只怕还有赏。有好的娘都仔细收起来,捡些与大姐姐做嫁妆,内造的东西,体面!” 陈氏笑道:“只怕你姐姐不肯要。” “她不要谁要?”庭芳笑道,“我横竖不嫁人,你就拿我当哥儿使,兄弟挣钱与姐妹买花戴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大姐姐年长,先紧着她。日后我还有五个姐妹呢!你们都等着吧。” 陈氏知她们姐妹情深,只嗔了一句:“又胡说,我看你在家一辈子。” 庭芳不欲与陈氏说的详尽,只笑笑不说话。陈氏就叫胡妈妈称了赏格,打发了杜妈妈,心里美极了,拿着凤簪来回摩挲,心里盘算着做套什么衣裳才好配内造的凤簪呢? 屋里稍微静了静,夏波光实在忍不住问:“四姑娘,今日殿下就把玩具全拆走了?” 庭芳嗯了一声,好奇的打量夏波光,不知她怎么忽然就不装背景板了。 夏波光满脸失望,低头不语。 陈氏对夏波光印象倒好,又正逢心情爆表,笑问:“怎么了?” 夏波光羞涩的笑了笑:“怪可惜的。” 陈氏哭笑不得:“你怎么跟七丫头一样?放心,还有更好的,只怕魏强家明日就来了。” 杨安琴还记得魏家有哥儿,忙问:“哥儿一起么?” 庭芳道:“只魏强叔来,魏娘子同魏家哥儿要看家。家下人谁想学点木工手艺的,只管去帮忙。”这年头技术是很难学到的,有点技术的人,出头容易许多。所以庭芳这一句话,算是赏赐了。 陈氏道:“再看吧,不急这两日。”扭头问杨安琴,“你瞧苗家兄妹怎样?我看着还好,不大像三弟妹。” 杨安琴撇嘴:“小家子气,凑活吧。乡下地方难得了。” 陈氏叹道:“苗姑娘模样儿怪好的,不识得几个字,可惜了。”又嘱咐庭芜,“我知道你是个刺头儿,可不许仗着小聪明戏弄人家!” 庭芜忙站起来道:“是。” 还想嘱咐庭兰两句,看到她的懵懂样子,陈氏顿时哑了火。陈氏确实单纯,但年纪经历见识摆在那里,自是庭兰不能比的。原想庭兰与苗姑娘差不多大,正好交个朋友,也是给庭琇做脸。可再一想两个小家子气的凑一块,还是算了。看着庭兰年岁越大越不可爱,陈氏也只能心中叹气——你那样亲近生母,有些话便是我说了,你也未必当真。唉……盼着你将来肚子争气吧。 天渐渐黑尽,屋里点起了蜡烛。一阵甜香味飘来,陈氏忙问:“换蜡烛了?” 胡妈妈道:“咱们本家一位太爷家里养了好些蜂,闻的老太太做寿,别的没有,送了好几车蜂蜡制的蜡烛。老太太便使人分了,才要回太太,又混忘了。” 杨安琴笑道:“哪里是送东西,分明是广而告之。蜂蜡比牛油好些,烟小没什么杂味。既是本家,往后就只买他家的吧。” 庭芳道:“我们家好似不讲究蜡烛,逮着什么用什么。公侯府邸是不是都用蜂蜡的?” 杨安琴道:“蜂蜡贵,他们也就是请客的时候用,平常也不大舍得。如今公侯都有些败落了。你那大师兄府上就……那日定国公家的小姐,穿的衣裳还是好些年前流行的花样。你大师兄的衣裳更别提了,长年累月的穿素色,可惜了好模样儿。” 陈氏极不喜欢定国公夫人,皱眉道:“定国公夫人惯会做戏,你别搭理她。” 杨安琴嗤笑:“谁不知道呢?我同你说,你道徐景昌怎么拜在二老爷门下么?” 陈氏忙问:“你知道?” 杨安琴摇头笑道:“你再想不到的。我听我们老太太说,就是知道徐景昌不通文墨,故意撺掇着定国公堵二老爷。待到二老爷告状,她就作贤良模样儿去找定国公请罪,坑了徐景昌,她还做好人。要不怎么说后母可恶呢!定国公实不喜欢长子,只偏爱她生的幼子。她盯着爵位呢!”说着冷笑,“当众人都是瞎子,徐景昌原配嫡子,在宫里长大,他那世子说废就能废了?不是十恶不赦的罪,只怕定国公还不敢废。赵贵妃是个心软的人,先定国公夫人临终托孤,她就真个照看了好些年,真真厚道。” 陈氏更不喜欢徐景昌的母族邱家:“徐景昌那孩子看着好,本家和外家都是……” “可不是!”杨安琴道,“伶俐劲儿全长到先夫人身上啦!我们小时候一块儿玩过的,极聪明和气的一个人。嫁了人,头一胎就生了儿子,在婆家站稳了脚跟。管家也是一把好手,替徐家挣了好些银子呢。可惜后来生女儿的时候……”猛的想起在座还有姑娘,便把定国公在夫人怀孕时,要纳青楼女为妾,把她气的早产的事儿隐过不提,只说,“邱家……啧啧!我竟说不出一个字好话来。” 庭芳才知道她的帅师兄这么倒霉:“呀!那日我赢了他,岂不是?” 杨安琴想了想,苦笑:“是了,可不是定国公夫人提出来要比试的?只怕你师兄已是吃了亏了!” 庭芳登时就急了:“那可怎么办?” 杨安琴忙安抚道:“别慌,都宵禁了,慌也没用。明日一大早,叫你谦哥哥使人去瞧瞧,只说同门师兄弟有事请教。悄悄的去看了,若是好呢,咱们就别管,若是不好,只管接了来住几日。横竖学生住老师家事常事。避开了风头,定国公夫人总不能穷追不舍的。” 不提还好,一提庭芳更急了。徐景昌乃是真真正正有恩于她的人。眼巴巴的看着陈谦:“哥哥,明日好歹别忘了,别让妹妹一直悬着心。” 陈谦听了一耳朵八卦,早就对徐景昌满肚子同情,连连点头道:“好,四妹妹放心吧!” 第133章 喵喵喵 好久不曾上学,初进教室的庭芳有一瞬间的恍惚。从心理学上来说,如果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很多的话,就会觉得时间很漫长。被卷入改朝换代的叶家可谓事多如麻,因此站在熟悉的桌椅前,好似恍如隔世。摊开书本,仗着记性好,并没忘多少。尽管如此,还是赶紧扫了一遍书。教室里渐渐热闹起来,庭芳头也不抬,只顾复习。 新来的苗家兄妹不熟景况,见众人都不搭理庭芳,左看看右看看,听闻庭芳很得宠,思来想去不敢得罪,就要上前见礼。 庭琇头一天带着表哥表姐上学,生怕他们丢了丑,连带三房的面子上过不去。本就高度紧张,见苗惜惜要往庭芳跟前去,忙拉住表姐问道:“姐姐要去何处?” 苗惜惜腼腆一笑:“我去同四妹妹打个招呼。” 庭琇笑道:“她前日有事,好久都不曾来上学,且叫她温习温习功课。没见我们都不去搅她么?哥哥姐姐还是同我一处坐着,回头康先生问了大伙儿的功课,必要单问你们的。”心里不由埋怨起亲娘来,该教的学堂规矩一个字儿不提,尽捡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念叨。哪个得宠哪个不得宠,与她们有什么相干?各自过各自的完了。 苗文林有些紧张的问:“先生……严厉不严厉?” 恰庭树路过听到,便接口道:“严师出高徒,严厉自是严厉的,都是为了我们好。” 苗文林窘迫的道:“我乡下来,恐学问不精。” 庭树正色道:“只要认真,学问慢慢就精了。康先生最好,再不为着学问精不精打骂人的,从来只打懒汉,你别躲懒就是了。” 苗文林对庭树作了个揖:“多谢哥哥指点。” 庭树笑道:“自家亲戚,无须客气。” 眼看就要到上课的点儿了,大家都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原先庭苗是坐在庭琇边上的,为着照顾苗家兄妹,便把苗惜惜夹在庭琇与庭苗中间,而苗文林坐了庭琇的左手边。他们兄妹四个恰好一排,倒是十分照应。 扣板响起,康先生踏着方步、背着手走来。学生们立刻全体起立,待康先生走到讲台处,都恭恭敬敬的见礼。苗家兄妹胡乱跟着照做,忙忙的做完,跟着坐下。康先生眼光往苗家兄妹处一扫,模样不俗,气质普通。昨夜就听他老婆说了,功底很差,估计得从蒙学开始教。康先生无可无不可。论理,多教一个学生得费不少心,然而真正值得费那个心的,从来都只有拔尖儿的。添两个混日子的,他随便教教,估计人家也就随便学学。待混过一阵时日,真是璞玉再说。横竖如今是看不出什么的。 庭芳请假的日子太长,康先生决定暂时把她放在最后。头一个问的就是陈谦,一则他年纪最大,二则他成绩最好,众人都无异议。次后就按着年纪考较过去,无非是看重的多问两句,不在意的少问两句罢了。因庭芳的缘故,近来陈恭和庭芜总在一处。康先生看到庭芜还是挺高兴的,小姑娘不错,聪明又努力,公然是第二个庭芳,看着就讨喜。检查了一番,该做的都做了,满意的点点头。走到陈恭跟前,陈恭习惯性的缩了缩脖子。老太太生日摆酒唱戏,他们跟着连续放了三天假,耍的好不快活。庭芳没空管他,还特意交代了杨安琴盯着他写作业。杨安琴也忙!她还得尽可能的在叶家刷回被陈恭扣掉的分数,毕竟如今她得求着康先生,而康先生正是叶家的座上宾。有此一层,也就没有十分管他。布置下来的家庭作业欠了大半,还是做完点灯熬夜改的。写到后头字迹已非常潦草,陈恭心中哀嚎,今日必要被打的。 哪知峰回路转!康先生原以为陈恭玩疯了是不会动笔的,没料到他不单动了笔,居然做完了!就好似一个0分的学生忽然考了50分,尽管还是不及格,好歹也是个大飞跃!康先生乃性情中人,摸了摸胡子,满意的笑了。拍拍陈恭的肩膀道:“如此甚好,以后也还要像今日一般,知道么?” 陈恭整个人都懵逼了,生平第一次被先生夸奖,压根反应不过来。庭芜在边上翻了个白眼,暗自踹了他一脚:“快坐下吧!” 陈恭裂开嘴傻笑,目送康先生往苗文林处去后,跟庭芜咬耳朵:“先生夸我了唉!夸我了唉!不枉费我昨晚熬夜了!” 庭芜哼唧:“总算没给我姐姐丢脸!” 陈恭得意洋洋的道:“那必须的!” 康先生忍俊不禁,好容易止住了笑,故作严肃的看了说悄悄话的两个孩子一眼,把陈恭和庭芜都吓的闭嘴了。 康先生得空看苗文林,连接问了好几个问题。越问越简单,最后止步于《幼学琼林》。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真个才学到蒙学,年纪可有些偏大了。语重心长的道:“尔年岁渐大,却只至蒙学,日后需当倍加努力。” 苗文林羞的满脸通红,差点哭出来,强忍着泪意,对康先生行了一礼,低低的应道:“是。” 康先生也拍拍苗文林的肩,目光转向苗惜惜。苗惜惜打生下来起就不曾见过几个生人,进京的路上苗秦氏亦是尽力护着她,实在没有退步,也遮着厚厚的帷帽。头一回被一个成年男人打量,母亲又不在身边,紧张的全身发颤,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庭琇正欲说话,康先生已悄悄退开两步,直接把苗惜惜撇到一边了。心道:还是阁老见识广阔,虽说女子贞静为要,可如此素质,将来有如何掌门立户?还是叶家的小姑娘们可爱。信步走到庭芳跟前,笑问:“你如何了?” 庭芳站起来笑道:“书忘了些,字不敢忘,只不如往日练的多,无甚进益,好歹没退步。”说毕,恭敬的捧了厚厚的一叠纸,上面全是工工整整的书法练习。还有些挂在屋里练的太大张,就没必要带过来了。 康先生一张张翻看着,忽然脸沉了下来。庭芳心中一紧,就见康先生拿着自己的作业,一张张分别拍到庭树、庭玬、庭松哥仨面前,十分恼怒的道:“你们自己瞧瞧,成天介的说是上课学习,写的都是些什么字!还不如一个姐儿!” 庭芳:“……”别介!一回来您就给拉仇恨! 庭树低头不语,庭松自愧不如,只有庭玬嘟着嘴道:“谁能跟那个女魔头比啊……” 偏康先生听的分明,阴测测的道:“你哥!” 庭珮菊花一紧,虽是夸他,却总觉得将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说来他最近被庭芳与陈谦两面夹击,很是下了番苦工。然而不管怎么努力,始终追不上陈谦——年龄差摆在那儿呢,陈谦也是名师教导自幼刻苦的,自然不比谁差。庭芳呢,又是天纵奇材。心里知道比不上,还是难忍酸涩,只好加倍努力。康先生看着他们长大,各自脾性都了然于胸。骂庭树哥仨是因为他们不够用心,须得庭芳刺激刺激;可庭珮已经够拼的了,就得以鼓励为主。横竖年纪还小,很不用揠苗助长。 康先生又回过头看庭芳,直接提问:“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外,何解?” 此乃很久很久以前学过的,康先生就是故意为难庭芳,看她还记不记得。庭芳学习习惯很好,严格按照自己测试出来的记忆规律执行——此乃码农职业病,什么事不测试过十遍八遍的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因此她自己弄出来的记忆规律还是挺准的。长期轮番轰炸,记的十分牢固。在没有搜索引擎的时代,学过的东西记扎实确实是刚需。 庭芳略微想了想,便流利的答道:“君子能够准确地定位自身,行止符合自身所处地位和特性的要求,没有过分的举动和思想。”前半截庭芳很喜欢,也是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要求。定位比努力更重要,定位是方向,方向不对,那便是缘木求鱼,再努力都是没有用的。 康先生再次捋着胡子笑:“今儿起,你的功课减半,好腾出空儿来做你自己的事。可也别荒废了幼年打的底子,不然就太可惜了。” 庭芳认真的点点头:“学习任何事物都要持之以恒。” “正是这话。” 庭芳是最后一个,康先生转了完一圈,又开始按着年龄讲课。今天多了三位,便拖了许久的堂。康先生微微皱眉,看样子得同阁老说一声儿,得请个人帮着了。譬如苗文林那样的蒙学,很不必他亲自带。陈恭、庭芜几个小的,亦可托付于他人。京城里秀才举人多的事,教蒙学绰绰有余了。总拖堂叫学生们吃不上饭也是不好。略一沉思就打定了主意,只没定准,不便言明。有一件事倒是可以先直说:“昨天夜里,阁老与我商量了一件事。” 众人纷纷看着康先生。 康先生道:“科举,可不仅仅是读书识字,还得考!如何考呢?你们谁知道?” 陈谦恭敬的答:“回先生话,要去贡院里考。” 康先生点头:“贡院是外头,里头全是一件件的号房。四处漏风,臭气熏天。尔等娇生惯养,素来不惯的。头几场几乎都是作废,你道可惜不可惜?” 众人都点头。 康先生笑眯眯的道:“故,你们四妹妹便替你们想了个好法子。在家里也盖个贡院,每三个月进去考一回,名曰‘模拟考试’。日后你们就再不怕了。” 全场目光顿时集中在了庭芳身上。 庭芳:“……”亲爷爷!亲的!亲先生!亲的!还要不要她混学堂了啊啊啊啊!!!! 第134章 喵喵喵 整个学堂静了足足一分钟,庭珊忽然道:“女孩儿也要模拟考么?”叶家两代科举,说句书香门第不算大话。故没有人不知道号房是什么。只是知道与体验总归是不同的。庭珊是女孩子,生怕自己关进去三天不得洗脸梳头,脸色都有些青了。 康先生道:“你们不用考试,就不必陪着兄弟们了。倒是可以替他们预备考试的东西。”哥儿们考惯了,姐儿们备惯了,都是好事。真到了上考场或夫婿上考场时,便能从容不迫、不慌不忙。 庭珊听到并不祸害自己,立刻拍掌大笑:“四妹妹干得好!” 仇恨的目光刹那间转向了庭珊,庭珊笑的特别欠扁,拉着庭芳的手道:“什么时候开始呀?我们好替他们备干粮哩!” 康先生道:“过几日,在花园的空院子里,待号房隔出来就考。科举分春闱秋闱,冬夏进去也是无用的,趁着天气对景儿,春天模拟两回,秋天模拟两回。冬天与夏天,则是每个月抽三天时间出来单考,谓之月考。” 集体:“……” 庭玬阴测测的道:“也是四丫头想的?” 康先生很高兴的点头:“嗯呐!你四妹妹大才!”心中无比得意,昨日庭芳与老太爷商议了许多,条条框框的都是应对考试的好法子。如此大才,连皇后都做得了。 庭玬立刻扑过去掐住庭芳的脖子:“多大仇!!!” 庭芳一脚踹开,躲到陈谦背后,刮着脸道:“我替你们愁了半个月才想出了整套的考试法子,你不谢我就罢了,还恩将仇报!仔细我告诉二叔去!” 陈恭抖着声音说:“我我我我也要考?” 康先生白了他一眼:“你是姐儿就不用考!” 陈恭:“……” 庭琇笑指庭松:“赶紧复习吧!”又问,“先生可忙的过来?添了考试一桩,可添了不少事呢!” 庭芳道:“依我说,索性把师母请了来。我瞧着七妹妹还小,很不用耽误康先生的功夫。” 庭瑶不在,庭兰正事儿从来拎不清,女孩儿里打头的就变成了庭瑶。见庭芳提议请师母,也点头道:“很是,我们姐几个都是学着玩,生累先生了。” 康先生摇头道:“不妥不妥,她学问不扎实,你们若喜欢她,日常叫来陪你们耍耍也就罢了。我原是想找个秀才的,还不曾与你们爷爷商议。此事你们就别管了,我自有主张。” 庭芳想了想,康先生的儿子不争气,娶了妻就撵回乡下呆着,不叫生事。康太太日常在家十分无聊,请到学堂里,不过补一份寻常的束脩礼,既让康先生得了实惠,也让庭芜陈恭多得些照顾。学生越来越多,康先生必然重点抓陈谦与庭珮,余下的就只能捞点残羹剩饭。还不如叫了康太太来,至少把庭芜的底子打扎实些。日后小八长大了,多个姐姐教导也是好的。只怕康先生不好意思,还须得让位太太亲自去请才好。打定主意就不再多言,只等回家找陈氏商议。 说完了考试的事,学生们才得以吃饭。庭芳早上的课缩减了,趁着康先生教别人的功夫,悄悄儿坐在位置上把今日的字练完,下午便不来了。但怕麻烦,依旧在学堂里吃饭。陈谦知道她下午有事,还特意问:“你不回家跟姑母吃饭,又跟我们混什么?” 庭芳笑道:“我要做监工呀,昨晚上你答应我什么了?” 陈谦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我吃了饭就走。” 庭珮这些日子跟陈谦走的近,心生好奇的问:“去哪儿呢?” 陈谦道:“四妹妹拖我去瞧瞧大师兄去,他们家……呃……” 庭珮奇道:“可是病了?不然好端端的去瞧什么?前儿不是还瞧见了么?” 庭芳叹气:“我原不知他家那样,前儿落了他的脸,只怕他吃挂落。”说着就把定国公府公开的八卦说了一番,听的庭珮一愣一愣的。 庭松低头吃饭,心道:天下的后母也都不是好东西! 庭珮一脸同情:“那是得去看看,到底是咱们师兄,回头我同你一块儿去。若是好,咱们就白看看;若是真个挨了打,我们正好带着人接了过来将养。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大师兄住咱们家,再没人说闲话的。庭理还跟着娘住,我们院里正空着房子呢。” 庭芳大笑:“你也太热心了,连房子都替人预备好了。” 庭珮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惹的祸!” 庭芳笑不出来了,叹道:“谁知道他家那样!” 陈谦语重心长的道:“四妹妹孟浪了,不是做哥哥的说你,便是你有奇才,也很该与人留点余地才是。藏拙原是好意,被人曲解了,原意还是好的。” 庭芳正后悔呢,低头称是。 庭珮揉着庭芳的脑袋笑道:“好了好了,两句话儿你就蔫儿了,像你三哥。”又对陈谦道,“她也是没经历过,我娘常对我们说外头的险恶,咱们家的长辈都是好的,她那么小,哪知道外头的事呢。” 庭松立刻就被堵的吃不下饭了,徐景昌原配嫡子,受了后母的委屈,世人都怜他。可他们哥仨个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个中艰辛大伙儿看见了也都当看不见。嫡庶差别就如天壤么?看着庭芳大大咧咧,又想起庭苗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心中揪痛。都是命!再争不得的。 庭芳吃完饭就要回家,陈谦同庭珮一块儿出门,只有庭松一个人留在学堂发狠,大伙儿就分头行事了。 走到家中,陈氏恰好吃完饭,正在炕上逗小八玩。见庭芳进来先笑道:“你又坑你兄弟,弄什么号房,仔细他们怨你。” 杨安琴道:“旁人我不知,我家陈谦必要谢她的。” 庭芳道:“正说这个呢。学堂里人越发多了,康先生很是照看不来,我的意思是请师母来照看一二。师母亦是读过书的,旁的不敢说,看看场子还是可以的。省的她在家闷着。” 杨安琴摇头:“学生多了,就要补先生。你师母来了,生人就不好来了。康先生必不肯为了占这个便宜而耽误你们上学的。” 庭芳想了想,才道:“康先生学生子侄多了,挑一个来便是。自家子侄就不用避讳啦。舅母你是不知道,康先生的儿子……那混账的!总要他们多得些家用好养老。弄个侄子或学生来,更多人照顾了。” 陈氏笑道:“你想太多了,咱们家还能亏了他不成?有你二哥哥在呢,便是在我们家养老也没什么。” 庭芳道:“我是信哥哥们的人品,只怕康先生不肯。他若不是骨头硬,也不至于丢官了。” 杨安琴更八卦些,凑上来问:“康先生的儿子怎么混账了?” 陈氏顿了好久,才道:“好色的很,连累老子丢了官才保住他。” 杨安琴秒懂,寻常好色并没什么,能连累老子的,只能是通奸,没准还是有妇之夫。通奸在本朝弄不好是死罪,再不济也得打几十板子。就那么一个独生子,可不得保下那根苗?生儿不肖,太惨了!她现在简直深有体会!叹道:“可惜了,现在在哪儿呢?” 陈氏道:“与他寻了个极厉害的婆娘,连人带老婆,打发去岳家的地盘上住着。也买了房产田地与他,倒像是养了个闺女给了别人家似的。好歹叫岳家看着别惹事吧。” 庭芳补了一句:“嫂嫂家有七八个兄弟,还有一大群堂兄弟族兄弟。便是他起了花花肠子,周围都没人敢惹嫂嫂娘家的!” 杨安琴噗嗤笑道:“谁想的损招儿?” 庭芳也跟着笑了:“我爷爷呗。恰好有个门生的侄女儿,当地望族,偏偏凶悍的紧,爹妈生了七八个儿子才得的宝贝闺女,可金贵了。爹妈带兄长,一个比一个惯,弄的周遭无人敢娶。就把康师兄白送与他了。” 杨安琴拍桌大笑:“甚好!改明儿我问问你爷爷,那门生还有没有旁的侄女儿,我把儿子送给他吧!” 陈氏嗔了她一眼:“看你舍得!” 杨安琴道:“怎么就不舍得了?实在太皮了些,要不是四丫头命大,我再没脸见你们家了。” 庭芳道:“哎呀呀,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现在又没事。舅母实在过意不去,恰好当我师父呗。您可说了教我筝的,近来事忙,全忘了。” 杨安琴道:“你还有空?” “有!”庭芳道,“我排了时间表,慢慢学着,一天少学点儿,横竖我就学着玩。” 杨安琴爽快的道:“行!择日不如撞日,走着?” 娘两个真个就去学筝了,陈氏也跟着作陪。才一炷香功夫,就有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道:“太太,舅太太,你们快去瞧瞧吧。定国公世子叫定国公打的动不得,被谦大爷同我们二爷抬回来了!” 庭芳蹭的站起来,整个人都懵了! 第135章 喵喵喵 陈氏与杨安琴对望一眼,都是不敢置信。等闲人家教训孩子,都是打几下就完了,哪有随便就打的动不得的。若是那十分混账的也罢,譬如康先生的儿子,那真是打死都不冤。可是徐景昌还挺乖的,就是八股学的不好,也不靠那个吃饭,定国公本人还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呢,徐景昌至少能有一技之长,在纨绔中算很不错的了。 庭芳怔了几秒后,撒腿就往二房跑。她当时多恨陈恭连累她,现在就有多讨厌自己显摆。会数学了不起啊?比人多活一辈子了不起啊?又不是自己的本事,显摆个蛋蛋!这下子害人了吧!真想抽自己两嘴巴。心里急的冒火,从未觉得叶家那么大,大房与二房离的那么远。 一路狂奔至二房的院子,一头扎进去,傻眼了!陈谦庭珮和徐景昌哥仨好端端坐在院中石凳上喝茶呢!什么情况!? 徐景昌见庭芳眼圈红红的,似挂了两包泪,忙跳起来围着她作揖:“好妹妹,我是装的,再没想到把你给唬着了。谁那么快传信儿来人?我才进门。” 陈谦笑道:“该!叫她嘚瑟!你方才进门的模样儿怪吓人的,谁看见了跑去报信了呗。方才二婶还唬了一跳呢。我怕老太太悬心,忙忙的打发人去告诉她,就忘了告诉你们了。”说着又喊人叫四处报信去,省的全家都跟着鸡飞狗跳。 庭芳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嗳!到底怎么回事儿?” 徐景昌冷笑三声:“我爹恨不能打死了我,好扶他心爱的儿子上去。底下人又不都是傻的,我爹叫打,早有人报我知道。屁股上垫两本书,打的砰砰响,实际又不疼。我装着哭喊两句,次后又装晕,他便当了真,扔我在那儿不管了。” 庭芳竖起大拇指:“怪机灵的,连下头人都被你收服了。” 徐景昌唯有苦笑,再不收服几个人,早去黄泉路上与先母作伴了。 庭珮抿着嘴没说话,徐景昌隐了半截儿没说。他们去的时候,正遇上那歹毒后母打着关心的旗号非要扒徐景昌的裤子查验。徐景昌的裤子上撒的都是鸡血,被发现了还了得?幸而他们去的及时,以叶府即刻要模拟考试全体不得缺席为由,硬抢了过来才逃过一劫。庭珮气了个死,便是天下后母没有一个好的,那当爹的也太狠心了,虎毒还不食子呢! 徐景昌又对庭芳作揖:“多谢妹妹惦记着我,我少受好几天罪哩。” 庭芳笑道:“少受好几天罪?过几日你叫关号房里可别后悔你今日说的话。” 徐景昌一脸懵逼:“什么号房?” 陈谦幸灾乐祸的道:“原只有我们哥几个要遭罪的,如今连你也算上,我怎么那么高兴呢?” 庭芳吐槽:“你是陈恭他亲哥!大表哥也学坏了!” “哈哈哈!”陈谦心情甚好,“那肯定啊,还是一个娘胎里的呢!”陈谦其实是个活泼人儿,硬是叫陈恭那小子逼的少年老成。难得不是自家弟弟闹笑话,他的促狭劲儿全暴露了。不愧是杨安琴的儿子! 徐景昌忙道:“谁跟我分说一下啊?什么号房?” 庭珮醒过神来,解释道:“那臭丫头进的谗言,说什么怕我们娇生惯养,适应不了科举,特特求我们老太爷在家搭了一个号房,同科举一样。今年春天就有两回,你恰好赶上了第一回。” 徐景昌:“……”好虐! 庭芳拍拍徐景昌的胳膊安慰道:“别担心,虽然你亲妹子不在这儿,但是有妹妹我啊!保管替你准备松软可口的干粮!我正叫厨房研究发糕与琼脂花糕,保管你们都不用吃干馒头!正好一次次试,回头真科举了,咱们家的东西最合适,你们都能考高分。要知道考试么,大伙儿都紧张,自然都比平时要差一些,只要你们不紧张了,就比旁人强。”庭芳以过来人的身份语重心长的说,“就好比科举是狼,你们是羊,你们不用跑过狼,只用跑过别的羊就好了!” 好有道理!庭珮竟无言以对! 徐景昌一脸崩溃:“我不会作八股啊!!合着我才绞尽脑汁从家里逃了一顿板子,结果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不是屁股就是手板,横竖我今年命里有一劫是吧?”谁担心八股考的好不好了?他又不用上考场!当他小时候没想过科举出人头地啊?可他小小年纪就被上表封了世子,真敢下场,言官弄死他好么!他要是次子还差不多! 庭芳才想起徐景昌是个偏科森,笑的更不厚道了:“恭喜陈恭逃出生天!大师兄您那笔字儿,可真不比陈恭好多少。对了,陈恭才八岁,您快十八了吧?” 徐景昌咬的后槽牙咯咯响:“十六!”他上辈子肯定欠了臭丫头很多钱。 庭芳又一阵大笑:“大表哥,你赶紧抢救一下!” 徐景昌木着脸道:“我现在逃往福王府还来不来得及?” 庭珮也笑:“必须来不及,为了装的像点儿,愣是进了院门才放你下来。你瞧,连四妹妹都被你唬的半死,哭着跑进来的。就她那小心眼儿,便是你跑去了福王府,她一准儿能挑唆我爹把你逮回来。” 徐景昌:“……”看样子上上辈子也欠了很多钱…… 陈谦乐够了,厚道劲儿又回来了:“你别慌,号房且得等几日。你跟我们好好上几天学,康先生看你态度好也未必动怒。你跟我们不是一拨儿的,公爵超品,你比我们老太爷品级还高呢。康先生心里有数。倒是苗家表弟要遭罪了。” 庭珮道:“也不用担心他,他没正经上过学,康先生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大师兄带苗表弟与陈恭,三个人倒不显了。” 庭芳深以为然:“还有庭玬,原先只有他一个学渣,是挺招人眼的,现在都排不进倒数前三了,近来少挨了很多打吧?” “很是,”庭珮笑道,“该给他上上紧了!” 陈谦长叹一声:“你弟弟还有救,我弟弟是……唉……” 对陈恭的学习成绩,庭芳爱莫能助。启蒙比庭芜早,年纪比庭芜大,愣是被庭芜甩的老远。比叶家最渣的庭玬还惨,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好在不惹事了,也挺好。宗法社会么,谁家没几个混吃等死的呢?真按理说,她亲爹都算是吃闲饭的,他们家也就二叔凑活吧。 庭芳是个大忙人,见徐景昌没事,就起身告辞:“我还学筝呢,你们聊着,我走了。” 徐景昌忙道:“好妹妹,你那书借我看看。” 庭芳促狭的道:“横竖你不科举,不如我出一套题,做出来了就罢了,做不出来就当八股没考好,叫康先生打板子如何?” 徐景昌给了庭芳一个爆栗子:“你坑我坑的不够呐?真把我埋沟里了,看下回福王上门,我去不去救你!” 提起福王,庭芳就觉得压力好大……给了徐景昌一个白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徐景昌:“……”好像又得罪了那熊孩子了,肿么破? 庭芳回到家中,屁股还没坐热,老太爷使人来请。只得屁颠颠儿的跑到外书房,掀帘子进门问道:“老太爷叫我?” 老太爷指了指书桌:“上好的磁石、铜线和司南都拿回来了,你拿来试试吧。” 电磁感应的实验蛮容易的,无非就是铜线切割磁场,随便摆弄两下就出效果了。 老太爷默默的看完全过程,他并非喜好娱乐之人,看了半天也只点了点头道:“这就很好了,足以博人一乐。你还小呢,一鸣惊人的日子在后头。” 庭芳无可无不可:“知道了。” 老太爷很满意庭芳识大体,道,“着人送去福王府吧。虽是他托的你,我们请他来却是太张狂了些。” 庭芳道:“去个人也说不清楚,恰好师兄在我们家,我叫师兄带我去吧。” 老太爷奇道:“徐景昌那个挂名的怎么来了?同你哪个哥哥混做一处了呢?你给我看着他们警醒些,徐景昌可是祖宗马背上挣下来的前程,只要自己不作死,还能富贵好几辈子,你的兄弟可不能跟他掺和。” 庭芳苦笑:“他家一摊子烂事,到底是我连累了他。”说着又把徐景昌家的情况说了一遍,得,她都变大喇叭了。 老太爷听完也是半晌无语,定国公脑子没问题吧?公侯传承至今,早没了实权。你疼小儿子能疼到点子上么?只把金银珠宝全与了小儿子,给大儿子一个不值钱的空头爵位并个空房子,啥事都解决了,何必闹的那么难看?公侯不过叫着好听,得势的文人全然不放在眼里,可至今也没有几个得势的文人敢不把皇子放在眼里的。明摆着徐景昌跟福王一块儿长大,而福王又是老皇帝的心尖上的小儿子,太子最宠爱的弟弟,将来只会更加不好惹。定国公是抽哪门子疯?居然就这么落了人眼,将来太子登基直接夺爵叫徐景昌承袭,大家还得说太子厚道好么!没脑子的东西!心里暗自吐槽了一番定国公,忽然觉得自家不争气的儿子们也没那么讨厌了。 第136章 喵喵喵 电磁感应这玩意在后世归在义务教育范畴,基本上就是个小游戏,老太爷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说:“你师兄在我们家,就叫他一块儿参详参详,他比我们了解福王,更了解皇后。” 庭芳深以为然,既然要拍马屁,当然要拍到点子上。把道具随便装在一个匣子里,抱着走回了二房。陈谦早回去看书了,庭珮见到去而复返的庭芳问道:“有事?” 庭芳点头:“找大师兄。” “大师兄在收拾屋子呢,什么都没带,身量又比我们高些,现找出爹爹的衣裳叫他穿着。他生的好,穿着挺好看,就是显老气。”庭珮一边说,一边把庭芳带到客房。里头越氏与庭珊庭玬都在,越氏庭珊是帮忙收拾屋子的,庭玬纯粹就是捣乱的。 越氏见庭芳来了,笑道:“赶紧的,把庭玬那猴子拎出去,没得裹乱。”又道,“昌哥儿也出去同你四妹妹做耍,回头屋里就收拾好了。咱们家近来没有多余的丫头,恰好问你四妹妹借个丫头使。” 庭玬探头问道:“我们出去玩,四妹妹帮着收拾。” 庭珊一脸鄙视:“要四妹妹收拾,她能给你弄出一花花世界来,看小八的屋里,全是大红大绿的。” 庭芳无奈的笑:“小八小么,说的好像我不会收拾屋子四的。”开玩笑,陈氏亲带出来的徒弟,审美必须没问题!然并卵,没有人相信她,谁让她头一回出手就是游乐场呢? 提起小八的屋子,庭玬忙问:“不是说有木匠来吗?怎么还不见人?小八的东西都叫福王殿下拆走啦!小八会哭的。” 越氏拍了庭玬一下:“我看是你想哭吧?老太太才做完生日,哪有那么快来。一来好几个月的,人家家里不用收拾啊?” 庭芳道:“魏强叔同振羽婆家人一同来,他们一个地方的。正好下了聘,我就好发嫁了振羽。既然定了亲,就不好拖的。” “那就办的热闹点,”越氏道,“行吧,你们出去玩,我回头还得叫针线上的赶几套衣裳出来。” 徐景昌忙道:“师母不必忙,随意捡几套旧衣裳就行,学生已是感激不尽。” 越氏笑道:“这话说给你师父听去!他们酸儒恨不得披件破烂到身上。在我这里却是说不通的,师母只爱颜色好,不独为你。”说毕赶人,“去吧去吧,外头玩去,别挡着我的事。” 一群孩子都笑着退出来,庭玬立刻上蹿下跳的围着庭芳问:“匣子里是什么呀?” 庭芳只得把东西拿出来,给他们演示了一番什么叫电磁感应。庭玬眼睛瞪的圆圆的:“啊啊啊!司南会自己动!它它它转了!我看见它转了!四妹妹你会仙法!” 庭芳斩钉截铁的道:“没错!四姑娘是狐狸精变的!” 徐景昌噗的笑出声:“你们可真会玩。” 庭芳扭头对徐景昌道:“福王殿下叫我想的,说是哄皇后娘娘开心。” 徐景昌看了一回,摇头道:“那你这个就不好。” 庭芳点头:“我正想问你,所以才又来寻你。” 徐景昌道:“法子好,粗糙了些。虽是小孩儿的玩意,敬上就显得你们家不尊重了。” 庭芳愣了下:“我就弄个原材料,自然是要福王殿下自己加工,才好敬上的。不是我们献上,而是福王献上。” 徐景昌恍然大悟,做下属的总要给上峰留些点评甚至批评的余地,方显得上峰高明。叶阁老个老狐狸!但还是摇头:“你们是不知道,殿下去宫里侍疾了,就不在家。你们现去找他是找不着的。横竖不是十万火急的东西,且做好些,替殿下省些心吧。他近来烦的很。” 眼看事涉宫闱,庭珮立刻指着件事拉着庭玬走了。他倒不是避嫌,就是怕庭玬偷听,回头到处乱说,惹祸呢! 徐景昌见没了小屁孩,才压低声音道:“皇后看着不大好,近来你千万别招惹福王,他极不高兴。” 庭芳苦笑:“就没一回是我招惹他的!” 徐景昌笑道:“枪打出头鸟。” “你还笑!”庭芳怨念的看着大师兄,“你说怎么改才能叫不招惹他?” 徐景昌想了想,道:“还能怎么改?无非是改的细致些。再有,这块马蹄形状的磁石得想个法子改的叫人看不见是磁石。顶好做个箱子样儿的,使个人捧着,悄悄儿在后头弄铜线圈,叫司南自己动,装作发功的模样。好似那耍魔术的一般,就对了。” 庭芳目瞪口呆:“那不是在娘娘跟前装神弄鬼么?” 徐景昌道:“娘娘是什么人?能不知道你们弄鬼?福王殿下就没正经过,不过是彩衣娱亲罢了。看热闹是一重味道,看完热闹听原理又是一重热闹。极好的想法,自然得让人高兴两回才划算。依我说,索性弄个小屋子,雕工细些,把磁石藏起来,再做些假山水,看着像个园林景观,盒子揭开先赏景再赏趣儿,岂不是更好?” 庭芳点头受教:“我赶紧找人做去。” 徐景昌道:“旁人做不了那么好那么快,你画个图样子,我替你写个条儿,叫十一哥的作坊动手。他们手艺好,东西都齐备。敬上的玩意儿,就没有省事的。小园子里的树得用玉石、山得用玛瑙,亭台楼阁少不了琉璃。便是你认得手艺好的匠人,也未必有那么多好东西。样子画个大概就好了,他们给皇家做惯了东西的人,心里有数儿。” 庭芳跟皇家打交道少,真不知里头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忙叫丫头拿笔墨来,就地画图样,徐景昌在旁边看着指挥。不一会儿,图样就画好了。徐景昌拿了张纸写了个条儿,无非是叫作坊照着做,乃预备敬上之物云云。写完看了看自己狗爬的字,再看看庭芳在旁边写的注解,脸登时就红了。 庭芳抿嘴笑,就是不说话。 徐景昌白了她一眼,道:“还得起个名字,十一哥最近焦头烂额,文章更是比我好不了多少,索性别让他操心了吧。” “时来运转。”庭芳脱口而出。 “嗯?” 庭芳道:“我说叫时来运转,怎样?”后世的大老板都喜欢这名儿,很多大集团的门口都弄一球,配个小喷泉,天天指着自己时来运转,可见是个好口彩! 徐景昌不由笑了:“俗了点,兆头却好。”皇后估计知道自己不成了,但好运气依然是想要的。她精通史书,怎会不知太子之艰难?或许对自己已经不指望“时来运转”了,或许更宁可把自己所剩不多的运转给儿子。谁知道呢?横竖福王送的礼物,便是不讨喜,也没过错的。 写好说明书,磁石与司南即可打包,火速送往福王的作坊。忙完这些,太阳已经西斜。一大家子呼啦啦的往老太太屋里去。徐景昌初来,自是要跟着去的。 兄妹两个一齐到时,老太太屋里早坐满了人。见了徐景昌,老太太先笑骂:“又多了个猴儿,下半晌好悬没给你吓死。” 徐景昌尴尬的半死,忙又冲诸位长辈作揖:“晚辈孟浪了。”他当时只顾着跟着庭珮陈谦逃跑,一时没想起都是大家大族的,动静得有多大。今天他们哥仨正经给叶家添了个大新闻,够女眷们乐十天半个月了。 杨安琴走来携了他的手笑道:“别太拘谨,家里猴儿多,不差你这一个。” 徐景昌又只好单给杨安琴问好:“姑母安。” 杨安琴想了半日,方想起自己算是定国公八千里的表妹。笑道:“你这声姑母叫的我都快想不起来,还是叫我姨母吧。我同你娘还近些。” 从亲缘上来说,杨家却是与邱家更近,现有的,他嫡亲舅母便是杨氏。只是风俗多偏向父系,再加上他极讨厌邱家,故一出声叫的便是姑母。 老太太笑道:“你们那些个世家,算来算去都是亲戚,得亏你们记得住。” 杨安琴抱怨道:“记的老费劲儿了,我打小就得背,不然来了人非得叫错了不可。方才昌哥儿管我叫姑母,就好悬没想起来。还是我们老祖宗时候两家联的姻。” 老太太趁机道:“好一个姨母兼舅母,见面礼给薄了我可是不依的。”打徐景昌一进门,眼睛利的就瞧见他身上穿着二老爷的旧衣裳,结合今日疯传的八卦,都心生同情。恰好有认亲的环节,杨安琴给点见面礼,大家跟着贺贺喜,就能体面的把徐景昌的东西备整齐了。半大孩子正是轴的时候,尽可能别伤他们颜面为上。 杨安琴的精明劲儿不比老太太差,都是当家多年的人,即可就拉着徐景昌的手上下打量他:“比你娘小时候儿还生的好些,正该衬大红的衣裳,且叫姨母回家翻翻。只怕还有大红的缎子,叫裁了衣裳与你穿。” 陈恭不干了,他也爱红衣裳,嚷道:“大红缎子你全给四姐姐了,好容易给我留了一匹,又要送人!” 杨安琴恨不得掐死自家小儿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庭芳翻个白眼,冲陈恭道:“小气鬼!大红布料我多的很,回头找找,大伙儿都分了吧,人人有份。” 秦氏忍不住问:“你哪来的那么多料子?”眼睛飘像老太太,太偏心了吧? 庭芳道:“回三婶的话,上回做了个魔方献给了福王殿下,殿下高兴,赏了两箱子。那时候没看,次后打开都是鲜亮颜色。白放着叫虫子咬了倒不好,拆出来兄弟姐妹一人做一套大概是够的。如果不够么~~”庭芳托长了音调,跑到老太太跟前笑道,“就要老太太个大财主给我们补上,大伙儿说好不好?” 叶家兄弟姐妹一齐大喊:“好!” 老太太忙悟了耳朵,又伸手打庭芳,恨恨的道:“家里有你一个,顶的了十个!我看将来谁家肯要你。” 庭芳嬉皮笑脸的道:“爷爷说了,我不用嫁,将来专祸害大哥哥就行。大哥哥,你说好不好?” 第137章 喵喵喵 庭树当了好久的布景板,忽然被点名,竟有些不习惯。干笑着答了一声好,又不知说什么了。老太太跟前想冒头,比朝堂争抢是容易,却也得跟几十口子人竞争。庭树吱了一声又闭了嘴,还没等老太太反应,别人就接过话去了。 只听庭瑶道:“四丫头的料子我瞧了,好是好,哥儿们穿着只怕老爷们生气。还是请老太太松点手,替哥儿们裁衣裳,四丫头的单送姐妹们吧。” 福王当时是想拐庭芳做王妃的,底下干活的人哪敢怠慢,捡的都是上好内造适合女眷动用的东西。因庭芳年纪小,特特选了粉嫩的颜色,以期讨好未来女主人。彼时风俗,男孩子倒是穿得,就是不大符合书香门第的审美。非年节时,男孩子那样打扮,九成九都要挨老子抽。送礼不能送出埋怨来,这是基本原则。 福王府的人没料到后来福王妃换了人,几大箱子好东西算白丢水里了。在古代,绸缎是硬通货,几乎可以当钱使。然而庭芳得钱太容易,上辈子的印记又太深刻,压根没把内造的消耗品放在心上,想起来就分了。她也不是真没划算,首饰就从来不随便分,而是暂且集中优势兵力,以供庭瑶做嫁妆。将来慢慢攒着,争取把姐妹们的嫁妆都添上些许。毕竟在古代,嫁妆是一个女人的腰杆。她希望姐妹们都直起腰杆做人,不要在夫家受丁点委屈。 原本是件高兴的事儿,但总有糊涂人会出来恶心人。老太太看了秦氏一眼,补充道:“抬了来我瞧瞧,也不用你们出裁缝钱,横竖晃神的功夫就被大丫头给骗了哥儿们的布料去,索性好人做到底。明日喊了裁缝来,就在我这里量了尺寸做起来。”省的秦氏干出截下布料只给庭琇做衣裳的难堪事!扭头问坐在身边的庭瑶,“可满意了?” 庭瑶站起来,对老太太福了福:“替兄弟们谢老太太赏。” 说话间,庭芳的箱子就抬了进来。齐齐整整三个大箱子,依次打开,全都是金碧辉煌的上好缎子。 苗秦氏咋舌:“得值多少钱啊?”他们家所有家当加起来都比不上了吧? 秦氏掰着指头算了半天,含着满腹酸水道:“二三千两了……” 苗秦氏羡慕的不要不要的:“你们叶家真有钱。”真能比她家家当啊!算上田亩房产,苗家就三千来两,还被乡间的族人逼的鸡飞狗跳。要不是娘家不好招惹,早被抢的骨头都不剩了。便是如此,还是过的艰难,才心急火燎的带着女儿进京,不想跟族人打交道。哪知庭芳一出手就是她全部家当,真该叫那起子族人开开眼,什么叫做有钱! 秦氏冷笑:“他们大房有钱,我们都是要饭的。”说着朝老太太方向努嘴,“那是大姑娘,大嫂子亲生的,自不必说。四姑娘是大嫂子亲养的,宠的上房揭瓦。别看她日常穿的寻常,凡有事时,杂宝金项圈就没重样的。那几箱子布料,一半是福王赏的,还有一半是舅太太给的。” 苗秦氏眼中冒出火来,用胳膊撞撞妹妹:“四姑娘庶出?你看你外甥?” 秦氏冲姐姐翻个白眼:“舅太太为什么要赏四姑娘东西啊?”悄悄指了指陈恭,“亲上做亲不是更好?” 苗秦氏奇道:“陈家二爷不是跟七姑娘”不对啊,俩孩子见天凑一块儿玩,正经青梅竹马呢。 秦氏道:“那我也不知道了,横竖舅太太待七姑娘淡淡的,待四姑娘么……我就这么说吧,四姑娘跟陈二爷打架,把陈二爷打了,舅太太都说打的好。都不知道哪个才是她亲生的。” 苗秦氏三观都裂了:“打……打嫡母的侄子?前儿你只说打架来着……”她儿子还要不要娶媳妇儿啊? 秦氏撇嘴:“就她最野,也不知怎么地,从上到下都爱她爱的不行。在老太太跟前,原先看着排在三姑娘后头,如今却是连三姑娘都越了过去。到了老太爷跟前更不消提,竟是独爱她一个,时不时叫去说话。今日就单叫了她去,听说还赏了一匣子东西,不知是什么宝贝。” 苗秦氏心痒难耐,推着妹妹道:“你去替你外甥说说,他们不肯也不打紧。咱们又没损失什么。那么得宠,嫁妆必不少的。你嫡亲外甥,还怕亏了你不成?” 正房里到处都是说话声,十分热闹。秦氏姐妹声音又低,只坐在旁边的庭琇听了个全场,深深的叹了口气,表哥是门第配的上?还是才华配的上?自取其辱的事就别想了好么?又听了半日,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姨母,娘,咱们回家说吧。叫人听见了不好。”八卦都不捡地儿,心好累…… 秦氏姐妹方才醒过神,纷纷干笑:“随便说说。” 庭琇也干笑,拉着庭苗的手:“走,我们挑料子去。” 庭苗小女孩儿,同庭芜一样才小学一年级的年纪,听说有新衣服穿,哪有不高兴的!只畏惧嫡母,不敢动弹,又怕人家都捡剩了,自己捞不到喜欢的。姐妹两个走到箱子跟前,左看看又看看。庭苗恰看见个嫩绿色的,颜色好,又合了自己的名字,就想伸手去捡。拉了拉,没拉动,抬头一看,另一端正在庭芜手里。姐妹两个各扯着一半,她俩常有些小矛盾,正怄气呢!就把日常学的谦让全都剁了喂狗。偏偏姐妹两个名字起的差不多,含义也差不多,看来此刻想法更是差不多。一个被宠坏的熊孩子,一个被憋屈的半死的怪孩子,新仇旧恨,谁也不肯撒手,对着练眼刀。 庭芜咬牙切齿的道:“我姐姐的!” 庭苗不肯示弱:“也是我姐姐!” “我亲姐姐!” “呵呵,你姨娘得罪了的亲姐姐!” “那也比你亲!” “都是姓叶的!” “就是比你亲!” “你去问问看咱们是不是一样亲!” “撒手!” “就不!” “撒手!” “就不!” 庭琇:“……”起身找到庭芳,“熊孩子杠上了,你去吧,你熟练活。” 庭芳:“……”好大的锅!姐姐很不想背!走到两个熊孩子对峙的地方,问:“一人一半?” 庭芜见到老大,委屈劲儿就上来了,瘪着嘴险些哭出来:“我先拿到的!” 庭苗看到庭芳还是有些怕,怯怯的说:“我先……” 庭芜炸了:“你装什么小娘子!” 庭苗眼泪唰的下来了,比庭芜哭的还快。 庭芳揉着太阳穴,她招谁惹谁了!庭芜是她亲妹妹,按理她该约束庭芜。但庭苗赶巧儿的比庭芜大那么一点点,连个礼让妹妹的借口都找不出来。就她一闪神的功夫,两个熊孩子居然竟相流泪。 庭芳:“……” 老太太在上头看的一清二楚,拉着陈氏直乐:“看你闺女,哈哈哈,傻眼了吧?” 陈氏:“……”庭芳真是您亲孙女…… 庭瑶也笑,走来道:“好了好了,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青蛇,谁穿一身绿啊。葱黄柳绿才娇嫩,我做主了,一人一半,都裁了衣裳,再配葱黄的裙子,叫你们四姐姐弄些大红的丝绦来替你们配上,如何?” 庭芜委屈的说:“我才不要跟她穿一样!讨厌!” 庭瑶忍笑道:“行,你要衣裳,六妹妹要裙子。” 裙子布料多,庭芜觉得自己亏大了。正要说话,庭芳赶紧从头上摘了个绢花哄她:“给你朵花带,比布料还好呢。”说着赶紧把庭芜拖开,悄悄儿说道,“你也是!有什么好抢的?不就是块绿布么?让与她又何妨?回头姐姐给你弄一匹来就是。比她那个还好呢。” 庭芜一听比方才的好,立刻就高兴了:“一定哦!”哼哼,到时候专捡庭苗穿新衣裳的日子穿出来,当众把她比下去,要她知道本姑娘的厉害! 庭芳点了点庭芜的额头:“没出息的,纱不值钱!舅母随手给的,也值得你们抢。”然而庭芳知道,那种纱够蓬,能蓬起来的布料一直到21世纪都是公主裙的标配,正经贯穿东西流行了好几百年。值钱倒不是特别值钱,搁不住小女孩们喜欢啊!不过纱容易得,庭芳倒没骗人。 庭瑶见庭芳搞定了庭芜,直接就把整块纱放到庭苗手里:“去杜妈妈那里登记下,明儿裁缝就拿这个给你做衣裳。夏天来了,纱是挺凉快的。” 庭苗怔了怔:“七妹妹……” 庭瑶摆摆手:“叫你四姐姐愁去。”说毕也点了点庭苗的额头,“你们两个啊!” 庭苗抢东西的时候不多,主要是跟庭芜有些不对付,才硬杠上了,平时哪有那份胆!赢的那么忽然,总有些不真实感。恍恍惚惚的去了杜妈妈处,把料子交给了杜妈妈,又恍恍惚惚的回来。走到嫡母跟前,居然得了个笑脸,秦氏拍着庭苗的手道:“就是要这样,杀杀他们的威风!你也争气了一回!只下回别挑纱的,专捡里头夹着金丝的,那个值钱,懂么?” 庭琇:“……”身心俱疲!还得照看表姐,又拉着苗惜惜的手,“姐姐也去挑一个。” 苗惜惜死命摇头:“怎么好意思。” 你不挑才不好意思!改明儿大伙儿都穿鲜亮的绸子衣裳,就您一身布的,不知道的还当叶家怠慢客人。看着亲妈正事不管,一直在教导庭苗怎么占便宜,差点喷出老血。赶紧拽着苗惜惜,又把庭苗拉住,直往绸缎箱子处拖。 秦氏高兴坏了,觉得女儿真懂事,到底是她亲生的。直在背后嘱咐:“对对,多挑些,记得要有金线的惜姐儿千万别客气,你大伯母有钱!” 庭琇脚底一滑,好悬没摔倒,借着苗惜惜稳住身形苦笑。最终只长长叹了口气,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第138章 喵喵喵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分完料子,各自回家吃饭。庭芳一天天忙的脚打后脑勺,觉得日子都比别人过的长些。回到家中,刚吃了饭又开始商议事情了。 杨安琴冲着陈恭骂道:“我原想给昌哥儿几块料子,偏你瞎掺和!少了你的东西是怎地?我看你还是欠抽!” 陈氏也说庭芜:“你什么时候少了吃穿,就跟你六姐姐抢上了。下回还这么着,我可请家法了!” 陈恭和庭芜两个人都缩着脖子,不敢说话。庭芳接道:“我可是听说了,下半晌你们俩跑去园子里掏蟋蟀了,作业写了没?” 俩熊孩子头垂的更低了。 庭瑶笑骂:“还不赶紧着,等明天先生打板子呢?跟他们的人呢?也不管管,白天玩,晚上补作业。看你们眼睛坏了找谁哭去。玩归玩,作业可不能落下。日后酉时前我可是要查的。”又说庭芜,“你如今是当姐姐的人了,可要做好榜样。” 庭芜蔫头巴脑的应了。 陈氏抱怨道:“皮的恨不能做窜天猴,静的恨不能是鹌鹑精!二丫头跟七丫头互相捡好的学学就好了。” 庭芳立刻跳出来护小弟:“别介!二姐姐太静了,是该跟妹妹们学学。总是坐着,仔细头晕。前儿我听丫头说二姐姐脖子疼,可见是针线做多了。”静毛啊,以前庭芜就是死宅,她好不容易教正常了,可别倒回去。掏蟋蟀怎么了?七八岁的孩子,掏蟋蟀才是正事儿! 陈氏才知道此事,忙问庭兰:“脖子怎么了?” 庭兰没当回事,只道:“有些酸,叫丫头揉了揉就好了。丫头婆子们嘴碎,不值什么。” 陈氏皱眉道:“那劳什子有什么好做的!趁着年纪小,多玩几年。以后到了别人家,可再没有娘家自在了。罢了,我也不唠叨你们了,恭哥跟七姐儿去写作业,二姐儿你也去玩吧。” 陈恭和庭芜火烧屁股的跑了,不一会儿庭芳的书房里就亮起了灯。庭芳笑道:“我那屋都快成他们接头的地儿了。” 庭瑶道:“俩孩子不服气,谁也不肯去谁的屋里,可不就到你屋里了么?对了,七妹妹的料子怎么办呢?” 庭芳正色道:“过几日再给她寻,总要六妹妹穿的高兴了才让她显摆。本来六妹妹过的就艰难,可别太过了。明儿裁衣裳,过几日全得了,我先叫七妹妹穿别的。” 杨安琴道:“很是,你想的周到。”说着撇嘴,“不是我背地里说人长短,你们家三太太,真个有些上不得台面。她那姐姐,今儿盯着四丫头,眼都直了!”啊呸!就算她痴心妄想,也觉得恶心! 陈氏见没外人,就道:“她呀!自己没儿子,也不知道把儿子们拢的实在些。将来庭琇该如何呢?总不能叫隔房的兄弟撑腰吧?庭珮又管的了几个!”说话间把庭树直接撇开了去。 庭芳道:“五姐姐是个明白人,他们家姊妹间很和气的。” 陈氏摇头:“再和气,人家将来受了气,就没那么用心了。”压低声音道,“我看庭松不错,庭树若有那么懂事儿,我也不是小气人。” “树哥儿越发沉闷了,”杨安琴嗤笑,“我们小七姑奶奶是命好,年纪不大时姨娘就禁足了。越来越有范儿了,那才是千金小姐的模样呢。你们二姑娘,我都不想提。那回我们出门,两个姨娘吵起来,次后树哥儿跟二姑娘都蔫了,怪可怜的。” 庭瑶听着家里小老婆的故事就烦,瞅了个空儿,插话道:“舅母,我们大师兄的认亲礼您还没给呢。娘也得贺贺。给了他,顺道再给苗家表弟添些东西吧。路途遥远,他连书都没几本齐全的。大师兄也没有,一式两份才公道均匀。” “是了!”杨安琴急忙忙的道,“我赶紧回去翻箱子去,你们都有衣裳,要紧的是昌哥儿。他那后母!唉!对了,我得跟老太太说一声儿,日后他们哥几个发月钱,昌哥儿的账从我这里关。我同他母亲好了一场,能照看的都照看些。” 庭芳道:“预备些日常的就行了,他不缺那些。贵妃娘娘照看着他呢。这回是皇后娘娘不大好,福王殿下进宫侍疾,一时没关照才吃的亏。” 杨安琴想着圣上都那么老了,过几年太子登基,徐景昌就算熬出头了。便只打点了些日常衣裳用具使人送了去。庭芳把平儿调给徐景昌,也就安顿好了。 却说福王在宫里侍疾,半点闲工夫都没有。皇后的病情越发沉重,赵贵妃似感到了些什么,也跟着没精神。偏赵贵妃死心眼,皇后是妻她是妾呀!皇后病了她该伺候的!还非要爬起来去伺候人。太子跟赵贵妃没差几岁,两人还得避嫌,闹的鸡飞狗跳。福王一咬牙,以“不可过了病气给皇后”为由,硬把赵贵妃给摁下了。谁知赵贵妃关宫里看不见皇后,心里越想越慌,越慌越想,哭了几回就真病了。福王急的挠墙,只得两头跑两头瞒。 好容易把赵贵妃哄的吃了药睡下了,折回坤宁宫,皇后又吐了。太子妃指挥宫女收拾,自己亲去给皇后换衣裳被褥。好一通忙乱,衣裳换完,皇后累的睡着了,太子妃才松了口气。 福王在外间等了半日,才等到太子妃出来,忙问:“怎样?” 太子妃好似老了十岁,鱼尾纹都刻进去了似的憔悴。有气无力的道:“也不知是昏了还是睡了。太医正把脉呢。” “嫂嫂辛苦了。” 太子妃苦笑:“算什么辛苦,那么多宫女太监帮着,也就操心点罢了。你昨晚一宿没睡,赶紧去歇歇,白日里有我在,还有那么多公主皇子王妃候着,你别累的紧了。回头你再病了,你哥哥可受不住。” 福王含混的道:“牙疼,横竖睡不着,不如嫂嫂去歇歇。” “你怎么了?” 福王郁闷的道:“太医瞧了瞧,说长智齿。” 太子妃立刻绷紧了神经:“还不快去歇着,你也是胡闹!”长智齿时运气不好发炎灌脓都是要死人的事,福王居然没事儿人似的满宫乱窜!本来宫里就事多,哪搁的住他裹乱。太子妃算看着福王长大的,正经长嫂如母,根本不给他讲道理,喊了两个太监,直接压回福王府禁足静养,顺道打包了俩太医一块扔出宫了。 福王:…… 回到家中,福王得了两个消息。第一是庭芳弄的小玩意正在赶工,立刻就能得;第二便是徐景昌被揍,是叶家人捞出去的。屁股没坐热,就有赵太监来回:“禀殿下,徐世子上覆,叶家没有多余的丫头,还是借着您赏出去的平儿使,不方便,求您赏个丫头并个小厮。再有,定国公知道徐世子跑去叶家,正在家里大发雷霆,过阵子可能要往王府躲,还请殿下给预备个房间。” 福王的头一跳一跳的疼,拍着桌子大骂定国公:“梧桐落满身的光棍!见利忘义的王八!老子的人也敢随便动,活腻歪了?当我死了啊?妈X的!这是打我的脸!谁不知道徐景昌是因跟着我混才提前封的世子!有铁券丹书了不起啊?且看老子怎么收拾你!”气的唾沫横飞的骂了一盏茶功夫才道,“愣着干什么?赶紧收拾屋子去,把人给接过来。叶家那屁大点的地儿,里头还全是读书读疯了的酸儒,搁那待一天得短命十年!” 赵太监哪敢接话,等了好一会儿,见福王没有别的吩咐,才悄悄退下。 哪知福王又喊:“慢着!” 赵太监立刻站住:“听殿下吩咐。” “把那丫头一块儿拎来,”福王道,“不是说想好玩意儿了么?来解说解说,我好送进宫了。” 赵太监为难道:“殿下,宵禁了,不大好请姑娘家上门。” 福王一噎,烦躁的把杯子狠狠砸在地上:“就没有一件顺心的!徐景昌也不用接了!明早一块儿弄过来!”说毕,伸手把桌上剩下的东西哗啦啦全扫到地上,恨的踩了两脚,才骂骂咧咧的回屋去了。 赵太监吓的魂飞魄散,悬了一夜的心。次日天还没亮,连滚带爬的从福王府出发,刚好赶在天亮时跑到叶府大门口。把刚梳洗完的庭芳和徐景昌一股脑的撵上车,路上不住的说:“殿下烦躁的很,姑娘别见怪,也千万别惹殿下生气。” 庭芳正不高兴呢,她才上了一天课,今儿又缺了。还能不能好好做学霸了?可福王的命令不敢反抗,在马车里低头不语、调节心情。务必做到抵达福王府时,又是个喜笑颜开阳光灿烂的小姑娘了。 三人急冲冲的赶到福王府,庭芳拍拍脸颊,露出个甜美的笑。跟着赵太监进门,跟着徐景昌一齐见礼。见皇族,那是必须跪的!青梅竹马的徐景昌都不能例外。但大家都很熟了,一般情况跪也就意思意思。谁料今日跪下去,半天不见叫起。庭芳不敢抬头,良久,福王阴郁的声音传来:“这玩意,你想的?” 庭芳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低低的应了声是。 福王缓缓的踱到庭芳跟前,伸手抬起庭芳的下巴:“你真的,很聪明!” 庭芳的脊梁骨窜起一阵寒意,仿佛回到了第一次遇见福王时的场景,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福王轻笑:“怎么?你害怕了?” 第139章 喵喵喵 庭芳更害怕了,她在古代生活了九年,早就没有现代人的天真。人权是什么?二十一世纪还且有半个地球的人没听过呢,何况如今?不管她多么惊才绝艳,福王都能轻易碾死她,跟碾死一只蚂蚁没多大的区别。大不了叶家找点不痛不痒的麻烦,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皇权的威压下,庭芳除了颤抖和哭泣,几乎什么都不能做。她不爱哭,只好不停的抖。 徐景昌弱弱的出声:“殿下?” 福王坐回位置上,抬抬手:“起来吧!” 徐景昌和庭芳慢慢的爬起来,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福王瞥了庭芳一眼,问:“怎么想的?” 庭芳低声说:“瞎玩的。” “嗯?”福王勾起嘴角,“你别糊弄我,算学就当你天纵奇材了,这个又是什么?” 徐景昌解围道:“是我替她出主意弄出个屋子的。原先只是两块磁石罢了。” 福王没搭理徐景昌,冲庭芳招招手:“你过来。” 庭芳只得挪到福王跟前,被福王拉到身边坐下:“你告诉我,打哪学的,我不告诉别人去。你不是喜欢凤簪么?你告诉我,我再给你几个更好的,如何?” 庭芳快哭了,还得解释:“真是瞎玩的,我不敢瞒殿下,打小儿除了去庙里,就没见过什么外人。我家里的人殿下都认识,他们通不会。” 福王笑道:“你莫不是仙女下凡吧?” 是也不敢跟你说啊!谁知道你会不会拿仙女当唐僧使!何况还不是。忙道:“若真个是仙女,早做殿下的妹子了。除了皇家,谁家有那样的八字生出仙女呢?” 福王不依不饶的问?“你是怎么想到用铜去切割磁场的?” 庭芳脑子飞快转,好容易找出了个理由:“我嫌橙子难剥,弄了套铜的剥橙器。后来橙子过季了,就拿剥橙器去拨司南玩。恰好家里有磁石,听说司南是磁石做的,就放一块儿玩,不知怎么就发现了。”庭芳百思不得其解,福王抽哪门子疯?急急问道,“犯忌讳了么?我真不知道,就是觉得好玩儿。” 福王木着脸没回答。 徐景昌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虽是小玩意,却是以人力干天合!司南至多是发现了磁场,庭芳却是玩弄磁场,赶上小心眼的皇帝,确实挺犯忌讳的。不由担忧的看了庭芳一眼。 福王沉默了许久,才道:“罢了,你先回吧。” 庭芳如蒙大赦,虽不知福王怎么想,到底回家更安全。毕竟冲进叶家拖她出来碾死,比当场碾死还是麻烦那么一丝丝的。迫使自己冷静的起身后腿几步,行礼,再后退至门外,看不见福王时撒腿就跑! 徐景昌试探的说了句:“看把她吓的!” 福王拨弄了下司南,望着窗外道:“多智近妖啊!” 徐景昌的冷汗也跟着下来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福王之于他亦是君臣。那么多伴读都哭爹喊娘的回家了,只有他有家不得回,只得费尽心思的跟着福王混。平时看着亲密,每每相处心里却绷的死紧。他其实不想住福王府,与之相比宁可住在叶家。可是他得冲自家主子求助,他得在福王面前显示自己的无能与无助,就像赵贵妃养的狮子猫一样,要会撒娇、要会喵喵叫,不然就得离开锦衣玉食,听天由命。他可不是何不食肉糜的主儿,便是他聪明绝顶,一场风寒找不到好大夫,就够他去死的了。 凭徐景昌多年在皇家混的直觉能感到,庭芳危险了,可他却无能为力。小师妹挺可爱的,可惜了。 福王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我得进宫去瞧瞧。原先给你留的那间屋子,后来你回去住时给做了作坊的库房。”说着数落道,“你比我还痴迷作坊,硬要住作坊边上。如今那地儿不方便,王妃又没进门,你自个儿看着哪间屋子好就住吧。我不得闲儿,你有事只管找他们。别见天混作坊,稍微练练字。将来你还得写奏折,狗爬字儿能看么?” 都是很亲密的叮嘱,徐景昌依然觉得冷飕飕的。目送着福王带着庭芳设计的玩意儿出门,徐景昌平复了方才的情绪,才从容对左右道:“大早赶来,还不曾与阁老夫人道别,我且去走一趟,午时能回。” 赵太监忙问:“世子爷住哪儿呢?” 徐景昌道:“捡个离作坊近的。” “哎哟!”赵太监笑道,“真叫殿下给说着了!作坊吵,世子爷与殿下做邻居呗。” 徐景昌默默道:就是想离殿下远点!福王是很不错了,对他真没得说。可是再不错那是皇子,一直绷着很难受啊。不如离远点,让他能有张有驰。面上还不能这么说,只笑道:“我就喜欢作坊。你先替我收拾着,我得道谢去。” 赵太监无法,只得寻个离作坊近的院子收拾去了。徐景昌单个人,牵了匹马就往叶府奔去。半道上追上了庭芳,立刻下马跳上车,在庭芳耳边道:“四妹妹,近来小心!” 庭芳脸色还有些白,抓着徐景昌不住的问:“到底犯了什么忌讳?还请师兄教导我!” 徐景昌悄悄道:“以干天合,弄不好御史都要参你。” 庭芳咬牙切齿的道:“这有什么干天合的?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不正是天合么?我哪有本事干天合!”再没想到古代人能愚昧保守到如此地步,幸亏没弄出土豆发电,那才是正经干天合,人造闪电,吓死个把两个胆小的都不稀奇。想起被烧死的布鲁诺一阵后怕,幸亏老太爷阻止了她!图样图森破,大意了!不该那么相信福王。再对数学心向往之,那货首先是个皇子!庭芳牙关紧咬,皇家确实讨厌!皇权社会确实恶心!幸亏因缘际会没做成福王妃,真是谢天谢地! 徐景昌也没办法,只得道:“我去同你们老太太道个别,暂时住福王府了。我在你们家不大方便,我爹是个浑人,弄不好闹的老师不自在。听陈谦说是你想着去瞧我,谢你了!” 庭芳低头道:“是我害的你。” “哪儿呀,”徐景昌道,“我爹见天儿找茬,不是今日就是明日。家丑,见笑了。” 庭芳道:“我爹一个样,恨不能摁死我。幸而我娘虽软和,却不许人动她的崽儿,谁动挠谁。为着我,他们吵好多回了。对了,这回不连累我家里人吧?” 徐景昌的注意力却在前半截儿,不确定的问:“你娘……是嫡母吧?” 庭芳点头:“我知道有些嫡母不好,但我娘挺好的。” 徐景昌干巴巴的道:“那就好。” 庭芳心里还挂着福王的骇人,又问:“福王殿下那里?” 徐景昌无奈的道:“实话,我不知道。或许没事,或许有事。我特特追上你,就是想同你说,将来这些玩意都收了吧。我知道你聪明,灵光一闪没什么,伤仲永的事儿多了。时时刻刻都那样总归不好。你是姑娘家,名声顶顶重要。”叶家为了顺利跟太子沟通,拿小姑娘做枪使,真不算什么好人家!故,徐景昌心里半点不信陈氏是好人,只不过哄着庭芳罢了。真要疼孩子,岂能由她抛头露面?将来便是婆婆丈夫都不在意,族里的闲话都要淹死人,时间长了,积怨就深了。 庭芳心灰意冷的道:“名声好有什么用?那么多节妇,名声是好了,人也死了。荣光全是男人的,有什么意思?咱们华夏的男人忒没种,好事儿都是他们干的,坏事儿都是女人祸害的。我等如猫狗,可做不了什么乱!” 一句“我等如猫狗”恰触动了徐景昌的心思,然而他厚道,还是劝道:“猫狗讨人喜欢,总比讨人嫌活的长久。” 庭芳忽的笑了:“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在被鸡汤轰炸的年代里,这句话都称得上振聋发聩,何况没有段子手的古代。虽是《史记》上的话,但偏科的徐景昌头一回听说,便被震的头脑嗡鸣,竟仔细思考起人生来。 不等徐景昌想明白,车已停下。二人下车,庭芳低声嘱咐道:“别告诉其它人,省的他们慌不择路。” 徐景昌点头:“我们如今谁都不能乱。” “嗯!”庭芳十分严肃,拥立太子的不单是他们,好肉谁都想啃;还有平王那头看不分明,似要造反,又似只为张扬跋扈;更有死忠于圣上的最不好对付,便是太子登基,你能说那些人有错么?哪怕太子贬斥他们,在读书人心里还都是忠君爱国的英雄,再过分太子都是不能下死手的,是成本最低的站队。说起来比叶家对赌的情况更稳妥。各人选的路不同,所承担的风险与收益也各不相同。没有对错,只有立场。庭芳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为利益集团出一份力,以期将来能得一点点微弱的自由。 两个人都装的没事人一样,庭芳继续读书做学问,徐景昌与叶府道别,搬去福王府居住。一切好似都没有什么不同。直到两日后,宫里下旨,宣庭芳觐见。并且是单独进宫! 所有人都呆了!宣召一个小女孩儿进宫,圣上,到底想做什么!? 第140章 喵喵喵 庭芳接到圣旨,只沉默了几秒,就淡定了。第二只靴子落地,兵来将挡,谁来土淹。一路走来,有许多事是她自己冒头的,但更多的则是被裹挟着向前。说是她的命也好,运气也罢,客观事实摆在眼前,既来之则安之。 电磁感应实验,说多离谱也没有多离谱。司南都发明出来了,磁石的性质早研究的透彻。不过就是铜线切割,致使磁场受到干扰,让古人不舒服罢了。毕竟是四大文明的古国,这点智慧底蕴总该有。实在没有,她也没招了!原先高看了文明古国,以为自己能给科学开点窗。前日被福王恐吓过,就已经死了心。福王已算皇族最时髦的人了,看到“以干天合”都内模样,还有什么好说的?想着远方功成名就的牛顿,再想着不过百多年后就要被侵略的土地,顿时觉得即将到来的危机也没什么了。 终日不见人影的大老爷回来,在院子里撞见发呆的庭芳,头一句话便是问:“你又做了什么?” 庭芳老老实实回答:“皇后娘娘病了,福王殿下至孝,想做一玩器娱亲,我想了个法子,敬上了。” 大老爷的脸色黑沉如水:“你就不能消停些?” 庭芳正回忆中华百年屈辱史,心情十分糟糕,还要面对蠢爹,实在太虐。忍着冷笑,装出一脸正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殿下为君我为臣,殿下吩咐,我岂敢不从?” 大老爷冷笑:“让你这样从么?” 庭芳顾左右而言他:“殿下就是这样吩咐的,若是殿下做的不对,自有御史监督尽言。我不是御史,亦非天子门生,对错不该我来管。” 大老爷不住点头:“很好,你伶牙俐齿,对圣上说去。别带累了旁人。” 庭芳忍不住放了个嘲讽:“若我得了表彰,老爷亦可张榜公布我不是您闺女!” 杨安琴在屋里听不下去了,怎么哪哪都有拖后腿的人?隔着窗子骂道:“成日间不见你着家,回来就骂孩子!老太爷叫做的,你骂她做什么?你闺女找不着你,可不得去找爷爷。你们老太爷亲找的材料。你既不敢去跟福王叫板,又不敢找你老子麻烦,就知道欺负女儿,你也配带个把儿!” 大老爷气的半死,怒道:“我叶家的事与你陈家何干?” 杨安琴讥笑道:“我倒想是我陈家的事,奈何你们老太爷不干!你们家要肯,立等就是我陈家的功劳!妹夫以为何?” 陈恭听的毛都炸了!他早就知道杨安琴打过庭芳的主意,可他才不想娶庭芳。做姐姐很好了,又好玩又凶悍。但做老婆就很不好了!庭芜在一旁摸着下巴道:“你哥哥还凑活。” 陈恭哭丧着脸:“原想说给我的!” 庭芜毫不留情的吐槽:“你怎么不去照照镜子?看看镜子里的猪八戒脸皮有多厚了!” 陈恭被庭芜一句话砸开了窍,一拍大腿道:“着啊!做我嫂嫂多好!” 庭芜又吐槽:“你闭嘴吧,跟你没关系!” 大老爷被杨安琴噎住,又疑心杨安琴得了什么内幕消息。庭芳冲蠢爹呵呵两句,掉头进屋,对陈氏道:“娘,我上回做的衣裳得了么?项圈要出去炸一炸。” 陈氏压根就懒得理丈夫,对胡妈妈道:“你赶紧给她收拾三套衣裳,穿一套带两套。首饰亦要齐备,荷包多备几个好打赏。”扭头问庭芳,“知道打赏么?别怕花钱,可劲儿撒出去。你一个人,千万小心。圣谕宣召,与皇后娘娘的宣召可不同。虽是口谕,亦不可怠慢。老太爷出去打探消息了,你别慌。” 杨安琴在旁边道:“不慌就不会错,你还小,有什么事圣上不好意思计较的。别怕,有你爷爷呢。” 陈氏补充:“正是,何况你还同福王殿下玩的好,他会帮你的。” 庭芳听到这句心里苦的说不出话来,就是福王坑的我! 大老爷见没人理他,愤而甩袖子进了周姨娘房里,摔杯子摔碗,只差没破口大骂了!他在工部忙春汛的事,家里尽给他添乱!官场险恶,他容易么?同僚相处,没事就有人刺他女儿大才,叶家的颜面都叫丢尽了,可恨家里还一味宠着她!也不知她会什么迷魂药,个个都叫她骗了! 周姨娘已知娘家艰难,自己又吃了两次亏,终于老实多了。轻手轻脚的端了茶,半个字不敢多说,生怕有人听了去告诉陈氏。陈氏且好对付,杨安琴竟是个敢隔着窗子跟男人对骂的主儿,谁敢去招惹她!大老爷见周姨娘都不吱声,怒道:“你怎么了?剪舌头了?” 周姨娘干笑:“外头的事我不懂,见圣上不是好事儿么?” 大老爷憋的半死:“你懂个屁!” 周姨娘无辜的道:“奴一个女眷,懂什么呢?” 大老爷就是想吐个槽,居然连周姨娘都不应答。抬脚掀帘子冲到对面,进了夏波光的屋里。夏波光还感冒,被大老爷吓了一跳,咳的惊天动地。 得,这里也不行!大老爷觉得人生真是寂寞如雪,怎么连个说话的地方都没有呢?他哪知道如今女人都不识字,知识全凭戏上来,那些个花好月圆的戏不总是皇帝召见、赐婚皆大欢喜么?让女眷理解吉凶参半是难了点儿。周姨娘还在那儿羡慕嫉妒恨呢,怎么不是自己闺女被召见!肚里酸水滚成那样了,还能装个笑模样,已然是素质极高了。 庭芳懒得管跟没头苍蝇似的大老爷,一直静静的等消息。接到宣召时,老太爷即可就出门了。留了二老爷看家,大门紧闭。越氏更为谨慎,悄悄的找来庭玬,递给他一个小包袱道:“你爬到后院的围墙上,在上门房的屋顶,把这个放在房梁上。” 庭玬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亲娘叫他淘气!? 越氏严肃的道:“你长大了,有些事不瞒你。正值多事之秋,保不齐就有意外,天威难测,懂么?” 庭玬不是很懂。 越氏接着道:“这个小包袱里是宝石,平日你喜欢上蹿下跳,去爬围墙没人会注意你。今次你先把宝石藏在房梁上,日后你逐渐挪些东西上去。用不上最好,用上了,就是我们保命的本钱。” 庭玬被吓的半死,颤声问:“为什么要放到门房的房梁上?别人偷了怎么办?” 越氏道:“正是因为好偷,万一宅子封了或是归了别人,我们还能偷回来。真要抄家是躲不过的,锦衣卫都是老手。也是我考虑不周,该放几个忠心的人出去,待有事时,这边封门那边偷东西,咱们总不至于饿死。此事你不用管,自有我安排。且先去藏了。便是无事也不打紧,我们家不缺这几颗宝石!” 庭玬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缓了好久,才道:“我叫哥哥陪我去。” 越氏苦笑:“祖宗,你哥哥惯作严肃,陪着你爬墙?招人怀疑呢?你若怕,找四妹妹去。她跟你淘气惯了,叫她家也留个后手!哎哟!她有个亲舅舅在外头呢!比咱们还强。” 庭玬袖了宝石,晕晕乎乎的跑到东院,拉着沉思的庭芳往外跑,到了园子里,才如是这般说了。庭芳对越氏的危机意识深以为然。烈火喷油时少戴几颗宝石没什么,但家破人亡时,这些不单可以救命,甚至可以翻身。她还是大意了,很该早点做准备。皇家人喜怒无常,她算是见着了。越氏到底见识多广,思虑更周全。 兄妹两个架了梯子,利落的窜上围墙,沿着屋檐就爬进了阁楼。阁楼有倒板,承重没问题。问题是藏在哪儿呢?不像农家阁楼,叶家因有专门的库房,阁楼上反而不放东西。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庭芳想了半天,觉得越氏生活经验不够丰富,不能有效藏起宝石。于是带了庭玬下来,跑到西院找越氏。 越氏见兄妹两个又把宝石带回来了,忙问:“上头有人?” 庭芳道:“不好藏,空荡荡的,不定哪天就叫人抄了。” 越氏正愁呢,忙问:“依你看如何?” 庭芳伸出两根手指:“两个法子。第一个恶心点儿,先把宝石蜡封了,埋到老鼠屎或狗屎里,扔家里的角落里头,再没人无聊到刨狗屎的。横竖宝石小,那一点子藏起来,便是锦衣卫来了,看一眼空荡荡的地方,就不会搜了。” 越氏听的差点吐了,宝石埋狗屎里,亏你想的出来! “再一个!”庭芳道,“去挪个燕子窝来,用胶粘到房檐上,宝石藏那里。要不在不起眼的地方搞个空马蜂窝,把宝石塞进去也行。” 越氏:…… 庭芳摊手:“要不然只好掘地三尺了。” 越氏道:“掘地三尺没用,前儿是谁家把金银藏在池塘里,愣是叫锦衣卫把池塘水放了把坛子起出来。你的法子虽恶心,也不失为个妙招。此事我来办吧。” 庭芳看了多年的谍战片终于派上用场,嘱咐道:“寻狗屎的与藏东西的分俩人。依我说,竟是叫三哥一路淘气过去完了。” 庭玬抱怨道:“你怎么不叫陈恭去刨狗屎啊?” 庭芳认真点头:“你也可以叫他,只他嘴上没把门,别告诉他你要藏宝石。只说你们弄点狗屎捉弄人玩。正经能操蛋一回,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把庭芜一块儿带上。唔,就捉弄魏强叔吧,我跟他打声招呼,别人看不出来的。”庭芳想着觉得好笑,藏钱么,方法多的是,她就是补充个奇葩点的思路而已。多条支线同开撒。 越氏默默道:你思虑也太周全了!佩服! 庭芳说完,就道:“二婶失陪,我还有些事去外书房寻老太爷,先走一步。” 越氏醒过神,忙道:“是了,老太爷只怕在路上了,你快去。旁的事有我,拿不定主意的,就同我说,咱们合计合计。” “真有事,老太爷少不得叫上大伙儿一块儿出主意。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何况咱们那么多诸葛亮。”庭芳笑笑,“我走了,回见!” 越氏挥挥手绢:“回见!” 第141章 喵喵喵 圣上宣召一出,犹如平地惊雷,不独叶家忙了一通,宫里更是好一阵兵荒马乱,再没人想到圣上能独自宣召闺中少女的,谣言瞬间炸开,满京城的百姓饭桌上都多了一道八卦下酒,好不热闹。皇后虽然病重,但她既然活着,有些事自然能传到她耳朵里。丈夫是老皇帝,儿子是老太子,节骨眼上她能真静养,那就是白瞎了她的政治素养。因此听到圣上口谕宣召庭芳进宫时,立刻惊的翻身而起,穿上衣裳就要去见圣上。太医哪里肯干!本就是残烛,还特特往风里头搁着,不是找死么?坤宁宫呼啦啦的跪了一地,机灵的小太监飞奔至南书房报信,拦不住皇后,大伙儿都得陪葬! 圣上接了消息,魂都散了。三步并作两步的扑到坤宁宫,把已换好衣裳的皇后按回床上,半是埋怨半是心疼的道:“多大点事儿,值得你这样!” 皇后哭着说:“都是我惹出来的,您把一个小姑娘宣进来,又不娶她,又不让她做儿媳孙媳,如何跟天下人交代?” 圣上辩解道:“我就问她几句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皇后忧心忡忡的道,“您独宣了她一个,底下人不知道您什么意思,她将来只好做姑子去了。她还是个孩子,她做姑子不打紧,史书上怎么写您呢?” 圣上方才想起不妥来。他只想确认一下是庭芳聪明,还是背地里有什么算计。 皇后又道:“事情因我而起,如今只好说是我看着好玩,想唤她进来耍。因太监传错了口谕,使人误会了。”一句话功夫,责任全推到传旨太监身上,皇帝自然是无辜的,太监自然是要去死的,而且至少是用板子活活打死,方能“惩治”他的罪孽,不连累其家人算优厚待遇了。 圣上有些尴尬,还得夸皇后:“还是你想的周到。” 皇后含泪道:“圣上,我气数已尽。有些话不说便来不及了。” 圣上喝道:“胡说什么?人吃五谷杂粮,哪个不得病的?养几日就好了。” 皇后摇头泣道:“我自己的身子骨自己知道,我比圣上还大些,今年六十一,算活够本啦。我不怕死,就是舍不得圣上与孩子们。” 圣上的眼圈登时红了。 皇后道:“我三生有幸方得侍奉圣上,圣上待我之厚,世人皆知。我此生得遇圣上,亦死而无憾。故,待我走后,恳请圣上善待太医与宫人,切莫迁怒于他们。若圣上为我欠下杀孽,我心难安。” 圣上哽咽着说:“好,都应你。你说什么都应你!我会好好待太子,你放心。” 皇后扯着嘴角笑:“太子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您亲自教养长大,又替他找了个好妻子,贤良淑德,再没有不好的。只是我看不到小十一结婚生子啦。”说着比了个长度,“他生下来的时候,这么一点点大。赵贵妃听到他哭,吓坏了,小的哭,大的也哭。展眼过了二十年,结果那混小子还不让我抱上小孙子。您可得管着他,再不许他胡闹了。还有,福王妃家里寻常,只怕没有像样的嫁妆,您多看顾些,别让他丢了颜面。他们哥几个都是我亲手操办的,只有他我顾不上了,圣上虽忙于朝堂,好赖别忘了他,多看顾些。” 圣上听着皇后的絮叨,哪里还忍的住,握着皇后的手,哭的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他真实的感觉到,皇后要死了,他的元配发妻即将离他远去、天人永隔。从此再也没有人伴着他温柔的叙说家长里短,看着孩子们调皮捣蛋;再也没有人帮着他参详朝堂,明辨忠奸。把皇后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哀求道:“燕燕,莫丢下我,求你。” 皇后燕氏,单名亦为燕,取安适和乐之意。许多年了,不曾有人叫过她小名。圣上登基太早,国朝为燕,本就是窃岳父之天下,所以他需要一个姓燕的皇后。他们没有过普通夫妻的日子。主少国疑,风雨飘摇中两个半大的孩子撑起整个帝国。其中艰辛不足外人道。五十二年前起,他是皇帝,她是皇后。满朝文武、满宫妃嫔,迷了人的眼,两个人不复往昔亲密,渐渐的,燕燕小名再没有提。此刻猛然听见,心中竟生出一丝酸涩。什么时候开始算计与疏离了呢?明明夫妻一体,明明太子已立。皇后想不明白,也不打算去想。皇后不该小意温存,所有女人应该有的一切,皇后都不该有。因为皇后并非女人,就好似皇帝并非男人一样,她们都是孤家寡人,没有同类。皇后的眼泪还在流,哭给丈夫看,哭给全天下人看,唯有对太子的担忧哭给了自己。 始终冷静甚至冷酷,才能锻造出让圣上情真意切的皇后。而皇后自己的情真意切,早就湮灭在世间,一丝痕迹也无。夫妻两个捡着轻松的话题,慢悠悠的聊着。忆往昔岁月,忆峥嵘时光。好似回到了新婚初见,他挑起了她的盖头。满屋宫女太监,两个人想说悄悄话,又不好意思。躲在被子里低声耳语。 圣上道:“燕燕,咱们生生世世在一起,可好?” 皇后毫不犹豫的道:“好!” 圣上轻笑道:“累了吧?睡吧,我陪你。” 皇后本就重病,一番演绎更是加重了病情,昏昏沉沉睡去,没有看见丈夫哀痛欲绝的眼神。圣上生母早丧,早的他都记不住模样。如果说他此生对哪个女人动过真情,就只有皇后。妃嫔至于他不过玩物,死了就死了,散了就散了。可皇后是不同的,这辈子相伴最长的人,虚弱的躺在床上,随时可能弃他而去。简直像从心肝上挖了一块肉一般的疼。疼的他全身乏力,坐在床沿上站不起来。天渐渐黑了,皇后依旧沉睡,圣上一动不动的坐着,仿若雕像,直至天明。 次日一早,圣上拖着沉重的步伐去了南书房。福王接了圣上的班,坐在床边。皇后今天又比昨天更苍白了许多,福王心酸难忍,默默垂泪。 皇后醒来见到福王在哭,轻笑道:“又打哪儿淘气来了?多大的人还哭鼻子。你那小朋友我给截下了,不叫圣上单独见她,你放心吧。” 福王忍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嗯,谢母后。” 皇后道:“知道怕了吧?跑去跟圣上胡说八道,差点害了人家。” 福王低头道:“是我没想到……”他并不很在意庭芳的处境,只是如今不知道跟皇后还能说些什么。 皇后叹道:“幸而你不是太子,不然我可得愁死了去。圣上见到那什么电磁感应,你该轻描淡写才是,还引着往重里说。” 福王道:“她聪明的都不像凡人。” 皇后道:“所以说幸好你不是太子!便是诸葛亮多智近妖,不也还得为刘禅所用?刘禅不要他了,他又能如何?你是君,她是臣。你宠她,她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你不宠她,不过就是个给你造玩具的匠人罢了。你心眼那么小作甚?不就是小姑娘聪明些么,是会呼风唤雨还是会降妖除魔?你是皇子!”皇后强调,“宰相肚里能撑船,不是道德,而是处于上位者基本的心胸!” 福王不说话了。 福王是皇后亲养大的,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不服。原先想着还小,可如今她再没几天能教导他了,只得继续道:“还是一团孩子气,不就是不想承认她比你聪明么?你就光看见她聪明了,没看见她笨的时候呢!” 福王奇道:“您怎么知道她笨了?” 皇后乐了:“哪个当娘的能真个撒手放了儿子去同阿猫阿狗玩?我自是查过她,没什么要紧的才不管你们。养儿方知父母心,待日后你就知道了。” 福王目瞪口呆:“您还干过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皇后缓了口气,也不接福王的话,只道:“她的聪明劲儿全在奇技淫巧上,人情来往全不懂,不能成器。下人得罪了她,只管喊打喊杀,固然吓住了人,却也只能吓住人。先前看你们玩的好,我就想了,你非要娶她,我不会反对。一个王府她总管的着,再不济还有你嫂子看着呢。再往上她就不成了。论理,严姑娘做王妃比她强,你就安心拿她当个玩伴陪你耍吧。” 福王笑道:“她还干过那样的傻事啊?” 皇后敛了笑:“她若从来不干傻事,你又如何?” 福王怔了怔。 皇后闭眼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天下不干傻事的人多了,你想不透这一点,就是个皇家的傻子。” 皇后语重心长的道:“朝臣是多少人里选出来的尖儿?咱们家靠的是什么?你便是聪明绝顶,也干不过他们。你要做的,不是比他们更聪明更厉害,而是制衡。一个小姑娘比你聪明,你就失了分寸,碰上她那老狐狸的爷爷,你怎么办?你不会觉得,叶庭芳比叶阁老还厉害吧?” 福王不敢说话了,他还真那么想。叶阁老不就是权谋嘛,可叶庭芳创造的是一整个数学体系!史书上未必能给叶阁老写几笔,却是很有可能给庭芳一页纸的。他自诩聪明绝顶,被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全方位碾压,心里自是极不高兴。可说出来更丢人,只好自个儿别扭着,没想到被皇后看的一清二楚。 皇后轻轻笑道:“你呀你,什么时候才长大哟!性子真随你娘,一辈子都长不大。你要我怎么放心的丢下你们去?” 福王急了:“母后……” 皇后摆摆手,示意福王别说话。又沉默了良久,才道:“小十一,你永远记住,嫂嫂如后母,我让你同徐景昌玩,可不只是为了让你有个伴。懂么?” 第142章 喵喵喵 福王于人情世故上并不精通,谁家千娇百宠的老幺儿都不会精通。说白了所谓人情世故,抛开天生的不论,都是由千锤百炼而来。没有比皇家更尊贵的身份了,皇家血统从来是只让旁人战战兢兢,自家只用颐指气使。 太子妃是皇家人,但她不姓李。如果说太子之位尴尬的话,那么太子妃就是比太子还要尴尬的存在。付出的比太子要多,收获的比太子要少。如履薄冰几十年,丈夫上位了,自家被废了,在历史上都算不得很新鲜。本朝太子妃几十年来,没人能挑出个“不”字儿,可见其城府。 皇后对太子妃极满意,因为太子妃能明白皇家的女人只有公主,所有的媳妇与朝臣无二。如果一味小女人,不独自己落不着好,后宫娘家都得遭殃。国母并非身份,结结实实是官职。太子妃公正持平,是个好官,将来必定能成好皇后。可站在福王的立场上,就未必能真正做个好嫂嫂了。并不是说太子妃有什么不好,因圣上在位太长,太子一系倍加煎熬。抱团几十年,大伙儿自然是有感情的。可当江山真的变了呢? 皇后的大智慧就在于此,她待人用心,却从不只相信感情。艰难的坐起身,伸手摸了摸福王的脸蛋:“太子妃很好,可你也不能恃宠而骄。” “母后……” “有些话,我不到临死,是不会说的。”皇后道,“是我狂妄了,自以为还能活很长,能看到你结婚生子,”甚至能当太后,有她活着,慢慢的彼此适应了也就好了。可惜天意弄人,只得细细说道,“将来,你与你哥哥,就不再是兄弟,而是君臣。不是我偏心眼儿,我不想你们兄弟生分了。明白么?” 福王不明白!打生下来就没真操心过事。 皇后心生悔意,关键的事教的太晚,不知道还来不来的及。可她时日无多,只能抓紧机会:“圣上只有一个人,没有妻子,没有儿女,没有兄弟,没有朋友。所有人,只是朝臣。” 福王委屈极了:“太子是我哥!”福王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孤家寡人,可他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圣上说是父亲,日理万机下,几十个孩子,又能看顾他多少?从小到大,内事找皇后,外事找太子。他是太子幼弟,跟太子儿子还不同,至少他是世间最希望太子长命百岁的人。皇后不是挑拨离间的人,何况再挑拨,也不会在关键时刻去挑唆太子的盟友。所有的言语,都只会是她的殷切嘱咐,拳拳爱意。于是福王更不明白了,他跟太子没有利益冲突,怎么就不能做兄弟了呢?他是弟弟又不是哥哥。 皇后也不想说这么残酷的话。原本亲密的兄弟,一朝为君臣,就再也回不去了。感情最是脆弱,经不起半分磨砺。福王骄纵任性,而太子登基的时间又太晚。老皇帝,呵呵!若不是老皇帝,她又何苦殚精竭虑!她的丈夫,年少夫妻,可她到如今,都不敢提半句托孤之言。若非福王不曾娶妻,她甚至不知道还能跟自己丈夫嘱托些什么。一个是亲生的太子,一个是亲养大的福王,皇后最后的愿望,不过是两个孩子都好好的,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儿子记住了。”福王的脑子一团浆糊,但他知道皇后不会害他,更不会说废话,承诺道,“我会做个好弟弟。” 皇后微微叹气,还是没懂。遂调转了个话题:“你的小朋友们,待他们要真心。你贵为亲王,世间没几个人拿你当人,你只是肥肉,算计着什么时候可以啃你一口,啃的满嘴流油。你不拿真心,旁人也不会有真心的。”一个自在的亲王,没有朝政烦心,又没有朋友的话,就太孤单了。 福王更无法理解了,他觉得自己待徐景昌挺好的,对庭芳差点儿,也还不错。为什么皇后要特意说这个?是他做的不够好?还是仅仅因为不放心所以唠叨? 可惜皇后没力气说的更细,她又累了。闭着眼继续睡,床边坐着发呆的人换成了福王。不知过了多久,内侍来报:“殿下,娘娘召了叶阁老之孙觐见,她已到宫门。是打发她回去,还是叫她等着?” 福王犹豫了一下,道:“引进宫里等。” 内侍愣了愣。 “不能让外头直接猜到母后的病情。”福王情商虽低,然而皇家装X技能确实满级。 内侍恭敬的退下了。 庭芳被一路领进坤宁宫,坐在偏殿上等着。坤宁宫不是一座房子,而是一组建筑群。因此庭芳虽已入坤宁宫的地盘,离皇后还有十万八千里。一直等啊等,等啊等。屋里没有自鸣钟,这年头也没有手表。庭芳都快在心里把四书五经默写一遍了,才有人来带她去见皇后。 凌晨就不敢吃东西喝水的庭芳难受的两眼发晕,狠狠的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疼的眼泪直飙才提起一点精神。跟着宫女进到皇后寝宫,不待看清环境,先磕头行礼再说。 皇后的声音虚弱极了:“起来吧。过来陪我说说话儿。” 庭芳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宫女走到皇后的床榻前,微微抬头,就看见皇后青白的脸色,已是油尽灯枯的模样!庭芳的神经高度紧张,为了避免明显的颤抖,换成了绵长的呼吸,一下一下的默念: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皇后装作没看见庭芳的手在微微抖动,年长的命妇们还常常有说不出话来的,何况小姑娘。只笑问:“那个‘时来运转’你怎么想的?真是个灵巧的姐儿。” 庭芳稍稍冷静了些,恭敬的答道:“回娘娘话,奴在爷爷书房里玩的时候偶得的,实乃巧合。” “聪明的小姑娘,总能发现巧合。”皇后笑道,“拉下绳子就能引动水车的也好玩,小十一把你家搬空了吧?你家的小家伙们哭鼻子了没?” 庭芳微微勾起嘴角:“立逼了我叫木匠重新做呢。” 皇后轻笑:“小孩子都这样,你倒是老成些。” 庭芳保持笑容,低头不语。 皇后并不想见庭芳,只是替任性的皇帝擦屁股而已。略想了想,便随手指了一件事道:“前些天我看新来的宫人从井里打水,不会用摇撸,被重砸了一下,小丫头哭的泪人一般,怪可怜的。昨日见你做的玩具,就想你能不能改一改那摇撸,叫她们省些功夫呢?” 庭芳呆了下,心中顿时生出无限感动。没想到在吃人的时代,吃人的最高领袖把她叫进宫仅仅为了改善宫女的工作环境!贵为皇后,体恤下人到此地步,其德性已是圣人级。一直听到各方对皇后的赞誉,可庭芳是现代人,在古代还赞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呢。所以庭芳一直没当回事,以为都是众人拍马屁。此时此刻亲眼所见,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触。她重病之下还在同情一个小宫女,她居然能把人当人! 望着皇后温和的目光,庭芳真心实意的说:“娘娘慈爱。奴当竭尽全力。” 皇后又问:“难么?不用急,别累着了。” 庭芳差点感动的哭出来,中国好老板!资本家都没有这么宽容过!福王都算优质奴隶主了,前儿还把她恐吓的半死。老天真不开眼,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终于对外界有个说法了,皇后疲倦的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精神头不好,不留你了。小十一把叶姑娘送回家,之后你也回吧,宫里有你哥哥嫂嫂呢。” 福王并不想走,可看皇后的脸色,怕她劳心,只得应了。拍拍庭芳的肩:“跪安吧。” 庭芳立刻后退三步,跟在福王后面对皇后磕了几个头,慢慢的退出了宫殿。 离开了坤宁宫,庭芳知道被召进宫的理由,总算放松了些许。她其实不想让福王送她回家,她现在只想赶紧爬上马车睡死过去。可皇后的口谕谁也不能不遵守,福王袍子上的花纹在庭芳眼前闪啊闪,只把庭芳梗的想死的心都有。好容易走到宫门外的自家马车前,福王抬脚上去,把庭芳的马车给占了。 庭芳:“……” 福王在里头掀开帘子,冲庭芳道:“愣着干嘛?进来!” 庭芳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福王,暗自叹口气,爬进了马车。平儿递了杯温水过来,庭芳一饮而尽。平儿又倒水,庭芳一连喝了三杯才罢手。安儿托了盘糕点放在庭芳手边,此乃叶家在庭芳的指挥下用琼脂与鲜花做的水晶糕,其实就是鲜花果冻。能垫垫,但不噎人,是个好物。庭芳狼吞虎咽的扫了一盘子,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福王嗤笑:“一看就是没遭过罪的。” 庭芳还怵着他,不敢玩笑,又不敢表示的太恭敬生分,只好笑了笑。 马车缓缓开动,福王打破沉默:“娘娘的病情,你一个字也不许对外说。” 庭芳点头:“是。”必须只能告诉老太爷啊! 车里又冷了场,过了半晌,福王才道:“丫头,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第143章 喵喵喵 庭芳简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福王沉默,隐隐有些明白皇后所说的话了。庭芳并不是怕他,而是怕“福王”。这也没什么,就是有些无聊。 庭芳没开口,她一个没做过总监的技术员,既没有统领全局的经验,也没有HR人堆里打滚的历练。技术骨干么,脾气上来了炒老板,老板还得求她别走。她算技术员里情商偏高的,但面对纷繁复杂的涉及宫廷的纯人事环境,依旧措手不及。自嘲的想:图样图森破啊! 福王自然不可能拉下脸来说什么,一路无话的把庭芳送回家,自己慢吞吞的走了。庭芳下了马车,身体全然放松,瞌睡立刻就上来了。然而她还不能睡,还得去跟老太爷汇报情况。打着哈欠走到外书房,果然老太爷正在等她。 老太爷先问:“皇后娘娘说什么了?” 庭芳答:“说是怜宫女打水困难,叫改一下水井的摇撸。” 老太爷点头:“皇后虽病着,人还不糊涂。” “!?”好像有内幕的样子? 老太爷笑道:“瞧你做的鬼脸儿!对外头便如此说吧。” 庭芳追问:“实际呢?还有,先前说是圣上召见,到了宫门口又变成皇后了,怎么回事?” “原是圣上想见你,”老太爷脸色开始发沉,“看你是不是真会妖法。” “嘎?”庭芳惊讶的道,“不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么?” 老太爷道:“所以皇后硬截了下来。为了掩人耳目,把昨日来我们家宣旨的太监打死了。外头如今都在猜,有旁人问你,你只管说改水井,咬死没见着圣上。” 庭芳苦笑:“无妄之灾。”本来就没见到圣上,圣上是有起居注的,哪个无聊的王八蛋敢造谣,拿起居注砸死丫的。 老太爷笑了笑:“伴君如伴虎,无外乎如是。摇撸有思路么?” 庭芳点头:“定滑轮动滑轮组合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今晚连夜就能赶出来。” 老太爷愣了下:“今晚?” “嗯呐!” “太快了吧?”老太爷问,“你原先想过?” 庭芳笑道:“嗳!跟我做的玩具一个样。要是不急,我先回去歇着了,累。” 老太爷道:“那就明儿做吧,谁都不指望你当夜就能做出来。圣上近来有些阴晴不定,连太子都当众挨了好几回训斥。你宁可慢些,别贪多,一点点做。东西要精致,宫里用的,至少得用上好的黄铜。家里有水井,你先在家里试好了再敬上。磁石之事是我考虑不周,吓着你了。” 庭芳轻松下来,笑道:“若是您只管周全,且没有今日的繁华。世间从不曾有一本万利的生意,都是风险投资,怕死别混朝堂。” 老太爷嗤笑:“不混死的更快,你道你三婶的姐姐怎地火烧屁股似的连家当都不要了往京里跑?一对双胞胎,差点硬叫人抢了去。族里不单不帮着,还跟着起哄,盼着他们家没了人,好发绝户财。他父亲求到我跟前,我使人替她们卖的地,换的银子抬回来的。与人世险恶比起来,圣上可亲多了。至少给你锦衣华服,至少跟了他就没人敢招惹你。” 庭芳深以为然:“所以不怕死就不会死。” 老太爷听得笑了:“去吧,今日累着了,且回家歇着去。” 庭芳又打了个哈欠:“嗯,明儿再说,孙女儿先告退了。” 庭芳回到家倒头就睡,一口气睡到次日天明,平儿掀帐子时才醒来。起来了还得做正事,对平儿道:“我先去见老太太,你同娘说一声儿,午间回家陪她吃饭。”说毕,翻身起床洗漱,趁着大伙儿慢吞吞的动作,先跑去了正院里。 老太太上了年纪,觉轻。打发了老太爷去上朝后通常睡不着,就在屋里念念佛经修身养性。庭芳大早跑过来,老太太赶紧问:“什么事?” 庭芳道:“昨晚想说的,又忘了。您赶紧告诉裁衣裳的裁缝,凡是长身体的哥儿姐儿的衣裳,且放长一点儿。” 老太太眼中闪过一道金光:“放到秋天穿?” 庭芳点点头。 老太太沉吟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心中了然,只怕皇后快不行了。默默盘算着把素色料子备好,以免措手不及。又问庭芳,“你娘生小八时亏了底子,只怕劳累不得。如今看着好,实际是个空壳子。先叫她把病养起来,省的日后吃亏。”皇后死了对叶家影响不大,但要哭灵把冢妇哭死了,叶家就亏大了。 庭芳道:“我也不是很懂,老太太同娘说去吧。我去学里了。” 老太太道:“去吧,兄弟们问起你宫闱密事,不要乱说。” 庭芳心里有数,看着天色大亮,又忙忙的去了学堂。一进门,果然被大伙儿围住,纷纷问询宫中景色。庭芳捡不要紧的说了,皇后的景况一字没提,只细说宫中屋子长什么样,斗拱飞檐如何华美、雕梁画栋如何精致。上课的时候稍停了一会儿,下了课依旧叽叽喳喳追问不停。直到有人来报魏强到了,庭芳才得以解脱。 庭芳没见过魏强。不管是正儿八经的舅舅,还是依照礼法不能叫舅舅的亲舅舅,庭芳都没见过。舅母倒是见的多,不稀罕了。魏强自然不算亲戚,又不是奴才,更说不上是外男,就当是伙计吧。小姐见也见得,血缘摆在那儿呢。只不宜与陈氏照面,便只有庭芳带着丫头去见。 头一回见魏强,两下里都有些尴尬。庭芳不能跟舅舅见礼,魏强则是对妹妹心中有愧,一碰头就冷场了。庭芳趁机观察魏强的长相,并没有想象中的风姿。人很瘦,是个驼背。五官更是谈不上精致,全都是生活磨砺出的皱纹。为人稍稍有些木讷,耷拉着脑袋,与他手中鲜亮的活计完全无法联系。 观察了一阵,庭芳决定率先开口,笑道:“头一回见,不大认识,您别见笑。” 魏强有些慌乱,用手挫着衣服,语无伦次的道:“姑娘客气了。”说毕抬头瞧见庭芳神似妹妹的小鼻梁,眼睛一酸,险些滚下泪来。 庭芳只得用说话缓解气氛:“娘子可好?哥儿可好?我们振羽的婆家人来了么?” 魏强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他们先去见振羽姑娘的父母了,生模样儿,不敢来给姑娘磕头。” 庭芳也不是什么外人都想见,她已经做到这一步,再往后就是振羽自己的能耐了。便道:“也罢了。我请阿叔来,是想做些玩具。如今外头匠人越发不精心,叫他们改还不耐烦,索性请你来替我打一套。” 魏强道:“姑娘特特关照我,我是知道的。许多年了,没有姑娘照拂,我早就……只是姑娘有事直接吩咐叫做就是,何必使人带了银子?做几天活不值钱,倒叫姑娘破费,我心里过不得。” 庭芳解释道:“若真只是打木头家伙,京里的木匠多的很,确实不必特特请你来。然而我要的东西不常见,许多木匠又看不懂图纸,少不得当面分说。”庭芳苦笑,“找了旁人,不定那黑心的人传什么样的闲话呢。只得劳你背井离乡的走一趟。我现就要几个古怪的玩意,待画了图纸与你细细分说。也不用你都亲手做,我同你说清楚,你寻外头的木匠做活便是。说来说去,就只因为我是姐儿,不能见外人。阿叔好歹帮帮我。再则,还请注意身体,若把你累病了,我可就没脸见魏娘子与哥儿了。” 魏强才明白庭芳为何特特请他来,若说为了照顾生意也不尽然,她没事就给银子,犯不着折腾那么大的阵仗,原来是要做特别的物事,却是只有他最方便了。礼法虽不容,到底是亲舅甥,外人不能嚼舌。又担忧的道:“太太怎么说?”庶出的孩儿,跟亲舅家走的近了,只怕太太有想法。 庭芳笑道:“我娘性儿最好,你放心。” 魏强笑了笑:“太太是好人,我知道。我不好去磕头,姑娘代我问声好吧。还有文昊的学问大有长进,都是托了姑娘的福,魏家谢谢您了。”不能在太太的话题上打转儿,只得拐弯说别的。 “举手之劳,是他自己争气。”庭芳道,“还得继续争气,有了功名家里就翻身了。阿叔回家同他说,只要他能进学,我有大礼相送。”庭芳也不想跟魏强说陈氏。且不论好歹,提多了都不好。制度坑人呐! 魏强忙摆手:“那可不敢当!” 庭芳不宜与魏强闲话太久,便道:“我还有些事,晚间画图纸与你,明儿开始做吧。有什么不趁手的地方只管说,丫头婆子使不动、饭菜铺盖不好,也只管同我说。千万别客气。”又扭头对安儿道,“你多照看着些。怠慢了我可不依的。” 平儿噗嗤笑道:“怠慢了谁也不敢怠慢姑娘请的人,姑娘放心吧,他们都贼精贼精的,再不敢招惹姑娘的。” 庭芳嗳了一声:“是怕又被我打一顿扔出去吧。” 魏强听的目瞪口呆,打打一顿? 平儿笑着对魏强说:“魏叔您只管安心住下,在叶家,我们姑娘无人敢惹的,您可得直起腰杆,别让人小瞧了姑娘才是。” 魏强有些不信,他身体好的时候,常去大户人家替人打家具。姨娘庶出是什么待遇,见的多了。所以当时父母要卖妹妹时他才那么大反应。虽是锦衣玉食,却是如履薄冰。他妹妹肯定就是这么早早死的。听到平儿的话,疑心她吹牛,不敢叫庭芳为难。庶出比姨娘好过一点儿,也仅仅是一点儿罢了。 想起早逝的妹妹,魏强的嗓子有些堵。短暂的沉默后,终于鼓起勇气道:“都是我不好,姑娘恨我吧?” 第144章 喵喵喵 庭芳的内心是崩溃的,她只跟魏娘子接触过,觉得魏娘子为人明白懂礼,夫妻还和睦,想来舅舅不会差到哪里去。结果舅舅略有点傻X倾向,庭芳想哭的心都有。她原来还想让便宜舅舅帮忙藏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越氏说的没错,居安思危,总要给自家留点翻身的本钱。而钱帛动人心,不能指望每一个托付的人都不动贪念,就只能是广撒网,增加概率。魏家人品很不错,是相对好的人选。万万没想到舅舅脑子不好使,怨念的看了魏强一眼,好吧,技术宅都内样,我忍! 庭芳深吸一口气,决定得让魏强醒醒神,表对着她一脸愧疚,真心消受不起,便道:“我竟不懂阿叔说的是什么话了。” 魏强一时语塞。 庭芳又笑道:“若是我姨娘的事儿,却是怨不得你。”谢谢您呐!庶出再不好,也是统治阶级。你把妹子嫁到乡下,再嫡出也是被统治阶级。不能说有骨气不是好事,问题就在于,基于庭芳的立场,如果要她选,宁选做奸生子,也不要那份乡间的“光明正大”好么!不是她拜金,这是个阶级社会,苗惜惜还不如她长的好呢,还是官宦之后呢,结果呢?当然长的不好的更惨,从来就是越底层越野蛮,凭她惊才绝艳,伺候不好丈夫婆婆,照样打死。那不是人过的日子。她当然认可人人平等,可是明显不能平等的时候,自然得先做人上人,至少能掌握一小部分命运。待到世间改了游戏规则,她再去追求尊严也不迟。饱暖还没解决呢,思个蛋蛋的淫……啊,不,礼仪。 魏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庭芳半是解释半是闲话的道:“姨娘没受过罪,一点也没有。生孩子是鬼门关,不独姨娘,我娘生小八的时候,差点就没气了。小八早产,前儿就病了。我请你来一则是好与你沟通,二则就是要替小八做东西,好叫他活动活动,将来身子骨健朗些。” 魏强终于反应过来,脸猛的就红了。他一直对妹妹有愧,总觉得不是做妾受了大委屈,未必会死。她妹妹生的好,要是嫁在左近的地主人家,娘家能照看一二,未必就早死了。他老婆一直说庭芳娘两个过的好,他却不信。那些个大家主母根本不把妾当人,非打即骂,她妹妹定是唬着了才难产死的。更阴暗的想,没准就是太太害死的。可这话他不能对人说,只能憋在心里。如今见庭芳点破,原就木讷的他更不知所措了。 庭芳轻轻叹口气,直接问道:“阿叔到底怎么想的?没外人,直接说。” 魏强顿了半日,才憋出一句:“太太对姑娘好么?” 安儿噗嗤笑了:“只差没纵的姑娘上天了。” 庭芳白了安儿一眼。 平儿快被安儿那棒槌气死了,死死拽着安儿往外拖,顺道守在门口,叫他们甥舅两个说私房话。 庭芳正色道:“待我不好,你见的着我么?” 魏强:“呃……” “就这么说吧,”庭芳道,“魏家与叶家没得比,娘子来回许多次,不曾受过慢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庭芳对魏强的怀疑,是很不高兴的。尽管出发点很好,尽管不能说怀疑就是坏人。但之于庭芳,陈氏比魏强要亲的多的多。不是说有血缘就能战胜一切,假如魏姨娘是周姨娘或孙姨娘的性子,她也只好呵呵亲娘一脸,麻溜的抱嫡母大腿,谁爱要傻X谁要,反正她不要。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远比血缘重要。魏强以疏间亲,该有多糊涂?不提旁的,现魏文昊的笔墨纸砚还都是陈氏提供的呢!心里惦记着妹妹是没错,但不要以为全天下就你是好人了!真当陈氏愿意给丈夫娶小老婆?真当陈氏愿意对着一屋子庶出?如果可以,她一定希望大房六个孩子全是嫡出,东西厢房全做了库房。陈氏能么?显然不能。都是受害者,能团结点嘛? 庭芳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道:“我娘真的很疼我,你放心。”说毕又觉的自己也很蠢,哪怕是庭苗面对亲舅舅,也只能说秦氏待她与庭琇无二。于是补充道,“我娘为着我,不知跟爹吵了多少回。我是她亲手养大,再没有人比她对我好了。” 魏强忍不住问:“那你……姨娘呢?” 庭芳苦笑:“我生下来且不知道自己有姨娘!我娘诚心想瞒,谁敢告诉我?那年你病了,魏娘子哭着来求,是我娘牵着我的手说——那是你姨娘的嫂嫂,你记住她,日后可要好好照应。还同我说,魏姨娘拿命生的你,你别忘了她。”庭芳眼圈有点红,压低声音道,“你是我舅舅,但你不能疑我娘。”嫡母做到陈氏的份上,她再有一丝怨言,她就是畜生! 魏强低低的说:“你姨娘……很好的……” “我不知道。”庭芳客观的说,“我不认识,我没见过。我们没有缘分。”婴儿的视觉没有发育,刚清醒过来时那模糊的一眼,只有个轮廓。魏姨娘生女即亡,她甚至看不到第二眼。魏姨娘长什么样?是什么性格?声音好不好听?叫什么名字?统统不知道,叶家也没有人知道。因为魏姨娘根本就不是叶家任何人的亲人。 “可他是你的亲娘!”魏强有些愤怒。 庭芳无力了:“然后呢?你想怎样?” 魏强又说不出话来了。 庭芳翻个白眼:“她不是我亲娘魏娘子能进叶家大门?你到底觉得叶家哪里对不起你?” 魏强的脸又红了:“没有……叶家对我们有大恩。” “那你又在怨什么?” 魏强哪里说的清楚,心里是隐隐有一种——如果不是叶家要纳妾他妹妹不会死的认定。然而这是很没道理完全无法说出口的理由。 庭芳看了魏强一眼,道:“姨娘没有见识,我有。如果要我选,宁做妾不做妻,就这么简单。” 魏强呆了。 “我想活下去,并没有错。”庭芳平淡的道,“没有做妾的妹妹,你也活不到今天。即便你能把妹妹留在家里,你死了,没有兄弟的女眷在乡间,也不过就是个半掩门罢了。” 庭芳一语中的,魏强被刺激的几欲昏厥。 庭芳继续道:“假设,姨娘有很多兄弟,能替她出头。”说着冷笑,“魏家有那么多田亩养那么多人么?”马尔斯陷阱,你当说着好玩?家里没有男丁,很容易被人欺负。但同时家里男丁多了,就得有相应的经济财力去支撑。古代上升通道之窄,只好说与同时代的西方相比如何如何。本质上,还是看天看命的。人如蝼蚁,生存不易。女人就是玩物,漂亮呢,运气好能撞上个好猫奴,快乐的做铲屎官做的不亦乐乎;不漂亮那就对不起了,逮不着老鼠被打还是小事,被卖来卖去颠沛流离才是正常模式。那样的日子鬼才愿意过!所以别怪袭人晴雯个个都想当姨娘,别怪周掌柜觉得自己妹妹当了妾就兴头的不知东南西北。妾,是底层女性唯一的上升通道,别特么去自以为是的堵路,女人体力弱,不是没长脑!哪样过的好自己能不知道? 说当妾苦的,要么是比妾更上位者的妻,要么就是特么没见过世面。她绝对相信魏姨娘即使活着,抛开那些儒家的东西不论,叶家要休她回家,她也是要上吊的。一天到晚吃不饱生病全靠硬抗,夏天蚊虫轰炸连个像样的帐子都没有,冬天冷的没御寒的衣服不说还得在冰冷的水里洗衣服。早起劈柴挑水舂米做饭喂猪喂鸡下地干活,好容易喘口气,边喘边拿着篾片编竹篮子补贴家用。一年到头混的好了过年能顿肉歇几天,混的不好了儿子生在田里生完爬起来继续干活。坐月子是神马?有那玩意儿吗?我怎么没听说过?比着这样的日子你跟我说做妾委屈?我特么糊你一脸大姨妈好吗! 魏强无言以对。 庭芳总结陈词:“我没受过委屈,姨娘没有,你也没有。”确实应该感谢叶家的牛X。有叶家她才可以矫情的说皇家不好相与,不要做福王妃。若她生在魏家,只怕早麻溜的爬上福王的床,先混个通房再说。横竖底层女性就是专给人做玩物的,王爷比乡绅还是要好对付的。来古代九年,太特么能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家生了闺女就掐死了!反正养了也没用,不掐死作甚?庭芳的怨念都快实体化了!麻蛋!太祖我要入党! 强压下去默写红宝书片段的冲动,懒的跟魏强废话下去,直接说正事:“我有个调皮的表弟。这两日八成要来捉弄一下你,他真来了,你只管告诉我,我揍他。”还要指着陈恭寻狗屎藏宝石,本来是想跟魏强通气大家做戏的。如今看来,只好瞒着魏强了。 魏强不确定的问:“是舅太太家的少爷么?” 庭芳无力的点头:“是他,皮的很,全家都管不住。谁来了他都要出幺蛾子,我还不知他要闹什么,你先有个心理准备。”怕魏强误会,又补了一句,“那臭小子连皇帝的儿子都敢上弹弓,好悬没叫打死。他很该管管了,他要淘气,你只管告诉我。” 魏强惊悚了:“皇帝的儿子?” 庭芳摆摆手:“所以他一定会来闹的,是他操蛋,不是针对你。不来最好,来了你也别多心。那孩子欠抽。” 魏强只得点头:“我不会跟孩子计较的。” 庭芳想想,没什么好说的了。就道:“那我先回了,待会儿拨个叫百合的小丫头过来。叶家规矩严,你若闷了可往外头逛去,别在家里乱走。有事找我,就叫百合进来通信。” 魏强应了。 庭芳交代完该交代的事,转身出门。仰天长叹,魏娘子,你的智商分你老公一半可好? 第145章 喵喵喵 庭芳郁闷死了,没见过的至亲见面,本来是件很高兴的事,结果对方一脸自信的脑补他自己把大伙儿害的挺惨。庭芳泪目望天,姐姐哪里惨了……姐姐狂的叶府都快装不下了好么!她跟带舅字儿的犯冲,妥妥儿的。 回到家,徐景昌明晃晃的坐在她书房里,一边一个小萝卜头。神马情况? 徐景昌见庭芳回来,笑道:“摇撸做好了么?” 庭芳囧囧有神:“娘娘不是说不急么?” 徐景昌呵呵笑道:“福王殿下说了,你应的那么爽快,最多一晚上就能得。” 尼玛!奴隶主全都该砍死!庭芳苦大仇深的对徐景昌道:“我家没作坊!才来了个木匠!” 徐景昌道:“知道,所以我不就来了么?” 庭芳快哭了:“监工?” 徐景昌点头。 庭芳:“……” 半晌,庭芳道:“七丫头,恭哥儿,你们俩另寻地方,我要干活了。” 庭芜道:“你们俩独处一室,不用避讳吗?我们又不碍事。” 避讳个蛋蛋,姐姐现在只想赶快对付奴隶主。徐景昌也有话要说,便道:“横竖不冷,门窗全开,叫平儿安儿守在门口就好了。你们两个另捡个地方吧。别碍事。” 庭芜嘟着嘴,抱怨道:“都是你们,闹的我姐姐的闲话不绝于耳。” 庭芳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理他呢。” 徐景昌但笑不语。待两个孩子撤到陈恭房里后,才道:“殿下的意思是,你要尽快。总要娘娘看到才成。” 庭芳皱眉道:“你改口了。” 徐景昌沉默良久,才道:“殿下长大了,不好混闹了。”呵呵,最近的福王殿下,有些可怕呢。心里掩不住的失落,其实,福王已经是他仅存于世的亲人了。 庭芳对福王没有徐景昌那么复杂的感情,只是看徐景昌兴致不高,就没再说话。拿起铜管笔和圆规直尺,一点点画三视图。摇撸本质上是个定滑轮,定滑轮大家都比较好理解。动滑轮在思路上就有些逆天了。定滑轮改变方向,动滑轮改变“质量”。两厢组合,可以省很多力气。现代习以为常的常识,古代懂的人却不多。即便发现了,也没有系统成理论,所以特别容易失传。譬如曾经惊艳全世界的汴河虹桥,叠梁拱就算是古代力学的极致。然并卵,依旧是手艺不是科学,匠人死了就失传。到了明清两朝仿制的清明上河图,里头的桥都是石头的了。石头拱桥不是不好,就是对地基要求太高,不像木头,什么地方都能架大桥。 所以实际上古代是出现过滑轮的,可是并没有活用。庭芳只需把滑轮内外部结构全都画出来,不用多解释,匠人能秒懂。难点在一个水井需要配合几个滑轮,滑轮之间又该怎么组合。庭芳写完原理,把一叠纸递给徐景昌:“理论便是如此了,但怎么好用,还得你去实现。” 理工科理工科,理科和工科配合才能干出真正有意义的事来。徐景昌接过图纸一页页往下翻。看完一遍心里就大致有数:“且要试试。” 这不废话么,工科僧就是实验狗,不做实验下辈子都别指望出成绩。 徐景昌叫了平儿一声,道:“殿下才去我家把算盘算筹要了出来,他们俩现在外头门房那里闲磕牙,你把你们姑娘画的图纸交给他们,叫赶紧送到作坊里去。先把这些做出来,我再回去瞧。木头的铜铁的都做,赶快!” 平儿本就是王府出来的,更知道福王的性子。立刻接了图纸一路小跑送去外头了。 庭芳支着胳膊问:“还有什么事?” 徐景昌从袖子里掏出个玩具小蜗牛:“送你的。” 庭芳接过一看,原来是拧发条的。把发条上紧,小蜗牛就往前慢慢爬了。庭芳笑道:“送我却是不相宜,送小八正好。多谢师兄了。” 徐景昌笑笑:“我做了好久才做出来,你上手就会玩,殿下且折腾了半天呢。” 庭芳还以为是进口的,没想到居然是原创。顿时对徐景昌刮目相看:“你厉害!” 徐景昌心中无比得意,却无处诉说,只得来跟庭芳聊。见庭芳真明白,便卖关子道:“你知道我怎么学的么?” 庭芳歪着头想了想:“拆了别人的,一点点装回去?” 徐景昌摇头:“原就一直在做,却做不出来。你那个水车给了我灵感。我知道里头必有齿轮才能转的动,但没好意思拆殿下的自鸣钟。可巧,你那日做的玩具齿轮都露外头了。我研究了一天一夜,昨天夜里就做出来了。” 庭芳扶额,工科僧果然都是一个鸟样:“你熬多久了?要不要去歇歇?” “没事。”徐景昌嘴角含笑,“我高兴的睡不着。来寻你说说话儿。再有,你看看还有什么能改改的么?” 庭芳摇头:“那玩意我可不大通。你慢慢学着算学,等你有我的水平了,就事半功倍了。” 徐景昌点头:“算学是个好东西啊,省多少功夫呢。小时候学的不好,想做点东西要么自己脑瓜子里想,要么一点点试。大点儿学了算学,就能先算再做,或是边算边做了。可惜没你的本事。” 庭芳爽快的道:“没事,我教你。” “谢了!”徐景昌分享完毕,心情指数攀升,就问庭芳,“你先前进来的时候不大高兴,怎么了?谁又给你气受了?” 庭芳摆摆手:“你家殿下不给我气受就好了,其余的都是小事。”说毕又调侃徐景昌,“你若是大师姐,倒跟福王一对儿。很是般配啊。” 徐景昌也刚被福王恐吓过,没好气的道:“小师妹最配,小师妹干嘛不去做福王妃。” 庭芳大笑:“知己啊!” 徐景昌长长叹了口气:“长大了怪没意思的。”又忍不住道,“殿下待我真是极好的,可这段时间我就是怵他,明知道他不会把我怎么样,还是怵他。”徐景昌比庭芳还寂寞,什么事都只能憋死在心里。可是他又很难受,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福王待他与往日无二,但他就是觉得不同。都说不清是直觉还是幻觉。从福王府的人对他巴结的态度来看,更是不知道是福王变了还是自己变了。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徐景昌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庭芳撇嘴:“怨妇了都。” 徐景昌瞪着庭芳。 庭芳笑道:“别瞪我,我不是傻大胆,啥都敢说。” 徐景昌呵呵。 庭芳摊手。 徐景昌道:“丫头,你怵殿下什么呢?” 庭芳开嘲讽:“张嘴殿下,闭嘴殿下,福王妃且叫的没你亲热。” 徐景昌无语了:“不叫殿下叫什么?” “福王殿下!” 徐景昌嫌弃的看庭芳:“你觉得我几条命?”傲娇的跟一块儿长大的皇子撇清关系,找死呢。他才改口叫殿下,庭芳就发现了。管叫殿下还有个长大了的借口,叫福王殿下就等着被福王扔回定国公府给定国公夫人熬汤喝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真特么操蛋! 庭芳呵呵:“那你还问我为什么怕福王殿下?” 徐景昌烦爆了,用磕头在桌上重重一磕:“他要不是殿下,我早被继母炖了。可他是殿下,我又……” 庭芳一脸同情的看着漂亮大师兄,啧啧,要是换个人早被她扔出去了,偏偏是个大帅哥,真心下不了手啊!福王是徐景昌的君,也是定国公的君,所以定国公奈何不得徐景昌。但与此同时,既有君臣之别,就没办法单纯做兄弟。徐景昌那苦逼,他就没亲人!好惨!庭芳趴桌子上问:“你们就没别的熟人?” 徐景昌有气无力的道:“有啊,去边疆了。” 庭芳好奇的问:“谁呀!” “殿下的小舅舅。”徐景昌道,“不是亲的,你知道殿下的母族是理国公府吧?” 庭芳点头。 徐景昌道:“殿下的小舅舅,正是先理国公的老来子。先理国公死活生不出儿子,先理国公夫人早早没了,差点要过继之时,他家小妾怀孕了。生下来是个哥儿。不能让个妾养孩子,一把年纪了更不好娶填房。就放娘娘家养着。娘娘还亲带过呢。后来娘娘进了宫,生了殿下,当时还是世子的理国公就进宫做伴读去了。因是舅舅,倒制得住殿下。后来添了我们。不过其它人都被他整的差不多了,我舅家几个呢,特别怂,任打任骂任欺负的,居然也混了一阵子,现如今殿下实在无聊了也寻他们耍。” 庭芳很上道的问:“然后呢?” 徐景昌继续:“没然后啊,后来理国公没了,世子回家守孝发现家里已经穷的揭不开锅。小时候跟叔叔混可以,长大了不能还吃叔叔家的粮食吧?他小时候就武艺好,出了孝进宫跟圣上说,他要参军,去大同。圣上挺高兴的,真个就给派去大同了。他挺能打的,如今已是总兵。我们好些年没见了。” 庭芳赞道:“是条汉子!你怎么不跟着去?” 徐景昌道:“几方原因吧。一则我小;二则我继母不放,怕我挣了功勋回来;三则贵妃娘娘不肯,这是纯担心我。再有,福王殿下也不干啊,没人陪他玩了都。”说着怀念起过去的时光,“小舅舅挺好的,将来你见了就知道了。” 庭芳抽抽嘴角:“跟我有什么关系?” 徐景昌轻笑:“也是。” 第146章 喵喵喵 徐景昌身负监工大任,相当于项目经理,盯完策划组的庭芳,就预备去盯研发组了。并没有多少时间跟庭芳闲磕牙,何况两个人虽说关系不错,却没有好到莫逆之交。尽管彼此都对福王发送了上千字的弹幕,但账号密码互相保密。大概都知道一点儿,落个彼此心照不宣罢了。庭芳觉得自己要加强于大师兄的联系。搁后世,两个是绝对的竞争关系。可如今老板是不能换的,甚至是不能惹的。按照先来后到的原则,徐景昌算是她顶头上司。上司的马屁要拍好,是职场的基本原则。 因此在徐景昌告辞的时候,庭芳笑道:“师兄还是先歇歇,他们做滑轮的总要时间。恰好你睡一觉,回头正正好儿接着干。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妹妹。再有,前日舅母与我娘都说要与你裁新衣裳,那日量尺寸你偏不在。哪日记得把尺寸送来,好一并做了。” 徐景昌道:“不必麻烦,给我裁了,仔细陈恭哭鼻子。” “理他呢,”庭芳笑嘻嘻的道,“人长的好呀,就是占便宜。我娘好悬忘了给小八的衣裳,愣记得还没你的尺寸。又说前日看你的鞋旧了,正捡布料叫针线上的人做鞋呢。” 徐景昌不好意思的道:“伯母太客气了。” 庭芳道:“横竖不是我做,你朝我娘说去。”徐景昌是个倒霉孩子,家庭温暖更容易打动他的心。福王一条汉子,照顾的没那么仔细,她不能让福王妃把巧宗儿截了去。 果然徐景昌笑的更开心了点儿。庭芳心里给了自己一个V,日后要把他当亲兄弟一般照看才是。 徐景昌撤走后,庭芳继续默默的画图纸。既然福王主动把滑轮组接过去,那就不用浪费魏强的人力,让他专管做玩具得了。游乐场的图纸大致画好,使百合去交给魏强后,便又开始画可调节高度的桌椅。没必要做到后世那种手摇调节的精致程度,用卡口更好。木料也无需贵重,要紧是快。学堂里的桌椅全都要换,各人家里的桌椅也都得跟着换。结构很简单,画完后庭芳想了想,还是决定交给外面的人做。魏强手艺是不错,但是他慢。适合做小八动用的东西。桌椅都是粗苯大家伙,犯不着让魏强慢慢磨。 画完图纸,放下笔出神。从电磁感应的事件来看,福王并不是一个宽厚的老板。可是作为不能换老板的下属,不停的刷存在感是很有必要的。尤其她一个女孩子,在这个时代,女孩子但凡出头,都是背水一战。别说吃老本,只要江郎才尽,分分钟要被浸猪笼。她必须不停的展示出自己独一无二的才华,致使福王以及叶家舍不得放弃她。于是产生了另一个问题,如何才能在心胸不够宽阔的老板手里恰到好处的展示自己的才华呢?福王爱玩,表面上来看,只要她不断的更新数学知识,就很难被淘汰,毕竟是独门绝技。可是福王快二十了,他忽然有一天对数学没兴趣了,又当如何? 如今叶家是她天然的后盾,但是后盾的中坚力量是老太爷与老太太。老健春寒秋后热,他们两个不能护自己很久。庭芳逐条分析现状——陈氏算是她的靠山,但陈氏干不过大老爷。越氏是她的盟友,也干的过大老爷,但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如何想。这是帮她的。想弄死她的人呢?亲爹、三叔。庭芳摸着下巴,都非常的不好对付啊! 庭芳沉思良久,决定还是得跟庭珮加强维系。她得让二房离不开她。叶家的政治遗产,大老爷是不可能得到的。所以下任家主一定是二房,打好关系很有必要。其实还有条不得已的路子,那就是嫁给陈恭。她自信能降服住陈恭,杨安琴也算能诱之以利,同时只要她不是叶家人,大老爷就不能拿她怎么样。可嫁给陈恭是下下策,或许关键时刻陈恭会保护她,可惜陈恭不会是家主,他的保护并没有什么卵用。与其把宝押在陈谦以及不曾打过交道的外祖身上,不如与庭玬结盟更有效。再有一条,实在不行只能隐姓埋名去给福王做丫头了。庭芳在心里默默把自身的危险与解决办法一一列表。而后起身去走去了外书房。 老太爷还没回来,外书房里只有钱良功在看文件。见到庭芳,钱良功笑道:“姑娘今日来的好早,只怕老太爷没那么快回来。” 庭芳道:“有一事想与先生商议。” “姑娘请说。” 庭芳想了想道:“往后不要紧的议事,我想带上二哥哥,先生以为何?” 钱良功笑问:“姑娘想什么了?” “姑娘想姑娘只是个姑娘。”庭芳说了一句绕口的话,“独木不成林,抱团打架并不稀罕。” 钱良功又问:“姑娘可是得了什么风声?” 庭芳笑笑:“先生可知凡事分为四等?” “请说。” 庭芳道:“紧急重要,重要不紧急,紧急不重要,不紧急不重要。” 钱良功眼睛一亮:“说的好!” 庭芳笑道:“重要不紧急的事最为要紧,因为容易忽视。一不留神,就变得又重要又紧急了。君子防未然,我不能等有事发生的时候,再去做准备。” 钱良功道:“姑娘就不怕做无用功,或是南辕北辙么?” 庭芳苦笑:“现就有一事,只怕不预备不行了。” 钱良功忙问:“可是福王殿下又……” “竟不知怎么说。”庭芳摇头,“我们老爷越发看不惯我,若先生是老爷,该如何处置我呢?” 钱良功摸着胡子笑道:“招女婿上门。” 庭芳没好气的道:“那是先生!” 钱良功笑道:“还有老太爷在呢,姑娘急什么?” 庭芳直接道:“我怕那个猪队友一时出绝招!” 钱良功满脸疑惑:“嗯?” 庭芳长长叹口气:“我爹此人!外头我是不知,在家里的智囊只有一位。那位先前还想把我送往江西,差点叫埋坑里。她一个妇道人家,对付女孩儿也就那么几招。不能掐死,总能嫁出去吧?也不用寻那多差的人家,只需对方家大业大规矩森严,我不想死就只得老老实实在家猫着生孩子了。衣食上倒不愁,乌龟也不是不能装。问题是我出书出一半,去嫁人生孩子了,你说福王他怎么办?”抢臣下的老婆做小老婆,皇家人是熟练活。一旦发现她脱离了控制,福王绝对会下手的。之所以纵着她不要求她当什么王妃侧妃通房丫头,是因为叶家不好惹的同时大开方便之门,让他能及时刷到更新。因此,如果大老爷出昏招的话,闹到最后,很有可能是叶家她夫家与她本人全都没落着好。所以她只有两条路,要么不嫁,要么夫家能被绝对支配。而大老爷恰恰想的是,谁能绝对支配她!她那糊涂蛋的亲爹,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她已经不仅仅是叶家的闺女,还是福王最重要的玩具,暂时没有之一。 钱良功的脸色凝重起来。作为叶阁老本人最信任的幕僚,对叶家的情况早就了然于心。自从首辅告病,内阁权力逐渐落入叶阁老手中后,朝堂上对叶家的态度开始转变。首先便是奉承的人多了。大老爷无事的时候不显,被人奉承多了,就开始自以为是。否则他堂堂两榜进士,真蠢的无可救药么?不过是被权迷了眼,利熏了心。光看见自家权势滔天,站到了太子的船上,日后可以坐想荣华。并没看见船小风大,四处漏水的现状。自以为自家已经是名门望族,想要追求规矩礼仪好叫人赞诗书传家门风清贵,才特别看不惯庭芳。 平心而论,钱良功也不喜欢庭芳。只当前用人之际,哪里还顾的了那么许多。便是要追求门风,也得淌过了这一遭。但大老爷让人头痛的恰恰是,他以为站队就完事了,现在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此结无解!如今还不急,庭瑶未过明路。可一旦庭瑶被下旨,恐怕再反应就来不及了。太孙妃娘家姐妹,有的是人求娶,庭芳上头只有庭兰,可谓是不出三日就能寻到“合适”的人家。到时候再悔婚,是嫌弃叶家的船洞太小么? 不得不说庭芳考虑的十分周全。钱良功真心实意的赞道:“姑娘深谋远虑。” 庭芳扯了扯嘴角:“我就是个破绽,得把自己护好了,咱们才不会倒霉。” 钱良功想了想,道:“不若先给姑娘定门亲,大老爷便不好做手脚了。” 庭芳一脸血,麻蛋!这货打着过河拆桥的主意!太不敬业了!庭芳在心里狠记了钱良功一笔,冷笑道:“我看着先生就亲切,好似我亲爹一般。”呵呵,定亲?定给谁啊?看起来似解决了很多问题,实际上把她埋沟里。首先这门亲必须好拿捏,所以只能往下找;其次必须保证太子登基后她才能结婚,所以年纪必须小。那么问题来了,她叶庭芳一个大功臣凭什么要把将来交到一个生活条件艰苦并不知未来的人的手中?她提出大老爷有可能把她许亲,就是不想让叶家陷入悔婚的境地,毕竟对家里其它女孩子还是有伤害的。所以只要她定亲,就一定会陷入两难。要么自己砍掉自己所有的优势泯于众人,给男人和夫族做一辈子牛马;要么奋力一驳把六个姐妹全坑死。这混蛋打的就是晓之以情的旗号,要她牺牲自己成全全家,脑子没问题吧? 钱良功登时被庭芳刺的冷汗直冒,他那点小计谋瞬间就被识破,这个姑娘太不好惹了!忙收敛神思,问道:“姑娘想怎样?学生必定鞠躬尽瘁。” 庭芳笑吟吟的道:“福王殿下想哄皇后娘娘开心,都只交代了我一句话。” 钱良功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庭芳继续道:“殿下说了,做个新鲜玩意吧。” 钱良功:“……” 庭芳弹弹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跳下凳子,头也不回的走了。作为幕僚,想不出办法了,就给我滚。都是干同一工种的,谁不知道谁啊,呵呵。 第147章 喵喵喵 钱良功看着庭芳远去的背影捶胸跺足!大意了!他是有点看不上叶家的,阁老自是人中龙凤,但子孙凋敝,三位老爷不提也罢,最后居然推了个九岁的女孩儿出头。可见实在无人可用。庭芳无疑很聪明,但钱良功心里,依旧觉得她只是个传信的——女孩儿家能聪明到什么地方去?不过有些歪才,关键时候却是不顶用的。那玩意能换钱是真,但在朝堂斗争上,可有可无,反而容易叫人盯上。 飞鸟尽良弓藏也是人之常情。庭芳做好了该做的事,找个老实夫君生儿育女,没什么不好。姑娘家么,总归是要有个归宿的。可庭芳显然不那么想,拿他跟大老爷作比较,就是实实在在的威胁。收拾不了大老爷,还收拾不了他不成?不说把他怎么样,老太爷那么多幕僚,换人总是轻而易举的。 钱良功郁闷了。他有着世人理所当然的傲慢,倘或不是自家出身不好,何必委身为幕僚,还得对个小丫头毕恭毕敬。然就方才,他竟被一个小丫头一眼看穿。还得想法子圆回来,不独得在庭芳面前圆,还得在老太爷面前圆。后者无疑更难。 幕僚之所以是幕僚而不是老板,就在于时不时的犯点抽。庭芳也一样,刚开始那么天真的去相信福王是个热爱科学的好少年,万万没想到福王他首先是皇子,而后才是科学爱好者。一旦发现任何有可能出现颠覆皇朝的苗头,他便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漏网一人。同理可证,庭芳并不是敏锐到逆天的地步,而是钱良功让她感受到了危险,自然会毫不留情的抽回去,以保障自己的安全。所以福王恐吓了庭芳,顺道把徐景昌吓个半死,庭芳则恐吓钱良功,让他老老实实干活,姐不好糊弄,别出幺蛾子。可见人品都是浮云,立场决定一切。 事情其实挺好解决,庭芳想到了大老爷要当猪队友,老太爷只需把大儿子拎到跟前,含含糊糊的道:“四丫头的婚事,我心里有谱了。同你媳妇说一声儿,别胡乱应了人家。” 大老爷惊道:“是哪家?” 老太爷笑的高深莫测:“还未作准,现不好说。你记着就是。我亏不了你闺女。” 大老爷心中狂跳,庭瑶已是内定的太孙妃,庭芳莫不是也能入皇家的眼?不能与庭瑶错辈,宗室里头倒有好些体面人家。是谁呢?不得势也不打紧,难得的体面。 老太爷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前儿你弟弟就被英亲王家的小儿子一句似是而非骗了,同样的招式没过几天你居然还上当!虽是打定主意忽悠大儿子,但你也太好忽悠了吧?老太爷胡子抽抽的道:“我实与你说,你大儿子不中用,小儿子还不到中用的年纪。中间那么老长隔着,你还想不想要大房的体面了?” 大老爷不敢答言。 老太爷继续哄道:“庭兰就是个闺中小姐,许个好人家也罢了。不把庭瑶庭芳扶起来,你叫庭珮去服庭树,换做你,你肯干么?” 庭树实比不得庭珮。庭珮舅家在京城都是数得上的,庭树却与陈氏不睦。大老爷不能指望陈氏有了亲儿子后,还能对庭树管周家叫舅舅之事毫无芥蒂。从根子上,庭树就败了。何况庭珮着实勤奋,大老爷也不得不服的。想打此处,大老爷蔫了半截,只好道:“盼着小八长大吧。” 老太爷道:“我可看不到小八长大。”说着抬手止住大老爷“长命百岁”的套话,道,“休想那么远,先解决了眼前。只有庭瑶庭芳嫁的好了,小八才有臂膀。于我而言,都是孙子,谁都心疼。不是偏疼你,我再不说这话的,你自己好好想想。” 大老爷快感动死了,哽咽着说:“爹……” 老太爷挥挥手:“儿女都是债啊!” 大老爷忙道:“是儿子们不争气。对了,那四丫头要不要紧紧规矩?” 老太爷:“……”真特么想一碗耗子药灌下去毒死算了!你能不能别满脑子姨娘思维?你妈是大老婆啊?你这受谁的影响啊? 大老爷哑火。 老太爷先想了一回几个可爱的孙子孙女,把心绪弄平稳了,才道:“你又糊涂了,福王不是挺喜欢四丫头那性子的?你怎知别人就不喜欢?我知道你喜欢知书达理,总也有人喜欢活泼的。不说远的,你大舅哥待舅太太如何?” 这回轮到大老爷无语了,他确实没办法理解大舅子为什么那么怕老婆。杨安琴那种泼妇,搁他早休了。他大舅哥居然真的连个妾都没有。 老太爷实不好意思说他自己就喜欢泼辣的,只好剑指亲家:“其实你岳父也……” 大老爷干笑:“如此甚好。”是了,岳父也没有妾。幸而他太太不曾学坏,近来虽有些别扭,总归是和软的。庭芳就不好,竟像了舅家人。不过既然老太爷替她找了出路,也就犯不着担心她嫁不出去叫人笑话了。 把大老爷心累的把蠢儿子打发走了后,冲里间道:“出来吧!” 庭芳掀帘子走出来,对老太爷福了福:“谢老太爷。” “谢屁!”老太爷怒道,“那蠢货真是我生的嘛!到底像谁啊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的道理都不懂,怕老婆有什么奇怪的嘛,他老子还不是照样怕老婆。只要老婆能当家,厉害点就厉害点。庭芳哪里不好了?也就老迂腐觉得这儿不规矩那儿不规矩。搁上进的人家,眼巴巴儿的想要。没见舅太太和姨太太眼睛都绿了么!何止是嫁的出去,分明是一大群人想抢好么!要不是徐景昌的爹跟他家儿子一样蠢的远近闻名,只要他肯松口,徐景昌保管谢天谢地的娶回家。到底知不知道没事就能从福王手里扒拉整箱布料首饰的女儿有多值钱啊? 庭芳劝道:“也不能天下巧宗儿都叫您一个人占了不是。横竖哄住了我爹就好。” 老太爷才懒的细究小事,转个话题问道:“你那狗屎计划如何了?” 庭芳:“……”神马叫狗屎计划!!分明是藏钱大业!老头子你是真暴发户! 老太爷挑眉:“说话!” 庭芳简洁明了的道:“能怎样!庭玬挑唆陈恭那棒槌拿狗屎砸魏强,魏强早有准备,躲开了。舅母要打陈恭,我和二婶拦下来了。而后二婶去赔不是,赔了两套衣裳四双鞋。又罚庭玬擦屋子捡狗屎,轻轻巧巧的收集了一大箩筐。舅母和魏强都不知道我们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们还只当陈恭淘气。实委屈了陈恭,回头我想法子补偿他。” “很好,”老太爷道,“那院子本来就打算隔出来做号房,有了狗屎味,更像了!” 庭芳不厚道的笑了:“二婶还叫把狗屎放在庭玬屋里熏他,过二日狗屎没那么大味了,再悄悄儿藏到各处去。咱家真不用再买房子?多买几个,正好多藏些。”说着正色道,“朝堂上,都是说不准的事。”混朝堂最要紧的就是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形势越发混乱,多做几手准备很有必要。 老太爷道:“买啊,怎么不买。我正寻合适的,好与你们姐妹做嫁妆。还预备买两个挨着的,院子间的围墙开道门。将来好与你和庭珮去住。” 庭芳睁大眼! 老太爷叹道:“你一个姑娘家,没有男人护着,独门独户的总叫歹人惦记。同人住一起呢又怕你不自在。只得如此了。你哥哥是靠不住的,我听康先生说,进来越发连学问都不上心了。竟好为人师,跑去同苗家哥儿耍了。” 庭芳:“……”亲爱的大哥哥你是得多自卑才跑去问苗文林找存在感?苗文林人家是乡下孩子没上过学,逮谁都一脸崇拜好么?怪不得老太爷失望,连她也……你一个庶出的哥儿,嫡母的嫁妆是别想的,公中份例才几个钱?唯有科举才能出头,还真当自己是大少爷了。不为自己想,总也得为亲娘和亲妹妹想吧?庭芳揉着太阳穴道,“罢了,七丫头很不用他管,他要作死,我不管了。” 老太爷心疼的揉揉庭芳的头发,若非想谋太孙妃,不至于让她受这么多委屈。福王婚事没那么复杂,立等就能定。只要和福王定了亲,再无人敢慢待她了。可惜为了更大的利益,只能做出牺牲。最对不起她的是,她的牺牲几乎没几个人认可。老太爷不认为自己妇人之仁,庭芳的个性是激烈的。要把她当软柿子捏,想用完就扔,她有的是招儿叫整个叶家陪葬。对于这样性格又强势脑子又聪明还顾家的的孩子,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不会被几句大话哄了去,给点实在的好处才是硬道理。而且,她确实极照顾姐妹。迄今为止,庭瑶的嫁妆她都给挣了小半了,如今还在福王手里刨东西补贴母亲和姐姐。假如庭瑶真能有幸做太孙妃,那是怎样奢华的十里红妆?这样的孩子,能让整个叶家受益几十年,替她安排将来,原就是应有之义。 老太爷捏了捏庭芳粉嫩嫩的脸蛋,其实爷爷更想让你们无忧无虑的过一生。可你们没赶上好时代,只得对不起你们了。唉…… 第148章 喵喵喵 陈恭又被揍了,扑在床上抽抽噎噎的哭。杨安琴也在哭,只是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暗自垂泪。陈恭那里有庭芜很讲义气的陪着,陈谦只好陪杨安琴了。 陈谦递了个干净的帕子过去:“娘,别哭了。他淘气又不是一遭两遭的,四妹妹半点没生气,你也就别气了吧。” 杨安琴哭的太难过,以至于抑制不住的打嗝:“我不时哭他淘气。”淘气有什么好哭的,论淘气,陈恭还不如她小时候呢。 陈谦问:“那是哭什么?” 杨安琴吸了下鼻子,道:“我哭他是个棒槌!别人哄什么就信什么,叫他去扔狗屎,他就真去扔!也不动脑子想想!他是姑母的亲侄儿,去扔魏强。别人瞧见了还当是我挑唆的。我是抽了周家一回,可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魏家又没惹我,又没惹你姑母。还叫四丫头落个没脸。他害四丫头还不够么?换个人早翻脸了。四丫头够给我们面子了,难道我就是那样给脸不要脸的人么?” 陈谦忙劝道:“四妹妹真没恼,庭玬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处儿淘气。”庭芳是个直脾气,以前恼陈恭的时候,那会不是上脚踹。这次无动于衷的,可见并没把魏强放在心上。 杨安琴摇头道:“我没怪庭玬。我就是恨他不争气。七丫头日日同他在一处,狠劝都不听,只顾着当时好耍,就不曾想后果。吃了那么大的教训,还不长记性。你说我要拿他怎么办?庭玬没恶意,外头可就未必。你想想叶家三老爷,我实不想将来看到他也成那样!” 陈谦道:“他还小呢,小孩子不都那样么,给块糖就骗走了。”内心哀嚎,亲娘嗳!你别咒你儿子行么?叶家倒霉催的养出几个倒霉蛋,陈家不至于! 杨安琴哭道:“你四妹妹就比他大一岁。” 陈谦整个人都不好了:“您别拿四妹妹做标准!!!”提起庭芳,他就浑身不自在。明明见天搞三搞四的,写的字儿还能当范本。每天都在以看的见的速度进步,总觉得哪一天就要被她超过。写字有天赋不算什么,狠的是什么都强!天生就是虐人的!谁跟她比谁有病! 杨安琴愣了一下,又哭道:“那七姑娘呢?比陈恭还小一岁呢!” 陈谦咬牙切齿的道:“七姑娘是四姑娘的亲妹子!亲、生、的!”那熊孩子也是一朵奇葩,叶家第三代十五个孩子的脑子全长她们姐俩头上了!不对!庭瑶也挺聪明的。陈家下任家主羡慕嫉妒恨中……冷静了好一会儿,陈恭才道,“余下的,庭松庭琇还行。庭理跟陈恭差不多,就是没陈恭调皮。庭枫庭杨太小了,看不出来。陈恭原就不是奇才,您不能拿拔尖儿的跟他比。他还不如我小时候呢,只要别差的太离谱就行了。谁家孩子不捣蛋呢?您也别太忧心。笨就笨点吧,四妹妹说了要教他们算学的。会算账不叫人糊弄就差不离了。实在不行将来把您陪嫁的铺子通给他,还怕他饿死不成?”说着又笑,“横竖他四姐姐管的住他,将来接着管呗。” 杨安琴低落的道:“她要真肯管就好了。” 陈谦道:“别打她主意,她必管的。我冷眼看着,对姊妹她护的紧。原先恨不得打死陈恭,这回你打陈恭不还得躲着她打,她都求过一回情了。那孩子死心眼,你待她好,她就待你好。只将来别给他找个混人,惹的庭芳翻脸就行了。哪就愁到那个地步了。” 杨安琴赌气道:“那我就不管了,通扔给庭芳管去!” 陈谦忍不住笑了:“行行,你同姑母说话儿,我瞧瞧陈恭去。”说毕帮杨安琴擦了泪,直推去陈氏的上房门口,才折回来看陈恭。 陈恭自然在哭,被庭芜拧着耳朵训:“我告诉你!下回再招我姐姐试试?那是她姨娘的兄弟,你同三哥竟敢去戏弄他!你们嫡出的了不起啊?姨娘的兄弟就不是人啦?当我们是有气的死人呐!你倒是说话啊!哑巴啦?” 陈恭挨揍的时候就想起自己惹的是庭芳的舅舅了,所以才跟鹌鹑似的躲在被子里哭。被庭芜揪耳朵也不敢反抗,只怯生生的说:“那我怎么办?” 庭芜冷笑:“看着办!” 陈恭又想哭了:“四姐姐会打死我的,好妹妹,你帮我想个法子。” 庭芜哼的一声扭过头去,萝莉非常不高兴!原先她们家就因为“舅舅”打了一场官司。当然不能说结果不好,至少看清了她大哥的为人么。可是不管怎样,庭芜还是希望大家能给姨娘并姨娘兄弟一些体面的。管陈氏叫娘,总不至于真当自己是陈氏亲生的。陈恭去闹魏强,庭芳还真不好意思说什么。庭芳不好说,自然就得她来说。不然要她何用? 正在此时,陈谦进来了。庭芜见到陈谦,先福了福,然后傲娇的走了。把那蠢蛋训完了,她才懒的奉陪呢。陈谦才知道,合着庭芜不是来陪陈恭的,是来抽陈恭的。 陈恭看到哥哥来了,扑到哥哥身上哭道:“大哥,救我啊!我会被四姐姐打死的。” 陈谦笑着拍拍陈恭的脑袋:“这会儿知道怕了?你四姐姐打不死你,还替你求情呢。” 陈恭嗷的惨叫一声:“她就故意的,不求情还好,求完情娘打的更狠了。”陈恭指着断在地上的藤条控诉,“打折了!打折了!!大哥,我屁股疼,尾椎疼,呜呜呜,我旧伤复发了,我要死了!” 陈谦:“……”好想捡起地上的藤条补一顿…… “大哥你说我怎么办?”陈恭哭道,“四姐姐是不是生气了?再也不陪我玩了?”说着就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陈谦继续:“……”原来最伤心的不是挨打,而是庭芳不带他玩了。无力的道,“好了,起来,我带你去找四妹妹赔礼。替你说好话儿。” 陈恭不大相信陈谦能说动庭芳,但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还是抽抽噎噎的下床穿鞋,牵着陈谦的衣角满叶府寻庭芳。 庭芳也好找,正在后头的院子里看魏强做东西呢。陈恭其实想避开魏强,又怕陈恭没那么多耐心陪他第二次,只好硬着头皮进了院子。 院子里热火朝天,叮叮当当的敲的好不热闹。陈谦看到西厢门窗全拆卸下来,里头隔成鸽子笼一般的小屋子,顿时有些腿软。模拟考近在眼前,此刻感触尤为明显。深吸一口气,领着陈恭去了魏强打家具的东厢。空气里还有隐隐约约狗屎的臭味,庭芳正蹲在地上,跟魏强说些什么。 陈恭被陈谦往里一推,一个踉跄险险稳住了身子,立定弱弱的喊道:“四姐姐……” 魏强先听见,看到陈恭,先不自在了一下。庭芳次后抬头见陈恭两眼红肿,问道:“又怎么了?谦哥哥带着来,可是跟庭芜拌嘴了?” 陈恭摇头。 “莫不是打架了?” 陈恭还是摇头。 庭芳只好问陈谦:“他怎么了?” 陈谦笑道:“被娘抽了,我领着来赔礼道歉。”又对魏强道,“舍弟顽皮,对不住。” 魏强忙摆手:“无事无事,我们乡下里比他皮的多的事。”心中纳罕,叶家人也太客气了。统共两个孩子顽皮,竟都带来道歉。他算什么牌面上的人呢?不由看向庭芳,莫不是她真的从不受气的? 陈谦又推了陈恭一把,陈恭只得不情不愿的对魏强作了个揖:“对不起,是我不对。下回再不敢了。” 庭芳挑眉:“道歉有用的话,要刑部干嘛?” 陈恭又快哭了:“四姐姐……” 魏强忙劝:“算了算了,小孩子家家的。二太太也是客气,都给了那么多东西了。姑娘就别恼了吧。” 庭芳故意板着脸:“越大越不消停!光说不练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回去给我写二十页大字!没写完别来见我。” 陈恭登时活了一半:“写完你就不恼我了?” 庭芳点点头:“待你写完,写的好了,我有好东西给你。” 陈恭原地满血复活,高兴的扑到庭芳身边,拉着庭芳的手道:“四姐姐最好了!我最喜欢四姐姐!” 陈谦憋笑憋的快岔气了,熊孩子太好骗,连庭芳装生气都看不出来。好容易顺了气,才道:“我说了四姐姐不恼你吧?” 陈恭猛点头。 庭芳拍拍陈恭的狗头:“去玩吧,姐姐还有事呢。” 陈恭眼睛扑闪扑闪的:“是做方才说的好东西吗?被福王殿下搬走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再做好?你上回说的可以爬梯子然后滑下去的大玩具得了吗?” “是是是,”庭芳哄道,“正在做呢,你别裹乱。赶紧回去写字。再有过几日就要模拟考,考的不好的通不许进去玩!” “啊?”陈恭满脸的难以置信,“好姐姐,你别对我这么狠心!” “这个没得谈!不然你们玩物丧志,我可得挨板子。”庭芳道,“对了,还有个东西,正好你得闲儿帮我顺道送去学里。我正没空呢。” 陈恭蔫蔫的:“什么东西?” 庭芳递过来一块木板,上面订着一叠纸。陈谦顺着陈恭的目光看去,登时就想把庭芳就地打死!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模拟考倒计时,五!” 第149章 喵喵喵 陈谦泪目望天,认命的接过钉着倒计时的木板,默默的转身离去,只留下萧瑟的背影。陈恭看了看陈谦,又看了看庭芳,觉得还是庭芳恐怖一点点,麻溜的跟着陈谦跑了。 庭芳笑着挥挥手绢,果然每个学校都会使的招式对雏儿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后世的孩子可能打小被虐习惯了,到了高考反而没感觉。而此刻的孩子么……头一回见这么狠的手段,不被吓着才怪!陈谦还从来没有下过场,锦衣玉食心无旁骛顺风顺水,会导致他的承受能力严重不足。让他现在就开始抗压挺好的,毕竟是陈氏的娘家人,越发达越能钳制大老爷不犯傻。庭芳没有理由不推一把。何况叶家还有一大群考生,从现在起,一直考到他们麻木,方能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时与天下读书人一决雌雄。庭芳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万个赞,她真是中国好姐妹! 调戏完了陈谦,庭芳又转回到给小八做玩具的事儿上来。把将要做的玩具整整齐齐梳理了一遍,务必没有遗漏。因魏强认得字,就可以依赖烂笔头。庭芳弄了块石墨当粉笔,在木板上写上工作计划。左边是本旬计划,中间是日计划,右边是下旬计划。每逢一旬休两天。中间的日计划每日更新,庭芳会来一项项查看完成进度。已完成的自然无需理论,未完成的就要细究了。是什么理由导致未完成?需要顺延几日?如何改进?如何制定更合理的计划?都是庭芳需要思考的问题。所谓管理层,干的大多都是这样的事。你不能指望具体干活的人有能力有精力去做时间管理,那会很没效率。除了在木板上书写,还有册子上用毛笔抄录一份,这样计划的变更就会留下印记,而不是像木板上一样擦掉就没有了。用以保证庭芳的思路稳定清晰,调整计划有迹可循。顺道当做练字了。 庭芳什么都学,好似学的很杂,却样样拿的出手,理由其实很简单。她尽可能的去寻找事半功倍的方法。明确的时间计划是一条,同时互不干扰的做几件事是另一条。再有集中力的训练就不足外人道了,反正说了也没几个人会信,信了也没几个人能做得到。除了亲自接管的庭芜,余者也就偶尔念叨几句,再不会帮他们做训练的。魏强倒是天生集中力好,所以做的东西才精致。八级技工好苗子,要是身体再好些就好了。 魏强自然是从不曾接触过庭芳的工作方式,但他有一桩好处,便是遵循收人钱财消灾的道理。尽管有些莫名其妙的自以为是,对工作的服从性还是很高的。当然,叶家拿钱砸人是很重要的原因。他需要钱,很多钱。他想下次生病的时候不要再找庭芳,想儿子写字的纸自己去买,还想替儿子攒点老婆本,以及将来的养老钱。魏强是个别扭的人,同时是个有尊严的人。不愿靠施舍过活,就只能加倍努力。 庭芳容忍了魏强的别扭,也对他的骄傲有基本的尊重。就如她对亲戚的一惯态度,耍的来就多耍耍,耍不来咱们还是亲戚。魏强是她舅舅,无论如何都是要照看的,照看个老别扭比照看个老无赖还是强很多嘛!起码心里高兴啊!至于奇怪的愧疚感就更浮云了,解释清楚自己不是苦菜花就行。还不兴人有点脾气啊!想当年她刚工作的时候,那恨不得叫人掐死的技术党固有的臭毛病硬是三四年才差不多改的七七八八。既然当年的老板能忍她,她现在当然同样能忍的毫无压力。说白了,大家都是吃技术饭的,骨子里的臭脾气不都是一样一样的欠抽嘛!懂! 谁料交代完正事,魏强并不如往常一般开工,而是欲言又止。 庭芳忙问:“还有什么事么?只管说。” 魏强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道:“我浑家要过来,想见见姑娘。” 庭芳爽快的道:“好呀,什么时候来了打发丫头告诉我一声。近些天没什么空,可能要娘子先坐坐,我才能陪她说话儿。” 魏强挠挠头:“姑娘的丫头,许了我们村里的岳家。” 庭芳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魏强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个……岳家想求个情,聘礼能不能少点儿?他们家实拿不出那么多了!” 庭芳愣了下:“什么聘礼?” 魏强笑道:“姑娘怕是还不知道,娶亲总要给点聘礼的。岳家很愿意娶,只是袁家要二十两金子,他们家拿不出来。非要卖了田土自然能凑,就是怕没了田产,袁姑娘嫁过去受苦。”事实远没有魏强说的那么委婉。先前岳家听说能娶阁老府上的丫头,差点以为魏家消遣他们。魏娘子再三说了,他们才信。后合了八字,又听说丫头识字,阖家都高兴疯了,自以为攀上了大树。可真谈到了婚事,袁家张嘴就是二十两金子。岳家来回跑了好几次都没把价格砍下来。按说二十两金子换个门路,并不是很亏,搭上叶阁老家的线,枯水期族里竟不用出男丁去争水——谁敢跟阁老府去争?宰相门房七品官,有点什么事那袁氏跑回阁老府哭上一哭,对方简直吃不了兜着走。故岳家挨家挨户的借钱。族里也诚心想帮,却是乡下地方实凑不来那么多。 岳家族老都不想结亲了,再是金疙瘩,也无现钱去淘换。可又合了八字,不敢退亲。想来想去,还是求了魏家,看能不能减免些许。若能砍到十六两,勉强凑的齐;若能到十二两,就更好了。 族里还有看笑话儿的,老百姓不懂大户人家,凡事都靠瞎猜。振羽还不曾进门,就有人猜她是不是叫爷们收了房,被太太打发出来的,不然何以那样金尊玉贵的丫头能便宜了岳家?哪怕是个丑丫头呢,京里还不排着队的求取。平白落到岳家,定然有诈。竟是已戏言到成亲那日必要看落红的。 魏强看庭芳的脸色寸寸下沉,陪笑道:“实在不行,少二两也成。十八两的话,大伙儿凑一凑总能够的。” 庭芳压抑着怒火,对魏强道:“且去告诉岳家,聘礼的事儿我还没开口呢。既是我的丫头,得按我的规矩来。谁那么大脸替我做主了?叫振羽的婆婆同你娘子一块儿来同我说话。聘礼自是要的,谁家姑娘出嫁不要聘礼?只你们拜错了庙门,待我亲自与她说来,她再去准备。”聘礼就是卖女钱,庭芳相当讨厌这个词。可是吧,她不能逆着时代来,无论如何,得先收了聘礼,再用嫁妆去压夫家一头。意思是咱们不是卖女儿,你家媳妇是有娘家人的,可不许欺负了人去。但不代表聘礼能乱收。想也知道岳家倾家族之财投资,所要的回报同样是巨大的。庭芳给的起,但她不想给。她不想要玩投资回报,仅仅想要丫头有个好归宿而已。 魏强为难的道:“姑娘,十八两金子,真个是极限了。” 庭芳郁闷的道:“您看着我像缺十八两金子的人吗” “呃……” 庭芳又好气又好笑,指着自己的耳坠子道:“鸽血红宝石,福王殿下赏的。宝石小不大值钱,也就十来两金子吧。” 魏强压根就只听说过宝石,从不曾见过。又是男人,更加注意不到首饰。闻得庭芳一报价,直接傻了。 庭芳继续道:“当然,我能赚,所以首饰也多。我小点儿的时候,也就出门做客会有百多两的头面项圈吧。日常动用之物,也多为金银器,不如宝石值钱。” 魏强:“……”金银器已经很值钱了姑娘! 庭芳笑道:“还怕我坑岳家几十两金子么?” 魏强木然摇头。 庭芳点点头:“很好,只管叫岳家娘子来见我。”说毕,转身走了。 庭芳黑着脸回到家中,头一件事便是招来振羽问:“你娘家收聘礼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振羽脸一红,低低的道:“知道一点儿。” 庭芳脸色更难看:“一点儿是多少?” 振羽觑着庭芳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二十两……金子……” 庭芳定定的看着振羽,半晌没说话。 振羽没来由的心慌,坚持不到一盏茶功夫,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庭芳却依旧只是看着她。 振羽紧张的有些抖:“姑娘……” 庭芳终于盯够了,移开了视线,望着窗外沉思。按规矩,别说丫头,便是丫头的父母,都是她家奴婢,毫无人权。最简单的,振羽若跟在她身边,爹妈死了都是不需要守孝的。反倒是她叶庭芳死了,振羽至少得守孝百天。就好比叶家遇到皇家,什么规则都得按皇家来。待庭瑶嫁了太孙,便是叶家老太爷遇着了庭瑶,都是要磕头的。君臣父子,而不是父子君臣,次序绝不能紊乱。只不过庭芳来自人人平等的时代,能宽容的她便宽容了。所以从来不拘着丫头亲近父母兄弟。可现在振羽就能为了她父母,把自己瞒在鼓里。 是,陈恭飞身一记害了振羽,但她也尽可能帮振羽解决了后顾之忧。并不是说一定要把她放在父母之前,可好歹有什么事告诉她一声儿总成吧?她都能猜到振羽会对聘礼有什么解释了,无非就是父母养她一场不容易,随父母高兴吧。呵呵,这个世界上最无需报答养育之恩的就是奴婢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主人家养的!否则何以对奴仆而言,忠在孝前?没有父母固然没有孩子,但没有主家,他们父母都饿死了好吗! 愚孝不忠,是非不分!庭芳的视线从窗外转回,坐在炕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人道:“振羽,你太让我失望了!” 第150章 喵喵喵 振羽比庭芳大五岁,从七八岁上做小丫头起,就跟在庭芳身边。只当时庭芳过于幼小,自有更大的丫头来照顾她的起居。客观来讲,振羽做大丫头也就三年时间。通常而言第一波照顾小姐的丫头,跟小姐是没什么关系的。年纪相差太大,等她们结婚的时候,小姐都还没长记性,自然难生情谊。何况小姐小的时候,主要照顾她们的是乳母。故庭芳五岁入学堂时,振羽与水仙两个小丫头片子就跟在她后面旁听,为的是她们年纪刚好,待庭芳出嫁时,她们刚好配了人,恰做陪房跟去夫家,情谊深重更忠心。说起来,这拨丫头,与小百合那波,就算是跟庭芳一辈子的人了。只不过振羽出了意外,才把缘分斩断了。庭芳惯作老大,跟过她的人都要照顾妥帖,便是振羽出嫁,她原也是打算好好照拂的。没想到人家全不当回事儿,竟全是庭芳自作多情了。 庭芳很难想象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会变成一道送分题。尤其是庭芳本人的路并不怎么好走。姨娘死的早,在嫡母面前是优势,但在没抱上嫡母大腿前很有可能得不到应该有的待遇。看庭苗就知道了,真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且嫡母的大腿没有想象中的好抱,一屋子庶出就没谁不想那么干的,却总有人干的好,有人干不好。庭芳是穿的,才叫她捡上了大便宜。好容易跟嫡母混的好了,眼看着享受嫡女待遇时,又落入福王手中,自此闺中少女生活一去不复返,直接从小家宅斗卷入朝廷争端。经历不可谓不丰富,生活不可谓不精彩。作为长期跟在庭芳身边的丫头,竟然到此刻依然满脑子浆糊,不长半点智商,整个让人无言以对。 振羽是家生子,父母育有一女一子。基本上跟后世微博八卦的故事没什么不同。无非是父母重男轻女,女儿是提款机,儿子是吞金兽。振羽的月钱赏赐都补贴了家里,以至于裙子下的裤子全是各色补丁。若非丫头代表主子的脸面,恐怕连罩衣都给了爹妈。所以,当日陈恭扯掉了振羽的裙子,导致振羽露出肌肤的罪魁便是她打满补丁且有洞的裤子。否则按照时下的穿法,想看到女孩儿不外露的肌肤,且有的剥。庭芳往日并不理论,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管不了那么许多。没有人可以对别人的人生负全责,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丫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爱做肉包子,那就去做肉包子。她尽自己的努力就好。但庭芳没想到的是,振羽会帮着娘家人瞒着她。 振羽为何出嫁?为何要找魏家说亲?都是大伙儿心知肚明的事。无非是庭芳心软,想给振羽一条活路。精挑细选之下才找到的人家,背靠叶府,普通人家的小姐也未必如她潇洒。袁家除了生了振羽外,几乎没对她付出过什么。反之庭芳从选人到嫁妆,无不精心。甚至连她有没有零花钱使都考虑到了,特特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做蘑菇的人工培育实验,甚至担心皇后崩逝导致她的婚礼不能热闹,加紧办事,叫她风光一回。自问对个丫头,已经仁至义尽。结果袁家狮子大张口,硬把婚事给耽误了下来。 举家欠债娶妻,这个债一定是要两口子去还的。等于袁家透支了振羽全部的价值和未来的幸福以补贴家用,而振羽却愚蠢的替她们隐瞒,把庭芳蒙在鼓里。振羽还全没当回事,既没有对父母的不满,也没有对庭芳的愧疚。庭芳终于得承认,有些人生来就是浪费粮食的,救也白救! 自己要往死路上奔,庭芳犯不着那么圣母的去拦。也不为难振羽,只道:“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振羽嘤嘤哭着。 庭芳又道:“既如此,你收拾包袱家去吧。你家要如何,自随意。能否谈拢,也别来寻我。” 振羽瞪大眼:“姑娘……” 庭芳鄙视的说:“别叫我姑娘,我当不起。” 振羽难以置信的望着庭芳,哀求道:“姑娘……别丢下我,求您。” 庭芳根本懒的废话,对安儿道:“把她送回家。” 安儿力气奇大,尽管振羽全身瘫软,她却只需拉起振羽的胳膊一提,再往前使力,轻轻巧巧的就把人拖走了。行至门外,振羽忽然大哭:“姑娘!我错了!姑娘!我知道错了!饶了我这一遭吧!姑娘……姑娘……” 庭芳无动于衷。在阶级社会里,她掏心掏肺对嫡母,且招的嫡母拿她当亲身的疼。掏心掏肺对个丫头,却被人当了棒槌。什么生恩丢一边,养恩大如天?合着她上蹿下跳的,尽在白眼狼身上使劲儿了。她又不是闲的神蛋疼的人,有替振羽操心日后的功夫,还不如去卖萌哄陈氏开心呢。 振羽哭喊的动静引来了其它人,庭瑶就忙忙赶过来,隔着窗子就问:“怎么了?她要出嫁的人,怎么就闹将起来?便是有什么不好,横竖是定了亲的人,且叫她夫君操心去。” 庭芳立刻换了表情,推开窗子,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大声对外说道:“那丫头哭嫁呢!她婆婆来送聘礼,我叫她家去待嫁,她不好意思了,死活不肯走。只好叫安儿拉着走,回头使人把她的铺盖家伙连带嫁妆送出去。我又不得闲儿,姑娘家一辈子就一回的事儿,哪能委屈了她?可不得叫她娘老子自家办的热热闹闹的!哪知她还不曾上花轿,就先哭起来!” 众人不明就里,哄堂大笑。几个路过的仆妇都说:“不舍得主家也是有的。”虽然聘做地主家的娘子说起来好听,但生活条件却远远不如阁老府,往外发嫁真乃亦喜亦忧之事,大伙儿倒挺理解振羽的眼泪。既无热闹看,来来往往的人也就没了兴致,各干各的事去了。 待庭瑶从正门绕进来,庭芳已关了窗子,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原样。庭瑶便压低声音问:“说吧,所谓何事?” 庭芳道:“我竟是坐实了四阎王的名声了。改明儿寻个由头,把袁家扫地出门。咱们家要不起那样蠢的奴才。”说着又冷笑,“我也真够厉害的,统共三房人,硬是每房叫我撵走一家子,日后只怕没人敢来我面前晃了。” 庭瑶还不知原委,忙问:“袁家出什么幺蛾子了?如今咱们家可乱不得。” 庭芳顺了口气才道:“我好心把她家闺女许给岳家,他们家张嘴就是二十两金子的聘礼!好大脸!” 庭瑶目瞪口呆:“二十两金子?不是二十两银子?你不是听差了吧?”二十两金子相当于二百多两银子,若非京郊良田,就可以买四十亩。每亩约出产两石左右,即约二两银子。也就是说,四十亩田每年都产出八十两的收益。秦氏的嫁妆也比二十两金子好不到哪里去,不然她也不会在婆家说不上话了。庭瑶哪里肯信袁家如此大胆,再次确认:“再去问问,别是听错了。” 庭芳摇头:“岳家举族凑聘礼。倘或只要二十两,哪里就要求到魏娘子头上,想砍价了。他们家实诚心,问我十六两可使得?他们家百来亩田一个独生子,二十两银子何需问人借?只怕随手就有。何况我替振羽预备的嫁妆都不只二十两银子,便是一时不凑手,不拘哪里借了,哪怕高利贷呢,都随便还了,借一百个胆也不敢来跟我砍价。消遣我呐?” 庭瑶眯起眼:“袁家想做什么呢?”奴仆没有私财,便是主家有赏,也只是使用权,并没有所有权。譬如平儿与安儿当时被送来时,所有的金银首饰,实际上是过手到了庭芳手里,而非平儿安儿所有,因此才是份大礼。只不过像叶家这样不差钱的人家,真到发嫁丫头时,懒的去算历年赏赐,统统当做嫁妆了。振羽往日的赏赐就全与了爹妈,自家通只剩几件体面的衣裳还算值钱。庭芳又特特打了好些银饰,预备她结婚时带。生怕她丢了面子,将来夫家不尊重她。 哪知一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庭芳当然不高兴。最恨的是还是她做的媒。败家媳妇毁三代,她跟岳家前日无仇近日无怨,坑人呢!将来魏娘子还要不要在乡间做人了?袁家从爹到女儿都脑子有水,庭芳肯定是要抽板子的。不说旁的,单说亲疏远近,庭芳就不会让袁家祸害自己亲舅母。吁了一口气,才道:“我还得见岳家娘子一面儿,真是嫌我不够忙!” 庭瑶嗤笑:“谁叫你拿丫头当妹子待。” 庭芳翻个白眼:“我看错人了还不行?” 庭瑶抿嘴笑:“算叫我逮着你干蠢事的把柄了。”说着就站起来拉庭芳,“丁点大的事儿就别烦心了,一个丫头,不好了丢开手,也值得耽误你的功夫。且随我去替我算一回账,管一回事。哪个不比个丫头重要了?” 庭芳才懒的去搭理作死的人,跳下炕来,冲安儿吩咐一句:“明日唤魏娘子同岳娘子进来,我有话同他们说。”便挣脱庭瑶的手,不耽误庭瑶做事,独自往上房去了。 第151章 喵喵喵 振羽哭着回到家中,袁父袁母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怵着铁塔一般的安儿,直熬到安儿走远了,才围着振羽追问。振羽压根就搞不清楚状况,只得抽抽噎噎的道:“姑娘知道你们收聘礼的事,好似恼了。” 袁母奇道:“她恼什么?” 袁父想了想:“莫不是恼我们没往上孝敬吧?” 袁母皱眉:“不至于吧,她那样得宠,身上穿戴的都不只二十两金子,哪里就看的上了。” 袁父道:“你休找借口,不然她恼我们什么?嫁女收聘礼,天经地义。我原就说了得孝敬大头,偏你小气不肯。她再风光也不过是个庶出,想补贴舅家,可不得要钱么?如今好了,女儿叫撵回来了!是我糊涂了。这可怎么是好?” 袁母急道:“谁知道她一个千金小姐那么看重钱财!也未必就是恼了聘礼,我说百……振羽,不是你想着就要出嫁过好日子,便不用心伺候姑娘了吧?” 振羽哭道:“真个是为聘礼恼的,才魏强叔不提聘礼时还好好的。陈五爷胡闹,她都没生气,只叫罚抄书。她真个心情不好,陈五爷胆敢闹她,哪回不叫她拿脚踹。只她又不似想要金子的模样儿,她又不缺。我也不知道她气什么。”振羽难过极了,虽然庭芳不曾多说什么,但她知道,就在方才,庭芳不要她了。想到此处,只觉得前路无光,恐慌几乎将她淹没。比当日被扯了裙子时还要害怕,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除了哭,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袁父忙道:“依我说,还是去问问姑娘。我们瞎猜也无用,仔细问了来,哪里做的不好了,我们赶快改了便是。你伺候了姑娘那么许多年,她又待你好,只怕已经回转过来了都未可知。” 振羽说了两句话,已是用尽全力。她伺候庭芳多年,总有些脾性是摸的清的。庭芳的脾气实算不上好,只是少有让她动真怒的事儿。惹到她头上,管你是谁,抽了再说。二太太的陪房那样大的体面,她说打就打,打完二太太还不敢吱声。背地里谁不管她叫阎王。方才庭芳就生气了,偏她猜不到庭芳在气什么。最令她绝望的是,庭芳居然没跟她说是气什么!定是不要她了!振羽又大哭,直哭的嗓子都哑了,愣没想起来赶紧去找水仙问个明白。 振羽猜的没错,庭芳确实不打算要她了。在庭芳心里,人可以迟钝点反应慢点,但不能蠢。才到老太太房里,跟同在此处的杨安琴并陈氏越氏见了礼,立刻回了此事:“袁家不安分,张嘴就问振羽婆家要二十两金子的聘礼。如此奴才要了没用,不如打发了出去。” 老太太也是目瞪口呆:“二十两金子?”她娘家当初也算一方地主,嫁妆不过七八十两银子,就够周围人羡慕了。老太太活成精的人,立刻就想到了其中利害!倘或振羽婆家出了银子买了振羽,那日后逃税漏税倒不算多大的事儿,犯了事岂有不求亲家帮忙的?若是族里共同凑的钱,那袁家便要护着振羽婆家全族安全。否则他们能不打上门?袁家必不肯吐银子,就不定打着叶家的招牌去干些什么事儿了。庭芳发嫁振羽原是好心,她家竟是雁过拔毛,全然不顾振羽将来的日子,如此狠心之人,岂可留在家中?奴仆不怕蠢笨,最怕心狠手辣。日日一座宅子里住着,防是防不住的。果然要打发了出去。想了一回,老太太道,“也不用做难看了,只消放了他们良,自叫外头过去。京城不宜居,没二日他就得往乡下搬。搬出去了,再回来就难了。四丫头你索性赏几两银子与他家买地,凡是有家有产的人,就不易生坏心。婚事便作罢吧,省的魏娘子为难。你不是还有个丫头么?换个丫头给他们家,也不用聘礼,他们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也太憋屈了!杨安琴在旁边听的心头不快:“便宜了袁家!不识好歹的东西!好心替他家女儿寻亲事,他自家且捣乱。聘礼收多了,嫁妆赶不上聘礼,女孩儿如何能在夫家直起腰杆子?”心中知道老太太的处置方式是最好的,没得逼的人狗急跳墙,就是感觉坏人偏得了好报,心里不爽。 庭芳倒是无可无不可,横竖就袁家的德性,给他们金山银山都是假的。便道:“他们未必就肯过好日子了。她家里都心眼不好,从爹到女儿都贪的很,且找个人看着他们,逼他远走才好。” 陈氏奇道:“振羽挺老实的,怎地说她贪?” 越氏笑而不语。 庭芳解释道:“娘是不知道,她帮着爹妈,不肯告诉我实情,想求的不过是忠孝两全的名声。从来忠孝难两全,她一个丫头,且没弄明白其中含义,就想要全天下都说她好了。这样心大的丫头,我是不敢要的,亦不敢不防。”振羽未必就是成心想要忠孝两全,可恰恰就是不成心才恐怖。成心想要的,只是算计。说白了做奴仆的,能算计并不全是坏事,看主家能否比她聪明制的住她。就如红楼梦里的袭人,用她的人,能用的好,她便能当大任。只需给她足够的利益,等价交换,好聚好散。无非是贾宝玉那样的废物没法子用罢了。但振羽这样本能里贪的,竟未必就能收买了。或者说,不止得用钱收买。自家使唤的奴婢,钱居然不能收买,糟心透了好吗!振羽又不是心腹陪房,能当半个家的技术工种。代价要的也太高了。 何况哪怕是庭芳上辈子在乡下,没得选的情况下,也更恨包子。所谓包子,不就是慷他人之慨,成自身之名么!横竖自己挨刀插了不要紧,可以随意再拿刀插比她更弱的人。只要把旁人也插上了刀,自家的鲜血淋漓就不疼了似的。镇日哭哭啼啼,好似全天下都委屈了她。实际上她也吃亏了,却是要从比她更弱小的人身上吸血找补。实她是最弱的那就再说。这样的人最可恨,也最容易为虎作伥。曾经的贴身丫头,不知道听了她多少事,庭芳不防备才怪! 陈氏还绕不过来,越氏补充道:“嫂嫂不必想那么多,四丫头替她操碎了心,她却只亲自家父母。说句到家的话,她父母且是四丫头的奴才,她们哪里就算的有父母的人了?一家子悄没声息的发财,不知道的人,还当是四丫头仗着权势勒索百姓。谁家丫头卖二十两金子?又不是绝色。咱们家便是买会算打算盘的婆子,四十两就倒头了。算她识字,也就是四十来两。可不就得是四丫头胡乱抬价了?仔细叫言官逮着参一本,至少得叫她父亲落个御下无方。也就是如今事多才想个委婉的法子,不然送去官府,只说刁奴欺主,只怕当庭打死的都有。” 陈氏听的唬出一身冷汗:“是我没想到,心里还可怜他们。真个叫老爷被参了,回来非打四丫头板子不可。” 老太太亦道:“为了此事打板子,我是真不好拦了。” 庭芳还没想到这一层,也是惊心。大老爷本来就恨不得掐死她,好叫叶家门风“清白”。再从她这里惹出事端来,打死她是不能的,白添了麻烦,日后叫他真盯上了,行动都不方便,振羽那四丫头,差点坑死她了,擦! 陈氏忙站起来,唤胡妈妈道:“你们赶紧的,把那家子开革了出去。不拘好听不好听,宁可丢几十两银子,我再不要他们了。没得叫四丫头受委屈。魏娘子那里更好说,就老太太说的,家里丫头尽够。水仙不也没成亲么?我手底下还有四个大丫头呢。不拘哪个想去外头的,正好允了。” 杨安琴道:“刁奴可恨!一不留神就叫他们算计了去!”又问,“袁家人做什么呢?他们一家子奴籍,便是要了金子,也不好花出去的。” 一语提醒了众人,老太太扭头问杜妈妈:“你悄悄着人去问一圈,此事透着蹊跷。” 老太太的大丫头山姜回道:“我却知道一些。” 老太太忙问:“快说。” 山姜道:“也并不是什么奇事,他家儿子好吃懒做,眠花宿柳,花钱如流水,可不得想多捞点钱么?前儿袁婆子还同我娘闲话,说振羽嫁出去了就捞不着四姑娘的赏了,不一次儿补齐怎么行?”说着笑道,“此事怨四姑娘太大方了。” 庭芳翻个白眼:“我从来论功行赏,哪里大方了。”她可不是善财童子,到今年陈氏才补贴她现金。往年连月钱都贴了魏家,想赏丫头都不能。不过些旧衣裳旧首饰,都是家中惯例。唯一大方的,竟是替振羽预备嫁妆。陈氏给了笔钱,陈恭赔了七八两,她自己也添了些零钱,三处凑上才给振羽弄了三十来两银子的嫁妆并一个种蘑菇的方子。当然还有可以当硬通货的绢用来做衣裳。满破算上四十来两吧。且还在她手里没散出去呢,就踩狗屎了。也是给跪! 老太太白了山姜一眼:“既知道了,也不早告诉我。你们都记着,凡是家里出了败家子的,都回给我。有败家子的都是浑人,难免打主家的主意。竟还不当回事,好意思说笑话!” 山姜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杨安琴眼珠一转:“我有个法子,能治袁家,你们且听听,如何?” 第152章 喵喵喵 众人齐齐看向杨安琴。杨安琴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们只管使人盯着袁家儿子,拿住了他败家的把柄,把一家子开革出去。放良不是不好,只怕能哄住外头的人,一个不好就能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不若我们开革了,官府备了案,街面上的捕头们都打了招呼,四丫头再出面赏几两银子安家。既不逼他们到绝境,又不带累我们的名声,如何?只我们阿满被人背地里骂两句,算来不亏。” 陈氏笑道:“当家就没有不讨嫌的,骂便骂了。只别祸害我们就行。” 庭芳忙挨着陈氏撒娇:“都是我不好,白给娘添了麻烦。” 越氏道:“陈大嫂家有陈恭,我家有庭玬,正看大嫂子家个个都好很不顺眼。可巧有个庭芳裹乱,我总算顺了口气。果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老太太说是也不是?” 老太太假意恼道:“竟全是我孙子!真个糟心!” 话毕,大家都笑了。 老太太又道:“还是舅太太想的周到。如今有一等人,惯会招摇撞骗。虽不至于动到我们家,到底闹出来伤了颜面。需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最该防的就是那小人。咱们只好做那笑面虎,面上装模作样,背地里撇清罢了。”说着笑道,“如今,周家可不敢在外头自称舅爷了吧?” 陈氏脸一红:“都是我没管好家,叫人笑话。”庭树管周家叫舅舅之事,先前她真不知道。上了年纪才怀的哥儿,糟心事儿庭瑶都给截了。次后闹出来,家里人没说什么,她自己怄的半死。乃至于如今待庭树和庭芜都淡淡的。任凭庭芜如何跟庭芳陈恭玩的好,她只看到那张脸就喜欢不起来。幸而庭芳不曾替庭芜说好话儿,不然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接。 庭芳当然不会替庭芜说好话,与嫡母之间的关系,靠别人是没办法解决的,只好靠自己。庭芜更尴尬的是周姨娘是真疼她,还不是一味只要儿子不要女儿的狠心人。若是振羽那种,还好说她犯贱,爹妈都不管你死活,你管他们作甚?周姨娘却是真疼孩子,就是跟孙姨娘一样疼不到点子上。可她们原就是妾,又不识字,竟是也怪不得她们见识短浅。可不得庭芜长大些能想明白其中关系,才能解决么。 老太太也差点脸红,自家儿子自己知道。全都是大老爷立身不正,放任妾侍嚣张。下了禁足令的妾,合该晾着。大老爷倒好,没事儿跑去喝个小酒吃个饭。下头的仆妇立等就转了颜色。至于没歇在周姨娘处,以老太太对儿子的了解,那绝对不是守礼,而是有更好更年轻的夏姑娘。好不好,都是自己亲生的,老太太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跟老太爷两口子可劲儿拉扯大房的孩子们,好歹别叫大房没落了。到底是长房,混不开了不好看。想起大房的孩子,老太太就问陈氏:“小八可好些了?春寒乍暖的,可要仔细!” 陈氏回道:“特特请太医来瞧了。不是咱们家常走动的刘太医,是专管哑科的。我也是无法了,只好舍了脸面去求。” 庭芳忙问:“我前儿就想说了,为什么叫哑科啊?” 越氏笑道:“小孩儿不会说话,故曰哑科。最是要医术精湛,十个郎中里,九个都做不得哑科呢。” 庭芳恍然大悟。合着就是儿科。儿科确实艰难,后世各大医院里最缺的工种。没想到古代中医竟分的这么细。后来居然没落了,真是…… 陈氏又道:“并没什么要紧的,就是风寒。太医说了,早产儿都是这么着,没法子的事。还说男孩儿原比女孩儿难养活,待大点儿活动活动筋骨就好了。我们四丫头专管淘气,竟淘气到了点子上。太医说小孩子多撒欢就是好,能在屋子里撒欢,更好了。” 庭芳暗自嘿嘿,那必须的啊!生命在于运动。她山寨的可是最大的早教连锁中心的设施,哪怕为了圈钱,好歹都是请了各专业的人联合研发的。可惜小八生在冷天儿,她没敢给扒光了做抚触,不然身体会更好。又想起徐景昌送的小蜗牛,务必求他再做个大点儿的,上了彩漆,到时候小八会爬了,就引着他去追蜗牛耍。还是那个道理,动的多便吃的多睡的好,身体何愁不健壮?看她自己,虽说底子比小八好,但庭瑶庭树庭兰,哪个底子不比小八好?庭瑶愣是学了神仙操后才感冒的少了。庭芜也是,今年换季嘛事没有。可见运动的重要性了。 老太太听得小八只是寻常感冒,轻轻松了口气。早产儿最难养活,也就是他们家条件好,能有专门的乳母。好些妇人早产了没奶水,光吃米糊糊没营养,更容易夭折。好容易熬到四个月了,再坚持坚持,长过了一岁便能放一半的心了。 说了一回小八,越氏见大伙儿都收了话题,才对庭芳招招手:“四丫头,过来。” 庭芳乖乖的站道越氏身边,问:“二婶有什么吩咐?” 越氏正色道:“今儿我就越俎代庖说你一回。日后可别那样胡乱好心了。差点叫人钻了空子。需知花钱比赚钱还难。你赚了旁人的钱,旁人或能赞你。花钱与人,倘或没弄好,反遭埋怨。也不是不叫你日后不疼丫头,但总别先露出风声,暗暗打听了那家子品性再提。便如振羽,你真个疼她,就不能纵着她与父母接触。直直从你手里发嫁出去,好多着呢。天底下不肖儿孙多,当父母狠心的也不是没有。你呀,就是见的太少。日后可要仔细。” 庭芳受教的点头,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基本人性都没考虑。振羽不知不觉坑了她一把,她也好心办坏事把振羽坑了。十分惭愧的道:“二婶教训的是。早先看她家里不着调儿,就该管起来。倒纵坏了她。” 越氏拍拍庭芳的胳膊道:“你还小呢,也是你比别个都伶俐,我才盼着你十全十美。若是你三姐姐有你一半儿,我早知足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大姐姐虽好,却不如你泼辣。兄弟们呢又不细心。将来姐妹还得靠你照应。我只得高标准严要求了。”越氏说的倒是真心。庭芳张扬的性子,过了好几日她已适应。 再细细想一回,见庭芳确实挺重情义,又把往日的慈爱都捡了回来。侄女儿性子好不好,横竖不是她该愁的事。但得宠的侄女儿重情义,就很和她相干了。前日老太爷已同二老爷说了日后叫他们与庭芳做邻居之事。越氏当然乐意自家有个极厉害的姑娘辅佐庭珮,关系就不能不处好。老太太年纪大了,家务又繁杂,顾不到那么许多;陈氏就是个不管事儿的,如今大房的账庭瑶管着,将来庭瑶出嫁了庭芳接上,横竖庭芳不嫁,次后小八就接上了。端的是命好非常,可也因她万事不过心,便难提点庭芳。自家是长辈,又是一条船上的。或有不足,不如自家描补上,只怕庭芳还多记一份情。果然庭芳十分谦虚,理解又快,越氏竟又生出些许喜爱之心来。 庭芳十分爽快的道:“好嘞!二婶只管放心,将来姐妹们出嫁了,受了委屈全包在我身上。定组织好兄弟们,组成板砖队!谁敢欺负我们家姐妹,一人挑一担子砖,把他们家砸个稀巴烂。” 喂!不要说出来啊!老太太扶额:“越大嘴上越不把门了。讷于言而敏于行!” 庭芳秒懂:“我就跟你们说,出门了保管不告诉他们。”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不过看越氏与庭芳处的好,心里也高兴。糊涂蛋儿横竖团结不起来,根本懒的搭理。几个真能管事的人和气,才能家业兴旺。越氏前几天有些别扭,今日见她转了过来,就叫人放心了。转头说正事,对杨安琴道:“袁家的事就依舅太太的法子。四丫头你先按住岳家,婚事且暂停下,省的他们满地儿借银子。一时想不开找钱庄借了,便是回头还上,也白丢了好些利钱,怪可惜的。我这头办袁家的事,待事了,咱们再谈婚事。她或不乐意也不要紧,我们家能识字的丫头不多,我还不舍得。” 庭芳也跟着转回来,一脸惆怅:“是我没教好振羽。她将来……”跟着极品父母和弟弟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不知死的多惨。可她就不愿意上岸,又哪里拉的上来。想起前世网上看到的那些脑子进水的姑娘们,真心觉得无力。也是啊,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把她们掰到正道上,她一己之力可不是是打汤都不够么。一时想起庭芜,心下发狠,七丫头必得打小儿好好教!她生母与哥哥,脑子可不比振羽的强多少。想到此处,竟是坐不住了:“老太太,我忽然想起一桩事,只怕要家去一趟。” 老太太道:“去吧,横竖将要吃晚饭,你三婶就要来伺候我。她正不自在,你少招她。” 老太太的话只差没摆明了说秦氏看庭芳不顺眼了,陈氏忙问:“四丫头什么时候得罪三弟妹了?” 第153章 喵喵喵 老太太黑着脸道:“告诉你们也无妨。她姐姐看上了四丫头,磨着她来说亲。” 陈氏哪里看的上苗文林,连忙道:“年纪有些不般配,四姐儿还小呢。” 老太太道:“横竖没外人,不用装相。我知道你看不上苗文林,我也没看上。大字儿不识几个,做上门女婿都不要。” 越氏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看不上便看不上,老太太您恼什么呢?总归是好事。” 老太太没好气的道:“我再不恼这个。求四姑娘的人多了。一茬茬的来探我口风,老太爷只不肯。都推说上头的孩子们都没说亲,年纪还小,通不曾应了。说来自是好事,可你们三弟妹!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她,她竟老大不情愿。不情愿你提什么亲?不是我儿媳妇,早被我拿棒子打出去了。到底被我啐了满脸。她是个糊涂人,只怕反要恼上四丫头。我知道四丫头不怕,只没必要,看在庭琇姐几个的份上,替她留点脸吧。” 杨安琴就是打主意的那个,苗文林她不怕,叶家不可能应。别的人家可就不好说了。忙问:“还有谁来说亲呢?” 越氏却是问:“三弟妹有什么不情愿的?” 老太太一个一个回答,先对杨安琴道:“好几家子呢,我瞧着没有特别好的人家,要么就是投机取巧的,要么就是穷书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我都懒的搭理。便是有好些的,家族又太大。我们四丫头的性子,真个嫁到大族里头,非打起来不可。”何况老太爷实不想放庭芳出门,大房都没人使了,待小八能担事儿起码得十五六年。难道大房就由着庭树爷俩祸害?庭瑶可是大房长女,娘家丢人了,她将来怎么过?太子妃就够如履薄冰的了,太孙妃且不知熬多少年才能出头。娘家就少坑她了吧。只不好当着陈氏的面说,陈氏此人,好是好了,就是眼光窄的很,只在内宅里打转儿,同她分说不明白,索性瞒着。 说完不提庭芳定人家的理由,老太太又扭头对越氏道:“你再想不到的!”老太太被秦氏气的有些狠,早想吐槽了! 越氏忙问:“她不是误会了什么?可是挑四丫头庶出?” 庭芳倒是猜着了,笑嘻嘻的道:“她自己还庶出呢,她姐姐也庶出。只怕不敢挑这个。八成是嫌我不守规矩,配不上她家清清白白的侄儿。”仔细想想,她还有好多条不符合傻X审美的呢。譬如她彪悍泼辣,估计不肯跪舔婆婆;长相漂亮,容易把男人勾住,叫他们“娶了媳妇忘了娘”。傻X的想法横竖就那几款,脚趾头都能猜出来。 陈氏登时就恼了:“凭她也配!四丫头你再不许同苗家人耍,我呸!”她还没嫌苗家穷的叮当响,竟还嫌起她闺女来了。就苗家的家底与苗文林的怂样,最不待见的庭兰都不舍得往里填,别提庭芳了。咬牙切齿的说,“她家庭苗规矩,叫她亲上做亲去!” 庭芳:“……”娘嗳,您憋激动,不是没成么?秦氏蠢的无怨无悔又不是头一天知道。忙给陈氏顺气,“您恼六妹妹作甚?我瞧着六妹妹极好,苗家也是配不上的。再说了,苗婶婶眼光不错嘛!此事不与她相干,谁家不想替孩子寻个好的?她既看上了我,证明我在她心里再好不过。不然她哪里就敢硬着头皮说亲了。我可是阁老之孙,不是仗着亲戚,她且见不着我呢。” 陈氏冷哼一声。 越氏也是无语,想了一会儿才叹道:“只怕是觉得四丫头谣言缠身,再嫁不出去,只好往低了找,才敢吱声。如今的人呀,真个轻狂。” 老太太冷笑:“故我们三太太自作主张,以为四丫头没戏了,她就可以挑拣了。我听着她语气不对,次后寻她屋里的婆子问了。竟是怕四丫头厉害,她姐姐辖制不住。真个想太多!” 越氏见老太太被秦氏气的不轻,道:“想找个温顺的媳妇儿,也是有的。”没用的人,可不就只剩下温顺了么?越氏内心蔑视着秦氏的猪脑子,她家三弟妹,在婆婆与丈夫面前真够温顺的。 不提还好,一提陈氏更不高兴:“谁家嫁女儿盼着被婆婆辖制住的。” 越氏噗嗤笑道:“再说不得你的宝贝的。” 陈氏忙解释道:“二弟妹,我没恼你,你休误会。” 越氏笑道:“咱们妯娌快二十年了,我还不知道你那护短的性子。再不误会的。” 陈氏有些不好意思,打上回谣言之事,她误会了庭芳,庭芳却半点没放在心上,她就觉得有愧。一直想好好补偿一下庭芳,偏庭芳不单不要她补贴,还到处扒拉好东西与她和庭瑶,她心里更不好受了。故一点听不得有人讲庭芳不好,才激动了。激动完了发现不妥,才连忙道歉。 杨安琴是遭过罪的,不服的道:“世人便是那般糊涂,女孩儿家自家就不可以能干了?好不好竟只看嫁不嫁的好了。也有嫁的好自家不行的,又怎么算?” 庭芳补充一句:“还有会生。好似只会生儿子,就千好万好。都不看人品才情的!我又不差钱,再不受那个鸟气。” 老太太也道:“可不是。女孩儿家就要立的起来。譬如那振羽,凡是自己立的起来,或想留在家里,或是嫁得出去,哪条不是好路?你们通不曾吃过苦头,不知道外头的艰险。她说是个丫头,比我小时候过的好多了。当时嫁与你们老太爷,更是两眼一抹黑。两家父母相看好了,我们都没见过面。哪里有得选。我最恨不争气的人,做人不卑不亢才是教养!”说着谈兴大起,“咱们家的女孩儿,有几个好的。不怕当着你们说。庭瑶庭珊庭琇都好,庭芜还凑活,剩下的我都不想多说。” 庭芳满头黑线:“老太太你把我给漏了。” 老太太呵呵:“你就不是姐儿,一边儿玩去。” 杨安琴大笑:“你投错了胎,别跟姐妹们混闹,快走吧,赶紧把事儿担起来。那日谁说要替姐妹们赚嫁妆呢?” 庭芳道:“我是添妆,可不敢越过老爷们。行吧,你们把我当哥儿就当哥儿。横竖姐儿做的半点意思都没有。只我要说一句,哥儿们娶媳妇,可别寻那一味贤良的。总要有些许才情。那话怎么说来着?史书上说不中用的皇子,都说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老爷们忙着当官赚钱,孩儿们都是母亲启蒙教导。故有孟母三迁,成就孟子才学。若非孟母是个无知妇人,便没有著书立传的孟子,只有学人哭丧的孟子了。可见母亲的素质决定家族的未来!” 陈氏推了庭芳一把:“回回歪理叫你说的冠冕堂皇。” 杨安琴笑道:“才不是歪理!” 越氏调侃道:“她说到你心尖上了,怪道儿一天到晚的喊着要抢回去做女儿,合着她就像你。你也是没本事,生不出女儿来,就只好抢旁人的了。” 杨安琴大笑:“没事儿,我有俩儿子,回头看我怎么找儿媳妇。老太太别忘了替我留心。” 老太太也笑:“那可就难了,野到你那份上的,全京城没几个。说起来你娘家的那位三姑娘,真个不错。不知谁得了去。” 杨安琴道:“今儿是怎么了?尽说糟心事儿。镇国公府的大嫂子竟是看中了昌哥儿。你们道有什么意外?” 庭芳又猜到了:“定国公夫人不肯。” 老太太奇道:“她就不怕撕破脸?” 杨安琴道:“也没直说,我们三姑娘又不差,哪能上杆子呢。不过是寻了个相熟的,问昌哥儿的亲事。定国公夫人竟道给昌哥儿算了八字,说命里不该早娶,一概回绝了。不然昌哥儿长的那样好,今年十六的人了,怎地毫无动静?众人都看出猫腻来,我大嫂才不舍得女儿去婆家遭罪,连忙不提了。” 庭芳放了个嘲讽:“定国公夫人才疼儿子呢,人家特特等宫中赐婚,天大的体面。”古代妇女真是受教育水平太低了,你给随便弄个清流的女儿,又体面又好看。譬如找海瑞那种名满天下的傻X,谁还能拦着你不成?说起来名声卓绝,内里一点好处都没有。继母亦是母,打死继子都不用偿命的,何况给弄个傻白甜做儿媳妇。非得等宫里看不过去了,直接说媒么?赵贵妃一张嘴,肯定就没有善茬儿。怂包都到不了她跟前。 不过正因为如此,她家帅师兄才逃出生天。不然人家母亲做主,还真不好拒绝。不过想想徐景昌还有个超熊十一哥,怕还真不好做手脚。他自己的婚事都能抗到十九才定亲,还是被她忽悠的自投罗网。定国公夫人胆敢算计徐景昌,他一准儿出极品招,逼的女方自退亲。徐景昌那货抱大腿的本事满级,需要认真学习! 庭芳看了看天色,她家三婶是真要来了,心里又惦记着给庭芜上思想教育课,忙道:“老太太,我还有事,就先回了。” 庭芳正是事儿多的时候,老太太半点不想她再跟秦氏掐上,赶紧赶人。 庭芳又对陈氏香了一口:“小厨房里做了木瓜杏仁盏,我回家等你吃哈。先走了。”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只把老太太杨安琴看的肚里酸水直滚——我怎么就没生个贴心女儿!!! 第154章 喵喵喵 庭芳还惦记着给庭芜举例说明,跟几个长辈道了别,麻溜跑了。路上还在回味,除了陈氏那包子,余者三个都是泼辣货,听她们说话就带劲儿,真是爽啊真是爽。可见再惨烈的教育水平,该怎么样的依然怎么样。可谓唯有上智与下愚不可移。例如秦氏,估计扔到二十一世纪来三回义务教育都是不顶用的。居然能够嫌弃上她了,庭芳觉得挺乐呵的,也不知秦氏脑子咋长的,怎么一不留神又突破阶级社会限制,直接奔向民主自由了呢?正常的阶级社会里,苗秦氏那身份,一个不好得冲她磕头的喂!真是到底谁才是土著啊! 一路跑到家中,把庭芜拎出来,直拖到花园里,看四下无人才道:“振羽家要坏事,我同你说一声儿。” 庭芜莫名其妙:“四姐姐为何要同我说?” 庭芳把振羽的事说了一回,才道:“我原先是想着疏不间亲,有些话不曾同你讲。如今看来,有些话必得讲透了。你是个聪明孩子,日后凡事都要多动脑子想想。哥哥和你姨娘自是疼你的,尤其是姨娘,肯定不想害你。然则她毕竟内宅妇人,许多事疼不到点子上。日后凡她说的话你不明白或是与你自己意见相左的,只管去问老太太。她见识广,才能护你周全。振羽家就是坏在没见识上。目光那样短浅,要吃亏的。” 庭芜静静的听庭芳说完,方才弯起嘴角笑道:“我懂的,你放心。” 庭芳生怕庭芜不懂,还解释道:“姨娘还是要敬着,甚至疼着。她生你一场可不容易。只她有时好心办坏事,你读过书的人比她强,当想明白此点才是。” 庭芜心里暖暖的,不拿她当自己人,定不会说掏心掏肺的话。自家姨娘什么德性自家知道,顾及她的感受,说的那样委婉。扑到庭芳怀里蹭蹭:“四姐姐……” 庭芳问:“能听明白吗?听不明白我再细说。” 庭芜笑的两眼弯成月牙,把头埋在庭芳的肩膀上道:“四姐姐,你是天下最好的姐姐。” 庭芳愣了愣,方才发觉庭芜早听懂了。不由轻笑:“鬼精灵儿。”逆天的小丫头,穿的都快被你秒了!忽又想起,这么好的姑娘,将来要去别家受气,要是碰到秦氏那样的婆婆,更是没法过。顿时又郁闷了。小七啊小七,你啥时候才能抱上嫡母的大腿,让她照拂你一二呢? 庭芜的身上还穿着周姨娘亲手制的小袄儿。周姨娘禁足,别的通不能做,只好日日做针线打发时间。可是呢,袄儿的布料是庭芳给的。就这么着,周姨娘还说庭芳藏奸。庭芜也是不明白,周姨娘跟嫡系死磕个什么劲儿。除非她那怂包大哥能做到正二品,否则姨娘且混不上诰命。而且倘或陈氏不同意封生母,哪怕官居一品,姨娘都是捞不着诰命的。虽然正妻极少那么做,史上却也不是没有。庭芜近来旁听了些许礼制,更觉姨娘糊涂。想想姨娘连字儿都不识得,更别提礼制了,争来争去争的全是内宅的脸面。也无非就是同孙姨娘同时定盘糕儿,谁的先到。当然,姨娘有体面,姨娘所出的孩子的确能受益。但程度有限。如今大房最不得宠的就是庭兰了,也没觉得被怠慢了多少。横竖该有的都有。再想要多的,就得靠自己挣。 庭芳无疑是家中庶出第一人,就目前的情况,她的体面已隐隐越过了庭瑶。归根结底,乃是她自身有本事,直接被老太爷看重。庭芜夹在嫡母生母生父同胞兄弟与喜欢的姐姐中间,被逼出一套生存法则。即谁也不评价谁也不得罪,一门心思向庭芳看齐。庭芳做什么她做什么,做不到的另算。于是如今也认真听康先生的大课,也勤勤恳恳的练字。只没法子去缠陈氏学琴,改成了缠康先生绘画。算是给自己找到了条出路。纷繁复杂的环境,聪明人很容易被逼着成长。短短几个月,庭芜长的她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庭芳揉揉庭芜的脑袋,笑道:“既你明白,那我便不多说了。你只记得一条儿,咱们家算规矩人家,你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总是有出头的机会。倘或日后遇见不规矩的人家,就好好想想我们的长辈是如何做的。” 庭芜点头:“遇到浑人,讲理是没用的。直接打一顿,什么都好了!”庭芜总结的言简意赅。 庭芳:“……” 庭芜又道:“陈恭便是这么收拾的。先前差点叫他欺负哭了,如今他不听话了,我就拧他耳朵,顿时老实了。” 庭芳笑的半死。大力拍着庭芜的肩道:“干的漂亮。改明儿我要安儿教你打拳。悄悄儿的在屋里练,别告诉人知道。你的丫头要收拾好了,嘴严些,别弄的满世界都知道。罢了,我同那两个丫头说便是。” 庭芜高高兴兴的应了。庭芳牵了庭芜的手回到家中,检查了一番作业,又给安排了计划表。再把两个贴身丫头嘱咐了一回,天都差不多黑了。带着小萝莉晃到上房,恰陈氏回来,却是把苗秦氏带回来了。什么情况!? 气氛相当尴尬,庭瑶因在家中算账,先前没去上房,还不知道有一番公案。只苗秦氏好端端的赶晚饭点儿跑来窜门儿,总是有些不对吧? 陈氏正烦苗秦氏,面色不大好。可老太太先前就啐了秦氏,挺给她面子了,她不能不识好歹,跟三房吵起来,只得装作没事人一样。谁料竟叫苗秦氏顺杆子爬了,死皮赖脸的跟了来。人都来了,都是亲戚,又怎么好赶?假笑着邀她入席吃饭,陈恭陈谦并庭树三个哥儿,只好避到东跨院杨安琴的厅里,把陈氏正房留给了一群娘子军。 苗秦氏纯粹是来套近乎的。住了几日她发现了,叶家吃饭穿衣都有公中份例。倘或自己想加菜,再另添私房。她跟了来,不过是大厨房送饭的时候费点功夫,并不占多少便宜。自家事自家知道,她儿子碰上叶家,唯一的优势在于生的好。亦知庭芳的闹腾劲儿,又是庶出,只怕著姓大族都有些嫌弃,到说亲时只得放宽标准。她正好儿仗着是叶家亲戚,先混熟了,将来庭芳要说亲,自然能先想起她家来。 论理苗秦氏想的很不错。她跟妹妹不同,秦氏虽在叶家不得脸,但也没受过真正的委屈。连妯娌怄气都没有——前头两个根本就懒得搭理她。许多事就是日子过的太好,矫情的。而苗秦氏不同,她是真吃过苦头的人。不说丈夫死后阅尽世间百态,至少柴米油盐之困犹在眼前。没有什么比一个能赚的媳妇更适合他们家。庭芳能赚,名声却不大好,恰是个空儿。她原先想要女儿嫁给庭树,算计了一回,还是觉得庭芳这头胜算更大,何况儿媳比女儿重要。磨着妹妹悄悄说了一回,未果,便自己亲自上了。心里想着只要人家嫡母同意了,做老太太的总是不好打破的。她只没料到,庭芳在二老心中已假充哥儿养着,半点不想放出家门去。便是真个想放出去,旁的不论,眼前正坐着个同样想抢人的杨安琴,人家还先来。 陈恭狠连累过庭芳,杨安琴自是不敢再提。横竖死了那条心,就有心情看笑话儿了。见苗秦氏特特挨着陈氏坐了,又笑嘻嘻的问庭芳喜好,就在一旁不停的打岔。 譬如苗秦氏道:“我听文林说了,四姐儿的字,连先生都是赞的。” 杨安琴凉凉的道:“可不止先生赞,连圣上都赞的。哥儿们通比不过她。”言外之意,你家苗文林算个屁。 庭芳:“……”圣上赞她的字只是随口说说,难道能当着她爷爷的面儿说你孙女字特难看?不是说不得,没必要么。 苗秦氏也不生气,笑道:“姐儿还会弹琴是不是?” 杨安琴很不客气的道:“你家姐儿会么?若是会,她们两个倒能一块儿做耍。” 苗秦氏好悬没被噎死,一台琴最差也要几十两,算上请先生的钱,把她家卖了都给不起。儿子读书且蹭着叶家呢,哪有闲钱去给女儿学琴。面上依旧不动,只内心发狠,非得把财主弄到手,将来还省了孙女儿学琴的钱,省的再叫人挑剔。 庭瑶不明就里,忙打圆场道:“今儿有山东来的葱烧海参,姨母和舅母都打南边来,快都尝尝北方的口味儿。只怕粗糙,入不了你们的眼。” 葱烧海参的精华在于葱,山东的大葱脆甜的能当水果使。庭芳默默的上勺子舀了两勺,自顾自的吃起来。海参从古至今都是奢侈品,在没有人工养殖的年代更甚。杨安琴还好,苗秦氏却是头一回吃。如此精贵物事自然极少在公中开支,还是陈氏嘴馋,自个儿点的。横竖她爹疼她,怜她高龄生育,布政使官职上得的好东西,不要钱似的往京里送。海参虽名贵,但她有一大匣子。想起来就叫厨房泡发了吃点子。前日说春天来了有好葱,她惦记上海参了,才叫做了来,恰叫苗秦氏占了点小便宜。 海参的口感对古人而言是陌生的,哪怕是猪皮冻,不到过年都不舍得废柴禾熬,何况海参。苗秦氏吃在嘴里,回味无穷。扭头见庭芳只顾吃葱,心里就叹上了,庶出啊…… 第155章 喵喵喵 一口吃不成大胖子,苗秦氏当然不指望一个晚上就能说动陈氏。毕竟苗家连个像样的聘礼都没有,陈氏总不好担个克扣庶女的名声。总要想法子让陈氏有对外的借口,自家才有机会。饭桌上细看庭芳,能吃,人胖嘟嘟的,还没脱了婴儿肥的脸蛋上也红扑扑的,看着就特别健康。苗秦氏越看越满意,吃饭完喜滋滋的走了。 陈氏本来是不高兴的,看苗秦氏的做派反而乐了。横竖她达不到目的,就当看戏。吃了饭,庭兰和庭芜就要告退。女孩儿麻烦事多,收拾收拾就到睡觉的点儿了。庭瑶依旧轮着花样给庭树庭兰预备宵夜。庭芳还添了一道儿:“我听人说羊乳吃了好,昨儿有货郎挑着担子卖,我那馋嘴的丫头安儿没吃过,听着外头叫卖就买了一盅。我瞧了成色还好,今日叫买了些。晚间送大哥哥和二姐姐一份。吃了好长高。” 奶制品的好处古代人早知道了,彼时蒙古牧民经常贩卖奶制品与奶贩子,奶贩子再千里迢迢运回京城售卖。价格自然是普通人家消受不起的。当然,蒙古牧民自己也不舍得吃,除了给老人家留点子,都尽数卖了补贴家用。正是卖盐的喝淡汤,种田的吃米糠。如今蒙古与本朝打打停停,奶酪奶豆腐就时有时没有。庭瑶当时是有得吃,可这两年正赶上边疆打了一回狠的,京里通买不着那些。家里连酥油泡罗都极少做了。恰好不知哪家弄了点山羊养着,每日挑着担子卖羊奶,庭芳索性买了些,给家里人尝尝。奶制品极有营养,她好久没吃,怪想的。 陈氏听说有羊奶卖,便问:“那家子的羊养在何处?要是干净,咱们就多买些。虽然比不上蒙古的奶豆腐,亦是极好的。四丫头好那一口儿,就吃着呗。”说着就喊胡妈妈,“明日使个人悄悄去看看,若是好,就长期问他定了。” 说完事,庭兰与庭芜就回了。次后孙姨娘也带着夏波光撤了。庭瑶才问:“苗姨母是怎么回事?” 陈氏道:“你不用理她,她看上你四妹妹了。” 庭瑶哦了一声,全没放在心上。庭芳还小呢,离说亲的日子还远的很,又不着急,当然得慢慢挑。 庭芳就更没放在心上了,强调了一回羊奶的好处,又道:“我听闻鲜奶同奶酪不一样,鲜奶得用猛火煮开了,立刻断火放凉才好。便是产奶的地方干净,也得拿回来自家煮一回。”千万别细菌感染拉肚子,那可就玩笑开大发了。 杨安琴摆手道:“我再吃不来,回回吃了就上吐下泻的。我没那命。” 陈氏道:“太医说总有些人吃不来,吃不来的千万别吃。” 庭芳点头,乳糖不耐受么,当然不能乱吃。还好她没有那毛病,可以摄取优良钙质和蛋白质。甚好~ 几个人胡乱说了几句闲话便散了,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庭芳先去上课,回来才办事。先使人把魏娘子与岳娘子请到家里来。魏娘子与岳娘子有事,便没有回家,而是寻了岳家在京的亲戚家暂时借住了。闻的庭芳有请,忙不迭的梳洗打扮了来。 庭芳背负着“贪二十两金子”的破名声,觉得无比丢面子。她最窘迫的时候都没占过人便宜,顶多耍个流氓。什么时候贪钱了?姐姐从前世到今生都是赚钱小能手好吗!于是特特翻出了副好装备,一面在屋中替陈氏算家用帐,一面等人上门。 岳娘子头回进官家府邸,比庭芳进宫还紧张。整个人都在哆嗦,不住的问魏娘子:“姑娘好说话不?你说她是不是生气了?好心嫁个丫头出来,我们竟凑不出聘礼。可怎么好开交?” 魏娘子其实不了解庭芳,虽然见面多,相处却极少。听丈夫说庭芳听了聘礼的事恼了,竟不知道她恼什么。心中也是惴惴,还得安慰岳娘子:“没事儿,四姑娘是个和气人儿。” 两个人彼此安慰到叶府,上头的人自然是见不着的。因是庭芳亲说了要见人,门房哪里敢拦阎王爷的客,好声好气的送进门去。岳娘子还道:“宋大爷真个是个和气人。” 魏娘子扯了扯嘴角:“姑娘亲口说要见,他自是和气。”想当年她头一回上门求银子,门房宋清只差没拿她当老鼠打。还是庭芳渐渐长大,宋清才给了点好脸色。今日态度尤其好,不知里头又有什么典故。其实魏娘子算误会宋清了,彼时刁民十分多。做门房的固然有些势利眼,但脾气太好,难免叫人钻空子,闹出事端来。因此主人家宁可要势利眼做门房,至少能从衣裳上判断,不得罪贵人也不乱放“亲戚”进门。 穿过叶家大花园,恰是四月底,牡丹开的极盛。透过圆形的石窗,好一副花好月圆图。又有一片艳丽的紫藤,沿着花架爬着,美不胜收。叶府花园三季开花每月有景,占地不算特别广,花园却十分漂亮。老太爷出身不高,不追求名品,他就好个热闹。故少了份雅致,倒是挺和岳娘子的口味。 岳娘子咋舌:“种那么多花,一季可以卖多少钱呀?” 魏娘子摇头:“不知。我只知道他们家还有竹笋,也不知什么品种,比外头的甜些。上回我来赶上饭点,正好吃着了。” 岳娘子捅捅魏娘子,低声问:“他们家是不是日日有肉?” 魏娘子点头:“当然了!休说主子们,我男人在他家做工,都日日有肉的。” 岳娘子倒吸一口凉气,伙计都有肉,得有钱到什么程度呀!忽又想起魏强的身份:“该不是他们特特照顾你们吧?” 魏娘子又不知道了,摇摇头道:“我实也不熟。倒是那振羽,我见过,特别斯文秀气。悄悄告诉你,比吴员外家里的小姐还强。上回吃酒,见了吴家小姐,竟是羞涩的很。那怎么当家!” 岳娘子跟着八卦道:“吴家小姐听说也许到京里来了,就不知道是哪一家。他们都是好命人,我们比不上的。”心里却想,真个搭上了叶府的大树,也不怕吴家了。今日见了不少新闻,回去跟吴家说道说道。女儿许到京城算什么?她家儿媳还是京城的呢。阁老府里出来的,不比京城里随便哪户强的多! 二人一行说一行走,因魏娘子认得路,便没有引路的丫头,倒叫她们高高兴兴的说个够本。穿过了花园,沿着夹道,走到了东院耳房的侧门处。陈氏在歇晌,庭瑶去老太太屋里继续学算账,余者都在学堂里读书。整个东院静悄悄的,唬的魏娘子与岳娘子赶紧闭了嘴。 魏娘子探头张望,守在里头的平儿立刻迎了上来,对魏娘子二人福了福:“奴是平儿,四姑娘叫奴等着二位,二位且请进来。” 岳娘子看到平儿的细嫩的皮肤,暗赞了一声好!不用到五百钱一盒的雪花膏,再没有那样水嫩的。亦步亦趋的跟着进了庭芳的屋子,只觉得金碧辉煌,眼睛竟不知看哪一处。屋子是三间结构,右边是想是卧室,墙挡着看不见里头。左边显是书房,与厅打通,只隔着一层幔帐,浅红色的幔帐往两边拉起。书房里满满都是书,而后有琴、画等物。不知哪里得的大瓶子里,插着几朵鲜亮的荷花。岳娘子低声问道:“五月里就有荷花了?” 魏娘子低声答:“绢纱做的,上回我仔细瞧了。只不过上回是迎春花,到了迎春花的季节,倒插荷花了。” 岳娘子摸不清豪门套路,不敢再乱说话了。 平儿又请魏娘子二人喝茶,道:“姑娘在里间算账,请二位稍等。桌上的点心都是厨下做的,味道未必如外头,只图个干净,二位娘子别客气。”说着指着大攒盒中间道,“那是我们姑娘想的鸡蛋糕,娘子吃个新鲜吧。” 魏娘子还在叶家吃过几回饭和点心,岳娘子却是什么都不认得。又想吃,又不好意思。不敢碰大块的鸡蛋糕,只捡了个银丝卷慢慢吃着。 等了一小会儿,庭芳从卧室里出来。岳娘子忙福身见礼,庭芳往主位上坐了,对魏娘子颔首示意:“两位娘子好。” 岳娘子悄悄抬头看庭芳,又被震的说不出话来。只见庭芳满身叫不出名字的绫罗绸缎,裙脚袖边全是针脚细密的绣花。头上戴的闹娥扑花的金镶宝石首饰,那宝石只怕有指甲盖那么大颗,正红的颜色,光彩夺目。耳坠子与头饰似是一套。项圈却是喜鹊衔珠,喜鹊边上的金藤蔓一直绵延到脖子后头。藤蔓上星星点点的,看不出是什么物事。看完衣裳首饰,再看庭芳。大眼睛翘鼻梁,嘴巴不薄不厚,肤色雪白,头发乌黑。身量还未长成,却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十分有范。心中赞叹:原来这才是大家小姐!吴家那个竟是连她身边的丫头都比不上! 魏娘子是中人,见同来的岳娘子呆住了,率先开口道:“不知姑娘寻我们来有何事?” 庭芳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的道:“我们打算把袁家放了良出去,日后就不与我们相干了。这门亲,岳娘子还想要么?” 第156章 喵喵喵 岳娘子整个人都愣了。 振羽自然好,能识字便是财富。旁的不论,以岳家到京城的距离,可以在京城里找份活儿做。但好的也有限,毕竟是乡下地主,用二十两金子换一个识字的姑娘,就有点不划算了。岳娘子踟蹰半晌,才道:“不知聘礼要……如何?” 庭芳道:“聘礼之事,请娘子随意。我没想过聘礼。自来发嫁丫头,就没有赚聘礼的。我家不缺那几两银子的添头。” 岳娘子又愣了,她一个妇道人家,竟是没法子做主了。 魏娘子与庭芳更为亲近,出言问道:“姑娘,我们乡下人通不懂事儿,还请姑娘明示。” 庭芳微微笑道:“从来放良都是有德行的事。我们家不好圈那么多人家养着,自来官宦人家的奴仆都是有数儿的。超出了就得放。咱们家多了几户,自是要放些个出去。”朝廷确实规定了奴婢的数量,否则都去当奴婢了,谁来交人头税?要知道奴婢不算在良民范畴,是不交税的。只是各家各户少有不违例,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庭芳继续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岳娘子你是想与我的丫头结亲呢?还是想找个识字的儿媳妇呢?倘或非要娶我的丫头,未必现在就有;倘或是想娶个识字的媳妇儿,且去同袁家谈,便不用来问我了。他们家放了良,名声却是比丫头好听些。” 岳娘子持续懵逼中。此事由魏娘子牵线,还须得她来圆场。也正是因为如此,庭芳才给个面子。否则早就不知道把岳娘子扔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于是魏娘子道:“姑娘,实不相瞒。振羽姑娘我是见过的,姑娘调教出来的人,自然色色都好。只他们家要的聘礼着实出不起。倘或能少些钱财,那就皆大欢喜了。” 庭芳问:“少些,是少多少?” 岳娘子想了想,才道:“我们乡下娶亲,二十来两银子已是极高的了。既然是姑娘的人儿,与寻常人家的小姐不同,我们家可出到四十两。” 庭芳默默算了下如今买卖人口的市价,觉得岳家很是厚道。赶上灾年,人口极其便宜。女孩儿一两银子肯卖的都有;太平盛世则是贵些,也得看女孩儿的素质。像振羽这样的级别,十几二十两总是值的。聘礼比买好看些,不过好看的有限,二十两差不离了。岳家肯到四十两,可见家庭条件很不错,是个很好的归宿。然而距离袁家的狮子大张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并且岳娘子也是个妙人,听闻袁家与叶家没了关系,肯出的钱财就少了一多半。还愿意叫价四十两,只怕看的是振羽本人与她的香火情。地主老财们果然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智慧。岳娘子素质不错。 庭芳不说话,岳娘子就有些紧张。岳家在乡下自然是数的着的人家,搁到京里就不够看。摸不准京里嫁丫头到底得要多少聘礼,又怕得罪了庭芳。乡间地主有田土庄园,自产柴米油盐复式肉品,还有些许果子并棉花与桑蚕。故吃穿用度尽有,只现钱不多。存下点浮财,赶紧买了地,好作生息。四十两,够让他们家肉痛好久。换个不错的媳妇咬咬牙能忍,再多,就宁可在乡下寻了。岳娘子是不识字,但哪怕请个先生来家教,也花不了多少钱。何况岳家哥儿本就识字,让他教教自己媳妇儿不难。所以超过了四十两,她便不想要了,还不如找个伶俐的重头培养。 有些时候,不需要说话也能表明态度。庭芳见岳娘子沉默,心中了然。她其实还是希望岳娘子能聘走振羽的,否则振羽没人要,不定爹妈能干出什么极品事。问题在于,岳娘子没招谁惹谁,硬叫她赶上个渣亲家更是残酷。小农经济本来就脆弱,就振羽父母的品性,至少能把岳家折腾的脱层皮。一头是自幼伺候自己的丫头,一头是嫡亲舅母的朋友,庭芳的内心恼怒非常!暗恨振羽没脑子,康庄大道不走,倒叫她为难! 岳娘子又犹豫了好久,才陪笑道:“姑娘,此事我妇道人家坐不得主,还得问问当家的。您看?” 此时的女人就是附属品,叫她们当机立断的确艰难。不说性格是否果决,她们压根就没有决定权。庭芳犯不着跟对方一个部门经理死磕,便道:“自然,你且家去想想,婚姻大事岂非儿戏?马虎不得。想好了再决定,磨刀不误砍柴工不是?只是你若还想要振羽,少不得自家去跟袁家谈。只一条儿,你想归想,暂不能告诉旁人我们要放良之事。外头若有风声,全在你身上。” 岳娘子一个激灵,脸色煞白。 魏娘子常出入叶府,人又精明,顿时暗道不好!顾不上与岳娘子商量,干净利落的道:“厚颜问一句姑娘,可还有别的丫头?” 庭芳暗自点头,她算知道家里有病秧子又有读书人的魏家这么多年是怎么撑下来的了。魏强总有些别扭,便是手艺好,也难存活,更别提让儿子受教育了。想来魏家祖上积德,硬讨了个好老婆进门。别的不说,光那份敏锐就够人赞的了。 岳娘子同魏娘子关系倒好。原先接触不多,因魏家有个小姑子嫁了叶家,还生了姐儿,在乡间便有些脸面。魏家祖上也是说的上来的人家,中间败落后才做了佃农。不然也养不出那样美貌的女儿了。女儿做了姨娘,自然不好再做叶家的佃农。叶家出钱与他买了些许散田,论起来亦是地主,只不如岳家。平素里乡间有事,坐在一起商谈时,能捞个说话声音不大的席位。两位娘子便是这样认识的。待到庭芳的丫头说亲,岳家有合适的哥儿,两位才走的近了。魏娘子在乡间有些能干的名声,又是在叶家的地界上,岳娘子本能的信任魏娘子。见魏娘子开了口,立刻就反应过来:“倘或是姑娘的丫头,二十两金子便二十两,只是要等秋天的租子收上来才有。” 庭芳无可无不可,笑吟吟的问道:“非得我的丫头么?” 岳娘子奉承道:“我看着姑娘就像仙女儿一般,娶姑娘的丫头回去,好叫我们乡下人也沾沾仙气儿。” 话说到这个份上,表示岳家已经放弃振羽了。庭芳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不舍得把自己人推到火坑里去。盘算着袁家照样放良,只把振羽远远的嫁了,隔绝与娘家的联系。此时交通不发达,丢出去几十里,几乎就找不着了。叶家统共一个大庄子在京郊,放那儿跟剁了喂狼没什么区别。少不得又要寻福王那根线。且看安儿家在皇庄里有无熟人,关进皇庄里,亦是出路。只那就真的比较苦了。可庭芳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振羽自己糊涂,哪怕是她亲妹子都是不中用的。 没见陈氏嘴皮子都快说干了,庭树还是个傻缺么?还有庭兰,陈氏再不待见她,依旧是大房的小姐,陈氏没教过么?庭瑶没提点过么?甚至连她都好几次想拉着庭兰一起玩,还不是被她嫌弃不端庄拒绝了。可见有些人,真的是冥顽不灵。只能说假如振羽真的醒悟了,不再贪恋忠孝两全,她再想办法从皇庄里把人捞出来。一个丫头,她拿个新玩具跟福王换便是。甚至此事根本就不必过福王的手,二十多两银子,拿去烦福王才是不识好歹。可操作空间大的很。庭芳心里发狠,叫你吃几年苦头,才知道糍粑是米做的!看你还天真! 庭芳没有即刻答应岳娘子再嫁一个丫头与她家,而是打算将人情留给魏娘子。便道:“既岳娘子有主意了,就依娘子吧。我还想同魏娘子说几句体己话儿,岳娘子吃过饭不曾?叫丫头引你去吃饭可好?” 人家亲戚要说私房话,岳娘子哪里敢打搅。何况得立刻赶回家同家里人商量儿子的婚事,忙道:“我还有些事要家去,不敢打搅姑娘。”又对魏娘子道,“我立等回家,我姨婆那处你只管住着,别去外头,不安全。” 魏娘子忙谢过。 庭芳便唤丫头:“送送岳娘子,收拾个攒盒与娘子带去家里给孩子们吃。” 岳娘子推却不过,只得接了一大盒细点,匆匆忙忙的走了。 没了外人,魏娘子才问:“振羽姑娘到底……” 庭芳苦笑:“振羽是好的,她娘家坏的很。既是娘子特特选的人家,怎好坑她?娘子与我说句实话,岳家到底好不好?岳娘子看着倒和气,族里可有谁磨牙?” 魏娘子遗憾的道:“实是我那边顶尖的人家了,家里都还和气。族里少不得有些糟心事,谁家又没有呢?魏家族里还有笑话我们送哥儿读书的呢。不搭理就完了。” 庭芳实话实说:“丫头尽够,实在是好,我娘那头还有好几个要放出的。此事娘子你看着办吧。” 说毕,两个人相对无言,好端端的喜事硬是成了糟心事。庭芳只得裁了两刀纸,把魏娘子打发走了。 事情暂且搁下,谁料次日黄昏,叶家还没抓到撵袁家的把柄,安儿就气喘吁吁的冲进来回报:“姑娘不好了!振羽妹妹跳井了!” 第157章 喵喵喵 庭芳怔了下,忙问:“救上来了没有?” 安儿气喘吁吁的说:“不知道,我听到外头有人喊救人,问了一声儿才知道是振羽。立刻就来报姑娘了。” 庭芳从凳子上站起来,道:“走,去看看。”走到门外,又回头嘱咐平儿,“你留下,压住院里,谁也不许谈论此事。不然我可又要请板子了!” 平儿忙应了,立定在院里,恰把听到动静的庭芜哄了回去。庭芳对平儿点点头,快速的带着安儿走了。 振羽家住在后花园客房后的倒座里。仆妇的生活条件说不上好,每户按人口分房子。基本上就是两口子一间屋,女孩儿一间屋,男孩儿在堂屋凑活。三间狭小的屋子住十几号人的都有。不过家生子年纪大了就要去各处当差,尤其是女孩儿做到了贴身丫头,便可跟着主子住,屋里勉强够用。倒座与后罩房之间有个不宽狭长院子,白日里总晒的满满当当的衣裳,此刻正是收衣裳的时候,偏出了事,竟是堵的路都不好走。后院靠东头有一口苦井,因井水喝不得,用来洗衣裳正正好,靠东头的屋子就成了洗衣房。振羽便是跳的这口井。 一道门隔开了两个世界。里头是叶府花园带住宅,端的是花团锦簇。外头则是密密的下层仆役居所,说不上脏乱,却是十分逼仄。凡是得脸的早搬去了库房后的罩房里,虽依旧狭小,比后院的条件却好的多。因后头全是下层仆役,便没有主事之人。统共这点子人,都混不到主子跟前,自然不是刁便是蠢了。庭芳赶到时,就有仆妇不单不寻思着救人,还在怒骂:“要寻死也不找个好地界儿,有本事跳井!有本事去跳园子里的甜井去!要死在里头了,明日主子们的衣裳怎么洗?还得叫人去外头挑!就是这样没良心的东西,才叫姑娘打发了回来!便是你淹不死,看老娘弄不死你!” “够了!”庭芳喝道,“人呢?救上来了没有?” 那婆子见到四阎王,哪里还敢出声,缩着头退到人堆里。人群霎时安静了下来。 袁婆子则是一路膝行扑到庭芳脚下,哭喊道:“姑娘!姑娘你要为我们做主啊!那岳家欺人太甚,根本不把姑娘的脸面放在眼里,姑娘可千万不能饶了他们!” 庭芳立刻就沉了脸色,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记着告状挑拨。这种人她见多了,明知道治不好的人,非往医院里塞。治死了就在医院里拉横幅闹,丝毫不顾家人死活,心里眼里全只有钱钱钱!庭芳恶心的不行,再次喝道:“闭嘴!” 袁婆子依旧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姑娘!我家振羽冤呐!” 庭芳哪里耐烦跟袁婆子讲道理,冲安儿使了个眼色,安儿会意,弯腰把袁婆子整个人提起,伸出大手掌死死捂住袁婆子的嘴道:“姑娘叫闭嘴,你聋了吗?” 袁婆子呜呜的挣扎,庭芳却不再管她。径直走到井前,再问:“人呢?” 振羽跳井,头一个回的便是管家。石兴旺颠颠儿跑来,指挥着人绑绳子下井捞人。不论死活,都不能叫泡在井里。见庭芳来了,赶紧上前回道:“好叫姑娘知道,井口窄的很,不好下去,亦不好上来。才已把人捞着了,正预备往上拉。好歹却得上来了才知道。” 庭芳又问:“跳下去多久了?” 石兴旺道:“不知,我来时只顾着救人,还不曾问她街坊。” 就有一仆妇插话道:“下午来了个婆娘,不知在袁家说了什么,待那婆娘走后,袁婆子就把振羽打了,振羽只是哭。方才我们听得井里噗通一声儿,赶过来看时只道是谁失脚跌了下去,袁婆子哭起来才闹开了。”仆妇说着话,心里不住猜测。听到振羽跳井立刻就赶了来,可见振羽在四姑娘跟前根本没失势,袁家闹什么呢? 庭芳对石兴旺道:“劳石大叔使人出门请个大夫,钱打我账上关。超出月钱了,便来里头寻我的丫头数与你们。” 石兴旺道:“已是请了,姑娘请放心。至于请大夫的钱哪里就要动姑娘的月钱了,老太太厚道,家下人总有熟惯的大夫看的。” 能享受医疗在古代是极其奢侈的生活水准。说是家下人都有大夫瞧,也只是很得脸的有。普通的不过是请个医婆胡乱做做艾灸,全然的安慰剂效应。振羽能让石兴旺特特请大夫,还是看在庭芳的面子上。庭芳领了石兴旺的情,暗自记在心里。 一时间井底下传来大喊:“可以了!拉!” 石兴旺立刻道:“别胡乱使力,听我的号令。”说着便扯开嗓子喊:“一二、拉!一二、拉!” 如是十来下,一个男仆浑身湿漉漉的从井里冒出头来:“快快拉我一把!” 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男仆拖出井口。庭芳才发现下去救人的乃老太爷的长随川柏的儿子朱兴业。待人把两个人都放到地上,庭芳才跑到跟前问:“兴业,振羽还有气没有?” 兴业气喘吁吁的道:“方才在底下是有的,只磕到了脑袋!”说着伸出手来,“全是血!” 石兴旺气不打一处来,照着朱兴业的头就是一巴掌:“你怎么什么都给姑娘看!” 朱兴业才发现问话的是庭芳,顿时吓的脸色发白:“四、四姑娘……” 庭芳摆摆手,麻利的指挥:“撞了头不能挪动,都退开,别围死了空气。叫人生火,就地保暖!把灯笼都点上,挪到此处,围成圈儿,好叫大夫来瞧。这里只留婆子女使,小厮长随都给我退到花园子里去!快!” 石兴旺听到吩咐,就带着男仆们有序的后撤。正在此时,越氏赶了来,一叠声儿的问:“人呢?救上来没有?” 众人又纷纷朝越氏见礼,越氏没空搭理,直直的冲庭芳走来:“你也是个胆大的,什么事都敢近前,可是唬着了?” 庭芳对越氏福了福:“谢二婶关心,我不怕。” 越氏知道庭芳是个狠人,见她面色如常,又问:“兴旺哥是去哪儿呢?” 庭芳道:“振羽衣裳湿透了,虽晚上看不清,但我叫男人们都退到花园子里避一避。” 越氏点头:“很是。” 不多时男仆们都散的干净,庭芳才压低声音道:“把振羽的衣裳脱了,再拿干净的被子替她盖上。待大夫瞧过了再挪动。” 赵妈妈在越氏身后听见,麻溜的上前剥衣裳。庭芳暗自点头,能做贴身仆妇的,果然令行禁止。越氏和庭芳同时主持,仆妇们再无一人敢说话,唯能听见了袁婆子呜呜咽咽的哭声。 好半晌,大夫赶来。京城地界上什么新鲜事没有?跳井上吊的,一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大夫经验倒是老道,先瞧头,撇嘴摇了摇头;又顺着四肢查过去,再摇摇头。起身看了看,发现越氏的衣裳最华丽,便对越氏道:“回太太话,那姑娘撞了头,乃看天看命的事儿,实看阎王收不收她吧。再有腿骨断了,要立等接上,不然将来可就瘸了。” 话音未落,袁婆子的哭声更大了。 庭芳忙问:“可挪动了么?” 大夫道:“待我接骨!”说着就翻药箱捣鼓一阵儿,拿出几块长条儿的木板并一卷绷带,蹲在地上帮忙正骨。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夫站起来道,“好了,挪去屋里吧。四月不冷,却是容易着凉。” 越赵妈妈便指挥众人卸门板,把人挪到门板上抬进屋。安儿方才放开袁婆子。哪知袁婆子竟不去看女儿,又是扑到庭芳脚边哭道:“姑娘要替我们做主哇!不踩平了岳家,咱们府上的脸往哪里搁!” 越氏正要找袁家的麻烦,拉着庭芳就进了花园的门,当着众人对石兴旺道:“别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袁家半点不识好歹,即刻开革了出去。” 袁婆子在里头听到犹如五雷轰顶,凄厉的哭道:“二太太,我们被人欺了,您怎么偏还撵我们?那岳家竟是天王老子不成?” 袁婆子的丈夫名唤袁老五的,立刻就跪在越氏面前磕头:“惊着了太太并姑娘,是我们的罪孽。还请太太并姑娘饶了我们吧。我们进府几十年,出去了又怎么活!求太太给条活路!” 越氏冷冷的看了袁老五一眼,道:“不过发嫁个丫头,就敢打着主子的名义敲诈勒索二十两金子的聘礼!这头四姑娘备了四十两的嫁妆给她撑腰杆子,你那头就能抽自己亲闺女的板子。休说聘礼私吞了,怕是姑娘准备的嫁妆也要扣在你手里吧!” 袁老五被越氏叫破了心思,瑟缩了一下。 越氏冷笑:“我就不提姑娘的丫头你也敢逼死的事儿。什么时候主子跟前能讲的了父母子女了?连你们两口子都是叶家奴才,你收哪门子聘礼?打哪门子女儿?便是石管家要打杀了哪个丫头,也没有自己能做主的。你倒是挺能耐,替主子办起差来!” 袁老五低头不语,夜色掩盖下的面色却十分不忿。 越氏继续道:“既你那么有骨气,我便成全了你。放了你的良,你到了外头,自能去同你儿子讲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休说逼死女儿,哪怕打死了她,你也不用偿命。” 说毕,带着庭芳转身就走了。越氏不是多话的人,方才那番话,与其说是讲给袁家人听,不如说是讲给众人听。开革下人总要有个理由,不然家里如何好管。打骂自家女儿倒不是事儿,瞒着主子收聘礼,不抓到还好,抓到了不打个半死已是主家厚道了。越氏相当不高兴,袁家一门都不是好人!家里清理来清理去,闹事的总有那么多。今年是风水不好么? 穿过花园,进了老太太的后院。越氏忽然站住,扭头问庭芳:“那样动不动寻死觅活又愚不可及的丫头,你还要么?” 第158章 喵喵喵 庭芳胸口起伏,有一瞬间真的想说傻X管她去死!她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统治阶级,至少在叶家的地界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万恶的阶级上来说,她为个丫头思前想后已是仁至义尽了。的确她是现代人的灵魂,但袁振羽不是吧?敢不敢对她个主人有点忠心与感激啊?她一个信奉人生而平等的主儿,福王不恐吓她时,还要真心实意的感谢不杀之恩呢。这是一个阶级社会,不管乐意不乐意,有些规则就是客观事实。抛开阶级来说,她也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振羽的地方。昨儿还想着叫安儿回家托关系给她个死包子寻条生路。一个丫头的确不会麻烦到福王,但为了个丫头她都不怕去福王跟前蹦哒,还想让她咋样?如此扶不上墙的废物,庭芳真的是想让她去死算了。 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一条鲜活的人命,这个人在她眼前晃荡了好几年。是很蠢,但罪不至死。 越氏见庭芳满面怒容,偏说不出半个字来。低低笑出声:“你呀你,平日里看着泼辣,到点儿又心软了。罢罢,那丫头便留下吧。她那样子,挪出去就真没命了。且救回来再处置。算给家里积德了。” 庭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叫二婶费心。” 越氏但笑不语,不怕你心软,就怕你没良心。一个丫头都不舍得,对家里人更加了。又想庭芳平日对姐妹们,那是宽容的几乎纵容。急起来对陈恭直接上脚踹,对同样惹她的庭芜却是不舍得弹一下。庭芜那样怄气全不放在心上。刺头就刺头点吧,横竖刺头不到她头上。越氏如是想着,领着庭芳进了老太太的屋中。 陈氏一脸急切的等在屋里,见了庭芳就问:“唬着了没?我听说跳井的人泡着都变形了,你竟是二话不说就跑去了后头。多大的事值的你跑一趟。” 庭芳笑着安抚陈氏:“才跳下去,哪里就泡变形了。到底伺候了我一场,能救自然就要救。谁把你拦下来的?我可要好好谢谢她!” 老太太戏谑道:“快来谢我,我叫杜妈妈死摁着她。可怜见儿的,才好了不少,又去外头吹风,病了我可没法子跟你们姐妹交代。还不赶紧给我磕头。”就陈氏那较小姐的脆弱性子,哪里敢放她去见死人。小老婆就差点把她气的一命呜呼,太医亲吩咐过的不能劳累不能受气受惊,老太太是真个小心为上,才派了越氏去瞧瞧。不为了安陈氏的心,听说庭芳去了,都没必要派越氏去。一个丫头跳井的事儿,有个主事的人就完了,哪里就能惊动一屋子人了。 庭芳真个对老太太福了一福:“家里有老太太,再没有什么事叫人忧心的。” 陈氏啐了庭芳一口:“竟把我当小孩子了,小八都四五个月了,我早好了。你就是个傻大胆!” 庭芳笑道:“嗳!我竟不知道后头又是水又是泥的,幸亏你没去,踩湿了鞋子可不得着凉。” 苗秦氏笑道:“四姑娘孝心可嘉,事事都想到了前头。” 秦氏却不阴不阳的道:“四姑娘素来胆子大,那样的地方竟也敢去。真个女中豪杰。” 庭芳本来就不高兴,好悬没冲着长辈放嘲讽。想着不要叫陈氏个包子为难,硬忍了。全当做没听见,径直转了个话题道:“明日兄弟们模拟考,可准备好了?” 七八道杀人的目光齐齐涌向庭芳,陈谦咬牙切齿的道:“我正问你呢!为什么厨下给送了一篮子窝窝头?还说是你吩咐的?” 庭芳理直气壮的道:“窝窝头不会坏啊!不就是噎人了点儿嘛。我特特叫厨下搁了点油,拌了好几种面呢。号房里关着,你不吃窝头吃什么?” 陈谦道:“就我是窝窝头!” “对呀!”庭芳道,“就你今年秋天下场考童子试,旁人还小呢。伤了脾胃怎么办?我才跟老太爷商量着,小的那几个日常还是送饭进去吃。旁的就跟考试一样。庭理往下的只考一天,以上的考三天。”说毕,又笑嘻嘻的安慰陈谦道,“考考考,学生的法宝。待日后你真下场了,从容不迫仙人之姿,别个抖抖索索汗如雨下,不消看卷面,就已分高下了。不用太感谢我!做妹妹应该的!” 陈谦:“……”好不要脸!!遇妹不淑! 陈恭自打知道明天要考试,蔫了一整天了。此刻又听到考试内容,恨不得立刻死了。庭芜见状在一旁打气:“你别怕,等你出来了,姐姐的玩具也做好了,我们一块儿玩。若是舅母打你,你就躲到四姐姐背后去。” 陈恭有气无力的道:“嗯……”这是安慰还是恐吓啊?叶家没有好人,泪! 庭芜撇嘴:“撇嘴,有那么可怕嘛!” 庭琇调侃:“三日不得洗澡换衣裳,你说可怕不可怕?” 庭芜立刻汗毛齐齐起立:“那多脏啊!”嫌弃的离陈恭远了两步,“你出来后先洗了澡再寻我。” 陈恭:“……”靠! 说起考试,考生们全都紧张了。苗文林最害怕,悄悄走到庭树跟前道:“树哥,我复习了两日,不得劲儿,你呢?” 庭树也有些慌,他近来无甚进益,怕先生罚他,只得跟苗文林道:“你才来,先生必对你宽容些的。对我可就……唉……且看吧。” 苗文林笑的腼腆:“你样样都好,哪里就愁上了。” 庭树苦笑:“也没你说的那样好。”有心想问庭芳内幕消息,又不敢。他是叶家长子,考的不如弟弟们自是不好交代。如今庭珮势头正猛,竟是全叫他无法招架。平素不比还好,正经考起来考不过,老爷必恼他。 秦氏想起自家是不得脸的,考试起来康先生必偏心眼,心中不服,便问:“也像外头一样,糊了名字考么?” 庭芳答道:“好叫三婶知道,既是模拟考,自然是糊了名字的。且不叫康先生阅卷,他是我们的先生,哪个的字儿文章不认得呢?同科考一样,还叫人抄录考卷,而后送出去先叫钱先生看一回,再特特请亲家太爷瞧,老太爷已是送了礼去越监丞家啦。” 老太太嗔道:“你爷爷惯的你,你想出个主意,他就真跑去麻烦亲家。” 越氏忙笑道:“可别冤枉了四丫头,我爹最爱干这样的事。前日听说了咱们家要模拟考,闹着要在家里建号房,也学起来呢。只等看我们弄一回他才好动手。还与康先生说好了,换着学生的卷子改。以补教学不足之处。” 杨安琴道:“咱们都是科举传家的,我也看着。弄的好,便写信回去,不过费些银钱,叫陈家杨家愿读书的都练起来。休说读书识字,便是我们骑马射箭的也要常切磋才是。” 庭芳囧囧有神,仇恨值拉的有些大啊。好像砸砖小分队全被坑进去了。呃……她不打算结婚,砸砖小分队好像用不上了的说。 苗秦氏凑趣道:“得了榜首的,不知阁老赏什么呢?” 老太太道:“不赏什么,他们读书人原该的。只考的不好的,自是有罚。” 苗秦氏尴尬了,他儿子最差。往日在乡间还不显,比不上极好的那几个,也还有比他差远了的。哪知进京后竟是连七八岁的小姑娘都比不过。以至于倍受打击,好久都缓不过神来。苗惜惜更加了,如今康先生忙的很,都懒怠搭理她。她不敢同母亲说,又羡慕表姐妹们能干,却做不到似庭芜那样磨着康先生学者学那。本就不爱说话的人,越发成了没嘴的葫芦。母子三个都不敢再答言,齐齐沉默了。 因明日要考试,老太太就不留众人。几房主母各带着孩子们回家吃饭。陈谦头一回下场,有些心不在焉。杨安琴数落道:“幸而你妹妹想的好法子,不过自家考考,你便把饭吃的天上一半地上一半。待要真下场时,只怕连觉都不用睡了。” 庭芳接道:“所以叫他们多考考。下场不比家里,便是童子试一年也只有一回。大比更是三年才一次。难得的机会输在不习惯上,亏死了。在家考习惯了,下场方能发挥水平。谦哥哥并大哥哥学问都好,只要能发挥出正常水平,将来必能中的。” 陈谦实吃不下,索性放下碗。隔着桌子对庭芳道:“我知道,妹妹不用担心。方才是同你玩笑,我心里是谢你想出个好法子的。” 庭芳挑眉:“便是你恨我,我也要挑唆老太爷做号房的。横竖你中举了就会谢我了。” 陈恭无力的趴在桌上,用要断气的声音道:“能……不……能……别……说……考……试……” 杨安琴斩钉截铁的道:“不!能!一日说三百回,叫你长了记性才是!” 陈恭挂着两包泪,瘪着嘴好悬没哭出来。杨安琴快气死了:“你怎么那么爱哭啊?你是哥儿还是姐儿啊?” 陈恭不说话,只在一旁委屈。 杨安琴差点又要打他,陈氏忙劝住了,岔开话题道:“二姐儿你明日清早来看着我替你大哥哥打包,须要些什么物事,有什么禁忌,都记在心里。将来人家问起,你便答的上来。肚里懂的多,就受人尊敬。” 庭兰受教。 陈氏又道:“明日都早起些,横竖是在自己家里,你们姐妹都跟着去号房外头,看看怎么家丁扮的兵丁怎么检查,怎么翻看,都给我记牢了,将来必用的着,听见没?”阁老之孙便是庶出,都不可能嫁的差了。家里保不齐就有要下场的人。嘴里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婆家都要高看一眼。庭瑶是不担心的,庭芳更是生怕她欺负了别个,庭芜日日跟着庭芳总能学几手,唯有庭兰就是个榆木脑袋。眼看着要说亲了,不教出来,嫁的不好了倒要怨她偏心眼。还是个姑娘家,嫁出家门去,好赖全凭自己,娘家能帮的都有限。真是不省心! 饭毕,陈谦和庭树等人早早回房睡了。庭芳还要带着陈氏与庭瑶做神仙操,便一直待在上房。做完一整套,临熄灯前,平儿悄悄来报:“姑娘,才石奶奶进来告诉我,振羽耳朵听不见了。” 第159章 喵喵喵 次日一早,整个叶府的空气中都弥漫着紧张。叶阁老本着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原则,把叶府仆役几乎都运作起来。虽不至于叫他们换上衙役的衣服,但一套手续严丝合缝的山寨了回来,打造了本朝第一场权威的模拟考试。 先是不许穿夹衣,众人穿的都是母亲姐妹们特特预备好的单衣。一层层穿起来格外麻烦,然而在门口又要一层层往下脱。脱完搜检,哥几个觉得有些不自在。今日头一回演练,老太爷亲自压场,再不自在也没有人敢吱声。任由仆役摆弄来摆弄去。 好容易检查完了,走进号房,登时觉得暗无天日。此时没有玻璃,采光本来就差。一间间号房隔开来,只余上头通风,里头竟同黑夜无二,只怕满月的时候还更亮些。火镰还都不会用,死活擦不出火花。陈谦扭了半日,终是开口求“巡场”帮忙打火。巡场正是老太爷的长随,劈头盖脸先把陈谦骂的狗血淋头,在陈谦又求又给钱的软磨硬泡下,才替他把火打着了。庭珮等人乃本家爷们,长随们更是不客气,损人的话层出不穷。庭树几乎都要哭了,往下的庭理竟是真个哭出声来,被长随记了名字,转头就报给了老太爷。不消说,待考试完毕后,哭了的全打板子,此是后话。 终于磕磕碰碰把蜡烛点上,开始发卷子。陈谦到底大些,又是宗子,素来严格要求自己,其母又是个暴脾气,抗压能力够强,不多时就把气顺了过来。庭树却是半天缓不过来,他嫡母本就是个和气人,亲娘又一味娇宠。打生下来起,就没受过什么委屈。上回因叫周掌柜为舅舅的事被家里责罚,就蔫了好几个月。此刻被下人痛骂,一时半会儿哪里想的开?坐在座位上,闻着号房里污浊的气味,心里的委屈如翻江倒海一般。看着题目,思绪全无。心里还埋怨庭芳出的馊主意——既是受罪,自然越少受越好,怎么她还想方设法的叫人受罪了。爹爹说的没错,家里就是惯的她。 庭珮又是另一种想头。越氏在教育孩子方面极其严厉,平素和气,但只要涉及学习,比二老爷还狠。庭珮固然也不高兴被长随呵斥,却是更怕考的不好被亲娘当众责打——那是决计不可能留半分情面的。他是二房长子,总要给弟妹做些榜样。瞪着试卷发了好一会儿呆,终是收拢神思,开始落笔。然而此时,牛油蜡烛的烟开始冒了出来。平时点的蜡烛,多是经过多层处理,烟轻味淡,还放在灯罩里,有些时候甚至有导烟管。何曾就在跟前摆了根带杂味的蜡烛了?科考么,蜡烛是可以自己带的。不然也没有把蜡烛底掏空塞纸条的作弊方法了。可是他们没办法保证别人的蜡烛没有烟。号房通风极差,你的蜡烛没烟,别人的烟飘过来,照样熏的泪流满面。庭珮被熏的眼泪鼻涕直流,偏只带了一块帕子,擦完了只得擦在衣裳上,差点把自己恶心吐了。吸吸鼻子,把眼泪逼回去。恶心归恶心,考试依旧继续。 熬到中午,陈谦庭树庭珮庭松通没有思路,小的几个更加抽噎不断。庭珮以下都还有饭吃,打头的三个,得自己生火烧水泡窝头。不会打火镰的三个人,又都不想挨骂,只得蹲在狭小的空间里,在地上慢慢研究。陈谦打了半天火都打不着,一拍脑门,暗骂自己:“我是猪,蜡烛都不会用了!”赶紧又拿了根蜡烛引火,才把木炭点着,用小瓮烧水。根据导热原理,金属的导热性更好。叶家不差钱,用的便是特质的小铜壶,怕他们考场里紧张烫着,把手全是木制。烧好水,又去翻食物。本来只有陈谦能享受窝窝头待遇的,但越氏坚持庭珮一起享受,带累庭树也得跟着遭罪。 考试三天,为了避免食物变质,都是尽可能烘干。干货易于保存,但味道更是难以言喻。哥仨全都不知道怎么吃。庭树先用牙齿咬,差点没把牙嘣了。又用手掰,纹丝不动。折腾了半天,把砚台擦干净使劲砸,才砸成两半。依旧咬不动。庭树:…… 庭珮呢,整个丢到水里煮。那么硬的东西,那么大一坨,煮半天都没动静。今天起的早,要考试早饭就没吃好。此刻肚子饿的咕咕叫,偏偏窝头就是煮不开。长到十几岁,头一回挨饿的庭珮,咬牙切齿的用笔在草纸上写道:“下回必带指甲大小的窝头!” 陈谦到底大几岁,学习习惯也更好。拿着窝头先研究,左看看右看看,咬不动敲不烂。拖着下巴想了半日,才把窝头放在桌子正中央,双手抓着砚台压在窝头上方,整个人跳起,用全身的力量与体重压窝头。碰的一声,窝头碎了,砚台不知怎地也跟着裂了。墨汁染了一桌,污了一叠纸。陈谦吓疯了,丢开砚台手忙脚乱的抢救纸张。草纸是可以污的,但卷面污了轻则落榜,重则视为作弊剥夺终身考试资格!一通忙乱,才堪堪救出三张纸。回头看砚台,一阵阵儿的肝疼,砚台啊!石头的啊!你怎么能裂了呢?等下要怎么磨墨啊?欲哭无泪的捡起半块稍大点的砚台,深深叹了口气。扔掉脏了的窝头,拿出个新的,把板凳掀过来,依旧抓着板凳的脚,用全身的重力去压窝头。终于把窝头压碎丢到小铜壶中煮发,然而想起刚才用什么东西压的窝头,顿时就没了食欲。把头抵在桌面上,有气无力的想:科举就特么不是人干的活! 哥仨个苦逼透了!折腾完中午饭,就飞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偏没有自鸣钟,还看不到漏刻,全然不知几时几分,只能从号房上头的逢里观察天色。这还是自家隔出来的号房,若是贡院的,分在最里头,真个是不知白天黑夜。估摸着时间不早,哥几个慌慌张张的开始打草稿。巡考不停走来走去,庭松十分不习惯。平素虽有康先生走动着看众人作业,却不似这般来来回回,不时还发出点奇怪的声音。烦躁的只想摔笔,又硬忍了。 不知不觉,天黑尽了。兄弟们都不得出去,只得就地睡觉。号房里有马桶,却是掀开便臭气扑鼻,赶紧上了厕所盖上,隔壁的又掀开了。随着大伙儿放水甚至大便,马桶开闭间,味道弥漫开来,混着蜡烛的烟味,彼此的汗味,在几乎密闭的空间内,无比销魂。阁老家的少爷们哪里享受过此等待遇,纷纷受不了的想吐。但一想起吐出来后的酸腐味道,又齐齐打了个寒战,硬憋着顺了半天气,喉咙都肿了,才没吐。很不幸,最小的庭理庭杨才幼儿园大班的年纪,纯凑热闹的。被杂味一熏,直接就上吐下泻。他们俩是孩子,谁都不指望真能适应。人家是来体验生活的,不是真考试的。出现不好的苗头,直接被家丁抱走了。人走了,留下了直击灵魂的气体,洗涤着陈谦庭树庭珮庭松苗文林并陈恭的四肢百骸。陈谦兄弟五人,齐齐迎着不知哪来的小阴风泪流满面。 哥几个里头,最惨就是陈恭。既不会做饭生火,又不会答题。看着庭理被抱出去,哪里还呆的住。偏他身体底子在被庭芳的操练下无比健壮,比陈谦还能适应考场。想了半日,只得哇哇大哭。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比被福王打板子时还哭的离谱。陈谦对自家宝贝弟弟简直无奈。只不过陈恭着实年幼,依旧是体验生活小组。真受不了哭了,自然也有人把他领走。号房里瞬间恢复了安静。留下四个大的羡慕嫉妒恨,肚里的酸水都快把胃都泡融了!! 苗文林也很想走,却是不敢。他和庭树同年,庭树不出去,他是万万不敢触霉头的。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也知道母亲带着他们兄妹寄人篱下不容易。为的就是他能好好读书。跟不上课就努力跟,听不懂就拼命记,写不好就加倍写。故近来被康先生表扬过几次——人笨就要多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嘛!可他就一蒙学水平,八股是真心看不懂啊!一个字不能多,一个字不能少,还得抑扬顿挫有韵脚!苗文林想的脑子都打成蝴蝶结了,硬是不知道如何落笔。抓耳挠腮,默念着背下来的范文,完全不知道人家到底怎么能把想写的内容写出来还押韵了的。纠结了一整天,终于死机了。 号房里是不管白天黑夜,亦不管你哪时睡觉哪时写文章的。不过几个人都是认得的兄弟,作息差不多。见旁人灭了火,自己也跟着灭了。睡觉的被子也是一层层的布,又重又不保暖。庭树往下还没开始长,号房的长度倒是能凑活。陈谦却是长高了,就有些睡不开,只得蜷着。辗转反侧,怎么睡都不得劲儿。脑子里还想着考题,腹内打着草稿,更加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睡着,偏梦见自己不曾答完题,人家就来收卷,惊的一身冷汗翻身而起。大口喘着气,好半晌才发现是做了噩梦。登时无力的靠在床头,鼻子里全是馊味,被呛的轻咳了好几声。人是再也睡不着了。 然而陈谦已经熄了灯,又不会摸黑打火。白日里光线再暗,总能透些许进来。此刻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竟是连火镰放在何处都忘了。漆黑的夜里更适合思考,陈谦双手环腿坐在床头。沉思了好久好久,终于看到了天空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摸索的找到火镰,打了无数下终于点着了蜡烛。蜡烛摇曳,微弱的光逐渐变的光明。陈谦看着面前几乎空白的卷子,苦笑了一声:“四妹妹,你这个人情哥哥记下了!” 第160章 喵喵喵 庭芳看过无穷多的稗官野史,上面记载了许许多多科举考试的经历。这也是她为什么在拥有一定话语权后,强烈要求实行模拟考的原因。古代科举跟后世的高考完全不同,后世工业文明大发展,什么条件都有。窗明几净通风绝佳,考试搁七月还嫌热的中暑,又给搁六月了。庭芳前世读书的时候总不明白,为什么科举不挑夏天呢?这样大家都很舒服呀,喝冷水也没事,睡觉不盖被子也没事,重点是不用一层层穿单衣。后来才知道具体原因,想是陈谦等身临其境之后,更要感谢贤者,没有像庭芳那样一拍脑门定时间,让大家勉强逃出一线生机。 男孩子们都叫关进号房,学里也放了假。叶家的关注度都去了号房,闲事都搁到一边。但模拟考毕竟只是模拟考,考的好不好不影响前程。陈氏等人还挺轻松的,女眷们相约都去了老太太的正房闲话。 先说一回考试,里头的人不曾出来,外头也只是猜。庭芳姐几个无聊,凑在一处打络子做耍。苗惜惜文化课不大好,跟不上叶家姐妹的调笑,默默在一旁做着扇坠儿。从来世事便是此消彼长。叶家姐妹固然个个都好,然而时间只有那么多,花在了读书识字上,就不能花在针线上。一起做了一阵子,停下来歇息时,眼睛都看向了苗惜惜。 苗惜惜很不习惯众人围观,羞的红透了脸。 庭珊大方些,没口子的赞道:“苗家姐姐好绣活儿,我们通不如。” 庭兰针线做的多,与庭琇两个算姐妹里拔尖的。此刻也不得不服。见苗惜惜做的是个深色的挂件,便问:“是给你哥哥做的么?” 苗惜惜腼腆的点头,轻声道:“眼看着要夏天了,给哥哥做个扇坠儿。” 叶家众女都有些尴尬,长那么大,谁也没想起到了季节该给兄弟们做东西。不在学问上坑的他们想去上吊就不错了。尤其是庭芳,绝对的各种翘楚。庭珊就笑推庭芳:“看见没?学着点!” 庭芳笑了一回,摆手道:“下辈子都学不来,还是饶了我吧。” 庭珊笑道:“你就是顶顶儿懒的那个,还是多早晚做的猫头荷包?还尽偷懒,全用拼布,一朵花儿都没绣。” 庭琇道:“还是大伯生日时见过四姐姐的针线,后来再没见着。你仔细手生。” 庭芳无所谓的道:“手生就手生,男人也未必个个写的好字做的好诗,凭什么叫女人个个都做的好针线。再说了,倘或有人嫌我做的不好……”庭芳挤眉弄眼的道,“不是还有言传不如身教么?” 上一个享受“言传不如身教”的便是被庭芳打了一顿的陈恭,众姐妹齐齐笑出了声。唯有苗惜惜不知典故,只得陪着干笑。 庭兰忽然压低声音道:“四妹妹,听说你那丫头跳井了,所为何事?” 振羽跳井那么大事是瞒不住的,庭芳索性大方的道:“我好心替振羽寻个婆家,她爹娘偏叫拿二十两金子的聘礼。那家子不过乡间地主,哪里拿的出来。便来人说娶不起,只得作罢。振羽娘不怪自家聘礼高,反赖振羽不争气。她一个姑娘家,有什么争气不争气的。可她想着被夫家退了婚,脸上没光,就跳井了。昨天夜里救上来,昏了好久,待醒过来时,说是耳朵听不见了。家里乱糟糟的,我且没去瞧她。” 庭兰道:“不过一个丫头,哪里就要你去瞧了。打发个婆子去看看都是抬举了。” 庭芳但笑不语,庭兰是个古人,她天生的阶级思想,自己却还是有些做不到漠视人命。振羽实在太不争气,先就应该拦着父母不许收聘礼,拦不住可以报她知道。岳家得了内幕消息,肯定要退婚的。谁没事想娶个扫把星回家?哦,娶个媳妇附送灾舅子一枚?多想不开!因此果断就放弃了婚事。 等岳家一撒手,袁家整个就傻眼了。先前他们也不敢喊那么高的聘礼,只不过试探几回,岳家都一副非要求娶的模样,才狠心加到二十两。原本岳家凑银子都想娶,只庭芳断了岳家的念想,连不上叶家的线,岳家当然不想欠一箩筐人情与金钱,必要毁约。袁家偷鸡不成蚀把米,既可惜到手的银子飞了,又怕庭芳怪罪,忙乱之下只好拿着振羽撒性子。 而振羽先被庭芳撵回家,又被人退婚,加上父母的责打,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终是闹出大事故来。庭芳不住冷笑,阶级社会里,一个丫头也敢收二十两金子的聘礼。婚姻结两姓之好,袁家是狐假虎威的忘记自己是狐狸,只把自家当老虎了。宰相门房七品官,不过是个形容词,还当真以为自家的女儿是官小姐了?庭芳痛恨阶级社会,不代表她能天真的觉得只要她痛恨,就不存在。 在社会上打滚,第一条便是活下去。不单要活下去,还得活的好,活的风光,才能一点点改善周遭的环境。就如她,因为在家得宠,才有能力给自家丫头寻个好婆家。她若是庭兰那样子,又能护的住哪个?事到如今,她依旧能给振羽一个活路,靠的便是她本身的实力。吃透规则才能玩转规则,蒙头往里冲,只能是作死。 提到振羽,庭芳就没了多少兴致。姐妹们说了一回闲话,就到了吃中饭的时候。陈谦等在考场里吃窝头,女孩儿们却在厅里挑肥拣瘦。庭芳本不爱家长里短,只是有些“功课”实不能落下,不说彩衣娱亲,至少该出现的时候得晃荡晃荡,打个花胡哨方显的周全。吃了饭,却是再也不想浪费生命,跟长辈们打了声招呼,自回房研究数学去了。 庭芳先前出的两本几何是为了逃出一线生机。如今不着急了,就可以缓缓图之。一本《平面几何》,一本《立体几何》,才问世,她再出《解析几何》就太虐人了,因此又回头去梳理代数相关的资料。 很多人有一种感觉,假如小时候数学学的不好,后面几乎是无力回天。这个小,普遍小到了小学一年级。一年级开始正式接触数学,别看都是很简单的加减,里头全是数学最基础的思维与逻辑。所以只要一年级没跟上,后面唯一能跟上的方式,就是从一年级的内容开始补。哪怕四则运算,好似高年级的人看着容易,但要不理解,也就是会去菜场买个菜,完全不能说自己学过数学,撑死了叫学过算术。因此,庭芳尽管是从最原始的代数开始整理,依旧很认真的在思考每一个问题。果然就发现了她曾经以为容易,就忽视过的亮点。 数学就是这样迷人,它蕴含了无穷无尽的宇宙真理。它可以归纳世间一切,哪怕是音乐都离不开它。中国重词句、日本重旋律、欧洲重和弦。为什么欧洲会重和弦?因为和弦就是非常经典的数学题,古希腊的数学家发现了这个规律,流传到整个欧洲,奠定了欧洲音乐的基石。庭芳恰好抽时间在学筝,可以连筝带数学一块儿玩,想想就带感。 不知过了多久,陈氏与庭瑶从正院回来。才进家门,庭瑶就对丫头说:“把四姑娘叫来,我有话同她说。” 丫头找到两眼放光的庭芳,死乞白赖才把人拖到上房。庭芳嘟着嘴抱怨:“正耍的高兴,你又叫我做什么?离吃饭还早呢。” 庭瑶道:“你就知道吃!我实跟你说,振羽他们家不能被撵出去。你瞧瞧你,打今年起,就撵了三房人了。还不算被牵连的。你还要名声不要?” 陈氏也道:“振羽家里,实不与你相干,偏是你的丫头,外人说起来哪里分的那么清楚,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吧。” 庭芳立刻喊冤:“分明是二婶叫撵的,我难道驳了二婶的面子不成?” 庭瑶呵呵:“你驳人面子的时候还少了!”说着冲胡妈妈使了个眼色,胡妈妈点点头,带着丫头们退出了房间,留她们母女三人说话。 庭瑶见人走干净了,才问:“我早想问你,偏事多忘了。你同二婶怎么回事儿?还好成一个人了。实话同你讲,二婶可跟娘不一样,满肚子心眼子,你仔细些!” 庭芳摊手:“也没什么,告诉你们也无妨,只别同别个说去。她想老太爷更看重庭珮,自是要跟我结盟。我也觉得庭珮或有作为,同她走动走动也没什么不好。” 庭瑶冷笑:“她哄你,你便真信?你是与虎谋皮!” “我又谋她什么了?”庭芳正色道,“大姐姐别小瞧了她,她不同一般内宅妇人,再没空跟我掰扯那些小肚鸡肠。如今外头乱成什么样了?我仿佛听见有人说太子的闲话,不是有心人放出去的,谁敢?咱们家抱团打架还来不及呢,她算计我半点好处都没有。老太爷还在,且没到争家产的时候。何况她争的也不是浮财。” 庭瑶听闻,沉默不语。不争浮财,那就是争资源了。朝东间撇了一眼,微微叹气,小八实在太小了。的确只能靠庭珮接上。 陈氏就是个傻白甜,跟她说外头的事,浑身长嘴都说不明白。见庭瑶不说话了,又看看庭芳,而后才道:“你就是天生的魔星!我是欠了你的债才叫你当闺女。你道这两日多少人家来说亲么?” 庭芳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我么?” 陈氏道:“不是你是谁?” 庭芳莫名其妙:“那不挺好的么” 陈氏点着庭芳的额头道:“好什么?全都是苗家之流来巴结的!一个看的过眼的都没有!唯一有个相熟的替远房侄子说亲,因与我相熟,半露不露的说了句你的凶名在外,只怕无人降的住你。不说远的,你舅母原想把你聘过去做陈恭媳妇,如今连她都不提了。她最爱泼辣女孩儿都闭嘴不言,你说你将来可要怎么办?” 第161章 喵喵喵 庭芳全身毛都炸了,尖叫道:“什么?陈恭!?舅母坑我呐?” 庭瑶呵呵:“她现在半点不想坑你。再野下去,苗家都不想坑你了。”庭瑶是知道庭芳嚷着不嫁人的,但她哪里肯信?就庭芳的年纪,想嫁人了才奇怪。故从不当真。可庭芳身上缠的事越来越多,就和岳家不肯要振羽一样,谁家娶媳妇都不乐意带来麻烦。庭芳当然是不愁嫁的,天下想巴结叶府的多了,将来还会更多。可想嫁个家风淳朴有君子之风的,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样好的人家,从来僧多粥少。谁都疼女儿,谁都想让女儿快快活活的过日子。为了女儿的将来,舍下脸去抢也是有的。想结亲的人多了,那些好人家就更挑剔。原本人家正家风,就是为了能与更好的姑娘结亲,以延续门风,世卿世禄。可庭芳官司缠身,顶好还是低调点。不说将来嫁到最好的人家,总也不能太被人挑拣了。跟她们娘似的嫁个糊涂蛋,不怕庭芳吃亏,也怕她糟心呐。 陈氏急道:“你别打岔,虽然你说亲的时间还早,可那些人谁不是考察好几年的?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凡事有过影儿的事,她们都能记着。我看着你挺懂事儿,此事便丢开手,求句情儿。不说有什么好名声,好歹别让人记着你。”陈氏原就跟庭瑶商议过一回,母女两个的意见差不多。在她们眼里,庭芳是有些个骄纵任性。赶上脾气不好的,针尖对麦芒,如何能和睦相处?这就得挑那脾气好的。你挑人,人家也挑你。先透了厉害去了,可选择的范围就小,更不容易挑道合适的了。所以才急忙的叫庭芳低调。 庭芳实在没办法跟陈氏解释将来她不打算嫁人的事,不用多想,陈氏决计无法接受。别说陈氏一个古人,她现代的亲妈为着她相亲的事都闹的鸡飞狗跳。二十一世纪了,每到年底,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全都是如何逃避逼婚的攻略,可见风俗。只好先哄为上:“老太爷说了,这事儿他管。上回还把爹爹叫去嘱咐了,爹爹没同你说?” 陈氏愣了下:“没有啊!”说着就恼了,“那糊涂油蒙了心的东西,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一声儿!一天天的不知忙什么不见着家!”更恨的是着家也是找小老婆!你哪个小老婆都比闺女重要! 庭芳忙给陈氏顺气,道:“爹爹一个男人,顾不上这些。我还小呢,上头姐姐哥哥通没说亲,便是他要操心,且先操心大姐姐。我还早多着呢。振羽家实不能留,明面上说,他家阴奉阳违,不处置了他,旁人会怎么想?哦,袁家那样不敬主子,都轻轻放过了,咱们犯点错又算得了什么?人心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啦。” 管理过团队的人都知道,当领导的不怕脾气暴,就怕没性格。和稀泥越和越稀,你得给下头的人一个标准,哪怕这个标准不那么合理都没关系。得让所有人知道,你是照章办事的、是是非分明的、是不偏不倚的。若没有标准,所有的人都会陷入一种只看脸色、想着怎么讨好,再不去思考对错,更没心思干活了。庭芳接着道,“咱们还有个暗地里的理由,袁家儿子花钱如流水。他们家竟还往死里惯。如今有振羽补贴,将来振羽嫁出去了,他们哪里供的起?供不起可不得算计主子的东西,或偷或骗还是好的,串通了外人做点子什么,全家都叫坑了。此事我宁可背个骂名,也是不能忍的。” 庭瑶想了一回,品砸到了些许滋味,点头道:“很是。眼皮子底下的人,最怕起歹心。亲闺女都能逼到那份上,对咱们自然更不客气了。只我想缓缓,别当紧在眼下,太容易牵连到你了。我的意思是,过几个月事儿淡了再寻个由头撵出去,既撵了人,又全了你的名声。你何必着急?他要作恶也没那么容易。” 陈氏道:“可不是!你看如今,你是阁老之孙,那些人就敢来消遣,一个个都来撞大运。阁老家是能撞大运的地方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前凑,咱们再不仔细,你将来不定吃什么大亏呢。” 庭芳很认真的点头:“投机取巧没德性的人,有闺女活埋了都不给他们!” 庭瑶:“……”你就是那个要被“活埋”的好么? 陈氏又抱怨:“都是恭哥儿惹的,不然你乖乖的,大伙儿谁不说你好。嗳……” 庭芳忙道:“您可别想着把恭哥儿赔给我,我不要!” 陈氏道:“竟只有他家最好了!” 庭芳赶紧打消陈氏的念头:“娘嗳,我还不到十岁,你怎么就想把我扫地出门了?别急别急,先把大姐姐二姐姐泼出去,才轮得到我呢!还有福王殿下坑的我,老太爷怎会轻易放过了?必叫福王妃替我寻个好人家,您就别操心了吧。”艾玛,中老年妇女就是不能让她闲着,一闲着就胡思乱想!庭芳立刻就想了个坑妈的法子,转移话题道,“娘,小八能坐起来了。只身子骨有点弱,你得带着他活动活动。” 陈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怎么个活动法?”近来小八总有些蔫蔫的,庭瑶婚事悬而未决,庭芳谣言漫天,把陈氏愁的肠子都要打结了。只觉得一辈子操心的事都没有这两个月多,心绪起伏不定,遇事更加急切。难免有些顾头不顾尾,也是天下父母心。 今日天气好,小八正被奶娘抱在外头树荫底下耍。庭芳扶着陈氏道外头,伸手把小八抱进了他的游戏间。就在厚厚的地毯上,将小八放在地上背对着自己,抓起小八的手举过头顶喊:“上!”,又抓起小八的手放到地板上喊:“下!”而后唱起有节奏的歌谣,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一通乱摆。早教操庭芳早忘的七七八八,就看过一眼的东西,能模糊记到现在,算她脑容量彪悍了。好在她会瑜伽,边做边想,胡乱凑出了一套动作。把陈氏唬的一愣一愣的。 奶娘想说什么又不好说,急的团团转。哪知一套动作下来,小八笑的牙龈都露出来了,口水直流,挥舞着手臂,大有再来一次的架势。庭芳笑着又带着他玩了一遍,还把他平放在地上滚。小八更高兴了,咯咯直笑。二胎三翻六坐八爬,四个多月的小八,正是喜欢翻身的时候,有人替他翻来翻去,巴不得呢。 婴儿的笑脸总是让人愉悦。陈氏慢慢平静下来,加入了玩儿子的队伍。母女三个围着小八不停的逗,小八乐的不住的蹬腿儿。奶娘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她带了好几个孩子,再没见过有人这么玩的!有问题了可别赖她! 庭芳才不管奶娘怎么想呢,小孩子么,当然喜欢折腾。真以为她招熊孩子待见仅仅是天生啊?必须是有理论支持的。要知道游戏公司,圈的就是各种人的钱。她工作多年,哪怕听隔壁部门八卦呢,都能听满耳朵儿童心理学了好么。 庭芳还忒认真的道:“娘,你如今好了,多带着小八做耍。不用成日里抱着,就跟我今日一般,你瞧他多高兴。只千万别使劲抱着,对腰不好。” 陈氏点头应了。 奶娘心中泛酸,是啊,太太就是精贵,怕她腰疼就不让抱孩子,还不得她去抱。念头还没闪完,庭芳又回头对奶娘道:“你那抱法也不对。他大了,不该用蛮力。” 奶娘忙辩解道:“我不会伤着小哥儿的。” 庭芳笑道:“不是说你伤着他,用蛮力抱你自家难受。好赖奶过小八一场,落下病根儿多不好。”说着把小八从地上抱起,要他骑在自己的胯骨上,单手轻轻扶着,小八自觉就用爪子抓住庭芳的衣襟,庭芳笑道,“看,就这样,多省力。” 陈氏担心庭芳年纪小抱不住,忙自己接过来:“你才多大,且没到抱孩子的年纪呢。我来抱吧。” 庭芳松开手,叫陈氏把小八抱走。又就着机会,手把手教陈氏如何正确的抱小孩。庭芳当然是没带过小孩的,不过总看到电视上明星那么抱。想想人体结构与骨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基础的力学罢了。 陈氏先还有些不习惯,待稍微适应过后,立刻就觉出好了:“哎呀,真省好些力!” 庭芳笑的眼睛弯弯的:“是吧是吧?” 庭瑶笑道:“你怎么总发现些奇怪的事儿?” 庭芳道:“知识就是力量呀!”说着像逗猫一样挠小八的下巴,又把小八乐的咯咯笑。 四个多月的孩子已经有些认人了,庭瑶见庭芳逗的有趣,也就着陈氏的手调戏小八。不料被小八伸手揪住头发,痛的嘶嘶叫唤。陈氏和庭芳全都不厚道的大笑。 阳光从窗外洒入,略显昏暗的房间里,点点光斑更是耀眼。屋内母子四人其乐融融,好似一副画卷。庭兰站在窗户外头默默的看着,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发现她。 第162章 喵喵喵 庭兰眼睛有些酸,觉得寂寞都快把自己淹没了。她打小就羡慕庭芳能跟兄弟姐妹们一起玩,好似到哪都能吃得开。若说庭芳学习比她好,其余几个姑娘,不见得就比她强多少。一屋子姐妹,庭珊爱找庭芳玩,庭琇偶尔也同庭芳玩,就没人找过她。看排行就知道,她们几个离的近,硬是叫撇那三个撇开了。往上头寻,庭瑶更不爱带她完了。偏偏庭瑶喜欢带庭芳玩。庭兰只觉得邪门,她到底哪里不招人待见了?同庭芜倒是玩过一阵,没两天人家也找庭芳了。 为着庭芳的好人缘,孙姨娘不知在背地里酸了多少回。可再酸也没办法改变事实。只得一遍一遍跟庭兰强调,亲近嫡母,友爱姐妹。庭兰自是知道讨好嫡母有好处,也很想去讨好。再则根据她受到的教导,论理,嫡母才是母亲。做孩子的,谁不想在母亲跟前撒个娇儿呢?但她觉得陈氏就是个铁刺猬,不知打哪下嘴。衣裳鞋袜也做了,点心汤水也试过,陈氏就不拿正眼瞧她。陈氏待人极和气,凭良心讲,照看她十分精心。面上更显的公平——庭芳近来买了几回羊奶,转天每个人屋里都有了。可她就是觉得陈氏待她没有热乎劲儿。而她就只能在周围打转儿,怎么都进不去。 庭兰先前学的是庭瑶,规行矩步的,可庭瑶是人家亲生的,根本比不了。往后想学庭芳撒泼打滚,又哪里干的出来?何况刺头儿庭芜,也没见多得宠。而且庭兰的排行也很吃亏,不管大房的小排行,还是家里的大排行,她都在中间卡着,不上不下。女孩儿里有嫡长的庭瑶,有年幼的庭芜。后面还挤着个处处压她一头的庭芳。又不似庭树为长子,整个人在大房都是透明的。孙姨娘在后头出主意,大的不好哄了,小的好哄。总要她做衣裳鞋袜给小八,平日里也抱着玩玩。哪知她才腾出空儿来,那一家子早插不进去了。庭兰都没办法分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这家人?久而久之,庭兰整个迷糊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只得浑浑噩噩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落寞的走到孙姨娘屋里,正在替庭兰做衣裳的孙姨娘奇道:“不是叫你去逗小八么?怎么回来了?你先出去玩着,我替你拼好这条裙子。你见着七丫头的袄儿没?周姨娘给做的,扎的好花儿。你别闹我,我替你做上几条,保管不比她的差。” 庭兰没接孙姨娘做衣裳的茬儿,低落的道:“娘带着大姐姐四妹妹在逗,我不好进去。” 孙姨娘放下布料,恨铁不成钢的说:“怎么就不好进去了?你不也是小八的姐姐!便是进去一块儿玩,我就不信太太还能赶你出来!” 庭兰低头不语。她没办法跟孙姨娘说清楚那种感觉,她知道,她即便进去了,也是外人。搅了人家一家子,人家定讨厌你。 孙姨娘不高兴的道:“都是一样的儿女,那样偏心眼。” 庭兰本就心情不好,孙姨娘还絮叨,直接就顶了回去:“爹还偏心眼呢,你怎么不说?” 孙姨娘一噎,又酸溜溜的道:“他只偏心你哥哥,旁的还不都一个样。不像太太,都是女儿,还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你可争气些吧,四丫头咱们比不过就算了,难道你还想叫七丫头越过你去?我好容易盯着看到七丫头去了她姨娘处,才打发你去逗小八。你倒好,站在边上看看就回来了。我是不如人,打我肚子里爬出来对不住你。可你也自己使点劲儿!成日见憨吃憨玩,有那功夫,哪怕是去同你哥哥说说话也好!” 提起庭树,庭兰就炸毛了:“凭什么要我去找他说话?他自家哑巴了?他亲妹子都嫌弃他,四妹妹更嫌死了他。我是捡破烂的么?捡一回不算,还回回都捡!”想起当日被周姨娘所辱,庭树却只会装死,委屈的眼圈都红了,“七妹妹还帮我说话呢。我去同他那个不中用的哥哥说话,还不如去找四妹妹!” 孙姨娘深恨周姨娘,偏周姨娘养了哥儿。只得道:“你四妹妹自家都是姑娘,你将来还指望妹夫给你出头不成?” 庭兰撇嘴:“指望他,我竟是不如指望太太了。”说毕,不理孙姨娘,径自出门逛园子了。偏不先找庭树说话,就不找他说话! 脚下生风般走到园子里,花木扶疏,牡丹开的正旺。庭兰站在园中,更添伤感。她不似庭芳,凑的了热闹,受的住寂寥。人多好玩,能玩成孩子王;独自一人,亦能寻了那百般游戏自娱自乐。她希望有人陪着,不拘作甚,能吃个茶说说针线也好。但不希望是孙姨娘,姨娘定是疼她的,可姨娘很多话她总觉得怪,又说不上来。况且从来年幼之人就不爱同上了年纪的人厮混,觉得没意思。小女孩儿喜欢的东西,总是不同的。 在花园里绕了一大圈,看看日头居然还早。庭兰再绕了一圈,终于下定决心,预备去找庭珊。她就不信了,庭珊独自在家,就不无聊! 哪知走到二房,庭珊竟真没空。还是前日,庭珊羡慕庭芳学筝,她便闹着要学。二房就她一个女儿,只要不求名器,筝容易得。越氏被她磨不过,特特抬了一架来家。又请杨安琴来教了几日。庭珊不像庭芳不到两岁就启蒙琴,毫无音乐基础,学的就有些困难。说实话,庭珊各方面都中平,仗着越氏眼光独到,教的好而已。若论聪明,竟是算不上。正搞不清楚指法呢,哪里有空陪庭兰说话。不好意思晾着庭兰,索性指了条明路:“苗家姐姐针线极好,二姐姐倘或得闲便去与她切磋一二。妹妹愚钝,还得要会子功夫才能弄明白手上的活计。不是妹妹不陪姐姐作耍,实乃每日都有功课,再拖不得。” 叶家的家教最重学业,学业之外便是君子之风。筝虽不比琴,亦是正事。庭兰不好意思打搅,真个就去找苗惜惜了。 苗家住在花园子后头的客院里。三房所居住的西次院不像大房加盖了东跨院,恰好能住下亲戚。何况三房姨娘多孩子多,本就满满当当,苗秦氏哪里落的下脚去。只得听从叶家安排,住在了钱先生隔壁的院子。叶家花园总共四个客院,康先生住了一个,家里师爷两家子占了一个,苗家搬进了第三个,最末便是魏强正打家具,同时隔成了号房的那个。苗家住的是标准四合院,正房东西厢房倒座都有。一家三口住着有些空,就只苗秦氏带着苗惜惜住了正屋,苗文林住了东厢。西厢和倒座暂时空着。苗文林且在号房里考试,苗家没几个人,显的静悄悄的。 庭兰的到来,苗秦氏很是意外。待听明来意后,又高兴了,拉着庭兰的手道:“难为你想着妹妹,她是个没嘴的葫芦,总一个人呆着,只怕闷出病来。你肯来看她再好不过。”说着,引着庭兰去东间见苗惜惜。 苗惜惜依旧在做针线,扇坠早做好了,如今手里拿着的是个绣绷,上头刚起了个稿子,是石榴的图案。见庭兰来了,苗惜惜放下绣绷,先对庭兰福了福:“兰姐姐好。” 庭兰回礼,笑着找话说:“妹妹做什么呢?” 苗惜惜指着绣绷道:“下个月大伯母生日,我拿不出什么,只得绣个花样子。”下月正是陈氏的生日,内宅中四处走礼总少不了。苗家没钱,就在针线上多下功夫。不独苗惜惜要做,连苗秦氏都预备做套衣裳送去。自家动手,省了好些工钱。 庭兰自然得先替母亲道谢:“难为妹妹想着。” 苗秦氏正欲交好陈氏,逮着了机会便问:“问二姑娘一声儿,你母亲喜欢什么花样子?好叫我们知道,不至于送差了。” 庭兰想了想,道:“我娘喜欢清雅点的。不爱大红大绿。”指着苗惜惜的绣活道,“譬如石榴,她喜欢淡淡的,绣满了她倒不爱了。” 苗惜惜怔了怔,脸立刻红了,小声道:“我不知道。我以为大伯母喜欢满绣的。”原先在乡间也见过几户大家娘子,都喜欢金碧辉煌,便当陈氏也喜欢。听庭兰一说,竟不知怎么办了。 庭兰忙道:“你的一片心,我娘自然喜欢的。”庭兰其实有些摸不准陈氏的喜好,日常动用的看的出来。可她按着日常去做,陈氏依旧淡淡的。她自己也正愁陈氏的礼物,年年岁岁做针线,今年竟不知该怎么做了。 偏苗秦氏问:“二姑娘做什么呢?告诉我们一声儿,咱们别做重了。” 庭兰郁闷的道:“还没想好。左不过是些针线。去年做了衣裳,今年原是想做鞋,又没力气。”说完,又对庭芳犯酸了,她怎么回回有那么多主意! 苗秦氏眼珠一转,道:“二姑娘也做针线?那敢情好,不如得闲了同你妹妹一起做。有人陪着说话做活不累些。” 庭兰正无聊的发疯,苗秦氏的话合了她心意,忙不迭的点头道:“听婶婶的。” 苗秦氏高兴极了,以为打入了敌人内部,说了一大车好话夸庭兰。庭兰在家是个小透明,就比庭苗略强些,何曾听过人如此夸她。一面假意谦虚,一面欣喜若狂。她才十几岁,那点小心思哪里瞒的过苗秦氏去?三言两语就被苗秦氏哄的亲香,从此恨不能扎根在苗家。 于是庭树同庭兰两个闹翻了后,竟是不约而同的寻了苗家人做耍,天意邪? 第163章 喵喵喵 陈谦从号房里出来,觉得整个三观都重塑了。一身汗臭味,两个黑眼圈。拖着沉重的步伐,后面跟着同样狼狈的庭树庭珮和苗文林。比他们小的都有提前出考场的待遇,只有他们结结实实遭受了模拟考的洗礼。出了号房所在的院门,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守在门外的丫头婆子呼啦啦的围了上来,各自领着各自的主子,一拥而去。苗文林家没有那么多人,只有苗秦氏带着苗惜惜并两个丫头搀着他回家了。 科举考三天,也没说第三天要考到太阳落山的。通常下午就收了卷子,好叫考生自己回家。陈氏指挥着人把庭树扔到浴桶里,又做了香甜可口好克化的饭菜。陈谦则是自己安排。吃了三天窝头,早把他折磨的苦不堪言。先囫囵吃了饭,也不泡浴,喊丫头替他洗了头,自家用肥皂洗干净了身体,晾头发的功夫就靠在墙上打盹儿。把杨安琴心疼的不行,又无可奈何。庭芳说的对,科举便是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此刻不苦,就是苦一生。 对于此点,庭芳自己都深有感触。高考比科举容易的多,但同样也是底层人民快速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经常有传说小学生做生意发财请大学生打工的流言。庭芳从来嗤之以鼻。老板跟老板不同,大学生跟大学生不同。一个小老板一个月纯利润还未必有一万,好点的大学生恨不得工资起步就一万,将来更是不用说,总之她的好基友们,多半不单干的过通胀,普遍还能干的过房价,小老板你试试?还不提劳累程度的差异。科研人员倒是又苦工资又低,可他们做的贡献已经很难用金钱衡量。导致后来还有人造谣,说高考状元都没出息,因为没听到过他们的动静。废话!全关在各大科研机构和高校,谁没事打听那个啊?庭芳本人要是家庭条件稍微再好点儿,也默默无闻去了。 生活琐事不劳庭芳操心。陈氏虽然有点傻白甜,大房的日常运转不至于搞不定。隔着窗子,看庭兰被孙姨娘撵着替庭树送了两回东西,只觉得心好累。扭头对庭芜说:“看见了没?做人别招欠!大哥哥累的都快撅过去了,这会子送东西去,倒搅和了他休息。” 庭芜听说,冲出门去直接就把庭兰揪进来了,恰好阻挡了庭兰第三回找庭树。本来庭芜以为要掐起来的,全身毛都炸开,预备迎战。哪知庭兰一脸感激:“实受不了姨娘的唠叨,多谢妹妹。” 庭芜:“……”嗳?不用掐?哦,呵呵,呵呵呵。 庭芳心更累了,连个姨娘都搞不定,你将来嫁出门子去可怎么办哟!还得语重心长的道:“姨娘不懂事儿,你读书识字的也不懂?你给关号房三天试试?姨娘说的对的自是要听,说的不对的你还听什么?” 庭兰脸一红,她哪里好说孙姨娘想的是趁别人都没动弹她去赶热灶。她是知道或许姨娘说的不对,又说不出反驳的道理,不知道哪里不对。迷迷糊糊就执行了。她闹不明白里头弯弯绕绕,却是能看得出来庭树的不耐烦。欲不想去,姨娘急的跳脚,恰好庭芜出门揪她进来,真是感激不尽。 庭芜撇嘴,毫不客气的道:“我不比你亲?我干嘛不去啊?” 庭兰被刺的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庭芳冷冷的在一旁看着,好半晌才道:“自家姐妹三言两语都受不住,日后到婆家机锋多着呢,我看你哭死了去。改明儿起,你也甭跟姨娘混了,下了学安安生生把作业写好,次后跟着娘去老太太屋里伺候。” 庭兰张嘴想说凭什么要听你的! 庭芜就已经嘲讽全开了:“再没见过巴结嫡母巴结到成天跟亲姨娘混在一处的。你是不是傻啊?” 庭兰被噎的几乎提不上气来。 庭芳无力的道:“罢罢,道理你是不通的。只一条儿,你要不要学管家?正经老太太教大姐姐管家,你不去蹭着听,做什么针线活?你是针线上的人么?家里缺了下人是怎么滴?” 庭兰委屈的道:“德言容功。” 庭芜翻个白眼,不想说话了。 庭芳道:“你也知道德言容功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德言容不去好好学,天天死磕个针线活,你脑子里全是水!你要不是我亲姐姐,我才懒怠说你!好话我就说今日一回,我且问你,你将来是要做太太的,还是要做姨娘的?” 庭兰低头不语。 庭芳耐着性子道:“做太太,不跟老太太太太学,去跟姨娘学!缘木求鱼学过吧?” 庭兰委屈极了,心道:太太又不待见我。 庭芳揉着太阳穴,头痛的道:“你先自家想明白,不然我说一千句你都当耳边风。我知道你姨娘酸什么,她光记得酸我得宠了,就没想过我为什么得宠!你自己想去。” 庭兰脱口而出:“对啊!为什么大伙儿都独宠你?” 庭芜实在忍不住了:“太太养的跟姨娘养的一个样儿啊?你是不是傻?” 庭兰怒道:“她不也是姨娘养的?” 庭芳冷笑:“谁说我姨娘养的?我姨娘生我下来就死了,我正经太太屋里养大的。我们家要新买几房家人,不知道内里的事,谁敢拿我当庶出试试?” 庭兰呆了半晌,似是抓到了什么,又似抓不到。 就庭兰那榆木脑袋,一两回能说通才怪!庭芳直接探出窗户喊丫头:“红梅!” 在陈氏门口做针线的红梅,蹬蹬就跑过来了,陪笑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庭兰眼都看直了,红梅可是陈氏最心腹的大丫头。平常不会不敬她,可要她喊,绝对不是这般殷勤。不单她语气得好点儿,红梅必是从容不迫,比她个小姐还有范儿。庭芳竟是跟唤小狗儿差不多,红梅居然就这么奔过来了! 庭芳也不搭理庭兰,只对红梅道:“学里先生说了,二姐姐的功课要抓紧。她两个丫头不懂事儿,往后下了学来家,劳姐姐多看着些。旁的不用管,只叫她把作业全写完,每日二百大字,你数着去。还有每日的作业,尽数做完。你不识字,只管收了作业问我娘。做完了作业,领她去老太太处跟着大姐姐学管家算账!” 庭兰脸色发白,女孩儿的作业远不如男孩儿多。二百大字分明是男孩儿的量,旁的必也跟着男孩儿走。她哪里吃过那等苦头,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红梅差点笑场,硬忍住不落庭兰的面子,乖巧的应了。 庭芜惆怅的道:“二姐姐,你可知足吧。”指着自己桌上的数学道,“我还学这个呢!还学打算盘呢!数学好难啊!二姐姐一起么?” 庭兰顿时打了个寒战。 庭芳摸摸庭芜的头:“乖!学好了以后不吃亏。”说着咦了一声,发现原在另一头写作业的陈恭不见了!猛的大喊道,“陈恭!你死哪去了?眼错不见就溜,我还道今儿怎么就安静了!给我出来!今儿不把借十法弄清楚了,我打的你屁股开花!” 隔壁院里立刻就传来惨叫,杨安琴怒气冲冲的拎着陈恭的耳朵一路拖过来,边走边骂:“你还敢逃学!你还敢撒谎!说什么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家里来看看哥哥!合着你是开溜的!我再让你四姐姐告一回状,打断你的腿!” 陈恭嚎啕大哭,庭芜喝道:“闭嘴!哥哥们都在睡觉!” 陈恭的哭声戛然而止,人也被拖到了庭芳跟前,挂着两包泪,抽抽噎噎的道:“四姐姐……” 庭芳阴测测的道:“欠抽?” 陈恭猛摇头。 庭芳把纸笔扔到陈恭面前:“做!” 陈恭哭着道:“真不会……好难啊!为什么要把十拆开嘛!十加七就十加七,干嘛要五加五加七啊?呜……我就是不会,我就是笨……呜……” 庭芳望天,果然语文不行的孩子,数学一定渣! 杨安琴扭头问庭芜:“七丫头,你同舅母说说,真个很难?” 庭芜沉重的点头:“非常难!” 庭芳崩溃了:“借十法到底有什么难么!我连计算架都替你们赶出来了!你不会想象,拿着计算架一个个的数啊!一排珠子十个,玩都玩会了好么!” 庭芜和陈恭同时缩缩脖子,不敢说话。 杨安琴疑惑道:“你教我试试?” 庭芳便把借十法的规律说了一遍,又道:“其实就是想让他们知道十以内的加减,次后再学别的。倘或是十加二,没背过加法表便不知道多少。可是拿着计算架拨,很容易就知道五加二等于七,五加五等于十,十加二等于十二。不独为了好计算,也是加深理解。不然用计算架数七个珠子,再数五个珠子,就算出来了。可那不中用,基础不好,日后竟不用学了。舅母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舅母大人泪流满面:“是这个理儿……”可是老娘听不懂啊!什么鬼? 庭芳又问庭兰:“你懂了吗?” 庭兰:“……”四妹妹你说的是人话么? 杨安琴到底是算了多年家用帐的,一时转不过弯来,细想想又会了。本着笨鸟先飞的原则,正色道:“行,我明白了。也不耽误你时间,课业本子我带了家去,一日教他几题。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日日做总是会的。横竖不指望他同你一般,只将来不被人糊弄过去就行。” 庭芳松了口气,一连教两个孩子是痛苦的,更痛苦的是她还得手把手的教做作业。其实还有个小百合旁听,只不过丫头要求更低些,她也没那么上心。笑着摇头道:“依我说,家里是该多请个先生了。虽说哥儿们将来都要娶妻,也别把家业撩开手。姐儿们更加了,不会算账的媳妇儿要你何用?纯找小妾当家呢!我现就去回老太太,请个账房来家专教算学。” 庭兰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来添了那么多作业就很想死,居然又添鬼画符!那她给嫡母做生日的针线到底该怎么办啊?连个寿礼都拿不出来,太太会嫌死她的!四妹妹你坑我呢? 第164章 喵喵喵 打发了熊孩子们,庭芳准备去看振羽。想了一回,又把庭芜带上。既然跟着自己混了,人情世故就得一点点教。她最恨时下某些家庭教孩子的方法,好似什么都不说全天下就都是白莲花了。尤其是女孩子,那么险恶的生存环境居然胆敢娇养!娇养你妹啊!后妈都不带这么坑闺女的好么。瞧瞧陈氏,典型的娇娇女。估计这会儿她便宜外婆悔的肠子都青了。女儿生存艰难,该比对男孩子更狠才是。 庭芜虽然聪明,年纪实在太小。其中道理不用说太多,也不用立刻就懂。小孩子学习上可以肆意蹂躏,但人情世故上只消她看看就好。说多了过犹不及,移了性情就糟了。陈氏虽弱,对庭芳而言则是优点。换成越氏,想要混到现在的地步就难的多。便是懦弱如陈氏,亦是有许许多多不为外人道的好处。庭芳以前是个倔强又尖锐的人。与天斗与人斗。男权社会里,她偏要出人头地;极品堆里,她偏要傲视群雄。斗到最后她赢了,也死了。撇下了年迈的父母,不知如何过活。死过一回总有些了悟,到了这辈子,她做事便缓和了许多。也从陈氏身上学了很多。譬如心软,譬如与人为善。 做不到陈氏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良民气息,但至少学个皮毛,不要那么偏激。事缓则圆,古代的社会转动的慢,她也大可不必急。拎着萝卜头庭芜往后头去,一路上还在唠叨:“你便是吃不惯羊奶,捏着鼻子当药喝也要喝下去。只要不吃着肚子疼,就得习惯了她。我告诉你,吃惯了好多着呢。” 庭芜嘟着小嘴,拉着庭芳的袖子,不肯说话。 庭芳又道:“这两日有数学题没错,你怎么就不跟陈恭跳皮筋了?” 庭芜不满的说:“他耍赖!” 庭芳认真回道:“他耍赖你揍他,你打不过喊丫头一块儿上。没打过架哪里叫人生呢?” 庭芜:“……” 庭芳继续摸头:“乖,做四十五分钟的作业,跳十五分钟的皮筋。屋里有自鸣钟,你们都会看,自家看去。我日日不得闲儿,你少叫我操心。” 庭芜嘟着嘴应了。心里不明白庭芳为什么死磕她跳皮筋的事儿。不跳皮筋就必须踢毽子,要么就跳房子。好累啊!可是老大的话不能不听,不听会挨揍。她才不想像陈恭一样一天照三顿饭打,好丢脸! 姐妹两个带着各自的丫头,走到下人们住的地头。依旧是衣裳招展,井边三五个妇人继续劳作。古代没有洗衣机,所有的衣裳全靠手洗。叶府主子那么多,光里衣就得折腾死几个人。还有外套更考验技术。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院里其它人都去别处擦窗户或是厨房打下手。只有几个洗衣仆妇的闲话声,更显安静。见到庭芳与庭芜进来了,仆妇们齐齐站起来问好。待庭芳进了振羽的屋子,几个仆妇纷纷咬耳朵:“要说四阎王厉害是厉害,可护犊子了。就振羽那样儿不知好歹的人家,她亲来救了不算,今日又亲来瞧。可惜我家女儿跟了三房,要是跟了四阎王,将来好多着呢。我听说振羽的嫁妆就有这个数!”说着伸出四个指头,“哎呦呦,外头小地主家的小姐都比不上。” 另一个仆妇道:“可大太太挑人最是眼利,看着面团儿似的,挑起人来不含糊。半点子不好都叫她刷了。上回补振羽的缺,硬叫个外来的截了去。嗳……还有阎王爷屋里竟连个婆子都没有。我是没指望了,那几个有脸的竟也没混进去。阎王好是好,就是主意太正,沾不着便宜。” 又有一人道:“主意不正能管她叫阎王?她要是个哥儿,大太太才有脸呢。如今……”撇嘴,“八爷病第几回了?总不见好。他们说小孩儿常有的事,不过咳着点儿,夜里睡不安稳点儿。可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我看悬。依我说,周姨娘也别得罪了,谁知道将来呢?我瞧着大老爷还是看重长子些。” “大老爷原看重嫡子。”有仆妇道,“看着不精神,就丢开手了。不过四阎王得老太太的宠,且还能蹦好几年呢。我可不敢去周姨娘跟前凑,她跟阎王不对付,我要叫阎王记着了……”说着打了个寒颤,“一家老小的,遭不起那个罪。” 几个仆妇同时叹了口气,一年撵去十来家子,也就四阎王干的出来!她们还是闭嘴吧,万一她耳朵尖听去了,真吃不了兜着走。 庭芳才听不见外面人的八卦,她们说的小声,伴随着水声哗啦,不刻意听墙角,鬼知道她们说什么。进得屋内,陈涉十分不好。被子破破烂烂的打着补丁,振羽双眼无神的坐在床头,脚上还上着夹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本就不胖的人,只剩皮包骨头了。 庭芳轻叹一声,扬声道:“振羽!” 振羽本能的抬头,看到庭芳,眼里开始蓄水。 庭芳松了口气,问:“耳朵能听见了?” 振羽点头,又摇头。她那日从井里捞上来,不知昏迷了多久。醒来时耳朵里全是嗡嗡声,头胀的要炸裂一般。知道有人摇晃她,却是半个字也听不见。如今能听见一些了,却又听不分明。伸手摸着左边的耳朵,呐呐的道:“这只,好像听不到声音了。” 庭芳爬上振羽的床,绕到振羽左侧,双手轻拍了两下,问:“听的到么?” 振羽摇头。 庭芳又爬到右侧,拍了三下:“听到了么?” 振羽点头,抽抽鼻子,哽咽着喊:“姑娘……” 庭芳爬下床铺,长叹了口气:“你说你何必?” 振羽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庭芳不是来八卦的,而是来说正经事的:“你父母兄弟都搬出去了,你将来打算如何?” 振羽求情道:“姑娘饶了他们吧,是我自己不好,不与他们相干。” 庭芳道:“不是为了你跳井的事。”说着又恼了,“我嘴皮子都说烂了,没有什么比命更要紧!你总寻死觅活的作甚?” 庭芜举手问:“不是说气节比命重要么?” 庭芳顺嘴回答:“那是男人的事,跟我们不相干。平日里又不让女孩儿科举啦,又不让女孩儿进祠堂啦。盛世跟女人无关,国破家亡倒赖女人了。你说杨贵妃是祸水,她个后宫女子,是能任命杨国忠啊?还是能拿国库赏娘家?还说什么给她供荔枝,说的好像皇家没有杨贵妃之前便不吃荔枝似的。既叫女人三从四德,都从夫从子了,出了事儿赖女人?有病不是?你少听那些酸儒的屁话。凡是叫你气节的,你只管要他言传不如身教去。满朝能找出一个纯靠俸禄过活,不曾对不起圣上的人,再来同我谈气节!” 庭芜听的半懂不懂,胡乱点头应了。 庭芳不去管她,又问振羽:“你身上怎样了?腿骨有没有大碍?会不会瘸了?”瘸不瘸是个大问题,瘸了得归在残疾人序列。现在可没有残疾人优待,只有残疾人歧视。这熊孩子真瘸了,找对象就得再往下扒拉。耳朵聋了一只还能凑活,横竖识字能加分。瘸了一只腿,没有小姐身份加成,基本上只能往庄子里随便找一户了。谁家没事要个瘸子。还是个包子属性的瘸子。要不是包子,嫁到小商户做个掌柜娘子也做得,好歹正经能打算盘呢。想到此处,庭芳又肝疼了。但凡振羽刚性一点点,条条大路通罗马。偏是个包子! 振羽反应还有点慢,听说捞上来的当天半夜吐的死去活来,八成是脑震荡。井很深,与众人想象的不同,那么高的距离跳到水面上,如果没有十足的技巧,跟砸在地板上没任何区别。后世好多从大桥上跳江的,并不是淹死,而是摔死。有些惨的全身骨头碎裂,直接插破内脏,gameover!振羽能活下来算命大了。脑子被撞撞也好,没准开点窍! 好半晌,振羽才道:“大夫说养好了不会瘸。”又哀求道,“姑娘,我爹妈……” 庭芳立刻有些不耐烦了。她的是温柔去对待所有不幸的人,甚至自虐一样的带了这个带那个。可她没有那么多圣母心去拯救天下苍生。有限的资源只能给她的亲人以及努力挣扎的人。她自己还在挣扎,哪有闲工夫去管那么多作死的傻X?声音立刻冷了八度:“你学了那么多年规矩,不知道阳奉阴违的下场?” 振羽嘤嘤哭道:“可他们出去了,能干什么营生呢?” 庭芜道:“继续卖身为奴啊!咱们家白放了他,他再卖自己一回,还白得几十两银子呢!” 袁家要那么高额的聘礼,就是想把自己儿子脱出去,买些散碎田土或个小门脸儿,从此做有底气的良民。如今身无分文,良民又有何用?卖去别家,人家也未必一家子一家子的要。京里不比其他地方,散开便散开,还有跟着姑娘出嫁到婆家的呢。可京里的官儿,天南海北的去,散开了想团聚就再不能了。因此他们半点不想走,还蹲在叶家门口,等着里头振羽求情,把他们要回去。 庭芳道:“我们家撵出去的人,再没有要回来的。可你是我的丫头,你可以留下。” 振羽踟蹰了。 庭芳追问一句:“你是走,还是留?” 振羽眼圈又红了,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庭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庭芜都明白了,登时大怒:“你有没有良心!谁家丫头当小姐养!也就是我姐姐了,换我遇着你这样的,早打你个臭死!给你留在府里的机会竟不要!不识好歹的东西!爱滚就滚!叶家不稀罕!” 振羽憋了半天,才喏喏的道:“可那是我爹娘……” 庭芳愣了半天,苦笑摇头。人要奔着作死的路上走,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罢了,她自己选的路,叫她自己去跪着走吧。要走的人了,也没必要讲太多废话。便道:“行。你自去找你爹娘。回头我给你二十两银子,算我们缘分一场。从此天高水长,你好自为之!” 说毕,起身带着庭芜,头也不回的走了。 振羽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家姑娘真的不要她了!望着庭芳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撕心裂肺的喊:“姑娘!姑娘!!!!!” 可是庭芳再也不会答应她了。 第165章 喵喵喵 庭芳的心情非常复杂。脚步飞快的往回冲,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冲到哪里去,只觉得哪里都是牢笼,而她就是牢笼里无数任人屠宰的金丝雀中的一个。脑海里全是悲鸣与杂音,胸腔里全是似让人不能呼吸的污浊。唯一清晰的,是曾经刻在灵魂深处的那些话。 “想起来,我从顶上直冷到脚跟。” “他们会吃人,就未必不会吃我。” “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别人吃了,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 “妹子被大哥吃了,母亲知道没有,我可不得而知。” “我未必无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现在也轮到我自己……” 鲁迅的《狂人日记》,翻开史书字里行间里的血迹斑斑。而她叶庭芳,就是其中一环。为什么生来就讨好嫡母,为什么恐惧福王的存在,为什么去悲悯振羽的选择。都只有一个理由,她其实不想吃人,比不想吃人的更重要的,是不想被人吃。可是吃人者人恒吃之,所以她天真的想去救一些人,或许将来就有人来救她了也未可知。她可以痛骂振羽的懦弱,无情,甚至愚蠢。但她没有办法去改变懦弱无情愚蠢的现实。就好像她自己,面对比她强势的人,都是一样的懦弱无情和愚蠢。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路,她看振羽很蠢,福王未必就觉得她不蠢。振羽对她而言好用,所以尽可能的希望她过的好;福王觉得她好用,赏了她无数金银绸缎。归根结底,都是一样一样的。我不得不去做奴隶主,因为人权对此时而言太奢侈。可我又不愿意做奴隶主,因为赤手空拳来到此地,唯一始终伴随着自己的只有来自属于未来的灵魂。 不是没有发现过笼子的阴森铁栅栏,而是刻意去忘记。因为还想活着。人有求生本能,支撑她在笼子里活下去的,无非是本能。她被关在了笼子里,找不到回家的路。 庭芳的身体的记忆,在她脑袋混沌的时候,自觉沿着回廊走向东院的路。听不见振羽的呼喊,听不见庭芜的急切,更听不见丫头们带着惊恐的劝慰。蚍蜉撼大树,我一个人,能撬动时代么?我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农业国度的封闭,直到鸦片战争都没办法完全打开;喜欢吃人肉包子的习俗,直到她大学毕业后都无法彻底摆脱。就在方才,她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花季的女孩子,自己拿着刀,把自己做成了肉馅。一点点的供奉给她们认为的主人。哪怕疼的全身发抖,依然坚定不移的割着。因为比肉体上的痛更可怕的,是来自父母与社会对灵魂的凌迟。 不知不觉,停在了东院正房的门口,泪流满面。母亲温柔里带着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整个人被搂进一个柔软的怀抱,耳边的嗡鸣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朦胧中带着甜腻的关切。庭芳把自己埋到暂时可以栖身的地方,呜呜的哭出声来。 庭芳不是不哭的孩子,她该哭的时候哭的比陈恭还夸张。可陈氏莫名的感觉到了悲伤。把庭芳拖上炕,庭芳身体一软,直接趴在了陈氏的大腿上。陈氏不知她打哪里受了委屈,不再说话,而是一下一下的拍着,间或摸摸已经散乱的杂毛。就像所有慈爱的母亲一样,给了孩子宣泄的空间。 良久,庭芳哭声渐止,却是赖在陈氏身上不肯起来。 陈氏才问:“怎么了?” 庭芳抽噎着不说话。 陈氏笑道:“这又打哪淘气来了?平素里是个霸王,今儿招惹的你?你爹又不在家。” 庭芳依旧赖着不动,陈氏只得问在旁边站着的一群。丫头们吓的脸色发白,当然粗神经的安儿是一头雾水,最后是王府出身的平儿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陈氏无奈的拍了下庭芳的后脑勺,笑骂:“你个没刚性的,一个丫头把你气成这样。” 庭芳闷闷的说:“不是她气的我。” “那是谁?说来我听听,我去打她。” 庭芳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我又不是孩子!” 陈氏一脸鄙视:“小七都比你争气些。” 庭芜在边上懵逼中。老大哭了,可老大好像才骂了人回来,为啥她自己却哭了?算了,还是等她得空了再问吧。 胡妈妈拧了块帕子往庭芳脸上转圈儿抹,恨恨的道:“你是往回长了怎地?那丫头寻死觅活两回了,你都救了她。救的了人救不了命。她非要寻死,且叫她去寻。那样没心没肺的东西,叫她后悔去。日后过不得了再来寻你,可不能答应了。你万事都好,就是个胡乱心软的毛病,学了你娘十成十。恼的我恨不能拧你们娘两个的肉!” 默默中枪的陈氏:“……” 庭芳郁闷的道:“哭的就是命。她怎么有那样的父母,她父母怎么又能那样理直气壮!”是的,振羽本人并不值得任何同情。因为她有无数的选择,每一条都比现在的选择要好的多。她悲哀的是为什么振羽的父母就那么理所当然了。不是每一个被吃的女孩,都有振羽那样的选择。就像陈氏的无奈,甚至徐景昌的悲哀一样。他们都没得选择,他们都有自己的底牌,却都只能隐忍。就连福王也只能只敢做个“浑人”。 而她自己的路又在哪里?嫁个男人,伺候公婆,笑看妾室斗法,自己也被婆婆笑看与妯娌的争执。打个寒战。可另一条路,她现在想选的那条路,连个例题都没有!更是胆寒。深深叹口气,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情绪发泄了,也就罢了。路越走越明,不想抹脖子上吊,也就只能走下去。一步一个脚印,坚定的走。她绝不会认命,就如前世一样!反正世上所有的事,坚信自己能做好,便不会太差;反之,付出再多努力都是没有好结果的,还不如不做,混吃等死性价比还高些。 理智知道如何判断,情感上却还是恹恹的。陈氏无法,只得先打发人把庭芜送回房,又使人去上房把庭瑶叫回来。 被请回来的庭瑶听了全过程,也是无语。一连点了好几下庭芳从陈氏怀里冒出来的额头:“叫你烂好心,叫你多管闲事,叫你拿个丫头当件事!知道厉害了吧?” 庭芳被戳的直躲,终于从陈氏怀里爬了起来,嘟着嘴道:“好好一条命,看着送死不成?我许了她二十两银子,让她搬走。” 庭瑶嘲讽全开:“你钱真多。” 陈氏打圆场:“好了好了,你妹妹正不自在,你就别说她了。她还小呢。” 庭瑶哀怨的看了陈氏一眼:“她回回闯祸你都这么说。” 陈氏干笑:“这回又不是她闯祸。对吧,四丫头。” 庭芳情绪慢慢平稳,扯出个笑脸道:“是啦。横竖将来我不会理她。原还想着,她被岳家退了亲,就叫安儿娘给她在庄里找个好人家。既她依旧想跟着父母,也只好成全她了。便是朝廷也不拦着人尽孝的。只到底伤了我的心,我不是君子,小心眼,再不理她啦。” 庭瑶又点了下庭芳的额头:“最后两句不用说出来,要别人替你说你才显的光明磊落、仁至义尽。什么时候才改了口没遮拦的毛病!” 陈氏道:“既如此,你也别去见她了。今天天晚了,叫她明天搬吧。称二十两银子与几套衣裳给她。主仆一场,就此别过。胡妈妈你替姐儿把头发梳上,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呢?我到了给老太太请安的点儿了,你是等我伺候老太太吃了饭再去,还是现在同我去?” 庭芳摇头:“我待会儿再去。”理智逐渐回笼,她从哲学家变回了熟悉的自己。她是姑娘,论理跟祖母吃饭有个座位。可陈氏要伺候婆婆吃饭。回头她坐着,她娘看着,像话么?这也是她恶心古代的重要理由!没瞎没瘸的,为了彰显父权,非得定一套莫名其妙的规矩。好好一家人,非得要人家三十年媳妇熬成婆。这么来回折腾,婆媳不掐才怪!也就是叶家女眷素质爆表了,随便搁户人家,后院里天天玩风刀霜剑。有病啊不是!又趴到陈氏怀里蹭蹭,真暖和,像小太阳一样。 陈氏捏捏庭芳的脸:“去擦点面脂。老太太吃饭不用多久,你们姐俩个别来晚了。”说毕,带着人往上房去了。留下庭瑶庭芳两个大眼瞪小眼。 庭瑶见没了裹乱的人,正色道:“还要犯蠢不?” 庭芳咧开嘴笑:“要!” 庭瑶脸色沉了下去。 庭芳继续笑:“我被福王扣下的时候,谁哭肿了眼睛呢?” 庭瑶愣住。 庭芳摇着庭瑶胳膊:“好姐姐,唯有人心换人心。我待人好,人待我好。我不会吃亏的,你放心。” 庭瑶想起自己屋里那华美异常的自鸣钟,深深叹了口气。温良如她母亲,显的可欺;刻薄如三婶,显的可恶;二婶倒是色色都好,又难以亲近了。做人到底要如何呢? 深沉的问题哪是一时半会儿能想明白的?庭瑶决定先做能做的。把庭芳拎下炕,叫人替她换了身衣裳,收拾完毕。估摸着上房吃的差不多了,把除了庭树陈谦以外的孩子都拢在一起,往上房而去。 就在此时,仆从的院里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的是尖利的叫骂:“袁!振!羽!我跟你势不两立!!!” 第166章 喵喵喵 水仙对着振羽,怒不可遏。 水仙是外头买的,当年还叫百合的振羽则是家生子。在大户人家的后院里,家生子的地位总比外头买的高。但水仙运气好,补了庭芳丫头的缺,从此跟振羽一起作伴,跟着庭芳混。 十岁以前的记忆早就混乱了,光水仙自己记得的,就被转手了三回。所以才有强烈的不安定感,才会在庭芳打发她去伺候庭玬时不愿意。她害怕动荡,喜欢安定。到了庭芳手里,她的记忆终于开始分明。她叫水仙,是外头买来的丫头,跟的姑娘叫庭芳,是叶府的四姑娘。姑娘很顽皮,但不难伺候。最怕的是识字,不仔细的话姑娘会拿着戒尺打手板。不重,可有一种奇怪的痛。那种痛法跟在外头时被鞭子抽的完全不一样。现在想来,是因为羞愧吧。 水仙不像振羽,还有父母兄弟。她的全部世界就是庭芳周围一仗远的距离。自然而然的,和跟她同吃同睡的振羽成了好姐妹。由于振羽是家生子,规矩比她好的多。她刚进来时,甚至不知道洗澡要把耳朵后面一块儿洗了,不知道指甲缝里要挑干净。婆子们教导了半年,才敢把她往姑娘跟前放。比起振羽,她真个是什么都不懂。规矩礼仪不如振羽,读书识字也不如振羽。对着比自己小的振羽,水仙是真心实意的服她。亦是她当年努力学习的对象。 可如今,水仙看着眼前狼狈的振羽,大口的喘着粗气。再没有比曾经学习的对象堕入尘埃让人觉得难过了。她那么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和振羽一样,结果转身间,振羽就把自己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而后除了哭,什么也不做。 振羽刚一时激动,碰碎了一个陶罐。陶罐里的水流的满地都是。她心里充满了愤怒与失望,若非眼前之人好似打了霜的茄子,她早就两巴掌扇过去了。不,不止两巴掌,非要拳打脚踢才解恨!甚至用皮鞭往死里抽都不过分! “姑娘待你恩重如山!”水仙一字一句的说,“你却为了你那狗皮倒灶的爹娘,把姑娘抛在脑后!” “那毕竟是我爹娘……”振羽啜泣道,“书上不都写了么,为人子女者,当以孝为先。” 水仙炸了:“书上还说父不慈子不孝,君则敬臣则忠呢。你能不能学点好?” 哪知振羽憋着嘴哭道:“水仙,姑娘不要我了……” 水仙差点被气死,狠狠的往床上踹了一脚,大喊道:“换我也不要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偏此刻陈氏的丫头绿竹拖着个金镯子进来,道:“姑娘赏你的。二十两银子那么一大包,你藏都不好藏。一个金镯子,你自去鎏了铜也好银也好,拿着傍身。” 水仙呸了一声:“拿去喂狗都好过喂她!” 绿竹笑道:“姑娘都不恼了,你恼甚?你又从二爷屋里跑出来,仔细二爷打你板子。” 水仙闻言眼神闪了闪,庭玬不是不好,看在庭芳的面子上,对她很和气。何况庭玬一天忙到晚,都没空搭理丫头们。他有自幼带的丫头,她不过是打个下手。二房的规矩比大房还好些,因此凡事都有序,算不上累。可是水仙就是觉得不得劲儿,说不清道不明,只隐隐约约觉得,庭芳与庭玬是完全不同的。不独是哥儿与姐儿的不同,而是为人上的不同。最起码,庭玬的丫头出嫁,不管是庭玬还是越氏,都不会考虑的那么细。这个世界上,除了亲娘,只怕也只有庭芳能替一个丫头殚精竭虑了。所以振羽越糊涂,水仙越恨她。恨不得生咬下块肉来! 振羽还在哭,她除了哭还能做什么了? 绿竹也冷笑:“现在知道哭,早干嘛去了?也就是你们姑娘投错了胎,那怜香惜玉的劲儿,家里的哥儿通比不上。换个人早卖了你,还能打发我送钱?还怕你吃亏,使丫头追上我,把银子换成金子,把好衣裳都截下免的你招人眼。你也不瞧瞧自己,值个金镯子么?”做奴婢的,一辈子的梦想就是撞上个好主家了。现撞到了,见到把主家好心当成驴肝肺的主儿,恨不能跳上去打死。你倒孝了,你倒高义了,把主子弄寒了心,别人还要不要活?合着全天下就你能耐!就你忠孝礼智信! 水仙看着振羽不争气的样子,气的阵阵肝疼:“我要是你,现在就爬去给姑娘磕头赔罪!你可知道姑娘是哭着跑回去的!你可真行,能把姑娘气成那样。家下人里,还是头一遭。” 振羽哭道:“姑娘不要我了……” “是呀!”水仙道,“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丫头不成?就凭我们姑娘,在家里喊一声儿,有女儿的恨不得都送到她跟前。可她不要你归不要你,你做错了事儿,不该去磕头?” 绿竹奇道:“你信儿好快!” 水仙道:“你不知道?婆子们奔走相告,说四……”把阎王两字硬生生的隐掉,“说姑娘气哭了,都排着队来瞧气哭她的好汉呢!” 绿竹讽刺道:“依我说,振羽妹妹还是好好养好伤,今儿使人传信出去,明儿叫你家里人来接吧。也甭去给姑娘磕头了,太太哄了半日才哄住了。你去给她添堵呢?” 水仙哼了一声:“横竖你那么大脸,将来要抹脖子要上吊,离的远些,别叫姑娘知道又脚不沾地的去救你!”说完,自己气的半死。一甩帕子走了!想起自己下不去打人的手,反手抽了自己两巴掌,叫你没出息!叫你没出息!靠! 绿竹见水仙走了,她也懒得呆。跟着出门,就被一群仆妇堵住了。都笑嘻嘻的问:“绿竹姑娘来做什么呢?” 绿竹没好气的道:“看那小贱蹄子死了没。你们少凑热闹,姑娘不高兴了,太太肯定也不高兴,你们少触霉头。” 有仆妇挨挨蹭蹭的道:“振羽挪出去了,四姑娘处还添人么?” 绿竹道:“四姑娘的人够使了。” 那仆妇一拍大腿:“哎哟,都说四姑娘文曲星下凡,能写书作画,就两个丫头哪里够使啊。原先三个都看着紧巴巴的,少说得添上一两个,才是文曲星的体面哩。” 绿竹笑道:“你们都别磨我,磨我也没用,我们屋里胡妈妈管着呢。你们想去四姑娘处,只管好好干活。当家太太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然就有你们的好处了。” 仆妇见绿竹要走,哪里肯放。丫头们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庭芳当然有几个丫头,可是庭芳那里待遇好啊!试试又不费事。绿竹被围攻了半日,好说歹说,终于从一群饿狼手里脱出身来。赶紧往上房伺候去。至于振羽,管她去死。至少从今儿起,家里便再没了那个丫头。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绿竹心道:白瞎了个好名字!我呸! 次日一早,振羽被人用门板抬出后门,往街上一扔,就不管了。袁婆子和袁老五看见叶家人关了门,才从不远处贼头贼脑的赶过来。张口便问:“你怎么出来了?问姑娘求情了么?” 振羽心中是有怨念的,忍不住说了句:“我替你们求情,姑娘恼了,把我也一并撵了。” 袁婆子尖叫:“什么?你也被撵了!咱们家这个样子,哪里还养的起你!” 振羽瘪着嘴,又要哭的样子。 袁老五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番,挥手道:“罢了,先家去。”横竖女儿都是值钱的。 袁婆子怒道:“租的房子,也叫家?” 袁老五一巴掌甩到老婆脸上:“闭嘴!不是你死活要二十两金子的聘礼,且到不了今天的地步。我倒八辈子霉才娶你这样的恶婆娘。少废话,还不抬了闺女回去。” 袁婆子被打,立刻就撒起泼来:“好啊袁老五!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二十两金子你就不动心?我为了谁啊?啊?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袁家的种!没钱你怎么叫儿子风风光光的脱了奴籍?没钱你叫儿子出来后干什么营生!现在又添了个赔钱货,家里还要不要过了?” 袁老五嚷道:“你有本事冲我喊,你本事冲主子们喊去!在我面前撒泼有卵用!你不把女儿抬回去,叫人贩子来抬不成?” 袁婆子掉头就骂振羽:“你也是个不中用的,养了你半点好处没捞着,反而因你挨了挂落!”骂完顺手把振羽的后背心狠狠捶了两下,“你说!现如今怎么办?你跟着姑娘那么久,见识多广,你自己说说咱们家还有什么前程!” 振羽缩成一团,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袁婆子烦闷无比,对着振羽泄愤一般拳打脚踢。好半晌,打累了才道:“家里住不下了,你自己想法子吧。” 振羽目瞪口呆:“我……我还走不得……” 袁婆子盯着振羽的脸看了好久,才道:“有些地方,自有人来抬。” 振羽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袁老五皱眉道:“你便是要卖了她,也得等她养好了伤。瘸腿的不值钱!” 袁婆子冷笑:“三两五两不也是钱!等她脚好了倒是值些银钱,可我们现在身无分文,哪里有钱养她吃闲饭。” 振羽听到卖字,吓的全身发抖。拼命哀求道:“我、我可以做针线的。爹,娘,别卖我……求你们……” 袁婆子撇嘴:“针线能有几个钱!不趁着你现在卖了,咱们家又没钱给你换药,等你瘸了更不值钱。” 瘸着能卖到哪里去?哪里又要三五两银子的瘸子?自是那不干净的烟花柳巷了。袁老五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有些亏。 他的犹豫,让振羽稍微有了点信心,立刻道:“我能好的,我有钱,姑娘还给了我钱。” 袁婆子听到此话,立刻扑过来往振羽身上搜!可怜庭芳就怕她被抢,特意拦下了陈氏赏的衣裳,叫她一身破旧出去,好遮掩金镯子。她自己倒先供了出来。袁婆子搜到了金镯子,登时两眼放光!高兴的对丈夫喊道:“金的!纯金的!” 袁老五也松了口气,现在举步维艰,能有一个金镯子,够撑好久了。可庭芳对振羽的善待,叫袁老五起了疑心。他想不明白庭芳为何能对一个丫头这么好。总觉得里头有不对。眯了眯眼,即刻下了个决定。对袁婆子道:“你赶紧的,去寻个还厚道的去处,把丫头舍了吧。我们赶紧离京,快!” 振羽听到亲爹的话如遭雷击,眼泪如江水决堤、倾泻而下。她觉得浑身都好冷,比跳到井里时还冷。眼前的人影变的越来越模糊,溺水时的感觉回到了她身上,只觉得怎么也喘不过气来。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门板被人抬起。一瞬间的摇晃让她不由自主的跌回了门板上。天渐渐黑了,振羽瑟缩的越发厉害,抓着自己袖子的双手开始发白,喉咙肿的发不出声音。直到抬门板的人停下,脂粉的甜腻香味登时灌入了她的鼻腔。当她意识到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时,眼泪已经干涸。唯有绝望的发出最后一丝哀鸣:“姑娘……救我……救我……” 第167章 喵喵猫 陈谦兄弟几个狠睡了一天才缓过来。出来头一件事,哥几个就碰头商议正事。陈谦道:“我们也算有经历的人了,好些事先前没想到,如今吃了亏才懂。依我说我们都好好想想,有什么不足的,赶紧备好。将来下场才能不吃亏。” 庭珮先道:“窝头不要那么大,咬不动煮不开。难吃倒在其次!依我说揉成一个个的小丸子,吃多少往壶里倒多少,弄成糊糊吃。横竖那么几天,凑活着能过就行。” 陈谦忙拿纸笔记下,而后道:“砚台要两块!我的砚台碎了,好悬污了纸。” 苗文林道:“后来你们都会打火折子,我还没学会,要好好练。” 庭树接上:“蜡烛多带两根,那么暗,我写的眼睛发酸。还有头上别几根小银簪子,手上也得带上戒指。万一有个什么事,好打赏。关进里头了,家里人只好在外头打转儿,通帮不上忙。” 陈谦道:“很是!还有什么?” 庭树哀怨的道:“还得带几块熏香的帕子,把鼻子捂了才成!” 众人想起号房里销魂的味道,差点把刚吃下去的饭又吐出来! 庭树继续抱怨:“我那睡觉的地方,一股狗屎味!谦哥哥,恭弟真是……” 庭珮也很痛苦的道:“你那才狗屎味!我的床上直接就有一坨!” 苗文林一脸惨白:“那个……好似庭杨吐了吧他就在我隔壁。” 三个人望向苗文林的眼神都带着深切的同情,哥们,你受苦了! 陈谦想了半日,实在想不出什么了。就道:“赶紧的,我们去找四妹妹,叫她看看有什么遗漏没有。她惯会捉弄人,只怕有主意。” 被庭芳坑死的人纷纷表示同意,大步流星的往庭芳屋里去。庭芳正在教小萝卜头们数学题,杨安琴旁听,以便随时辅导陈恭。见哥几个过来,忙站起身来迎上去:“哥哥们今日怎么有空?” 陈谦一张纸拍在庭芳脸上:“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庭芳接过瞧完就大笑:“哈哈哈,号房滋味如何?” 庭珮给了庭芳一个爆栗子:“你想的主意,还敢幸灾乐祸,我揍你啊!” 庭芳方才仔细瞧,笑道:“吃食不必很忧心。不过是叫你们锻炼才给的窝头。真上考场时,我预备了鸡蛋糕。装在银制盒子里不容易坏,松软清香,保管吃的惯。再有,我使人打听了,外头有卖锅盔的。锅盔便和书上的胡饼一样,最易保存。头一日能直接吃,第二日硬了,便自己掰开揉碎放锅里煮。方法有很多,你们横竖不止考一回,自家试过去。选顺口的带着就行。” 陈谦本是半恼半感激,自家模拟考,也犯不着给他们那么硬的窝头。听了庭芳的解释,就把那恼怒抛到了九霄云外,正经对庭芳深深作了一揖:“多谢四妹妹,至少省却了我们好几年的功夫。” 庭芳侧身避开,笑道:“不值什么。我没考过,看书上写考试如何如何难为。你们多考考就有经验了。听说贡院的号房比家里还要难熬,你们预备齐全些。只要不慌,就有一半前程了。”科举跟高考类似,够冷静,绝大多数情况都会超水平发挥。毕竟不管科举还是高考,都是排名制。别人紧张了,你不紧张,当然就先胜利了一半。还有一半,就只得靠平时的硬功夫积累了。 陈谦四人共患难了一回,就觉得彼此亲近了许多。刚考完还不知结果,可模拟考么,倒也谈不上焦心。恰好能放个假,高高兴兴的耍两日。哥四个在庭芳处得知吃食上变着花样试,感觉经验值的积累完成了大半,轻轻松松的结伴去玩了。 杨安琴喊道:“可是去外头?不许跑远了!” 哥儿不比姐儿,十几岁了,只要带够了人,家里倒不拦着他们出去逛。陈谦着实闷了,是想出去走走。听闻杨安琴唤住他,只得笑道:“我都多大的人了,有分寸。”又问庭芳,“妹妹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庭芳摇头:“家里什么都有。” 陈恭道:“我要松子糖!” 庭芜道:“我要南京来的绒花。谦哥哥先给我买,我回头给银子。” 陈谦拍了下庭芜的脑袋:“两朵花儿哪里就要你的钱了。我买一匣子回来,你们姐妹们分吧。只不许吵嘴儿,从大到小的挑过去,听见没有?” 庭芜点头:“知道了。” “乖!” 说着,哥四个就扎堆出去了。庭芳接着一边教庭芜陈恭数学,一边捋着自己的代数。哪知道陈谦出去没有两刻钟,又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个徐景昌。 庭芳好几日没见徐景昌,好悬把滑轮的事给忘了!此刻见了人,又立刻想起来,忙问:“得了?” 徐景昌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小帅哥都憔悴成猥琐男了。唉声叹气的道:“好妹妹,你下回也给个思路。就是定滑轮动滑轮,可把我折腾惨了。我们几组人没日没夜的赶,才将将做了出来。你瞧瞧吧,还有没有什么要改的。” 庭芳不好意思的笑道:“那个我就实不能。再说,我若是什么都懂,怎么能体现出师兄您的聪明无双!” 徐景昌整个人是一种亢奋后的疲惫,有气无力的说:“别给我灌迷魂汤。快瞧东西。” 徐景昌的小厮算盘和算筹忙把木箱子放在地上,揭开盖子,里头便是个木头架子搭的滑轮组。旁边还有个摇杆,庭芳试了试,大小刚刚好。看了一圈,奇道:“怎么是木头的?” 徐景昌道:“送你们家的,试用一阵先。给你个任务,每天负责打几桶水上来,才好说明白哪里叫改。下头人通说不清楚。” “殿下不是叫快么?”庭芳疑惑的道,“不然你们也不用紧赶慢赶了。这会子放我们家试,可试到猴年马月去。” 徐景昌道:“所以有木头的送你。铜的早送进宫了。我们试了一阵,是比原先的摇撸更省力。也没有一回就做好的事,总要慢慢的积累,才能越做越好。” 徐景昌一番话另庭芳刮目相看,果然是天生的工科生。机械类的东西,可不就是得一代一代的更新么?没有完美的设计,只有更好的设计。她没学过工科,更对工科没有别样的兴趣。恰好徐景昌有,将来合作的更愉快了。 男孩子鲜少有不喜欢机械的,此乃天性。四个大男孩并陈恭在徐景昌与庭芳说话时,就齐齐蹲在地上围观。不时用手戳戳这个,摸摸那个。因时间来不及,现在的滑轮组就没有漂亮的包装,结构全露在外面,有一种炫酷的美感。陈恭用手摇了半日摇杆,便兴头的道:“赶紧装到井上去!咱们试试!” 徐景昌今天本就是来干这个的,立刻就道:“去吧,只别掉下井去。”又道,“这个架子好,架在井上固定好,再不怕人失脚滑下去了。” 庭芳前儿就有丫头还跳井,听到此言,眼皮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杨安琴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忙不迭的要跟去井水边。拉着庭芳道:“走走走,去看看。” 一群人呼啦啦的跑到井边。叶家水源有三处,一处是荷花池里的活水,外头引进来的,不算干净,只好养花养鱼。一处就是振羽跳的那个苦水井,恰在仆妇院里,洗衣服正好。还有一处在厨房左近,便是叶家的饮用水之处了。彼时的井有两种,一种横竖井水深,索性井边就修的高高的;另一种井水浅,为了图省事井边就修的矮。矮井方便却危险,常有人失脚滑下去淹死。叶家先前还是矮井,随着孩子一个个的生下来,井边加高加固,安全是安全了,取水又变成了体力活。 算盘与算筹跟着徐景昌长大,没少跟着当工匠。手脚麻利的把常规摇撸卸下来,接着就把滑轮组装上去了。滑轮组架到井上,组装完毕,竟是有些壮观的味道。杨安琴兴头的抢过水桶扔下去,再摇着摇杆一圈一圈的,轻而易举的就把水桶摇上来了! 陈恭手痒,也要玩。可他不够高,跑进厨房搬了个凳子出来,站在凳子上往上打水。同样也不费吹灰之力!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上的摇杆,兴奋的大叫:“我也能打水了,哈哈哈!” 庭芳在旁边看了一阵,对徐景昌摇头:“还是不好。” “嗯?” “师兄你看!”庭芳指着水桶的位置道,“水打上来了,还得用手提。那个位置,不好用力的。得再有个结构,把桶送到井外头,最好再落下来一点儿,才提的顺手。” 徐景昌深以为然:“那就得再想想。” 庭芳笑道:“我可想不了。且看师兄妙手点睛。” 虽然被庭芳找了个茬儿,可滑轮组的成功还是让徐景昌异常兴奋。这就是他和福王喜欢找庭芳玩的理由,她才不会跟你讲四书五经,她只会提出更好玩更有成就的思路。尽管她未必会,却就是想的到。 几个人轮番试了试滑轮组,连庭芜都轻轻巧巧的打了桶水上来。一叠声的赞誉不要钱似的往徐景昌头上砸。徐景昌都不客气的笑纳了,还调侃庭芳道:“又能得赏了,想问殿下要什么呢?” 庭芳嗳了一声:“殿下不寻我不是就谢天谢地了。” 话音未落,皇宫的方向传来了沉重的钟声。一下、两下、三下、一直数到九,戛然而止。徐景昌和庭芳齐齐变色!丧钟九下,皇后薨了! 第一卷完 第168章 喵喵喵 天佑五十二年四月二十七日申时三刻,皇后燕氏薨逝于坤宁宫。 皇宫里死一般的寂静。 从坤宁宫到角角落落,所有人都尽量稀释着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触怒情绪不稳的圣上。 圣上呆坐在皇后的榻前,仿若雕塑。皇后病重以来,他常常坐在此处。或批奏折,或观闲书。时不时的看看昏睡的皇后,看着那微弱起伏的锦被,便觉得无限安心。可此刻,一切都不会动了。不管是平时就几乎观察不到的鼻翼的微颤、还是偶尔才会有的翻身,都通通消失不见。圣上呆坐着,好似只要自己不起来,或许下一刻,皇后又会缓缓的睁开双眼,温柔的劝说他以国事为重,试图把他撵回乾清宫,以免过了病气。皇后永远都是那么和眉善目,一直到死,都是。 宫廷里沉重的钟声敲在京城里每一个人的心上,皇后的丧报一层层往外传。从北到南,从皇都到县城,快马加鞭,不敢耽搁丝毫。圣上却好似无所觉,他握着妻子的手,细细摩挲着,低声笑道:“睡吧,你身上不好,就多睡点儿,别操心了。” 太子与众皇子连同妃嫔们悄无声息的站在外间,没有一个敢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敢劝慰。 天渐渐黑了,宫人用余光打量着环境,是点灯?还是别动弹?犹豫的望着彼此,始终没有做主的人。宫里的空气粘稠如胶,每一下呼吸都好像要用尽全力。惶恐充斥在每个人的心间。 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圣上再也看不见皇后的脸,用手去触摸时,被只剩冰凉的皮肤狠狠刺激了一下,寒意化成尖刀直插心底。圣上顿时泣不成声,把皇后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燕燕,燕燕,你什么时候才醒我想你了。” 宫人奓着胆子把灯笼点亮,室内烛火摇曳,正红的百子帐上的童子白胖可爱。透过光影,圣上回到了许多年以前。新婚之夜,皇后当时年轻稚嫩泛着红光的脸,低低的道:“奴叫燕燕,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的燕。” 皇后的声音婉转轻柔,好似柳絮拂过心间。痒痒的,却不舍得拨开。嘴角噙着的笑意,一辈子都没消失过。就如她的名字一般,安适和乐。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圣上再次伸手抚过皇后的额头,久病之人,昔日的容颜都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泛着青紫的惨白。皱纹爬满了脸,颧骨异常的突出,瘦骨嶙峋的脸颊上,依稀能分辨出昔日的风华。圣上的脑海里,清晰的刻着他们初见时一颦一笑。他记起刚大婚时的举步维艰;记起长子殒命时的爱哀欲绝,更记得广纳妃嫔时的强颜欢笑。皇后可以无子,但皇帝不能无后。一个一个的美人进门,皇后的笑容从未有一丝改变。可她孤枕难眠时,也一定很难过吧。 “你还是怨我了。”圣上的喉咙肿痛如火烧,“所以不要我了。其实你不愿意,可以同我说。一辈子的夫妻了,这个时候撇下我,算什么?”圣上终于哭出声来,他趴在皇后渐渐开始僵硬的胸口,不住的抽泣。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生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燕燕,你说话不算话。我们说好的一直在一起,可你先走了。” “燕燕,再看我一眼可好?就一眼!” “你一句话都没留给我!”圣上忽然大声,话毕又降低了音量,“燕燕……燕燕……回来吧,求你……” 没有回音。 圣上压抑的哭声犹如野兽的低鸣,每一个音节都透着无限的哀伤。他早知道自己会痛,可没想到会这么痛!父母早早离世,宫人来回更换,如今,陪他最久的皇后也毫不留情的走了。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呵。 侍疾许久的福王两脚一软,跌坐在地上。这一下好似拨弄了开关,先前的沉默换成了嚎啕。皇子公主们纷纷跟着大哭,宫人们趁机点亮了所有的蜡烛与灯笼,又把坤宁宫照亮的如同白昼。 太子膝行向前,劝道:“父皇,该给母后换衣裳了。” 圣上没搭理。 太子再次劝道:“父皇,别误了吉时。” 圣上忽然暴怒,一脚把太子踹翻在地,无理取闹的怒吼:“你娘还没死呢!” 太子被踢中腹部,痛的冷汗直冒,却不敢吱声。圣上震怒之下,余下的皇子没人敢去搀扶,更没有太医敢上前检视。所有的人继续跪着,连福王都停了哭声,只红着眼流泪。 四月的京城,春暖花开。地龙早停了火,平日踩在绵软的地毯上十分舒适,可跪了一夜的皇子公主们,都觉得凉意往上涌。自鸣钟敲过五下,正是凌晨最冷的时候。无人动弹。 皇家的亲情淡薄的看不见,太子或哭亲娘,福王或悲养母。可是比起来自心底的难过,眼前的局势才是寒彻骨髓。太子连续几日被斥责,与此同时更可怖的是对平王、瑞王与景王的夸奖。皇后的身体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圣上的肆意妄为,惊慌的皇后根本就再也撑不下去。三十七年的太子,还没识字,就开始旁听朝政太子,若说他有不够老练之处难免,却是天资所限,非人力可强求。皇子里唯有福王天资聪颖,心却不在正道上。余者皆平平。不管嫡还是贤,太子都当之无愧。 一个当之无愧的太子,就这么连续几日被圣上训斥着,明明白白向世人昭示着他的不满。皇后几近绝望,她几乎赢了一切,却没赢过时间;她知道事情的缘由,却无计可施。惊怒交加下,到底没争过命,与世长辞。 皇宫里笼罩着诡异和不安的气息。水珠一颗颗落在地毯上,太子分不清是汗还是泪。举步维艰无外乎如是。皇后是他的生母,是他在后宫的屏障,亦是天家父子之间的润滑剂。他比任何人都要悲伤,不管是感情,还是……权力。他是太子,他有责任去提醒圣上。可圣上乍起一脚,踢的他心凉如冰。 恐惧父亲的威权,同时怨恨父亲的无常。他难道不想让母亲活着么?天下做太子的,难免隐隐希望父亲归西,但没几个盼着亲娘早死。他明明那么难过了,作为父亲还要这么无情的对他么?太子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被冰锥胡乱刺着,是对母亲的眷恋,是对父亲的怨恨。 天空泛起鱼肚白,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当太阳照进坤宁宫的那一刻,圣上终于缓过神来。怔怔的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太子脸色煞白。想起自己方才就在皇后的灵前踢她仅存于世的血脉,登时有些后悔。伸手扶起太子,沙哑着声音唤太医:“给太子瞧瞧。” 看完太子,圣上颤巍巍走到幔帐后面,跪了满地的皇子皇女和皇孙。每个人都肿着双眼,哀哀欲绝。圣上的心又抽痛了一下,嘴唇抖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都起来吧,叫太医好好瞧瞧,冻病了你们娘又心疼了。” 再往外,则是一地妃嫔。打头的位置少了一个人,圣上脸色微沉,问:“赵贵妃呢?” 景王之母淑妃为四妃之首,颤声回道:“贵妃哀毁过甚,已是昏厥。” 圣上想着皇后当闺女养着解闷的贵妃,重重叹口气:“你们也都回去吧,把衣裳都换了。该守制的守制,着民间守制二十七日,勋贵文臣百日。” 有了圣上开头,皇后的丧礼才算可以开始。后宫大管家皇后去了,赵贵妃不顶事,圣上想了半日,又道:“淑妃、阮嫔协理宫物。” 太子妃心如擂鼓,圣上四妃并没满员。皇五子勤王之母贤妃早逝,唯余淑妃。可六嫔里头,分明是瑞王之母陶嫔打头,竟越过了她点了阮嫔。瑞王愚笨老实,不足为惧。然而平王……太子妃呼吸加深了几许,又慢慢缓了过来。眼眸微垂,原该……是她主办丧事与家务的。可惜皇家啊……冢妇又算的了什么呢? 随着大部队起身,还不能去看她最关心的丈夫。除了福王,皇子都已纳妃。太子妃缓缓的活动着身体,展示着她女主人的威望,把弟妹们一个个的关照过去。最后到福王,更是亲自扶起,温言道:“你先去瞧瞧贵妃母。” 福王木然的点点头,他其实不想去见赵贵妃。众妃之首,就这么肆意宣泄着情绪晕倒了。不是不让你伤心,而是皇后不在了,你是不是该把宫务死死扣在手中么?皇后没了,她的政治遗产你就毫不放在眼里,不拿来继续守着皇后想守的人? 皇后病重,宫中女人没几个敢上脂粉的,太子妃的苍老就这么直直暴露在福王面前。福王心疼不已。皇后的话犹在耳边,可他这个女人的温柔对待历历在目。小时候在坤宁宫的炕上,总搂着他一瓣一瓣喂他吃橘子;长大了,彼此要避嫌才不复往昔亲密。张了张嘴,大庭广众之下,又能说什么呢?只得退开三步,躬身行礼:“嫂嫂保重,臣弟去去就来。” 太子妃看着福王远去的背影,有些发怔,臣弟啊……小十一也长大了。 第169章 喵喵喵 皇后从发病到薨逝统共也没两个月。可皇后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大家都有心理准备。尤其像叶家这种打入敌人内部的,庭芳亲见皇后的状况,回来就告诉了老太太。那头敲了钟,这头齐齐整整的白布已经拿出来了。国丧不如家丧严格,便是你想穿孝衣还未必有资格。通常臣下服孝二十七天,百天内素服一年内不许宴请就罢了。只有特别得宠的臣子,才可以享受百天服孝,此项殊荣,也是宗室得的多。至于不出门的女眷,甚至连孝服都不用穿,只需素服即可。 前日庭芳拿出来的两大箱子花花绿绿的布料裁的衣裳尽收入了箱子。小姑娘家家的,多半没有素色或深色衣裳,好在叶家有准备,先都暗自备了几套。各处灯笼都换了白色,除了园子里的花木,整个叶家画风都变了。 作为太子党的中坚力量,皇后死了,叶家的愁苦倒未必是装的。混官场的谁不知道枕头风的厉害?不然送礼干嘛要打听对方是大老婆当家还是小老婆得宠?可见朝堂三令五申不许后宫干政是有道理的,对朝臣而言,捧着猪头往一个庙里拜当然比不知道进哪座庙里强。可是后宫肯定会存在,并且与朝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哪怕再打压后宫女眷都没用。到了关键时候,该怎么着还得怎么着。咸丰死了,宗室怂了,还是得把慈禧抬出来。后宫女眷,从来不可等闲视之。如今太子党损一大将,不独太子,连叶阁老都想哭了。 国丧自有礼仪,命妇得排队去哭灵,为此老太太把众人叫到跟前分派:“才老太爷回来说,圣上对娘娘情深义重,娘娘的丧礼排场不能小了。正拟旨着在京七品以上命妇皆去哭灵。我原想着大太太体弱,往上头报休养。只如今看情况,是不能了。大太太你感觉如何?实撑不住,咱们再想办法。” 陈氏道:“谢老太太关心,我近来好了许多,个把月还能撑。撑不下了再说吧。现天气算不得冷,还能应付。”这次叶俊文没装死,急忙忙赶回来细细与陈氏分说。圣上十分伤心,连太子都迁怒了。朝臣命妇,只要还能爬的,都别想跑。陈氏多年命妇,自是知道轻重。宁可死在坤宁宫前殿,也比死在家里强。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庭芳暗暗皱了一下眉,终究没说什么。心里已暗自盘算着怎么才能让陈氏安全渡过此劫。此时哭灵是纯体力活,还得拿着刺激性香料不停抹眼睛,感染了可不是玩的。然而皇权威压下,别说陈氏已经好了许多,哪怕刚出月子,也不得不从。 老太太观其颜色,觉得应该能凑活,就对秦氏道:“我与你大嫂二嫂皆进宫哭灵,家里交与你看着吧。大伙儿都有事,外头应该没什么人来。你好生管着丫头婆子们,万不可出现吃酒赌牌之事。叫御史抓着了,可吃不了兜着走。大丫头你跟着婶子学吧。” 秦氏应了,心中暗喜,打今年来她一直不得意,总算有机会管管家里。顺带可以沾点不大不小的便宜。 越氏道:“大房里头有大姑娘,是不愁的。我们家庭珊还嫩着点,大姑娘你们姐俩个帮忙看着。尤其是庭珮几个的学业,四丫头你抓紧些。” 庭芳道:“有康先生呢。” “我知道有康先生,”越氏道,“只下了学,他们谁要淘气,你只管揍。”又对杨安琴道,“还得请你家谦哥儿把弟妹们管起来。” 正事当头,杨安琴也不开玩笑了,直接道:“很是,回头我嘱咐他两句。” 老太太吁了口气:“明日卯时就要到宫里,寅时就得起,天还黑洞洞的。我不留你们了,都赶紧回去睡觉。这个月不用跟我晨昏定省,我们至多申时到家,每日吃了饭尽数去休息。也告诉家下人,本月谁敢闹事,家里也不缺那几房人!” 越氏道:“只怕有宵小趁机作乱,把家人分了几组,巡夜不断才好。” “依你。”老太太道,“我来分吧。我留杜妈妈看家,此事交与她同石兴旺家的一同负责。”说毕,老太太把众人撵的干净,忙忙吃了两大碗饭,酉时就睡了。 秦氏要展现她的能干,待老太太等人睡了,趁着天还大亮,立刻就运作起来。听闻进宫是个苦差,那必得吃饱了。守孝不能吃肉,馒头凉了又太硬,便准备了两匣子细点。有补气血的红枣糕,有垫肚子的核桃酥,还备了一小袋青梅,哭累了含着好提神。一个大大的食盒,想是老太太娘三个尽够了。至于家下人,馒头就好。 叶府议事总在老太太正房,可今日老太太休息了,秦氏便挪到了后头的花厅。横竖天气转暖,不用十分陈设,铺几个坐垫就可开工。看着家下人打包完了吃食,又在打包衣裳,十分满意。 哪知她的自我陶醉还没有半刻钟,庭芳带着铁塔安儿拖了个大包袱过来。庭芳不是诚心打擂台,只是在庭芳心里,秦氏的办事能力只好用呵呵形容。陈氏那破身体,不是几个月神仙操就能掰过来的。哭灵不能逃避,就得各方面考虑周全。衣裳自不必说,什么季节的都有。但她准备了隔汗巾,最大限度的减少因出汗过多着凉的情况。命妇哭灵亦是标准服装,又重又厚,换起来极不方便,远不如隔汗巾有用。一叠厚厚的隔汗巾,随用随取,方便快捷。 仆妇们最会见风使舵,别看秦氏得了管家权风光,她就是个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庭芳则是在叶阁老老太太跟前都得脸的,当然得先奉承庭芳。都一叠声的夸庭芳想的周到,竟把秦氏撇在一边。秦氏气的脸都绿了! 事儿还没完!庭芳又对秦氏道:“侄女儿想着,单有馒头吃着不香,我娘挑嘴儿,便预备了些盐菜包子一并添上吧。” 秦氏阴阳怪气的道:“四姑娘真真孝心可嘉,只那盐菜吃多了不好,我已准备了红枣糕。” 庭芳差点被秦氏气死,忍住掐人的冲动,深呼吸好几口,心里把秦氏骂了个死,却不愿意在节骨眼上闹将起来。只得陪笑道:“红枣糕最补气血,三婶想的周到。不如留着他们回来再吃。” 秦氏执拗的道:“就是要哭灵的当口儿才好补气血,回来了什么没有?哪里还用点心。” 庭芳看了秦氏一眼,对着智障的货也是跪了。灵堂不是惨白就是深蓝,你冷不丁的掏出个大红的糕,找抽呢?不得已说道:“只怕颜色不大相宜。” 秦氏才想起这茬,有些恼羞成怒的道:“那就换山药枣泥糕,那个是白的!”庭芳几欲望天,又道:“我娘爱喝羊奶,我替她准备了好几罐子,劳三婶帮我一块儿放着吧。” 仆妇们都赞庭芳:“羊奶最养人,哭灵只许吃素,弄点子羊奶倒是补。” 秦氏一看四个波斯来的银壶,就知道庭芳不单准备着陈氏的,还有旁人的。牙酸的道:“水一并备上。” 庭芳点头,又道:“光吃甜的不顺口,我叫厨房半夜赶饭团,明早放进匣子里。”小日本的海苔饭团不错,可惜现在没有海苔,还不能放鱼和肉,只得搁点子盐和萝卜借借味。也做成三角形,用生菜包了底,方便拿着吃。卯时初到未时末,整十个小时,全靠点心一两天还行,连续二十七天,正常人早疯了。还是饭团强,哪怕只有咸味,还是更贴肠胃。 秦氏假笑的脸都僵了,认定庭芳故意找茬。庭芳却是没心情跟秦氏打擂台。圣上正不高兴,查遗补缺不叫人抓着小辫子还来不及呢。秦氏就不是个办事的料,心里埋怨老太太何苦给她这个体面。红枣糕是能准备的么?不说颜色犯忌讳,正经哭灵都是不好意思直接吃东西的,常藏在袖子里,趁人不注意塞嘴巴里。红枣糕的表面是粘的啊!当是在家里拿着小银叉子一点点吃呢?哭灵正饿的难过,悄悄掏出个点心,好么!点心上沾满了细毛,是不吃呢?还是不吃呢?还是不吃呢?真是宁可跟聪明人打一架,不想跟笨蛋说句话。庭芳觉得心好累。生怕出门的马车又出问题,赶忙赶急的跟秦氏倒了个别,往后头马厩去了。 秦氏气的半死,还没法子说出来。她算知道了,老太太根本就不想让她管家。说什么她管着、庭瑶学着。分明就是拿她当幌子,管的好了自然是庭瑶姐妹的功劳,管的不好了肯定得推她头上。老太太才歇下几个时辰,庭芳就大摇大摆的来打她的脸!心中大怒,不敬长辈的小贱蹄子!看菩萨怎么收你! 秦氏本就没权威,处事还没庭芳老练,众仆妇回起事来就有些心不在焉。秦氏没正儿八经管过家,做事又不动脑子。好在家里几经梳理,没有明目张胆之人,暗戳戳的昧几个铜板,聊胜于无。秦氏全然不觉,依旧在生气。 好容易处理完家务,秦氏积了满肚子火。回到家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陪房心腹皆因庭芳被撵的干净,来回走动的全是老太太派来的人,心中更是憋屈。想找丈夫诉诉,丈夫又不见人影。秦氏登时委屈的眼圈都红了。站在院子里想了一回,转身往后头客院里走去。 天已黑尽,花园里沿着回廊挂着灯笼。偏国丧期间,灯笼都是煞白煞白的,看着就吓人。秦氏没有心腹,便不想带人。此刻一个人走在回廊上,总觉得阴风阵阵。不知不觉加快步伐,待走出回廊时,已经是用跑的了。一阵风的冲到客院门口,用力推门,门却忽的打开,与里头慌慌张张的人正撞了个满怀。 秦氏还当是哪个婆子,正要开骂,哪知抬头看去,整个人都呆了!那衣裳不整的,不是三老爷是哪个!? 第170章 喵喵喵 秦氏只觉得血气上涌,一天的劳累彷徨委屈连同丈夫与姐姐的同时背叛炸开了每个毛孔。秦氏愤怒的尖叫,死命抓住叶俊民的领子嘶吼:“禽兽!你是禽兽!!!” 叶俊民本就是偷情,正爽了出来,被秦氏撞个正着,好悬没给吓软了。直接恼羞成怒,用力把秦氏推倒在地,喝道:“嚷什么嚷!有什么好嚷的!再叫唤我休了你!” 秦氏蠢了点,但要她公然反抗丈夫是不敢的。此刻叶俊民凡是说两句软话哄哄她便只好罢了,哪知叶俊民犯起了浑,不说哄媳妇儿,竟是动手打起人来,还说要休妻。秦氏哪里受的住这个,觉得八成是丈夫同姐姐已经约定了什么,才要休她。疯狂的哭骂道:“你不是人!你说!你说!你跟我姐姐多久了!我哪里对不起你?你满屋子姬妾我说了半句多话吗?你就这么作践我!作践我们家!二姐你出来!装什么死?我就那么碍着你的眼了?你巴不得我早去死了,好叫你当三太太!我怎么就有你那样蛇蝎心肠的姐姐!你可是我亲姐!!菩萨啊!你睁开眼看看吧!啊啊啊!!” 夜里本来就安静,秦氏的突然发疯把整个叶家都惊醒了。陈氏在凄厉的喊声中猛的睁开双眼,心脏好似被人抓了一把,连呼吸都顿了些许。外头纷纷亮起了灯,重重的喘了几口,正欲翻身起来,就被人按住了。 庭芳拍了拍陈氏的胳膊,道:“娘你躺着,我去瞧瞧。” 陈氏镇静了好一会儿,才带着有些抖的声音道:“你别去,使人去。” 庭芳安抚了一句:“无事,我叫安儿陪我。”说着稍微提高了点音量喊胡妈妈,“妈妈陪着我娘,我去去就来。”又扭头对陈氏说,“娘先穿好衣裳,倘或是着火,你们就往外头冲,一定要冲到平地上去。别管大门二门的,先出去了再说。若是旁的事,就先躲在屋里。”说完,胡乱披上衣裳,就冲出了房门。 花园与正屋隔着一段距离,声音听不真切。庭芳听音辨位,就要穿过耳房的夹道往后走,迎头撞上了叶俊文。 叶俊文没好气的道:“你个姑娘家出来裹什么乱!回去!” 庭瑶也起来了,一叠声的问什么事。 庭芳先停住,待叶俊文走后才道:“大姐姐快去陪着娘,方才像是惊着了。我去瞧瞧。” 说话间,众人都出了屋子。庭瑶喊住庭树:“你同四妹妹去后头,其余的人都到娘屋里来。仔细看着妹妹,别唬着了。” 庭树点点头,来不及多说什么,带着庭芳就往后头跑。庭树比庭芳身量高些,却也没比庭芳快多少。安儿跟在后面飞奔,几个呼吸间就到了案发现场。 只见秦氏跟叶俊民扭做一团,一行骂一行打吗,苗秦氏却是不知拿了根什么绳子要上吊,被苗文林死死抱住哀求不已,苗惜惜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群男女仆妇都指指点点的看热闹,闹的不可开交。 饶是庭芳身经百战,也目瞪口呆,什么情况?偷偷看了苗秦氏一眼,再次确认,长的不好啊!三叔你不是十年如一日只喜欢十六岁的小萝莉吗?卧槽你别乱改口味啊!偷寡姐可是死刑啊!!! 别说庭芳了,围观群众都一脸懵逼。唯一能确定的是,不能这么闹下去。客院离后头近,后门过个小马路便是房家。房家如今的家主亦是阁老,排序不如叶阁老,但深得圣上喜爱,从人品上来说算的上是君子。凡是君子,必眼里揉不得沙子。大半夜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如此男女之事,被他家听见,叶家就等着明天上折子请罪吧!圣上心情正不好,叶家药丸! 庭芳才要喊安儿暴力镇压,就听叶阁老喝道:“全都给我闭嘴!” 苗文林那“我们已经没了爹再不能没了娘”的苦菜花台词就被憋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叶阁老环视四周,全家大半拉人全聚集了,气的手直哆嗦。强行压抑着怒火,当场开审,率先问苗秦氏:“姨太太别只顾着哭!别忘了你如何上京的,叶家没了好,你便是死了,两个孩子也不得好下场。有什么便说什么吧!”按理来说最好别当众审,可如今根本没办法带人细问。怎么问都有人胡猜,两权相害取其轻,只能先威胁苗秦氏一句,再说其他。只要苗秦氏赖账,便都好说。 苗秦氏果然被恐吓住了,然而比恐吓更难过的是铺天盖地的委屈。抹了把眼泪道:“才我都睡下了,并不知发生什么。忽的他们两口子就在我门口吵架。我是听见了,可两口子正吵着,外人如何好劝?哪知没过两句,偏牵扯到我头上。我且要问妹夫一声儿,我与你多大仇,要这样害我!”说毕大哭,“我来投你们家,是我没出息。你不愿收留我便直说,何苦来害我!我儿子还要前程,我女儿还要嫁人!你看我不顺眼冲我来便是,为什么要害我满门!我苗家清清白白的人家,亦是当地望族,我受了污蔑除了以死明志,还有什么法子?儿啊,是娘对不住你们!死鬼啊!你早早的抛了我们娘几个去了,娘几个活不成啦!你来带走我们吧!” 老太太被搅的头痛,脾气立刻就上来了:“行了!要哭说完正事有你哭个够!”娘的!只差没捉奸在床了,就想一推二五六?扮可怜也不看看情况,皇后尸骨未寒,以为扮可怜就能脱罪了!你要脱罪麻烦想个法子!越哭越大声了还,生怕邻居不知道呢! 叶阁老扭头问叶俊民:“你说!” 叶俊民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秦氏却是扑到苗秦氏跟前:“亲姐姐!你真个是我亲姐姐!我好心变成驴肝肺,老天怎么不叫雷劈了你们!” 苗秦氏怒道:“闭嘴!没影的事叫你说出三分浪!你要污蔑人也要讲证据,你是有人证还是有物证?在我门口遇着你男人就嚷了!他路过不行啊?” 越氏实在听不下去了,自己先动手把秦氏拉开,与赵妈妈两个联手捂了她的嘴,又喝骂叶俊民:“还不快说!” 叶俊民眼神乱飘,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我我就是路过!那疯婆娘就厮打起来,谁知道她发什么癫!” 庭芳:“……”卧槽,你撒谎能不能敬业点! 秦氏奋力挣脱越氏,尖叫道:“路过!从院门里头路过?你怎么不说从房……唔唔……” 越氏快气疯了,也不怕秦氏咬她,死活把秦氏的嘴捂了。秦氏死死挣扎,老太太使了个眼色,几个仆妇上去团团围住,彻底控制住了秦氏。 叶俊文脸色铁青,甩着袖子骂:“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老太太急的额头冒汗,国孝偷情原就是重罪,还是与守寡的大姨子,更是逆伦。打死老三不足为惜,被人参了,整个叶家都要吃挂落。不当众审不行,但凡有一个人胡乱攀咬猜测,政敌就能把此事做实了。当众审,更是无解。如今最好的法子,是先把苗秦氏脱出来,推到丫头身上。可推也不是那么好推的,你推人家就信?谁不知道有事栽给丫头保全自己?咬牙切齿的想,非得休了秦氏这蠢货不可! 叶阁老踉跄了一下,又稳住了身形。庭芳眼疾手快搀着,叶阁老压低声音道:“快,栽给丫头!不拘哪个,我事后保她。你是小孩子,说话有人信!” 庭芳立刻明白了,在纷纷攘攘中,当机立断的喊:“孝期勾引主子的丫头就该打死!嫣红,你还躲?前儿你替三叔绣的荷包,我都看见了,你还哄我说是绣给你哥哥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还不都招了!” 叶俊文恨不得给庭芳一下,冲过来低声喝道:“你给我闭嘴!姑娘家嘴里说些什么,嫌你闲话不够多?” 庭芳故意顶嘴:“我说什么了?难道为个丫头冤枉三叔?我就亲见她绣荷包了!不信你们搜三叔身上,必有的!” 杜妈妈借着天黑,悄悄的在叶阁老腰带上一抽,把叶阁老的荷包藏进袖子里,才去搜叶俊民。叶俊民有荷包更好,倘或没有,就拿叶阁老的荷包给众人“看”。黑灯瞎火的,只要是个男人使的款式就能应付。哪知搜了半天,还真叫搜着了!高兴的扯出来与众人看,庭芳登时就崩溃了,尼玛!春、宫、图!!老天亡我! 杜妈妈本来就有些老花,一时兴头下,思虑就不周全。待看清荷包时,已把庭芳埋沟里了。 越氏咬牙切齿的道:“即刻把嫣红拖出来打死!这样的东西也敢拿给姑娘看!” 庭芳:“……”别介!虽然为了家族,二婶你坑我坑的这么干净利落真的好吗? 苗秦氏见有洗白的机会,伸手抓过自己的贴身丫头,又捶又打:“我打死你个婊子!你就是个千人骑的婊子!婊子!我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我拦着你嫁人了?浪到姨老爷头上,我今儿就打死了你正家法!我要你不得好死!” 可怜嫣红吓的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出来,躲又不敢躲。两行清泪,楚楚可怜。叶俊民登时心软了,方才的哑巴病不用人治疗就好了,挺身而出,英雄救美般的道:“不是嫣红!” 叶阁老又是一个踉跄。 叶俊民低下头去,扭扭捏捏的说:“是桃红……” 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 庭芳一口老血喷出,叶俊民!你已经死了!!! 第171章 喵喵喵 嫣红是苗秦氏的贴身丫头;而桃红,是她妹妹,也是苗惜惜的贴身丫头。苗秦氏庶出,定亲的时候父亲还没发达,在秦家微末之时能算嫁的不错。可乡间土财主的排场远不能同叶家相比。一家子统共没几个丫头,还是秦家不想丢脸,胡乱从人牙子手里买了三个乡下丫头,带到叶家来。规矩礼仪麻利程度都不敢比,好赖装点个门面。内里还没熟悉有丫头的生活方式,原先不是没有伺候的人,只那都是雇工。乡里乡亲的,处事模式全然不同。 预备借住,哪里还好意思请雇工,人家那么大家业,你叫外人进进出出,丢了东西都说不清楚。只得入乡随俗。嫣红和桃红是姐妹,因嫣红生的好些,苗秦氏防着她带坏儿子,便自己用了,把桃红给了女儿。哪知叶家生活条件好,住不到一个月,两个丫头都长的白胖水灵,嫣红更是出众,真给苗秦氏挣了几分脸面。要知道漂亮的丫头就贵,所以丫头的脸某种时候反应的是家主的家底。有了更出彩的嫣红,就没留意不那么好的桃红,可恰恰就是不出众的桃红惹出了事端。 气氛相当尴尬,庭芳很想装死,但她还得冒泡。她是胡乱栽给了嫣红,长的漂亮可信度比较高。大不了她装着把嫣红卖到啥啥地方去,半道上使人截了。叶家门生那么多,哪里藏不住个丫头。便是不藏,嫁个好人家也行。横竖路子多。万万没想到,开始装死的叶叶俊民,看到美人儿又能喘气了!那她刚才不就白栽了嘛?里头还夹着春宫呢!深吸一口气,装作梗着脖子道:“苗姐姐的丫头,不是叫嫣红嘛!三叔你怎么连丫头名字都搞不清?”好吧好吧,太太的丫头她个小姑娘交道打的少,姑娘们在一处玩,看到丫头的东西更能取信于人。庭芳自我安慰着。 叶俊民争辩道:“你才搞不清楚!姨太太的是嫣红,姐儿的才是桃红!” 苗秦氏恨不能撕了叶俊民,把她女儿念来念去的几个意思?你早说话不就行了?现她被泼了一身脏水,还跟妹妹闹僵了,想装大度和妹妹和好都很难啊! 好了,真相大白!除了庭芳的身上的锅又多了一口,总算把事情的影响降至了最小。叶阁老木着脸道:“横竖大家都醒着,正巧看个热闹。兴旺,拿了绳子板子来,给我把老三敲八十板子!” 叶俊民毛都炸起来了:“我还没到手呢!凭什么敲我!” 叶阁老等的就是这句话,蠢儿子还没蠢到家!孝期跟丫头眉来眼去,与孝期睡丫头可不是一个级别。然而他依旧面无表情:“堵了嘴,打!” 石兴旺得了吩咐,带人把叶俊民给抓住,就在院子里绑了,摁在凳子上,噼里啪啦的一顿好打。叶俊民也是后怕,国孝偷情的后果他当然知道。可家里的丫头都不新鲜了,大房二房的丫头又不敢下手。好容易来了能下手的新鲜人,自是要勾搭勾搭的。嫣红长的漂亮,还不曾勾着,倒是先把桃红勾着了。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皇后死了。论理,皇后死了不该跟丫头滚做一处。可天下那么大,只别弄出孩子,关上门谁知道你滚了?恰好今日大伙儿为了预备明日的事,都睡的早。他横竖是个闲人,便偷摸到苗秦氏的院里,躲在无人的倒座里颠鸾倒凤。一边与桃红调情,一边还想着与桃红有几分相似却生的更好的嫣红。只想着哪日能三人同耍。心满意足的把桃红吃干抹净,晃悠悠的穿着衣裳出门,就和秦氏撞了个正着。 板子一下一下的敲着,叶俊民痛的嗷嗷乱叫,偏又被堵了嘴,憋在口腔里喊不出来。心里把秦氏恨了个死,不是秦氏那贱妇瞎叫嚷,哪里就要挨打了! 老太太却是恨不能把人打死,平素里没出息整天只知道喝酒睡丫头就罢了,关上门醉生梦死去吧!但是如今竟偷出了院门,闹的人尽皆知,还得要庭芳舍了脸面救场,心中大恚!往常还顾及点颜面,如今却是下定了决心,必要把庶子扫地出门。还有秦氏那丧门星,早想休了她!一时心软惹下如此祸事,决计不能轻饶。 深更半夜,唯有叶府灯火通明,明日只怕还得编个家里来了野猫偷厨房的谎话糊弄大众。叶阁老先吩咐灭了多半的灯,待八十板子打完,沉声道:“都散了吧,明日还要进宫。” 庭芳环视一周,见有几个厨房守夜的也在看热闹。丢了一句:“高妈妈,明日我娘要吃的饭团别忘了。” 高妈妈是陈氏的陪房,一身荣辱皆系于陈氏,见庭芳问起,忙道:“不能忘,米饭已经蒸好。剁了些油炸的菌子,只待饭冷了拌上。” 老太太方才惊觉,陈氏并庭瑶竟不在此。看了庭芳一眼,知道是她把陈氏安抚住了,欣慰的道:“你也先去睡吧。”今晚折腾半夜明天再哭一整天,她和越氏都未必撑的住,陈氏更加了。还是叫她睡着好。 庭芳刚被埋沟里,叶俊文眼锋如刀,哪里敢回大房。溜到老太太跟前撒娇道:“我跟老太太睡。” 老太太苦笑:“罢了,你同我去吧。胡乱眯会子,天亮了再说。” 叶俊文冷冷的道:“那桃红也捆了。姨太太别怪我越俎代庖,明日陪姨太太两个好丫头。” 苗秦氏还能怎样?她自己差点就没了性命,不当即把桃红勒死都算她冷静。叶家要处置,别说她不想拦,哪怕想拦也不敢。果断的点头:“是我管教无方。”由此,把事情定了性。 越氏松开秦氏,与丈夫对望一样,同时叹口气。爷们偷个把丫头,也叫事?便是要收拾,待男人回了房,关了门打成狗脑子都没人管,偏在外头闹将出来,竟是难以收场。还是亲姐俩,胳膊折在袖里的道理都不懂么?这叫姨太太如何见人?真真蠢即是恶! 大伙儿三三两两的散了,叶俊文狠狠剜了庭芳一眼,带着来打了半天酱油的庭树回家。客院门口登时变的安静。苗秦氏满身疲倦的跌坐在院子里,默默流泪。 苗文林陪着坐在地上,沙哑着声音道:“娘,我们明日搬家吧。” 苗秦氏抬手阻止了儿子的话,良久,才道:“且瞧瞧。” 苗文林急道:“娘!” 苗秦氏闭上眼:“你不懂。”在老家的私塾里,来往的亲戚朋友彼此闲话,夸两句苗文林乖巧懂事,必能中秀才,她还暗自欢喜。进了京才知道,亲戚朋友虽然不全然为客套,实乃他们见识有限。她是有眼睛的人,看了几日,便知如今叶府正儿八经的亲戚陈谦比苗文林强百倍不止,可陈谦连童子试都没过。他们在老家已无立足之地,京城比老家更难存身,苗文林挣个前程,是他们家唯一的出路。她看中庭芳,不单为了她有钱,还是因为她是叶家名声最不好的姑娘,同时却又得宠。与叶府联姻,她本只敢自家想想,庭芳让他觑着了个空儿。陈氏若是愿意,苗家一辈子敬着她家姑娘都好。 可如今自家亲妹子拆台,又找谁说理去?同嫡母说,嫡母恐怕只看笑话。同亲娘说,没得叫她忧心。她要有骨气,连夜收拾包袱,天亮了就走。可是她没有讲骨气的底气,她没有足够的钱去外头租房子,更没能给儿子请先生。叶府家学多好啊,先生现成的,茶饭现成的,连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于儿子,是前程的保障;于女儿,更是能蹭上一层金粉,日后说亲时可以扯虎皮做大旗。能跟叶府联姻最好,不能够,至少可以给一穷二白的自家添些资本。可一切,都得是他们能继续在叶府呆下去。 苗文林还要劝:“天下之大,我们何必受辱?” 苗秦氏冷冷的看着儿子:“承欢他人身下,你不受辱?” 苗文林的脸涨的通红。 苗秦氏严厉的道:“我们家没有娇养你的能耐,你是顶梁柱,该懂的事岂可逃避。叶府待我们还算客气,你再去哪里寻这样的地方?如今难为的是,便是我们想留,叶府未必肯要。连你姨母都落不着好,你给我把脑袋缩回腔子里!明日一早我去求大姑娘,看她能不能可怜可怜我们!” 苗惜惜喏喏的问:“我们跟大姑娘没打过交道,不如问二姑娘。” 苗秦氏道:“二姑娘自身难保,你问她竟是白费功夫!老太太她们要进宫,忙的脚打后脑勺,我们不能去添麻烦。家里正经管事的,你们姨母且吃着挂落,只有大姑娘了。我的儿,求情得拜对庙门!你寻无用的地界儿,哭的再惨也没用。” 苗文林低垂着头:“我不想要娘遭罪。” 苗秦氏摸着儿子的鬓角道:“你有出息了,娘才不会遭罪。你爹死的早,我们娘几个只好挣命吧。我的儿,你要争气。韩信不也受肉体之辱?他一样能功成名就。咱们要做的是忍,忍到那一日,风风光光的回乡,叫他们看看,咱们不是任人欺凌的孬种!你还要给你爹上坟,给你爹报喜呐!你爹没日没夜的忙,不就是为了你能有个前程么?你爹盼着你金榜题名,他丢不下你,看着你呐。” 苗文林抬起头,似想把眼泪逼回去。苗惜惜忆起父亲生前时无忧无虑的日子,捂着嘴低低的哭着。娘三个哭做一团,却还不敢发出动静。嫣红在一旁抖着,不知妹妹的下场,更不知自己的下场。 繁星璀璨,叶家人几乎个个都一夜无眠,只有不知不觉的陈氏睡的香甜。五更天的梆子敲响,守了一夜的庭瑶把陈氏推醒,东院有序的忙碌着。寅时二刻,带着打包好的衣服吃食,把陈氏送上了入宫的马车。 迷迷糊糊还没睡够的陈氏登上马车,看着对面不敢上脂粉而显的极为憔悴的越氏,惊奇的问道:“昨天夜里,怎么了?” 第172章 喵喵喵 越氏昨晚被闹了一场,回去两口子愁的一夜都没睡。秦家姐妹内讧不算什么,但大半夜里那么大动静,邻居们是否听见了一言半语?从庭芳当初被坑的经历来看,外头造谣是没有成本的。真有人要泼脏水,几乎避无可避。虽说推到了丫头身上,可主子有事丫头顶缸最是常见。谁家都有污糟事,但不是谁家都赶在寸劲上污糟。多少人盯着叶家?多少人盯着太子?不提圣上会不会因此恼了叶家,哪怕不牵连其它人,只处置叶俊民两口子也不是说叶家就没损失。最起码的,庭瑶的婚事还没过明路。如今皇后亡故,此事更是难为。皇家不讲究三年孝,但太子不管从情理上还是法理上,都不会即刻给儿子说亲。而且不敬皇后,太子哪怕再想跟叶家结盟,他难道不会记仇么? 陈氏见越氏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从上车便沉着脸不搭理她,心里咯噔一下。倒不是怀疑什么地方得罪了越氏,而是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家里定是出事了。昨夜动静那么大,她原以为是家下人闹事,庭芳出去瞧了,没叫醒她,便无大事。可今日看来必不简单。寻思着从什么地方切入,越氏就开口了:“昨夜……三弟妹闹了一场。” 陈氏:“嗯?” 越氏低声道:“她在她姐姐院里撞见老三,疑心是和她姐姐有首尾,闹将开来。哪知是一场误会,老三调戏的是苗姑娘的丫头。” 陈氏面色也凝重起来。国孝期间…… 越氏道:“大嫂,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陈氏苦笑:“我们妯娌,不好说。” 越氏摇头:“大嫂,你是我们叶家冢妇,你不能退。”越氏有些恼火,你命好旁人羡慕不来,可是你该当的责任就别装傻了好么! 陈氏道:“家丑不可外扬,便是把三房分出去,亦是叶家人。他在外头犯浑,更不好收场。不是分家就能解决一切的。” 越氏牙关紧咬,她简直受够了!叶俊文急功近利,叶俊民色欲熏心!是,谁家都有混人,可叶家的风水太差。偏是亲兄弟,怎么都拆不开。由着他们作,即刻就要牵连自家。待要管,谁又管的住?想来想去都无解!心中怒火翻飞,还不能朝陈氏开火。陈氏不管事也不惹事,就叶俊文那混球,普通妇人未必制的住。满腔郁闷想倾诉,却无从说起。揪着帕子,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 进宫的人太多,没走几步就堵的严严实实。叶家出发的四个诰命分属不同衙门,自是不在一处哭灵,便分了几辆车。老太太独坐了一辆车,在里头补眠。她经见的多,心里素质比越氏好些,正好趁机睡觉。杨安琴也是自己一辆,在车上听了陪房张妈妈复述昨晚的故事,脸色越来越黑。待听完,就坐不住了。年轻一代,到底不如老太太老辣,杨安琴掀开窗帘看了看外头,堵的翘死,登时从马车上跳下来,就上了越氏妯娌的车。 越氏与陈氏对望生愁肠,杨安琴进来开门见山的道:“我方才知道了昨夜的事。” 越氏叹了口气:“大嫂子,你看何解?” 杨安琴道:“若想解是不能够的,如今只盼圣上不知道了。” 陈氏脸色发白:“那可怎么是好!四丫头那回纯栽赃都差点黄了,如今竟是……竟是……不是我贪恋权势,实乃……圣上若怒了,不独庭瑶的婚事,咱们家……咱们家……” 杨安琴道:“咱们心里先有个数儿,回头找个机会,问问叶阁老。此事……不大好办。要紧的是,外头有没有人知道。” 越氏咬着嘴唇,好半晌才道:“想要外头不知道是不可能了!咱们家的下人可不是铁板一块,昨夜的动静,必有人悄悄拿钱套口风。咱们根本查不出来。他们也不用全知道,一星半点更好编排。咱们全不在家,我只怕家里已是炸了营!偏我们不得不出来。”心里把秦氏恨了个死,平素里闹闹便罢了,国孝当头,竟是…… 越氏猜的没错,昨晚动静太大,早有人趁叶家主子们出门,就守在门口买消息。庭瑶庭芳也想到了,家里所有的门全关死,不肯轻易放人出去。可是秦氏那猪队友闹的那样轰轰烈烈,她们岂能关住家下人一辈子?此刻叶家十分被动。昨天庭芳是推到丫头身上了,可这个方法是不完美的,因为世界上有处女膜这玩意儿,宫里的嬷嬷能检查的出来。叶俊民亲口承认与桃红有染,除非他真的没睡过桃红,查出来桃红清清白白,否则哪怕昨夜并没有入巷,谁又信呢?桃红还不能死,死了叶家得背人命,此刻更说不清楚。庭芳实没招了,唤来安儿道:“福王殿下在宫里,必不能出来。你赶紧去找徐世子,把昨夜的事告诉他。叫他同太子和福王通气儿,咱们家有缺口,得想法子补上!你当面同他说,不要经旁人的嘴。算盘和算筹都不能。切记切记!” 安儿领命而去,庭芳跺脚道:“我没有小厮,实不方便。回头就叫老太爷派个人与我。” 庭瑶深吸了一口气:“先别乱。我去瞧瞧桃红,使人守着,不能叫她死了。” 庭芳郁闷非常,此时家里能顶用的全在宫里哭灵,统共她们姐妹两个,竟是没办法商议事情。杜妈妈和赵妈妈分别被老太太与越氏留在家里看家,杜妈妈主动去三房坐镇,大房有庭瑶姐妹,二房有赵妈妈,暂时稳住了局面。 庭芳抬脚走到三房,叶俊民两口子都在怄气。叶俊民蹲在小老婆房里蒙头大睡,秦氏坐在自己床上垂泪。庭芳进门,庭琇迎了上来,姐妹两个一打照面,彼此脸色都相当不好看。庭琇咬咬牙,率先开口道:“四姐姐,你给我个准信儿,我们家可要怎么着?” 庭芳沉声道:“别多想,一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同我上回一样,说撇开就撇开了?” 庭琇轻轻松了口气,眼里有了泪光,又憋了回去,抖着声音道:“我娘糊涂。” 庭芳看着庭琇,低声道:“三婶还在哭?” 庭琇点头。不哭还能做什么呢?昨夜一场事故,跟丈夫离了心没什么好说,横竖也没同心过。跟亲姐姐闹成那样,便是同娘家人也没法子交代。 庭芳道:“还哭什么?赶紧写悔过书,再抄《女戒》。三婶做错了事,自是要罚的。是等着老太太腾出手来罚呢?还是先服软认错?要紧先把态度摆好,老太太心里好受些,或就罚的不那么狠了。罚跪罚禁足都好说,妹妹别怪姐姐说话不好听,你外祖家是那个样子,倘或老太太喊休妻,竟是三婶姐妹两个都没落脚地儿了。你细想想。” 庭琇惊的一声冷汗,冲庭芳福了福:“谢四姐姐。”说完跑进屋内,在秦氏耳边如是这般说了一回。 庭芳看着庭琇急忙忙冲进屋内的背影心乱如麻。她骗人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好了。她不能告诉三房任何人——叶俊民带秦氏很可能都没有好下场。直接说老太太不罚是不可能的,没有人会相信做错了那么大的事可以逃过惩罚。但罚多重呢?底线便是不休妻。只要不休妻,秦氏就有活路,她就得为自己争取更宽的活路。庭芳给她指了一条道儿,蠢笨如她,就好似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只会稳稳当当的沿着庭芳设定的路往前走,以为披荆斩棘走到尽头就可以逃出生天。可是没有生天,叶俊民固然有错,但把叶家埋沟里的是秦氏。秦氏这样心如蛇蝎自私自利的蠢东西,在万恶的封建时代不扑才奇怪,只可怜三房的孩子们。 兵分两路,庭芳去三房,庭瑶便把大房二房所有的孩子全送到康先生的院里关着看书,尽管大家都心神不宁,也必须不能踏出院子。康先生本就依附叶家过活,此刻更是当仁不让的接过管教大任。安顿好弟妹们,庭瑶巡查了一圈,确保家里没什么疏漏后才回到东院。庭芳更是跑到厨房盘点了存货,又预备上今晚的晚饭。已是申时,估摸着家里长辈们快回来了。哭灵那么累的活计,顶好吃些好消化的,吃完赶紧睡觉,明天继续。 看着注满滚水的食盒送到各房,庭芳又捋了一遍家里。走到后门处,隐约听到隔壁房阁老家的动静。心里不安,便往自家大门走去。大门关着,内外都守着小厮。里头的小厮们见到庭芳纷纷见礼。庭芳不与他们为难,不说要出门,退到二门处立定,等着家人回来。跟早起进宫一样,回来都是差不多的点儿,难免堵车。堵车便有吵闹,原本安静的高档住宅区变的喧嚣。庭芳怔怔的看着太阳的影子缓缓移动,可是直到外头都没了声响,叶家也没有一辆马车回来。最后一丝金光消失在天际,庭芳的心渐渐沉了。 第173章 喵喵喵 天黑了。 庭瑶带着人打着灯笼再次巡视了一圈,走到庭芳边上,望着禁闭的大门,好似对庭芳说,又好似对自己说:“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么?” 庭芳面沉如水:“出事了!” 庭瑶闭了闭眼:“有那么快么?”皇后新丧,朝堂近日无事,便是有,也不该连女眷都没回来。而叶家最新的把柄,只有昨夜……带出门的人固然有跟外人接触的机会,可是非心腹不可能带进宫。留在家里的,则是一个也没放出去。连两位幕僚都不敢出门,余者小幕僚却又不是住在家里。理应不会有外人知道。 “有。”庭芳深吸一口气,“我方才站在这里,外头的吵嘴声听的一清二楚。夜里本来就静,有个把听墙角的不奇怪。也无需听真了,一言半语的足以……”叶家四面八方都是人,木结构房子隔音本来就差,如果有人拿耳朵贴着后门的话,只怕对话都听的一清二楚。尤其是秦氏对丈夫与姐姐尖叫的话。坏就坏在这里,跟丫头通奸,与跟寡妇小姨子通奸,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可如果没有听完全场的,只怕会认定了是后者。 半晌,庭瑶说出了姐妹两个最担心的话:“千万别牵连老太爷……”三房是可以抛出去的,谁家没有几个不争气的?至现在圣上正难过,他们家就撞上了。 庭芳苦笑。叶阁老若无事,何以什么动静都没有。已是宵禁,还不敢放人出去打探消息。又等了许久,大门被轻扣了两下。里头的人开条门缝,却是隔壁房阁老的小儿子房知德。两家子政见不和不大来往,可毕竟住隔壁,人还是认得的。门房哪里敢拦,忙放了进来。 房知德进了门后才悄悄问:“你们家今日谁在当家,快引我见见。” 门房本能的指着庭芳:“四姑娘……” 房知德顺着门房的视线看去,正见到两个小姑娘,登时羞的满脸通红。庭芳心中着急,走上两步福了福,忙问:“房公子此来何事?”房家是连叶家做寿摆酒都不来人的,房阁老顶顶的直臣,几乎不与任何人有私交。尤其讨厌叶家这样的权臣。此刻莫名其妙的派了小儿子过来,必有要事。 房知德醒过神来,急急道:“姑娘快告诉你们家大人,即刻请大夫,叶阁老被圣上廷杖了。” 庭瑶身子摇晃了一下,脸色煞白,追问道:“何以至此?”廷杖……居然用廷杖……宁可降职罚俸,横竖朝堂上见多了。不过是儿子犯了事,连康先生的也不过是被迫辞官而已。跟了一辈子的老臣了,竟连半点情面都不留。 庭芳心如擂鼓,圣上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单单因情绪不稳?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罚的如此重。叶阁老五十多的人了,在古代妥妥的是老人家。一顿板子敲下去,还有命在么?何况廷杖乃太监行刑,意在以宦官辱臣子,何其歹毒。堂堂天子,竟自个儿动了私刑。承袭了明朝的官制,还要承袭明朝的变态么!? 房知德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我爹回来就不高兴,在家跳着脚骂圣上糊涂,又赞太子有储君之风,骂完使我来报信。”觑着两个小姑娘,只能说到这里了,又问,“你们家的大人呢?我要见见。” 庭瑶道:“都没回来呢,什么话请直说。” 房知德踟蹰不已。 庭芳道:“可是为了昨夜之事?” 房知德依旧不言语。 庭芳又道:“不瞒公子说,咱们家统共没几个人。长辈们尽数在外头,倒是有个长辈在家,却是昨夜那位……” 房知德同情的看了庭芳一眼:“你大哥哥呢?” 庭瑶与庭芳齐齐沉默了。 门房见识多广,急的不行。跺着脚道:“公子知道什么便说吧,我们四姑娘真个是当家的!” 房知德没跟叶家打过交道,叶四姑娘的名声还是如雷贯耳的。此刻见门房如此说,心一横道:“赶紧叫你们家师爷代笔写请罪折子,分辩明白,到底是同……”房知德好悬说不下去,硬着头皮道,“总之说清楚就好。我爹的意思是,别捂着,捂不住了,圣上恼的很。帝后和睦,你们家也是!!尽赶上寸劲儿添堵了。” 庭瑶道:“我去找钱先生。”说完提着裙子飞奔而去。 庭芳对房知德深深一礼:“多谢阁老与公子高义。” 房知德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叹了口气:“你们家只怕要受一阵子委屈了。” 庭芳点头:“我知道了。奴年纪小,又是姑娘家,不好出门。待家父回来禀报于他,明日上门拜谢。” 房知德摆手:“可别!你爹是叶郎中吧?” 庭芳问道:“有何不妥?” 房知德不好意思的道:“你们非要谢,请叶编修上门吧。我爹那脾气……见笑了。” 庭芳有些尴尬,摆明了人家看不上她爹呗。还摸不准房阁老为什么使人报信,这里头又有什么讲究?庭芳脑子转的飞快,却实不好问。 房知德倒是解释了一句:“我爹最崇尚君子之风。”言外之意,你们别想多。他老人家纯粹看不惯圣上抽风,并且一点小事,一大群人当场求情都不管用。深深觉得圣上不再是那个圣上,心里怄了气,回家关着门骂的唾沫横飞,又觉着物伤其类,才觉得要让叶家做点准备。同朝为官,看不惯归看不惯,香火情还是有些的。 庭芳感动不已,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对房知德行了一礼:“阁老大恩,无以为报。” “举手之劳。”房知德拱拱手,回去了。 庭芳目送房知德出了门,对门房吩咐了一句请大夫,掉头就往苗家院子冲。 苗家正惶恐,见到庭芳冲进来,全都吓了一跳。庭芳顾不得那么许多,对苗秦氏道:“事发了。圣上已知,老太爷被打了板子。只怕是有人状告你与三叔,真要有人来审,你可千万别屈打成招。招了必死,哥儿姐儿也没了下场!” 苗秦氏吓的眼泪直飚,全身抖糠一般。苗文林和苗惜惜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苗秦氏跪伏在地:“姑娘救我!” 庭芳蹦了三尺远:“好婶婶,您别闹。我们且自身难保,必当竭尽全力。只您别犯糊涂。” 苗秦氏强行镇定下来,道:“姑娘不用担心。不为着叶家,我还有一双儿女,还有娘家。有些事,便是死也不能认,何况我本是冤枉。只是自家亲妹子作的孽,我当亲姐姐的……”苗秦氏又哭了出来,“是命啊!!” 苗文林扑到苗秦氏的怀里:“娘,是我连累了你。”母子三个哭做一团。 苗秦氏抹了把脸:“姑娘,倘或我死了,还请姑娘照拂两个没爹没娘的孩子。给口饭吃就成。” 庭芳的心情几乎跟苗秦氏是一模一样的,好端端的被猪队友闹出一场无妄之灾。干涩的道:“叶家若在,他们便在;叶家若……只怕咱们得一处作伴了。” 苗秦氏咬着嘴唇道:“是我们家,连累了阁老。”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庭芳道:“嫣红可是处子?” 苗秦氏茫然点头:“应该……应该……是……” 庭芳道:“从今日起,咬死是嫣红与叶俊民调情。” 苗秦氏问:“有用么?” 庭芳道:“至少能赖账。”能赖多少是多少吧,又没有捉奸在床,难道还能玩证据确凿不成? 哪知嫣红登时哭道:“我们这样的来路,哪里还有清白人……” 苗秦氏的神色更惊恐了。 庭芳暗骂一句倒霉,头也不回的跑了。留下苗秦氏差点撅了过去。 跑到钱先生处,庭芳气喘吁吁的道:“先生,只得照实说了。” 钱先生满脑门都是汗,没好气的道:“不照实说,还能怎么说?你当那些审案的人是吃素的?两板子下去叶俊民什么都招了。别耍花招,原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赶上圣上心情不好罢了。”心道好险,还好偷的不是寡妇小姨子,不然叶家怎么死都不知道。 正说话,家门口终于有了动静。钱先生忙带着两个女孩儿往外跑,庭瑶庭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抵达门口,灯笼的惨白照耀下,众人的脸色好似鬼魅一般。老太太还算稳的住,喝道:“别堵着,快进门!” 庭芳才看清楚,竟是叶俊文和叶俊德并杨安庆与越氏合力抬着块板子,叶阁老趴在板子上,昏迷不醒。不知是灯笼的光晕还是别的缘故,叶阁老的脸色几乎是青的。牙关紧咬,竟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老太太一手拉着陈氏,一边骂门房:“愣着干什么!还不换手!” 门房一拥而上,把叶俊文等人替换了下来。两个文弱书生,两个女眷,累的齐齐跌倒在地。越氏从不曾受过这样的苦,放松下来,全身都在发颤。本朝已好久没用廷仗,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马还叫惊了,乱成一团。他们只得主子带仆妇接力把叶阁老抬回家。路上倒有人生出援手,只老太太拒绝了。就是让世人看看叶家的惨状,或还有一线生机。 正在此时,庭芳先前吩咐请的郎中飞奔而至。一同进门的,还有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 第174章 喵喵喵 朱元璋是屌丝逆袭的典范,以至于他没有受过系统的国家管理教育,登基后制定制度全凭直觉。他当然是个牛人,但他创造的明朝有太多后世觉得不好的地方。例如官员的俸禄,例如锦衣卫。 本朝亦有锦衣卫,但远不如明朝风光。然而毕竟承明制,锦衣卫进家门总归不是好事。叶阁老还在昏迷,大老爷与二老爷的临场反应不提也罢。还是老太太道:“大人请明示。” 锦衣卫还算客气,为首的拱拱手:“来请叶典仪去问话。”话毕,好似来过千百回一般,熟门熟路的往西次院去了。 老太太暂无力管叶俊民,只叫下人把叶阁老抬回房中,而后一叠声的叫请太医。话音未落,安儿带着常来的刘太医冲了进来。 刘太医二话不说打开药箱捏着银针上前检视,三部九侯,脸色大变。来不及脱衣裳,直接拿剪子剪烂了后背的布料,赶紧在要紧的穴位上接连扎针。扎针毕,刘太医又拿出一把小刀来,按着穴位,放出好些黑紫的血液来。上房里的众人皆屏息凝气,不敢动弹。隐约的从西边传来哭喊声,但谁都当做没听见。 好半晌,刘太医才退出幔帐。 老太太忙问:“要紧么?” 刘太医道:“我明日再来瞧,阁老平素还算健朗,夫人无需太忧心。待我开张药方,速去煎来。”又补充了一句,“是太子殿下吩咐我来的,外头之事,无需太忧心。” 又有先前自家去请的医生进来,见太医瞧过了,讪讪的跟在太医屁股后面伸着脖子瞧,只不敢说话。 等药煎好,用灌药器喂下去,刘太医又看过一回,觉得今日只能到此,便走了。老太太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了一丝丝。问安儿道:“怎地是你跟着太医回来?” 安儿福了福:“回老太太话,我们姑娘使我去找徐世子,好容易等到了他,恰好他带着太医,我就跟着太医一起来了。” 老太太左右看看没有外人,又问:“徐世子说什么了没有?” 安儿道:“徐世子说:上覆老太太,不用慌。圣上痛失娘娘,肝肠寸断,太子殿下并诸位阁老都已求情。待圣上缓过来就好了。” 庭芳忙道:“先前房阁老家的公子还特特来报信,可见大伙儿都觉得爷爷冤枉。” 老太太疲倦的说:“拦着苗太太,别叫她寻死觅活。还有你们三太太,此事是她作孽,却是不好罚她。老三做错的事,她不过嚷出来。明日起把西次院封了,不叫人进出。三房的孩子们……孩子们照原样上学,只不许乱逛,下了课就回家。不消他们晨昏定省,好好上学吧。”说毕,想了想,又道,“把庭琇挪出来,同我住。好好的姐们,别带坏了。” 庭芳有些不忍,道:“庭苗呢?” 老太太苦笑:“我哪里还顾的了那么许多。苗太太愿家去就家去,她也是命苦,我们不为难她。倘或还想蹭着住,叫她搬去西次院,同她妹妹作伴去。三房的那些个丫头姬妾,尽数打发了。老三就是个祸害,还不能把他们两口子放庄子上被人利用,只好关在家里。收拾间屋子,待老三回来,关进去便是。” 叶俊德怒道:“还关什么关,有命回来即刻打死!不忠不孝没廉耻的东西!打死了他,侄儿侄女归我养!”伸手往桌上重重一拍,“全家就他姬妾多,还不知足,看到个平头正脸的就要往屋里拉。还有那什么,桃红?淫娃荡妇,一并送了官,打了板子浸猪笼!凡是奸夫淫妇,法理上家里就可以打杀的,不现处置了,留着过年?叶家的脸都叫他们丢尽了不说,连累爹爹挨了圣上的处置!便是爹爹无事,咱们家还怎么直起腰杆在朝堂上立足!”不是他只贪念权势,慢慢败落的人家,还能活个体面。这样直跌地底的,当了一辈子官,仇敌何止百千!非得落井下石不可。 “还有三弟妹!”叶俊德继续骂道,“不守妇道的东西,有什么不好罚的?全家就见她磨牙,打发了家去,聘礼不要了嫁妆不要了,滚滚滚!” “行了!”老太太道,“休她回去没得叫人说我们闲话。此刻当以不变应万变才是。” 叶俊德气呼呼的坐下,连灌了好几杯冷茶,依旧喘着粗气冷静不下来。 大老爷又道:“今日家里谁出了门?不到一天的功夫,圣上怎地就知道了?” 庭瑶回道:“没人出门,想是昨晚有人贴着门听了去。” 庭芳也道:“隔壁的房阁老家都一清二楚,实没有人出门报信。” 大老爷不言语了,他此刻只盼着锦衣卫把叶俊民活活打死。家里出了这样的龌龊事,庭瑶的太孙妃彻底飞了。不独庭瑶的婚事,原是有谱儿的庭芳的婚事,八成也做了废。心已痛的麻木,逼着自己思考。庭瑶还好说,各色都拿的出手,许个好点的人家或能补救一二。庭芳本就名声不好,如今失了门好夫婿,难道要在家里养一世不成?原本,她们姐妹两个都是助力,如今全被坑沟里了。恨的咬牙切齿,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看他不把三房的崽子们扫地出门,叫他三弟尝尝报应! 陈氏身体并没有彻底康复,一日惊吓,她就有些绷不住。庭芳见她都坐不稳了,忙伸手托住:“娘,你先去歇歇。” 陈氏哪里睡的着,不独陈氏,家里现下就没有能睡着的。不提外头,倘或叶阁老撑不下去,叶家哪里还有翻身的本钱?三年丁忧后,朝堂又哪里还有位置。每个人都惶惶不安,盼着叶阁老醒转。 三更的梆子敲过,老太太道:“都去睡吧,天亮了还得去宫里哭灵。” 越氏夫妻已有一天一夜不曾安歇,事情比想象中的还严重。原想着不过训斥两句丢个面子,如今竟是里子面子全无。想着前路,睡意全无。 今晚叶家自是不眠夜,然而京城里家家户户的灯都熄的晚。叶阁老挨廷仗,把整个朝堂都打的散了魂。便是圣上正在气头上,该打死的不也应该是叶典仪么?怎么打起阁老来了?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一个问题——圣上老了。能混到权力中枢的人,就没有不精通历史的。想起那些惊心动魄的篇章,老皇帝的种种猜疑与疯狂,所有人都觉得日子将要难熬。房阁老也没有睡着,他是忠臣,可他亦懂君则敬臣则忠。最让他失望的是,圣上竟然不听劝了。 皇后死了,皇帝辍朝,辍的是大朝会。本来大朝会就是庆典性质的,合该取消。但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么多国家要事要商议。圣上没有告病,内阁众臣就要去南书房办事。先前还好好的,太监进来耳语一番,就发作起来。便是叶阁老办错了事,堂堂阁老,也得让人家先写折子自辩,何况是叶阁老之子。除了告病已久的首辅,其余的阁老连同太子跪了一排的求情,通不管用。说打就打。怎么连半点道理都不讲了嘛!房阁老回到家中,气的摔杯子摔碗,关门骂了一通,又打发小儿子去叶家报信。自己越想越气,越气越想。自来就没有年轻的阁老,房阁老亦是有年纪的人了,平日里又在女色上有些个……故,到了半夜,就痰迷了心窍,把房家唬的半死,满京城上蹿下跳找太医。到天明才抢救了过来,却是病的无法上朝了。 统共五个大学士,一伤两重病。圣上白日里动了怒,晚上也蔫蔫的。内阁登时就运转不开,把剩下的两位阁老,愁的政见不合都抛开,恨不能替三位阁老求神拜佛。 太子更是急的冒火,四五月间最易发洪灾。才接到奏报,黄河有一处决堤,灾民四处逃逸。此刻圣上不大舒服,内阁里最能干的叶阁老躺下了,他接到恳请救灾的折子都没处问人,只好直直冲到户部,亲干起阁臣干的事情来。他还得办皇后的丧事,跟礼部不停的磨牙。忙完朝政,还得去当孝子。他娘死了,原该所有人都来安慰他的,偏大伙儿都给他添堵。一时想起都是秦家闺女作死,登时恼火的道:“兵科给事中的女儿是那个样子,他又好到哪里去?赶紧罢免了他!废物!都是废物!” 太子一系把叶典仪两口子恼的半死,恨不能生啖其肉。好端端的,你闹屁啊!一个没见过女人,一个没见过男人偷腥,都什么玩意儿!叶阁老死了倒不怕没人可用,可就这么嘎嘣一下,连个交接都没有,后面的人怎么干活?内阁里,首辅就是个占位置的,谁知道哪天咽气,早不指望他了。房阁老是个君子,虽然看不惯叶阁老弄权,但他是绝对站在嫡长这一边的。到了史阁老就微妙了,他不反对太子,但他只做“直臣”,竟是圣上那一头的。钱阁老更不知道想什么,城府极深的人。这也是自然,内阁多重要的地界儿,圣上岂能让某人一家独大?几十年的皇帝,制衡是基本功。本来好好的,跟叶阁老搭上了线。熬几年皆大欢喜,哪里知道在这个点上捅个篓子!太子都差点气的吐血,别说一系的其它人了。 忙乱了一夜,第二日依旧是哭灵,叶家看死了门,只放心腹之人进出。庭瑶守在上房,观察叶阁老的身体状况。陈谦则是呆在二门处,预备有人来好接待,总不能再让姑娘家进进出出,他托庭玬管着弟弟,自家在叶家管起了外物。庭芳带着一大串子,在家中不停巡逻。走到西次院,只听里头哭声震天,沉着脸进去问:“什么事?” 庭琇迎了出来,红肿的双眼,低声道:“方才门房送进来一个白条。” 庭芳皱眉,她都不许家里人跟外界联系了。正要说话,就听庭琇抽噎着道:“秦家老姨娘,吊死了。” 第175章 喵喵喵 庭芳眼皮一跳,忙问:“怎么那么想不开?” 庭琇道:“外祖被罢官了。” 庭芳静默了好久,仰头望天。这就是魔幻现实主义么?原本是极小的一件事,谁也没想到会闹到现在的地步。秦氏哭成那样,死的肯定是生母。隐私之事本不好说,圣上着锦衣卫查了后,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秦家老姨娘统共生了两个女儿,都深陷其中,女儿还连累了丈夫,更连累了秦家所有的女眷。除了去死,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庭芳觉得自己又一次幼稚了。之前还鄙视古人对女孩儿的限制,一个出事连累全家。可现在想想,换成她儿子要找媳妇,敢找秦家的么?再好也不敢!一颗老鼠屎打坏一锅汤。秦家叶家各有一颗老鼠屎,现在两家都被抽了。因那两口子倒下一片,偏秦氏还活蹦乱跳的,真是祸害遗千年! 秦家的房子是租的,京城不易居,被罢了官又跟亲家交恶,已是打算回川中。秦氏倒好说,随夫家爱打死就打死、爱活埋就活埋。只苗秦氏为难。秦给事中还算心疼苗秦氏,又不是她惹的事,可苗秦氏打死不愿回川中,那恶霸还在川中盯着她的孩子呢。先前她爹当着官都敢明目张胆的抢,如今灰溜溜的回去,竟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女儿就罢了,真无法了,再心疼也得舍了。苗家他们一支,通只有苗文林一根独苗,连他都毁了,将来如何去见丈夫?可是京城已无落脚之处,难道现在还能依附叶家么?故苗秦氏跑来同秦氏哭,一半是哭生母,还有一半是自家的绝望。似乎无路可走。原想着投奔亲妹妹,能得几年好日子过。哪知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就能问都不问的疑上她。先前听姨娘说妹妹不遭夫家待见,还当是高门大户难做人,现想来,她妹妹那样子,嫁到谁家不嫌呢?连她这个亲姐姐都想把她掐死,就别提婆家了。如今只盼着叶家叶阁老无事,他若有事,姐两个只好带着孩子一起抹脖子上吊同姨娘团聚去了。 庭芳暂不知苗秦氏哭什么,但她知道苗秦氏不能死。本来就是丫头不对,她要跟着去死,有心人的编排就能坑死叶家。抬脚进入室内,姐妹两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庭芳厌恶的看了秦氏一眼,拍拍苗秦氏,而后把苗秦氏拖了出来。 苗秦氏哭的嗓子都哑了,又不敢得罪庭芳,抽噎着问道:“四姑娘有什么吩咐?” 庭芳劝道:“婶婶想开点,原不是你的错,我们家也无人怪你。看着孩子们来。如今家里乱糟糟的,倘或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苗秦氏摸不准庭芳的想法,不敢乱说话。她当然想留在叶家,不留下,她能去哪里?见庭芳的态度不是很冷淡,忙问:“姑娘,我想去给老太太磕个头。” 庭芳摇头:“待三七后,皇后娘娘出殡,得闲了再说话吧。我问婶婶一句实话,婶婶是想家去,还是想留下?” 苗秦氏怔了怔,而后问:“我留下的话,要我作甚?” 庭芳道:“实话说与婶婶知道,叶家上下也不是菩萨。你要留我们不赶你,却只好同三婶做伴儿,在家里猫着了。哥哥姐姐倒是能出门上学。” 苗秦氏毫不犹豫的道:“行!我不出门,我就在屋里请个菩萨来,替你们吃长斋,保佑叶阁老老太太长命百岁。” 庭芳道:“很不用,都是没法子。”若她家三婶有这么明白就好了,叶家也是合该遭劫。当初给庶子娶妻就没想太多,哪知报到了今日。可这又能怪老太太么?大老爷蠢成那样,老太太都没法子,个庶子,老太太又能如何?什么鬼嫡嫡庶庶的,叶阁老不偷腥,就没有叶俊民个极品了。叶俊民不偷腥,更不会有今日之祸。庭芳暗道,都是那二两肉闹的,割掉算完! 苗秦氏认真的道:“叶家大恩,我不敢忘的。说出的话、许出的愿,必得做到。姑娘别嫌我啰嗦,从今儿起,我就吃长斋。”说着喊苗文林与苗惜惜,“给妹妹磕头!” 庭芳忙避开:“婶婶休折煞了我。”叶家至少要监视苗秦氏到风平浪静,能把人安抚下来是最好的。又对庭琇道,“五妹妹,你们家里你多看顾些。不是我做晚辈的无礼,三叔三婶都是不着调儿的,有什么事你赶紧使人来告诉我们一声儿。如今家里可是经不起半点折腾了。” 庭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着嘴唇应了。庭芳看的心疼不已,庭琇比她还小,连半大的孩子都算不上。哪怕平日里聪慧些,现在的情况也太虐了。接她去上房过活是可行,可家里乱成一团,将来秦氏关禁闭,这个月是她们母女两个见面的最后机会了。张嘴想安慰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苗秦氏忙道:“姑娘放心,这个院里有我。我虽不中用,照看孩子们总是行的。” 庭芳长长叹口气,对苗秦氏行了个礼:“我们五妹妹六妹妹并几个哥儿,就劳婶婶看顾了。” 庭芳还要巡视别处,嘱咐了庭琇几句,又匆匆走了。她的巡视是不定时的,有时候一刻钟就转一圈儿,有时候半个时辰转一圈儿,有时候则是兵分两路。家下人根本不知道庭芳什么时候出现,全都紧绷着弦。庭芳走到厨房,满屋子药味。正是刘太医替叶家上下开的药膳。庭芳想起陈氏的身体,比仆妇们还紧张。估摸着都要回来了,亲自看了一回,吩咐道:“回头一齐送到上房去,把小几都摆开。老太太并太太们熬的太厉害,不宜吃太多,先送清粥小菜,晚点倘或有人饿了再分别送。” 高妈妈走来道:“太太身子虚,虚不受补,只怕更要清淡些。我熬了些许淡鱼汤,姑娘好赖劝着太太多喝些。” 庭芳又问:“明日的羊奶备好了没?” 高妈妈跺脚道:“姑娘快别提羊奶,命妇们哭灵,见着咱们家备的是羊奶,都跑去买。价格涨了十倍,还买不着。” 庭芳一噎:“那奶豆腐呢?跟蒙古不是打完了么?市面上有没有?” “有,就是贵。” 庭芳道:“有就买,能带进宫的东西统共就那么多,只怕差不多的都贵,也不能叫老太太在宫里头干饿着。” 高妈妈应了,就有人来报,老太太等回来了。庭芳忙指挥着仆妇们往上房送吃的,自己也跟着往上房去。这么个折腾法,家里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回来累的话都不想说,都默默喝粥。庭芳用尽量柔和的声音道:“刘太医又来过一回,换了药,又扎了针放了些血。并没说什么,余者家里没其他事。”三房的小插曲,就别拿来添堵了。 陈氏累的两眼冒金星,在回来的马车上直打盹儿。此刻吃着粥,没半碗就歪过去睡着了。杨安琴身体好些,再说到底心理压力没那么大,反应还算灵敏,眼疾手快的把陈氏捞住。庭芳忙唤安儿:“你快把我娘抱回房。” 安儿立刻就伸手把陈氏抱起,往东院走了。老太太累的胸中翻滚,似是想吐,又吐不出来。勉强吃了一碗粥,道:“快都去睡。家里有两个丫头,乱不了。” 几个主子站起来都打晃,各自叫丫头小厮搀着回房歇息不提。 庭芳与庭瑶交班,庭瑶巡夜,庭芳在上房照看祖父顺道眯一会子。庭珮又跑了来,道:“夜里天黑,我来管晚上。” 庭瑶道:“你管弟妹们。” 庭珮道:“大哥哥管着呢,都在康先生家睡着。康先生并大哥哥两个,不至于管不住。我才去三房看了五妹妹和四弟,他们家都在哭,好容易劝住了。大姐姐同四妹妹先去睡吧,一家子的事,没得叫你们两个姑娘家干熬着,我们倒蒙头睡觉。” 庭瑶确实累的很,把巡夜的事交代给了庭珮,自去睡了。庭芳照顾病人有经验,拖了张塌在叶阁老的床跟前,卷了被子就睡。要紧时刻,就得瞅着有空档便睡。否则人没两天就趴下了,事情必定更糟。见众人都睡了,庭珮打叠起精神,一边默背着课本,一边带了人满府窜。时不时进到上房,看看叶阁老烧的如何,是否还有鼻息,是否卡了痰什么的,又看看庭芳有没有踢被子,有没有生病。守到寅时,吩咐跟着的人各房通知叫起床,自己抱着几床大被子,把马车铺的严严实实。待长辈们洗漱过后,都安顿到马车里补眠。幸而哭丧越邋遢越显诚心,叶家女眷们也不管形象不形象了,从马车上醒来,胡乱梳了个发髻,又进宫去了。 陈谦早管了白日的外头,庭珮接过了夜里。庭树只管盯着弟妹们不调皮,庭琇与苗秦氏镇在三房。庭瑶与庭芳机动行事,长辈们只管哭灵和睡觉,孩子们既然管的好,就各自把得力的人带在身边照应。家里事情多且杂,每个人都不得闲儿。这么一晃神,就没顾上小八。 这一日下午,奶子忽然大哭着抱着小八找到庭瑶:“姑娘!!小八他!!!” 庭瑶顺着奶子的手一看,只见小八全身浮肿到变形、呼吸短促,混身上下都是皮疹,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176章 喵喵喵 在花园里巡逻的庭芳接到消息狂奔至上房,小八已经是呕吐不止了。庭瑶被丫头死命掐醒,整个人都木了。庭芳抓住安儿的手:“你脚程快,去请郎中!”又冲出上房,随手从腰带里抽了个玉佩,找到叶阁老的长随:“小八不好了,快请太医,快!” 长随吓的跳起,同安儿一前一后的跑出门外。庭芳折回上房,不住的问:“这是怎么了?早起我瞧了还好好的,你有没有胡乱喂东西?” 奶子吓的声调儿都变了,抖抖索索的道:“还不到五个月的人儿,喂什么呢?我我我就喂了点子水。我的奶没问题啊,日日吃我的奶。我吃的东西也都是厨房里送的。”奶子满头大汗,“我喂了水就跟着一齐睡了一觉,半道上小八哼哼唧唧,我醒来就瞧见这副模样了。姑娘……姑娘……”奶子说着就呜呜哭了。 庭瑶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道:“派人,先告诉娘,说小八病重。” 庭芳一层层的冷汗往外冒,不独小八,陈氏只怕都撑不过去。偏此刻叶阁老醒了,听到外头的动静,哑着嗓子喊:“怎么了?小八怎么了?抱来我瞧瞧!” 庭瑶哪里敢抱去给叶阁老瞧,慌忙道:“有些吐,已请太医了。” 叶阁老坚持道:“抱来我瞧。你们好歹要我有点心理准备。” 奶子无法,只得抱着凑过去给叶阁老看。叶阁老只消看一眼,心里就凉了半截。颜色都变了,吐的直抽搐,哪里还救的活。饶是他久经沙场,也差点缓不过来。被圣上打板子只在外伤,他混了几十年朝堂,只要圣上不杀不流放,还叫他当阁臣,连从一品的虚职都没夺了,他就有的是翻身的机会。所以身上虽痛,人却冷静。哪知兜头一盆冷水,痛的他浑身都抽痛了一下,登时老泪众横,哽咽着道:“放我边上。” 奶子把小八放在叶阁老的床头,小八却是抽搐着差点掉下床。庭瑶和庭芳伸手拦着,叶阁老摸着小八头上的绒毛,泣不成声。小八难受的伸手乱抓,终于抓到了庭芳的一根手指,用尽全力的抓着。庭芳平素的冷静强大,全化成了碎片。平时抱在怀里咯咯笑的奶娃娃,此刻尖利的叫着、不停的吐着。身体好似越胀越大,呼吸越来越乱。 “小八……”庭芳哭的肝肠寸断,只不住的念小八的名字。 庭瑶早就哭的不能自已,连滚带爬的跑去佛堂,不住的冲佛像磕头。 陈氏本来就因劳累过度不舒服,从宫里出来刚上了马车,猛的听到说小八不行了,只觉得天旋地转!越氏吓的半死,忙喊老太太跟杨安琴。马车不算小,勉强挤的下四个人。可马车不好走,硬生生的停在当口。 宫门口哪日都乱糟糟的,皇家哭灵,每日都有规矩。福王平日都出啦的晚,今天却是早了一刻钟恰好被堵的动不得。众人想让他,一时半会又哪里让的开。越氏一声尖叫,引的众人去瞧,福王正好看见,索性跳下车,硬挤到跟前问:“什么事?” 杨安琴看到福王,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殿下!!我妹妹她晕过去了!” 福王哪里搞的清楚女眷里头谁是谁,可皇后生前最怜人命,倘或为了给她哭灵,闹的别家不好,皇后在天之灵必不安的。忙冲后头吼了一声:“别挡道!叫太医!” 一群命妇的马车纷纷停下,徐景昌也听到动静赶过来,见众人堵着全不是一回事,只得又跑到前头,不拘品级文武,一辆辆的引着马车往外驾。宫门口腾出一条路来,太医也从宫里奔道外头,老太太带着越氏与杨安琴下了马车,掀着帘子叫太医进去瞧。 也是陈氏命大,太医都是圣手,紧急时刻不管男女大防,无法隔着衣料扎针,便用手指点穴。又揉又挫,硬把陈氏弄醒了。杨安琴立刻道:“阿满,大姐儿在家等着你呢!小八也只是病了,他们小姑娘家家的,没经见过事,一惊一乍的,你快回去瞧瞧。” 老太太强忍着没哭,庭芳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不到了万分危急,是绝不可能特特报信来吓陈氏的。小八此刻只怕是凶多吉少。 福王刚死了娘,对亲人病危之事十分感同身受。对身边的太医道:“你跟着去叶家走一趟,小八我见过,挺可爱的。长的挺像叶庭芳那祸害,没那么容易有事。” 徐景昌道:“我送老太太回去。” 官员和诰命分两边,交通通畅了,叶俊文也发现自家马车停在宫门口,边上还站着福王与徐景昌。急忙连同叶俊德赶过来,一叠声的问情况。 老太太怕唬着陈氏,勉强道:“小八病了,几个孩子不懂事,来报我们知道。大太太便惊着了。” 叶俊德忙道:“那咱们快回!” 徐景昌见叶家男丁来了,就不自作多情。目送着叶家人回去了。 福王对徐景昌苦笑:“真有事,丫头该哭鼻子了。” 经福王一提,徐景昌又不放心了。对福王道:“我还是跟去看看吧。还有叶阁老,本就有伤,万一小八有个好歹,不知道受不受的住。” 比起其他人,叶家独叶阁老最要紧。福王道:“很是,你赶紧去吧,我身上有孝,不好进别人家的门。” 皇家原本跟臣下是不讲究这些的,可福王觉得自己打今年来就各种不顺,霉运一直跟着他,怕把叶阁老给克的翘辫子,太子系可就乐大发了。叶阁老位高权重不算,难得的能吏,哪怕从家国天下考虑,都是不希望他死的。拍了拍徐景昌:“有情况报与我知道,我先去圣上跟前求个情。” 徐景昌问:“求什么情?” 福王道:“还有什么,免了他们家的哭灵呗。至少叶郎中家的得搁家里,不然她跟着没了多不好。”说完就掉头往南书房去了。 圣上正为私自打了阁老不自在,朝臣看他的眼神忒怪。自己也知道那样迁怒老臣有些过,只当时心情不好,就发作了出来。心里早后悔了。此刻福王又进来求情,圣上更同情叶阁老了,忙问福王:“叫了太医不曾?” 福王道:“已是叫太医跟着去了。我瞧着叶郎中的夫人不大好,才来同父皇说此事。母后她……前些日子教导我,叫我既是交了朋友,就要待人真心。我想着那臭丫头凶归凶,可毕竟还小,要是没了娘,怪可怜的。” 圣上有些哀伤:“你是物伤其类了。” 福王低落的道:“是。她娘和我娘一样疼孩子。” 圣上忽然想起往日太子跟他戏说叶府阁老夫人与郎中夫人如何比着惯孩子,又看着瘦了一圈的福王,道:“罢了,免了他们家的人进宫吧。叶郎中与叶编修都回家去侍疾,赏两个太医在他们家住几日。从上到下都看看。” 求完情,福王还立在一边。圣上又问:“怎么了?” 福王的眼泪吧嗒吧嗒掉:“爹,我想我娘了。” 圣上哪里听得这话,把福王搂住,父子两个抱头痛哭,太监宫女劝都劝不住,只得飞奔去找太子了。 陈氏等人还在来家的路上。叶家几乎炸了营,从陈谦起,全集中在了上房。几个小的茫然不知所措,看叶阁老以及庭瑶庭芳哭,也跟着哭。唯有陈谦还算冷静,悄悄对自己的小厮吩咐:“着人去问,东院今日有哪些人走动,有哪些人进出。此事透着蹊跷。” 看着小厮悄悄退了出去,庭芜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姨娘,她姨娘……趁着家里乱,在院子里窜了几天。只说散心,会不会被怀疑?会不会跟她有关? 老太太等人马上就要回来,庭芳稍微冷静了一点,沉声吩咐:“给我搜!从厨房到东院,所有地方都搜一遍,不可能好端端的就出事,一定有人趁机喂了什么!” 庭芜几乎惊的撅过去,若是她姨娘……是她姨娘……整个周家都要偿命。姨娘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叶家的下人吓的寒毛都炸了,没头苍蝇一般乱窜。在东厢与大厨房之间来回翻找。所有人都只能配合,连平时最磨牙的孙姨娘都乖乖的单身站在院子里,任凭仆妇四下乱翻。却是什么都没有。小八还在吃奶,谁有供他吃其它的?小八的一应动用之物,齐齐查过,皆无可疑。庭芳依旧觉得不对,可没有任何线索。 庭芜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跟着难过起来。虽然她很少去逗小八,但那毕竟是亲弟弟。忽然间就这样了!她今天溜去看周姨娘时,小八还好好的趴在窗口玩,还朝她笑。眼泪扑扑的掉,祈求着上天放过小八一回。 小八身体滚烫如烙铁,庭瑶等人心急如焚。好容易郎中被安儿拉扯的跌跌撞撞进门,还没站稳,就急忙拿手伸到小八的脖子上,却是已经无力回天。 郎中登时吓的魂飞魄散,慌张的道:“不关我的事,他他他是……关格之症!”看了一眼小八,解释道,“是肾气没了,老天爷要收的。” 庭芳难以置信的道:“急性肾衰竭?”怎么……可能……是因为早产的缘故么? 郎中听不懂,跳着脚道:“总之这个病……嗳!都是命!” 叶阁老看着呼吸越来越微弱的小八,摸着他的脸蛋道:“是爷爷惊着了你么?”说完,又趴在床上痛哭。整个上房压抑的可怕。 陈氏是徐景昌背进来的,她早就走不动了。被徐景昌放下来后,软倒在小八跟前,用尽吃奶的力气把儿子抱在怀里。小八似是感觉到了母亲的味道,呜咽了两声,就再没了声息。 第177章 喵喵喵 陈氏初抱小八时,是滚烫的。可是抱着抱着,小八就开始变凉。陈氏还高兴的对大伙儿说:“他退烧了!是不是要好了?” 叶俊文蹲到地上,把妻子搂在怀里,含着泪,嘴唇抖的发不出声音。人生三大悲就有中年丧子,叶俊文心中的痛并不比陈氏少。他虽然带的不多,因外头事多繁杂,没空逗弄是真的,可并不是不疼小八。他对于唯一的嫡子,充满了期盼与希望。不喜欢陈氏,可是不得不承认陈氏教出来的孩子确实各有所长;讨厌庭芳张扬的性格,更不能否认庭芳个人素质之卓绝。所以小八将来一定很可爱,一定很聪明,一定……叶俊文胳膊收紧,把陈氏以及死去的小八都圈到怀里,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上房登时哭做一团。粉嫩的小团子,跟谁都无冤无仇。叶家最小的孩子,殒命归天。在婴幼儿夭折率极高的古代,叶家强悍的基因保证了十四个孩子的存活,十五去一,已是极高的概率了。可是对没有经历过丧子之痛的叶家来说,这样的打击,足以让人崩溃。 怀中的婴儿逐渐变的冰凉,陈氏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小八没气了。软倒在丈夫的怀中,只剩下木然。杨安琴见状不好,用力掐了一把陈氏,厉声喝道:“阿满!醒来!” 剧痛刺激着陈氏的神经,陈氏被拉回了一点点神思,眼睛开始蓄水。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倾泻。老太太赶紧把小八抱走,叶俊文将陈氏调转了个方向,死死的抱紧。 太医简直不忍再看,此时叶阁老的长随请回来的刘太医也来了,两位太医加一位民间郎中,彼此对望,都只能叹气。早产儿原就难养,赶上这样的病症,只能说天命。郎中朝两位太医行了礼,也不忍心要诊金,悄悄走了。两位太医则尽责的守着,等众人哭声渐歇时,悄悄给叶阁老看了一回,就一左一右蹲在地上,等着瞧陈氏。 叶俊文到底冷静些,看到陈氏已是半昏迷状态,忙请太医整治。丧子之痛,还有什么好诊的?摸了脉,低声在边上商议药方。不多时,刘太医把药方交给了越氏——死侄子跟死儿子不同,越氏肯定是最镇定那个。果然越氏接过药方,就擦了泪,一路小跑去外头吩咐人煎药了。 越氏回来时,陈氏彻底晕了。便劝道:“还是扶回床上吧。大姑娘和四姑娘,你们都守着娘,寸步不离。”时下妇人丧子,怕她们撑不过,都是叫其余的孩子跟着。妇人看到还活着的孩子,不舍得丢开,就能活命了。否则死了独子,半数儿都是要跟着去的。 叶俊文闻言,亲自抱起陈氏,回去东院。大房的孩子们也跟着往回走。到陈氏卧室,庭瑶抬头看到杨安琴画的小八与庭芳,哭着寻了条凳子,爬上把画摘下。一点点卷好,不能让她娘看见。卷好后不舍得撒手,抱着画卷缩在角落里,泪流成河。 庭芳无能为力的跪坐在陈氏身边。陈氏哪怕在昏迷中,也不时有泪水流下。庭芳拿着帕子,一点点擦着。心被揪着痛,痛死去的小八,也痛陈氏的命运。 庭芜趁人不注意,溜到东厢。见周姨娘趴在窗子逢上看正房的动静,脸上掩盖不住的得意。登时火起,冷笑道:“倘或将来我被人欺负,您老去夫家打门?” 周姨娘回过头,没好气的道:“你个傻子,跟四丫头耍几日就被她哄了。一个奶娃娃,你又知道他能替你出头了!你不是还有亲哥哥么?” 庭芜心中的万般道理都被堵在心中,她发觉自己没办法跟周姨娘解释那么许多,因为周姨娘根本不可能听的明白。便怄气道:“你以为小八没了,大哥就能出头?” 周姨娘道:“不然呢?太太还能生不成?” 庭芜用手指了指西厢:“你觉得夏姑娘如何?” 周姨娘脸色变了变。 庭芜又道:“二哥哥已在外书房议事了。” 周姨娘不懂:“外书房议事?” 庭芜漠然道:“四姐姐荐的,四姐姐不喜欢大哥哥,大哥哥就到不了老太爷跟前。姨娘是觉得爹爹比老太爷还厉害么?” 周姨娘嗤笑:“你四姐姐一个姑娘家,又能如何?过几年就嫁出去啦。” 庭芜冷笑:“二房三个嫡出,干不过大哥哥一个?长房又如何?咱们抱团都来不及,小八没了你好意思笑!”说着就怒气上涌,“好,我不说那些。我只问你,你高兴的都不消掩饰,是真觉着太太奈何不得你?你可别忘了,除了亲生,她还可以过继!现二房三个嫡出,出个小的挑大房的血脉不行么?还可以叫夏姑娘生了,把夏姑娘打发走,赔爹爹一个更好的,自家亲自抚养。你就这么胜券在握?” 周姨娘的脸色开始发白。 庭芜快气死了,她就知道周姨娘会幸灾乐祸。损失一个男丁,对谁家都不是好事。你还高兴!你还笑的出来!作死呢?八成还要挑唆亲儿子什么大房又只有你一根独苗了,别叫太太哄了去之类的话。叶阁老可是亲口说过要留庭芳在家,逼急了庭瑶庭芳出手干掉庭树,让庭芳坐产招夫,不!行!么!? 周姨娘不确定的道:“太太没有这么厉害吧?” 庭芜严肃的道:“你觉得大姐姐是善茬儿?还是觉得四姐姐很好惹?” 周姨娘撇嘴:“两个姑娘,也把你吓成那样。” “呵呵,”庭芜道,“不提两个姑娘,还想周家被砸一次么?” 周姨娘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脸上还是充满了不忿之色。良久,又转了颜色:“反正现在大房就只有你大哥哥了,我就高兴!” 庭芜听到这话,只觉得气血上涌,怒火抑制不住的往外飚:“你高兴个屁啊!我和大哥哥兄弟没了!没了!你再笑一声儿,别怪我不认你这个亲娘!”说完自己气的差点呕血,一甩帘子跑了。边跑边拿袖子抹眼泪,大哥怂亲娘蠢,嫡母当她不存在,四姐姐将来不知嫁到何方,她将来靠哪个去啊!你们就不能争气一点么?一点都好!混蛋!都是混蛋!!! 宫里出来了个太监,传圣上口谕,叫叶家人不必进宫哭丧,在家伺候阁老。回去时,带了小八亡故的消息。圣上一听,动了恻隐之心,又愧对叶阁老,便道:“叶典仪本该打死,如今且饶他一命,罢了他的官职,叫他回去好好伺候叶阁老,学学什么叫忠孝之义!” 左右领命而去,到了诏狱,也不为难叶叶俊民,只把已受过两回刑的他提出来,随便喊了几个兵丁,扔回了叶家。 叶家正一片愁云惨雾,门房忽见浑身是血的叶俊民被丢进来,唬了一跳。来不及询问,就对着送来的人连番作揖:“几位大爷辛苦了,劳你们走一趟,小的没什么好东西孝敬,且请大爷们喝点子酒。”说着,往领头的那位手里塞了一块金子。门房是个肥差,尤其是大门口的,常有官客来往。像叶家门第,几乎每日都能捞到打赏。可做门房的最要紧是得有眼力介儿,该吐出去的时候吐的干净利落,哪怕回头报账都行。 一块金子非常值钱,兵丁抛了抛,觉得不轻,冲门房笑了一个,带着人跑了。门房才指挥着众人把叶俊民往里抬,又着人去回老太太。 老太太心情非常糟,才被人劝的止了哭,此刻听到叶俊民被送回来,连连冷笑:“小八倒成就了他!” 叶阁老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老三是他儿子,却不是老太太的。为了老三个庶子,叶家好悬没被翻了个儿,心里怎能不恨?没有老三那一遭儿,小八未必会死。老太太焉能不恨?连他自己都恨!怎么就养出这样的东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把后院库房里腾出间屋子,关进去。” 老太太犹不解恨,冷哼一声。 叶阁老道:“圣上都饶了他,我们家不好喊打喊杀的。关好了他,叫他在里头发疯去。”又吩咐下人,“只许给他正经书或佛经,叫他闲了就给我抄书!一日三餐也不消给好了,旬月一回肉,好生吃几年素败败火。” 老太太阴测测的补充了一句:“不许跟他说话儿,谁要跟他说话,就叫他同他叶俊民作伴去!”憋不死你丫的!不弄死你,行!叫你没肉没女人坐一辈子牢!好色是吧?对着墙去色吧你!你妈X! 上头正乌云罩顶,谁也不敢触霉头。麻溜的在库房角落腾出一间朝北的角落。库房是五大间结构,但因要放东西,就隔了几个小间。不到一丈的长度,只有三尺宽的门脸儿,又狭小又阴暗,极不利于养伤。可有什么办法呢?叶俊民的生母刘姨娘半个字都不敢说,同李姨娘缩在角落,当自己就是柱子家具。 把叶俊民丢进隔间,下人来回事时,老太太又补了一句:“把窗子都钉死了,只留个送吃的洞,并马桶能出来。” 刘姨娘差点哭出来,被李姨娘拉了一把,硬忍了。叶阁老闭着眼,良久,才说了一句:“把庭琇挪到我们院里来吧。” 第178章 喵喵喵 陈氏才睁开眼,庭芳就发现了,轻轻唤了声:“娘。” 陈氏艰难的爬起来,沙哑着嗓子问:“小八呢?” 庭芳有些摸不准陈氏的神智是否清醒,含混着说:“在老太太屋里。” 陈氏无力的倒回床上,抱着一丝希望问:“神仙……有没有跟你提过小八?” 庭芳道:“只跟我说过你会受磨难,会长命百岁。” “所以一切都是注定的么?”陈氏想起小八出生后,庭芳就得神仙点拨教她神仙操之事,“我命里无子,对吧?” 庭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陈氏又道:“既然注定没有,何必又来一遭?” 庭芳只得劝道:“我以前听人说过,总有些犯了小错的童子,叫罚到凡间来。或是上头觉得惩治够了,叫他回去了也未可知。”这个说法流传已久,不过是安慰之词,但很多孩子夭折了的父母选择相信,以告慰自己的心灵。 陈氏呜呜哭着:“四丫头,你替我问问神仙好不好?问问小八去了哪儿?问问他过的还习惯?” 庭芳替陈氏擦着泪道:“好,改明儿我遇着了问问她。”肯信有神仙就好!庭芳悄悄松了口气,过两天再编个看着靠谱的谎话来哄陈氏吧。 陈氏哭了一阵,又问:“什么时间了?” 庭芳答:“卯时了。爹要点卯,故已经出门。圣上许了他们的假,今日点个卯做个交接就回来。” “你怎么不去睡?” 庭芳道:“我跟大姐姐排了班,她白天我晚上。”又朝炕上努嘴,“小七跟着我,二姐姐跟着大姐姐。我看她实在困了,才放到炕上。” 陈氏又问:“我仿佛一直听到有人在哭,是你在哭么?” 庭芳道:“都哭,爹还哭了好一阵呢。”庭芳想了想,觉得对于古代女人而言,丈夫非常重要,便又替大老爷说话,“爹难过的饭都吃不下,一直抱着你哭。” 陈氏的心里果然受用了一丝丝。只是想着儿子,依旧难过。自己抹了泪,就对庭芳道:“你去睡吧,我没事了。” 庭芳哪里敢走,她和庭瑶,至少得一个寸步不离,不然陈氏一个想不开就没了。 陈氏摸了摸庭芳的头发,道:“你别怕,我不会死的。上回生小八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有后娘就有后爹,小八都没了,我再死了,你们姐妹到夫家,连个出头的人都没有。你爹只疼儿子,我知道。” 庭芳好悬又哭出来,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忍住了。 “去吧,我真没事。” 庭芳缓了好一阵儿,脱掉鞋子,爬上了陈氏的床。缩在最里头,抱着陈氏的胳膊道:“我跟娘睡。” 陈氏一方面心疼庭芳熬夜,另一方面希望庭芳睡着了能遇着神仙,横竖自己睡不着,便又坐起来,靠在床头,轻轻的拍着庭芳,哄她入睡。 庭芳这几日确实累的太狠,沾枕即眠。庭瑶说是跟庭芳交班,回到房里哪里睡的着?枯坐到天亮,先去叶阁老处看了看,又回到陈氏卧房,正好与坐在床头的陈氏眼神相对。 庭瑶忙到陈氏跟前问道:“娘……你还好吧?” 陈氏点点头,指着墙上空白一处:“画呢?” 庭瑶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陈氏道:“我想看看。” 庭瑶犹豫了好久,拗不过陈氏的坚持,只得把画翻出来,递到陈氏手中。陈氏拉开画卷,伸手在小八的画像上来回抚摸,很久很久,才道:“你四妹妹说,小八或许回天上了。你说,是真的?还是她胡说呢?” 庭瑶只得忍痛道:“娘还记得她写的那两本书么?” 陈氏点头。 “我先前就想说,只混忘了。”庭瑶道,“只怕四丫头不是遇着神仙,她原就是神仙,不知什么缘故下凡。既她说小八回去了,那便是回去了。” 陈氏心中猛的一跳,声线都抖了:“那她也是要回的?” 庭瑶忙道:“都说状元公是文曲星下凡,长命百岁的状元也是有的。或是老天派她来传道授业的,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想……”庭瑶编着瞎话,“小八没准儿就是看她下来办事,跟着凑热闹。结果被发现了,便拎回去了。陈恭不也常常背着舅母淘气,被拎回去了么?” 庭芳睡的很不安稳,只起不来。迷迷糊糊听到陈氏与庭瑶的对话,觉得庭瑶说的太对了。索性闭上眼,翻个身继续睡。只待醒来后,装作遇到神仙,陈氏听到她说的跟庭瑶说的对景儿,就想开了。毕竟陈氏对孩子的疼爱不含任何杂质,不像很多父母总想在孩子身上图些什么。单纯如她,骗她小八过的好,也就差不离了。 未时二刻,庭芳揉着眼睛醒来,就看到老太太并杨安琴都坐在炕上,气氛很压抑。杨安琴看到庭芳冒了头,勉强扯出个笑模样:“你醒了?” 庭芳还有些迷糊,心里只记得要骗陈氏的事,忍着剧烈的头痛,用尽理智说了句状似没头没脑的话:“小八回去了。” 陈氏一惊非同小可,忙问:“回哪里了?”真的是天上的童子么?真的不是死……了么? 庭芳勉强编着谎言:“被揪回去的。”说完,只觉得心中疼痛难忍。她可以骗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她知道没有什么回天上,小八就是死了而已。她的弟弟病死了,她却无能为力。 古人还是迷信的,他们相信小孩子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连老太太都追问:“谁揪回去的?” 庭芳才反应过来,合着屋里不止陈氏。稍微顿了顿,才道:“什么揪回去?” 陈氏见庭芳清醒了,越发信的实诚,她本就宁愿相信小八有来历,谁又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没了呢?见庭芳说的与庭瑶的猜测合上了,心里满是怅然,到底没那么伤心了。 老太太孙子多,打击比陈氏略小一点,见陈氏缓了过来,跟着松了口气。心里还惦记着叶阁老,嘱咐了几句就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越氏再能干一个人也处置不了。譬如把庭琇挪出来,以及把秦氏关在屋里的事。家里没说苗秦氏的处置,但苗秦氏是个明白人,不敢出去叫人看见,主动自己把自己关了,果然叶家忙起来就把她忘的干干净净。 待老太太走后,就只剩屋里几个人对望无言。能说什么呢?所以的安慰都是苍白。有些常规的劝法,例如加把劲再生个哥儿的话语,道理是那个道理,至亲之人感同身受下,根本说不出口。庭芳只得趴到陈氏的身上,再次沉默。 杨安琴才从外头回来,圣上免了叶家的哭灵,但没提杨安琴——估计是想不起来。既然没提,她就得去。这会子有些撑不住,就在炕上歪着了,也不说话,就静静的陪着。好一会儿,陈氏才道:“罢了,嫂嫂先去睡吧。四丫头你还睡不?” 庭芳摇头。 陈氏道:“都不用担心我,既然小八要回家,咱们也不好拦着不是?”忽又想起庭瑶的那个比喻,竟是觉得有些好笑,“调皮的孩子,被揪回去不会挨打吧?” 庭芳可笑不出来,蔫儿吧唧的趴着。 杨安琴干笑道:“何止,二十藤条,妥妥的。” 陈氏又垂下眼睑,不说话了。 庭瑶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粥和几个小菜,后面跟的仆妇手里还提着个大食盒。庭瑶对庭芳招招手:“来,吃饭。”这货饭量大,她吃的香,能勾着陈氏多吃点。 庭芳没什么胃口,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从床上滑下来,又爬到炕上,乖乖的坐在炕桌上。庭瑶放下托盘,又把陈氏扶到炕桌的另一边,她自己和杨安琴坐了剩下的两边。食不言。 饭毕,陈氏放下筷子,对庭瑶道:“方才你妹妹梦见小八了。” 庭瑶怔了怔。 陈氏道:“她说小八回去了。” 庭瑶有些恍惚,她随口编的话,竟是真的么?不免又问庭芳:“小八有说什么没有?” 庭芳道:“我没梦见啊!” 庭瑶又看陈氏。 陈氏道:“你醒来的时候说小八回去了。” 庭芳故意道:“我不记得。” 杨安琴忙劝道:“都是托小孩儿传个话,未必就让她记着了。” 庭芳就是知道猜的比听的更让人相信,才装忘了的。尤其是她当时不甚清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更容易取信于人。方才陈氏就信了,现在的重点是让她坚信不疑。见庭芳死活不承认自己梦见了小八,陈氏在不断的心里暗示下,终是彻底信了庭瑶编的话,影响到庭瑶和杨安琴也信了。唯有庭芳,还是很低落。气氛渐渐松弛,陈氏待撤了饭桌,就对胡妈妈道:“小八的那幅画儿,该挂着还挂着。我日日看着他,心里好受些。” 小八的画像又挂回了原处,疲倦的陈氏带着同样疲倦的女儿们睡了。杨安琴自回房,陈氏正房又安静下来。 大老爷原是在家的,只是不好意思跟舅嫂共处一室。见杨安琴走了,便从夏波光屋里出来走进了陈氏卧室。抬头望见小八的画像,目光便不舍得移开。眼睛一直盯着画,脚步慢慢移到椅子上坐定,烛光摇曳中,就这么呆呆的看着画,直至天明…… 第179章 喵喵喵 小八还没到一周岁,夭折的婴儿不会有葬礼。叶家心疼他,连夜定了个小棺材,把小八放了进去,便暂寄存在义庄,等日后有空回老家时,带了他回去祖坟安葬。全程不让陈氏插手,老太太带着越氏烧了许许多多的纸钱,又在庙里摆了好些日子的布施,家里终于散了些许阴霾。 叶阁老趴在床上养伤,他伤的不算太重,宫里打板子的都是行家,看着鲜血淋漓,谁也不敢真对阁老下手,万一圣上又后悔了,他们岂不是个死字?只是叶阁老毕竟一把年纪了,几十板子打下去,再高超的技巧也不能跟年轻人相比,还是差点没命。加上小八亡故伤了心,救是救回来了,却是伤了根基,需要好好将养。圣上听说赏了好些药材,为此,宫里打板子的太监们都差点吓的没了魂,圣上果然是后悔了!幸亏没动真格的,不然他们总有一天要倒霉。阿弥陀佛。 时间总是治疗伤痛的良药,心伤与皮外伤都是。皇后的百日过后,全天下都除了孝。圣上因皇后病了一场,已是康复,叶阁老也回到了朝堂。叶俊文夫妻接受了现实,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只有夏波光的日子稍微有些许变化。或许是叶俊文还想努力生个嫡子的缘故,他一直歇在正房,夏波光莫名其妙的失了宠。不过她也不在意,反倒日日扒在窗户上看庭芳做各种各样的玩意,无比惬意。 正值盛夏,叶家的池塘里开满了粉嫩的荷花。庭琇坐在池塘边,捏着炒香的小米,一颗一颗的往下丢,看着鱼儿抢食玩。她如今住在正院东厢,和原先的房间差不多。三房里只有她一个脱出来了,更该知足。老太太待她淡淡的,却没亏了她什么,日子总还过得。只是见不到母亲,有些想念。 秦氏自然也是想女儿的,掰着指头数有多少日没见着庭琇了,可如今想也无用。叶俊民被关在库房,她略好些,关在房间里。至少有采光,还有三间正屋的活动范围。一样不许出屋子,也没人同她说话。自己生母的死,把她吓的够呛。她从不知道一时激愤,会引发如此后果。娘家再也回不去了,娘家也再也没人来看她了。她就好似那没有娘家的小老婆一般,往后全看夫家的脸色。偏偏夫家更烦她,她还记得老太太杀人一般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那冷到骨子里的声音,叫庭琇搬去正院,叫她好好反省。从此母女再没见过,也不知何时能再见。看守她的老嬷嬷特别凶,不独不许她出门,还不许她发出太多的声音。她只能闷在屋里,连窗子都不敢开,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苗秦氏亦在西次院,她带着两个孩子住了东厢。西次院的个人居住面积是叶府最小的,因为孩子多姬妾多,除了庭琇捞了三间房,余者不过一人一间。如今姬妾尽数发卖,庭琇又挪了出去,恰好叫苗家人住了。别的地方已经阳春白雪,三房的气氛却是挥之不去的压抑。 叶阁老很想把秦氏扔去跟老三作伴,叫孩子们能自由自在。可是他得考虑到老妻的心情,尤其是老太太明显把小八之死怪到老三头上,更是无解。三房所有人都跟她没有血缘,无事的时候可以装成母子,真出了事,这个结没法子解开。若非老太太还有一丝理智,休说庭琇搬到正院,只怕整个三房全都要关到死,连上学都不能。血仇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好谅解的,叶阁老不能强求,悄悄跟康先生并庭芳打了招呼,叫他学堂里照看下罢了。 实际上对于三房的孩子而言,日子并不算太难过。秦氏是个非常难相处的嫡母,不讲道理、乱发脾气。如今她不能出来,孩子们反倒松了口气。生活条件差点就差点吧,以前也没见好到哪里去;不能去给老太太添堵也没什么,只要回到家中,至少不用过的战战兢兢。家里孩子一群,加上苗家的,一起说话写作业挺好的。何况苗秦氏很是慈爱,庭松等人竟是在姨母跟前享受到了极其陌生的、来自女性长辈的关怀。唯一难过的,是他们的生母都不见了。可亲爹作孽,又有什么法子呢?想开点吧。 小八都没了,大型的游乐场原是要取消的,陈氏想了好久,又留下了。家里少了个孩子,她始终觉得寂寞,勾着侄子侄女们来闹腾,显的更有人气。所以空着的那处房子,又摆上了五彩斑斓的器械。有各种各样的滑滑梯,形状各异的积木,神奇的轨道马车。家里孩子们的桌椅也都换成了可调节高度、桌面略微有些倾斜的新产品。出了国孝,恰好做完,颜色再鲜亮也不犯忌讳了。 小孩子们忘性大,对小八的伤痛本就不深,隔了百来天早忘的干净。赶上个休沐日,庭芳亲自去接了三房的庭苗庭枫庭杨,再叫上二房的庭理,并自家的小七陈恭,游乐场就开张了。大点的孩子们在庭芳屋里喝茶吃点心,听着弟妹们的大呼小叫,心情渐渐明朗。 忽然一阵哭声传来,庭松本能的往外探头,庭芳笑道:“是陈恭,八成被小七打了,不用理。” 庭兰还记着庭芜与庭苗不对付的事儿,担忧的道:“七妹妹跟六妹妹不会打吧?” 庭松暗自苦笑,借庭苗一百个胆也不敢啊,现在三房恨不得把头缩到腔子里。若非庭芳亲自来接,他们且不敢出来。庭芳实际上也是受人之托,叶阁老叫她照看一二,她当然得应了。再说三房的孩子看着怪可怜的。老太太心里还是别扭,但对庭芳接庭松等人出来玩装作没看见,庭芳就知道她的态度了。要老太太松口是不可能的,但别太明目张胆,她就懒的管了。 庭琇今日也在,她眼尖,看到庭松的新衣裳就问:“什么时候裁的?” 三房的兄弟姐妹本就处的不差,秦氏刻薄,庭琇却是极好性儿,故下头的弟妹对嫡姐十分敬爱。姐弟两个好些天没得空儿说话,正好趁机坐在一处聊天儿。庭松见庭琇问起,也不隐瞒,直接道:“老姨娘亲手做的,她还说做的慢,先给我做,再给其余人做。姐姐在正院里同老姨娘说过话么?”老姨娘便是叶阁老的刘姨娘,三房如今的模样,都是自作自受。她也只能埋头做点衣裳鞋袜给孙子们了。 庭琇摇头:“老姨娘不爱说话。” 庭松担忧的道:“那你不是很闷?” 庭琇笑了笑:“哪里就闷了,还要写功课呢。我常和三姐一处玩,你别担心我。” 姐弟两个捡了些日常琐事聊着,都没敢提父母。 夏天日头长,孩子们多半都要午睡。到了午时,庭芳就把一群熊孩子从游乐场赶出来了。立刻就有仆妇带着水桶和干净的帕子进去擦拭每一个物件。 孩子们都有些不舍,庭芳笑道:“快回快回,每个休沐日都能来的,只怕你们玩腻了。都回家吃中饭歇晌,睡醒来再玩也使得。” 听到下午还能玩,孩子们一哄而散。三房的孩子禁闭由此解除,只避着老太太,算是自由了。众人心情都很好,欢乐的笑声在叶家宅子里荡漾。 庭芳陪着陈氏吃过午饭,就叫安儿提了两大坛子糕点,往后头走去。 游乐场做完了,魏强也该回家了。工钱自是给的丰厚,作为外甥女,庭芳还得去送送。魏强早收拾好行李,只等跟庭芳告别。 将近四个月的时间,发生了不少事。大半魏强都不懂,就知道了一条,他家外甥女被人叫四阎王,真个是谁都不敢惹,得宠的不得了。可是叶家三房的情景,又让他觉得有些担忧,庶出,到底不是太太生的。 庭芳比几个月前初见的时候瘦了许多,魏强却是胖了一圈。甥舅两个照面,庭芳不说废话,叫安儿把坛子递给魏强道:“阿叔家去,没什么好拿的,带两坛子点心回家请乡亲们吃吧,热闹一回。” 魏强不好意思的道:“昨日姑娘打发平儿姑娘送了几套衣裳,今日又送点心,太客气了。” 庭芳笑道:“都不值什么。家里出了事,现在缓过来些,你别太谨慎,此次回家,还叫文昊还拿课业本子来。几个月都不见他的功课,先生念了好几回了。” 魏强道:“太添乱了。” 庭芳道:“不妨事,家里又来了个曲先生做蒙师,康先生比往日闲些。真心中有愧,就奋发图强,日后拿康先生同你一般奉养便是。” 魏强当然想要儿子有出息,先前叶家事多,他不敢打搅,如今庭芳特特来说,自然是千恩万谢。庭芳知道魏强不善言辞,顶顶沉闷的一个人,两个人三观还不合,说了几句套话,理所当然的冷场了。 恰好此时有小厮进来回道:“四姑娘,老太爷有请。” 庭芳觉得爷爷可爱多了,忙叫人把魏强扔上马车,自己一溜烟的跑了。 第180章 喵喵喵 庭芳走到外书房,只见叶阁老负手而立。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时间足以让叶阁老完全康复。其实一个多月前叶阁老勉强能下床时,就火速冲到宫里谢罪,赶紧处理积压公务,生怕被人使绊子架空。几个阁老累的两眼发直,看到实际上的老大回归,差点痛哭流涕。叶阁老方知房阁老为了替他出气,自己倒先气着了。十分敬佩房阁老的君子之风,特特携老太太上门拜谢,两家竟由此开始走动。只房阁老身体不大好,至今都没去干活。好在房阁老处事能力不大好,几个阁老凑在一处,勉强能替他把班代了。至此,叶阁老忙的昏天黑地,直到今日休沐才得闲儿寻庭芳说话。 庭芳在门口喊了一声:“老太爷,寻我有事?” 叶阁老回头看到庭芳,笑了笑,带着庭芳往南沿的炕上坐下,指着炕桌上的点心道:“宫里赏的,原交到里头叫大伙儿分着吃,偏又送了碟到我这里。我不爱吃,你吃了去,省的浪费。” 庭芳揭开盖子,不过是酥糖玫瑰糕,内造的模具精致,糕饼亦显得色香味俱全。捏起一块扔嘴里,花香瞬间溢满口腔。她本就喜欢玫瑰香,嘴里更有玫瑰花瓣的触感刺激味蕾。混了玫瑰花的糕饼不似寻常米糕一般噎人,反倒是口舌生津,能细品出似有似无的甜味。 庭芳赞了个好字,笑道:“内造的点心就是不同。” 男人们大多不喜欢零嘴,叶阁老见她吃的眼睛笑的弯弯的,心情好了一丝丝。待庭芳吃完,叶阁老就问:“庭松哥几个今日还好?” 庭芳笑道:“放心吧,老太太已是不怄气了。只诚心不想给他们脸子瞧。日后下人难免怠慢些,作践却是不敢的。我和二婶在家看着呢。” 叶阁老深深叹了口气:“女人家的醋劲儿啊!” 庭芳挑眉:“说的好似男人没醋劲儿。你们男人才小心眼,自家媳妇看都不让人看。女人还不至于拦着你们出门。” 叶阁老无奈的道:“那也不能乱吃飞醋。看到你三婶了没?乱吃飞醋的下场。” 庭芳撇嘴:“跟我说没用,我且没男人要呢。是你们没眼光,我瞧着三婶的姐姐就挺好,谁让你们不聘了她。” 叶阁老不提还好,提起来就气死:“你当我想啊?当时我还没位高权重,你父亲和二叔少年进士,风光无限,寻什么样的好人家没有?到你三叔,好么!不学无术还好色,又是庶出,我能怎么样?” 庭芳皱眉:“他怎么婚前就让人知道好色了?” 叶阁老阵阵肝疼:“我没空管他,你老太太又懒的管。手里有几个钱,跟着一群小衙内做了秦楼楚馆的常客。结亲的人家一打听,什么都别说了,没得伤彼此颜面。所以我说女人啊,就是小心眼!早管起来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田地。”叶阁老难得抱怨老妻,“也不是不能寻到更好的,只她怕人说她不慈,不愿给老三寻个踏实的,偏要寻官家女。官家女岂是那么好挑的么?找来找去找到秦家,我使人问了一回,个个都不错,哪里知道秦三姑奶奶就没长脑子?” 庭芳吐槽:“您就不考察考察?” 叶阁老叹道:“当时秦大姑娘订了亲还没嫁,他们姐仨个都差不多大。秦家老太太好悬没把大姑娘的婚给退了,我们家哪里敢掺和进去,不知道的还当我们仗势欺人,还欺到同朝为官的人身上。这名声是能背的么?只得匆匆忙忙娶了你三婶。何况养移体居移气,也不单往好的移,你三婶才嫁过来时还好,与妯娌攀比多了,就渐渐移了性情。要不然我怎么叫你们都一块儿读书呢?多读书多动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去奢求不该求的,安安稳稳一生一世多好。看如今,孩子们多受委屈。老太婆心里有气,只能要你照看了。” 庭芳点头道:“都是我兄弟,能照看的自然照看。再说老太太也没真拦着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纵着我淘气。我竟是专给你们背黑锅的!”庭芳嘟着嘴道,“你们老两口斗法,拿我当筏子!” 叶阁老尴尬的笑。 庭芳无语,转回正事:“依我说,干脆还叫五妹妹回去住。住在正院她更不自在。” 叶阁老苦着一张脸道:“就她亲娘那模样,不把她放老太婆跟前,她就嫁不出去了。所以我没法子朝老太婆发脾气,她恨死三太太,还得替三太太养闺女。又不是她亲生的,仁至义尽啦。也是你五妹妹拎得清,庭苗她就不喜欢,我都没敢提。罢了,谁也不是天生就命好的。他们比我小时候强多了,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也不是个个子孙能成才的,我也无法了。” 庭芳看着叶阁老苍老许多的脸,也是深深叹了口气。小八的死未必赖的到三房的头上,但古人迷信,又有孝期一说,都疑心叶俊民在皇后刚死的时候就作乱,惹恼了天家,上天才对叶家降下惩罚。至于为什么祸害大房而不祸害三房,自然是因为小八身子骨太弱,受不起了。何况此时观念,虽分了房,但只要不分家,默认都是一家子。死了侄子跟死了儿子,至少表面上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如今老太太对此深信不疑,不摁死三房全家,都算她跟叶阁老感情深厚了。 陈氏倒是没牵连三房,她总疑心是周姨娘。偏偏当日该搜的都搜了,该查的都查了。除了周姨娘不按规矩禁足偷偷溜出来透气,也没别的把柄。她又不是没溜出来过,上回还跟孙姨娘在院子里打架呢。后来孙姨娘表现好,提前刑满释放,周姨娘却是实实在在的关着。趁人不注意逛逛院子,又没出东院,家里也没人跟她接触,疑来疑去也不过是疑神疑鬼。这回叶俊文表现的倒还好,还想要嫡子,就只跟陈氏厮混。陈氏正是脆弱的时候,两口子感情倒是加深了些许。庭芳再烦叶俊文,现如今也只能司马当成活马医,只要陈氏笑的出来,她给叶俊文奴颜婢膝都行。不单庭芳,连杨安琴都缩了,生怕惹恼了妹夫。真心惹不起,可把杨安琴憋的够呛。为了陈氏,硬忍了。 叶阁老沉默了半晌,在庭芳以为今日谈话完毕,正要撤退时,叶阁老忽然问:“四丫头,那日你瞧见了房知德,觉得如何?” 庭芳奇道:“你问他作甚?” 叶阁老艰难的道:“你三婶闹了一场,太子没法子要庭瑶当儿媳妇了,圣上那里过不去。你大姐姐该寻人家了。” 庭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她又忘了一个人的品行对家族的影响,愣是叶阁老明说了才想起庭瑶的婚事一准儿黄。登时气的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道:“放我进库房,我打断叶俊民的腿!靠!” 叶阁老:“……” 庭芳快速道:“咱们家策略要调整,没了太孙妃的大姐姐,领头人未必就是你了。便是如今还认你,过了河必定要拆桥的。对了,还没人告诉我,圣上怎么那么快知道消息的?” “侯家。”叶阁老淡淡的道出两个字,“你见过侯景荣。” 庭芳噎的半死,侯景荣确实是强有力的对手,各方面素质比庭瑶都不差。几代书香门第,论起来比叶家高贵的多。并且侯家不弱,原先跟叶家也不算死党,如今悄悄儿在后头给叶家使绊子,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回不想打断叶俊民的腿了,想凌迟了他!要知道她们家叶俊文就是个祸害,没有庭瑶做妃子在上头压着蠢爹,便是嫁给了房知德有鸟用!根本没法子护住陈氏。别的不论,至少她就得被胡乱嫁出去。想起宅斗的一地鸡毛,庭芳觉得此仇不共戴天!古代多少才女硬生生被婆婆憋死的?她倒是不怕婆婆憋死她,港真,论狐媚子勾引男人的本事,估计在古代没几个人能比的上她的。毕竟是程序员堆里滚出来的,直男癌什么品性只怕她比他们的妈还清楚。问题是那种日子过的没意思透了好吗!即便是她打算当鹌鹑的时候,那也是叶府一霸。那些个小破庙哪里装的下她这个大佛!巨坑! 庭芳能想到的,叶阁老岂能想不到?看着庭芳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知道气的不轻。等庭芳砸了杯子,把脾气发了出来,叶阁老才道:“所以趁着我活着,替你们都物色好了。至于你……”叶阁老顿了好久,十分舍不得的道,“只能低嫁了,不然制不住长辈。” 庭芳眼睛通红:“不行!低嫁没用!我娘未必活的过我爹!我娘……更活不过大哥。低嫁了,娘家不替我出头,也是没用的。” 叶阁老心疼的手直打哆嗦,好半晌才问:“那陈谦呢?” “嘎?”饶是庭芳正怒火从烧,也被叶阁老的不按理出牌给打懵了,“关陈谦什么事儿啊!?” 叶阁老看了庭芳一眼:“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庭芳张了张嘴,沉默了。 第181章 喵喵喵 秦氏的愚蠢造成的余波比想象中的要严重的多。庭瑶因此丧失了制高点,而陈氏完全无法遏制住叶俊文的权威,按照叶俊文的认知,是必定拉扯庭树上位。没有不灭的家族,叶阁老明白大房是必定要衰落了,他能做的,只有把自己喜欢的孩子一一安排妥当。尤其是大房的两个孙女,从原先有嫡出的小八互为依靠到如今只剩庶出的庭树,落差太大。最让人绝望的是庭树没有任何长才,抗打击能力比女孩子都要弱的多,想让他担重任是不可能的。同时叶阁老在高龄之际受到打击,明显的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如果不趁活着的时候做好准备,则庭芳危矣。 无数次各路交锋表明,庭芳绝不可能任人鱼肉。换言之,叶俊文倘或想用强硬手段把她摁回“正道”,必然导致她最激烈的反击。叶阁老并不觉得叶俊文能斗的过庭芳,因为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而叶俊文则从不把女人当人,自以为猫狗可随意戏弄,现在戏弄不了,是因为庭芳受宠。换言之,他始终坚定的认为,庭芳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狐狸。大房本来就弱,再由两方内耗,这一支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叶阁老是决计不想看到如此结局,只得提前预备。 陈谦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家世好脾气好,知根知底成绩不错,但庭芳沉思了一小会儿,就道:“大表哥不合适。” 叶阁老道:“我看陈谦还好,舅太太又喜欢你,如何不合适?” 庭芳摇了摇头:“舅母想叫我做小儿子媳妇,但不会想让我做冢妇。大表哥是他寄予厚望之人,管理整个家族的鸡零狗碎,我不乐意,她更不放心。我比她野的多,不适合。即便是我能做,她也未必信。”庭芳深吸一口气,“再则,我出嫁了,我娘就落周姨娘手里了。爹本就不喜欢娘,他希望有嫡子,娘再能生固然好,倘或不能生了呢?我娘堂堂正房,还要到周姨娘手里讨生活不成?” 庭芳的脾气,在阴差阳错下暴露的彻底,她的婚姻必定十分不顺。陈恭远配不上庭芳,而陈家二房更不知脾性。如果再加上要维护陈氏的话,更加为难。叶阁老正是因为犹豫不决,才叫上庭芳来商议。 庭芳见叶阁老沉默了许久,噗嗤笑出声:“我觉得吧,也不用太担心。” 叶阁老挑眉。 庭芳道:“说点实在的,您若在,我便是阁老之孙,总有挑拣的余地。倘或我长成之时,您不在,我直接投奔福王去。” 叶阁老瞪大眼:“你去做妾!?” 庭芳摊手:“倘或我没及笄你就去了,庭珮根本接不上。我爹哥仨就不想提了。家里的地位瞬间一落千丈,爹的那个品级也未必保的住。小官之女去做皇家侧妃,倒也没有不合适。虽是妾,皇家的更是不同,诰命品级连公夫人都比不上。我当作坊的管家去,只怕福王殿下高兴着呢。” 叶阁老斜了庭芳一眼:“你不怕福王妃弄死你?” 庭芳呵呵:“她不怕死尽管来。内宅斗法争男人,就看谁能哄的男人开心。我不招惹她,不过寻个落脚的地方。此事可以谈。她若讲不通道理肆意妄为,我也不是吃素的。皇家是我娘的底气,哪怕是侧妃,我爹敢作践我娘,我照样对着大哥哥的脸抽。没了皇家的身份,我爹固然不敢跟陈家硬杠,内宅里折磨她的方法多的是!尤其我娘娇气了些,都不消如何动手,只管往她心上插刀子,一天在她耳边念几回她‘生不出儿子,生出了儿子也养不活’的话,她自己就气死了。” 叶阁老听完庭芳的话,心道果然!臭丫头方方面面都不好惹。恨不得当即就打死了叶俊文去。本来说的好好的,庭瑶嫁出家门,庭芳留家里辅助兄弟。便是庭瑶没了太孙妃的机会,庭芳照例可以留家。可有了叶俊文的掣肘,庭芳即便留家也没法子发挥话语权,更没办法保护母亲。因此庭芳是一定要跑的,并且她现在能跑的方向只有一个。熊孩子福王的侧妃,只能护住陈氏在内宅的舒适,别的什么都帮不上。还不如联姻对家族有利。可是选了联姻,等于放弃了陈氏后半辈子的幸福,除非陈氏死在庭芳结婚前,否则庭芳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叶家本来就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局面,还得亲手把庭芳送出门去。叶阁老头一回感觉到一种天命般的无奈。想来从古至今的亡国之君,未必个个都昏庸,只是无力回天罢了。 庭芳冷静的道:“我们打生下来你们就说,我们是外姓人。外姓人,只能保我自己的富贵,保我娘的平安。再多的,便是我想,都没法子力挽狂澜。二婶倒是希望我留下,可二叔是个君子,他必不忍害我一生没归宿。我于二房,不过是锦上添花。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说着自嘲一笑,“能做妻,谁想做妾。有条件的时候,我连福王妃都不愿做,何况福王侧妃。不过是最坏的打算罢了,也未必能走到那一步。”话虽这么说,庭芳却是不到绝境绝不可能去做妾,不是怕掐不过,而是觉得严春文恐怕没办法理解她跟福王之间的纯上下属关系。没事跑去宅斗作甚? 其实庭芳在叶家最大的阻力便是能以孝道压死她的叶俊文,只要没了叶俊文一切好说。所以如果叶俊文犯蠢,她是不介意真求福王帮忙,弄一打美姬,直接耗死那货的。叶俊文扑街了,收拾庭树母子还不是轻而易举?就像叶俊文可以以孝道坑她一样,只要把陈氏抬出来,庭树就得跪的彻底。当然,此言太大逆不道,没到那个份上,就不必要告诉叶阁老了。叶阁老是个疼孩子的好长辈,既然疼她,就必然疼儿子。没得伤了老人家的心。 叶阁老听到庭芳的话,倒是笑了:“你倒孝顺。” 庭芳也跟着笑:“母慈子孝罢了。不提她为了我同爹的数次争吵,就那回我同陈恭打架,她都不管侄子,儿啊肉啊的抱着我直哭,连舅母的颜面都顾不上了。小时候她纵着我,以后我纵着她。原该的。”而且还不单是孝顺的问题,她自己首先得活下去,活的滋润。她活的好了,陈氏自然舒坦。她活的不好了,陈氏肯定要扑街。直接利益相关,替陈氏争就是替自己争。 听到庭芳与陈恭打架的事,连叶阁老都觉得恍如隔世。春天还无忧无虑的在学里捣蛋,如今却像好久都不曾听到庭芳的调皮事端。时局变化太快了,他如今在朝堂上亦有些力不从心。被亲儿子连累,圣上有些不高兴就罢了,太子也似着了恼。朝代更迭那么大的事,没有姻亲关系,谁又能放心呢?如今侯家挤破头想送上自家闺女,他觉得他们一系都有些举步维艰。陈家远离了中枢,不知什么时候能调回来,真可惜。 发了好一会儿呆,叶阁老又道:“如今已是七月底,立刻就要中秋。是该阖家团聚的日子……” 庭芳抢着道:“我不想见三叔两口子。” 叶阁老笑道:“你去求老太婆,叫庭松几个一块儿过节。你们好好的姊妹,别生分了才是。” 庭芳点头:“哦!我知道了,我今晚就转告爹,说你有吩咐,叫他去求情。”才不去求情撞枪口呢! 叶阁老:“……” 庭芳冲叶阁老吐舌头拌鬼脸:“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我爹那么喜欢礼仪,自然要成全他的品德。我是孝顺孩子,思父母所思呀!”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叶阁老:“……”能好骗一点点吗? 庭芳才不上当,老太太肯定知道拗不过叶阁老,可谁去撞枪口就谁倒霉。枪口自然留给老爹去撞,她则是去通风报信,好叫老太太有个心理准备,而后随便他们老两口耍花枪。庭芳从外书房直扑正院,也不用丫头打帘子,自家就蹦了进去。哪知里头有生人,庭芳硬生生的刹住脚步。立刻捡起了大家闺秀的规矩,立定,闲庭信步的走到老太太跟前,好似方才的一瞬间只是大家的幻觉。 来客是房阁老的夫人,看着庭芳火速变脸,绷不住乐了。老太太没好气的白了庭芳一眼:“还不去见过房夫人!” 庭芳愿意装的话,礼仪自是一流。缓缓的行到房夫人跟前,恭敬见礼:“给夫人请安。” 房夫人轻轻托起庭芳,笑对老太太说:“闻的府上姑娘好容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是四姑娘?” 老太太无奈笑道:“除了她还有哪个?不是我自夸,我们家的姑娘都是好的,只除了她。我们都说她投错了胎,该是个哥儿才对。” 八月里热气熏人,来旁人家里做客还得穿大衣裳,故房夫人拿着个丝绸团扇扇风。此刻听到老太太说庭芳,又想起方才庭芳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拿扇子捂了嘴,乐个不住。 庭芳用余光打量房夫人,年纪不大,听说是房阁老的填房。不过无所出,所以身材甚好。庭芳在心里默默复习了下房阁老家的情况。房阁老的元配早没了,留了个嫡长子房知远,如今已经娶亲,儿子都老大了。再有一个庶出幼子,便是那日来报信的房知德。中间夹着几个庶女都已嫁做人妇,算不得房家人。虽然都是阁老家,庭瑶嫁房知德,非常亏啊!只不过听说房知德文章写的好,算是很不错的绩优股。 庭芳低头沉思,叶阁老为什么要选择房知德?仅仅是因为房知德够优秀,还是因为其它不为外人道的原因?叶房两家结盟了?而且房知德一个庶子,得聪明到什么份上,才能让叶阁老另眼相看呢? 第182章 喵喵喵 经叶阁老的提醒,庭芳已把庭瑶的婚事放在第一位。庭瑶无缘太孙妃,想来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房夫人登门拜访,只怕也是为了此事。 庭芳低头不语,房夫人便悄悄观察庭芳。她更想见庭瑶,却是以往两下里互看不顺眼,从不自己亲自来叶府宴会。儿媳倒是说好,她却还得掌掌眼。叶府挑房家儿子,房家自然也挑叶府孙女,只是底气稍有不足。毕竟庭瑶做不得太孙妃是被叔叔连累,还依旧是阁老长孙,满京城想娶的人多了去了。也就是房知德少年有才名,方入了叶家的眼。两边有默契,都憋着不说。如今只有房阁老两口子并叶阁老两口子知道,再多,就是庭芳了。 两家隔壁,来往极方便。房夫人也是刚到,刚好寒暄完毕,庭芳就冲了进来。待庭芳见过礼,她便说正事:“我们家有两棵好桂花树,今年开的极盛,故想邀夫人一观,还请夫人赏脸。” 老太太心知房夫人想见庭瑶,她也恰好想查探房知德。比起房夫人邀女眷赏花,她更喜欢到对方府邸去看看。因为府邸能看出许多细节。两个人一拍即合,老太太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房夫人又笑问庭芳:“四姑娘一起来玩?” 庭芳乖巧的点头。姐夫是一定要考察的,哪怕是姐夫候选,都得看仔细了。她年纪小不打眼,或许能看到掩盖下的真相也未可知。 房夫人与老太太还不大相熟,彼此试探着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八卦,就告辞了。庭芳陪着老太太把房夫人送到门口,才折回房中。 老太太就问庭芳:“鬼赶着似的,你想作甚?” 庭芳笑道:“要中秋了,老太爷……” 话音未落,老太太就哼了一声:“行了,你去告诉他,十四日晚上再提此事。” 庭芳忙道:“我是来报信的,不是来求情的。” 老太太白了庭芳一眼:“你少跟我装蒜,今儿谁去接庭松去玩的呢?” 庭芳心中大喊冤枉,嘟着嘴道:“我就是那肉夹馍,两头不讨好儿。” 老太太道:“将来做了人家媳妇儿,更不讨好的事都有,看你多管闲事。” 庭芳不说话了,老太太摆明了心情不好,就不插科打诨了,更添堵。 老太太却是长长叹了口气:“我也有错,不该那么纵着三太太。总想着她糊涂人,没必要跟她计较。到底是我儿媳妇,闹的你死我活作甚?遇上了她才知道,有些人就是欠打。我往日若一天照三顿饭打,只怕就老实了。”顿了顿,又道,“将来你可别学我。我是年轻时太急躁了些,老了觉得不好,硬改了。你将来很不用学老太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没得叫明白的偏让着糊涂的。省的害了她,也害了自己。” 庭芳默默总结:千万别纵容傻X,他们是真的会得了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纵容他就是害了他,既然傻X,就老老实实圈在一定的范围内,X仁X宝,你好我好大家好。 老太太又问:“今日你们院里那样闹腾,你娘没多想吧?” 庭芳摇头:“她早想开了。” 老太太又道:“你跟你大哥还怄气呢?快收了吧,不然将来怎么办呢?” 庭芳撇嘴:“您老娘家还不在京呢,也没谁敢欺负你。靠着他我怎么死都不知道。”求别提那货,成绩死活上不去,她都快跟着急死了。叶家的资源不向他倾斜,不代表叶家不给他上学。有学不上王八蛋好么!将来真打算喝西北风啊? 老太太白了庭芳一眼,换了个话题:“七丫头又怄什么气?她跟庭树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你可别挑唆着她跟亲哥哥生分。” 庭芳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像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么?七丫头是自己怄上的。” 老太太皱眉:“她跟庭树的事儿我知道,跟她姨娘怎么回事?我听人说她三四个月不登周姨娘的房门,你仔细叫人说她闲话,说她不孝。” 不说还好,说起来庭芳就愁的要命。庶出的人就是那么苦逼,你认嫡母吧,大伙儿都说你忘恩负义;你认生母吧,大伙儿说你不识好歹。横竖都是错儿。庭芳自己生母死了的还好,大家比较能“理解”她。碰上庭芜那样生母活蹦乱跳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混。尤其庭芜跟周姨娘闹翻,还真就不是庭芜的错。只得跟老太太解释:“七丫头跟周姨娘是吵嘴了。” 老太太奇道:“周姨娘旁的不说,最是疼孩子的人,怎么就吵起来了?” 庭芳道:“还能有什么?小八没了,周姨娘幸灾乐祸,小七生气了,跟周姨娘当即就吵了起来。回来就同我哭,那几日大家都哭,她不显眼。过了几日,她又想姨娘了,偏我娘蔫着,周姨娘又兴头的跟小七说那些‘咱们娘几个总算熬出头’的话,气的小七直打哆嗦,娘俩就吵是摔碟子摔碗,再不肯来往了。闹的周姨娘推开窗子骂了我一通,说我挑拨离间!” 老太太皱眉:“我怎么不知道?” 庭芳笑了笑:“那日舅母架着我娘去园子里看花散心,不然有舅母在,她哪里敢闹。我也没干别的,就叫安儿往她窗子跟前略站了站,她就闭嘴了。跟浑人不必讲什么道理。小七是别扭,又不肯见周姨娘,又不肯去娘跟前撒娇,一天到晚只知道跟着我。今儿是硬把她打发去了三姐姐那里,不然我且脱不开身。” 老太太听的头痛欲裂,摆摆手:“罢了罢了,过了中秋,叫她搬来同我住,跟她五姐姐做伴儿。真是……”孩子是好的,脾气太臭了,非得掰过来不可。再说庭芜年纪虽小,但脑子清楚,埋没了可惜。不如带到身边教几年,顺道涨涨身价,尽可能将来挑个好人家。儿孙都是债! 庭芳立刻强调:“那您可得跟我娘分说明白。” 老太太道:“知道,我有数。”想起家里一摊子乱事,老太太就憋的慌。叶俊民被打伤,住在不通风的地方,一直不见好。老两口都不想让他死了,叶阁老是不舍得,老太太是巴不得他多受罪。既不想让他死,少不得延医问药。加之圣上前儿病的七死八活,整个京城都焦躁不安。越是焦躁,宴会就越多。叶阁老忙于政务不着家,她也没几日能安安生生吃饭的。眼前就有房家要走动,桩桩件件,哪样都是她过手。阁老夫人并不好当,如今家务只得全数交给越氏。再看庭芳,更郁闷。 老太太跟叶阁老多年夫妻,默契十足。叶阁老愁庭芳的婚事,老太太更愁。都是一样的道理,放了庭芳出门,大房谁来管?大房妾强妻弱,她有闺女活埋了都不给这样的人家。庭树的媳妇儿只怕不比秦氏强多少,大房竟是给多少钱都守不住的模样。可是不给吧,老大老二没法子做兄弟。才刚被庶子坑过的老太太,怎么看庭树怎么不顺眼。可如今大房只有一根独苗,,默默安慰自己:罢了,到时候再说。 对于庭芳而言,老太太处没什么要紧事。折腾个来回,那群熊孩子已经午睡起来了,又在游乐场里发疯。即便在老太太的屋里,也能隐隐听到东院的闹腾声。庭芳懒的回东院遭罪,跟老太太告辞后,往叶阁老的外书房混去了。 次日照例上学,三房一系打击严重,在学里不大敢说话,导致学堂里再无往日的热闹劲儿,差点把人闷死。又因来了新先生分了组,陈谦庭树庭芳庭珮依旧跟着康先生,其余的都归了新来的曲先生。曲先生是康先生的远房侄子,中了秀才后,屡试不第,就死了那条心,在乡间务农为生。彼时科举皆要写保书,不单同族同乡凑成一组互保,还得找秀才签名盖章。年年岁岁都有那么多考生,求到秀才门下,岂有不送礼的?故日子还过的去。康先生记得他还算老实,见叶家孩子们太多,顾不上了,就去信与他,请他来京城教书。能捞外快总是好的,曲先生接了信就火速奔赴京城,投靠了康先生。 康先生老两口占了一整座院子,东西厢房和倒座尽数空着,叶家怕搅了他清净,没敢让人同他合住。如今他远亲来了,就叫他自去安排,叶家也不多话。秀才不稀罕,看在康先生的份上,叶家没怎么挑剔,很顺利的就住进了叶家,与康先生作伴。 两位先生分了工,更教的细。庭芳不欲落人后,课业越发多了起来。加上每天的数学练习与对庭芜的数学辅导,真是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半使。而曲先生的学生们也没好到哪里去,庭芳不耐烦一点点教陈恭小学数学,直接从外头请了个姓何的老帐房,专管教算术。古代的算术体系与西方完全不一样,可数学思维能力的培养是一样的。未必要一群孩子学的多好,先打基础,后续的再说。 叶家的学堂格局因新先生的加入而重组,各司其职,更有序了。以陈谦为首的加强班与普通班放学时间都差不多。一群孩子被先生虐的半死后,终于得到了短暂的解脱。正在此时,老太太的丫头人参进来说道:“老太太要去房家做客,说带大姑娘三姑娘同四姑娘去,请三位姑娘赶紧回家收拾收拾,就出门吧。” 出门做客极少带太小的孩子,庭琇往下都不以为意,唯有前头被单撇下的庭兰满脸胀的通红,又不敢在学堂里哭,终是心里委屈,丢下众人,自己一个人跑回家去了。 第183章 喵喵喵 庭芳跟着庭瑶回到东院,庭瑶去陈氏屋里打了个招呼,就回房穿衣打扮去了。庭芳倒是不用回房,她在陈氏屋里有一整套东西,径直就坐在陈氏的梳妆台前,由丫头替她收拾。才梳好了头发,胡妈妈就进来问:“四姑娘,二姑娘哭什么呢?可是学里受气了?” 庭芳道:“老太太要带我们去房家做客,打头的几个没算上她,她自然要恼。现在孙姨娘处哭?” 胡妈妈听完顿时无言。想要跟着出门多大的事儿,要哭也得到太太跟前哭,太太被哭的心软了,去跟老太太说一声,怎么样也能跟着去了。跑到姨娘跟前哭有啥用?尤其是孙姨娘一世都不招人待见,除了抱怨几句老太太偏心眼,把她往更不好的方向拐,还有什么好处不成?怪不得老太太不愿带她出门,这么笨,带出去丢人吗? 陈氏没插话,她今儿月事来了,整个都蔫蔫儿的。一来是肚子不大舒服,二来是心里更不舒服。跟大老爷混了两个多月,硬是没怀上。她能感觉到大老爷不耐烦了,两口子本就处的不好,这么硬来两个人都难受。估计没多久,庭芳就能搬回上房起居了——大老爷能忍几个月是极限。陈氏看着小八的画像怔怔出神,好容易来了个,又回去了。果真是注定命里无子么? 庭芳余光瞥见陈氏又对着画像发呆,暗道不好。趁着没换外头的大衣裳,蹦到陈氏跟前,笑问:“娘,我今儿梳了新鲜发髻,你看好不好?”一边说,一边冲胡妈妈使眼色。胡妈妈接到线报,悄悄儿退出去了。 陈氏被庭芳吸引了注意力,却道:“别闹我,我身上不大爽快。” 庭芳看到陈氏手里抱着的汤婆子,心中了然。大热天的也只有每月那几天需要抱汤婆子取暖。摸了摸陈氏的额头,月事期间最容易感冒,还好没有发烧。看着丫头们都在外间,便低声抱怨道:“爹爹好烦,每晚都来,你都没空练神仙操。依我说白天抽空儿练练吧。前几个月你都不肚子疼的。” 陈氏被庭芳逗笑了,也放低声音道:“小鬼精灵儿,你爹不来,你更嫌他烦,打量我不知道你呢。你说那神仙操练多了,真个能助生育?” 庭芳登时噎住,想了好半晌,觉得不要给陈氏无谓的希望比较好,才道:“都是天注定的,神仙操只能让您顺利点儿,没说能添丁。具体我忘了啦,多早晚的事儿了。” 陈氏哭笑不得:“这也能忘!”又想了想,道,“也是,多半东西你都忘。神仙之事,总是有玄机的。” 庭芳知道她说的是小八“回家”之事,故作迷茫,只劝道:“别的我不知道,只一条儿,神仙操原就是特特要我教给你的。此事不能大意,咱们不能辜负神仙的心。” 一语提醒了陈氏,当初学的时候,可不是特特说要教她的?她丢开了好几个月,神仙不会恼吧?立刻道:“你说的很是,既你爹晚间要来,我便中午睡醒了练,不过半个时辰,哪里腾不出空儿来?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庭芳高兴了,只要肯锻炼,啥都好说。 正说话,杨安琴来了。她是胡妈妈特特请过来的,这段时间都是如此,陈氏没精神了,她就来陪。庭芳为了报答杨安琴的耐心,在陈恭身上花了无数心思。如今陈恭的成绩虽不至于突飞猛进,比才来时却是好的多。两个人达成默契,没有约定没有协商,默默的合作着。 庭芳先给杨安琴见礼道:“等下老太太带我去房家耍,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下半晌陈恭下了学,舅母盯着他们两个写作业吧。” 杨安琴应了,想起进门时听到的哭声,又道:“你们二姑娘的作业真个胡闹,也要管起来才是。一年大二年小的,上回我看她算账,比陈恭还不如。陈恭尚且说能找个能干的媳妇儿,她连账都不会算,将来是要吃亏的。” 陈氏道:“可别说她,我精神头好的时候,抓着写写字儿就好些,我精神头不好,她的字儿全是糊弄。都是一样的女儿,难道我就那样偏心眼?谁让她一天到晚就听姨娘的,那针线活做的有劳什子用!我又不缺针线上的东西,她送来了我还不好不穿。凡事不走大道,只走小巧。我快被她气死了!我本就吃亏吃在不擅管家上头,才暗自托老太太教庭瑶。她比我还不上心!将来说亲,我倒是想给她说门好人家,却是怎么张嘴?” 杨安琴听的头痛,他们这样的人家,当然是希望孩子越优秀越好。庭兰那水平只能往低里找,不是白折了个闺女么?理智上知道不能个个都好,可投入那么多,回报几乎没有,还白贴了一大笔嫁妆,心里哪里就能好受了?庭芳更郁闷,庭兰还搁孙姨娘跟前哭,有本事哭,有本事去老太太面前哭啊!争都不会争!陈氏有彪悍的娘家,庭兰在家里却是爹不亲娘不爱,指望庭树的老婆跟杨安琴似的在夫家守着?还是指望自己生的孩子里也有个穿的能护着你?真是不作不死! 哭声一直在东院里飘荡,陈氏受不了了,扬声喊了一句红梅:“去把庭兰给我叫来!” 庭芳翻个白眼,您还真是中国好嫡母,就这样了还想抢救一下。索性不管,自顾自的换衣裳。出门见客的衣裳特别繁琐,哪怕是夏天,几层丝绸罩下来,还得层层整齐,都要花不少时间。庭芳不用化妆,所以有空跟陈氏闲磕牙,顺道等要上妆的庭瑶。陈氏不舒服,屋里就没冰,怕汗浸湿了衣裳,几个丫头围着庭芳打扇子,好不热闹。 庭兰肿着眼睛进来,就见庭芳众心捧月一般,心中打翻了无数个醋瓶子。陈氏本就不舒服,看到庭兰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长没长脑子?你姨娘是能见着老太太,还是能求老太太。我就那么凶神恶煞,吓的你有事都不来同我说?” 庭兰吓的喏喏不语。 陈氏:“……” 杨安琴不便训斥别人家的女儿,扭过脸去,朝庭芳做鬼脸儿。庭芳差点笑场,怕庭兰不自在,忙拿扇子挡了。而陈氏就不会骂人,更不会教导,几句话就哑火,只能瞪着庭兰生气。 庭瑶进门时,见大伙儿都不说话,忙问:“怎么了?” 陈氏无力的指了指庭兰,懒得说话。 庭瑶看了庭兰一眼,说了句:“从今儿起,二妹妹跟着到学里写完作业再回。” 庭兰呆了,全不知道庭瑶为何做此决定。庭芳原就给她布置了一大堆作业,闹的她只能挤时间做针线。换到学堂里做,她连偷着做针线的空儿都没有。这姐妹两个到底要拿她做什么筏子呢?不就是跟姨娘亲近点儿么?又没有不敬嫡母,为什么那么小气?亲娘不是娘啊? 庭瑶是姐姐,说话比庭芳直接的多,训斥道:“你作什么模样儿?你那字能看?别说你重绣花,咱们就说绣花,你绣的是什么玩意儿?见过五妹妹的活计了吗?你堂堂一个阁老孙女,绣的跟苗姑娘一般水平,你也好意思?” 庭兰登时羞的满脸通红,心中无限委屈。 庭瑶继续道:“我知道你们两个好,也没说不让你同合得来的耍。可你也给我争气些!她将来许什么人家?你将来许什么人家?你要能受得了荆钗布裙,我就再不管你的文化!” 庭兰低着头挨训,脑子里依旧想不清白。 杨安琴实在忍不住了,插嘴道:“你们家调个针线上的人与她,她爱女红是好事,要学就好好学起来。”又对庭兰道,“二姑娘,不是舅母说你,凡学什么,都要精了。别图做的东西多,你又不是卖针线过活的。好好同针线上的人学,他们教不了你了,舅母出银子,去特特请个绣娘来家教,如何?”杨安琴心道:小祖宗,求你了,可别烦着我家小姑子,你怎么比庭树还难缠! 庭兰还能说什么?只得应了。 庭瑶最恨庶出子女跟生母混做堆,不是不让他们亲近,实在是小老婆尽教歪门邪道。庭芜跟周姨娘吵嘴的事她早知道了,只瞒着陈氏。看庭芜就明白,没了弟弟,她难过的哭了好几回,周姨娘却是高兴的当自家占了多大便宜。眼里就只有个内宅,全不知外头是什么光景,还不如个孩子。庭树已经叫教歪了,庭兰看着也没戏了。如今庭芜跟周姨娘闹翻最好,省的好好一个孩子,给弄的满身姨娘做派,将来就别指望能当家。如今看庭兰还不醒悟,只得用手段隔绝了孙姨娘,还得考虑不给自己亲娘添麻烦,若不是她亲妹子,真是管她去死!还有庭树,家里统共只剩他一个男丁,得跟康先生说一声儿,加重课业!彻底断了跟姨娘的交往,省的学坏。 陈氏屋里本来就热,人一多更热。庭瑶额头有了点点汗意,陈氏忙撵人:“你们两个赶快去老太太处,她那儿有冰,凉快凉快再出门。” 与同是阁老的房家交往,不能大意。庭兰的扭转非一日之功,庭瑶果断的带着庭芳撤了。留下庭兰羡慕的望着姐妹背影,直至消失在拐角。眼里又蓄了泪,猛的想起在嫡母房里,硬没敢掉下来。陈氏和杨安琴对望一眼,齐齐叹口气。养了个这样的女儿,作孽哟! 第184章 喵喵喵 房阁老就住隔壁,从叶家后门出去,就能看到对方的前门。古代路还窄,哪怕高档住宅区,也就是个一丈不到的青石板路。可是为了排场,庭芳等人依旧要坐车。从叶家大门出去,绕到房家大门,马车直开到二门处,才下来走路。青石板路加上无法减震的木头轮胎,坐在里头的滋味永远是销魂的。好容易姐妹三个下了车,又觉得一阵热浪袭来,都是头昏眼花。 姐妹三个定了定神,赶紧走到老太太车前,把老太太搀下车。房夫人带着儿媳并房大姑太太正等在门口。房大姑太太已经出嫁,夫家就在京城。房家人口不丰,只有婆媳两个显的冷清,故房大姑太太接到母亲的吩咐,回家帮母亲招待客人。 秋老虎非常厉害,众人又都穿着见客的衣裳。庭芳打下马车起就在疯狂发弹幕,谁说古代丝织技术高超,谁说丝绸穿着轻薄透汗?再好的玩意罩了三层,都是垃圾。她快热死了。好容易被人引到水榭,庭芳才觉得胸口的棉花散去,能自由呼吸了。 坐到椅子上,庭芳喝了口温茶,方有空欣赏房家的水榭。水榭搭在池塘边,微风吹过,碧波荡漾,看着就赏心悦目。水榭外头有两棵巨大的桂花,甜香扑鼻,还有些许花瓣落入水里,飘飘荡荡,引的水中鱼儿啄食。水榭四个方向的窗户都卸下,每个窗台上都放着狭长的冰盒,风从窗户吹进来,路过冰盒,更为凉爽。真是好享受! 喝完茶,庭芳渐渐平静下来。闻着花香,享受着水榭的美好与宁静。 天气太热,谁都是懒洋洋的。房夫人当家多年,办过无数次大宴小宴。深知刚进水榭的人,都是热的七荤八素,最好略微寒暄,先喝完茶,凉快了再说话。不然心浮气躁,便是好话,也未必入心。果然等大伙儿喝了手中的茶,表情都放松了。房夫人才笑道:“寒舍简陋,夫人并姑娘们见笑了。” 老太太笑道:“夫人过谦,水榭风雅,我家远远不及。” 房太太去过叶家,与老太太打过交道,亲自执壶替老太太续上一杯花露,笑道:“夫人尝尝我们家新做的花露顺不顺口。” 老太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是冰镇桂花清露,水极好,清甜细软,一丝杂味也无。桂花原本的微苦,在蜂蜜的配合下,泛着别样的滋味。老太太赞了一声好,笑道:“好巧的心思。” 趁着老太太品花露的功夫,房夫人暗中评估着庭瑶。举止娴雅有度,面盘恬静温柔,是个好姑娘。房夫人看庭瑶,庭芳便不动声色的四处打量。丫鬟们规矩还好,房大姑太太的坐姿稍微有些僵直,不够从容。房夫人本人还凑活,说不上不好,也说不上好。几位女眷的打扮也不算出彩,什么都是中规中矩。她与房知德见过一面,却是兵荒马乱没留心。隐约有点点印象,只记得不丑,其余的都忘了。今天庭瑶被人相看,她倒是想亲自会会房知德探底,可惜八成没机会。作为妹妹,肯定是不大满意房家的。房阁老出身比叶家好许多,算是地方望族,故做不了清流。在朝堂上一贯耿直,名声不坏。问题是在内宅就很糟糕了,房阁老是出了名的喜欢小姑娘,姬妾一堆堆的。门风一分为二,从男人的角度,为人正直、没有宠妾灭妻、家中嫡庶有序就是清正,但从女人的角度,还得加上一条专一才行。介于是在坑爹的古代,要求不能过高,也只能是不要太好色即可。亲爹如此风流,儿子又没深入了解,不好办呐! 庭芳看了房太太一眼,房大公子好色上头不大显,常规的一个妾两三个通房。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功不过。房知德到底什么鸟样,叶阁老你到底查过没有啊? 老太太对房家的了解,比庭芳深的多。说是两家有意,也只不过是有意罢了。轻轻松松的与房夫人谈着京里的笑话儿,好似全然不知两家的勾当。她不提婚姻相关,房夫人也当不知道,席间和乐融融的喝茶吃点心。 房家没有吃货庭芳加成,点心不算稀罕。大热天的胃口都不好,不过略略用点儿,都丢开手。房夫人与老太太聊了一阵,又对三位姑娘说:“我们家没有合适的姑娘,倒是闷了你们。”房家大姐已出嫁,二姐才几岁,不好带出来见客。房大姑太太家里有孩子,今日并没带来,就叫庭瑶几个坐了冷板凳。怪道不带庭兰来,估计老太太怀疑庭兰的素质,怕她坐不住。 客套话儿,庭瑶不好接,只抿嘴笑曰:“不闷,风景好看,差点看迷了。” 房夫人笑道:“姑娘喜欢桂花?我家里有几盆小的,不嫌弃的话,回头搬几盆回去家里摆着玩。” 庭瑶忙谢过。心里盘算着搬了人家的桂花,得用什么还礼。 又闲话了几句,就有个丫头捧着个食盒进来,对众人道了个万福,笑道:“回老太太并诸位太太姑娘,二老爷听闻老太太待客,特敬上一碟子点心。” 房夫人道:“偏他婆妈,是什么点心呢?” 丫头揭开盖子,里头是碧色的绿豆糕。房太太笑道:“热天吃绿豆糕倒应景儿。” 老太太道:“你们二老爷年纪不大,辈分挺高。”房知德是房阁老的老来子,同嫡长子房知远的儿子差不多大,不过十六七岁,就被人叫成了老爷,平白叫人觉得老了许多。还有房夫人,年纪也不大,偏是老太太的辈分,女人家听在耳朵里,得多少年才能释怀? 房夫人道:“他也就是辈分高了。” 老太太微微一笑:“我却听说他文章好,请来我瞧瞧可好?” 房夫人笑道:“只怕冒犯了姑娘们。” 老太太道:“通家之好,倒是不妨。” 房夫人便一叠声的叫请二老爷。不多时,房知德从容走来,朝众人见礼。 庭瑶等人也都纷纷起身万福。 老太太是长辈,毫不掩饰的打量房知德。生的不算顶好,气质还行。衣裳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纹饰。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肤色还挺白净。总而言之,从外貌上看,挑不出什么来。 再看行动,朝姑娘们见礼后,眼神再不往姑娘席上飘,却又忍不住想往那处看。老太太抿嘴笑,少年心性皆是如此。十分假正经,倒叫人觉得虚伪了。 国人传统,孩子不在跟前便罢,孩子都做堆了,当长辈的就要显摆。房夫人立刻提议:“枯坐无味,不如击鼓传花。” 房太太立刻捧哏:“不知如何个玩法?” 房夫人笑道:“我们都年纪大了,叫他们小人儿出主意。大姑娘以为何?” 庭瑶便道:“不敢喧宾夺主。” 房大姑太太道:“还是四姑娘说吧,独你最小,我们不好欺负你的。” 庭芳无所谓的道:“寻常的没趣儿,依我说传到谁手里,谁就要出一题,倘或旁人能答出来,他罚酒。倘或旁人都答不出来,就大伙儿喝酒,如何?”酒能助兴,宴席不可能无酒。因天热,今日的酒极淡,跟醪糟差不多,庭芳才破天荒的要求罚酒。搁别的场合,她能干出罚喝饮料的事。横竖能不喝酒尽量不喝,那玩意不是好东西。 众人都说有趣,庭芳的法子很考文化功底。几位太太自然不行,双方却都肩负着考察对方的任务,当然齐声叫好。庭芳也是想试试房知德的斤两,才故意如此出题。 说好了规则,家下人拿剪子剪了一枝桂花,用帕子沾水把叶子一片片擦净,方递到场子里。房家人击鼓传花不用鼓,而是拿了个小玉磬,敲击时尤其清脆悦耳,在炎热的夏天似能激发些许凉意。家里一年到头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回家宴,敲磬的婆子都是熟练活,见众人准备好了,便利落开始。 女眷们带着唯一的汉子,在水榭里嘻嘻哈哈。两圈之后,桂花落到老太太手里,众人都笑请老太太出题。可怜老太太根本不擅长文化,想了半天,只得出了个字谜:“竹高草低秋波里,打一字。” 房知德笑了笑,不说话。 庭芳知道他猜出来了,故意不说。便笑嘻嘻的道:“可问着我本行了,老太太定是贪夫人家的美酒,才故意放水。” 房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笑问庭芳:“快说谜底,说的不好,我们不算的。” 庭芳道:“可是算盘的算?” 老太太笑骂一句:“偏你拆我的台。” 庭芳吐吐舌头:“房叔叔早猜出来啦。” 房知德被一句叔叔梗的半死,他才十六岁,哪里叔叔了?哪里像叔叔了?可偏偏按辈分,就该叫他叔叔。想着在座的三位姑娘,都要管他叫叔叔,整个人都不好了。 房太太见到小叔子的窘样,也忍住用扇子挡着嘴笑。辈分大可真不是好事。 笑了一回,游戏又开始。清脆的磬声或急或缓,或高或低。众人一面要关心着花是否传来,一面又得听着磬声,一心二用,难度颇大。忽然一声脆响戛然而止,庭芳立刻犯规的越过庭珊,把花枝往房知德怀中一抛。余声回荡中,房知德拿着花枝,登时不知该如何办了。 第185章 喵喵喵 面对一群女眷,房知德十分为难。题目出的太难,大伙儿都答不上来,显的他浮躁小气;出的太容易,又显得他没本事。少年才子,当然是不愿落人下风的。庭芳看到房知德的踟蹰,撇嘴,太嫩了!一个游戏而已,你越坦荡越不容易惹人不高兴。实在大伙儿都答不出来了,你陪着大家喝一杯,更有甚者,自罚三杯,气氛就烘托起来了。这嫩头青!作为邻家哥哥是很可爱,做姐夫候选就不行了。 房知德稍微犹豫了一下,不好晾着众女眷,只得也跟着出谜题:“谜面是‘用力’,打一水浒好汉。” 老太太微笑点头,这就对了,哄着女眷玩,自然是要热闹。因地制宜,方算才子。 庭珊憋了好久,终于能接上话,立刻说道:“可是史进?” 房知德出这么个题目,就已经预备认输。爽快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庭芳笑道:“这样不好玩儿,还是每个人写字条,答对多少罚酒几杯。” 房夫人道:“早听闻四姑娘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说毕,真个喊人拿笔墨纸砚来。 做到阁老的份上,只要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家里都不会穷。毕竟就阁老的薪水,连房租都给不起。圣上不好违祖制,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别太过分,都当看不见。要叫阁臣没有幕僚,自己光膀子干活,世上便无阁臣了。费力不讨好的事儿,是没人愿意做的。 钱多,各项用度就精致。房家送过来的小笺上头印着淡彩花纹,写字不用墨水,而是用小碟子装着调好的颜料,省的磨墨麻烦。字写的差的都不好意思下笔。 庭芳随手挑了个藏蓝的碟子,庭瑶是绀青,庭珊是淄色。再看稍远处,都是深色,以区别于浅色的纸。 击鼓传花再开始,先有庭芳破坏规则,闹的花枝不再按顺序传,而是满场乱飞,更显得热闹。幸而是两代人游戏,倘或只有闺中少女,不知得有多少娇笑传入耳中呢。一时磬止,桂花落在庭瑶手中。庭瑶笑着站起来道:“既然大家都猜谜,我也出个谜题好了。谜面为‘君臣至则无恙’。” 房知德想了想,便心中了然。医书里主药与辅药别称“君臣”,那就自然指药到病除了。轻巧落笔写下谜底,翻面盖在桌上。 庭珊不懂医理,一脸茫然。瞥见庭芳写了答案,想叫庭瑶罚酒,促狭一笑,把答案抄了过来。庭芳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不过是游戏。陈氏常年吃药,她听多了自然有数。也是写下答案,等着谜底揭晓。 待众人都写完,一齐掀开谜底看,只有房知德与庭珊庭芳猜对,两边孩子打个平手,众家长都笑出声来。庭瑶认罚,连喝三杯,喝完亮杯底,甚是豪爽。 庭芳则是偷看房知德的字,确实不错。房知远也看庭芳姐妹的字,亦暗自点头,由字及人,叶家的家教很好。 比完一局,游戏继续。击磬有技巧,婆子见庭芳活泼,有心逗她,故意叫她接到花儿。庭芳看了看手中的花枝,落落大方的道:“哈哈,你们准备好罚酒吧。” 老太太白了庭芳一眼:“不许出数学题!” 庭珊噗的笑出声。 房夫人也笑:“都是女眷,你都著书立传的人,不许欺负我们。” 庭芳登时垮了脸。 房知德最恨别人家的小孩。原先他是“别人家的小孩”,没兴头几年,隔壁的庭芳横空出世,气的房阁老跳脚,回头就抽了他无数回。此刻见庭芳被堵住了,不厚道的挥着扇把儿直笑。不叫出数学题,她那样小的年纪,可就要吃亏了。 庭芳看房知德笑的不怀好意,非常不厚道的出了一道超纲题:“曹操好还是刘备好?”呵呵,真以为姐姐不出数学题就拦不住你了。丢个千古争议与你,写去吧。 房知德果然懵了,想了好久,才讪笑着道:“却是都有功有过的,不知四姑娘觉得谁好呢?” 庭芳笑道:“曹操。” 房知德问:“为何?” 庭芳答曰:“曹操主持修建了淮阳渠、白沟、平虏渠、泉州渠、新河、利漕渠等,为京杭大运河的前身。曹操千古骂名,唱戏都是白脸,可史书上无一对此有异议,可见那样大的工程,都不曾劳民伤财。隋炀帝只把这些河道贯通,隋朝就灭亡了。” 房太太问:“那又如何?” 庭芳正色道:“任何时代,修建大规模的工程都要钱财米粮。秦修长城,白骨累累,故有孟姜女传世;隋凿运河,血泪斑斑,差点死无葬身之地。而曹操治下,不但能做大工程,还在做大工程的时候粮库充盈、船只来往于河道之上,十分繁华,一派盛世景象;反之蜀国,穷兵黩武民不聊生。刘备兵临成都时,纵兵劫掠。建立蜀国后,人口更是骤减。答案还不明显么?”戏说是戏说,刘备姓刘,有法统上的正义性。但刘备真心不是什么好鸟,古代再不拿女人当人,愿意吃人的军阀十个手指都能数的出来。人家杀妻请刘备吃酒,刘备不但没有拂袖而去,还跟人喝的挺高兴。更可恨是还拿来嘚瑟刘备之受欢迎。有没有搞错?窥一斑而窥全貌,不拿女人当人,就绝不会拿庶民当人。这样的统治者,当然比不上军纪严明,使用屯田制解脱人民的曹操好啦。只不过曹操得罪了许多世家,世家又都是文化人,被后世编排的厉害罢了。 众人目瞪口呆。房知德瞪着庭芳,良久无语。得民心者得天下,最后的确是曹魏得了天下,只不过被司马家篡了而已。司马家篡还没篡好,没多久就被打的南迁,成立东晋。只是为什么一个小姑娘,要出这么刁钻的题目啊? 为了考你呀,候选姐夫!庭芳默默道,房叔叔你历史课本没学好,差评!出局!妥妥的! 房夫人心中突了一下,方才房知德被叶家姑娘个难住了!这可糟了。房知德本就庶出,生母不过是个姬妾,占着房家孩子少的便宜,才易得出头。而庭瑶正经嫡长女,出身绝佳,嫁妆丰厚,识文断字,长相秀丽。说起门第来自是相配的,可谁成亲只看门第?实是房阁老对叶阁老释放了善意,上赶着结亲——这也没什么,鲜有女方上赶着的,所谓抬头嫁女低头娶妇,说几句好话算不得委屈。房阁老暗示了好几回,叶阁老才略微松了点口子,房知德不过是有个机会。 房夫人乃填房,跟房太太前后脚进门,与房知远一点香火情都没有。反倒是房知德打小儿养在她跟前,她又没得生,母子两个感情不错,自然希望他能娶个好媳妇。结果她看上了人家姑娘,自家儿子却一下子就被叶四姑娘给戳破,这亲如何说的下去?只怕房阁老都不好意思再开口。 老太太不大懂学问上的事,但能看到房知德被庭芳收拾。虽说庭芳收拾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连福王带徐景昌,没谁能从她手底下讨便宜。问题是,庭芳方才出的不是算数题。老太太心中有些不满,暗自把房知德的名字从心里划去,面上依旧笑呵呵的,同众人玩闹。 除了房夫人老太太和庭芳,在场众人都不只房叶两家的勾当,皆兴高采烈的玩游戏。一直闹到申时初,老太太便起身告辞。 房夫人苦留晚饭:“我们家别的不论,只有水榭极凉爽,夫人和姑娘们清清爽爽的吃了饭再走。” 老太太道:“我也想留下来尝尝贵府的手艺,只如今我们老太爷忙的很,家里又只有二太太主管家务,只怕照料不到。改日有空定是要叨扰你一整日的。” 房夫人皱眉问道:“你们大太太还不大好么?” 老太太叹气:“哪里能一时就好了。” 房夫人跟着叹气,早产、丧子,没个三五年只怕都未必缓的过来。心里揪了下,觉得不生也有不生的好。太忧心了。 众人依依惜别,老太太等人上了马车。马车虽停在树荫底下,奈何天气太热,便是带着冰上车,也把姐三个闷的够呛。三姐妹都挨着冰盆抱怨:“什么时候才能凉快呀!” 庭瑶稳重些,道:“回到家就凉快了。” 马车咕噜噜的回到叶家,刚停稳,庭芳率先跳下车。等老太太下了车,杜妈妈迎上来。庭芳见老太太进了屋,抛开两个姐姐,飞奔往自己家跑去。一进门就嚷:“热死了热死了,红梅,快替我放洗澡水!” 杨安琴笑道:“二姑娘还羡慕你们出门,秋老虎当头,谁爱出门去。你赶紧把罩衣脱了,横竖没外人,先凉快凉快。” 陈氏也道:“看你满头汗,头发都湿透了,叫丫头给你擦擦。” 庭芳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要洗头洗澡,衣裳粘着后背,难受。” 庭瑶走进来笑道:“心静自然凉,我比你穿的还多,没见跟你似的。下了马车就用跑的,能不热么?” 庭芳一边拆着衣服上的带子,一边催促丫头打水,都没空搭理庭瑶。在水榭里头有冰还好,出了水榭热气逼人,她穿着四五层的绸子,差点捂出痱子来。好容易等丫头打好水,麻溜的脱了全身衣裳,蹦到温水里,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又指挥着丫头给她拿家常纱衣,待会儿在抹胸上直接罩上纱衣,再不穿中衣了。艾玛,古代真是变态! 洗了澡换上衣裳,庭芳预备去见叶阁老。与陈氏等人说了一声儿,也不带人,拿着扇子沿着回廊往外书房走去。进门第一句话便是:“好叫老太爷知道,房知德不行,咱们换户人家吧。” 第186章 喵喵喵 叶阁老正在看文件,闻言放下笔,笑问:“才见一面,就给你挑出毛病来了。” 庭芳挨着叶阁老坐下,笑道:“没什么毛病,就是不般配。” “此话怎样?” 庭芳笑了笑:“我大姐姐多好啊,自然要配个更好的。房知德各项平平,就不大般配了。倘或他不纳妾不睡通房丫头,倒是可以考虑。” 叶阁老道:“我是想着房家挨的近,你大姐姐可以稍微照看照看家里。既然你说中平,那且搁着吧。还不着急。” 庭芳哦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们着急找呢。” 叶阁老笑道:“并不很急,看到青年才俊白问一声。他爹是阁老,门第总是好的。你不知道,阁老的后人,便是将来回归乡里,连县令知府都要高看一眼的。乡间不比京城,流氓地痞甚多,没有个金钟罩,未必好过活。故我才提了他。都说找女婿要找青年才俊,可十几岁的孩子,谁又能看的出有何才俊了?便是童生,早的也要二十几岁,晚的更不知何夕。二十几岁的童生,倘或门第好些的,都是打破了头去抢。找个好儿媳不容易,找个好女婿也不容易啊!” 古代有五十少进士的说法,想要年纪轻轻就打马游街,那是戏曲小说。不是说没有,只未必抢的到。本朝还不似前朝,对外戚驸马防范森严。对皇家而言,外戚驸马都是自家人,名声不大好听,重用起来却毫不含糊。所以也没有什么读书人宁可摔断腿也不娶公主的故事。故,倘或真有人二十来岁中进士,不是驸马也是郡马。决计轮不到庭瑶的。所以即便是阁老的孙女,也只好寻潜力股了。可潜力股是那么好找的么?一个不好,就把自己孙女给坑了。 此事须从长计议。叶阁老摸摸庭芳的脑袋,笑道:“今日出门做客,作业没写吧?还不快去?” 庭芳应了一声,又一阵风似的跑回家赶作业。 回到家中,庭瑶已去正院处理家务,庭兰庭芜陈恭三个一字排开,在陈氏的书桌上苦着脸奋笔疾书。庭芳奇道:“怎么全在这儿?” 陈氏道:“你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回来了。说是曲先生有点事,打发他们回来写。庭兰的写的不对,我叫她改了。陈恭和庭芜的课业倒是没问题,只那算账的题我看不懂,你且瞧瞧。” 家中如今有了账房何先生,数学题都是成套成套的出。庭芳探头看了看,还有半拉没做完,就等着他们做完再查。自己挂了纸,依旧练字。练完字检查作业,庭兰陈恭的算术重做,庭芜的过了,又随手给了几个加强题。庭兰被折腾的苦不堪言,又怕庭芳在嫡母面前给她下黑话,只得委屈的接着做。 这个点儿,一般是庭兰与苗惜惜约着在花园子里做针线。哪知今日,苗惜惜在亭子里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一个人又十分无趣,只得寻到东院,就撞见正被算术题虐残的庭兰。 杨安琴才打发陈氏睡下,在书房里绕圈儿监督孩子们写作业。瞥见苗惜惜来了,就笑道:“大姑娘的课业做完了?你倒是手快!” 苗惜惜脸一红,她基础不好,曲先生给她布置的作业是最少的。先前还想跟叶家姐妹比一比,时间长了死活追不上,索性自暴自弃,认得几个字算几个字。苗秦氏不管她,她乐的自在。现被问个正着,就十分不好意思了。 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杨安琴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就对苗惜惜道:“你既做完了,就帮着你二姐姐算算吧,她晕着呢。” 苗惜惜的数学倒是凑活,何先生本就教的不难,她往日帮母亲算过家用,算有点底子。凑过去看了看庭兰的题,还真会做,姐两个头碰头的研究去了。一日无话。 次日依旧上学的上学,处理家务的处理家务。一片宁静祥和中,忽然徐景昌鬼赶似的跑进来,直冲正院,在老太太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老太太登时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越氏吓的尖叫,徐景昌跺脚喊:“快去请老太爷!” 杜妈妈飞奔出门,随便拎了个小厮扔出门,又急忙叫请大夫。越氏忙喝止四处乱窜的丫头婆子,勉强把正院的乱象治住了。而后埋怨的看了徐景昌一眼。 不一会儿,叶家的孩子集体跑到上房,全都瞪着徐景昌。徐景昌却是闭嘴不言,不管大伙儿怎么问,就是不回答一群师弟师妹的任何问题。 好容易等到叶阁老回来,老太太才幽幽醒来。把人尽数撵了出去,才压低声音对叶阁老道:“外头什么事?昌哥儿进门就说有大事,让我装晕把你弄回来。” 叶阁老方知上了当,脸色微沉,安抚了老太太两句,扭头往外头冲徐景昌招招手:“跟我来。” 内宅不是说话的地方,祖孙两个往外书房走去。庭芳心道不好,趁人不注意,先抄近路奔到外书房,比叶阁老还先到。 叶阁老进门见到庭芳,没好气的道:“说吧,弄什么鬼!” 徐景昌推开窗户,见外头没人,才低声道:“圣上已意决,阁老万不可硬碰硬。” 叶阁老登时火起:“什么叫硬碰硬?太子叫你来说的?” 徐景昌点头。 叶阁老道:“福王呢?” 徐景昌道:“还在宫里。” 叶阁老看了徐景昌一眼,直言道:“你知不知道用纸钞是什么意思?” 徐景昌还真不懂,抓着脑袋道:“福王使了个太监,心急火燎的抓了我传信儿,所为何事还不知呢。” 叶阁老碰的一声拍了下桌子,怒道:“我知道边疆告急,知道朝廷无钱。但纸钞绝不能印!民间谁认那玩意儿?宋明两朝的宝钞结果如何?汉朝如何由盛转衰的?朝廷能由此获一分利,层层官僚就能借题发挥得十分利。天下统共才多少钱财,全叫朝廷与官吏卷了,寻着造反呢?太子殿下不欲与圣上硬杠,难道他想要个千疮百孔的江山吗?” 徐景昌根本就不知前因后果,被叶阁老唾沫星子溅了满脸,什么都说不出来。 叶阁老见徐景昌一脸茫然,知道他没法子涉及朝政,史书又学的七零八落,只怕只能当个传声筒。扭头对庭芳道:“叫你丫头出门,把福王请来!” 庭芳应了,跑回去喊安儿。安儿牛高马大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样子,所以凡举出门传信之事,都叫安儿去。庭芳也没告诉安儿真相,只说得了新玩意,叫福王来瞧。 回到外书房,叶阁老和徐景昌相对沉默。庭芳便问:“朝廷哪处差钱?” 叶阁老叹了口气道:“固原大败,蒙古人进来洗劫一空。大同倒是险险守住了,但城墙被毁。八月了,到了冬天,蒙古人没吃的,就要进来劫掠。朝廷哪里来的银子修缮城门城墙?咱们又打不过蒙古。今年夏天黄河泛滥,户部穷的叮当响。秋收在即,可河东几省大灾,便是不免赋税,又能收的上几个钱?圣上便想出了纸钞,好歹腾挪些银钱,以解边关之急。” 徐景昌一脑门子浆糊,忙问:“纸钞与腾挪银钱有什么关联?” 庭芳道:“抢劫。” 徐景昌:“哈?” 庭芳解释:“简单点儿的,收税只要纸钞,老百姓必须用金银来换纸钞。于是朝廷空手套白狼,把金银尽数搂到手中。纸钞毕竟只是纸,慢的几十年,快的两三年,全部作废,等于朝廷拿纸换钱。运气好,朝廷腾出手来,继续用金银铜使着;运气不好,整个国家的老百姓都会被洗劫一空。人欲望是没有止尽的。”凡是发行纸币的朝代,全特么是王八蛋。与后世带有保证金的纸币性质全然不同。而古代发行纸币,全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戏。说白了就是对老百姓敲骨吸髓,最直接的结果就是钱不值钱,唯有不动产值钱。土地会疯狂兼并,流民四散。很多人在网上痛骂打土豪打地主很残忍,有些地主很好心眼如何如何。那是极端的幼稚,每一个大地主身后,都是百姓的骨血。所谓土豪,几乎都是利用朝廷的贪欲,席卷民间财富。最后国破民亡,只有土豪劣绅是永恒,来了一批又一批。所谓明君,是在这个矛盾里找到相对平衡的点。本朝繁华了许多年,终于抵达历史必然的拐点了么? 庭芳说的含糊,徐景昌听的半懂不懂,只好望向叶阁老。叶阁老更不好直说圣上就是老糊涂了,竟然做出饮鸩止渴的决定。朝廷都穷的预备括隐了,居然还想出印纸钞的昏招。待到“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时,必然军阀混战,国将不国。叶阁老自是精通史书,知道有些事不可避免,但能拖延便尽力拖延,方不负阁老之尊。阁臣就没有傻的,做到阁臣的份上,基本的大局观肯定有。正与圣上据理力争,太子就使了个花招,硬把他叫回来了。此刻心中焦急,不知道那几个能不能抵挡住圣上的贪欲。是的,贪欲。纸钞撒出去,圣上的内库能翻几倍不止,谁不动心呢? 徐景昌见叶阁老神色凝重,与庭芳皆不敢言。直到酉时初,福王才急冲冲的赶来。满脑门的汗,狼狈不堪。进门先嚷:“四丫头,你立刻去房阁老家,搬一箱子细软给我!快!” 庭芳腾的站起,脸色剧变:“什么事?” 第187章 喵喵喵 福王道:“房阁老只怕要坏事,先藏细软,我来日还他家。” 庭芳惊的跳起,立刻跟炮弹似的冲出去。跑到正院,急冲冲的对老太太道:“我昨儿帕子落房家了,想去找找。” 再好的帕子,哪怕销金的呢,也就几钱银子的小事,也值得大张旗鼓的找?老太太眼皮跳了跳,故作镇定的道:“杜妈妈,你带姑娘去寻一寻。” 杜妈妈心中疑惑,还是答应了。事情紧急,只好不要排场。庭芳带着杜妈妈从后门穿过马路,站在房阁老家大门口,自报家门,要求入内。 门房哪里敢拦叶府的小姐,一边放她入内,一边使人往里头传信。才到二门,就被房夫人截住了。庭芳身高不够,拉着房夫人的袖子往下扯。房夫人笑着半蹲着听庭芳说悄悄话。哪知庭芳张嘴就道:“才福王殿下来说,叫你们收拾一箱子细软交与他。” 房夫人张大嘴,不知该说什么。 庭芳又道:“赶快,福王殿下现在我家。” 房夫人想问问为什么,看着庭芳稚嫩的脸庞,又有些问不出来。庭芳没法跟房夫人解释,只得冲房夫人福了福:“帕子是我娘替我绣的,还请夫人替我找找。”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房夫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硬挤出个笑脸道:“我知道了,定替你找到。前日我们家得了好些西瓜,正要送去你家,回头连帕子带西瓜直送过去,可好?” 庭芳点头:“我爷爷教我写字儿,我一下午都在爷爷的外书房。” 房夫人憋的半死,疑心福王要敲他们家竹杠。可得宠的皇子要敲,又有什么办法?喊个小姑娘来传信,亏他想的出来,皇子没一个好东西!心里把福王恨了个死,面上还得装成高兴的模样儿,把庭芳送出家门。 庭芳传完话,又折回外书房,才问:“殿下,宫里到底发生何事?” 福王道:“具体不清楚,房阁老赌气跪在南书房外头,圣上气的直抖。我原是在妃母跟前说话,先太子叫我给你爷爷传信,后来这次倒是父皇跟前得脸的太监,来告诉父皇不高兴,叫我别惹事。我听着不好,赶忙赶过来了。” 叶阁老黑着脸道:“只怕还是纸钞之事。” 福王道:“如今朝廷没钱,不发纸钞又如何?等蒙古人踏平中原么?” 叶阁老冷笑:“顶天了小打小闹。我问殿下,西边重要,还是南边儿重要?有在南边儿挖土填西边坑的么?” 福王垂下眼道:“南边儿,如今也没多少赋税了。” 叶阁老斩钉截铁的说:“那也比逼反了南边强!” 徐景昌有些不忍:“那西北的百姓该如何?” 叶阁老道:“西边除了军户,还有几个百姓?便是有,两权相害取其轻。我也想个个都安居乐业,可有时候不是没法子么?” 福王不涉朝政,搞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直接问:“大同的城墙要不要修?我小舅舅还在大同当总兵,阁老可得给我个准信儿。” 叶阁老咬牙切齿:“没!钱!黄河决堤,钱全都用光了。” 福王惊了:“诺大的国家,没钱修城墙?一点也没了?不可能啊!” 叶阁老如何敢当着福王的面说圣上陵寝之事? 徐景昌想了半日,都想不明白其中逻辑:“我们如今不算穷,税率也不低。为什么书上的文景之治轻徭薄赋,反而盆满钵满呢?” 庭芳答:“因为纳税人多。” 福王瞪庭芳:“说人话!” 庭芳道:“还不是人话?从吕后开始,就实行耕者有其田。三十税一也好,十税一也罢,都有那么多人缴税。如今赋税高,许多人宁可带着田去投官家。官家大户又与地方勾结,隐匿田产,缴税的人少了,再高的税有何用?我问一声儿?如今不会已经有了为了避免人头税,掐死自家孩子的事儿吧?” 叶阁老听得此话,眼睛有些泛红,沉声道:“河东几省,早易子而食了!” 庭芳汗毛直立! 福王也目瞪口呆:“已经这般严重了么?” 叶阁老的声音里满含愤怒:“死了多少人都没法估算。天灾难敌,却也不是没好处。田全都荒了,边界也不清楚。朝廷收归国有,再按户籍分下去。黄河总不至于年年发大水,只要到明年!就一年,河东几省的赋税尽归朝廷。圣上怎么就等不及?” 福王终是想到关键点,脸色一白:“修陵寝!” 叶阁老见福王反应过来,再懒的掩饰,怒道:“圣上在位五十多年!就修了五十多年!还想怎么样?”接下来的话,叶阁老到底隐忍不说,只撇过头去生气。当着福王的面,他不能说汉武帝倒是修的好陵寝却暴尸荒野,更不能说光武帝不厚葬,反而有好下场。此话过于大逆不道,关上门跟自家孙女说说无妨,真跟外人说,就是找死! 死结!四个人都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长随川连来回:“房家送了一大篓子西瓜,叫送到外书房来。” 叶阁老忍气道:“叫拿进来。” 就有两个家丁吃力的抬着篓子进门,而后行礼退出门外。西瓜篓上是个小匣子,庭芳揭开一看,是方绣帕,想是为了圆谎。篓子上层是西瓜,下层是个布口袋,里头全是一个个的小盒子。有些盒子是珍珠,有些是翡翠,还有散碎的宝石。福王点了一回,叹道:“这些尽够了。” 庭芳疑惑的问:“便是房阁老长跪不起,也不至于要坏事吧?” 福王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进来圣上……有些喜怒不定。有备无患吧,真无事,我再退给他。其实藏你们家最方便,我只怕连累了你们。” 叶阁老听得此话,也是苦笑。圣上近来凡事都带着平郡王,其含义不言而喻。阁老里没人喜欢平郡王,圣上偏抬着他给太子添堵,闹的连房阁老都“直”不起来,想倒向太子阵营,才会寻他说结亲之事。能不能结亲是一回事,态度总是要表明的。房阁老对圣上,失望了。 老皇帝们就是这般难缠,福王确实体恤臣下。叶阁老想着方才的火气,有些不好意思:“方才是臣莽撞,恳请殿下海涵。” 福王没形象的摆摆手:“都是为了我家江山,我懂!”他最近被平郡王怄的半死,还是前次结的仇。平郡王小气鬼,上回街上遇见严鸿信的家眷,愣是故意摆了仪仗在街上不走,自家起着马轻轻巧巧的回去了。大热天的,马车在暴晒之下,车厢里能热死人。差点就让他家王妃守了孝,有这么跋扈的嘛?他是皇子都看不过去好吗! 想起朝廷乱七八糟的事,福王就心烦。对庭芳说:“你叫安儿去传信,借口有好玩具,倒是给我一个!我那二哥近来盯的我不自在,想往我身上找豁口呢,别叫他抓着把柄。” 庭芳道:“才给家里做了可以调节高度的桌椅,不拘哪个,你搬一个回去,再往别处显摆。横竖殿下喜好新鲜玩意,连圣上都是知道的。” 福王没好气的说:“那有什么稀奇?” 庭芳只得道:“代数要看么?” 福王同徐景昌异口同声的道:“要!” 叶阁老心里烦,又不好叫福王在内宅乱窜,便道:“不敢劳动殿下移驾,臣先回避。” 福王也不是非要去庭芳的闺房,爽快的答应了。等叶阁老走后,庭芳先打发人去搬可调节高度的书桌,又叫去那她近来整理的些许草稿,才吩咐人去厨房告知恐留福王吃饭,叫捡好菜做了来。 折腾了半天,福王不耐烦的道:“闲杂人等都给我滚出去。” 几个在外书房伺候的人麻溜的滚了。 庭芳无奈道:“殿下,我真不是哥儿。” 福王道:“我烦,你别招我!” 庭芳不说话了。 徐景昌问:“你到底烦什么?” 福王抓狂道:“我从不知道我妃母是个蠢的!蠢的!” 徐景昌和庭芳对望一眼,都不敢接话。谁敢背地里吐槽一个贵妃啊,低头装死比较安全。 福王继续道:“旁人说什么,她信什么。她是贵妃啊!贵妃!如今宫里的大权全落到阮嫔手里,太子行动就叫人摸了个彻底。她那贵妃就是摆的好看!这也就罢了,有太子妃在,阮嫔且伸手不进东宫。你们知道她近来干什么蠢事么?” 庭芳缩缩脖子,不敢问。 “就是那城墙!”福王终于炸毛了,“理国公家就我小舅舅一根独苗儿,他们能不知道没了城墙危险?朝廷没钱!方才你们也听到了,没钱!本不关她的事,父皇去她那处说话,她接了信正在哭。连掩饰都不会,三言两语就被父皇套出她忧心小舅舅。接着父皇就说要印纸钞了!这种时候,还不知道去跪请表忠心,也不知道报信给赵家!我今天出宫的时候,满朝文武看我的眼神儿都是含刀子的!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蠢货!蠢货!哪怕是亲娘,也是蠢货!你被父皇利用了,知道不知道!后宫不得干政,知道不知道!你怎么就那么蠢啊啊啊啊啊! 徐景昌见福王气的不轻,奓着胆子问:“那殿下去赵家报信了不曾?” 福王阴测测的瞪着徐景昌:“你说呢?” 第188章 喵喵喵 徐景昌一时不好接话。 福王倒在塌上,有气无力的说:“朝廷都吵成那样了,赵家早知道了。我外祖已牵头劝阻,只不知结果。” 庭芳想了半日,道:“修陵寝要那么多钱么?” 徐景昌倒是知道一些,冲庭芳使了个眼色,庭芳立刻闭嘴。 福王略躺了一下,扭头对庭芳道:“劝着你爷爷些,跟圣上硬抗没好处。” 庭芳道:“殿下,我爷爷是老狐狸,官场混老了的人,犯浑的时候极少。既然几个阁老都跳出来反对,可见此事不能退。我们家跟史阁老家死活不对付,难得意见一致嗳!” 福王翻身坐起,正色道:“我就这么说吧,都惹恼了圣上,都吃了挂落,叫太子哥哥有事寻哪个去?圣上这几天说不通道理,横竖纸钞不是说印就印,且缓几日。气头上硬碰硬,气节是气节了,事情依旧没解决,于国于民何益?唯有阁老朝臣得了好名声,读书人能别那么轴吗?大伙儿都冷静点儿,现在可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时代,你们抗不过圣上。简单一条儿,按着冒头的一个一个掐过去,朝臣还能联盟么?这也是我为什么说房阁老要坏事,他先同圣上吵,而后当着众人跪着胁迫圣上。圣上便是办了他又如何?退一万步讲,圣上便是不来硬的,你们谁家都不干净!”说着指着庭芳头上的珠花道,“家常戴南珠,呵呵。” 庭芳忙道:“不是圆的,不然谁舍得嵌进金子里啦。”虽然朝廷政策傻X,但政治不正确的事,能做不能说! 福王冷笑:“少给我装蒜!你们家要捞赶紧着,太子哥哥私下里同我说过,日后要改制度的,到时候你们就不好捞了。” 庭芳一脸惊喜:“莫不是高薪养廉!?”艾玛,能过下去谁还贪啊! 福王愣了下:“你居然猜得到!?” 话题好像一下子就拐弯了。不过他们三个在野党,正经事说也白说,庭芳就没把楼正回来,而是面不红心不跳的一推二五六:“我爷爷提过。我觉得好。”得了吧,帝国主义郡县制的核心就是,社会财富恒定的情况下,如何合理均衡的分配官员与百姓的利益。皇帝分的合理,就是太平盛世;皇帝纵容官员,就是民不聊生;皇帝刻薄寡恩,就是军阀造反。所以中国追求“中庸”,实际上就是找均衡点。本朝开国皇帝好的不学,偏学朱八八的小气,作为社会支柱的读书人,薪资跟轿夫也不差多少,付出却更多。他们手里有权,不贪能做到么?心能甘么?高端人才高端收入才是合理的。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公务员合理薪水花不了多少钱,反而是过分压低他们的收入,逼他们动了歪心思,不知不觉截流了大量税收,朝廷财政更是捉襟见肘。所以雍正是个好皇帝,而朱重八并不算。 福王深深看了庭芳一眼,没再追问下去。皇后死了好几个月了,可她生前的话刻在福王心里。庭芳的反应能力让他有些不舒服,还是依然牢记着皇后的教导。心中默念:她再聪明,不也是为我所用的?又想,这丫头想要的东西?我给的起么?于是换了个话题,笑问庭芳:“别说朝廷上的事,我没兴趣。尽给太子哥哥跑腿了,你近来就没想什么好耍的?” 庭芳道:“没什么,我心里难过,没心情。” 福王太理解了!感同身受的说:“我懂。我也有好久没耍那些了。唉,我母后要还在,多好啊!” 庭芳也叹气。 徐景昌道:“你们别招我,你们一个亲娘在,一个嫡母在,我呢?”指着自己鼻子道,“你们今日要比惨么?” 福王噗的笑了:“行吧!不说不开心的事儿。四丫头,你将来想做什么呢?” 庭芳道:“我哪知道,我做不得主。” 福王道:“有叔叔我啊!” 庭芳呵呵:“你做不成我叔叔了。殿下,您还想继续添堵么?” 福王才想起来庭瑶太孙妃的事儿飞了,瞬间变成打了霜的茄子,蔫了。郁闷的道:“最近就没好事儿!以及,太孙妃的事儿僵住了。” 徐景昌倒是听过些许八卦:“侯姑娘不好么?我没见过,那些女眷们都说好。四妹妹觉得怎么样?” 庭芳道:“很好啊,又漂亮又聪明。性子也好,才艺也好。”就是感觉不如庭瑶稳的住,估计是家庭条件太优渥,妖魔鬼怪见的少,所以战斗经验不丰富。做未来的皇后够呛,不过人都是会成长的,谁知道她将来长成什么样呢?何况这话她不能说,说了就是嫉妒。插不上手的事儿了,索性不做过多的评论。 福王道:“侯景荣很好,侯景荣的爹不好。坑人呐!当我们是好耍的么?清流!”福王撇嘴,“急功近利了吧。横竖现在圣上提起太孙的婚事,太子就以母后新丧,无心操持为理由婉拒了。按照民间的说法,太孙是承重孙,按理要守三年的。” 庭芳也是万万没想到擅棋的侯家会去做出头鸟,圣上又没必要替他隐瞒,太子要查,很容易就顺藤摸瓜到他头上。京里适龄女子多的事,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算计皇族,不单是找抽,更是找死!咋就那么想不开? 福王叹道:“婆婆妈妈的婚事真烦!太子妃看中了就行了么,非要绕那么一大圈。有时候觉得太子哥哥就是太小心了。” 徐景昌道:“婚事是很烦!” 庭芳猛点头:“人为什么要结婚啊?” 庭芳话一出,三个单身主义差点抱头痛哭。娘的,不想结婚还不行么?碍着谁了啊真是!其中徐景昌最郁闷:“我继母想把她侄女许给我。” 福王摆手:“你那都是老黄历了。不就是为了那侄女,才搁着你的婚事么?反正你没开窍,等着吧。” 庭芳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没开窍?” 徐景昌的脸登时红了! 福王笑的不怀好意:“哟,这是开窍了啊?” 庭芳猛的反应过来开窍指的是哪方面,古代真是太纯洁了,害的她个老司机差点不会开车,耻辱! “行吧。”福王没发现庭芳的异样,站起来拍拍手,“今儿该干的事儿我干完了,我还得去赵家一趟,再晚可就要宵禁。我先行一步,那些东西你都给我送家里去。” 庭芳应了。 福王交代完毕,利落的走了。 看着福王出大门,庭芳抓住也要撤的徐景昌:“你方才朝我打什么眼神儿?” 徐景昌只得道:“没什么,你问你们家叶阁老就知道。不单是修皇陵要钱,圣上如今迷上炼丹,接了几个道士在宫里,花钱如流水。原先圣上最是节俭,大伙儿都习惯了把盐铁税收放户部而非内库。哪知道圣上忽然就变了,非把盐铁税收回,又赶上天灾,户部才没钱。此事……总之,谨言慎行!” 庭芳瞪大眼,大修皇陵也就算了,连长生不老都开始追求?圣上这是打算把昏君要刷的关卡全刷了,然后获得“国破家亡”成就吗? 徐景昌继续低声道:“再有,便是太子痛恨方士,三番五次上书劝谏圣上,圣上通不听。平郡王不单不劝着,竟还敬上了几个‘大师’。圣上龙心大悦,近来很不给太子好脸子。所以太子才要叶阁老仔细为上。全都逆着圣上,哪里就有好下场了。” 庭芳道:“平郡王是要作甚?” 徐景昌摇头:“不知道,皇子们争宠常见。只太子尴尬了,他不劝不行,劝了也不行。反倒不如平郡王,横竖他是藩王,大伙儿对他……咳……不惹事即可。哪怕是真个做错了,不过挨几句骂。名声臭大街都无妨。而太子,是不能挨骂的。” 总觉得平郡王不怀好意!可谁能拦着儿子去老子跟前争宠?皇家还不如普通人家,比如说徐景昌,要废了他老难了。继母都只能嫁侄女,可见他的地位有多稳。但历史上的废太子不要太多,皇家啊! 徐景昌今日主要任务就是个信差,做完事也准备撤了。庭芳把徐景昌送出门,自己回房。今日家里有突发状况,众人都有些不安。庭芳走到正院,享受了好一番的注目礼。最让她惊奇的是,连叶俊文都盯着她看。 庭芳被盯的不自在,正想说点什么岔过去。就听叶俊文问道:“今日徐景昌到底来做什么福王殿下同老太爷说了什么话?” 庭芳才发现叶阁老不在,她才从外书房回来,以为叶阁老在正院。从叶俊文的话里分辨,必然是出门了,不然他问叶阁老岂不是更清楚明白?可庭芳信不过一屋子人,不单是叶俊文的人品,还有闲杂人等的智商。当然,能当着满屋子人问话,只能说叶俊文退化的比想象中的还严重。庭芳只得装傻:“殿下要看我的代数呀!才把我新得的抄走。” 叶俊文皱眉:“没说别的?你仔细想想?” 老太太解围道:“福王殿下能跟她说什么?不说那些数啊算啊的,难道说朝廷大事?” 叶俊文直觉不像,却又觉得老太太说的有理。谁会跟小姑娘说正事?可庭芳今儿满院子飞奔,总觉得她应该知道些关键点。于是又问:“你去房家做什么?” 正在此时,叶阁老回来了。扫了屋里一眼,直接道:“都散了吧,四丫头留下陪我吃饭。” 叶俊文张嘴想问话,叶阁老先挥手截断:“我累的很,留你家小闺女说笑话解闷。别同我说朝堂上的事,糟心!” 众人只好满腹疑虑的散了。庭芳待众人走后,冲叶阁老叹气道:“好爷爷,你把我架火上烤呢?” 叶阁老根本无心说笑,脸色沉重的道:“咱们家都在火上烤呢!房阁老被扣在宫里,音信全无!你怎么看?” 第189章 喵喵喵 叶阁老的心中焦躁的很,不说远的,就去年,圣上还一切都好。可到了六十,就好似变了一个人。先前还止不服庭芳的算学比福王好,次后是样样都拐了方向。叶阁老对自己的判断能力产生了怀疑,偏机要之事不敢同幕僚说,只得回到家中与老婆孩子商议。有时候并不需要她们有什么回应,自己说着说着,或许就想通了。 庭芳问叶阁老:“才大师兄告诉我,圣上开始炼丹了。” 老太太惊讶道:“怎会?” 叶阁老用手揉着太阳穴,头痛的道:“徐景昌知道的还不算多,不单炼丹,还有园林呢。园林之事被我们压下去了,故外面不曾听说。还有那钱阁老,仿佛不打算与我们同进退。” 老太太问:“钱阁老是要做佞臣吗?”大伙儿都反对圣上穷奢极欲,钱阁老要动歪心思,只能是往另一条道儿走。这种人,史书上自是千古骂名。可谁真活在史书里?功过自有后人谈论,眼下却不能只考虑名声的。 叶阁老道:“君贤臣忠,不为着哪个臣是否忠,而是忠臣要混不下去了。这个当口,竟不想着边境安危。居然打园林的主意。边境不止大同城墙,重镇都或多或少有所损伤。蒙古铁骑所到之处,尽是焦土。凡是有一丝惦记着家国天下的,都不会做此决断。”叶阁老不好说的还有,圣上恐怕觉得自己年岁不久,索性享乐,想做那“我死后哪怕它洪水滔天”之人。 庭芳更关心大同,别的地方都没熟人,大同总兵乃福王亲舅。不单是朝廷重臣,亦是太子系的重要砝码,便忙问:“城墙毁成什么模样了?” 叶阁老叹道:“此番蒙古用了投石机,砸坏了西边的墙,好大一个豁口。只得派重兵守着。可咱们的步兵打不过蒙古骑兵,伤亡极其惨重。东边又闹倭寇,占了几个岛。内有流民外有强敌,真个内忧外患。不瞒你们说,我都想告老跑了。索性搬去四川,或能避一时之祸。次后想想,蜀地未必就不会再有屠尽四川的张献忠,还是硬撑着吧!” 庭芳见叶阁老满脸颓然,猜到近来只怕难熬。站起身绕到叶阁老身后,替他按摩着脑袋。庭芳常年锻炼,力气不小。叶阁老舒服的叹了一声儿,没在说话,而是闭眼沉思。 太子要他妥协,意思是忍辱负重保存实力。可是如今婚约无法继续,他真对圣上妥协了,翌日太子想过河拆桥,理由都是现成的——祸国殃民!杀全家都不为过。哪怕婚约还在,灭皇后母族的也常见,他不能冒险。名声不能当饭吃,关键时刻却能救命。太子若忌惮史书的评价,就不好对一个“忠臣”痛下杀手。而现在跟圣上继续顶着,最差的结局是什么呢?叶阁老不大确定,还得看明日房阁老的下场。 想到房阁老,叶阁老忽然睁开眼:“四丫头,福王为何那么肯定房阁老要坏事?” 庭芳想了一回才道:“福王对圣上似有不满。” 叶阁老冷笑:“圣上抬举平郡王,众人都惊心。他自是不满。” 老太太不明白:“圣上抬着平郡王作甚?” 叶阁老只简简单单的回答了两个字:“制衡!” 庭芳长叹:“皇权就不是个东西!” 叶阁老脸色微变,轻喝道:“慎言!” 庭芳闭嘴了。仔细想想,就平郡王的纨绔模样,是无法当大任的。往下的皇子,尽数庸才,不单平庸,只怕对太子的存在连野心连不满都没有。唯有平郡王是个刺头,不抬他抬哪个?难道是跟太子好的穿一条裤子的福王么但平郡王不是个明君,跟勋贵关系不错,与文臣只差不是死仇。所以抬他只能给太子没脸,造成最大伤害的还是他明确向天下人表明,他不信任太子了。但也幸好,圣上基因不够强,没有形成九龙夺嫡的局面,不然可真要劝叶阁老跑路算了。 庭芳忽然又想到一事,忙问叶阁老:“圣上有没有打算给平郡王兵权?”枪杆子里出政权,平郡王如果得了兵权,尤其是京畿地区,就很不好说了。正常来讲,平郡王不是个好继承人。但现在的圣上在抽风,谁知道他怎么想? 叶阁老淡淡的道:“不是早晚的事吗?” “嘎?”庭芳整个人都不好了,拿亲生儿子养蛊,圣上您老人家没疯吧? 叶阁老跟老太太同时叹气,好日子到头了! 叶阁老郁闷的饭都不想吃,还是庭芳肚子咕咕叫,才想起晚饭的事。三个人在书房里说大逆不道的事,当然不能叫下人听见,杜妈妈都不行。老太太探出窗子,冲院子里的杜妈妈喊了一声:“摆饭吧!”在院子里装竹竿的杜妈妈才运作起来。不一会儿,桌上摆了四菜一汤。叶阁老看了一眼,把一碟子炒牛奶放在庭芳跟前:“吃这个,有营养。”又问老太太,“厨下还有?” 老太太奇道:“你不是最不爱吃?” 叶阁老笑道:“吃了好,叫做了与孩子们吃。当饭吃也使得。” 庭芳知道二老都不爱这个,索性抱着碟子,用勺子舀着吃。炒牛奶是大名鼎鼎的顺德菜,上辈子就爱吃。不过上辈子被房贷坑的半死,顺德菜又死贵,赶上特别好的日子才舍得去打牙祭。现在朝廷跟蒙古死磕上了,所有的奶制品都是稀缺资源,将来只怕越来越难得。庭芳看在美食的份上,抛却所有烦心事,专心吃菜。炒过的牛奶是软滑的块状,似布丁,又比布丁更松软。文艺点想,就好似肖邦的曲子,充满了浪漫与黏腻,回味无穷。古代版的炒牛奶没有蟹子,想是不好保存。但里头混了品质极高的火腿与虾干碎,使得味道层次感丰富,吃完一勺后就停不下嘴,一口气把整盘子扫完还觉得意犹未尽。 美食可以熨帖所有吃货的心灵。再郁闷的事,在吃完一碟炒牛奶后,都好似浮云了。叶阁老见庭芳吃的气吞山河,也跟着笑了。贫寒在叶阁老身上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烙印,所以他喜欢看着孩子吃的狼吞虎咽,那会让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可家里的孩子,只有庭芳和庭玬偶尔这样干,还得背着他们的母亲,否则就该他们挨说了。叶阁老摸摸庭芳的脑袋,慈祥的道:“爱吃的话明儿还有。” 庭芳摇头:“太难买了,贵!” 老太太笑道:“短了谁也短不了你们。”老太太跟叶阁老一个想法,只好孩子吃的高兴,就比什么都高兴。 庭芳凶悍的吃相安抚了老人家焦躁的心灵。叶阁老渐渐平静下来。安生吃完了饭,捧着清茶道:“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大的事?过了几年好日子,就真当天下太平了!你们别太操心,最坏回家去做田舍翁。我攒的钱财,够过了。只没得牛奶吃。”说着笑道,“四丫头,趁着有,多吃些。将来或许就没了。” 庭芳吃的餍足,拍着肚皮道:“怕甚?别的不说,牛奶总有的。没有蒙古的奶,我难道不会自己养牛?您不是说不差钱吗?吃的好说!” 一番话说的叶阁老和老太太都笑了。 喝完茶,叶阁老道:“你回吧。你爹倘或问你什么事,你只管推脱,叫他来问我。他脑子不明白,这回倒没做错。他是工部郎中,对大同城墙之事据理力争,总归是没错的。可他大约是小时候太顺了,时不时就想走点捷径。世上哪有那么多捷径好走?他若知道圣上的想头,反倒令他纠结。做老道究总比做小人强。” 庭芳点头:“知道了。”叶俊文就是一朵遗世独立的白莲花,啥都想沾了,当然不能放过青史留名。看她不顺眼也是同样的道理,她出格,会影响所谓家族名声。真论起来,坏倒算不上多坏。或者说人不坏脑子坏。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猜测,还是不要乱了他的心,省的他着急之下出昏招。唉,还是叶俊德省心啊! 告别二老,庭芳回到东院。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隐约照亮着走廊下的石板。一家人很热闹的聚在上房吃饭,因叶俊文在座,杨安琴便不在。只有东院的一家子。想是已经快吃完,大家有说有笑的。庭芳抬脚进门,陈氏立刻就笑眯眯的道:“回来了?跟着老太爷吃什么?”说着把庭芳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指着桌上羊耳菌道:“你爱吃的,还剩一点子,你扫盘子吧。” 就有丫头拿了一副新的碗筷放到庭芳跟前,把羊耳菌整整齐齐的拨到庭芳的碟子里。庭芳幸福的夹起一筷子,咯吱咯吱的吃着。羊耳菌爽脆的口感,正好当做零食。陈氏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着。庭芳听在耳里,方知她们在商量中秋的月饼做什么口味。怪不得个个都要发表意见。 陈氏一面讨论着月饼的口味,一面见庭芳只吃咸辣之物,忙夹了一筷子青菜塞到她嘴里。都不用看的,只凭直觉就塞的奇准。庭芳忽然理解了叶阁老的操劳。处心积虑,想要的无非是家人安康罢了。从古到今绝大多数人的追求,也不过如此而已。 庭芳咽下青菜,往陈氏胳膊上蹭了蹭。娘,我会好好保护你,连同小八的那一份! 第190章 喵喵喵 次日一早,叶阁老走进文华殿,觉得小阴风阵阵儿的。心里暗暗叹口气,大伙儿结盟时临阵脱逃之人,必定要受埋怨。老妻头晕之阵已是老毛病,他确实有利用此事暂缓局势的想法,故,大伙儿埋怨的也没错。不过几个阁老面和心不和,埋怨就埋怨吧,谁没有自己的苦衷呢?叶阁老从容坐下,挑了最不对付的史阁老问:“房阁老如何了?” 史阁老满嘴嘲讽:“您住他隔壁都不知道?” 叶阁老笑笑:“半夜听见动静,却是不好使人去问。你们知道些什么吗?” 如今内阁统共三位阁老,有些消息须得互通有无。圣上今日还不曾召见他们,准备是一定要先做的。钱阁老脾气好些,温和的道:“我今日来的早,听宫里的宦官说,房阁老一气儿跪到半夜,圣上原不想搭理他,半夜忽然醒来问左右,得知他还跪着,就恼了。使人把他架回家去,还命看着不许胡闹。叶阁老听到的动静只怕就是此事。我想着昨日半天热的很,他又穿着官服,太阳底下晒了半日,晚间又刮风,只怕对身子骨有些妨碍。回头我们去瞧瞧他,也劝着他些,事缓则圆,何必那么急呢?是了,夫人昨日还好?可要荐个好大夫?” 叶阁老面色不变,回道:“劳烦您挂念着。没什么大事儿,我们家没什么好瞒的,老大老三媳妇儿都不大好,偏昨日老二媳妇儿有点事,家里只有几个孙女当家。可不就唬着了么?” 史阁老不怀好意的道:“叶阁老家的孙女儿都能当家了?真是恭喜,比我家那帮不中用的强。” 话是好话,偏语气让人听的极不舒服。叶阁老回敬了一个嘲讽:“读书使人明理,打小儿就逼着她们读书,总是要强些。”说的就是当日叶家宴席上,史阁老的小儿媳妇被庭芳当众鄙视没文化的事。此事在京中流为笑谈。堂堂阁老家,所谓书香门第,被一个九岁的女娃儿质疑没读过书,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 史阁老是清流,全天下都没几个人能入他的眼。而清流最大的依仗除了清自然是才了。单有“清”,那就是满大街不得志的白衣秀才,指天骂地,毫无建树。故只有“清”不行,还得有才,众人才服他。史阁老自是有才的,三十几岁中的进士,恰是二甲榜首,名曰传胪。虽比不得一甲,却也不容小觑。不单科考名次好,还精通音律、擅诗词,写的一手好字倒不显,能混出头的,鲜少有字不好的。故他常拿眼白看人,是有资本的。偏偏自己家的人,被他最看不上的叶阁老家的小娃娃堵的说不出话,此恨难解! 叶阁老一记解决了史阁老,钱阁老笑嘻嘻的看戏。横竖阁老们不用关系太好,铁板一块就该全被圣上弄死了。彼此不和睦,圣上才高兴。不过是制衡之术不足为奇。叶史两位心知肚明,更把彼此不顺眼之事发挥到了十二分,索性丢开城府,依着性子行事。 清流擅狡辩,横竖今日圣上不曾召见,别的事也搁下了,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挤兑道:“流民四散,要迁回本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章程竟是算不出来。想是朝上无人会算,不如我上本举荐贵府小姐?闻的她天纵英才,我等好生羡慕。” 钱阁老差点一口水呛死。史阁老今日怎么了?便是有气,也不该明晃晃的拿着女眷说事。礼法都是一套的,不许女人不规矩,自是也不许男人随意冒犯。堂堂阁老,在文华殿里吵架,把人家家里未出阁的小姐拿在嘴里念叨,太过分了吧?忙截住话头道:“天不早了,还是说正事吧。”他若装死,传出去还不定说他们几个老头子如何猥琐呢! 史阁老毫不领情,挑眉笑道:“不是正事儿么?” 叶阁老呵呵:“虽说举贤不避亲,只我脸皮薄,不好意思去圣上跟前夸自己孙女。史阁老看的上她,自去举荐。”你有种去啊!有种上本白纸黑字啊!反正庭芳是恨不得名声“坏”到不用嫁人,看你史阁老要不要脸! 史阁老果然被噎住,殿里对嘴对舌没几个人当真,到圣上跟前举荐就坏大了!知道叶四姑娘之才的,还要说他盯着小姑娘看;不知道的,更是说他倾轧叶阁老,否则何以叫小姑娘当大任,诚心捣乱不是? 叶阁老抛开史阁老,扬长而去。所谓清流,不就是会胡搅蛮缠么?若跟他们混闹,一百年都闹不过他们。打蛇打七寸,我就没脸皮了,你怎地?除了能跳脚骂他小人之外,还能干啥?最没用就是这等东西,连太子都不屑拉拢。这货就是内阁凑数的! 然而掐架掐赢了,事情却未解决。朝中暗流涌动,现如今大伙儿还没摸着圣上到底变了多少,依旧按照“圣人言”办事。可有些人已经松动,连叶阁老在内,都不想硬抗。如此,只怕要分出忠佞两系,而两系则会互相攻击对方才是奸臣。想着自己即将变成骑墙派,叶阁老郁闷非常。从来死最快的就骑墙派,然而他既不能跟圣上硬杠,也不能跟太子硬杠,更不能跟清流硬杠,夹在中间好不为难。钱只有那么一抿子,却是几处都要。偏偏在内库里弄不出来。眼看就要入冬,流民倘或不管,一冬就要死无数人。便是开春了他们回去,也没人种田。再有,买种子也是钱,农民短视,得派专员督导,否则一时饿极了或是不耐烦了,把种子煮熟吃了的也不少。给难民发种子,还得军队护着。军队……叶阁老揉着太阳穴,想着精锐皆在西北,余下的不过是花拳绣腿,全不顶用。虽说诺大的国家,哪日都有无数烦心事,可烦到如今这样的,真个不多。 直忙到酉时二刻,赶着宵禁前才得以出宫。急急往家里赶,却是穿过自家前后门,往房阁老家去了。 房阁老家正乱哄哄的,昨日下午暴晒,晚间又起露。房阁老傍晚已是中暑,硬是凭着那身骨头才坚持跪到半夜。圣上还怕扔出宫,他又在宫门口跪。实际上被人拉起之时,意识已有些不清。送回家里,房家连夜请了三个太医,才险险保住了性命。昏迷了一个大白天,此刻才幽幽转醒。听说叶阁老来探,挣扎着起身要见。 房夫人实在拦不住,只得带着儿媳女儿避进书房,叫房知远与房知德留在卧室招待。 叶阁老进门先看房阁老的脸色,十分灰败,不由劝道:“老房啊老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怎地急躁起来?” 房阁老有气无力的道:“我只怕不急,圣上就真个学汉武帝印皮币了!为了天下苍生,豁出我一条命又算什么?圣上总不至于斩我满门!” 叶阁老沉默良久,才道:“只怕拦不住。” 房阁老惊恐的瞪着叶阁老。 叶阁老干涩的道:“我今儿,求见圣上,没见着。”他这几日的主要工作,就是游说圣上把盐税吐出来。可就在方才,他接到消息,圣上为了炼丹,花钱如流水。炼丹本就花费盛大,方士又多骗子。圣上不是不会算账的人,他定不能放过盐税,否则炼丹就无法继续了。 房阁老绝望了,失声痛哭:“怜吾百姓啊!” 房知远忙劝道:“爹爹,爹爹,您别动怒,太医叫您静养。” 不劝还好,劝了房阁老更怒,骂道:“你懂个屁!闭嘴,滚一边去!” 房知远只得默默的退了好几几步远,低头不语。 屋里再次沉默,只有房阁老的苍凉的哭声回荡。叶阁老低着头,心里对房阁老的态度,再无往日之锋芒。往日他只当房阁老是伪君子,实乃往日天下太平,也无甚非要行“君子之风”。然而当圣上糊涂时,他想的是如何在风雨飘摇中站定,而房阁老却是一门心思为百姓斗争。叶阁老心中充满了羞愧,哑着嗓子道:“房老哥,我不如你。” 哭了半日,房阁老的情绪稍微平稳了一些。摇摇头道:“我是无用之人。” 叶阁老还想说什么,房阁老抬手阻道:“我想辞官。” 叶阁老大惊:“不可!老哥辞官,再进来的人,可未必是……” 房阁老沉静的道:“我替大伙儿试试水,圣上若留我,便是还圣明。圣上若不留我,只怕……” 叶阁老急道:“那也不能如此冒险!” 房阁老道:“我老了,该服老。你才说你不如我,实在过谦。我此刻辞官,圣上不好意思追究,恐怕还给些体面,我的儿孙也能受益。我是小人,对不住你们了。” 叶阁老看着房阁老苍白的脸色,想起几个月前为了替自己说话气的痰迷心窍,今番又遭了大罪,哪怕不辞官,内阁也得换人。此情此景,拿来试探圣上,真是个好法子。劝说的话再说不出口,唯有叹气。 房阁老道:“老叶,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叶阁老道:“老哥请讲。” 房阁老真心实意的道:“宦海沉浮,我退了就无事了。你还在朝中,一个不好,满盘皆输。看着不好了,宁可丢官弃爵,急流勇退。余下的不用操心,我家里还有几亩薄田,哪怕你什么都没了,只管来寻我。好话我不会讲,叫你子孙有饭吃有书读,我是能做到的!” 叶阁老登时觉得寒气从脚底涌上,他,是不是也该退了? 第191章 喵喵喵 叶阁老猛的醒过神,抓着房阁老的手,几乎落泪:“悔不该往日赌气,不曾与你好好说话!”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要真翻了船,落井下石的不知凡几,能给他留条后路的,便是大恩。他们家四处买小宅子藏细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个万一,子孙还有翻身的资本么? 房阁老苦笑:“我说了,我不是好人。乡间虽富,却没有好先生。” 叶阁老立刻懂了房阁老的言外之意,天下英才聚京都,京畿地区的考试又更加容易,所以高官显贵之子孙,机会大的不是一点半点。房家和叶家类似,宅子都是圣上赏的。辞官后,除非是圣上特许,否则要搬出去住。京城不易居,加之叶落归根人老还乡的风俗,必定要往原籍迁。房阁老是江南人,江南考场自古以来就厮杀惨烈。说没有先生是假,考试难度太大是真。可把孩子弄成京城户口容易,每年来回的童子试岂能轻巧?只得把孩子留京,又怕他们学坏,便想着托孤了。叶阁老忙道:“此事容易,我家有个家学,只别嫌那帮混小子淘气,上学的地方尽有。你若回乡,索性叫孩子拜了康先生为师,就同康先生住着,怕他不成才?” 房知德寒毛竖起,跟先生住?岂不是一日十二个时辰全在先生眼皮底下过活?吾命休矣! 房阁老久闻康先生大名,终于展露笑颜:“如此,我便放心了。” 叶阁老也跟着笑:“两位公子一起?” 房阁老摇头:“哪里能那样厚的脸皮?小儿子年纪小,拜托你了。” 都是阁老,彼此家中情况心里都有个数。房知远平平,连童生都还没中,科举之路只怕艰险,叫他也欠着人情住叶家,还不如省着人情砸在房知德头上。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叶阁老瞧见房阁老精神不好,不便过多打搅,起身告辞。房阁老亦知需要将养,不敢做足全副客套,在床上朝好邻居拱拱手,权当相送。房知远作为长子,替父亲把人送回家,才算全了礼。 叶阁老回到家中,刚好吃晚饭。又是不爽的一天,决定找点乐子。挥退了一群晚辈,留下庭芳与庭玬两只小猴子陪吃饭。叶俊文近来常感到别扭。先前叶阁老说先培养大房的两个女孩儿,再叫小八接上。可如今小八夭折,叶阁老依旧不拿正眼瞧庭树,心中不由焦急。他好歹混迹朝堂多年,再蠢也有个底线。庭芳与庭珮常出入外书房,叫他心生警觉。对庭芳而言,她是外姓人,哥几个都是她兄弟。大房好不好,能有多好,跟她有点关系,但关系不大。但于叶俊文自己而言,家主是他儿子还是侄子,关系就大了。他不担心叶阁老百年之后弟弟跟他抢族长,却是担心庭珮有了大出息,庭树全然制不住他。好几次想与庭芳分说利弊,却无机会。今日又见庭芳留下,正想截人,忽又见庭玬留下了,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一对活宝,只怕真的是消遣。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到底没再说话。 叶阁老累了一天,就不想说正事。依旧同昨日一样,叫了满桌好吃的,看着两个孩子吃东西。庭玬最近长大了些,没有以前那么二了,但庭芳知道叶阁老就是想享受投喂的乐趣,故意招他,没几筷子,兄妹两个就开抢。 庭芳弹琴之人,筷子十分灵活。庭玬气结,扔了筷子就用勺子舀。庭芳偏拿筷子去夹他勺子里的菜,几个回合,竟是没吃几口。庭玬怒了:“四!妹!妹!” 庭芳笑嘻嘻的道:“三哥你筷子拿的太差劲了,得好好练!” 庭玬丢下勺子,整个人向庭芳扑过来。庭玬比庭芳大不到一岁,但长的比寻常孩子都高大些,一把就把庭芳扑个正着,捏着庭芳的小脸道:“你还抢!我看你还抢!” 庭芳挣扎不过,十指灵活的袭击庭玬的痒痒肉,庭玬顿时没了气焰,在炕上笑的打滚。庭芳抚掌大笑:“怕痒的人怕老婆!哈哈哈!” 老太太笑骂:“哪学来的乡野村话,你们大哥还没老婆呢,就轮的到他了。” 庭玬缓过气来,赶紧跑到叶阁老的另一边撒娇:“四妹妹抢我的火腿!” 叶阁老笑着夹了一筷子火腿送到庭玬嘴里,庭玬嚼的得意洋洋,咽下去之后,还冲庭芳扮鬼脸儿。哪知庭芳知道他最爱吃松仁玉米,直接把桌上的盘子抄到自己怀里,低头猛吃。 庭玬目瞪口呆,指着庭芳:“你!你!”叶阁老和老太太还没吃的!!见庭芳大口大口的吃着,庭玬哪里能忍?抓起叶阁老的勺子就冲过去,跟庭芳抢的天翻地覆。 老太太没好气的对叶阁老道:“你就教坏孩子!回头大太太与二太太来寻我哭,我就卖了你。” 叶阁老看着两个活宝吃的香甜,只管呵呵笑。抢着吃的东西最香,大户人家的菜肴本就精致,没两下就被兄妹两个清盘。调戏了庭玬一场,庭芳的心情也跟着拨云见月。心情一好,就不逗庭玬玩了。夹起颗香脆花生米,送到庭玬嘴边:“吃这个,好吃。” 传说香脆东西易生蛔虫,家里极少让孩子吃。可孩子们谁又不喜欢香脆之物的?每回看着都想吃,又怕家里人骂。此回是庭芳送到嘴边的,庭玬毫不犹豫的接了,美美的在嘴里大嚼特嚼。叶阁老使人翻出梅子酒来,轻啜了一口,摸着胡子看孙儿们闹腾。 又续上一杯,正要拿着往嘴里送,就被庭芳劈手夺了,满脸严肃的道:“不许贪杯!” 叶阁老哭笑不得:“梅子酒,甜滋滋的,你试试?” 庭芳义正言辞的道:“什么酒都不能多喝,方才一杯已经够了。” 叶阁老还没过瘾,怎肯罢手?笑着另拿了个杯子,一边倒酒一边笑:“我知道了,你嘴馋,见不得我喝。你手上那杯就赏你了。”话音未落,胡子已被庭芳揪住:“坏爷爷,不许喝酒!” 叶阁老忙丢开酒壶,哎哟哎哟的叫唤:“你个臭丫头,学谁不好,尽学你奶奶!快放手快放手,胡子全掉了。” 老太太幸灾乐祸的道:“你该!往日我很劝都不听,就得有个混世魔王来治你!” 庭玬疑惑的问:“老太爷不能喝酒吗?” 老太太道:“太医叫他少喝,他偏不听。家里还能管着些,到了外头就管不住嘴!” 庭玬听到是太医的吩咐,立刻跳起来支援庭芳,一齐扯胡子。叶阁老被两个孙子弄的狼狈不堪,满炕的躲,硬是没躲过,只得告饶再三保证不贪杯了,才把胡子解救出来。才坐定,就冲庭玬踹了一脚!庭芳还能控制力道,这熊孩子真个下死力气,能不能学点好?嘶!痛! 庭芳和庭玬又合伙做了坏事,把方才抢菜的仇恨一笔勾销,对着挤眉弄眼,齐齐大笑。 叶阁老揉了半天下巴,觉得不疼了,才笑呵呵的对老太太道:“你看他们多可爱啊。等中秋节,请个杂耍班子,叫他们跟着一起耍更好玩。” 老太太白了丈夫一眼:“知道了,不会把你的孙子们关到中秋的。”说着撇嘴,“叫他们长个记性,凡是别跟他们太太学,丁点的事儿都沉不住气。我虽没见他们,也放了耳朵在西次院。姨太太带着孩子们倒好,可惜了了的,早知道说什么也把姨太太抢来做儿媳了。” 老太太都有耳报神,亲爷爷岂能袖手?叶阁老跟着叹:“姨太太是个好的,孩子们下了学回家,她都拢做一处学习。可怜认不得几个字,只好抓量。课业本子都叫她打了格子。五个一行,一张三十个。她只管数张数便罢。三太太倘或把心思放在这上头,何愁子孙不成才?” 老太太没说话,秦氏的孩子统共只有一个无需刻苦的庭琇,她哪里能想得到这样的法子。不是亲生的,能一样么?不过苗秦氏真不错,三房一群孩子加上她自己两个,都管的井井有条。苗惜惜爱同庭兰耍,她就自带着庭苗做活。顺道看着哥几个写作业了。两下里都不耽误。又忍不住叹道:“姨太太可惜了。” 庭芳在边上同庭玬说小话儿,一只耳朵还听着叶阁老说八卦。待老太太叹苗秦氏可惜,她觉的何止可惜?是个角色啊!普通女人被亲妹子当众冤枉与妹夫那啥那啥,不真抹脖子上吊,也要一哭二闹的。她为了孩子,硬是忍了。秦氏不过撞见叶俊民从苗秦氏院里出来,就闹的天翻地覆。她正经被闹了一场的,还能冷静的以不变应万变,硬是替自家孩子争取到了落脚的地方。庭芳是极佩服的,别的不说,心理素质爆表!顺着已有的路走不算本事,硬生生从荆棘里踏出一条道儿来,才叫牛! 事情过了那么久,老太太早冷静下来了。到底都是叶家人,她并不想把三房全摁死。心里默念了三遍多子多福,才睁开眼道:“中秋节,邀上亲戚们一起喝酒吧。” 叶阁老的皱纹瞬间舒展开来,答了一声:“好!” 第192章 喵喵喵 临近中秋,京城各处都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氛,只有房阁老家有些许压抑。房阁老使幕僚上书,曰老臣病弱,请辞回乡。圣上大笔一挥,直接同意。朝上登时鸦雀无声,房阁老却是哈哈大笑:“好,好,好!从此我为田舍翁,享几代荣华!”笑完又嚎啕大哭,致使旧病复发,卧床不起。然而房阁老一刻都不想呆京城,他只想回家。房家人苦劝不住,只得安排一系列返乡事宜。恰好有一太医告老,敬房阁老之人品,愿先送阁老返乡,再折回自家。房家感激不尽,奉上谢礼若干。太医知道房家之财力,亦爽快收下。 至此,房阁老家就进入忙而不乱的搬家倒计时。太子得知事情不可挽回,唯有叹息。幸而不曾获罪,还以原级致仕,损失不大。命福王把先前从房家拿的细软退还之。福王从不登阁老家门,只好又退到庭芳手中。中秋时节,正是吃石榴的好时候,庭芳弄了一篓子石榴,还用房家的旧框,独叫了平儿安儿,一齐抬到房家。房夫人见到庭芳抬着旧篓回来,心中疑惑。庭芳却是笑道:“好叫夫人知道,我得了好些石榴,送与夫人吃。我爷爷还说了,房爷爷爱吃石榴,是也不是?” 房夫人笑道:“难为叶阁老记挂。” 庭芳立刻卖萌:“那我要亲送到房爷爷手中,瞧着他吃了。” 因有前次传话,房夫人心知庭芳只怕有话要说,便不动声色的牵了庭芳的手,把她带到了房阁老床前。又用各种缘由,把丫头们都支开,自己也退到厅中,亲自守门。庭芳暗赞一个好,不愧是阁老家,个个反应都快。因怕外头有人闯入,庭芳利落的扒开石榴,拽出一个布口袋,对房阁老道:“房爷爷,上回福王殿下怕您有事,使我来传话,收着些细软之物。如今您全身而退,他便又使我还回来。里头的匣子全由他亲自写了封条,回头你看着他的字儿权做一笑。” 房阁老看了庭芳一眼,笑道:“小丫头,你是个有来历的!” 庭芳死皮赖脸的道:“是呀,是呀,我娘说我是神仙托生的。世人都比不上我。” 房阁老噗嗤一笑,点头道:“很是,很是,我看你比神仙都强。”说毕,又道,“替我谢福王殿下的照拂。”无钱寸步难行,如若抄了他的家,只怕回家的路费还真得从这里出。原不干福王的事,他却伸出援手,真是感激不尽。 庭芳正色道:“太子殿下报的信儿,福王殿下么……您是知道的。” 房阁老叹道:“圣上对我,还是手下留情的。只盼他……”话到半截,又说不下去了。流民几乎相当于上天示警,凡是出现大量流民之时,便是王朝由盛转衰之际。能盼的无非乃太子为中兴之主。 庭芳持相同看法,一旦一个人开始偏执,几乎是不能好转的,尤其是皇帝。纵观中国历史,没几个人能像武则天一样,执政前期全然效仿汉武帝的后半截,酷吏横行,民不聊生;但当大规模流民出现时,又幡然醒悟,虽不好意思下广而告之的罪己诏,只悄悄丢了块金子在嵩山,但在之后大彻大悟改过自新,硬是扭转乾坤,创立了比贞观之治宏伟的多的多的时代,为开元盛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估摸着本朝皇帝没有那样的心胸,基本就别做白日梦了。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像后世那部《十二国记》的动画片一样,麒麟都病的快死了,王明知自己失德,坚决不改昏庸,直至妖魔横行,国破家亡。 不过太子看着厚道,房阁老又燃起了中兴的希望,心情还不错。笑对庭芳道:“小神仙,你房叔叔要借住你家,你可要给他开个光,好叫他得个功名啊。” 庭芳大笑,原来房阁老是个妙人。可惜妙邻居就要搬家,今生不知能否再见。笑了好一阵,庭芳对房阁老说:“借纸笔一用。” 房阁老指着卧室圆桌上随意摆放的纸笔,道:“房叔叔才在这里练的字,你随便使。” 庭芳走到圆桌跟前一看,抿嘴笑了一回。提笔凝神写下一首劝学诗。天气炎热,写完没多久,就干透了。庭芳把纸递给房阁老,房阁老有些老花,退远看了一回,赞道:“好字!” 庭芳笑道:“所以请爷爷您放心。我们家都是站一排练字的,我将来专站房叔叔身边,看他好不好意思不上进。”房知德比她大七岁,肯定写的比她好。但从陈谦被恐吓的效果来说,她就是个督促人上进的大杀器。男尊女卑的时代,对女性的要求无限放低。基本上能达到平均水平,就能让人侧目。而庭芳远超于平均水平,够刺激的房知德头悬梁锥刺股了。 房阁老服了,摸着胡子道:“老叶好福气啊!” 庭芳不欲打搅病人修养,说完正事,就起身告辞。房夫人隐约听到一言半语,只装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拉着庭芳往外走,在二门处略停了停,使人抗了好一篓子葡萄来,才继续往外。待走到大门口,房夫人笑道:“我去你家走走,可好?” 庭芳笑道:“蓬荜生辉。” 说毕,房夫人竟牵着庭芳,直接从叶家后门穿入。老太太接到信儿,忙迎了出来,满嘴客套:“夫人真是太客气了,还送了她来家。快请进来喝茶。” 房夫人笑道:“一则是送姑娘回家,二则是有事相托。家里忙乱,且等二日我再上门拜别。今日来说句话儿,还请夫人别见怪。” 老太太知道房家忙乱,也不客套,直接问:“夫人有何吩咐,不妨直言。” 房夫人道:“过了中秋,我们就要回南边儿。只有我家那小子留下,还请夫人费心。学问上的事自不担心,只生活起居……”说毕一笑,“总归是我操空心,心里惦记着,只好厚颜来求了。” 老太太心想房夫人一生没有生育,只把个庶子拢在身边。如今要分别,自然是万千不舍的。便满口答应:“别的不论,带孩子我是一把好手。夫人可放心了吧?” 房夫人腼腆一笑:“我们阁老,偏说不许男孩儿长于妇人之手,硬要麻烦你们家,我真是……” 老太太打着哈哈,安抚了房夫人几句,把人送回去了。顺手抓了庭芳的壮丁:“来替我想月饼。” 庭芳道:“月饼年年都想,今年还能想出花儿来不曾?” 老太太道:“就是想不出花儿来才叫你想。” 庭芳道:“月饼油腻,都不爱吃。干脆别做呗。非要应景儿随便做几个,摆着好看,回头赏人吃。非要做出大家都爱吃的月饼难了点儿。要么就用月饼模子把点心做出来。” 老太太想了一回,觉得实无可能做出大伙儿都爱吃的月饼,只得放庭芳走了。 庭芳回到家中,看兄弟姐妹们都乖乖齐聚上房写作业,老怀大慰。她听说苗秦氏这么干,她就学了来。当日把陈氏书房的摆设大调整,撤了陈氏的大书桌,按照学堂里的摆设,一溜摆了两排面对面的小书桌,像她高中宿舍一般。请了陈氏做监工,每个人都乖乖按时按量写作业。既保证了教学效果,又让陈氏有事做,省的胡思乱想。别看叶家的孩子都挺乖巧的,照看他们写作业,总是得有点琐事要处理。这一处理就把陈氏的时间占的满满当当,再无空去伤春悲秋了。 兄弟姐妹们都投来仇恨的目光,庭芳为了避免群殴,麻溜的翻出自己的作业,加入了写作业小组。众人心里终得平衡,纷纷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二房的几个也跟他们一样遭罪呢?庭玬在西院大大的打了个喷嚏,还当人想他。 庭芳写完作业,站起来活动身体,稍微休息一下,等下好做数学题。天气依旧炎热,每间房的窗子都大开。孙姨娘和周姨娘窗户对对着窗户,倒是不敢吵架。路过夏波光的窗前时,庭芳不由顿了一下。夏姑娘她手里扭的那玩意怎么那么眼熟?定睛一看,唉?不是徐景昌送她的小蜗牛么? 夏波光察觉有人看她,抬头一瞧,正对上庭芳的眼睛,吓的小蜗牛掉到桌上,脸色有些发白。 庭芳趴在窗上笑问:“谁给你的?” 夏波光尴尬极了,她总不能说看到庭芳屋里的小百合拿着在院子里玩,她用两块糖换过来的吧? 庭芳仔细看了夏波光一眼,发现她比想象中的要年幼。只因嫁了人,梳的是妇人头发,显的年纪大些。庭芳好奇之下便问:“你今年多大了?” 夏波光糯糯的道:“十五了。” 庭芳的心猛的一软,还是个孩子呀。遂笑道:“姑娘喜欢小玩意儿?” 夏波光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顺便解释道:“见百合在玩,借来瞧瞧,我不会弄坏的。” 庭芳大方的道:“弄坏了也没啥,再叫师兄做。我屋里还有好些玩具,回头收拾了送你一大箱子。” 夏波光眼睛一亮,随机又暗了,低落的道:“老爷不喜欢。” 庭芳:“……”她爹就是全方位无死角添堵。对夏波光满心同情,也是给自己作孽的爹赎点罪孽,便笑道:“我放到游戏间去,日常我不得闲儿,劳姑娘替我带下弟弟妹妹可好?” 夏波光的笑容瞬间炸开,庭芳看在眼里,只觉得美不胜收。多好的美人儿,偏叫老牛糟蹋了。也不知她这份纯粹的孩子气,能在后宅保持多久。但至少此刻她是美好的。庭芳大方的把拧发条的小蜗牛送给了夏波光,飘然而去。 秋老虎就是蛇精病,前几天热的人恨不得伸出舌头喘气,不过一夜秋雨,立刻就秋风乍起了,没凉快两天,又热了。搞的京城遍地伤风感冒之人。叶家从叶阁老往下,陈氏、叶俊德、庭兰、庭珊、庭琇、庭苗、庭松并苗惜惜等纷纷中招。惊的庭芳以为流感驾到,做了N个口罩,在家集体带口罩,所有的床单被褥全部用滚水消毒暴晒。四处洒满了石灰,全然是一副预防瘟疫的架势。叶家才夭了个哥儿,叶阁老也恐有瘟,见除了口罩以外的东西,都是常规防瘟的方法,自是极力配合,终于在七天之内控制了病情。很不幸的,外头因没有叶家那么大强度的清洁,死了不少人,闹的京城里人心惶惶。直到中秋前,天气都没再变化,终是稳定下来。 因当家人满腹心思都在防病防灾上头,就忘了提前订戏班子。皇后亡故,天下百日不得宴饮,又因前几日的病情惹的京中之人不快,憋的大伙儿全都卯足劲儿在中秋节上闹腾。叶家以阁老之尊,非要请一个家来,确实有的是机会。可是中秋乃团员之夜,不单宫外,宫里也是有家宴的。想想圣上坐在主位上,边上没人,心情得多不好?这种时候,爆出官员为了抢戏班子大打出手之事,简直是自己拿着把柄往圣上手里送。叶阁老果断决定,不要戏班子了。 可叶家不缺吃的,过节倘或没有戏班子,就感觉没有那么兴奋。好在叶家有庭芳,鬼点子一摞一摞的,不怕闹不起来。老太太把炒热气氛的艰巨任务扔给了庭芳,自己单管晚饭去了。庭芳感受了一下窗外的酷热,由衷的问候了一番老天。中秋佳节,本是气候最相宜的时候,哪一年遇着中秋能有这么热的?就是后世天天喊全球气温上升,也不至于秋天跟夏天一样啊!搁奇葩点的年份,都够下雪的了好么!本来中秋想要热闹,直接搞自助烧烤就行。可现在这么热,只好死了这条心。 然而庭芳毕竟是庭芳,不就是要热闹么?好说啊!叶家有个花厅,专用于宴请。花厅没有门窗,正对戏台子。花厅与戏台中间则是露天的场院。因没有门窗阻碍,夏天十分凉爽,冬天则是依靠各色取暖设备,硬烧出暖和来。中秋家宴人那么多,定然是在花厅里。庭芳在花厅前的平地上绕了两圈,决定把弟弟们都坑了,用他们实现彩衣娱亲。 时间很赶,庭芳也没做别的,就是在中秋当日,给弟弟们每人发一根竹制水枪。而后叫他们穿上粗布衣裳,去玩水吧!中秋各处休假,叶阁老难得大白天在家,正与老太太吃茶,就听花厅里吵闹声直冲云霄。老两口跑出来一看,庭玬以下的全都加入了水枪大战。一群孩子分了两组,双方全都身着老百姓常穿的白布衣裳,手里拿着竹水枪,不停的从水桶里吸水、喷射。水桶里的水是混了颜料的,谁中了招一目了然。 只听庭玬喝骂:“兀那杀才!竟敢偷袭!” 陈恭回敬:“哈哈哈,我打的你满头水花!”说毕又给了庭玬一管水,把庭玬浇个正着。 庭玬怒了,喊上庭杨:“咱们两面夹击!” 陈恭左躲右闪,不停攻击,也不停被攻击。一群孩子玩疯了,全没看见叶阁老老两口出现。恰是庭杨,对着老太太的面门就是一枪,此刻没有防水化妆品,老太太的脸登时变成了个大花猫。 庭杨吓眼泪都要出来了,老太太正不待见他们三房,如今他竟……这可怎么办? 第193章 喵喵喵 哪知老太太淡定的掏出帕子一抹脸,道:“你们继续。”说着就退开了两步。 然而庭松哥几个看到庭杨冒犯了老太太,全都玩不开了。庭芳在边上,悄悄抽了一管水,对着叶阁老的脑袋,滋!叶阁老的脸都绿了,被颜料染的。庭芳哈哈大笑。 叶阁老气的跳脚,随手折了根花枝,就追着庭芳打。庭芳左躲右闪,上蹿下跳,嘴里叫着“爷爷饶命”,脚步还不停不歇,笑声更是不止。叶阁老追了两圈,气喘吁吁的道:“你给我站住!” 庭芳吐着舌头道:“谁站谁傻!” 叶阁老又开始追,庭芳继续跑。一老一小满院子飞奔,兄弟姐妹们全都看傻了。等他们反应过来,陈恭个熊孩子就开始露出尾巴。大嚷道:“哎哟!四姐姐朝东边跑!追上啦!追上啦!” 叶阁老个老狐狸,瞅个空儿,就把庭芳拦在回廊边上。而后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庭玬尖叫:“四姐姐你居然会前空翻!!” 庭芳表演了个特技,刺溜一下冲了老远,回头冲叶阁老做鬼脸儿:“哈哈哈,爷爷你追不上我!” 叶阁老停下来气喘吁吁,立刻悬赏:“你们谁给我抓到她,我赏你们二两银子的零花钱!”叶府的哥儿姐儿们,月钱就是二两银子,其中包含了各项用度。猛的多出二两来,十分诱人。 庭玬果断的抛弃了义气,加入了追庭芳的行列。跟着就是凑热闹的陈恭,再跟着就是被陈恭死活拽着上场的庭松。之后庭理庭杨庭枫都上了。 就见庭芳在前头死命跑,后面一大串萝卜头在追,把来花厅摆东西的越氏吓了一跳。待看到叶阁老跟老太太两口子脸上的颜料,再回头看看疯跑的萝卜头,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 叶阁老好容易缓过气来,笑道:“没什么,陪着他们耍呢。” 庭芳体力再好,也搁不住六个人追她一个。绕着正院跑了无数圈,熊孩子陈恭居然还神采奕奕。庭芳不由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慨来,她没事把陈恭的体能训练的那么好干嘛?庭松也醒过神来了,知道庭芳是在化解尴尬,故意不紧不慢的追着助兴。 庭芳终于跑不动了,正好看到越氏,蹭的躲到越氏身后,探出个头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六个人分二两银子,你们每个人能分几个?不如向我投降,我替你们想好玩的!” 庭玬见叶阁老在边上笑呵呵的看着他们,就知道叶阁老没生气,逗他们玩呢。大呼上当,立刻就叛了变,追问庭芳:“玩什么玩什么?不好玩我就抓了你去讨二两银子的赏了!” 庭芳撇嘴:“我就值二两?” 陈恭陪笑:“别介!四姐姐无价之宝,快说有什么好耍的吧?” 庭芳笑道:“自然是有!”说着,拍拍手,招呼男仆们把预备好的架子搭起来。 叶阁老也不闹了,背着手,走到庭芳后头,看着人搭架子。不多时,好几种架子就初具雏形。庭芳把一只一只的布猪头从篓子里拿出来放在架子上的各处,甚至还放了不少障碍物。叶阁老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就见安儿抗了个超大弹弓,上头绑着牛筋,立在了猪头架子的对面。没错,庭芳山寨的就是愤怒的小鸟,专门晚上玩。该游戏有两个好处,一则孩子们可以玩,二则大人们可以下赌局。有了比赛与赌,场面何愁不热闹。 夏波光早看到庭芳在预备好玩的,悄悄跟了来。看到弹弓竖起,她已猜到怎么玩了。躲在柱子后头直跺脚,好想玩!好想玩!可是叶俊文今晚会参加宴饮,她只能干看着,好讨厌! 庭芳布置好游戏场景,抓着只布偶鸡,放在牛筋中间,拉紧,碰的一声,砸到了无数木头做的空心小方块,上头的猪却是纹丝不动。庭芳为自己的手感点了个蜡,调整角度,继续测试。一边测试,还一边叫平儿安儿调整各种木架的角度。脑海里自动生成了个图表,以及无数函数。直到把各种角度的命中率大致估算出来,才擦着满头大汗道:“行了!” 叶阁老咂摸出了些味道,笑问:“可是不想让太容易砸到那猪头?” 庭芳点头:“太容易就没趣儿,太难也没趣儿。总有个胜率。一般而言,胜率是十中取一最好。砸中了十只猪,就能去平儿那里换朵小红花,集满十个小红花,就可以换大黄花,一个大黄花就有个神秘奖品。” 老太太来了兴趣:“什么奖品?” 庭芳笑道:“却是要靠他们的手气。我往外头定了二百个粗陶罐,里头都装着东西,有些好有些一般。他们集齐了一个大黄花,就可以用小锤子砸一次他们看中的陶罐。时间紧,来不及做好看的了。不然做成鸡蛋形状的才好呢。” 老太太笑问:“你放了什么呢?” 庭芳吐吐舌头:“可把我娘的私房犁了一遭,舅母还给了好些玩意儿,老太太你可得补我娘一份儿。” 老太太拍了下庭芳的脑袋:“就知道给你娘扒拉东西,亏不了你!” 庭芳还笑道:“没戏班子,长辈们全指着我们游戏下酒啦。老太太带起头来,叫他们下注。每一局猜一回,输了的要么作诗,要么出彩头,要么喝酒。如何?” 叶阁老笑着点头:“甚好!到了晚间,只需你们老太太把灯笼全都架起来,廊上也都挂上灯,把院子里照的如白昼一般,就好玩了。” 庭芳还要布局,没空搭理二老,推着叶阁老道:“你们先回去歇着,横竖误不了晚间的宴席。你们别挡我的事儿。” 叶阁老被庭芳推的直往后退,无可奈何的带着老太太走了。 待叶阁老两口子走后,夏波光立刻蹦出来,哀求道:“好姑娘,回头你点我下场好么?我想玩!我还想砸陶罐!就一回!好不好?” 庭芳笑道:“哪里就怕到那个份上?非要我来顶缸?” 夏波光不好意思的道:“老爷……有些严肃。” “行吧行吧,”庭芳笑道,“横竖我也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了。” 夏波光脸一红:“生受姑娘了。” 庭芳知道夏波光是又想玩又不想担责任,在叶俊文面前装的是被迫下场的白莲花。但看着夏波光的脸,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一个身不由己的女孩子,存世唯一的立身之本就是叶俊文的宠爱。失宠倒也罢了,万一糟了厌弃,叶家没有人能真正帮她。所以是个明白人。看在小姑娘从来不给她妈添堵的份上,就举手之劳一下呗,横竖人越多越热闹,便爽快的答应了。 天色渐渐变暗,灯笼点亮了花厅。近来叶家霉运不断,老太太欲用喜气冲一冲,于是中秋节就特别舍得花钱。点的都是贵重的熏香蜡烛,不一会儿,花厅里就清香缭绕。还未开宴,气氛已然烘托起来。 中秋本就月光明亮,加上蜡烛的照明,花厅犹如白昼。唯一不好的是蜡烛太多,闹的花厅非常热。越氏紧急调用了好几个冰架放在角角落落,才慢慢变的舒适。掌灯为酉,待菜肴全部上桌,已是二刻。孩子们早就在花厅玩疯了,苗秦氏略带不安的进来,发现自己好像来的有点早。主事的越氏看到苗秦氏,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热情的引她入席:“姨太太坐右边儿,咱们今晚不要屏风,只分了男女二席。你同我们妯娌并舅太太坐。” 苗秦氏嗯了一声,安安静静的坐在下首的位置。不多时两位先生也携家眷到了。将将坐好,叶阁老等也全都到了。明月当空、灯火辉煌;童子嬉闹、喜气洋洋。叶阁老心情十分好,坐在首位上,笑道:“今晚都不要拘束,再捣蛋我也是不计较的。” 庭芳立刻跳起来道:“就等叶阁老这句话了。好了好了!愤怒的小鸟比赛开始了!” 陈恭吐槽:“哪里是鸟,分明是鸡!” 庭玬骂道:“文盲!鸡都是鸟字旁,怎么就不是鸟了?” 庭芳道:“吵架不算本事,你们回头赛场上见真章!”又道,“抽签分组!三个人一组,共计六组。头筹有大奖。” 庭芜在庭院里点了一下人数,道:“呀!咱们刚好十八个人嗳!” 夏波光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发现叶家十四个孩子,加上陈家与苗家,恰好十八个。她没有理由下场了!顿时蔫了半截儿,寻思着要不磨着四姑娘把这个挪到游戏房,她去“看”孩子的时候偷偷玩。 哪知庭芳道:“我裁判,咦?少了一个人?”庭芳故意在场中绕了一圈,伸手一指,“夏姑娘,你来吧!” 夏波光愣了一下,庭芳是把游戏的机会让给她了么?心中有些踟蹰,揉着袖子犹豫不决。庭芳还当她怕叶俊文,跑到花厅内直接推了出去,叫她拒绝不得。 众人不以为意,都是主子玩,不好叫丫头凑数。孩子们说少一个,恰好要年轻的夏波光顶上,原是理所当然。只叶俊文微微皱了下眉:“真胡闹!” 叶俊德抿了口酒,笑道:“彩衣娱亲,胡闹否?” 康先生替宝贝学生说话:“郭巨埋儿更胡闹,不过是孝心可嘉罢了。” 叶俊文有些不满:“老太爷真个喜欢?” 康先生摸着胡子大笑:“俊文,你太年轻了。” 叶俊文疑惑的看着康先生。 康先生笑道:“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懂啦。” 叶俊德没好气的道:“咱们过年过节,为了哄老太太开心,还专点热闹戏文。可见老人家都好热闹。今年没有戏班子,可不得自家孩子撑起场面来。我听说今天下午四丫头都祸害到老太爷头上了,老太爷还高兴的逗着四丫头跑圈儿。” 叶俊文脸色一沉,正欲说话。康先生截道:“待长辈以孝,待手足以友。你们别同我争,我教出来的学生,都是很不错的!” 叶俊德笑道:“正是这话了。没有她闹一场,”隐晦的朝西边指了指,“三房的孩子们,都叫拘着了。怪可怜的。” 叶俊文实不喜欢庭芳之张扬,皱眉问叶俊德:“四丫头这样,真的好么?将来……如何呢?” 康先生护短道:“天下未必没有第二个陈家。” 叶俊文头痛的道:“哪里就有那么多陈家了。我的女儿,我还希望她过的不好么?就是怕她在家里野惯了,出得门去遭大罪。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希望她嫁的好才是常理吧。”嘴上这么说,心中腹诽叶俊德,合着不是你闺女,将来没前程你不心焦! 康先生懒得再搭理叶俊文。有本事的人用途大了去了。女人家么,能生就赢了一多半儿,再加上能教,有的是人家想要。贪恋富贵,想把女儿往高门嫁,可不得让别人挑自己女儿么?找个门当户对差不离不就行了。不说远的,舅太太娘家,不是有一大串侄子吗?真为了女儿好会想不到?他就不信能养出舅太太那性子闺女的人家,能好意思嫌媳妇儿太活泼。 这厢在闲聊,那厢已经摆开架势。抽签也不是随便抽的,不然三个萝卜头抽成一组,直接淘汰了都。里面有个非常复杂的算法,在尽量保证公平的同时,硬把三房五个孩子打散了。三房遭遇大变,孩子只能抱团取暖。可是越抱团,就越无法融入所有的兄弟姐妹间。越无法融入,就越抱团。恶性循环下,叶家的兄弟姐妹会散开成两拨儿。可惜不可惜另当别论,老太爷肯定很伤心。庭芳也不想好好的兄弟姐妹生分了,索性设计了这种复杂的抽签法,把孩子们都看的眼花缭乱。待抽签完毕,老太太惊讶了一下,随机暗赞:厉害! 孩子们分好组站定,庭芳又对花厅坐着的诸位长辈笑道:“来来,开始下注。我们彩衣娱亲,老爷太太们可不能单看着。老太爷同老太太是庄家,老爷太太们随意下注,输了的罚彩头。都输了便是,庄家获利,奖励给头筹。”说着不知哪里摸了个锣,碰的敲了一下,“开始!” 每组十只鸟,却有三个人,其中必然涉及分配问题。第一回合,几乎所有的孩子都选择把四只鸟的机会留给最大的。头一个就是陈谦上场,庭芳几乎捂脸,跑到杨安琴跟前道:“舅母,大表哥太差劲了!怎么能连木架子都打不到!” 场中就听陈恭道:“娘!今儿该轮到我给你争脸了!”说着就跺脚,“我先来,我先来!”很遗憾,没人理他。 终于轮到陈恭,前面的没有一个人能打到猪的,庭芳笑着解说:“我们的弹弓小公子下场了,大伙儿下注啦下注啦!赔率很高哦!” 叶俊德拍了个筹码在桌上:“赌中两个!” 叶俊文不喜欢这些物事,勉强推了个筹码:“全中吧。” 杨安琴接道:“全中!” 余下的人都知道陈恭当初弹弓打中福王眼睛的壮举,非常看好他,跟着都下全中。待下注完毕,陈恭雄赳赳气昂昂的上场,拉满牛筋,众人都屏息凝神。碰的一声,一只黄鸟砸中了……木架! 杨安琴怒道:“不争气的东西!” 叶俊德大笑:“我赢了!” 叶阁老呵呵:“急什么?” 陈恭有些恼,抓起一只黑鸟,再次用力弹出去,依旧是木架。叶阁老忙笑道:“别急,先静下来。” 陈恭深呼吸一口,这回抓了只白鸡,瞄准,放手。砸到了最大那只猪头!陈恭立刻欢呼起来:“我打到了,四姐姐,快给我一只小红花!” 庭芳就往代表陈恭的盒子里,放了一只小红花。陈恭喜气洋洋,抬头挺胸:“我是最厉害的!啦啦啦!” 叶阁老笑眯眯的:“庄家通吃啊!哈哈哈!” 老太太推了他一把:“德性!” 叶阁老扭头对老太太笑道:“你不懂了,赌来的,就是比赚来的香。我们小时候吃的最甜的青瓜,从来是别人地里偷的。” 老太太笑着呸了一声,继续看比赛。接下来也有砸中的,也有砸不中的。这里就看出皮实的孩子与老实孩子的区别来了,总体而言,调皮的打的准些。至于庭理等小娃娃,纯粹就是凑数的。两轮过后,陈恭组确实领先了。尽管他带着庭兰和庭枫两个废柴,但他的命中率太高,导致几乎是以一敌三的局面。尤其是庭兰与庭枫各自只要两只鸟,陈恭独占六只的时候,更是打的别的组郁闷非常。恶趣味的庭芳默默点赞:战术也是比赛的一部分嘛! 正当陈恭志得意满之时,忽然杀出了一只黑马!那就是夏波光。夏波光是什么人?瘦马出身啊!瘦马不会跳舞、投壶、飞镖、箭穿杨柳等等酒桌助兴的本事,她还混个屁。方才两轮是不习惯弹弓,到了第三轮,她已摸着了规律。庭芳能算的毕竟只是个大概,材质所限,各种物理技巧又用不上,遇到高手只能被高分通关。夏波光组总分落后于陈恭组,便故意挑着分数高的猪去打,四发中了三发。庭松当机立断,把自己的鸟都让给了夏波光,又中两发。陈恭脸都绿了,跳着脚喊:“庭玬你不许让!” 庭玬本来玩心就重,不舍得让出自己的小鸟。陈恭喊了一声后,他醒过神来了!对啊!这个以后还可以玩的,现在是比赛!果断把自己的三只鸟都给了夏波光。夏波光如有神助,三发全中。 观众席赔的嗷嗷直叫,都拿果子去砸叶俊文:“都是你的人!砸你先!” 叶俊文被金钱橘砸的满场躲避,老太太见一贯装道学的长子左躲右闪,捶桌大笑!叶俊文怒道:“谁先砸的?” 杨安琴道:“我!你不服?” 叶俊文用行动表示了不服,捡了个花生就对杨安琴砸去。杨安琴一时没反应,被砸个正着。叶俊文拍拍手:“大仇得报!” 现场静了好几秒。 叶俊德忽然哈哈大笑,哎哟,大哥居然也孩子气了,看他以后怎么训人。 杨安琴愣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真的被叶俊文砸了。哇擦,坚决不能忍,立刻抓了一大把瓜子无差别攻击。老太太跟着抓了一把花生来了个天女散花。登时花厅里瓜子花生乱飞,连陈氏都加入了战斗。庭芳目瞪口呆,喂!说好的我们彩衣娱亲呢?你们自己娱上了是几个意思啊?没有观众我还要不要混了?擦啊!太不敬业了,差评!负1000分!专管拆她的台,亲爹!妥妥的!靠! 第194章 喵喵喵 欢乐的中秋家宴,在叶俊文的忽然抽风以及老太太的使坏下,圆满结束。只有丧失了金牌主持人地位的庭芳怄的半死,然而大家都愉快的把她无视掉了。最终的赌局没有进行下去,因为大人们全都玩花生玩累了。彩头分给了打猪猪的诸位,因此最近叶家的孩子们都很壕,特别壕!当然,还是除了主持人庭芳。她啥也没捞着,绝对是叶阁老在报复她白天玩水枪的事!小气! 愤怒的小鸟装备拆回了东院,花厅毕竟有外客,叫人看见了总是不大好。现在叶家要的是低调。能不被人讨论,就别被人讨论。至于必然招来福王之事,大家已经没兴趣讨论了。福王一伙子不正经了二十年,添上个叶庭芳也不算稀罕。也就是庭芳是姑娘,后面有人阴她,才被挂了墙头。她要是个男孩子,估计人家都不稀罕的说她。 中秋版愤怒的小鸟做的很急,非常粗糙。愤怒小鸟的随机性几乎没办法体现,而且只能瞄准猪打,而不是像原版游戏里那样还能对着架子打,迫使猪掉下来。所以初见好玩,多了就容易腻,不过是个弹弓打猪罢了。然而这么好的创意,既然山寨了,怎么能轻易丢弃呢?中秋过后,庭芳立刻对游戏进行了改良。首先架子不能是浑然一体的,改由积木搭建,这样架子会被鸟砸的倒下。各种组合有各种不同的效果,而后衍生出无数的玩法。小鸟也做了改良,布与棉花做的玩偶没有力道,能砸到猪,但砸不垮支架。于是庭芳定做了各种规格的圆木球,塞到小鸟里面,加大重量。同时因为外面包裹着棉花,万一不幸打中了谁,也不至于受重伤。青两块紫两块的,那不是孩子们的必经之路嘛! 经过七八天的调试,接近原版的愤怒的小鸟才初具雏形。天气也终于变的凉快,回归到金秋时节正常的轨道来。 愤怒的小鸟差点让叶家疯狂。想也知道,后世风靡全球的游戏,能不勾人么?通常而言手机游戏的一大要素,就是不能让玩家过分满足,否则很容易对该游戏丧失兴趣。但愤怒的小鸟在没有精力值限制的前提下,硬生生的爆火了好几年,可见其凶残程度。山寨版的肯定比不上原版,但叶家的孩子们也不能连续玩,设备只有两套,大伙得排队。客观上造成了“精力值”的限制。并且作业没写完不许玩,作业写不好扣次数等硬点子,越难玩到越想玩,能不疯狂么?当然,如果作业得了好评,可以获得插队机会。大伙儿被庭芳的各种规矩刺激的死去活来,作为被坑的最惨的陈恭学渣,也只好奋发图强。而一切规则的监督者,就是夏波光。 夏波光表示非常非常喜爱这份工作,一定兢兢业业,不负庭芳所托。就是孩子们跑去上课的时候,她一个人闷声不响的在屋里疯玩。就她沉迷的程度,搁后世必定是关关三星的主儿。 从此,东院经常会发出碰碰的怪声。陈氏推开窗子,分辨出声音又从游戏室里传来,就对庭芳叹道:“你看看你,人家夏姑娘挺斯文的一人,硬被你带坏了。” 庭芳道:“现在在里头玩的是舅母。” 陈氏:“嘎?” 庭芳又补了一句:“还有老太太……” 陈氏:“!!” “所以我今天请大师兄来了。” 陈氏奇道:“请你大师兄来作甚?” 庭芳无奈的道:“刚得了一套崭新的,叫他送给福王去。对了,老太太给的钱。毕竟是送福王的,猪头上的装饰我用了金子。装东西的箱子也用了花梨木。嗳,皇家就是难缠。” 陈氏对庭芳投了个鄙视的眼神:“说吧,你又打算敲诈福王殿下什么?” 庭芳嘿嘿笑:“我听说朝廷有往欧罗巴贩卖锌锭子,我去找福王讨几个来玩。”问上司讨东西是个技术活,她不做好工作是不行的,但做好了工作怎么拿工资,差点就愁死人。要钱不是不行,却不大对上司的胃口,更不好估价。只得捡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要。 胡妈妈道:“你还不如讨些绸子,原先给的,全叫你分了。你自己的衣裳呢?怎么又穿着布衣了?” 庭芳道:“家里穿布衣就好。横竖天气终于凉快了,穿着不热。” “你也不嫌硬的慌。”胡妈妈抱怨道,“他们几个活猴成天在游戏间里滚,穿布的倒是相宜。” 陈氏道:“还说这个,前儿他们哥几个闹的沸反盈天,房家都听见了,房夫人还来问咱们家什么喜事。闻得是孩子捣蛋,哭笑不得。” 庭芳问:“房家什么时候离京?先说好中秋过了就离京的,这都快九月了,怎么还没动静?” 陈氏道:“就这两日。房阁老病情反复,谁真敢驾着病人上路?前儿我打发人去问,都说已是好了,九月初二就起程。对了,房家公子要来咱们家上学,你可不能再打架了。” 胡妈妈笑道:“太太放心,姑娘定不会打架。房公子比四姑娘高那么多,四姑娘最多叫安儿去打。” 庭芳大笑:“知我者妈妈也!” 陈氏白了庭芳一眼:“你就混闹吧!”话虽如此说,却是知道庭芳少有惹事,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说话间,徐景昌到了。先同陈氏见过礼,就跟着庭芳去房里看新得的玩意儿。庭芳把箱子放在大厅中央,整四大口。一个是放鸟和猪的,一个是放组装木架的,还有两个放的就是自由组合的积木了。庭芳出品,必须色彩斑斓。徐景昌看了半日,没看出名堂。庭芳引着徐景昌去游戏间。 徐景昌彻底被震撼了,不是因为愤怒的小鸟,而是因为老太太居然撸着袖子玩的热火朝天。徐景昌僵硬的问庭芳:“有那么好玩么?” 庭芳道:“四口大箱子自己拖走,叫殿下组装起来,自己玩玩就知道好不好玩了。另,报酬!” 徐景昌好半天才回过神:“你要什么?” 庭芳道:“我要锌锭子,呃,我不要锭子,我要片,你们给我切好了!我还要云母片!” 徐景昌笑道:“又想做什么好玩意儿?” 庭芳笑嘻嘻的道:“不告诉你!”说着二人回到庭芳房中,庭芳又去书房拿纸笔大致写了下游戏规则。徐景昌看了一回道:“人多才好耍。” 庭芳道:“你们不是一堆人么?” 徐景昌道:“那得去殿下府邸闹去,只殿下近来兴致不高,不知能不能因此开颜。你这主意好,谢了。” 庭芳不怀好意的道:“我替殿下做事,你谢我作甚?” 徐景昌呵呵:“你就信外头的谣言吧,横竖心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 二人说话,自有丫头忙着摆碟子上茶。偏今日是安儿个毛手毛脚的摆碟子,一不留神就把茶盅带到地上,哐当一声砸个粉碎,泼了徐景昌一脚的茶。 庭芳忙把徐景昌拉开碎片所在地,对安儿道:“你那个粗心大意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了!” 安儿挠头,就要跪下给徐景昌赔罪。 徐景昌知道安儿的来历,摆摆手:“罢了罢了,不过小事。” 庭芳却道:“这两日又凉了,仔细湿鞋子穿着着凉。”说着对安儿道,“还不快去借谦哥哥的一双鞋来。” 安儿立刻飞奔出去了。 湿漉漉的鞋子粘在脚上很不舒服,徐景昌寻了个凳子坐下,把脚从鞋子里拔出。不料鞋垫遇水粘粘,一块儿掉出来了。庭芳余光扫过,呆了!春宫图鞋垫!涨姿势!! 徐景昌才想起自家鞋垫上的风光,羞的耳朵都滴血般的通红。手忙脚乱的把鞋垫塞进袖子里。装傻! 庭芳爆笑:“师兄!你个闷骚!哈哈哈哈!”笑完,发现卧槽,她能笑别人,岂不是代表自己看的懂。娘唉!她穿了九年,还是没办法伪装土著。啊啊啊,掉马了掉马了!怎么办? 徐景昌情急之下,也没反应过来庭芳应该不知道,反而恼羞成怒的解释道:“福王殿下送的!他送了我一箱子,还把我原先的都收缴了!”说完,才想起庭芳怎么会看得懂?指着庭芳道:“你居然偷看过!死丫头你无法无天!” 庭芳想装傻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摊手:“妹妹我学富五车。” 徐景昌:求别侮辱学富五车这个词! 庭芳看徐景昌的眼神里全是控诉,顿时又大笑:“殿下送的,不应该是两个男的么?怎么是一男一女?” 徐景昌炸毛了:“都说了我跟殿下没什么!没!什!么!” 庭芳挥挥手:“没事啦,我不会笑你的!” 徐景昌再也忍不住,赤着脚起身,一把将庭芳逮住,抄了根直尺,威胁道:“再胡说试试?” 庭芳挣脱不开,嗷的尖叫一声:“臭师兄你怎么那么大力气!” 徐景昌怕引来长辈,只等放开庭芳,却是恐吓道:“师兄是武将家的孩子,还抓不住你个小丫头。再胡说我就真揍你!” 庭芳撇嘴:“好男不跟女斗。” 徐景昌呵呵:“我不是君子,我是不懂道理的赳赳武夫。” 庭芳惊悚了,师兄你的脸皮肿么又变厚了? 徐景昌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庭芳。怕她个熊孩子半懂不懂的给他捅出去,拎着庭芳的领子威胁道:“你再敢胡说我就告诉你们家的长辈,说你偷看杂书。咱们互相保密,如何?” 第195章 喵喵喵 庭芳无比鄙视的看了徐景昌一眼:“好师兄,你不知道有个词叫赖账么?”你说看过就看过?肚子里没货装有货很难,有货装没货还是容易的。尤其是这种货,咬死了没有,那必须是没有呀。 徐景昌噎的半死,忍不住往庭芳头上去敲了一记:“你野的都不像女孩儿。再让殿下吓唬吓唬你就老实了。” 提起福王的恐吓,庭芳郁闷了。叹口气道:“好了,我替你保密,你也替我保密。”刚才真是一不小心就笑出来的。她也很惊讶自己居然污入骨髓到时间都没办法磨灭啊!望天!以后必须小心再小心。看到个春宫图有个毛线好惊讶的!不就是鞋垫上稀罕点么。以及,为什么自己能在徐景昌面前那么放松?难道是因为那货在数学上被吊打多了么?还是因为这家伙从来不是主流社会认可的人,跟她一样节操尽碎?想想好像也是,从来男人看女人都是斜眼看,他倒是只认技术,不怎么管男女。平心而论,小帅哥挺开明的。嗯,以后决定多辅导他的数学,省的他总是卡在关键点上抓耳挠腮。数学没学好的工科生,是惨了点儿。 徐景昌趁着安儿没回来,赶紧把另一只鞋垫也塞到袖子里。才好奇的道:“按说你们姑娘家见不到这样的东西,你哪儿翻到的?我告诉你,这不是好东西,殿下捉弄我呢,你都忘了吧。” 庭芳觉得牙疼,该做的启蒙不做,女孩儿就是这么被坑死的。只不好在这上头与徐景昌争辩。 徐景昌见庭芳呆愣愣的,抱怨道:“你们这种半大的孩子最讨厌!尤其是你们这种过目不忘的,看什么都半懂不懂,还记的死死的。但你想没想过,倘或别人知道了你看过这玩意,要倒霉的懂吗?” 这倒是真的!庭芳点头,看着徐景昌担忧的眼神,蓦的有些感动。真为了她着想,才这么嘱咐她。在古代能看春宫的法定年龄在洞房花烛夜前。被人知道她看过,不单她自己,身边的一群人都要倒霉。刚才确实大意了。幸而是遇见徐景昌,换个人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使劲转脑子好圆谎呢。 安儿借了鞋子回来,替徐景昌换上。好死不死补了一句:“咦?世子爷,您的小厮也太粗心了,鞋子里头也不放个鞋垫,穿着会舒服吗?” 徐景昌的脸再次红了。庭芳忍笑忍的肩膀直抖,徐景昌咬牙切齿的道:“什么主子养什么丫头!平儿呢?” 安儿缩了下脖子,道:“平儿伤风咳嗽,怕给姑娘过了病气,告假了。我知道我伺候不好,世子爷担待担待吧。”说毕放轻力道,替徐景昌轻轻穿上鞋。 徐景昌才发现庭芳屋里只一个丫头,疑惑的问:“不是还有个小的吗?”说着比了个高度。 安儿道:“世子爷说的是百合吧?她也不大舒服,更不敢往姑娘跟前凑了。现躲在后头养病呢。” 徐景昌了然,冷暖交替时节,总是容易生病的。大概只有铁塔安儿才不会被病痛找上门吧。 庭芳挥挥手:“你也别往我跟前凑吧,去院子里玩去。”安儿就不是能精细伺候的料,人家是打手,旁的事真别为难她。 安儿哦了一声,退出门外。庭芳的门窗本来就大开,来往的人都能看见里头的动静,安儿乖乖的立在院子里,一边扎马步练下盘,一边盯着里头,生怕庭芳有什么吩咐找不到人。 徐景昌为了缓解尴尬气氛,转而说起朝堂正事:“蒙古似有异动。原先他们一盘散沙还好对付,如今却是有合拢之势,边疆只怕有变。” 中华文明一直受到各种游牧民族的侵扰,一个擅长建设且擅长创造财富,但不擅长打仗的民族,总是会被各方觊觎。偏偏华夏的农耕文明没办法对草原实行有效统治,汉化都不行。汉朝时是匈奴,为了逐匈奴于漠北,汉朝开国四代明君积攒的财富消耗一空,同时让富足的民间消耗殆尽;五胡乱华倒是情况更复杂,到了唐朝,北边的变成突厥。被唐王朝撵去欺负欧洲人之后,女真蒙古轮番登场。在庭芳前世的历史中,蒙古灭掉了女真,后女真又统一了蒙古。而在此生,女真没有得逞,反而是因为各种原因变成颓了,蒙古又兴盛起来。再想想女真勉强算是鲜卑后裔,更加肝疼。北边的少数民族实在太能征善战了,不对他们实行有效控制,仗还得打,人还得死,脆弱的小农经济也还得崩溃。 于是庭芳问了个问题:“圣上是不是加税了?” 徐景昌闷闷的道:“早加税了。你虽聪明,有些事却是年纪小不知道的。倘或不加税,你家的地打哪儿来?光凭你们家用现钱买,买到什么时候去。自然是为了避税举家来投。做佃农比做民户还好些。” 庭芳老脸一红,制度虽然有问题,她家确实也不干净。 徐景昌道:“我不爱看史书,殿下爱看。殿下对我说,每朝每代大量土地兼并后,就该亡国了。只他是个闲王,有些事只好悄悄对太子殿下说。然而太子殿下便是有心也无力。做中心之主,并非那么容易。” 庭芳嘟着嘴道:“也不难。” 徐景昌挑眉:“你有法子?” 庭芳笑道:“所以说你不读史书。你知道开元盛世么?” 徐景昌点点头。 庭芳道:“开元盛世头一条儿,禁止土地买卖。” 徐景昌瞪大眼:“有钱也不能买地?” 庭芳点头:“任何人,任何代价,都严禁土地交换。但只有这一条是不行的。” 徐景昌有点兴趣了:“快说。” 庭芳笑道:“放开盐铁专营,官员不得经商。只要把财富与土地分割开来,民间就会疯狂挖掘一切可以赚钱的营生。” 徐景昌抬手:“慢着,放开盐铁,有什么关系?” 庭芳道:“商人请人煮盐是要给钱的,但朝廷不用。朝廷用徭役征发民夫,很多民夫死了,没有任何赔偿,他们家里的土地因丧失了保护的人,很快就会被豪强以各种方式夺走,此其一;民夫即便没死,回到家中,农活被耽误,没有收成,这家子很快就要卖地换生存,土地再次兼并,此其二。即便是民夫没死没伤,回到家中种了地,可官盐贵的买不起,私盐的盐枭更是会有武力强迫他们买,又活不下去了,卖地为生,兼并更胜,此其三。条条道路全死,兼并越发严重,流民四处逃窜,为了吃的,袭击不了大庄园,却可袭击小地主。小地主丧失了财产,沦为流民。流民进一步扩大,而后变成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在之后,便是你不读史,也知道了。” 徐景昌继续问:“那盐铁私营呢?” 庭芳笑道:“流民不就是因为没有土地没有饭吃么?假如盐铁私营,商人没资格征发徭役,只能用钱雇佣。流民不就有吃的了么?” 徐景昌道:“你少说了好些东西,官盐不止用徭役!还有别的什么。” 庭芳丢了个赞赏的眼神,好敏锐!却是不好说太多:“你自己翻书去,书上全写着。”无非是贪官污吏弄权,恶意抬高价格。比较流氓的做法,就是把铁农具故意做的奇大无比,无法使用,可是确实耗了那么多铁,趁机卖高价。更流氓的做法,则是本来家里不缺铁农具的,被强行购买。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也不尽然,历史上有那么几个时代,百姓是幸福过的。比如说在大街上炫富比马的文景之治;比如说在歌舞升平的汴梁河边。只是蒙古铁骑摧毁了文明,不管是庭芳前世的明清,还是这一世的明朝与本朝,都再没有哪个皇帝有之前的气魄了。 庭芳在整理数学资料的时候,心疼的直抽抽。没整理完之前,真的以为华夏土地上只有科技没有科学。等她整理完宋朝的典籍后,当场哭的不省人事。那么绝妙的数学,怎会只是科技。那一刻她才明白,怪不得会有虹桥,怪不得会有叠梁拱。也是那一瞬间,她认可了“崖山之后再无中华”。断绝的是文明而不是文化。换言之,剩下的只有文科生了,因为相对而言,文科还是可以凭借天赋自学的,可理科必须有系统的学习。丧失了系统后,中国、印度、阿拉伯、欧洲,全部进入了黑暗时代,直到欧洲的文艺复兴。 徐景昌见庭芳神色有些不好,小心翼翼的问:“四妹妹,你怎么了?” 庭芳从沉思中惊醒,却忽然在心里打开了一扇门。她为什么会穿越?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欧洲得天之幸,从传过来的资料来看,他们已经开始文艺复兴了。那么,她为何不能做华夏文艺复兴的第一人?老天让她记得前世今生,绝不会只让她安想荣华! 我必须是传奇!因为留给华夏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196章 喵喵喵 徐景昌品味了方才一番话,笑道:“是了,上回你们老太太寿宴,你也说过类似的话。” 庭芳想了想,才道:“你不提我都忘了。” 徐景昌揉揉庭芳的脑袋:“你有冢宰之才啊!” 庭芳崩溃的道:“大师兄,你不要把不学无术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啥冢宰啊,背书啊啊啊!可不都是明君和冢宰们提出来的么?东汉还举行过‘盐铁论’的大辩论。你回家翻翻书就行。” 徐景昌不以为意:“懒的看,那么大一本,我又不去做宰相,看了作甚?”说着又笑,“好妹妹,我是纨绔啊!不学无术当然是优点。” 说的好有道理,庭芳竟无言以对。 徐景昌大笑:“咱们不是一路人,你又忘了。” 庭芳从牙齿缝儿里挤出一句话:“呵呵,说的好似你弓马娴熟一般。” 徐景昌哪里会跟小孩儿计较,虽然这个小孩儿学问上很强悍,当他的老师绰绰有余,但小孩儿毕竟是小孩儿,还是小女孩儿,总是有些小脾气的。笑着再次拍拍庭芳的头:“东西我搬走了,过两日把你要的锌片送来。再做了好东西别忘了我。” 庭芳被当狗崽拍了!她往常就是这么拍陈恭的,能忍?果断的把徐景昌扫地出门了。 家里自从有了实体版愤怒的小鸟,从上到下的活动时间都多了许多。唯有陈氏和越氏巍然不动,坚决不下场。老太太背地里跟杜妈妈叹了一回:“到底是有家教的姑娘啊,跟咱们野人就是不一样。我往日还道日日装着不难受么?哪知他们骨子里就透着端庄劲儿,竟不是装的!” 杜妈妈但笑不语,几辈子的积累,确实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不能比的。不过也无所谓,各自管各自就完了。 老太太等人是白日里玩,孩子们便是夜里玩。趁着天没黑写完作业,晚间横竖看书伤眼睛,索性撒欢。因愤怒的小鸟处要排队,小些的就在滑滑梯那处疯跑,大些的则是在院子里或是吃茶或是聊天,还有跳皮筋跳房子捡石子儿玩的。东院里好不热闹,陈氏趴在窗台上看着就觉得高兴。 然而叶俊文并不这么认为。他从外头忙了回来,发觉家里沸反盈天,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误闯了花果山。 庭树正跟苗文林对着考背书,学习自然不如玩耍来的集中精神,率先看到叶俊文,忙站起来请安。叶俊文看着满院的猴子,气不打一处来,很不高兴的道:“都什么时候了?明儿还上学呢!也不去梳洗准备早睡早起,便是得空也无需发疯,看几页书也好!上蹿下跳的,成何体统!” 饶是被叶俊文特别偏爱的庭树也愣了神,他方才跟苗文林是在学习呀!庭珮还去了陈谦屋里说话呢。余下的那么小,黑灯瞎火的不玩做什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孩子们渐渐看到叶俊文的身影,慢慢的都闭了嘴。一个一个的悄悄溜回家,把夏波光卡在游戏间,不知道如何出来。心中又急又恼:今儿老爷怎么提前回来了!她还穿着短打,被发现了可怎么好。 东院里霎时变的静悄悄的,随即清脆的算盘声传入耳朵。叶俊文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庭芳开着窗子,点了好几跟蜡烛,一边念着珠算口诀,一边看着庭芜打算盘。叶俊文没好气的说:“四丫头你胡闹吗?正经书不看,教劳什子算盘!你是商户女啊?” 庭芳:…… 庭芜:……这货打哪里受了气回来,见人就使性子? 夏波光见叶俊文盯着庭芳,悄悄的沿着墙根儿慢慢往自己屋里溜,得赶紧回屋换衣服。偏夏波光住西厢,恰跟庭芳住一边儿,她得怎么样才能悄没声息的进屋呢?才走了没两步,忽然被人一拉,半跌进一间屋里,勉强稳住身形,与庭瑶对个正着。 庭瑶扔过来一条裙子,压低声音道:“快换上。你穿的什么衣裳,招骂呢?” 夏波光无比感激的对庭瑶福了福,火速的换了庭瑶的衣裳。横竖女眷的衣裳都差不多,两个人还一般大,至少叶俊文是看不出来的。庭瑶忽觉得好笑,这位夏姑娘的捣蛋劲儿,活脱脱就是庭芳的翻版。 夏波光投桃报李,轻轻道:“老爷近来心情不好,叫四姑娘少顶他些。好似外头的事不大好。” 庭瑶问:“可是工程上的事儿?” 夏波光想了想道:“说是要调流民往西边去修城墙顺道儿抵御外敌。既赈了灾,又修了墙。朝廷出一份钱干两份活儿。原是好事,却是有谣言说北边蒙古人闹的厉害,去了十死无生,流民又都不愿意去。原做流民,就是想奔条活路,谁愿意去那种地方呢?” 庭瑶奇道:“在路上混着,不也是个死字儿?” 夏波光摇头:“我也不明白,只听了一言半语。”说毕抱歉的笑了笑,“老爷说的多,我不懂。” 庭瑶点点头,看外面叶俊文硬是盯着庭芳把算盘收了,换成针线绣着才罢休。夏波光知道叶俊文就是单纯耍性子,她得去把火苗给掐灭了,不然今晚谁都别想好过。稍微调整了下表情,走到叶俊文身后,扯了扯叶俊文的袖子,娇俏俏的露出一脸惊喜的表情:“老爷今日回来的好早!” 叶俊文的火起登时化作春水,和气的道:“今天事儿少,你吃了晚饭不曾?” 趁着叶俊文转身的功夫,夏波光对庭芳比了个OK的手势。庭芜抽抽嘴角,夏姑娘学她四姐姐倒快! 庭树看了一眼在边上目瞪口呆的苗文林,羞的整个脖子都红了。三房一家子因叶俊民好色被连累了个死,哪知他爹也那样,叫外人看着像什么? 庭芳也是半晌无语,起身把窗子关了,摸出算盘来继续教加减法。对叶俊文这种蛇精病,不要理就好了。 庭芜打了一盘一加到一百,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夏姑娘……真可怜……” 庭芳长长叹了口气:“满院子女眷,哪个不可怜?” 庭芜想起自家被纵坏的姨娘,当时就有了弑父的心!看夏波光就知道了,想来周姨娘刚入府的时候也是这样可爱,如今却是面目可憎到她都不认识了。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她爹竟是……没法提! 胡妈妈在屋内看着叶俊文消失的背影,气的倒仰,狠狠啐了一口:“小浪蹄子!我呸!” 陈氏方才就看了个全场,叶俊文被夏波光截走了,她倒松了口气。为了生嫡子,近来夫妻常做一处。偏两口子面和心不合,做那事好似泡在苦瓜汁里,她差点就绷不住了。想来叶俊文也是难忍,终于还是对她死了心。陈氏被折腾了几个月,竟是半分醋意也无,恨不得叶俊文滚远点,反倒替夏波光说起话来:“她替她四姑娘圆场子呢。我都不敢出去说话,生怕又吵起来。” 胡妈妈犹自忿忿。 陈氏赶紧道:“快把四丫头喊来,今晚可以同她睡了。” 胡妈妈没好气的道:“您真个要疼姑娘们,就该把老爷留在屋里才是。” 陈氏道:“夏姑娘不是没分寸的人。” 胡妈妈苦口婆心的道:“我的好太太,你怎地长不大?周姨娘孙姨娘,才入府时哪个没有分寸了?养出了孩子,就养出了心。如今夏姑娘还是一团孩子气,待她当了娘,就不是这么着了。” 陈氏听到要扣着叶俊文在屋里,小姐脾气就来了:“我就不想同他说话!俗!” “谁俗了?说我么?”杨安琴笑盈盈的走了进来。她方才听仆妇说叶俊文被夏波光拉走了,怕陈氏不自在,赶紧来瞧瞧,就听到她最后一句抱怨。 陈氏深吸了一口气,满腹委屈:“他一跟我说起女儿们的教养,就是规矩规矩、针线针线!他自己都不拿正眼瞧过庭兰,他都不肯穿庭兰做的衣裳!还要我往木头上教!嫌四丫头性子跳脱!真个快把我憋死了,他再不爱四丫头,一天嘴里还念两回,庭兰竟是没听他提起过!” 陈氏忍好久了,自打小八走了,她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知道他回家去了,可能忍住不想么?好容易侄儿侄女并自家孩子们都爱跑到东院来玩,她隔着窗子看的心里高兴些,偏叶俊文回来捣乱。他一来,家里又静悄悄的了。陈氏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又抱怨道:“他对着孩子们倒惯作严肃了,对着小老婆倒柔情似水!还命我仔细庭树的功课。哪日不是我在家守着他们的功课,他管过一天儿?孩子们什么品性都不知道。方才他还骂四丫头教庭芜算盘。嫂嫂,你说说,女孩儿家,会算账不是最要紧的么?” 杨安琴安抚着陈氏,柔声劝道:“你跟个糊涂人计较个什么劲儿。” 陈氏几乎尖叫:“四丫头临的明明是瘦金体,他还能看成欧体!他能考中进士,是考官昏了头吧!” 胡妈妈忙道:“哎哟,祖宗,多早晚的事儿你记一辈子呢。什么体有什么要紧嘛!老爷吃醉了酒,能认出是字儿就不错了。哪个醉鬼不说胡话的?多大点事儿,忘了吧忘了吧!家和万事兴!” 杨安琴也是手忙脚乱的替陈氏擦着泪,劝道:“是了,我吃醉的时候,一二三四都不认得呢。便是他没醉,哪里就认不出来了,不过哄着你说话罢了。” 陈氏哼了一声:“那就是他看不起人!我便是吃醉了也分的清。” 胡妈妈和杨安琴都是忍俊不禁。陈氏哭了一回,觉得不好意思了,自去耳房洗脸。胡妈妈指了红梅去伺候,回头无奈的看着杨安琴:“我们姑娘啊……” 杨安琴敛了笑:“罢了,将来你也别劝了。想让她再怀一个,不过是怕她日子不好过。她既没法子跟夫君过到一处去,何苦再遭生育那个罪。她也未必……”撑的过鬼门关。 胡妈妈跟着重重叹了口气,两口子越来越过不到一处,小八还没了,她家太太,还有将来么? 第197章 喵喵喵 不管胡妈妈如何忧心,陈氏实受够了叶俊文。尤其是方才那副嘴脸,差点恶心的她晚饭都吐出来。待庭芳教完庭芜,她使丫头唤了庭芳来屋里睡,高高兴兴把叶俊文丢到脑后了。 没二日,就到了九月初二。房家举家回江南,叶家也举家相送。分别本是怅然,却又为房阁老脱离京中漩涡感到高兴。唯有房夫人看着儿子眼泪汪汪,一步三回头,终是泪洒送别长亭,登上马车走了。房知德心中酸楚,长这么大没离开过家人,如今单撇下他一个人在京寄住旁人家里,好不凄凉。叶阁老拍拍房知德的肩:“你长大了,不应该躲在父母的翅子底下。男人么,出息了天南海北的放了去,跟父母在一处的日子总是不多的。” 房知德苦笑:“道理都是懂的,只心里不舍。何况我爹还没好利索,却是执拗着要回去。” 叶阁老跟着苦笑,房阁老哪里是单想回去?分明是怕死在外头。出来多年,只怕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故而急着回家,想再看故乡一眼,哪怕就一眼。房知德年轻人,自是不懂如此情怀。叶阁老感叹了一声年轻人啊……就闭嘴不言。 车行碌碌,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远处。房知德爬上个石头继续眺望,直道实在看不见,才悻悻然的从石头上跳下来,闷闷不乐的跟着叶家人回去了。 叶家把房知德安顿在康先生院里。康先生原只住了正房,后曲先生住了东厢,西厢便给了房知德。一样三间屋,跟叶家孩子的待遇仿佛。房夫人怕儿子叫丫头挑唆坏了,连丫头都不与他留,只给了两个小厮伺候起居。又特特委托了老太太和康太太,仔细看着内宅,千万别同丫头混闹。房夫人比其夫小了几十岁,下半辈子全指着房知德,真个是比亲生的还紧张。而房知德没见过亲娘,也知道他大哥有些个不把母亲放在眼里,诚心想替母亲争口气,下定了决心好好读书,争取早日考上功名,叫母亲高兴高兴。故虽不惯,少不得一一忍了。 房知德头一天在生地方睡觉,有些不大安稳。天麻麻亮时就从床上坐起,恰听到外头敲门。两个小厮睡的迷迷糊糊,倒是房知德立刻跳下床去开了门。门外站了个打着灯笼的丫头,见到房知德亲自开门,笑着福了福:“奴婢人参,见过房公子。” 房知德打起精神问:“何事?” 人参笑答:“奴婢是老太太的丫头,老太太怕公子不熟咱们家的规矩,特特使奴婢来瞧瞧公子起了没有。现看来很不用老太太操心。” 房知德忙谢过:“多谢姐姐走一趟。”又要给人参赏钱。 人参不敢要,忙劝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公子莫在奴婢身上花功夫,还请快快梳洗,早些去学里。” 房知德知道有些人家规矩严,他初来乍到不好孟浪,只对人参拱拱手便罢。侧耳倾听叶家四处都有了隐约的动静,立刻收拾好自己。昨儿就知道上课的时辰,屋里还预备了个刻漏。待时间差不多了,带着两个小厮就往学里去了。 进到学堂里,已经大亮。昨儿回来的晚,匆匆扫过一眼,没看分明。今日他头一个到场,正好细细打量。房家原是单请了先生教他,也是头一回进到正经八百的学堂。环顾四周,窗子特别多,想是学堂里需要亮堂些。屋顶没有倒板,可以看到挑高的房梁,高处亦有窗户。上坐放了三张大书桌,背后都有椅子,想是三位先生的座位了。最左边那张最大,大概是康先生的。康先生位置往下,有五套桌椅,与别处看到的不同,桌面略微倾斜。仔细一瞧,原来是桌面后头有根木架,移动木架可以调节桌面斜度。桌椅都很奇怪,似有机关。右侧也有许多桌椅,从低到高,想是按着孩子身高排列的。 小厮长生咋舌:“叶家好大排场,竟是专做了小桌椅。往日看到的学堂不过是凳子有高矮罢了。有些甚至凳子都不分高矮,只在下面垫砖头!” 另一个小厮长泰道:“你又见过别处的桌椅了!” 长生嗤笑:“当然见过,你在外头跑腿,莫不是连学堂都不曾留意?” 长泰被堵住,便不说话了。只拿着眼睛四处看,忽然他指着左侧最前方的桌子道:“上头有张纸条儿,咱们去看看。” 长生道:“不大好吧?” 长泰道:“怕甚!既然摊在桌面上,必不避人的。”说着就走近一点,却是见到桌上不单有纸条,还压着个漂亮的小石头。纸条上写着“房叔叔专座”五个大字,落款为叶庭芳。字迹娟秀却有力道,长泰立刻喊起来,“二老爷,单给你留的座儿。” 房知德优哉游哉的走到跟前,看到庭芳的落款,笑了一下:“四姑娘有趣。”便坐下了。 不多时,孩子们陆陆续续的进来。房知德年纪大些,又是“长辈”,无须站起来,稳稳当当的看书。一块衣角在边上闪了一下,房知德扭头一看,正是叶庭芳。 房知德笑着点点头,继续看书。庭芳也安安静静打开书本,复习着昨日的内容。康先生与曲先生一齐进来,各寻了位置坐下。房知德才从书本上移开注意力,看康先生果然坐在左边的椅子上,而右边也的确是从矮到高的排列。左右两边的桌子隔着一小段距离,也不知怎么分的。 其实学堂的座位经过了好几次调整。先前是按高矮坐,次后添了陈谦兄弟,为了避嫌分了男女。之后又来了苗文林兄妹,庭琇为了照顾他们,男女又打乱了。最后庭芳定制的桌椅到场,还分了加强班与普通班,才变成今天的模样。房知德的桌子是前几天临时添上去的,原本左边也是按着高矮坐,只他是客,就放在了第一排。第二排变成了陈谦庭树,第三排庭珮落了单。房知德趁先生讲课之前,又看了一眼庭芳。不明白为什么庭芳一个小家伙为何混在他们中间。女孩儿和小孩儿不都在右边么?然后他很快就知道了,因为庭芳的进度跟比她大三岁的庭珮差不多。又想起当日在水榭里被庭芳难住,顿时肝疼的想:这小姑娘不会连二十四史全都读过了吧? 庭芳还真读过二十四史,只不过没背下来。她读史更在意里面的思想以及政治与经济规律,对逐字逐句的背诵毫无兴趣。只做了许多小卡片集成册,像是图书馆索引一样,大致写了什么年份发生了什么事,一时想不起来好重新查阅。如此科学有效的读书方法,房知德的年岁是很难总结的。十六岁的少年,启蒙就花了好几年,之后是四书五经。史书不是说完全不读,却是难读的仔细全面。孩子么,总是贪玩的,房知德也不例外。 康先生自打把小学生都分给了曲先生,时间就多了好些。他的时间充裕,作业量自然跟着变多。庭树等人也不知是没赶上好时候,还是错过了好时候。总之到了他的年纪,就是准备冲刺无穷无尽的科考,再不用系统学数学。而过道那边的孩子在上完语文课后,还有让他们醉生欲死的数学课。于是房知德惊奇的看到了迟来许多的何先生,走到一块黑色的木板前,熟门熟路的把板子翻过来,用磁石做的算筹,在板子上讲解如何算账。合着那块板是两面的!一面是铁,一面是黑板!房知德觉得自己又长了见识。 更长见识的还在后头。加强班里,庭芳是头一个得到康先生检查作业并讲解新内容的孩子。然后在康先生跟其余四人都讲完之后,庭芳的作业好似也做的差不多了。约巳时,门口扣板敲响,孩子们纷纷起身,上厕所的上厕所,吃点心的吃点心,还有陈恭和庭玬立刻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在放平的桌面上拍着四方形的小片儿。房知德目瞪口呆,僵硬的扭头问看起来跟他差不多的陈谦:“那个,他们在作甚?” 话没落音,就见庭珊从书桌里拽出一根长长的牛筋,几个差不多大的姐儿就跟着出去,在走廊里跳起百索来。剩下两个小姑娘,跟在庭芳后头,单脚踢着石子儿,不知道在跳什么。怪道儿用石子做纸镇,原来是顺手为之。房知德半天反应不过来,不是说叶家亦是书香门第么?现在算什么? 陈谦一面活动着胳膊一面笑道:“课间大伙儿活动活动,省的把胳膊腿都坐僵了。一日学习时间那么长,他们又小,憋狠了很没成效。不若叫他们疯一阵,还更肯看书些。” 房知德道:“这么吵,你们家长辈不说么?” 陈谦嗳了一声:“这还吵?下半晌儿写完作业,你去我们东院瞅瞅。那才是大呼小叫呢,这才到哪儿。我跟你说,我们四妹妹想的那个‘愤怒的小鸟’可好玩了。回头咱们一块儿玩。” 房知德:“……”总算知道每天下午隔壁迷一般的尖叫声打哪来的了。 过了半刻钟,扣板又叮叮当当的响起。 孩子们气喘吁吁的回到座位上,依旧在叽叽喳喳。先生们居然也不管!哪只过了一小会儿,扣板再次响起,大伙儿立刻都闭了嘴,安静下来。房知德看的叹为观止。 耳朵听着边上何先生天书一般的算账法门,手上练字的笔不停不歇。房知德写了不知多久,扣板再次叮当响起,孩子们登时又炸了锅。如此周而复始,到第三回大伙儿都坐好时,边上的庭芳忽然站起,走到最右边的大板子前,把板子翻过来。清脆是童音在学堂内回荡,房知德晕晕乎乎的听见:“翻开课本第十一页,今天我们讲简便运算。”说毕,在木板上用不知什么东西,写下了四个大字“简便运算”。而后列出一大串阿拉伯数字,房知德傻愣愣的看着庭芳流利的讲着天书,就这么彻底晕菜了。 第198章 喵喵喵 房知德下午被迫参观了东院的游乐场所,对叶家的“德智体美劳”教育有了深刻的理解。房家不是没有小孩子,只是虽在一个大院子里,房知远却是单住了一个小院,而他还在父母院子里住,便不在一处,连上学都是单上。不似叶家,一个先生教不过来,竟然三个先生在同一个场院里教。坐进了陈谦屋里的房知德忍不住问陈谦:“白日里那样,不怕互相搅和了么?我好几回都不知道听哪个先生讲课。” 陈谦笑道:“自然只听康先生的即可。也就庭芳讲课大声些,那会儿咱们都是不需要听课的时间了。” 房知德问:“若是分了神怎么办?” 陈谦答曰:“就是让你练就不分神的本事呀。这点子就乱,翌日殿试,圣上还在厅里转来转去呢。再往后做了官,倘或是京官,都是大伙儿一齐办公,闹哄哄的,莫不是自家不用做事了成?其实学堂里不单有正房,还有个东厢。先前是预备把他们挪到东厢去的,只是试试看大伙儿能不能适应。后来大伙儿都觉得没问题,就没挪了。” 房知德:“……”叶家人长的跟旁人不一样么?那么闹腾居然能学的下去!他往日在家里读书,丫头小厮都恨不得学猫儿走路,不发出半点声响。腹内抱怨了一番,却又微微叹口气,人比人得死啊!是他不如人了。 陈谦撇嘴:“其实康先生就问了四妹妹受不受影响,四妹妹摇头,康先生就不搬了。我们抗议,康先生还说我们连个姐儿都不如。你才来不知道,横竖什么新规矩,先生都只问四妹妹的。”庭芳那熊孩子集中力无人能及,能不能别拿她划线儿啊?陈谦望天。不过好在七八天就适应了,次后甭管院子里的孩子们如何鬼哭狼嚎,都不影响他看书。其实彼此影响的有限,先生手把手的教,声音本来就低,不刻意去听曲先生说话,也难听见。叶家的叶阁老特别喜欢把孩子们凑作堆,也是奇怪。 房知德问:“四姑娘特聪明吧?” 提起这个话题,陈谦就痛苦的点头:“幸而她心思不在八股上头,你不知道,先生就喜欢拿她鞭策我们。她的字儿没我们写的好,先生就说:‘你看四姑娘比你们小好些,都写的跟你们差不多了!她还是个姐儿,你们也好意思?’;倘或有不如她的,那就更加了!每年还有好几回模拟考,号房里关着,那滋味!啧啧!” 房知德又问:“她不是搞算学的吗?何以经史典籍皆通?” 陈谦长叹一声:“她还通各路玩笑呢!”说着挥手,“你别同她比,找不自在。习惯就好!” 房知德:“……”合着那天他在自家被堵的无话可说不稀奇啊!于是笑问,“你们是不是经常被她问的答不上来?” 陈谦笑问:“数学吗?” 房知德摇头:“旁的。” 陈谦笑道:“那倒没有,可是被她捉弄过?她歪点子一摞一摞的,你跟她掰扯,十个也掰扯不过她一个。” 房知德备受打击,好吧,只有他一个人被考住了。他少年有些才名,原是志气满满,如今倒是怀疑是不是外人看在他父亲的份上奉承于他。到底不甘心,就问:“陈兄,你觉得曹操好,还是刘备好?” 陈谦不知房知德为何改了话题,还道他想考较自己,笑道:“房兄问的是《三国志》呢,还是《三国演义》呢?” 得!不用问了!房知德确定自己被小人当猴耍了。他当时压根就没想起来庭芳问的是那本书的。《三国演义》好看,他偷着看过,却是借着看《三国志》做幌子。竟是没想过其中区别,只当两本书消遣了。此事是他自家不学无术了。于是爽快的结束这个话题,朝陈谦拱拱手:“将来还请陈兄多指教。” 陈谦一直觉得哪里怪,此刻才发现:“您可不能管我叫兄,咱们差辈了儿了!” 房知德坚持道:“四姑娘叫我叔叔也就罢了,难道你也叫我叔叔?我好好的一个人儿,你们别叫老了我。横竖咱们两家又不是亲戚,他们叫他们的,咱们叫咱们的。” 陈谦拗不过,只得应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哭的此起彼伏。陈谦听到了陈恭哭也就罢了,怎么还有小七的声音?吓的以为他们两个打起来,跳着脚就往外冲:“我弟弟惹事儿了我去瞧瞧。” 房知德也只得慌忙的跟出来。才发现何止陈家弟弟在哭,一群娃娃哭成一片。而庭芳站在一间屋子门口,揉着太阳穴说些什么,不远的距离硬是听不见,因为哭声太嘹亮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色绣金线团花锦服的年轻公子走出来,陈谦登时就冲过去死死捂住陈恭的嘴,顺道把陈恭按倒在地,自己也跟着跪了下去:“参见殿下!” 来者正是福王,庭芳一只腿挂着几个弟妹,都是哇哇大哭,竟是没法子见礼。福王十分无奈的道:“我就看看你们组装的是啥样!要不要这么夸张?我有比你们更好的呢,稀罕啊!?” 庭芳也道:“都别哭了,再哭我就去请板子了。”真是的,福王窜进来也不挑个好时候,陈氏等人此刻全在上房,他连个招呼都不打,人也不带,就这么蹦了过来。最狠的是从侧门晃进来的,门房吓傻了,跟在屁股后面进来,愣是没想着给里头报信。堂堂亲王你走侧门!还能更离谱一点吗?不说大开中门全家跪迎,您老好歹走正道儿啊!正门两边角落里守着专管报信的人,至于闹的鸡飞狗跳么。福王就是个蛇精病,病情严重性与日俱增,妥妥的! 庭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噎着道:“我听三姐姐说了,上回的东西都是殿下拆走的!” 庭芳道:“上回是赶巧儿了,殿下家好东西多着呢,不会拆走的。你看殿下一个人都没带,哪里就搬的走了。” 福王当然带了人,只不过全叫他扔在门口。被熊孩子们哭的脑仁儿疼,就没揭穿庭芳的谎言。回头见几个大的都趴在地上,忙喊道:“快起快起,一回生二回熟,也不用次次都行大礼。四姑娘她老人家连个万福都懒的给我道呢。快起来把小家伙们弄走。” 哭声早引来了仆妇,听得福王叫起,默契的一人抓住一个,硬从庭芳腿上扯下来,抱着飞奔往正院去了。东院里霎时安静的落针可闻。陈谦揪着陈恭往自己屋里拖,留下房知德在院子里风中凌乱。 偏福王还看见了他,问庭芳:“好眼生,你家亲戚?” 房知德已猜出福王身份,忙趋步上前,再次行礼:“草民房知德,拜见殿下。” 福王笑问:“姓房的?房阁老的孙子么?怎么不跟着你祖父一起回家?” 房知德恭敬的答道:“草民房讳永纯(注①)幼子。” 福王哦了一声,看他好像挺酸的,就没兴趣了,叫起之后晾在一边,没好气的问庭芳:“你是不是说我坏话了?看你家弟弟妹妹们哭的?” 庭芳小脸皱成一团:“真没有,估计是他们自己私下里交流的。”最先哭的就是陈恭,他一哭几个小的接二连三的跟着哭。庭芜是见过陈恭被打后的惨状的,看大家哭的震耳欲聋,生怕惹恼了福王,也吓哭了。庭芳心里暗骂:死小子,你给我等着!不关你做一百道练习题,我信了你的邪! 福王道:“你们家搭的比我家好看,给我一叠图纸。” 庭芳为难道:“不是我搭的。” 福王呵呵:“骗人!” 庭芳认真的道:“再不敢骗殿下的,是我们家姨娘带着孩子们搭的。” 福王毫不客气的吐槽:“我说你们一家子千伶百俐围着叶俊文,咋不把他熏陶熏陶?成天价摆着酸腐文人的款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工部郎中,而是礼部郎中呢。啊,不对,礼部郎中都没他酸,他去翰林院倒正正好儿!” 有当着人家闺女这么说爹的么?庭芳简直不知如何接话。房知德在边上尴尬的半死,心道早知道跟着陈谦跑了,不就是好奇想围观一下传说中的混世魔王么,结果给撂这儿了。还得听着福王背地里骂叶俊文。他借住在别人家,怎么好意思啊! 提起叶俊文,福王想起一桩事儿来。冲房知德挥挥手,把他撵走了,才低声对庭芳道:“你爹,最近上蹿下跳的很厉害啊!” 庭芳:“!!” 福王道:“他做什么呢?” 庭芳道:“真不知道!我爷爷什么都没说。” 福王皱眉:“嗯?不是你爷爷的意思?” 庭芳问:“爷爷的意思,我必知道的。殿下好歹告诉我一声儿,我爹在外头干了什么?我好告诉爷爷去。” 福王讽刺道:“铁骨铮铮啊!跟圣上死磕到底了都,非要圣上把银子吐出来修城墙。闹的我都以为在边关当总兵的不是我舅舅,是你舅舅了。” 庭芳崩溃的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那蠢爹不是给人坑了吧? 福王郁闷的道:“行了,我去打探打探,别他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真是添堵,我今儿还想在你家耍一会子呢!”说毕,抬脚走了。庭芳见福王去干正事儿了,立刻请夏波光把她想出来的摆法画成草图,到时候定成册子送给福王。 福王消息很快,天刚擦黑就使人送了一封信来。庭芳接了信,飞快拆开。只见上面白纸黑字,竟是抄的圣旨:朕受天命,统驭万方。四夷僻远,靡不从化。独北虏为乱,地处荒裔。边防之事,历代所重。前奏大同之事,边防有损,朕实虑之。工部郎中叶俊文,天性忠能,屡谏朕事。择其人而用之,宜加重任。令叶俊文出巡大同,领边防修缮之事。 庭芳难以置信的来回读了三遍,手一抖,信纸落到了地上……大同……城墙塌了的大同……圣上是要她爹去死么? 第199章 喵喵喵 庭芳弯腰从地上捡起纸,步履沉重的往叶阁老的外书房走去。大同是边疆重镇,几处咽喉之地,按照本朝的制度,住在那里的居民都是军户。城外当然有普通的边民百姓,但处在战争前线,自是民风彪悍才能护的了自家周全。叶俊文一个进士出身的文弱书生,一个户部郎中的高阶官员,别说修前线城墙,哪怕是疏通河道都无需亲力亲为。至多去现场巡视一番,还不用下工地,跟公费旅游差不了多少,顺便捞点金银珠宝。当然这种管理模式是有弊端的,可如今就是如此规矩。圣上跳出来打破规矩,叶俊文到底干了什么招了圣上的眼?再看了看手中的纸,感觉每一个字都是恶意。是单纯看不惯叶俊文?还是整个叶家? 走到外书房,灯火通明。不单幕僚钱良功在,还有庭芳不大熟悉的幕僚杨志初也在。叶阁老坐在上首,见庭芳面色不好,皱眉问道:“有事?” 庭芳把手中的信递给了叶阁老。叶阁老快速浏览了一番,叹了口气:“我们正在商议此事。” 庭芳道:“都知道了?” 叶阁老摇头:“圣旨不知道,你爹背着我干蠢事,我才发现。他那怂货被人挑唆几句,就不知天高地厚。平时走在路上生怕叶子砸死了他,冲动起来又不管不顾了。” 庭芳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我爹做什么了?” 叶阁老面沉如水:“他与人联名上书与圣上,要逐宫内方士,节省钱财与边疆并河东流民。他的名字,写在首位。” 庭芳沉默了良久,才道:“他没错。” 叶阁老嗤笑:“你真天真。” 庭芳坚持道:“他没错!”幼稚归幼稚,但没有人能够横加指责。庭芳甚至有些欣慰,谁也不希望自己亲爹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愚蠢但有原则和底线,再怎么说也是很多人没有的优点。往大了说,没有坚持正义到几近愚蠢,甚至为此付出生命代价的傻瓜,哪来的太平盛世呢?这一次,庭芳决定力挺从来看不顺眼的亲爹。 然而没想到叶阁老满脸嘲讽:“他要是真为民请愿,便是带累满门,我半个字都不说他。” 庭芳“啊”了一声。 叶阁老定了定情绪,背手在屋里走了两步,道:“我比你了解我儿子。他汲汲钻营,忽然就转了性儿?哄鬼呢!你二叔个方脑袋干这事儿还差不多。” 庭芳反驳道:“或是他看到了什么,想通了什么呢?” “我呸!”叶阁老火气上来了,“他方才还在我这儿解释呢!他真觉得没错,背着我作甚?圣上近来古怪,脑子又没怀。他转的满肚子坏水,圣上用人一辈子了看不出来?他真能耐,拿女眷不当人也就罢了,咱家也没几个女眷长了人脑子。现狂的连圣上都不当人看了,全天下就他叶俊文聪明无双!” 庭芳忙问:“总要有个理由!” 叶阁老没好气的道:“要什么理由?他就是想着太孙妃那事。既然此事不成在名声上,那就把名望都拿回来好了。谁家没有几个不争气的?只要他立的住,皇家好意思为着个庶弟连累他女儿么?这便是理由!圣上自是不知道他的想头,却知道他必有所谋。”说着拍着福王誊抄回来的圣旨道,“全叫圣上看的一清二楚。我嘴皮子说烂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全当耳边风!我老叶家就是八字不修!改明儿我使人回家修修祖坟,这不是祖宗怪我们少回家上坟,还有什么能叫我们这么点背的?” 两个幕僚忙劝道:“阁老息怒,息怒。” 庭芳也气的两眼发黑:“这就不是名声问题!”亲爹啊!庭瑶的婚事之所以黄了,是因为当阁老家出了个不忠不孝的东西时,太子还坚持娶阁老的长孙女,容易遭圣上的怀疑好吗!即便是没有叶俊民之事,庭瑶的太孙妃也还在谋划,只是希望比较大而已。根本与名声无关。到如今,哪怕叶俊文把自己弄成了圣人,太子也不会愿意结亲的。两边的默契,你自己捅了篓子,怪太子翻脸?何况叶家原也没得选,不选太子,难道选平王?此事本就是叶家上杆子求的,太子不过在一群人里垂青于叶家。尽管太子在圣上面前战战兢兢,但他挑选的余地多的很。有叶家最好,没了叶家自然还有旁的人家。真当太子无人可用了不成? 钱良功打十年前刚来叶家,与叶俊文一个照面后就再没看得起过他。此刻只是冷笑:“拥立之功已是得天之幸,他竟还想着做国丈!”重点是有什么事你TMD别背着人干啊!谁不想让庭瑶当皇后啊?眼前就有两个比你个猪脑子更想的! 杨志初在叶家不如钱良功得脸,说话要客气许多。忙打圆场道:“如今看来,如何是好?” 钱良功问的更实际:“大同是个什么状况?” 叶阁老道:“蒙古用了投石机,大同城墙被打塌了一面。如今赵总兵正带人抢修,问朝廷要人要东西。这两日内阁都在商议如何调度。”叶阁老稍微说了下大同的情况,立刻转了话锋,“俊文去了前线,没事便罢,倘或大同失守,尤其是赵总兵站亡,咱们与福王殿下就有了个大疙瘩。此计甚毒。” 杨志初道:“明眼人都知道此乃圣上迁怒,殿下必不会如此。” 叶阁老道:“他一个腐儒,官阶不低,出身又好,自来自负有余谨慎不足。能不给赵总兵添堵吗?赵总兵是圣上的小舅子,宫里养大的,不会告状他能几年窜到总兵?便是太子殿下与福王都知道天命难违,难道圣上就不会拿个不喜欢的人丢出去安抚赵家?”叶阁老心中一团乱麻,他不能跟着去,也不能强求幕僚跟去。何况幕僚毕竟分了主从,根本制不住他! 钱良功问:“赵总兵其才学如何?” 叶阁老在一堆文件里,翻了半天,才翻出几张纸递给钱良功。庭芳就着钱良功的手一看:“亲舅甥!” 钱良功就叹气了:“狗刨字儿,跟福王殿下并徐世子,真个是一个先生教的。” 杨志初也探头去看,只见狗刨字儿写的大白话:求圣上赏个文书,臣不会写奏折! 杨志初也是:…… 叶阁老道:“虽是早先的奏折了,想来这几年没什么长进。来往公文骈四俪六的,字儿苍劲有力,一看就不是他写的。” 杨志初道:“大老爷难服!” 庭芳忍着牙疼道:“您索性寻个由头,今晚打他一顿,叫下不来床就是了。横竖圣旨还没明发,圣上总不至于令人抬着他去,误事呢!” 钱良功眼睛一亮:“着啊!” 杨志初反对:“去大同的路上要好一阵儿,横竖朝廷又不是备不齐马车,谁要是参上一本,叶俊文去还是不去呢?他不是想挣名望么?恰是挣名望的好时节。便是我们拦着,他也要去。我们何苦添乱。” 庭芳想要不她现在去库房翻翻有没有白布,预备守孝得了。叶俊文生动的给她上了一课,何为飞蛾扑火。贪的你! 叶阁老也道:“如此,我老头子就剩一个儿子了。” 不是叶阁老看死儿子,明显这就是个坑。想了一回,叶阁老对庭芳道:“明儿,你想个法子见福王。” 庭芳问:“要说什么?” 叶阁老道:“问一声儿,谁出的主意。” 钱良功道:“阁老病急乱投医了,明显的是平郡王。” 杨志初点头:“也不用旁的,只要在圣上看着联民上书着恼的时候,在边上添把柴禾就成。” 庭芳赞同的道:“昔日坤宁宫对答,先娘娘问忠孝两难何解?大姐姐答曰:‘赐之孝悌传家’,就投了娘娘的脾性。皇家人都是有脾气的,既然如此心系边疆,那就别只说不练。原工程都归工部管,爹爹为工部郎中,叫他去领此事,天经地义。便是有心帮我们说话的,都只好闭嘴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岂能怕苦就不去边疆?”除非他们家几辈子都不用做官了,不然便是送死,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叶俊文去。在文官体系里,气节比一切都重要,包括结果。史书写赵构,几乎没一句好话,就因为他主和。看不到他创立了经济史上最强悍的南宋,只看得到他对金人的臣服。在庭芳看来,功归功,过归过。固然不能因功盖过,也不能因过盖功。可在文人眼里,尤其是明朝以后的文人,其实是真的不适合混朝堂的。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很多时候不是梗着脖子嚷嚷就行的。听起来憋屈,甚至无耻,可这就是政治。然而很不幸,本朝没几个政治家。故主流定然还是听文学家的。政治家们也只好妥协为上。 一时间,屋内都沉默了。叶俊文远赴边疆,已是定局,甚至结果都已注定。性格决定命运,叶俊文活生生的自己害死自己。真有个三长两短,叶家自己死了人,还得去给福王赔不是。说叶俊民是猪队友,叶俊文自己何曾不是?除了叶俊文,所有人都在对着叶家羡慕嫉妒恨。因为叶家用了个无比取巧的方式,搭上了太子。庭芳在婚姻市场上变成香饽饽也正是有很多很多人想借此上太子的船。可叶俊文却不甘心,真是跟姨娘混久了,冷静全无,尽知道撒泼打滚求关注!怪道儿连陈氏烦他烦的不行,往日还吃点醋争点宠,如今竟是扣住庭芳不放,逼的丈夫无法进屋。 车轮滚滚向前,每个人都在变。有些人变好了,有些人变糟了。而叶俊文,就是越来越糟的那个。 叶阁老深深叹口气:“想法子,看能不能助俊文一臂之力吧。总归最差不过如此了。” 第200章 喵喵喵 文学政治家害人之处有许多条,其中一条就是对文转武的大将极尽赞美之词。历史上确实有许多军事天才是文人出道的,问题在于,请勿忘记文人犯过的蠢好么?尤其在文人昌盛的年代,多少文人都自命不凡。确实,他们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算帝国最优秀的一批人才。然而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跨行指挥必定遭殃,除非你真有王阳明之才。 被父亲训斥后的叶俊文满心不爽,而叶阁老还得想让他老老实实变鹌鹑的办法。对普通军官而言,文臣非常不好惹,尤其是阁老的儿子。但对赵总兵而言,他都快比所有文臣都不好惹了。可文臣们还看不起他,觉得他是外戚,是裙带关系。这里头就有个死结,按照福王的脾气判断,他的小舅舅必然是熊过的。叶俊文不愿去边疆,赵总兵更不愿京城来个傻X,两下里相对第一件事必然是给双方一个下马威。大同都打塌了一面墙了,居然还稳稳当当守在那里,想也知道叶俊文弄不过人家。这特么真是有的掐。 次日一早,圣旨就明发了。叶俊文不意外的懵了半天,但也不意外的生出一股“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豪情壮志。叶家集体:…… 就在庭芳默默计算着,亲爹挂了大房一屋子孤儿寡母要如何才不会生存艰难时,徐景昌匆匆而来。 庭芳忙问:“大师兄你……” 徐景昌道:“大伯在家么?” 庭芳道:“才出门。有急事?” 徐景昌道:“我要去一趟边疆!” “嗯?” “昨天半夜里接到紧急军报,”徐景昌快速的道,“却是不知详情。只知圣上脸色极其难看的对太子道叫赵总兵坚守,拨款却是没个准信儿,赵贵妃哭晕在宫里,殿下今早红着眼睛扒库房,得要信的过的人一齐送物资过去。” 庭芳目瞪口呆:“殿下的私库才几个钱?他会不会算账啊?知道什么叫战争嘛?” 徐景昌道:“咱们一块儿长大,哪里顾得了那么许多。有多少是多少吧。我想约着大伯一块儿去。” 庭芳忙问:“那殿下呢?” 徐景昌道:“在家点库房呢。你别管他,他是逼的圣上吐银子。” “大同到底有多惨?”庭芳道,“我们家得给我爹预备好呀。他一个书生……我就不想要他去,他裹乱!” 叶俊文去了衙门里交接,徐景昌的事要说急也急,要说有多急却是说不上。犯不着把叶俊文请回来,便在叶家等。偏叶俊文被圣上摆了一道儿,撺掇他上书的人都不好意思,背地里替他抱不平,一行人跑去外头吃酒了。徐景昌等的半死,没把叶俊文等来,只得托庭芳带口信,先回家了。 走到家门口,才想起此事还没同父母说。赶紧找到父亲定国公,恰好,定国公夫人也在一边。徐景昌想着这都是要送死的事了,那一对龌龊的人渣应该一说就通,哪里知道定国公夫人居然竭力反对。 徐景昌一脸懵逼,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徐景昌就没想到定国公夫人根本不懂战争,她全部智慧都用在讨定国公欢心上。闻得徐景昌要去与赵总兵汇合,自然是不肯。他去鎏了层金回来,家里还有她儿子说话的地儿么?徐景昌的世子之位本就难废,再叫他挣了军功,岂不是还得逼的定国公没言语了?她在定国公府的仪仗只有丈夫,岂肯干休?于是便装作慈母心肠,哭道:“我的儿!闻的大同墙都塌了,你跑去大同,刀剑无眼,磕着碰着我可怎么跟姐姐交代?” 徐景昌听到继母提起生母就觉得恶心,他脑海里全是赵总兵的安危,一时不察就把抓着他胳膊的定国公夫人甩了出去。定国公夫人不小心跌在地上,竟是又爬起来道:“我不许你去,就不许!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哪儿都不许去!” 徐景昌这才反应过来定国公夫人在怕什么,只得解释道:“赵总兵生死未知,蒙古生性残酷,我不去瞧瞧不放心。” 个屁!定国公夫人才不肯信,塌了墙还能守那么久,虽是吃了败仗,圣上却还赞了赵总兵忠勇的。可见赵总兵所谓败仗,不过是朝姐夫撒娇儿,要钱要粮罢了。不然何以徐景昌早不去晚不去,要过年了他肯跑去边疆?必然有诈! 定国公叫老婆哭的烦,十分不耐的道:“你母亲叫你别去,你就别去。那边儿冷,风能吹掉耳朵,你别不识好歹!” 听听!这是父亲说的话吗?徐景昌气的脸色发青,还得温言解释:“可福王殿下要我去。” 定国公夫人猛的一个激灵,死死抓住徐景昌,捶胸跺足的道:“你就是个棒槌!我们是你父母,还能外了你去?真要没事,他自己怎么不去?叫你去送死,看我不打杀上他家门!便是皇子,也没有这样坑人的。” 徐景昌差点恶心的隔夜饭都吐了出来。正欲说话,却听定国公道:“你什么态度?你母亲那样劝你,你还无动于衷!成天价的抬出福王来压老子。你是福王的儿子还是老子的儿子?啊?扒上个闲王,连老子都抛到脑后头了。你要去便去,横竖你不拿我当爹,你去了就再别回来!”格老子的,老子忍你很久了。认了皇家人就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于是又补了一句,“你要那么嫌弃国公府,就给我滚出去。” 徐景昌:“……”特么的这都哪跟哪?跟一对疯子没法交流,抬脚就出门去了。离了这对穷鬼,他还置不起行李了怎地。 定国公见徐景昌走的利落,几乎怒发冲冠:“你给我站住!你敢走!你敢走就别怪我不客气!” 徐景昌顿了顿,头也不回的走了。 定国公气的倒仰,偏定国公夫人还在边上大哭:“福王不是好东西,福王离间了你们父子情啊!国公爷!咱们要找圣上评评理!” 定国公气的满面通红,长子打进宫伴读,就再没把他放在眼里。老婆一句话提醒了他,腾的站起来,一叠声的喊文书:“评什么理!看我不废了他!” 定国公夫人眼里闪过一阵狂喜,硬生生的忍住,眼泪却是再也出不来。索性拿帕子捂着脸假哭:“国公爷你可不能冲动,邱家打上门来可怎么是好?” 定国公最恨邱家,不提还好,一提非要灭一灭徐景昌的威风。立逼着府里白养着的专在过年过节给圣上写贺词的文书写奏章,要废徐景昌。 文书想了半日,也觉不出徐景昌非要报国有什么好骂的,还要闹到圣上跟前。他本是京里秀才,京城里什么人都不缺,找个轻巧的工作不容易。文书想着还是别闹的圣上不高兴,叫他丢了差使。于是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实际一句实话都没有。 定国公立等在边上,待文书写完,拿在手里细看,只见上书:“臣徐永胜顿首。臣出身事君,忝备近询。夙有志愿,铭之在心。然近迟暮,或今日之际,是臣死之秋。将死之言,庶裨万一,特乞陛下,少垂听览,则甘就鼎镬。 伏念臣受皇恩,虽有子不孝,家事区区,有辱君听。盖人有感一餐之惠,殒七尺之身;况臣为陛下官,受陛下禄,有见而不言者,是负恩矣。国公是朝廷之爵,食陛下之俸,当有敬事后食之心。臣子景昌,无孝悌友恭之心,惟肆恶暴戾,难出诸口。恣行乖觉,无所不至。种种恶端,不可枚举。其之少年,喜谤前辈。不敬其母,不体臣心。穷凶极欲,出口不逊。不孝不悌,为人忤逆。国公之位,朝廷之爵,孺子难教,不堪大任。臣之爵位,承祖上而沐皇恩。先人幸苦,缔造勤劳。皇恩浩荡,没齿难忘。朝廷之爵断不可付此人矣。伏请陛下圣明,废臣子景昌世子之位,不使孺子立于朝堂,为天下人笑。此则臣之万幸矣。 臣闻:虎毒不食子。天下父母皆爱其子,其言善矣。景昌为长,臣岂不重之。幼时谆谆教训,尚不能改。盖因天性顽劣,不堪教养。稍加其责,反忿然怒。不遵臣言,另更滋甚。种种恶端不可枚举,臣私心尚冀其悔过,故隐忍至于今日。然今观其行,暴戾依旧。故不令其立朝堂而祸天下。伏愿陛下察之,臣再拜顿首。 ” 定国公是个半文盲,文书生怕他看不懂,写的特别浅显。定国公看着满意,就递了上去。定国公就是个打酱油的,他的折子还没法直接到圣上跟前,而是到了通政司手里。通政使是个略有些迂腐的读书人,看到折子的当时就:“……” 待到晚点,得知徐景昌是想去大同戍边,而定国公却是不肯,更加无语。你拦着儿子给朝廷尽忠,还要圣上替你评理。定国公你脑子里全是水吧?顺手就把折子往上递了,还习惯性的阴了从来看不顺眼的勋贵定国公一把。就跑回通政使衙门四处传笑话儿。不一会儿接到副本的内阁也笑成一团。近来天灾人祸不断,大伙儿好似白捡了个相声似的,都捧着茶杯,暗戳戳的全等着看定国公府如何倒霉。 出乎众人意料的,定国公府确实倒霉了,但不是定国公。 不到下午,圣上在定国公的折子上,用鲜红的朱砂写了血淋淋几排御批:“可,废徐景昌世子位,着定国公幼子徐景林为定国公世子。” 京城,炸锅了! 第201章 喵喵喵 通政使的茶杯应声落地,滚烫的茶泼在他的脚上,似毫无所觉。他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好半晌才用恐惧之极的声音道:“我跟圣上……说了前因后果……”他五十岁中的进士,正儿八经三十几年八股练习,说旁的不论,告状的本事是吃饭的家伙,再不落的。何况定国公本就是个丑角儿,谁也没拿他当回事。此刻心中悔的不行,早知道就把折子扣下了!现如今,至少福王要恨他个死。再想想朝堂局势,连脚都开始抖,倒宁愿只被福王恨个死了。 自家上峰是什么德性,通政司衙门的人哪个不知?见他吓成那样,整个通政司衙门的人顿时汗如雨下。国公之世子,再几乎没有错的情况下,说废就废。大家都是在朝堂上混的,响鼓还用重锤敲么? 左通政抖着声音道:“圣上是想……”废太子三个字硬是不敢出口。圣上对太子不满,已是有些表征,却是没有一次如此直白。徐景昌在宫里长大,便是真犯了错,通常都会从轻发落。不过为了戍边的事,与父亲顶了两句嘴,说白了还是为了朝廷,竟就无端端的废了他。要说不是圣上别有用心,谁敢信?联系前儿工部郎中叶俊文被派遣大同之事,所有的得了信儿的文官都疯了! 没有人对太子不满!文臣本就讲究嫡长,太子既嫡又长,执政偶出小错在所难免,但一点都没有昏庸的潜质。至少对文臣而言,和气的太子与跋扈的平王,哪怕用脚趾头都知道该选谁。尤其是平王跟文臣关系极不好,他喜欢勋贵。作为一个藩王,文臣管他去死,爱跟谁搅和就跟谁搅和。可是如果作为太子呢?文臣们想死的心都有。朝堂派系林立,打本朝太祖起,就没有这么齐心过。可看着内阁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冒头。 就在此时,有个小官匆匆赶来,在内阁里低声丢下一句:“王阁老殁了。” 史阁老沉默了好久,才冲叶阁老拱拱手,却是什么都没说。 钱阁老道:“内阁,要添人了。” 叶阁老沉默了好久,才道:“是要添了。”占位置的王阁老去了,按顺位他该升首辅,可是一点也没法子高兴起来。太子危矣,旁人或可倒戈,他们家却是与平郡王有仇。庭芳与福王交好,更是加深了矛盾。毕竟福王与平郡王之间,都只差互砍了。圣上是想把太子硬逼到对立面么?而他又该何去何从呢?辅助太子上位,与谋反是全然不同的概念。辅助太子上位,失败了,至多罢官滚回老家。谋反,可是诛九族。可现在的形势,竟是进退维谷。长子正在准备远赴边疆,他辞职都来不及了吧! 各路消息在京城里疯狂流动,而实际上触动圣上的话不过一句——“然近迟暮,或今日之际,是臣死之秋。”旁的什么都不用说了,有这一句尽够了。圣上心中清楚,朝臣是不可能不分派系的,也不可能不对着太子溜须拍马的。圣上并不想废太子,他就是想敲打敲打。前儿他是病的要死了,又没有真死了,你们上蹿下跳的讨好太子,当他瞎吗?便是没有徐景昌之事,他也要寻个由头告诉世人,太子是他封的,他能给,就能收!徐景昌挺冤枉的,可他不是想去大同么?他那小舅舅定照拂他。到时候再封便是。心里更是有些阴暗的想法不愿提起:什么都叫你们猜到,我还做什么圣上?听着回报,他很满意各房的回应。现在没空吵吵了吧?内忧外患了都,全给我老老实实干活! 可是满朝没有人会这么想,没有人猜得到圣上千回百转的心思,大伙儿只看到徐景昌被用莫须有的罪名废了。而徐景昌,是太子的人。就好像圣上发作只需一句话一样,朝臣看事也只需要一件。关键的事,一件足以。 定国公夫人怔怔的看着圣旨,觉得幸福来的格外突然。都说要废徐景昌多么不容易,可就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封奏折,就废了?原来他那个嫡长子那样好对付,如果早撺掇着上书,是不是早就废了?何必等到今天!定国公夫人定了定神,从箱子底翻出一块染了香料的帕子,往自己眼睛上擦了擦,就红着眼睛跑去找定国公了。 定国公亦是懵的,他没想废了徐景昌,就是跟圣上吐吐苦水。他们这些勋贵,一年到头少说有百八十件鸡毛蒜皮的事要圣上裁定。通政司少有截下他们的帖子,只要不是政务缠身,他们才懒的管皇帝亲家们三姑六婆。数代联姻,错综复杂,通政使能弄的明白也懒的去弄。要求废世子的不稀奇,还有要求要杀儿子的呢。横竖勋贵上的折子圣上全当逗乐子,就从来没有人当真过,连定国公都没有。 通政使递折子上去的时候,连瓜子茶水小板凳都准备好了,万万没想到,落下的不是好戏,而是惊雷。定国公真傻了,幼子才七岁,全看不出好歹。可徐景昌是太子的人啊!太子也就罢了,他与福王殿下一块儿长大,福王焉能不替他出气?想起福王的蛮横,定国公差点就吓尿了。偏偏奏折是他亲自提的,竟是不好反口。嘴里好似含了黄连,苦的他几欲作呕。 定国公夫人找到定国公时,见他神色仓皇,诚心吓他一吓,好把定国公尽囊入手中。先哭了几声儿,再故作惊恐的道:“昌哥儿那孩子到底做了什么?该不会是得罪了圣上吧?” 定国公眼皮一跳,用自己都不信的语调说道:“他一个孩子,只怕见都见不到圣上。”是了,该不是那孩子犯了哪处忌讳吧?莫不是想去大同的事?不像啊!要疑赵总兵,何必派叶俊文去。派个不对付的才合理。可定国公久不理朝政,一时哪里想的分明。 定国公夫人胡诌道:“听说圣上厌弃了叶家,偏他总跟叶家的孩子耍,难道是碍了圣上的眼?” 在定国公世子被废之前,朝上最离谱的八卦就是叶俊文被派去大同修城墙。定国公就是个废物,正抓耳挠腮的想徐景昌到底哪处踩雷,就听得老婆说是被叶家连累,全忘了当初是自己硬把孩子塞到叶家去的,只管跺着脚问:“那怎么办?怎么办?” 定国公夫人见丈夫脸色都发青了,知道她可以出剑了。先是大哭一场,而后,用极为难的语气道:“只怕得委屈了昌哥儿了,还得问问邱家……” 定国公没听明白,条件反射的跳起来道:“问邱家干屁!关他们屁事!你倒是说怎么委屈他!咱们不能一家子都掉沟里!” 定国公夫人犹疑着说:“要不……暂时除名,将来太子登了基,咱再写回来?”果然邱家就是定国公的脉门,凡是不好的事,提起邱家,就能更不好了。要说也怪不得定国公,先定国公邱夫人实在太厉害了。管的后宅水泼不进,逼的定国公只好向外发展,结果闹的自家早产,生的姐儿没养活去了,还怨恨定国公不懂事。叫上娘家人把定国公打的半死。两下里从此结了仇,再没来往过。每每想到此处,定国公夫人就忍不住嗤笑先夫人之愚蠢。男人么,哪个不好色?你管死了家里还有外头呢。光厉害在面上有何用,看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定国公早慌的六神无主,见夫人陷入沉思,慌的立刻就道:“好!我去开祠堂!” 定国公夫人好悬没忍住笑出声来,用力攥了攥拳头,才把喜意压下。赶紧拿帕子再擦眼睛,擦的泪如泉涌,就快步跟着定国公跑去了祠堂。 接到消息的徐景昌游魂似的往家走,他倒不是觉得他爹干了什么,只是局势变化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不由想到,如果太子真的被废了,该当如何?太子,要反么?不反做不到了吧?他必须去大同,必须当面告诉赵总兵京城的事。赵总兵手握军权,是太子一系最有力的保障。军权、军权!没有军权,便是圣上亲册封的太子,也是枉然。心中有事,就没留意周遭,直到走到家门口,差点撞了墙才停下。可是他被拦在了外头,门房为难的说:“世……公子……呃……” 徐景昌没好气的道:“都什么时候了,我进去收拾东西,立等去大同。” 门房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公子……国公……国公把您的名字,从族谱里删了……” 徐景昌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门房忙忙的扶了一把,哭着道:“夫人吩咐不让您进门,我们都道您委屈,只没法子。” 徐景昌愣了好久,久到门房的站的腿都有些发酸,才道:“行,我不进门,你去告诉那老虔婆,把我的书都拿出来。总不至于我被除名了,他们就连殿下的书都敢昧了吧?” 门房听了点点头,飞奔往里头报信,老虔婆三个字自是不敢说的,只说要搬书。定国公夫人最不想的便是徐景昌父子见面,生怕徐景昌一哭,又把名字哭回族谱了。现还来不及去衙门备案,倘或定国公心软了,她不是白忙活一场么?直接就把门房打发了。 不一会儿,门房满头大汗的跑出来道:“夫人说,书太多,没法子搬动。明儿一早就把您的书都理好,用车拉去福王府……” 徐景昌都被打击的麻木了,扔了块银子给门房,嘱咐道:“劳你替我看着点儿,一本都别落。也帮忙劝着定国公,节骨眼上,休节外生枝。我那些书他们拿着没用,别叫殿下找着了借口朝他们撒性子。” 语气虽不好,倒是实在的叮咛。门房在定国公家做了一辈子,与徐景昌多少有些香火情,听得他的话,心中一酸:“世子……” 徐景昌扯了扯嘴角:“我可不是世子了。”说毕,退后三步,对着正门跪下,磕了三个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202章 喵喵喵 定国公夫人听说徐景昌回来了一趟,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的催着定国公去衙门改户籍,说辞还特别好听,只听她道:“你想啊,咱们当天处置了,才显的诚心。如今正是向圣上表忠心的时候。只要公府在,什么时候不能照看昌哥儿呢?圣上……”说着压低声音道,“年纪大啦!昌哥儿跟福王殿下交好,福王殿下又跟太子殿下好。到时候咱们略求一求,不过就是个圣旨的事儿。忍得一时气,保得一生安。你若怕昌哥儿怨你,只管推到我身上。横竖做父母的都这样。” 定国公被夫人催的头昏脑胀,牵着马晕晕乎乎的出门了。他身边的长随正是定国公夫人的心腹,二话不说就领着定国公办好了手续,又引着定国公回来。公府里头什么都准备好了,定国公夫人母子三个,摆了一桌子乱七八糟的素菜,假惺惺的哭的肝肠寸断。定国公郁闷的道:“行了,是他自己不懂事,你别哭了。哭瞎了他也看不见。” 定国公夫人哭道:“谁哭给他看了!”说着又给定国公倒酒。到底是亲生儿子,定国公再不喜欢他,就这么舍出去,总是不高兴的。酒入愁肠愁更愁,定国公夫人母子三个还借着由头可劲儿灌,没多久,定国公就醉死过去了。 不过短短的一天,京城风云突变。到了下衙的点儿,谁都不敢走,全坐在衙门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在此时,翰林院的人接到一条消息:“定国公把长子撵出家门了!” 就有人撇嘴:“他撇清的倒快。” “做个样子罢了,赶出去,过了风头接回去就是。可惜了了的,好好一个世子呢。” 传消息的那人道:“正紧去衙门里备了案,逐出家门,断了宗了!” 叶俊德惊的跳起:“此话当真?” 那人点头:“才管户籍那边的人当新闻传来的。都说定国公好狠的心。真个怕圣上着恼,做个样子也罢了。竟动真格的。如今迁出来容易,想要回去可就难了。徐公子那样大的人,焉能不恨?” “有后娘就有后爹呀!”有人笑道,“嘿!后娘的儿子得了好,不撵他撵谁?” 叶俊德好悬骂娘,火烧眉毛似的收拾东西,与同僚们道:“好赖是我学生,他爹犯糊涂,我却不能不管。我先走了,去把人领回家。有什么事儿明儿同我说。告辞!” 就有人抓着叶俊德不肯放:“叶编修别忙着走,领人派个小厮去就行。你同我们说说,你那学生到底怎么样?坊间说的很是不堪,瞧着你竟有些不舍得?” 叶俊德没好气的道:“还用我说多明白?倘或是那等不忠不孝的,我管他去死,接他作甚?嫌家里太大啊?不爱读书是有一点,人还算老实。往常他是世子,心思不在读书上,喜欢玩些奇技淫巧,我没怎么管过他。横竖不考科举,做世子的不祸害百姓就成。如今可得从头学!哎哟,都十六了!嗳你别拉着我,今晚上起就得把字儿捡起来,你们是没看过他那字儿。”叶俊德硬掰开同僚的手,飞奔往外头去了。 叶俊德出了宫,先往福王府去。徐景昌果然在福王府,叶俊德二话不说,拉着徐景昌就往回走:“快跟我家去,从明儿起,你跟着姊妹们上学。我告诉你,你再同往日一样吊儿郎当,我可请家法了!” 福王忙笑道:“叶编修别急。” 叶俊德看了看天色:“就要宵禁了,能不急么?” 福王道:“原先就说好的,徐景昌要去大同。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他都十六了,现学四书五经是没戏的,还不如去大同挣军功。他祖宗本就是马背上得来的威名,他去大同,倒不坠祖先声望。” 叶俊德想了想,还是觉得可惜。徐景昌挺聪明的一孩子,从武远不如从文划算。只是毕竟是勋贵之后,人家要选做武将,似也没有反对的余地。自嘲一笑:“我想岔了。” 徐景昌感激一笑:“老师可别不要我了。诗书还是要学的,正说要好好练字呢。只是如今大同事急,先去了那头。大伯也要去大同,还烦老师替我说个情儿,看在大同能不能教我写写字。我不大擅长那个,千万千万要大伯耐烦些。”徐景昌有些诧异,叶家内宅长辈都喜欢他,但他老师平素不很表露出来,今儿这是……被同情了? 叶俊德喜欢一切上进的好孩子,听闻徐景昌要请叶俊文教写字就笑开了:“他的字凑活吧,教你却是足够了。待你们爷俩从大同回来,再去请教康先生。康先生的字才好呢。我们通不如他的,只怕就你爷爷能跟他比一比。” 听到“你爷爷”三个字,徐景昌心里酸酸的,要他管叶阁老叫爷爷,是认了他这个“儿子”了。尽管不是很讨他喜欢,跟他不是一路人,关键时候却依旧当自己人去维护。徐景昌感动非常,听着他老师的絮叨,犹如天籁。 叶俊德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练字的法门,实在不早了,万不可在此风声鹤唳之时违了宵禁,急急忙忙的道:“有什么事儿别自己一个人瞎想,有我呢!”说毕,整了整衣裳,回家了。 福王:“……”你不是来接人的么?说了一大堆就把接人的事儿给忘了!?如今朝堂上混的都是些神马人啊!?扭头一看徐景昌眼睛有些发红,没好气的道:“嗳你怎么还哭上了?哭个屁啊!那俩王八蛋,我真谢谢他们了!早先就怕你被连累,你要是喜极而泣我就不揍你。” 徐景昌调节了一下呼吸,才道:“还不如一个外人。” 福王一只脚踩在椅子上,用手掏着耳朵:“谁是外人?嗯?叶小四的亲叔叔,你的老师,是外人吗?娘的那对王八蛋才是外人。还有邱家!嘿!全特娘的给爷等着!不让进门是吧?啊,对了,我说你怎么先跑去邱家的?” 徐景昌木着脸道:“我去试试。” 福王嗤笑:“死心了吧?” 徐景昌道:“原本也没什么心,倒是我表弟哭的跟什么似的,拍胸脯跟我说有事只管找他。” 福王暴躁的道:“那你哭什么?” 徐景昌理直气壮的道:“我没想到老师是那样的人,感动的不行啊?” 福王呵呵,一脸鄙视的说:“哭包!” 徐景昌脸都绿了,炸毛道:“我今儿够烦的了!” 福王嗤笑:“爷还烦呢。你小时候就爱哭,没想到长大了还哭。嗳我就不该改了你的小名儿,咱接着叫哭包。” 徐景昌:“……”好想以下犯上! 福王掏完耳朵,把脚从凳子上挪下来,又一屁股坐回方才自己踩的凳子,拍拍边上的座位道:“别伤春悲秋了,咱没空!我先前没告诉你,大同才战败了。” “什么!?”徐景昌急道,“那小舅呢?” 福王沉声道:“小舅没事,各处损失严重。西边剩下的半拉墙也没了。蒙古军直接一杀到底,大同被洗劫一空。兵丁死了一多半,粮草也不够了。几个亲兵护着小舅舅才挣命逃出来。此事不要外传,圣上不欲外人知道。” 徐景昌道:“都这样了还派叶郎中去?” 福王道:“看他不顺眼,叫他吃个教训。” 徐景昌几乎厉声道:“那是朝臣!不是我这样吃白食的世子!” “问题就在于你们俩一个要去送死,一个直接废了!”福王道,“你们两个,全特么算太子哥哥的人。我敢打赌,外头全乱了。” 徐景昌道:“太子殿下呢?” “除了圣上,谁也不肯见。”福王低头道,“太子妃嫂嫂病了,气急攻心。还不敢叫圣上知道。太子哥哥连病都病不起。至少太子妃病了,圣上问起来还能糊弄过去。太子若病了,圣上问为何气急攻心,太子又如何答呢?” 徐景昌忍不住用力踹了下凳子:“都是些什么玩意!”当爹的了不起啊?当爹的就能把儿子当猴耍啊?有什么不满意的能好好说话吗?背后使绊子算什么?后爹呐? 要说徐景昌有多伤心倒没有,从小到大早习惯了。但愤怒是必然的。被圣上摆了一道没什么,满朝谁不被耍的团团转,可当天就把他扫地出门就太过了。最恨是府里收服的那些人,好几个都经手了他的生意,现在看来是难保了。本来摊子就小,多事之秋,他不能拿小事去烦福王。好端端的居然变成了个吃软饭的,能忍?他又不是没钱!又不是没赚过钱!想着外头那起子黑心人编排的他与福王的谣言,更加肝疼。顺了好半天气,才道:“我还是搬去叶家住吧。” 福王斜着眼问:“干嘛?爷家庙小,住不下你个大佛?” 徐景昌无力的道:“我要是平郡王,这会儿该出幺蛾子了。他就那点子道行,旁的不能,恶心人的事儿一干一个准。我还想出门见人,暂不想做你侧妃。我跟我家不想做你侧妃的师妹作伴去。” 福王的脸顿时黑了:“还说你师妹!全都是你七师妹那一嗓子喊的!爷哪里像个断袖了!” 徐景昌道:“咱乌鸦别说锅底黑,是七师妹喊的,也是你二哥传的。算了,怪我长的好行了吧。横竖我不在京里呆几天了。此去大同,还不知有没有命回来。我孑然一身,没什么好交代的。看在邱世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份上,将来你照看照看他吧。” 福王艰难的应了个好字。良久,又低低的道:“等你回来,我送个大作坊给你。” 徐景昌点头:“好!” 第203章 喵喵猫 叶俊德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才记起把徐景昌落福王府了。想想他横竖住惯了福王府,便不急着折回去,只等明天清早使人去接。叶俊德是个不大管闲事的穷翰林,翰林么,聊个天看个书掐个架刺个人一天也就过了。清闲自在名声还好,不缺钱的人家疼孩子的话,极希望做翰林的。可再清闲,也是在朝廷里打滚。近来的朝中风云之猛,再不管事的都知道了。何况叶家不止有他当官,还有个在风暴眼中的阁老。节骨眼上,首辅还死了,连个名义上顶缸的人都没有。 卜一进门,门房就急道:“二老爷你去哪里了?老太爷立等你在书房说话呢!” 叶俊德猛的一惊,快步往叶阁老的外书房而去。外书房里很多人,叶阁老在上位坐着自不消说,往下有大哥叶俊文、二太太越氏、庭瑶、庭芳、庭珮以及幕僚钱良功与杨志初。全家的精英都在此了,叶俊德疑惑了一声儿:“老太太呢?” 叶阁老指了指空着的那个位置道:“她头晕旧疾犯了,起不来床。” “要不要紧?” 叶阁老眼皮都没抬:“不稀奇,她才犯个旧疾,王阁老直接就吓死了。”天子一怒,伏尸遍野。同样,天子要诚心使性子,胆小的可不得吓出一身病来么?谁后头都是一大家子,尤其是叶家这样儿子弟子都陷进去的。不知道的以为圣上对付叶阁老,还能看个戏;知道的以为圣上想废太子,又从来不把平郡王放在眼里,家家户户正开会呢。 叶俊文不耐烦的道:“老二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叶俊德道:“去接学生了,看他在福王府,叫他们两个先耍一夜,明日早起使个人去接。”又扭头对越氏道,“收拾间屋子,他只怕要常住了。” 叶阁老道:“正经收拾些骑装兵器马匹与他,他不在咱们家常住,他得去寻赵总兵。现蒙古常犯边,赵总兵又是一员猛将,护的住他。” 叶俊文不想聊徐景昌的话题,插话道:“如今我怎么去大同?” 越氏心中大恚,事儿都是你惹出来的,你不耐烦个什么劲儿! 庭芳沉吟:“最新军报是什么?” 叶阁老道:“大同战败,秘而不发。其余的地方有城墙,倒是险险守住了。眼看就要入冬,蒙古人没吃的,只怕更厉害。再则,蒙古的可汗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牧民负担极重,那些个散碎牧民到了冬天饿狠了就来打劫。可巧了,大同城墙又被砸了个大口子。纯靠人力守着,顶什么用?朝廷紧急调配军火粮草过去了。福王殿下捐了自己的私库,圣上也知道没法子省钱,已是下令开内库了。只不过,”叶阁老的嘴抿的紧紧的,好半晌才道,“圣上还是恼了,叫赵总兵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叶俊德腾的站起,鼓着眼睛道:“昏君!” 叶俊文喝道:“闭嘴!” 叶俊德白了哥哥一眼:“君王有错,臣当谏之!” 叶阁老道:“没用。” 叶俊德:“……” 钱良功不想废话,直接道:“当务之急,得想想咱们的处境。二老爷今日做的好,不管怎样,徐公子都是咱们家的人,倘或咱们家都不搭理,更加叫外人看着没底气。立刻就墙倒众人推了。” 杨志初也道:“顶好明日接过来,外头的话传的不像,他不要在福王殿下家住多了为上。福王殿下亦是咱们一伙儿的,他名声不好更糟。我才从外头回来,街头巷尾就都在说闲话了,不是人刻意放出去的消息都不信。” 叶阁老忙问:“什么闲话?” 杨志初道:“徐公子为何莫名其妙被削了世子呢?大伙儿都在猜。就有人神神秘秘的说,是因为跟福王殿下事发了。圣上也是下的一手好棋!”把亲儿子坑进去了吧?这事儿都没法说清楚。 更苦的是严家,女儿当了王妃,喜上眉梢的事儿。哪知才订婚,传福王与庭芳的八卦,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好似他们家女儿是个顶缸的。好容易谣言过了,大伙儿都觉得不像了,正预备结婚,皇后死了,皇子们全守孝,不能结婚。严家院子浅,住着个王妃带几个宫里来教规矩的嬷嬷,挤的动弹不得。勉勉强强螺蛳壳里做道场,安顿齐备,得,徐景昌被革了世子,谣言又炸了锅!江淑人嘴里发苦,还得瞒着严春文,心里越发疑惑福王到底是不是断袖,她女儿怎么办!早知道就告病不带女儿去选妃了,都是什么事儿啊! 消息传的太快了,叶俊德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来报福王。福王气的半死,咬牙切齿的道:“平!郡!王!” 徐景昌弑君的心都有,要拿他做筏子他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就收了一个叫着好听的世子。委屈是有,但没什么大不了的。好男不吃分家田,只要没有人专祸害他,就活不下去了不成?但圣上你能不能管好自己的儿子?他招谁惹谁了?世家公子养尊处优的,长的好的多了!就平郡王这样一个整人都只会姨娘风的主儿,你抬着他跟太子斗个屁啊?能不能换个人啊?你怀疑太子,抬福王也好啊。想逼人造反是不是?他现在就想造反,就想把圣上带平郡王一块儿掐死! 福王站起来道:“不行!我得进宫一趟。”说着就往外头冲。 徐景昌死命拦住:“别冲动!没人会信,现在你撒娇没用。” 福王怒吼:“怎么就没用了?我不是他儿子啊?” 徐景昌道:“他要给你留脸废我干什么?我是你的伴读,还是你表弟!” 福王顿住。 徐景昌喘着气道:“圣上疑上我们了。” “疑我……作甚?”福王像是问徐景昌,又像是问自己。 徐景昌平静的道:“我不是一般的世子,我是娘娘照看大的。我是个女孩儿,就是皇家人。倘或你有妹妹,我就是你妹夫。你分府之前,我连过年都住宫里。圣上还抱过我呢。记得那年过年,我们一左一右跟着圣上坐么?皇后娘娘的身边就不提了,小时候是咱们俩的专座。后来大了你搬出坤宁宫,我才再没去过后宫。” 徐景昌顿了顿,道:“就这样,圣上连个上折自辩的机会都不给我。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给没了的娘娘留点脸。说我不忠不孝,我是谁看大的?”说着嘲讽一笑,“我小时候还住过坤宁宫呢!” 福王沉默了。 “没有人傻,”徐景昌道,“先前似有似无的谣言,恐怕还有人信。这会儿该明白的都明白了。无非是圣上敲打我们,平郡王趁机作乱。事关殿下,没人敢去圣上跟前嚼舌。” “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 福王自嘲:“嘿!长到二十岁,爷竟开始受起委屈来!这没娘的孩子啊,啧啧!怪道儿叶小四那鬼精灵儿,一听她娘不好了,吓的跟要散魂似的!” 徐景昌想了好久,才道:“我要去叶家,宵禁了,给我个批条儿。” 福王道:“你现跑也来不及。人家当你心虚。” “不是跑,跑有个鸟用。”徐景昌道,“我要见阁老,事儿不对。谣言随他去吧,不伤筋不动骨的。”说完忍不住鄙视了下平郡王,“就那种缺心眼儿才觉得谣言能伤人。太平盛世的时候,说几句我还伤春悲秋一下。生死关头了,谁管那些玩意儿。” 福王知道自己对局势的判断能力几乎没有,他就一个闲王,阁老且没认全呢。只得写了个批条盖了印,使了两个侍卫把徐景昌送出门去了。 徐景昌来到叶家时,外书房的会还在胶着。现在几乎是个死局,讨论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徐景昌进门,叶阁老倒不意外,只问:“有急事?” 徐景昌道:“回老太爷话,心里慌,只怕有事。” 叶俊德已听了谣言,安抚了一句:“清者自清。” 徐景昌道:“不是为了那个,我就想,怎样才能叫圣上别胡闹了。再逼下去,太子殿下可是要疯了。往下数的皇子,就真个没有一个能顶用的!现扶起打擂台都不够使的。”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太子一步没走错,错的是圣上发癫。除了一杯毒酒弄死了圣上,似乎也没别的路。 庭芳几乎沉默了一晚上,此刻才道:“太子暂时不会疯,但赵总兵要是死了呢?” 叶阁老皱眉。 庭芳继续道:“边境九镇,摆明车马是太子系的只有赵总兵,这是出身使然。其它的都不好说。太子之稳,不单于礼法,而是跟所有的皇子相比,他在军队有自己人。事实上太子系是两个皇子,两个最得宠的皇子。所以平郡王根本就上不了桌。圣上想制衡是没办法的,不能抬举哪一个,就只好削弱太强势的太子。问题在于,太子真被削弱了,先不提他如何接任这个国家,他自己得先没命。野心都是养出来的,现在中间的皇子没野心,但一旦太子弱了,凭什么垃圾一样的平郡王能上?别的就不能上?尤其是大伙儿都不喜欢平郡王。倘或太子没了军权,所有的皇子都一个样了。太子被圣上压着打,平郡王上蹿下跳,其余人怎么选?十一个皇子,刨开太子、平郡王与福王,还剩八个。大伙儿分分,如何?” 叶俊德想着史书上诸子争权的惨状,整个人都软在了椅子里。叶阁老的脸色晦涩不明,庭芳说的,他自然想的到。问题就在于,赵总兵怎么才能在蒙古人的铁骑下活着。 庭芳闭上眼,想了好久,才轻轻道:“爹,带我去大同。” 第204章 喵喵猫 叶俊文条件反射的道:“胡闹!你给我闭嘴!” 叶阁老阴冷的说了一句:“再废话扔你出去!”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叶俊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叶俊德踹了一脚,闭嘴了。 叶阁老问庭芳:“理由?” 庭芳坚定的道:“修城墙。只要有城墙在,赵总兵就不会那么被动。现如今是没了城墙,靠他们修到猴年马月去。老太爷您速速替我准备东西,出门一趟,还是苦寒之地,要的东西多了。” 叶阁老瞥了庭芳一眼:“东西好说。你觉得你去能力挽狂澜?你修过城墙吗?” 庭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别人家还可以调转马头,换个皇子搞拥立之功,咱们家掉不了头。不博一把,怎么死都不知道。我固然可以不去,但我绝不想过在教坊司里迎来送往的日子!”在古代,出了事没有单扑哪一个的,一旦出事,就是男丁犯事者杀,不犯事者流,女眷要么长流要么官卖。这也是为什么古代宗法强盛,因为即便你家族内不团结,犯事了一样捆做一堆。本朝根本没有理科,朝堂上那帮已是高手。边疆不可能有,想也知道他们修城墙的方法还是傻乎乎的磊石头。你磊到猴年马月去! 叶俊文忍不住道:“你一个姑娘家,去什么军营?你当是出城玩?” 庭芳炸毛了:“你给我闭嘴!你再说一句,我回去就把周姨娘就地打死!见天儿跟个姨娘混的不知东南西北了,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啊?姑娘家姑娘家!你别遇事就记得男女行!不!行!你特么生一个会算学的儿子出来啊?你生的出来吗?生不出来就给我一边猫着去,没你的事儿!” 叶俊文本就心情不好,被女儿指着鼻子骂,哪里能忍,伸手就要打庭芳。庭芳侧身避过,叶俊文没注意脚下,恰好绊到凳子脚,立刻就跌倒了。庭芳忍住泼他一脸茶的冲动,怒道:“本朝实行军户制,谁告诉你军营只有男人的?嗯?你是在姨娘身上当的郎中吧?外头的事儿还用我教你啊?你一把年纪了别无理取闹了好吗?咱家都快完了,你给我醒醒好吗?不会说话想不明白,就闭嘴好吗?你这么能耐,被人坑了还不是家里人给你擦屁股。要不是赵总兵死不起,你索性死大同好了。你当我愿意去?哦,就你知道外头难过?我比你还锦衣玉食呢,我不怕吃苦啊?我上赶着想受罪啊?我特么一个姑娘家我愿意去军营啊?你当我跟你一样见识全跟姨娘学?我都坐在外书房了,你还把我当孩子看。你有点眼力价儿好吗?” 庭芳说完,也不管跌在地上的亲爹。匀了下呼吸,道:“司马当成活马医。咱也别自欺欺人了,与太子结盟之事,圣上定是清楚了。那样老糊涂了的皇帝,就别指望我们软了他能放过我们。我们造反了吗?我们架空他了吗?都没有!既这么着,不如赌一把。大不了死大同么,横竖我就算在家里,你们在外头犯了事儿,不也得要掐死我以保全名节,我自个儿麻溜去死了,岂不是大家都自在。” 叶家人早习惯了庭芳飚亲爹,又不是没见过。唯有徐景昌整个人都不好了,哇擦还有这种对付亲爹的法子!僵硬的扭头看叶阁老,发现他不单无动于衷,还问庭芳:“有用吗?” 徐景昌揉了揉眼睛,看到从地上艰难往上爬的叶俊文,才相信刚才他不是眼花,徐景昌的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叶家到底是什么地界儿?这么以下犯上真的好么?怪不得她就敢踹福王,合着在家里野蛮惯了。难道如今文臣家里比武将还不讲规矩了么?外头他们装的挺像一回事的啊! 徐景昌太震撼了,以至于差点忘了正事儿。直到庭芳说话,才收敛心神,接着听她老人家有什么高屋建瓴的见解。心中依然还叹:师妹不混朝堂可惜了。福王当时应该下定决心娶庭芳的,哪怕不喜欢呢。 庭芳道:“看现场才知道有用没用。我没动过工程,家里也没让我干过粗活。脑子里倒是有些想法,也是纸上谈兵罢了。但我既有想法,总比他们强。” 越氏抖着声音问:“你要遇见蒙古人了怎么办?”一个小姑娘,落到野蛮的蒙古骑兵手里,想想结局都打了个寒战。 庭芳淡定的道:“我长的这么好,小是小了点,还不至于叫他们炖了杀了。大不了去做西施么,搅和的他们国破家亡得了。”不然还能怎么办?受不了就去死呗,没准儿她能穿回现代了。不是不知道危险,实在是真心不知圣上会出什么幺蛾子。再则还要打个同情分,他们家为了国家,连女孩儿都带上战场了,尽力了。圣上再动手,总要有点顾忌吧?现在的问题是根本不知道圣上猜忌太子到什么地步。但据她的判断,太子离造反不远了。叶家都感到危险,太子更是如履薄冰。赵总兵不知何时会死,他傻才等到无牌可打才动手。所以叶家的真正危机并不是什么皇帝的猜忌,而是太子一旦动手,铁板钉钉的太子党叶家就必须跟着动。成功还好,失败必然是血流成河。大同也好,家里也好,都是同样的危险。还不如发挥一下自己的长才。对去边疆是恐惧的,可再恐惧也得去。心里默念了三遍:不怕死就不会死,才把碰碰直跳的心安抚了一丝丝。 叶阁老黑着脸道:“别胡说,那日子你过不下去,别高看了自己。城墙修好确实能好打些,可用途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大。” 庭芳坐回凳子上,道:“行,我听您的,您做决定。我一个姑娘家,我命由天不由我。” 叶阁老嗤笑:“谁还能由了自己不成?你想好了,去了未必有用,还可能丢命。” 庭芳一连反问了两句:“我去了能更坏么?我不去能更好么?” 叶阁老沉默。 庭芳又道:“大不了做无用功罢了。” 庭瑶淡淡的道:“如此,娘身边就剩我了。” 庭芳冷笑,指着狼狈爬起来坐在一边的叶俊文道:“再说了,我不跟着去,有人敢拦着这货犯蠢吗?别的不论,我能弄的他不去给赵总兵添堵。” 庭芳战斗力爆表,叶家集体无言以对。叶阁老先前就担心叶俊文蠢的去跟赵总兵较真儿,庭芳去管住他却是更好些。 叶俊文气的脑袋都木了。庭芳呵呵:“九岁的女娃儿都打不过,你们就放心吧。我还有安儿呢!” 庭芳居然打算用暴力解决亲爹,叶阁老也跟着木了一下。叶俊德被老婆捏着一块小肉,痛的呲牙咧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憋了一肚子三纲五常好不难受。 叶俊文好容易缓过来,咬牙切齿的道:“你们都不管管?她如今都敢这么着,翌日不要弑君杀父?” 庭芳阴森森的一笑:“爹,你读过孟子么?” 叶俊文打个激灵。 庭芳笑着背道:“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贼残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呵呵,儒家先贤说了,只要你是贼,谁都能弄死你。别以为你是国君就有豁免权。《孟子》全本在明朝是反动,造反理论杠杠的,还是道德制高点呢!呵呵! 叶俊文那就是庭树的亲爹,没有最怂只有更怂。被庭芳恐吓住了以后,就不说话了。叶阁老真心想当长子死了,庭芳说的话,别的都不提,那句“有没有眼力价儿”真是正中靶心。也是该去边疆历练历练了,京城里住着他护着,竟是越发“何不食肉糜”。再不想见蠢儿子,索性扬声喊长随进来,直接把叶俊文叉了出去。顺道威胁:“你胆敢去你太太面前胡噌,我今儿就直接打死了你!今儿的话,一个字也不许漏出去。” 于是叶俊文被开除党支部会议,余下的人继续。终于彻底冷静了的徐景昌道:“四妹妹,你会骑马吗?” 庭芳摇头。 徐景昌道:“那如何去得大同?” 庭芳道:“我爹也不会。想来文官出门,总是有车队的。我们跟着辎重走。” 徐景昌道:“只怕来不及,辎重走的慢不说,如今还没预备好。我们去修城墙,自是越快越好。如今出发,到了大同恰好冬天。冬日里地都冻硬了,蒙古不好出骑兵,可以缓口气。咱们冬日把城墙修好即可。” 庭芳赶紧问:“大同有作坊么?” 徐景昌答:“自是有的。你也知道,咱们实行军屯。都是跟着家眷的,既是有家眷,自然就有各色作坊。你不知道,日子好过的时候,那头还出产瓷器呢。只不大好,卖给蒙古人倒是够了。没打起来的时候,大同是个肥差。” 庭芳暗自松了口气,有工业基础就好。一点也没有的话,她大约真的不用去了,去也没用。又想了想,对叶阁老道:“还请老太爷写个折子上呈圣上,虽然有军户,圣上却只派了爹爹,按理,是不能带家眷的。” 叶阁老十分不舍得:“你此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庭芳道:“千万瞒着我娘。” 庭瑶苦笑:“娘又不傻,瞒的住才怪!” 庭芳看着庭瑶:“那就拜托你了。” 庭瑶心中一抽,道:“知道了。” 徐景昌忽然想起一事,道:“还有几日才出门,四妹妹随我去福王府住吧。” 第205章 喵喵喵 徐景昌的神来一笔,让叶阁老愣了愣。 徐景昌解释道:“既是要去,就得做好万全的准备。行李自有人替你备齐,现如今最要紧的是学会骑马。咱们肯定不骑马去,可四妹妹得会。真要有事了,逃命也快些。” 叶家都是文人,骑马射箭的事好像真的是徐景昌更熟悉。叶阁老想了想,还是道:“不妥,福王府没有女眷。我去寻个庄子,不拘谁家的,借二日就好。舅太太会马术,且先教着。日后到了大同,有什么学不得。” 徐景昌觉得有理,微微低头道:“我思虑不周。”时不时就忘记把庭芳当女孩儿看,唉……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叶阁老道:“无妨,你还小呢。吃一堑长一智。你们兄妹两个到了外头,要相互照应。” 徐景昌点头。 叶阁老又道:“你四妹妹的脾气,我都不想说了。你亲见的。到了外头,她要胡闹你给我揍!” 庭芳:“……” 徐景昌干笑:“呃,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胡闹?” 叶阁老被噎住,徐景昌比庭芳还养在深闺,经见过的事儿,多半跟叶俊文一样是窝里蒙头掐个半死。出得门去,同福王招摇过市无人敢惹,判断能力确实还不如庭芳。可庭芳也太泼了些,总要稍微约束一下吧?冲动起来不管不顾,有效是有效了,后遗症一堆,她可不是混内宅的人呐!愁死! 叶俊德终于被越氏放开,只觉得半边胳膊都是麻的。事情都商议完了,三纲五常也没法子发挥,只得在边上蔫着。 叶阁老叫庭芳自己列单子,而后遣散了众人,留了钱良功与杨志初商议给叶俊文父女两个带的东西。天黑透了,徐景昌自然不用回福王府。跟着越氏住进了上回替他预备好的房间。一日鸡飞狗跳,累的他眼皮直打架,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黑甜一觉到天亮,起来时四处都静悄悄的。徐景昌翻身起来,掀开帐子,就看到守在床边的算盘和算筹在打盹。徐景昌推了推算盘:“你怎么在这儿?” 算盘惊醒了,忙道:“世……公子,你醒了?” 算筹也醒了,爬起来给徐景昌见礼。 徐景昌再次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算盘回道:“清早殿下就去国公府把咱们俩的卖身契讨出来。然后带我们来叶家了。见你睡着就没吵你。现殿下在花园子里教四姑娘骑马呢。” 徐景昌问:“花园子里怎么骑?” 算盘道:“殿下说了,横竖头一天会上马就不错了。叶家花园有游廊,沿着游廊慢慢走着。待习惯了再去外头借场院跑。叶家舅太太说,很不用麻烦外人,明日就去她娘家跑马。她娘家外放多年,院子里的花草早枯死了,干脆略作清理整个小马场出来。也不用很急,带着叶郎中出门,便是在外头,大伙儿骑着马的都只能小跑。四姑娘在路上学也使得。” 徐景昌抽抽嘴角:“什么时候了?” 算筹看看天色,估计道:“只怕快午时了。” 他居然睡了这么久!徐景昌急忙起身,利落的换好衣服,就往后头跑去。 庭芳正在回廊里试着要马走动起来,福王跟着指挥:“对,就是这样,身体跟着马来回摇晃。走的时候全身放松;待跑起来就得习惯马的颠儿劲。你得跟着马动。” 徐景昌笑道:“似模似样了啊!” 庭芳没理他们,继续感受着马匹与身体的配合。福王难得说句人话:“四丫头真个聪明,一教就会。”又指了指后头,“看到那个没?还抱着马脖子呢?也是我府里出来的丫头,丢人!”说的正是平儿。 粗通医术的平儿是要带走的,自然要学骑马。她稍微有些恐高,上了马之后就吓的不敢动弹。越不敢动,越是没法子学。安儿倒是学的挺好,进度跟庭芳差不多。 又练了好一会儿,徐景昌问安儿:“你身手如何?” 安儿挠头:“会点子大刀。” 徐景昌道:“拿两根棍子来,咱们试试。”出门在外,武力是最好的保障。 安儿就去寻了两根柴禾,徐景昌接过一根,道:“先出招。” 安儿拿着棍子,舞的虎虎生威。徐景昌步履轻快的闪避了几下,觑了个空儿,手中柴禾稳稳当当就抵在了安儿的脖颈处。庭芳在马上目瞪口呆:“师兄你居然会功夫!” 徐景昌哭笑不得:“多新鲜呐!我是伴读啊,不会功夫做什么伴读?难道宫里的武师傅还能认真教了皇子们?” 福王撇嘴:“武师傅都是怂包。” 庭芳在马背上激动了:“帅帅帅!再来再来!” 徐景昌扭头问:“帅?” 庭芳没什么诚意的解释:“就是像大帅一样英姿飒爽。嗷!师兄你会功夫居然不告诉我!” 徐景昌:“……” 庭芳蹦下马背:“会骑射不?” 徐景昌点头。 庭芳继续问:“会长枪么?” 徐景昌继续点头。 庭芳高兴的飞扑过来,抓住徐景昌的胳膊,狗腿的道:“师兄师兄,我出门在外就靠你了,你要护着我啊!” 福王牙都酸倒了:“不就是会个功夫嘛,看把你激动的。他算个屁,被我小舅打的哭爹找娘的时候你没看见呢。” 庭芳道:“是啊,我没看见啊。我今儿单看见他制住安儿了,安儿打架很厉害的。” 福王嗤笑:“安儿就是使个蛮力,在京城里对付花拳绣腿还凑活,出去外头了,也就是一盘菜。” 安儿脸一红,道:“我好好练,徐公子教我。” 徐景昌瞪着庭芳戳他胳膊的爪子,几乎没空搭理安儿:“你在干嘛?” 庭芳缩回爪子,内心暗戳戳的想,确实有肌肉嗳!艾玛居然看走眼了,以为他家师兄就是个奶油小生。尼玛这是武生啊!嗷!师兄居然全方位无死角帅!从头扫到脚,是不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种?脑补了一下把徐景昌扒光的样子,老司机叶庭芳童鞋,差点就飞鼻血了。 徐景昌只觉得阴风阵阵,不由摸了摸后脖子,又看了看周围,没什么奇怪的啊。 福王撇嘴,徐景昌你个雏儿!你师妹快把你活剥了!伸手拎住庭芳的领子往后拖了好远,才压低声音道:“你想啥呢?” 庭芳登时切回纯真少女脸:“嗯?什么想啥?” 福王眯着眼看庭芳:“你狐狸精转世吧?” 庭芳点头:“你才发现啊?不是狐狸精,你的算学能输给一九岁的女娃儿?” 福王竟无言以对。撇嘴对庭芳道:“那你不能对徐景昌始乱终弃。” 庭芳莫名其妙:“什么始乱终弃?” 福王看庭芳的表情不像装的,不由想难道她刚才的眼神只是好奇? 他哪里了解庭芳的节操,对帅哥必然是要欣赏滴,但是对帅哥必然没空动心滴。松快日子没几天了,她当然可劲儿插科打诨顺道给眼睛吃点豆腐。再多,没有了。所以福王能别打搅她看帅哥好吗?给黑车司机设路障,天打雷劈好吗? 庭芳丢开福王,继续上马练习,时不时用余光看看正在教安儿怎么虐人才有效的徐景昌。果然男人不能是小白脸,有武力值才叫男人么! 福王在地上陪着庭芳骑马散步,有一搭没一搭的道:“英姿飒爽吧?风流倜傥吧?” 庭芳猛点头。 福王又道:“现在是他压着安儿打,所以看着婉若游龙。真上了场,就不是这样了。一身狼狈,鼻青脸肿。” 庭芳鄙视:“你也不陪着?” 福王道:“我想陪着啊,武师傅不敢对我动手。骑射武艺课,就跟现在似的,我在边上看着,徐景昌在场内被打着。” 庭芳点头:“怪道儿师兄的字不好,他没空练。你们武师傅对他,比对一般的亲兵都要狠吧?” 福王道:“对。因为他就在我身边,遇到危险,是我的最后一道屏障。他要是个废物,有事了我等着死呢?” 徐景昌忽然一个擒拿,安儿直接被他反手扣住,压的半跪在地上闷哼。庭芳又被师兄帅了一脸,嗷!娘哎!为神马是古代啊?要是现代她一准儿送师兄一打体育馆游泳池的月票好吗!嗷!去大同能看到徐景昌光膀子么?能么?能么?一阵凉风袭来,庭芳猛的想起到了大同已是冬天。庭芳只得泪目望天,我的寂寞有谁懂? 福王冲庭芳道:“有什么要我准备的吗?只要京城里有的,我都替你们弄来。” 庭芳艰难的从幻想中回过神,思考出门在外要用什么呢?哦,对,点火!然而她不会用火折子!那玩意超考验技巧的好么。倒是可以学,只怕急起来反而打不着。便对福王道:“上回我说的锌片你准备好了么?我还要石墨棒。” 福王问:“石墨棒?石墨我记得太子殿下处有个石墨雕的山,他觉得黑乎乎的不好看,我给你顺了来。锌片早弄好了,抢了圣上库里的,害的圣上直追问我又捣什么蛋。” 庭芳扭头看了眼福王,他背地里改称圣上了。 福王又道:“你要那玩意作甚?” 庭芳微微一笑:“我有个想头,试试看。有用再同你说。”最先就想做电烛棒,但种种原因没做成。可是出门在外就不同了,做一个小的在身上,半夜打火方便。横竖土豆算是主粮之一,带些在路上不稀奇。 正说话,红梅找来了。先给福王见礼,再站在马边道:“姑娘,太太寻你说话。” 庭芳问:“这个点儿?有什么事吗?” 红梅道:“太太不高兴,舅太太劝不住。” 是为了她跟去大同的事,庭芳微微叹气,下了马,往陈氏的屋里去了。 第206章 喵喵喵 陈氏坐在炕上,边上放着个箱子,里头全是厚重衣裳。庭芳进门时,她还低着头翻检。庭芳喊了一声:“娘。” 陈氏抬头,对庭芳招招手:“快来挑下大毛衣裳。眼看就要入冬了,外头不比家里,要什么没什么。别怕麻烦,多带些衣裳,一时没那么多炭也好过些。我给你爹也预备了一大箱子。再有你师兄,比我们身量都高些。他是哥儿,只怕还要长,我已是拿了皮子叫外头赶了。做的急,粗糙了些,你同他说一声儿,就说日后回来了再做好的吧。” 庭芳抓着陈氏的手,满是歉意的道:“娘……” 陈氏笑了笑:“我没你想的那么不经事儿。” 庭芳低头不语,她不知道该怎么劝陈氏。原想瞒着,庭瑶却是告诉了她大同的凶险。庭瑶考虑的也没错,叫陈氏有个心理准备,好过忽然听到噩耗。已是没了一个孩子了,再没一个,哪个当娘的受得住?不若叫她自己想明白。何况庭芳出远门,便哄她外头风平浪静也是要担心的。还不如告诉她真相。 良久,陈氏道:“我知道你是有来历的,只别同你弟弟一样,便是要回家,好歹告诉我一声儿。” 庭芳苦笑,行,陈氏信她是神仙更好。 陈氏又道:“还有些药材,平儿懂些医理,正好用上。我使人出去打听了,再多备些。再有,上回你不是说银做的器皿放东西不会坏么?那波斯来的水壶你带走,我还使人打了写盒子碗筷,你都带着。再有,路上都吃干粮,难受的很。你还小,只怕营养跟不上,我买些奶豆腐给你。记得日日吃点子。好生照看自己,别叫我悬心。” 庭芳道:“圣上还未必答应我去呢。” 陈氏道:“答应不答应再说吧,我先预备着。便是圣上不叫你去,你爹总是要去的。你爹……”陈氏顿了顿,“是个混人,你劝着他些。” 庭芳点点头。 陈氏觉得该说的都说了,一把将庭芳搂在怀里,力气之大,恨不能将庭芳揉进自己的骨血:“姐儿,是家里对不住你。” 庭芳安慰道:“正好我要去撒野,高兴着呢。” 陈氏紧紧抱着庭芳,硬忍着没哭。什么撒野,当她不知道么?外头早已不是先前的天下太平,别说蒙古人,路上盗匪横行。她虽不懂外头的事,却是知道不到紧要关头,老太爷是必不肯放庭芳出门的。 庭芳窝在陈氏的怀里,什么话也不想说。她怕的要死,还要装的云淡风轻,好似去外头郊游一般。说到底都是为了安陈氏与庭瑶的心。可是她真的怕。两辈子都是良民,搞阳谋阴谋是熟练活,可直接撸胳膊上,不单手生,连脑子都是生的。别看她方才对着徐景昌给安儿喂招欢欣鼓舞,可那两根柴禾换成大刀会怎样?如果大刀砍向她又怎样?被福王夹手指的时候,还没怎么用力她就自救成功了,就那样都痛了好几天。一刀砍下去是什么滋味?安儿来不来得及救她?徐景昌来不来得及救她?都是未知的事儿。 她没出过远门,没受过苦。到了大同,即便什么危险都没有,她能安生的活下去吗?再想到一路上全都得吃干粮,再没有爱吃的菜香甜的点心,立刻嗓子就疼了。两辈子的娇生惯养,真是头一回遭这样的罪!母亲的怀抱总是让人放松,庭芳郁闷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陈氏感觉到庭芳的哭泣,忙放开庭芳,严肃的道:“别哭!” 庭芳愣了下。 陈氏用帕子擦着庭芳的脸:“回来再哭。现在给我憋着!” “好。” 陈氏道:“去吧,同福王耍去。我还有事,别裹乱。” 庭芳道:“我陪你吃饭。” 陈氏推着庭芳:“我吃过了,你们先去耍。跟福王一起吃饭也使得。”说着就把庭芳往外赶。等庭芳退到门外,陈氏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背靠着门,陈氏慢慢滑下,用袖子抹了一把泪,深呼吸了好几口,告诫自己:不能哭,不能让她出门在外还担心家里。能忍住的,使劲儿,能忍住的! 庭芳在门口站了好久,见陈氏没有开门的意思,只得往园子里去。徐景昌与安儿已经停下,坐在边上喝水休息。安儿一脸菜色,大口的喘着气。平儿在边上照顾着她。 福王道:“安儿那丫头,给定两个铁锤,用铁链绑了带在身上。不影响行动又好使。马上马下都使得。她没什么招式,临时抱佛脚用途不大,还是得发挥长才。” 徐景昌道:“那是,我都练多少年了。” 福王看到庭芳:“咦?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庭芳哼唧两下,道:“殿下要吃中饭么?” 福王道:“走着,我带你门外头吃去。陶真楼知道吗?你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庭芳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就道:“我去换身青色的短打。粉红色的人家一看就知道是个丫头。” 福王点头:“去吧,快着些。” 南书房内。 圣上看着手中的折子,不知该如何批复。折子是叶阁老上的,大意为圣上派了叶俊文去修城墙,叶俊文自不敢辞。可叶俊文不懂工事,只得带女儿随行,望圣上批准。 太子立在边上,默默的等着圣上。要说这世界上除了士兵还有谁最能站,就莫过于太子了。从小站到大,还得站的笔挺,习惯了竟也不觉得累。接过圣上递过来的折子,快速扫了一眼,不知如何作答。 好半晌,圣上才道:“连同徐景昌,叫他们爷三个一起去吧。”知道徐景昌被出族后,圣上有些后悔。他其实就想敲打众人,没想到定国公反应那么大。想到定国公,心中厌恶。又想起听人来报,叶俊德接了消息就去福王府接人,对叶家的印象又好了些许。到底厚道些,还知道雪中送炭。 太子便问:“那给徐景昌什么职位?” 圣上道:“叫他舅舅操心去,爱给什么给什么。我们给了,那头的兵士不服,他还得去弹压。不若先去了,立了威再升就容易了。” 太子摸不准圣上的态度,不再多话。哪知圣上又问:“叶家四姑娘,当真会修城墙?” 太子道:“儿子也不知道。看着她写的书里,多半是跟水利有关。说她会修沟渠倒是可信,城墙实在是……” 圣上道:“小姑娘儿去那种地方……” 好半晌,没听到太子说话,圣上又道:“一个姑娘,倘或她真修好了,我们又拿什么赏她?又不能赏出身,赏钱却是看轻了。” 太子无语,还没出门,想那么远作甚?然而圣上问了,只好答道:“赏她个好夫婿,再赏个大作坊与她做嫁妆。” 圣上笑了:“早知道做你弟妹得了。” 太子跟着笑:“小十一不肯,有什么法子?” 圣上问:“小十一呢?怎么好几日不见人影儿?” 太子道:“前几日不知道,今日一早我使人寻他,说是去了叶阁老家,要教四姑娘骑马。还问他十个借马场,说自家没有女眷,不好带四姑娘上门。要借老十家的马场呢。” 圣上笑道:“他笃定了四姑娘能去大同?” 太子道:“他笃定是人来疯。前几日几个人就鬼鬼祟祟的寻东西。父皇忘了?他把上回搁在您库里的锌锭子摸走了好几块。谁知道他们几个又弄什么?骑马八成是借口,我看像是要淘气。” 圣上喷笑:“他怎么还是这么着啊?”说着情绪又低落了下来,“也好,叫他开心两日。自打你母后去了,他老不开笑脸儿。可惜他的小朋友都要出门,他落单了。” 太子心道,你儿子不开笑脸全叫你折腾的!还有后宫,赵贵妃戳那儿呢,你倒是给她一个名义上的协理宫务啊!叫人架空了好过连名分都不给。统共只去坐了一回,还赶上大同军报,把人阴了一把。福王能高兴才怪! 圣上看完了叶阁老的折子,又看另外的。过了一阵儿,忽然道:“国事越来越多,有些忙不过来了,把你三弟四弟都叫来一起见习见习。成天在家憨吃憨玩,将来去了封地,怎么管事都不知道。” 太子恶心的胃里直翻滚,三十好几的儿子了,你现想起来见习?是见习,还是分权?老二分不了,就抬着老三老四。本来大伙儿相安无事,亲爹却拿着权力去喂他们。武后便是批折子批出来的野心。他不想杀亲弟弟,更不想被亲弟弟杀。能让他们兄弟好好处吗?你非要兄弟阋墙才甘心吗? 圣上浑然不觉,还笑问太子:“你说叫他们跟着谁好?” 太子气的好悬绷不住,稳了半日心神,才道:“先去户部吧,户部正忙,他们正好搭把手。” 圣上点头:“你想的周到。还有内阁,要补人了。叫大理寺的姜正信与都察院的韩自珍补上吧。” 太子眼前一黑,韩自珍也就罢了,不过又是个牛心古怪的清流。那姜正信是平郡王妃的远房舅舅。太子死死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平复情绪。对之前犹豫之事,终于慢慢的倒戈向了另一边。 第207章 喵喵喵 大同,即山西大同。距离京城约八百里。是明代长城九边重镇之一。管辖的长城东起镇口台,西至鸦角山,全长七百多里,现官兵约十二万,战马五万匹。先后修内五堡、外五堡、塞外五堡、云冈六堡。大同地势平漫,地处山西北部,西则平虏、威远,中则右卫、水口等处,皆称要害,盖虏南犯朔应诸城必窥之路也。 此乃明朝资料。然而……坐在马车上听窗外福王的亲卫营长唐池瀚科普的叶庭芳,想死的心都有。一般而言呢,文臣家的孩子学历史,多半捡朝堂上的事儿讲。军事大伙儿不感兴趣,就讲的少。庭芳知道个九边重镇都已是很不错。问题是,九边重镇里的内容她不知道。这还不是最郁闷的,因为不知道好说,可以听知道的人讲。郁闷的是当她听到本朝军事孱弱,长城开了口子至今还没补好的时候,差点晕了过去。怪不得堂堂两个长城夹着的大同居然能破城,合着长城都没了!圣上您治国能不能走点心啊?庭芳一口老血喷出,掉转车头回去造反还来得及吗? 徐景昌也气的连马都骑不住了,索性跳下马,钻进庭芳的车里,靠着壁板发呆。真是难为小舅舅了! 庭芳吐槽:“怪不得大同没有巡抚!”合着没有文官肯去送死。大同地理位置何其重要?就算历史没学好,稍微爱看点历史剧,这个地名就常出现。结果到了本朝,好么,胆敢连长城都没修!艾玛太祖是您老打败的女真还是女真自己内讧啊?庭芳到此时,是真后悔了,她宁可在京城玩阴谋,也不想去边疆。真是万万没想到连长城有豁口的事儿都有!!!可是圣旨已领,后悔无用。庭芳以头抢壁:妈妈,我再也不冲动了。 徐景昌同学对边疆仅限于赵总兵偶尔寄回来的只言片语。大概是长城塌的太久,他都懒的提了。头一回知道大同门户大开,只有几个城孤零零的戳在那儿。小舅舅您真有才!这特么都能守住。 唐池瀚笑笑:“姑娘还要听么?” 庭芳探出头问:“有开心点儿的吗?” 唐池瀚道:“跟大同有关的,没有开心的。唔,赵总兵长的好算不算?” 庭芳:“……”痴汉叔叔你也给我走点心! 庭芳气的把帘子甩下,将唐池瀚隔绝在外。扭头对徐景昌道:“你有毛病不骑马进来坐车?这车晃的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徐景昌蔫蔫的道:“说点高兴的。” 庭芳:“……” 马车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庭芳没坐稳,直接砸在徐景昌身上。庭芳苦逼的想:得,栽在帅哥怀里,是挺高兴的。毕竟上辈子吃过的捆一块颜值也赶不上她家师兄的一半。咱毕竟是凡人啊,吃不到吴彦祖啊! 徐景昌道:“官道也没救了,离京不到一百里,路上全是石子儿。我说你要不要出来骑马?我瞧着骑马跟坐车差不多累。” 庭芳摆摆手:“我腿上的伤没好,疼。” 徐景昌同情的看了庭芳一眼,道:“将来起茧子就好了。” 庭芳泪流满面,大腿根这么性感的地方起茧子真的好么?好吧,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的好痛痛痛。第一天在自家学骑马,只是稍微走动一下,没感觉。次后跟着福王出门吃饭,小小跑了一阵还挺带感的。结果到了宁王府的马场,动真格儿的了,就把她折腾的半死。 庭芳的运动细胞自然极好,很快领悟了什么叫做跟着马的起伏做配合。可真的跑起来,即便穿着骑装,各种保护之下,只用了三天,大腿根就全都是泡。痛的她眼泪哗哗,出门的时候一上马就疼。只好坐进颠死人的马车。古代的轮胎没有橡胶,减震就是浮云。弹簧倒是能定做,可出门就太赶来不及。车上垫了很厚的一层棉絮,却是不中用。偏偏路还不好走,坐在马车里,享受的是全天七级地震的待遇。要不是马车内壁都加了棉絮做的软垫,关往壁板上撞的次数,就够撞成脑震荡了。 从徐景昌怀里爬出来的庭芳,根本顾不得形象,再不肯坐着,直接躺倒:“这样砸的轻些。” 徐景昌道:“仔细背心疼。” 庭芳:“……” 徐景昌笑道:“知道出门多遭罪了吧?” 庭芳呵呵:“说的你好像出过多少次门似的,有出过京畿吗?” 徐景昌知道她被颠的难受,不跟她计较,笑道:“我下盘稳,坐的住。” 庭芳尖叫:“老天!你还我厚道的师兄!眼前这个我不要了!” 徐景昌立刻捂了耳朵,然后窜出了马车,认命的爬上马继续往前走。小师妹心情很糟,不能招惹。 唐池瀚笑的直抖:“我调回京城的时候,恰好顺路护送一个总兵的家眷。还是武将家的呢,都不如四姑、公子精神头好。”出门在外不方便,庭芳直接女扮男装,被人叫做四公子了。 徐景昌问:“咱们有马,跑的快的话三四天就到大同了。现如今不急,也只要七八天。后头的辎重要多久?” 唐池瀚答道:“辎重一般一日最少八十里。十来天能到。跟着他们走得多遭几天罪。要不是叶郎中,咱们还可以走快些。不过两天与四天,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此时的马小跑的情况下,一天约能走四百里。但有文臣,一行人就走的很慢。快天黑时,不过二百里,正好进驿站可供休息。京城去九边的道路上,经常有军需传递,场院极大。不过屋子不多,尽管驿站只住官兵,还是很拥挤。按理来说,官道驿站都只给朝廷使,庶民只能走小道。不过四处发财的商人有钱,驿站的油水全靠他们,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院子本就小,乱七八糟的人一住,更加觉的转不开身。此行官职最大的便是叶俊文,其次则是正五品的唐池瀚,都不够看的。驿丞瞥了瞥叶俊文的勘合,就道:“只得一间上房了,两位官爷住上房吧。” 叶俊文指着庭芳问:“犬子……” 驿丞装作为难的道:“你们这么多人,实在排不开。两位小爷是兄弟么?暂时去通铺挤一挤吧。” 徐景昌:“……” 叶俊文道:“不合适。” 驿丞陪笑道:“出门在外,官爷别为难小的。如今朝廷困难,又成天兵啊丁啊的来往。不独爷这一行一百多人,来往的哪个不是那么多人?这还没算上在外头打帐篷运辎重的呢。您也看到了,屋子就这几间。上房通只有三间,有两间已是叫人占了。小公子们不习惯,还有间小屋,也是通铺,只是四人的小通铺,您看如何?” 此番庭芳一行有百多个人。按制,亲王亲卫一百二十人。福王拨了一百人照看他们,加上庭芳带的平儿安儿,徐景昌带的算盘算筹,以及叶俊文开济开烁,确实不少。庭芳看了看环境,没招儿了,便道:“就要那个小房间。” 叶俊文立刻瞪了庭芳一眼。庭芳直接当他不存在。驿丞做熟了的人,立刻就安排好了。兵丁们跟小厮们,自然都是睡那种超长的大通铺,边上搞不好还有生人,以及各种虱子乱跳。庭芳得的地方看着还算干净,平儿进门先撒了一包驱虫粉,才叫庭芳靠近。 徐景昌跟在后头,望天。 庭芳笑道:“师兄打地铺,我们三个睡通铺。” 徐景昌笑道:“我就是送你来,回头跟唐大叔挤一挤便罢。咱们离的不远,夜里锁好门,有事儿就扯嗓子喊。” 庭芳点点头,与徐景昌挥手告别。兵荒马乱的,洗澡就别想。庭芳有些难受,少不得忍了。三个女孩子出门,都做男装打扮。庭芳还小,装了男孩儿,人家只当她长的秀气。安儿更是五大三粗,日常穿着女装比穿男装还别扭。唯有平儿,整个就不像,一看就知道是女眷。但出门在外经见多了,众人都不放在心上。有时候农妇去投亲,赶上寸劲儿,客栈没设女间,又住不起单间,还不是得跟男人混一块儿?庭芳小时候卧铺车还没改良,都是双人铺,运气不好边上就睡个男人。后来是发生了太多起卧铺强X案,国家才勒令卧铺车只能有单人铺了。可见在外头,别说身边可能睡个徐景昌,就算睡个武大郎也得忍啊! 叶俊文正想去把徐景昌拎进来跟自己睡,徐景昌就晃进来了。冲叶俊文笑笑,又对唐池瀚拱手:“大叔,收留我一晚。” 叶俊文讽刺道:“我还道你不知道进来呢。” 徐景昌正色道:“四妹妹那处有安儿,不然我真宁可去打地铺。在外头扔女孩儿住里头,万一有个什么,咱们都不知道。” 叶俊文一噎。 徐景昌笑道:“可见有个能干的丫头很是要紧。” 唐池瀚不大看得惯叶俊文那等酸人,拍拍自己的床沿,笑道:“委屈公子了。我才说要去同四公子换来着,你倒摸了进来。” 徐景昌道:“她们那边是通铺,三个人睡的开。挪到此处。”目测了下床铺的宽度,笑着摇了摇头。 驿站的床铺是很窄,两个人都有些挤,别说三个人了。唐池瀚也觉得徐景昌安排的妥当,就不再言语。他出门惯了的人,随口塞了些东西,倒头就睡。徐景昌也只好跟着睡。床板极硬,徐景昌躺下方才想起,怎么就没把铺盖挪过来?那丫头没吃过苦,明儿早上得哭鼻子了。荒郊野外的,这可怎么哄? 第208章 喵喵喵 在马车上震了一整天,庭芳累的全身酸痛,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觉得后背更痛了。想是多年奢华,把她养成了豌豆公主。站在床上活动身体,安儿去外头打水伺候她洗脸梳头。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庭芳收拾的挺快。出来时,恰好撞见叶俊文。 叶俊文也是没吃过苦的人,一脸憔悴,可见昨晚没睡好。再看其他人,唯有唐池瀚啥事没有,精神抖索的招呼着众人。下了楼,驿站里的厨房早被人占了,亲兵起的比较早,都在外头的空地上埋锅造饭。说是煮饭,定是不能细致,无非是一堆东西丢进锅胡乱煮。空地上炊烟四起。前两日下了两回小雨,柴禾没干透,烧起来烟熏火燎的。 庭芳等人不赶时间还好,有些赶时间的,不过拿着窝头就开水。唐池瀚煮了一锅腊肉粥,让与众人吃了,自己方端着个碗毫无形象的吸溜着。 安儿热了几个馒头,掰给庭芳吃。不知是昨天体力消耗太过,还是馒头味道确实比想象中的好,庭芳吃了个大馒头还喝了碗粥,很是有胃口的样子。唐池瀚赞道:“公子要长身体了。” 叶俊文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碗粥,就爬上马车歪着了。庭芳在马车和马匹之间犹豫了半天,觉的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得习惯骑马的!咬咬牙,翻身上马,与徐景昌并羁而行。徐景昌笑道:“好似含着苦瓜。” 庭芳忍着痛道:“我是太养尊处优了,吃不起苦。师兄你就别笑我了吧。” 徐景昌何曾不养尊处优?只不过他出门都骑马,在骑术上头好些。笑道:“我昨儿睡那床板上,膈的骨头疼,还想你只怕要哭鼻子呢。没想到你跟没事人一样,还真没有小姐脾气。” 庭芳道:“哭有用的话,我立刻就哭给你看。” 徐景昌怕庭芳真哭起来,他可是见过庭芳说哭就哭的本事的,忙岔开话题道:“城墙你想好怎么修没?” “我还没看见。”庭芳道,“有些想头,不知那处能否实现。” “能同我说说么?” 庭芳道:“大概是用钢筋混泥土吧。” “嗯?” 庭芳笑道:“到了现场再看吧。什么事不实地考察怎么知道呢?我问殿下要了一堆滑轮,太重了,搁辎重队伍里。别的不消说,有了滑轮,砌墙总是快些。打些脚手架,滑轮一装,立刻事半功倍。” 徐景昌道:“那你嘱咐我做就完了,自己蹦去作甚?千里迢迢的,吃不好住不好。” 庭芳笑道:“我兄弟他们好好在家住着,还要常去号房遭罪。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再说,钢筋混凝土我说不清楚,且去瞧瞧吧。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能走出那四方天空也是好的。” 徐景昌暗自可惜了下庭芳的性别,忽又想起一事,低声问道:“四妹妹,你同我说个实话。” 庭芳也跟着压低声音:“什么话?” 徐景昌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个……为什么朝堂之事你看的那么清楚?好似殿下也看的很清楚,就我蒙在鼓里。你们怎么看明白的?” 庭芳勉强笑了笑:“你缺课太多了。” 徐景昌木然道:“我就是个棒槌。” 庭芳很有耐心的道:“你什么不明白呢?” 徐景昌道:“平郡王。远不及太子。” 庭芳道:“你不肯读史书,吃亏了吧。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你想想李承乾。” 徐景昌道:“他自己的江山!” “他老了。”庭芳淡淡的道。 徐景昌还是不明白:“你爷爷还老呢!” 庭芳低头道:“我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以往总觉想得明白,其实都很肤浅。”她就是吃上辈子的老本,知道些基础理论。对付个宅斗是绰绰有余,真上朝堂确实有些惨。 徐景昌有些不信:“你们都说的头头是道。” 庭芳笑道:“瞎猜。你想啊,我猜错了又不要紧。我不用去御前对答,跟着你么胡噌罢了。我瞧着殿下跟我差不多。横竖咱们都是不管事儿的,猜呗。” 徐景昌看庭芳似有心事,又不大明显。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得叹道:“人老了当真就会变了一个人么?” 庭芳道:“你爹不就是那样么?” 徐景昌忍不住嘲讽了一句:“定国公打才生下来,就没明白过。圣上前脚颁旨,他后脚就叫老婆挑唆的逐我出族。我看他儿子还要不要娶媳妇儿,闺女要不要嫁人。”都得了世子位了,还赶尽杀绝,脑子里有水! 庭芳安慰了一句:“过一阵儿就好了,圣上又不是真恼你。” 徐景昌道:“我谢谢他了。” “嗯?” 徐景昌:“不就是恩断义绝么。待我挣了脸面儿,他也休想沾便宜。” 庭芳惊讶了:“你不伤心啊?” 徐景昌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多少有点吧。不过同他没什么感情。小时候在宫里住,长大了殿下家还住的多些。他们要撵我出门,无非是我祖母和母亲的嫁妆招人眼。” “能拿回来么?” 徐景昌摇头:“可惜了我拿那些生出了好些银子。现在我是孑然一身,衣裳都是殿下和你们家凑的。” 庭芳怔了一下,从腰带上扯下个荷包,扔给徐景昌。 徐景昌本能的接过,疑惑的看着庭芳。 庭芳笑道:“零钱。回头想买个零嘴儿都没钱。我们尽给你备衣裳鞋袜,忘记散碎银子了。” 徐景昌确实身无分文。在马上朝庭芳拱拱手:“明儿还你。” 庭芳笑问:“怎么还呀?” 徐景昌想了想,叹气道:“真没法还了。你这一荷包,顶小兵好几个月的俸禄。” 庭芳道:“好啦,自家兄妹不用客气。你又不用做一辈子小兵,将来再还我得了。不凑手了同我说,钱财上我倒不缺。” 徐景昌挑眉:“你哪来那么多钱?” 庭芳笑嘻嘻的道:“我娘给的。再说我没你那么薄的脸皮,殿下叫我做东西,我就问他讨东西。钱货两讫,谁也不欠谁的。殿下乐的拿钱财小事打发我,省的好似他占了我多大的便宜。” 徐景昌正欲说话,忽然皱眉。他身量高挑,目力又好,骑在马上看的极远。庭芳忙问:“怎么了?” 徐景昌严肃的道:“前头,似有流民。” 庭芳道:“灾荒?” 徐景昌道:“不大清楚。人数不多,没上官道,在边上走着。”说着心中疑惑,怎地这个地界上有流民?水灾不曾闹过来,又是秋收的时候,不在田里干活么?唐池瀚亦发现了异状,策马往前飞奔了十数里,捡了个看着精神头还不错的人问明了状况,又飞奔回来。面色凝重的道:“是灾民。” 庭芳不确定的问:“蝗灾?” 唐池瀚摇头,先不回答庭芳的问题,而是派出斥候往前打探消息。而后才对庭芳道:“被蒙古人洗劫了。” 徐景昌咬牙道:“没了长城做屏障,蒙古人固然未必能入城,打劫粮食却是如入无人之境!那样大的豁口,早该修好了!” 唐池瀚嗤笑:“蒙古人叩边,跟京里的官老爷有什么关系?横竖他们不少吃穿,只怕朝上吵架都比长城要紧些。得亏了现蒙古也不中用,要是早些年,呵呵……”余下太大逆不道的话,就不必说了。 庭芳简直无力。她算知道圣上为什么忽然抽风了,根本不是突然,而是一直以来都没拎清过吧?只不过年轻时还稍微知道克制,病了几场后全凭着性子来,才看起来是突然变了。流民是一个国家的大忌,东边儿水灾,西边儿兵灾,真想农民起义了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斥候飞奔来报:“前面不是普通灾民!他们有兵器!!我们在射程内了!” 唐池瀚立刻示意车队停下。火速命令道:“列队!” 平儿惊恐道:“要打仗么?” 突然几只箭羽飞过来,被前面的亲兵挥刀打下。庭芳呆了!真农民起义了? 唐池瀚沉声道:“流寇不足为惧!冲过去!” 庭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徐景昌单手捞入怀中,腰被他的左手死死扣住,整个人被固定在他胸前。只见徐景昌单手控弦,一夹马腹,驾的一声,马匹就向着前方飞奔而去。 百多匹马扬起一地灰尘,庭芳被袭击的几乎难以呼吸。耳边是平儿的尖叫和马蹄踩出来的巨响。偶尔几根箭矢从边上飞过,耳边徐景昌的一声闷哼,庭芳想问,却是颠的发不出声音来。 忽然,徐景昌俯下身子,几乎把庭芳压在马背上,喝道:“闭眼!” 庭芳本能的闭上眼。登时一股血腥味窜入鼻腔,那么的明显。没了视觉,其它的感觉似乎更加敏锐。马匹颠簸的感觉,好似踩在软地,而非黄土。软地!?庭芳猛的睁开眼,却只能看见眼前马的鬃毛。接二连三的惨叫回荡在耳边,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庭芳意识到了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冷。徐景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四妹妹,别怕!” 第209章 喵喵喵 一口气冲出了好几十里,流寇早就被甩的不见踪影。庭芳依旧抓着徐景昌横在自己腰上的胳膊不撒手,原来策马狂奔是这种感觉,大口喘着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徐景昌跳下马,把庭芳抱下来。庭芳站都站不住,忍吐忍的全身发抖。骑在马上都这么销魂了,在车里的更加。平儿有安儿护着,情况跟庭芳差不多,扶着车轮呕吐而已。叶俊文主仆三个,都是不大中用的,哪怕马车内壁贴了棉絮,也一个个撞的鼻青脸肿。 唐池瀚问庭芳:“还能撑住吗?”福王有过交代,此行中,最要紧就是庭芳。她技能最好,却是体能最弱。须得就着她来。 庭芳暂时说不出话,人却稍微冷静了点。用手指着徐景昌的右边胳膊,上头一条血淋淋的印记,想是刚才被箭矢擦到了。作为一个长期被揍的少年,徐景昌的疼痛的耐受力还可以,并没当回事,只追问庭芳:“吓着了?” 庭芳好半晌才缓过气来,道:“我们方才,从人身上踩过去了?” 徐景昌顿了一下,终是没说话。 唐池瀚道:“遇见流寇,顶好是用骑兵冲过去。他们人多,我们人少。冲过去便没事了。胶着着双方死的人都多。姑娘要能走,我们就赶紧走。路上如此不太平,加紧赶路,趁早到大同。今天我们跑足一日,待天黑了寻个驿站住下,明日抵达大同。” 庭芳道:“您是行家,您安排。” 唐池瀚点点头:“少不得姑娘受委屈了。今日却是早晨磨蹭了些,耽误了半天。下半晌要跑马,车上太颠了,姑娘骑马能跑起来吗?” 庭芳认命的爬上徐景昌的马,徐景昌跟着上马。她还是小孩子,只到徐景昌的胸口,倒是不耽误事儿。徐景昌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绳子来把庭芳跟自己绑在一起:“省的你掉下去。单手还是不好持缰。” 庭芳还来不及拿徐景昌的颜值自我安慰,徐景昌就驾着马跑起来了。庭芳又被颠的两眼冒金星,她能适应小跑的节奏,但是不能适应狂奔。脑子里乱成一团,越难受负面情绪就越大。不由想起刚才的血腥味与惨叫声。将来,少不得有跟蒙古短兵相接的时候。她肯定是不用上战场的,但是血肉横飞总是难免。庭芳不大愿意去想那些太血腥的事,却也只能强迫自己适应。 现在的处境,真的是没法子了。圣上说要赵总兵城在人在,换句话说,就是不允许他回京。圣上对太子的忌惮是方方面面的,从文臣到武将,都被盯上了。谁都知道大同有多重要,圣上,其实就是想让赵总兵死在边疆吧。 庭芳想起临行前她爷爷跟她密谈的话:“你去大同,我们在京里准备。倘或坏事,你总是能逃掉的。” “你能不能修城墙不重要。太子犹豫不了几天了。到了现在的份上,哪朝太子都要反的,早晚而已。” “不动手不行了,现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圣上或不想废太子,但任由我们倒下,太子没了爪牙,就是任人鱼肉。何况我已站队,再谨慎,满朝文武看着呢。你别怪爷爷不急流勇退。不是我不想退,实在是没法子。现在退了,太子不会放过我们。现在不退,则圣上不肯放过我们。你道你三叔闹事我挨板子,真的只是圣上气急败坏么?你大姐姐什么都好,当日太子妃看中了,倘或圣上没有疑心,就要直接下旨了。福王妃,也不过叫赵贵妃看了一眼。谁家选太孙妃是殿前捡姑娘呢?” “跟徐景昌打好关系。大同是赵总兵的地盘,你在屋檐下,记得要低头。不要像在家里那样嚣张。” “事情也未必坏到那个份上。运气好的话,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你还是要注意安全。其实你算一着险棋,没有这样下棋的。你冲动,我不冲动。但我还是这么决定了。很多事,爷爷其实挺对不起你的。告诉你个巧宗儿,将来谁要像你姐姐那样管你就是好的,像我一样纵着你,就别信。记住了吗?” 在马背上颠了好久,庭芳觉得自己真挺安全的,索性放松的靠在徐景昌怀里。她当时提出去大同,很有技术党轴起来不管不顾的风范。结果那么顺利,当时就有些诧异。只是见老太爷同意了,就信了他的判断。没想到临出门前才知道叫他摆了一道儿。合着他兵分两路了,用莫名其妙的方式把叶家人分成了两拨儿,总不至于两边全死。什么时候掺和进太子要造反的事呢?是皇后死之前?还是她跟福王认识的时候? 回忆起遇见福王后的桩桩件件,要说是她爷爷亲手设计的倒不大可能。可是借力打力肯定有。她差点叫浸猪笼那回,硬是叫翻边儿了,在圣上眼皮子底下,两边就借着她传了不知多少消息。不过就算这样,也能感觉到太子一系的力不从心。总觉得她此去大同,没有那么单纯。毕竟,长城有豁口的事儿,她不知道,她爷爷不可能不知道。前线多危险?当真不怕她死了么?还是索性就要她死在前线算了?圣上舍了赵总兵,叶家舍了叶俊文与叶庭芳,定国公家舍了徐景昌?想到此处,又猛的摇头,不行,不能这么阴谋论。大概是想赌一把,横竖不废什么,她真的能修好城墙最好,修不好叶家的态度也摆在那里了,横竖叶家不亏。她毕竟只是个姐儿。 那只老狐狸!庭芳暗自问候了一句自家爷爷。但要说怨恨,又恨不起来。诚然,站在叶阁老的角度上,算把她埋沟里了。小姑娘家家的,跑去大同野了一圈,只好给叶家奉献一辈子。这还是之前说好的,想后悔都只能恨自己。但站在她自己的立场,并不算什么。不管怎样,有叶阁老保驾护航的日子,总是快活的。她所追求的,本来就不是嫁个“好夫婿”,生三五个儿子,看小妾斗斗法或享受丈夫的独宠。她倒宁可叶阁老坑她,至少证明了她的利用价值。算是殊途同归吧。最恨的是那老狐狸,临出门前还摆了她一道儿。什么都同她说了,阴谋立刻变阳谋。她现在还能蹦去平郡王一系不成?大家一条船上的,被利用的甘之如饴,还得谢他坦诚。封建家长全都不是好东西! 庭芳扫过叶俊文的马车,差点三观都裂了——叶俊文每回用规矩框她,竟是希望她有个“好结果”的。虽然她不认可。捋了半天思绪,还是决定抢救一下三观。叶俊文同学的智商不行,千万不能上那条船。庭芳几乎哀叹,还说要她跟徐景昌打好关系。这不废话么?就叫你们单撇出来了,除了抱徐景昌的大腿,她还能干什么?又想起方才的血腥味,胃里一阵翻滚。她还暂时没办法立刻适应血雨腥风。那得经过专业训练的好吗?爷爷你真坑我了!真的! 徐景昌感到庭芳好似蔫儿了,眼睛盯着前方跑马,没空观其颜色,只得问:“难受?” 庭芳嗯了一声。 徐景昌道:“忍着吧。” 唐池瀚道:“前面有个驿站,我们恰好能天黑前赶到。驿站距离大同镇只有四十里,目力好的站在瞭望台上都能看见。睡一晚,明儿就到了。”说着又笑,“四公子,知道出来不是好玩的了吧?昨儿谁还嫌马车摇晃呢?” 庭芳自嘲道:“我这是精忠报国,您能不能说句好话?” 唐池瀚嗤笑:“好个屁。也不知道你们蹦哒个什么劲儿,你们兄弟两个倒是精忠报国了,亲卫还得福王殿下出。你说你们俩图个啥?正经在京里呆着好过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徐景昌正是忧心亦师亦舅的赵总兵,顺道自己挣点军功,省的在家里跟个女人斗法。结果把自己给挣进去了。而庭芳呢?则是一拍脑门异想天开,然后被亲爷爷拿去跟圣上表忠心去了。难兄难妹啊!庭芳默默道:徐帅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有我一块零花钱,一定分你五毛! 作为开国以来头一个被废的世子,徐景昌说不在意全特么是装的!他快气死了,恨不得弄死那对狗男女。然而理智告诉他不能。只好装的云淡风轻,孤高和寡。好在是宫里长大的,装X技能满级。愣是没几个人能看出来。憋着一股气出的京,真以为自己洒脱无比的时候,唐池瀚一句话就把他给捅破了。大叔你跟我多大仇?让我装下去不行吗? 难兄难妹的两个蒙头赶路。马车里的叶俊文已经颠的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终于在晚霞中,看到了不远处的驿站。唐池瀚指挥众人放缓速度,可以休息了!庭芳凭空生出几分喜意,伸手戳戳徐景昌的胳膊,老司机身心俱疲,急需美色充电。 徐景昌连续跑了两个半时辰的马,胳膊上还有伤,累的话都不想说。用手按在庭芳的头顶,示意她别闹。 庭芳侧抬着头对上方的徐景昌吐舌头做鬼脸儿,就见徐景昌脸色大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驿站门房大开,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石阶上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的骨架。 庭芳整个人都僵了,一双大手捂住了她的眼:“别看!乖。” 第210章 喵喵喵 徐景昌捂住了庭芳的眼睛,自己却是忍不住作呕。前几天大同与京城还传过消息,驿站必定有人,否则早发现了。忍不住再瞟一眼尸骸,空空的骨架上还有少量的肉末与血迹,四处散落着被砸开的大骨的碎片。联想到敲骨吸髓四个字,自己跟着打了个寒战。 唐池瀚瞥了一眼快吓尿的兄妹两个,暗暗叹口气。这两个雏儿!走去检查了下叶俊文的马车,发现叶俊文已经昏过去了。叫人把叶俊文往驿站里头抬,对左右解释:“今夜轮番守夜,不能赶夜路,容易中埋伏。”做这一切的是流民还罢,倘或是蒙古,他们一百多号人都不够人当盘菜的。 布置好一切,顺道把两个丫头带箱子扔进屋里,看徐景昌还愣在当场,登时就不高兴了。虽说养尊处优的两个娇娃娃,初上战场都是这模样,当官的都不愿去富裕地方招兵买马,他们愿意报效朝廷已是不易。然而徐景昌不同,他不是活不下去混那三瓜两枣的粮饷的,而是实实在在需要挣功绩的人。看着被福王当弟弟看的人这么怂,直接就一脚踹过去,顺便把庭芳拎了过来,还是一句:“闭上眼!” 庭芳吓了一跳,只听唐池瀚喝道:“滚去打扫场地,还当自己是爷不成?赶紧把这些恶心的东西都收拾了,队里还有姑娘家呢!” 徐景昌强忍着恶心,硬逼着自己去碰触那血迹斑斑的骸骨。一块、一块,拢做堆,然后扯下一片衣料包裹,扔到远处去。来来回回,手上干干净净,却是感觉附着着厚厚一层骨血,还慢慢往他皮肤里渗。 庭芳被唐池瀚带进屋里,空空如也的屋内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几个兵丁搬着箱子,凑了个像通铺一样的地方。庭芳被安顿在一个箱子上,唐池瀚对庭芳的期望不高,要求自然更低。见她不哭不闹已是十分满意。安慰她道:“我就使人烧水,回头喝点子水就好了。” 庭芳艰难的点头,深呼吸调节自己的情绪。又不是真傻白甜,没上过战场,还没看过战争片么?食其肉寝其皮还是她的教材呢。只是理智归理智,情绪上还是有些难控制。想着将来还得面对的断胳膊断腿,拼命的做着自我建设。 徐景昌把骨头都扔出去了,见众人都在忙碌,没自己什么事,只得在庭芳边上坐下。手掌上好似有虫子蠕动,抑制不住的搓着手。很想去洗一洗,但路上水是稀缺资源,驿站的水井不知道没有有问题,都不敢用。水便都要省着喝。庭芳见他实在太难受,掏出帕子蘸了点水,替他擦着并没有多脏的手。徐景昌闭着眼,好半晌,轻吁了口气:“我真怂!” 庭芳被他逗笑了:“起码能装的不怂,看我,装都装不下去了。” 徐景昌苦着脸道:“君子远庖厨,我连杀鸡都没见过。” 庭芳问:“你没打过猎?” 徐景昌道:“远程攻击。” 庭芳懂了,拍着她难兄的胳膊:“咱们努力,别被唐大叔看轻了。不就是战场么?” 徐景昌瞪着庭芳:“什么叫不就是战场?” 庭芳回瞪徐景昌:“现在能掉头回京么?” “不能!” “所以啊!”庭芳道,“来,跟我说一遍,不就是战场么!有什么了不起的!砍头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唐池瀚笑的直抖:“四公子,您说话的时候,声音别抖就更好了。” 庭芳道:“你再戏弄我,我就哭给你看!” 唐池瀚最怕小姑娘哭,被击中死穴。庭芳不客气的继续放攻击:“你肯定没媳妇儿!” 唐池瀚被迎头痛击,默默去烧水了。庭芳哼了一声,单身狗没有人权!安静下来,庭芳又开始胡思乱想。于是把徐景昌指挥的团团转,好让自己分神。一时要徐景昌开箱子摊铺盖,一时要徐景昌翻银壶里的羊奶热了给她喝,一时又要吃匣子里的糖果。徐景昌巴不得有事做,乐的在庭芳的箱子里刨来刨去。两个人终于折腾的更累了,庭芳分了徐景昌半壶羊奶,就是不给唐池瀚喝。 唐池瀚哭笑不得,小姑娘家真小气!还得烤了馒头叫两个孩子:“快来吃烤馒头,可香了。徐公子你晚间学着值夜吧,将来都是要学的。四公子吃了东西先睡,明儿还要赶路,跟你两个丫头挤着去。” 徐景昌到底是古人,受到的心理刺激比庭芳在纯文明世界建立起三观的人要小的多。半壶羊奶下肚,添上几个馒头,血糖值回来了,人也冷静了。笑对唐池瀚道:“唐大叔叫我徐景昌得了,我现在就是一小兵。” 唐池瀚道:“哟,方才我踹你,你没恼啊?” 徐景昌指着庭芳道:“你踹她,她才恼。” 庭芳炸毛:“几个意思啊?” 徐景昌笑道:“别的我或还委屈,挨打么?家常便饭。在宫里被师傅打,在家里被亲爹打,皮糙肉厚了。” 庭芳恨的戳了下徐景昌的伤口:“你有脸提?上回装的比姑娘还娇弱,吓的我魂都散了。”说的正是徐景昌被继母陷害,装作伤重被抬到叶家之事。 徐景昌想着当时庭芳的那两包泪,就乐不可支:“别那么小气,让我报一回仇,下回哥哥还叫你坑。” 气氛着实不大好,风声鹤唳的。唐池瀚强行带着两个孩子插科打诨了几句,就忍不住往外头巡视去了。心里有些惴惴,一个驿站,防守全靠人力。可别在离大同就几十里地的地方折了进去。 看到唐池瀚一脸严肃的走了,徐景昌和庭芳对望一眼,又三下五除二把手中的馒头啃完。庭芳爬上箱子,卷了被子就挨着安儿睡了。徐景昌则是强打着精神加入了巡夜的队伍。斥候打着火把在夜里来回奔跑,四处查看军情。到丑时,睡眼朦胧的唐池瀚打了个哈欠,喊道:“换班!” 训练有素的亲兵们立刻交班,徐景昌跟着进屋休息。屋内并不大,地上一下子被占的满满当当。累的眼皮直打架的徐景昌只好在一排箱子组成的通铺下勉强找了块空地睡了。庭芳本是睡沉了的人,却感觉到一阵骚乱。迷迷糊糊睁开眼,恰遇见换班。屋内点着火把照明,倒是能看清情况。见徐景昌团在箱子边的缝隙里睡的不省人事,把自己的被子砸在他身上,自己则是爬到安儿和平儿中间夹着去了。 叶俊文晕晕乎乎的醒来,见边上睡着人,先愣了一下。发现是平儿,登时往后蹿了好几步远,就撞到了墙。再看时,却是箱子做的大通铺。先前叶俊文晕了,平儿也快断气了,作为总指挥的唐池瀚直接先把他们俩仍在一处。后来安儿当然不可能去睡叶俊文那边,就只好睡平儿边上。跟着庭芳挨着安儿睡。说起来倒是叶俊文的地方最大,他的两个小厮都只睡在箱子边的地上。叶俊文头痛欲裂,不知去恨哪一个。他现在是有些明白自己被当棒槌使了,可他上书的内容又错了么?这次惹了祸事,家里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的护短。就好似庭芳当时被污蔑时一样。想想徐景昌被利落扫地出门的架势,对他父亲惯着庭芳再也说不出个不好来。惯庭芳,何尝不惯着他?这么大个窟窿,换一般都要恨死了。 所以说叶俊文是姨娘思维。当老大的,自然得有担当得多受委屈,否则人家为什么跟着你?受委屈也不是白受了,肯定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就如庭芳,看起来好似她在陈恭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么疼表弟。其实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他管陈恭,杨安琴管陈氏,从投入产出比来看,杨安琴还更亏些。叶阁老护住了崽子们,护住了小弟们,有事了,这不,不用他说话,庭芳自个儿就蹦出来,表示愿意去边疆送死。庭芳也算是久当老大的人了,这点上头还是被叶阁老刷着玩。所以人家做到阁老,庭芳现在最多就是个部门经理,离总监且有一段距离,更别提CEO了。 庭芳比叶俊文大气的多,在路上想明白后,就抛到脑后不再纠结了。因为纠结没有用,既然没有用,先想怎么过下去比较现实。古代不好混,古代边疆更加不好混。有限的脑容量上的资源,得往生存上倾斜。至于那些什么坑啊洼啊的,回京再算不迟。可叶俊文不同,他爱钻牛角尖。盯着庭芳的睡颜,就是死活想不通她为何要跟了来。说父女情深就算了吧,两个人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叶俊文再蠢,也知道庭芳视他为仇敌。想到此处,叶俊文又满心郁闷。死丫头的性子,竟是非要他守着正妻。且看你日后到婆家吃了亏才知道谁才是真对你好的!再有对陈氏更是厌恶,庭芳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你就利用的庭芳出来打擂台?合着不是你生的你就可劲儿使?没见你使庭瑶出来说话呢?横竖一个庶女,不影响你是不是?恨恨的瞪了庭芳一眼,暗骂一句:“聪明全在脸上,亲爹不信信嫡母,你也是个蠢的!” 胡思乱想中,窗外传来咔嗒一声。 瞬间,粗粝的嗓音划破了夜的寂静:“有敌袭!迎战!!!” 被惊醒的庭芳,心脏猛的漏跳了一拍! 第211章 喵喵喵 一个小驿站,一百多个人。外面是未知的危险与噬人的黑暗。叶俊文的长随抱着抖成一团,算盘与算筹更是不中用的缩在角落里装死。只有安儿摸出特别定制的铁锤,把庭芳护在身后。唐池瀚利落的几下借力蹿上了房梁,站在高处看战局。夜色太浓,看不清对方多少人马,只依稀看到一张旗帜,心道不好!他们是有组织的! 流民不可怕,在于无组织无纪律,休说遇见骑兵,就是摆个阵冲一冲,就撵散了。可有组织的就不一样,流民少有做到指哪打哪的,但兵分几路还是可以做到。尤其是人数十倍于己方时耗也耗死了。距离大同不到五十里的地方,竟混乱至此,大同到底经历了什么!?赵总兵还活着吗?大同边上的几个堡呢?太原镇呢?都不管管吗? 唐池瀚沉声道:“别乱放箭!我们武器有限!”一百个亲兵护送个文官,怎么样都够了。路上打家劫舍的人根本不敢招惹。又要赶路,就没带多少箭羽。此刻有亲兵把放武器的藤箱全部打开,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点点寒光。福王的亲兵与别人的还不一样,都是赵总兵手底下退下来无处可去的老兵,全塞给福王养老。年纪颇大,战斗力自是不如青壮,但经验丰富。尤其夜里作战,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徐景昌用力握了握刀柄。以往训的再多,都不是实战。何况他自己的水平自己知道,真打起来就是个花拳绣腿,至多欺负欺负安儿。他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他不单得护着自己,还得护着庭芳。叶家待他不薄,庭芳更是可爱,他不能对不起他们。 西北刮来的风吹过门板的缝隙,发出鬼哭般的嚎叫。双方似都在估量对方的实力,战争,一触即发。 到底还是对方沉不住气。只听远处一人大喊:“里头的狗官带了无数箱笼,想是有钱的很,弟兄们跟我一起上!” 唐池瀚没来由的松了口气,说的是汉话,不是蒙古人,就有生机了。从房梁上滑下来,指挥火把挪到外头照明,弓箭手待命。悉索声由远即近,越听越分明。待到凌乱的脚步声好似在耳边响起,唐池瀚突然中气十足的喊:“放!” 四十名围着驿站的弓箭手同时放箭,前面登时惨叫一片!再放,再跌倒。好似这边占着上风,流寇却是源源不断。 这一波叫做红绳军的流寇也没想到,柿子并不软。 箭雨过后,红绳军里便是只有轻伤的,也麻溜跑到一边去了。黑灯瞎火,里头的人看不见外头的情形,外头却是知道里头的斤两。首领想着下头人对车队的描述,又等了一会儿,觉得他们的箭就要放完了。果然,不多时,射箭的间隔明显拉长,几个不怕死的迎着箭雨往前冲,就到了驿站的门前。被守在前头的步兵一刀一个,砍的干净利落。 被红绳军冲击的当然不止正门,实际上四面八方都有敌人。弓箭手已无箭可放,抽出大刀,进入了肉搏战。忽然庭芳背对着的墙被砸了个大洞,安儿条件反射的把铁锤扔了过去,那人应声倒地。另一边却又来了敌人,徐景昌挥刀砍过,鲜血立刻飞溅了庭芳满脸。温热的血带着浓郁的腥味,庭芳吓的想尖叫。兵器接驳声如雷鸣般巨响,金属相撞的尖锐好似能刺破人的耳膜。平儿把庭芳抱在怀里,抖的比庭芳还要厉害。 红绳军源源不断的涌来,惨叫自是如影随形。徐景昌处已是最后的防线,都连砍三人,可想而知外圈的压力有多大。 生死关头,庭芳强迫自己冷静。连续深呼吸十几次,才稍微镇定了点。问徐景昌:“还有多少敌人。” 徐景昌答:“不知道。” 庭芳忍不住问了个幼稚的问题:“可以跟赵总兵求救么?” 安儿道:“姑娘,我们出不去。要是能出去,早带着你跑了。” 又有个人扑过来,安儿的铁锤飞了出去,那人却是翻身闪过,待第二锤袭来时,用手碰触到铁链轻轻后退了点点,而后立刻反手抓住了铁链,往自己那头用力一拉!安儿好悬整个人都被拉过去,幸而平日下盘练的稳,忙丢开铁锤,登时丧失了武器。解决了安儿,那人冲过来,却是好死不死踩在叶俊文身上,踉跄了一下,徐景昌立刻补刀,正中颈动脉。喷出的鲜血扑灭了房内的火把。房中登时一片黑暗! 庭芳:…… 就有人慌乱的道:“快打火!” 另一个人道:“打个屁,有光他们还看的清些。咱们埋伏在里面,守着几个洞口便是!” 此招甚好!里面黑洞一片,外头即便冲进来也没什么卵用,守在里头的人刚好切西瓜。可是外面震耳欲聋的喊打喊杀声没有停止,徐景昌倒是能暂缓一口气。庭芳问:“你们就没有个什么信号弹啊狼烟啊能报信儿的么?” 徐景昌:……妹妹,现在是晚上!又问,“信号弹是什么?” 庭芳崩溃的道:“你们就连个烟火都没备着?求援啊!调度啊!告诉对方自己抵达目的地了,当然要放个烟火!” 徐景昌道:“这个真没有。能打那么高的烟火,得多大啊?我们行李里头没带。何况放上去人家也不知道是什么。” 庭芳痛苦的捂着头蹲在地上。娘的本朝军事还能再怂一点吗?我这是穿到原始社会了吗?明朝都有大炮了,你特娘的连个信号弹都没有!除了统治的不是满人以外,跟清朝有个一毛钱区别!? 外面还在胶着,黑暗中的庭芳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安全感。安儿打开一个箱子,对庭芳道:“姑娘先躲进去。” 庭芳道:“你们倘或输了,我躲进去也没用。” 徐景昌道:“起码我们不用分神照顾你!” 庭芳一想也对,她家箱子质量不错,只怕一刀还砍不进。麻溜的爬进箱子里,随意摸了个东西卡住盖子透气,省的把自己憋死了。平儿也被安顿进了个箱子猫着。徐景昌与安儿背对着背,总算可以没有累赘的作战了。 庭芳在箱子里蹲的很不舒服,就想换个坐着的姿势。哪知坐下去却被膈了一下。伸手摸了半天,待摸到两个大土豆时,才想起是她拿来当紧急打火机使的电烛棒。实在是她不会造点灯,否则也不用这么销魂的玩意儿了。不过外头那么黑,还是抓在手里比较好。最起码吓唬吓唬人也好,到底是人造电呢,当时都怕不敢做出来,怕皇家把她摁死。但出门在外有备无患,她偷着用一下下大概也没事。不然万一要劈柴生火,她点火点到猴年马月去。 外头忽然安静了些许。紧接着屋内就亮起了火把。庭芳看到唐池瀚,从箱子里冒出头来,喜笑颜开的问:“打退了?” 唐池瀚气喘吁吁的道:“不知道。天亮之前不能放松。”又回头喊道:“点人!报数!” 询问声与报数声此起彼伏。不多时,一个亲兵回道:“大人,咱们还剩五十六人。” 庭芳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的石墨棒,一下子,就死了四十四个人么?四十四个鲜活的生命,白天还能看见的人就这么死了。 唐池瀚还在问:“多少人受伤?” 亲兵道:“二十一个轻伤,三个重伤。” 也就是还能继续打的只有五十三个人。这种时候,自是轻伤不下火线的。亲兵们抓紧时间喘气、喝水。没歇到一刻钟,外头有人喊:“他们又来了!” 还能动的人立刻组织反击战,屋内又暗了下去,而外头再次喧嚣。人喊声,马叫声,奔跑的火把将本就破败的门窗照的忽明忽暗。徐景昌全身戒备,肌肉崩的死紧。方才的破洞处,又闯进了人。踩在箱子的盖板上,重量压碎了庭芳用来阻挡盖子盖死的土豆。庭芳被闷在箱子里,阻隔了视线,只剩无尽的黑暗。 安儿的惊叫传入耳中。随即是陌生的声音更大的惨叫。庭芳忍着掀盖出去的冲动。就听徐景昌问:“你没事吧?” 安儿答:“腿上中了一刀。” “要紧么?” 安儿隐忍的道:“凑活。” 平儿顶起一丝缝隙,问:“要包扎么?” 徐景昌喝道:“别出声!” 平儿吓的盖好盖子,再不敢探头。视觉完全丧失,听觉就尤为敏锐。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大,马蹄声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外头登时惨叫一片。庭芳在紧张的几乎忘记了呼吸,来人,是敌?是友? 忽然一件兵器砰的砸在箱子上,紧接着的是徐景昌抑制不住的惨叫声。庭芳惊的魂都快散了。如果最里面的徐景昌都挂了,她大概离死也不远了。可是打开箱子又怎样?外头火把照进来的光,只能隐约看到几个高大魁梧的轮廓。 徐景昌痛苦的喘息声一下一下刺在庭芳的神经上。庭芳再也忍不住把两根石墨棒接在一起。屋内骤然闪出白光,伴着哔啵之声,庭芳混着血迹的惨白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犹如鬼魅。 而庭芳看到的则是,徐景昌被人用极痛苦的姿势反剪着双手,跪在地上。冷汗一层层从他额头落下,浸湿了头发。脸上的表情扭曲的再不见半分俊俏。而制住他的人,还在不断的用力,似要把他活活弄死一般。 庭芳双手一抖,电烛棒灭了。 第212章 加更!! 庭芳差点疯了,但很快外面的火把都冲了进来。唐池瀚爽朗的笑声窜进耳朵:“总兵大人,好久不见!” 抓着徐景昌的人点点头,嗯了一声。 庭芳软倒在箱子里,大口的喘着气,原来是友军。随即又觉得不对,见徐景昌还被扣着,一句师兄已脱口而出。 赵总兵嗤笑道:“荒废成这副模样,还敢来边疆,胆儿挺肥哈!” 徐景昌早已痛的说不出话来,只剩喘气的力气。 赵总兵放开徐景昌,徐景昌立刻重重的摔倒在地。庭芳爬出箱子奔过去,抓着徐景昌的袖子喊:“师兄!师兄!” 徐景昌依旧只能喘气,剧痛几乎让他的头脑都失去清明。庭芳不知道徐景昌哪里有伤,急的都快哭了。 赵总兵看了庭芳一眼,问:“方才,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庭芳抬头望向赵总兵,四目相对后,不由的瑟缩了一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同于在皇宫里对特权的畏惧,而是一种单纯的、直击灵魂深处的恐惧。余光扫过他刚才扣着徐景昌的大手——他一定能轻而易举的扭断我的脖子,庭芳如是想。 赵总兵见庭芳没回答,不再追问。只道:“没功夫陪你们守着,回城。” 唐池瀚应了声:“是!” 赵总兵又看了一下还在地上抖的好几团,吩咐了句:“绑上马,带走!” 说完带着人就出去了。 庭芳目瞪口呆,出去了……出去了……你外甥还躺地上呢! 哪知徐景昌咬紧牙关爬起来,庭芳忙伸手去扶。徐景昌摆摆手,试着活动了下胳膊,并没有骨折,暗自松了口气。听见外头已在列队的动静,火速拉着庭芳就往外头冲。 一口气冲到赵总兵跟前,赵总兵骑着马,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上马!” 庭芳:……舅舅您是拿外甥当斯巴达在养么? 徐景昌二话不说,看见一匹空马,就单手捞着庭芳上了马。徐景昌低声道:“抓紧!” 庭芳听话的死死抓住马鞍前方的突起。还没做好准备,大军就开拔了! 徐景昌单手持缰差点跟不上大部队的速度。好在路程并不远,赵总兵也没有诚心想撇下一群老弱病残。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大同的城墙。 马速放缓下来,庭芳再次被颠散了架。抬头问徐景昌:“师兄你没事吧?” 徐景昌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语气倒是平稳了许多:“没事,被打习惯了。” 庭芳:“……” 徐景昌扯了个笑脸:“吓着你了吧?小舅舅是那样的性子,看着严肃些,你别怕。” 庭芳看徐景昌还笑的出来,心想舅舅打外甥么,打也白打,她还是少操心。然而传说中英明神武的小舅舅是那副模样,叫她不怕?请问当柔弱的omaga遇上强势的alpha有几个不害怕的嘛!哀怨的看了徐景昌一眼,帅师兄你居然帅不过三集! 大队慢慢的走进了城门,庭芳好奇的打量着古代城门的模样。可穿过城门后,立刻就呆了!整个大同一片狼藉,几乎夷为平地。这就是九边重镇的咽喉大同!? 赵总兵控马走到徐景昌边上,看着惊呆了的两人道:“蒙古兵四度袭击,圣上没同你们说吗?” 徐景昌僵硬的摇摇头。 赵总兵哦了一声:“没房子住,住帐篷。” 徐景昌半晌才道:“百姓呢?” “住帐篷。” 徐景昌悄悄松了口气,还以为被屠城了。 赵总兵淡淡的道:“数次能守住,也没什么稀奇的。地底下挖了地道,众横交错。一有敌袭,妇孺立刻撤走。粮草也在那里头。实在被打进城内了,就利用地道打巷战,总也叫蒙古死些人。不然真当我是好惹的?” 庭芳几乎一脸崇拜的看着赵总兵,靠!古代版地道战! 然而赵总兵接下来就道:“于是他们这回把房子都烧了。满城残壁断垣,马上就要入冬,只怕冻死的人还多些。情况就这样,你还想留下么?” 徐景昌斩钉截铁的道:“要。” 赵总兵似笑非笑的看着徐景昌:“不怕死?蒙古人可不是昨儿那种虾兵蟹将的流寇。别以为自己杀了几个流寇,就觉得是战神下凡了。” 徐景昌沉默了好久才道:“我回不去了。” 赵总兵道:“也是。早想带你出来,只娘娘不肯。闹到如今的份上,你连个爵位都没有,起步还更低些。妇人之仁。” 徐景昌笑道:“无事。摆脱了他们更自在。成天价儿的陪着演戏,累。” 甥舅两个在说话,庭芳就在观察。只要不对练眼刀,庭芳还不至于那么胆小。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发觉赵舅舅很帅啊!跟徐景昌是完全不同的流派。徐景昌好似后世网上流行的比女孩子还漂亮的明星们,身形纤细修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弱鸡。她就看走眼了。但赵总兵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认他的气质。五官比福王和徐景昌都要粗犷许多,常年征战的脸呈现出古铜般的色泽。很魁梧,今晚可能应对的不是蒙古人,所以没穿全幅铠甲,只有胸甲。隔着衣料,可以隐约看出手臂肌肉的形状。只消一眼,就能感受到那种逼人的力量。原来,这就是边关将领!不用说了,帅!就一个字,我会暗戳戳的说无数次! 赵总兵何其敏锐之人,早感觉到了庭芳在看他。跟徐景昌说完话,就开始看庭芳。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头发乱的像鸟窝。拨开外表看本质,即便狼狈不堪,也能看出精致的五官。血迹没有遮到的皮肤,更似白玉无瑕。赵总兵酝酿了一下,问:“你家里人也舍的把你丢出来?” 徐景昌笑道:“野猴子,自己要跟来的。” 赵总兵瞪着蠢外甥简直不想说话。半晌,扭头问庭芳:“想回去么?” 庭芳苦笑:“我也回不去了。” 徐景昌惊了:“什么情况?” 面对她目前最大的二位老板,庭芳没必要隐瞒:“家里人坑我。” 徐景昌紧紧抿着嘴,良久,才道:“疏不间亲,早觉得你家不对了。” 庭芳笑了笑:“没事儿。野猴子么,自然是野地里才长的好。我又不是家养的。要我跟他们似的在那四方院子里关一辈子,还不如让我野着。”说着在马上对赵总兵躬身行礼,“我们家给您添麻烦了。” 赵总兵点点头,算是回应。 入得城内,兵马自然散开。庭芳想着自己的任务,索性一鼓作气。对赵总兵道:“总兵大人,能带我去看看西边的城墙么?” 赵总兵满脑子八卦被庭芳喊的中止,又看了眼庭芳,却道:“你也叫我小舅舅吧。” 庭芳:“……”这么帅的家伙立刻变成了她的小舅舅真的好吗? 赵总兵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庭芳道:“我叫叶庭芳。”顿了下,才道,“小……舅舅叫我庭芳便好。”男神,我真不想叫你小舅舅,真的! 赵总兵道:“姑娘家的闺名可不好乱叫。” 庭芳道:“我女扮男装来着。” 这回轮到赵总兵:“……” 庭芳继续道:“倘或有人问起,我还说叫庭芳。只写作方向的方便是。” 赵总兵道:“我还是叫你小四吧。” 庭芳:“……”别介!她现在刚好一米四,您这不是咒我吗? 赵总兵到底更关心徐景昌。揍归揍,疼归疼。何况当时他进去时,徐景昌劈过来的那一刀破绽多的快成筛子了都。他离京几年没管事,看来宫里的武师傅就混日子了。不给他一个教训还当镇守边疆好玩呢。他手法极好,军营里总是充满了各种上级对下级的暴力。整人的手法层出不穷,有他在徐景昌倒不用再遭当年他那个罪。可依旧得让他明白,打仗不是京中游戏,是会痛,甚至会死的残酷现实。后来见徐景昌虽然有些荒废,但能立刻爬起来,还有余力带着个小丫头,就觉得还有些救。加之态度尚可,没给他使少爷脾气,赵总兵很愉快的决定今日暂时饶过他了。 徐景昌不知道的是,如果他今天稍有松懈,估计会很惨。幸好徐景昌在武艺上没人监督,确实松懈了不少,但对福王家的小舅舅的恐怖程度是决计不会低估的。不然在庭芳心里,帅师兄不单只是帅不过三集的问题,估计这辈子都没法帅起来了。 赵总兵不停的问徐景昌京中近况,徐景昌捡知道的说了。赵总兵在京城里亦是有人的,不过两厢应对。庭芳见赵总兵不搭理自己,也不着恼。只是认真的观察着周围环境,暗自背下路线,省的自己犯路痴。自己蠢的掉沟里,如今她只身在外,只能靠自己了。好在打起仗来,大约是有人保护她的。只要解决了暴力威胁,对于独自生活的事并不恐惧。到底衣食无忧,比当时她一个人在帝都奋斗的时候,强太多了。 终于走到了塌方的城墙处。见到大同的破败,就知道对城墙不用报什么希望。现在一见,果然如此。也有人在试图修补。但没出乎她意料,连个滑轮组都没有。想想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时,那一箱箱没拆封的现代武器。横竖再差也不会比那个时候更差了;再想想自己的状况,则是横竖是不会比关在家里斗姨娘更差了。想到此处,心里平复了许多。至少现在还没到最糟的地步,不是么? 第213章 喵喵喵 总兵舅舅特别忙,也就是看在徐景昌的份上,愿意带她去看看城墙,横竖在哪里说话不是说话,说完了自然就把他们扔在帐篷边处理公务去了。 叶俊文被当个货品一样捆在马背颠了几十里地,昨夜又受了惊,下了马就吐的天昏地暗。幸而平儿懂些医术,替他开了方子,在常备药品里捡了能用的熬着。叶俊文分得一个小帐篷,艰苦自不必说。大同刚被洗劫一空,床铺是没有的。叶俊文的小厮开济想了半日,才道:“不若等后头咱们马车跟上来,老爷就睡马车里。马车是家里预备的,睡着比帐篷还暖和些。” 叶俊文一想也是,马车里什么都有,还有个小书架呢,便同意了。庭芳回来时,叶俊文已安顿妥当,喝了药在马车里睡觉。庭芳看了看,也觉得马车配置优良。便学着叶俊文,将马车当做卧室,自己分得的帐篷则做了洗漱间。 大同有条御河穿通南北,并不缺水。安儿脚上有伤,平儿要照看一群病号,自己也不大舒服,庭芳就没叫她们伺候。自己打了水,找了个石头,架上盆子就把头发洗了。拧干头发后,再打水,躲进帐篷里洗了个澡才觉得清爽了。一折腾就到了晚饭的点儿,安儿瘸着腿坐在一块毡子上生火做饭。她第一份工就是在厨房劈柴,对煮饭很是熟手。不一会儿,唐池瀚也来了,他就是被派来专管照看庭芳的,寻了块地方坐下,准备今晚就跟庭芳混饭吃。 庭芳见到唐池瀚就有些郁闷:“咱们一块儿来的,还剩多少人?” 唐池瀚道:“五十来个吧。” 庭芳垂下眼:“家里人怎么办?” “殿下操心去了。”唐池瀚道,“我们卖命,殿下出钱。你别想那么多,打仗没有不死人的。” “嗯。”庭芳低低的应了一句。这年头人命不值钱,流民四散的时候就更不值钱了。女孩儿还能卖一两银子,男孩儿白送都没人要。至于一两银子买了女孩儿去做什么,就不用多说。能有地界儿混口饭吃,哪怕是打仗,也好过立等死了。道理是这个道理,庭芳都懂。只不过还是有些难过。人要是只靠理智活着,就是计算机了。 腊肉饭的香味弥漫开来,庭芳问平儿:“我爹呢?” 平儿道:“老爷喝了药睡着了。” 庭芳道:“替他留些饭。”又喊开济和开烁来吃饭。这二位,跟庭芳很是不熟。老爷的小厮,等闲不跟姑娘打交道的,毕竟姑娘不当家,他们又不大好在内宅混。还是头一回跟庭芳坐这么近。别扭的不行。可再别扭也得忍着,谁让他们老爷得罪了圣上呢? 腊肉饭很香,油脂全都渗进饭里,嚼着十分有滋味。大同倒是不缺蔬菜,只是品种少。打了一锅菜叶汤,一顿饭就算解决了。 平儿笑道:“四爷在外头竟不挑嘴了。” 唐池瀚扒着饭道:“人是苦虫,福也享得,罪也受得。” 庭芳深以为然,小时候挺苦的,长大了日子好过了,适应的相当好;现代那么爽,穿到古代,郁闷是有点,但不至于真过不下去;锦衣玉食十来年,出门在外,菜叶汤腊肉饭也吃的香甜。只要别饿着就行,有饭有菜有汤,至多三五个月的功夫,熬一熬就过去了。 吃了饭,徐景昌晃了过来。一样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在庭芳身边坐下就道:“得了个小官职。” 唐池瀚笑道:“舅舅亏不了外甥。” 徐景昌道:“有点亏,是个提调官。管后勤土木之类的。倒也相宜。方哥儿我就指着你了。” 庭芳道:“叫的那么奇怪!” 徐景昌道:“不然我叫你什么?” 庭芳摆摆手:“算了,随便。名字起了就是给人叫的。说正经事,咱们明天再去看现场,做测量。我先算出要挖多少土方。还得跑作坊,得叫他们专腾一个作坊给我。我要做土水泥。” 徐景昌问:“什么是土水泥?” 庭芳叹道:“不大好的玩意儿,凑活用吧。”说是钢筋混泥土,借用的其实就是个概念。首先钢才少,再说土法钢太脆,工程上就别指望了;其次没有水泥,只有土水泥,强度也别指望了。但好处是速度快,省材料。古代的城墙都是一块一块石头磊起来的。就得把石头弄成砖块一样,非常麻烦。混凝土的好处是不规则的碎石头也能用,里头加以钢筋固定,对付投石机应该差不多了。重点是先对付过了今年,实在不好使就再改回原来的方法。城墙再豆腐渣,也比没有强。庭芳来的目的就在于此,以个人智慧弄出个屏障来。 徐景昌张嘴就问:“你有方子吗?要先试还是已经调配好的?” 艾玛,跟行家说话就是轻松。庭芳道:“我纸上谈兵的东西,必然要试啊。” 徐景昌叹了口气:“罢了,来吧,咱们去找总兵。今晚就先做起来。蒙古人一月来四回的,再不快点修好城墙,咱们只怕不够他们消遣的。” 庭芳累的好想倒头就睡。可她有一点好,天生工作狂。认命的站起来,跟着徐景昌往大帐里走。平儿急道:“什么时候回来?” 庭芳道:“不知道,你们先睡吧。丢不了。” 平儿跺脚道:“姑……四爷,你好歹早些。” 庭芳苦着脸道:“平儿姑娘,告诉你个巧宗儿。倘或日后你男人出门干活儿,别催!欠抽!” 唐池瀚拍腿大笑:“我说方哥儿,您真了解男人。” 徐景昌也笑个不住,本着早去早回的原则,赶紧带着庭芳跑了。走到赵总兵的大帐,他还在看文件。帐中放着个大大的沙盘,正是大同周遭的地形。只不过一看就知道不大准,专业的测绘还没诞生,详细地图是不会有的。其余的就只有书桌杂物盔甲和一张单人床。标准的单身狗宿舍,就是面积大点。 徐景昌晚饭就是跟着赵总兵吃的,对他的去而复返,头也不抬的问道:“什么事?” 徐景昌指着庭芳道:“她要个作坊。” 赵总兵无可无不可:“这些小事别烦我,你自己找人去。” 徐景昌:“……” 赵总兵猛的想起,徐景昌没正经学过东西,只得细细分说:“你在宫里长大的,行动就往上找人。并不是不好,能找到人是本事。但是很多时候往上头找常耽误工夫。你想要快,就找对人找对事。什么事都找我,我忘了怎么办?” 徐景昌就是个菜鸟,十六岁的娃儿,高中都没毕业呢。庭芳知道这上头指望不上他了,索性直接问:“回大人话,我们才来,两眼一抹黑。还请大人派个人与我们分说分说。作坊找谁?打铁找谁?要走什么程序?我们调何处的人修城墙?工程队的管事的是谁?什么时间可以修,什么时间他们要练兵。这些通不明白,只怕干不了活。” 赵总兵赞赏的看了庭芳一眼:“比你那二愣子师兄强。” 庭芳笑道:“我管家的。” 赵总兵笑了笑:“行吧,回头指一个人与你们。再说一次,没事别来烦我。另,徐景昌替小四打下手就行,至少给我腾出半日来练武。我得闲了要查的。再那个样子,我就不止像今儿一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庭芳:“……”今儿要赶路的前提下都打成内样了,还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好狠! 两个人被丢出门外。徐景昌道:“好师妹,你跟我说句实话儿,我是不是特蠢?” 不像徐景昌说的话!庭芳看了徐景昌半天,才问:“你今儿,是不是不高兴?” 徐景昌没说话。 庭芳问:“你不说,我猜不到你为什么不高兴。” 徐景昌道:“不知道怎么说。” 庭芳苦笑:“好哥哥,我在这里就指望你了,你可千万别板着脸,我真怕。” 徐景昌笑道:“不是你的缘故。”顿了顿,才道,“我心里难受。” “是因为杀了人么?” 徐景昌沉默。 “很恶心,还是很怕?” 徐景昌道:“都有。所以我觉得……真没用。” 庭芳笑了:“挺好的。” “嗯?” 庭芳道:“我就觉得挺好的。”就算是古人,头一回杀人,杀完跟没事人一样,那才恐怖好吗。 徐景昌郁闷的道:“读史书的,能跟我说说么?我也不知道问谁去了。真不敢去招小舅舅。”再说都一表三千里的舅舅了。 庭芳停下脚步道:“咱们先站着。说完再回去。” 徐景昌有些犹豫:“太晚了,明儿说吧。”女扮男装也不是真变男的了啊。 拍领导马屁也是工作范畴,工作狂表示今日事今日毕。庭芳道:“明儿我可以睡懒觉。先解决一桩是一桩吧。” 徐景昌只得无奈的道:“四妹妹。男女大防。” 庭芳愣了愣,不知道徐景昌怎么突然切话题。 徐景昌道:“你还小,不大懂。我却大了,不能装不懂。叫人传点什么,你这辈子都毁了。” 庭芳想起叶阁老那句“谁管着你是好人,谁纵着你是坏人”的话,噗嗤一笑:“师兄,你觉得我还能嫁人么?” 徐景昌无话可说。 庭芳道:“你别太在意了,我自己都不在意。我不想嫁人。” 徐景昌不由问:“为什么?” 庭芳道:“你想入赘么?” 徐景昌摇头。 “那不就结了!”庭芳道,“你去别人家会受委屈,我也会。我不想受委屈,尤其是我现在的样子。总要被人挑拣。索性不嫁了。女人不嫁人会被外人欺负,可只要咱们的事儿成了,我嫁不嫁都不打紧。人和人没什么不同,你们男人不愿做的,我也不愿做。所以,这些个男女大防啊什么的,就都丢开手。你那我当哥儿使,我就真谢谢你。” 徐景昌似有所悟:“说来说去,都是实力最重要。” 庭芳道:“枪杆子里出政权。大师兄,你小舅舅真的不能死。他死了,我们全完。这辈子可就真不愁男人了。” 徐景昌猛的窜出一股火气:“你们家,太过分了!” 第214章 喵喵喵 “呃?又怎么了?” 徐景昌压抑着火气道:“我早想说了。你比别个聪明些我知道,但你们家的人怎么那样使你啊?什么都同你说!那些鬼话是能同姑娘家说的吗?你跟师兄说实话,不想嫁人是不是你家里人告诉你的?” 庭芳摇头:“我就不想嫁!” 徐景昌想起福王说的“十个女人九个不想嫁,还有一个是傻瓜。”的话,深吸了一口气,道:“男婚女嫁人之大伦。没有小孩儿愿意嫁,但你不能听着家里人哄。舍了你成就他们的富贵,凭什么?你真有事了,他们脖子一缩,你找谁哭去?你个傻丫头!” 庭芳几乎仰天长叹,为什么在古代名声都差到这份上了,还有人要逼婚呐!我不结婚招谁惹谁了啊!只得敷衍道:“现在已经是这样了,你能倒回去吗?” 徐景昌噎住。 庭芳就道:“所以啊,好师兄,咱换个话题吧?” 徐景昌坚持道:“有些事,你小孩儿家不知道的最好。” 庭芳木着脸道:“我已经知道了。” 徐景昌崩溃的道:“到底谁告诉你的啊?上回那鞋垫也是!你才九岁啊!”叫他问出来,绝对是套麻袋往死里打。便是小男孩儿也不能看,免的移了性情。要开那个蒙,至少得到十五六岁吧?他表弟就是开荤太早,那什么破身体!骑马略跑快些就跟断气了一样。 于是徐景昌再次语重心长的道:“不是师兄迂腐,那玩意真不能给孩子看。你告诉我,谁偷着给你看的?” 庭芳不满的道:“马上十岁了。甘罗十二都当丞相了,我不用当丞相,十岁不小啦。” 徐景昌咬牙切齿的道:“你再裹乱试试?咱们小舅舅的传统,男孩儿可劲打,你才说要我拿你当哥儿。” 庭芳想着徐景昌的武力值,立刻怂了,只得道:“我偷看的。” 徐景昌:“……”抓狂了,他到底要怎么跟一个小姑娘解释那玩意不是你这个年纪该看的啊?她看了还看懂了!你聪明能用在正道上么? 叶俊文就是个不着调儿的,徐景昌拿着庭芳愁的想去死。现他不管着,都不知道扔给谁管去。小舅舅管孩子的方法就一种,打!但对着姐儿怎么打!?叶家对庭芳再龌龊,对他是真有恩。何况师妹挺可爱的,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不为这些,为着庭芳教他算学的半师之谊,也不能撩开手。 庭芳见徐景昌替她愁的头发都要掉了,赶紧道:“师兄,你想开点,别把我当孩子看就行了。”祖宗,我比你大了快三十岁了…… 徐景昌阵阵儿肝疼,都说他亲娘死的早,八字苦的很。再看看眼前这位,不到十岁就扔出来使的,顿时觉得自己家的那一地鸡毛根本不算事儿。继母再坏,他九岁的时候也只会操蛋啊。 庭芳轻笑一声,真是难为徐景昌的世界观了。不想继续纠结这个话题,庭芳道:“我的事儿一时半会解决不了,先解决你的吧。” 徐景昌没好气的道:“我没事!” “师兄又把我当孩子!” 徐景昌索性一口气说道:“就是杀了人不舒服。这种事我听多了,说一个你认识的。唐大叔唾沫横飞的在殿下院子里说他杀了人后吓尿了的事都说几百回了。我知道是人都会难受,我也会。但我也得抗过去。道理全都懂,就是不高兴。你不用操心我,我闷两天就好。倘或这几日我脾气不好,你担待些。回头给你赔不是。” 徐景昌旁的不论,脾气真个是好到极致,就没见他对谁发过什么脾气。庭芳见徐景昌真的就是需要自己做做心理建设,便放心了。只要是军人,都要过这一遭。血淋淋的战场上,这就是规则。别说徐景昌了,她自己不也要拼命做思想建设么?虽然效果好像差强人意。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庭芳见徐景昌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打破沉默道:“我的事,师兄也不用操心啦。” 徐景昌哼了一声。 庭芳又咯咯笑道:“家里的事,真个是我自己蹦出来的。我不蹦,爷爷也不会推。他是狠了点,要说他不疼孩子,却是冤枉了他。我原想着藏拙,没想到陈恭那熊孩子一弹弓打的我没藏下去。待到认识你们后,我就不想藏了。就好像吃了山珍海味的人,不会想回去啃窝头。我一身才学,藏了,固然能嫁个不错的人家。但那又如何呢?我不乐意,我真的不乐意。我想做男孩子,跟你们一起耍。骑马、射箭、打猎。不想成天想着给婆婆的礼薄了,忘了给嫂嫂做针线了,妯娌今儿说了一句话似刺到我了。这日子我过的来,还挺游刃有余的。可是没意思。师兄,你扪心自问,你那样会哄人又生的好,去定国公跟前撒娇儿你能不能做好?你都能跟娘娘撒娇,怎么就不能跟定国公撒娇呢?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意吧。” 徐景昌道:“那你干嘛不愿嫁福王。他又不拘着你。他比你还疯呢。更不用搭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庭芳道:“他不是皇子,我就答应了。”谢谢您呐,没嫁他就给他玩命呢,嫁了他确实没有鸡毛蒜皮,全特么朝廷大事了都。经过叶阁老身体力行的深刻教训,庭芳算明白了,她最好干她擅长的活儿,别玩跨界。老狐狸太多,玩不过来。何况政斗人才多,科技人才少。她还是去做技术党吧。过了这不安生的几年,她就自己开工厂去。到时候要钱有钱,要靠山有靠山。过神仙日子,岂不快哉? 徐景昌这回可真没话说了。 庭芳又道:“人活一辈子,总要留下点印记吧。”说着指向西方,“待我修好了城墙,总能救几个人命。一条命,比我能不能守规矩,能不能嫁出去重的多的多。何况很多条命。如果我们能修好它,甚至研究出补好长城的方法。一百年后,一千年后,没有人会记得嫁了人的某门叶氏,但会记得我叶庭芳!” 庭芳接着道:“我再长大一点儿。就去研究水利,研究自来水系统,研究经济规律。只要我活着,就一点一点做。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不仅仅是嫁人生子。别人会的我不稀罕,我要做的都是别人不会的。我曾经愚蠢的以为自己能受得了内宅的无趣。可是当外面的世界撕开了一个小口子,哪怕一点点。就发现自己再也再也忍不了那样的无趣了,简直一天都不想忍。我觉得那是在浪费生命。宁可替殿下做玩具,宁可把自己累的脚打后脑勺,宁可……远赴边疆,哪怕很有可能会死。所以我不会后悔,再让我选一次,哪怕陈恭没带弹弓,我也会冲到殿下面前告诉他,殿下,奴有一物,世人皆不曾见过。普天之下不缺一个会生儿育女的叶庭芳,但永远缺一个会修桥铺路兴修水利的叶庭芳。” 庭芳第一次把心里话说的这么彻底。因为她实在太寂寞了,不是说古代没有理想主义,而是古代没有人会相信女孩儿也有理想主义。她不想徐景昌总是纠结她的归宿问题。对于一个真的关心自己的人,庭芳很乐意以诚相待。何况,在抵达大同之前,一路上都是他在保护自己。他们还会有很长很长时间的合作,对于合作者,不应该隐瞒自己的想法。徐景昌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庭芳所需要的恰恰不是关心,而是尊重。唯有尊重,才是价值。 良久,徐景昌才道:“是我小看了你。” 庭芳摇头:“我是个女孩儿。” 徐景昌笑:“跟女孩儿没关系,是我小看了你。对不起。” “那你把我当男孩儿!” “我不如你。”徐景昌顿了一会儿才道,“直到出族前,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说是管作坊,也只是玩。说是有生意,也只是小打小闹。”庭芳说了自己心事,徐景昌说的就容易了,“早想来大同,又没有勇气。瞻前顾后的,非得等到一无所有了,才想起孤注一掷。小舅舅今天很生气。”徐景昌自嘲一笑,“前几日我还在你家显摆来着。报应来的倒快。” 庭芳想起徐景昌被虐的事,就觉得自己的骨头都阵阵发疼。一脸同情的看着徐景昌:“今天,很疼吧?” “嗯。”徐景昌点点头,“悄悄告诉你,要是宫里的武师傅这么制住我,我早嚷了。在小舅舅面前,愣是不敢吱声。我知道他生气了,再嚷他能整的我更惨。” 庭芳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他怎么忽然就出现了?” 徐景昌道:“没什么,咱们本来就离的近。这头都打起来了,斥候肯定回报于他,他顺手就救了咱们。外头都瞧见唐池瀚了,他就故意来里面试试我的水。我当时感到有人靠近,一刀劈过去,就被他夺了刀。” 庭芳忍不住问:“你就过了一招儿?” 徐景昌点头。 庭芳道:“是你太该揍,还是小舅舅太强?” 徐景昌笑:“都有吧。” 庭芳心里默默道:男神!请受我一拜! 徐景昌伸手拍拍庭芳的头:“回吧,真的晚了。今晚谢谢你。” 庭芳道:“师兄太客气了。” 走在前面的徐景昌突然又停下脚步,扭头对庭芳道:“人各有志,如果你将来依然不想嫁人,就来寻我。如果我活着的话,会护着你。” 庭芳也停住,问:“为什么?” 徐景昌想了想,道:“因为我想护着一个青史留名的叶庭芳。” 庭芳的笑容绽放,眼睛亮如繁星:“师兄,说话算话哦!” “好!” ①:徐景昌说的保护,是指兄长对妹妹的保护。古时不嫁人的女性一般只能依兄长而居。 ②:庭芳的人生目标,这里就说的很明白了。所以全本男主戏份都比较轻,这本书的主线不是爱情。 第215章 喵喵喵 血!铺天盖地的血!刀割在肉上的声音,好似尖锐的沙砾;刀割在肉上才触感,好似凌迟。凌迟着对方,凌迟着自己。血染在身上,化作一个个的小虫,钻进肌肤,卡在骨头的每一个缝隙里。然后慢慢占据全身,侵入五脏六腑,最后捂住了他的口鼻,无法呼吸。窒息了! 徐景昌从噩梦中醒来,冲出账外不停的呕吐。几乎把身体里的每一点水都吐出来,直到吐无可吐,才可以顺畅的呼吸。徐景昌疲倦的回到账中,大口的喘着气。军营里的夜不是纯粹的黑,四处有照明的火把与巡逻的人。借着微弱的光,望着帐篷弧形的顶,他无力的倒回床上。 我杀了人。这四个字似魔咒萦绕心间。不是有血海深仇的蒙古人,而是因为活不下去才变成的流民、是同类。如果不是天灾人祸,他相信那些人跟他一样不想杀人。他不明白天下怎么变成这副模样,闹的要自相残杀。就好像他一直不明白,定国公府争个世子位都要争到赶尽杀绝。 他记不住所杀之人的脸,只记得临死前那扭曲的表情。杀了人之后才知道,那一瞬间所拥有的并非勇气,而是恐惧。他想活,对方就必须死。徐景昌几乎哭出声来,他不想杀人,一点也不!尤其是被逼入绝境的……昔日的好人。 徐景昌倒了杯水,强迫自己平复心情。帐篷里只有他一个人,算盘和算筹都给扔去了新兵营。因为伺候他不单没前程,在前线没有自保能力的话也很危险。何况他长大了,不需要人拿他当孩子伺候。但是从小就被前呼后拥的人,在卧室里只剩下自己时,孤独感几乎是迎面砸来。尤其是做噩梦的时候。 胸口的恶心感挥之不去,徐景昌抑制不住的开始怀念母亲。他的母亲是温柔的,牵着他的手走过最无忧的岁月;他的母亲又是强势的,见惯了娘家的种种龌龊,嫁到夫家来,就手起刀落的收拾了一切。定国公府的当年,看起来多么霁月风光。每个人都有事做,每个人都洋溢着笑容。直到定国公偷腥还要带回家里。唯一不赞同的,只有母亲对待那个青楼女的手段;就好像他恶心继母但从来没想过动手收拾她一样。真正应该对付的,并不是她们,而是定国公。 想起京中的一切,徐景昌的目光慢慢变的坚毅。软弱与恐惧从他身上渐渐退去。赵总兵初上战场的时候,也不过这个年岁。或许他也软弱过,但都过去了。一个坎儿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清晨的阳光照亮了土地。庭芳木呆呆的任由平儿摆弄她的头发。这个年纪,不管男孩女孩一律都是两个包,不用梳花样子戴首饰,速度快了许多。庭芳还没反应,平儿已是拧着热毛巾给她擦脸了。大同的风很烈,平儿跟刷墙似的涂了厚厚的面脂,又帮她把脖子与手都收拾好,才道:“四爷略站站,我给你换衣裳。” 庭芳才醒过神来,在马车中站起,穿上薄棉衣,还裹了件披风。下了马车冷风一吹,清醒了好些。庭芳拍拍自己的脸,想着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暂把昨日的心事丢开。 一阵香味传来,徐景昌在不远处唤庭芳:“方哥儿,快来吃饭。”庭芳顺着声音望过去,火堆边已围着一群人。叶俊文主仆三个带唐池瀚与几个亲兵,都在那处。庭芳望了望天色,知道自己起晚了,赶紧跑了过去。 早饭没什么特别的,依旧是腊肉粥就馒头。现在物资匮乏,有腊肉吃就不错了。想吃好些的,还得等过两日的辎重到了才有。饭毕,赵总兵的文书晃了过来,先向众人见礼,再自我介绍道:“小人段宜修,总兵派我来与叶郎中交接些许琐事,再则带徐提调与叶公子去看作坊。” 叶俊文如今光杆司令一个,能交接什么?他最会的就是分派活计,制衡下属,以及拍上司马匹。属于典型的官僚。做实事的与纯人事自古以来就是死仇,赵总兵看叶俊文十分不顺眼。他官阶比叶俊文高,虽然武不如文,搁不住他有超品国公与国舅双重身份加成,不想搭理就不搭理。权当叶俊文不存在。段宜修也是遇见了,随口打声招呼而已。 叶俊文还得问:“城墙之事,何时开始?” 段宜修心想您老还是少裹乱。想了想,喊了个兵丁领叶俊文去“勘探”现场。叶俊文还搞不清楚状况,只得跟着人走了。接下来才是干正经事,段宜修开始跟余下的众人分说:“城内作坊有几个,还有些在平虏、威远等地。前儿蒙古人一把火烧的了大同,虽不至于全城尽毁,也是处处破败。眼看就要入冬,作坊正得紧着用,还请徐提调物尽其用。” 徐景昌稍稍适应了现在的称呼,点点头道:“是。” 段宜修笑道:“我是个闲人,就替总兵写写文书。有什么事可以寻我。现咱们去作坊,边走边聊。” 唐池瀚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庭芳,自然得跟着。大同士兵紧缺,亲兵营活下来的人昨日已编入正式行伍。若不是考虑到庭芳没有自保能力,缺人缺到心焦的赵总兵一准儿连唐池瀚都征用了。 大同是军屯,一路上遇着好些带着孩子的妇人,一点点整理着破败的场地。大概想把房子建起来。大同不算苦寒之地,跟京中却是没法比。众人看着粉雕玉琢的庭芳,都十分好奇。徐景昌倒是没多少人关注,长的再好也大了,谁知道又是京中哪家公子来镀金呢。 城内烧的乱七八糟,路很不好走。终于走到集中了作坊的地方,段宜修才道:“就是这处了。”说着扬声喊了一声:“老金,在不在家?” 门内出来个黝黑的汉子,见到段宜修便笑道:“段大人有何吩咐” 段宜修笑着给双方作介绍:“这是铁铺的老金,手艺最好。咱们的兵器都是他统管。钢铁上的家伙找他。” 又对老金道:“新来的徐提调,负责此回城墙事宜。” 老金笑着给徐景昌见礼,而后问道:“城墙都是石头,要铁作甚?” 徐景昌看着庭芳,众人也都跟着看过来。庭芳大大方方的道:“昨儿我去看了城墙,都是石砖。不是不好,就是修起来费工夫。如今咱们要的是快,所以要用铁骨将散碎石头串起来。”说着比划着道,“这么粗这么长的一条条的铁管。” 老金皱眉道:“有用吗?” 庭芳道:“便是没用,城墙再塌铁管亦可收回,并不浪费。昨儿我仔细瞧了一回,照他们如今的修法,只怕明年都未必能修好。” 老金满脸的不信任。 段宜修道:“小公子是赵总兵特特问福王殿下借来的高人,你可别看他年纪小,就小瞧了他。” 老金想想如今的城墙,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自打头一回城墙被砸了个大口子,之后就一直没修好。倒不是说大伙儿不努力,只是后头修的质量不如原先。蒙古人也知道赶工赶出来的不结实,下回再来还朝原先的地方砸。砸着砸着,豁口越来越大,补的越来越慢,便到了今日模样。那头还有修城墙的,横竖今冬未必补的好,就叫他们在另一头开始,再差劲能唬人总是好的。 世界上没有王八气一开,所有的人都匍匐在地的好事。庭芳不欲多言,说不如做。做好了再说话才有效。找到了铁铺的负责人,又去找木匠与石匠,为土水泥作坊做前期准备。 土水泥的原料无穷多,什么炉渣、破砖瓦、各种岩石、石灰窑渣等等等等等磨成细粉,掺合少量石灰、石膏粉,搅拌均匀便是了。既然要黏膜,自然得用简易机械。手工磨到猴年马月去。万幸大同城内有条河,可以充分利用水的作用力。别小看柔软的水,用好了却是力大无穷。庭芳打算设计几个水推动的石磨装置,来碾磨乱七八糟的粉末。自然就得有木匠与石匠。 转了一圈,找到了各方面的负责人。庭芳就开始跟徐景昌解说土水泥的成分。末了还道:“具体这几种材料那样混合,如何混合才坚固,就得咱们一路试过去。会要一阵子时间,但磨刀不误砍柴工,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这头我盯着即可,师兄你去替原先修城墙的人做滑轮组。咱们两边都尽力,争取在蒙古下回进攻前修好。” 徐景昌点点头,却是又问:“你如何得知这些混合有用?听说有一种三合土好使,就是你说的这种么?” 庭芳摇头:“三合土有很多种。我知道有一种特别好,但没有方子。现在这个我管叫土水泥,要叫三合土也成,横竖就是个名字。但师兄若说的是京里人家用的三合土,我却知道。那个做地板倒使得,做城墙不大好。”庭芳能知道土水泥,还是前世族里有个亲戚开了个小作坊,出售点大伙儿修个院墙、围个鱼塘的建材。便宜方便,适合相对贫瘠的农村。这玩意跟真正的硅酸盐水泥不是一回事,可农村里随便就能弄出的小作坊,古代就一定能山寨出来。硅酸盐水泥是好,可庭芳又不是学那个的,知道个名词都算她学识渊博了。只得放弃。 看了看周遭环境,庭芳暗自叹口气。这个时候,最有用的不是数学,而是化学。但她一点也不会,可惜了。 第216章 喵喵喵 数学产生于社会关系的逐渐复杂化。当人类从游牧民族转向农耕文明后,就开始有了数学。因为农业比狩猎需要更复杂的管理,比如说记录播种的日期和预留足够的种子。约公元前5000年前,两河流域文明开始兴起,繁盛的文明早就了巴比伦与埃及的数学。巴比伦是商业国家,他们需要交易。埃及是农业国家,他们依靠尼罗河带来的淤泥种植,这就需要修建水利工程、要给工人分法食物,预报尼罗河的汛期等等。于是巴比伦和埃及都产生了算术、几何与代数。可见数学的诞生,最开始的原因就是管理。 庭芳当初决定来大同,并非因为她自以为能通杀所有理工科,而是按照本朝数学能力的估算,必然工程管理能力不行。管理跟不上,速度便跟不上。来到大同踩点后,心道果然!站在城墙下,看着按传统的方法垒石头的工程兵们,再看看远处即将干枯的草地,庭芳急的都快跳脚了。目测几十米的大缺口,前方还无长城阻挡,蒙古骑兵可长驱而入。难道真要跟蒙古人打巷战么?蒙古人的彪悍,又岂是中原人能与之抗衡的!骑马冲进来的更没法子了。 修城墙不是一件简单的叠积木的事儿。得预估人力投入如何才能合理,预估食物的分配、原料的供给、挖出的土方、运送土方、运送石头等材料、加工石头、改良运输方法等等等等。加之庭芳用了土水泥,还得做土水泥的研发与实验记录。 本朝人才本就少,京城里网罗了一大批,留在边疆的除了技工,一个工程师都没有。哪怕是八级技工也不能完全替代工程师的存在。就好比徐景昌,他机械天赋再高手再巧,做水力驱动的磨坊时也常要卡壳,非得庭芳跟着算不可。庭芳在大同,就算身兼了项目管理与人形计算机。项目管理才开了个头儿,人形计算机的强大已展露无遗。徐景昌的水力磨坊速度翻了好几倍,顺道儿跟庭芳学了不少数学知识。若不是还有蒙古人犯边之事,徐景昌都只差乐不思蜀了。 作为没有工程管理的项目经理而言,庭芳十分虚心的在工地上来回穿梭。土水泥的雏形大同原本就有,只不过没有中间加钢筋的想法。庭芳要做的是对土水泥的改良。传统的工匠有些很不好的习惯,总是喜欢凭借感觉,而非数据。庭芳则是教会了阿拉伯数字后,强令工匠改变工作习惯,所有的实验数据与过程必须完整的记录。比较老道的工匠的确可以用直觉感受万物,庭芳还认识一个凭直觉做数学选择题正确率还有70%的主儿呢。但绝大部分人是不可能做到的,直觉的结果要么就是质量差,要么就是效率低。 工匠自是不服庭芳,好在是边疆,干活的人要么是退下来的军人,要么是军人相关。对于执行命令这一条儿,比京里那些作坊的匠人好多了。加之长期在作坊混的徐景昌帮忙,总算把场子镇住。折腾了五六天,才挑出现有材料里最好的一种。 与此同时,城墙边的脚架与滑轮组搭建完毕,水边的水力驱动的大型搅拌器也做好了。别小瞧水力驱动,当年蒸汽机的发明都是为了弥补无法利用水力的地方,直到二十一世纪,水力都没做到被完全替代,最经典的例子便是三峡水坝。大同原先就架了水坝利用水力舂米,在原有的基础上改良总是最省成本的方式。 常言道要致富先修路。土水泥还没用于城墙,路倒是先通了。西北风刮的凌冽,土水泥干的极快。打通了河边到城墙的水泥路,运送物资的路上就尽可能的减少了意外,大伙儿从原先的旧路上转移到新路上后,才发现确实好用,渐渐对庭芳的命令没那么抵制了。劳动人民都是实在的,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要真有用,他们就服。 从原料到运输到生产,一系列流程全部计算出来,随机工作计划表自然而然就生成了。责任到小组,小组到个人。 等全套预备都做好了,城墙大业即刻开工。不是没有人嗤笑庭芳等人的忙碌。传统方式建立城墙的,有了滑轮与脚手架的帮助,速度快了一倍不止,都修了好一段了,庭芳他们还没动静。无数人在赵总兵面前告她的黑状,说她胡闹。赵总兵倒是没搭理,毕竟庭芳是工部郎中的女儿,而工部郎中叶俊文正是亲自带着圣旨来边疆修墙的。赵总兵再不待见文官,也不能跟二愣子一样在别人没有干扰自己的时候动手打压。叶郎中固然是个棒槌,但他老子可真不好惹。他只管住徐景昌别一门心思胡闹就行。 可是当纯流水线的生产卜一投入,整个大同就惊呆了! 所谓工业文明,并不是有几个工厂就算进入工业时代了。大清国晚期洋务运动,不知建立了多少工厂。英法殖民地更是遍地产线。但他们没有一个是工业文明。工业文明必须是在工业上形成系统,流水线只是开始。农业文明的人,最多把某一个环节拆分成几个人合作,但不会像庭芳一样把整个制作流程细分成一整个工序。最开始固然是慢的,但简单的生产,工人只需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他的速度就会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不是说农业时代的人不聪明,有句话叫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农业国不需要流水线,所以没有。但是换个角度来说,先进的思维模式在某种特定的时刻会起到极其凶悍的作用,譬如修城墙。 每个人责任明确,庭芳骑着马在大同城内狂奔。她死死盯着每一个生产环节,随时对有限的人手进行调度。尽可能的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譬如有些人手巧,就去卷钢丝;有些人力气大,就去搬石头;有些人耐力好,就去水泥路上搞水泥钢筋接力。庭芳与徐景昌二人,甚至在纤夫的灵感下,硬搞出一套类似轨道火车的半人力半水力的运输线。大大解放了运输的人力成本,使得腾出更多的人去生产原料。工厂的规模逐渐增大,城墙自然也是越来越快。 太强大了!赵总兵虽然没空去盯着细节,但总览全局的他肯定是要收到各方回报的。从众人告黑状,到五体投地,只用了短短一个月时间。而城墙则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成型。赵总兵站在城墙下,遥望着传统修建方式的那一头,陷入了沉思。 待所有的工作都上了轨道以后,已是十月底。北风呼啸而过,大同城内一片肃杀。即便没有奸细在蒙古,大伙儿都知道,蒙古人要来了。草场枯萎的冬天,原始的游牧民族除了贸易或抢劫,没有第三条生存下去的方法。其实蒙古的百姓也并不是很想打仗,可两个国家如此,没法子贸易,也就只好抢了。有了这一层顾虑,产线上的人根本不用庭芳催促。赵总兵虽然怀疑庭芳的方式修建的城墙不牢靠,可看看速度,也就闭嘴了。哪怕是土墙,也好过什么都没有,不是么? 然而赵总兵看着消耗的库存,终于忍不住把庭芳叫到跟前:“小四,你的法子甚好,只是钢铁用量实在太大了,咱们大同补一面墙倒还凑活,日后别的重镇呢?长城呢?有没有法子别用那么多铁?还要打仗呢。” 庭芳道:“可以是可以,可我不会算啊!”她又不是学土木工程的,钢材使用的密度,全依靠当年装修房子时看综艺节目里人家用的大概印象照抄。要她去设计钢材与土水泥以及强度的最佳配比,那得研发多少年?得有多大的研发团队?几百年自然科学的沉淀,岂是她一个小小的穿越女可轻易破解的?那是一整套的工业体系,她现在就是带了个期刊搜索器加顶级实验室穿了都不顶用。 赵总兵道:“你就不能想想?” 庭芳也很无奈,道:“宋朝英宗治平年间,铁产量为八百二十四万余斤。开源节流,光节流能有多大的用?” 赵总兵顿时无言以对,他是领兵打仗的,盔甲兵器哪样不是铁?最是关心铁的产量。本朝铁产量每年才二百多万斤,与前朝比起来,确实是没脸见人。然而此非他一个总兵可以控制的事,只得道:“你好歹省着点,每处铁都是有定额的,你都用去修城墙了,别处还要不要用?便是我能问圣上多讨点,也是有限。” 庭芳无奈了:“这个真没法子,要不您同圣上说,要京中工部的老吏们想想法子。”说着抱怨道,“我又不是神仙,什么都会。” 赵总兵想起那震撼的水力轨道运输车,苦笑道:“不是我说话不客气,你爹还在帐篷里猫着呢,他都看不懂你弄的,工部就那样,你指望他们?” 庭芳苦着脸道:“能别提我爹吗?”叶俊文见她成天不是跟工匠在一起就是跟徐景昌在一起,早气的半死。尤其是加班加点的时候,大半夜的她打着火把满城乱窜,更是觉得她闺誉扫地。拿着她没法子,就一直烦她。她是做了什么孽,才赶上这样的爹! 庭芳如是想,叶俊文比她想的还严重。庭芳刚独自一个人蹦去了赵总兵帐里,赵总兵又不想叫人知道大同铁库存已经不多,把亲卫都打发走了。叶俊文接到消息只急的跳脚,在外头盯了半日,终是忍不住走到账外唤庭芳:“小四,你来,爹爹有话同你说。” 庭芳:“……” 赵总兵话还没说完,只得先放庭芳走。有些心浮气躁的坐在桌子前,有力的手指敲着桌面,十月底了……此次,大同能守住么? 第217章 喵喵喵 庭芳被叶俊文拎回帐篷里,愁的太阳穴都一阵一阵跳。她都快忙死了,亲爹还一直裹乱。 叶俊文更是气急败坏的道:“四丫头,你往日说我没眼力价儿,今儿我就认了!我知道事情紧急,知道蒙古人就要来犯,可你能不能检点一点儿?啊?你一个姑娘家,便是装成小子,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你翌日回了京,我怎么给你说亲?你真打算在家做一辈子老姑娘?你别嫌我啰嗦,你真个就当嫂嫂手底下讨生活,就那样容易么?我同你娘死了你怎么办?” 庭芳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垂头挨训。 叶俊文又道:“你跟徐景昌合得来,徐景昌还长的好,倘或他还是世子,便也罢了。如今他一个白身,便是有赵总兵照拂,又得爬到猴年马月去?武不如文,四五品的武官算不错的了,在朝中说话还不如七品的翰林。原这话不该现在同你说,可你自幼聪慧,就别在这上头装傻!看看你现在什么模样?你一个大家小姐,当真就要同赳赳武夫混做一处?” 庭芳想死的心都有,她离十岁生日还有一个多月,能不能别考虑婚事啊! “爹爹是为了你好!”叶俊文语重心长的道,“你在大同如此混,将来真想留在大同不成?你跟徐景昌能不能远一点?啊?见天儿光明正大在一处,别以为人家就打听不到大同的事儿!” 面对姨太太风的叶俊文,庭芳真是无言以对。她能不跟徐景昌混么?哦,她一数学系的,没有工科生在边上戳着,不说别的,滑轮组她就组装不起来好吗!徐景昌呢,更加了。他不会高数,磊个城墙还凑活,真到了机械设计的时候,只能求近似值,算的还慢,她不在,徐景昌估计还在搭架子呢。再说了,眼前这位工部郎中,当真除了官僚手段,什么用都没有。一大摊子工匠,不管是徐景昌还是她,都管的异常吃力。 说到底,两个孩子本就难以服众,叶俊文就只知道裹乱。何况两个人还是管理工程上的菜鸟。她前世是在制度完善的地界儿管理高级知识分子,很多事响鼓不用重锤敲。管农民工你试试?徐景昌一个半大的孩子,若不是家境复杂,生存不易,且连现在的素质都没有。跟他同龄的陈谦,连个弟弟妹妹打架都制不住。陈谦还算懂事儿的。高中一年级的少年,能有多逆天的本事?就徐景昌的天赋,搁后世够让他直接保送清华了。还想让他在管理上一展长才独挑大梁,真是无知者无畏! 要说检点,并非庭芳不想随身带丫头,只不过丫头都被她撵去干活了而已。安儿力气那么大,难道就闲着?大同伤残兵那么多,平儿就看着?叶俊文给的俩小厮,骑马速度还不如她,她哪有闲工夫等小厮赶上。效率就是生命,建城墙本来就是为了救命。真叫蒙古人杀进来屠城,还讲个鬼的贞洁名声?能缺胳膊断腿的活着就是奢侈了! 庭芳深呼吸,平静的道:“老太爷说了,我不用嫁。” 叶俊文恼道:“你休拿老太爷压我,不过看你小,纵着你任性罢了。我告诉你,你别想那些歪主意。当爹的只能言尽于此,你倘或自己不检点,日后嫁的不好了,休来怨我。” 庭芳怒道:“你少跟我装相!我倘或长的丑些,你只怕巴不得我嫁不出去,好给你宝贝儿子做一世的苦工。不就是我长的好,你便打着鬼主意。别给我装慈父的款儿,你真疼我,就不考虑我能否嫁的好不好的事儿了!你方才说的,徐师兄哪里不好了?他便不是世子,还是贵妃的外甥呢!还是福王的伴读呢!你真当他一无所有了?你怕我嫁不出去,赖到他头上,他敢不认?他是长的不好了,还是性儿不好了?是背景不好了,还是才学不好了?你下死眼看不上他,到底看不上什么,你当我不知道?你想拿我去巴结上峰,做梦!” 叶俊文被一言叫破了心思,恼羞成怒:“你再胡说我今日就清理门户!” 父女两个怒目而视,彼此都不肯退让。叶俊文并不是非要现在就说庭芳的亲事,只是徐景昌真的不合适。庭芳还不到情犊初开的年纪,可她不放在心上,自是有人传。叶阁老想要庭芳留在家里,他却不想。庭芳太强势,光凭她在大同的所作所为,就可知日后的跋扈。叶俊文在朝堂打滚多年,自问看人有一定的水准。将来庭树又如何制的住她?莫不是要儿子一家都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庭芳能否嫁的好倒在其次了,至少得找个能管住她的人。很明显一无所有的徐景昌根本没法招架她。不能放任庭芳继续变强,否则庭树就要被他拖死。对于唯一的长子,叶俊文恨不能把路都替他铺平,绊脚石必须要挪开。 事实上因周姨娘的存在,庭芳的确不可能跟庭树和解。庭芳本人从不打压妾室,说到底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孙姨娘再招人烦,庭芳也从不搭理她。实在是周姨娘想踩到陈氏头上,这就不能忍。但凡周姨娘不想谋大权,她半分都不会迁怒。错的终究是男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对峙中,外面金铂之声急促响起。庭芳一凛,拉着叶俊文奋力往居住区飞奔而去。城中居民经过长期训练,分别往习惯的地洞里躲。来到大同,头一个训练的便是躲避。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们,最好是不要在外头裹乱。 父女两个藏进地道,盖好上面的盖板。地道里挤了好些人,神色都有些紧张。庭芳喘匀了气,讽刺道:“咱们接着谈京中之事?” 叶俊文体能远不如庭芳,还在调整呼吸。 庭芳再放嘲讽:“局势怎样都说烂了,我既到大同来,只怕只有你还讲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你不就是怕我欺负了你宝贝儿子么,你别烦我,我自带着娘寻地方住。横竖宅子不是咱们家的,你想也无用。” 叶俊文再次被女儿叫破,脸登时涨成了猪肝色。扭头过不肯答话。 外头在打仗,里面的气氛很压抑,都不想说话。庭芳沉着脸坐在角落,污浊的空气让她更加心烦气躁。担心着外头,又什么情报都没有。焦虑,让人无比的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唐池瀚从外头跳了进来,道:“四公子在么?” 庭芳忙应了一声儿,问道:“结束了?” 唐池瀚点头:“一小撮骑兵,打了一场,没冲进来。” 叶俊文道:“抓着了么?” 唐池瀚苦笑:“谁敢去抓他们。早跑了。倒叫他们把我们掉下去的兵丁尸体拖走了。” 庭芳问:“他们要尸体作甚?” 唐池瀚闭嘴不言。旁边却有一人道:“不是成型的兵马,那必定就是蒙古的盗匪了。他们拖走尸体还能做甚?吃呗!” 庭芳的汗毛登时起立。立刻就想到了史载的“两脚羊”。冷汗都出来了。真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队盗匪都能如此嚣张,蒙古大军来时又如何? 跟着唐池瀚走出地道,入目所见,皆是有些惊慌的人们。训练再多次,面对予取予夺的蒙古人,多少有些心理负担。庭芳懒的搭理叶俊文,跟着唐池瀚疾步往生产线奔去。 看到现场依旧热火朝天,庭芳暗自松了口气。流水线的工厂百般好处,唯有不能随意停工这点是致命伤。轻则浪费材料,重则损耗机械。打铁铺的老金看到庭芳,笑的爽朗:“公子惊着了没?” 庭芳当然惊着了,压下周身寒意,面不改色的道:“还好。” 老金笑道:“别怕,哪年哪月不来好几回。也就冬天能消停些。只要不是蒙古大军,都没什么怕的。便是蒙古大军,你们来之前还叫我们打败了呢!” 唐池瀚呵呵笑道:“烧成这副模样,还好意思说打败,你就吹牛吧。” 老金也嗤笑一声:“比你跑去跟着京里的贵人享福强。” 唐池瀚毫不示弱:“这不是又来了么?我老唐就是个马革裹尸的命。” 庭芳觉得此言不祥,忙止住了话头:“外头伤亡如何?” 老金道:“那得问他们,我早不管这事儿了。公子没必要太担忧。待咱们修好了城墙,就没这么被动了。他们仗着有豁口,可劲儿占便宜呢!” 庭芳犹不放心,走到城墙处,看着中间的豁口,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距离。豁口处有几匹倒下的战马,想是方才的战斗所致。唐池瀚跟在身边,道:“是咱们的马。不好拖走,留着给我们了。晚间烤马肉与你吃。” 庭芳问:“蒙古人跑远了么?” 唐池瀚道:“不跑远了,他们哪里就敢去拖马。你是没近处见过蒙古人。他们生在马背上,灵活无比。咱们……”说着摇头。骑兵得专门训练,马匹还不如人。不然堂堂天朝上国,就不会叫蛮人欺负了。 庭芳还想走近一点看看城墙的情况,却被唐池瀚拖走:“别看了,受不了就别逞强。” 庭芳道:“我没逞强。” 唐池瀚嗤笑:“你们都省省吧,徐公子且挂了几天黑眼圈呢。你们这些娃娃,懂个屁!” 庭芳只得离开,没走几步,又回头望着城外几乎看不到边的草场和森林,觉得城墙的豁口就如一个黑洞,吞噬着墙内外的一切生命。北风吹乱人的头发,庭芳望着明晃晃的日头,忍不住问:“战争,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第218章 喵喵喵 次日中午,京中又运了一批军需,顺道夹着叶家的家信。赵总兵点完军需,又把庭芳拎过来问了一回工程进度。他已接到线报,蒙古那头在调兵遣将,想是即将要开站。可进度之事似无法强求,赵总兵也不欲与庭芳为难,说了几句,就把庭芳打发出去了。 庭芳出得赵总兵的帐篷,听见不远处有打斗的动静,好奇的张望了一眼,就看到徐景昌在跟人练武。 徐景昌每天早起跟庭芳一处管工程,下午庭芳依旧在工地打滚,他则是在此练习骑射武艺。提调官不过是赵总兵临时给的职位,算是起步。之后都是要一点点靠着军功往上攒的。对徐景昌而言,真正的人头比修城墙那点功绩要重要的多的多。尽管徐景昌性格温和,并不喜杀戮,也只得屈从于大势。 庭芳其实不大看的明白,只觉得两边都打的不错。哪知还没看两局,赵总兵的声音冷的带着冰碴子的声音飘过来:“刘达,你下手太轻了。” 名唤刘达的,正是与徐景昌对练之人,亦是赵总兵的亲卫,功夫最好,才被派来教导徐景昌。他自是不能对着上峰的子侄下手太狠。再说,就他看来徐景昌的水平比一般的兵丁强多了,毕竟是打小练的基本功。但赵总兵显然不这么想,没有硬功夫,上了战场死的更快。往前走了几步,冷冷的对徐景昌说:“你过来。” 刘达只得退到一边,笑嘻嘻的问庭芳:“四公子要不要也学一个?” 话音未落,就见徐景昌飞身一脚往赵总兵踢去。所谓手是两扇门,全凭脚踢人。近身肉搏没有武器的情况下,用脚踢攻击力显然大的多。可赵总兵只微一侧身,单手抓住徐景昌的踝骨,往前一推再一掀,徐景昌就重重摔倒在地。 听那动静,庭芳觉得自己的后背都疼了。 赵总兵道:“下盘太差了。” 刘达见庭芳表情干笑:“公子还是去学文,考科举吧。” 庭芳:“……”站在边上,就看着徐景昌一次又一次的被打倒在地,而赵总兵好似铁塔,巍然不动的等着徐景昌进攻,然后狠狠反击。足足半个时辰,大冷的天里,徐景昌累的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是汗。然而赵总兵还没放过他:“骑射也别丢了,换身衣裳,去练习。” 庭芳同情的看了大师兄一眼,地狱模式!她再是学霸,高考都没这么狠过。徐景昌都快站不起来了,还被撵去练射箭。拉弓要很大的力气啊!但徐景昌没有废话,只应了一声,就转身走进旁边的帐篷换衣裳准备去下一场。 赵总兵看庭芳站着发呆,就道:“你去歇着吧,天冷,别病了。” 庭芳问:“那个……师兄他抗的住么?” 赵总兵道:“你知道打一场仗要多久么?” 庭芳摇头。 赵总兵没直接回答,只道:“你想让你师兄死么?” 庭芳接着摇头。 赵总兵道:“那就别问能不能抗住。抗的住活,扛不住死。”说毕,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庭芳站在原地,看徐景昌换了身衣裳出来。不过跟他颔首示意,就马不停蹄的去演武场练别的了。庭芳只得再往工地走去。 做项目管理的人都知道,不管什么项目启动,一天到晚全是鸡毛蒜皮。她离开工地好一阵了,不知道又出什么幺蛾子,还是去看看比较放心。到了工地,果然一地鸡毛。运输的轨道车毕竟不是真铁轨,损耗十分大,轨道又烂了个缺口,正在抢修。庭芳策马奔到城墙处,见城墙下积累的土水泥飞快的消耗殆尽,那头却是暂时修不好轨道,只得靠人力挑。庭芳只得从马上跳下来,把马让出去驮物资。好在她的马是随便领的,不是什么名马宝马,不然马非闹性子不可。 一直折腾到天黑尽了,轨道才修好。今晚少不得加班加点赶工,否则赶不上进度。庭芳午饭就没吃,饿的两眼发晕。骑着同样累的差点造反的马,返回营地。平儿已经回来了,见庭芳一身尘土,忙打了盆水替她洗脸洗手,又问:“要洗澡么?” 洗澡那么奢侈的事在边疆是随便能有的吗?庭芳悲愤的摇头:“有吃的吗?” 平儿忙端出一碗粥:“我放了菌子干,姑娘先喝粥,立等替你烤馒头。” 庭芳往一边嘴里倒着粥,一边含混的道:“晚上我擦个澡。洗澡耗水太多,你懒的打水,更废柴禾。” 平儿道:“打水倒没什么,只是柴禾真得省着点用。我都是一锅粥煮了,给咱们几拨人吃。粥都要冷了,你才回来。徐公子更是不见人影,下回你们都按着点回来,才不至于喝冷粥。每日柴禾都有限,要等你们回来再做饭,又得饿着了。” 庭芳问:“大师兄还没回来?” 平儿点头。 庭芳火速吞了个烤馒头,道:“我去瞧瞧。”说完把平儿留在家里,去演武场那边找徐景昌了。 徐景昌果然在练弓箭。只不过没有射靶,而是拿着弓一下一下的拉着。庭芳走近时,他已经几乎脱力。好容易数完二十,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庭芳顺手扶了一把,徐景昌气喘吁吁的道了声多谢。 庭芳略等了等,待他呼吸稍微平复了点,才问:“饿了么?回去吃饭吧。” 徐景昌点点头,收了弓箭背在身上,跟庭芳往回走去。平儿已打好水等着了,伺候徐景昌洗手洗脸,又端了粥出来。徐景昌累的没什么胃口,勉强喝着,比庭芳的狼吞虎咽斯文多了。庭芳看的有些心疼,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还心疼自家兄弟在号房里受罪呢,该怎么着还不是得怎么着。赵总兵总不至于害徐景昌。 缓了好久,徐景昌才道:“下半晌工地那边有事,我都顾不上,生累你了。你也才回来吧?” 庭芳摇头:“我算什么累呢?你习武要紧。便是把城墙修成一朵花,对你的前程也没好处。横竖我是没前程的人,都上轨道了,我一个人管的来。你日后早起就开始练吧。” 徐景昌道:“练一整天还不累死我。” 庭芳笑道:“大师兄,你不行啊!当兵的谁不是练一整天?小舅舅还是太疼你了。” 徐景昌道:“别人没跟我一样被打成那样啊。忍疼也是要体力的。练完肉搏连兵器,练完兵器连骑射。完了还得练拉弓的力道。师兄真的累!” 庭芳表示理解:“可是没法子了不是。十月底了。” 徐景昌苦笑:“是啊,要过年了。谁都想过年。大同不算太冷,别处都已经干上了。咱们这头也快了。” 庭芳问:“战局如何?” 徐景昌道:“猜都猜的到。幸而蒙古衰落,我听小舅舅说,当年蒙古和南宋对打,可不止有投石机。” 庭芳点头:“大炮么!襄阳之战,史书上写着呢。咦?说起来,我怎么没见你们练火器?不是有么?” 徐景昌道:“易炸膛啊。还不如弓弩好使。” 庭芳好奇问道:“为什么会炸膛?”原谅庭芳一个女孩子,对武器一点兴趣都没有。她能看到的电视里的枪,都是上子弹的了。 徐景昌解释:“火药添进去,少了没效果,多了就炸膛。故火器营的兵都是老手,还总死人。小舅舅没敢让我练那个。” 庭芳目瞪口呆:“你们的火药竟不是一份预备好的,而是现场捏?打仗本来就紧张,还要被炸膛威胁,火器的优势完全没办法展现呀!” 徐景昌也目瞪口呆:“怎么预备?” 庭芳模模糊糊记得一个词:“定装弹药?” 徐景昌腾的站起来,拉着庭芳就往赵总兵处走。庭芳累的两脚打颤儿,哀求道:“好师兄你一个人去好了,我刚歇了一阵儿,走不动了。” 徐景昌无奈的道:“我说不明白。” 庭芳气嗷嗷叫唤,拖着灌着铅的腿往赵总兵账里去。到了地头,庭芳再不顾形象,直接就摊在地毯上。赵总兵问:“什么事?” 徐景昌指着庭芳道:“她说有定装弹药。” 真言简意赅!庭芳稍微正了正身子,道:“就是事先把弹药称好,用的时候一包一包的拆,不就不会炸膛了么?” 赵总兵不由笑了,小丫头脑子真快!然而却无可奈何的道:“一包一包拆到猴年马月去。” 庭芳道:“那就不用包装,做漏斗一样的小模具,装好弹药。一盒一盒的,要用的时候,拿起来,把漏斗倒过来往弹匣那里一扣不就完了。” 赵总兵登时豁然开朗,倒也不用那么复杂,用油纸包粘好,直接扔进去即可。 庭芳累的眼皮直打架,抱怨道:“你们这些男人!一点不懂管小事。下回打仗记得带个管家婆,好多着呢。” 赵总兵忍着笑,见庭芳已经快赖在他的地毯上睡着了,忙使人牵了自己的马来,道:“昌哥儿你快把小四送回家,叫她仔细别从马上掉下来了。” 徐景昌应了一声,看着庭芳上马,替她拉着缰绳送回住处。庭芳爬上马车倒头就睡。擦澡是神马?真是连衣服都不想换了好么!军训使人脱胎换骨,妥妥的! 第219章 喵喵喵 天气越发冷冽,军营的气氛也变的凝重。九边重镇都互通有无,别处已交过手,大同的城墙却还没有补完。庭芳紧张的站在城墙上,看她的水泥墙与原先的墙对接。两种不同的材质,还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庭芳采用的方法是把钢骨打入石头墙里,然后利用钢筋的坚固,来粘合两边。天气太冷,土水泥干的不如暖和时快,哪怕有干冷的风都没用。偏偏又不够冷,不然泼水成冰,亦可抵挡一阵。天空飘着雪花,庭芳被裹在厚厚的披风里,依旧觉得城墙上冻的骨头发颤。 站在城墙上往下看,明光铠甲的兵马穿梭不止。每一个人都知道,一场大战即将来临。城墙的缝隙一点点变小,直至消失。可定行的木板还在。庭芳在城墙上走来走去,踩在脚下的质感很坚硬,却是与石头完全不同。严格意义上来说,依然叫做土墙,就是不知道加了钢筋,会不会达到客家土墙的坚硬程度。 远方忽见狼烟!那是长城处的狼烟!庭芳脚底一软,几乎站不住。城墙的定型板还未拆,蒙古人就来了!白日里明亮的光线下,木质的板材在石头和土水泥两者之间尤为醒目。 唐池瀚冲上城墙,抓住庭芳:“走!” 庭芳奋力的跟着唐池瀚的步伐,他们跑到营地,带走平儿与安儿,却是找不到叶俊文。日常都有训练,现在并不是找人的时候,唐池瀚只得带着庭芳往地道里撤。 在一个经济极端落后的农业文明里,弄出地道战的创意已是强悍。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赤色政权战时的规模,指挥能力和调度能力不是一个级别。庭芳躲进了上回躲过的地道,依旧没见到叶俊文。 地道很矮,入口处与气孔处透出点点光斑。离地面不远,庭芳很怀疑安全性到底有多少。头顶有马匹踏过的声音、有人的脚步踩过的声音,还有许许多多她无法分辨的杂音。 蒙古几乎都是轻骑兵,速度非常快。长城不是屏障,能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点狼烟。大同城内同时点起了狼烟,那是请求太原镇的支援。互为犄角的两个城自然是打配合战。蒙古人虽对占领城池毫无兴趣,可万一他们什么时候有了兴趣,太原危矣! 外面情形庭芳不得而知。她现在所能知道的,是一个狭长的地道,几处入口。她们所在的地方有十几个人,多是妇孺。其中一个大叔就尤其显眼。大叔四五十岁的年纪,身边带着个六七岁的男孩。 大叔显然认识唐池瀚,笑着招呼:“老唐啊老唐,你说你多想不开,都去京里养老了,又跑回来作甚?” 唐池瀚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庭芳道:“小娃娃都愿来边疆,我等怕甚?” 大叔对庭芳点点头:“小公子好身手。” 庭芳想着那明显的脆弱的城墙,一句话都不想说。反倒是唐池瀚安慰道:“总比上回好。” 大叔也道:“上回……” 砰! 庭芳吓了一跳,然而她还来不及回神,接二连三的巨响袭来,整个地道都在震颤。头顶的土扑扑往下落,砸的她满头满脸的灰。巨响不单震的地动山摇,同时也震住了她的五脏六腑,头脑胀痛,胸腔更是有被人用手抓住肺部往外扯的撕裂感。那一瞬间,庭芳觉的电视不全是骗人的,她相信内伤真的会吐血。 再次巨响!庭芳身边的土墙轰然倒塌。唐池瀚一把将庭芳拽到了别处,只见进来时的入口瞬间被堵死。庭芳的心里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们现在被孤悬于地道网络之外了!但他们不能说随意离开,炮声所带来的震动会对地道造成难以想象的伤害。很可能他们出去了,却再也找不到其他地道的入口。能做的似乎只有等,以及听天由命。 剧烈的轰鸣不知持续了多久,消失后是更令人不安的寂静。他们离城墙颇远,听不清骑兵对决的动静。可是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大炮固然震的所有人不舒服,可亦是蒙古人无法抵御的强悍武器。 比起上一次躲入地道,这一次显然恐怖的多。至少上一次没有狼烟,也没有动用大炮。能够让赵总兵往太原求救的,只能是蒙古大军。朝廷承平日久,中原人亦本就不善战不尚武。君子六艺,逐匈奴于漠北的时代早已远去。剩下的只有男子的一袭青衫与女子的规行矩步。孱弱的国家,孱弱的人民,面对凶悍的铁骑时几乎无招架之力。唯一只得庆幸的,是蒙古人只有投石机。 蒙古逐水草而居,族群发展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冬天粮草不足。在边贸和平的时代,大家用牛羊马匹换点口粮,相安无事。然而当蒙古失去了强有力的政府时,无数个部落相互残杀时,中原边境的和平就维持不下去了。到了冬日,蒙古自己不想被吞噬,只能南下打草谷。 巍峨的城墙再次耸立,蒙古人几乎有一瞬间的愣神。好在城墙的中间,有奇怪的木板。首领用指挥着投石机,对准他认为的弱点砸去。蒙古科技水平落后,投石机的准头不好。好几次没砸中目标。不过没关系,中原人不敢出城应战,除了火炮,弓弩与弓箭的射程有限。他们好整以暇的砸着。有些地方砸凹下去,有些地方纹丝不动,有些地方落下尘土。 赵总兵站在瞭望台上,观察着整个战局。蒙古还是老三样,想砸开城墙再进攻。然而再是老三样,搁不住有效。指挥着重兵往西边集结,城墙抗不住了。 站在赵总兵身边的徐景昌手心里都是汗。真的战斗开始,他没有被放入前线,而是作为赵总兵的亲兵跟随左右。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行。弓箭的准头还不够好,骑射不够熟练,肉搏更是稚嫩。所以连去城墙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去了只能是送死。 弹药耗尽,大炮失去了作用。蒙古那边残骸比想象中的少,这样级别的弹药对轻骑兵威胁太有限。与此同时,蒙古人似调整好了投石机的角度,集中攻击着城墙的木板处。徐景昌脑子里窜出一个念头:幸亏蒙古没有大炮。 城墙终是塌了。赵总兵的号令源源不断的发布出去,由人往前传。说是号令,其实都是平日里训练的口号。战场上的号令,只能是简单明了。所谓复杂的战术,在以万为单位的战场上根本是笑话。现实不是戏本子,现实考验的只有平时的训练。 炮火停下时的寂静,瞬间转为喧闹。蒙古人知道大同的人挖了地道,粮食女人都在地道里。他们打进城里来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过冬么?打赢了,粮食归他们,女人也归他们。打输了,回去人没得吃马没得嚼,女人更是别想。被原始欲望驱动的游牧民族,源源不断冲破大同守兵的防线,冲进内城。蒙古兵骑着马,疯狂的搜寻着,像饿狼在草原里追逐绵羊。庭芳好几次感觉到马踏头顶的声音。那不是她们的马,她们的马不会在内城这样狂奔。 蒙古人比预估的来的更多。九边重镇,其中一个没有城墙,是什么概念?柿子自然捡软的捏。太原的援兵未到,外围更蒙古拼杀的依旧是大同辖区的军士。内城的官兵们渐渐支撑不住。赵总兵利落的从瞭望塔冲下,事到如今,居高指挥已失去了效用。他要做的是身先士卒,以震军威。 徐景昌策马跟上,毫不犹豫的加入了战斗。 隐约的哭声与惨叫,不断的攻击着庭芳的神经。天黑了,地道里伸手不见五指,更没有人敢点灯。气孔偶然有火光闪过,不知是敌是友。 庭芳第一次听到蒙古话,宛如地狱之音。他们就在头顶,他们在与人对战。安儿看着不停掉落的尘土,喃喃的道:“不会塌吧?” 唐池瀚神色凝重,他曾是大同的守兵,年纪大了体能下降,不能再上前线,又无家眷在此。赵总兵安顿他们的方式,不是扫去京城给福王当亲卫,就是给福王的庄子种地。总归有个去处。因缘巧合,他又回到了这里。这一次他的任务,是保护庭芳。保护这个有勇气舍下京中繁华,愿意奔赴边疆的小姑娘。 地道当然可能塌,不过是土制的东西,再踩两脚全给埋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又不是没发生过。唐池瀚不顾男女大防,把庭芳抱到怀里,低声说:“万一塌了,你先呆着,听到外面没动静了再出去。” 看到庭芳惊恐的表情。唐池瀚又笑:“没事,天塌了,有大叔顶着呢。我这二斤骨头,总能撑住个小地方,让你能呼吸。” 庭芳正要说什么,兵器碰撞的声音就传入了耳朵。隔壁的大叔用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嘘!” 庭芳登时就惊汗毛直立,又是砰的一声,杂乱的脚步与火光照进了地道,前方不知谁在尖叫:“蒙古人……”话音未落,只余一声惨叫在地道里回荡。 不足二十米的距离,一队蒙古人发现了地道入口。后路断绝,庭芳的呼吸停滞了。 第220章 喵喵喵 一个孩子忽然撞进了庭芳的怀里,只见刚才的那个大叔已持刀向前。唐池瀚丢给了庭芳一把匕首,立刻补上。一条狭窄的地道,立刻响起了激烈的打斗声。安儿挡在庭芳身前,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前方。蒙古兵能杀进来,就代表他们的地道不安全,容易被人发现。所以他们面临的不仅仅是眼前的几位,很有可能还有后续力量。身后的路被堵死,她们没办法利用地道四处逃逸,要么杀了蒙古人,要么……自己死。 庭芳握着匕首的手在抖,她剧烈的呼吸着,试图迫使自己冷静。前方的大叔是个跛子,却是招招狠厉。唐池瀚更是毫不留情的劈、刺、砍。强壮的蒙古人在狭小的洞里似转不大开,为唐池瀚增加了些许砝码。可蒙古兵毕竟身强体壮,唐池瀚与大叔却已算不能上战场的老弱病残。两个打一个都有些吃力,若不是过道狭小,早被后面一齐进来的几个手起刀落的解决了。 庭芳后退到进来时的塌方处,用匕首不停的挖着。前方不知可以抵挡多久,她得寻找出一条生路。一边挖,一边还观察着战局。一个蒙古兵的刀向大叔砍去,平儿的惊叫还没出,就见一个妇人扑上去死死抱住蒙古人的腿。蒙古人反手一刀,妇人的头颅落地,在那一瞬间,大叔的刀也割断了蒙古人的脖子。一命换一命! 鲜血喷涌,地道里满目鲜红。庭芳几欲作呕,手中的匕首差点掉落在地。所有的人都加入了战斗,没有战斗力的,就用血肉之躯去抵挡。地道里的妇女和老人,就那样一个一个,义无反顾的冲做人肉盾牌,为两位战士赢得时间。 “娘!”庭芳身边的孩子凄厉的喊着,一个妇人被劈成了两半,大叔血红的眼杀向敌人。庭芳捂住孩子的嘴,不让他的尖叫引来更多的人。生于边疆的孩子似意识到什么,呜咽的哭起来,却是再没尖叫。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活生生的人命,迅速的消耗着,保护着他们想保护的人。 “安儿,你去帮忙。”庭芳艰难的吩咐。 安儿一动不动:“我要看着你。” 庭芳极力保持着冷静道:“去帮忙,他们死了,你更打不过。” 平儿道:“你去吧,姑娘有我呢。”不会杀,还不会挡么? 安儿大步冲上前,加入了战斗。一个多月,安儿并没有像算盘算筹一样参加新兵训练,而是在工地上帮忙。她的格斗技巧没有显著提升,凭借的只有蛮力。然而她的加入,到底减轻了些许负担。庭芳不停的挖着土,土层却不知有多厚,始终看不到哪怕一点点光。 一声闷哼,一条胳膊飞到庭芳面前,紧接着大叔胸口绽开了血花。身边的孩子死死捂着嘴,亲眼看着父母惨死的痛苦,迫使他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掌,才把那一声“爹”逼回胸腔。眼泪和着手掌的血倾泻,一滴一滴落进泥土里,滚成泥球,而后消失不见。 不过转瞬间,前方的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唯余下唐池瀚与安儿在战斗。一个蒙古兵冲破防线,往里头冲来。唐池瀚转身追逐,却是不妨身后。 庭芳眼睁睁的看着唐池瀚的后背喷出血线,但用尽全力把手中的刀飞出送往更前方,狠狠插在了几乎已到庭芳跟前的蒙古兵身体里。平儿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就在蒙古兵手里的刀惯性的砍向庭芳时,庭芳条件反射的用匕首挡住,蒙古兵痛苦的倒在了地上。看向不远处倒在血泊里的唐池瀚,庭芳的眼泪抑制不住的流。脚底下蒙古兵动弹了一下,庭芳想也没想的对着他的脖子狠补了一刀。或许是心中浓郁的恨意,或许是匕首实乃名器,蒙古兵的脖子几乎被庭芳割下了小半,庭芳整个人都被喷出鲜血盖住。血腥味堵满了庭芳的鼻子与口腔,庭芳依旧坚持的再补上一刀,直到蒙古兵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 庭芳抽回匕首,杀人后的压力被巨大的恐惧掩盖。还有一个蒙古兵,能对战的只剩半路出家的安儿。安儿,你能顶住么?火把的光照的人影跳动,庭芳背靠着土墙,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平儿从地上爬起,挡在庭芳身前,似对方才的愧疚,又似为自己打气:“姑娘,别怕,只有一个蒙古人了。我与安儿,会誓死保护你。” 庭芳抓着平儿的衣裳:“别死,我不用你们誓死保护,咱们都要活着……” 平儿没有回答,只是用身体挡在庭芳面前、而在庭芳边上,则是方才被扔进她怀里的孩子,低声哭着爹娘。一对一的打斗,安儿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不至于被眼前的蒙古兵砍死。她不如人,可她不能退。她始终牢记着福王送她去庭芳身边时的嘱咐,从那时起她就知道,有可能有一天,她会死。福王给了她家丰厚的报酬,足以让父母家人一世无忧,她不能不守承诺。她用余光瞥见了庭芳方才的狠厉。也就是说,只要她能伤了眼前的蒙古人,庭芳或就能补刀自救。安儿心想,她家的姑娘,总是不弱的。对峙中想完庭芳,又生出无限悔意,应该多练习的!可是好像来不及了。 安儿手中的刀已不如方才有力,又是一击,安儿虎口一震,刀应声落地。就在安儿以为即将命丧与此时,蒙古人忽然似绊了一下,唐池瀚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着蒙古人的脚,沙哑的声音喝道:“安儿!” 安儿醒过神,捡起刀砍去。就在她的刀触到蒙古人的一瞬间,唐池瀚被开膛破肚,平儿死死挡在庭芳跟前:“别看!” 唐池瀚的最后的声音,就如他的性格一样,特别沉特别稳。哪怕在狭小的地道里,也没有绵延的更久一点。 最后一个蒙古人倒地,安儿放软身体,脱力的跌坐在地,才发现自己满身伤痕,流血不止。火把落在地上,隧道依旧充满光明。安儿踢起一地尘土,把火把扑灭,才轻松的闭上眼,呼,好累。 平儿手脚并用的爬过来,往她身上摸索着撒着止血的药粉。可是哪里都是血,哪里都止不住。泥土早让鲜血染红,踩在异常柔软的泥土上,庭芳在黑夜里,一步一步挪到安儿面前:“安儿,不要死……” 安儿伸出大手探了几下,才找到庭芳的方位,拍了拍她的脑袋:“姑娘别哭。” 庭芳压抑着哭声,依旧哀求道:“安儿……求你……” 安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说不出话来,她好累,好冷。只想闭着眼睡觉,太疼了,哪里都疼。或许睡着了就不疼了吧。身上的血迹渐渐晕开,平儿手持着药粉,不知往哪儿撒。最终,药粉包直接砸在安儿身上,安儿的血却不在流。安儿的脉搏停止了,庭芳扑在安儿怀里,哭的不能自已。却是不敢发出更大的声音,以免引来其它的蒙古人。压抑的哭声像小猫一样脆弱,鲜血浸湿了她的披风。她知道很冷,可是却不愿离开。 安儿……安儿…… 地道里的血腥气浓郁的让人窒息,冬夜里亡故的人,身体冷的极快。可庭芳紧紧的抱着安儿的胳膊,好似能汲取无限的温暖。 外面的打斗声像是要响到天荒地老。金属碰撞的尖锐,惊醒了庭芳。现在还不是能肆意脆弱的时候。庭芳深吸一口气,抓着匕首盯着入口全神戒备。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极致,此时此刻,再没有人能保护她,剩下的三个活人里,她才是最强的那个。得轮到她去保护别人了,就像死去的人保护她那样。 天渐渐亮了,地道里有纯黑变成昏暗。庭芳不敢去看不足三步远的地方,唐池瀚的惨状;也不敢去看散落在周围的散碎的肢体,她甚至不希望天亮,这样她还能躲在浓密的黑夜中,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可是天终究会亮的,清晨的阳光透过缝隙穿入,终是不得不面对修罗场。 乌黑的血、满地脏器与肢体,污浊含着血腥的空气,庭芳再也忍不住,艰难的爬到墙边,不停的吐。第一次痛恨自己没办法轻易晕厥的体质,让她不得不面对活生生的地狱。回想起杀人的触感,更是恨不能吐出胆汁。 待庭芳回过神来,平儿已是不再动弹。庭芳连滚带爬的跑到平儿身边,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炙热的空气喷在她的手指上,让她放松了些许。可炙热也提醒着她,平儿发烧了。地道里出了满地尸骸,几乎什么都没有。庭芳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平儿的包袱,拖到光线处,翻出了一瓶水。艰难的喂了平儿几口,自己累的满头大汗。 一双小手抓起了包袱里的馒头,眼睛盯着庭芳。庭芳看着那些半染了血的馒头,胃里再次翻滚。孩子见庭芳没反对,抓起难得一见的白面馒头狼吞虎咽。庭芳没有胃口,再次倒回了安儿身边。她好像也发烧了,嗓子干的难受,喝水也不顶用。 孩子吃饱了东西,也爬回了自己父母的身边。哪怕尸体再可怖,残肢再恶心,都是最亲近的人。最亲近的人,即使死了,也想尽可能的在一起,哪怕多一会儿也好。他坐在父亲的大腿上,想象着平日里父亲睡觉时的模样。慢慢的,整个人都缩在父亲的身上,用手扯着父亲的衣角,哽咽着说:“爹,抱抱我……就一回……爹……爹……”别丢下我…… 入口传来咔哒的轻响,紧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地道中央。庭芳条件反射的挥刀袭击,手腕被人轻而易举的扣住、反剪。随即一只有力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呼吸一滞,绝望立刻笼罩全身,要死了么? 第221章 喵喵喵 庭芳觉得钳制稍微放开,立刻挣扎起来。徐景昌几乎抓不住她,只得出声喊道:“四妹妹,是我。方才我没看清是你,抱歉。” 庭芳连续退了好几步,才看清来人。登时全身发软。徐景昌忙赶上去扶住庭芳,送到了地面。庭芳看着地面上忙碌的人,立刻对徐景昌道:“还有平儿和一个孩子。” 徐景昌就要回头去找,袖子被庭芳扯住。徐景昌转身问:“怎么了?” 庭芳摇摇头,放开徐景昌,双手抱膝,把自己蜷成了一团。 徐景昌快速的把平儿和孩子弄出来。交给围上来帮忙的人照顾,自己伸手抱起庭芳,往大帐里跑去。赵总兵摊在地上睡的鼾声大作。徐景昌把庭芳放在火炉边,问:“冷么?” 庭芳摇摇头,又点点头。徐景昌见庭芳被血块包裹,试探着问道:“要洗个澡么?” 庭芳靠着火缩了缩,没有说话。良久,才道:“我去哪里洗澡?” 徐景昌出门找了个妇人,叮嘱了几句保密的话,把庭芳送去洗澡。自己也跑去收拾,顺便把他们事先藏起来的东西起出来。其中就有庭芳的大毛衣裳。等他把两口箱子拖回来时,庭芳已经坐在火边,跟自己的头发较劲了。 庭芳烦躁不安的扯着自己打着结的头发,恨不能拿把剪刀剪掉。徐景昌见状,忙抢过梳子:“那样扯不痛么?” 洗净血迹的脸,苍白似鬼。徐景昌想起方才在地道里看到的惨状,心里不知为何抽了一下。他该下了战场就去找庭芳的。默默的替庭芳理着长发,直到根根柔顺,才道:“四妹妹,对不起。” 庭芳疑惑的看着徐景昌。 徐景昌再次道:“抱歉,我……睡了一觉才想起你。” 庭芳清醒了些,地道里的一切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她好像被摁进深不见底的水里,无法呼吸。张着嘴,半天才说出一句:“安儿死了……” 徐景昌想伸手安慰,又想起男女大防。 庭芳想起为保护她而死的人,无助的抓着徐景昌的衣襟大哭:“唐大叔也死了……” 徐景昌伸手拍拍庭芳的背。庭芳好似找到了安慰,双手抓的更紧:“师兄……”庭芳几乎崩溃,对唐池瀚与安儿的愧疚,对杀人的恐惧,对满地尸骸的炼狱。两世为人,哪怕是驿站惊魂一夜,都没有离真正的战争这么近过。战争,是多么遥远啊。存在于新闻联播里,存在于朝廷邸报里,就是不在她的生活里。而前不久,战争离她那么近,蒙古兵的残忍离她那么近,近在咫尺,近的她能看见刀尖离她眼睛的距离。庭芳撕心裂肺的哭着,想把所有一切的负面情绪都宣泄掉。 外面的浓烟飘进帐篷里,正在哭泣的庭芳被呛的无法呼吸,拼命的咳嗽。被烟弄醒的赵总兵,利落的从徐景昌手里捞出庭芳,单手抱起。庭芳本能的圈住赵总兵的脖子,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离开了烟雾袭击的范围,到达了个上风口的墙边。四处都很破败,赵总兵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庭芳顺势就趴在了他的腿上。 赵总兵见庭芳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在身上好一阵乱翻。终于找到一个变了形的荷包。掏了半天,掏出半颗麦芽糖,塞到庭芳嘴里。甜味在口腔了溢开,庭芳呆呆的看着赵总兵。 赵总兵拍拍庭芳的头:“没事了,都过去了。” 庭芳含着糖,呜呜哭着。赵总兵任由庭芳趴在他腿上,闭眼思考目前的局势。伤亡五万多人,相当于大同辖区的三分之一。流民四散,倒不怕找不到兵丁。只是流民本身就代表上天示警,官家豪强占有大量的土地的同时想尽办法避税。九边重镇的粮草供应很快就要有问题。战争,实际上是国力的比拼。他们将士可在边疆卖命,但朝廷必须有足够的支援。寒冬马上降临,一年到头,也只有冬季才是大同可喘息的时机。不远处的黑烟升腾,那是焚烧尸体痕迹。大同的士兵甚至做不到入土为安,没有那么多土地与人力安葬他们,只有一把火烧了。将军马革裹尸还,终有一天,他也是那样的下场。 徐景昌坐在旁边,看着趴在赵总兵身上的抽噎的庭芳,有一种诡异的情绪在心中滋长。他不大高兴,又说不出为什么不大高兴。 浓烟还在不停的肆虐,风转了个方向,不再对着帐篷冲。赵总兵还有一堆事,没空哄孩子。把庭芳扔给徐景昌,利落的走了。 差点睡着的庭芳被吓了一跳,直到她看清僵硬的抱着她的人是谁,才慢慢放松下来。疲倦席卷着她每一个细胞,她有两天两夜没睡了,哪怕知道睡着了会遭受噩梦袭击,她也想睡。 很奇怪的,庭芳睡的很安稳。或许是共患难后的绝对信任,导致她能安心到噩梦都不做。所有人都在忙碌,徐景昌僵硬的抱着庭芳一动也不敢动。 风吹着草沙沙的响。战火纷飞中,徐景昌对杀人的恐惧奇异的消失了。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依旧厌恶杀人,但不再害怕。瞬息万变的战场,他不知自己砍了多少人,好像也并不多,毕竟每场战争,亲兵似乎都是最后死,不到全军覆没,大抵不会有事。小舅舅可真够疼他的。 然而他不可能做一辈子亲兵,积累了经验以后,就该自己学走路。伸手探了探庭芳滚烫的额头,城墙修完,小丫头就应该回家。这种鬼地方,下回可别再冲动了。 庭芳醒来时,已是黄昏。徐景昌松了口气,道:“你再不醒,我也要把你叫醒了。太阳落山,睡着冷。咱们回帐篷。” 哪知庭芳看了徐景昌一眼,又闭上眼继续睡。 徐景昌:“……”只得继续抱起,折回帐篷。赵总兵不见人影,只有几个亲兵在忙碌。炉子上架着个铁网,上面滋滋烤着马肉。 徐景昌问:“有粥么?” 亲兵点头,从一个铸铁锅里盛出一碗粥。徐景昌推了推庭芳:“吃点东西再睡。” 庭芳闭着眼摇头,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徐景昌没法子,只得自己先吃完。然后拖了个箱子过来,让庭芳靠着箱子坐好,翻出个勺子喂她喝粥。庭芳半梦半醒间,不忍拒绝徐景昌的好意,勉强的张嘴喝粥。 庭芳食不知味的嚼着。正在此时,赵总兵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太原镇的总兵何成礼。亲兵忙起来见礼,徐景昌也跟着拜见长官。 何总兵是大同的老熟人,两镇挨的那样近,关系自然不错。他此番来是亲自押送物资,大同的总兵府一直没修建好,总不能让赵总兵在帐篷里过年。哪知进门就见到个漂亮的小姑娘,奇怪的问赵总兵:“你生的不是儿子么?” 赵总兵含混答道:“叶郎中的孩子。” 何总兵奇道:“他来边疆带孩子来作甚?当是下江南么?” 赵总兵先问徐景昌:“小四还烧么?” 徐景昌点头。 赵总兵叹道:“何总兵,明儿借我几个大夫。” 何总兵从不曾见过赵总兵待文官这样客气过,不由问道:“你欠他家人情?” 赵总兵点头:“蒙古人再晚来几天,城墙就没事了。”说着指了指正在被喂粥的庭芳,“她主持修建的。” 何总兵难以置信的指着庭芳道:“他?” 赵总兵道:“别小瞧了她。”他就小瞧了庭芳,没把那段城墙当回事。结果只有没干的地方塌了,其余的地方竟是纹丝不动。待他想起来时,庭芳已经不见。听得人回报她所在的地道惨状,惊出一身冷汗。这孩子差点就死了!这样的孩子,怎么死的起!如今见庭芳病着,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只急的冒火。生怕她一个不好就夭了,偏大同只有外伤大夫,哪来治疗风寒的人?连她的丫头都昏迷着,照顾的人都没有。忍不住又看了眼庭芳,被徐景昌塞了块马肉进嘴里,皱着脸艰难的嚼着。悄悄松口气,还能吃东西就好。 吃完东西,庭芳的血糖值回升,终于清醒了一点。忍着剧烈的头痛,揉着太阳穴问:“我方才听到你们谁说城墙了?” 赵总兵言简意赅的道:“没干的地方塌了,干的地方没事。” 庭芳大大的松口气,回头问徐景昌:“生产线什么时候能恢复?” 徐景昌道:“明日。” 何总兵好奇的问:“小娃娃,你是哥儿还是姐儿?能那么快修城墙,告诉我用的是什么法子可好?” 庭芳点头,有气无力的道:“我明儿写给您。” 何总兵见庭芳精神很差,不好意思再问。两位总兵不过进来胡乱吃了些东西喝了点水,又出门去了。亲兵也有一大堆事要做,收拾完残羹,也撤了。帐篷里又只剩下徐景昌与庭芳。两个人都有许多心事,不想说话。 庭芳抱膝坐着,看着火光发呆。良久,才低着头对徐景昌道:“师兄,我杀了人……” 徐景昌惊了一下。 庭芳苦笑:“我现在很难受。” 徐景昌不知怎么安慰,他自己都缓了将近一个月,何况女孩子。 正当徐景昌绞尽脑汁想怎么开解时,庭芳又忽然道:“师兄,你教我习武好不好?” 徐景昌想也没想的拒绝了:“太疼。” 庭芳扭头看着徐景昌,认真的道:“比习武更疼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师兄,我不怕,别小瞧我。” 第222章 喵喵喵 庭芳万般豪言壮志,都敌不过身体的虚弱。在最初的休息过后,就陷入了无休止的噩梦中。她困到了极致,但每每睡下后总梦见铺天盖地的血和残肢。直到京中送来太医,连吃了好几日药才慢慢好转。庭芳感觉到自己的情绪非常不稳,尤其是夕阳西下时,胸腔里塞满了酸意,莫名的想哭。含了一颗糖在嘴里,松子糖的香甜让她稍微镇静。仔细想想,要么就是应激综合症,要么就是抑郁症。很不幸古代好像都没得查也没得治①。至少眼前的太医搞不定。好在感觉症状并不是很重,运气不差的话,身体会自我修复。不管怎样,死过一回,死里逃生两回,怎么看运气都有些逆天。 总兵府修建很快,不用十分装饰,能住人即可。赵总兵看叶俊文不顺眼,把他扔去了后头。庭芳倒住在正院的东厢。山西产煤,取暖极容易。庭芳坐在温暖的炕上凝神写字。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大好,平儿不允许她站着写,不然就哭给她看,只得坐着练。当认真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大脑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兴奋感与满足感。庭芳能明显感觉到,负面情绪随着笔尖一点点消失。 写了好几页纸,庭芳的情绪已平复。倚在窗口看外头的皑皑白雪,思绪不由的回到了过去。她并非生而强悍,出生在一个环境极其恶劣的地方,从小受到的歧视与打击足以把正常人淹没。就因为她是女孩,就因为她没有兄弟。奶奶尖锐的辱骂依然刻在心里。或许就是当时沉淀的负面情绪,导致最后的大爆发。悲剧的是当时的无知的她不知道上哪里去找心理医生,更不知道其实可以吃药解决。父母面对歇斯底里的她更无可奈何,犹如笼子里的困兽。最后,她拿着谱子一首一首的弹,一首一首的挑战,直至走出阴影。庭芳默默的清理着桌面,坚定的对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上辈子能站起来,这辈子也一定能。 门帘微微颤动,进来的是徐景昌。他住对面西厢,每天都会抽空来看看蔫了的庭芳。瞥见桌上的字,轻咳一声:“妹妹该静养。” 庭芳微微笑着:“好多了。”顺手从架子上拿出一个盒子,打开,“蜜饯海棠。” 徐景昌不爱吃甜食,笑着婉拒。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放在桌上:“妹妹生日的时候……”正在血雨腥风的干仗,徐景昌顿了顿,“算是补妹妹的礼。” 庭芳好奇的翻看,不明就里。 徐景昌拿到自己手上,示范一下。原来是个可以藏在袖子里的小弩。又推回庭芳跟前,笑道:“估量着你的尺寸做的,有活扣儿,实在不方便我再改。” 保命暗器!庭芳不客气的笑纳了。然后歪着头问:“师兄几月的?” 徐景昌笑了笑:“七月初七,传说日子特别不好。” 庭芳道:“你知足吧,再晚几天就是七月十四了。” 徐景昌道:“管它哪日,横竖被人叫鬼月。我……定国公不喜欢我,也有此意。七月初七的孩子,都是来家讨债的。” 听着就不开心。庭芳立刻换了话题:“师兄说好的教我功夫的,又忘了。” 徐景昌再次劝道:“真的很疼!” 庭芳恼了,砸了个荷包到徐景昌头上。徐景昌也不躲,十分无奈的道:“那日我没认出你来,扣着你时,你不觉得疼啊?” 不疼才怪!庭芳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脖子要被掐断了。 徐景昌觑着庭芳的脸色道:“所以,不是我不教你。花拳绣腿的没用,动真格的,我可不会手软。你想清楚了。” 庭芳道:“那我试试?” 徐景昌叹口气,这熊孩子真心不怕死!只得跳下炕:“来吧,倒座是打通的,那里宽敞。被我摔地上你别哭!” 庭芳跟着跳下来:“我才不哭!” 徐景昌头痛的带着庭芳出门进到倒座。倒座铺了木地板,角落里放着兵器,一看就是下雨天外头不方便时习武的地方。徐景昌就没真心想教庭芳,他打小受罪是没法子,庭芳跟着受罪作甚? 头一关站桩。估量着庭芳的身体状况,徐景昌点了一根细香:“一炷香,站着不许动。别先想着招式,如今我且要站呢。”说毕示范。 庭芳呵呵,说的好像瑜伽不用站似的,就是动作略微有些差别。于是跟着站。徐景昌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陪站呗。哪知一炷香后,庭芳居然纹丝不动。 徐景昌:“……” 庭芳还问:“你一天就站这么一会儿?”太简单了吧? 徐景昌:“……”翻出个沙漏,计时开始。 庭芳的身体毕竟没恢复,沙漏走到一半时,就有些站不住了。徐景昌收起沙漏,道:“行了。” 庭芳怒目而视。 徐景昌算服了:“你别逞强,身体好些了再加。头一日用力过猛,明儿你还练不练了?” 庭芳正色的道:“师兄,我认真的。” 徐景昌突然一个横扫,庭芳觉得小腿骨一阵剧痛,整个人被扫在地上。落地前本能的用手肘撑住,随即手肘传来撕裂的痛。徐景昌蹲在地上,看着庭芳扭曲的表情道:“认真的,就是这种待遇。你真要学么?” 庭芳调整着呼吸,斩钉截铁的道:“要!” 徐景昌道:“习武之前,有两大要点。第一站桩,第二挨打。站桩不必细说,我看你站的挺好。挨打么,你要学打人,先会挨打。你得有足够的忍痛能力,才能在被打时反击。同时你也得有足够快的反应,在被打时避开要害。四妹妹,师兄不是谦谦君子,你真学,我真打。我小时候怎么学的,我就怎么教你。不会说你是女孩儿我就手软。因为学了花拳绣腿自以为是,还不如不学。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懂吗?” 庭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对徐景昌嫣然一笑:“我再说一次,师兄别小瞧我。” 徐景昌被庭芳的身体素质惊了一下,点点头道:“好。”说毕,再次找出沙漏,“继续站。” 庭芳笑嘻嘻的道:“师兄陪我么?” 徐景昌道:“我可以陪你,但站桩不能说话。凝神,静气。” 庭芳答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头一天,徐景昌没有他说的那么狠,一个小沙漏大概是两刻钟。两刻钟,即半个小时。对于平日里的庭芳而言并不算什么。瑜伽可不是随便躺躺拉拉筋的游戏,在她接触过的所有健身项目里,除了器材以外,几乎是最考验体能的了。徐景昌不知道的是,庭芳的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力量,根本不是娇娇女。他不允许庭芳分神,自己盯着沙漏,却是忍不住瞥向站的摇摇欲坠的庭芳。可庭芳依然在坚持,汗水从她额头滑下,全身的肌肉微微颤抖,但一言不发。 终于等到沙漏落完,庭芳长吁一口气,慢慢的站起,再慢慢的走到墙边,依着墙站立。徐景昌忽然就觉得脸有些红。他小时候站桩,站完就赖在地上了,哪里还能如此从容不迫。再想想庭芳学问碾压他,书法碾压他,数学碾压他,现如今连毅力都要碾压他了……顿时觉得阵阵肝疼。师妹你天生就是来克我的!多大仇! 庭芳调整着呼吸,对徐景昌道:“师兄,多谢你。” 徐景昌认命的摆摆手:“你别坑我就行。” 庭芳噗嗤笑道:“我就坑过你一回,记好几个月,小气鬼。” 徐景昌哪好意思说自己被全方位吊打,含混说:“你要休息了么?” 庭芳淡淡的道:“我还想学骑射。” 徐景昌脚底一滑,险些摔倒:“我改叫你师父得了!” 庭芳大笑:“数学你就得叫我师父。好徒儿,还不快来行拜师礼。” 徐景昌一脸生无可恋,他是不是顺道儿把书法练练? 庭芳收了笑,正色道:“师兄教我。” 徐景昌长长叹了口气:“行,明儿吧。你不能学弓箭,力气太小,拉不开弓。你学弩吧,那个准头好就行,还能连发。没有弓箭好看,却是有效。” 庭芳道:“有用就行,我不挑的。” 徐景昌笑道:“我还当你不高兴呢。” 庭芳微笑:“姑娘家呢,可以好强,但不可以狂妄。” “嗯?” 庭芳平静的道:“我就是练一辈子,也打不过你。不是你比我聪明,而是力量的差距。我要的是面对强敌有反击之力,能争取逃脱的时间,而不是如同在地道里一样任人宰割。不过四个蒙古兵,他攻我守,练好了弓弩,躲在暗处就把人解决了。师兄你不了解妹妹,我从来最喜欢简单粗暴有效。没人觉得滚泥巴的野猪好看,但也没有人敢轻易招惹。好看么,别人好看我看着就行。” 徐景昌听着极为耳熟的言论,郁闷的道:“你就不该姓叶。” 庭芳不由问:“我不姓叶姓什么?” “赵!”徐景昌道,“跟小舅舅一模一样!哦,年纪也跟他儿子差不多,抱错了?” 庭芳差点被口水呛着:“神马?小舅舅有儿子了?” 徐景昌点头:“好像,就比你小几个月吧。” 庭芳:“……”怪不得看她的眼神总带着一丝慈爱。庭芳泪流满面,男神差辈了肿么破?在线等,挺急的…… ①中医可治疗抑郁症。庭芳不知道而已。抑郁症等心理疾病是身体的一种病变,不是坚强一点就能抗过去。但是身体素质好或精神强大的人,确实好的快。就像感冒了,身体好的人不打针不吃药三天后活蹦乱跳一样。 第223章 喵喵喵 窗外大雪纷飞,窗内热火朝天。庭芳享受到了徐景昌幼年在宫廷内做伴读的待遇。每一次攻击,都被徐景昌狠狠的扔回地上。然后冷酷无情的说:“再来!” 庭芳没有废话,利落的翻身而起,出拳攻击徐景昌的面门。徐景昌微微偏头避过,抓住庭芳的手往边上一拉。庭芳整个人被往前带,徐景昌趁机扫过下盘,庭芳狼狈的摔了个狗啃屎。但她绝不会就这样算了,摔下去的同时利用腰力旋转侧踢,很不幸被徐景昌发现、躲开,单手抓起她的踝骨往远处一抛。庭芳再次落地。 徐景昌淡定的道:“再来。” 平儿在边上实在看不下去了,哭着往后退。劝不住庭芳,只能跑去找太医配药。心里埋怨徐景昌对个姑娘下手那样狠,她要胡闹你还纵着!随便陪着玩玩不行吗?你一个大男人,这样欺负小姑娘,又算什么? 庭芳压根没看到平儿离去,她满心都在寻徐景昌的破绽。好几次其实找到了,但她力量不够。徐景昌本来就不算高手,他自己且常被打成猪头,远远做不到真正的收放自如。真碰到他的弱点,反击起来尤其狠。庭芳不用看都知道又被摔紫了。连续七天,每天洗澡的时候平儿就在边上哭,一直哭到她崩溃,然后接着哭。要不是练完真没力气洗澡,她一准儿把平儿扔出去。 又是一记重击,庭芳落地。徐景昌都有些绷不住了,但看着庭芳坚毅的眼神,只得继续。心里拿着个好强的师妹一点法子都没有。他心里知道,自保能力到底有多重要。即便庭芳回京,能打总比不能打强。练上几个月,至少京里的那些文弱书生就只有被她打的份。嫁给谁都不用被欺负。想到庭芳的婚姻,徐景昌略微皱了下眉,就这么一分神,庭芳就抬腿踢到了他的小腹。 徐景昌:“……”行了,别说练几个月,就现在福王之流都只能被这丫头压着打。小丫头力气好大! 庭芳十分不满:“师兄你分神!” 徐景昌说了句抱歉,示意庭芳再来。徐景昌再没手下留情。在教庭芳以前,他是深思熟虑过的。一个小姑娘,要学到什么程度?真的要跟他小时候一样努力么?他应该用什么样的力道去教?她哭了怎么办? 但庭芳用实际行动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庭芳从来没有哭过,被打的再狠也不会哭。她是真的想学,是认真的。骄傲如庭芳,如果放水才是对她的蔑视。尊重一个人,便是尊重她的选择。在她没有认输的时候,你判定她输了,就是对她莫大的羞辱。徐景昌凝神应战,虽是在单方面揍庭芳,但也留心喂招。不然庭芳真的就白挨揍了。 你来我往中,两个人都没看见门口站着的赵总兵。 赵总兵盯着庭芳的一招一式,眼里全是光。这孩子太有天赋了!协调性绝佳,柔韧性绝佳!简直甩了福王那怂货八百条街。看着两个孩子的打斗,深感手痒。寻了个空档,一出手,徐景昌和庭芳师兄妹齐齐落地。徐景昌心道不好,果然下一刻就被赵总兵制住了。 赵总兵冷哼:“我这么大一活人偷袭都没看见,就有脸当人师父了!” 徐景昌痛的呲牙咧嘴,不敢说话。 赵总兵看向庭芳:“你以前练过?” 庭芳摇头。 赵总兵点点头:“明儿起,跟我练。跟那个半吊子学没出息。” 徐景昌敢怒不敢言,半吊子还不是你教出来的! 庭芳的眼睛立刻亮了!她被徐景昌揍的毫无反抗之力,而徐景昌在赵总兵面前就是盘菜。可见赵总兵有多厉害。学习么,当然要跟着大师走!庭芳愉快的把师兄抛弃,甜甜的道:“谢小舅舅!” 赵总兵被庭芳萌了一脸,高兴的揉着庭芳的头发:“真乖。” 庭芳立刻顺杆往上爬:“小舅舅能教我弓弩么?” 赵总兵想了想:“我不用弩,明儿我喊个人来教你。要练弩,索性连马术一块儿练。你站在地上用弩远不如骑在马上厉害。还要学怎么躲避,战场上活着的才是英雄,死的的全是狗熊。” 庭芳猛点头。 赵总兵又问:“对了,我听说你的字儿写的不错?” 庭芳道:“还行。” 赵总兵说:“嗯,很好。跟我来。” 庭芳莫名其妙的跟着赵总兵进书房,然后赵总兵丢了一叠纸过来:“誊抄一份。”顿了顿,“语句也可以润色一下。” 庭芳猛的想起文书段宜修受了重伤还在将养,心里难受。再看赵总兵的字,难受劲儿差点被震飞。擦!比福王写的还丑!语句全是大白话。合着你们甥舅三个的文盲属性一脉相承! 庭芳奋笔疾书,跟着进来的徐景昌被瞪的汗毛直立。待庭芳写完,赵总兵终是叹道:“你要是我闺女多好。” 庭芳:“……”男神,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姐一点也不想当你闺女,姐只想睡了你。腰是腰屁股是屁股,武力值是武力值,想来肌肉漂亮的难以言喻。庭芳放下满心遗憾,自我安慰道,好歹趴在人腿上睡过,聊胜于无。 然而赵总兵没有读心术,不知道老司机的猥琐想法,只对徐景昌道:“你好歹也练练字。” 徐景昌最不喜欢文化课,但想想庭芳必然不喜欢挨打,还不是坚持下来了。他总不能真叫小女孩儿比下去,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庭芳笑的路出一口白牙,报复的时候终于到了。把毛笔塞到徐景昌手里:“悬腕于墙上。” 徐景昌认命的挂纸,练字。庭芳随便拿了根尺子充当戒尺,徐景昌略潦草一点,啪的一下就打过去。徐景昌扭头无声的用口型控诉:“你公报私仇。” 庭芳也发口型道:“是又如何?” 徐景昌继续用唇语:“明儿你给我等着。” 庭芳:“呵呵,走着瞧。明儿你也给我等着。” 赵总兵早看到两个孩子的小动作,想起在宫里居住的日子,不由笑出声,两个活宝!不知福王那个熊孩子还是不是这么着。听说他们仨常在一处耍,可见是物以类聚了。看庭芳还活蹦乱跳,丝毫没被打残,凉凉的道:“小四,闲的很就站桩。” 庭芳乐极生悲,在赵总兵的注视下,忍着疲倦站桩。赵总兵又对徐景昌道,“让你悬腕于墙上,没让你站直了吧?” 庭芳向徐景昌丢了个同情的眼神,站桩练字,对学渣来说简直是双重折磨。 徐景昌深吸一口气,把纸往下挪,痛苦万分的写字。直到赵总兵把文书批完,已是亥时。庭芳站的两脚发软,徐景昌亦是满头大汗。赵总兵收了文件,满意的对两个孩子点头:“行了,去睡觉吧。” 庭芳这次是再也没办法从容优雅了,跌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徐景昌到底被虐的久些,又在赵总兵跟前,硬撑着没敢耍赖。赵总兵看着两个孩子,想起京中幼子,心里一软,笑道:“站不住出声,明儿时间短点儿。一口吃不成胖子,总急不来的。”又对庭芳道,“虽下着雪,也不是很大,你既要学就好好学。明日早起先同你师兄一起跟我练习,再去外头跑马。对了,你还要学绣花吗?” 庭芳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谁耐烦学那不中用的东西,又不是黄蓉,能拿绣花针当暗器使。只说:“我要练字。” 赵总兵哦了一声:“正好,明日你们兄妹都站着练,甚好。既稳了下盘,又得了字。” 庭芳&徐景昌:“……”这叫互相坑么?难兄难弟有木有! 兄妹两个艰难的各自回房。庭芳几乎是毫无形象的爬进浴桶,平儿的唠叨立刻就跟来了。庭芳有气无力的道:“好姐姐,你别念了,我都快没气了。” 平儿恨恨的道:“明儿我就去给徐公子下耗子药!” 庭芳道:“你给他下耗子药没用,明儿我正经跟赵总兵学。” “啊?” 庭芳泡在浴桶里,抬头对平儿道:“倘或那日,我有一战之力,安儿未必会死。” 平儿垂眸道:“姑娘别太自责,安儿不会怪你的。” 庭芳道:“不是安儿怪不怪我,只是我想变强。再有下次,我可以保护你。” 平儿笑道:“我一个丫头,哪里就值得了。” 庭芳道:“都是人,有什么不一样么?” 平儿顿了顿。 庭芳道:“习武真的很苦。” 平儿嗯了一声。 庭芳又道:“可是比起死了的人来说,又算什么呢?” “人死不能复生,过去不可扭转。但至少下一次,我不会那么被动。哪怕是死,拉两个垫背的蒙古兵才算赚了吧。” “我还想替安儿与唐大叔报仇呢。” 平儿劝道:“自来没有女孩儿上战场的。” 庭芳笑道:“你听过梁红玉么?” 平儿摇头:“没有。” 庭芳道:“不单梁红玉,还有唐高祖李渊之女,商武丁之妻妇好,都是领兵打仗的将才。女人未必不如男人,至少,我能做到比绝大多数男人强。” 平儿不解:“那又怎样?” 庭芳赌气道:“不怎样,我心里爽!” 平儿无言以对。 庭芳笑道:“姑娘我就这么好强,天生的,没法子。” 良久,平儿道:“姑娘,明儿我跟你们一起学吧!” 第224章 喵喵喵 庭芳摆摆手:“我每天学完趴下了,你跟着学,谁给我洗澡做饭?” 平儿犹豫了,她的主要职责是照顾庭芳。 庭芳笑道:“正经把骑马练好,别的在看吧。”习武需要天赋,平儿已经十六七岁,又不像她一样从小打底子,已是错过了最佳年纪。上场没两下就得被徐景昌打哭。一时冲动的,别去给人添乱。实在想学,也得一步一步来,先能把马跑起来再说。就平儿连上马都不利索的体能,还是别去找虐了。嘶,疼! 洗完澡的庭芳,跟死狗一样趴在床上呼呼大睡,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还没大亮,徐景昌就在敲窗户催起床。庭芳根本没睡够,从来她祸害陈氏和庭瑶,如今轮到自己被祸害,可真是报应不爽。尖叫着起床,推开窗道:“你干嘛这么准时!” 徐景昌一脸无辜:“你再晚点,小舅舅就起来了。” 庭芳立刻把窗一关,火速换衣服洗脸刷牙。冲出房门时,赵总兵刚好出门。徐景昌悄悄道:“师兄疼你吧?” 庭芳扶额:“后悔还来得及么?” 徐景昌道:“你说呢?” 庭芳深吸一口气,走进倒座。第一关,站桩。赵总兵放了个超大的沙漏在桌上,然后自己跑去巡营了。他走了,留下亲兵刘达盯着场子。庭芳跟徐景昌完全不敢交谈。站桩其实挺无聊的,庭芳觉得如果自己傻傻的熬着,必然更难。于是从脑海里翻出一本背过的书重新背。偶或还有一句两句记不起来了,使劲回忆。这一折腾,一个时辰很快溜过。兄妹两个被放去吃早饭,吃完赵总兵终于亲自下场胖揍熊孩子。 赵总兵一挑二,徐景昌与庭芳谁也没法子占到便宜。二人甚至眉来眼去打手势商议玩偷袭的路数,全被破解。徐景昌每次与赵总兵对决,都有一种被泰山压顶的感觉。无论哪个角度,无论哪种力道,好似都轻而易举的被化解。徐景昌知道自己在起势的时候就被看穿,所以赵总兵能预判他的动作,与他同时出招。这一点,还是在教庭芳的时候想到的。故庭芳进步很大,他也进步不小。赵总兵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极高兴。谁家当老师的,都喜欢勤奋且有天赋的学生。他一回教了俩,心情大好。 半个时辰过去,赵总兵没出什么汗,徐景昌跟庭芳全都趴下了。赵总兵弹弹袖子:“我还有事,你们自己练。” 庭芳喘着气问徐景昌:“练什么?” 徐景昌也喘着气回答:“你不是要学弩么?我练弓箭你练弓弩,我们做个伴儿?” 庭芳笑问:“比准头?” 徐景昌道:“我练多久了?不占你便宜,起来吧,刘达盯着我们呢。” 庭芳不肯起来:“劳逸结合,你让我缓缓。”擦,她体能不行,大师兄你吃什么长大的?这特喵的还能爬起来!快两个时辰了好吗!她是女汉子,不是女金刚喂! 徐景昌习武是上战场的,庭芳习武是回京揍夫婿的,赵总兵对他们二人的要求就不同。不过刘达还是道:“徐公子也歇着吧,吃了中饭再练。” 还没到吃饭的点儿呢!但庭芳很珍惜休息时间,欢快的喊着平儿拿点心。徐景昌最不耐烦吃甜的,躲了好几下,硬被庭芳塞了一嘴糕,难受的想吐。看庭芳得意的笑脸,就知道死丫头故意的!为了避免庭芳的再度袭击,徐景昌跳开了好远,简直怕了那熊孩子。 休息够了,庭芳开始研究弓弩。弓弩有无穷多种,庭芳拿到手中的是小弩。掂掂重量,还算趁手。倒座里竖着靶子,庭芳试着瞄准了一下,道:“师兄,改明儿咱们做个移动靶。” 徐景昌在边上练拉弓,问道:“怎么做。” 庭芳默默吐槽,咱俩谁是工科生啊?还是解释道:“做个机关,叫平儿胡乱拉。靶子四处窜,咱们练的才有效。” 刘达道:“四公子,你固定靶还没开始打呢!别说话,练瞄准。” 庭芳只得静下心来感受弓弩。刚开始离的近,准头还凑活。稍远一点点,简直惨不忍睹。但庭芳耐心极好,一直不准就一直练,没有丝毫暴躁。庭芳全神贯注时,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刘达稍微觉得有些难受,退出门外,就看到靠在门廊柱子上的赵总兵。 赵总兵看到刘达,就问:“怎么了?” 刘达笑着给赵总兵见礼,道:“大人很不用留我下来,他们两个自觉着呢。” 赵总兵问:“你觉得小四怎样?” 刘达点头道:“很好!沉稳有度,是个将才。” 赵总兵轻笑,遗憾的说:“她要回京的。” 刘达有些遗憾:“不能留下么?” 赵总兵摇头:“他们家是文官。我留着小四练武,他爹在后头上蹿下跳呢。” 刘达撇嘴。 赵总兵叹道:“小家伙,集中力真好。”怎么就不是他闺女!嗯?要不抢回家做儿媳妇好了!是时候把儿子拎到边疆,省的在京里奶妈子惯着,比姑娘还娇贵。打铁还要自身硬,想拐个高手回家,自己没本事怎么行!赵总兵想了一回,决定过完年就写信。圣上不至于在这上头怀疑他。实在不放儿子出京,那也得开始抓紧。 看了一回,两个孩子的确没什么需要叮嘱的,转身回房。弓弩主要是准头,力量倒还好。庭芳练了半个时辰,反倒像是休息了一样。徐景昌拉弓又是不同,停下时手有些发颤。平儿走进来问:“有人送了只兔子,赵总兵说不吃,徐公子和四爷想怎么吃?” 徐景昌看了看外头的雪,笑道:“烤着吃?” 庭芳立刻就兴头起来:“怎么烤?” 徐景昌道:“你等我一下。”说完就喊人,在雪地里刨出个坑,使人架了木炭铁丝网,又拿了刀来分兔子。平儿早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怎么野怎么来,又不是真老妈子,她实在懒的唠叨了,索性替他们准备调料。 刘达对小孩子玩意儿不感兴趣,自去后头吃饭。于是徐景昌利落的拆着兔子肉,一片片削好,放在铁丝网上烤。庭芳两辈子就没下过厨房,上辈子不是食堂就是外卖,别说烤兔子了,点火都不会。徐景昌早料到她就是个等着吃的主儿,先把兔子腿划了几道,扔到火上,问庭芳:“你有蜂蜜吧?” 庭芳点头。 “去拿来吧。蜂蜜刷上去,会有一层糖浆,烤着好吃。” 庭芳火速跑回房翻蜂蜜。上回京里送东西来,陈氏给她弄了三大箱子,生活用品应有尽有。拿出蜂蜜来,递给徐景昌,狗腿的道:“师兄好手艺!” 徐景昌笑:“我也就会这个了。” 庭芳大加点赞:“会做饭的男人是好男人。” 徐景昌指了指外头:“你去瞅瞅,谁不会做饭。”当兵打仗的,不会做饭早饿死了。 庭芳:“……”马屁拍到马腿上,真惨! 兔肉片的极薄,不一会儿就烤的焦黄,徐景昌快速的撒了一层薄盐,用筷子一卷,放在庭芳的碟子里:“吃吃看。” 庭芳夹起来送入嘴中,幸福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好吃!” 徐景昌一片一片的烤,庭芳就一片一片的吃。赵总兵听到吵闹,往外头一看,发现两个人无比和谐。愣了半天,心中暗骂:死小子下手倒快!他儿媳妇八成要飞! 把庭芳喂的饱饱的,徐景昌才想起来自己吃。庭芳不好意思的笑:“师兄手艺真好。” 徐景昌道:“你愿学,手艺更好。我就没见你有什么学不会的。有些人呀,就是聪明,不得不服。” 庭芳笑道:“也没有多聪明,告诉你个好办法。” 徐景昌笑道:“看在兔肉的份上?” 庭芳大笑:“嗯。看在兔肉的份上。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做一件事的时候,只想一件事。满脑子满心满肺的那种想。集中精神了,事半功倍。三心二意,便是时间再长都是不中用的。” 徐景昌猛摇头:“别让我看四书五经,拿着就能睡着。” 庭芳又大笑,她家师兄偏科偏的太厉害了:“不过你弓箭的准头真好。” 徐景昌道:“不算好了,屋子里再远也就那样。等天气好些,咱们去外头练,再看看小舅舅,你就知道什么叫好。” 庭芳认真说:“你已经很厉害啦。” 徐景昌笑问:“真的?” 庭芳点头:“看其他人的水平就知道。你只拿小舅舅比,自然样样不如他。可是他比你大那么多。”庭芳又压低声音悄悄道,“小舅舅刚入伍的时候,一准没有你厉害。” 徐景昌拍了庭芳的头一下:“咦?你是不是长高了?” 庭芳道:“一点点。” 徐景昌道:“哟,小家伙开始长啦!过两年就不能疯了。”说毕,自己先顿了一下。 庭芳毫无所觉,吃饱拍拍肚子:“我们歇一会子,骑马去?” 徐景昌看着庭芳秀丽的脸庞,心里微微一动。四妹妹……好像就要长大了…… 第225章 喵喵喵 庭芳的骑术差徐景昌十万八千里,两个人不可能在一处练习。庭芳穿着厚重的披风,在雪地里认真的学习骑术。现在单练骑马,将来就得拿着弓弩练骑射。她自己也不知道需要练到什么水准。或许是几次遇袭留下的后遗症,她总想的是变强,再变强。每学到一点东西,心里就会安心一点。 陈恭的一弹弓,让她偶遇福王,知道了皇权的真正威压;自以为是的蹦到大同,她见证了战争,知道世界到底有多残酷。庆幸自己的跳脱与冲动,否则她会成为铁屋子里的人,大火烧起来都不知醒转。不管怎样,醒着总比睡着更有逃生的机会。 跑了一圈马,庭芳出了些许薄汗。呼出的气变成白雾飘走,冒雪骑马,她也真够拼的。但她心里始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总觉得自己不够强的话,会死的很惨。也不知道是杞人忧天,还是真的直觉。然而这些都不重要,强比弱好,亘古不变的真理。也不全然是猜测吧。不是蒙着眼睛,鬼怪就不会侵袭,庭芳从来认的清现实。夺嫡、流民,这个天下,太平不了多久了。 叶俊文在不远处负手而立,庭芳远远的看见,就放缓了速度,利落下马,跟叶俊文打招呼:“爹今日可好?在看城墙么?” 叶俊文当真看了一眼巍峨的城墙,回头见庭芳一生戎装,道:“你真把自己当哥儿了?” 庭芳道:“还要继续吵?您不觉得没意思?” 叶俊文沉默了一会儿,道:“不想吵了。你对你哥哥,别太狠。” 庭芳嗤笑:“他跟我有关系么?” 叶俊文瞪着庭芳。 庭芳道:“他什么时候不听姨娘挑唆,什么时候我在把他当哥。我又不是小气人,你看我对小七撩开手了么?爹,你得考虑我的心情。换成你娘被挤兑,你高兴?” 叶俊文叹了口气:“我会说他。” 庭芳道:“我不就是不理他么?也没打算把他怎么样。小八都没了,大姐姐嫁人能动多少银子?您的私房还未必有娘的多呢。我稀罕那些玩意儿?”庭芳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您要是觉得,娘的私房也该分给大哥哥,咱们就没法子谈了。” 叶俊文道:“论理,你娘的私房跟你没关系。” 庭芳勾了勾嘴角:“论理……” 叶俊文道:“你那么能干,我可真就什么都不留给你了!” 庭芳爽快的道:“行!二姐姐七妹妹,该怎么着怎么着。世人都看重儿子,你非要偏心眼,合该我得的那份你分给姐妹好了。我不稀罕。”她爷爷坑了她笔大的,按照老爷子的性格不可能没有补偿。何况她也不想跟亲爹再磕下去,累。 叶俊文笑了:“你要是个哥儿,咱爷俩倒是合得来。” 庭芳道:“省省吧,我要是个哥儿,头一个摁死你宝贝儿子。” 叶俊文又被噎的半死。 庭芳跟叶俊文话不投机半句多,飞身上马:“我再去跑一圈儿。哦,对了,要过年了,京里没有旨意让咱回去,一起过年?” 叶俊文道:“你跟舅舅比跟爹还亲,你自去找亲的过年。文武不相筹,我跟他互看不顺眼,大过年的你别给我添堵。” 庭芳深以为然,对叶俊文能想通十分高兴,欢快的骑着马跑了。 叶俊文站在原地,继续看城墙。上回激战过后,城墙已顺利修好,圣上不可能不知道,却无丝毫召回旨意。难道他真的就给流放在此地了么?京中到底是怎样一番情形?圣上对叶家,到底什么态度?太子……会失势么? 庭芳回到住所时,平儿又在卸箱子。守住了大同,周边自然没了兵祸,驿站的道路再次打通。陈氏逮着机会就往大同送东西,有她的,有叶俊文的。庭芳刚好窜了点个子,感觉鞋有点挤脚,陈氏就送了新的来。庭芳不由感叹,有妈的孩子是个宝啊。就冲陈氏的用心,也不能让叶俊文把她欺负了。 徐景昌回来时,见到庭芳都快掉到箱子里去了。笑问:“什么好东西?吃的么?” 庭芳从箱子里冒出头来:“你怎么知道有吃的?” 徐景昌道:“因为你吃货。” 庭芳切了一声,拖出个大包袱递给徐景昌:“你的!” 徐景昌愣了下:“我的?” 庭芳点头:“上头写着字条儿呢。说是给你做的大毛衣裳,底下折了点进去,倘或短了就拿给我,我给你改改。” 徐景昌惊悚了:“你真的会针线啊!?” 庭芳呵呵:“平儿,给你徐公子来包耗子药。药死他个没良心的!” 平儿忍者笑,搬出个盒子道:“太太特给你预备的乳扇,说是云南来的。叫你记得吃。” 庭芳点头,又问徐景昌:“你要吃么?” 徐景昌笑道:“福王殿下成亲了。” “嗳?” “所以我还会缺东西吗?”徐景昌笑道,“福王妃是个妥当人。” 庭芳才想起福王那个大龄未婚男青年终于脱离单身狗序列,又笑看徐景昌:“羡慕嫉妒恨了吧!” 徐景昌简直不知如何答话,只道:“你没想过贺礼?” 庭芳道:“你送什么呀?” 徐景昌非常没诚意的道:“跟你生日那个一样。” 庭芳目瞪口呆:“他结婚你送他武器!” 徐景昌道:“难道我能送个拧发条的蜗牛?我穷,边疆还没好东西。殿下不告诉我们,自是有道理。” 庭芳撇嘴:“那你还不是知道了!” 徐景昌笑了笑:“我告诉你了,你不送东西,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庭芳指着徐景昌跳脚:“叛徒!” 赵总兵在屋里揉着太阳穴,他有点不习惯家里吵吵闹闹。但庭芳显然吵惯了,他又不好意思拘着人家。小孩子谁不吵呢?想着他好容易脱离了皇宫,不用带小孩,偏偏还多事的主动带一个。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在房里怒吼一声:“你们两个很有空?” 庭芳一凛。就听赵总兵道:“全都去给我站桩练字!” 庭芳:“……”帅舅舅你怎么喜怒无常啊?更年期到了么? 临近过年时,福王妃果然送了一大车东西来。就像徐景昌没料到陈氏会给他预备衣裳一样,庭芳也没料到福王妃给她准备了好几套漂亮骑装。火红的轻甲,极其亮眼。庭芳抱着骑装大喊:“王妃真好人!给殿下亏了!” 赵总兵作为舅舅,收到的更多。又有京中各公侯府邸的礼,还有圣上的赏赐,并太子的赏赐等等。因有庭芳一层关系,叶家也送了年礼。理国公府自有大管家,赵总兵只管收不管送,回礼都是京城府里操心。年货里有匣金银锞子,赵总兵随手抓了两把给徐景昌与庭芳做压岁钱。这鬼地方有钱没处花去,庭芳只得扔回箱子里。想了想,又拿出钱来,替叶俊文买了些酒菜,又抽空亲手做了个荷包当做年礼。既然说开了,就不用僵着。做做表面功夫又不费事。又想,给叶俊文做了,赵总兵对她是真当闺女疼,总也要表示点谢意。便也做了个,倒比给叶俊文的还用心。顺手再给了徐景昌一个,当做新年礼物。 大同的冬天很冷。庭芳这辈子头一回在外头过年,感觉有些新奇。她不是恋家的孩子,若不是挂着京城风云,她能更轻松惬意。冷天四处结冰,长城内外坚壁清野,不是作战的好时机。蒙古人消停了,城内的人慢慢重新盖起了房子,一片喜气洋洋。可能生在边境,大家都看惯了生死吧。当日跟庭芳一起从地道里逃出来的名唤雷聪的孩子,乐呵呵的探头进来,想问平儿讨点心吃。平儿怜他没了父母,庭芳在这上头又不小气,便常常给他。他走惯了脚,时不时的来窜门。 雷聪拿了点心,一溜烟的跑没影了。庭芳却是想起了安儿与唐池瀚。死的人再多,留在心底的始终只有亲近的人。庭芳回屋翻出几根蜡烛,叠了几个荷花灯,写了小笺并带了好些点心,往河边走去。不知唐池瀚爱吃什么,就跟着馋嘴的安儿一块儿吃点心吧。荷花灯摇曳着随波而去,庭芳能祈求的唯有来生再见。 身后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庭芳头也不回的道:“师兄跟着我作甚?” 徐景昌陪着蹲下,没说话。 庭芳从纸包里再拿纸叠了个荷花灯,在灯笼里借火点燃蜡烛,滴了两滴蜡油在荷花中间,再稳稳的把蜡烛粘好。而后递给徐景昌。 徐景昌愣了一下,接过,放入水中飘荡。 “我有个妹妹,”徐景昌道,“活着的话,比你还大些。” 庭芳又快速的叠了个荷花灯,递给徐景昌。 徐景昌把灯放走,才道:“我倒希望她们赶紧转世,省的看着家里乱七八糟添堵。” “如果真的有魂魄,看着你挺高兴的。”庭芳安慰道。 “或许吧。”徐景昌不知说什么,也不知为何跟着庭芳。目送荷花灯消失在视野后,站起来道,“天冷,回去吧。” 庭芳点点头,再回望一眼荷花灯。安儿,下辈子咱们做邻居吧。一块儿堵早高峰去,好么? 第226章 喵喵喵 “砰!”箭头直入红心! 刘达吹了个口哨:“四爷好准头!” 庭芳收了弩,有些小得意。三丈远的距离,命中率七成,非常不错的成绩。倒座只有这么大,再想练远点,就得到外头练了。 平儿在一旁摆弄了半天,死活射不中。无奈的放下弓弩:“也不知道四爷你怎么瞄的。” 刘达笑道:“别跟你们四爷比,他是怪物。姑娘家好好绣花就行了,别摆弄爷们的玩意儿,看伤着!” 平儿:“……”哀怨的看着庭芳,姑娘,您真的好有两个月没摸过针了!您那一手的茧子,拿起绸子能挂线了吧? 庭芳似没收到平儿的怨念,嘻嘻哈哈的跟刘达说:“再过一阵儿,我也要胡服骑射啦。” 刘达道:“先甭胡服骑射,来我这里过几招。” 庭芳立刻就蹦了过来,与刘达对练。平儿忙退了几步,看庭芳与刘达在屋中你来我往。突然庭芳瞅了个空儿,腰身一转,利用旋转力啪的一下把手肘送了出去,正中刘达的胸口。 刘达夸张的呲牙咧嘴:“刚才那一记好,就是力气太小。” 赵总兵路过,淡淡的说了一句:“腿力没用上,腰才多大的力?重来。” 刘达啧啧称奇:“要求真高!这是把你当入室弟子使啊!” 庭芳立刻陷入了沉思,她方才有用到大腿的力量,但是为什么赵总兵却说她没用到腿力呢?试着动了动腿,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回头想问赵总兵,他人早走了。也是,赵总兵忙的脚打后脑勺,哪里有空盯着她。能偶尔提点两句就不错了。回过神,继续跟刘达交手。 作为赵总兵的亲兵,刘达因身手好,带过无数新兵蛋子。庭芳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一个。不过两个月,打是打,踢是踢,全都有模有样。当然现在实战能力还不行,但一口不能吃成胖子不是?赵总兵刚来大同时,也不是打遍大同无敌手的。他看庭芳与徐景昌二人,可以接赵总兵的班了。 但习武无疑是枯燥的,尽管庭芳很耐的住性子,刘达还是放了点水,让她有点乐趣。不然老是被压着打,起了逆反心理倒不好,毕竟还是个孩子呢!刘达愉快的喂着招,时不时露个破绽引诱庭芳攻击,一大一小玩的不亦乐乎,一天唰的就过去了。 叶俊文已经决定对庭芳放弃治疗,任由庭芳骑着马在眼前跑来跑去都无动于衷。那份淡定的劲儿,愣是没让人觉得漂亮可爱的庭芳是个女孩子——谁家女儿这么疯,当爹的早上吊了,还能跟叶俊文似的全当做没看见,自顾自的修他的酸书。必须是儿子! 大同作为边陲,自是尚武。刘达不单自己教,还偶尔把庭芳带出去跟新兵过过招。尤其是庭芳聪明,而每个人都有套路,庭芳习惯性的去摸套路钻空子,可敌人不会让你钻,故与多人对战是个改正坏习惯的好法子。新兵没几个受过训练的,力气是比庭芳大,但也不是个个能从庭芳手里讨得便宜。开启学霸模式的庭芳,爽的都差点忘了是边疆。 农历二月,正是“浅草才能没马蹄”的时节。庭芳骑在马背上,手持弓弩,凝神射向不远处的靶子。骑在马背上与站在平地上射箭的感觉全然不同。马的跑动并不是匀速,而射箭得预估时间。扳动弓弩的那一瞬间,与瞄准时有个小误差。如果马是匀速,大概能算出到底是那一瞬间,但马并不是。而且马还上下颠簸,更加有干扰。庭芳没有秒表,只得放弃此题解法,老老实实的凭身体去感觉。 练了一下午,十不中一。庭芳死心的下马,看天色不早,预备明天继续练。回到总兵府,徐景昌竟比她先到家,开着窗子不知在研究什么。庭芳走进一瞧,堆了一炕的金属零件,笑问:“师兄做什么呢?” 徐景昌摆弄着手中的东西,头也不抬的道:“不是你说要做移动靶么?” 庭芳眼睛一亮,工科生大牛!说做就做!立刻绕进正门,跑到徐景昌跟前道:“是做外头用的,还是屋里用的?” 徐景昌笑道:“别闹我,我正想不清怎么弄。” 庭芳吐吐舌头:“要不要我帮你算呀?” “好啊。”徐景昌双手没空,只能朝最边上的桌子抬抬下巴,“铜管笔和纸都在上头。” 庭芳踢掉鞋子上炕,在角落里替徐景昌做人形计算机。到了饭点,平儿在屋里找不到庭芳,就走到西厢,果然逮着了两个,安静而默契的合作着。平儿摇摇头,悄悄退出去,顺手把徐景昌的卧室并赵总兵的房间都收拾了一遍,看天黑了才喊师兄妹两个吃饭。 忙了一天的庭芳稍微有些疲倦,泡在浴桶里,叫平儿帮忙洗头。古代洗个头老大动静了,洗发水也没有,她用的是木槿花干不停揉搓出的汁水洗。皂角更快,但平儿觉得那个不如木槿花养头发,庭芳只得把头发交给平儿打理。洗完还得用蛋清护发,庭芳很想说,姑娘现在浑身皮糙肉厚的模样,就是用精华素都白搭。 从浴桶里出来,平儿拿着大毛巾替庭芳擦干头发,又松松的挽了两个双丫髻。洁白柔顺的丝衣,竖着金色的细腰带。平儿吁了口气:“每日也就这个点儿,能有点姑娘样子。” 庭芳笑道:“那是姑娘长的好,倘或长的五大三粗,便是穿这一身也是汉子。” 平儿没好气的道:“还好意思说,改明儿回京,我竟是没法子跟太太交代了。”说着拿出一盒不知道什么的香油,抓着庭芳的手好一阵揉。弄完手又开始弄脚,平儿每天晚上对着庭芳的脚都很崩溃:“你这一脚的茧子!我都快成修脚师傅了。” 庭芳被烦的嗷嗷叫:“你怎么比大姐姐还唠叨!” 平儿懒的理庭芳,依旧絮絮叨叨:“白日里出门就那么晒着不带帷帽也就罢了,那么大风连面脂都不擦!” 庭芳道:“我就忘了一回!一回!你要记到下辈子不成?” 好死不死的,徐景昌在窗户外头听见,敲了敲窗子。庭芳推开窗子问:“师兄找我?” 徐景昌笑的不行,递了一叠纸进来:“帮我算算。可以的话,替我写下详细的步骤。我也不能总烦你,多少要学学。” 庭芳趴在窗户上笑问:“熬夜学?” 徐景昌道:“不然呢?” 庭芳拍着自己的炕桌:“进来吧,我教你比你自学快。” 平儿脸都绿了,姑娘你不单夜里邀请男人进门,你还没穿鞋!连袜子都没穿! 徐景昌笑着拒绝:“你早点睡,明儿早起呢。”说完替庭芳关上窗户,飘然而去。 庭芳扭头见平儿瞪着自己,才发现她光着脚丫子。顿时无语,礼法啊,你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如此严苛,真的好吗? 平儿知道自家姑娘什么德性,懒的再说,继续抓着她的脚按摩。而庭芳飞快的在纸上写着数学作业。徐景昌跟她混了小一年,数学水平突飞猛进,已是踩进高数门槛了,只是基础依旧不大好,所以常卡壳。替他理顺思路就好。庭芳也常有力不从心之感,毕竟多年没接触,入门级的没问题,再高深的就得不停的想不停的回忆。不过也没什么,难得的乐趣。 解了几道题,又提笔给京中的陈氏写信。不过是撒娇卖萌,绝口不提习武之事。她写信同写日记一样,每日一张,说说今天又欺负师兄了,明天又逗弄某个小孩儿了,总之报喜不报忧。实在没什么可写的,就回忆或原创个段子什么的。到了能寄信的日子,一总装个包袱寄到京中。陈氏与老太太在京中直接拿庭芳的信件当戏本子看。最后发展到追问庭芳某段子后续。庭芳只能接着往下编,想起当初她蹲在晋江评论区催更的日子,深深觉得世界上是真的有报应二字存在的。 赵总兵回来时,庭芳与徐景昌都睡了。习惯性的问刘达:“两个孩子今日练的怎样?” 刘达一一答复。 赵总兵又道:“我近来都在长城那处训兵,你盯着他们两个,别尽想着摆弄小玩意儿。尤其是徐景昌,习武要紧。” 刘达笑道:“不过晚间玩一会子,还小呢,大人别迫的太紧。四爷更小,难得样样都好。” 赵总兵好些日子没怎么仔细管庭芳了,就问:“怎么个好法?” 刘达道:“学的好快,一整套动作都学好了。” 赵总兵想了想:“那是你教的太简单了。” 刘达愣了一下:“比新兵快一倍不止。” 赵总兵也愣了下:“这么快?” 刘达点头:“还是骑射一起上的,晚间他还看书。练字倒不算什么,横竖站着桩练。我都疑心他往日学过的,不然哪能那么快。可您又说他是文官家的少爷,叫仔细些。大人别怪小的说话直,我瞧着比世子爷还强些。” 赵总兵笑道:“不错啊。那你加大难度吧。” “多难啊?” “有多难给多难。”赵总兵生起了爱才之心,“看她极限在哪里。” 刘达抖了抖:“哭了怎么办?我我我可不会哄孩子。” 赵总兵淡定的道:“扔给徐景昌去哄。” 刘达:“……”心中默默道:行,横竖不是我外甥,我不心疼!您别怨我就成。 第227章 喵喵喵 庭芳睡眼惺忪的醒来,她昨晚睡的稍微有点晚,故早起精神有些不大好。洗了把冷水脸,把自己弄清醒了。然后开始梳头发,擦各种护肤品。看着还睡着的平儿,庭芳觉得好笑,作为一个爱美爱笑的姑娘,她当然不会虐待自己的脸和皮肤。上回是真忘了。 平儿感觉到庭芳的动静,揉着眼睛醒来:“姑娘,什么时候了?” 庭芳道:“还早,你先睡。” 平儿听到此话,又倒回床上。大同总兵府与京城叶府截然不同,总兵府干活的人极少,平儿一个人照看三个主子,就算三个人都不难伺候,收拾起来也够呛。一天天的跟庭芳习武的疲倦程度差不多,庭芳便让她晚些起。十几岁的小姑娘,搁后世还在爹妈手里捧着呢,共经生死的人,庭芳确实有些舍不得很使她。 进到倒座,跟徐景昌打了声招呼,就见刘达一脸严肃:“先站桩,一个时辰。” 庭芳稍微懵了一下,俩小时?一般只有赵总兵有心坑她的时候才这么站,刘大叔今儿怎么了? 刘达见庭芳没有废话,便道:“总兵说了,今儿起,四爷的量加倍。” 庭芳:“……” 刘达又补充了一句:“跟徐公子差不多。” 庭芳呆了下,她比徐景昌小七岁啊喂! 刘达看庭芳眼睛圆溜溜的特可爱,绷不住笑了:“总兵大人的意思是,四爷您学的太快了,别浪费,好好学。先前看您年纪小,又是文官家的,没细细教。如今才是正儿八经习武,您可仔细了。学不好可是要挨揍的。” 庭芳暗道:说的好像哪天不被揍一样……等下,所谓挨揍,该不会是她家师兄那样被单方面殴打吧? 刘达看庭芳站的稳当,点点头:“那四爷您慢慢站,我出去打拳。” 庭芳闭上眼,脑海里飞快翻着书籍,到底哪本书能陪她撑过两个小时?不过被当男孩子待,庭芳还是很高兴的。有时候对女孩子的特意照顾,是一种歧视。默认你不如男孩,默认你是弱者。被平等对待,很好。 然而半个时辰后,庭芳开始出汗。平时站桩每次不到半个时辰,对常年锻炼的人来说,习惯了就好。但一个时辰似乎有点长。半个多时辰后,庭芳的身体开始抖,她要站不住了。身体的抗议打乱了思绪,她没办法用分神法顶过去。只得勉励调整呼吸。好容易熬完一个时辰,站起来的时候,脚都打晃了。徐景昌轻轻的托了一把,笑问:“没事吧?” 庭芳瞪着徐景昌,啊!人比人得死,她家帅师兄一样的时间,脸不红气不喘的。徐景昌把庭芳送到边上休息,自己喝了点水,接着打拳。庭芳撑着胳膊看他走架势,玄色短打越发衬的他蜂腰猿背,每一个动作干净利落如行云流水。仔细看看,最近她家帅师兄好像长高了些,气质也成熟了许多,不似初见时的少年瘦削修长的模样。庭芳后知后觉的想,艾玛,这是朝着男神方向长啊!仔细观察,果然薄衫掩盖下的肌肉开始有形,庭芳被自家师兄帅了一脸,真赏心悦目! 然而庭芳还没看够,刘达回来了。对庭芳勾勾手:“过来。” 庭芳只得把眼睛从帅哥身上拔开,认真跟刘达过招。打了一回合,庭芳觉得今日有些不得劲儿。平时能攻击的地方,被刘达守的密不透风。到底是刘达进步了,还是自己因站桩疲倦跟不上思路了? 刘达赞赏的看着庭芳,他今日没怎么放水,好几次都差点被庭芳抓到空档,不由认真起来。刘达一认真,庭芳更加摸不着门。能做到总兵亲兵的人,实乃军中万中挑一的高手,而庭芳再聪明,不过是个刚入门的孩子。在自己弱小的时候,是根本无法分辨与对方到底有多大差距的。对庭芳而言,琴棋书画也好,数学工程也罢,说来说去都是文化人干的事。文理皆通在后世好点的大学里,不说一抓一大把,随便起出十个八个都是容易的。文化课程再不同,总有相似之处,但武学就是全然陌生的领域了。瑜伽能帮她快速入门,套路比别人学的快学的好,肌肉比普通孩子有力,也就仅限于此。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少一点都不行。前期的顺利,让庭芳有一种武学并不难的错觉。今日忽然加大难度,难免适应不良。 到了下午,庭芳更觉不顺。往日骑马,她觉得容易。但今日刘达每个动作都细抠,跑马的时候,执缰的手臂稍微抬高点都不行。没跑几步,被刘达追上,执着马鞭的杆子轻敲她的肩膀:“肩太紧了!” 庭芳只得刻意放松。可不知不觉,她在马背上又有些紧。刘达不停的敲击着各个部位,语重心长的道:“四爷,你别绷着,绷着跑个一两刻钟还成,八百里加急的时候,想掉下马来么?再有你绷着,更加射不中靶心了。” 庭芳只得跟着刘达的号令,不停的放松。刘达累的够呛,要逼出庭芳的极限,他也快到极限了。就这么骑着马保持着跟庭芳那菜鸟忽上忽下的速度,还得不停的纠正她的错误,很累啊!还是教大孩子轻松。他怎么就手贱教了四爷呢?跟王麻子一样跑去教徐公子不就舒服多了!远远望着王麻子悠哉的叼着根草,偶尔大爷似的指点指点江山,刘达简直羡慕嫉妒恨。 等庭芳累的跟死狗一样从马上下来时,刘达也快没气了。庭芳看刘达的模样,不好意思的道:“那个……我是不是很笨?” 刘达无力的摆摆手:“没事,都这么过来的,你很好。” 刘达看到了王麻子的悠哉,庭芳也看到了。前几天积攒的得意一扫而空,原来她根本不是天赋高,而是大伙儿逗着她玩。本来么,就算是男孩儿,她也应该是去“考科举”的。不像徐景昌,勋贵之后,学文才让人奇怪。所以她闹着要学,大家哄着她玩也是理所应当。但庭芳不想被哄着玩,武力值高的好处显而易见,尤其她不打算嫁人。寡妇门前为什么是非多?不就是没有男人,是个人都要上来踩两脚么,反正你们女人除了哭闹没有别的法子。她不是活在法制社会,不是被流氓敲门了哭着报警就有人来救援。想要独立,就得付出比后世多的多的代价。能独自打退一群流氓,仅仅是代价之一。 回到家中,庭芳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平儿吓了一跳,赶紧替她放水洗澡。庭芳累的饭都不想吃,偏偏头发没干不能睡,随手拿着本《左传》倚在窗边看书。没一会儿,《左传》落到地上,庭芳靠着就睡着了。平儿叹口气,又不好把庭芳放下,只得在她身上加了层被子,守在一旁做针线。心中埋怨,一个姑娘家,学的那样认真做什么?又知道庭芳是劝不住的,非要劝,她能给你回一句:“姑娘觉着爽。” 平儿头痛的收拾着庭芳的衣裳,胳膊肘又破了个洞,这都补第五回了。膝盖处也要补。如今她家姑奶奶练功的衣裳,全是补丁。还不肯穿绸子的,不知道的还当叶家要穷死了。等平儿把衣裳补好,摸着庭芳的头发干透了,直接把她放倒在炕上,掖好被子,睡觉! 次日一早,庭芳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全身无一处不痛,几乎爬不起来。咬牙撑着站起,艰难的洗漱。依旧走到倒座,却是看到徐景昌精神抖索的站桩。庭芳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烦躁,一边安慰自己体能本来就没办法跟徐景昌比,一边又觉得打不过是力量问题,但站不站的住是耐力问题吧?还没想明白,刘达来了。 庭芳刚站好,刘达就按着她的肩往下压,直压到庭芳很不舒服的时候才停下,随即又拿着教鞭调整细微的动作。没有镜子,庭芳往日站着竟不知道自己不标准。难道她的下盘总是不稳,就是站桩没站好的缘故?少不得照做。但难免站着站着就走形,刘达继续调整,如此反复。 标准的姿势站着比不标准的累许多,昨天一个时辰庭芳都险些站不住,何况标准姿势的一个时辰。只半个时辰,她就快崩溃了。刘达喊停的时候,庭芳直接摔在地上,大口的喘气。徐景昌忙赶过来扶起,用帕子给庭芳擦汗。心里十分不赞成舅舅的做法,太狠了。又不是他小时候逼的没法儿,至于么! 庭芳谢过徐景昌的好意,用帕子擦了汗,在旁边歇着。只有一炷香的功夫休息,她都不想把体力浪费在说话上。徐景昌倒了杯温水给她喝完,很不放心的看了两眼,终究是自己去练习了。 时间一到,庭芳被刘达拎起来对打。今天比昨天更严厉,刘达的教鞭时不时的打在她的各个部位上纠正用力的方式,不疼,却是很不爽!什么时候她叶庭芳沦落到学渣的待遇了?心中好强的因子被激发彻底,庭芳攥了攥拳头,来吧,她就不信学不好了还! 第228章 喵喵喵 倒座内。 庭芳上抬腿侧踢,徐景昌抬手挡住,庭芳极快的收回脚再攻向徐景昌的腹部。徐景昌避过,庭芳再次冲上前手肘袭面,徐景昌以手为刀,一个下劈,庭芳手肘被打下的同时被徐景昌压在墙上,咽喉落入徐景昌掌中。 庭芳瞳孔一缩,顿时想起了地道里的全部。脸色开始发白,连呼吸都乱了。徐景昌退后两步,道:“方才不错。” 庭芳立刻把那些东西甩出脑海,凝神静气,起势,出击。下盘的几次较量,庭芳都没讨着便宜,转而出拳。徐景昌大手直接截住庭芳的拳头,稍微后退卸力,扫过下盘。庭芳站立不稳,向后倒去。徐景昌乘胜追击,庭芳翻身用腰力甩出连环腿,徐景昌被连击两下,庭芳趁机翻身而起,往前冲去。徐景昌稍微避让,就在庭芳以为自己可以胜出一局时,眼前的徐景昌忽然不见,接着后背就重重挨了一下,落地。 庭芳试图再翻起,徐景昌的脚以抵在她的胸口。 庭芳颓然的躺在地上,不想再爬起来。窗外草长莺飞,春光无限。自从那日赵总兵说要对她严格要求,至今已有月余。庭芳能感觉到她自己各方面的进步,但却能更清晰的看到徐景昌的强悍。不过就一个多月前,她还能偶尔抓到徐景昌的破绽,虽然无法进行有效攻击,可至少能逼的人反击。现在呢,徐景昌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水,吊打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当她自幼练瑜伽带来的红利用完之后,不足就深刻的暴露在眼前。庭芳有些疲倦了,学任何东西都没学的如此吃力过。她用尽全力,也不过是被猫戏弄的耗子。徐景昌或许比单个蒙古人厉害,但她一定没办法对付蒙古人,偷袭都不可能。深入学习才知道,对于习武之人而言,是真的能感受到杀气的。想到此处,不由又想起地道里的那一回,她手执匕首,以为能刺中来人。徐景昌光凭本能就差点掐死她。实力差距太大了,她得练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一战之力?才能不像废物一样,需要人用生命来守护?如果那夜在地道里的是徐景昌或刘达,至少安儿不会死,或许唐池瀚也有一线生机。可惜那夜是她,安儿还得用最后的力气扑灭火把。 从来相信人定胜天,从来觉得自己不比任何男孩子差,可真当自己从力量到技巧,被全方面碾压时,那种绝望的心情,真是无法形容。庭芳累的都想放弃了。 徐景昌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思路很好,力量太小。你预备时间太长,反倒卸力。攻击之前应是全身放松,直到攻击的瞬间爆发。起来,再练。” 庭芳望着天花板,道:“师兄,累。” 徐景昌道:“师兄是很累,但你今儿还没到休息的点儿。” 庭芳勉强坐起来:“让我缓缓。” 徐景昌问:“不舒服?” 庭芳摇头。 “那就继续。” 庭芳只得奋力坚持。她不能怪徐景昌不近人情,是她自己提出来要学的,身在边疆的她,没有任性的资格。不想下次大战时再躲在地道里瑟瑟发抖,就得再练。 但显然今天庭芳情绪不大好,徐景昌的拳头停在她的额头前,拳风吹动了她的刘海,也几乎吹倒了她整个人。 徐景昌有些恼怒:“专心!” 庭芳咬牙,勉励支撑。徐景昌忍着揍人的冲动,沉声道:“不要偷懒!再犯同样的错,我就真动手了!” 庭芳却再也集中不了精神。她的意识有些涣散,开始觉得脖子被人勒住,无法呼吸,继而抑制不住的想起地道里的场景。她知道是徐景昌方才触动了场景的开关,所以强迫自己忘掉。她在心里数着数字,那一串串熟悉数字组合,会让她安心。然而今天不管怎么数,她始终无法抵御那种触觉…… 脖子被勒住的绝望,用匕首刺向蒙古人时的仇恨与恐惧。咽喉,人类最大的要害。不管是别人对她,还是她对别人,都可以轻易置人于死地。庭芳承认自己害怕了,如果……如果……她学好了功夫,再学好武器,弓马娴熟……是不是就可以轻易收割人命?脆弱的……人命……蒙古人的鲜血形成的网,罩住了她。她的手脚被缠住,不听使唤,甚至无法动弹。 庭芳平时表现的太好了,几乎相当于徐景昌三分之二的训练量,她都能迫使自己坚持。抱怨再所难免,也仅限于抱怨。徐景昌没发现庭芳的异常,还当庭芳进入了倦怠期。学任何东西,三个月新鲜过后,无休止的枯燥会如影随形,侵蚀人的意志,直到逼人放弃。在来大同的官道上,流民形成的土匪就敢袭击官家带了亲卫的车队。谁知道庭芳回京的路上,还会不会再次遇袭?此刻由着她犯懒,翌日遭受危险,谁又能救她?不是不心疼庭芳一次次摔倒在地,不是不知道她满身伤痕。对女孩儿而言是太残酷了,可庭芳离开了京城,想要安稳活下去,就得面对。她做不到的时候,就得有人逼她。否则只会让她任人宰割。 徐景昌把庭芳从地上揪起来,庭芳却是赖着不肯动,也不说话。徐景昌认定她闹脾气,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乖,看沙漏,只剩一小半了。到点儿了师兄带你抓兔子去。” 庭芳的脑海里无比混乱,那张网快勒死她了。她动不了,满脑子都是血,比血更可怕的是安儿那巨大的伤口忽然停下的血流。伤口翻着白,那么大那么长。唐池瀚的肠子流了一地,缠住了她的脚。庭芳想尖叫,可喉咙被扼住,发不出声音。她知道是幻觉,所以攥紧了拳头,一组一组的数字背着。到后来,背到了公式,令她安心的公式。可是没有用。脑海里的公式与血肉交织。一面是她端着咖啡的惬意,一面是她持着匕首的狠戾。庭芳的拳头越攥越紧,我只想端咖啡敲键盘,一点也不想杀人,一点也不想被杀。耳边听隐约听的到徐景昌的声音,可听不真切。血丝好讨厌,走开,走开!! 徐景昌哄了半天,也没见动静。终于生气了。不在教学中,他自是下不去打人的手,唯有拎起她往耳房里一扔,砰的关门:“你想清楚再出来。” 耳房没有窗,关上门就是一片漆黑。就像地道里一样,空气污浊令人窒息。庭芳彻底陷入混乱,不知道她到底处在真实还是梦境。数字和公式全都消失,恐惧终于成为了绝对支配。绝望的只剩哭泣,最没用的哭泣。庭芳在耳房里大哭。徐景昌在耳房外叹气。聪明的孩子最容易崩溃于小小的挫折前。不就是最近没人放水给她么? 突然,庭芳的哭声开始凄厉。徐景昌惊的冲进耳房,就见庭芳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尖叫。徐景昌暗道不好,伸手去扶,庭芳却是更往里缩。徐景昌只得用力把庭芳拖到外头,不住的拍着她的后背:“怎么了?里头太黑,吓着了?” 光明重新回到身边,庭芳的五感开始回笼。她抓住了徐景昌的衣襟,大口的喘着气。徐景昌快被吓死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哄。 倒座的动静引来了其它人,平儿扑过来,一叠声喊:“四爷,四爷!” 平儿温暖的手碰触着庭芳的脸,庭芳想要慢慢平静。鼻腔里开始充斥着熟悉的味道,她脱险后,曾经安睡的地方。终于可以清楚的听到徐景昌低沉的声音,庭芳的肌肉开始放松,以及颤抖。 “师兄……”庭芳虚弱的喊着,她想确认是否安全。 徐景昌被她吓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忙收紧胳膊,应道:“师兄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乖,别怕。” 庭芳才大大松了口气,在徐景昌怀里呜咽起来:“师兄……师兄……好多血……” 徐景昌把庭芳的头摁在自己怀里,他知道庭芳的状况了。不是倦怠,而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的顺着脊背安抚,就想他曾经渴望有人这样安抚他一样。慢慢的,庭芳哭声渐止,徐景昌把庭芳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手心里的血迹暴露在他面前。那一瞬间,徐景昌心痛的想杀了自己。 庭芳的汗水随着发丝滴落,从徐景昌手里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再次抓紧了徐景昌的衣襟。艰难的吞咽了几下口水,才干涩的道:“我……没事了。” 听到庭芳平日的声音,平儿跌坐在地,方才记得呼吸。 徐景昌也是差点站不住:“四妹妹,对不起……” 庭芳连续几次深呼吸,而后背了一个超长的公式。她原本忘了的,却在此情此景下想出来了。体力透支太过,双腿开始发软。徐景昌捞住下滑的庭芳,一把抱起,送回了房间。 把庭芳放在炕上,徐景昌想去替她倒杯水,却被她扯着袖子:“陪我一下。” 徐景昌折回来,坐在庭芳身边,用手轻拍着后背:“是我太急了,对不起。” 庭芳摇摇头,伸手摸到炕边的架子,拉下一个木盒。木盒掉在炕上,盖子打开,晶莹的糖果撒开,飞速的捡起一颗,塞到嘴里。甜味镇静了神经,抚平了每一处纠结。庭芳彻底缓过神来,对徐景昌道:“不用说对不起,谢你陪我。” 徐景昌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庭芳扯出一个笑容:“我暂时害怕你掐我脖子,下次别掐。其它的随你打。” 徐景昌猛的想起他当日对庭芳的所作所为,整个人都懵了。 第229章 喵喵喵 徐景昌沉默着,似乎道歉没什么意义。平儿打水替庭芳洗脸,重新梳头。刚才的糖已经被吃掉,庭芳又捡起一颗,含在嘴里。还微笑着问徐景昌:“京里的松子糖,要不要试试?” 徐景昌扯了扯嘴角,即便再讨厌吃甜食,也不忍心拂了庭芳的好意,接过,含在嘴里,尽量控制表情。 庭芳轻笑出声:“大仇得报!不许吐出来!” 徐景昌想:这是砒霜都不会吐出来好么。伸手揉了揉庭芳的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 庭芳把第二颗松子糖吃尽就开始赶人:“我要洗澡!” 徐景昌十分不放心:“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庭芳体力严重透支,没心情调戏徐景昌:“你回屋等着去。” 徐景昌想自己就住对面,有什么事都来得及,点点头回去了。两刻钟后,徐景昌不放心的跑过来。就见庭芳散着头发,抱着个大迎枕睡了。平儿守在一边,对徐景昌道:“姑娘睡着呢,公子也去换身衣裳吧。” 徐景昌才发现自己衣服上全是庭芳的泪,顿时郁卒。赵总兵不在家,庭芳睡着后院子里异常安静。徐景昌换了身衣裳,默默的在院子里打拳。深刻反省今日之事。然而反省到最后,全变成了由衷的欣赏。生于世家,长于宫廷,能见到的女人几乎是天下最好的了。却没有一个像庭芳那样强悍。强悍到让人忘记她的年纪,强悍到……令人心折。那样平常的说出“暂时别掐我脖子”,也就是说几乎转瞬就找到了症结。徐景昌的愧疚都没办法从心底爬起,面对这样一个女孩子,更多的应该是佩服吧!十岁……徐景昌望天,自己十岁的时候蠢的……真可爱啊…… 庭芳从睡梦中醒来,望着天花发了两分钟的呆,摸到糖盒又塞了颗糖在嘴里。创伤后应激障碍果然没那么容易好,前一阵没找上门,竟就以为它消失了。等到松子糖吃完,又拿了一颗。幸亏松子糖不够甜,不然就这个吃法,非长蛀牙不可。也怪赵总兵,刚被救出来就塞了她一嘴糖,上瘾了都!吃完糖,从炕上爬起来,天已经黑了。平儿端了碗粥进来,道:“徐公子做的。” 庭芳笑道:“他也太小心了些。” 平儿不高兴的道:“他吓的你。” 庭芳道:“跟他没关系。”说着接过碗喝了一口,味道不错。果然手巧的人,做什么都好。喝完粥,庭芳跳下炕,就要出门。 平儿拉住她:“天黑了,姑娘要去哪里?” 庭芳回头道:“找师兄啊。跟他说明白,不然今晚他该睡不着了。今儿他没吓着我,我吓着他了。”说完,见徐景昌屋里亮着灯,直接掀帘子进门。 徐景昌刚洗了澡出来,正反手擦头发,睡衣松松的搭在身上,腰间随意系了根绳子。领口的缝隙处,露出结实的肌肉。听到门口的动静,回头一望,老司机庭芳差点就喷了鼻血!应激障碍秒被治愈!帅啊啊啊啊啊啊! 徐景昌才发现是庭芳窜进来了,立刻退进卧室,顺手把幔帐放下,隔绝了视线。 庭芳:“……”别介,再让她看看嘛! 徐景昌再出来时,已披了件外套。头发依旧散着,衣衫不整却是看不到了。引了庭芳到书房,因是熟人,徐景昌也没有正襟危坐,而是微微斜靠在窗边。灯笼下,美人如玉。庭芳被帅的一句话都说不出,颜即正义,师兄你明儿接着虐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徐景昌温言问庭芳:“好些了么?” 庭芳猛点头。 徐景昌笑了:“几个时辰就生龙活虎了,也就你能做到。” 庭芳道:“我就是想来同你说,不用太在意。” 徐景昌道:“幸亏今日舅舅不在家,不然我非得被揍死不可。师妹明儿别告状。” 庭芳大笑:“你拿什么好处收买我?” “任君差遣。” 庭芳看徐景昌精神不好,再次认真的道:“师兄,别自责,不是你的错。” 徐景昌道:“有点做不到。” 庭芳道:“那不行,必须做到,明儿你还得教我呢。不许把我扔给刘大叔。” “他不是挺好的么?” 庭芳默默道:艾玛,有帅教练谁让大叔教啊! 徐景昌看庭芳嘟着嘴不乐意的样子,笑道:“行,我教你。” 庭芳复又高兴了,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她今天心灵受到严重创伤,需要美色治疗。于是死赖在徐景昌屋里不走,坚决东拉西扯。徐景昌以为庭芳怕做噩梦,不肯去睡,便陪着。 庭芳闲了就问:“师兄几岁习武的?” “四岁。” “好早!” 徐景昌顿了一下,说:“嗯,有点。” “为什么学那么早?” 徐景昌道:“四岁那年,我娘死了。” 庭芳愣了下。 徐景昌接着道:“身上有孝,是不能进宫的。但小舅当时十五岁,想要做出一番事业,不想再呆在宫里。没了小舅的约束,殿下在宫里能上房揭瓦。我与殿下一起玩过,小舅看我还算乖,就指派了一个武师傅到我家。二十七个月后,我进宫做伴读。小舅开始亲自教我。” 庭芳隐隐觉得话题沉重,想拐了弯,便问:“武师傅好不好玩?” 徐景昌笑道:“好玩,太好玩了,所以没仔细教。到了宫里,被小舅打的半死。我当时小不懂事儿,老是哭。” 庭芳噗的笑了。 徐景昌也跟着笑:“都是小时候的事儿啦。不过小舅收拾人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小孩子么,总是贪玩的。被打的可惨了。” 庭芳笑问:“就一点也不恨小舅舅。” 徐景昌敛了笑:“京城勋贵,乃至皇族,细论起来都是亲戚。也不是谁都能叫他小舅舅,让他花心思照拂的。” 蜡烛的灯花爆了一下,徐景昌犹豫了很久,终是下定决心,对庭芳道:“四妹妹,我会比刘叔更严厉的教你,即便今日你受了惊吓,明日还会继续。耍性子的话,我不会手软。小舅舅曾拧到我脱臼,你可以试试。” 庭芳呆了一下。 “今天下午我细想了想。”徐景昌道,“你不来寻我,我也要寻你谈。见你哭了的时候,是觉得你一个姑娘家,真没必要那么狠。现在你打京中那些不中用的纨绔,一挑三都没问题。然而,京中纨绔,跟你没关系了。” 庭芳的眼睛眯了眯。师兄想跟她说什么? 徐景昌道:“从你来大同的那一刻起,你回不到大家闺秀的日子。便是你想回,流言蜚语也不会让你回。我要再说一次,你家里人太过分。将来不必过于信任他们。” 庭芳点头。 徐景昌继续道:“当时的我,也没有退路。师兄长你几岁,有些话多唠叨几句。”徐景昌又沉默了好久,终于道,“殿下,并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主人。” 徐景昌抿了抿嘴:“所有的伴读,都被他撵走了。当然,也有自己走的。” “板子打在身上,比小舅舅打的疼的多。” 庭芳猛的抬头! “皇子不会挨打。打伴读,或能激起皇子的怜悯,使之收敛。不是没有被打死的伴读,但殿下对我不错。” 庭芳的心脏猛的一抽。 “我不能回去,小舅舅告诉我:‘你这么小,太容易死了。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宫里,等你长大了再回去。杀一个大人,比杀一个孩子,要难的多’。”徐景昌道,“你问我会不会恨小舅舅,你说呢?” “……” “如果,我只能陪着殿下淘气,替殿下挨板子,跟普通的伴读有什么区别呢?凭什么能留下呢?殿下不会缺伴读。”徐景昌平静的道,“站在娘娘的立场,伴读可有可无。机关也好,算学也罢,便是没有太监会,教就行了。所以,为何我始终能留下?” 庭芳觉得自己猜到了答案。 “四妹妹。”徐景昌道,“你只能让很多人离不开你,他们才会为你着想。” 庭芳道:“因为你能打么?” 徐景昌点头:“我的身手,至少能保证殿下遇袭的时候,撑到他骑上马跑掉。哪怕我死了,殿下能跑掉就好。” “所以娘娘才会在殿下过分任性的时候教导他——那是你表弟,你不能这么欺负他。”徐景昌勾起嘴角,“一表三千里的那种。论理,我该称小舅舅为理国公或赵总兵的。” 庭芳心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怪不得!怪不得徐景昌的脾气好到几乎没有,不到七岁,在宫廷里挣扎求生,脾气这种奢侈的东西,怎么可能有! 徐景昌轻轻吁了口气:“殿下分府后,我长大了,所以荒废了几年。你也看到了,小舅舅有多生气,见面就遭暴打。这两个月才找回点感觉。妹妹见笑了。” 庭芳整个人都木了,合着你不是进步快,而是在复习! “天下将要大乱。”徐景昌道,“你都能跟祖父一起参详政事,此话无需我多说。乱世之中,你一个女孩子,漂亮的女孩子……史书你比我懂,我也不说了。” “师兄是个无能的人,自己且护不住,更护不住身边的人。所以,我只希望你有点自保能力。哪怕京中真的动乱,一把弓一匹马,足以让你跑到大同,寻求小舅舅的庇护。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你不知何时回京,能学的日子太少了,别怪师兄下手狠。” “今日之事,不可再犯。敌人不会抱着你哄,只会杀了你。或者说,仁慈的话,会杀了你。” 庭芳的历史,确实学的好,乱世佳人的下场,从来只有两种。第一种死,第二种还不如去死。深吸一口气,道:“嗯,我知道。” 徐景昌揉揉庭芳的头发:“对不起……”归根到底,都是他太弱了。 庭芳从头上摘下徐景昌的手,他的手心,全是厚重的茧。以前只注意过他的脸,从没想过一个逗逼背后,全是无助。比起他,她的生活优渥太多。叶家的后院不算复杂,庭芳仗着穿越大杀四方。所以完全没办法想象一个年仅七岁的真孩子,如何在血雨腥风的宫廷里长到这么大——板子打在身上,比小舅舅打的疼——庭芳抓着徐景昌的手,眼泪一颗颗落。不愿提起的过去与屈辱,展现在她面前,只为了跟她解释为何要用心习武。一个真正的,没有任何利益纠葛的人,在对她好,纯粹的好。 弥足珍贵! 徐景昌又扬起笑容:“天晚了,我送妹妹回房。明日还要早起。” “嗯。”庭芳也露出笑容,“师兄明日,切勿手下留情。” “好。” 第230章 喵喵喵 徐景昌清晨起来,就撞见刘达和王麻子,笑问:“你们回来了?” 王麻子用手肘打了一下徐景昌:“昨儿我们回来时你们都睡了,听留守在家的人说你把小师弟打哭了?” 刘达笑:“当日我说把小家伙弄哭了怎么办,大人还说弄哭了归你哄,你倒比我还狠。” 这八卦的!徐景昌无言以对。穿过二人,往庭芳屋里的窗子敲了敲:“起床!” 刘达啧啧两声:“你让人孩子多睡一会儿。” 徐景昌笑道:“唯恐天下不乱?她自己亲口说的,叫师兄切勿手下留情。该起的点儿了。” 庭芳昨天白日睡了,又听了一晚上糟心事,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原本也不打算赖床,就在屋里答了一声:“已经起了,稍等。”利落换上短打,随便揪了个发髻,就出门笑道:“我昨晚听到你们回家的动静了,刘大叔你好精神,不用睡的?” 刘达道:“我们当兵的,甭管几点睡,都是这个点起。四爷要习惯才好。总兵昨夜喝了点酒才歇着,平素起的比你们还早呢。”又笑,“四爷快同我说说,昨儿你师兄怎么打你了?哭的忒惨。嗳我是不是下手轻了啊。” 庭芳指着徐景昌控诉:“昨儿他吓我了,关我小黑屋!” 徐景昌:“……” 刘达大笑:“哈哈哈,原来你怕黑不怕打。来来,今儿你仔细着,叫我逮着空儿也关你黑屋。” 庭芳凉凉的道:“大清早的大嚷,吵醒了平儿,她单不做你的饭!” 哪知平儿已经醒了,推开窗子怒骂道:“大早上喊魂啊!” 刘达赶紧:“嘘!嘘!大人还睡着呢。” 平儿哼了一声,关窗,继续睡。庭芳笑的半死:“该!”知道一大群汉子中间唯一的妹子是什么待遇吗?知道你们亲兵营每一个人都是职业拍马屁的吗?招欠了吧? 然而庭芳正女扮男装,刘达不知道她也是总兵府罕见的妹子。进到倒座,一招就把她揍趴下了。绝对的公报私仇。 庭芳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道:“刘叔叔,平儿姑娘可是我的丫头,小心我告状,真不给你饭吃。” 徐景昌在边上凉凉的补了一句:“到点了不自觉去站桩,欠抽。” 庭芳菊花一紧,乖乖的溜到徐景昌边上站住,顺道欣赏美色。哎呀,我家师兄就是帅啊就是帅,光盯着脸能撑两个时辰不带打折的吧? 辰初一刻,赵总兵溜达到倒座里。见刚站完桩的庭芳又在跟刘达溜嘴皮子,徐景昌安安静静的在旁边喝水休息,眉毛一挑:“徐景昌,过来。” 徐景昌走到跟前,已全身戒备。果然赵总兵拳风如铁,数次连击。徐景昌实在避不过,用手肘连挡几下,觉的骨头都要断了。但他依然冷静,瞅准空档,转守为攻,手肘啪的打出去,赵总兵竟差点避之不及。然而赵总兵毕竟身经百战,一个跨步,抓住徐景昌的手腕反扭其肩下压,同时出脚踢在他膝窝处,徐景昌立刻就单膝跪在地上。 放开徐景昌,赵总兵点头:“不错,能入眼了。”然后看着庭芳。 庭芳深吸一口气,才到跟前,赵总兵掌风就至,庭芳连连退了好几步,急停,利用身高差,扫其下盘。赵总兵轻巧避过,回身一脚,庭芳又落地上了。当初倒座里专铺的木地板,就是为了摔她的吧?是吧?是吧? 赵总兵心情甚好,单手把庭芳抱起:“今儿你们都好,走,跟舅舅看好东西去。” 被当娃娃抱着的庭芳:“……”帅舅舅你能来个公主抱吗?跟她抱奶娃娃一个姿势是几个意思啊?知道你力气大,然而她已经有十岁了好吗!嗷!还是师兄可爱!小舅舅你活该注孤生! 被赵总兵扔上马,庭芳稳住身形,就开始打马狂奔。那群人渣!跑的比兔子还快,她一直在吃灰。直出了城门好远才追上了大部队。一气儿跑到一个看起来比大同小一号的城外,赵总兵才道:“这是平虏。” 而后又继续跑。至城门,对了印信,一行人才入了城内。平虏没有大同招眼,蒙古人也抢,但相对而言好一些。城内的房子还算整齐,看架势多是各色作坊。庭芳头一回来,刘达就与她分说:“咱们的许多兵器都在这里造。手艺好的很!大人都不大愿带徐提调来,省的他兴头的不想回去了。” 庭芳笑道:“他做机关比打仗厉害,你们要人尽其才。” 刘达道:“做机关又不升官,再好也是个卖手艺的。你劝着他些,他同你不同,你们家有权势,他没有。” 庭芳知刘达好意,点头道:“放心吧,师兄有分寸。” 跟着赵总兵抵达了一处宽阔的空地,空地周围散落着好些房子。远处竖着靶子,看样子是个演武场。庭芳跟着下马,进了一座大宅。赵总兵爽朗的笑声传出:“我今儿把人带来了,看了别恼!” 里头迎了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出来,乃此处负责人,名唤李矿,家里世代工匠,专管大同辖区的兵器研发。先拜见赵总兵,才笑道:“大人藏的那样紧,且让我们瞧瞧。” 赵总兵大手一抓,就把庭芳拎到跟前:“他!” 李矿看着庭芳愣了一下:“大人家的小姐?” 庭芳:“……”女扮男装果然有些困难…… 王麻子大笑:“哥儿好模样,要不是你能打,个个都能当你是小姐。” 徐景昌扶额,她本来就是小姐。 那人才笑道:“公然又是个徐提调,长的好,人也巧。”说着冲徐景昌打招呼,“上回您想的那个臂弩甚好,给他们女眷防身用很是趁手。徐提调送心上人的吧,哈哈哈!” 徐景昌的脸腾的红了。庭芳只觉得膝盖又中了一箭,大叔你跟我多大仇! 徐景昌窘的不知说什么好,又怕人发现他的小心思。毕竟庭芳实在太小了,说起来真是很难以启齿。 然而庭芳是什么人?老司机啊!看徐景昌的表情就明白了八成。顿时陷入纠结——一个很帅很帅的小鲜肉在喜欢自己肿么破?不用在线等,就知道前世那帮损友会说什么了。答案只有一个:睡了他再说!然而这辈子略苦逼,睡了可是要负责的……等下,擦!现在还没发育,不用负责都不能睡,老天你对我太狠! 话题岔出去十万八千里了,赵总兵轻咳一声:“小四,上回你说的定装弹药做出来了。” 庭芳懵了一下:“什么定装弹药?” 赵总兵也愣了一下:“不是你想的么?说把弹药一份一份先准备好。” 庭芳囧:“我那是看我娘管家的法子……”好吧,其实是她管家的法子。 集体:“……” 庭芳干咳一声,解释道:“甭管什么法子,管用就成。看样子是真管用咯?” 集体再次:“……” 赵总兵好气又好笑:“你娘还有什么管家法子,一并说说。” 陈氏会管个蛋的家,说来也不全然是管家经,上辈子是在哪里听过一耳朵定装弹药,估计不是看电视就是看小说,再比对着管家法子,随口一提,还真给研发出来了,强!庭芳作为一个军事盲,认真想了半天,问:“有没有那种,埋在地底下,人或者马踩上去就炸的火药?”地道战有了,地雷战必须有啊。 哪知众人齐齐摇头。 徐景昌比较了解庭芳,直接问:“哪本书看的?” 庭芳默,她看电视看的。于是又问了个问题:“那能不能做那种,扯一下,扔出去就炸的?” 众人又摇头。 庭芳无语了:“我觉得炸药真的可以试试。” 因有定装弹药在前,赵总兵倒是愿意一试:“细说说。” 庭芳道:“不要扯一下那种,点火总行了吧?不过就是一包火药包好,牵根引线,点火,扔出去。成本比大炮低多了。” 徐景昌忙问:“引线是什么?” 庭芳换了个词:“导火线?” 徐景昌问:“导火索是吧?” 庭芳点头。 徐景昌道:“但是导火索经常中途熄火。或者燃的很慢。放烟火还行,横竖不讲究那么多。打仗不大好使,扔出去没响,还得冒头扔。不定就被对方射中了。” 庭芳明白了,估计后世的引线经过了改良。于是道:“那我没法子,我不学这个。如果能让导火索比较稳定,就可以扔炸弹去炸敌人。咱们是守城的,甚至不用扔。做个小型的类似投石机的玩意儿,定个几档,有人在高处看着蒙古兵,用旗子指挥。投炸弹的只管躲在墙后面,叫往远处打就调远处那一档,叫往近处就调近处那一档。跟射箭和炸弹配合。炸弹能三排轮射,加上射箭一轮,炸弹一轮,够炸的他们兵荒马乱的啦。” 赵总兵一点就透,火药用老了的东西,不足为奇。可是火药极难控制,尤其是新兵,上战场本来就慌,便是能做出庭芳说的炸弹,他们也未必扔的准。做成机关倒好,不用想,说是什么距离就是什么距离。都是精于打仗的人,赵总兵想到了,其余的也都想到了。 那大叔看了庭芳一眼,笑问:“要不,哥儿来咱们这里干活吧!” 第231章 喵喵喵 赵总兵笑道:“你想的美。我拎他来是叫你们商议一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李矿道:“大人别小气,小少爷还小,别急着挣军功,好歹给我们指导几年。” 赵总兵指着庭芳道:“不是我家的,我家的你尽管使。他是叶阁老之孙,不归我管。” 李矿遗憾的叹口气,在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时代,阁老之孙不可能自甘下贱跑来搞作坊,人家前程远大着呢。便是他自己想,家里的长辈都是不肯的。赵总兵出身不凡,只怕这孩子跟他有些个什么亲戚关系,才能到边疆。 庭芳忙道:“我知道的不多,就是个思路,还得请你们做。方才我说的那个法子,你们看着用。好使就好,不好使还请别见怪,我小孩儿家口没遮拦的。” 李矿笑道:“你口没遮拦一回,就行大运了。来瞧瞧我们新得的火枪!”说着就引众人去看。 庭芳看着装子弹的匣子,里头的子弹是圆柱形,很接近后世的子弹形状。不由大赞:“好想法!”无知的她还想的是球形呢。果然她对战争武器一无所知。幸好没随意卖弄。 专负责弹药的匠人董修平笑道:“再好的想法也是您想的,我们不过顺着思路走。” 庭芳指着徐景昌笑:“问我师兄就知道,我专管出鬼主意,什么事都他做。”说的是修建城墙时,所有的机械设备与调度都归徐景昌管,她职业开脑洞和做算术题,撑死了优化一下项目管理。尤其是战后补墙与长城的维护,她当时病的七死八活,全都撂开手。不过这也是好事,任何工程,都不能指望着某一个人。尤其是边疆,谁知道哪个人哪天就被砍死了。庭芳当日就没藏私,生怕别人不知道听不懂,她说了不算还写了一份,据说如今在九边重镇广为流传。不过也说明了,她修城墙的方式并不完美,土水泥没有水泥的隔水性,现在的钢材也太脆,城墙需要时时维护。真有时间了,还是按照老办法来。老办法万般不好,维修还是比混泥土的容易。只不过多一种法子总是好事。 徐景昌只笑了笑。 众人又看兵丁们演习。火枪队心理压力减小,命中率高了许多。往日的战术,真考验心理素质。那样好心理素质的人,除非特别喜欢火器,不然一准儿不会送到火器营。好兵难得,谁舍的随便给炸膛弄死。所以火器营说是精锐也算,但死亡率实在太高了。赵总兵如今补的新兵都是流民,要训练的真能上战场,至少得小二年功夫。有了火器则不同,不需要力气,只需要练瞄准,大大减少了新兵训练的时间。这段日子,他除了照搬庭芳的法子给长城两处打了补丁,便是盯着定装弹药。如今两处都齐备了,蒙古又没动静,不由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休养生息一阵儿了。 至于庭芳说的火枪,也交由他们做。横竖养着匠人,便是要做东西的。如此,便算庭芳立了大功。看着小家伙就觉得可爱。看完火枪,带着在平虏城内逛了半日,淘换了无数小玩意送她玩。庭芳摆弄着各种暗器,感叹劳动人民的确是有无穷智慧的。心里想着得打包一份,回家送兄弟姐妹们玩。 走到打铁铺,赵总兵又给庭芳挑了个小匕首。匕首的好处在于小,便于携带,非常适合庭芳。尤其当庭芳换回女装时,一般人不防备她,出其不意一招制敌。但匕首实在太小,正经打起来没什么卵用。武器都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还得正经寻把好刀才是。便问庭芳:“你喜欢什么兵器?” 庭芳斩钉截铁:“波斯刀。” 徐景昌喷笑:“回京里找你爷爷去,那是贡品,边疆少见。” 庭芳郁闷的道:“我家肯定没有。不过可以问我爷爷试着弄一把。” 赵总兵也笑:“你有眼光!”胡人的刀不仅华丽非常,还十分锋利。并不似大刀那般蠢笨,大小都有,在马上也很好使,确实适合庭芳。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替她弄一把来,她一个女孩儿,功绩再大也无法出将入相,倒便宜了她夫婿。做舅舅的旁的没有,弄把刀还不是理所当然的。 众人都忙,练兵的练兵,学习的学习。实在是定装弹药太厉害,赵总兵高兴的要给庭芳奖励才带出来耍半日。在平虏吃过中饭,大伙儿就往回赶。古代能骑马确实方便,要搁京里头女眷用马车预备出门,这头还在铺垫子,那头都到了目的地了。回到大同,庭芳和徐景昌立刻被拎去学骑射。为了锻炼庭芳的体能,还叫她负重长跑。真是恨不能折腾死她。 好容易一天训练结束,庭芳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就撞见了个嘴贱的家伙。这货名唤华松,算唐池瀚的老友。当年唐池瀚回京养老,他因是军户,不得随意离开大同,只得两厢别过。再遇时,喝酒不到两回,唐池瀚战死。而他则家眷没了,年纪又大了不能再上战场,不过寻些营生度日。他是老人儿,除了嘴贱了点人倒挺好,大伙儿敬他三分,他闲来无事就喜欢逗弄一下庭芳。 庭芳才跑了圈回来,华松噼里啪啦的挑了一堆毛病。气的庭芳上前就打。华松正闲,逗的庭芳满地乱窜。今日也是合该华松倒霉,不小心踩了块石头崴了脚,庭芳立刻抓住机会一顿暴打,丝毫没有欺负瘸子的羞耻感。周围的士兵哄堂大笑。还有一人嗷嗷叫唤:“华松你故意的吧?小爷压你赢,你还放水了!” 又有人狂笑:“我说了小四爷手段好,早晚打的过那老货,你们通不信!”说着扑上来一把将庭芳搂住,“好四爷我爱死你了!你要是个女的,我定娶你做媳妇儿!” 庭芳一个过肩摔把那个傻里吧唧的新兵蛋子扔地上,顺道补了一脚:“你长太丑了,你要长的好看点,爷的后院给你留间屋。” 众人又哄堂大笑,纷纷举荐军中谁谁长的好,够当庭芳的小老婆。华松从地上爬起来,弹弹身上的灰尘,道:“那都比不上徐提调,就是不知道谁当谁的小老婆!”说完对庭芳挤眉弄眼,“你打不过他,哈哈哈哈哈!” 卧槽!赵舅舅你带的什么鬼兵,一个个被腐女之魂附体了还!冲上去飞身一脚,正中华松的肚子。 华松大叫:“你怎么偷袭!” 庭芳呵呵:“小爷告诉你一句道理,能动手就别BB。”拍拍手,“今日是我占你便宜,你给我等着,待过几个月,非揍的你心服口服不可。” 众人再次大笑,纷纷开启了赌局,还要求庭芳约定比武日期。庭芳鄙视的看了众人一眼,转身回房。 走到家里,进门撞见刘达正陪着平儿跳皮筋,脚底一滑,哇擦,这俩货怎么搞到一起去的!你能给个前情提要吗?平儿见到庭芳回来,立刻抛弃刘达:“四爷回来啦?累了么?我去给你放水。四爷先同刘叔叔耍一阵子吧。” 听到刘叔叔三个字,在正院里守卫的亲兵全都爆笑,纷纷指着刘达喊:“刘叔叔好!”“刘叔叔你吃了饭没?”“刘叔叔您今年高寿啊?”开玩笑,全都是竞争对手,必须往死里踩。 庭芳捶墙大笑,不愧是她的丫头,这杀人不见血的本事,强!笑完进屋洗澡,因天气逐渐转暖,庭芳喜欢开窗通风,就不再像以前那样穿睡衣在屋里,而是洗完澡又换了身干净的短打,散着头发四处游荡。现如今站桩的时间长,她练完字了还有空儿看书,索性边站边看,两不耽误。不然书丢了,回到京中,康先生非气死不可。 总兵府里吵吵闹闹的,再是军营,到了这个点儿,也都不拘着大伙儿休息。只不许赌博,却又哪里管的住。赵总兵治军够严了,傍晚还有人拿庭芳下注呢,控制住不开赌庄就不错了。当然,这是喜欢安静的赵总兵出门的时候,等他回来,再没人敢乱嚷了。庭芳趴在窗户上看着一群逗逼发呆,一天下来太累了,什么都不愿想。 哪知徐景昌推开窗户,扬了扬手中的纸。庭芳哀嚎一声:“师兄你有完没完了啊?” 徐景昌却是另有目的,待庭芳进屋时,直接扣住了庭芳的脖子。庭芳顿时吓的站不住,徐景昌拖了一把才稳住身形:“不错,比昨儿强。” 庭芳心如擂鼓:“没,昨儿我还坚持了一小会儿。你这会儿把灯熄了,我还能尖叫。” 徐景昌道:“我会不时袭击你,你要习惯。” 庭芳抓着徐景昌的胳膊才能站稳,苦笑道:“师兄,脚软,扶我去坐会儿。” 徐景昌把庭芳安顿在炕边,塞了颗糖进她嘴里。庭芳含着糖奇道:“你哪来的?” “问平儿要的。” 庭芳满脑袋黑线:“你借花献佛太熟练了吧?” 徐景昌笑了笑,再问:“好些了吗?” 庭芳忽然站起来伸手一抽,把徐景昌的发髻给拆了。长发如瀑,美不胜收!扒拉两下,弄顺了,这才是正确的治疗心里阴影的方式! 徐景昌:“……”怎么就能想出那么多“报仇”的法子…… 庭芳盯着徐景昌看了个够本,拍拍屁股,走人,睡觉! 第232章 喵喵喵 天佑五十三年的大同是个好年份,五十二年冬打完之后,一直到十月月底蒙古人都没再来过。边境的居民得了一年的消停,兵也练了地也种了。赵总兵自是心情飞扬,看谁都顺眼了几分。比如说胖揍了徐景昌和庭芳后,两个倒霉催的徒弟能得个笑脸什么的。 小一年的训练,庭芳进步是火速的。各方面条件都好的孩子,在当今高手的蹂躏下,很难不突飞猛进。尤其庭芳还很努力很专注。最明显的就是打嘴贱华松毫无压力,现在他们两个打架,大伙儿的赌局都懒的开了。虽然华松算是老弱病残序列,毕竟是老兵,庭芳废了不少心思才搞定的这货。 这日,天高云淡。赵总兵突然唤了几批年岁大了又无依靠之人,问他们是否愿意去京城生活。众人都知道,这是要去福王府当差。福王府就是大同的养老院,赵总兵手底下无处可去的老兵,都往外甥府里塞。搞的别的皇子亲兵拉出去器宇轩昂威风凛凛,唯有福王,带出去没准还有缺胳膊少腿的。然而福王迫于赵总兵的淫威,不敢不应。只得镇日里带着老弱病残招摇过市。圣上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另补了二十来号精壮。当日庭芳出京,带到大同来的便是那些老弱,精壮留在京中照看福王。当日的亲兵两场战役死了一多半,这回又要往京里打发。 京中繁华,可对于边疆自由惯了的人,就未必肯去。大同再危险,好过在京中见人就跪。再说福王此人,要说他坏是污蔑,人还不错就是太能折腾,做下属的夹在他与圣上之间比较辛苦。徐景昌就是典型。问了几茬儿,才凑齐百来个愿意去的,算是赔给福王了。毕竟当日调走了他的亲兵,堂堂一个亲王,在京中出个门仪仗都摆不齐,是丢脸了点儿。这其中,唯一的例外,就是刘达。 被调去做福王亲兵营长的刘达心情非常不好。本朝按制,亲兵营长同仪卫正,正五品,又在京中,大小是个前程。可总兵的亲兵品级虽然低,但极容易立功。不定什么时候就升上去正儿八经做军官了。藩王的亲兵,总是有些尴尬的。他年轻力壮,大好年华,要去京中看娃娃,其心情可想而知。 但赵总兵没管他,安排好亲兵回京事宜,就使人唤了庭芳来。 庭芳进得屋内,赵总兵开门见山的道:“你收拾一下,我正要往京中送亲兵,你刚好一道儿走。” 庭芳愣了下:“圣旨?” 赵总兵道:“我猜的,圣旨只怕过几日就下。我接了个消息,不大好,你有点心理准备。” 庭芳的心咯噔一下。 赵总兵接着道:“京中消息,你祖父重病,已上折子请求调你父亲回京。” 庭芳眼前一黑,她最害怕的事终于来了。叶家第二代一个顶用的都没有,老爷子要是这会儿去了,后头的定然接不上。这节骨眼上,一步错,万劫不复。 赵总兵自是知道京中局势,叹口气道:“太子不容易。” 庭芳稳了稳心神,道:“能否把我父亲留在边疆。”叶俊文不够回去裹乱的。 赵总兵摇头:“没人能拦着他回去尽孝,圣上是个要面子的人。” 庭芳道:“我不等父亲了,提前回去。我不是朝廷命官,只要有路引,谁管我去哪儿呢?便是圣上使我来边疆修城墙,也没说我不能走。” 赵总兵道:“你总是这么有勇气。你祖父未必有事,年老之人,病痛再所难免。便是京中无事,我也要打发你走了。” “为什么?” 赵总兵严肃的道:“蒙古有异动,你留下太危险。你能来边疆,已是忠勇。死守大同是我等之则,与你无关。” “为何要说死守?”庭芳急道,“莫非这次他们打算大举南下?” 赵总兵轻笑:“圣上信我,我便该与大同共存亡。不是死守是什么?” 庭芳道:“可是命不是最重要的么?” 赵总兵道:“怕死留在京中做国公不是更好?可我贵为国公,岂能在京中安享荣华,不顾边民受暴乱之苦?” 庭芳脸一红,她当日来根本想的就是万一赵总兵挂了,太子系将受重创。什么家国天下,什么边疆百姓,统统没考虑过。 赵总兵又对庭芳道,“回京后,你去理国公府看看。我那儿子,不知被娇宠成什么模样。虽有武师傅,估计也是白搭。我再问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你替我去瞧瞧,养废了的话就给我往死里揍。” 庭芳:“……” 赵总兵强调了一句:“不要手软。” 庭芳笑道:“您也不怕他讨厌你。打小儿就没见着几面,一见面就打。” 赵总兵道:“个个都儿女情长,边疆竟不用人守了。百万将士,谁家不是这样?他倘或起了这等歪心思,不用多话,你扔他出府,饿他几日,便知道我在做什么了。”国破家亡之时,谁管你是平民百姓还是王亲贵胄,统统都是亡国奴。 庭芳苦笑,英雄总是受万人敬仰,对的起全天下,唯独对不起自家子孙。想来赵总兵实无人可托付,尽管回京后处处受限,还是答应了。 赵总兵又嘱咐道:“你也别荒废了。挨了一年的打,别白挨了才是。家里不方便,就寻个由头住理国公府。你鬼精鬼精的,法子不需我多说了,横竖自己想的出来。” 庭芳点头。 “今年风调雨顺,路上应该安全。”赵总兵道,“你要提前走也行,正好把刘达他们捎回去。我也省的派人送你。” “舅舅……” “嗯?” 庭芳走到赵总兵身边,低声道:“多谢你的照顾。” 赵总兵笑了笑:“京中的小娃儿就是懂礼。” 庭芳犹豫了一下,才道:“京中,不大太平。” “我知道。” 庭芳咬了咬嘴唇:“倘或……平郡王……舅舅待如何?” “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庭芳抬头望着赵总兵。 赵总兵道:“京中争执我尽知。倘或真有那一日,不过战死边疆罢了。” “不过……战死……么?” “不然呢?” 庭芳十分不服的道:“君则敬,臣则忠。” 赵总兵拍拍庭芳的头:“二十八岁的总兵,还想让圣上待我如何呢?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况且我镇守边疆,为的是天下苍生。死又何妨?” “我想要舅舅活着。”一年的相处,不管赵总兵是位高权重总兵还是普通的舅舅,她都想要他活着。 “好,我尽量。” 赵总兵抽出块帕子,替庭芳擦着眼泪:“你怎么总哭不到点儿上?那么揍你都不哭,我这不好好的么,哭什么呢?”怎么说哭就哭上了? 庭芳抢过帕子,捂着脸哭。谁家孩子,在跟父亲分别的时候不哭呢?是的,父亲。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穿越十年,真正对她尽到父亲责任的,唯有这个毫无血缘的人。再忙都会惦记她的功课,即便几日不见,弱点在哪里进步在哪里,都如数家珍;再位高权重都会听询她的意见,哪怕听起来很荒谬也愿意给她尝试的机会。庭芳想起了前世的父亲,严厉到几乎不近人情,可夜深人静时,加班回来会悄悄去房间里看她。叶俊文没有给的一切,赵总兵给了。从最开始拿他当个帅哥看,不知不觉的变成了尊敬的长辈。 叶俊文之于庭芳是模糊的,在家里走来走去,尽添乱。冷不丁抽个风,烦的弑父的心都有。说是养了一窝孩子,真正疼爱的只有儿子。有时候庭芳想,都不喜欢女孩儿,都觉得女孩儿碍眼,你有本事娶男人为妻啊!你有本事叫男人生儿子啊!生都生下来了,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只要有风吹草动,二叔还想着维护一下,他倒头一个想的就是舍弃。 庭芳摸摸可以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她想彪悍的活着,于是赵总兵就能调亲兵给她训练,甚至尽可能抽空亲自教导。自嘲想:如果叶俊文送她匕首,那就是让她去死,而不是让她去活。想要孩子无论在什么逆境里都好好活下去的,才是父亲吧? 赵总兵被庭芳哭的手足无措,他就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他其实也挺舍不得了,可爱的小女孩儿,有她在家里都热闹许多。自己的孩子远在京城,拥兵百万之数的总兵,几乎不可能与孩子相聚。跟自己儿子差不多的孩子,逗两下,聊解思念。庭芳乖巧、坚强、聪明,真招人疼。可就像他的儿子一样,终究是要分别的。良久,赵总兵道:“舅舅,是不大可能回京了。” 庭芳止住哭。 赵总兵捏了捏庭芳的脸,笑道:“你有空了,就来大同看舅舅。八百里而已,你骑着马一天就跑到了。有什么难的?” “我是女孩儿,不能随便出京。” 赵总兵调侃道:“没事,等你嫁人了,你爹就管不住你了。” “变成夫婿管了,我才不嫁人。” 赵总兵笑了:“别怕,舅舅给你寻个好的,保管不敢管你来大同玩。” 庭芳的哭不过是情绪所致,她也不想把个普通的分别搞成生离死别,登时就扑闪着大眼睛:“我要长的好的!” “你嫁你师兄好了,全大同加起来没他长的好。”赵总兵居然很认真的考虑起来,“无父无母的,跟上门女婿差不多。挺好!” 喂!那是你外甥!你这样说他真的好吗? “好了,不哭了。”赵总兵道,“我还有事,别闹我,找你师兄玩去。” 庭芳应了一声,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世子,我尽量亲自上。” “嗯?” 庭芳笑道:“就像舅舅教我那样!”以尽长姐之则。 第233章 喵喵喵 庭芳没什么要收拾的,她打算把平儿扔给叶俊文带回去,圣旨比较慢,有的是时间打包。实在带不也无所谓,除了庭芳的衣服,其余都是可以分给其它人用的。比如她那一匣子上好的花笺,也不知陈氏送这玩意来边疆作甚。总之笔墨纸砚还算名贵,统统送到了对面。 想着要跟庭芳分别,徐景昌郁闷的不行。尽管知道这一年的相处算是白捞着的,可心里还是不好受。一年前在京中,二人关系尚可,分别时或有不舍,却无太多牵挂。而今年的朝夕相处,数次生死与共,那便不一般了。见庭芳进来,勉强笑道:“臂弩拆下来,我替你瞧瞧。” 庭芳听话的拆下臂弩,徐景昌接过仔细检查调整,确认没有零件不好用,才递回给庭芳。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庭芳带了两个盒子来,拆开:“这个是笔墨纸砚,我懒的带回京了,你拿着使吧。还有一本字帖儿,师兄要记得练。” 徐景昌点头:“你的武艺也要记得练,若我有机会回京时,可是要查的。”说毕威胁了一句,“还记得我们在驿站遇袭,小舅舅来援救之事么?” 庭芳顿时觉得每个关节都在痛,师兄你好狠!徐景昌看到庭芳的表情,不由笑了。 庭芳又觉得心痛了,回京之后见不着美人了,不单帅舅舅见不着,帅师兄也见不着,好虐!!! 郁闷的打开第二个盒子,脸色也变的严肃:“师兄,”庭芳道,“此物乃电烛。还是驿站我用了一回。原先,是打算做给殿下的,老太爷拦住了。一个电磁感应都闹出无数故事,幸而没把这个与他。但我今日交给你,是因为我觉得大同用的上。” 徐景昌皱眉道:“这种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 庭芳摇头:“蒙古来袭,便是万不得已。夜袭之所以奏效,是他们看不见,我们也看不见。不单看不见敌人,更看不见指挥。” 徐景昌点头:“我见你用过,照不远。” 庭芳道:“只要会发光即可。” “嗯?” 庭芳道手持石墨,碰触了两下,石墨头便闪了两下:“一下是进攻,两下是防守。如何?” 徐景昌愣了下。 “具体闪几下,代表什么含义,我不便参与。你同小舅舅商议吧。火把固然有指示作用,到底不如此物方便。你们可以研究一套行之有效的夜间指挥方式。”就如后世的各种密码一样。她的亲人在边疆,如果有一个想法,哪怕微不足道,只要能有一点点作用,哪怕烧饭点个火,她都愿意贡献出来。哪怕承担风险。人毕竟不是程序,总会有一些理智没办法控制的选择。 徐景昌收了:“我先与小舅舅商议。”说毕,又道,“你此番功绩不小,回去便是风口浪尖。万事小心。有事可与殿下商议,如今他已娶亲,两下里走动更方便。殿下虽然跳脱,许多事,你远不如他。万不可自负。” 庭芳见徐景昌的话语中有未尽之意,便道:“师兄还有什么嘱咐直说啊,我这人不会猜谜。” 徐景昌叹了口气:“竟不知怎么说。总之一件事你拿不定主意,既问祖父,也问殿下。各有各的立场,未必诚心害你,或有顾及不到之处。” 庭芳太理解了,因为对于家族她太微不足道,对于国家更是不用提。别说她,连福王,不也就是个父慈子孝的道具么?天家?呵呵!想起徐景昌幼年的经历,庭芳心里对皇家打了一万个负分,全特么是一群禽兽! 还要去跟叶俊文道别,庭芳站起来道:“我去一下后头。” 手腕被扯住,待庭芳回过头,徐景昌颓然放开:“那个,你连夜骑马回去么?” 浓郁的不舍从手腕处蔓延,庭芳落寞的道:“明儿一早走,夜里睡驿站,次日早起继续赶路,晚间就到家了。” “明早我去送你。” “嗯。” 庭芳走到叶俊文居住的院落,他正在里头看书。见到庭芳,道:“你回去也好,万一有事,只怕我赶不及。”说毕,补了一句,“会骑马不错。” 庭芳怔怔看着叶俊文,这货转性了? 叶俊文没有看庭芳,眼睛继续盯着书,却道:“你跟徐景昌,到底怎么回事?” 庭芳笑道:“爹爹就这么不放心我?我不会把持叶家的。都说的那么明白了,别给我娘添堵。那是你的结发妻子,再不讨你喜欢,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的孩子,她用心养育,养不好的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你扪心自问,你对她又有几分真情?我所求不多,你偏不信我。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就是怕我跟他一内一外么?你未必就不喜欢师兄,无非是他孑然一身,怕他将来在叶家大房里的锅里舀饭罢了。” 叶俊文也不否认,只说:“你有儿子就知道了。” 庭芳嗤笑:“我儿子跟大哥一样废,早打死了。” 叶俊文终于抬眼,瞪着庭芳。 庭芳又笑:“爹啊,你在这个院子里,就是聋子瞎子,小舅舅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一个字儿都听不见。可是我住在正院里,我知道呀。” “知道什么?” “我知道,即便师兄不是世子,他也是理国公家的公子。”庭芳道,“公侯世家的世子只有一个,定国公府容不下他,理国公府还会少了他的饭?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师兄管二叔叫的那声老师,大家都是赶鸭子上架,除了二叔我看也没几个人当真。但小舅舅做我们的师父,你放眼大同,又有谁是不信的呢?你家一表三千里的舅舅每天蹲着看你功课啊?除了我娘,我还没给谁这么盯过呢。这是亲儿子的待遇。你疼你儿子,赵总兵就不疼儿子了?哦,师兄当他儿子是大了点儿。你说堂堂总兵,实权的正一品。家底不比你那点子强多了?” 叶俊文看着庭芳道:“我还是遗憾你不是儿子。再好,终究是外姓人。这会儿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庭芳:“……”靠,她是分析世情,怎么就成了胳膊肘往外拐了。 叶俊文继续道:“我不是怕家底的问题。我不想让我儿子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你太霸道,半点情面不留的主儿,你让我个当爹的如何呢?” 事情又绕回远点,庭芳崩溃的道:“行行行,我坚决不碰你的宝贝儿子。你怕你儿子受委屈,我怕我娘受委屈。其实说来说去,就一件事。你把你小老婆摁死不就行了?大哥那怂包是不敢给娘委屈受的,不就是你小老婆上蹿下跳仗着自己生了个儿子了不起么?我什么时候招惹过他们了?” 叶俊文又要说话,被庭芳截住:“我再强调一次。到时候,我跟大哥,各回各家,各管各妈,行不行?” “你跟你娘,感情倒好。” 庭芳炸毛:“你好意思说!你满心只有儿子,难道我跟你关系好啊?我不是人啊?”没法谈了!庭芳本来就是走个过场,又不是诚心道别。话不投机半句多,怒而回家。有空跟这家伙歪缠,还不如去看帅哥! 哪知走到半路上,又蹦出个拦路的。华松笑嘻嘻的道:“哥儿啊,明儿叔叔送你回家,你有什么好东西谢叔叔啊?” 庭芳正郁闷,二话不说把华松揍了。顺道把几个跟来看热闹的都揍了一遍。并咬牙切齿的说:“再招我,我就回京找福王哭着告状,说你们欺负我。不给我出气我就再也不给他做玩具了。你们继续蹦哒!咱走着瞧。” 谁信她会哭啊?华松还想缠着庭芳玩,庭芳踹了他一脚,飞奔回房。坐在床上生闷气!她怎么尽招熊货!招熊孩子还不算,居然招熊大叔!她这命格也是没救了。想着京中的那一大群皇家的祸害,就恨不得点个炸药把紫禁城给炸了!做了博物馆省多少事儿!但凡有人在里头住着,就特么招人烦! 次日清晨,一百骑兵各自与熟人道别,由刘达领队,集结在大同东门。庭芳换上戎装,把头发扎成个马尾,出的门来,见徐景昌牵着匹马等在门口。庭芳骑上马,信步游缰。徐景昌走在一边,沉默不语。 早起的大同是忙碌的,从总兵府到东门的一段路,安静的都不像个大城。庭芳腰背笔直的坐在马背上,余光却一直看着徐景昌。还未分开,就已想念。这个男人如海水一般的心胸,如湖水一般的柔和。庭芳的手不自觉的抓了抓缰绳,舍不得啊!发现了他的心思,又怎么发现不了自己的心思?只不过她以为圣上对她们父女的“流放”还有很久,没想到仅一年,就要分别。她觉得她还有好多话没跟他说,好多捣蛋的事儿没干,好多娇……都没撒……温暖的手掌,触觉让人无比怀念。 巍峨的城墙出现在二人眼前。徐景昌的脚步不由一顿:“四妹妹,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庭芳没有说话,话太多,不知说哪一句。气氛有些凝滞。 过了好一会儿,徐景昌终于鼓足勇气,看着庭芳:“四妹妹,如果……如果……我在大同做出一番事业,你嫁我好么?” 第234章 喵喵喵 庭芳怔了一下,被求婚了?被喜欢的人求婚了?心情指数顿时爆表。伸手,挑住徐景昌的下巴:“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说毕,趁着徐景昌还在愣神间,俯身亲在徐景昌的嘴唇上。 庭芳看着红色在徐景昌的脸上蔓延,直到耳垂、脖颈。不由大笑,吃豆腐的感觉很爽啊! 徐景昌才反应过来,他被调、戏、了!瞬间炸毛,想伸手抓住那打小看春宫的熊孩子揍几下,哪知庭芳用力一夹马腹,窜出去老远。却又在两丈开外停下,回头嫣然一笑:“不用功成名就,你活着,我就嫁你。” 徐景昌的心被猛的撞击。庭芳再次驱马前行,银铃般的笑声在回荡,徐景昌追上她时,她已与大部队汇合。赵总兵站在东门口,对庭芳道:“路上小心。” “好。” 刘达一拉缰绳:“大人,我们走了。” 赵总兵点点头。 徐景昌走到赵总兵身旁站定,庭芳回头,朝徐景昌笑了笑,做了个“我等你”的口型,而后一甩马鞭,并入大部队,朝着东方绝尘而去。留在徐景昌瞳孔里的,是火红的背影、飞扬的长发、以及随着马背起伏的震人心魄的英姿。四妹妹,真的,很美。 庭芳一路飞驰,在次日下午看见了京城的城墙,属于京城的靡费喧嚣迎面扑来。刘达显然有些不适应,立刻放慢了速度。过了城墙,众人的马速更慢了。庭芳问刘达:“知道福王府怎么走吗?” 刘达道:“去过,记得。我送你回家。” 庭芳无可无不可,她家巷子挤不下那么多人,便只有刘达以及熊老头华松跟着送到家门口。庭芳在家门口利落下马,门房还当来了客,奔过来接过缰绳,一句:“小爷你找哪位”硬给憋回了肚子里。四姑娘嗳!你怎么晒的那么黑! 庭芳把缰绳扔给门房,朝刘达挥挥手,大步流星的走进二门。刘达目送庭芳进门,也带着人走了。送进家门,责任已尽。到底分了文武,出了大同,就不大好来往过密。至少别高调的来往过密。 庭芳观察了一下家里,路遇仆妇纷纷朝她见礼,没有过分慌乱。看来情况没到最严重的地步。但能让叶阁老上折子请示,不是身体状况实在不行,就是局势变的出乎意料。庭芳的心情有些沉重。刚进家门,迎头撞上庭瑶。庭瑶惊呼:“你怎么就回来了?谁送你回来的?” 庭芳累的不行,先直入主题:“老太爷怎么样了?” 庭瑶道:“吃了药,睡着了。我刚从正院出来。” 庭芳点头:“我先洗澡,一身的灰。见长辈不雅,姐姐先替我说一声儿。” 庭瑶见庭芳浑身裹着泥浆,点头道:“很是,你这个样子不好见长辈。你洗了澡来正院说话,我替你预备晚饭。” “多谢大姐姐。” 庭瑶不由微微后退了一步,庭芳给人的压迫感,有点强。像一个陌生的、成年的男人,而不是她娇俏的妹妹。庭瑶不知自己为何有这种错觉,眼前那个孩子,明明只是长高了一点儿,晒黑了一点儿不是么? 两天一夜八百里,只有军报比她快了。出门时被平儿抓着涂了厚厚的面霜,脸上依旧被风沙割出无数小伤口。福王妃准备的漂亮骑装难看的不成样子,这样子的庭芳进了自己的房间,把留守的百合吓了一跳,险些认不出自家姑娘。庭芳简单利落的吩咐:“抬水,洗澡。” 百合立刻跑了出去问婆子们要水。当叶家众人接到消息时,庭芳已泡在水里,洗刷满身污垢。 清洗完毕,庭芳看到了水仙。 水仙冲庭芳福了福:“三爷丫头的缺儿已经补上,我还回来伺候姑娘。” 庭芳点点头,对水仙道:“替我梳头,我要见老太爷。” 水仙应了一声,慢悠悠的替庭芳挽着繁复华丽的发髻。庭芳看着镜中的自己,顿时生出一股憋闷来。瑰丽的衣裙一层一层往身上罩,好似绑住她手脚的绳索。双丫髻上的铃铛,提醒着她需要端庄。行动坐卧,以铃铛不响为上。镜中的女孩儿,被上了些许脂粉,掩盖不住太阳晒成的古铜色。 水仙抱怨:“平儿姐姐怎么照看的姑娘,出门难道不打伞么?姑娘也是,日头毒了多少避着些。这得养好一个冬天才能白回来呢。” 庭芳微笑,打伞?去了头的箭射在身上非常疼,太阳暴晒下,被刘达执弓追的满大同跑,谁还记得打伞那回事。 好容易收拾完,庭芳的耐心终于告罄,她迫切想知道叶阁老的身体状况。起身抬脚,水仙在后面急道:“姑娘你慢点儿!” 庭芳硬生生刹住脚步,门廊的雕花映入眼帘。金丝雀……金丝笼……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稍微抖了抖衣袖,想起了记忆中的自己,迈着优雅的步伐,从容不迫的往正院走去。回廊、花草,精致秀丽。身上衣服的触感,绵软柔和到极致。庭芳却用力的呼吸着。放风一年,终是回到了牢笼。直到此刻才发现,她原先以为自己吃不起苦,全是天真。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在大同每一下挨的揍,都不如此刻好似被上了镣铐一样的难受。 抵达正院,丫头们打起帘子,多么熟悉的场景。庭芳有一瞬间的僵硬,终是化作春风,飘进上房。久未归家,按理该行跪拜大礼。有丫头搬来拜垫,庭芳稳稳跪下去,朝老太太磕了四个头。又朝陈氏等人磕头。老太太使人拉过庭芳,搂在自己怀里,笑问:“你爹呢?” 庭芳恭敬答道:“圣旨未下,爹不敢擅归。” 杨安琴道:“你骑马回来的?” 庭芳点点头。 陈氏埋怨道:“看你晒的那样黑。” 庭瑶再次看庭芳,她方才的感觉没错。是很黑,很强,但很漂亮。一种怒放的美感,难以言喻。 庭芳果断决定回去堵了水仙的嘴,要暴露出她满身青紫,搁哪哪有茧,陈氏非得哭倒长城去。 老太太知道丈夫想见庭芳,不待她与众人周旋,就道:“老太爷最惦记你,他才吃了药睡下,只怕过会儿还要醒。你且去里头吃饭,陪他说说话儿。”又对众人道,“都散了吧,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陈氏想跟庭芳说的私房话就给堵在嘴里。 连续两日跑马,纵然庭芳被强化训练了许久,依然觉得有些疲倦。精致的菜肴摆满桌,庭芳拿着雕花筷子,斯文的吃着,有些食不知味。伸手摸了摸嘴唇,温润的触感好似才刚过去,又好似无比遥远。从踏进城门的那一刻起,反差太大了。激情力量与安逸闲适,属于边疆的大气磅礴消失殆尽,唯有精致华美盘桓四周。庭芳细嚼慢咽的吃着,心里却有些想念徐景昌在雪地里烤的兔子。两日不见,师兄,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叶阁老醒来时,看到了窗边发呆的人。轻咳一声,道:“我还当见不着你了。” 庭芳醒过神来,走到爷爷跟前,福身见礼。 叶阁老指了指床沿:“坐。”待庭芳坐下,仔细打量,眼睛亮的璨如星辰。笑道,“可不会怨我了。” 庭芳笑的真诚:“一直也没怨过你。” 叶阁老道:“还是对不住你的。” 庭芳眨眨眼,笑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卖的是才华与生命;做好针线活,货与一个男人,卖的是子宫与青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哪个又不是卖呢?孙女儿谢你拿我的资本去卖,而不是像我爹一样,把我贱价出售。” 叶阁老轻笑:“长大了。”好强势! “两回,”庭芳伸出两根手指,“生死一线之间。” “怕么?” “怕死了。”庭芳笑道,“怕的我……被师兄训了大半年才好。”每天晚上被掐脖子的酸爽滋味! 叶阁老道:“乐不思蜀了。” 庭芳笑:“这么明显?” 叶阁老道:“我还不知道你?跟赵总兵关系不错吧?” 庭芳道:“你们的消息总是这么快。” 叶阁老道:“白捡了个好爹,你可真够能耐的。” 庭芳哦了一声:“顺道替你白捡了个孙女婿。记得兑现。” 叶阁老:“……”私定终生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庭芳正色道:“您的身体?” 叶阁老连续咳了几下:“命中注定。大概还能撑一阵子。” 庭芳低头不语。 叶阁老有些颓然的问:“四丫头,你看太子殿下……能撑住么?” 庭芳摇头:“不知道。” “他要撑不住,咱们家可就完了。”叶阁老喘息了几下,又问,“赵总兵是什么态度?” “他是英雄。” 叶阁老闭上眼:“这条船,原本是十拿九稳的。” 庭芳道:“没有十拿九稳的事,没有不会翻的船。” 叶阁老苦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 庭芳跟着苦笑:“您要我干啥直说。” 叶阁老道:“就这么不信我?现在没什么可干的。我只是很高兴,你能活着回来。还载誉而归。定装弹药之事,圣上已知。你若不是女孩儿,该赏功名了。亏死,早知道,推给你师兄。” 庭芳无奈的道:“你又知道孙女婿是哪个了。” “我是病了,又不是蠢了。”叶阁老看了孙女一眼,“也罢,他不错。能给你荣华富贵的不少,你也不稀罕。能纵着你上房拆梁的,怕只有他一个。” 庭芳勾起嘴角:“师兄很好。” 叶阁老凉凉的道:“谁说不嫁的?” 庭芳咯咯笑道:“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我是小女人,说话不用算数。” 叶阁老呵呵。 庭芳又收了笑:“你儿子巴不得我带着你儿媳滚的越远越好,我愿带着娘滚,不是皆大欢喜么?”嫁与不嫁,只能她自己说了算。没有人能在婚姻上主宰她。要携手过一辈子的人,仅次于自己生命的存在,岂可轻易托付于他人? 庭芳看出了祖父的不乐意。不管是从家族名声还是利益来说,徐景昌一颗家族弃子,都是极不好的对象。她有美貌有家世,哪怕按照叶俊文打折卖的路数,给徐景昌也是亏了。九品提调,都没资格登阁老府的门。但那又如何?庭芳微微勾起嘴角,你们再不乐意,不也没办法么? 庭芳看着叶阁老因疲倦闭上的双眼,谢你的利用,让我变成强者。弱者的砒霜,是强者的蜜糖。你的利用,大可以来的更猛烈些。脑海里又想起徐景昌的话:“哪怕京中真的动乱,一把弓一匹马,足以让你跑到大同,寻求小舅舅的庇护。” 月夜苍穹下,唯有你懂我。今生得遇你,幸之。 第235章 喵喵喵 或许是见到了心爱的孙女心情好转的缘故,叶阁老次日就恢复了些许精神,只还不能去朝堂,得在家静养。庭芳清早起来见过叶阁老,就接到吏部尚书夫人的帖子。说是甚想念亲手养大的侄子,闻的庭芳刚从大同归来,接过府一叙。 庭芳再三确认祖父病情无碍,又哄了陈氏半日,才去了尚书府。她知道要见的并不是尚书夫人,而是理国公世子。果然引路的人直接将庭芳带入了理国公府,根本没见到尚书夫人,估计人家也懒得见她,不过是个由头。而立在二门处的,便是理国公府的大管家张文。 张文见庭芳下车,急步上前:“奴才张文,见过姑娘。” 庭芳侧身避过,颔首回礼:“张叔叔好。” 张文恭敬的道:“不敢。姑娘请。” 庭芳微笑,带着水仙与百合跟着进门,没走两步,院子里站着个小胖子,眉眼依稀有赵总兵的影子,想来就是世子赵安邦了。赵安邦的名字一听就是赵总兵起的,如此简单粗暴,非常有军人之风。庭芳才想见礼,赵安邦倒先行礼:“见过姐姐。” 庭芳有些惊讶,国公超品,国公世子亦超品。没有亲戚关系,正经场合见面,她都是要行跪拜之礼的。张文连忙解释:“好叫姑娘知道,昨夜刘营长带了信来,国公爷亲口吩咐,要拿您当自家姑娘待,不可怠慢。姑娘万别拘束,就当自己家一样。” 庭芳瞥见小胖子有些不情愿,也是,亲爹是国公兼执掌十万大军的总兵,堂姑姑是赵贵妃,叔祖父是吏部尚书,表哥是亲王,要求他跟一个臣女见礼,是有点突破阶级限制。小舅舅您可真绝色!庭芳不知道的是,赵总兵亲笔写了一封长信,认真严肃的阐述了庭芳的存在与地位。以保障庭芳能对小胖子进行顺利的管教。 赵安邦母亲早丧,生活起居皆由赵尚书夫人照管。家里只得管家与乳母,撑死了还有个不大能管事的姨娘。赵尚书此人不好女色,满心都在边疆,便是夫人亡故,也没想起来续娶一个。满府只得小胖子一个祖宗,不用脑袋想都知道惯成什么样了。便是通信问询,下人也都不好告状。叫福王去管,福王自己都是个不着调的,不带着闯祸就不错了。隔壁尚书夫人,自家一窝孩子,又能照顾多少?国公世子,天生躺在金饭碗里,要甚出息呢?赵总兵不是不心焦,就是没法子。可巧庭芳回京,正好比小胖子大几个月,有个姐姐的名分,管的比姨娘更名正言顺。 庭芳原就打算好好教导。赵总兵待她没话说,她自然也得替赵总兵扫除后顾之忧。只是她的身份不是很合适,山寨货,很是压不住场,来国公府又相当不方便。想了一回,觉得自己出手不大好,便笑道:“奴还要去拜见福王殿下,世子同去么?” 小胖子跟福王感情倒好,点头答应了。 先遣人往福王府送信,虽然临时拜访有些不礼貌,但庭芳与福王的关系略微妙,倒也无妨。庭芳登上自家马车,小胖子则是骑马。庭芳掀开帘子看了几眼,摇头叹气,这基本功跟谁学的?少不得扔去福王府叫刘达亲自出马了。不然堂堂总兵的独生子,就这水平,能见人么? 见福王比见世子要郑重。水仙在车里替庭芳补妆:“姑娘晒的太黑了,粉都差点盖不住。” 庭芳道:“不是盖住了么?” 水仙埋怨道:“好厚!按着姑娘的年纪,薄薄打一层便是。”说着又替庭芳调整首饰。 庭芳忽然想起什么,促狭一笑:“铃铛带了么?” 姑娘家出门,就不可能只带一套衣裳首饰。水仙摸出匣子,打开问:“姑娘说的是这个?” 庭芳点头,捡起一对坠着铃铛的发箍,把自己头上的花簪换了下来。铃铛最考验女子贞静的技术,庭芳既能走稳,正好去吓人。仔细收拾完,马车就到了福王府。王府是小号的皇宫,你想骑马坐轿进去是不可能滴。因跟着理国公世子,算是亲戚,走的是侧门。庭芳笑盈盈的携了小胖子的说,温言问其喜好,要多和气就有多和气。小胖子渐渐放松了对庭芳的警惕,与之聊起来。 庭芳蜜色的肌肤掩盖在脂粉之下,装x技能爆表,小胖子先前的抵制在她的春风和煦下消散无踪。独生子总是孤独的,天上掉下个漂亮姐姐也不错嘛!姐姐说话声音好好听,人好温柔呀。有姐姐真好。 走没两步,庭芳的余光扫到了在院子里巡逻的刘达,边上正巧就是熊老头华松。庭芳抿嘴笑了笑,装作不认识。刘达倒是认识小胖子,赶过来见礼:“世子怎么来了?” 庭芳对刘达端庄见礼,未语垂眸,刘达愣了一下,脸先红了。好像叶小四啊,莫不是他姐妹?好漂亮! 华松也瞧见了庭芳,心中大赞!美人!一看就是小四那混蛋的姐妹,啧啧,叶家人长的真好!他年纪大的都快赶上庭芳的祖父了,没刘达拘谨,笑问:“是叶姑娘么?跟你打听一下,你兄弟呢?改明儿我去寻他耍方便不方便?” 庭芳见二位没认出自己,大乐!抿着嘴笑着摇头,并不说话。 华松有些不好意思,早听说京里的姑娘文静秀丽,生怕自己的粗嗓门吓着人,只得退了两步,闭嘴不言。 庭芳憋笑憋的半死,正欲往内走去,福王带着王妃跑了出来,还没说话,庭芳已盈盈下拜:“臣女叶氏,拜见殿下,拜见王妃。”其姿态窈窕,头上的铃铛竟是纹丝不动。 严春文见了庭芳的模样,十分喜欢,欲要扶起,福王已拽着庭芳的一边发髻:“叶庭芳!你搞什么名堂!” 庭芳差点被拖的差点摔到地上,又不敢反抗,跪在地上用手支撑着身体道:“殿下!我哄人呢!” 福王愣了下:“哄谁!” 庭芳立刻对刘达挤眉弄眼。 刘达整个人都不好了,听着叶庭芳三个字心里就开始犯嘀咕,这会儿见她扮鬼脸儿,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指着庭芳:“你你你你!” 福王立刻来了兴致:“什么情况?与我说说!”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庭芳爽朗笑道:“我去大同,女扮男装的呀,他们全没认出来!” 华松出离愤怒了,吼道:“叶小四!我跟你没完!”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亲兵营里的人全都想起他被庭芳打的忒惨。要不是在福王跟前,早笑的打滚。被一个姐儿打到大家都不想下注,下辈子都不用见人了,哈哈哈哈哈。 福王十分好奇,对庭芳道:“你居然真的习武了!我还当徐景昌骗我!来来,试试你的功夫。” 庭芳笑着摇头:“我今儿穿裙子,怎么打架?” 华松撇嘴:“无耻!” 严春文几次皱眉,硬是忍住了。然而她不适的表情被庭芳捕捉到,庭芳立刻站直,不再玩笑。反而恭敬的对刘达行礼:“刘叔叔,奴非有心骗你,实女孩儿在外行动不便,才出此下策。还望叔叔见见谅。” 刘达:“……”望天,他一日照三顿揍一个女孩儿,还是看起来这么娇滴滴的女孩儿……总兵你坑我呐?怪不得平儿姑娘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谁弹他家姑娘一指甲,他跟人没完好么! 庭芳又笑对福王道:“回京前,小舅舅嘱咐我看顾一下世子的功课。我却是不大方便。”庭芳郑重对福王行礼,“还请殿下开恩,叫刘叔叔指点世子一二。” 福王别扭的要死:“四丫头你能跟我好好说话吗?” 庭芳有些无奈:“殿下,奴快十一了。”你媳妇儿在边上盯着呢,她家规矩很严的好吗! 福王呸了一声:“你给我老实点,再捏着跟我说话,我抽你!” 刘达也打了个寒战,还是没法适应庭芳说话的方式。那是叶庭芳啊!就前儿,还在大同威武霸气跑去新兵营里打群架,听着荤段子能面不改色,惹急了回你几句堵的人半死的主儿!居然是个姑娘!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 福王见状,道:“不用拘束,你想说什么直接说。我这儿横竖是没规矩惯了的。” 刘达深吸一口气问道:“大人与徐提调知道你是姑娘么?” 福王道:“徐景昌必须知道啊!” 刘达脸颊抽了抽,对徐景昌的崇拜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到底怎样的硬心肠,才能对这么个女孩儿下的去手! 福王扭头问庭芳:“怎么了?” 庭芳抿嘴笑:“师兄亲自教的武艺。” 福王眯着眼:“说话别说半截儿。” 庭芳只得直说:“毫不留情,我天天被他打。” 福王差点被口水呛着:“真的假的?” 刘达垂头丧气的道:“还把她打哭过。”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平儿一定恨死他了。刘达恨不得以头抢地,徐提调你跟我多大仇,那样误导我! 福王目瞪口呆,徐景昌?怎么可能? 小胖子来了兴趣:“姐姐打架很厉害么?” 庭芳挑眉:“你想试试么?” 第236章 喵喵喵 小胖子摇头笑道:“他们都说我一身蛮力,伤着姐姐倒不好。” 刘达:“……”你姐姐打残你一点问题也没有。 庭芳没说话,她懒的争辩。目的是让小胖子好好学习,她亲自教与找人教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也没必要广发英雄帖,告诉全世界她有多牛X。京中不比大同,任何时候小心为上。 严春文知道庭芳会骑马,女孩儿会骑马的少见,但不是没有。京中勋贵并公主们,都有会骑马的。太子妃小时候还会呢。但她并不大相信庭芳会打架,只当众人玩笑。见庭芳的发髻被福王抓散了一边,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便道:“妹妹头发有些散了,且随我来。” 庭芳乖乖应了,随着严春文去了里间。福王出手不轻,庭芳不单头发散了,胳膊还撑在地上,袖子挂了丝。丝绸的衣服真够脆弱的。严春文头痛的道:“妹妹且等等,我使人寻套新的与你。” 庭芳微笑摇头:“王妃姐姐别忙,我带了衣裳。”说着就使丫头去拿备用的衣服。一杯茶就能毁了一套衣服的时代,她出门标配是三套。 等丫头拿衣服的空儿,严春文拉着庭芳聊天。两个不相干的人,闲话很费劲。庭芳不大愿意聊家长理短,觉得倍儿无聊。但坐在几乎相当于她主子的人面前,再不喜欢也得陪着。严春文因好奇边关生活,庭芳便捡不要紧的自然风光并风土人情说了。只字不提战争。一时庭芳换了衣裳,顺道重新梳了头。 严春文见庭芳新换的衣裳,笑道:“这件有些素。与头饰不大搭配。”就喊丫头,“把前日新打的那个小项圈拿来,鱼纹莲藕铃铛的。” 不多时,丫头端了个捧盒来,垫着红色的绒布,上头放着个金灿灿的项圈。严春文指了指庭芳:“替姑娘带上。” 那丫头穿的非常华丽,与众不同。庭芳定睛一看,似是严春文的陪嫁丫头,往日在严府还见过的。又不动声色的扫严春文的肚子,心道:王爷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庶长子出来了,看你们家怎么开交!鄙视了一番福王,面上丝毫不露,只推辞不受王妃的赏。 严春文笑道:“不值什么,前日春芳那丫头想的花样子,一气儿打了一对。她带了个麒麟的,你便带小鱼儿的吧。你们姐妹两个最好,哪里一处玩一齐带着才好看哩。” 庭芳仔细瞧了瞧,确实特别小,项圈很细。不是见客的大项圈,而是家常用的。接过拿在手上,分量很轻,坠着的鱼纹的金牌是空心的,鱼纹下面串着的莲蓬铃铛亦是空心的。想来是哄小女孩儿的玩意,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不过是个顺手的物件,不大亲近的人都不好意思互送的那种。庭芳便笑着谢过,又同严春文闲话京中装饰。 过了好一会儿,福王使人来催,严春文因还有家务要处理,就喊方才那丫头送她去前头。 福王看着送庭芳来的丫头,皱了皱眉。不耐烦的把丫头撵走,又对庭芳道:“坐!你再跟我讲虚头巴脑的礼,我今儿揍你!” 庭芳看了边上的刘达一眼,发现华松与小胖子都不见了,八成是嫌小孩子碍事,打发他们两个去了别处。王府那么大,有的是给小孩子撒欢的地方。便笑着对福王解释:“我还是站着吧,没有师父站着我坐着的理。” 刘达愣了愣。 福王也愣了愣,他以为方才大伙儿都是开玩笑。往日他寻庭芳不是,徐景昌数次求情,怎么可能真动手打庭芳。可再看看庭芳死活不肯当着刘达坐下,真的惊了:“习武那么累,你多想不开?” 庭芳苦笑道:“殿下,安儿没了。” 福王半天才想起安儿是哪个,忙问:“怎么了?” 庭芳满脸苦涩:“蒙古人来了,我躲在地道里,她为了护着我,死了。” 福王呆了一下。 说着庭芳郑重一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她父母是您庄子上的人,我无法照看。殿下或许我一见,或照看一二可好?” 都死到安儿的份上了,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福王登时急了:“那徐景昌呢?” 庭芳道:“师兄没事,他一直跟在小舅舅身边。” 福王松了口气、:“安儿家我回头使人去瞧瞧。”这年头死个把奴婢不算事儿,庭芳要惦记,赏些银子罢了。一个丫头,不独福王不放在心上,只怕连安儿的父母都未必上心。 这个时代,人命远不如庭芳想象的那么值钱。 庭芳对福王再次福身:“谢殿下。不是您赏的人,今儿我就回不来了。”安儿的命运早已注定,原本就是送给她挡灾的,她最初并没有在意,是因为她养在深闺,对社会的残酷认识的太浅薄。假如她深刻的知道现实,就不应该那么大意。至少对地道的安全性做充分的调查。归根到底,是她的疏忽诱发了安儿的死亡。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她不是杀人犯,但她应该愧疚,以及,感激。 福王见庭芳的行动,已是猜到当时情形。想了一回,明白了:“换我,也得对你下死手了。”叶家关键时刻的雪中送炭,因此在徐景昌心里的地位非同一般,自是不能看着妹子身陷险境。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他意外的是庭芳竟能听了徐景昌的话,吃的起这个苦。他小时候也学过,不出三天就耍赖了。长大之后,知道徐景昌为何能坚持,但能认清形势的人不多见。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刘达见庭芳一直站着,福王同她说话还得微微抬起头,就知道自己碍眼了。他没想到在大同跟他嘻嘻哈哈的庭芳到了正经时候这样敬重他,心里有些暖意。借了要去看理国公世子功夫底子的由头,请求福王放行,省的卡的庭芳坐不下,福王更不舒服。福王果然爽快答应。庭芳从善如流的坐了。 福王看着庭芳笑:“挺尊师重道。” 庭芳道:“师父站着我胆敢坐了,回家就得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跪一夜。” 福王大笑:“你家的家教不错。那徐景昌在此,你也不敢坐了。” 庭芳无奈的道:“他便只是师兄,我也不能在他站着的时候坐呀。”古代的规矩礼仪是说着玩的么?所以她才觉得回了京城,差点被憋死。 说话间,方才那丫头端了两碗蒸乳酪过来,微笑道:“王妃听闻姑娘喜欢乳酪,特叫奴送些过来。还想请姑娘留下吃晚饭,不知姑娘喜欢什么口味。” 福王烦的不行,道:“她不在我们家吃晚饭,回头就使人送她回去。” 那丫头低下头,默默便告退了。 庭芳疑惑的看着福王,怎么了? 福王深吸一口气,忍着掀桌的欲望道:“四丫头,我问你。倘或你结了婚,会不会给夫主纳妾?” 庭芳顺嘴道:“怎么可能!” 福王冷笑:“真当自己做了王妃,就那自己当根葱了!” 庭芳吓了一跳,这是说严春文? 福王平复了半天心情,才道:“好妹妹,哥哥告诉你一句话儿,以后别干蠢事。女戒都特娘的给傻X看的!把男人看好了,别给男人添堵。” 庭芳:“!!”什么情况?然而她一点也不想听福王府的八点档,硬生生把话题拐了个弯,“那个,殿下,圣上有无宣召家父回京的意思?” 福王怒瞪庭芳:“你顺杆爬都不会!” 庭芳郁闷道:“殿下,我还小呢,您跟我说什么男人不男人的,我哪里懂呀。” “叶庭芳,”福王冷冷的道,“你今儿想死?” 庭芳猛的一个寒战。 福王平复了一下情绪:“你要有法子,替我劝劝她。我没心情纳妾,弄了庶长子出来,家宅难宁。” 庭芳张大嘴。 福王道:“很为难?” 庭芳道:“殿下,这话我不好劝。”跟严春文不熟好吗! 福王沉默了好久,终是没把抱怨说出口。严春文是个“好”王妃,嫁过来之后,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到哪哪齐齐整整的。他当日把浮财都捐给了大同,以逼圣上拨款,所以账面上全是空的。严春文默默用嫁妆顶了几个月。他作为一个不好女色不喜宴饮的亲王,不至于日子过不下去。真要跟别的亲王一样靡费,十个严春文的嫁妆都不够填的。他真不缺钱,皇后亡故前,就留了些钱财与赵贵妃。而赵贵妃做了那么久的主位,家底颇丰。进项多,花费少,他就没缺过钱。所以虽然觉得严春文那样干没必要,但还是谢她好意。 原就打算好好待她,毕竟是妃母亲自挑的王妃。后宫的龌龊看太多了,福王并不喜欢自己家里也掐成乌眼鸡。不同母的不亲近,再闹的跟平郡王或是徐景昌家里似的,有什么意思?夫妻两个好好过日子便好。哪知严春文就不想跟他好好过。不就是大半年没怀孕么,多大的事儿。他又不是太子!急个屁啊!硬给他塞了两个丫头。最恨的是他还真不敢弄出庶长子来,王妃他爹是翰林院掌院!太子已经举步维艰了,他哪敢不敬王妃,给太子拖后腿。于是他给夹在了岳父和王妃中间,偏还不能说,还得装的跟认识没几个月的王妃情深义重。收到丫头的那天晚上,当场就想把严春文掐死!那种屈辱感,简直不能忍。 是,他知道严春文顶着赵贵妃的压力,可为什么严春文就不信他的话?他就那样没信誉么?赵贵妃又不住福王府,他睡没睡丫头,赵贵妃能知道?此事夫妻俩打个花胡哨就过去了。严春文不,她就按规矩来。气的福王都想休妻。他堂堂一个亲王,想捧着真心给一个女人,却被她不屑一顾的往地上踩,严春文你太过分! 良久,福王回过神,深深的看了一眼庭芳。手不自觉的拨弄了一下杯子。失策,聪明女人太少,早知道……当年选妃就不应该由着妃母。便是不捡走拔尖儿的,总好过如今。瞥了一眼寝殿的位置,垂下眼。可惜太迟了…… 第237章 喵喵喵 婚姻不顺,由己及彼,福王叹了口气:“你真杠的过家里,不嫁人么?” 气氛诡异,庭芳沉默。 福王道:“真杠不过了,先同我说。我替你筛一下。” “呃?” 福王苦笑:“我可不想你们再遭这个罪,你还是女孩儿。我这是……”可等太子登基再深刻的教导严春文什么叫以夫为天,“你不同。夫主二字,并非叫着玩的。”福王也是天真过的人,吃了亏才知道哪怕他是皇子,都没什么天真的资格。他必须结婚,必须娶一个他甚至没见过的女人。没见过就没见过吧,那么多没见过的,不也琴瑟和鸣么?他堂堂一个亲王,想好好过日子,总不难吧?没想到现实就给了他一巴掌。方才来送乳酪的丫头,是什么意思谁都知道。他在跟庭芳单独说话,这不合规矩。严春文用委婉的方式提醒着他。但他与庭芳的交谈,很多时候是不能有外人的。诚然今日没什么事,可翌日呢?严春文手有点长,另福王反感。 庭芳有些意外,福王算跟她说知心话?觑了觑福王的脸色,尴尬的道:“我的婚事……呃……基本定下来了吧。” 福王震惊道:“你居然就这么怂了?不像你啊!” 庭芳干笑:“您觉得我该怎么办?” “不闹的天翻地覆出尽幺蛾子,是你的性子?” 庭芳再笑:“人好么。” 福王立刻就来了兴趣:“谁谁谁!说来我听听,我看看哪个倒霉蛋要被你祸害!” “你伴读!” 福王一口茶喷出来:“徐景昌!?” 庭芳点头。 福王好半天都没顺过气,好么!出门一年,这两货勾搭上了!又不高兴的道:“你们两个竟都瞒着我?活腻歪了?” 庭芳笑道:“离开大同的时候,他才问我愿不愿意,我当面告诉殿下不是更快么?信还不如我快呢。” 福王愣神:“他问的你,不是你爹?” 庭芳点头。 福王追问:“你就这么答应了,没问家里人?” 庭芳继续点头。 福王斜眼看着庭芳:“私定终生!你们俩有种!不愧是跟我混的人!太特么给我长脸了!” 庭芳认真道:“两个人过一生,不就应该两个人自己选么?” 福王郁闷的道:“你别戳我心窝子。” 庭芳笑道:“您是殿下,我们是野人。一个被逐出家门的弃子,一个庶女,两个小人物,哪里就值得人操心了。” 福王呵呵:“你家里人知道么?三书六礼,你们俩说了不算。” 庭芳道:“我跟祖父提了,他没反对。再说了,不是还有殿下么?我祖父不肯,殿下亲自出面,祖父也不好拒绝的。”徐景昌也是有后台的人啊,眼前一个福王,宫里一个贵妃,远方还有理国公。正因为如此,叶阁老才气的连话都懒的说。形势再不好,福王不至于连个不大不小的浑都不能犯。圣上对徐景昌亦有愧疚,补偿他个不错的媳妇儿才是人之常情。他知道庭芳借力打力了,却是无拆解之法。死丫头太坏。 福王看着庭芳提起徐景昌时眼中饱含的笑意,再懒的继续调侃。这两个倒是夫唱妇随,一起习武。他自己呢?心情急转直下,挥挥手:“你回家去吧,京中操蛋规矩多如牛毛,现在不是闹事的时候。你早点回去,有事打发人来同我说。还有,你叫家里给你配个信得过的小厮,不然你连话都传不出来。现如今我不大好蹦去你家。”说毕,气的手都有些抖,他再去,严春文一准能劝谏他女子闺誉要紧。倒不是真的就对严春文没法子了,就是烦烦烦! 严春文倒真的拿出嫂子的做派。听说庭芳要回家,又赶出来,带了好些贴心的小礼物,携着庭芳的手:“过几日春芳来了,我再接你来玩。”说毕又不好意思的笑道,“能带几个哥儿姐儿来么?”给她个好兆头也行啊! 庭芳笑着应了,不敢让严春文真送她。按规矩,臣女告退是要拜别的。庭芳只能稍微退后,跪下,行礼,起身,再后退几步,才转身上车。 马车驶离福王府,水仙才疑惑的道:“姑娘怎么忽然就对殿下讲礼了。” 庭芳笑道:“姑娘长大了。” 水仙有些不明白。 庭芳垂下眼,她知道她有些迁怒。并非对福王,而是对皇权。严春文的眼神让她有些讨厌,那种上位者的和气……和蔑视,以及探究。她与福王单独说话时,派心腹丫头来送乳酪,还点名她喜欢吃的。是把她摸透了的意思么?再温和的敲打,也是敲打。庭芳心里很不爽。她不喜欢玩宅斗,就是反感这些女人的方式。你吃醋了,没关系,咱们干一架,干完误会解除,还是好朋友。可是你吃醋憋着……如果说最开始去福王府装乖是为了好玩,后来的端庄,就是为自保了。稍微有些怅然,福王妃啊福王妃,你男人炸毛了你没看出来么? 回到家中,气氛立刻变的欢快。才在二门下车,庭芜似个炮弹一样冲了过来,扑到庭芳怀里:“四姐姐!小七好想你!昨天都没空同我玩,今天有空么?” 庭芳一把接住庭芜,同时接住了扑过来的陈恭。庭芜登时尖叫,用力推开陈恭:“熊恭你有病啊!你干嘛扑我姐姐!” 熊恭……好名字! 陈恭委委屈屈的说:“也是我姐姐……” 庭芜叉腰大骂:“你是男孩子,男女大防懂不懂!” 陈恭:“……” 一看就是一天吵三百回的。庭芳都懒的劝架,从脖子上摘下项圈,给庭芜带上:“福王妃送的,给你玩吧。” 庭芜捏着看了半天:“好可爱。” 庭芳拍拍庭芜的头,又拍拍陈恭的狗头:“干什么呢?这么乐?” 庭芜搂着庭芳的脖子道:“看着姐姐回来,我高兴。” 庭芳笑着牵着庭芜的手,去老太太处问了安,把严春文赐的礼物交由老太太分派,才带着庭芜跟陈恭回家。陈氏在上房与杨安琴、庭瑶说话。庭芳过去见礼,又问:“姐妹们呢?” 陈氏笑道:“你出门一年就忘了?这个点儿都在写功课。七丫头你疯够了,也去写吧。明儿再找你姐姐玩。” 庭芜有些不舍,却是知道功课不能耽误,只得跟陈恭退下了。 到了陈氏跟前,庭芳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开。军营里呆一年,坐姿倒是笔挺,但笑容不再端庄,该什么样就什么样。 陈氏揉搓着庭芳:“总算回来了。看样子你没吃苦,我竟是白操心。” 杨安琴道:“不尽然是白操心。你们被围城的时候,家里就没谁能睡安稳的。你们老太爷当时就躺倒了,养了半个多月才能去上朝。” 庭芳道:“怎么没人告诉我?” 陈氏道:“说的好似你什么事都同我说。你身上的青紫不跟我解释一下么?” 庭芳指着水仙道:“叛徒!” 水仙愣住,她什么也没说啊。 杨安琴大笑:“小百合你忘嘱咐了!” 庭芳:“……”擦!百密一疏! 陈氏瞪着庭芳。庭芳只得干笑:“那个……我……好奇,习武了。” 杨安琴抚掌:“好你个四丫头,我说呢,你居然敢骑马跑回来。虽然有人送,也太离谱了些。实招了吧,他们不知道你是女孩儿对不对?” 庭芳大笑:“我今儿去福王府,他们全都吓疯了。哈哈哈。” 陈氏崩溃道:“你……居然习武!难道要找个武夫吗?文官谁敢娶你啊!” 庭瑶乐了:“赵总兵做媒去。” 庭芳想了想,决定让赵舅舅背个锅:“小舅舅是提了一句。” 陈氏先愣了一下:“你为何管他叫舅舅?” 庭芳道:“他想儿子了,把我当儿子逗。” 杨安琴道:“顺道把终生给你考虑了?” 庭芳点头,改明儿必须写封信去窜口供啊!倒不是说她怕什么,麻烦事能少一桩是一桩。目的是能自由恋爱婚姻自主维护基本人权,手段都是不重要的。 陈氏忙问:“是哪个?谁家的孩子?家里做什么的?兄弟几个?” 庭芳压低声音道:“大师兄。” 陈氏怔了。 杨安琴也敛了笑:“不般配。” 庭瑶想了想,笑道:“很合适。” 陈氏望向庭瑶。 庭瑶笑道:“赵总兵是不是很照顾你?” 庭芳点头。 庭瑶又问:“待大师兄如何?” 庭芳想了想:“跟儿子差不多。” 庭瑶扭头对陈氏和杨安琴笑道:“阁老府的庶女,配理国公府的庶子,有问题么?” 陈氏张了张嘴。 庭瑶又笑:“门第什么,堵外人的嘴罢了。大师兄……前程不止如此。莫欺少年穷。”圣上可轻易夺徐景昌的爵位,翌日太子登基,一样可以轻易封赏。昔日的徐景昌,不过是祖荫;翌日的徐景昌,更有军功。只要没死,赵总兵的心腹,能升的慢么?故,庭瑶又笑道,“只怕我们姐妹的诰命,皆不如四妹妹了。” 陈氏听了庭瑶的解释,才松了口气,复又想起庭瑶还无着落,情绪更低落了。 说话间,杜妈妈来了。在庭芳耳边悄悄道:“姑娘,老太爷要我告诉您,蒙古叩边了!” 第238章 喵喵喵 庭芳站起来,对陈氏笑了笑:“娘,老太爷叫我去说说话儿。” 陈氏点点头,放庭芳走了。 庭芳快步走到正院,老太太正在痛骂:“你就不能好好养病?非操心那些鸡零狗碎的事儿?俊文在边疆你关心,难道我就不关心了?我实告诉你,家里一窝孩子呢,你比他更死不起!” 老太太发作完丈夫,看到庭芳进来了。就问:“你有什么想头?” 庭芳道:“应该没什么事。哪年蒙古不来?赵总兵不是好好的么?” 叶阁老喘息着说:“好个屁!你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九边重镇,圣上没有耳报神他就是傻!安儿怎么死的?你还想瞒着?你道我是真怕了你胡搅蛮缠才不反对你和徐景昌?圣上什么不知道?他不过懒的管罢了。” 庭芳呆住。 叶阁老冷笑:“你们那点子小心思瞒的过谁去?在赵总兵身边的亲兵,个个都是心腹不成?他们是不知道你女扮男装了,只消回报一句你们日日在一处,圣上便已调侃我了。你爹便是死在边疆,也未必对叶家伤筋动骨。现在是我乞骸骨了,还不放回来。便是圣上没有那个意思,朝臣心里如何想?圣上废了徐景昌,平郡王的人立刻就嚣张了。朝堂上,看一件事不是单看。你给我长进些!” 庭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每次自鸣得意的时候都会被现实打打脸。娘的!她的确不是玩阴谋的料!靠! 叶阁老稍微顺了点气,他自然是担忧儿子的,庭芳在眼前也只好一些罢了。反问庭芳:“你倒淡定。” 庭芳道:“您能别提么?” “哦!” 庭芳:“……” 叶阁老长叹一口气:“只要城在,你爹总是没问题的。”说着,似安慰老妻,亦是安慰自己。 庭芳有些心酸,再不喜欢的儿子,遇险了总是放不下。老太太何尝又能放下?嘴上说的狠,不一会儿就开始掉眼泪。庭芳更郁闷了,她心里挂着无数人呢。赵总兵、徐景昌、平儿,叶俊文也算吧。新兵营里她也有几个熟人,还有那个跟她一起混过地道的小娃娃。论起来,她这个在大同生活过许久的人更挂念。左手不自觉的抚摸上右臂上的臂弩,垂下眼,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到底,多久才能收到一封平安信? 九边大同 大同城被火把照的通明,徐景昌骑在马上,稍微有些紧张。与上次不同,他不再作为亲兵,而是带领了一小队人马在城中巡视。城墙上一排排的士兵下蹲,躲在墙体背后,身边放着的是庭芳提过的投炸弹机。高处闪耀的,是人工电烛。熟悉的物事牵动着徐景昌的神经,想起那一句“你活着我就嫁你”,他就不想死。然而在战场上,太多的意外。所以他没正式跟叶俊文提。他不能让庭芳背负不该背负的东西。庭芳的路已经够窄的了。 蒙古人来袭,他们自是可以守城不出。可现在已丰收入库,不把蒙古人打残,周边百姓的粮食就不保。想起去年来时路上的流民,就知道占了一定优势后,必须要出城追击。而离开了城墙,就危险了。徐景昌定了定神,虽然庭芳确实不在意他是否有军功,但他在意。庭芳的处境,甚至说叶家的处境,都没有庭芳表现出的云淡风轻。他至少要表现出足够的实力,才能让各方对他有所忌惮,而不是把他当猴儿一般,想废就废,想造谣就造谣。深吸一口气,抛却纷乱的思绪,凝神,彻底进入战争状态。 一年的时间,双方都休养生息。狼烟一起,太原镇立刻闻风而动。何总兵眯了眯眼,看着瞭望塔上一闪一闪的电烛光,想起了上回见叶庭芳时,小家伙说的那句: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娘希匹,文官家的孩子,一语中的。也正是因为这句话,他决定跟赵总兵联手,一年喘息,够了!上回把蒙古人打的有些痛,他们便一年没来。那么,这次更痛呢?蒙古人少,割了你的人头,看你还能征调多少兵!再有不得说的心思,他们不怕死人。流民四起,死点人,对大家都好。 还是震耳欲聋的炮火,蒙古人熟练的闪避着。一轮炮火袭击后,他们便打马狂冲。却是没几步,炸药铺天盖地的袭来。因引线质量不好,好些没炸,但也让蒙古人稍微受了点惊吓,很是慌乱了一阵。然而炸药毕竟是有限的,当炸药一轮后,便是弓箭、弓弩与火枪的反击的时刻。 蒙古人中不乏弓箭高手,因力气大,射程比大同士兵远。蒙古人未进入大同兵的射程,就不时见到大同士兵从城墙上坠落的身影。投炸弹机最大的功效是掩护以及打散蒙古兵的步调,不瞄准的东西,没有多大的杀伤意义。 当蒙古兵进入射程内,炸弹换了距离,再次丢来。蒙古的阵型果然乱了些,火枪立刻轮射,收割了不少人头。然而双方都是数以万计的兵力在对抗,赵总兵打的再顺手,毕竟只是开始。 何总兵在城内等待,电烛的火花灭了。他在等待着火花再次亮起,那时才是真正反击的时刻。而现在冲出去,只是送死。中原的骑兵,差对方太多了。还是要靠火器。何总兵视察着大炮与火器营,希望此次改良的火器能立功。他是真的有些打烦了。 一夜激战,双方还未分出胜负。大同战况胶着,开战前还能送消息回京,一旦开战,只能是周边的地区看到狼烟往京中报信。至于情况,谁也不得而知。京城的气氛十分压抑,两方角力,势均力敌,一件小事都可能诱发无数种可能,何况与蒙古对战。平郡王翻看着从边疆抄录回来的手书,心中大恚!大意了!一个小姑娘,从没放在眼里,竟能有如此本事。这场仗,除非赵总兵身死,不然太子有太多的手脚可做。桩桩件件,全特么是太子系的人干的。不该放过那个小丫头,早就该弄死她的! 消息全断的庭芳关着房门,一下一下的练着踢腿。在家里习武非常不方便,弓弩还能在花园子里凑活,功夫就只好关着门上了。外头没有一个准信儿。庭芳只得用忙碌强迫自己冷静。徐景昌此次一定会被编入骑兵。军功……军功……对谁都很重要。对太子、对福王、对赵总兵……以及对她。太子系的胜算,是点点筹码上加,而非忽然发力。庭芳眯眼,刘达调入京中,真的只是保护福王么?可她又有点不信赵总兵会掺和进夺储之事。边境那个模样,即便平郡王登基,亦可养寇自重。一年了,太子居然还没动手,有点不科学啊。 庭芳气喘吁吁的停下,擦汗喝水换衣服。打开门找到夏波光,用几个玩具换回了小蜗牛。拧上发条,蹲在地上看小蜗牛慢慢爬。我无法与你并肩作战,能做的也只有哀求老天了。 皇宫内也是一片沉重。谁都知道,蒙古消停了一年,定然是那边有所整合,此次大战并不容易。圣上不自觉的轻叩着桌面,分析着前方战况。赵总兵与何总兵商议出城迎战,似太冒险。然而蒙古一次便能集结十万兵力,不打残了他们,只怕他们不单想进来打劫。倘或大同失守,圣上不由打了个寒战。那相当于在中原打了颗钉子。蒙古铁骑下,便是皇家,又有几分安稳?从大同之事回过神来,扭头看见叶阁老的折子摆在案头,圣上早对叶俊文消了气,不过略作犹疑,蒙古便来了。他有些恼,朝臣们似误解了什么。 站得高看得远,平郡王的实力有些过大了。平心而论,他还是更喜欢太子的。所以一直没把平郡王的爵位升上去。即便这样,几次官员调动都有他的影子。圣上微微皱眉,太子看似唯唯,是装的,还是真的无力支撑?几个皇子都是两面逢源,不大管闲事。福王则是镇日自己关在家里不出门。事到如今,谁也无法自欺欺人。福王在跟他赌气,但他摸不准是因徐景昌还是因太子。面对如此局势,圣上亦觉得有些棘手。想再抬一抬太子,又怕太子势力逼宫;想均衡一下,平郡王却是步步紧逼。终究还是不大想废太子的。 福王坐在作坊内,呆呆的看着工匠们劳作。脑海里不断响起的,是皇后临终前的话。每个人都会把他当肥肉啃,不把他当肥肉的,除了皇家,迄今为止只有两人。徐景昌在边疆杀敌,叶庭芳关在家里不得见。他心里很烦闷,想找个人说说话,偏偏连个人都没有。那两个人,都对他疏远了,他看的出来,只是不想提,提了那两人会更怕他。福王有些怨念,徐景昌你可真够疼你师妹的,我吓她一回你就跟我闹脾气!浓郁的孤独感萦绕着福王,他有点想念伴读,更有点想念太子。真可笑不是么?都在京中,他想太子都没由头去找他。只能把自己关起来。任性如他,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朝堂这特娘的太难混了! 站起身来,恨恨的踢了一脚架子。平郡王你个疯子!你不疯我又何必到今日的地步!你就连个玩物丧志的弟弟都容不下么?你非要我对你摇尾乞怜么? 想起江淑人被平郡王堵在大街上暴晒之事,福王几乎恨出血来。平郡王,你特么给我等着! 第239章 喵喵喵 残阳似血。 冷冽的西北风席卷着每一个角落。每个人的嘴里都不停呼出白气,但额头上全是密密的汗珠,士兵们单薄的棉衣早被浸透,身上的高温与天气形成鲜明对比。厮杀,不停的厮杀。没有杀过人的新兵已不知道惧怕为何物,砍到大脑麻木,砍到一切思维停止。心中只有唯一的念头,他死我生! 渐渐的,手脚也开始麻木,唯余机械的砍杀动作。偶或能休息的时候,便不得不感激训练时的严苛。老兵之珍贵便在于此,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活命的法门。而战场上,活下来就是胜利。 十五天的激战,每个人都疲倦不堪。战场上依旧嘈杂,兵器接驳声不绝于耳,却是没有最初时中气十足的吼声。断肢残块不足为奇,地上满是尸体,有他们的,也有蒙古兵的。蒙古人依照人头记军功,活下来的腰上总绑着人头。原先,中原也是这么干的。可是体能不够,绑上了人头战到最后几乎再无余力。军户戍边,有时候也未必是为了军功,更多的是仇恨。我的家人被杀了,我的友人被杀了,连我的邻居也被杀了。刻骨铭心的恨,刻骨铭心的仇。 远远看去,众人的动作似乎有些迟钝,可挨到近前,却是手起刀落,毫不犹疑。袍泽一个个的倒下,从马匹上落下,被自己人或对方的马践踏。兵荒马乱里,谁也顾不得许多。所有人杀红了眼,昨天还互相打趣的人,今天就死在眼前。带着出离的愤怒与死人的期盼,杀! 没有人能够连续的运转,双方都不能。最高统帅调度着兵马,轮番休息,又轮番厮杀。赵总兵双眼血红,十五天里他能休息的时间极其少。撑到今日,几乎已到极限。闭上眼,耳朵还不停的接收着外界的信息。蒙古已呈颓势,只要再坚持一会儿,蒙古就能溃败。八年,他来大同八年。第一次能组织大规模的出城袭击;第一次真正的主动迎敌。这场仗打的惨烈,大同太原两镇几乎无法有效统计死亡人口。但蒙古也很惨。即便他们输了,他们死了,蒙古也将受到重创。为边境迎来短暂的安宁,以度过朝代更迭的乱象。否则中原大地为了边患,只能不停的加税、加税。加到最后,即便蒙古人死绝了,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不灭的王朝与家族,无法力挽狂澜,至少能尽力苟延残喘;看不到子孙后代,至少别让暂且年幼的孩子颠沛流离。 出身使然,赵总兵是天生的王侯。先皇后对赵贵妃的笼络,在不知不觉中,迫使整个赵家都上了太子的战船。一个有手段的女人!没有先皇后的撺掇,他不会这么快爬上总兵。但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厌恶。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的人,可以谈判的人,才是好人。其余的…… 叶俊文不知躲在哪个角落发抖。朝臣痛恨昏君,未必都为了天下苍生。昏君太难伺候了,赵总兵心中的天平逐渐偏向太子。心中又充满遗憾,他毕竟长于皇宫。与徐景昌幼年的举步维艰不同,皇后想要笼络的人,其待遇可想而知。年少时的训诫犹言在耳,无怪乎福王对皇后死心塌地。确实是位好母亲,对福王是,对他亦是。总不能让养母的儿子,就这么死了。皇后真的有恩于他。 赵总兵小眯了一下,又睁开眼,继续在高处观察战局。能做到将领的,目力都非同一般。但现在他有些看不清。天黑了,电烛的火光闪起了信号。徐景昌跟着他的上峰往左翼支援。他从小就不爱上文化课,却是此次战役中深刻的理解了什么叫人仰马翻。身上无数伤口在流血或是结痂,但他比死了的人幸运多了。 “不用功成名就,你活着,我就嫁你。” 火红的身影,娇俏的语调,盘桓在徐景昌的脑海中。 骑兵的对决,是力量的对决。两匹高速奔袭的马,马背上的人短兵相接。徐景昌的手臂一麻,武器几乎落地。调转马头躲过袭击,反手劈掉侧面来袭之人。战场上的混乱容不得人思考,凭借的都是日常训练出的身体本能的反应。袍泽来到身边,徐景昌稍微放松一点,调节着呼吸。远方箭矢飞来,挥刀砍掉。不过瞬息,继续加入战斗。 很累,但徐景昌感觉到了蒙古人更累。用力的砍杀着,大同的将兵们,按组计军功。徐景昌需要军功,需要蒙古人的鲜血,来成就自己。杀人,早已不惧。他甚至能冷静的思考,怎样杀才最有效。如果实在杀不了,就砍断他的手。在战场上失去战斗力,总是会死的。 蒙古人真的很难对付。徐景昌运气有点背,他遇上了个蒙古的将领。短暂的对峙,立刻对砍。徐景昌的马是好马,刀是好刀。对方亦不差。看着徐景昌的装备,那蒙古将领的眼中闪出精光。杀了一个当官的,比杀了当兵的,功绩高的多。 魁梧的蒙古人,对上同样魁梧的徐景昌,谁都不敢大意。三个回合,五个回合,势均力敌。 是个硬点子!双方都如是想。 徐景昌的刀刁钻的砍向对方,那人险险避过,胸口却拉开了个大口子,鲜血染红了衣袍。愤怒的蒙古人就像受了伤的野猪,疯狂的反击。徐景昌的身上立刻连续出现了几道伤口。徐景昌连连后退,寻找反击的机会。但那人已然发现,徐景昌的力量不如他。拼技巧拼不过中原人时,最好的方式就是横冲直撞。 徐景昌被逼的几乎逃窜。他的手臂有些抬不起来了,被强敌盯上的感觉,让他紧张的忘记了伤口带来的所有痛楚。他也不是全然劣势,发疯需要体能。诚然他的力量确实还不够强大,但他的耐力不比任何人差。蒙古人的优势是攻的话,他的优势则是耗。耗到你发疯后的疲倦,胜券便在握了。这是他好几次死里逃生的经验。 蒙古将领的速度果然慢了下来。就在徐景昌以为自己要胜利时,噩运再次降临。四根箭,躲过了三根,终究有一支稳稳的插在他的左边锁骨下。若非躲避得当,方才那一下就已射入心脏。剧痛让他有一瞬间的闪神,蒙古将领的刀已接近他的脖颈。徐景昌慌忙后退,肩上再中一刀,血流如注。 “师兄!” 清甜的声线似乎在耳边响起,徐景昌把手中的刀奋力向对方抛去,同时从马背上抽出备用的刀。 “我不能死!” 强大的求生欲,在蒙古兵挥手打掉徐景昌的第一把刀时,火速的用第二把刀割掉了对方的头颅。 “徐提调!” 徐景昌大口喘着气。 袍泽扔过来一卷绷带。徐景昌单手飞快的摸出止血药粉,而后包扎伤口。箭头现在是没法处置,当务之急是止血。 黑暗中,信号灯再次亮起。把总大吼一声:“撤!” 一队人余下的百十号按照既定的路线有序的返回,再由别的部队接上。车轮战便是如此。所有人都需要休息,需要补充能量。鏖战并非光凭勇气就可致胜。 退回城内,徐景昌被军医带去救治。冷兵器时代,能够活着爬回来的人才是下一场战争的中坚力量。不是不想去抢救还在战场上的伤员,实在是骑兵对战,落马之后生还概率太低。徐景昌的嘴里被塞了一团布,紧接着带着倒刺的箭从锁骨下连皮带肉的拔出。徐景昌痛的惨叫,嘴里的布掉出,又被人塞了回去。冷汗如雨下,徐景昌死死咬着布团,再没发出声音。 天亮了,前线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夹杂着金锣之声。何总兵大大松了口气,蒙古退兵了。 赵总兵亦鸣金收兵,然而同时点起了烽烟,大同的前方是长城,长城亦有驻守归于大同。仓皇逃走的蒙古兵,还会被袭击一次,之后能逃出去的,才算安全回归草原。 长城的烽烟燃起,前方的厮杀大同已听不见。徐景昌背靠着墙,大口的呼吸着。任何一个战场上,医药总是紧缺的。固然很痛,但却算轻伤,麻沸散只能供重伤之人使用。赵总兵治军之严苛,没有人敢给徐景昌开后门。能优先救治已是看在他身份的份上了。 徐景昌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个小荷包来。庭芳去年过年时做的针线,特别偷懒,一点花纹也没有,针脚勉强算密实。基本上她会做针线已超出预料,还以为那个熊孩子连针都不会拿呢。从荷包里翻出一颗松子糖,含在嘴里。他讨厌吃甜食,但似乎这个时候能觉出松子糖的甜美。 笑了笑,喜欢吃松子糖的小丫头。 我活下来了,没有缺胳膊少腿,大概能升一级。 你送给我的松子糖很好吃,我想大概以后不会讨厌甜食,至少不会讨厌松子糖。 四妹妹,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活着真不容易,你等我,好么? 第240章 喵喵喵 捷报一层层往京中传递,京城的气氛陡然一送,圣上在南书房大笑出声,连喊了三声好!太子也喜不自禁,他的人几乎都是文官,勋贵唯有赵总兵,却是一个顶十个!忙进言道:“何总兵可赏勋爵,国公倒是不好再赏了。” 圣上心情极好:“有甚不好赏的?再赏一个,便是他只得一个儿子,将来还只有一个孙子不成?”唔,添个正三品的上轻车都尉给他。 太子笑道:“父皇说的是。只怕赵家也要赏一赏。再有,叶俊文也该调回来了。” 圣上笑道:“原就打算调他回京,偏事多,混忘了。他养了个好闺女,自己也为边疆尽了一份力,着迁往礼部吧。”六部都是有顺序的,虽是平调,礼部比工部强太多了。到了他们的份上,都不大好再随意往上升品级。故所在的部就顶重要。圣上依旧不大喜欢叶俊文,就只放他去礼部,而非吏部或户部。至于庭芳,她造的那电烛是有点匪夷所思,然而效忠了朝廷,便无伤大雅了。可惜了是个姐儿,不然倒算个忠义之士。 平郡王砰的拍在桌子上,心中骂娘,偏没笼络了姓赵的。复又想起赵国公的姐姐是赵贵妃,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撬到自己这边来。娘的,皇后太精了!余光扫到桌上的几本书,眼光一凝。随手捡起一本,《混泥土城墙修缮技法》,用手细细翻着,陷入了沉思。 京中四处喜气洋洋,尤其是叶家,叶俊文乃京城派过去的文官,如有伤亡,应夹在军报里。既没提他,自是无碍。 徐景昌正在养伤,伤口很深,疼的他一直睡不好。怪不得赵总兵没事要虐他几下,忍疼真是硬本事。身上有些烫,发着烧的头脑也有些晕。躺在自己屋里,全身心放松,难免就有些脆弱了。躺的不耐烦,翻身起来,提笔写信给福王,告之大同战事。军报为军报,家书为家书。待写完给福王的,拿出庭芳留下的花笺,却是不知如何落笔。叹气,头一回后悔自己没好好学诗书。半晌,才在纸上落下平安勿念四个字。 平儿拖了一个大包袱进来,徐景昌奇道:“这是做什么?” 平儿笑道:“方才我们老爷接了旨,我们要回京了。好些铺盖家伙带回去也没意思,我替公子放到柜子里,天冷了公子记得使。” 徐景昌笑道:“多谢。” 平儿嘱咐道:“我们太太给姑娘预备的东西都是上好的,他们换洗的时候公子说一声儿。不然他们那力气,两下就给扯碎了。” 听闻是原先给庭芳预备的,徐景昌的脸没来由的红了一下。平儿却是没发现,只管笑道:“还都是新的,公子只管使。” 徐景昌:“……”宁可是旧的好么…… 平儿又道:“我们明儿就走,公子有什么信儿要带回去的么?” 徐景昌忍了好久,才没在信纸上添上一句“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可怜他背得的本来就不多,好容易记得一句还不敢写。最终无力的放下笔,抽了一张纸,给叶家长辈报个平安,就把三封信都交给了平儿。 平儿接过信,又叮嘱几句养伤事宜,把杂物归拢好,便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了。徐景昌郁闷的靠在窗边,想庭芳想庭芳想庭芳想庭芳…… 被想念的庭芳正心情极好的在家里挠庭瑶的痒痒。第二封军报就有大同报上来的论功行赏的名单,徐景昌的大名赫然在列。圣上原就对他有愧,一高兴,直接跳两级,升为正七品百总。升官倒还在一边,能活着庭芳就很高兴了。想着那长长的阵亡名单,就觉得后怕。 庭瑶才接了信儿,就对庭芳福了福:“叶孺人有礼了。” 然后被庭芳扑倒在炕上,姐妹两个闹做一团。陈氏和杨安琴只看着乐,因未过明路,不好张扬,只能在家里悄悄的笑。其实婚书写也写得,陈氏却有私心,徐景昌刀口上舔生活,有个万一……订了婚的姐儿再说亲就要被人挑拣。徐景昌亦有此意,不肯写婚书。 到底徐景昌活下来了,还升了官是大喜事。陈氏笑道:“待老爷回来,咱们就一家团聚了。去年没了你们爷俩,过年都不安生。” 庭瑶却是不放过庭芳:“女婿没回来,叫甚一家团聚呢?” 庭芳推了庭瑶一把:“可不是,寻到个好姐夫,我们才一家团聚呢。” 杨安琴道:“京里的风向真个是变的快,昨儿我去公府里请安,就有人问我打听大姐儿呢。妹妹你仔细挑,挑个好的。” 陈氏笑道:“才老太太同我说,叫我别急。只怕老爷要升。”说毕扬眉吐气的道,“前儿他们挑三拣四的,如今却是轮不到他们了。” 庭芳道:“患难才见真情。那些见风使舵的,我谢谢他们。今日能为了点风波缩脖子,明日嫁过去了,倘或娘家有些什么事,还不定怎么作践人。要寻就寻个君子。” 杨安琴调侃道:“可不是患难才见真情。我说姐儿啊,你半个月茶饭不思的,我也不好说你。明儿你是不是该上学去了?” 庭芳撇嘴:“你就想我管陈恭。” 杨安琴笑道:“哎哟,你不在家时,我可想死你了。如今习武归来,正正好儿替我好好收拾他。” 庭芳道:“我看着小七就能治住他了。” 杨安琴叹道:“只小七还肯跟他玩儿,他再不听小七的,更没人玩了。你们二房三房的孩子,现都拘的很严。要我说,你们三房的庭松,当真不错。父母是那个样子,他把弟妹管的极好。再有姨太太也帮着,只管跟你二婶学。陈恭可不就落了单么?” 陈氏道:“还是管的太严了些。” 杨安琴道:“不严不成气候。三房那样子……”说着又扭头问庭芳,“你隔三差五的跑去福王府教理国公世子,索性把他请过来上学。没得耽误了自己。” 庭芳道:“他不单学写字儿,还得学骑射。我是寻思着替他请个先生。我还在家里上学。”朝福王府跑不单是教小胖子书法,更重要的是教完小胖子顺道被刘达吊打。不过她也确实不怎么好一直去。理国公府连个像样的女眷都没有,不然她住理国公府得了。福王也是被管的惨,基本不跟她见面了还……心里又不厚道的笑,混世魔王终于被治住了,报应不爽啊! 陈氏忙道:“那你好好收拾一下,明儿就去上学吧。康先生念了你一年了。” 庭芳应了。 杨安琴又调侃:“嗳!我说,别忙着上学,送去大同的年礼呢?姐儿啊,你就不做个衣裳鞋袜什么的吗?” 庭芳的脸皮只怕厚过大同城墙,嗤笑一声:“鞋袜不值钱。”说毕,随手抽了一张纸,落笔“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陈氏:“……”凤求凰是男方写给女方的……还有你能不能挑个吉利点的!? 杨安琴果然目瞪口呆:“你敢寄出去!?” 庭芳挑眉:“为什么不敢?”徐景昌要在跟前,姐一日照三顿饭调戏! 陈氏一把抢过,团成团子,扔到纸篓里:“女孩儿要端庄!” 庭瑶沉痛的道:“要不然我怎么就觉得大……啊,不,妹夫好呢。这种货色,有人要就赶紧扫地出门。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杨安琴胸口中了一箭,她还是很想要的…… 次日一早,原地满血复活的庭芳雄纠纠气昂昂的开往学堂。卜一进门,学堂一片肃杀!陈恭惨叫一声:“大妖怪又回来了!” 小孩子们集体以头碰桌,又要上数学课了,好想死…… 庭芳奸笑着道:“今天下午,数学模拟考,卷子昨儿我连夜写好了。” 整个学堂顿时哀鸿遍野。 房知德乐不可支,对陈谦道:“啧啧,好惨啊!” 陈谦瞥了房知德一眼:“你别笑人家,皮紧些。” “嗯?” 陈谦肝疼的道:“我昨儿看到她的字儿了。” 房知德惊悚的问:“不是吧!她都去大同滚了一年……” 陈谦呵呵。 庭芳笑嘻嘻的敲房知德的桌子:“好叔叔,你又知道我退步了?” 房知德道:“写两个给叔叔瞧瞧。”就不信了,没有先生教导,能好到哪里去。 庭芳从善如流摊开纸,执笔写下一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写完,康先生到场。只扫了一眼,就开始瞪房知德陈谦与庭珮。 庭芳捂嘴笑,她每天站桩是早晚各一时辰。造一时辰神马概念吗?练字和看书都想死的概念。别以为大同就没有先生了,赵总兵的文书段宜修一手好字啊。别说她,连徐景昌的那笔字都抢救的能看了,可见其功底。当然,徐景昌的字有她一份功劳。 康先生又细看庭芳的字,大气舒朗,力透纸背。赞道:“是长进了。”字如其人,并非真就是什么人一定写什么字,而是什么人喜欢写什么字。筋骨分明的字,筋骨分明的性子。边疆确实历练人。再考较庭芳的学问。一日时间有限,庭芳不可能面面俱到。她的重心在习武上,文化课只好先丢开。没问段宜修学新的内容,更没自学,只把往日好好复习,不曾忘记而已。也不是没有丢了的东西,比如说琴棋画就差不多丢开一整年,少不得要一一捡起。这文武双全啊,真心不容易。 第241章 喵喵喵 叶俊文带了平儿回京,叶家自是喜气洋洋。天已入冬,各处年货都已齐备。叶俊文在大同吃了好一年的苦头,回到家中,觉得连庭芳都顺眼了几分。调动的圣旨已明发,回到部里交接,四处都是恭喜他的人。一年的苦没白吃,能调去礼部,不再跟工程打交道,值! 然而庭芳很不高兴,徐景昌给她的信就四个字。庭芳瞪着信纸,恨不能用眼神烧出个窟窿来。看完自己的信,还得亲把福王的那一份送到地头,果不其然,被无情的嘲笑了一番。 福王接到信笑的半死,徐景昌给他写了一摞纸,几乎涵盖了战争的全部细节,看的他热血沸腾。待知道庭芳才捞着四个字时,简直是一脸的大仇得报!叫你在数学上虐我,叫你在做玩具上虐我,老天开眼啊!哈哈哈! 庭芳气的一口气出了二十道微积分题砸在福王脸上,徐景昌经过她的一对一辅导,数学成绩突飞猛进,但福王显然没有此等待遇,还停留在高中生的水平。看到题目后,又不会解,又好奇,急的抓耳挠腮。 庭芳哼哼,小样儿,几十页纸了不起啊!抢过福王的信,细细看了一遍,才知道徐景昌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徐景昌从小就没被丫头贴身伺候过,所以也不习惯平儿的照顾。因此平儿知道的不过大概,他自己写出来的估计都是减轻了分量的。想想古代的箭羽都有倒刺,庭芳的火气顿时飞了。她知道徐景昌为何不趁升官之时正式向叶俊文提亲。刀剑无眼,死了残了都会累的庭芳更不好说亲。 喜欢一个人,就会希望她过的很好。四个字犹如千钧,每个字背后都饱含着他们两个才明白的深意。轻叹一口气,怎么能那么温柔还那么帅?这可拔不出来了,老天真是亡她啊! 福王浏览完数学题,真不会做。知道庭芳是恼羞成怒,反而更乐。笑嘻嘻的说:“徐景昌的字儿有进步,你教的?你们俩倒是取长补短了。” 庭芳道:“段文书教的,我就提点一二。” “哟,还会谦虚了。”福王笑道,“你不是挺能教的么?赵安邦都被你收拾的服服帖帖。” 庭芳撇嘴:“小男孩儿,哄他几句男子汉气概,便是不想写也要写,有什么难的?他又不是殿下,不听话了还能揍呢。” 福王鄙视的看了庭芳一眼:“看把你气的,直接就对我冷嘲热讽了。行吧,你就少吃醋了,回头我写回信时捎上你。这事儿你爹还不知道吧?” 庭芳道:“我娘知道了。” 福王不明白:“藏着掖着的作甚?早说出来,大伙儿该往你家送礼了。顺道捞点嫁妆嘛!” “是他藏着。”庭芳道,“他不愿意说。” 福王好心替伴读说了句话:“那是他疼你。他怕自己有不测,连累了你。啧啧,有了媳妇忘了哥,对我再没这样细心过的。” 庭芳认真道:“那我正好不嫁人了。” 福王:“……” 庭芳道:“本来就是意外么!”古代就是个直男癌遍地走的时代,也就徐景昌那样的颜值和节操能打动她了。换个人,呵呵。一切想把她摁跪下的都滚,包括眼前这只搁现在算平易近人的福王。 福王头一回见庭芳耍小女孩脾气,还挺新鲜。正打算再调侃几句,严春文来了。笑请二位吃中饭。福王看了看日头,已是中午。就对庭芳道:“跟我们吃饭?” 庭芳果断的摇头,人家两口子舒舒服服吃饭,她做什么电灯泡。再搁她面前秀个恩爱,她今晚都不用睡了。跟严春文见礼后,跑去调戏小胖子。福王笑的打跌:“她也有今日!” 请吃饭原不需要王妃亲自来,只福王同庭芳说了好久的话,她隐隐有些不安。婚前与福王见过一面,彼此觉得印象尚好。可婚后的日子并不大顺,福王随性,喜好又异于常人。严春文很跟不上他的思路,温柔随和不讨他喜欢,便送了活泼的秋儿给他,亦是不招他待见。日日泡在作坊里,除了几个叫的上名号的工匠,真个谁都没能捞着他一个笑脸。 但自从庭芳从大同回来后,福王明显开心多了。严春文从没见福王对哪个女眷如此和颜悦色过。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她好似才是那个外人。庭芳与秋儿不同,秋儿丫头出身,无论如何也威胁不到她的地位。可庭芳真的入了福王府,那样的家世,那样的宠爱……严春文不由打个寒战,王府里侧妃比正妃有脸面的多了。赵贵妃至多能保证福王娶谁做正妃,却是绝无可能管着福王宠爱哪个侧妃。到了那日,她又该如何自处?她并非一味吃醋的妇人,嫁了皇家人,便不敢多想。唯愿嫡庶有序罢了。 原先严春文还不信谣言,到如今却是不得不信。前几日福王与她了庭芳与徐景昌之婚约,却是半点不见叶家张罗。既是有约,何不光明正大?徐景昌是福王伴读,严春文的怀疑只有更甚!几个月了,福王同她说过的话,还不如跟庭芳几日说的多。严春文看着庭芳出入福王府如无人之境,亲兵待她比待自己还热络,怎能不防? 论起来,倘或福王是个普通的王爷,严春文猜的倒也没错。偏偏福王是个不按理出牌的。他是圣上幼子,皇后亲自抚养长大。打小皇后贵妃太子妃三个宫里最有权势的女人围着宠,加上圣上与太子的溺爱,他能不祸国殃民已是万幸。生活上自然得顺毛捋。严春文不是不想顺,实在是福王性格太奇怪。他除了作坊,几乎没有任何喜欢的东西,包括女色。他像个不会开窍的大孩子,满脑子只有各种各样的玩具。偏偏严春文对此一窍不通,几句话之后,福王就对她失去了兴趣。 更可悲的是,严春文是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小女人。她能把福王的衣食住行伺候妥帖,能在婆婆跟前讨好儿,偏偏不能陪着福王疯。尤其福王的文化水平一塌糊涂,她的优势一点都发挥不出来。福王不耐烦了,他觉得严春文不好玩,跟他妃母一样无聊。见天儿家长里短,说外头的事一个字儿都听不懂。久而久之,两口子能说的话越来越少,最近几乎都是相对无言。 今日庭芳的到来,福王不单跟她在书房说了半日,还高兴的同严春文多说了两句。怎怨的严春文不吃醋?忍着满腹酸水,强挤出一个笑容:“殿下吃了饭,还去作坊么” 福王不知道自家王妃都快开酿醋坊了,还笑答:“难得看叶小四吃瘪,待会儿我瞧她热闹去。她还有二十道题没跟我讲呢。” 严春文干笑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吃了饭,福王没来得及找庭芳,他被太子的人叫进了东宫。太子面色有些沉重,见福王来了,开门见山的道:“赶紧信与你舅舅,父皇欲清理军屯,只怕边疆有变。” 福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清理军屯与边疆有什么关系?” 太子一噎,只得解释:“军屯已被人占了,想清理哪里是容易的事。前朝便因清理军屯致使宁夏造反。要人吐出已占土地已是难为,现如今派出去的人,没准比那些人还贪。你知道宁夏叛乱么?” 福王摇头。福王的史书,就比徐景昌好一点儿。徐景昌是真偏科太令人发指,看谁都觉得文科比自己强。一样的纨绔,哪里就有两样本事了。太子对幼弟的这点上早已绝望。 太子知道说人物是没戏的,福王他老人家一准不知道谁是谁。大致说了下过程:“刘瑾知道吧?刘瑾贪的太过,贪便罢了,忽有一日,竟想要青史留名,便想清军屯。哪知派了的人比他还贪,到了地头,将那原先军户的田也报作军屯,收归国有。夺人口粮岂有不反的?此弊端本朝亦有,然只得徐徐图之,急了必要惹事。你舅舅那处……难免有一些,你先写信与他,有些事别太过分。” 福王点头:“知道了。”所谓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默认便是武将理应爱钱。想要收拾住手底下那些流民组成的军队,没点好处怎么行?边患甚重,打一回不知死多少人,流民再无处去,九边重镇,总能挑拣吧?送死的买卖,靠着朝廷那点子晌银,早饿死了。赵总兵还得跟京里打好关系,三人成虎,别人下黑话的时候,总得有人替他拦。福王的亲外祖,家宅巨富,就有赵总兵的一份功劳。别提本家,便是叶阁老,也未必就没收过边境将领的礼。再有宫内的大太监,离圣上那样近,不喂饱了他们,怎么死都不知道。 贪污腐败,非一朝一夕之功。赵总兵亦非海瑞。福王虽不贪,身在局中,也是知道的。太子愿意报信,他自愿意承情。至少,别让才打了胜仗的舅舅立在风口浪尖。必要时,便吐一些出来,先糊弄过去再说。 太子鲜有同福王说正事,并非不想拉着弟弟一道儿掐,实在是福王兴趣点全不在朝政。能为了他把自己憋家里已是不易。说了会子话,有寻了好几样玩意儿,便把福王打发走了。 福王回到家中,庭芳早回去了。她今日本来就只是来送信,信已送到,便没必要等福王回家。严春文见福王带回来的一堆玩意儿,忍不住道:“殿下,回回去太子处就带东西回来,咱们无甚好孝敬的,不大好吧?” 福王拿着严春文个内宅妇人无奈极了,怕她真的弄出点什么来给太子妃送去,深入浅出的道:“你知道叶小四,是怎么从我手里闹东西的么?” 第242章 喵喵喵 严春文最不想听到庭芳的名字,没有说话。 福王道:“每回做了东西,她不问我要钱。稀奇古怪的,总有理由。”福王顿了顿,“调皮捣蛋,就要别出心裁。我不去太子家闹事,去做什么呢?” 严春文呆了一下。 福王接着道:“你是王妃,不该只考虑人情来往之事,更不应该局限于内宅。” 严春文脸瞬间变的通红。 福王继续:“不要说女孩儿如何,平郡王上位了,不会因你是女眷就放过你。为了家族利益,庭芳的名声都差到什么样了?我不信你们女眷背地里没说过她。但她在乎过吗?因为她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船沉了她就会淹死。” 严春文鼓起勇气道:“殿下喜欢她那样儿的么?” 福王的失望只差没写在脸上,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时政不是没同她说过,与庭芳的关系从最初也解释明白。他一个闲王,许多事自己都嫩的很,说到严春文跟前的,更加简单,她却还是不懂。福王不需要能把他的生活照顾的多妥帖的王妃,不需要大度和气不拦着他纳妾的贤妇。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跟他商议正事的妻子。他自己且一团乱,又没有正经幕僚,又不敢过分蹦哒,几乎就是眼瞎耳聋。他现在唯一能问的几乎只有庭芳,以及庭芳身后的那个老狐狸。他至少不能给太子拖后腿,再隔了他与庭芳,真做错了事都没人会提醒他。 严春文知道福王恼了,有些喏喏。 福王道:“此话不可再说。” 严春文低头称是。 福王郁闷的道:“她跟徐景昌,才不想搭理我呢!” 严春文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直说!” 严春文道:“殿下前日同我说了,她同徐公子的事儿。可是徐公子……乐意她常来么?” 福王:“……” 严春文彻底闭嘴了。 福王忍着把严春文掐死的冲动,深吸一口气,慢慢解释道:“他们两个,旁人是插不进去的。”不用太多的信息,光庭芳的态度就可窥见一二。他是朝堂上两眼一抹黑,但人心总是懂的。庭芳原本就跟徐景昌志趣相投,又凑在一起习武,朝夕相对。两个人还都长的好。老早庭芳那货看到徐景昌会武的时候,哈喇子就流了一地,不用说,八成是她勾引的徐景昌那个雏儿。那个狐狸精! “徐景昌是我弟弟。”福王道,“一起长大的兄弟。他媳妇儿便是你妯娌,庭芳性子跳脱,有什么不当之处,你担待点吧。她就那样儿,徐景昌纵的她!” 严春文只得道:“这是自然。” 福王点点头,转身去了作坊。严春文看着福王的背影,眼泪蓄满了眼眶,强忍着没落下。怔怔的站了好一会儿才默默的回了自己房间。 庭芳全然不知福王妃的心思,便是知道她也没空管,平儿回来了,她要放良。 平儿却是不愿:“我又没个本家,便是姑娘放了我,我去哪儿呢?” 庭芳挤眉弄眼:“福王府啊!” 平儿瞪着庭芳:“姑娘再胡说,我可恼了。” 庭芳笑嘻嘻的道:“你跟了姑娘这么久,一点都没学到。姑娘家不用害羞。刘大叔虽然年纪大了点儿,到底哪里不好了?姑娘我这七品诰命还没捞着,你嫁过去正五品。好平儿,你到了年纪了。你若有喜欢的人,自是要挑那喜欢的。你若没有,他单在那儿,福王妃一出手,就没你的份儿啦。” 平儿苦笑道:“我的好姑娘,你是与众不同的主儿。你从不拿丫头当丫头,可旁人呢?您也说了,他正五品。他便是娶我,也是个妾。去人家家里当妾,还不如跟姑娘一辈子。” 庭芳道:“你原先也是好人家的闺女。爹妈教你读书识字习医,只盼着你做丫头不成?你哪点比人家家的小姐差了?你若不嫌弃,我现就磨着娘认你做干女儿。叶家女总配得上五品官了吧?” 平儿为难的道:“姑娘……” “你给我个准信儿,”庭芳正色道,“你要不想嫁呢,是一条路。你有想嫁的人,则是另一条路。再有,便是你想嫁人又不知道嫁给谁。第三条儿,就不能错过刘达那条大鱼。”嘶,正五品呐!实权是不怎样,但名义上跟陈氏诰命一个级别,谁丢谁傻!唯一不好的就是年纪大了点儿。可是十七八岁就能混到五品的,公主也娶得了。三十多点儿,身体素质又好,庭芳觉的还凑活。好事总不能一个人占全了。重点是刘达的表现,是真喜欢平儿。平儿待刘达,也未必就不喜欢了。真不喜欢,她能让刘达陪她跳皮筋玩?像平儿这样历经颠沛之人,有一个人全心待她好,是很难不动心的。 平儿道:“我不想现在嫁!至少得守到姑娘嫁人才行。” 庭芳翻个白眼,喊了一声:“小百合,你去外头同朱兴业说,叫他去福王府请刘营长来家一趟。” 平儿跺脚道:“姑娘!” 庭芳不搭理平儿,扭头问水仙:“您老人家呢?” 水仙也冲庭芳翻个白眼:“丫头不想嫁!男人没有好东西!”她不如平儿,平儿出身不错,命不好才被卖的。而她则是穷人家的女儿,更容易被人看不起。还不如跟着姑娘,省的去夫家受气。 庭芳:“……” 平儿低声道:“姑娘,我是福王府的丫头,嫁回去,人家看不起……” 庭芳一巴掌拍在平儿后背上:“脊梁骨挺起来,你立直了没人看不起你。别给我想有的没的。你嫁过去,顺道儿照看下安儿的父母。” 平儿快哭了:“姑娘,我就一个丫头。做正妻,旁人连刘营长都要笑话了。” 庭芳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就我的名声儿,师兄都要被人笑死了。看我们俩谁在意了?旁人?你管旁人去死?” 平儿瞪大眼:“姑娘,你跟徐公子!!” “嗯呐!”庭芳点点头又道:“过日子是你的事,你管别人怎么说?实在他狼心狗肺了,你再回来。旁的不说,我有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再差能比你做个丫头差?你笨不笨?” 平儿低头不语。 庭芳又看着水仙:“随便做点什么比做个丫头强吧?你又闹什么?你还小,我不催你,你自己看着办!” 两个丫头齐齐不肯再说话,庭芳无语的趴在桌上,练字! 不多时,刘达来了,一同来的还有福王。福王吊儿郎当的道:“弟妹啊,想问我要人,总得给点好处吧?那二十道题是不是该给我解了?” 庭芳双膝还未着地,硬生生的止住,然后端庄一福:“还请表哥做主。” 福王跳脚:“娘的!我就不指望羞着你。” 庭芳呵呵,淡定的从屋里抽出方才练字的纸,扔给福王:“昨儿哥哥说回信要捎上我的,现我写好了,劳哥哥替我送往边疆可好?” 福王接过一看,正是那日被陈氏团成团子扔了的《凤求凰》,庭芳实在觉得好,又写了一份。 福王彻底被庭芳震撼了:“我就知道是你欺负了徐景昌!” 庭芳才不承认呢:“我比师兄小那么多……” 福王:“……” 刘达满脑子浆糊:“四姑娘,你请我来作甚?” 庭芳看了一眼屋内,平儿死活不肯出来,便把福王与刘达引到游戏间说话。 三人席地而坐,庭芳低声道:“我家平儿你打算怎么办?” 刘达登时喜笑颜开:“姑娘嗳,你真是我的亲姑娘!” 庭芳扭头对福王道:“殿下哥哥,他占我们便宜。” 刘达:“……”怎么以前没发现这货这么不要脸!啊,对,他以前也没发现这货是女的!哇擦!这女的还会说荤段子!刘达三观都裂了。 庭芳正色道:“她原先亦是好人家的女儿,叔叔婶婶作恶霸占了她的家产,还卖了她。到底做过丫头,你倘或嫌弃,就别提。倘或现在不嫌弃,将来嫌弃,我可是要翻脸的。” 刘达道:“那日后丫头坐着姑娘站着,您不委屈?” 庭芳道:“刘师父啊,咱这师徒呢,也没拜过香案请过客的,你就未必有师兄爬的快。我倒看看将来他站着你敢不敢坐着。” 刘达气结:“你个死丫头!”藩王家的亲兵长,怎么可能有徐景昌爬的快! 福王捶地大笑。 庭芳微笑,地位之事,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国度,颠来倒去不是常有的么?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说个极端的点的,嫁了皇帝,谁家亲妈不得朝自己闺女磕头?严春文回娘家,亲妈敢受她的礼?孙姨娘一个奴婢出身,见了面她也得道个万福。陪着自己出生入死的人,日后不过彼此谦让几下,有什么要紧。 刘达想了想,道:“姑娘,你是到过大同的人。大同不似京里规矩,看对眼了彼此父母走个过场。我原是流民,幸入总兵账下,方得今日。不是什么好出身,亦不想讲那规矩,我自是愿意娶平儿姑娘,只平儿姑娘愿不愿意嫁我?再有,我是粗人,大字不识一箩筐。我是见过平儿姑娘练字的,她嫌不嫌弃我是个武夫?” 庭芳点头:“我去问问?” 刘达笑着对庭芳拱拱手:“多谢徐夫人。” 庭芳:“……”靠!小舅舅带出来的,没一个好人! 第243章 喵喵喵 福王乐了半天,招手问随从拿了个东西过来,递给庭芳。庭芳接过一看,竟是个脂粉盒。她曾经在网上看到的,扭一下像花一样绽开的那种。还是早先画过设计图,没想到居然能看到实物。 庭芳惊呆:“殿下做的么?” 福王大笑:“一年,我想了一年。可以拆装的,你乐意用几层就几层。” 庭芳立刻高兴的拿在手里拆着玩,当然理科生表示时不时的卡壳,福王大大满足了指导欲。要知道他在喜好方面,不是被庭芳蔑视,就是被徐景昌蔑视。终于扬眉吐气一回,心情那叫一个爽。说到底,福王也不过是被两大学霸夹击的学渣。徐景昌在机械上的天赋之高,庭芳都是给跪的。庭芳的数学就更别提了。福王常年被两个人轮,也是惨。 庭芳脑子不错,不一会儿就玩的滚瓜烂熟。看来福王在京中憋了一年还是很有收获的嘛! 福王看的满意,笑道:“算是送你们两个的吧。”光庭芳一人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让他送亲手做了一年的东西。 “多谢殿下。”庭芳一脸惊喜,“下次他回来,我装一匣子点心给他送去。” 福王撇嘴:“徐景昌最讨厌吃甜的。”小家伙眼睛圆圆的真可爱,果然宝剑赠英雄。换个人送,人家高兴是高兴了,未必能懂里头的艰辛。福王现在闲的发疯,有的是精力耗。 庭芳道:“殿下祸害的吧?” “我哪里就祸害成那样了,”福王道,“他天生不爱吃,你还招他,仔细他恼你。” 庭芳吐吐舌头:“就是知道他不爱吃,才拿去吓他。” 福王:“……”女人都特么无理取闹,再可爱的小女孩儿也不例外。 严春文接连几日有些不大舒服,请了太医来瞧,竟是有喜的样子,只做不得准。先不敢同福王说,怕空欢喜一场。只使人悄悄儿告诉了母亲江淑人。江淑人接到信儿,喜不自禁,立刻就坐了车赶了过来。 抵达福王府时,严春文眼圈红红的,正望着窗口发呆。江淑人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说着压低声音道,“不是说有身子了么?盼了那么久,喜极而泣了?” 严春文摇了摇头。 江淑人又问:“殿下呢?” 严春文顿了下,才道:“殿下去叶府了。” 江淑人皱眉道:“殿下怎地总也长不大。又去找四姑娘耍了?” 严春文低头不语。 江淑人看着秋儿:“殿下知道王妃有身子了么?” 秋儿道:“王妃不让说。” 严春文方道:“日子太浅,做不得准。过几日再瞧瞧,省的空欢喜一场。” 江淑人道:“那你哭甚?” 严春文又沉默。 秋儿却道:“才作坊里有人来说,殿下把那个盒子带去叶家了。” 江淑人奇道:“什么盒子?” 秋儿道:“一个带机关的花盒子,殿下做了一整年,大伙儿都说是送王妃的……”花了无数心思,手上都不知割伤了几回才做好。先前府里大伙儿还调笑福王独宠王妃,结果倒好,做得了搬去了叶府。合着一开始就没打算送王妃。 江淑人笑道:“殿下是个好玩的性子,你又不是今日才知道。” 秋儿跺脚道:“太太不知道,叶姑娘在王府有多嚣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权当是自己家一样。” 严春文看了秋儿一眼:“你先下去吧。” 秋儿欲言又止,还是乖乖下去了。房中只剩母女二人时,江淑人才道:“到底怎么回事?” 严春文道:“四姑娘长大了。” 江淑人愣了一下。 严春文道:“我一年多没见她,再见险些认不出来。还是有些孩子气,却是能见其窈窕。殿下听说她要来,高兴坏了。她才进二门,殿下倒出去迎她。再没人有那待遇的。” 江淑人道:“那又怎样?” 严春文垂下眼:“殿下……对我们,一直不耐烦。” “啊?” 严春文笑的异常苦涩:“说话没二句便烦了。对我也好,对秋儿也好,对丫头们也好,都是……那样冷淡。我原先还当他就是那样的性子。直到见了叶姑娘,人也鲜活了,笑也多了。今日那盒子,倒也不值什么。只是他亲手做的,碰都不让人碰。叶姑娘使人来请刘营长过府,他偏要跟着去,顺道儿把盒子带走了。娘,我也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小心眼儿,嫁了皇家,就没有一心一意的,我都知道。只是他也太……” 江淑人劝道:“殿下喜欢玩机关,自是要寻懂的人说话。咱们又不懂。这不是徐公子不在京么!” 严春文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前儿叶姑娘来府,对他大呼小叫。他一点儿也不恼。我平素略靠近些他就不高兴。”严春文吸了吸鼻子,“我没想着独占了殿下,就是……就是……”不想被丈夫是为草芥!她知道皇家的女人不好做,嫁过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本来没什么,妯娌们还不如她呢,至少福王不好女色也不添麻烦。待她很是敬重,府里的一应事物都不曾过问。哪知好日子只到叶庭芳回来那日。她才知道,福王会跟一个人说那么久的话,会那样笑着说话。只消一日,整个福王府都知道殿下心尖上的人回来了,要什么给什么,谁都不敢拦她。说话竟是比她个王妃还顶用。 江淑人干巴巴的道:“兄妹总是不同的。你别想多,便是殿下想,叶府还不想呢。殿下再好,叶阁老哪里就舍得叫孙女做侧室了。你好好养好身子,生个哥儿,谁也越不过你去。圣旨亲封的王妃,你怕哪个呢?” 严春文道:“我只怕他们做出丑事来。”往日还不信赵贵妃棒打鸳鸯,现如今哪里还敢不信? 江淑人皱眉,却是不好再勾的女儿伤心,只拿话宽慰。一直到快天黑,福王才带着一脸笑意的回来。见到江淑人,笑着打招呼:“岳母今日有空来走走?” 严春文早收了泪,见福王回来的迟,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迎了上去。 福王冲她点点头,径直进了屋内,唤人伺候他洗脸换衣裳。严春文又只得跟着。江淑人往日没留意,今日仔细瞧瞧,发觉夫妻两个几乎没什么话说。福王一直沉默,直到她走时,也没什么交谈。江淑人心情有些沉重,回到家中,一夜都没睡好。次日一早,指了个由头,又来看女儿。不巧,庭芳也在。 好久不曾见过,江淑人发现庭芳的确长大了好些。依旧梳着双丫髻,行动却脱了稚气。见到江淑人,袅袅行礼,配上那面容身段,着实勾人。待再长几岁,更不得了。 庭芳其实是来看小胖子的,她天生招小孩子待见,没几日小胖子就叫她叫的亲甜,姐弟两个倒处的好。庭芳正跟刘达商议,想要年后小胖子上半晌去叶家学文化,下半晌在到福王府学骑射武艺。在京中乱窜,真的太不方便了。没有小舅母,也是惆怅。小舅舅你随便找个老婆也好啊!她直接住理国公府多好,寄居真麻烦! 刘达对文化课不以为然,但一想到送小胖子上下学,就有机会见到平儿,便跟庭芳一拍即合,约定好过了年就挪地方。因要预备字帖儿,姐弟两个预备出门买,少不得跟女主人打个招呼,就碰见江淑人了。 严春文还算绷的住,笑问庭芳:“又要去哪里淘气呢?” “跟小胖子出门买书。”混熟之后,庭芳毫不客气的把心中默默起的外号昭告天下。 严春文却问:“买什么书?” 小胖子答:“字帖儿。姐姐说过了年,要正经教我练字。过了年我上半晌去姐姐家学,下半晌再回来,省的姐姐一趟趟跑。” 江淑人道:“是听说叶姑娘的字儿好。” 庭芳但笑不语。 严春文道:“家里还有好几本,何必去外头买。”她不大愿意放小胖子出门,磕着碰着难跟婆婆交代。 小胖子虽不至于才启蒙,字却没好到哪里去,初学的字帖都不贵,庭芳就懒的管了。实在没有,叶家一大摞呢。既是不得出门,小胖子就邀庭芳去骑马。江淑人却开口留人:“姑娘陪我老婆子说说话儿。” 庭芳不好走,连累小胖子也只好留下。江淑人东拉西扯,硬是扯到了吃中饭的时候。福王从作坊里出来,看到一屋子人,笑道:“今儿倒热闹。” 小胖子烦的不行,又不好说。只道:“福王哥哥,我们下半晌跑马去,你去不去?” 福王的骑射武艺就是个渣,比小胖子还差。那熊孩子在宫里千娇百宠,真是除了算学,要什么没什么。庭芳笑的不怀好意。福王瞪了庭芳一眼,对小胖子道:“爷没空。” 小胖子毫不留情的嘲笑福王:“你关在作坊,也不如昌哥哥。” 福王一掌拍在小胖子头上:“你们一个个觉得他好,住他家好了!”说毕,又觉失言,徐景昌现在哪里还有家。 庭芳淡定的道:“我家太窄,放不下胖子。” 小胖子伸着胖手掐庭芳的胳膊:“我才不胖!我才不胖!我瘦好些了!” 福王捏着小胖子的胖脸道:“都快赶上猪八戒了,还不胖!” 严春文母女两个,半个字都插不进去。那三个人好像才是一家子,江淑人的笑容险些挂不住。吃毕中饭,福王又溜达去了作坊。小胖子死活不肯放庭芳走,庭芳只好陪着练骑射。江淑人非要跟着,就见庭芳熟门熟路的跑去小胖子院里换装,又跑去马厩挑马,不一会儿就跟小胖子并亲卫们闹做一团,脸都绿了。 第244章 喵喵喵 赵总兵拆开京里来的信,福王大致阐述了下京中动作,想想朝廷岁入,便知清军屯与括隐势在必得。总兵收入多,开支也大。却是不好拂了太子的好意,只得叹口气,盼着朝廷大伙儿都消停些,省的他大把银子扔进京里送礼。再有给宫中各主位送礼,几乎已成常例,忽然少了,太子与赵贵妃自是不会有意见,旁的就不好说了。如今的世道,竟似了崇祯朝,连皇帝都知道无钱寸步难行。朝廷积重难返,九边每年又消耗大量的银钱。再无中兴之主,就是满目苍夷了。然而他仅为武将,便是看出时局,亦无破解之法。只得作罢。 放下福王的信件,再看庭芳写的信。第一页是小胖子的学习成绩总结,干净利落,很有军人之风。到了第二页,立刻变成小女孩儿的撒娇,抱怨他不给写信啦,要过年了也没压岁钱给啦云云。赵总兵看的笑了一回,感叹怪道世人总爱儿女双全,女儿的娇俏儿子总是比不上的。 看完信,回头同徐景昌说话。就见徐景昌脸红的好似能滴出血来。奇道:“怎么了?” 徐景昌竟不知如何解释。他再次被庭芳调戏了!看到信的一瞬间,他就不由想起分别那一天,庭芳对他的突然袭击。庭芳的嘴唇很软,不像她的伶牙俐齿。再想起那小身板时,又无奈了。那丫头脑子怎么就能比身体长的快的那么多!大几岁也好啊,大几岁就可以娶亲了。省的他的情话没出口,自己见天被戏弄。 一首长长的《凤求凰》,徐景昌几乎是哭笑不得。那丫头知道什么是求爱么?到底知不知道她偷看的春宫是什么意思啊?上回是李延年,这回是司马相如。真不知他们两个谁才是哥儿谁才是姐儿。这撩猫逗狗的本事,好意思抱怨熊孩子都爱招她?分明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复又想起,等那熊孩子长大,还得好几年。好漫长……好漫长…… 赵总兵劈手夺过信件,徐景昌吓的半死,奋力抢回来,塞到衣服里藏好。赵总兵眯着眼看徐景昌:“你们两个做什么?” 徐景昌干笑:“师妹作弄我呢。” 赵总兵总不至于去搜身,瞪着徐景昌道:“老实招了,别在我跟前弄鬼。” 徐景昌哪里能说自己被小女孩儿调戏了,含混的说:“呃,师妹她……胡闹……” 赵总兵呵呵笑道:“我没瞎。” 徐景昌:“……” 赵总兵道:“我要反对,早隔了你们了。只是她还小,你下手太早。” 徐景昌郁闷的道:“她人小,心不小了。” “那也不能现在去勾他。” 徐景昌好想死,到底谁勾谁啊!只得道:“我只说日后。她回京了,倘或一直在大同,我也不会这么早说。”又补了一句,“她那样好,回京就能给人惦记上了。” 赵总兵想了想,徐景昌现在确实尴尬。两个孩子他看着都好,既合得来,便不再多言,提笔给叶阁老写了封信,隐晦的提了两个孩子的婚事,算是替徐景昌做主。写完问徐景昌:“你家四妹妹还送了什么来?” 徐景昌收到的是个大盒子,最上头是《凤求凰》,往下则是零碎的小东西,有陈氏替他预备的鞋袜药酒,有杨安琴给的压岁钱,还有庭芳的一小幅自画像。两个巴掌大的肖像,恰是骑在马上的英姿。徐景昌会心一笑,弓马娴熟的四妹妹最可爱。 赵总兵看徐景昌已傻笑上了,摇摇头,少年慕艾矣。 京城 叶家今年过的有些紧。翻年过去要括隐,作为官家豪强的叶家,自是隐瞒了不少田产。当官的有一定数额的田产可免税,再多就照样得交钱。但谁也不会来叶家收税,常年累月的积攒下来,才有叶家的奢华。然而既然要括隐,就得截流一部分银钱,以补税收。叶阁老是目光长远之人,知道国家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完。他带个头儿,大伙儿都别太过分。女眷头上少几颗宝石,家里少几张花梨木大案并不伤筋动骨。真要到起义军遍地开花之时,谁都落不着好。故今年叶家便省俭了许多。长身体的孩子们,新年的衣裳都只是彩缎,再无妆花。 将要过年,四处都忙,小胖子不欲给福王府添乱,自回了理国公府。刘达是不能轻易离开福王府的,便派了华松跟小胖子走了。之所以派华松,乃因其是个老无赖,眼里没什么尊卑,该打打该抽抽,毫不留情。不为这个,难道理国公府就请不起武先生么?王府的随从,对着公府的世子亦有权威。小胖子虽不大愿意过年了还要努力,但福王与庭芳都亲自吩咐他,是不从也得从了。他家姐姐的战斗力,实在是有点凶残。 常言道,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刘达都三十好几了,休假上街买个年货,连鸡鸭都是成双成对的,简直异常刺眼。偏平儿要伺候了庭芳过完年才肯谈婚事,把庭芳和刘达磨的没了脾气。以叶府小姐之尊,哪里就缺了丫头使了?不过时间长点,能预备的嫁妆就多点儿。毕竟是嫁五品官,嫁妆不可等闲视之。刘达亦无实权,福王更不是什么有钱的王爷,再不给多预备点硬通货,孩子生下来,更窘迫了。 庭芳是个不事生产的主儿,日常从福王手里扒拉来的东西,都不大适合家常过日子。刘达在边疆攒了些浮财,知道平儿身份尴尬,特特送了一包银子,托庭芳替平儿置办嫁妆。福王听见了,也凑趣儿,对严春文道:“刘达看上了平儿,你开箱子送封银子出去。到底是我的亲卫,女方嫁妆薄了不好看。” 严春文怔了一下:“平儿是哪个?” 福王解释道:“小四的丫头,原先还是我的大丫头呢,我送给她,她倒又嫁回来了。” 严春文登时就恼了,刘达是亲卫营长,与王府长史并大太监共管府内事物。琐事上不如长史有权,但在府内话语权不小。庭芳的手伸到内宅来,也太过了!皱眉道:“一个丫头,不大配的上朝廷命官吧?” 福王道:“他自家看上的,同我们有什么相干?” 严春文十分不愿,便道:“不妥。或是喜欢,纳作侧室便罢。做正妻,竟可请封诰命了。刘营长倘或真的看中,空着正妻之位即可。” 福王不高兴的道:“虽是我的亲卫,又不是王府的奴才,你管他爱娶爱纳?” 严春文道:“那都是王府的脸面儿,殿下的亲卫,娶个奴婢为妻,能听么?他还不是寻常亲卫,好歹是小舅舅的人,不说咱们亲自说亲找个好人家,也不能看着他胡闹。” 福王的脸冷了下来:“便是圣上,也没有管臣下私事的道理。你堂堂王妃,能管点正经事吗?成天价儿的鸡毛蒜皮,当自己是市井泼妇了不成?” 孕妇的情绪本就不稳,听得丈夫的讽刺,严春文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彻底爆发了,尖叫道:“我但凡拦着叶姑娘的事儿,都是管闲事儿。她竟替我操心起福王府的内政来,殿下怎地不嫌她多事了?” 福王莫名其妙:“关叶小四什么事?” “她的丫头,怎么不关她的事了?”严春文眼泪都出来了,“她竟是要替我把福王妃都当了吧!” 福王猛的意识到严春文在怀疑什么,顿时怒火冲天,喝道:“你什么意思?” 严春文吓的后退一步,哀求道:“殿下好歹给我留点体面儿。” 福王怒极反笑:“怕庭芳夺了你的王妃是吧?行,我不要她了,把你妹妹赔给我如何?” 严春文登时脸色煞白,结结巴巴的道:“我妹妹……才……才……十一……” 福王彻底愤怒了,冲严春文吼道:“你他妈也知道你妹妹才十一!在你心里,我就是一禽兽!不单喜欢没长成的孩子,还他妈喜欢乱伦!”福王怒不可遏,他见过圣上与皇后的恩爱,见过太子与太子妃的默契,因此他觉得,夫妻就该一体、彼此信任。严春文婚后暴露出来的愚蠢,他一直教一直忍。见她似对庭芳有怀疑,还把徐景昌不愿意公布之事和盘托出。没想到严春文竟从没信过他一句,不信他不好女色硬塞妾给他,不信他有朋友之义硬疑他夺人之妻。原来在严春文心里,他一直就是个性好渔色、猪狗不如的东西! 福王长到二十几岁,除了平郡王,还没有哪个在人格上如此侮辱过他!福王心里怒吼:叶庭芳还是孩子!孩子!孩子!你他妈才能对着一个孩子动欲念!你他妈心里多脏才觉得他对庭芳能生出男女之情!他要真禽兽,轮的到你来当王妃! 福王出离愤怒了,懒的再管岳父的话语权,懒的再管朝上的纷纷扰扰。你便是内阁首辅,也不过是皇家的狗!抬举的你们!一个个蹬鼻子上脸,把他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特么就不该信他妃母的狗目寸光!就废了个王妃,看大伙儿能拿他怎么样!故满脸嘲讽的对严春文道:“福王府庙小,竟是容不下严小姐这幢大佛。既如此,大佛还是回你家大庙,小王消受不起!”说毕,喊长史来,直接把严春文撵出了家门。 第245章 喵喵喵 福王走到书房,抽纸写折子,请废王妃。严春文经朝廷册封,要想废了她还得圣上同意。福王一年到头都没写过几封奏折,又没专门的文书,格式还得现查。气的他恨不能把庭芳抓来代笔。好在还有理智,知道这会儿不能去招庭芳,否则叶阁老一准让他好看。待折子写好,使人送去通政司——按规矩,所有奏折都要通过通政司衙门,才能往上递交。通政使是文人,自是敬重翰林院掌院,翻开折子看到内容,立刻合上,袖在袖子里,不叫人看见,自己亲自跑去翰林院报信了。 严鸿信对着通政使连作了好几个揖:“感激不尽!” 通政使笑道:“小两口吵架,不是什么大事。” 严鸿信急的先从衙门告假,再次跟通政使道谢,连家也来不及回,就往福王府冲去。福王正在气头上,怎会给严鸿信好脸色?见都不愿见,要不是怕人看笑话,直接就不让进门。严鸿信是真不能让女儿被休。长女被休,别说次女,连带侄女并日后的孙女都统统不好说亲。大户人家女眷的名声何其要紧,一个出事连累全家。 这还不是叶庭芳那样的流言,她名声再差,两本书砸出来,你也不敢说她什么。家族出个浪荡子,其实影响不大。一个浪荡了,难道个个都浪荡不成?大不了沉了塘,不过被人背地里笑话几句。脸是丢了,到底不伤筋动骨。 严鸿信还不知女儿到底犯了什么事,惹的福王大发雷霆。但当务之急,是得求福王收回成命。真个休妻,那便是反目成仇,谁想跟福王结仇?必然不愿跟严家结亲!那真是宁可家里有十个叶庭芳,也不愿有半个严春文! 福王一点脸面都不给,严鸿信求了半日,还是自家陪过来的人悄悄告诉他福王在书房。严鸿信心一横,摸到书房,直接跪下了。 冬日的寒风打着卷儿吹过地面,严鸿信毫无准备,不过一刻钟就跪的膝盖发凉。福王打开书房门,蹲在地上对严鸿信道:“你回吧,别跟我玩跪不跪的。我是出了名的混人,你们那些读书人的把戏,对我没用。” 严鸿信一个头磕下去:“还请殿下网开一面。” 福王冷笑:“谁对谁网开一面啊?我也求您了,把您家大小姐安安生生的搁家里,别祸害旁人行不行?” 严鸿信急道:“还望殿下告诉臣,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福王没回答,站起来,瞥了严鸿信一眼:“滚!” 严鸿信只得爬起来,这头回家,那头使人递牌子往太子东宫请见。 家中早乱成一团,严春文已是见红,几个大夫围着严春文打转。江淑人哭的嗓子都哑了,见丈夫回来,一行哭一行骂:“就那样护着小贱人,连有身子的王妃都不顾了!” “你给我闭嘴!”严鸿信立刻揪了秋儿来问,“说!”秋儿是严春文的贴身丫头,当然被福王一块儿扫地出门。按道理,她名义上是福王的小老婆,严鸿信不该如此无理,只如今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秋儿抽抽噎噎的道:“叶姑娘的手都伸到内宅来了,王妃略劝一劝,殿下就……呜呜呜……” 江淑人也道:“她在福王府大摇大摆的,何曾把王妃放在眼里!到如今……到如今……我苦命的儿啊!早知道就不带你去选那劳什子王妃,活生生顶缸的啊!” 严鸿信烦的不行,对着秋儿道:“你少给说你的见地,殿下说了什么,王妃说了什么,一字一句,复述一遍!” 秋儿便抽噎着学了一回,话未落音,严鸿信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江淑人还道:“老爷!老爷!你可得为王妃做主啊!” 严鸿信整个人都气木了,对着江淑人道:“我怎么做主?七出之条你自己算算她犯了几条?她自己说的以小姑之礼待之,出尔反尔了?啊?我做什么主?这些话你敢拿去圣上跟前学吗?便是殿下的错,你能跟皇家讲理吗?”说毕,也不跟老婆对嘴对舌,兀自坐下生闷气,等着太子召见。 太子是储君,必须卖翰林院掌院的面子,好生接待了。待知福王要废王妃,也是吓了一跳,忙问:“何事?” 严鸿信苦笑着说:“是臣教女无方,臣没脸提。只好歹求殿下赏个脸面儿。要杀要刮绝无怨言,只请别废了她。”这事儿要传出去,严家真没法做人。蠢人是会连累全家的!当年叶家三房犯蠢,堂堂阁老之尊,尚且公然被廷仗。他严鸿信有几条命给圣上敲! 太子脸色微沉,打杀说的容易,总要个理由。无故弄死王妃,便是福王也得不了好。既是严家女儿出错,为何要他弟弟背黑锅。不欲与翰林交恶,便道:“我先问问福王,年轻人一时气急,也是有的。” 严鸿信没有别的办法,福王那句“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禽兽”几乎诛心。把丈夫惹到这个份上,寻常人家且要打官司,何况碰上福王这等骄纵任性的。严鸿信只得道:“才到家,小女已是怀孕了。” 太子叹道:“罢了,我先去同福王说说。你家女儿在家好生休养。万不可动怒,这孩子要是掉了……” 严鸿信一凛,妃子们照看不好肚里的天家血脉,可是有罪的! 太子安抚道:“你也别太慌,小十一打小就脾气不好。他是老幺儿,我们惯坏了他。你也得给他三五天功夫消消气。今日我再去说,他更恼了。反倒不美。” 能得太子一句提醒,严鸿信已是感激。对太子磕了几个头,又折回了自家。 严春文身体还好,折腾了一日,肚里的孩子保住了,吃了安胎药,却是睡不着。严鸿信回来朝她丢了一句:“孩子没了,你便是死了尸首都进不了皇家的门!还不给我安生些!” 江淑人忙问:“太子殿下如何说?” 当着严春文的面,严鸿信只好说:“福王殿下性子急,寻常夫妻吵架还得三五天功夫呢?你现在就要堂堂一个皇子来接人?你把皇子当什么了?” 严春文又蓄了泪。 要不是怕连累全家,严鸿信恨不得掐死亲闺女。忍气拉了下江淑人,直走到外头才道:“你去叶府,求四姑娘,看她愿不愿管闲事儿。如今徐百总不在京,与福王能有私交的,唯有叶姑娘。她不肯出山,王妃就得在娘家过年!” 江淑人怒道:“咱们又不比叶家差,就要如此低声下气不成?” “那王妃就呆家里吧。” 江淑人登时说不出话来。 严鸿信冷笑:“福王在气头上,你去求人家,人家还未必肯替你卖命。” 江淑人看了看里头,眼泪扑扑的掉,竟是就这么认栽!将来她闺女就只能当个傀儡王妃。心中一万个不服,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擦了泪,唤人送帖子去叶家。 庭芳早接到了消息,刘达不在气头上往福王跟前下黑话就算厚道了,怒气没地儿发泄,只能找庭芳:“我一正五品的官儿,婚事还叫王妃操心上了,真体面!” 庭芳道:“不想把丫头给你了。” 刘达炸毛:“你说话不算话!” 庭芳道:“没得受委屈。” 刘达无言以对,作为亲王亲卫长,说是朝廷命官,王府真要拿他当家奴待,也是没法子的。女主人不好处,平儿在王府就艰难了。这还不是内宅的婆媳关系,他能居中调停。你怎么跟主子讲道理? 庭芳苦笑:“刘叔叔,咱们不是外人。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跟旁人都不敢说的。” “怎么了?” “我怕殿下怕的要死,”庭芳道,“怎么可能跟殿下有首尾。当初一想到嫁去皇家,日日关在内宅,伺候主子,就跟我爷爷闹,死活不干。殿下很不错了,我说不出不好来。但……” 刘达点头:“我懂!总兵账下当亲卫,今日就该得赏银,欢欢喜喜的来你家送婚贴了。殿下不如你师兄,你师兄,是个和气人,知道疼人。” “有时候想,我是个男孩儿多好。”庭芳笑道,“女孩儿,便是在边疆有功,赏的是我父亲。做那么点子事,全往男女情事上靠。我在大同住的高兴,就是你们都不知道我是女孩儿,我骑马骑的好,你们都竖大拇指,而不像京中一般,受尽非议。” 庭芳笑了笑:“但我不后悔。哪怕再让我选,我也宁可留言缠身,宁可被福王妃怀疑,宁可被天下人嗤笑。也不愿做一个囿于内宅的小女人。眼里只有丈夫儿子,看不到除此之外天高海阔。师兄懂我,所以我选师兄。” 刘达笑道:“你像我们大同的姐儿,不像京城的姐儿。说什么都是爽脆,一点不扭捏。平儿像你就好啦。” 庭芳敛了笑:“福王妃脑子没清醒前,我是不会把平儿嫁给你的。” 刘达一脸哀求:“都要过年了!” 庭芳摇头:“内宅手段,你不懂。”只要严春文明确表示讨厌平儿,不消她动手,自有无数拍马屁的要去奉承她。她本就是福王府的丫头,昔日的同僚,现在过上了好日子,嫉妒她的人,在严春文的暗示下,就会变成疯狗。她的丫头,是谁都能给脸子瞧的么? 刘达还在磨庭芳,下头有人来报:“姑娘,江淑人想同你说说话儿,老太太请你过去呢。” 庭芳赶紧利落的拒绝:“不见!” 第246章 喵喵喵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江淑人干嘛来了。她叶庭芳又不是左脸写着圣母右脸写着傻X,福王正恼,她去替严春文填火坑?让她再享受一次拶指么?刘达见庭芳有事,拍拍屁股走人。 福王妃被撵回娘家,福王不张扬,奏折又被通政使扣下了,是以知道的人不多,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忙,更没空乱传。江淑人连续跑了三日,庭芳都闭门不见。这时候她才知道,想服软也未必有机会。严鸿信没法子,只得跑去求叶俊德。严鸿信是叶俊德上司的上司的上司,虽翰林都是清流,着实得罪不起。叶俊德被拉下水,庭芳暗恨不已,偏不见江淑人,而是提出要见严鸿信。 庭芳是女眷,虽是晚辈,也只能让严鸿信上门。严鸿信想着自己在朝中好赖是个人物,竟被逼的上门求助,岂止颜面扫地。可福王那头不松口,通政使更是不敢无限度的扣着福王的折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叶家门。叶阁老还在养病,勉强起身见了严鸿信,闹的严鸿信十分不好意思。匆匆见过叶阁老,严鸿信就往外书房走去。庭芳要待男客,只能在叶阁老的外书房。 庭芳的主场,她自然先到。见严鸿信进门,依礼拜见。严鸿信头一回见庭芳,面容坚毅、气质沉稳,他自问看人有几分准头,见状已是知道她非轻浮之人。庭芳的轻浮全给了徐景昌,其余人只好见她如何端庄。 引严鸿信上座,庭芳坐在下首位,垂眸不语。 严鸿信扯出一张笑脸:“还请姑娘施以援手。” 庭芳道:“掌院大人真是为难我了。” 严鸿信道:“姑娘得殿下青眼,还望姑娘高抬贵手。” 庭芳木着脸道:“贵府老太爷在京时,倘或受了圣上训斥,大人也叫旁人去求情么?” 严鸿信语塞。 庭芳道:“我为殿下之幕僚,岂敢参详夫妻之事。” 严鸿信愕然:“姑娘自认幕僚?” 庭芳好笑:“不然呢?我非要自认殿下的狗,您才听的高兴么?” 严鸿信勉强道:“姑娘过谦了。”定位好准!怪不得受宠。 庭芳叹道:“说你们的行话,叫恪守君臣之义。您让我如何替王妃求情呢?” 严鸿信站起身来,冲庭芳作揖:“实在无法了,新年朝贺,王妃不能缺席。” 庭芳避开,苦笑:“大人……” 严鸿信又道:“姑娘想见我,必不止告诉我你有多为难。” 庭芳被看穿,也就不再废话:“是以我不愿见淑人。”养出严春文那种女儿的母亲,其水准可想而知。见了面不过一哭二闹三上吊,夹杂不清,更无法指出事情的源头。便是这次逃过了,严春文再闹腾,可真是硬生生把严掌院往平郡王处逼。福王是太子弟,亦是平郡王之弟。他无野心,平郡王上位,没准还要拿他当兄友弟恭的牌坊。是太子想笼络严鸿信,而非福王。她是福王的人,叶家却是太子的人。跟家族不在一边,真是左右为难。 严鸿信正色道:“还请姑娘指教。” 庭芳道:“子不孝,父之过。” 严鸿信满脸疑惑。 “大人应该极少管过女儿,”庭芳肯定的道,“便是得闲,也只教导儿子。盖因女儿是别人家的人,懒怠费心,不过令淑人教导即可。可大人不曾想过,女儿教不好,一样害全家。” 饶是严鸿信久居官场,也差点被庭芳一句话刺的抬不起头。 庭芳继续道:“我便是此次求情,下次呢?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大人比淑人清楚,何以要淑人去教导?” 严鸿信惊讶了:“莫非贵府是父亲教导的么?” 庭芳道:“我们家,大人可能在外头听见过。兄弟姐妹,甭管亲的表的远房的,都在一处上学。极不合规矩。但我肯定,将来我家的姐儿,没一个会在夫家吃这样的亏。” 严鸿信的脸腾的红了。 “不是我刻意落大人的面子,”庭芳道,“大人与幕僚议事之时,淑人三番五次打搅么?大人娶亲了,好话赖话淑人都不听,只管自作主张,大人又高兴么?” 严鸿信道:“此后,只教王妃闭嘴不言。” 庭芳道:“殿下已是不错,王妃……”庭芳说不下去了,却是知道严鸿信跟自家是一条船上的,这个人情不卖也得卖,深吸一口气道,“王妃见了我就打翻了醋坛子,翌日见了徐百总,又如何?” 严掌院顿住。 庭芳道:“殿下跟前,我的脸面,一半儿看徐百总。多少次冒犯殿下,都是徐百总求情。殿下倘或真个龌蹉无耻,大人亦是见过徐百总的,比王妃如何?”满大街的相公馆,满世界的包养小戏子做外室。对本朝的上位者而言,男女有区别么?福王就是个没开窍的,真开窍了,徐景昌头一个逃不掉。福王十五六岁情犊初开的时候,徐景昌才多大?要么从要么死。就这都看不出来,乱吃飞醋,怀疑夫主的人格,真是作大死。现在就疑神疑鬼,等徐景昌回京,还不得怀疑他们玩3P!庭芳是真的给严春文的智商跪了,丈夫没开窍,你引着他,将来就独宠你一个,有什么不好? 严家更是,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严春文就是普通水平的宅斗,你放福王那喜怒无常的人跟前,找抽么?青梅竹马的徐景昌尚且畏惧福王,严春文竟蹬鼻子上脸。也是有种! 庭芳接着道:“我与徐百总有婚约。” 严鸿信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怎地不见贵府摆酒?” 庭芳道:“刀剑无眼,他不愿连累我,便不张扬。此事,殿下知道,王妃亦知道。”庭芳苦笑,“殿下脾气急了些,但人真的不坏。当日我表弟拿弹弓打了殿下的眼睛,也就当场打了一顿。够心软的了,换个人把我们往刑部一扔,现如今坟头草都有人高了。王妃在疑殿下的良心,殿下哪里对不起王妃了?我爹还有仨妾呢!殿下一肚子委屈,大人叫我去劝,我怎么说话呢?” 严鸿信道:“是为难姑娘,只是……没法子……” 庭芳知道自己逃不掉,只得道:“我去一试,不敢打包票。此事,徐百总在京都是不敢揽的。” “多谢姑娘!” 庭芳头痛不已,她对福王的脾气真没底。可现在平郡王虎视眈眈,废王妃的折子真个递上去了,严鸿信未必好意思再呆在翰林院掌院的位置,这个位置,被平郡王的人顶了就乐大发了。平郡王系的姜阁老又不是吃素的。就算严鸿信死皮赖脸,严家女儿污蔑了皇帝的儿子,这口气皇帝能忍?她现在更不想呆在风口浪尖上,在男权社会里,女人出头比男人难的多的多。付出百倍辛劳,未必能有一分收获。两大集团掐架,她因是女的,给点子流言就能重创她,对手傻了才不拿她做筏子。她不怕出头,但也得有意义啊?起码出了头,她没好处,叶家得有好处吧?再不济太子系得有好处吧?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严鸿信也是给亲闺女坑的不轻,堂堂文坛领袖,低声下气的来求个小姑娘。庭芳看向严鸿信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同情,顺便同情了一下要倒霉的自己。罢了,劝住了福王,是做给太子看。狗腿子就要有狗腿子的觉悟。 庭芳站起身,对严鸿信福了福:“我去一趟福王府,尽力而为。” 拿着人家当炮灰,严鸿信也是知道自家真的过分。见庭芳一个人都不肯带,亲自送了庭芳到福王府,才叹着气回家。 福王在作坊里做他的新玩意。庭芳到跟前见礼:“殿下。” 福王头也不抬:“来做什么的?来耍的就坐,来求情的就滚。”太子妃使人苦口婆心的劝倒也罢了,赵贵妃把他拎进宫,足足说了半日大道理,越发激起了他的逆反!为了大业,太孙要娶庭瑶,他让!虽然不喜欢庭芳,但娶庭芳比严春文好百倍吧?他让的心甘情愿;为了大业,他硬改了满城乱窜的毛病,自己关在家里,看在太子待他亲厚的份上,他忍!为了不得罪严鸿信,严春文一次次犯蠢,他教!结果呢?他付出了那么多,谁在意他的感受了?他一个亲王,被一个娘们欺负了,还不许反击了!?他所追求的无非是个闲王,竟也要跟太子一般仍辱负重吗?太子所求与他所求,是一个概念么?特么文官了不起啊?特么文官的女儿了不起啊?他孤独终老行不行!? 庭芳真是来求情的,哪里敢坐。 福王抬头看着庭芳:“你算哪一拨儿?” 庭芳低头道:“我二叔在翰林院。” 福王连道了三声好:“严鸿信手段高超!” 庭芳只得劝道:“严家的意思是,王妃任凭处置,只别上折子。” 福王腾的站起,一巴掌甩在庭芳脸上:“你是谁的人?嗯?” 庭芳立刻跪下,匍匐在地。 福王冷笑:“这才是求人的态度。” 庭芳的脸火辣辣的疼,一个字都不敢说。作坊的地,是石头凿的地砖。王府奢华,处处有雕花。庭芳不巧,刚好跪在了雕花上,体重压的她膝盖剧痛。 福王冷冷的道:“不看在徐景昌的份上,我今儿就收了你,成全那帮人的龌龊念头。” 庭芳低头不语。 “我待你不薄,连你也跟着蹦哒!”福王一脚踹在庭芳身上,“你给我好好跪着,仔细想想,谁才是你主子!”别特么仗着得脸就什么活都敢揽。 “是!” 第247章 喵喵喵 从出生起,庭芳没遭过这样的罪。在大同被打归被打,好歹是自己求的,不管赵总兵、刘达还是徐景昌,下手都有分寸,定不会伤着她。福王的一巴掌和一脚倒还好,横竖她耐痛能力训出来了。跪在地砖上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天又冷,寒意从膝盖一直往上窜。她跪一晚上,两条腿不废也重伤。徐景昌可真是她的福星,活生生的又救了她一次。这风口浪尖上,真被福王收了,起码头三年都得给福王虐。还特么得对着个傻X严春文,趁早抹脖子上吊比较快。 严春文是必能回来的,所以福王才出离的愤怒。他居然摆布不了一个女人!庭芳也不想替那蠢货求情,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不能让事情闹大,她有替太子卖命的义务,也有规劝福王的义务。叶阁老一直病重,也不知能熬多久。家中养病,内阁权力本就被分了出去,她能为家族争取的,就是仗着脸面儿替太子跑个小腿。叶家第二代无人,好赖尽力在太子跟前刷分,撑到第三代长成。否则就叶家那一窝孩子的品貌,真是怎么死都不知道。苗文林兄妹被威胁,他家的就不会了么?苗惜惜的长相,是能跟她比?还是能跟庭芜庭苗比?她连庭兰都比不上! 客观来讲,出了事解决事方能在上司心里体现你的本事。只是严春文之事太窝火,她遭的罪有点大。庭芳自嘲的想:这可给自家立了大功了。希望福王消气早点儿,她真不想残废。悄悄把膝盖挪了一点点位置,离开了雕花处,平地总要好点。 刘达知道庭芳被罚跪,心疼的不行。跑到作坊,气急败坏的道:“你管她去死!我去求殿下。” “别去!”庭芳拉住刘达,“殿下正恼,越多人求,他越恼。我跪一下没事。别告诉理国公世子,此事到我为止。”不然福王熊起来,一准翻脸。让他把心里的邪火撒出来就没事了。 刘达想砍死严春文的心都有,大冷天的,庭芳有事算谁的? “大叔你先回去,别陪着我。” “我去给你端个火来。” 庭芳摇头:“快走,殿下罚我,你端个火来作甚?别害我,快走。” 刘达只得先撤了,去后头的厨房熬了一锅姜汤,预备庭芳能动的时候就给她灌下去。 福王在屋里生闷气,他觉得全天下都背叛了他。刘达给叶家报了信,听闻庭芳被罚,老太太气的倒仰。不敢告诉丈夫,还得瞒着众人。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喊过杜妈妈道:“你去严府,告诉他们,叶家孙女不做替死鬼,他自家事自家摆平,叫她家的王妃去跪!” 杜妈妈又跑去严家传话。严鸿信没想到福王那么大脾气,暗道不好,这可是往死里得罪叶家了。只得解释道:“王妃有孕在身……” 杜妈妈忍不住嘲讽:“贵府的孕妇,也与众不同。” 江淑人哭道:“那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凉拌!严鸿信又只能往东宫传消息,试图让太子妃再劝劝。鸡飞狗跳的,太子几乎对严春文动了杀意。咬牙切齿的说:“娶妻娶贤,待日后非废了那女人不可。十一弟太委屈了!” 太子妃也悔的肠子都青了,逼的福王低头,岂不是添乱么?不想动严家,是不想跟翰林交恶,更是不想有流言蜚语。现严春文有孕,真个逼死了她,福王就得被平郡王一系的御史参成福郡王。孕妇总是让人同情的。再则但凡有事,总是有几种观点。吵起来福王是不怕,偏福王是太子系的人,多少对太子名誉有损。早知道娶不着庭瑶,放了庭芳嫁福王得了。现如今东宫欠了叶家一个大人请,这可怎么还! 消息在有限的范围内传播着,庭芳冷的忍不住的抖。天黑了,她今晚定然回不去。又在福王府呆一夜,王妃还不在家。这回是该庆幸定国公不要徐景昌了,不然这日后可真有得掐。 不知跪了多久,庭芳感觉到全身都是麻木,福王才道:“起来吧。” 庭芳根本爬不起来。 “还管闲事吗?” 庭芳能说什么?只能是沉默。 福王气的又想揍她。但看她冻的脸色发青,无法动弹的样子,终是心软了:“再有下次,不止两个时辰,你给我跪足一夜!” “是。” 福王招来丫头,扶庭芳去休息。不巧,还是上回她住过的房间。被放进浴桶里的庭芳,觉得膝盖针刺的痛。此刻应该泡完澡,点艾灸逼出寒气。庭芳犹豫了一下,觉得不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对丫头道:“有艾条么?” 丫头点头:“有。殿下还使人送了药酒,待会儿奴婢给姑娘揉揉。” 庭芳松了口气,福王气消了。立刻觉得头昏脑涨,估计是感冒。洗完澡,庭芳喝了一大碗姜汤,躺在床上由丫头治疗。很久没生病了,庭芳难受的很。迷迷糊糊觉得丫头走了,把自己蜷成一团。牙关紧咬,不肯发出声音来。 次日一早,庭芳挣扎着起床,却是想起没办法骑马回家。还得唤丫头:“替我备车,我要回家。不能过了病气给殿下。” 规矩都是这样,丫头忙去回报了福王。福王放庭芳走了,自己在家中生了半日闷气,至下午,终究是起身去了严家。 福王看着严春文就一百个厌烦,接出来,家都懒的回,直接把人扔去了赵贵妃处。再回家,空荡荡的。又怕庭芳真的病死了,使人去探病。 庭芳确实病的厉害,作坊那地界儿,说是室内,但空间大,匠人又都干活,不觉得冷,保暖就没怎么做好。福王当然踩着脚炉,但他人一走,没人添炭,火就灭了。王府并非皇宫,没有整套的地龙。跪了四个小时不能动弹,也就是庭芳身体好,搁普通小姑娘,病死都不稀奇。 叶家安安静静的,病了俩祖宗,上头全在气头上。叶俊德搓着手问越氏:“四姐儿不会有事吧?” 越氏头痛的道:“看天看命的事儿,你别急,我多照看些。” “都是我累的她。” 越氏摇头:“是咱们家累的她。她心里有数,咱们家真个没出息,有事只能派姑娘家出门。” 叶俊德老脸一红。正说话,杜妈妈来了:“严家江淑人来了,老太太不想见,还请二太太去招待一下。” 江淑人是来探望庭芳的,老太太强忍着挠她的冲动,顺道把已经伸爪子要挠人的陈氏摁住,仁至义尽。江淑人没进的正院,越氏迎了出来,给引到了东院。庭芳躺着,面色赤红,高烧不止。庭芜跟陈恭两个眼睛都哭肿了,还在边上抽噎。庭瑶主持大局,叫江淑人看了庭芳一眼,又带到书房喝茶。 江淑人满脸愧疚:“实是我们家对不住姑娘。” 庭瑶淡淡的道:“天家威严,女儿出嫁之前没分说明白么?” 江淑人苦的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天家威严,还同女儿一起看了史书。光记得纵容夫君作恶是要凌迟,却又把握不住劝谏的度。哀哀戚戚的道:“是我们家的错,生累了姑娘。” 庭瑶冷冷道:“望王妃记得我妹妹跪了那么久的情,高抬贵手。”不是庭芳勾搭了徐景昌,认了主的人敢向着别个,打死都不冤。踹一脚跪两个时辰,真得谢福王不杀之恩。 江淑人羞的满面通红,连连称是。庭芳未醒,感谢的话没法子说。放下礼物,落荒而逃。庭瑶忍了好久,才没把江淑人留下的东西丢出去。越氏又去掀庭芳的被子,看她的膝盖,还是肿着。苦笑:“可别叫你娘看见,这可得哭几夜。” 庭瑶眼圈红了红:“哪敢让她知道。都是骗她说被殿下晾着,着了凉。不然老太太哪里就摁的住她了。” 越氏道:“谁这么害我庭珊,我也要拼命的。” 庭瑶擦了擦泪,对庭芜和陈恭道:“你们俩个都写功课去,别裹乱。别叫你们四姐姐病着还操心你们。” 庭芜抽噎着应了,把陈恭拖走。 越氏守到晚上,陈氏被老太太放了回来,接着守。庭瑶见陈氏守着,她就去睡了。第二日清早,走到庭芳房中,陈氏已在塌上歪着了。庭芳见了庭瑶,有气无力的说:“有粥么?” 庭瑶一叠声的使人拿粥,又问庭芳:“好些了” 庭芳点头:“不过是着凉,明儿就好了。待好些,还要去给殿下请罪。” 庭瑶苦笑:“你也是拼。” 庭芳笑:“我活该。”谁让她想干事业,不想当小女人。别说古代,就她上辈子,为了取信于老板,证明自己比男孩子强,工作头几年,哪天不是加班到十二点,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从她之后,老板开始招女生了。路总要人去踩,她既强悍,踩又何妨?她踩了,后来人就顺了。形成惯性后,她的天花板也会消失,良性循环。想要啃掉最大那一块蛋糕,不作点死怎么可能。 庭瑶摸摸庭芳的额头:“比昨日好些,喝了粥再睡会儿。” 病中的庭芳有些脆弱,笑问庭瑶:“大姐姐觉得我傻么?” “不傻。”庭瑶笑道,“我也不傻,就是怂。” “你哪里怂了?” 庭瑶道:“畏惧流言蜚语,不敢跟你一样玩命。” 庭芳笑了,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还是那句话,如果能重来,她还是会选这条路。纵然疼痛,纵然苦难,绝不后悔! 第248章 喵喵喵 久经锻炼的身体确实挺好,庭芳又睡了一夜,已是康复的七七八八,也就膝盖有些不适,到底没啥大碍。叶阁老知道庭芳会遭罪,却是估不准遭多大的罪。家里通瞒着他,竟是有些无法判断。收到赵总兵书信时,便使人问庭芳能否起床。庭芳不想再躺着,起来换了身衣裳,就去了正院。 叶阁老精神还不错,见了庭芳气色还好,道:“你身上没事吧?” 庭芳点头:“已无大碍,待会儿去福王府请罪。” 叶阁老叹了口气:“两面为难了。”他常夹在圣上与太子之间,那滋味极不好受。 庭芳扯着嘴角笑了笑:“无事,殿下心中有数。总得叫个人让他撒了性子下了台阶。刀切豆腐两面光,是我们赚了。”福王再混,也知道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他先前发了那样大的脾气,立刻要他服软,面子上如何过的去?好下属当然要忧上司之忧。要是福王脾气稍微再好点,就更好了。 叶阁老看了庭芳一眼:“你倒想的开。” 庭芳淡笑:“我管这个叫职业素养。” 叶阁老道:“知道委屈你了,还要继续委屈下去。你这回做的好,比原先沉稳了些。再多的话我不嘱咐你了,横竖你都明白。严家又送了份大礼来,说是与你添妆。回头叫你娘抬回去。他家不算富裕,尽力了。养出个不醒事的孩子,做爹妈的真难为。” “所以还是您英明,哥儿姐儿一处教。”庭芳顺手拍了一记马屁,又道:“唤我来是有事么?还是单看看我好了没?” 叶阁老把信递给庭芳:“赵总兵提及婚事,我想索性把婚书都写了,过了明路。横竖你本不想嫁,真有事,你更乐的家里没法子逼你了。” 庭芳嘟着嘴道:“什么叫做更乐的?师兄当然平平安安最好。” 叶阁老点点头:“你既然无异议,那我便叫徐景昌写订婚书了。” 庭芳表示知道,见叶阁老没什么吩咐,又换了件更厚的斗篷,坐车往福王府里去。 福王府依旧井井有条,皇子都有长史,有王妃管家更好,没有自然也不会乱。庭芳的马车直接开进福王府,到了二门才下车。步行到福王书房,还是跪下,请罪。 福王嗤笑一声:“起来吧,装给谁看?” 庭芳低头道:“真个是来请罪的。” 福王道:“罢了,犯不着。”果然君臣便是君臣,亲父子亲兄弟都是不中用的。福王时常想起皇后的话,也只能去想皇后的话。除了皇后,谁也不会那样教导他。庭芳也是被逼的没法子,谁都是局中人,唱戏给人看罢了。 好半晌,福王道:“立了一大功,太子妃嫂嫂有赏了。” 庭芳不敢接话。 福王摆摆手:“行吧,你不用跟我装鹌鹑。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我这人不记仇,已罚了你,翻篇吧。” “谢殿下。” 福王长长叹口气:“身不由己啊!” 半天没声音,福王看着庭芳:“你还想咋样?” 庭芳道:“不知道该说什么。” 福王问:“膝盖没事儿吧?” 庭芳老老实实的答:“还有点不舒服,昨儿请太医看了,没什么大碍。谢殿下手下留情。” 福王笑道:“哟,知道我手下留情呐?” 庭芳笑:“嗯。那个点儿,搁平常殿下都睡了。想不起我来,就得下个月再爬回来请罪了。” 福王道:“我家王妃有你一半儿,省事多了。” “怨不得王妃,谁又真同她好好说过做人的道理呢?”庭芳苦笑,“又不看重女孩儿,又要女孩儿倍儿懂事。女戒上都写的什么玩意儿,话说不明白,学的人更不明白。” “你还替她说话,”福王没好气的道,“以夫为天不懂?” “问题就出在以夫为天上。” “嗯?” 庭芳叹道:“天要塌了,几个人能绷的住?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福王怔住。 “王妃太在乎您。”庭芳温言道,“我往日与她见过,平淡和气的一个人。” “合着还是我的错了?”福王不满的道,“我是没教过?还是没说过?榆木脑袋听不懂,我还能顺着她老人家的意过一辈子不成?到底她是皇子,还是我是皇子?” 庭芳低头道:“我不是为她说情。只是,女孩儿打小就不许听外头的事,不许看正经书。生下来全部的价值,就看她嫁了个哪样的男人,生了几个儿子,在夫家有无体面。聪明些的自己悟了,笨些的,使尽吃奶的力气,也不讨丈夫欢心。” 福王道:“我横竖是不想接她回来的。” 庭芳笑道:“我可不敢掺和到殿下的私事上。” 福王冷笑:“前儿谁跪在地上求呢。” 庭芳无奈了,她为的是公事好么,但这话决计不能说。只好又闭嘴了。 福王却是被庭芳的话触动了心事,他身边不乏聪明的女人,皇后、太子妃、后宫里形形色色的女人,还有他的姐姐们。但同样也有很蠢的,比如说严春文,比如说……赵贵妃。他的运气有点糟,十一个王妃,他捞了个最差的。这年头,找个安分点的也不容易啊! 福王见庭芳还有些蔫,想是风寒未愈就跑来了,旁的不说,此态度尚可。他统共俩心腹,还是两口子,不好太伤人心。倒不全然是谋略,庭芳毕竟是好玩的。便道:“你先回去养病,药酒没了使人来说一声儿。” 任何时候,面对上司总要集中精神。不舒服的人,集中起来更累。庭芳谢过福王的好意,规规矩矩的退出了福王府。回到家中,谁也不想见,歪在床上发呆。福王兢兢业业为太子,将来不过是个闲王。可要不帮着太子,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就彻底闲着去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真是连皇子都不例外。太子与福王此次多少有了龃龉,还不知何时能修补如初。严春文是死定了,现在动不得她,将来……严春芳倘或能补上,严家就还有几分体面,倘或补不上……福王记仇那是一记一个准。竟把一个皇子逼到了那个份上,庭芳摇头,胆儿真肥!严春文小祖宗您是不是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啊!? 庭芳歪着发呆的时候,太子妃的赏赐下来了。一套漂亮的首饰,几匹内造的布料,还有一把匕首。 首饰不稀奇,无非贵点,宝石大颗点。内造的布料叶府也常见。唯有匕首正合庭芳心意。匕首乃刀中名品,吹发可断,直到后世都名震江湖。本朝叫波斯刀,什么尺寸都有。太子赏下来的,是一把精致的小刀,很适合女孩儿防身使。庭芳把玩着刀,想着福王果然是要找台阶下,太子不可能知道她喜欢这玩意儿,是福王透的口风。大概是变相的赏赐,皇子的傲气啊! 庭芳属于没事就能从皇家捞赏赐的人,大伙儿都习惯了。前儿圣上还指明赏了她好些珍珠,估计是想起她搞的发明创造,到过年了,各处赏东西,没忘了她。比起地痞流氓,皇家总是好打交道的。谁让古代整个就是地狱模式呢?相比起其它,皇家真像天使。 陈氏与庭瑶坐在庭芳床对面的炕上,商议着买地的事儿。不管叶阁老是不是打算要把庭芳的婚事公诸于众,庭芳的嫁妆总该着手置办了。徐景昌比庭芳大七岁,庭芳必然就嫁的早,事到临头自然不如平日积累。再说徐景昌孑然一身,很需要陪嫁些田土方能安心。 庭芳听了半日,笑道:“先别买田,圣上正不高兴,过两年再说也使得。娘不用担心,我们不会穷的。”福王不会亏了自己人,徐景昌日后当官,自是有收益。 陈氏道:“你不会穷是你的事,我预备嫁妆是我的事。老太爷还说要早预备起来,省的你们小年轻不凑手。” 庭芳知道她爷爷在补偿她的付出。也是,最佳劳模,不给奖金怎么行?三房颓了,二房越氏心里门清,叶阁老真个是给的光明正大。庭芳没兴趣听那么琐碎的嫁妆单子,把刀扔进床头柜,又找出徐景昌随着赵总兵的信送来的生日礼物。 也是一套首饰,芳有花卉的意思,纯金打造的花骨朵儿特别可爱。此时的首饰多是模具倾出来的,首饰好不好看,考验模具师傅的技巧。首饰很轻,送的大约就是徐景昌参与制作的模具吧。庭芳忽然觉得有些累,也不知道纷纷乱世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庭瑶走过来探了探额头:“又烧起来了,想是吹了风。” 庭芳道:“怪道儿全身发软。” 陈氏道:“你可快好起来吧,太子妃说了,新年朝贺的时候,要我带你去呢。” 庭芳望着帐子顶,讷讷的道:“太子妃……真像娘娘。” 庭瑶道:“可不是像,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老太爷的信已发出去了,趁着年前办好。福王妃总不能留在宫里过年,省的她又犯浑。” 庭芳讽刺的道:“她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师兄的事。” 说话间,水仙进来报:“姑娘,魏娘子来了。” 第249章 喵喵喵 魏娘子是来常规请安的,先给陈氏并庭瑶见礼,再看到躺在床上的庭芳,惊道:“姑娘可是病了?” 陈氏道:“可不是病了,娘子正好来同她说说话,她先前眯了一阵儿,可别再睡着了,晚间不好睡。”说毕带着庭瑶走了。 庭芳微笑:“娘子坐。” 魏娘子急切的问:“姑娘身子骨素来好,怎地病了?” “吹了冷风,太医已瞧过了。”庭芳道,“娘子今日得闲来走走?” 魏娘子笑道:“姑娘别担心。今冬不算冷,我瞧着路上好走,来给姑娘请安。带了些乡下土产,姑娘看着赏人吧。” 庭芳笑问:“什么土产?” “一些干菜干蘑菇,不值什么。”魏娘子道,“再有他做了些小玩具,一并送了来。” 庭芳早已丧失对玩具的兴趣,笑着谢过,又问:“文昊呢?学问可有进益?” 提起儿子,魏娘子喜笑颜开:“康先生给的红圈儿越来越多了。” 说话间,丫头又来报:“姑娘,理国公世子来了。” 庭芳点头:“请进来吧。” 不多时,小胖子红着眼睛进来了,张嘴抱怨:“姐姐怎地不告诉我知道?” 庭芳不欲魏娘子知道那些事,从床头柜拿出波斯刀递过去:“太子妃赏的,借你玩一会子。” 小胖子眼睛一亮:“好刀!” 庭芳笑道:“是好呀,我前儿问小舅舅讨,他没给我弄来,太子妃倒赏了。” 魏娘子见庭芳有客,嘴里又提到舅舅,不知是哪门子亲戚。国公世子还是能听懂的,便不好打搅:“姑娘,我先告辞了。” 庭芳忙留人:“天不早了,娘子在家住一夜。” 魏娘子摇头:“不大好,我还是家去。家里也放不下。” 小胖子道:“那我也住姐姐家!我家单我一个,不好玩。” 庭芳道:“那住师兄的屋子可好?” “昌哥哥在你家还有房间?”小胖子惊讶了,“我还当他只在福王府有个窝呢。” 提起徐景昌,庭芳顺便告诉魏娘子:“好叫娘子知道,我定亲了。” 魏娘子吓了一跳:“怎地这么早?”又看旁边的小胖子。 小胖子扑上来问:“哪个?哪个?喊出来叫我打一顿。” 庭芳笑道:“你且打不过他。” “谁说的?我叫刘营长一块儿打!” 庭芳大笑:“哎哟,他还真未必打的过刘营长。” 小胖子扯着庭芳的胳膊死命摇:“谁谁谁?快告诉我,非打一顿不可。” 庭芳从容道:“姓徐名景昌,暂无字。” 小胖子惊呆了,捋了半日关系,才道:“那我叫你姐姐还是嫂嫂啊?” 庭芳道:“你看着办!我有客呢,你先出去玩。”说着又喊丫头,“陈恭呢?喊他来待客。”又嘱咐小胖子,“我家姐儿就我会打架,哥儿随你们闹,但姐儿要被你弄哭了,我揍人的哈。” 小胖子猛点头,他只要有同龄人玩就好。堂兄弟们不是不好,玩不到一块儿。他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公府,快无聊疯了。庭芳指了指当仓库的耳房,叫他们自挑玩具。把小胖子打发走了,才有空对魏娘子道:“娘子休同我们客气,我出门一年,都顾不上京里。家里还好?” 魏娘子道:“太太照应着呢,今夏发了洪水,太太还特特使人送了东西去。太太真个是菩萨心肠。” 庭芳笑着点头。 魏娘子又问:“姑爷是什么样的人?听方才的世子爷叫哥哥,可也是公侯府邸?” 徐景昌那一摊子事说半天都说不完,庭芳言简意赅的道:“是亲戚,主要是二叔的学生。日后他回京,可与阿叔见一面,他手很巧。” 魏娘子呆了下:“那尊贵的人儿,怎地做起木匠活来了?” 庭芳笑:“他玩呢。”说着又拿出徐景昌送她的小玩意给魏娘子看,“他就喜欢这些。” 魏娘子有些接受不能:“喜欢这些有什么前程啊?” 庭芳道:“不相干呀,他已是七品。” 魏娘子复又高兴了:“才多大?已经是县令老爷那样的官了?” 庭芳笑:“那可不如县令老爷。” 魏娘子一世也搞不清楚官制,只笑道:“回头姑娘要打家具了,只管同我们说。姑娘还小,咱们慢慢做,雕的好花儿才好哩。” 外头小胖子跟陈恭接上头,院子里立刻就大呼小叫起来。杨安琴头痛的走进来道:“我的好姑娘,你怎地又招了个混世魔王?” 庭芳大笑:“过年热闹!” 杨安琴斜了庭芳一眼,又笑问魏娘子好。 魏娘子忙站起来给杨安琴见礼。杨安琴随意的摆摆手:“不用客气,都是姑娘跟前的客。” 庭芳噗嗤笑道:“好舅母,你又要坑我什么呢?” “谁坑你了?”杨安琴从丫头手里拿过一个匣子,打开,“项圈儿,江西送来的,你们姐妹都有。我收礼算账收的烦死了,好外甥女儿,你什么时候得闲帮我算一回。” 庭芳撇嘴:“就懒死你们。我娘还怕我走了困,就你们的折腾劲儿,我竟是不用养病了。” 杨安琴嗤笑:“不是我做主替你拦了人,你看你今天要见多少。圣上的赏不瞒人,太子妃还说过年带你进宫。也不知道谁家耳报神那么快,一下子便传开了。再有理国公府的姨娘在上房说话。本来过年就人多,谁不想见见你呢?我不跟你废话,记得好些了替我算账,走了。”说毕,真个走了。 庭芳无奈的对魏娘子道:“今儿不巧,不是有心慢待您。” 魏娘子不以为意:“姑娘过年要进宫?是不是见过圣上?” 庭芳道:“还是早先见过的。器宇轩昂,十分威严。” “姑娘怕不怕?” 庭芳点头:“我爷爷还怕呢。” “姑娘真是有福的!”魏娘子觉得自己又可以回乡间吹牛了,心情大好。顺道八卦,“姑娘还记得岳娘子么?” 肯定不记得了,但被魏娘子提起来的,猜也能猜到时昔日给百合寻的婆家。遂点头道:“他家哥儿娶亲了没?” 魏娘子道:“娶了,但小产又没了。可惜了了的。” “嗳?” 魏娘子叹道:“女人就是那命。生吧,鬼门关里外走;不生吧,还不如鬼门关里走。” 庭芳笑问:“又想问我要丫头啦?” 魏娘子道:“哪能呢?要过年了赶上这样的事儿,一家子都缓不过来。” 庭芳想了想:“且看吧,我问问家里有没有要放的。他们家还不错。” 闲话了一回,庭芳打发人送魏娘子去休息。年前本来就访客络绎不绝,本不与庭芳相干,偏圣上单赏了她一份东西,接着太子妃有赏,众人都想看看圣上亲赞的才女。有些能因她病着推掉,但有些实在不好推。见客还不是见魏娘子,得正儿八经换大衣裳。到晚间,真是累的话都说不出来,晚饭也不肯吃,蒙头睡了。 陈氏在屋里大骂那群没眼色的东西,赶热灶都赶不对头!次日人更多,连姜阁老的夫人也来凑热闹。庭芳不胜烦扰,只能跟福王求助。福王把严春文扔去宫里,本来就是撒性子。严春文必须去宫里朝贺,但她不能在宫里过年,她得守在福王府。严春文在宫里住着自然比在府里住着麻烦,福王去接她回家,真是巴不得。她刚一到家,就乖乖听从福王的话,下半晌就把庭芳接过去了。 庭芳被折腾了两天,病情加重。而严春文胎不稳,太医在府里常住,顺道儿给庭芳看了。庭芳没什么事,主要是被折腾的。那帮贵妇嘴里都是机锋,还得打叠精神应对,可不是折腾人么?庭芳在福王府,没人打搅她,狠狠睡了三天,原地满血复活!这都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了。严春文卧床休息,庭芳一点不想见她,要招的她哭一场,孩子有个闪失算谁的?再说严春文也不知道还防不防着她,就她养病的经历来看,真是烦死人来跟前晃荡了。便直接找到福王,表示养好了,要回家过年。 福王一脸同情的看着庭芳:“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庭芳苦笑:“平日里倒没什么,偏病了。”身体好的时候一天应对比这个复杂百倍的事都有。 福王点头:“你回吧,顺道儿把赏带回去。估摸着徐景昌的信快到了,我使人给你打了好几匣子首饰,做你嫁妆。” 庭芳哭笑不得:“怎么一说定亲,个个都给我打嫁妆。” “不然呢?”福王笑道,“婆婆妈妈的事儿,我转脸就忘,不现在给你,到了点儿看你好意思找我讨。” 庭芳知道添妆是假,对前几天的那场乌龙的补偿才是真。看了看几个匣子的大小,真年终大奖!福王在亲王里算比较穷的,因为他懒的算计钱财,花钱的地方不多,就更没欲望了。但凡王爷,少有不欺欺男霸霸女抢抢别人的田庄的,福王通懒的干,所以相比之下就显的穷。但再穷,那也是王府!心腹二合一的情况下,砸钱格外爽快,反正庭芳是收的很高兴。 抱着一堆赏赐回家,扑过来的人从两个变成三个。小胖子满脸哀求的道:“好姐姐,好姐姐,我在你家过年好不好?” 第250章 喵喵喵 小胖子是这个年代极其罕见的独生子女。亲妈没了,亲爹是个工作狂,连个庶出的弟妹都没空给他搞出来。庭芳觉得福王始终不开窍,就是随他舅。闹的小胖子在公府过的寂寞如雪,一到叶家,好么,一窝熊孩子,顿时爽的乐不思蜀了。 然而小胖子作为承重孙,是一定要回家主持祭祀的。跟着小胖子同来的姨娘文氏,急的直跺脚,看到庭芳,也跟看到了救星一般:“姑娘劝劝世子爷。” 赵总兵身边硕果仅存的一位姨娘,先夫人的陪嫁,还挺忠心的。小胖子要住叶家,也跟着陪住,生怕小祖宗有什么闪失。事情并不难解决,庭芳对小胖子道:“祭祀是你该做的,祭祀完了再来呗。” 小胖子嘟着嘴道:“除夕夜忒无聊。” 庭芳道:“再无聊也得呆着。” “那姐姐去我家过年好不好?” 陈恭立刻炸毛:“谁要去你家过年?我姐姐当然在家过年!” 小胖子也跟着炸毛:“将来姐姐年年在我家过年,哼!”他爹说了,将来昌哥哥会住理国公府的! “反正现在在自家过年,哼!” 庭芳:“……” 还是庭芜指着匣子道:“那是什么?” 庭芳便带着三个萝卜头回房,打开福王的赏赐瞧。庭芜惊叹:“好漂亮!” 庭芳翻捡了一番,道:“内造的。过年进宫真不知道带哪套了。”说着捡出一对儿玉石攒花步摇在庭芜头上比了比:“倒适合你。”随手就送给了庭芜。 送了庭芜,别的姐妹不能落下。福王他老人家也是一奇葩,真心怀疑是不是直接问内务府扫的,根本就不成套。打包了几份,把住在家里的姐妹一一照顾到,连苗惜惜都没落下。余下的大件都按类收拾好,然后一股脑儿扔给了陈氏。 苗家接到首饰,回了一匣子绢花。都是苗秦氏亲手做的。她在叶家尴尬,想要讨好众人,又没钱。讨好孩子比讨好大人容易,孩子喜欢了大人通常也不会讨厌。所以默默在家练了好久,终于练出了一身扎绢花的本事,专哄姑娘们开心。叶家姑娘日常也不是穿金戴银的,不见外客的时候,带花还多些。所以苗秦氏才瞅了这个空儿,尽力收买人心。其实她用心管着三房的孩子,叶阁老就够感激她了。但她会做人,自然更体面些。老太太看在叶阁老的份上,还邀请她一起过年。 腊月二十八,小胖子在庭芳承诺年初二就使人去接的话语中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送走了小胖子,庭芳走到正院,众人都在老太太跟前凑趣儿。才进门,老太太就对庭芳招手:“过来。” 庭芳乖乖的走到跟前,老太太促狭的指着一对鱼形羊脂白玉的玉佩道:“喜欢么?” 庭芳定睛一看,白璧无瑕,温润的光泽美不胜收。庭芳最爱羊脂玉,立刻就死皮赖脸的道:“老太太赏我的?” 老太太淡定的道:“聘礼!” 叶家的长辈差不多都知道了,小辈们知道的却不多。老太太聘礼二字一出,齐齐惊呆。 老太太笑道:“婚书你爹已经盖了印,年后送到边疆,便齐活了。订婚倒不用过官府。他在边疆,咱们家不好请客,待他回来再说吧。还有他送你的东西,方才收到了,使人送去了你屋里。” 庭珊大叫:“等下!我妹夫是哪个!?” 庭玬也喊:“怎地四妹妹忽的就许出去了?” 庭芜差点尖叫:“我才不要有姐夫!” 老太太:“……” 越氏笑道:“今后你们都要改口了,管大师兄不叫大师兄,得管叫妹夫了。” 庭瑶调侃:“不顺口呢!” 陈谦也是一脸懵逼,神马!?这就给许出去了?嗳他大表妹的婚事还没影儿呢,卡中间的那个倒先定亲! 老太太解释道:“赵总兵亲口提的,老太爷瞧着孩子好,便应了。” 庭珊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那也太快了!”徐景昌几乎一无所有啊!她家妹妹怎么能许给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武将七品算个屁!那是太子妃点名要见的姑娘,少年状元都配的上好么! 庭珮也道:“不大妥吧……”当着众人,再细的话就不好说了。 老太太笑道:“有什么不妥的?在边疆的时候,不是昌哥儿,你们妹妹且回不来呢。”老娘也知道匪夷所思,奈何你们妹妹敢私定终身,有啥办法?只得找出个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借口。又瞪了一眼庭芳,顶好的闺女就折了出去,心角落都在滴血! 庭芳拿着双鱼佩爱不释手,土豪家的孩子真幸福! 越氏凑趣儿道:“聘礼必不止玉佩,老太太拉出单子来叫我们开开眼。” 老太太道:“三书六礼才走到哪儿呀,聘礼单子哪里就写了。我们四丫头年纪小,老太爷说至少要留到十六七岁才放出门子去。” 越氏笑道:“出甚门子?大房嫁到二房?”说着指着庭芳笑,“愣着作甚?还不快来伺候婆婆!” 众人才反应过来,合着庭芳根本不用出门!别说时下风俗,为了考试顺利点,户籍迁往岳家,住在岳家的常见。像徐景昌这种情况,住在叶家竟是比住理国公府还名正言顺。没有哪个女孩儿想离家,庭兰看着庭芳的眼神充满了羡慕。二婶做婆婆,必不为难她的。 庭芳要去看徐景昌寄来的东西,笑嘻嘻的在越氏脸上香了一记:“日后且请师母照看。”然后笑着跑开了。 老太太头痛的想,天下间只怕也只有徐景昌受的了那个厚脸皮。 庭芳兴冲冲的回到房中,书桌正中央摆了一个小藤箱,还是陈氏当时装了笔墨送过去的,徐景昌又送回来了。最上头是一封信,随着订婚书过来,就不再掩饰的只写几个字,而是细碎的说了些边疆事宜。翻到最后,只有一句话:“最低谷的时候遇见你,天之幸。” 庭芳笑着抚摸着信纸,她这早恋也是早的没边儿了。老黄瓜刷绿漆真难过啊!徐景昌的信里,还是没提受伤的事,也是……无语。小鲜肉,你真的可以跟姐姐撒个娇的。 再看了一遍信,细细收好,又看礼物。大同被蒙古人犁过好多回,基本没什么好东西。赵总兵的送的那对双鱼珮八成是京里的年礼,他又给扔回京了。箱子里的东西很碎,庭芳拼了半日,才发觉徐景昌送的是当日做土水泥的水驱动机械装置的模型。不由笑了,还真是徐景昌的风格。 庭芜摸了进来,趴在庭芳边上闷闷不乐的道:“姐姐真的要嫁人?” 庭芳笑道:“你将来也要嫁呀。” 庭芜郁闷的道:“不想嫁,不想跟姐姐分开。” 庭芳道:“那就嫁京里,咱们房子买隔壁,日日一处玩。” 庭芜嘟着嘴道:“哄孩子的话!” 就是哄孩子的话,没有谁能永远在一起,哪怕是夫妻,也少有差不多的点儿一块儿死的。庭芳牵着庭芜的手道:“走,我们找二姐姐玩去。” 庭芜噗嗤笑道:“你去查二姐姐的数学作业!你就饶了她吧,过年呢!” 庭芳:“……” 庭芜道:“有些人就是少根筋,你操心一世都没用啦。你忙不知道,多容易的题,二姐姐死活做不出来。别说你出的,便是老太太叫学的家用帐,到现在还七零八落。她还嫌烦。真是的,要她学难道是害了她?娘都发火了,再不许她没事摸针线。她也是说不听。” 庭芳肝疼的道:“我才同严掌院吹了牛,我家的女孩儿再不会吃亏的。二姐姐就扇我脸!”真祖宗,跟严春文一样听不懂人话!严春文还只防着丈夫,庭兰那二货连陈氏都不交心。正不愧行二,对得起这排行! “姐姐!” “嗯?” “你们到底在忙什么呀?” 庭芳笑道:“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可是我不想长大了才能帮你。”庭芜心疼的道,“你出门一趟回来就病了,娘只是哭,你们都不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哪能让真儿童知道那么恶心的事。庭芳道:“现在真太小了。小孩子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上学要学好,皮筋也要跳好。什么事都尽可能做到最好,才有出头的机会。不要怕枪打出头鸟,谁家打鸟都是一排扫射,你不出头照样挨的上。” “不是说女孩儿要藏拙么?” 庭芳笑道:“藏拙啊,没让你藏巧啊。别盛气凌人就行,该多好就做到多好。你招人眼了,固然招人恨,大伙儿也能记得住你。你要混到旁人记不住你,基本也别混了。” 庭芜点头,又立刻转了话题,笑眯眯的问庭芳:“姐姐,大师兄好不好呀?” 庭芳挑眉:“你想问什么?” 庭芜道:“你们怎么好上的。” “噗!”庭芳笑喷,“按理来说,你听不见这样的怪话,老实交代,偷着看什么书了?” 庭芜脸一红:“话本小说。” “哼哼,我就知道。”庭芳道,“你等着,我给你捡些来看。不是不让你看,有些不好,看了省的长歪。” 庭芜晃着庭芳的胳膊道:“快说嘛快说嘛!” 庭芳轻巧扣住庭芜的脉门,往后一扭,庭芜失重,落入庭芳的怀里:“这样学武,你说呢?” 、 第251章 喵喵喵 庭芜脸登时通红,推了庭芳一把,跑开了。庭芳大笑,却是引来了夏波光。她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庭芳桌上的模型,一脸讨好的问:“姑娘,借我瞧瞧?” 庭芳:“……” 夏波光跳进屋内,冲着庭芳撒娇:“好姑娘,我就瞧瞧。” 庭芳把模型交给夏波光:“在我屋里拆着玩,别带回你屋里。赶上我爹心情不好直接给扔了。” 夏波光欢呼一声,立刻拖了个凳子来,把模型给拆了:“姑娘,谁送来的?” “姑爷。” 夏波光一脸羡慕嫉妒恨!她也想要这样的男人!! 庭芳无语,这萝莉怎么就长不大。扔了夏波光在自己屋里玩,她自捡了块地方,接着写她的数学书。顺便给熊孩子们做明年的教学大纲。 年二十八正式公布了庭芳的婚讯,晚间就谣言满天飞了。庭芳在下人中的人缘确实挺糟糕的,她总恐吓人家,被人讨厌也算人之常情。第二日已是有鼻子有眼的传说庭芳失了贞,不得已许人。庭芳笑着摇头,可真是家家领导被人骂。她当初还被人说是睡上去的呢。真是的,上辈子长内样,你们可以怀疑老板的节操,但不要怀疑老板的审美好么! 平儿替庭芳整理着头发,抱怨道:“没得烂了舌头,且看老太太怎么收拾他们。诚心不想让人好好过年。” 庭芳撑着胳膊想,按照古代被男人碰一下就得剁手的说法,她对徐景昌又亲又抱,好像是没啥贞洁可言。明清两代的人真可笑,没把《诗经》给封做禁书也是谢谢您呐!孔子他老人家都是约炮约出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满嘴仁义道德个什么劲儿。强者的刀砍向更强者,弱者的刀就只会砍向更弱者。男人怂包了,就知道欺负女人,也是有脸。庭芳懒的管那些琐事,全心准备过年事宜。 因年初一要进宫朝贺,除夕夜就没玩的太晚。在家关了些日子,庭芳终于白回来了好些,扑上粉,看起来跟京中少女差不离了。宫里没有皇后,命妇拜的自然就是宫妃们。朝贺都是彩排过的,唯有最后一点子时间,够给大伙儿说话。赵贵妃是个单纯的人,见了庭芳,就笑道:“快来给我瞧瞧,好久不见,长大了。” 庭芳只得走进前去被赵贵妃围观。景王之母淑妃笑道:“是长大了。” 赵贵妃笑道:“除夕夜里宫中家宴,小十一同我说你定亲啦?” 阮嫔笑问:“好早,定了谁家的?” 赵贵妃道:“是昌哥儿。你们都熟的。” 定国公夫人愕然,徐景昌都被出族了,竟还可以娶阁老之孙么?很显然大伙儿都是这么想的,底下眼神乱飞,先前定国公夫人说什么来着?徐景昌不孝不悌,骄纵任性,才被出族。转脸人家升官了不算,还定了首辅之孙。就定国公家的熊样,世子能否娶到首辅之孙都是两说,出了族的竟能捞着个如此强势的妻族,可见其个人素质了。再看上头,赵贵妃拉着庭芳有说有笑,猛的想起徐景昌算赵贵妃养大的。赵贵妃么,都是恨不得睡在坤宁宫的主儿,她养大的,跟皇后养大的有啥区别? 定国公夫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幸而脂粉上的厚,没叫人发现。还有一个被鄙视的就是成国公夫人,徐景昌的亲舅母,当日连门都没让外甥进。幸而理国公没夫人,不然这会儿该有人放嘲讽了。 阮嫔摸不准这桩婚事的含义,笑问:“姑娘还小,怎底想着定亲了?” 赵贵妃笑道:“昌哥儿不小啦。先前我就同我父亲并理国公说了一回,叫他们替昌哥儿说亲。年前理国公写信回京,说恨不能认了她做女儿,便厚颜求了叶阁老。不料叶阁老竟答应了,便定了下来。我还说要赏东西呢,偏除夕夜才告诉我准信儿。”说着一叠声的叫宫女,要赏庭芳布料回家裁衣裳。 阮嫔不怀好意的笑道:“理国公世子倒与叶姑娘一般大,理国公那样喜欢她,怎地不抢回家去?” 赵贵妃嗳了一声:“我还想呢,只是世子年纪小不懂事儿,配不上叶姑娘,理国公没好意思提。” 众人眼神再次乱飞,是理国公的借口,还是徐景昌真个那样好?往常在京里没发现多厉害啊!莫不是武学上有天赋?是了,他才在边疆立了功! 赵贵妃是名义上的后宫之首,掌实权的阮嫔在朝贺的场合不好拂了她的面子,跟着就凑趣要赏东西。庭芳又发了一笔小财,心情甚好。 见过妃嫔们,还要见太子妃。本来庭芳个小姑娘能进宫,就是太子妃宣召。投桃报李,庭芳替太子干了活,太子妃就要给她些体面。这个体面,是告诉叶家,你们的忠心我看见了。当然可以不给,太子的人缘就不会那么好。福王妃之事,虽没有广泛流传,核心人物都是知道的。因此,太子妃不单做给叶家看,还做给旁人看。就是如此手段,文臣们才对太子交口称赞。琐碎至此,太子妃确实不易当。 见过太子妃,各命妇就可以去寻自家宫妃说话。太子妃留了娘家人,同时把陈氏与庭芳留下了。不消说什么,明日全京城有官爵的人家就能知道庭芳被太子妃另眼相待。顺着她订婚的消息,别的都不用猜了,太子妃就是纯喜欢她。 定国公夫人出了宫就怄的半死,他们家显然是干不过叶家的,生怕徐景昌又杀了回来。欲要放消息出去,又怕狠得罪了赵贵妃与太子妃。愁的几夜都睡不好。恨恨的道:“偏他那样的好命!” 最惨的还不是徐景昌得势,徐寄秋的婚事一直不顺。定国公府本就不算牌面上的人,联姻的多是往日勋贵。偏定国公夫人出身不高,与公侯府邸没有亲戚关系,搭不上线。嫁给文官更是没谱儿。众人又不傻,你那样对继子,谁敢娶你家闺女?本来大伙儿就犯嘀咕,往宫里走一圈儿,得,见到了徐景昌的未婚妻。 在京城赫赫有名的叶庭芳,流言蜚语缠身是真,可那是圣上赞过、皇后赞过、赵贵妃赞过、太子妃还赞过的大才女。她能出几何书,她能远赴边疆修建城墙,她能想出定装弹药,她能得理国公青眼几乎当做亲生,她有一手好字,最狠的是据说还弓马娴熟。没事的时候不显,有事了扒拉一下她的履历,简直闪瞎众人狗眼。这特么要是个男的,直接出仕了好么!这样的女孩儿,落徐景昌手里了,徐景昌得多狠? 定国公府本来就颓的人不想提,年少有为的长子还撵了出去。你有病啊不是?别人家的奸生子聪明些还要拢在家里呢,你家嫡长子往外撵!光抢了个中看不中用的世子有啥用?看到赵尚书家的潇洒了没?家里有个顶用的国公,他家便是庶支又怎么了?别说他自家争气,不争气也可以在京城横着走。这么蠢的妈养出的闺女,谁爱要谁要,反正咱家不想要! 幼年同徐寄秋一起耍过的姑娘们纷纷有了人家,譬如镇国公家的杨怡和,就定给了皇后娘家靖国公府的嫡次孙,侯景荣家算计叶家不成,也寻了个相熟的人家。晃荡一圈儿,差不多的女孩儿,竟只剩下庭瑶和徐寄秋没动静。庭瑶是在挑人,徐寄秋是在被挑。定国公夫人觉得有些不妙,当日是不是做的太狠了些?叫人忌惮了? 定国公夫人是个不要脸的,有心想跟叶家修复关系。徐景昌自是不能回来,但走动走动亦无妨。想叫众人看看,不是他们家如何,分明是下了圣旨。便在年初三,带着女儿就去了叶家。叶家门庭若市,命妇挤了一屋子。定国公夫人诰命最高,众人只得纷纷让座。 老太太抽抽嘴角,这货怎么来了?大过年的不能赶人,只得请坐。徐寄秋在家中得了母亲的嘱咐,见了庭芳,就笑着行礼:“嫂嫂好。” 庭芳避的老远,冷淡的道:“不敢当徐姑娘一声嫂子。徐姑娘还是叫我小四的好。” 当众扇脸!好泼辣的姑娘!众人的目光又全集中在庭芳身上。庭芳笑的端庄典雅,天生一股气势,压的徐寄秋无所遁形。 庭珊出手神补刀:“嫂嫂不用客气,徐家姐姐随着我叫呢。” 现场绷不住的夫人喷笑出声,定国公夫人气的差点拂袖而去。为了长久之计,还是硬忍了。扯出一张笑脸道:“这可是向着夫君了。昌哥儿有福。” 越氏凉凉道:“我家弟子,自是有福的。”又笑着对众人道,“你们不知道,我们家老爷,最是古板,前儿收到昌哥儿的信,竟在信上画红圈。画完气的拍桌子,一张信纸统共就仨红圈,嚷着要请家法,回来打断他的腿。哎哟,我劝了半日,那样大的当了官的儿子,你好赖给留些体面儿。”你当日扔出门了,现在出息了又来捡,当叶家是收破烂的?折了个那样好的闺女进去,不把人扣死在叶家,亏掉底了好么?别以为仗着是继母,宗法上占了大义,哄的迂腐之人替你说话。这上头,正经是有爷爷奶奶师父师娘的,你想抢,还看人家放不放。生恩不如养恩,你扔了,人家捡了,跟你还有半毛钱关系就有厚道的皱眉,叶家,是不是奚落的太狠了些? 第252章 喵喵喵 本来就不是定国公家的主场,在座的几乎都与叶家交好。便是有人觉得叶家刻薄,也不会当面说出来救场。定国公夫人顺了半日的气,才勉强坐稳了。在一旁看着众人说笑。 拜年多是小辈出门,长辈在家里看家。陈氏与杨安琴相携出门,只剩老太太和越氏在家招待。不然就杨安琴那张嘴,不定怎么损人。偏镇国公夫人来了,越氏先恭喜:“得了个好女婿儿。” 杨怡和定了靖国公燕家,其女为皇后,加封承恩公。杨怡和嫁的是嫡次孙,却是很有可能袭公爵的。镇国公跟文臣亦不大熟,不过也比较低调,不招人眼。挨着定国公夫人坐了,没有多话。定国公夫人松了口气,当日镇国公夫人有意结亲,被她婉拒,只怕她记仇。再被同是勋贵的人家奚落,她就真坐不下去了。她想的很明白,多跑两趟看庭芳,时间长了就有人会转风向。毕竟是母亲,都做小伏低到那份上了,庭芳再绷着,就该庭芳两口子吃闲话了。虽然那闲话并没有什么卵用。 过了年,各处开张,包括去边疆的信件也可以发了。庭芳送夫婿的东西,从来与众不同。旁人都是做针线啦点心啦,她是出教材。正儿八经的微积分入门,顺手抓了房知德的壮丁,替她誊抄一份预备给福王。时间紧,内容比较少,不过来日方长,写多了徐景昌未必看的完。 拿到教材的福王两眼一抹黑,带着刘达就跑到叶家请教。陈氏原先觉得福王挺好,对人没架子。哪知发起脾气来,对女孩儿也能下那么狠的手,顿时敬而远之。庭瑶只得解释:“从来伴君如伴虎,殿下已经够好的了,毕竟是娘娘教出来的孩子。”看圣上那老疯子就知道了,太子够好的吧?太子妃够有范儿的吧?为了添堵,抬着平郡王斗。像平郡王那样的跳梁小丑,她就不信圣上真个就寄予厚望了。就为了添堵,闹的乌烟瘴气。比较起来,能发完脾气还能承庭芳情的福王,能实实在在给利益的福王,比他亲爹强百倍不止。 福王其实还是有点别扭,再怎么说翻篇,他抽过庭芳。由此及彼,他到现在见都不愿意见严春文,不信庭芳就真的毫无芥蒂。哪知见了面,庭芳还和往常一样,调侃道:“殿下不看前头的内容,这本是看不懂的。” 福王稍微有些愣神,还真不记仇儿?要是庭芳知道福王的心态,一准儿暗戳戳的呵呵他一脸。谁闲的没事跟不能换的老板记仇,纯添堵。何况本就对福王没什么感情,她只是最佳员工而已。客户是上帝啊亲,被客户指着鼻子骂垃圾什么的,早习惯了。然而庭芳不知道,她还笑的甜甜的:“中间有好些公式,殿下不曾看见过。我回头写了,再使人送去王府。” 福王点头:“今儿是没法子解说了。” 庭芳无奈的道:“去年我在大同,给师兄上的课超前了。” 福王表示理解,就是在京里,庭芳也教徐景昌比较多。岔开话题道:“你丫头呢?” 庭芳笑道:“衙门才开了印,正办放良的手续。本来是预备过几日请一台小戏酒,叫平儿同我娘磕个头,认作干娘。偏被舅母抢了去,原是要叫刘大叔做姐夫的,硬变成表姐夫。倒省了我好些添妆钱。” 福王心道:此事办的漂亮,手法竟有些母后的范儿。刘达是他的亲兵,娶妻好看当然是他脸上有光,严春文固然有吃醋的成分,却是只想得到做妾,岂不是与平儿委屈?平儿吹吹枕边风,刘达就能对严春文有意见了。而庭芳则是抬高平儿的身份,你好我好大家好。有了这一遭儿,平儿终生都不能背叛对她有再造之恩的庭芳,否则就会被千夫所指。她不蠢的话,就得不停的说庭芳的好话。便是刘达不认识庭芳,长此以往,也得对庭芳另眼相待。刘达日日跟着他,又岂有不说好话之理?倘或庭芳再犯错,刘达一直求,他又真好意思罚了? 福王头一回觉得她家母后也有看不准的事儿。曾经皇后说庭芳不适合做王妃,从她最近的表现来看,哪里就不适合了。可见太子妃喜欢她,还未必全是做戏。聪明的女孩儿,不管秉性如何,日常事务的处理总是差不离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杨安琴老远的就喊:“女婿儿,上门也不提二斤糕来,找抽呢!” 福王喷笑:“你性子不随你娘,随舅母!” 刘达颠颠儿的跑到杨安琴跟前,不住作揖:“岳母好,小婿见过岳母,今日来的匆忙,明儿一准称四斤糕过来。” 杨安琴叉腰道:“聘礼呢?” 刘达忙道:“在预备了,马上,马上……” 杨安琴上下打量着刘达,身形魁梧,长相一般,打趣了几句,见刘达不摆官架子,也不着恼,脾气看着不错。凑活吧,毕竟只是个便宜女婿。 杨安琴拉着刘达问长问短,福王笑道:“这辈分乱的,改明儿你管刘达不能叫刘师父了。” 庭芳道:“师父也好,姐夫也罢,横竖比我大。”说着朝屋里喊,“是吧,表姐!” 躲在里屋的平儿:“……” 水仙磕着瓜子笑道:“你是个争气的,给姑娘长脸。”上回嫁丫头,简直了!平儿虽有些羞涩,行动却是大气。水仙服她,“你比我强。” 平儿正色道:“水仙妹妹仔细跟姑娘学着,将来有你的好日子。别姑娘替你操劳了,你自己却抓不住。日子还得自己过。”她算看出来了,跟过她们家姑娘的,有一个算一个,必能捞个前程的。 水仙点头:“表姑娘说的极是。” 平儿:“……” 水仙抚掌笑道:“可再不能叫我妹妹啦,认了亲,就不能落舅太太的脸。你原就是小姐,不过捡起来,怕甚?” 平儿想起父母在世的日子,恍如隔世。她打小儿也是丫头婆子捧大的,才做丫头的时候,傲骨犹存,不知在王府吃了多少苦,才彻底死了心,不敢再想过去。哪知如今猛的一翻身,竟比过去还体面了。 “‘一汀巫峡月,两岸子规天’,咱们家姓巫,你又生在月夜,便叫你巫峡月。姐儿觉得好听不好听?”父亲抱着年幼的她,在中秋时节,指着天上一轮明月,述说着她名字的来历,“以诗为名的女孩儿,人家听到你的名字,便高看三分。我们家的姐儿,将来要嫁大官,穿着凤冠霞帔给爹磕头。” “我竟真能穿着凤冠霞帔……”平儿回忆起父亲的音容,喃喃自语,“正五品,便是您也不敢想吧。”平儿眼圈一红,爹爹,我嫁了人,就去给你磕头…… 三书六礼,可以走的很慢,比如庭芳,没有三四年功夫,且到不了洞房花烛;也可以走的很快,譬如平儿。放良的第二日,除了拜堂,连婚书都在衙门过档了。第三日杨安琴就借了叶家的花厅,请了一班小戏,再请了亲近的人家来吃了一日酒,从此叶府改口叫平儿为表姑娘,陈谦陈恭称之为姐。干女儿,不过叫的好听,平儿还姓她的巫,只身份不同。 说是杨安琴的干女儿,嫁妆也不需她置办。赵总兵对平儿印象颇好,在大同用医术照顾过不少兵士,又是刘达娶妻,大同的熟人纷纷送来贺礼,名义都是给平儿添妆。看在刘达的份上,庭瑶姐几个也有贺礼,再加上老太太赏的,陈氏并越氏赏的,平儿的嫁妆眼看着就丰厚起来。待到出嫁那日,竟是凑齐了十二抬,与小官人家的女儿也差不离了。 刘达无亲眷,摆酒在福王府分给他的院子里。到底是五品官,陈氏杨安琴带齐了叶家的孩子们,还有凑热闹的房知德与小胖子,齐齐去吃酒。到了地头,把小孩子们都往床上赶,令他们压床。庭理几个登时在新房里闹做一团,好不热闹。 又有福王府的同僚来吃酒,福王没来,正照看女儿怀孕的江淑人倒来了。有长史太太主持婚礼,很不用旁人操心。福王没出现,大伙儿就乐的发疯。庭芳正拿花生瓜子与姐妹们打仗玩,江淑人拍了拍庭芳的肩,示意有话同她说。 庭芳深吸一口气,老板的岳母还是不能太放肆,乖乖的跟着江淑人,找了个清净的地界儿坐下说话。江淑人有些尴尬:“上回,多谢姑娘。” 庭芳道:“不值当什么,掌院与家祖交好,应该的。” 江淑人又笑了笑:“还不曾恭喜姑娘。王妃原想备份礼,王爷却是说已经送了。待来日姑娘出门子时,再添妆。” 庭芳但笑不语。 江淑人道:“我们都是浑人,此番来,还请姑娘教导一二。” 庭芳忙道:“不敢不敢。” 江淑人苦着脸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做娘的,还是想让王妃和王爷过到一处去。” 庭芳默默吐槽:严掌院你眼瞎!夫妻之事,等闲婆婆都不好插手的,王妃哄不了男人欢心,关她什么事。重点是江淑人你没问题吗?她膝盖才好呢!得寸进尺了吧?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故作天真的道:“我也不知道夫妻怎么处呀?我娘还不曾同我说这个。” 江淑人:“……” 庭芳拿话堵住了江淑人,借口还要去闹洞房,一溜烟的跑了。 江淑人跺了跺脚,终是无可奈何,闷闷不乐的回去了。 第253章 喵喵喵 外面锣鼓喧天,宾客们都出去院子里吃酒,平儿坐在床上,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陈氏在她耳边悄悄道:“那个画卷,前日与你看了,新婚之夜,千万别扭着。” 陈氏说的隐晦,平儿听的满脸通红,只有庭芳在默默吐槽:俩雏儿,要不要紧啊?啊,不对,刘达一定不是,当兵的,哼哼,哼哼哼。 待到陈氏也出去吃酒,房里就剩庭芳跟平儿时,平儿喊了句:“姑娘……” 庭芳道:“怎么了?” 平儿深吸一口气:“那个……有点怕……” 庭芳:“……”看吧,这就是硬把男女分成两种生物的后果!忙安抚道,“怕什么?你跟姐夫都那么熟了。” 平儿紧张的没话找话:“我想得空回去给我爹磕头,姑……妹妹看如何?” 庭芳笑道:“好呀,锦衣还乡,应当的。” “但我怕叔叔婶婶缠上我们。”平儿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待要不理,只怕于他名声有碍。” 庭芳拍拍平儿的手:“好姐姐,妹妹告诉你一句,凡是跟咱们殿下混的人,名声都剁了喂狗。你想回去便回去,明儿就能回去。穿着你的大衣裳,也带了丫头婆子,走着。叫你父母瞧瞧,没白养你一场。”那样精心养大的女儿,都是做丫头,素质确实比百合水仙都强。教育乃百年大计啊! 说话间,刘达进来了。十三四岁入军中,刘达的酒量甚好,没被灌醉。刘达满面红光,笑对庭芳道:“好妹妹,出去吧。” 庭芳点点头,自去酒席上吃饭。她出去的时候已经准备散场,随便垫了下肚子,陈氏就带着叶家的大部队撤了。余下的亲兵们,全都趴在窗户底下听墙角。刘达恨不得出去打死那帮同僚,然而他无法以一敌多,只得在平儿耳边悄悄道:“外头有人,我们轻声点儿。” 平儿想起杨安琴与陈氏前几日教导的东西,紧张的全身都在抖。被刘达碰到的那一瞬间,条件反射的往后缩。刘达轻声道:“别怕。”然后开始拆衣服上的带子。 平儿颤声道:“我……” 刘达轻笑:“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像你们四姑奶奶啊?”看样子平儿是没办法冷静了,刘达索性直接扑倒,“交给我。” 平儿心一横,杀人都见过了,别的还怕什么?闭上眼,放松,任凭刘达摆弄。 一夜无话。 次日醒来,平儿有一瞬间的闪神。转头,刘达已不在身边。心漏跳了几拍,身体略微有些不适,有点讨厌。换上衣服,准备梳头时,刘达一声薄汗进来了,笑问:“好早,我以为你还要睡会子。”平儿爱睡懒觉,他是知道的,在大同的时候,他们都打过三圈了,平儿才肯起床。那样纵着自己丫头的,庭芳算是独一份。 平儿脸一红:“我起晚了。” 刘达笑道:“没事儿,你爱睡就接着睡。往后也不用早起,不用就我的时间。饿了么?我煮了粥。” 平儿的脸更红了,应该是她起床做饭的。忙拿梳子梳头。刘达倚在墙上看小平儿梳头发,真赏心悦目。犹带稚气的脸庞,真年轻。抬眼看见桌边有个小书架,上面满满都是医书。感叹,想不到他刘达竟也能娶个识字的老婆。想起徐景昌被庭芳拿着戒尺打着练字的情景,没来由的觉得手心发痛,嘶,他要不要去练个字什么的? 新婚三朝回门,平儿被迎进了东院。杨安琴笑问:“如何?” 平儿腼腆笑着,并不答话。干亲处的好了,比亲生的不差,但多数都是要巴结权贵,借个名头。陈家虽是太子系,但杨安琴不介意跟太子系加深点联系,才抢着表现。对平儿,她印象不深,平儿同她也没多亲近。现只是开始,将来处的好不好,就看各自的秉性了。 回门是有回门酒的,不过在东院摆了几桌,有点类似自助餐,大家凑个热闹。闹哄哄的,有私房话也没得说。到下午时,平儿有些不舍得庭芳,刘达看出来了,笑道:“我先回去,明儿来接你。” 平儿笑着摇头:“我明儿再来也使得。” 刘达娶到了心上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惯着,摆摆手道:“我们家就咱俩,规矩什么的都别提吧。我就是一野人,你有什么直接同我说。我不大会猜心思,你不说我可就会错意了。” 庭芳顿时对刘达刮目相看,也对,能从流民爬到亲兵营,没点脑子是绝对不行的。夫妻间,顺畅沟通是一切的前提。见平儿似有心事,只怕还是回娘家之事暂不欲让刘达知道,便做主留下了平儿。 刘达爽快的走了,约定次日来接。杨安琴等人都不以为意,规矩是规矩,实际上除了皇家和聚族而居的大族,普通人过日子谁也不会刻意按着规矩走,说清楚了就行。尤其是刘达这样的孤儿,什么事还不是他们两口子说了算。庭芳把丫头都撵了出去,引平儿到炕上坐,才问:“怎么了?” 平儿别扭的不行,她当然不能跟庭芳说她的不适,只含糊道:“就是想姑娘了。” 庭芳笑问:“我以为你会回家一趟,你家就在外城吧,来回挺快的。” 平儿勉强笑道:“看他哪日休沐再去。还想请姑娘借些人与我,先修了坟,我回去磕个头就走。省的歪缠。” “你不是都心中有数么?怎么还有心事的样子?刘大叔定然不会在这上头小气。何况你还有嫁妆银子呢。” 平儿笑了笑:“初嫁人,不大习惯罢了,你不用忧心。” 庭芳眯着眼,压低声音道:“床笫之事?” 平儿的脸瞬间血红。 庭芳摆摆手:“我三岁就偷着看娘的压箱底了,没啥不懂的。” 平儿:“!!” 庭芳笑道:“师兄还被我逮着了一回。”说毕,又想起安儿,笑容里带了些怀念,“那回,你病了。安儿伺候茶水,泼了师兄一鞋子茶。师兄脱下鞋子,鞋垫恰是春宫。他被我羞死了。” 平儿:“……”我家姑娘永远与众不同!徐公子你自求多福! “安儿的父母……” 平儿道:“我会照应,安儿救了姑娘,何曾没有救了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权当是我自己的爹妈。” 庭芳点头:“算我一份,银钱上不凑手,只管找我。人有生老病死,到老了,总是病痛缠身。” 平儿笑道:“姑娘忘了我会医?寻常小病都无妨的。昨儿还撞见了给王妃看病的太医,我问他能不能指点我一二,他已是答应了。” 庭芳赞道:“干的漂亮!” 平儿笑的开怀:“我也没想到太医那么好说话。” “医者父母心,好说话的多了。”庭芳笑道,“多门本事总是好的。王府下人多,他们病了全靠硬抗,你既懂,便帮他们瞧瞧。既帮了人,也练了医术。” 平儿欢快的点头。 庭芳话题拐回来:“方才你别扭着,怎么了?同我说说。我不信你还能对别人张的了那个嘴。” 平儿又蔫儿了,她对庭芳也张不开嘴啊。 庭芳个黑车司机,啥看不出来?鄙视的看了平儿一眼:“我跟你说,他毕竟是官身,你不拢住了,纳起妾来我是没法子替你出头的,强扭的瓜不甜。” 平儿一窒。 庭芳叹道:“夫妻间啊,头一条好好说话,第二条好好办事。缺一不可。缺了就完了,懂?”艾玛,说的头头是道,好像上辈子嫁出去过一样!不过人际关系都是一样的,老板都能哄,个男人还不是小意思。 平儿最信任的人便是庭芳,没有之一。在庭芳的追问下,才低低道:“觉得讨厌。” 庭芳歪着头问:“他太粗鲁了?” 平儿又有点崩溃,姑娘,你别一脸天真的表情问这样的问题好么?好半晌才道:“痛……” 庭芳拍拍平儿的肩:“多研究画卷,回头我悄悄淘几本书送你。嗯!” 平儿:“……” “又怎么了?” 平儿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庭芳叹气:“你有什么,要同他说。你不说,他就不知道是不是弄的你不舒服,明白?党指挥枪啊平儿姑娘!” “哈?什么?” 庭芳一时说漏嘴,咳了一声:“总之呢,你别憋着,他是跟你过一辈子的人。现新婚,如胶似漆,他大你那么多,生活经验也丰富,有问题就问他。有些事我没法子解决,譬如这一桩,我便是听懂了,又能怎样呢?”啧啧,古代的姑娘真羞涩,要不要扔平儿去跟职业的夏波光学习学习?好主意!庭芳想着就跳下炕,拉着平儿往夏波光房里去,推开门就道,“夏姑娘,平姐姐有话想问你,求我引荐。”说着把平儿往夏波光怀里一推,跑开了。 平儿目瞪口呆:“姑娘你!!!” 夏波光咯咯直笑:“平姑奶奶要问我什么呢?” 平儿的脸羞的通红,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庭芳是黑车司机的话,夏波光便是那黑车司机联盟会的会员。毕竟庭芳前世属于无师自通,而夏波光那是职业训练。看看平儿的神色,再想想今日回门,就猜着了七八成。平儿又不是她的竞争对手,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庭芳吃个晚饭回来,见夏波光还没放人,就隔着窗子道:“夏姑娘,你们还没说完?” 夏波光推开窗子,笑的极其猥琐,抬抬眉毛:“平姑奶奶今夜跟我睡,姑娘先回吧。将来……嗯,姑娘出嫁前,也同我来睡一晚。” 切!姑娘身经百战,你再牛那也是理论知识加一个男人,姑娘她……咳!啊~啊~徐景昌将来其实挺幸福的嘛~回忆了一下去年夏天徐景昌学游泳时的情景,庭芳抓狂的想,娘嗳!啥时候才长大啊,好漫长! 第254章 喵喵喵 刘达次日来接人,被夏波光截住,笑的很不怀好意:“姑爷可要温柔些。” 刘达并不认识夏波光,疑惑的看向平儿。平儿只得解释:“此乃夏姑娘。” 夏波光自我介绍道:“我是我们老爷的屋里人。” 刘达:“……”叶家风水真……一言难尽。 夏波光继续道:“平姑奶奶,别忘了我昨夜说的。” 平儿的脸又红了。刘达莫名其妙,总感觉哪里不对。 庭芳趴在窗子上大笑:“姐夫留下来吃晚饭。” 刘达笑道:“行,我正休息。” 夏波光在屋里闷的很了,就邀请庭芳:“姑娘又写了一下午,咱们去园子里走走?”叶俊文出门一年,家里没了男主人,夏波光反倒在家里混的开。她本是个爱笑爱闹的性子,又不错规矩,陈氏还挺喜欢她的。时间长了,本性毕露,只在叶俊文跟前装。陈氏看的分明,哭笑不得。只夏波光瘦马出身,为了窈窕,小时候就一直挨饿,到现在还是瘦的很,极不利生育。是以叶俊文再宠她,她也怀不上。瘦马么,就没几个人能怀孕的,夏波光早想开了。生孩子是为了好养老,就叶家的门第,还愁老了没人给碗饭吃?替爹守了孝的女人,儿子总是要供起来的。索性放开性子撒欢,不是缠着庭芳玩,就是缠着庭瑶玩。 大冷天的,谁想去园子里啊?庭芳无奈的对精力旺盛的夏波光道:“前儿我出的题你做完了么?” 夏波光满脸得意:“做完哒!很好玩。我同七姑娘一起做的,七姑娘也做的好快。陈五爷就做不来。好姑娘,你什么时候往后头教?还有以后姑爷能教我做玩具么?姑爷手真巧!” 庭芳:“等他回京叫他教你。”夏姑娘,你做瘦马真心屈才。 夏波光欢呼一声:“可不能叫姑爷藏私。” 庭芳囧囧有神的想,也不知道瘦马都是这一款,还是她们家的略奇葩。要是有人往福王府里送这么一个,严春文真不用混了。 正说笑间,突然听到后头一声尖叫:“快来人啦,五爷落水了!” 刘达立刻往后头冲去,庭芳也跟着往后头跑。到花园时,只见庭理跟庭杨两个在混着冰块的水中扑腾。荷花池都有围栏,不知两个孩子怎么掉下去的。京城地处北方,仆妇中几乎没有会水的。两个孩子看着要沉了,刘达跟庭芳同时跳下水,冰凉的水刺的庭芳一个激灵,却是奋力划着。她没有预备就下水,再不动弹,八成就要抽筋了。冬天的衣服很厚,坠的她一直往下沉。适应了好几下,避开庭杨下意识抓人的手,绕到后头揪着发髻往岸边拖。那一头,刘达也把庭理救上了岸。 刘达对庭芳竖起大拇指,好身手! 赶来的越氏吓的魂都没了,刘达忙道:“快抱去火边!” 仆妇七手八脚的过来抱人,庭芳怒道:“还有一个呢!”庭杨就不是主子了啊?众人见庭芳发火,又赶来几个来抱住一直在咳的庭杨。飞快的送回房去。 寒风吹过,庭芳冷的牙齿打颤,顾不上礼仪,直冲回房内,一件件湿衣裳往下脱。老太太忙招呼刘达:“姑爷去爷们房里换件衣裳。” 刘达点点头,平儿引着刘达往东院庭树屋里去。 庭芳索性洗了个澡,缩在炕上取暖。打发小百合去寻刘达,得知刘达已在庭树屋里休息,才放下心来。荷花池那么高的围栏,还掉下去,熊孩子真心是防不胜防!庭芳咬牙切齿的道:“传板子了没?” 水仙替庭芳擦着头发道:“二太太同姨太太差点哭晕了过去,谁记得那个。两位爷都吓的不行,正哭呢。” 庭芳气的半死:“跟着的人呢?都死了啊?大冷天的放他们哥俩个在园子里疯,也不管管!”她今天要去了福王府,刘达也不在,那俩熊孩子八成就淹死了。有没有点安全常识啊? 正骂着熊孩子,熊胖子就窜了进来。他如今跟陈恭混做一处,见天儿淘气。直接住在叶家不肯回去,上午在叶家学文化,中午去福王府学骑射,饭点前他又回来了。小胖子扑到跟前,一脸崇拜的喊:“姐姐,你会水啊?好厉害!还有什么不会的?” 庭芳木着脸,她是会水啊,大学必须课好么。为了吃豆腐,还装作不会要徐景昌教来着。哪知用到了今日。气的一拍小胖子的脑门:“你敢下水试试?我打断你的腿!” 小胖子撇嘴:“我也会。” “嗳?” 小胖子道:“上回爹回京教的。挺容易的嘛。谁料别人都不会。庭理定然不会,不然就不让人救了。我爹说了,小孩子要会水,万一掉到什么河里井里,自己能爬上来,没那么容易死。” 好有道理!庭芳把头发挽了个攥儿,寻了件斗篷,把小胖子扔给水仙,自己先去看刘达。刘达抱着个手炉取暖,见到庭芳,笑道:“嘿,我瞧着四妹妹下水比四妹夫还利落。四妹夫就是个秤砣,下去就沉。” 平儿替徐景昌辩解道:“哪有,他就头几日沉,后头还能教姑娘呢。不过我们姑娘学的可快啦!” “看来你是没事了?”庭芳对刘达福了福,“今儿真个谢谢你。” 刘达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道:“这是跟我客气上了?你竟没事人一般,年轻人身体好啊!” 庭芳道:“我才一直在打喷嚏,好冷。咱俩运气好,没抽筋。真是……我先去瞧瞧那俩孩子。” 刘达道:“不用管我,往常冷天我还下河捞鱼吃呢。” 庭芳点点头,又往西边走去。庭理落水又受了惊吓,立刻就发起烧来。越氏见庭芳来了,眼泪唰的流下:“好姑娘,今日多亏了你!” 庭芳问:“没事了吧?” 越氏道:“不知道,看今晚了。” 庭芳道:“明儿好了,打一顿,我亲自动手!越发没个谱儿了。” 越氏抹泪道:“可不是。我才问了人,说是哥俩个站到围栏柱子上耍,庭理先掉下去,庭杨吃了一吓,也跟着掉了。奶妈子全是死人!看我怎么收拾她们!” 庭珊道:“那样高的围栏,竟也敢爬。老太太好悬没撅过去。” 庭芳道:“才听见说五爷的时候,我还当是陈恭。好么,这行五的风水不对!” 庭芳的吐槽,越氏笑不出来,只不住的谢庭芳,又说要谢刘达。庭芳安抚了几句,往隔壁的西次院去。西次院冷清许多,三房的孩子都是苗秦氏带着,她本就喜欢孩子,时间长了自是处出了感情,正守着庭杨。庭杨不知掉下去撞到了什么,一直吐,又一直喊头痛。庭芳进来时,丫头才打扫了一回,空气里全是恶心的味道。庭芳忙问:“太医瞧了没?” 苗秦氏眼睛肿的似核桃,哽咽着道:“才走。我才说要去谢刘姑爷,姑娘先来了。” 庭松对庭芳行礼:“多谢四姐姐。” 庭芳道:“你再谢我,我揍你。只是你弟弟不成?不要往牛心古怪里钻,钻进去就出不来了。” “姐姐……” 庭芳道:“姨太太不管家,那起子小人难免慢待,有什么事还请姨太太寻老太太去。我不懂医,庭杨这个,还得请姨太太看着。待到他好了,我在亲手打板子!” 苗秦氏哭着点头。 庭芳看了一眼周围,问:“五妹妹呢?” 苗秦氏道:“才走,看着仆妇熬药去了。” 庭芳叹气,三房不得脸,熬药必然糊弄。中医十分讲究火候,可不得亲姐姐守着。秦氏也真是祸国殃民,跟严春文是亲生的! 郁闷的走出西次院,跑到正院,老太太脸色煞白的在吃药。见了庭芳,好似见了救星:“可吓死我了。” 庭芳道:“我也快吓死了。寻个日子,还是教他们凫水吧。家里有个荷花池,竟是没几个人会水。防是防不住的,索性教会了。将来也是个本事。” 老太太拍着胸脯道:“我是会水的,你打哪学的?” “大同。” 老太太道:“我谢赵总兵去!” 庭芳道:“那您说服几位老爷,他们可是……” 老太太道:“叫你爷爷凶他们。我再不想经历这一遭儿。你到水里滚了一圈儿,没事么?太医看了没?” 庭芳道:“哪里就那样快了。才喝了姜汤,我反应慢,只怕明儿得躺着。” “那你快去躺着,有我呢。” 庭芳点点头,不想强撑,自行回房。房里十分热闹,小胖子趴在炕上,解说游泳的姿势,陈恭跟在后头学,庭芜歪着头看,夏波光则是指导:“哎哟,陈五爷你姿势不对,要蹬腿,像青蛙一样,腿蹬出去。” 庭芳笑问夏波光:“你竟也会水?” 夏波光道:“我船上长大的,哪能不会水呢?”秦淮河边的人家,个个会水。万一客人掉下去了,还能顺手捞上来。又笑道,“我才要跳,姑娘比我还快。” 庭芳点头:“可见会水的好处了。到夏天时,教她们凫水,哥儿寻个人教,姐儿们我同夏姑娘一起教如何?” 正走过来的庭瑶脚底一软:“莫不是我也要学?” 庭芳道:“你说呢?” 庭瑶:“……”荷花池的水看着就脏好么,里面有那么多鱼,鱼会拉屎的! 庭芳毫不留情的说:“老太太已答应了,大姐姐你认命吧!” 庭瑶:“……” 庭芳长长的叹口气,家里只要有孩子,哪日都是无数的事故。一窝孩子……谁特么说多子多福的!?靠! 第255章 喵喵喵 刘达与平儿,一人骑着匹马,往城外走去。平儿的老家在距离京城不远的村落。京城周围散落着许许多多类似的村子,他们各有营生,专供京中用度。有唱戏的,有做杂耍的,做戏服的,做小饰品的不一而足。平儿的家乡,便是造草纸的。休看草纸低廉,京里人多,买的人多了,利润也不薄,养活一家子老小轻轻巧巧。不遇着大灾大慌,鲜少有卖儿卖女的。至多就是像平儿家那样,请些帮佣。也说是丫头婆子,却还是良民。 平儿在大同一年,到底学会了骑马,只远不如庭芳那般跑的飞快。两口子又不赶路,小跑着看看风景聊聊天,十分惬意。跑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抵达目的地。先没进村,而是寻到了山边父母的墓碑处。二人下马,平儿熟门熟路的找到地头。墓地已经许久没有人打理,杂草丛生。平儿用手去扯,被刘达拦住:“你别动,我来。有我在,哪里就让你干粗活了。你先等等,我去打桶水,我往后头拔草,你擦擦墓碑。”说着就从马上卸下预备好的家伙,到山脚打了桶水。 平儿接过水桶,心中一暖,此人终是体贴的。 刘达大刀阔斧的一阵砍,不多时荒草掩盖下的泥土就露了出来。石基塌了好些,上头居然长着棵松树。正要挥刀砍,平儿忙道:“别砍!” 刘达问:“怎么了?” 平儿笑道:“坟地里的松树不能砍,有松树吉利。” 刘达爹妈都不知死哪个角落了,哪里知道风俗,讪笑两声道:“石基塌了,过几日再使人来修缮。我瞧着墓碑也小,不如再做个大的换了。” “好。” 刘达弄完杂草,跳下来,走到平儿身边,帮忙擦拭墓碑。见上头的落款是——孝女巫峡月,咧嘴笑道:“巫峡月,是你的名字么?” 平儿轻笑:“早不这么叫了。” “怪好听的,一听就是有文化的人起的。”刘达蹭前擦后的问,“我叫你月儿好不好?” 平儿道:“这是大名,你就当我小名叫平儿吧。” 刘达是做亲兵的时候学了几个字,就知道大户人家有名有姓不算,还有什么字啊号的。忙点头道:“都好,都好,你叫什么都好听。” 平儿噗嗤一笑:“胡说。” “哪有胡说了!”然后朝墓碑道,“爹,我才没胡说,您说是不?” 平儿登时羞红了脸,推了刘达一把:“去拿纸钱。” 刘达笑嘻嘻的道:“好咧!” 刘达又抱了个大包袱来,先拿出鞭炮好一阵放,据说是为了告诉底下的人,有人来看你了。事死如事生,跟过年上门拜年是一个道理。鞭炮响完,平儿打起火折子,点了蜡烛后,点了一大把纸钱。而后跪下,分别朝父母的墓碑磕头。刘达通不懂这些规矩,一一照做。 被清洗的墓碑上还泛着水光,平儿含着泪,默默的道:“爹,娘,我过的很好,你们放心吧。以后每年清明都能来看你们,替你们烧好多好多纸钱,盖石头的大房子。” 刘达也默默道:“我会照顾好她的,将来带外孙来给你们磕头,看着高兴高兴。” 平儿抹了抹眼睛,又拿起一把纸钱,一张一张的烧着。刘达对父母全无印象,不知怎地,有些羡慕。便也拿了纸钱,跟着烧。心中遗憾:唉,两个人,哪怕活着一个也好。都不记得有叫过谁爹娘了。能听句絮叨都好。 一声呼唤,打破了沉寂。只见一个老妇人喊:“月姐儿,是你么?” 旧年的称呼,勾起了回忆。平儿扭头看去,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 那妇人笑道:“真个是你?哎哟,你竟回来了?看你小脸蛋儿嫩白水灵的,过的还好?” 平儿点头,半日才不确定的问:“荷花姨!” “嗳!是我!”荷花姨眼中泛着泪光,“好,好,看你过的好,就好。来给爹娘磕头?那是你夫婿?” 刘达躬身行礼:“荷花姨好。” 荷花姨上下打量刘达:“好,你也好。是个壮汉,有把子好力气吧?种田中用!” 刘达但笑不语。 平儿却有些难以置信:“荷花姨,你……”怎么老成这样? 荷花姨摸摸自己的脸,苦笑道:“差点认不出来了是吧?” “家里出事了么?” 荷花姨吸了吸鼻子,吁了口气道:“我如今,做佃农了。” “啊?”平儿惊讶的道,“叔呢?” 荷花姨抹了把泪:“没了,地也没了。” “哥儿呢?” “跟着种地呢。” 平儿不确定的问:“是叔病了么?”荷花姨家是地主啊! 荷花姨道:“你叔,被打死了。皇庄的人,先是强征徭役,男人们都活活累死。你叔没死,回来了。他们就来抢地。谁能跟皇家的人计较呢?你叔不就是傻,说那是祖上留的地,与人理论,被打死了。几日都不敢收尸。”说着,顿了顿,“我跪求了好几日,才收了我做佃农。你认识的人家,差不多都做佃农了吧。横竖,皇庄总也要人耕种的。” 刘达皱眉问:“哪个皇子的庄子?” 荷花姨摇头:“我们哪里懂?” 平儿忙问:“租子多少?” “八二。” 平儿惊呼:“怎会?不是五五么?” 荷花姨愣了下:“哪里五五?快告诉我!!” 平儿喃喃的道:“叶家……” 刘达却是问:“你们原先有地,是自己种,还是佃给人?” 荷花姨道:“有长工。” “长工呢?” 荷花姨摇头:“有些走了,有些留下种地。我也不知道。” 刘达的心寸寸下沉,这样下去,连京畿都会出现流民!他久居边疆,最为敏锐,又问:“左近,可有什么神仙?” 荷花姨点头:“有,有!有个白娘子,最是灵验,会给人治病,也不怕脏,替死了的人超度。姑爷有意,我可以引荐。” 刘达嗓子发干,糟了!京畿要乱! 荷花姨还在说:“白娘子最是和气,月姐儿要见见么?我现在就带你去。” 刘达忙拒绝道:“我们要去她家走一遭,过两日还要来修墓碑,到时再见吧。我们这个生模样儿,又空着手,见神仙不敬。” 荷花姨笑道:“白娘子哪里会计较那么许多。不过姑爷想的周到,有礼总是好的。只你们回去作甚?你们二叔……” 平儿压根就不想回去,她做了许久丫头,最会看人眼色,知道刘达是托词,便只笑不说话。 荷花姨道:“你们家的地也没了,好赖有个铺子,日子还过的吧,比我们家强。皇庄的人惯会欺男霸女,你去了京城倒好。你们要回就早回,我还要种地,得闲了你回来寻我说话儿。” 平儿点头,听安儿说过佃农之艰辛,忙道过谢,就拉着刘达往回走,省的打搅人家干活,耽误了功夫。刘达道:“去村里看看。” “我不去。” 刘达抬手阻止了平儿将要出口的理由,道:“京畿有异,趁机去瞧瞧。” 平儿道:“我叔婶就是无赖,仔细他缠上你。” 刘达嗤笑:“你男人流氓出身,只怕他们不够我耍的,走。” 二人又骑马往村中走。虽说是村,却有城镇的规模。一条笔直的马路,两边散落着店铺,却是关了八成。平儿的心碰碰直跳,如此荒凉,到底怎么了? 刘达侧身问平儿:“你走的时候,这里如何?” 平儿脸色有些僵:“比不得京里,却是有许多人。我常在那头吃馄饨,啊,六婆的摊子还在!” 刘达远远瞧见一个馄饨摊子,道:“再去吃一回。” 走到跟前,下马,刘达喊:“两碗馄饨。” 六婆见是一个魁梧汉子,瑟缩了一下,抖着说:“爷,要、要、馄饨?” 平儿唤道:“六婆,是我,月姐儿。” 六婆才看清来人,立刻转了笑颜:“竟是你!你回来了?”瞥了瞥边上的壮汉,压低声音问,“姑爷?” 平儿点头。 六婆高兴了:“那就好。六婆请你吃馄饨。别同我客气。” 平儿欲要推辞,六婆却笑道:“六婆只有馄饨,别嫌弃。” 平儿只得坐下,等六婆生火煮馄饨。半日,端上来两碗,却是个个都扁的看不见肉。平儿又怔了。 六婆道:“不敢放肉,放了,他们来吃不给钱。没肉的就街坊来混个水饱。姐儿莫怪,六婆没本事。” 平儿差点哭出来,六婆是个寡妇,没儿子,便在街头摆摊卖馄饨。她最爱小孩儿,平儿幼时,总有乳母带着来吃馄饨。她每每见了孩子来,总要多放两个,慈祥的说:“多吃点,好长高”。圆滚滚的饱含着肉馅的馄饨,在高汤里似一个个的小元宝。如今汤水清澈见底,馄饨扁平如纸,甚至,连咸味都几乎没有。街头的萧瑟的风吹着叶子打着旋儿吹过,平儿觉得,她似乎寻错了家门。 艰难的咀嚼着嘴里的馄饨,平儿看着往日微胖的六婆已是瘦骨嶙峋,再想起方才见到的荷花姨,真不明白她离家几年,家乡怎么变的那样陌生。 忽然,远处一队人走来,在刘达面前停下。为首的那人流里流气的道:“喂,你哪来的?你家好标致的小娘子,舍我吧!” 刘达把佩刀往桌上一放:“你试试?” 那人脸色一变:“找死?” 刘达道:“是又如何?” 六婆看清来人,脸顿时变的煞白。 第256章 喵喵喵 领头那人一脚踹过桌子,刘达忙把平儿抱开,护在身后。六婆急的要命,低声道:“你快走,那是皇庄的人,得罪不起!” 刘达却是眯着眼道:“报上名来。” 领头的人嗤笑:“有两把刷子!” 旁边的狗腿子忙道:“你睁开眼瞧瞧,我们爷是皇庄庄头家的王少爷。还不跪下磕头,饶你一死!” 刘达问:“哪个皇庄?” “圣上的庄子!怕了吧?” 刘达怔了下,圣上的皇庄,抢劫周遭的民户?立刻低声问平儿:“你跟着四姑娘,听过此事没?” 平儿摇头。 那王少爷最是好色,平儿扔在美人如云的王府与叶家,自是不显。可她能卖进王府,自然是比寻常人好看许多。尤其是大丫头养尊处优,在大同最初时条件不好,还煮煮饭,次后住进了总兵府,她就只管琐事,庭芳还纵的她想睡到什么时候睡到什么时候。十七岁的少女,皮肤晶莹剔透,吹弹可破。王少爷看着就垂涎欲滴,不是边上有个男人,早明抢了。见那男人拿了刀出来,报了身份还不肯放,登时恼道:“别叫我动粗。” 刘达一刀拍了过去,砰的一声,正中面门:“咱来练练?” 王少爷只觉得口内剧痛,狗腿子已经嚷起来了:“爷!爷!你的门牙!” 王少爷含着血水,吐出一颗门牙,登时大怒,亲自冲上去暴打。狗腿子们也一齐跟上。刘达身经百战之人,对付几个地皮,还不是信手拈来?一招一个,不过二十来下,地上倒了一片。撇嘴对平儿道:“半个四姑娘。” 平儿:“……”不,四姑娘遇到这种事,早抽刀子上了。她天天在家玩刀…… 王少爷被掀翻在地,知道讨不着便宜,立刻带着狗腿子们飞奔回家求救。六婆急的跳脚:“姑爷!那是皇庄的人,你怎么能打皇庄的人!回头他们叫县太爷捉了你可怎么办?” 方才那样大的动静,早引来了街坊。只远远看着不敢靠近。待王少爷走远了,才奓着胆子摸过来问六婆:“谁?” “哟!月姐儿?”一个街坊认出了平儿。 平儿的婶婶也在看热闹,一听称呼,差点撅过去,立刻就扑上来厉声尖叫:“丧门星!你一回来就惹事!我们巫家没有你这样的人!我杀了你!杀了你!” 刘达哪里会让她靠近平儿,一掌就推开了。 众人方看见平儿梳着妇人的发髻,想是已经嫁了人。估摸着就是边上这位壮士。她打了人只管走,留下巫家可要倒霉了。众人都有些幸灾乐祸,当年为了夺人家产,硬生生把个小姐儿卖给了人牙子,如今她回来寻仇,都不用干别的,借刀杀人即可。果真是报应不爽。 巫二婶一直哭闹,刘达和平儿简直懒的理她。 听到老婆的尖叫,巫二叔冲了出来,正撞上平儿的眼睛,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周围的人指指点点,细碎的说着八卦。 刘达却是笑问六婆:“你会煮饭么?” 六婆干涩的道:“女人家,哪有不会做饭的?姑爷要吃什么?”莫不是要她做断头饭么? 刘达笑指平儿:“她不会。” 当着众人,平儿涨红了脸,狠狠踩了刘达一脚。刘达笑着避开第二脚:“你那饭,真的难吃。” 平儿脸更红了,她是不会做,在大同现学的,一股脑儿往锅里丢。硬是好几回把徐景昌逼的亲自下厨。平儿恨恨的想,还是我家姑娘好,给什么吃什么,姑爷就不好,尽挑嘴! 刘达又笑问六婆:“你去我家,帮忙做饭成不?月钱不多,活儿也不多。一月一吊钱,可好?” 周围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月一吊钱!!望向六婆的眼神里,全是羡慕嫉妒恨。就有人蹭上来道:“爷,您家还要人么?我力气大,能劈柴挑水喂猪种地,什么都能干。不用一吊钱,五百,不,三百我就干。” 还有人道:“我不要钱,管饱饭就行!” 刘达果断拒绝了:“我只要个会做饭的。”六婆孤家寡人,等他走了,必然会被寻麻烦,不如带走。横竖家里还没来得及请人。他哪里就舍得让平儿下厨做粗活了,至多做点子针线算完,不爱做,针线也别做。看书写字多好,文化人就要干文化活,粗活旁人干就好了。至于巫家,呵呵,巴不得被寻仇。 六婆当然忙不迭点头:“好,好,我去。我收拾一下家伙就去。” 有街坊道:“你收拾个屁,京里大户人家不要外头的东西进门。你那破铜烂铁的舍了吧,他们管裁衣裳打铺盖。”又扭头问刘达,“是也不是?” 刘达点头:“四季都有衣裳。只府里规矩严,不许乱窜。”刘达虽说是住在王府,却不是府内,而是王府后头一片圈起来的地,专供属官居住。因人多,难免有走街窜巷之人,或是卖吃食,或是洗衣裳,还有梳头娘子与医婆等等,很是热闹。六婆去了,只别试图进府,别的与京中居民无二。无非是跟大门外守门人打声招呼,混个脸熟罢了。但对乡下人而言,就觉得很严苛。他初入京时,也是各种不习惯,现在才好些。 又有一个妇人问平儿:“你们家多大宅子?” 平儿冷着脸道:“没宅子,住主子家。” 妇人讪讪的,人群里又悉悉索索闲话:“原来还是当丫头。” 听到此话,巫二叔又雄起:“你快给我滚!滚!啊,不对,把药钱留下,你打了王少爷,岂能不赔钱?” 话音未落,前方又来了人。竟是庄头王老爷坐着轿子亲至,巫二叔差点吓散了魂,跌坐在地上,抖糠一般。莫不是真的有报应? 王老爷下了轿,笑问:“何放壮士,报上名来!” 刘达反问:“庄头?” 王老爷点头笑:“正是。” 刘达又问:“皇庄的地界儿,没那么宽吧?” 王老爷大笑:“看你有些见识。告诉你知道,圣上亲下的旨意,叫庄子里出产翻倍。哪家庄子能随意就翻倍了。既是圣上要,少不得租借租借左近人家。待圣上松了口,再还与他们。” 远方隐约听见有齐整的脚步传来,想是周遭的驻军。刘达皱眉,此时确实不宜起冲突,他也不是监察御史,无权管皇庄。先回京再说! 王老爷再问:“壮士,报上名来吧。” 刘达爽快的道:“在下福王府亲卫营长刘达,有何指教?” 王老爷呆了一下:“果真?”看了看装扮,十分朴素,又觉得不像。 刘达冷笑:“跟我走一趟?” 亲卫营长正五品,皇庄头叫的好听,不过是个奴才,哪里敢跟朝廷命官硬杠。尤其是福王极其得宠,惹恼了那位爷,怎么死都不知道。王老爷稍作犹豫,再看了一回,却是看到了刘达的刀。瞳孔一缩,那是皇家近卫常用的款式!立刻转了颜色,一拍大腿道:“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方才犬子无状,还请大人见谅!不知大人远道而来,未曾相迎,罪过罪过!” 刘达道:“不知者不做罪。” 王老爷殷勤的道:“不知大人可否赏脸,去寒舍喝杯水酒?不敢与京中比,只竭尽全力,奉迎大人。” 刘达摆手道:“我明儿当差,现就要回了。”又指着六婆道,“我要带走,不知你们村有无车马行?” 王老爷道:“要甚车马行,车马小人家就有。只简陋了些许,请夫人担待一二。” 前倨后恭,变化太明显,街坊们都傻眼了,一波三折,比戏折子还精彩。巫二婶立刻跳出来道:“是我们家姑娘,回娘家省亲的,先回家吃饭!” 王老爷看向巫二婶,他认识,村里生药铺子的,还往家里送过礼。迟疑的问:“原来夫人是乡亲?” 皇庄在平儿的印象里,是十分遥远的事。小时候见人指着远远的地头道:“那是皇帝老爷的地。”今日庄头却在眼前。平儿不想沾惹是非,便道:“我不是认识,我只路过。” 巫二婶瞠目结舌:“姐儿,你连婶婶都不认得了?” 刘达淡淡的道:“卖出去的女儿,自是别人家的养女,与你有什么相干?” 王老爷登时顺杆往上爬,忙问:“不知是哪家小姐?” 刘达笑了笑,没说话。 王老爷不敢再问,一叠声的吩咐赶车来。王老爷原是住在庄里,后来皇庄把村子都圈了进去,他就顺势住在了村里。说话间,王少爷带着驻军赶到,指着刘达道:“爹,就是他!我们打死他!” 王老爷一脚踹在儿子的膝盖上,王少爷登时跪下,王老爷喝道:“还不快拜见刘大人!” 刘达厌恶的看着眼前的父子,早知道要自报家门,就不带走六婆了。现在却是不好推,等马车到了,刘达摸出银子交与王老爷:“租一日。” 王老爷哪里敢收,恨不得送几百银子给刘达,免得他去福王跟前下黑话。庄头外人不敢惹,可皇家人要换了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现后面排着几位想挤走他呢! 刘达却不容拒绝,把六婆赶上车,自己带着平儿,骑马走了。 留下巫二婶捶胸跺足,巫二叔则是追着马一直喊:“大姐儿!大姐儿!你别走啊!你的屋子还给留着呢!你啥时候回来啊?嗳你吃了饭再走啊!” 平儿却是在马背上冷笑,谁是你家大姐儿,那个父母娇宠的巫峡月早就死透了好么! 第257章 喵喵喵 王老爷并不全然相信刘达的话,所以车夫一直在观察着马上的二人。衣着真是太朴素了,不像京中权贵。而且为何权贵家眷会骑马?马倒是还不错,但女眷骑马也太离谱了些。如果他们是骗子,必要揪出其住所,打个臭死,才能替少爷报仇。车夫暗暗的想了一路,入了京城,立刻笑嘻嘻的道:“大人,小的最熟京城,不知大人住哪条街?” 刘达道:“先去叶阁老府。” 车夫一凛。 平儿问:“不回家么?” 刘达道:“我要去找阁老,你累了么?累了我先送你回家。” 平儿摇头:“不用了。”她是有点累,但在叶家亦可休息。 车夫竖着耳朵听着,不敢再吱声。一直开到叶府,刘达道:“走侧门。” 车夫心中惊奇,侧门……一般不是不得脸的,便是亲眷。乖乖的跟到侧门,里头就有人调侃:“啧啧,好姑爷,您这月第几回了?要不您索性住咱家得了。” 姑爷!?车夫与平儿同乡,当年平儿被卖,乃坊间一大新闻。都说叔婶没了良心,却是无人能管闲事。一个村统共也没多少人,便是不熟,也见过的。赶车到街上之前,就有人悄悄同他说了经过。然巫家姐儿的夫婿,怎地在叶阁老家被叫姑爷?莫不是巫家姐儿被叶阁老家收做了养女?车夫一身冷汗,他家主人,只怕要坏事!心中一动,竟是想另攀高枝了。 刘达没好气的说:“我找老太爷,在家么?” 门房摇头:“不在,老太爷好容易病好,去了衙门,日日忙到天黑才到家。” 刘达下马道:“四姑娘呢?” 门房立刻转了颜色:“姑爷有正事儿?” 刘达点头。 门房道:“四姑娘在家里,只我们守门的,不知道姑娘在何处,姑爷您上二门问去。” 平儿跟着下马,把六婆唤出来,对车夫道:“趁着天没黑,你赶紧回吧。”又抓了把赏钱与他。车夫不敢收,连退了好几步。 六婆望着巍峨的叶府,吓的一直在抖:“姐儿……” 门房奇道:“姑娘买的人?” 平儿道:“雇的。” 车夫不敢走,怔怔的看着里头出来几个人,牵了刘达夫妻的马,又拥簇着三人进去。不由咋舌,巫家姐儿,真的攀上了阁老府么?巫家岂不是要起来了?他家的田必能要回来,真是好八字! 车夫如何想无人关心,刘达直冲东院。庭芳在书房里写书,身边三个孩子,分别是陈恭庭芜与小胖子。六婆头一回见如此金碧辉煌的住所,更是不敢随意动弹。悄悄抬眼看,只见一个比白娘子还标致的小姐带着几个孩子站起来,朝刘达见礼:“姐夫好。” 刘达道:“我有事同你说。” 庭芳了然,把三个孩子撵去陈氏屋里,又问平儿:“这是谁?” 刘达道:“我们雇的烧饭婆子,叫六婆,能寻几套衣裳与她么?我家里通没有。” 庭芳喊水仙带六婆去洗澡,然后问:“何事?” 刘达便把今日见闻说了一回,末了还道:“长此以往,只怕京中亦不得安宁。阁老正着手括隐之事,必然动不到皇庄。然皇庄亦占田土,没了自耕农……”余下的话不用说了,没税收且在一边,流民…… 庭芳愕然:“京畿?” 刘达点头,指着平儿道:“你问她,原先是什么样子。” 平儿苦笑:“几乎都以为走错了地方。”她被卖的时候已经十岁了,该记得的都记得。何况统共就一条街。 庭芳道:“此事要告之殿下,我晚间告诉老太爷。”京畿有邪教,有流民,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不管太子知道不知道,她们得了消息,就该上报。 刘达点头:“我立刻骑马回去,平儿你后头坐车来。风尘仆仆的,先歇会儿。”说毕,又飞奔出门了。 庭芳打发平儿去洗澡,自己坐在塌上想:圣上果真疯了。太子真的能成事么?自古又疯又老的皇帝……本朝太子,有朱高炽的八字么?还说什么百年后的屈辱,现在的统治就岌岌可危。莫非也要同清朝一样,被起义军杀进皇宫?这片土地上,到底还有哪里没有流民,没有邪教?就算是太子成事,可能救大厦于将倾?太子,你能做光武帝么? 平儿洗漱出来,顶着湿漉漉的头发问:“很严重?” 庭芳苦笑:“不严重么?” 平儿垂眸:“我不懂。姑娘,他会不会嫌弃我?我今儿好像,没明白怎么回事。” 庭芳道:“平儿啊,女人不能老把目光放在内宅。多听,多看,多问。谁都不是天生懂的,你如今小,老夫少妻,刘姐夫乐的纵容你。等过几年,再赶不上趟,福王妃就是前车之鉴。” 平儿低声道:“我问,他会说么?” “会,但你要长进。” 平儿嗯了一声:“姑娘有空教教我。” 庭芳恨恨的道:“跟在我身边的时候,凡有正事儿,就不过心,知道吃亏了吧?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笨死的你们。你们这叫傻白甜知道吗?都以为男人喜欢傻白甜,怎么死都不知道!”利益一致才可能产生感情,别说男人,一个女人一直被婆家虐待,她能对婆家有感情?就算有罗密欧与朱丽叶,她们俩也扑街了! 平儿道:“知道了。” 庭芳郁闷的道:“你收拾好了就回家吧。你那头什么都没有,我送你丫头,你制不住,还不如从外头买。雇也使得。” “统共一个四合院,哪里就要用那么多人了。”平儿道,“日常有洗衣服的人走动,不过扫扫地,他还抢着做。” 庭芳补充一句:“你是妻子,不是仆妇,发挥长才,万不可满脑子想着怎么伺候好他。会伺候的人多的很,能跟他说话的人,却少之又少。我就从没想过做针线做饭,那些人人都会的事儿不值钱,明白?” “嗯。姑娘懂的真多。” 庭芳笑了,知道求上进就好,总算安稳的嫁了个丫头出门,要又是个振羽,刘达可就真埋沟里了。 待平儿头发干了,六婆也收拾好了。被小百合引来跟庭芳见礼。养移体居移气,庭芳的气度比平儿胜太多,六婆见了就紧张。庭芳不知六婆品性,便淡淡的道:“好好伺候你们爷和奶奶。” 六婆忙不迭的点头。 庭芳又对水仙道:“收拾一包衣服给她带回去。” 水仙应了。 小百合又来报:“姑娘,老太爷回来了。” 庭芳站起来,对平儿道:“你先回吧,我明儿可能过府。”而后往外书房去。 叶阁老满脸疲倦的歪在塌上,问:“什么事?” “您可知道,京畿的田土都被皇庄并了?” 叶阁老猛的睁开眼:“果真?” 庭芳问:“不是说括隐么?” 叶阁老揉着太阳穴道:“哪有那么容易,还没开始呢。姜阁老……罢了,平郡王的人,不用说你也知道他一直裹乱。现问题是,家家户户都占了田土。我才写信回老家,族里多占的,都给我吐出来。多少年了,养不肥他们!” 庭芳冷笑:“只怕不肯。” 叶阁老道:“他们敢不肯,我就敢断了宗。这个点儿被人抓到了,横竖是要吐的,还白落了个不好的名声,没得递个把柄给他们。” 够狠!庭芳道:“那咱们家呢?” 叶阁老道:“你祖母在清。占多田没事,补税就行。” 庭芳摇头道:“皇庄的佃农,八二开。倘或加税,自是加到佃农头上。” 叶阁老道:“傻孩子,括隐括的是朝廷收入,谁管佃农死活?外头流民想做八二开的佃农都捞不着。累死了一个,正好外头有人补上。流民那样多,恨不得消耗殆尽。我常读史书就发现,何为一治一乱?无非就是天下人死的差不多了,土地空了出来,那活下来的人能混个三五代安居乐业。再往后,人多了,地不够种粮食不够吃,又开始了。我也无甚解决之道,你能想么?” 马尔斯陷阱!庭芳低头道:“能。” 叶阁老笑:“别天真。” 庭芳蔫了:“既得利益集团……” 叶阁老几乎拍案叫绝:“好词!” 好词个屁啊!不能解决问题的词都是废话。庭芳道:“您打算怎么办?” 叶阁老道:“看着办,慢慢想吧。太子倒是有些许想法,要等。” 庭芳忍不住道:“太子好耐性!” 叶阁老沉默良久,才道:“殿下宅心仁厚。” 庭芳泄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是真做臣下,自然是希望主上仁德的。换成她,也愿意跟太子混。福王不是不好,但太子干不出甩她巴掌罚跪的事儿。庭芳可以理解福王的时代局限性,也能调节好自己的心态,好好做个打工仔。但不代表她乐意被如此对待。无可选择,与心甘情愿,差的是几个星系的距离。哪怕福王事后很给面子的补偿,羞辱依旧存在过。唯一可以欣慰的,是福王没拿她当女人,该揍揍该抽抽,愿意拿她当心腹调教。真拿她当女人使,那才是真死定了。他老人家对付女人的手段,不打不骂,只一招,严春文就差点没命。女人,可真不如幕僚值钱。 叶阁老疲倦的道:“罢了,一时半会儿,哪里就能解决了。整个朝堂都在想招儿呢。” 庭芳撇嘴:“力往一处使,早弄明白了。” “你又犯傻,咱家还做不到力往一处使,朝堂上。嘿!”叶阁老道,“严鸿信一直跟在我屁股后头转,他倒明白,就是命不好,养了个蠢闺女。” 庭芳道:“谁让他自己不教。” 叶阁老嗤笑:“有个屁用,我没教过你爹?” 庭芳无言以对。 叶阁老挥挥手,表示自己要休息。庭芳见祖父眼睛都闭上了,不敢打搅,回到屋内也早早睡了。 第二日清晨,水仙来报:“姑娘,福王妃派内管家来接你,邀你过府喝茶。” 只怕是昨日之事,庭芳点点头:“知道了。” 第258章 喵喵喵 庭芳坐车抵达福王府,在外书房找到福王。福王开门见山的道:“我已使人告诉了太子,昨儿叶阁老怎么说?” 庭芳摇头:“没说什么。”皇庄侵占良田,还是圣上亲口吩咐,括隐都没法子做,还能说什么?明君自然好办,然而现在是昏君当道,内阁没有奸佞横行,已经是上天厚爱了。想想嘉靖朝的内阁,那才是妖孽横生。本朝皇帝,除了没开皇店,跟嘉靖算亲哥俩了。改明儿再凑个严嵩,齐活! 福王皱眉道:“方才刘达陪着我在外头转了一圈。” “嗯?” “城门武备松懈,”福王道,“守门的兵丁只会勒索商户钱财。两只眼睛就盯着马车货物,旁的什么都不管。倘或忽然有人杀进来,只怕那起子人挡不住。” 庭芳垂下眼,天子守国门,是以定都北京。但朱棣没想过,九边到北京,一马平川。她前世的历史,南明如同跳梁小丑,而这一世连南明都没机会有。京城,国之命脉,不彻底解决了北方边患,并不适宜做都城。而城防更是破绽百出。当年福王出行,陈恭一个孩子的弹弓就能伤到福王的眼睛,可见亲王的亲卫松弛到什么地步。圣上给的二十来个精壮,真的就是摆着好看。揍个地痞流氓还凑活,真打起来什么用都没有。无怪乎她们当日离京去大同,福王宁可派老弱病残护送。论起来,除了住在宫里的太子,京中十个皇子,竟是福王府的亲兵最能征善战。自家是不是要搞搞军事演习,以备不时之需了? 福王敲敲桌子:“长此以往,只怕蒙古没打进来,自己人就杀起来了。” 庭芳道:“自来就没有单靠外头杀进来的。咱们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朝廷英明,外敌又算什么?”逐匈奴于漠北又不是没干过。基本上先进文明被落后文明一次又一次的打到要灭国,本身就是很离谱的事。或者说文明的差距没有足够大。不然就会像后世一样,某傻X组织动了几个兔朝的人,兔朝便支付了毛熊一大笔“买油钱”,白磷弹顿时跟不要钱似的扔,自此再无人敢招惹这只钢牙兔。科技兴邦啊! 福王郁闷的道:“怎么感觉就几年光景,天下都不一样了。” 那样强大的隋朝,也不过几十年就挂了。何况孱弱的本朝。再说去看看大同那塌方多年才修补的长城,就知道并非几年光景不同,只不过是量变引起质变。以及人长大了,不再囿于妇人之手,看见了外头,自然知道世情。叶家的孩子们除了庭瑶庭芳,余者还多懵懂呢。 福王转回正经事:“括隐之事,你们家准备好了么?” 庭芳点头,反问福王:“殿下家的……” 福王道:“我没处花钱去,我又不似平郡王上蹿下跳,每年除了宫里,收礼都是只进不出。犯不着。” 庭芳心道:福王纵然有万般毛病,但不贪不狠已是难得。虽然小心眼了点。不过自己好似也挺小心眼的,乌鸦莫笑锅底黑,都一样。 “阁老那头有事即刻通知我。”福王道,“还有,你们家亲近之人,都叫他们老实点。括隐一出,相互攻讦的折子定然满天飞。被参了,按规矩是要上折自辩或是为避嫌暂辞官的。有了空缺就容易叫平郡王钻空子。” 庭芳苦笑:“我们自家都难缠,别说旁人家了。家大业大,有人不怕死,太子殿下也就别指望了。”目光短浅的要了作甚? 福王嗤笑:“太子不要旁人要,过后再收拾不迟。你忘了太子为何要给严春文留体面?是为了她么?” 庭芳道:“求别提,膝盖疼。” “呵呵,”福王道,“活该。不为太子,下回为别人,我就让你跟严春文作伴去。” 庭芳赶紧表忠心:“我明明是为了殿下。” “我脸上写着蠢字儿?那么好糊弄?” 庭芳无奈的道:“真话。” 福王撇嘴,懒的再说。阁老家的人,非人主也降服不了。文臣傲的连平王都能参成平郡王,还真没什么他们不敢干的。严鸿信为了女儿求情,是真为了女儿么?还不是讨好太子。庭芳亦是讨好太子。然而他也得讨好太子。皇弟确实不如皇子好做。庭芳那死丫头太精了! 庭芳与福王真没什么话好说。事到如今,谈幼年情谊,简直假的难以置信。至少庭芳对福王,就是纯上司下属。而庭芳也看出来了,福王对她多少有些香火情,就像他宫里的小伴当,有点欣赏,有点宠爱,但依旧是奴才。如此想来,福王对徐景昌简直真爱。青梅竹马,果然不同。在皇家这种人情比纸还薄的地界儿,师兄你可真是够能讨人喜欢的。 说完正事,庭芳借口去看平儿,便告退了。从王府后门出去,步行半里路,就到了刘达家的院子。很普通的四合院,只有一进。倒座劈出了个小厨房并下房,正屋三间,东西厢亦三间,耳房为茶房,一家子住很够了。庭芳推门进了院子,喊道:“平姐姐!” 平儿打起帘子,见到是庭芳,忙迎了出来:“姑娘怎么来了?” 庭芳笑道:“殿下接过过府说话,说完了顺道看看你。婚礼那日我都不得仔细看你家。” 平儿携着庭芳的手进了屋,六婆站在屋内,手足无措。平儿笑道:“六婆别拘束,我们姑娘最好性儿了。” 平儿又对庭芳道:“昨儿忘跟你说,六婆是我幼时邻居,极照顾我。她单身一个人,我们便请她来做饭,既是她有个营生,也解我之困。” 庭芳拍手笑道:“刘姐夫的肚子总算解脱了。” 平儿怒道:“姑娘也嫌我做饭难吃!” 庭芳道:“比我强点儿,至今还没学会放水。”又问六婆,“你擅做饭?” 六婆腼腆的笑:“我就馄饨包的好,别的都寻常。” 平儿笑道:“别谦虚,昨天晚饭就很好吃,比他做的好。” 庭芳没吃过刘达的做的饭,便问:“你拿师兄比,我不知道姐夫做的怎样。” 平儿戏谑道:“自是比徐妹夫强。” 六婆忍不住道:“京里的男人,都会做饭?” “哪儿呀,”庭芳道,“他们戍边的人才会做饭。我家没有会做饭的种。”按说新婚三日事翁姑,得下个厨什么的。可老太太年轻时吃过亏,觉得下厨最脏最累,再不让孙女儿们受罪。所以叶家姑娘们,几乎没有会做的。好似庭兰会蒸糕。嗯,仆妇收拾的整整齐齐,然后她端着往锅里放的那种。 六婆低声道:“姑娘是有福的人,不用会做。” 庭芳忽然换了个话题:“六婆,你知道白娘子么?” 六婆怔了下:“才跟奶奶说起。” 庭芳看平儿:“你觉得怎样?” 平儿道:“听不出什么道道,正巧姑娘一齐听听,顺道与我分说一二。真个是摸不着头脑。” 庭芳就问:“白娘子何时来的?平日里做什么?香火很旺么?” 六婆忙摆手道:“姑娘千万别信那个,都不是好东西。真个有本事,法力无边,怎么不让那王老爷伏法?我开了一辈子馄饨铺子,原先我们那处也有许多来往行商,南北的故事都知道些。那些个,十之八九都是骗人的。” 庭芳顿时对六婆刮目相看:“难为你看的分明。” 六婆苦笑:“还是京里人明白。我不好劝他们,好容易饶了点银子,又给了白娘子做了香火钱,何苦来?”此话,她不敢在乡间说,却是憋的太久。周围人人都信,独她不信,她还是做生意的。旁人只说她小气,还咒她要遭报应,哪里是神仙做派? 庭芳道:“心里快活些吧。那样劳累。没个指望更过不下去。”越是贫瘠的地方,宗教越胜。华夏没办法形成宗教至上的大传统,是因为没有过不间断的黑暗时代或是极端贫困。毕竟再糟糕,总有科举,便总有希望。聪明人一门心思往朝堂里钻,宗教那头就没了人才。没人才,什么都干不成,古今亦然。 六婆长长叹了口气:“八二的租子,白日里耕作了,晚间还得拼命的帮忙造纸,方能糊口。也是难。好些人都没空做饭,我那馄饨铺子才活了下来。爷和奶奶慈悲,叫老婆子有个落脚地方,感激不尽。” 平儿道:“横竖都是要请人的。” 庭芳从荷包里掏出个银锞子,递给六婆:“昨日匆忙,不曾给见面礼。今日补上。” 六婆看着那繁复花样的银锞子,只怕有七八钱重,哪里敢接。 平儿替她接了,笑道:“我们四姑娘是财主,你休同她客气。” 六婆悄悄看了一眼庭芳的装扮,庭芳今日来见福王,打扮自是华丽非常。她还年幼,首饰永远是头饰加各种金项圈。年前捞了笔大的,她现带的是最爱的白玉镂雕项圈,正好衬大红对襟小袄儿,便是六婆不大识货,也觉得玉石格外的好看。悄悄对比了下王老爷家的家眷,爽快收下了。 庭芳又细细问了六婆许多事,尤其是土地兼并。得知一个村所属的土地几乎都被皇庄囊括,半数人口消失不见时,终是苦笑,太子殿下,您再不造反,旁人真的要反了! 第259章 喵喵喵 天佑五十四年五月,又是青黄不接的时节,黄河再一次泛滥。朝廷为了赈灾下拨了大量的银钱,财政异常吃紧,甚至连圣上极其不愿动的内库都消耗一空。几方僵持的括隐势在必行。 朝廷中枢官员的眼界毕竟不同,天下到了这个地步,再盘剥谁都没有好下场。差不多的人家,不愿意吐地出来的,就老老实实补上应缴的税负。横竖朝廷括隐就是为了钱,只要有钱,自耕农多不多就不那么重要了。 阻力却在地方。自古皇权不下县,县令到了地方,还得先拜当地名门。当地名门亦有子孙四处当官,相互掣肘,不愿动真格的。到七月,地方报上来之田产,远低于户部核算。必须赶在秋收之前查清,以补朝廷财政之空。被逼急了的圣上,终于效仿汉武帝,启动了“告民令”。凡举举报者,可获利被举报人财产之三成。一时间天下富户遭殃。庭芳在京中听着各路消息,都不知如何评价。告民令一出,天下中产齐破产。饮鸩止渴的一招,可去岁朝廷年入不到两千万两,光养九边的兵马就去了八成。想想偏安一隅的南宋随便就上亿的岁入,每年两个县的财政收入就够打发金国……这倒车开的也是没个边了! 自古以来,中央和地方的矛盾就像光影两面,纠缠不休,此消彼长。自宋以降,割据再难形成,却不是天下归心,而是从朱元璋开始,实行几乎相当于种性制度的政策,把人圈死在土地上。丰年能吃饱,荒年不饿死,便是“盛世景象”。可老天不会乖乖让你丰一年,荒一年的轮替,一个荒年不饿死,那两个呢?三个呢?连接六年大旱呢?为了活下去,出卖土地是常规手段。建朝一百多年,天下早已是富者连阡陌,穷着无立锥之地了。 富者易培养子侄,入朝为官,形成了官家豪强。固然不会封疆裂土,却是一方诸侯,州府之官轻易不敢动弹。其盘根错节,巧取豪夺,真是不处于历史环境,真难以理解。大量的资料在庭芳眼前划过,看到最后,唯有得出一个沉重的结论——打土豪真的没有错。或许贫下中农真有靠自己努力获得土地的,但官家豪强不可能没有手染鲜血。哪怕叶家这样的骤然显贵,在家乡的宗族,出格的事都没少干。而她所动用的一草一纸,都是直接或者间接的剥削。不破不立,这个王朝再不改,又只能陷入农民起义的循环。 今年的大事唯有括隐。太子系与平郡王系都瞅准了机会,各自带领自家御史,参人的折子满天飞。京官与地方官纷纷落马,人人自危。庭芳几乎放弃了背诵朝廷官员的资料,横竖,背了也没用。正处风暴眼中的叶家,即便做了万全的准备,又真的能躲过倾轧么? 陈氏脸色阴沉的拿着信纸,第三回了。庭瑶的婚事因种种原因耽搁至今,她已有十八,再不嫁就只能去做填房。可纷纷乱象,连续几次相看,对方都因各种缘由或被贬斥,或被流放。叶阁老虽有熬过今年再看之意,然翻年过去十九岁,又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杨安琴帮着陈氏理了理信件:“二姑娘也要预备了。” 陈氏头痛的道:“庭兰也罢了,还等的起。庭瑶却是……”说毕,长长叹了口气。 杨安琴也愁,陈谦比庭瑶还大些,亦是遇见同样的情况,根本不敢动弹。只男人比女人略强,总能往下找。倘或庭瑶与庭芳之嫡庶倒过来,还不如两家结亲算了,可惜庭瑶嫡出,姑血不还家,只好两边都愁。想到庭芳,杨安琴道:“四丫头竟是先许出去了。” 陈氏揉着太阳穴道:“昌哥儿……看在性子好的份上吧。”庭芳订婚后,陈氏心中总有些不安。她对神仙之事深信不疑,总觉得以庭芳的来历,太低嫁了。便是将来徐景昌能承袭定国公府,她也不大看的上。近年来勋贵人家捉襟见肘,庭芳锦衣玉食养大,谁家做娘的都舍不得孩子吃那样的苦。嫁过去,又是宗妇。倘或别的人家也罢了,宗妇能得的好多了。可勋贵却是颠倒过来,固然有些许好处,害处几乎无穷无尽。与国同长的百多年的公府,旁支多如牛毛,年年岁岁来打秋风的都能耗了多半的岁入,还不能不给。出息的罕见,无赖满街走。陈氏恼的一拍桌子,一件顺心的事都没有! 更不顺心的还在后头。庭芳翻完邸报,叶阁老回来了。头一句话便是:“严鸿信被参了。” 庭芳瞪大眼:“他一个翰林,参什么?” 叶阁老道:“他家是江西大族,御史参他仗着是福王岳父,纵容族人谋夺民人土地。” 庭芳疑惑的道:“他家很有钱么?” 叶阁老道:“他家是旁支,本家挺有钱的。他父亲就是族学里考的科举。他们家这一支倒没什么,看福王妃的嫁妆就知一二。可仗着他家的势,在乡间横行霸道也是有的。咱们家,不是闹了好一阵儿才压下去么?此事原在两可之间,且看圣裁。” 庭芳懂了,并非严鸿信本人只得参,又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不由嘲讽道:“也是胆儿肥,怎么一直不怕死的去惹殿下呢?他又不是一回两回的犯浑了。” 叶阁老淡淡的道:“就是要逼福王殿下犯浑。” “嗯?” “且看圣上的态度。”叶阁老道,“福王这两年不大出门,有怀疑他失宠的。他是太子幼弟,拿他试试水,比直接对着太子强。我正要同你说,去告诉福王,叫他闹。” 庭芳立刻懂了:“看几方反应么?” 叶阁老点头:“太子也需看圣上到底如何裁夺。按说,严鸿信参也参的,冤也冤的。捡了这么一个人,难为他们了。” 庭芳点头:“我明儿一早就去福王府。” 叶阁老不大确定的道:“福王妃……要生了吧?” 庭芳算了算日子,摇头:“少说还得有两个月呢。” 叶阁老嘱咐道:“福王长子,备礼要用心。差不多该准备了。不用贵重,记住,与殿下是你们孩子的私交,同我们不相干。要送的礼轻情意重。昌哥儿那处,倒是常规走礼,他当官的人自是不同,只怕手中窘迫,你从我这里拿银子,一并替他送了。” 都是日常琐碎,庭芳轻而易举便能处理,随手写在记事本上,等着叶阁老其余的吩咐。 说完外头的事,叶阁老笑问庭芳:“他们哥儿姐儿几个,凫水学的怎样了?” 庭芳也笑:“小的几个还好,大姐姐先前死活不肯下水,老太太好悬没恼了。下去了,也是活动不开,只得作罢。小七学的极好,陈恭也学的快。”说着顺便夸了自己一句,“我带大的就是不同。” 叶阁老懒的搭理她,却是问道:“小七跟陈恭,你母亲有什么意思么?没有的话,该避嫌了。日日在一处,日后不好说亲。” 庭芳低声道:“七妹妹庶出……”还是不怎么讨嫡母喜欢的庶出。周姨娘关了好久的禁闭,最近终于放了出来。夏波光自与庭芳交好,直接就死死咬住了叶俊文,致使周姨娘再无宠爱。然而大房终究只有庭树一个儿子,她虽不如往日嚣张,其娘家又在叶俊文的帮扶下再次立足。没了嫡子,杨安琴都忌惮三分,只得退让。陈氏无招架之力,岂能有真心疼庭芜?嫡母不喜,便只是寻常庶女,光靠着父亲,多少要被人挑拣。如今庭瑶婚事搁浅,庭兰的更是举步维艰。低嫁,还不如陈恭。至少青梅竹马,至少婆婆不难缠。只能从长计议。 叶阁老木着脸道:“我家的嫡庶,也不是人人能挑的。你舅母怎么说?” 庭芳道:“舅母没说什么,陈恭,实有些配不上七妹妹。” 叶阁老最喜欢聪明的孩子,遇见庭芜尴尬的处境,亦是无法:“那就再瞧吧,横竖他们还小。我如今不得闲儿,你祖母又一直不大好,家里你多照管。” 庭芳应了。大致交代了下家里的事,便回了东院。京中气氛压抑,庭芳深吸一口气,换了张笑脸,才进屋对陈氏道:“娘,明儿我去福王府玩。” “你怎么就回来了?”陈氏道,“你姐妹们还没回来呢。” 庭芳笑道:“这个点儿水正温,又不晒,凫水刚刚好。” 杨安琴道:“你怎地不去耍?” 庭芳默默道:也得有空啊!一天天的邸报比话本子还精彩,真烧脑!加上日常的学习锻炼,真心没时间去玩水。再说又没有小鲜肉看。 杨安琴哀叹道:“外头那样乱,竟是不好出门。家里热死,想去郊外避暑。” 庭芳道:“可别!今年都不宜出门。” 杨安琴扭头问庭芳:“到底要吵到什么时候?前儿你舅舅来信说,不许我们出门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则补税,钱财省着点花;二则一出门就得动用银钱,少了吧人家笑话,多了又叫人惦记。四丫头,你给我个准信儿,朝廷到底缺钱到什么地步了?” 第260章 喵喵喵 “去年岁入,不过一千八百万。”庭芳无奈的道,“这几年,灾荒多,真收不上来。我听说江南都有流民,舅舅说了此事么?” 杨安琴道:“说了,不严重。”但富庶如江南都有流民,可见一斑。陈家几次减免佃户租子,为的是留个好印象,万一流民肆虐,佃农为了自己的利益,能抵挡一些。太乱了! 杨安琴与陈氏不同,她是管事的人,对外头的风吹草动更为敏感。知道庭芳跟在叶阁老身边议事,得的都是最新最要紧的消息,便不住的问。不多时,孩子们回来吃饭,庭芳收住话题,默默吃饭睡觉,一夜无话。 次日往福王府去,如此这般一说,福王恨恨的道:“你们这群老狐狸,就知道算计我!” 庭芳无奈的笑:“咱是反击。” “个屁!”福王没好气的道,“我还不知道你们,就钻空子吧。也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占那么多田做什么!”贪吧!往死里贪!看你们都把钱带到棺材里去! 庭芳严肃的道:“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尽的,朝廷法度有所限制才对。” 福王道:“哟,叶阁老醒悟了?” 庭芳笑道:“我们家真没多少田,多是地方官孝敬。不敢说自家清白,只是单让我们家清白,也做不了阁老。这事儿,真不赖我们家。殿下是知道我的,好日子也过得,歹日子也过得。”当然,这个歹,跟农民阶级的生活条件没什么关系。 福王烦躁的道:“躲都躲不开,平郡王就是手贱!”说毕,把庭芳往严春文处一扔,自己进宫去了。 严春文大着肚子,跟庭芳大眼瞪小眼。庭芳不能刚入府就出门,像专报信的,只能呆着。严春文被福王治过一回,不得不去了疑,依然看庭芳不顺眼。谁家女主人看到个外人比自己在家说话还有分量,都是不舒服的。庭芳在福王府,又确实比一般的幕僚得势。此结无解! 严春文憋了半日,强笑道:“妹妹中午想吃什么?” 庭芳当然更看不惯严春文,都这样了,还搞不清楚状况。说难听点,她当“奴才”的都知道福王的人品,做妻子的竟那样怀疑丈夫。怨她比王妃更能讨人喜欢?和珅还比嘉庆更讨乾隆喜欢呢。昔日徐景昌为“上级”时那才是真上级的范儿,揣摩福王心思甩她八条街。严春文这货,竟是半分不了解夫主。空降的就是不靠谱!扯出个笑脸,勉强解释道:“今日祖父打发我来说件事儿,不好立等就走,过会儿回去了。” 接着,两个人又沉默。庭芳决定还是别给孕妇添堵,生育是道鬼门关,别冒险为上。拜别严春文,往后头找平儿去了。 那厢福王进宫,找了半日,才找到往日状态。往圣上面前闹腾:“怎么又参上我岳父了?我家王妃的嫁妆你们都亲见的,我就是个软柿子,谁都往我头上踩!” 圣上心里门清,也有些厌烦平郡王。他抬起平郡王,无非是想压一压太子的势。福王为幼弟,从不招惹谁,不过打小儿众人宠着,有些个骄纵罢了。此番括隐,诸皇子多少有些侵占民田,唯有福王,当真是分给他多少便是多少。也不喜欢收外头的孝敬,更不掺和朝政。这样一个老实的弟弟都不肯放过,也太过了些。圣上看福王的日子,都有些看不过眼了。心疼的安抚道:“如今御史都是乱参人,不过参两本,谁没挨过?我心里有数。你别恼,回头我收拾他们。你那王府里,空荡荡的,新近选上的宫女我看着有几个不错的,你带了家去?” 福王与严春文彻底没话说,也不想再给她留体面,便爽快答应了圣上的好意,到手宫女两枚。这二年圣上喜怒无常更盛,福王得了承诺,不敢再闹。闷闷的说了句:“我找太子哥哥耍去。” 圣上道:“他正在外头议事,你别闹他。” “哦!” 圣上又忍不住道:“你多大了,还跟孩子似的,天天想着玩。也不肯来六部历练。你的哥哥们都学了好些本事,唯有你!我看你将来怎么办?” 福王道:“我倒问问,田庄里敢不敢跟我报假账!上回给我逮着了,狠治了一回,现如今都老实了。父皇让哥哥们历练,不就为这个么?” 圣上奇道:“你竟管事儿?怎么查的?” 福王道:“庭芳查的啊,她看一眼账目就知道不对。”又抱怨圣上,“我选妃的时候,我是做不得主,您也不给掌掌眼。我那王妃……算了,不说了……” 圣上干咳两声,是有点不好意思:“莫不是她算账都不会?” 福王道:“会是会,庄子上的账做的漂亮,她看不出来。我也没看出来。幸而扔给了叶小四,那死丫头太精了。到底经年管账的人,唉……” “后悔了吧?”圣上笑道,“早让你娶她,你死活不娶,便宜了徐景昌。” “我不喜欢小孩子。”福王坚持道,“也不是娶了她才能让她给算账。现在使着不挺好的么。”谁家没养几个幕僚账房的。当家太太再精,多是精不过积年的账房的。庭芳能看出来,那是因为他们家请了个账房先生当数学老师使。这年头,账房先生没受过正统数学教育,叶家又得罪不起不敢胡乱应对,也不知道教什么,只好教算账或是做假账的法门。庭芳捋着何先生教的法门,一路算过去,果然就逮着了。 圣上想着福王跟徐景昌一块儿混大的,也不碍什么,就没再说话。福王正欲告退,太子回来了。抿着嘴,亲自托了一叠奏折:“如今参人,是该治治了,什么都参,朝上都无人可使了。” 圣上翻开折子,六部多半人的名字赫然在列,顿时无语。见一贯脾气好的太子都怒了,圣上道:“小十一才说此事,连严鸿信都参。他家族人,哪里管的了那么许多,他又不是族长。” 太子忍着怒意道:“如今的风气,是越发坏了。”又问福王,“赵家的事儿你知道么” 福王道:“赵家也被参?谁跟我不对付呢?”擦,往死里整他是吧?弄完岳父弄外祖,真当他死了啊? 圣上也奇道:“理国公家?” 太子点头:“咬着不放了还!谁家规矩?在外头领兵打仗之人,本就不能参!何况理国公养了多少人,细论起来,不过是朝廷的银子花在朝廷上头罢了。”太子也是心累,差不多向着朝廷的,统共没几个人,“九边的总兵们都还好。”不好也不能动他们,一个不好,人家放点子蒙古人进来劫掠,那损失!真是宁可让他贪。贪再多也赶不上蒙古人入关一次抢的狠。 圣上道:“仔细核查,不能乱参,也不能不管。黄河又要修缮,今岁没有两千万银子,明年都没米下锅。朝臣只会说省俭省俭!好似我们多奢侈一样!”圣上又忽然想起一事,“说起省俭,大郎的婚事怎么还不见提?要省也不能把他给省了去。”前儿他想把后宫份位升一升,直接被朝臣拍了回来,叫他别浪费。形势不好,只得忍了。可形势再不好,孙子的婚礼也不能停啊!长孙都多大了?后头还有一串儿弟弟呢。 提个球,那是太子嫡长子,前脚选妃,后脚岳父被长流,像话么? 福王心念一动,直接道:“先前母后不是挺喜欢叶小四她姐姐的嘛!我看她挺好的,你们干嘛老绕过她去?” 太子郁闷的看了幼弟一眼,那不是她三叔脑子不清楚嘛! 圣上却是猛的记起旧年光景,问道:“她不小了吧?还没许人?” 福王摇头:“没呢。我觉得她挺好的,就她吧。省的我侄儿也跟着娶个不会算账的!” 圣上不由笑了:“你一日变三回口风。当初谁说她丑来着?”又笑问太子,“你觉得呢?” 太子早就想与叶家联姻,哪怕不为别的,叶家女孩儿水准确实高。前段时间庭芳替福王查账,那雷厉风行的手段!再往前福王妃之事,瞬息间作出判断,往福王府一跪,什么事都解决了。不提她在大同展现的才华,光这几边讨巧的本事儿,真是搁谁家都想抢。不是定了亲,真就想下手了。想来姐姐不至于差到哪里去,便是差些个,也有她帮衬。以往是叶俊德做了错事,又是那样没德性,对名声连累极大,不好与圣上提。现如今圣上问了,太子略做沉吟,就道:“女孩儿家都看不出好歹,其母陈氏倒是贤德。此事还请父皇做主。” 圣上记性极好,提起陈氏,他想起以往太子调侃过叶家主母们如何惯孩子。再联系一下庭芳的性格,又想起皇后也是那样的宠福王,心中一软,便道:“仔细问明,不曾许亲便是她了。大郎真个拖的不像话!”朝廷太乱,没法随意选妃。差不多的人家都背着官司,叶家还算清白。要定便赶紧定,叶家大姑娘年纪不小,只会更急,一不留神就给别人截去了。圣上手握锦衣卫,严春文之事他虽没细究,到底听过一两句。深恨之!皇后当初就不该纵着赵贵妃!那样的糊涂人儿,能选出什么好人来。当日选看的姑娘,哪个不比她强。硬是花团锦簇中选了个最差的,没法说了! 福王趁机道:“没许人,直接下旨便是。” 圣上再次确认:“你知道?” 福王笑道:“我当然知道,父皇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叶小四成天一块儿玩。” 圣上再次无语:“行吧,幸亏她许了徐景昌。”不然夫家非摁死不可。 福王撇嘴:“我就同她玩玩,有什么要紧?哪回不是丫头婆子围了一堆人。” 闲话几句,就这么把婚事定了。当初花了多少心思旁敲侧击,几方出马,都没把事儿下定。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太子有些恍惚,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自从圣上变了,福王就不大爱来宫中。即便是家常闲话,他都觉得累的慌。一句话肠子里打九道湾,稍有不慎又连累了这个那个的,心力交瘁。说完正事儿,福王有些疲倦的带着两个新出炉的小老婆告退。 圣上和太子都忙,爽快的打发他走了。福王还没寻着机会同庭芳细说庭瑶之事,圣上已发明旨。 正在家愁庭瑶婚事愁的挠墙的陈氏,忽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傻了。 第261章 喵喵喵 庭瑶的婚事,一直是叶家上下的一根刺。绝好的姑娘,低嫁不舍得,差不多的人家都没合适的。联姻联姻,她的夫婿对叶家的发展十分重要。郭子仪的福气,便是那七子八婿。可见女婿之重。 接完圣旨,叶家都有些缓不过神来。叶阁老头痛的道:“圣上竟不曾同我说,就直接下旨。也太……”就是家生子配人,还得意思意思问问人家父母呢!堂堂首辅,混的连个奴才都不如了。 庭芳亦如此想。她无数次面对皇权想炸毛的时候,都暗自给自己顺毛,那是皇家,有时代的局限性。然而你局限成清朝翻版就真的太过分了!再过一点儿,索性连初夜权也拿走得了!还真是天上砸馅饼,能吃是能吃,就是头上起个包。 福王随口一句直接下旨,真是随口说的。婚姻结两姓之好,他是熊孩子,说话没把门,人之常情。可他回家刚安顿好两个宫女,睡了一觉,第二日想去叶家通气儿,叶家已经接旨了。庭芳正准备去福王府问个究竟,福王一脸血的看着刚颁旨离开的太监,久久无语。叶阁老带着庭芳与庭珮,引福王去外书房上座。 福王头一句话便是:“昨日我提议的,却不曾想圣旨那样快。” 叶阁老顿时无言以对。 庭芳只得道:“罢了,看结果吧。”能咋样?遇到个疯皇帝,不服憋着! 福王提醒道:“嫁妆无需太过。皇家人,不缺那点银子。” 叶阁老差点没冲福王那幼稚货放嘲讽,别人不缺,太子都快穷死了。搞政治活动哪样不是钱。不张扬是好事,但压箱银必须多。太孙,比太子更难混。 庭珮忽然插了一句:“皇长孙殿下,似还没册封?” 这个福王倒是知道:“早预备册封了,朝廷事多,耽误下来。不然也不会猛的提起婚事。成家立业么。” 庭芳不确定的道:“太孙?” 福王看了庭芳一眼:“想的美。秦王,亦不错了。”本朝很少以地名做封号。但地名封号都是有讲究的,太子之后便是秦王,接着晋王、齐王。几乎相当于继承顺位。与封太孙差不多。朝廷不爱封太孙,主要因为不吉利。建文帝那位太孙,真是蠢的一言难尽,能把一手好牌打成那个样子的,朱元璋祖孙也是真绝色。 叶阁老松了口气,圣上到底更喜欢太子。幸而平郡王真扶不上墙,不然鹿死谁手都还不一定。封秦王,联姻阁老,差不多能安定天下了。从来平郡王就不是盘菜,几年期间被圣上抬的好似能楚河汉界一般。明面上是两位皇子斗,实际则是圣上与太子之争。否则就太子与福王两个最得宠的皇子,随便哪个都能干翻平郡王。幼时在乡间,亦听过父亲为了儿子们都言听计从,拿着家产逗弄儿子们,致使儿子反目成仇的。真是没想到,九五之尊,糊涂起来跟乡间土财主也没差。 不管怎样,都是喜事!叶阁老与庭芳虽然被圣上堵了一下,但旁的人已笑闹开来。这头说完话,那头老太太已带着众人挂彩绸放鞭炮了。一时间周遭四邻纷纷来贺喜,消息快的人家,已备好了礼物上门。福王硬生生被堵在门口出不去,要走侧门,惊的叶阁老都差点给他跪下了,小时候胡闹还行,都要当爹的人了,在臣下家里走侧门,叶家还不想死好么。不想见人,就只得被逼到后头,往日苗秦氏住过的院子还算干净,上座奉茶。 福王没好气的道:“烈火喷油!” 庭芳道:“谁让圣上冷不丁的下旨。我家都没预备呢。” 福王道:“你们家拦着不让走侧门,我得憋到宵禁了才能出去。” 庭芳哭笑不得:“您就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呗,不就是让门口送礼的暂停下朝您见礼么。”又闹什么别扭?闲王也没有您老这样闲的看见朝臣就烦的吧? “不想见他们。”福王道,“叫我清净一日也好。” 庭芳满脸疑问。 福王道:“昨儿圣上赏了两个宫女,我该怎么处置?” 庭芳:“……”我不是你老婆谢谢!此题超纲,拒不回答。 “说话!” 庭芳只得说:“您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呗。” 福王调侃庭芳:“徐景昌纳妾你怎么办?” 庭芳露出一口白牙:“打断腿!” “妾的?” “不,徐景昌的。” 福王大笑:“妒妇!” 庭芳道:“天下妇人,没有不妒的。”养只脾气不怎么好的狗,从它嘴里抢东西,还得被咬呢。妒?呵呵。 福王道:“我今儿才知道,你当初干嘛死活不肯嫁我了。皇家,容不得妒妇。” 庭芳捂嘴笑:“难为殿下想的到。” 福王笑:“怪不得挑徐景昌,没人管你。” 庭芳道:“天下讲理的婆婆,也没谁给儿子塞小老婆的。诚心找家宅不宁。殿下是皇家人,不知道我们百姓人家的行事。” 福王真的愣住:“没有么?不能生也没有么?” 庭芳细细解释:“按规矩,不能生的,要同亲家商议可否纳妾。至少,也得妻子主动纳妾。妻子不能生,还能过继呢。岳家咬死不松口,夫家也是没法子的。看谁家扭的过咯。自然有不讲规矩的人家,或是主母太好性儿,由着夫君去。横竖遇上我,那是什么歪脑筋都别想。” 福王调侃道:“倘或嫁了皇家呢?” 那是工作单位!她管老板有几个女人?庭芳肯定不能说真话,笑嘻嘻的打岔:“我没嫁呀!” “切。”福王道,“徐景昌年底回京述职,大抵又要升官了。” 庭芳大笑:“何止,秦王的嫡亲连襟,没有个四品五品,能见人?” 福王:“……”娘的,这丫头越来越不好糊弄了!兜头一盆冷水浇过去,“本朝武将,不到一品都不算盘菜。” 庭芳才不上当:“我不在乎啊,师兄人好就行。” 太恶心了!福王简直忍不住嘲讽:“好白菜都叫猪拱了!他怎么就看上了你?徐景昌什么都好,就是眼光太差!” 比你们娘俩好!庭芳暗戳戳的发了个隐藏弹幕,继续甜甜的笑着,毫不留情的刺激福王:“师兄给我做了个八音盒,拧发条的,很漂亮!殿下要看么?” 看你妹!你们东院全是人!这天没法聊下去了!还有徐景昌居然没给他做!没给他做!有了媳妇忘了哥,没良心的东西!福王气的半死,再不管是不是有人堵门,炮弹一样冲出去了。 庭芳爆笑,笑完回东院,立刻就被红梅截住:“姑娘快去正院,客太多,很忙不过来。” 庭芳回房换了一套正式见客的衣裳,晃去了正院。老太太房里果然满满当当都是人,迎头就撞见定国公夫人。庭芳也是给她的厚脸皮跪了,笑着福身一礼:“见过夫人。” 定国公夫人温和的点头,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太孙妃!早在徐景昌与庭芳订婚,就知道他必然一飞冲天,万没料到叶家的老姑娘,竟能被选为太孙妃。她家女儿不比叶庭瑶长的差,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事?定国公已是悔青了肠子,偏徐景昌人不在京城。徐景昌为定国公子时,户籍迁出去,可由定国公直接做主。然而要迁回来,就得过五关斩六将,叶家必不肯放人。就婆媳关系来讲,没婆婆都好过有婆婆管着。偏叶庭芳是个铁刺猬,无处下嘴。定国公夫人几次想巴结,她都巍然不动。权势不如人,忍无可忍,还得重头再忍。 老太太看着定国公夫人的做作,只觉得好笑。括隐括的定国公府又折了好些土地。他家无势,多占的全被逼的吐出来,越发捉襟见肘。若不是出了个徐景昌,还不定被坑成什么样呢。徐景昌的母族邱家,不就是原先自家的庄子,都硬被算作侵吞,叫人夺了么?一朝天子一朝臣,京中好地有限,自然是你方唱罢我等场。定国公家,已是占便宜了。再不想搭理他们,旁人也不大敢招惹。谁知道徐景昌会不会对亲爹心软呢? 徐景昌当然不会对亲爹心软,定国公夫人逮着空儿就去找庭芳,一次两次,大伙儿看定国公的笑话,三次四次,便是大伙儿觉得庭芳不知礼了。徐景昌恨不得回京掐死那两货,换个人家,他的婚约必要作废。他不信叶家不烦他,真是幸亏庭芳绷的住。遇见无耻的父母,徐景昌别无他法,除了上进只有上进。 定国公夫人倘或三言两语被打发了,也不至于对庭芳造成一定干扰了。众人不理她,她却是笑着拉住庭芳的手:“好亮眼的花簪,新得的?” 庭芳从容应对:“夫人好眼光,还是去年过年贵妃赏的。”鸽血红的宝石花簪,晃的全场焦点都在庭芳头上。庭芳不怕出风头,新出炉的太孙妃,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正端坐在东院。大房的场子庭芳来撑,也是应有之义。 庭芳极客气的把定国公夫人安顿到她该坐的位置,便乖乖坐在陈氏身边,受众人的恭维。此刻谁都想跟老太太并陈氏套近乎,定国公夫人根本插不进去。恨的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你给我等着! 第262章 喵喵喵 太孙妃之事,峰回路转。别说叶家,满京城的人家都摸不着头脑。江淑人几乎要疯,严春文把庭芳得罪了个死,往常还能说君臣有别。哪知庭瑶当选太孙妃,没有意外,将来是严春文朝庭瑶行礼。庭瑶庭芳姐妹感情极好,这可怎么办?圣上又赏了两个宫女,插手到儿子的屋里事来,可见圣上对严春文之不满。这一耳光扇的,严家几乎抬不起头。 得了信儿,还得往叶家送礼。严鸿信叫带上严春芳,一家子往叶家去。叶家正高朋满座,叶俊德远远看见,就迎了上来:“下官见过掌院。” 严鸿信忙扶起:“登来又同我客气了。”登来,是叶俊德的字。彼时官场称呼多用字,显的亲近与尊敬。 叶俊德不敢在严鸿信面前放肆,不独为上下级,他算少年进士,常被人成年少有为。可他也仅挂在二甲之末,后考了庶吉士才进了翰林院。可严鸿信呢?正儿八经的少年状元,当时风头无二,一路做到掌院,无人不服。多少年来,唯有长女叫他吃了一回亏。到底是内眷之事,于他圣宠无碍。 严鸿信更不敢惹叶家,叶家与他同辈的无甚人才,叶阁老却是起于微末,不可等闲视之。笑着携了叶俊德,往正堂贺喜。 江淑人带着女儿则被引进正院,算来大家都是亲戚,坐下说了两句话儿,庭芳就带着她往东院去看庭瑶。东院杨安琴陪客,此时她只能坐庭瑶下首,帮忙接待要紧的客人。头一日就来赶热灶的,倒也没几家要紧。江淑人算分量重的了。因庭瑶还未正式册封,江淑人不过福身一礼,庭瑶在上首颔首回礼,便请江淑人坐下。 屋内还有镇国公夫人在说笑,此外便是越氏之母越老太太作陪,很是清净。庭瑶几乎来不及适应身份,就必须以皇家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多少有些不惯,只面上没露出来。 江淑人笑道:“好些日子不曾见王妃,今日得见,越发出落的端庄秀丽了。” 庭瑶笑道:“淑人客气。” 越老太太笑道:“说句托大的话,我算看着王妃长大的,打小儿就觉得好,今日果然应了。” 杨安琴道:“您别光夸,添妆的宝贝速速献上。” 镇国公夫人笑推杨安琴:“泼皮!” 杨安琴大笑:“大嫂子你也别跑!” 严春芳比往日长大了好些,依旧是一团孩子气,坐在一旁,低头不语,却是不住打量庭芳。庭芳知道半大的孩子,家教再好,坐着都是难受的。使人唤了庭芜,叫她们两个小朋友一起做耍。严春芳与庭芳同岁,刚进入青春期,往年与庭芜差两岁不显,如今看来差的就有些多。不过总比枯坐好,两个小姑娘拉着手就跑去游戏间玩了。 江淑人奉承道:“七姑娘也长大了好些,看着倒有些四姑娘当初的模样儿。” 庭芳都忍不住对江淑人心生同情了。如今圣上正经事都干不好,恶心人的事一干一个准。那俩宫女……要是严春文没怀孕,就算有定国公夫人的脸皮,都未必熬的过。福王真好意思说她为什么不肯嫁,他老人家是真对女人毫不上心,谁嫁谁倒霉。从古至今,教育上头就不许女人有除了爱情之外的一切思维,几个女人能做到把丈夫当上级看?做不到的赶上寻常人不打紧,赶上福王那奇葩,那就自求多福。庭芳虽是工作狂,却知爱情是人生中很美好的东西。前世再忙,也是认真谈过的,只种种原因没走到最后罢了。一辈子光工作不恋爱,多无聊! 镇国公夫人又道:“其实,我今日来还有正事儿呢。” 庭瑶忙问:“伯母请说。” 镇国公夫人道:“有个不情之请。” 杨安琴顿时了然,说亲! 果然镇国公夫人道:“我瞧着你们家二姑娘甚好,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越老太太目瞪口呆,你就直接这么上了?规矩呢?好歹你叫你小姑子传个话儿吧?跟明抢有什么区别?镇国公府这顺杆子爬的本事,比定国公还强! 庭芳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这可真是水涨船高。千万别说是世子,她一准儿给拦下。才心里吐槽了严春文,庭兰活脱脱严春文的嫡亲妹子,高嫁作死呢。就镇国公夫人的精明手段,庭兰还不得给任意揉搓。 庭瑶忙问:“不知是哪个兄弟?” 杨家有个杨安琴戳在叶家,几个姑娘的品性门清。他们家一直打转摸不着太子的门儿,先前倒是与平郡王关系更好,但不妨碍他们想上太子的船。勋贵无甚实权,想要活下去,不就是得一次一次的联姻卖好么?为了家族,脸算什么?可庭兰确实当不得冢妇,好在,她除了长子还有幼子,虽比庭兰小一岁,但可以接受。便笑道:“是次子杨怡科。” 庭瑶笑道:“那我便替伯母问一声儿。” 镇国公夫人有些急,今日来人颇多,不知多少人盯着叶府的姑娘。庭瑶往下,庭兰是庶出,她能捡漏儿。到庭珊,必要许文官之家。老四是庭芳,已许徐景昌;老五庭琇,其母是那个样子,不大想要。再往下太小,不好意思开口。她能想到,旁人亦能想到。如今庭兰就是香饽饽儿,被人抢了就没了。 杨安琴拍拍嫂子的手,示意稍安勿躁。她还在叶家呢,多少能做说客。镇国公府现在有些尴尬,杨安琴虽不是本枝,但谁想让自己娘家没脸呢? 镇国公夫人看了杨安琴一眼,放下心来。庭瑶笑看庭芳,幸而已经许人,不然今日不定怎么抢。 勋贵的脸皮让越老太太大开眼界,真是不服不行! 庭芳不大熟镇国公家,不过想来杨安琴不至于帮着远亲坑小姑子,便放下心来。她这几年忙的多管外头,姐妹们鲜少操心,喜欢的多管管,不喜欢的真是有心无力。庭兰明显是不讨她喜欢的那款,三番五次的掰都掰不过来,加之孙姨娘见她长大,更加看的死紧,生怕被人哄了去,导致庭兰的思维越发往姨娘方向靠。眼瞅着就要放弃治疗,真是嫁到谁家都叫人不放心。就好比那贾迎春,如果不被打死,竟不知道是该同情她还是同情中山狼。下人随便能搬空库房都无动于衷,你能忍? 镇国公夫人深知庭芳在叶家是有极大话语权的,不好冒犯庭瑶,就只得拉着庭芳说话。把庭芳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拍马屁,有时候就是一种态度与诚意。庭芳只好打叠精神应对,直到将要宵禁,这帮祖宗才撤了。 庭瑶端坐了几乎一日,累的几乎脱力。见人走了,立刻歪在塌上,喊丫头倒水。 陈氏回来时,就见庭瑶蔫蔫的,登时急道:“要不要请太医?” 庭瑶摆摆手:“有些累,日后更难应付,我缓缓就好。” 不多时,叶俊文那头也散了,高兴的搓着手过来看女儿。憋了一日的笑意总算放肆的释放,嘴巴都咧到耳朵根,看谁都顺眼,竟是破天荒的道:“才收了对联珠瓶,回头记下来,给四丫头添妆。” 陈氏有些愣神:“不是给王妃么?” 叶俊文笑道:“等着吧,王妃自有更好的。” 庭瑶笑道:“别忘了二妹妹,才镇国公夫人想娶回去做小儿子媳妇呢。” 叶俊文有些不乐意:“嫁勋贵作甚?四丫头都是亏了。幸而徐景昌算争气,没辱没门庭。” 庭芳:“……”你才辱没门庭!虽是你女婿,在你女儿跟前留点脸会死? 陈氏却习惯性问庭芳意见:“你说呢?” 庭芳道:“问二姐姐。” 庭瑶道:“问她白问。且问舅母,人好不好?” 叶俊文道:“不要勋贵家!” 庭瑶无力的道:“二妹妹,换个人家管不来。” 见叶俊文没明白,庭瑶只得解释:“她不大会管家。”管家也罢了,那榆木脑袋分不清好歹,扔文官家里,那是要夫人外交的。送个废物给人家,夫家不摁死才怪!勋贵人家横竖没出息,坑就坑点儿吧。镇国公府还算有钱,荣华一生已经够了。 陈氏笑道:“二丫头跟七丫头,倒是妯娌了。” 庭瑶差点要疯,庭芜那素质你别浪费好么!陈恭算个屁啊!急忙忙的道:“娘没答应舅母吧?” 陈氏道:“还没有,太小了。你舅母说大点儿再看,不好意思耽误了庭芜呢。” 庭芳:“……”她家大舅母,做婆婆真是没得挑了。 叶俊文对陈家倒是不抵制,笑道:“我瞧着恭哥儿这几年长进了好些,大点看看也使得。” 庭瑶:“……”无奈的看了庭芳一眼,庭芳也没法子。横竖庭芜还小,庭瑶又嫁了太孙,到时候往太子系的人里头扒拉呗。 说完庭兰,叶俊文又笑:“有人提树哥儿的亲事,我没应。今日来提的都是讨巧的,且慢慢瞧着,替他选个好的。” 陈氏的脸色登时就沉了。 第263章 喵喵喵 陈氏一直讨厌庭树,尤其是跟叶俊文交恶之后。她现在是巴不得夏波光生一个,她抱过去养。偏偏夏波光的肚子死活没动静。大房依旧只有庭树一根独苗,怎么都绕不过去。她才不想拉下脸去给庭树说亲,说的好听,谁家好闺女愿意许个庶子,在嫡婆婆和亲婆婆之间夹着不好做人。庶出的尴尬到说亲的时候尤为明显,女孩儿还好,个人差不离了,对方主要看父亲。男孩儿则是要娶回家的,等于旁人把嫡亲骨肉交到你手中,自己护不住,自然要做万全准备。 故当家主母们很不愿把亲生的许给庶子,除非那个庶子没了亲娘或是特别聪明。可庭树又是将来的当家,娶个庶女,叶俊文一准不愿意;往下找嫡女,更加不愿意。但这是你一家不愿意的事儿么?换个角度,庭树这样的条件,想求娶庭芳这样的庶女,都是不能够的。想要说个好的,就得她舍下脸去求。庭瑶才是太孙妃,太子且没登基,有人来抢闺女,未必有人肯来送闺女。叶俊文真能给她找事儿。 天大的喜事,母女几个还没空凑一块儿说话,偏叶俊文一直碍眼。庭瑶终于忍不住道:“今早上夏姑娘就有些不爽快,家里乱糟糟的,也没请个大夫,爹去瞧瞧吧。我如今不好去瞧了。” 叶俊文笑:“她昨儿还好好的呢。” 陈氏道:“就是今日不舒服的,老爷去看看吧。王妃累了一日,也要梳洗了。” 叶俊文只得退出去找夏波光,陈氏才得以跟庭瑶好好说话:“将来……可不得回娘家了。” 庭瑶微笑:“劳母亲和妹妹多跑几趟。我与殿下年纪都不小了,只怕婚事近在眼前。家里无需太破费,殿下理应谨小慎微。” 庭芳道:“那些宫里赏下来的东西值钱,你带进去就体面了。比咱们自己挑的还好。” 庭瑶摇头:“往日你说不嫁,当哥儿养着,给姐妹们挣嫁妆随你。如今你也是有人家的人,嫁妆不好看,脸上无光。再则赏你的,我怎好拿了去?知道的说我们姐妹情深,不知道的就该说我欺负庶妹了。人言可畏。” 陈氏笑道:“你姐姐的嫁妆你很不用担心,赶热灶的多了。” 庭芳一想,笑了:“我想岔了。现空了半拉朝堂,想跑官的,头一站拜咱们家,理由都是现成的。姐姐的嫁妆可真得悠着点。” 庭瑶点头:“正是这话。” 说话间,叶阁老来了。叶阁老对陈氏道:“大太太累了一日,且去歇着吧。” 陈氏还有好多话想同女儿们说,然公公有吩咐,也只得走了。叶阁老递了张纸给庭瑶。庭瑶打开一看,白银三万两,愕然。 叶阁老淡淡的道:“私房。” 庭瑶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她依然不变初心,依然很高兴做秦王妃,然而朝野乱局,使得她蜕去了往日的天真。太子,并非恪守礼节便可。当今太子,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么?没有。但他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连带叶家都跟着起伏不定。那么将来的太子亦是如此。太子妃到了谨小慎微的地步,她能做到么? 见孙女没被喜悦冲昏头脑,叶阁老十分满意。除了承恩公,能封公爵者,无不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在开国动荡的岁月里,不单要能打,还要能熬。熬过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方拿的稳丹书铁券,享得了与国同长的荣华与太平。到了承恩公,真的就只是会生女儿么?无非是看不见的战场上,更为奋力厮杀罢了。 叶阁老对庭瑶一直是满意的。她不似庭芳那样虎虎生威。她的温润和沉稳,更适合杀人不见血的宫廷。顿了顿,叶阁老道:“嫁妆,不会很多。”叶阁老慢慢道,“三万两,亦不算多。甚至,可以说很少。”政治投资的话,三万两几乎相当于杯水车薪。但可表明叶家的态度,以及,对秦王,足够了。 余下来的话,已不用多说。庭瑶明白,家里能拿出来的只有这么多。一口气三万两,只怕是活钱都在此。叶家家业当然不止三万,可叶家十四个孩子,即便她是未来皇后,也不可能都带走。嫁妆的“不会很多”,仅仅是相对。嫁入皇家,再少,三五万两是要的。加上不大好算的折损,以及有些承袭自母亲或是庭芳以往攒的物件,连头带尾,近十万两了。庭瑶觉得压力有些大。 叶阁老此来,不单给钱,还有别的:“备嫁总是繁琐,依我看,很没必要做那些琐碎。你有祖母、母亲与舅母,她们会预备妥帖。从明儿起,跟着你妹妹看朝廷邸报,甚至,看奏折。” 庭瑶点头。 叶阁老继续道:“没有男人喜欢无用的女人。你是妻,妻者,齐也。皇家的独宠难了点,史上也不是没有过。得宠,总好过不得宠。最差,也要做到姬妾满院,你是独一份的尊荣,亦如太子妃。” 庭芳补了一句:“别太严肃。正妻范儿,端的太足就作死了。皇家没有夫君,甚至没有夫主,只有主子。”嫁入皇家,太艰难。可混朝堂比读书还要像逆水行舟,不进则万丈深渊。只要摆正了心态,总归是好事。 叶阁老道:“四丫头说的明白。你争宠,不是为夫妻之间,而是像我手底下那几个幕僚。甚至……你的丫头们一样。利益才是最稳固的关系,风花雪月一丝都不能有。从一开始,你们就只有利益。绑在一条船上时间长了,才会有感情。倘或皇后还在世,圣上未必有如今的疯狂。满宫妃嫔,谁也不能越过皇后。死太早,是命。活着的时候,她就是最好的。” 叶阁老继续道:“然而,讲利益,也不能不讲情分。你真心待殿下,殿下才会真心待你。主仆之间,也是有情分的。” 庭瑶笑道:“一如福王殿下与庭芳。” “然!” 庭瑶道:“孙女儿明白了。” “甚好。”叶阁老对庭芳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庭芳摇头,基本上,除了春宫图详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吧?秦王妃是个技术活,各方面技术都得毫无死角。旁的娘家还可以砸个砖什么的,太子嫡长子?还是老实点别让他砸了叶家的砖。好在秦王也很嫩,庭瑶应该能对付。 教育是漫长的过程,临门一脚不过是重点的强调。叶家花费无数心血浇灌出来的长女,再过的不好,也只能说时也命也了。天下所有事,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叶阁老说完话,迈着属于老年人特有的步伐,走了。 庭芳见祖父走远,歪头对庭瑶道:“明儿,你跟夏姑娘玩一日吧。” 庭瑶似意识到了什么,不自觉的问:“瘦马,真个就那么好么?” 庭芳道:“譬如读书识字,你是打小儿学着的强呢?还是长大了胡乱学的强?师兄这两年练的再勤,字儿总是不如我的。” 庭瑶抿嘴,作为封建统治下的大小姐,对瘦马很难不产生鄙夷。狐媚之术,不过小巧。可看夏波光也知道,她能让叶俊文几乎言听计从。说拽住就拽住,幸好两拨儿是一边的,倘或夏波光与陈氏不对付,比生了长子的周姨娘还要可怕。庭瑶不得不承认,她是有手段的。 庭瑶并不知道,和谐的夫妻生活,对感情是多大的筹码。枕头风之所以恐怖,就在于男人欢愉过后,女人说什么是什么。青楼女尚且能骗去无数真金白银,何况日日缠绵的夫妻?多半时候,男人用理智思考,唯有此事,比女人还要感性。如康熙皇帝那种拔屌无情的品种,极其罕见。遇到了,那就只能拼爹拼肚皮了。 庭芳慢慢的劝道:“皇家人,不好伺候。” 庭芳看到庭瑶别扭的表情,不由笑了。大小姐,没出去过外头,家里再斗成乌眼鸡,也没有性命之忧。公主病才是常态,到了婆家,就好比大学生毕业进了单位,爹妈老师没教的,社会自然会教做人。谁都年轻过,无所谓。可进了皇家门,尤其是太子嫡长子,教做人的代价显然太大。庭芳知道庭瑶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哪个刚订婚的少女,不对未来充满期望?便是她,也会想长大以后与徐景昌的重逢。可去了皇家,敌人就不再是后院里几乎没正经受过教育的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门,而是在各个家族精心培育、朝堂历练多年的……男人们。之前的对手,都仅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还有许多是混日子的;之后的对手,每一个都是TOP10的硕士毕业。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 就像谁都没有想到,当年皇后的一步闲棋,能震边疆;一时兴起,能绑死福王。真的就只是闲棋么?真的就只是兴起么?福王竟就长的那样不谙世事,却心存善念。除了皇子特有的骄纵,几乎找不出任何毛病。包括对徐景昌那样深厚的感情,在天家里几乎是找不到的。皇后就真的没引导过?他能对徐景昌软,就一定能对太子更软。好一个只有骄纵小毛病的、心软重情的小皇子!厉害! 庭芳垂下眼,赐婚……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264章 喵喵喵 砰的一声,花梨木的圈椅倒落在地。平郡王愤而补上一脚,原本就脆弱的交椅款式,就变了形。平郡王犹不解恨,手一挥,大案上的文具七零八落的砸在地上,发出乒呤乓啷的杂响。叶家长孙女选为秦王妃,朝中风向为之一变。谁都知道叶阁老跟太子眉来眼去,圣上当然知道。他深知圣上抬起他的目的是什么,然而机会在眼前,谁不想要?现在好了,后悔了,过河拆桥了? 平郡王怒不可遏,姜阁老被迫告老,整个中枢,再无人能制衡太子。圣上是退缩了吗?平郡王恨出血来,却是毫无办法。太子有宗法、有文官还有武将。他在边疆固然有人,也只能牵制赵总兵而已。想要造一场宫变,至少得禁军有人。一不留神就替太子做了嫁衣。事到如今,他已无路可退,亦无路可进。太子东宫始终水泼不进,不然真想下点耗子药,毒死算完! 看着满地狼藉,平郡王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几年夺储生涯,他的脾气好了许多,到如今却是无用。寻了张椅子坐下,手指不自觉的一下下抓着垫子,要如何才能绝地翻身呢?朝堂没有力量,其它的呢? 姜阁老告老,太子系几乎欢欣鼓舞。时到今日,太子才稍稍松了口气。母后病逝前后,他就一刻都不敢放松。圣上大抵是真意识到自己老了,不再针对他。又或许是三年时间,平郡王并余下的皇子带门人,都不成气候,致使圣上绝望。在东宫的卧室里,太子放声大笑。你的人,谁都有毛病;而我的人,几乎清白!圣上,你不如我!笑出了眼泪后,太子又换回了平素的表情。还不能得意忘形,行百里路者半九十,得忍!忍到那一日,才是真正的解脱。三年的对峙,父子之情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你死我活。太子曾经酸涩过,痛苦过,道如今,全化作憎恨。我们母子,从未对不起过你,而你却背叛了所有人。 太子妃听到丈夫笑声渐止,才推门而入。三十多岁的妇人,依旧温婉。脂粉的掩盖下,岁月在她身上似乎没有任何流动,如珠玉般悦耳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明日就要册封,册封后是婚礼。我还没想好送什么聘礼呢,殿下帮我参详一二。” 太子笑道:“你还患得患失起来。他的聘礼有内务府筹办,你又操哪门子心?”温暖的家庭生活,像似在坤宁宫承欢膝下的日子。平静而悠然,令人怀念。 太子妃嗔道:“我没养过女儿,冷不丁家里来了个漂亮的姐儿,有些慌呢。”太子四子,长子嫡出,余者都是侧妃所出,有两个庶女都夭折了,没养活,家里还真没有能陪太子妃说话的人。 太子心情甚好,一把搂过太子妃,笑道:“别人家的女儿你羡慕个什么劲儿?咱们再生一个便是。保管比天下人的闺女都强。” 太子妃脸一红:“胡说什么,都多大年纪了。” “跟儿媳妇一起坐月子,也是有的。”太子调侃着,“待到儿媳妇也生了儿子,就更好了。” 太子妃低低应道:“嗯。” 太子明知太子妃应的是后半句,他全当只应了前半句。轻轻使力,把太子妃摁倒在床上。随手一挥,帐子落下,外头的宫女太监看着明晃晃的太阳,都怔了。一贯守礼的太子,也……白日……呃…… 庭芳在福王府的马场,带着小胖子疯跑。在福王的强烈抗议下,徐景昌只好重新做了一套可由水利驱动的移动靶托人送进京。福王亲自装上去,发现并没有什么卵用。他连固定靶都射不中,移动靶竟是专给庭芳与小胖子玩的。福王气的半死,再写信去骂徐景昌——你能不能整个我能玩的!? 徐景昌在大同每天累的跟狗一样,做个移动靶已经是极限。实在想不出什么新招儿,只得跟夫人求救。想着如今已是盛夏,再过半年,他能回京一趟,心中就无限柔情。一年未见,不知她长高了没有。 福王的抱怨徐景昌才收到,回信自然还早。庭芳顶着盛夏的骄阳与福王的“怒火”,玩的不亦乐乎。江淑人打听到福王心情好,撺掇着严春文往后头去。夫妻两个总僵着不是好事,虽有身孕,谁知道生下来是男是女?圣上赏的两个宫女,暂无名分,却还算得宠,被抢先生了哥儿,王妃更无立足之地。严春文被母亲架到马场,福王正在凉亭里吃冰碗,边吃还边骂:“叶小四我告诉你,大太阳底下晒成黑炭,我就送徐景昌两个肤白如玉的丫头!” 庭芳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殿下现在就可以送,横竖你敢送,他也只敢当丫头使。” “嘿!我就不信你管的住他!” 庭芳大笑:“殿下大可一试!”就算圣上赐的宫女,也可以只当宫女使呢,别说亲王了。她就不信福王能干的出点名赐小老婆的事。再说了,赐不赐是上司的事儿,睡不睡还不是徐景昌的选择。他不愿意,丫头还能强了他? “你特么给我下来!”福王跳脚,“还有小胖子你!跑的快了不起啊?”真是气死他了,庭芳的马术还是他启蒙的,现在徒孙小胖子都比他厉害,简直没法混了好么。扭头见严春文和江淑人来了,看在严春文肚子的份上,淡淡说了句:“坐。” 严春文十分尴尬,从去年冬天起,福王就一直没搭理过她。江淑人也陪着尴尬,才生龙活虎的人,见了王妃,整个人都冰了。直到庭芳进了凉亭,见过严春文,江淑人才笑道:“贵府的二姑娘下定了?” 庭芳回道:“婚书已写,过门却不急。我娘不舍得哩,硬要多留些日子。”镇国公的次子上门拜见了一回,叶阁老看了看,人还老实,就点头答应了。都是亲戚,或能照拂庭兰一二。要嫁去镇国公家,杨安琴不想坑侄子,叶阁老松口当日,她就隔了孙姨娘,亲自带在身边调教,能抢救多少是多少。孙姨娘虽然有些不高兴,杨安琴却算是婆家人。婆家人愿意提前教总是好的。现正在家里正儿八经学规矩呢。 陈氏不舍得是托词,秦王婚礼的还未定,肯定不会先预备庭兰的。比起庭瑶,庭兰的分量差太多,当然集中精力办大事。江淑人想要庭芳替严春文说好话儿,就奉承道:“你们家的姐儿,个顶个的好。我都想把春芳放到你们家上学,也熏陶点子精致来。” 庭芳笑道:“可别,我家的弟妹正恨我呢!” 小胖子趁机控诉:“数学低于六十分者,四十下手心!痛!” 福王讶然:“这么狠?” 小胖子猛点头:“我才学半日,很是跟不上,可何先生半分情面不留。” 庭芳一拍小胖子的后脑勺:“知足了,你的题已放简单了。我们家小七,甩你们多远了都。” 小胖子接着控诉:“七妹妹就不是人!!!” 福王笑道:“他们家盛产狐狸,你七妹妹八成是跟四姐姐一胎生下来的狐狸。” 庭芳正色道:“分明是两胎。” 小胖子爆笑:“狐狸姐姐!” 庭芳:“……”小胖子你的笑点能不能好了? 严春文干笑半天,才问:“数学,难么?”她百般讨好无门,想改法子了。 庭芳:“……”合着当初她熬夜写的两本数学书没翻过? 严春文自然会基本的算术,江淑人笑道:“王妃可向殿下请教。” 庭芳看的好心累。她曾经有个下属,恃才傲物,凡事都跟她对着干。没人可使,自己实力又不够强悍的时候只能忍。终于忍到自己突破了技术难点,又招了可替代的同事后,直接雪藏。庭芳所在的公司各方面都不错,奖金极高,“才子”有些舍不得离开,却是被庭芳彻底阻隔在项目之外,不得不主动提出辞职。技术员,吃两年闲饭就全废了,没有人耗的起。不是没有对她示好过,可上司的心情都是一样的,你惹毛过我,我宁可重新培训新人。所以她从来不敢真的惹福王,惹毛了,就覆水难收了。除非上司真的离不得你,或是真踩了你底线,那就再说。 然而严春文再不好,那也是老板娘。庭芳今日疯够了,就带着小胖子告辞。福王却是无聊,知道庭芳在避谁,更加不高兴。庭芳走后,福王与严春文在凉亭里再次无话可说。严春文好悬没委屈的哭出来,好半晌才道:“殿下……” 福王头痛不已,对着个蠢老婆,真是脾气都发不出来。严春文怀相不大好,又一直心情很糟,旁人怀孕都胖,偏她瘦了许多,显得肚子尤其大。福王终是磨不过,叹口气道:“行了,以后别犯蠢。” 江淑人轻轻松了口气,此事揭过便好。 福王又道:“你先静养,等孩子生下来你出了月子,我寻个积年的老帐房与你。好好学!自家账目叫别人看,像话么?” 严春文差点感动的哭出来,忙不迭的点头。 福王道:“你先回吧,虽是凉亭,热的很。” 严春文怯生生的问:“我可以问四姑娘学么?” 江淑人立刻轻咳一声,佯装调侃:“我看你是想同她玩。” 福王:“……”庭芳刚出了一本《解析几何》,你让她教你个入门的? 严春文又嗯了一声,道:“我现在精神还好,先慢慢学。” 福王继续:“……”好吧好吧,不烦他就行。 第265章 喵喵喵 秦王已年满二十,因政局动荡,一直无心婚事。得遇圣上赐婚,东宫自然着急起来。钦天监算出几个吉日,最近的在八月,时间太赶,对女方也不够尊重,便定在十二月。再次接到圣旨后,叶家疯狂的忙碌起来。 普通人家嫁女,礼服是重中之重,嫁到皇家则有不同,王妃的大衣裳都是有品级的,那些材料便是民间有,也不敢使。故王妃礼服由内务府承办,叶家需要做的是能配上王妃身份的常服,便于她嫁人后使用。 琐事都与庭瑶无关,她的房间放了一桌《二十四史》。史书,又称帝王家事。任何一个女孩儿,嫁入夫家前都最好尽可能了解夫家的行事。严鸿信给女儿的是后妃传,认为看看后妃如何处事即可。但叶阁老圈出的重点则是朝堂。除非丈夫打定主意做闲王,否则只学着如何做后妃,怎么死都不知道。 夏波光趴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翻书。像她这样的出身,就是专管男人娱乐的。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凑在一处爱讲衣裳首饰,男人不管水平高低,都喜欢讲讲文臣武将、朝廷时局。为了卖个好价钱,妈妈自然下过狠手。不指望她们能有多精通,至少不能鸭子听雷。想要无根无基获得宠爱,从来不是简单的事。夏波光微微勾起嘴角,真当狐媚之术,单有床上功夫就可以么? 庭瑶放下书页,扭头对夏波光笑道:“夏姑娘不用陪着我。” 夏波光眼睛笑的像月牙:“四姑娘说了,我好好陪着大姑娘,她就把八音盒借我玩。”可以拆的那种玩! 庭瑶:“……” 夏波光又笑:“放心吧,我拆出来的东西,还没有装不回去的。四姑爷不会生气的啦。” 庭瑶无奈的道:“你就陪我看书?没别的事儿干了?” 夏波光道:“我能有什么事干呀?老爷又不在家。” 竟无言以对。 夏波光继续道:“大姑娘不用管我,拿我当个丫头就行。待我想起了什么,再同您说。” 庭瑶的脸不自觉的红了红,她已得了闺房卷轴,在嬷嬷的陪伴下,稍微看了一回。心里有些抵制,又不得不看。 夏波光看着庭瑶的脸色,猜着了八分。良家女子呵,都被教育那事儿是不对的,避淫字如蛇蝎。偏偏男人又喜欢,只得一直吃亏,还不知道亏在哪里。她有个姐姐,便是遇到了什么都不懂的妒妇,实在抓不住要点,便把她姐姐活活打死。打死又有什么用?死了她姐姐,天下有的是瘦马。可以色事人者,能有几时好?她们不是不知道,不过是无可奈何。妻也好,妾也罢,都是那么回事罢了。 七月的天,热的人发蔫。庭芳从外头回来,满头大汗,赶紧洗头洗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晃到庭瑶房里,问:“今日看的如何?” 庭瑶笑道:“还好,刚歇着。你大白天的洗澡?回头又一身汗。” 庭芳摆摆手道:“热的受不了,马车晒了半日,摆了冰都不中用。咱们家离福王府本就不远,我都到门口了,车里还没凉下来。” 庭瑶道:“你预备回来时,先使人搬了冰上马车不就行了?” 庭芳叹道:“江淑人来了,我便告退呗。福王妃的脑子真不好使,江淑人更是精明在表面。对着王妃还能单教数学,江淑人一脑门子争宠。真是的,这样的问题问我作甚?我又不用掐姨娘。” 夏波光笑道:“问我,问我!” 庭瑶道:“福王妃是急了吧。” “可不是急么?”庭芳摇头苦笑,“圣上赐的两个宫女,挺讨殿下喜欢的。” 夏波光忙问:“有何长处?” 庭芳道:“安静。” 夏波光:“……” 庭芳又问:“二姐姐呢?” 夏波光道:“隔壁学算盘,现在知道下狠功夫了。原还想学煲汤,天太热了,太太没让。不是我当着两位姑娘溜须拍马,太太的为人……没话说。” 庭瑶道:“面团一般,日后还请姑娘多照应。” “好。”又问庭芳:“你明儿还去王府?” 庭芳道:“不去了,二元一次方程,且够福王妃学七八天。她也是心思没用在正道上。殿下那无耻之徒,他就是不高兴自己玩不了移动靶,知道我再不高兴,也得恪守君臣之别,不能对福王妃发脾气。闲的只好整人玩了!” 夏波光拿绢扇捂了嘴笑:“殿下一团孩子气。” 庭芳哀叹:“陈恭他亲哥!” 夏波光大笑:“将来可以同小世子一块儿耍。姑娘的贺礼备好了没有?” 庭芳道:“还在琢磨,要讨殿下欢心越来越难。谁像他似的没正事儿,见天折腾好玩的。” 庭瑶休息够了,又开始看书。庭芳不欲打搅,想着自家屋里应该凉了下来,就用扇子遮了头,往自己房间里去。哪知夏波光跟了进来,死乞白赖的要玩福王送的盒子。那个本就可以拆装,庭芳只得把盒子扔给她:“拆八百回了,不嫌腻?” 夏波光头也不抬:“不嫌,好玩。姑娘能想个旁的么?” “等你姑爷想去。” 夏波光郁闷的道:“姑爷怎么还不回来呀?” 庭芳:“……” “姑娘……” “嗯?” 夏波光张了张嘴,又不说话了。 庭芳盯着夏波光看了半日,问:“你有心事?” 夏波光的手顿了顿:“没什么,有点想家。” 庭芳怔了下,夏波光有家么? 夏波光扯了个笑:“我是九岁上头被卖的,原先……乡下妞,不识字。” “家里遭了灾么?” 夏波光垂下眼:“嗯,徽州大旱,要么卖我,要么卖地。我也不值钱,两石米罢了。今日听人报大姑娘,徽州大旱,求减免赋税。不知家里怎样了。” 庭芳问:“恨么?” 夏波光摇头:“不卖了我,早饿死啦。做什么都比死了强,我现在过的挺好。太太也疼我,姑娘们也待我好。我其实想问姑娘,在徽州有认识的人么?我现在过的好了,想……帮帮他们。可想想还是算了,连续几年收成不好,谁知道在哪里呢?我那会儿还不识字,不知道我们村叫什么。” “你原先叫什么?” 夏波光沉默了一下,才道:“大妞。” 庭芳苦笑:“这可没法找。” 夏波光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真希望他们还活着。” 这种事,真没法安慰。庭芳轻轻叹口气,百姓如蝼蚁,竟是连卖女儿都显的温情。不卖了,难道炖了吃么?荒年的女孩儿还有条生路,男孩儿只好饿死。夏波光再委屈,也算灾民里顶幸福的一个。庭芳垂下眼,她也想家,可她永远回不去了。 夏波光抹了把泪,低落的道:“给姑娘添麻烦了。” “没什么,有机会替你找找。”庭芳道,“只你也别报多大指望。再有,买你的人家,总有契,你没看过么?” 夏波光道:“倒了三四回手,谁还记得?头一个买我的不是本地人。他们专门贩人的,好利一双眼。我脏成那样还又瘦又小,都被他们揪出来了。” 庭芳嘲讽:“他们呀!此事,你找我爹撒娇去。先问送你来的人,看在哪里得了你。爹妈直接卖了你的反倒不好找,他们专贩人的,江湖上都有名有姓,不过花点银子罢了。但你不能现在提,过二年吧。咱们家现在风口浪尖上,天天被人盯着呢。” 夏波光点头:“我知道。”说着又笑,“每回见姑娘带着弟弟妹妹疯,就想起我小时候。也是那样在田埂上跑。不听话了就揍。我家也有田的,就是遭了灾……” 徽州大旱,从春天到七月,滴雨未落。大旱、民乱,常常十户九空。夏波光的家人存活的希望太渺茫,所以才会想,才会哭。两千万的岁入,并非朝廷不想多收,不想奢华,只是真的没办法再刮地皮。为了一家一姓的天下主位,把农民绑死在土地上,打压一切工商业,导致毫无抗风险能力。明以后的统治者太恶心了。便是你卡死了农民的脖子,不也没活过“弱”宋么?太祖压倒一切,到太祖压垮一切(①吴晓波语),六百年的民不聊生,难道他们就从来没有一个人反省过么?千古悬案,此题无解。 次日,正是大势至菩萨圣诞,各个庙宇都挤满了人。叶家没空去上香,清晨打发了婆子出门。庭芳在学里听课,就有丫头回报:“姑娘,福王妃使人来接你了。” 庭芳看了看刻漏,皱眉,大清早的又有什么急事?严春文不会这个点找她,那便是福王。庭芳悄悄起身,回房换了件出门的衣裳。走到二门,就看到严春文的陪房。彼此见过,踏上了福王府来接人的马车。 福王府距离叶家并不远,京中权贵扎堆儿住,都是紧紧围绕着皇宫而居。今日稍微走的有点长,庭芳心道:堵车绕路? 马车忽然一顿,庭芳惊觉,正欲掀帘子,就见两个莽汉冲了进来。 庭芳袖子里的臂弩即刻发射,却是只能射中一人,狭小的车厢里,灵巧被全面压制,体能占了绝对优势。庭芳还来不及逃,就被人死死摁住口鼻,不能呼救。那人艰难的制住她后,一个掌刀打在她的颈部,整个人顿时陷入了黑暗。 第266章 喵喵喵 庭芳申时未归,也没使人回来报信,叶阁老心中一跳,惊觉不对,立刻使人往福王府去。接到消息的福王腾的站起,他今日压根就没接过庭芳!忙问来人:“谁去接的?” 来者是叶阁老的长随川连,急急回道:“是王妃的陪房。” 福王冲到正殿,问严春文:“你使人接庭芳了?” 严春文一脸茫然:“没有啊,她昨儿才来了。” 福王目光一凝:“你的陪房呢?” “周实?”严春文道:“他昨儿就告假了,说带家眷去庙里上香。我想着没他什么事,就应了。怎么了?” 福王强忍着怒火,有人算计他!掉头跑到马厩,打马入宫。此事非同小可,已非他能处理的了。 严春文晃了晃,声音里已带了恐惧,叶庭芳……她又做什么了? 川连目送福王进宫,也赶紧骑马回家报信。叶家登时大乱!陈氏直接晕了过去,叶阁老沉声道:“关闭门户,我出门一趟。” 庭瑶脸色发白,谁会绑庭芳?是因为福王……还是因为她? 小胖子急道:“快写信给我爹,各个路卡拦截!” 老太太急的直冒汗:“早起不见的,只怕已出门好远了!哪里知道哪个方向?” 庭瑶颤声道:“先问左近,四妹妹带了水仙出门的。没人见过四妹妹,总有人见过水仙!” 杨安琴利落道:“摊纸,我来画!” 越氏道:“快酉时了,即将宵禁。你先画,我使人出去打听!”说着一叠声的派人出门。福王府的车,庭芳不可能带着丫头坐,水仙只可能跟在车边上走。阁老府的丫头,又是去王府,穿戴都异常华丽,极容易被人记住。 老太太头晕目眩:“先请太医瞧大太太,别放回家去,别把老太爷急出个好歹。” 叶俊德立刻撒腿就跑,往外头请太医去了。 福王策马入宫廷,层层通报下,终于见到圣上。圣上都已翻了牌子,差点被福王撞见,惊诧的道:“何事?” 福王跑的太急,大口的喘着粗气:“父皇,有人买通我府里的下人,把庭芳劫走了,下落不明。” “什么!?”圣上忙道,“宣五城兵马指挥使!” 指挥使正在冒冷汗,叶阁老头一个找的就是他,堂堂阁老之孙,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劫走,正撒人出去找呢。都丢了三四个时辰了,还上哪里找去!正不知怎么应对叶阁老,圣上宣召。叶阁老本就身体不好,一急之下站着全身都打晃。指挥使魂都吓没了,特么才丢了太孙的小姨子,再急死了王妃的祖父,他十条命都不够填的!抖着声音大喊:“快快快去请太医!” 叶阁老拼命稳住身子。又听人来报:“大人!好几个人家都在衙门哭诉,说丢了孩子。” 指挥使怒道:“丢了就丢了,今儿佛诞,哪回不丢孩子的!” 那人急道:“一丢十几个,都是女孩儿!” “什么!?”指挥使跳起,“多大的女孩儿?” “最小都是十三四了!”那兵丁也跳脚,“大人,快派人查吧,我侄女也丢了!!!求您!”说着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指挥使都快哭了:“别忙,我先进宫面圣。”说着打马朝皇宫里狂奔。 一日之内丢了十几个女孩儿,其中一个还是阁老之孙,京城都震动了。五城兵马司的人马疯狂的全城搜索,福王从宫里回来,连夜审理严春文的陪房,却是发现周实一家子全都人间蒸发。严春文吓的全身发抖,上回她就疑一疑庭芳,都差点没命。这次……这次…… 五城兵马司如同无头苍蝇般的满城乱窜,严鸿信接到消息时,眼前一黑。拉着江淑人就往福王府里去。福王坐镇府中,听着下人来回传说回报信息。见严鸿信来了,问道:“有信儿?” 严鸿信道:“此事蹊跷!” 福王差点炸了:“当然蹊跷!以她的脑子不可能被拐,以她的身手也不是一两个拐子能制住的。她能打过我的亲兵!她身上还带着武器!” 严鸿信愕然,庭芳居然能带着武器自由出入亲王府!? 福王一拳砸在桌上,好大的局!十几个女孩儿,比单一个庭芳更容易被发现。也就是有人故意想闹大!为什么?为什么?庭芳是否还活着?那十几个女孩儿,又是否活着?到底什么目的? 正说着,秋儿哭着来报:“王爷,王妃……王妃有些不好!” 福王怒道:“她又裹什么乱!?” 秋儿吓的半死,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严鸿信推了江淑人一把:“去看看,别是动了胎气!”严家陪房出事,福王不立时怀疑严家就不错了。当务之急是稳住严春文,孩子掉了更容易被迁怒。 严春文都快吓的上吊了,江淑人进门时,就见她在床上缩成一团,顿时心如刀绞:“王妃,王妃,你怎么样了?” 严春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殿下会杀了我的,殿下会杀了我的……”他的心尖子因她的陪房失踪了,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严春文抖如筛糠,“娘,娘,真不是我,真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娘,你信我。” 江淑人把女儿搂在怀里拍着:“我信我信,王爷也信你,别慌。方才我们来时,王爷没冲我们摆脸子,他没疑你。” 严春文依旧抖着:“我我我只是想过,只在心里想过,她怎么不去死……我真不敢碰她……真不敢啊娘!殿下会杀了我的……”恐惧在心中蔓延,她无法忘记上一次的遭遇,如无身孕,她除了自杀没有别的路可走。她不想死,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 江淑人忙安抚道:“殿下没怪你,真的,你相信娘!” 严春文猛的摇头:“我孩子生下来,他一定会杀了我的。娘……娘……”我不想死…… 却是严春文的陪房做了叛徒!江淑人急的团团转:“别胡思乱想,先保孩子要紧,生下个哥儿就好了。外头的事且叫他们操心去。” 严春文忽然惨叫一声,全身蜷缩的更紧,床褥上出现一抹鲜红,江淑人厉声尖叫:“太医!稳婆!王妃要生了!” 福王快疯了,庭芳下落不明,严春文又早产。幸而王府有长史,不用他管什么,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否压住混乱。 “王爷!”进来的是华松。 “说!” 华松道:“离咱们府两条街外,有一处有血迹。” “去看看!”福王预备出门,脚下却是一顿,“刘达呢叫刘达去看!”他还得守在家里,严春文那处不能离人。 华松道:“刘营长还没回来。王爷也不用急,五城兵马司的人在那儿。” “有其它血迹么?” 华松点头:“沿着走了好远,还有车轮的印记,往东便门方向去了。” 福王烦的只抓头发:“有消息随时报我!还有太医呢?” 有人回道:“已去请了。” “快点!” “是。” 到下半夜,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城外找到被五花大绑的水仙,立刻被拥簇回京。水仙受惊过度,根本说不出话。兵马司的人没法子,只能先送回叶家。直到见了叶阁老,水仙才哇哇大哭。 老太太跺着脚道:“祖宗,你先说话!!姑娘呢?姑娘人呢?” 水仙顺了半日气,才道:“姑娘被绑走了!” “谁绑的?” 水仙摇头:“不知道。今早、今早出门,几个壮汉突然从拐角冲过来,我被周实捂了嘴,扔在车上,姑娘晕死在车里。车上还有两个男人,有一个身上插着箭,是姑娘的箭。” “之后呢?” 水仙哭道:“我半道儿被扔下车,车往南边儿去了!” 南边那么宽,上哪找啊? 陈氏呆呆的,至今有点反应不过来。怎么好端端的就丢了呢?陈氏捂着脸哭,她已经没了儿子了,又要没女儿么?她到底做了什么孽,上天才这样对她?她一辈子,一件坏事都没干过啊! 天微亮,庭芳连带同日失踪的十几个女孩子,都毫无消息。家属们在五城兵马司门口哭着、跪着,有些甚至头都磕出了血。可五城兵马司的人毫无办法,甚至连地痞流氓都调动起来,十几个女孩儿,就这样消失不见。失踪的时间各有不同,除了庭芳,皆是庶民之女出城拜佛,中途人挤人挤不见的。就如指挥使所言,年年岁岁过节人多之时,难免丢孩子丢女眷。不说昨日那样的盛况,便是寻常赶集,也常有走丢的。可一次失踪十几个,分明有组织有预谋!不禁想到京郊的这个教那个教,不是又出了什么吃人的玩意儿吧? 皇宫里的圣上,也是一夜未眠。略微有些政治素养的都知道此事不简单。得花多少银子才能买的通福王的下人?又得有何种手段,才能保证周实一家的安危?他才定了秦王妃!上一次,皇后有意于庭瑶,庭芳的流言便遍布京城,这一次呢?又是为了什么?老二,此次,又是你么? 第267章 喵喵喵 庭芳醒来时,发觉自己在船上,手脚皆被绑住。衣服被换成了普通棉布,混在十几个哭泣的女孩儿中间,丝毫显不出她的特别。看环境应该是船底,上方有几个气孔,空气的味道十分污浊。观测天色,至少被绑接近一天。不动声色的动了动各个关节,没有什么损伤。 啜泣声不绝于耳,借着船舱昏暗的光,发觉女孩儿们的颜色都还不错。有两个女孩儿在说话,一个哭着说:“我爹娘一定不要我了。” 另一个也哭着说:“我爹爹读过书,说女子名节最要紧,我我……呜呜呜……” 七零八落的话,没有一个有效信息。庭芳闭上眼,运河、美人、目的地只有一个。深吸一口气,才同情了夏波光,自己就遭劫难。两个壮汉的袭击,水仙甚至连尖叫都来不及,是早有预谋。选在佛诞,更是人多杂乱。对手不用猜,死对头平郡王。但他的目的,却是想不明白。 庭芳分析了半日,实在没办法模拟变态的脑回路。脖子很疼,头也有些晕。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饿着的滋味真难受!不过幸好,暂时安全。放缓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没有杀了她,很好。只要活着,就有生机。不杀她自然有不杀她的理由,一个小姑娘没有杀或不杀的价值,对付的至少都是叶家,或许,还有福王,甚至……太子。 她的任务是活下去,其余的,就看你们了。 天子震怒下,京城各部高速运转着。不单五城兵马司到处乱窜,连锦衣卫都加入搜查。锦衣卫的效率果然高,到了第二日下半晌,就得了消息。有人在天津兜售庭芳的首饰。作为当前首辅家最得宠的孙女,庭芳的每一样首饰皆非凡品。锦衣卫早就与各处打了招呼,得了首饰立刻展开追踪。顺藤摸瓜之下,逮到了一个拐子团伙。都是些不经事的流氓,几棍子下全招了。待得知十几个女孩儿都被卖去了南边,京城立刻哗然!再往下查,却是石沉大海。每日穿梭运河上的船只不计其数,都不知道拐子的船长什么模样,又如何截的下来? 那么多人查案,瞒是瞒不住的。京城谣言肆掠,什么说法都有,甚至还夹杂着圣上失德,妖魔来袭的私货。所有的女眷都不敢出门,害怕被拐,更害怕锦衣卫。 圣上接到奏报,神色变幻莫定。南边……南边……秦淮河岸。依稀记得庭芳的模样,她大概有什么下场,都不用猜了。此事有人算计,却无法把算计之事昭告天下。她只会被算作当日一齐被拐的女孩儿。那是秦王妃的妹妹…… 太子更是怒不可遏,正儿八经的照脸抽!第二回了!平郡王!平郡王!我跟你势不两立! 消息在京中炸开时,平郡王仰天大笑!他此次一句话都没放,再无人能查到他。上回,叶阁老不舍得杀孙女,这回呢?秦王妃的亲妹妹,未来皇帝的小姨子,是秦淮河上卖身卖笑的!哈哈哈哈哈! “王爷……”幕僚轻声唤道。 平郡王大笑:“你此计干的漂亮!继续跟着,别让她死了,也别让她逃了。往那二等的青楼里卖,太大的楼子,她出不了头;太小的,埋没了。就要那等急缺个绝色的,捧的她名冠江南!” 幕僚问:“咱们去捧么?” 平郡王摆摆手:“不用,咱们的人动弹了容易被发现。只要没证据,便是太子登基了,又能奈我何?你只管卖了她,便不用再管。捧人的法子,老鸨比咱强。过二年,不管是不是她,我们再放消息出去。到时候……啧啧,太子一系的脸色,会很好看!” 幕僚也笑:“叶阁老倘或忠的话,就该勒死大孙女儿了。”皇家明旨已发,庭瑶的婚事板上钉钉,取消的方式只有一种,就是庭瑶暴毙而亡。 平郡王笑的阴毒:“不忠的话,他与太子,便混不下去了!还有严家,啧啧,养出个把小姑娘卖去青楼的女儿,那名声,还能听么?”旁人不惧,清流之首的严家不惧?翰林为储相,翰林掌院更是有分量,严鸿信,你还能抬的起头么?平郡王又是一阵大笑,你们几家子咬去吧!还有圣上,过河拆桥是吧?看你怎么替你的宝贝孙子抹回颜面! 严春文挣扎了一天一夜,生下了一个女儿。农历七月十四,正是鬼节。江淑人看着孩子,都不知道是喜是优。鬼节的女儿……真不吉利! 小郡主只在娘胎里将将呆到八个月,其母怀孕时又历经多变,生下来时脆弱的像只小猫。三四个太医围着不敢擅离。福王是个百无禁忌的,根本不考虑血房不血房,听见婴儿的啼哭,直接就进了门。把一众稳婆嬷嬷吓的够呛。 福王看严春文还算清醒,解释道:“别多想,与你无关。” 严春文脸色惨白:“殿下……” 福王道:“此事牵涉朝廷,你只管坐月子,照顾好女儿。别裹乱。” 严春文精神极差,还是强撑着道:“是。”说完泄了气,直接歪倒了。江淑人看了一回,发现她还有呼吸,又叫稳婆收拾房间,又请太医来瞧。 太医看不出个所以然,没有大出血,多半没大碍。福王估摸着严春文暂时脱离危险,女儿也一时看不出好歹,顶着血红的眼睛,又去了东宫。 太子夫妻正在生闷气,福王进门,秦王先起身见礼:“拜见十一叔。” 福王烦躁的摆摆手示意不用讲虚客气,就问太子:“大哥,此事何解?” 太子没有说话,太子妃亦垂泪不答。妆容是个好东西,平素太子妃的脂粉,能遮盖住常年操劳留下的印记,但连轴转之后,憔悴再一次回到脸上。能说什么呢?庭瑶死,文官之首即便不跟太子决裂,也是面和心不合。庭瑶不死,难道儿子真的要娶个……妹妹是……那样的女人么? 半晌,太子干涩的说:“叶阁老,是个疼孩子的人。” 福王道:“是我没管好家里。” 太子深吸一口气:“他总能在恶心人上,惊才绝艳。” 福王咬牙切齿:“他不怕死么?” 太子的喉结随着吞咽口水的动作,上下滑动着:“我不能杀他。”现在不能,将来亦不能。 “现在怎么办?” 太子问:“你见过叶阁老了么?” “我没法见他。” 太子又问:“通知徐景昌了么?” 福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都写上头了,劳大哥发出去。”亲王,是没办法发八百里加急的。 太子吩咐:“你去问叶阁老的意思,他不乐意,我们也不勉强。” 太子妃惊讶的看着丈夫。 太子安抚的道:“手刃亲骨肉,便是熬过这一关,我们也防他,他也恨我们。叫他们报四姑娘死亡吧。若能找到,再想个法子。荣华富贵,总不会缺了她。” 福王问:“那徐景昌呢?” 太子微笑:“‘换个’媳妇就是了。” 福王隐隐觉得有点不妥,却又说不上来。掉头去了叶家,灯火通明的正院里,空气凝滞。除了太小的孩子,差不多的人都在此了。 平郡王和太子能想到的,叶阁老自然想的到。福王的到来,打破了沉闷。几句话就交代清楚了太子的意思,叶俊文道:“也罢了。” “不行!”陈氏道,“你别骗我!咱们报死了,咱们还能使人去找吗?你们指望她一个姑娘家,自己爬回京城吗?” 叶俊文吼道:“你还有个女儿呐!” 庭瑶淡淡的道:“我宁可死。” 叶俊文怒喝:“闭嘴!” 庭瑶瞥了叶俊文一眼:“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叶俊文一噎,秦王妃…… 陈氏尖锐的叫:“你们不懂,她有来历的,你们这样对她,要遭报应的!” 杨安琴忙哄道:“知道,知道,不是在想法子么?”心里也是左右为难,当初小八身亡,就是一串儿哄陈氏小八是神仙回家去了。此刻倘或说庭芳不是,岂不是穿帮?可现在说是,谁家又能真放了神仙去死? 陈氏好骗又不傻,便是骗也得有依据才行! 福王沉声道:“我去找。我是个浑人,说她死了我不信,我派人去找。横竖我跟她的谣言也洗不掉了。索性做到底。回来改她身份,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叶俊德道:“是个法子。” 越氏道:“不大妥……”福王已有王妃,庭芳跟他纠缠,难道名声又好到哪里去么? 叶俊文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谁能说个四角俱全的法子?” 厅里登时吵成一团。 叶阁老突然放声大笑,笑出了眼泪,笑出了沧桑。 笑完,盯着福王的眼睛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货的是才华,不是尊严!” 首辅气势全开,福王不由微微后退了一步。 叶阁老一字一句的道:“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孙女叶庭芳的错,我们为什么要认?” 叶俊文急道:“爹!” 叶阁老扫视了一圈:“不报死!不出族!” “给我找!大张旗鼓的找!天南海北的找!君子坦荡荡,我家丢了孩子,怎么就不能找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全都给我挺起腰杆做人!”叶阁老气势恢宏的指着房知德道,“写信给你爹,让他在江南找!” 又指着杨安琴道:“写信给她舅舅,让他在杭州找!” 最后,看回福王:“写信给徐景昌。他认,便认。不认,滚!” 第268章 叶阁老受够了皇家的龌龊!曾几何时,这个天下,是与士大夫共治的;曾几何时,圣上与臣子,是可坐而论道的!到如今,他一个首辅,竟被皇家生杀予夺。你们皇家人干的龌龊事,凭什么要他背?臣下做事,主上担责,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崇祯不敢担,他就亡国了。国破必家亡,跟着个要亡国的圣上,还有什么可以畏惧不经商议便下旨要庭瑶,他认!不想要了,想缩脖子,滚! “我的孙女,不会轻易服输;我也不会!”叶阁老正视福王,“庭芳会活的很好,我不担心。即便我不去找,她也爬的回来,我信!可我做爷爷的,不能无所作为!一个男人,连家小都护不住,就不配叫男人!我再说一次,我叶家没有出事就找女人顶缸的种!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 福王有些不知所措:“那太子处……如何交代?” 庭瑶淡淡一笑:“叶家,没有踩着姐妹尸骨往上爬的王妃。民间常有的,倘或嫌我们家名声不好,退婚便是。”呵呵,怎么,你天家就了不起?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就因为你们不想背个退婚的名声,就想要我的命?要我妹妹的命?便是皇家,也没有这么玩的!哪怕你下旨训斥,哪怕要叶家身败名裂,都可以,她们都能接受。唯有让他们笑着自毁江山不行。没有谁被逼上吊的时候是笑着的! 此事实乃皇家对不起人。福王无话可说。再是皇权至上,也不可能逼的人心悦诚服。两年的龟缩,让福王学会了一个道理,就算是皇家,也做不到天下好事占尽。真有那么容易,何须制衡?其实找也没什么,丢都丢了,不就是找么。总要找到了,才能做决定。叶庭芳就未必不愿意为庭瑶牺牲。似她那样只要里子从不要面子的人,给她足够的好处便罢了。初为人父,略想想就能明白,哪怕只有一个照面,谁要拐了他的孩子,他也会穷追不舍的。 庭瑶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人愿意结交狼心狗肺之人。”一天的时间,足够她冷静。于是慢慢说道,“与三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那么可爱的孩子丢了,没有谁家不会找。便是报死也得等到绝望之后。君子,直道而行。” 房知德忽然道:“杨宜人,能画张画像与我么?我写信回家。” 杨安琴忙道:“能!快拿纸笔来,我画。” “我来画吧。”陈氏含着泪道,“我亲手养大的,我画的传神。对了,把夏姑娘寻来,她总有熟人的。” 夏波光亦是字画双绝。寥寥数笔,庭芳的神态跃然于纸上。三张画同时画好,却是陈氏画的最为动人。陈氏摸了摸画卷,眼泪依旧没落下,平静的道:“往日她就说过,她能常与神仙做耍。我从来不说,是因为咱们这样的人家,沾上神仙之事,倒显的轻狂,反而掉份。可她桩桩件件都不凡,既叫我一生娘,便是我的福气。我曾糊涂过,犹豫不决,她也没恼过我,至始至终,待我如初。我不会再糊涂,便是你们都不要,我要。我一生就养了三个孩儿,小八走了,我无可奈何。剩下的两个,我哪个都不想舍。”眼泪终于落下,“大丫头,你妹妹遭罪了,我把嫁妆都与她傍身,你别恼。” 庭瑶强忍着泪意道:“我不恼,应该的。” 有那么一瞬间,福王忍不住的嫉妒庭芳:你的母亲还活着,真好。 八百里加急到边疆,徐景昌看完信的那一瞬间,恨不得生啖平郡王之肉。赵总兵沉声道:“你速回京。倘或叶家要牺牲庭芳,唯有你能拦了。” 见徐景昌脸色铁青,赵总兵淡淡的道:“你若嫌弃,也得先捞人。” “我没嫌弃。”徐景昌双手攥紧,“我只想杀了平郡王。” “冷静。”赵总兵道,“几年后,太子殿下不会放过他。先找人要紧。你有官职在身,我暂可调度。回京之后,叫太子往上通融。我写封手书与你带回京。遇到困难,可寻家里的管家。管家办不到的,去寻赵尚书。抓紧时间,她一个女孩子,有些事等不起。”叶阁老非常不好惹,此时落井下石,他有的是办法让徐景昌一辈子翻身无望。 一刻钟后,徐景昌带着赵总兵亲批的勘合,往京中飞奔而去。 太子被叶阁老拒绝了,只叹了口气,对太子妃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样的人家,不错了。” 太子妃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来。 秦王淡笑:“我想偷着去见王妃。” 太子看了儿子一眼:“她正不高兴,你添堵呢?” 丈夫和儿子都同意了,太子妃也只能道:“陈恭人的性子,倒像母后。”面上说的轻巧!太子妃嘴里好似含着黄连,她不是不同情庭芳,更不是不喜欢庭瑶。可是天下真的没有那样的皇后。谁都可以深明大义,只有她不能。太子有四子,三个庶出。庭瑶会给秦王拖后腿,现得的好,全是丈夫的,儿子实没占到一点便宜。庭瑶越表现的好,将来秦王就越舍不下她,她的儿子她知道。可翌日当了太子,以此就能生出无数故事。就像如今,她规行矩步,太子更是叫人说不出个不好,还不是一样被逼到如今的份上么?太子妃,是真的不能有一丝把柄的! 秦王还年轻,感受不到太子妃的担忧,却道:“只怕圣上不高兴。” 太子忍了半日,才没把不满说出口。圣上哪日高兴了?叶阁老若愿意,大家自然揭过。叶阁老不愿妥协,他能逼迫?逼急了他那样一把年纪,告老还乡总可以吧?括隐括到一半儿,内阁根本缺不得人。朝廷已经够烦的,平郡王还出昏招。合着你做不了皇帝,就不姓李了?天下垮了,有皇次子的好处吗?太子心里忍不住骂脏话,特么狗娘养的!待到翌日……别以为他真不敢杀人。 徐景昌风尘仆仆的回京,在驿站简单交接后,直扑叶家。头一个见叶阁老,张嘴就道:“老太爷,有消息了么?” 叶阁老看着徐景昌:“你叫我老太爷?婚约继续么?” “继续。” 叶阁老笑了:“小丫头挺会看人。” “找到了么?” 叶阁老摇头:“江南,错综复杂,没那么好找。” 徐景昌问:“要我做什么?” “辞官。” “呃?” 叶阁老道:“我不得离京,长子醉心权势,次子不知变通,三子……是个废物。往下,庭树像他老子,庭珮以下就太小了。哪家青楼都有背景,从他们手里抢人,没有名正言顺,做不到,明白么?” 徐景昌点头,逼良为贱是重罪,人贩子更是打死都无怨。可是要脱贱籍,除了主家放良,只有证明她原是良家。这个证明,不是谁都能做。唯有父兄与夫君可以。 “舍得么?” 徐景昌道:“嗯。” 叶阁老道:“好。三书六礼没走完,你先去找你师母,休息一晚,明儿我就办得了。带着婚书南下,希望我能活着见到孙女。” “好。” “去吧。” 徐景昌道:“我还要去见殿下。” 叶阁老道:“是了,晚间回来住么?” 徐景昌稍作犹豫,摇了摇头:“太晚了,不敢搅了长辈清净。明日一早回来。” 跟叶阁老告辞后,徐景昌又马不停蹄的跑福王府。福王坐在大殿的石阶上,二人见面,许久都相对无言。半晌,福王道:“对不起。” 徐景昌道:“殿下,臣有一事相求。” “说。” “平郡王留给臣。” “好。” “谢殿下。” 福王再次说:“对不起。” 徐景昌道:“冤有头债有主。” 福王拍拍石阶的另一边,示意徐景昌坐:“你有什么打算?” 徐景昌挨着福王坐下:“老太爷的意思是让我南下找。” “你答应了?” “嗯。” 福王轻笑:“老狐狸。” 徐景昌也跟着笑:“谁让我看上他家小狐狸。” 福王歪头问徐景昌:“你看上的?不是她舍圈套把你埋沟里?” “埋就埋了吧。我比殿下有眼光。” 福王从身上扯了个玉佩递给徐景昌。 徐景昌满脸疑惑。 “赎人,要很多钱。你没法带那么多现钱到处跑。”福王又道,“你离京去找人,你那七品武将丢到水里都听不见响。带上你家邱表弟。他是个废物,但他是世子。关键时候,可以唬人。” 徐景昌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的玉佩。 福王无所谓的道:“带走吧,母后不会生气的。” “殿下……” 福王抬手:“行了,别哭,我这几天被哭的烦死!” 徐景昌紧紧握着手中的玉佩,一个字都吐不出。任何感谢,都太苍白。 夕阳的余晖洒满了院落,福王看着将要隐去的太阳道:“别让她等太久,她会哭的。”对福王而言,庭芳哭不哭在其次,他只是不希望徐景昌太难过。 徐景昌道:“她不会。” “别太天真,”福王道,“你回来之前,我们问过叶家的那个叫夏波光的瘦马。那里不是人呆的地方。” 徐景昌呼吸一窒。 “不过她大概会活着。”毕竟,真的很美。 第269章 喵喵喵 船在水中飘,摇的人头昏脑胀。庭芳无力的依在壁板上,望着船舱发呆。绑住她手脚的绳索已经拆开,可是每日只有一个馒头与一小杯水的生活,让她丧失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别说她的三脚猫功夫,这待遇,赵总兵来了都不顶用。连迷药都无需使,真方便! 周围的小姑娘都安静了下来,毕竟不论说话还是哭泣,都需要体能。庭芳被饿的无法思考,更是不知今夕是何夕。人贩子们真有经验啊!饿成这样,就不用绑,便不容易死。半死不活的拖到目的地,正好交易。就是不知道那些地方好不好逃,希望被卖到杭州,舅舅的地盘,总是更容易跑的。不过也无所谓,只要跑的掉,任何一个衙门都不大会偏向人贩子。救了她,比千金万金拍马都有用,为了利益,当官的不会任由她遭殃的。 依旧只能等,庭芳再次闭上眼,尽可能的保存体力。冷静,才是一切的希望。 京城的街头,二人二马对峙。定国公拦住徐景昌的去路,恨铁不成钢的道:“我听人说,叶家人在操持你的三书六礼。” “是。” 定国公怒道:“他们家无耻!丢了的女孩儿,怎可做正妻?你要喜欢,做妾也使得!做妻?徐家丢不起这个人!” 徐景昌冷漠的道:“与国公何干?”秦王妃的妹子做妾,定国公你好大脸!亲王且没有这般的待遇,你喝酒喝糊涂了吧? “你怄什么气?”定国公道,“我告诉你,我不认!你娶她我不认!你要娶叶家女,行,换一个!不拘嫡出庶出,换谁都行!” 徐景昌:“……”你当叶阁老死了啊…… “你听见没有?” 徐景昌木了半晌,实在连周旋都难,直接驱马前行。 定国公在身后喊:“站住!” 七品的武将,对上超品的国公,不为血缘,单为品级徐景昌也不好在大街上一走了之。只得停下,转身:“国公日理万机,不劳国公操心下官家务。” 定国公咬牙切齿:“我再说一次,你胆敢去拿婚书,就永远别想回定国公府。” 徐景昌再懒的搭理,朝定国公拱拱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定国公策马直追,可他的马术怎比得上徐景昌?也亏得是在京城,徐景昌怕踩着人不敢跑快,才叫定国公不紧不慢的追着。赶了半日,在叶家大门口停住,定国公站在叶家大门外破口大骂:“叶俊文你个王八蛋,哄的我儿子娶你家该沉塘的闺女!你安的什么心?干你娘的屄,真当我定国公府没人?” 徐景昌断喝:“闭嘴!” 定国公看着徐景昌,一马鞭甩过来,徐景昌轻巧避过,定国公更怒:“逆子!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否则别后悔!” 徐景昌道:“我现在家门口,便是国公,也不该到我家来闹事。” “好!好!好!”定国公连叫三声好,“你竟似拿自己卖给了叶家!行!你能耐,我管不住你!从此你做你的叶家人,再与徐家无干!连带你那好舅舅邱家,一并一刀两断!”说完,猛夹马腹,狂奔而去。 徐景昌冷笑,今儿才知道,他原来跟定国公府还没有一刀两断?把马交给门房,直接进了二门。叶阁老不在家,老太太气急攻心,身上不大好,也不便打搅,便先去东院。陈氏杨安琴并庭瑶陈谦都在上房,红梅打起帘子:“太太,四姑爷来了。” 徐景昌朝屋内人一一见礼,陈氏道:“昌哥儿到我这边来。” 徐景昌依言在陈氏旁边坐下。 陈氏放了一叠纸在桌上,轻轻的往徐景昌面前一推:“这里,是我一半的嫁妆。” 徐景昌疑惑的看着陈氏。 陈氏道:“交给你了。” 徐景昌忙道:“还是等四妹妹回来再收拾,这些我不大通。” “送给你的。” “呃?” 陈氏垂眸:“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没有钱,你在江南寸步难行。托人办事,总要与银子。你或是活动,或是自用,先点数,回头去库里起东西。” 陈氏抬手阻止了将要说话的徐景昌:“听我说完。” 徐景昌只得端坐。 “我一辈子,人心见多了。你倘或不想要四丫头,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找到了,你愿要便要,不要,便还给我。” 陈氏顿了顿:“我还有一半嫁妆,母女两个够使了。倘或你要跟她过,待我百年之后,这些都是你们的。” 徐景昌怔怔的看着陈氏,几乎不相信一个嫡母可以为庶女做到这个地步!皇后已经是他见过最公道持平的嫡母了,但对福王绝不会如此……掏心掏肺。他曾怀疑过陈氏,因为没有哪个母亲,会希望女儿像庭芳那样冒头。可桌上的单子字迹娟秀婉约,看着十分赏心悦目。内容更是,光看着就觉得值钱。全部的嫁妆给一个庶女?原来庭芳的骄傲并非天生,实实在在,是捧在手心里宠出来的。往日的他,真是太浅薄了。 “怎么了?”陈氏轻轻问。 徐景昌醒过神来,干涩的道:“现钱我带走,旁的,等四妹妹处置吧。”江南不知情况,还得带人走,确实需要大量的钱。 杨安琴插言:“你带不走多少钱,到了江南,先去杭州找你舅舅,叫他帮忙。花钱的地儿,主要是一家家找,先悄悄儿的寻摸,找到了别声张,叫你舅舅写张条子就得了。” “是。” 庭瑶问:“你今日出门办什么了?” 徐景昌道:“递辞呈。” 庭瑶点头:“办婚书的人还没回来。你这会儿没什么事,看你脸色不好,先去屋里歇着吧。” 徐景昌连轴转了几天,确实很累,他需要养精蓄锐,然后拿到路引南下。哪知才走出门,就被喊住了。庭瑶道:“你去哪儿啊?” 徐景昌莫名其妙的道:“回房。” 庭瑶指着庭芳的房间:“你不认路?” 徐景昌的脸不自觉的红了红。他原本是要去西院的临时居所,现在倒不好刻意离开,只得僵硬的进了庭芳的房间。 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徐景昌的心里登时充满了酸涩。案头还有庭芳没写完的书,好似她只是暂时出门,立刻就会蹦进来嚷:“师兄你怎么来了?” 用手抚摸着那熟悉的笔迹,是写给他的教材。因为分隔两地,来往书信不便,她每一个步骤都写的很详细,生怕他看不懂。书桌上很容易就翻到了原始的版本,密密麻麻的批注,然后重新排版,誊抄,才会寄给他。薄薄的几页纸,重如千钧。 徐景昌环顾书房,有琴、有棋、有画、有绣架、甚至弓弩。你还没有长大,就学会了许多成人一辈子都学不会的东西;但你还没有长大,就遭遇了别人一辈子也未必会遭遇的磨难。四妹妹,上天是爱你,还是恨你? 走到卧室,玻璃纱绣虫草的帐子挽起,夏天青翠的色调看着就觉得清爽。炕桌上摆着他送的八音盒,他几乎能想象她趴在迎枕上摆弄的模样,就如在大同时一般。她喜欢干净,每天训练出汗后,都会洗头发。长发如瀑,披在肩上。徐景昌替她理过头发,很软,一点都不像她的性子。 “姑爷。” 徐景昌回头。 水仙低声道:“太太叫我送衣裳与你,还是前儿做的,别的再让裁缝赶。” 徐景昌的思绪被打断,对水仙点点头,不确定的问:“放柜子里?” 水仙一时也不知道放哪里,只得先整理庭芳的衣物。徐景昌无聊的坐到庭芳的床上,就瞥见了一把精美的波斯刀。庭芳在信里提过,太子殿下给的。拔刀出鞘,寒光四射,果然是把好刀。旁的女孩儿,床头柜就算不是脂粉也至少是书,唯有她,竟摆了把刀。方才的抑郁随着收进刀鞘的寒光消散。他家四妹妹很不好惹,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把刀攥在手上,等着,师兄来接你! 下半晌,叶阁老回来,全家凑在一处吃了个饭。婚书拿到了。没有新娘没有鞭炮的,徐景昌一个人的婚礼。叶家的气氛很是沉闷,无人有心情说笑。子孙满堂时,少了一个,尤为扎眼。尤其是爱笑爱闹的庭芳。 老太太有些食不知味,勉强问徐景昌:“住的惯么?” 徐景昌点头。 老太太扯了扯嘴角:“不惯就使人换,她小姑娘家家的,动的东西不是红的就是粉的,你们男人家不爱用。” “挺好的。”徐景昌道,“四妹妹很会收拾屋子。” 越氏道:“你还叫四妹妹。” 老太太道:“罢了,他叫顺了口,一时只怕难改。” 徐景昌又愣了下,不叫四妹妹,叫什么?庭芳?芳芳?感觉好怪。心里默默的道:还是叫四妹妹吧。 几句话下来,又沉默了。就在此时,长随川柏急急进来,在叶阁老耳边说:“方才定国公,把先夫人的牌位扔回成国公家了。” 叶阁老捏了捏筷子,只说了三个字:“他想死?” 第270章 喵喵喵 叶阁老是出了名的护犊子。除了皇家三番五次,别人从来就不敢碰他的崽儿。老早之前,福王与庭芳的谣言,他就能干的出把祸水往福王身上推的事儿。何况现在他正火大的没有发泄口。世人都知道是平郡王害的庭芳,却是没有证据,奈何不得一个皇子。他本就对庭芳心疼的不行,先闻定国公欺负他孙女婿,次后得知定国公那傻X还敢嫌叶家女,登时就飚了。 老于官场之人,飚必然不是泼妇骂街。只消吩咐一声,收集定国公违法之证据,便是没有也能造出来。内阁首辅成心想整一个没实权的国公,“莫须有”就能制之于死地。恰逢此时,徐景昌辞呈得圣上批示,单单一个“可”字,毫无挽留。叶阁老出离愤怒了,他知道圣上在恼他们家“不识好歹”,我呸!真特么以为披上黄袍,就能玩弄天下之人?若不是叶家实在后继无人,叶阁老当下就想造反,简直欺人太甚! 徐景昌得了圣上的批示,立刻又去拿路引。办完一切,走到福王府预备告别,竟见到了秦王。 未及见礼,就被秦王扶起:“妹夫客气。你我连襟,何必生分?” 徐景昌已好些年没见到秦王,觉得有些陌生。秦王自然难见,他今日就是特意来堵徐景昌的。太子得知圣上的小心眼发作,立刻打发他出门。眼看要秋收,括隐却未完,当务之急是稳住叶阁老,省的他消极怠工。稍微漏了点儿,岌岌可危的赋税就更加没了指望。太子一边愁括隐与赋税,另一头蒙古人再次犯边,粮草都不知从哪处调集,京郊几处报了流民,兵部尚书又因贪污查办,牵连出一大串。正是焦头烂额,实在没力气展示储君之仁善,只得把任务交给了长子。 秦王比徐景昌大点儿,小时候在坤宁宫一处玩过来着。二人见面,连同福王,先叙幼年趣事,而后话锋一转:“妹夫此去江南,路途多险,小心为上。” 徐景昌恭敬的道:“谢殿下关怀。” 秦王笑道:“你还是叫我姐夫吧,不然都不知你叫哪个殿下。” 徐景昌只笑笑没说话。 福王道:“江南有什么艰险的?” 秦王敛了笑:“上月,流民袭击了苏州粮仓。粮仓里的谷子都烂了,流民更怒。说是宁可烂了也不与人吃。再有,湖南报科考舞弊案,秀才们聚拢闹事。总之哪哪都不太平。现如今,官道也未必太平,夜里万不可赶路。你要有个好歹,四妹妹可就……”余下的话不用多说。 徐景昌道:“是。” 秦王又笑道:“四妹妹,还不到十二吧?” 福王道:“她冬天生的。可不是不到么?” 秦王调侃:“哟,今冬接回家,还不能圆房,太小了。” 徐景昌道:“谢殿下吉言。”那熊孩子还真是脑子长的太快,身体没跟上。不过小有小的好处,大点儿,人家该防她了。却又想到,如今有那一等龌龊之人,专祸害小孩儿,庭芳生的好,可千万别撞上!想到此处,心里沉甸甸的。他想拔腿就走,又还要等表弟邱世子。想着邱世子那废柴骑马的速度,心里更着急了。 秦王住在东宫,不好在宫外呆太久。示好完毕,匆匆回去了。徐景昌问福王:“秦王殿下怎么想起我来了?” 福王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包袱:“他给的金子。” 徐景昌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福王摇头:“问你家老狐狸去,我看不懂。” 徐景昌忍不住劝了一句:“殿下,好歹上点心。现在不是由着性子来的时候。” 福王暴躁的道:“我不喜欢那些!快把你家叶小四逮回来,她才丢了,我底下的人就敢弄鬼!庄子上就敢给我报灾荒!” 徐景昌安抚道:“或许真是灾荒。今年气候不大对。” “徐景昌。” “在。” 福王道:“街上有人说是我王妃动的庭芳了。” 徐景昌道:“意料之中不是么?” “国将亡,妖孽出。”福王看着徐景昌道,“你说,我们李家王朝,是不是已风雨飘摇?” 徐景昌心中一惊,忙道:“殿下不要乱说话。” 福王低声道:“我爹疯了。方才,我是不想听秦王说的那些话,不是听不懂……圣上应该保留你的品级。你有军功,便是要出门,随手赏个勋爵不可以么?本来你该是世子的。再小气,不世袭罔替罢了。七品在外头走动就难,如今你一个白板儿,驿站都住不进去。不是我不孝,就是……”大事不管,成天捡着鸡毛蒜皮的事儿恶心人,天下早该易主了好么!福王突然爆发,“天下是他的天下,臣子是他的臣子,他糟蹋起来就不心疼吗?”我是你的儿子,你这样欺负我的人,就一点不怕我难过吗? 福王气的想砸东西。皇后教导太子时怎么说的?圣上,是天下的圣上。地主把钱藏在家里,圣上亦要把钱藏在家里。天下就是圣上的家,庶民安康,圣上便富有四海了。你特么把银子藏在宫里有个屁用,欺负他没学过历史啊!等着再来个李自成洗劫皇宫才舒坦啊! 徐景昌一直沉默。福王发完脾气,冷静下来,冲徐景昌挥挥手:“走吧,今晚睡一觉,明儿出发。” 叶家用最快的速度替徐景昌准备好一切,他前脚离京,后脚定国公府就陷入了混乱。 定国公当年因要纳个青楼女为妾,硬生生被邱夫人阻了。如今徐景昌要娶个不干净的女人进门,定国公又奈何不得,恼的把邱夫人的名字从族谱删了,并把牌位丢回邱家。以示休妻! 天下哪有休死人的?邱家登时就炸了。两家离的极近,先是丢牌位的家丁被邱家人打了个臭死。定国公的家丁立即回家报信,之后定国公与成国公便赤膊相见。打的不可开交,堵了好一条街看热闹的人。 却是邱家式微。本就不如定国公府,前番括隐,被人阴了一把,只好精简财政,家丁就不如定国公多。人家两个打一个,成国公府吃了大亏。成国公被打的半死,立刻就哭着上书请圣上评理。 叶阁老正抓小辫子,还没集齐黑料,定国公就送上门来。转眼间,圣上的案头就被弹劾定国公的折子埋了。叶家不消出手,自有苦主成国公在京中哀哀欲绝。圣上正心烦,不愿管此事,便交给了太子。给了太子,跟给叶阁老有什么区别?叶阁老直接一记狠的,你不是喜欢废来废去么?朝廷收回定国公封爵如何? 锦衣卫上门时,定国公夫人都傻了。不是说丹书铁券么?不是说不谋反就永葆富贵么?锦衣卫甚至不是来抄家的,而是直接把定国公贬为庶人,撵出家门。公府的财产尽数没收,抵入圣上的内库。叶阁老愿意的时候,手段无比漂亮。果然缺钱缺疯了的圣上只觉得太子办的牢靠,狠夸了一番。要知道蚊子再小也是肉,何况定国公名下,还有成片的田产,即将秋收的大庄园,再不济七八千两现钱总是有的。家里旧年的东西,亦可脱手。加之之前兵部尚书的案件,圣上只觉得久旱逢甘露,恨不得多抄几家。幸而太子死命拦住了,不然还不定掀起多大的血雨腥风。 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定国公夫妻并两个孩子,被撵到了其夫人陪嫁的一座小四合院。除了夫人和徐寄秋身上的首饰,几乎无任何浮财。按规矩,祭田不在查抄之列,然而祭田乃徐家公田,定国公府绵延百年,子孙繁茂,祭田本就不丰,每年每户不过能分二十来两银子,仅够果腹。徐寄秋未嫁,徐景林年幼,千伶百俐的前定国公夫人,除了无助的大哭,毫无办法。 漏风的门板被敲响,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口。微笑着自我介绍:“小人是叶阁老的长随川连。” 如今只能叫徐太太的前定国公夫人激动的扑过去:“阁老是来帮我们的么?我家长子,是阁老家的孙女婿。咱们都是亲戚啊!求阁老替我们同圣上说句话儿!此事是他办的糊涂,我们知道错了,我们可以改!” 徐寄秋也哭道:“我要见哥哥,劳你替我喊他家来一趟。” “不,你们想多了。”川连笑容憨厚,话语却似地狱中传出,“我家阁老说了,没什么,他就替孙女婿出个气。”说完,走了。 徐太太惊悚的望着川连消失的背影,尖叫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然而川连根本不搭理,径自往巷口走。 徐太太终是忍不住大声诅咒:“你们叶家狗仗人势!不得好死!” 川连嗤笑,诅咒叶家不得好死的多了。前定国公在大街上对着叶家女眷挑三拣四的时候,没想过下场么?算计叶家二老爷收了你家儿子做弟子,转脸就一巴掌甩在叶家脸上时,没想过今日么?一代权臣,不作声的时候,你们还真敢拿他当菩萨。 敢作敢当,就是叶家人的性子。你们后悔去吧! 第271章 喵喵喵 船靠岸时,陌生的语言如潮水般的向船舱内涌来。庭芳依稀能辨别是江南方言。眼睛被黑布蒙住,她们像牲畜般被撵进两辆大车。马车在路上摇摇晃晃的走着,庭芳心里暗暗记着路线。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停下了。 再次被撵下车,眼睛上的黑布被扯下。饥饿摧残着身体,庭芳跟其它的女孩子都跌坐在地上。一个中年妇人与人贩子寒暄着,讨价还价。人贩子伸手指向庭芳:“看那个货色,你好意思同我讲价?咱们都是老熟人,最讲信誉,其余的不过添头,那个,八百两。你不要我送去别人家。” 妇人顺着人贩子的手,看了过来。庭芳盘腿坐在地上,只消一个眼神,就让妇人兴奋的战栗!好神采!好气度!妇人勾起嘴角,挥手叫人称银子交接。自己则走到跟前,与庭芳对视。 漫长的旅途,庭芳想了很多。一群鲜嫩的女孩子,去处只有一个。妓院,不是后宅。不可藏拙,不可隐忍。这是厮杀最为残酷的行业,除了自己,皆是仇敌。只有做到柳如是,只有做到陈圆圆,才可以嬉笑怒骂,才可以获得比三万英尺上的氧气还稀缺的……选择权。 哪怕选的是嫖客。 如果要逃,第一步就是活下去。底层的伎女从来难以存活,她入目所见的,曾与她一起坐船的女孩子们,能活下来的,只怕十中无一。强奸、责打、蹂躏、性虐、流产伴随着各种疾病,这是一个折损率比战场还大的地方。这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战友,唯有交易。庭芳冷静的分析着,她需要妈妈桑的珍视,来争取尽可能多的,准备逃离的时间。 庭芳的脊背很直,盘腿坐在地上,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审视着眼前的妇人。 那妇人忽然轻笑出声,用官话道:“桀骜不驯的小狮子。” 庭芳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看着妇人。很好,第一场,她就身价不同。十二岁的小姑娘,还不到上称的时候,她还有机会。 妇人拍拍手,吩咐左右:“端一锅粥来与她们吃。之后带他们洗漱。” 不多时,每个人的面前都多了碗粥。庭芳慢条斯理的喝着。她很饿,但她得慢慢吃,否则胃会受不了。与之鲜明对比的,是周围十几个女孩子的狼吞虎咽。庭芳用了个略微放松的姿势,坐在地上,支起一只脚,单手持碗,好似端着酒碗的侠士,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以妇人为首的一众人,看的眼睛发直。妇人脸上的笑意掩盖不住,赚大了! 粥不多,他们都是做老了的人,久饿之人一时给太多,撑坏了他们便要赔本。略等了一会儿,女孩子们又被带入了一座院子,再仔细看,原来是浴室。众人不留神间,来了好几个健壮的妇人,扑上来就脱她们的衣服。庭芳任由她们剥光,眼睛却时不时的注视着方才跟她说过话的,为首衣着华丽的妇人。 很美的一个人,想来之前至少是花魁。 妇人也看着庭芳,处事不惊、从容自如,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闺秀都要沉稳。温热的水浇在她的头发上,顺着乌黑的秀发,流过她如玉般的肌肤。双腿修长,脊背挺直却不拘谨。周遭的女孩儿在颤抖或哭泣,唯有她,好似在自己家一般,理所应当的被人伺候着。大将之风,是个出身绝佳的姑娘。真正的名门贵族,女孩儿极难见外人。能被拐来此地,大抵都是败落了的人家。能养出这样品相的女孩儿,其父母必不凡。想起日常听到的京中风云,自觉已猜着了八分。 女孩儿们在船上穿的衣服,被收拢起来扔掉。原先都是烧了的,不过近来乞丐多,扔到外头叫人捡了也算积德。她们被重新换上了一样的衣裳,很廉价的绢。衣服有些大,庭芳皱眉,要改一下才行。 炎热的夏季,头发干的极快。又喝了碗粥,她们就被赶去了一个大通铺,青楼的白天非常安静,庭芳欲抓紧机会休息,却被妇人拉住:“你随我来。” 庭芳只得乖乖跟着,进了另一座院子。妇人指了指东厢:“你暂时住那儿,回头我替你安排新的屋子。” 庭芳点头,径自进了东厢,爬上床蒙头大睡。在船上的日子始终警觉,她寻了无数次,都没有逃脱的机会。一直绷到如今,身体已是极限。她睡的极沉,夜晚的喧嚣不能搅她分毫,直到次日中午才悠悠醒转。 屋内没有人,庭芳走到梳妆台前,看向镜中的自己。铜镜不如家中的玻璃镜子清晰。她瘦了一些,但经过充分的休息,精神气已恢复。屋内有淡淡的熏香味,窗户开着,微风习习吹来。然而视线穿过窗户,就能看到不远处恨不能高耸入云的围墙。没有工具决计爬不上的地方。青楼与黑社会从来是亲密无间的战友,甚至跟地方豪强乃至官员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以个人之力逃离,几乎不可能。她得有出门的契机,而这个契机,似乎只能以牺牲身体为代价。 来一个男人,带她出游,趁此机会逃跑。沉吟片刻,为今之计,只能先做花魁了。否则不会有文人雅士让她予取予求。叶家的一贯原则,唯有上位者只得讨好,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有足够好的投入产出比。庭芳抿了抿嘴,爬也要爬回京城。她不能屈服于命运,不能自甘堕落的卖身。哪怕是花魁,得善终的都极少。花魁捧就有,远不如数学家稀有。她还是有机会的! 镜中反射出一个人影,庭芳没有回头,直接问:“何事?” 那人笑道:“住一夜,你倒当这里是自己家了。” 庭芳转身笑道:“这里不是,难道别处是?你说对么?妈妈。” 妇人终于忍不住问:“你家是做什么的?” “做官。” 妇人道:“真可惜。” “妈妈倘或心生同情,不若放我家去。家母至少愿以两倍之资偿还。” 妇人道:“我买你,才八百两。” 庭芳微笑:“一万六千两,二十倍,要做么?” 妇人摇头:“我留你在此,养二三年后,能摇出二百倍。这个钱,你母亲给不起。便是二十倍,你母亲未必愿意给。” 庭芳继续谈判:“她只有我一个孩儿,外祖家巨富,你可以继续要价。” “可我为什么要那么麻烦?”妇人走过来,摸了摸庭芳的小脸蛋,“乖囡囡,你回不去了。跟着妈妈,护你一世衣食无忧。” 身无长物,确实没有谈判的本钱。庭芳果断放弃,指了指自己的头发道:“给我个丫头,我不会梳头。” 妇人笑问:“你是不是还不会自己洗澡?” 庭芳当然会,但没必要叫人摸透。状似无奈的道:“你昨儿给的粥太难吃,上的面脂比丫头的都不如,衣裳是绢的。”说毕长长叹口气,“妈妈,衣食无忧……” 妇人道:“好好好,我晚点就给你个丫头。柜子里有布料,你会做衣裳么?” 庭芳摇头:“我会绣帕子。” 妇人站到庭芳身后,替她梳着头发:“真大家闺秀。一点子苦头都没吃过。” 庭芳道:“哪有,我挨过戒尺。” 妇人一边笑一边替庭芳挽出一个简单的双丫髻:“我叫楚岫云,是这里的老鸨。姐儿知道老鸨的意思么?” “知道。” “不像你们这样的姐儿该知道的。” 庭芳平静的道:“我听了一路。” 楚岫云从妆奁里挑出一对金簪,替庭芳戴上:“如何?” 庭芳指了指妆奁里的一对珠花:“那个更配我。” 楚岫云替庭芳换了,又问:“在路上听了什么” 庭芳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随我同来的姑娘们,是不是就要接客了?” 楚岫云点头:“她们比你大。”没说出来的,还有她们远不如你值钱,无非是消耗品。顺道说了句,“别太惦记她们,白费心。” 庭芳的心寸寸下沉,平郡王为了算计她,弄了十几个陪绑的。船上偶然的闲话,能听出至少是小康之家的女儿。原本在父母手心里捧着,却因上位者的一时念起,便毁了人生。庭芳的手紧了紧,她现在没有同情别人的资格。 “姐儿不高兴?”楚岫云又开柜子,估量着庭芳的身材,找出了一套水红色交领半臂,配葱绿襦裙的衣裳。 庭芳看着楚岫云:“我不会。” 楚岫云拿着个大家小姐也是真没招,替她换上,笑问:“要哪个项圈儿?” “镶珍珠的那个。” 楚岫云摇头:“珍珠啊,看着就良家,咱们不是良家。” 庭芳撇嘴:“哄我呢,看着良家才好。” 楚岫云替庭芳打扮好,继续絮叨:“姐儿,咱们女人,要学会认命。你别不高兴,你看我多潇洒自在。在青楼是卖,嫁一个男人就不是卖了?常有话本子讲故事,男人常对其母说——娶个媳妇回来孝敬你。姐儿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庭芳没说话。 楚岫云笑道:“姐儿的母亲年纪大了,姐儿也是可以买个奴婢伺候母亲的。媳妇儿,不过是叫着好听的奴婢罢了。投胎做了女人,便是这个命。在青楼里,还可以跟男人使个小性儿,腻了还能换。做良家,还比不得我们。” 这概念偷换的!庭芳都佩服。拿名妓跟一般女眷比,与拿福王跟乞丐比有什么区别?名妓当然比一般女眷来的舒适,但一般的女眷如无天灾人祸,十个倒有九个能安安生生活到老。人祸么?呵呵。 楚岫云看了一回庭芳,啧啧称奇:“我开张多年,头一次撞到大运。姐儿,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告诉妈妈可好?” 名字?庭芳一挑眉,三个字脱口而出:“玛丽苏!” 第272章 喵喵喵 楚岫云怔了怔,马丽苏?真名?倒像个良家女子的名字。对庭芳摇了摇头:“不大好,姓儿不好听。” 穿越加流落青楼,庭芳真的觉得点背的需要点口彩,起个喜庆的名字是必须的。坚决不改如此好名,便道:“叫我苏姑娘便是。” 这个可以接受,楚岫云无可无不可。她看出来庭芳之前受到的娇宠,她亦想惯着这份娇宠。花魁是要有傲气的,万千男人趋之若鹜,自然能纵的她们目空一切。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作他越爱。都到了青楼的地界,那贤良淑德顶好都抛去天边,永世不见。她的楼,在此处只算二等,她需要有一个名角儿,让她跻升一流。眼前这个,很有希望! 爱怜的牵了庭芳的手,笑道:“你有几个姐姐,才艺都好,我领你去瞧瞧。你捡个才艺好好学,光有长相是不成的。往日你们在家里,光有长相,还得看父兄。到了咱们这里,便是看才学了。”说着,把庭芳带到了一个大厅。 厅中有四个美人,跟前放的分别是琴棋书画。还有一同来的十几个女孩儿,齐齐望向了庭芳。眼神里夹杂着不知怎么描述的情绪。她们十几个被关在一处有月余,彼此都通过姓名,甚至聊过天,唯有庭芳极少开口,始终孤立在外。共经生死的人,感情是不同的。十几个女孩自然团结一致,却没料到庭芳被另眼相待。 十几个女孩儿站着,庭芳却随着楚岫云坐下。四位美人见正主到了,立刻卖力表演。一刻钟后,婆子问那十几个女孩儿想学什么?茫然的女孩儿们说不出所以然。普通人家的女孩儿,能勉强认出四者已是见识多广。也就是京城人家,倘或是乡下买来的,只怕连琴棋书画都不知道是何物。 楚岫云不管那十几个消耗品,笑问庭芳:“喜欢哪个?” 庭芳站起来,走到弹琴人的旁边,毫不留情的指出:“弹错三个音。” 那女孩登时气的满脸通红。 庭芳又走到写字的那位跟前,拿起一支笔,虚空画了个圈儿:“这个字还能看。” 又得罪了一位! 庭芳再走到画前,瞥一眼,不屑的道:“小家子气。” 画画的美人儿恼了:“你厉害,你画!” 庭芳从善如流的打开一张纸,拿起桌上的笔,挥洒自如,恰是写意的柳絮。由密到疏,由远及近,纷纷扰扰间,缀以斑斓,以喻春之欣荣。柳絮多表飘零愁苦,然而柳絮是柳树繁衍的证明,是柳树最为迸发的生命力。庭芳笔下的柳絮,张扬喧嚣,极具张力。立刻把先前那张小清新的兰花衬成了废纸。 放下笔,庭芳换了只狼毫,在空白处落笔:“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薛宝钗的咏絮,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我本青云之姿,不过偶然零落,只消一阵清风,我自回我的世界。十二岁,还太年轻。有无数的十二年可供挥霍,一时低谷又有何惧!翌日睥睨天下,谁还会计较今日之颓唐? 展纸挥毫,跌宕遒丽!气势磅礴的画,豪气干云的诗,筋骨分明的字。 楚岫云拍案,惊才绝艳!若非年幼,即刻可日进万金。然则太小,不可轻易示人。幼小的女孩儿,太易夭折,要好好护着她长大,精心喂养,才可养出如李师师一般的艳绝天下。史上吞金兽们的名字一一划过楚岫云的心尖,她信眼前的小姑娘能做到! 然而事情还没完。 庭芳搁下笔,不再看画画的小姑娘,而是挑衅的冲着弹琴之人道:“可敢闻我一曲?” 那人脸色铁青,但不敢反抗。青楼生存,看人眼色是头一桩本事。老鸨想捧的人,只能避其锋芒。让出位置,庭芳微微一笑,优雅的略略侧身,落座的身影形成一个极美的弧度,双手翻转,连带衣袖飘荡,风托住的丝绸随着庭芳的端坐,缓缓落下。 就如徐景昌的一举一动如皆有法度一样,庭芳的站立坐卧亦让人如沐春风。若说世家比暴发多的,便是这些看似虚无的细节。微小的不经意间,逼的人自惭形秽。高傲,是每一个细碎动作与眼神的组合,非十年以上的浸淫,无法做到如此娴熟,似铭记心间,似刻入骨髓。 除了赏心悦目,楚岫云再找不出其它的形容词。 葱白修长的十指落在琴弦上,一曲《平沙落雁》,借大雁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庭芳所奏乃广陵派,曲调丰满流畅,华彩柔和。她两世为人,长于权力的风暴眼;她勇于挑战,经历过无数次生死一线。她对人生的理解,对音乐的诠释,非尚且年轻的名妓可比;她胸中的志向,人生的野望,同时代的女人更是没几个敢想。历史不会记得生儿育女的叶庭芳,但历史不会落下修缮城墙的叶庭芳;皇家不会在意阁老之孙叶庭芳,但皇家永远不会放弃能改良武器能立功勋的叶庭芳。气势,从一开始就截然不同。 一曲终了,广袤的沙地,肆虐的狂风,引颈高歌的大雁消失在眼前,弹琴的美人,脸色发白。庭芳一挑三,完胜。 楚岫云的眼睛射出精光,心中几欲疯狂!不止脸值钱!不止性格值钱!更值钱的是才艺!如此绝色,休说八百两,只怕八千两也无数人愿意抢!楚岫云贪心的道:“你学棋!好好学!我请最好的棋师来教你!你一定会名满天下,为后世所敬仰!乖囡囡,你信我,你一定学的好棋。”美貌无双,四艺四绝!从此江南再无人敢争锋! 庭芳淡淡的道:“四艺之中,我最擅棋。” 全场鸦雀无声。 庭芳道:“贵处之才艺,太浅薄了。”她自称玛丽苏,绝非只讨个口彩,她还有无穷多的底牌没翻,她有那个实力。 京城的气氛越发压抑。各处预备秋收,原本是很高兴的事儿,却因流民亦盯着田地,有产之人与之陷入无休止的对峙。收获相对早的南边,已爆发好几次流民袭击常平仓之事。一面是急需镇压的流民,一面是岌岌可危的赋税,远处还有蒙古人的时时劫掠。边疆的将士在减员,没有足够的粮食,就不敢养足够的兵丁,否则容易哗变。朝廷沉重艰难的转动,争取一切的机会苟延残喘。 太子减免皇庄产出的折子被驳回,皇庄不可能凭空长出粮食,如此出产,只能是掠夺。流民如燎原之火,遍布天下。括隐出来的田地,只能安顿少量的人。毁坏一个城池很容易,重新能收税,却很漫长。 平郡王似乎放弃了一切,他跟福王一样龟缩在自己府中,不出门不见客。朝廷上没有跟太子打擂台的人,太子却觉得更加疲倦。比起天下的纷扰,平郡王不过疥癣之痒。实在不行,可用非常手段处置。可天下一摊子烂事,却非朝夕之功。但平郡王的退缩,再次让太子的权势回到了顶峰。朝臣忍老皇帝已经忍了很久很久了,疯狂肆意,从来不会只针对哪一个。叶家的种种遭遇并非孤例。细想想,从三年前皇后病故,无人劝阻后,满朝文武,谁不是在刀尖上跳舞? 比起至少现在看着宅心仁厚的太子,许多人心里都是盼着老皇帝去死的。非不忠,实在忠不起了。那样正直的房阁老,也只能黯然返乡;那样强势的叶阁老,也只能把孙女乖乖献上。京中各处蠢蠢欲动,兵马暗暗的调度着。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所有人都装作不知道。绷了三年,哪怕最幼稚的福王,都觉得疲倦的睁不开眼了。盼着秋收,盼着冬季的农闲,盼着……新时代的来临。 叶家至此再无余力寻找庭芳,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徐景昌身上。抵达淮河沿岸的徐景昌,却是无限的绝望。数不清的秦楼楚馆,每日都在死亡的暗娼,以及一路上触目惊心的易子而食的流民。他有耐心找,庭芳有没有机会活?他知道庭芳强悍,可庭芳同样骄傲。她是否能承受那般羞辱? 跟在徐景昌身边被当招牌使的成国公世子邱蔚然,也是吓的不轻。出京前,他天真的以为,表哥需要借他的身份混进各个青楼。说到底,是个享受的差使。他在京中便是青楼常客,官营的教坊,私营的花柳巷,哪儿没去过?可他每次去,见到的都是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哪怕知道某人死了,也只当命薄,相好的哭一场,不认识的过眼既忘。他从未见识过如此惨像,恶心的他快要对女人产生不了兴趣了!撕裂在眼前的真实,让他切实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命比纸还薄。 沿着运河,几十万的纤夫生活在此,包含了监工的兵丁,组成了庞大的与瑰丽江南截然相反的暴戾团伙。徐景昌所翻查过的尸体上,无数的鞭伤、烫伤、殴伤、还有因花柳病而死的各种极其恐怖的死状。但他也发现了一个规律,死的人里,只能偶尔见到美人。高档的秦楼楚馆,死亡率并不高。徐景昌从没像此刻一般庆幸庭芳之美貌。只要你能活着,只要鞭子不打在你身上,就好。四妹妹,你等我! 第273章 喵喵喵 会芳楼分为三大块,入内先是表演的大厅,亦是发生无数故事的地方,但庭芳没见过。第二是花魁们以及其他的姑娘居住的场所。花魁每人有个小院子,用以招待客人。余者不过是间屋。花魁的居所在东侧,安静典雅;其余的在西侧,淫靡喧嚣。而庭芳则暂时居住在后院,相当于正经人家的二门内。 后院守卫极其森严,高墙、壮汉。连接前后的门只有有限的几个人可随意出入。庭芳观察了三日,只得彻底放弃武力逃脱一途。三日前她以琴棋书画碾压过花魁,楚岫云立刻视她如珍宝,当成继承人培养。只不过她现在还没有自由,换言之,在楚岫云看来,没被男人摸过睡过,便还有回归大家闺秀的指望。待到将来,她真的死了回家的心,她亦可掌管会芳楼的一切。但庭芳没兴趣,她住在正房的东厢,犹如被禁锢的凤凰。 庭芳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腹中想了一回,唤来新得的丫头道:“豆子,去请妈妈,我有事商议。” 豆子应声而去,不多时,楚岫云就笑盈盈的走来,问:“好囡囡,寻我何事?莫不是闷了找我说话?”漫长的日子,确实很难熬。可她的宝贝太小,这个年纪,先就不如大了值钱。那等喜欢小女孩儿的,又多数下手极狠,一不留神就被他们弄死,只能养在深闺,却又怕她闷出病来。 庭芳笑着推了推手边的一叠纸:“妈妈,我看了看账本。” 楚岫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的囡囡,还有什么你不会的么?” 庭芳微笑:“妈妈,你说将来把会芳楼给我,是真是假?” 楚岫云甩了甩帕子:“哎哟,骗你作甚?你问问周遭儿,哪个姐儿能住进我的院子里?我又没个亲生女儿,不给你给谁去?” 庭芳道:“那好,既将来是我的产业,少不得操心起来。” 楚岫云心中暗喜:“你说说,要怎么操心。” 庭芳道:“咱们这样的地界儿,不同别处,靠管家是不行的。” 楚岫云点头。 “故,还是要靠姑娘们。” 楚岫云道:“然。” 庭芳道:“但是妈妈请的琴棋书画的师父,水平太差了。” 楚岫云:“……”是你水平太好好么!她以往不是没见过大家闺秀,她相好的那位的夫人,也是打过照面的。便是有一二才艺,也没有谁跟眼前这位苏姑娘似的通杀。 庭芳微笑,秦楼楚馆,说白了还是卖肉的地方。一个卖肉的,指望有多高的艺术修养?几千年来,固然有名妓留下才名,但依旧无法与大家闺秀们相比。金字塔顶端的大家闺秀才几人?食物链底端的蛤蟆又何止万千?两岁始学琴,三岁执毛笔,幼年坚实的基本功,以及叶家的名师培育,岂是青楼速成班可以挑战的? 楚岫云看着庭芳,越看越爱。青楼是个卑贱的地方,再是花魁,也很难没有媚色。要媚,便要软。匍匐在男人脚底的玩物,的确也指望不上硬。庭芳却不同,那种从骨子里弥漫出来的、萦绕在周身傲气,甚至说傲慢,都让人无法忽视。出身使然,不得不服。这种在青楼里极其罕见的存在,必定无比值钱。不说青楼,只怕原先在京,也定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庭芳慢悠悠的道:“我想来想去,琴棋书画,他们就未必稀罕。谁家小姐不学呢?便是学的不好,总有一二分味道。家父有一妾,最是能讨人欢心,盖因她有一绝技,旁人都没有。” 楚岫云忙问:“何技?” “舞。”庭芳睁眼说瞎话,“她跳的极好的胡旋,纤腰盈盈,眼如秋水,休说家父,我都难免多看两眼。” 楚岫云道:“囡囡,你不懂,胡旋舞虽好,却是累人的很。你哪里吃的起那个苦了?”她说这话倒是有几分真心,毕竟真的是当闺女养的。 庭芳轻笑:“粗茶淡饭,那是要了我命。学东西么……”庭芳摇头,“琴棋书画,不是戒尺打烂手心,如何能有这般本事?” 楚岫云奇道:“你不是独生女儿么?怎地下那样的狠手?” 庭芳之前为了谈判,随口撒的慌,如今只得编下去:“皇宫,是那么好进的么?你有美貌,旁人没有?你有家世,旁人没有?”庭芳站起来,靠近楚岫云,朱唇轻启,媚眼如丝,“讨好几个土包子且费劲心思,讨好……太孙,妈妈说呢?” 楚岫云笑道:“太孙……秦王妃是叶阁老之孙。京里的消息,这里并非完全不通。” 庭芳面露不屑:“妈妈,算算我离京的日子。” 楚岫云顿时僵住。 “我在京,且轮不到她。”庭芳说着垂下眼,“不过造化弄人罢了。”说着又笑,“倘或我不落在妈妈手里,便是过几年,做个良娣,她又如何争的过我?皇后那个位置……”余下的话,隐去不提。 楚岫云倒吸一口凉气:“你们家好大的野心!” “是有如何?” 楚岫云一笑:“你回不去了,皇家不会要个在青楼打过滚的女人。” “是不会要。”庭芳正色道,“我骗了你,我不是独生女。” “世间才几户人家是独女,我早知道了。” 庭芳面容里含了一丝苦涩:“也算吧,我娘只得我一个。家中庶兄虎视眈眈。我自幼样样比他强,只因他是儿子,我爹便……外祖家也算不得有钱。” 楚岫云但笑不语。 庭芳道:“妈妈,我需要钱。我不能嫁人了,我娘没钱会被欺负。” 楚岫云愕然:“你怎么给?” 庭芳面容坚毅:“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人老珠黄,妈妈那会儿都不放过我么?那么多银子,妈妈一个人花的完么?我不过要一半去奉养生母罢了。”谈判,得让人相信你的“目的”。一个人不可能无欲无求,一个彪悍的女人,更不可能就此认命。所以她必须编一个谎言,一个所有人都很容易相信的谎言。没有什么比豪门贵妇被小妾挤兑到墙角,更容易引起女人的同情了。 楚岫云很难不相信。她幼年也是一路才艺学过来,那些东西有多难,心里有数,以至于自己当了老鸨后,都恨的统统扔了出去,终身不想再碰。因为要保护母亲,所以才强悍。如今她身陷于此,而母亲在内宅苦苦挣扎,待父亲死后,甚至会被庶子虐待。确实需要很多钱去奉养,以及她自己后半生,都得靠前半生的积蓄。思路清晰的姑娘!沦落此地,确实可惜了。 庭芳继续游说:“琴棋书画已无需再学,妈妈请个胡姬教我跳舞吧。我这辈子没法见到皇家人,总要我见到世间最好的才子。” 楚岫云笑道:“光有才可不行,咱们做生意的人家,还得有钱。” 庭芳咯咯笑道:“妈妈,你又哄我。有才之人怎会无钱?苏东坡被贬斥,一路上的富商哭着喊着送宅子送美人送钱财。我这样的品格儿,把我许个地主老财,你也舍得?妈妈要钱,我要才貌,本不冲突。好几年时间,还不够给你挑个好女婿?可打铁还要自身硬,倘或我看上的才子,同我爹一般喜欢胡旋,我又找谁哭去?” 楚岫云被磨不过,笑道:“罢罢,你要学便学。跳舞并不容易,只是横竖你闲着也闲着,学学跳舞总好过虚度光阴。”养在里头,不能出门,憋都憋死。学跳舞并非坏事,不过去外头寻几个年老色衰胡姬,又不值什么。便是学不成,也不亏。权当哄女儿高兴了。 二人各怀目的,相谈甚欢。楚岫云未必就信实了庭芳,但那不重要。庭芳不过学学胡旋,且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反倒是憋的狠了,抑郁成疾,一病死了她才没处哭。 不过两日,楚岫云就请来了两个汉话说的不大标准的老胡姬来,都起了汉名,一个叫韩柳,一个叫翠微。学跳舞,顶好在木地板上跳。楚岫云索性单给了庭芳一个院子,就在正院隔壁,有门相通。正屋给庭芳住,东厢打通铺了木地板,与她学跳舞。还很奢侈的弄了块玻璃落地镜子给庭芳纠正姿势。 庭芳目的达成,立刻又要了个大沙袋,垂挂于西厢。她跟青楼所有人的作息都不同,青楼的人因睡的晚,大抵中午才起床,庭芳便下午练习琴棋书画,申时开始学习舞蹈,次日上午,以要独自练习为名把自己关在挂了沙袋的西厢,派了丫头死守院门,不得她的命令,绝不允许任何人踏进一步。 清晨的青楼安静的落针可闻,庭芳利落的一个回旋踢腿,摇晃的沙袋被逼停。学舞的目的便在于此,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耳。所以她要展现自己的非凡,以获得资源。跳舞不过是托词,保持体力的方式之一。她马上要进入青春期,不再是婴儿肥,高强度的训练会产生漂亮的肌肉。跳舞亦会!她需要足够好的体力,足够好的格斗技巧,才能在逃离会芳楼后,安全的回到京城,回到自己的地盘上。 我是一个数学家,现在不过是岔路而已。让我就此认命?太天真了! 第274章 喵喵喵 金秋九月,京城的天灰蒙蒙的,叶阁老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老太太接过空碗道:“你且在家歇两日。” 叶阁老道:“秋收完了,总有几日可歇。” 老太太担忧的道:“秋收完了,还有赋税。天下的事桩桩件件,哪里是个尽头?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家里想想。” 叶阁老沉默,他忙的并非秋收。太子终于要动手,逼宫,需要京城禁军的配合。叶家迫切需要改朝换代,不单是叶家的处境,还有庭芳。他不能把庭芳的将来,都寄托在徐景昌的良心上。叶家始终强势,才能确保即便徐景昌翻脸,庭芳也有存身之所。也才能确保绝大部分孩子,仕途婚姻的顺利。 老太太看着丈夫明显消瘦的脸,知道劝也白劝,放下药碗道:“罢了,你多少仔细些。你若倒下了,家里连个撑场子的都没有。时到今日,我是真个后悔娶了大太太进门,性儿太软,待我两脚一瞪,真是死都难瞑目。” 叶阁老道:“娶谁都白搭,老大现在还对着风言风语不高兴。总归熬过了这一阵,便也没人敢再传了。”说着冷笑,“此事,实实在在圣上欠咱们家的!” 老太太奇道:“不是平郡王么?” 叶阁老胸口起伏好一阵儿,才道:“平郡王?呵呵,他也配!”平郡王从头到尾都是个蠢货!圣上利用他节制太子,他还真蹦出来了。瑞王景王老早缩了脖子,真打量皇子中只有他最聪明?现在好了,骑在墙上下不来,没法子博上一博,要死了拉了庭芳和叶家做垫背的。说到底,都是圣上做的孽。好好的不折腾,平郡王至多造点谣,连动手的实力都无。至少,没能耐闹那么大,闹那么远。谣言之于权臣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往日庭芳的谣言便不绝于耳,始终也没断过求亲之人,叶家看不上罢了。 叶阁老想着自家好好的孙女,生死不知、前途尽毁,几乎恨出血来。帮着太子逼宫还算轻的,叶俊文但凡醒事一点点,他必趁天下大乱、揭竿而起!他甚至想,只要年轻十岁,就只十岁,叶家不会是今日之屈辱。 深夜 淮扬 庭芳被尖锐的金属敲击声惊醒,未及穿衣,楚岫云已闯进门来:“囡囡,快跟妈妈走。” 庭芳立刻下床:“什么事?” 楚岫云有些紧张:“听说是流民冲击府衙,外头乱成一团,我们走。” “去哪里?” 楚岫云没说话,带着庭芳七拐八拐进了后院,四处张望,发现把丫头甩开了,才寻到一个假山,钻进洞内。却是别有洞天,地底下有个非常大的地窖,居然还有个泉眼! 楚岫云压低声音道:“保命之所,切勿告诉旁人。这里有水,我还藏了干粮,躲个十天半个月都是小事。你要耐烦,咱们躲三五个月都行。” 庭芳目瞪口呆,还真把她当闺女!? 楚岫云轻拍着庭芳:“别怕,流民不足为惧。” 庭芳继续呆,等下,江南不是才闹过流民么?这一年要闹几拨儿啊?随即陷入沉思,如果流民冲坏了会芳楼,她跟楚岫云是不是顿时“居无定所”,她便能回京了?于是试探的问:“流民,不会烧了咱们的楼吧?” 楚岫云笑道:“傻孩子,流民或杀贪官,或杀男人,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刻意杀窑姐儿。冲击官府,不就是为了钱粮美人么?放心吧。” 庭芳:“……” “何况,咱还有后招。” “嗯?” 楚岫云笑道:“没有后台,青楼是开不了的。咱们淮扬的刘大官人,是我相好。他近来管秋收忙的紧,过几日一准来,你到时候嘴甜些。刘家盘踞再此上百年,不是我年轻时勾的人,还轮不到咱们开店。他人极和气的,你别怕。” 庭芳抽抽嘴角,刘达,你本家挺牛的。又苦笑,有后台,就更难跑了。也对,她这样的姿色,没有后台的人家也不会收。太贵,买不起。人贩子更不会卖,懒的磨牙。 楚岫云又一阵摸索,找到根铜管,贴在耳边听了一阵,叹道:“还没完。早知道带床被子下来,咱娘俩个睡一觉了。” 庭芳:“……” 楚岫云挺无聊,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一边说她与刘大官人的爱恨情仇。总结起来十分简单,地方豪强,爱上花魁娘子。不能娶回家,只能当外室养。多少年了,一直在一起,竟也有不嫌外室人老珠黄的,可见是真爱。 庭芳也无聊啊,就问:“那妈妈怎么还出来做生意。” 楚岫云趁机教育:“我的囡囡,妈妈告诉你掏心窝子的话。你要把终身都靠在男人身上,就是傻。当外室有什么好?去街上称斤糕还得伸手找他讨。他既那般有权势,就让我开门做点买卖。也不消他养我,他也有地方做耍,岂不两全?日后或有人赎你出去,或当妾,或当外室,都不要应。只管推到我头上。内宅里那日子……啧啧……嗳,我不用同你说,你比我还经历的多。” 庭芳继续:“……”这要不是个妈妈桑,故事写出来能感动中国了有木有!独立女性思想有木有!庭芳瞬间有些同情楚岫云,囡囡,是很亲昵的称呼。她真把自己当孩子养,可她早晚是要走的。 楚岫云闲着也是闲着,讲完自己的过去,又开始传授勾引男人的技巧。庭芳听的头痛欲裂,不是她纯洁,实在是有些接受不能,毕竟强势如她,比较喜欢掌握主动权。婉转承欢神马的,跟她三观不合啊谢谢。 终于熬到天亮,外头好似没动静了,楚岫云才带着庭芳偷偷溜出去。才进院子,就撞见哭着扑过来的豆子:“姑娘,昨儿找不见你,急死我了。” 庭芳干笑,跟着楚岫云,她比谁都安全。正说话,又撞进来一个男人,一脸急切的拉住楚岫云:“你没事吧?” 楚岫云微笑垂眸:“没事,老爷怎么来了?太太可受惊了?” 原来是昨晚的八卦男主,刘大官人刘永年!庭芳悄悄打量了一下,长的还凑活吧,路人甲一个。身上穿的挺朴素,估计刚闹过事,想低调点。出事的次日便来探望,可见确实跟楚岫云有深厚的感情。庭芳有些嘲讽的看着刘永年,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呵呵。 楚岫云撒了几句娇,就冲庭芳招手:“囡囡,快来见过爹爹。” 庭芳:“……”幸亏对叶俊文没什么感情…… 楚岫云娇笑着对刘永年道:“我新得的闺女,你说好看不好看?” 刘永年先随意看了庭芳一眼,紧接着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很漂亮,但更在意的是觉得眼熟,似在哪里见过。不动声色的套了几句话,赏了个荷包,刘永年才问:“你是京城人?” 庭芳低低答道:“是。” 刘永年顿了半晌,又问:“你……认识叶俊文么?” 庭芳差点就脱口而出那是我爹!好悬忍住了,这种时候,对方可能会解救被拐妇女儿童,但同时更有可能杀人灭口。刘永年刚开始套她话了,她答的很谨慎,应该没露什么破绽。庭芳稍微调整了下呼吸,强行冷静道:“听过,可是叶阁老之长子?”连名带姓的喊,果然对自家并无什么情谊,甚至基本的尊重都没有。看打扮,不像官身。庭芳没听过刘永年的名字,因此,便是官也是小捐官。一个地方的上的豪强,直呼礼部郎中的大名,可见其嚣张。庭芳的脑子彻底冷了,这种人,倘或不知道她的身份,或许看在楚岫云的份上,拿她当“女儿”;若是知道了,只怕立刻就要收集在身边,逢人便展示了。毕竟阁老之孙,玩起来,就只比宗女差了呢! 刘永年点头:“你长的倒跟他有三分相似。” 何止三分,庭芳生的好,主要就是像爷爷像爹。顺手一记马屁:“爹爹竟见过那样的大人物,好生厉害!” 刘永年笑道:“远远的看过罢了,那年进京随着人去拜见的。他们家的人生的好,才有些印象。” 您老记性够好的!庭芳暗暗警醒,万不可露馅。 刘永年携了楚岫云进屋说话,楚岫云悄悄对庭芳招手,庭芳只得跟着。进了屋,他们俩坐在罗汉床上说外头的风云,庭芳随便捡了个凳子,用心听着。楚岫云从不瞒她外头的消息,干这一行最要紧是讨好男人。男人决计不爱听家长里短,现在不开始讲外头甚至朝堂上的消息,待到日后鸭子听雷么?捧哏都不会,三五回人家就把你丢脑后头了。 就听刘永年道:“此次倒也不重,后半夜就杀干净了。如今世道越发乱,你们要小心。有事了先躲了起来,浮财都别管。几个院子不值什么,真丢了,回头我给你补上。” 好财大气粗! 楚岫云温和的道:“嗯,听你的。” 刘永年又问:“近来可听到京中有什么消息?” 青楼的消息只怕是除了锦衣卫之外最快的地界儿了,只是太杂乱。楚岫云摇头:“总归是那几样,似平郡王不闹了。” 庭芳听到熟悉的名字,动了动耳朵。 刘永年道:“早不该闹了,他什么都没有。” 庭芳听了半日,有些累了,本地方言难懂,她现在勉强能听而已。 忽然,刘永年压低声音用方言道:“我听说太子想逼宫。” 庭芳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太子想逼宫,她当然知道!问题是刘永年为什么会知道?是乱猜的?还是消息走漏?千里之外都能知道,那么……太子还能活么? 第275章 喵喵喵 临近冬日,京城的天气灰蒙蒙的,连续好几日见不到一丝阳光,使得人心都跟着晦涩不明。越氏站在二门处,望着康先生夫妻远去的背影,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热闹的叶家门庭两个月之前开始慢慢冷清,门人幕僚以各种借口离去,连杨安琴都以陈老太太身体不好,恐要回京的理由,带着孩子们住回了陈家。叶家仅剩下的客人只有无处可去的苗秦氏。 他的儿子已茶饭不思好几日,怎么问都不愿说。越氏呼出一口浊气,折回房间的路上,又顿了顿,拐去了东院。陈氏病了,屋里的炕烧的暖融融的。越氏进门就看见她拿着一幅画反复摩挲。那是庭芳与小八姐弟两个的画像,如今却是一死一失踪,对任何一个母亲而言都是难以承受的打击。幸而自己无需遭此磨难,否则大概也难免疾病缠身。 陈氏看到越氏,勉强笑笑:“弟妹来了,快坐。” 越氏寻了个坐处,道:“大嫂好些了么?” 陈氏放下画卷,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大碍,不过是着凉。今日老太爷总带着庭瑶和庭珮,我们俩个落了单了。”屋子里安静的可怕,有个人来陪她说说话也好。 越氏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似有什么,又怎么都抓不住。丫头端了一个茶盅,放在陈氏跟前:“太太,该喝药了。” 陈氏揭开茶盅,慢慢喝着。 越氏道:“药苦,越慢越难喝。大嫂子还是一口闷了吧。” 陈氏放下茶盅道:“是化州橘红熬的汁,不算苦,慢慢喝着润肺止咳。喝急了反倒不好。也是新得的,我且试试。” 越氏随口问了句:“哪来的?” 陈氏垂下眼:“昌哥儿使人送进京的。”随着信件而来,并不很值钱的东西。代表着徐景昌替庭芳所尽的孝道。是很贴心,但她更希望他能把庭芳带回来,哪怕两手空空,哪怕千金散尽。画卷搁在桌上,不用看,每一个细节都镌刻在心底。画中的庭芳双丫髻乱的好似鸟窝,陈氏看着自己的手,回忆着庭芳柔软发丝的触感。继而想起小八似豆腐般柔嫩的脸蛋。 一个个都不要我了,庭瑶,你呢? 圆滑的越氏接不了话,庭芳还没有消息,归来的希望渺茫。叶家自庭芳失踪后,来客逐渐减少。不知不觉的少,待到她惊觉时,已经门庭冷落。当然不是说庭芳有多重要,而是她像一个机关,触动了,后面跟着有无数的反应。叶阁老依旧是首辅,依旧每日都能见到圣上,但就是能切实感受到叶家在衰落。庭瑶订婚那一瞬间的烈火喷油,立刻就烧尽了,没有了。 京城各处都弥漫着一种宁静,很诡异的宁静,或者说是荒凉。越氏隐隐感觉有大事要发生,但她什么都不知道。 陈氏突然开口:“我总觉得……庭瑶也要离我而去了。” 越氏大惊,忙道:“大嫂不舍得女儿嫁出门子,也是有的。” 陈氏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弟妹,家里出事了。” 越氏抿嘴不言。 “他们不告诉我,你知道么?” 越氏摇头。 陈氏继续追问:“二叔也不知道?” 越氏苦笑:“不瞒大嫂,他知道了,我定知道。” 陈氏又喝了口水,压下胸中忐忑,道:“家里的下人,少了好些。” 越氏道:“老太太说,开支太大,省俭些。”陈氏的话,正中越氏心中的疑团。裁撤下人,可为什么石兴旺不见了!?康先生带走的礼物也太多了些,此外还有钱良功等幕僚,每一个人,都是满载而归! 越氏忽然心念一动,老太爷在拆分财产!什么情况,需要……让外人来执掌叶家的财产?越氏心如擂鼓。缓了好半晌,才试探了问了陈氏一句:“你的嫁妆,真个让昌哥儿带走了?” 陈氏点头:“除了田产铺子动不了,老太爷叫把浮财都与他。好些首饰都是老太爷使人换的。” 越氏的瞳孔一缩,恐惧瞬间席卷了全身,老太爷在留后路,无数条后路,叶家……到底干了什么? 天渐渐黑了,乌云密布,看不到一丝月光。从外归来的叶阁老立定在正屋前方,心中只剩下平静。今夜,禁军会直入圣上的寝宫。不过几个时辰,就要变天。是风和日丽,还是狂风暴雨,未知…… 叶阁老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因此选择了最激烈的方式,延续,以及回报圣上的数次羞辱。没有他的撺掇,优柔寡断的太子未必就会逼宫。是,天下已千疮百孔,可真就撑不过这么几年么?未必。 可他撑不过了。失去他庇护的叶家,根基薄弱又豪富的叶家,会被人瓜分。甚至丧心病狂的圣上都会掺一脚。后继无人的叶阁老,只能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尽可能的在夹缝中寻找叶家的希望。就像身上长了个大疮,割了或许会死,不割则一定会死,正常人都会选前者的。 阴冷的风吹过庭院,厚重的鹤氅因主人的虚弱,完全失去了效用。叶阁老觉得冷的有些麻木。以他为中心,前方是他的老妻,东西两侧住满了他的孩子。可是没有一个人能接过他的衣钵,甚至,没法带着他挣下的浮财与荣光安然离场。善终原来如此艰难,比想象中的艰难的多的多。叶家孩子的将来,只能寄托在一个个的门人的良心上。 良心,多么脆弱的东西。可叶阁老已没有选择。浮财散尽,希望你们在我倒下的时候,记得回京捞人。 叶阁老回到屋中,病中的老妻已经睡着,屋内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药香。不单是他,老太婆也快不行了。炕桌上一灯如豆,他坐在灯边,不禁想起了已经死去的孙子,和不知所踪的庭芳。他其实比谁都明白,所有的退路,不过是心里的安慰。依附于叶家之人,又怎能在大厦将倾的时候,真的有能耐力挽狂澜?只怕更多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屋内的热气渐渐温暖着叶阁老苍老的肌肤。炕桌边发生过很多故事。三年前那个娇俏的女孩儿,在同一个位置,拉着他的胳膊撒娇:“爷爷,我比哥儿还强,你信我!” 女孩儿已经消失不见,叶阁老忽然掉下泪来,四丫头,爷爷已经走投无路,爷爷真的可以信你么? 圣上盘腿坐在龙床上,背后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小贵人在沉睡。他勾起嘴角,发出一声冷笑。在今夜尤为寂静的皇宫里,显的格外清晰。小贵人立刻惊醒,声音有些颤抖:“圣上……” 圣上一抬手:“睡吧。”说毕,搂着小贵人倒回床上。年轻不知世事的小贵人在一时的惊吓过后,很快睡着,老态龙钟的圣上却一直盯着繁复的帐子顶,面无表情。 夜再长,总会过去。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气温降至了最低。文武百官们已起身,穿着官府往皇宫与各处衙门聚集。他们所经之处的早餐摊子格外热闹,一切与平常似无二样。 但那都立帝国的中心太遥远,遥远的根本察觉不到一丝喧闹。皇宫依然寂静。一夜未眠的太子稳稳的坐在东宫的正殿,左右两侧是陪伴他的太子妃与秦王。一家三口,看着层层紧闭的宫门,等待着禁军的迎接。从此黄袍加身,再无往日之惶恐。 殿内点着数展灯,犹如正午阳光洒落般明亮。尚算年轻的太子,眼角深深的皱纹纤毫毕现。三十几年的太子,除了荣光,剩下的都是疲倦,无穷无尽的疲倦。他已撑到了极限。不是不知道朝臣各有目的,也不是不知道以叶阁老为首的文官集团想要什么。但此刻,他们利益一致。钝刀子割肉的凌迟感,他已经受够了! 历史上不知多少个太子,被自己的父亲用喜怒无常戏弄的血肉横飞?那些状似疯癫的太子背后,恐怕是不想再战战兢兢的逆反。真是太累了,太子很多时候都忍不住质疑储君的制度。有了储君,就有了父子相疑兄弟相残。可是没有储君,国家又会如何呢?朝臣会各站山头么? 更想不明白的是如筛子般的天下。太子当然想要继承一个太平盛世,而非如今的支离破碎。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只能面对。无数次翻阅史上的中兴之局。能中兴的不多,不知他有没有那个命运。但至少可以知道,如果保持现状,三五年后,他离亡国之君,大概不远了。 鸡鸣声再起,太子站起身,负手而立。远处传来悉索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到了此刻,太子才发现,他还是紧张的。心中有所求,必然患得患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仅仅是面不改色而已,心始终如擂鼓震动。 响声越来越大,隔着几层宫门,都能听见靴子摩擦在石砖上的动静。 太子不自觉的盯着门,来者是谁?而他,会是生?还是死? 第276章 喵喵喵 正殿的宫门被打开,进来的是圣上身边的大太监。 秦王脸上血色退尽,甚至狠狠的抖了一下。 太子夫妻的神色都很平静。命运无法扭转的那一瞬间,似乎所有的恐惧都不见了。 太监十分紧张,以至于产生了些许幻觉,在理应浓香扑鼻的东宫里,隐约闻到一丝奇怪的硝烟的味道。东宫也异常空荡,好像一点人烟都没有。调整了下情绪,俯身拜倒:“殿下,圣上宣召。” 比太子的神色更平静的,是他一如既往柔和沉稳且缓慢的声线:“上覆圣上,未着朝服,面圣不敬。且待臣整肃衣冠。” 太监呼吸加重了几许,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而后躬身,缓缓的往后退,直至退出宫门,站定。 对死亡的恐惧,击溃了秦王,他带着哭腔喊:“父王……” 太子轻笑,对秦王招手:“来爹爹身边坐。” 秦王的眼泪溢出眼眶,他以为十拿九稳的逼宫,他以为最艰难的从秦王到太子的转变,通通没有实现。他突然愤怒的喊:“父王!禁军背叛了你。” 太子的笑容再挂不住:“是爹爹,对不起你。” 秦王双膝一软,跪在太子跟前,眼里满是期盼:“父王,而今……” 太子伸手抚摸着秦王的头发,其余的孩子,都在昨夜被迷晕,恐怕无缘再见一面。显而易见,他没有玩过在位五十几年的圣上。禁军头领,或许是真的忠于圣上,又或许是拿他做投名状有更大的利益,更或许最开始就是一个局。 一直抬着平郡王与他对抗,但一夜之间,平郡王就只能用回不入流的手段,只能给他添堵。那么爽快的赐婚叶家,是试探?还是想要一网打尽?而你心中选定的继承人,到底是谁?还是你觉得做定了亡国之君,所以拉着全天下与你陪葬? 太子闭上眼,他无法得知答案,也没必要知道答案了。他的逼宫,就如同昔日戾太子一样可笑。史书上又会怎么记录他的愚蠢呢?外面有马蹄声,太子睁开眼,迷茫从眼中散开。三十几年的太子,他问心无愧。 利弊都已经想的很清楚,唯一觉得愧疚的,是对眼前因惊吓而泣不成声的孩子。不到二十岁,甚至没娶妻。眼睛看向宫外,叶阁老,你殚精竭虑,心爱的孙女依然要死。你大概会真的后悔与东宫的联姻。可是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没有任何退路了。 太子妃挨着太子坐下,把头枕在太子的肩窝。太子腾出一只手来,搂住妻子柔软的腰。一家三口依偎着,好似根本不知道东宫已被围死,插翅难逃。 圣上的太监,站在东宫门外,耐心的等。圣上在乾清宫,悠闲的翻着书。半个时辰了,太子没有动静。但他也没有派人去催。以为讨好了朝臣,说动了禁军,就可以谋反么? 书翻过一页。禁军不是铁板一块,没有哪个皇帝会让禁军的将领一家独大。制衡是帝王的基本功。 书再翻过一页。略施小计,赵总兵就会被绊在大同。真是傻孩子,边境将领,对中枢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他无法回京,因为只要他敢动弹,别的将领就会切断他的后路,十死无生。幸亏他不是你的舅舅,不然我不杀他都不能了。 首辅,快死了。你不应该拉拢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你应该拒绝跟叶家的联姻,选择更有潜力的人。但你没有拒绝。 书页合上。太子,你让我很失望。 最后一点父子之情,留给你与妻儿话别。 咔哒一声,燃尽的蜡烛掉下,落在一个包袱上,不久,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东宫立刻火光冲天! 围住东宫的禁军惊的连连退了好几步,圣上的大太监惊恐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怎么……可能……救火!!!!” 太子妃喃喃的道:“开始了么?” 太子微笑:“有个会做小机关的弟弟,挺有趣。”可接连的爆炸声,把他的声音压了下去。 炙热的火浪瞬间袭击着东宫的每一个角落,秦王的眼睁睁的看着窗户纸被火光吞噬。火舌沿着窗户,爬上了柱子,越来越上,又卷上了横梁。连接的爆炸声不绝于耳,橙色的火焰似还有很远,又似烧到了他身上。 太子伸手把秦王从地上拉到身边坐下,在爆炸声消失后,轻轻的道:“大郎,你知道……今年有多少地方颗粒无收么?” 秦王抓着父亲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锦衣玉食,未经风霜的小太孙,面对无路可逃的死局,唯有无边的恐惧。 “本朝,有八百九十一个县。”大火之下,太子的呼吸有些困难,“五百六十四个,没有交上一石钱粮。”说着轻不可闻的叹道,“赋税,不足千万两。”绝望么?哪怕在火海中,也没有数次上书改制被驳回的绝望。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起义就像东宫的大火,席卷着每一寸土地。 “亡国之君,死的并不会比现在好看。”太子的话很轻,似说给儿子,又似说给自己。 秦王有些愤怒:“未必就没有希望!” 太子点头:“是还有希望。” 秦王瞪大眼。 熊熊大火吞噬着东宫的一切,木结构建筑在遇到火药时,毫无招架之力。浓烟窜进每一个角落,太子被呛的说不出话来。他只有搂紧自己的孩子和妻子,才能稍微抵御那撕心裂肺的难受。 太子妃掏出帕子,伸手抹了抹儿子脸上的泪。而后无力的趴在丈夫的腿上,呼吸越来越困难,她一点都不想死,她还想生个可爱的女儿,替她做衣裳,扎小辫儿;她的儿子马上就要结婚,会给她生一群可爱的孙子。热浪和烟袭击的痛处无处躲避,太子妃伸手抓住了秦王,到了此刻,她也只能抓紧生命力最重要的两个人,以期黄泉路上始终有人相伴。 三个人抱的越来越紧,透过大火,能听见外面尖利的喊着救火的声音。 太子痛苦的呼吸着,他来不及跟秦王说的话,来不及的解释……只能靠天意来传达。 身为太子,如若逼宫失败,绝不能苟延残喘。嘴上说着亡国之君,可心里哪里会甘心?可风雨飘摇的家国天下,经不起再一次的互相倾轧。横竖是满门殆尽,他要用最决绝的方式,来逼的圣上不能对太子系进行清洗。以尽可能保存更多的实力。 他的文臣,绝无可能听从于贪婪无知的平郡王;亦无可能臣服于庸碌无为的瑞王。往下数,景王、勤王……宁王……最后一个,是福王。 福王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横梁掉下的最后一瞬传进了太子的耳朵,太子大笑。十一弟,你赶到了。太子系从来有两个皇子,太子还没有失败。 裹着火焰的横梁直接砸在了太子的身上。 十一弟,我母亲亲手养大的孩子,我的政治遗产,交给你了…… 东宫的正殿轰然倒塌,激起无数灰尘与火花。被人死死拉住的福王再无挣扎的力气,软软的跌坐在地上:“大哥……” 救火的兵荒马乱,在大殿倒塌的那一刻静止。又在太监们尖利的叫嚷声中,恢复灭火的秩序。 圣上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满脸的难以置信。他以为他算无遗策,他以为黔驴技穷的太子会束手就擒。他还没想好怎么惩罚太子,更没想过太子之后谁还可担大任。还在享受胜利的喜悦与承受儿子逼宫的怒气,就看见了东宫窜起的漫天大火。 一把火将一切情绪烧的只剩灰烬,余下的是无可述说茫然。脑海中突然窜进了亡妻的音容,立刻闭上眼,不敢直视。却又升起一股邪火,不停的在心中质问:为什么!?为什么! 阴沉的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渐渐的,从小雨变成大雨,之后倾泻而下。东宫的火势敌不过暴雨的攻势,转瞬之间就只余青烟。可是已经晚了,被禁军围住的东宫,没有一个人逃出。太子带着他的女眷和孩子,尽数死在烈火中。太子三人,甚至没有全尸。 福王根本不敢看,磅礴大雨中,他一步一步的后退。昨日的最后一眼,太子眼中的不舍终于有了答案。真正的,犹如父亲一样的存在,今日永别。福王痛的无处可避,他开始在皇宫内逃窜,大雨浇透了他厚重的衣裳,可是比不过心里刺骨的寒意。 受到重创的福王,逃回了巢穴。撞开了坤宁宫的大门,里面空无一人。跌跌撞撞的爬到主位,坐到了他最熟悉的地方。嚎啕大哭! 福王叫徐景昌为哭包,但在宫中如履薄冰的徐景昌怎么可能会爱哭。真正的哭包是他。因为每一次哭泣,都会达到目的。年幼的他稍不合心意就肆意哭闹。赵贵妃永远管不住他,皇后无奈的数落,太子妃抱起年幼的他在怀里颠着,不时发出轻笑。 阳光明媚的坤宁宫,温暖而祥和。太子从外头回来,从太子妃手里接过他,往高处抛着。身后跟着比他还小的秦王,跺着脚也要。太子把破涕为笑的他放到皇后身边,又去抛秦王。孩子咯咯的笑声伴随着嘱咐太子小心的温柔女声在坤宁宫内回荡。 现实与记忆交叠,福王蜷缩在宝座上,宝座的正中央,没了那个熟悉的人。他在死一般寂静昏暗的坤宁宫内,哭的撕心裂肺。可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哄他了…… 第277章 喵喵喵 太子离世的丧钟,震动了京城每一个角落。火光冲天的东宫,加速了消息的传播。随着磅礴的大雨,京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死了,太子妃死了,秦王也死了…… 本已放弃的平郡王,陷入了呆滞。宫里有变故,他知道,但他懒的管。被父皇架在火上烤,原以为是对太子不满,原以为是对他抱有希望,结果只是拿他当太子的磨刀石。跳梁小丑一般,作为反衬,叫文武百官看他的笑话,赞太子的仁德。呵呵,亲爹! 他上蹿下跳,使劲手段都无法攻歼的太子,死了?就这么嘎嘣一下,没有对手的太子就没了?平郡王根本没办法理解,太子到底在干嘛?胜利在握忽然不干了,你没毛病吧? 平郡王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眼中闪着精光,他的机会来了!他要进宫!他要去为太子哭丧!老天都助他!平郡王望着窗外的大雨,怪笑道:“太子哥哥放心,我会做个好弟弟的!”顺便,替你把福王的好哥哥当了! 听着长随来报的叶阁老突然睁开双眼,他还有事要安排。翻身下炕,却是脚底一软,直接栽倒在地。长随的惊叫响起,叶阁老惊恐的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控制身体,中风了! 被丫头扶上炕的阁老,冷静的,一遍一遍试图张嘴,试图抬起手指,但不能。头很晕,难以形容的晕眩,刺激的他眼泪倾泻,他还不能倒下!庭瑶……他的庭瑶很危险! 叶阁老大口的呼吸着,家人往他的房间聚集,他艰难的用眼睛来回扫视,没有见到庭瑶!叶阁老眼前一黑,随即呛咳出一口鲜血。他心中万分焦急,为什么?为什么会在此时中风!哪怕晚一刻钟,就一刻钟!老泪众横的眼睛,依然不死心的寻找。孩子们都到了,庭树、庭珮、庭珊……庭杨,甚至连苗家的两个都来了,没有庭瑶! 叶阁老不死心的盯着陈氏,从不对陈氏有抱怨的他,此刻恨不能抓起她疯狂的摇晃,你的女儿呢?你仅存于世的血脉呢?你不管吗?庭瑶在哪里!我的孙儿在哪里!!! 听不见周围人的呼喊,他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他的五感似乎只剩下视觉,他要死了,他知道。可他不想死不瞑目,叶阁老发出野兽般的呜咽。老太太哭的不能自已,使了仆妇把他憎恨的叶俊民拎来,把秦氏带来,可叶阁老只看了他们一眼,发出了更凄厉的喊声。庭瑶去哪儿了?大家都不关心么?是已经死了?还是被人忘了?或者……是他看不见?眼前的都是幻觉? 庭瑶……庭瑶……庭瑶……别做傻事……不该你死!该死的是皇家! 看着自鸣钟上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叶阁老觉得呼吸越来越吃力,感觉整个人都在往下沉。好似睡在松软无底的沙堆上,一直沉,一直沉。冰冷的沙子快要淹没他,头顶的光快消失了,他也快窒息了!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想找的人。 绝望之际,一个光头闯进了他的视野。刚剃的头泛着青光,上面几处坑洼的伤口与为干涸的血迹。 庭瑶含满泪水的大眼睛满是坚毅,跪在祖父跟前,一字一句的说:“我不会死的,您放心。” 叶阁老听不见,他想抬手去摸庭瑶的脸。 庭瑶缓慢而清晰的说道:“守节,可以死了守,也可以活着守。我不会抹脖子,凭什么要我抹脖子?我们还有福王,福王还活着。您的门生也还活着,甚至四妹妹都还活着。我不会怕,剃掉的头发还可以再长,牌翻过来还可以再嫁。我还有心愿未了,还有孝道未尽,您放心!能杀我的,只有天,没有别人。” 叶阁老张大嘴,勉强从庭瑶的口型里,判断出了她说的话。他想笑,我的孙女,干的漂亮! 用尽全力,把手指摆出了个扭曲的形状,是个变了形的四字,没做全又颓然落下。 庭瑶看见了,把祖父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含泪笑道:“四丫头不会死的。蒙古人杀进了大同,她都能逃的掉。我们都死尽了,她都会活着,不择手段的活着。您不要小瞧您最疼爱的孙女,她很强。爷爷,她一定能很风光的回来,比我们想的都风光,您要等她,等她回来。” 叶阁老痛苦的想,等不到了。人总有一死,儿孙绕膝,不算荒凉。眼睛看向与他相伴一生的老妻。新婚初见,红袖添香,贫穷而安逸;宦海沉浮,携手与共,惶恐而坚定。即将天人永隔,看一眼,再看一眼,如有来世……来世…… 艰难的最后一眼,铭记于心,我不会忘了你,你也不要忘了我,好么? 一瞬间,老太太的眼泪戛然而止。她看懂了丈夫无法用语言表述的内容。你稍等,我安顿好孩子们,就来找你。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枯瘦的手覆盖在了丈夫的脸上,轻轻滑过,替他合上未闭的双眼。平静的道:“使人,去请严掌院。” 叶俊文愣了一下,看着长随飞奔而去。 大雨瓢泼中,圣上狼狈的回到乾清宫。在太监伺候下换衣裳。太子残缺的尸体在眼前挥之不去。圣上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太子,今年四十了吧?不自觉的比了个婴儿的长度,这么小;又比了个幼童的身高,眼泪就跟着下来了。所有的孩子中,他最疼太子。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圣上有些痛心疾首,心好似被狠狠挖走一块,痛,那么清晰。 太监宫女的混乱好似隔了好远。圣上还未反应,脸上已挨了一下。 赵贵妃歇斯底里的喊:“你杀了娘娘的儿子!你杀了娘娘的儿子!” 疯狂的赵贵妃,再不见往日一丝端庄。她头发凌乱,双眼红肿,不停的袭击着最高无上的帝王。她抓住了圣上未干的头发,拼命的撕扯:“娘娘不会原谅你的!” 圣上忽然反应过来,顿时怒不可遏!飞起一脚踹开,赵贵妃跌落在地上,又挣扎爬起,继续扑向圣上:“禽兽!你是禽兽!没有人会杀自己儿子,你连孙子都杀!你连一点血脉都不给娘娘留下!四个孩子!四个孩子!你一个都不留!娘娘哪里对不起你!你说啊!你说啊!!!啊啊啊啊啊!”赵贵妃突然跪伏在地上,大哭,“娘娘……娘娘……” 圣上恨不得当场掐死赵贵妃,愤怒的道:“谁杀他?嗯?是他逼宫!是他想杀我!” 赵贵妃听到此话,气的一口咬住了圣上的小腿,恨,在胸中蔓延!恨的食其肉寝其皮! 我再无知,也知道后宫权柄在谁手里!我再天真,也知道太子被谁步步紧逼!我再迟钝,也知道我儿子在夹着尾巴做人!逼宫?谁在逼谁?彬彬有礼的太子,公正持平的太子妃,你有什么不满意?你有什么好怀疑? 结发夫妻!整个后宫,你从来不放在眼里。所有的孩子,没享受过你一天的爱意!娘娘替你照看所有人,所有的孩子,你却对娘娘的血脉干净杀绝!你就是禽兽!生啖亲子肉的禽兽!!! 太监慌乱的把赵贵妃强行脱开,圣上的小腿上鲜血淋漓。赵贵妃从嘴里吐出一口肉,诅咒道:“你不得好死!老天看着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圣上气的全身发抖,怒喝道:“阮嫔!” 跟来的阮嫔惊的脸色发白。 圣上指着赵贵妃道:“拖回承乾宫,关进侧殿!” 侧殿?罢黜贵妃?阮嫔惊恐中,闪出一丝狂喜。 小腿上传来剧痛,圣上坐回椅子,任由血流了一地,太医飞奔而至,趴在地上处理伤口。身体的痛,拉回了圣上的理智。太子已故,新任太子,选谁? 药粉撒在伤口上,痛的更为分明。圣上下意识的排除了福王。接下来的九个,到底……还有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么? 极轻的脚步声,走的快速。这是宫内太监宫女的基本功。一个太监跪在地上:“圣上,叶阁老殁了。” 圣上立刻哈哈大笑:“太子好手段,一朝阁老,竟能生死相随!”死的真够利索的,是恐惧么?害怕满门抄斩么?你以为你安排的退路,我不知道么?挑唆着太子逼宫,死了就想逃脱么? 圣上阴测测的问:“秦王妃呢?” 太监战战兢兢的回答:“已落发,立志出家守节。” 圣上立刻被堵的半死。太子有罪,不自杀他也会杀;但秦王还小,不过圈禁。但秦王死了……不该死的人死了……秦王妃居然胆敢出家!居然胆敢不去死!上回你就应该死了,苟延残喘至今,竟还敢求生!圣上再次气的全身发抖。可他没办法下旨处死秦王妃,在世人心中,活守比死守更艰难,何况是斩断红尘,落发出家为亡夫祈福!叶庭瑶下了先手!皇家必须善待她,必须养活她,她守节了,再不册封,她也是铁板钉钉的秦王妃! 一窝狐狸!圣上气的踹开替他包扎的太医,瘸着腿,走到书案前,提笔血淋淋的写了一行字:“彻查叶俊文!” 圣上恶狠狠的砸下笔,冷笑:以为步步为营,朕就拿你们没办法了么?太天真! 第278章 喵喵喵 福王被太监找到的时候,已经发起了高烧。冬季的寒冷的雨和受到重创的心双重夹击下,不算很强壮的福王病了个彻底。侥天之幸,圣上并没有因赵贵妃迁怒福王,故福王被挪到坤宁宫侧殿,得以照顾。 大雨已停下,久违的太阳露出了面容,透过窗棱,撒在富丽的地砖上。福王睁开眼,熟悉的环境映入眼帘。这是他未分府时的房间。细想起来,承乾宫虽然也有他的住所,但一夜都没睡过。微微侧头,拔步床的花纹间隙里有难以察觉的灰尘,很久没人住过了。熟悉的熏香,让高烧的福王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时间就停滞在此,他还居住在坤宁宫,现在是他午觉醒来,过一会儿,徐景昌练武回来,两个人没形象的坐在地上拆装着他们的玩具。 玩具有很多种类,本土的,西洋的,林林总总。两个人商议着等下怎么溜出宫去找户部的麻烦。太子妃走进来,他伸手要抱抱。皇后一直体弱,抱不动他。赵贵妃更是弱柳扶风,指望不上。除了乳母没法子,也只有太子妃能抱他了。 然而恍惚的确只有弥足珍贵的一瞬间。记忆错乱,徐景昌能陪他玩的时候,好像他已经长大到太子妃也没办法抱的动的年纪了。那是欢呼着跳上太子后背的岁月,也是逐渐与圣上相熟的日子。福王望着光束中的灰尘发呆,他的回忆里,属于圣上的确实不多。 太医带着药童,跟他见礼,然后请他准许脱掉上衣,进行针刺。常规治疗手法,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药最好别吃药。除非是不能让男人碰触的女眷。福王默默解开上衣的带子,就有宫女太监替他做了后面的一切。银针扎进肉里,有微微的刺痛,福王的眼睛空洞洞的。哭没什么意义了吧。至亲一个个离他远去,而九五至尊的父皇早就陌生的看不见。 扎完针,福王看到了哭的两眼红肿的严春文。疲倦的闭上眼,不想说话。严春文却在太医离去后,悄悄的在他耳边告之赵贵妃被关之事。 福王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亲娘!你可真够能捣乱的!不过也无所谓了,情况还能再坏到哪里去呢?对平郡王俯首称臣么?太子亡故,他的损失最小。因为他作为一个闲王,本就没什么值得损失的。谁上位不用拿他当兄友弟恭的牌坊?被排挤、被冷落又有什么所谓?不过是回到该有的位置罢了。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用过去乃至未来所有的恣意妄为,换得亲人存活。心酸的想:人都死了,他还能任性给谁看? 福王低声道:“我想回家。” 就有太监悄悄退出去,回报给圣上。 圣上从未把福王当过大人,印象里,一直是那么孩子气。小孩子见到了死人总是害怕的,死的还是他一直亲近的大哥。千头万绪里,圣上没功夫搭理福王,便打发他回府。 福王讨厌严春文,严春文也不敢自作主张送他进正殿,只得使人将他抬到书房。推开门,亮晶晶的玻璃灯架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福王顿时难受的蜷做一团!太子妃的陪嫁……嫂嫂……嫂嫂…… 严春文灵光一闪,使人报了小郡主过来。几个月的小郡主还不知愁苦,见到熟悉的身影高兴的手舞足蹈。婴儿的脸蛋总有治愈效果,福王伸手摸了摸小郡主毛茸茸的头发,心绪稍平,有气无力的说:“抱远点,别过了病气。” 乳母立刻抱着退了好几步。小郡主早产,身体一直不大好,府中唯一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就难活了。 严春文知道福王心中难受,故意引他说话:“她还没名字呢。爹爹给赏个名字?” 福王的长女,按照他受宠的程度,理应圣上起的。因政务繁忙,又没满周岁,暂搁下了。严春文的意思是起个小名自家叫着,福王却不想搭理圣上。抬眼又看见玻璃灯架,晶莹璀璨,犹如朝晖下露珠闪耀。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叫初晖吧。李初晖。” 严春文怔了怔,像个男孩儿的名字。 严春文又道:“娘娘她……” “等圣上气消了再去求情。”冷静一下也好。自皇后薨逝,赵贵妃就一直身体不大好,所以才急着催严春文,生怕自己看不到孙子。福王疲倦的闭上眼,又睁开,对严春文嘱咐了一句:“把小郡主抱走,等我好了再去瞧她。”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很难得到孩子的好感。赵贵妃是,严春文将来亦是。赵贵妃若有皇后一半的手腕,未必就走到今天这一步。 小郡主才被抱走,严鸿信急急赶来。严春文有些惊讶,福王却道:“请进来。” 严鸿信连跑了两个地方,有些气喘。先给福王见礼,奉上一叠纸。 福王抖开一看,竟是现钱三万两,及一系列摆件金银器皿,约合银两万。瞪着严鸿信:“什么意思。” 严鸿信喘匀了气,才道:“早起殿下进宫,寻不着您。叶老太太便使我转交于殿下。说是叶阁老临终遗愿是找回四姑娘,此为叶家全部现银,请殿下代为保管。” 福王一个激灵:“刘达!” 门外的刘达应声而入。 “去叶家,抬银子!快!”福王道,“带上亲兵!有人问,就说是叶阁老留给庭芳的嫁妆!” 严春文吓了一跳:“怎么了?” 福王与严鸿信对望一眼,无需再多解释。逼宫之事,叶家不可能不受到牵连。庭芳下落不明,不趁着最后一口气,把银子运出来,一旦徐景昌被断了经济来源,寻人就是痴人说梦!应该是庭瑶的嫁妆,但庭瑶用不上了。交给别人,都会被牵连,只有他,只要圣上活着,就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打他的主意。他必须为叶家保管好,那是庭芳能被找回来的最后希望。 福王府的车队,飞快的驰往不远处的叶阁老府。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一箱一箱的黄金白银从地窖里起出来,源源不断的送往福王府。对着空空如也的库房,老太太面无表情。万千家财,一招散尽。福王,希望你能尽力护叶家子孙周全!来世结草衔环,必不相负。 阁老府,是圣上赏赐。老太太看车队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带着众子孙回到正房。拿起桌上的盒子,揭开,里面满满都是地契。苍老的声音在室内回荡:“三座三进的宅子,是你们哥仨的。” “七座一进的小院,是哥儿们的。” “七个散落在京城各处的铺子,是姐儿们的。” 老太太把地契,一张一张的交到各人手中:“事出紧急,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剩下的,看你们的造化了。” 薄薄的一页纸,重如千钧! 老太太对庭瑶招招手,待庭瑶站在跟前,又放了张在她手里:“四丫头的,事到如今,我也不说那粉饰太平的话。大太太是个不经事儿的,你替妹妹收着吧。” “老太太……” 老太太平静的说:“庭芳曾有一句话,我们夫妻都深以为然。” 叶俊文看向母亲。 老太太道:“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我也没什么指望,无非就是希望你们好好活着,活下去。”你们光能看见庭芳所获得的宠爱,没看到过她为叶家的牺牲,没关系,相信庭芳也不介意。但她的毫不退缩的处事方式,希望你们都好好学。失去大树的庇佑,整个叶家,会回到当初他们夫妻挣扎的时代。强悍,才是能往上游唯一的方式。 “一门双进士,”老太太冷静的分析,“咱们家还没完。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不过丁忧三年,有什么可惧?哭丧哀毁毫无必要,人已死,倘或哭的回来,不妨死命哭上一哭。既是无用,便不要做,留下精力做什么都好,哪怕看一折子戏高兴高兴,也比掉猫儿尿强。丧事,给外人瞧个热闹罢了。” 老太太又顿了顿,淡然的说了句:“分家吧。” 叶俊文与叶俊德异口同声道:“不!” 老太太笑了:“圣上收回宅子之时,你们不分也得分。” 全场静默。 “没多少家产,随便分分吧。”老太太又拿了叠单子,均分。主要是田产,浮财早已分流,最后一笔方才运去了福王府。叶俊民看着单子,果真一丝浮财都无,刚刑满释放的他心中满是怨恨! 大房的现钱,早已被叶阁老调配去了徐景昌处,唯有二房还有千把两。越氏看着孩子们,轻轻叹了口气,拿出来分了吧。各处宅子内,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昔日藏钱的“狗屎计划”还是她亲身参与的。宝石换现银,不过费些时日。惶惶中,她有些想念庭芳。总觉得她在家,还能想出什么好点子来。 众人满或不满,家产都分完了,也不知圣上如何处置叶家,田产能否保住。那些,老太太都无能为力了。撵尽子孙,自家坐在叶阁老身边,就像几十年前,他累的睡着了,而她坐在一旁静静做针线。时光流逝,岁月如梭。展眼间实施变迁,沧海桑田。一股睡意,涌上了老太太的心头。她侧身躺下,抱紧丈夫已冷硬的手臂,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永夜无梦,安眠。 第279章 喵喵喵 冬月,淮扬 庭芳执壶,滚水稳稳的注进了茶杯里。楚岫云在对面,惬意着看着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刺绣茶道,还真没有她不会的。便是不精,也能说上一二。如今添了舞蹈,不从赚钱上,单从看晚辈的角度,都值得让人高兴。每一个艺人都是寂寞的,继承人总是那么难挑。 雪花纷乱,一人穿着精致的蓑衣踏雪而来。在楚岫云起身的那一刻,庭芳放下甜白茶具,跟着福身一礼。 刘永年进得屋内,随手把蓑衣扔给楚岫云,走到近前随意端起个茶杯,轻啜一口:“好茶!” 庭芳默默把位置让出来,站在了楚岫云身后。她从来分的清形势,叫着刘永年爹爹,却不会真愚蠢的把自己当女儿。不过是个“女儿”,与丫头别无二致。倒是楚岫云待她有几分真心。三个月,她的胡旋舞在苦练之下有了点基础,不过离表演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当然,她还可以练的更好,如果把习武的时间给到胡旋上的话。但没必要。 刘永年很喜欢庭芳,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言谈举止间自有一份雅致,而且十分守规矩,从不恃宠而骄。楚岫云之前不是没收养过,只没有这个亲密。都是不到两个月,就恨不能蹬鼻子上脸顺道爬了他的床。漂亮女人,他多的是。能安分随时的,暂时就楚岫云了。所以他才给楚岫云足够的体面。 假夫妻闲聊着近来新闻。庭芳认真听着,生怕错过了一丝讯息。为此,除了武术,练的最狠的就是当地方言。淮扬到杭州不远,她迫切需要外界的所有资料,以助她顺利逃脱刘永年的地盘。自从知道刘永年的存在,她就不会天真的以为逃出会芳楼跟知县求救有效。只有去杭州,那是她舅舅的地盘。江南方言要熟知,才会顺利。谋定而后动,她还年幼,等得起。 然而就在此时,刘永年平地一个惊雷:“太子自焚了!” 庭芳登时低下头,以掩饰她退尽血色的脸颊。太子死了?那叶家呢!? 很快,她有了答案。刘永年继续道:“首辅也跟着病逝。他们家似惹恼了圣上,其长子长流,次子贬去了海南。”末了叹道,“一代权臣啊!” 庭芳再也站不住,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呼吸急促,脑子飞快运转。树倒猢狲散,她还能回京么?即便回京,她又能回到哪里去?如若不能回去,真要留在青楼一世?陈氏怎么样了?庭瑶呢?打击太大,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在椅背的支撑下,没有倒下。 庭芳的异状,引起了刘永年的好奇。他眯着眼问:“囡囡,怎么了?” 庭芳立刻反应过来,捂着肚子道:“肚子疼。”十二岁,该行经了。 楚岫云急道:“快扶姑娘去休息。”又数落庭芳,“我看你还贪凉!” 庭芳在丫头的搀扶下,回到了房间。忽觉一阵恶心,即刻大吐。丫头慌乱的跑去请楚岫云,刘永年也跟着来了。 楚岫云急急唤了大夫来瞧,搭上脉时,皱眉道:“奔豚之症?姑娘可是受了惊吓?或是得了甚不好的消息?” 刘永年的眼神尖利的扫过,庭芳冷汗顺着发丝滴落!糟了,被发现了,中医太强! 青楼,大夫是不大顾及的,直接拿出银针,示意扎针。奔豚一由于肾脏寒气上冲,一由于肝脏气火上逆,头次发作,都属急症。急症用针,佐以药方化解开来,不必积成慢症,久调不愈。庭芳不大愿意当着刘永年脱衣服,却是形势比人强,好歹给她留了个肚兜。 一番整治,大夫开了药走了。刘永年好整以暇的坐在床边,似笑非笑的看着狼狈的庭芳。庭芳最恨被如此猫捉老鼠般的对待!脸被捏住:“不认识叶俊文,嗯?” 庭芳只得用眼神向楚岫云求救,然而楚岫云也一脸不高兴。谁被骗了都不高兴!庭芳稍微镇定,她得取信于楚岫云。面对刘永年,楚岫云是她唯一的屏障。强迫自己冷静,然后重新编了个更合理的故事:“马,是我母亲的姓氏。” 刘永年轻笑:“叶俊文之妻娘家姓陈。囡囡啊,有什么话不能同爹爹说呢?” 庭芳垂下眼睑:“我娘是外室。” 楚岫云怔了下。 庭芳道:“琴棋书画皆精,生了我之后,却没了宠爱。我爹……喜欢看跳舞。”她不信刘永年一个地方豪强,能把叶家的阴私查尽了。他未必把叶俊文之女放在眼里,但这种刚愎的人一定讨厌人骗他!可她真的不能暴露身份,叶阁老正儿八经的孙女儿,不是招人来调教么?昔日方孝孺妻女籍没教坊司,多少人排着队去嫖!永远不要低估变态的行为。她如果长大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恋童癖几个不残忍的?过个几手,她内心再强悍,身体也会被玩死! 刘永年道:“果真?” 庭芳道:“叶家庶出,名字皆取草字头,我叫苏姐儿。” 楚岫云惊了:“还真是真名?” 庭芳苦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我丢了,叶家也不会找。叶家七个小姐,我算哪个牌面上的人呢?” 奸生子,刘永年顿时没了兴趣。放开庭芳,调侃道:“怪不得不怎么怕青楼,合着你是熟人。” 你麻痹!庭芳忍着气,眼泪扑扑往下落。既是“叶俊文的私生女”,她哭爹哭爷爷没什么稀奇。不必再忍,趴在枕头上嚎啕大哭。爷爷,你可真就舍的丢下我去了!你孙女被人欺负了,你孙女在被人羞辱,你不替我出气么? 爷爷……那个偶尔坑她一把的老头,实实在在给了她无尽的宠爱和舞台。或许他的并不是一个好人,但对子孙们,都是最纯粹的疼爱。庭芳的手抓紧了床单,爷爷,爷爷,孙女儿想你,一辈子都想你! 庭芳哭的声嘶力竭,宣泄着被绑架之后所有的委屈。从此之后,再没有人能做她坚实的后盾;从此之后,每一步,都只能一个人往前走。好寂寞…… 毕竟是个小姑娘。刘永年伸手拍了几下权做安慰:“好了好了,不是还有爹爹么?” 爹你妹!庭芳差点炸毛!别以为姐看不出你眼中的龌龊! 刘永年还真不舍得碰庭芳,如此绝色,拿来送人再好不过。地方再强,也不好太不给中枢面子。送个美人走动走动关系,是应有之义。如今朝中混乱,庭芳又太小,喜欢长成的姑娘才是多数,没必要拿个极品去冒险。待等二三年尘埃落定,那才水到渠成。 刘永年自己的亲闺女且没仔细哄过,几下子哄不住庭芳,就没了耐心。楚岫云忙笑着推他:“你去外头喝酒,喊思思弹琴给你听。” 刘永年怕庭芳哭坏了,嘱咐了一句:“劝着些,叫她哭一回,引着她做别的。”便是不送进京,将来也是摇钱树。会芳楼每年给刘家的孝敬有上万两,自不可轻视之。 庭芳哭过一阵,抬起头来,刘永年早走了。轻轻松了口气,红肿的双眼望着楚岫云:“我不是故意骗你。” 楚岫云拿帕子打了下庭芳的头:“早觉得不对了,你家那样厉害,你怎地能被拐了?哪家小姐出门,不是围着几十个丫头婆子的?不过你不想说,我便懒的问。横竖进了这个门,便是我闺女。”怪不得提起叶家大小姐时,竟有些酸意,又说要去勾太孙。合着根子在这里。 庭芳干脆直接问:“有福王殿下的消息么?” 楚岫云捂嘴笑:“福王又关你什么事儿啊?” “我有个姐姐在福王府。” 楚岫云挑眉:“不是独生女儿么?” 庭芳道:“表姐啦。妈没了,在我家养大的。”也不算很骗人,平儿是在福王府,只不过嫁的不是福王而已。 楚岫云道:“你娘还挺有手段的。” 庭芳故意道:“有个屁,面团儿一个。一世都不得进门。如今我爹……太太未必给她安生银子。靠着往日的积蓄过也过的,只怕有人找她麻烦。” 寡妇门前是非多!楚岫云点头:“待过几年,使人上京寻一寻,接过来呗。” “呃?” 楚岫云捏了捏庭芳的脸:“高兴了吧?” 庭芳怔怔的,她天生招“妈”待见?搞定嫡母不算,还能搞定妈妈桑!? 楚岫云却正了颜色:“有难过的事儿,哭过便罢。起来洗脸,歇一会子,等你爹爹回来,伺候他吃酒。” 庭芳沉吟了一下,是单纯的伺候呢?还是伺候!? 楚岫云幽幽道:“咱们,只能看着嬉笑怒骂罢了。人家能捧你,就能踩你。别招人厌烦。” 庭芳立刻唤了丫头,替她梳头洗脸。 待重新上过妆,楚岫云才依着墙笑道:“这就对了。” 庭芳转过脸看着楚岫云。 楚岫云走过来,在庭芳耳边轻轻道:“你爹再不疼你,那也是你爹。爹爹再温和,那也是……主子!” 庭芳一凛。 楚岫云摸了摸庭芳细嫩的脸庞,笑道:“走吧,快吃饭了。” 庭芳低着头,眼里满是冰冷。面对福王时,且能为了叶家毫不留情的站在他对立面,气的福王只能打她出气。主子?刘永年也配?呵呵。 第280章 喵喵喵 京城的冬月,一片素白。 飞扬的大雪中有一人悠闲的走着。他没有打伞,只随意带了个斗笠,任由雪花落在身上。臃肿的棉衣丝毫掩盖不住他的惬意,清脆的声音在雪中飘荡:“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脚下深深浅浅的足迹,一直到一座院门前。那人停住,双手合十:“施主,日安。” 门房上下打量一番,穿着青灰色的衣裳,像是个尼姑,有些不耐烦的道:“咱们家不喜佛道,你走吧。” 尼姑摘下斗笠,露出了精致的脸庞,门房呆了下,好漂亮! 尼姑轻笑:“我找十一叔,烦请通报一声。” 门房怔了怔:“你是谁?” “秦王妃。” 门房顿时脚软,连滚带爬的往二门处通报。自家主子跟秦王的关系,那是绝对不能怠慢的!果然,不一会儿,福王是跑出来的,气喘吁吁的道:“庭瑶?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庭瑶双手合十,先跟福王见礼,而后从容跟着福王进到屋内。坐下后,庭瑶仔细看了看福王,胡子拉碴的,十分憔悴。心中有些失望,这点打击就一蹶不振了么?赵贵妃被软禁承乾宫偏殿,没说废,也没说不废。宫内无人,宫外颓废。这是要认命! 可惜叶家没有认命两个字。 福王有些急切的问:“你来寻我有什么事么?是不是在庵里住的不方便?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有事使个人来!路上多危险!” 庭瑶笑道:“我没有人使。”尼姑庵清苦的超乎她的想象,不过暂时落脚,还可以忍。“也不能随便乱跑,偷溜出来的。” 叶庭芳亲姐! 庭瑶策划逃跑用了三天,终于抵达目的,直接道:“十一叔,我饿了。” 庭瑶当日被扔进的桃花庵,距离福王别院有二十来里。看看天色,才巳时左右,也就是说她走了一整夜!福王心中一抽,忙问:“想吃什么?”娘的!谁虐待他侄媳妇,别让他逮着!必须弄死! “水晶脍,”说着眨眼,“有么?” 福王:“……”出家人……喂!然而还是怜她一个女眷走了那么长的夜路,一叠声叫人做。又把桌上的糕点推到她跟前,“先垫垫。” 庭瑶毫不客气的吃着,但一点不显得粗鲁,反而有一种是真名士自风流的韵味。软糯的十一叔叫的福王心软,秦王妃,是秦王的遗孀。心中有些愧疚,是他没照看好,竟叫秦王妃饿着了。又看她身上的衣裳,寻常棉衣,比王府的下人穿的还差。不知怎地有一种庭芳要掐死他的错觉。 庭瑶吃了几块糕,稍微舒服了点,又笑道:“十一叔收留我呀!桃花庵太冷了,我衣裳不够穿。” 福王哪里还说的出拒绝的话,直接就扭头唤人:“叫王妃替秦王妃准备个院子。”又对庭瑶解释,“郊外,没京里舒适,担待些吧。” 庭瑶撑着胳膊一直盯着福王,把福王盯的后背发毛,忍不住问:“还有什么?” “我的嫁妆呢?” 福王:“……”那不是寻你妹子的钱嘛!? 庭瑶又笑:“殿下,您就当真甘心,匍匐在平郡王脚下?” 福王神色微变。 庭瑶坐直了身体:“五万雪花银,乱世之中,拿给徐景昌做本钱,能翻出多少银子呢?” 福王道:“他有此才?” “钟表专营如何?” 福王眼睛一亮,徐景昌最爱机关,给他几个自鸣钟,他便能原样做出来。拿到专营并不难,一个皇子,想要抢某个商路,没有不成功的。 庭瑶又笑:“我记得,他还会改造枪炮。” 福王看向庭瑶:“你想干什么?” “造反!” 福王一口水喷了出来,呛的半死:“咳咳咳,你说什么?” “造反啊!”庭瑶理直气壮的道,“不然我找殿下干嘛?” 福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吗?” 庭瑶没好气的道:“难道是我吗?”再乱几年,真不找你!现在天下还没彻底抛弃李家,不然她挑唆徐景昌造反去。明显做皇后的姐姐比较爽么。尤其是那~~样的皇后。 福王:“……”从来知道你妹妹出格,不知道你居然比你妹还出格…… 庭瑶呵呵:“不然我家把银子抬到殿下家里作甚?” 福王目瞪口呆。 庭瑶再插一刀:“您总不会认为,太子死的那样决绝,就为了耍脾气吧?” 福王忽然就觉得脑子不够使了:“那是为了什么?” 庭瑶顿时心好累,辅佐这么一货上位,难度有点大啊!只得解释道:“父王死的干脆,圣上就不好再动文臣,否则会出乱子。我头发剪的干脆,圣上便也不好动我,只能把我扔去桃花庵过苦日子,末了还得承认我是秦王妃。” “殿下的岳父,不还稳当当的在掌院位置上么?” 福王惊愕。 庭瑶笑道:“我爹,那真是被我连累,圣上拿着他撒性子。二叔被贬海南,却还升了一级。是贬官,而非流放,能轻轻巧巧的带走家眷。失去了父王的圣上,并没有那么强。包括,即将被封为太子的平郡王,他能做的,只有讨好殿下。” 福王冷笑:“他不整死我就不错了。” 庭瑶笑:“殿下要跟我打赌么?”平郡王是郡王的时候,叫板太子能叫的特别爽快,但等他做了太子,面对圣上和朝臣的夹击时,就知道各中滋味了!不讨好福王以向圣上表忠心,他还能作甚?福王作为圣上幼子,太子幼弟,被当了那么多年牌坊,早屹立于众人心中。新太子当然必须接着使,还能顺便洗脱他谋害前太子的风言风语——看,我把前太子最疼爱的弟弟照顾的那样好! 福王眯眼:“大狐狸?” 庭瑶大笑:“你管我妹妹叫小狐狸?” 福王道:“我管你爷爷叫老狐狸!一窝狐狸精!” “过奖过奖。”庭瑶半分谦虚也无,却是突然变的落寞,“狐狸窝还在的时候,我当逍遥狐狸。狐狸窝被人端了,我就该做我的大狐狸了。” 福王苦笑:“你觉得我能成?” 庭瑶道:“殿下想在郊外躲一辈子?您总不至于比平郡王还差劲吧?按说,父王没了,该是您做太子的。除了您,还有谁是坤宁宫养大的呢?” “坤宁宫养大的也是庶子。” 庭瑶道:“在叶家,谁拿庭芳当过庶女呢?” 福王一时想起陈氏,问道:“你娘呢?” “打发她随舅母回山东了。” 福王想了一回,才道:“是了,你大舅递了辞呈,不在杭州了。” 庭瑶点头:“他跑的快,没有后台,杭州那地方他坐不住。索性让出来,省的被人扯下去。横竖外祖还在江西,暂无人能随意动陈家。” 福王望向窗外:“有些惶恐啊。” 庭瑶道:“我都不怕。” 福王呵呵。 庭瑶又道:“九五至尊不好么?” “好个屁,上去了更疯子一样!” “就平郡王那小肚鸡肠的模样,”庭瑶摇头,“不出十年,天下就不姓李了。十一叔啊,亡国的皇子们是什么下场呢?我的初晖小妹妹,会沦落到什么地方去呢?跟我娘家妹妹作伴去么?” 福王的后背顿时渗出了冷汗。 庭瑶冷笑:“殿下,您真当天下太平么?” 福王沉默。 庭瑶又加了一把柴:“您就当真,不要父王拼尽全力留下的一切么?” 福王嗓子发干。 “任邵英。”庭瑶说了个人名。 “谁?” “父王的幕僚。” 福王:“……” 庭瑶勾起嘴角:“殿下跟我家那位四妹夫,都是不大通经济学问的。不若把任先生派去南边,协助徐景昌。” 福王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庭瑶道:“下旨为王妃之日,我便开始参详政事。若庭芳在此,她知道的更多。”你也是够了!拿着个那样的人才,当做玩具的使,暴殄天物! 福王三观被刷新,有些无力的道:“你们家培养女孩儿看这些作甚?” 庭瑶放了个嘲讽:“殿下想要我们这样的王妃呢?还是……” 福王立刻闭嘴。 恰在此时,严春文来了。庭瑶是晚辈,站起来行礼。 严春文忙扶起:“秦王妃客气。” 福王道:“我就说你嫌闷了,使人接秦王妃来住着解闷。” 严春文怔住,心中十分不愿。他们一家避居郊外,就是不想麻烦缠身。如今还主动寻了麻烦,那避到郊外有什么意义?可她却害怕丈夫,不敢做声。 福王看着严春文的模样,心中暗叹,造不造反休论,他确实得留下庭瑶,不然他闺女难道要严春文教?叶家养儿子不行,养女儿个顶个的凶残啊!再说,圣上当时对庭瑶是有气的,她在庵里连个丫头都派不出来,有事还得自己走一夜,可见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只要他活着,就绝不会容忍有人欺辱秦王妃。哪怕是遗物,都要好好保存,何况活人。总要想办法,让秦王妃过继一个孩子,延续大哥的血脉。 水晶脍做好了,端上来,肉香扑鼻。庭瑶连吃了三个月素,吃的人都木了。见菜上桌,不管严春文奇异的脸色,拿起筷子就吃。什么守孝三年,什么菇素终生,全特么是没饿过的人放的屁!庭瑶冷笑,想让我吃一辈子素?老老实实为你们家守一辈子节?呵呵! 第281章 喵喵喵 长发如瀑,豆子拿着梳子轻轻的梳着。庭芳看着镜中的自己,轻笑,这模样竟越长越端庄了。就这么坐着,怎么看怎么良家呀。身陷囹圄已三年,她早已长成大姑娘,正式跳舞见客,等着被拍卖的命运。 京城乱的不成样子,刘永年不舍得把她送出去,省的送错了对象,折了一员大将。一颗巨大的摇钱树!庭芳每次跳舞后,都会想起白居易那一首《琵琶行》,一曲红绡不知数。她跳一场舞,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待遇。如此风光,如此奢华,太容易迷住一个十五岁女孩儿的眼。可惜庭芳的心里已经老的快奔五了,不说历经人世沧桑,也差不离。心里想的,依然是逃。 堂堂一个数学大拿,靠卖身过活,这话特么能听!?太耻辱,绝对不干! 刘永年在运河上的生意似遭遇了对手,近来很是不顺。会芳楼毕竟是楚岫云的产业,可以多孝敬,但跟刘家无关。所以她赚的再多,刘永年也不会太开心,聊胜于无罢了。不过刘永年的职业操守让庭芳有些刮目相看,居然真的不吃窝边草。不过也是,她现在差不多红遍江南,每逢旬月跳舞之时,不知有多少人争相观看,初夜毕竟非常值钱。之后,还不是随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庭芳有些怅然,居然混到了要用身体换自由。略堕落。妓女合法化就是这结果。高墙围堵,暴力恐吓,哪里有什么自愿可言?她若能翻身,头一个就是灭了刘永年,此仇不报非君子!拿姐当奴婢使了三年,好大脸! “姑娘,换衣服吧。”豆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庭芳站起来,把一套浓郁波斯风的金色舞服换上。波斯的女性常把卷发披在身后,带着漂亮的头巾。庭芳嫌头巾碍事,用铁钳稍微把头发烫卷,戴了个纯金镶宝石的花环。浓郁的异域风情,却是中原审美认可的美人,瞬间让她的传说风靡江南。 庭芳依然住在楚岫云隔壁的院子里,但她现在能有些许自由,通过二门,走到前面大厅。大约是叶家的没落,让楚岫云相信她已认命。何况她一直表现的很乖巧,毕竟只是个青楼女子生的外室女,哪来那么多傲气呢?不是么? 提前抵达后台,可听见大厅里的喧嚣。庭芳坐在椅子上喝水,预备等下的舞蹈。楚岫云喜笑颜开的在她耳边说:“今晚那位公子来了!” 庭芳问:“哪个?” 楚岫云笑嘻嘻的道:“上回我同你说的那位,很俊,又一掷千金。你不是说要寻个英俊的女婿么?今晚这个,看你喜不喜欢。” 庭芳兴趣怏怏,用完就甩的人,挑个看着脾气比较好的就行了。 楚岫云撇嘴:“回头别被他迷的要死要活。” 庭芳嗤笑,她老人家什么美色没见过?网页上随便一拉,环肥燕瘦,应有尽有。还没哪个男人真能让她不顾一切的。 鼓声敲响,庭芳整装待发。今夜的胡旋舞是赤脚跳的,她踩在地毯上,繁复的地毯衬的她足弓极其秀丽,似能盈盈一握。脚踝上的铃铛随着步伐颤动,阵阵清脆。舞台的灯从内到外一一点亮,波斯风情的音乐在大厅里回响。庭芳缓步走上舞台,神色清冷高傲、目空一切,好似初下凡尘的仙子。 她从来不在舞台上散发任何女性特有的柔美,更没有良家女子特有的软弱服从。坚毅、爆发、激烈!似舞蹈,亦似舞剑。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我不是弱者,哪怕站在青楼的舞台上,亦不是凡夫俗子可肆意玩弄之人。 楚岫云站在二楼的回廊上,看的满意极了。花魁的气场,便是如此。你是该被万人捧在手心的,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所有人都会来讨好你,在你年轻貌美的时候,你会所向披靡。 无趣的朝舞台扫了一眼,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庭芳的瞳孔,差点乱了步伐。徐景昌! 徐景昌的呼吸急促了几许,是庭芳! 四目相对! 庭芳冷静下来,微微勾起嘴角,一个眼神飞了过去,直击徐景昌的心灵,美不胜收。 随着鼓声加急,庭芳的舞姿越发绚丽。转动带起了层层裙摆,金色的丝线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却盖不住庭芳绝色的容颜。徐景昌从小到大看过无数歌舞,却没有一个似庭芳的风格。每一个动作干净利落,比起舞者,更像军人。纤细的腰肢饱含了力量,节奏踩的恰到好处,脚踝上铃铛发出的清响,补充着震动人心的大鼓间歇。音乐层层叠叠,与庭芳的裙摆交相呼应。跳动的火焰! 青楼的舞台上,难以亵渎! 一个有力的身躯,撞进了徐景昌的怀里,周围全部人都发出了艳羡的惊叫。苏姑娘从来对男人不屑一顾,今日竟投怀送抱。难道长的好就那样占便宜。 徐景昌差点疯掉了,庭芳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晚再来!” 而后轻推一把徐景昌的胸膛借力,跳回了舞池。 徐景昌不由的伸手摸了摸耳朵,眼中闪出泪花,是庭芳!确实是庭芳!他找到了!她还活着! 一曲终了,舞台灯光熄灭,唯余大堂灯火辉煌。众人齐齐羡慕嫉妒恨的瞪着徐景昌。连邱蔚然也在表哥的胸口捶了一记:“你真是走到哪儿招到哪儿!又勾了一个!” 徐景昌露出一丝明媚的笑,简直颠倒众生。几个穿梭伺候的丫头都受不了,争抢着要给徐景昌倒酒。徐景昌往日还偶尔喝两杯,遇到庭芳,他哪里还有心情,望着舞台的大门发呆。明晚,会再见庭芳么? 庭芳回到后台,就被楚岫云截住:“啧啧,谁方才爱答不理的?” 庭芳笑道:“我叫他明晚再来。” 楚岫云脸色微变:“还不到时候。” 庭芳咯咯笑道:“谁说到时候了?我吊着他不行么?我明晚不舒服,不见!” “那我把他晾大厅了,你可别不舍得。” 庭芳不以为意:“晾茅房都行。” 豆子闯进来,兴奋的道:“姑娘,那公子呆了!” 庭芳笑着推了一把楚岫云:“家学渊源!” 楚岫云呸了一声:“京中问你亲娘的家学渊源去。” “哎哟,妈妈你可别谦虚。”庭芳调笑两句,心情愉悦的往后头走。她是真高兴,三年,足以让她摸清会芳楼的全部布局。而徐景昌身着华服出现,至少证明两点,第一他有足够的财力,第二他穿的不是宽袍大袖,定是骑马而来。她一个人势单力薄无法逃脱,加上徐景昌的武力值,应该有很大的希望。想起徐景昌衣服上的金线,庭芳简直惊喜,福王那小子,混的不差么! 在青楼,打听福王的消息是极容易的。那么大一个皇子戳那儿,抢了外商钟表专营的线路,果然赚钱。有钱,便有人,她逃脱的希望更大。做钟表好啊!殿下,你缺账房么? 庭芳想大笑!为了避免露馅儿,她强行忍住了,跑回房里,蒙头睡觉。 次日,徐景昌如约而至,却是没见到庭芳。楚岫云亲自解释:“哟,徐公子,真是对不住,我们苏姑娘身上不好,今夜只怕不得闲。” 周围的嘘声四起,都是嘲笑徐景昌被放鸽子的。谁不想见苏姑娘?昨夜那样的体面还不够么?便宜哪里就让你一个人占尽了? 徐景昌问:“她什么时候好?” 楚岫云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她乐意什么时候好,便什么时候好。” 徐景昌不知庭芳有何目的,既要他来,他便等着。微微一笑,道:“我在厅里喝茶。” 都是套路,楚岫云立刻招呼别的姑娘伺候,徐景昌却毫不怜香惜玉的挥开。就有与徐景昌打过交道的客商笑道:“妈妈你别白费心,他就是爱看个歌舞,不好女色的。” 哄堂大笑! 楚岫云也笑个不住:“昨儿谁看我女儿看直了眼?” 徐景昌举杯笑道:“苏姑娘不同。” 周围又起哄。 那客商大笑:“徐公子啊徐公子,你今儿也栽了!” 徐景昌笑答:“认栽!” 正热闹间,忽有一尖利女声窜进众人耳朵。只见一个身怀六甲的壮硕孕妇,带着黑色帷帽,呼啸冲进来。直扑徐景昌,尖叫:“徐景昌!我就去了小舅舅家三日!你就敢来寻欢,你找死!” 徐景昌敏锐的捕捉到了小舅舅三个字,随即耳朵落入魔爪。那胖似母猪的身影,拖着徐景昌就往外走。大厅里的人都目瞪口呆。那客商大笑:“好凶悍的婆娘!竟敢冲进楼子里来。” 楚岫云暗骂,娘的,还以为是个金龟,哪知又是个靠岳家吃饭的!白瞎了张好脸!得告诉那丫头知道,省的犯傻。 徐景昌被拖至门外,在龟公的注视下,把“孕妇”小心翼翼的扶上马,老老实实的牵出了会芳楼的巷子,立刻翻身上马,紧紧搂住了庭芳。 “认出我啦!”庭芳大笑。 徐景昌跟着笑:“化成灰也认得!” “你还挺机灵的嘛!” “你都说到小舅舅了,我再反应不过来,就是蠢!” “师兄是来寻我的么?” “嗯。” “多谢。” 徐景昌紧了紧手臂:“四妹妹,我很想你。” 庭芳怔了怔,一个古代男人,真的会想念在青楼里滚过一圈的她么? 第282章 喵喵喵 当务之急是逃跑。 首发哦亲庭芳对徐景昌道:“今晚能连夜离开么?” 徐景昌脸色微沉:“出不去,宵禁了。明儿一早走。”明早,不知来不来得及。 庭芳道:“会芳楼的靠山是刘永年,你认识么?” “认识,刚干了一架。” “呃?” 徐景昌笑:“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开通了海运,抢他生意。” 庭芳忙问:“不是禁海么?” 徐景昌鄙视的道:“就如今朝廷的控制力,我在海上只差没肆意横行了。” 庭芳简直要点赞。她家师兄大牛啊!不过按照前科,不会又帅不过三集吧?疾驰的马背上,庭芳没来由的想起那年去大同的路上。庭芳歪头,呃,自己长高了,怪不得共骑一乘,感觉有些别扭。以及,几年没骑马,有些颠。 怕有追兵,徐景昌跑的很快,展眼间到了客栈。徐景昌拉着庭芳冲进他们租的小院,里面还灯火通明。他今晚要出门办事,家里自然有人等他。待看他拉了个孕妇进来,齐齐怔住。 庭芳把帷帽一脱,再把装备一卸,露出了纤细修长的身姿。邱蔚然指着庭芳道:“她她她不是苏姑娘?” 庭芳勾起嘴角:“我是叶庭芳!” 邱蔚然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最初南下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叶庭芳,却是多年毫无音讯,几乎都放弃了。只有徐景昌坚持不停的找。隔着舞台,看不真切,面对面的看着,确实极美。怪不得,他家表哥不肯死心,人间绝色! 就有一人拱手:“姑娘好。” 庭芳看了看对方,福身见礼:“您好。” 那人笑道:“在下任邵英。” 庭芳哦了一声:“太子殿下的幕僚跑南边儿来了。”庭芳笑问徐景昌,“你们动静不小,老实告诉我,做什么坏事儿?有没有我的份?” 任邵英心中大惊,光看见他就能猜着有事,好厉害的姑娘!又想起她在京中的大姐,果然是一窝狐狸精! 隔墙有耳,徐景昌不敢在别人的地盘乱说话,反说起家里人:“岳母和大姐都挺好的,师父师母也很好,明儿我们回到家里,就写信回京。” 庭芳点头:“问题是,咱们有多少人。”直问核心!庭芳故意展示她的聪明才智,徐景昌她很了解,聪明是聪明,但从来不在弯弯绕绕上,典型的天才工科男。这样大的动静,又见到了太子的首席幕僚,她再猜不出福王想干什么就是蠢了。既然干大事,她就得入股。没资本就拿才华技术入股。锋芒毕露,才有上牌桌的资格。 任邵英心中赞赏,比徐景昌敏锐啊!福王身边还是有人的么!忙问:“人还有一些,姑娘要做什么?” 庭芳道:“摇钱树逃了,刘永年定然要追。钱财损失是一桩,他脸没处搁。运气好的话,他明儿发现我不见,我们跑远了。运气不好,天不亮就能来堵上我。” 话音未落,就有人来报:“我们被围了!” 庭芳:“……”尼玛,反应太快了! 当然反应快!楚岫云回房通知庭芳,发现庭芳不见,稍微想想就知道她跑了。守门的龟公没见有孕妇进去,一时没反应,待到里头嚷起来,一对景,什么都明白了。刘永年气的半死,即刻就全城彻查。徐景昌的身份是明摆着的——江南的钟表商人,不到一个时辰,恨不能府兵都调了来。 任邵英一拍大腿:“早知道带房公子来了!”房家在江南有些势力,或可谈判。 庭芳奇道:“房叔叔?” 徐景昌试着武器,没好气的道:“你别逮人就叫叔叔,我这辈分没法看了。” 庭芳笑道:“徐叔叔!” 徐景昌威胁了一句:“欠抽?” 庭芳吐吐舌头,把徐景昌逗笑了。 邱蔚然紧张的直抖,无视二人的打情骂俏:“他他他们人多不多?” 徐景昌没废话,从腰中抽出把刀,扔给庭芳。庭芳接过,抽出,惊喜道:“我的刀。” 徐景昌道:“是你的,拿着防身。” 庭芳点头,把刀藏进袖子里。静静的等着。徐景昌低声调兵,何处守,何处攻,对小院环境了然于胸,顷刻间就安排妥当。修整队伍,必要时刻,骑兵冲阵。 有战斗经验的人,看着就靠谱。庭芳暗自评论着。 内外对峙,刘永年饶有兴致的等。他的地盘,他耗的起,没必要趁天黑杀进去,围着别跑即可。天渐渐亮了,楚岫云一脸焦急的赶到:“里头什么情况?” 刘永年道:“不急。” 楚岫云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原先认识?” 刘永年看了老情人一眼,笑道:“咱们小囡囡,手段不错。” 楚岫云有些不好意思:“没看好她。” 刘永年没说话,示意自己人开始喊话。无非是投降不死之类的。却是没有动静。到巳时,刘永年终于不耐烦了,示意往内冲。却是几声火枪声响,刘永年的人立刻就死了好几个。 刘永年大惊:“是个硬点子!” 僵持间,徐景昌走了出来,与刘永年道:“谈谈?” 刘永年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问:“小子,抢我的人,胆儿挺肥。” 徐景昌笑:“谁的人?” 刘永年道:“年轻人,别耍花招,卖身契一应俱全,你想夺了去,可不容易。不然咱么上官府走一遭。” 徐景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锡筒,拧开,倒出一张纸:“婚书,要看么?” 楚岫云道:“不可能!她来的时候才多大?你们就成亲了?” 徐景昌慢条斯理的道:“打官司?” 楚岫云笑劝:“公子,我看你是个有体面的人。过个几年,来赎了她做妾也使得,做妻,只怕家中高堂不乐意。公子还是放手吧。” 徐景昌见他们不肯看婚书,索性收起,却道:“世间最不能割舍的,无非袍泽之谊、朋友之义、夫妻之情。她三样全占,你说我会放手么?” 刘永年威胁:“你想死么?” 徐景昌道:“试试看?火枪快,还是大刀快!” 刘永年勃然变色!他全然不知里面情况,确实不敢硬冲。但哪里又忍的下这口气。怒喝道:“马丽苏!你现在给我滚出来,我且饶你一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在别人的地盘上僵持,总归是自己吃亏。庭芳施施然走出去,笑嘻嘻的对楚岫云道:“妈妈好早。” 楚岫云冷笑:“你娘也不过一个外室,你跟着他又能好到哪里去?看你年轻的份上,我不计较,跟我回去。” 庭芳笑着走近楚岫云,拉着她的手撒娇:“妈妈何不放过我?” “囡囡,听话。爹爹的鞭子可不好受。” 楚岫云话音未落,只见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刀已抵在她的脖子处。庭芳的脸近在咫尺,呼吸的热气喷在她的脸上。就在刘永年恍神间,庭芳已转了方向,站在了楚岫云身后。挟持! 刘永年呆了。 庭芳挑衅的问:“放我们走么?” 刘永年怒不可遏:“你敢!” 庭芳舔了舔嘴唇,问楚岫云:“妈妈,你说爹爹舍不舍得你做我的刀下亡魂?” 刘永年道:“我不信你就下的了手。” 庭芳撇嘴:“我在大同长大,杀人无数好么。” 徐景昌:“……”骗子!兔子您老人家都没杀过。但徐景昌当然不会拆台,补充道,“我说了,袍泽之谊,你不信可以试试。” 庭芳轻笑:“我呀,谎话连篇。” 楚岫云吓的根本不敢动弹,庭芳身量高挑,力气奇大,勒的她好紧。 庭芳继续道:“我最擅长的,根本不是什么琴棋书画,而是骑射和……杀人……” 刘永年对楚岫云毕竟是有感情的,只得咬牙切齿的道:“你想怎样?” 庭芳道:“我本良家,放我一条生路,大家好聚好散。” 恐惧的冷汗从楚岫云额头滑落,她一个弱女子,能不尖叫已是素质。刀尖的寒意似乎能穿透她的皮肤,微风吹过,发丝碰在刀上,立刻成了两截,眼角的余光分明看见了那一截发丝远去。原来这就是吹发可断!可她不能求饶,她不能背叛刘永年,否则等着她的只会是生不如死。她太了解刘永年了! 刘永年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再三权衡,只得挥手:“放行!” 夜里就准备好一切,徐景昌抬手:“走!” 车队排着走出,全是马匹与精壮的带着火枪的汉子,只有一辆马车,里面坐着邱蔚然与任邵英。庭芳扣着楚岫云,缓缓上车。 刘永年道:“放人!” 庭芳道:“我傻?” 刘永年几次深呼吸,才问:“你带她去哪?” “妈妈陪我们走一段,你可不许跟着。到了地头,我们会派人送妈妈回来。”庭芳笑道,“你放心,妈妈待我不薄,我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刘永年咬紧牙关,他见识多广,已看出徐景昌所带之人全是军中历练过的。那种煞气,骗不了人。而那死丫头,方才反复提到大同。九边重镇,直面蒙古,其战斗力必然不俗。打未必打不过,可是会损失惨重,只得装作痴情,放走他们。刘永年怒火从烧,奇耻大辱! 马丽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在我面前求饶! 第283章 喵喵喵 出了城门,马车飞快的跑着。楚岫云被反缚双手,扔在马车里。庭芳坐在一旁陪她。过快的车速,让马车内十分难受,邱蔚然和任邵英早跑了。徐景昌不敢过多停留,一口气跑出了百来里,见邱蔚然都快断气了,才停下休息。 楚岫云身体不大好,被颠的脸色发青。庭芳把她放下来,又解开绳子,端茶倒水,好不殷勤。楚岫云有火发不出,只得接受了庭芳的好意。一行人埋锅造饭,庭芳闲的无聊,就去摸徐景昌的马,真漂亮。 徐景昌笑道:“想骑?” “想。” “那你上去吧。” 邱蔚然大叫:“你都不给我骑!” 徐景昌鄙视:“你骑术太差了。” “我不信她比我好到哪里去!” 庭芳已骑上马背,对邱蔚然笑道:“邱世子,你知道什么叫打脸么?”说毕,策马狂奔! 楚岫云难以置信:“她会骑马!?” 徐景昌拨着火道:“她是大同总兵亲教出来的弟子,不会骑马,早被打残了。” 任邵英调侃道:“徐公子才被打的惨吧?” 徐景昌道:“嗳,都被打。小舅舅一手一个,我们俩天天嗷嗷叫。”想起大同的岁月,徐景昌脸上的笑容绽放,翩翩少年郎,动人心魄! 楚岫云心想,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这模样,拐一打花魁都不稀奇!可惜了她家的摇钱树!那么聪明的姐儿,硬栽了! 说话间,庭芳已跑了一圈,直呼好爽! 邱蔚然不得不服,拍腿道:“小嫂子骑术真不错!” 庭芳正要说话,就看徐景昌的脸色突然阴沉如水。宫廷内的称呼最是微妙,徐景昌因此对各种称呼最为敏感。“小”嫂子,是不承认庭芳正妻的身份。徐景昌直视邱蔚然:“你叫她什么?” 邱蔚然也是混过宫廷的,只不过被赶的早而已。瑟缩了一下,还是梗着脖子道:“难道我叫她大嫂子?” 徐景昌道:“不然呢?” 邱蔚然登时炸了:“你娶她,怎么跟姑姑交代?” 楚岫云似笑非笑的看着庭芳。 徐景昌不欲在外头说自家私事,邱蔚然却不依不饶:“姑姑最讨厌青楼女。” 徐景昌生气了。 突然,邱蔚然的领子被提起,庭芳先是膝盖直顶他腹部,而后用腰力带动手肘,啪的一声,邱蔚然的太阳穴被重重一击。落地!庭芳单脚踩上邱蔚然的胸口,道:“指着和尚骂秃驴,叫做没教养。下回还这么着,我不介意替你父母教你做人。” 全场:“……” 邱蔚然痛的只打哆嗦,却是坚持道:“我不说,旁人就不说了么?” 庭芳道:“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别当着我的面说,懂吗?”她又不是神仙,能控制住别人的嘴。 邱蔚然大嚷:“你就不怕表哥被人耻笑么?” 庭芳道:“嗯,也别当着他的面说,谁给我的人添堵,我就要谁好看!明白?” 顺便威胁了一句:“看你是我表小叔子的份上,饶你一回。下次……”眼睛扫到“人中”处,废了你!邱蔚然不自觉的加紧双腿,庭芳笑着撤开腿,拍手,搞定! 任邵英目瞪口呆,居然……如此……泼辣…… 教训的是挺爽快,但气氛却陷入了尴尬。青楼女,是庭芳身上无法除去的印记,大伙儿从救出人的喜悦中回过神来,看向她的眼神便有不同。庭芳不以为意,因为她真的暂时无法改变别人心中固有的观念,欢乐的吃着徐景昌做的烧烤。吃饱喝足,继续赶路。 马车不再飞奔,里头平稳了许多。 楚岫云道:“你跟着走了,每天面对的都是这些。” 庭芳道:“我看看多少人不怕死。” 楚岫云道:“囡囡,这个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男人心。我不希望翌日你被抛弃,哭着回来寻我。我倒无所谓,我再说一次,你爹爹的鞭子,不好受。”楚岫云想起刘永年对付不听话的女人的手段,生生打了个寒战。 恰在此时,徐景昌掀帘子进来。抓住庭芳的右手,拉起袖子,把一个精致的臂弩扣上她的手臂:“我始乱终弃的话,你可以拿这个杀了我。” 庭芳轻笑:“如此美色,下不了手。” “我认真的。” 庭芳爽快的道:“好。”心中却不以为然,真不愿意了,大家好聚好散。她又不靠男人过活。抛弃?两个对等的人,是不会有机会用的道抛弃这个词的。不过没必要在此时跟徐景昌争执这个问题。不管怎样,她谢徐景昌再一次救她。 楚岫云挑唆不成,暗自生闷气。庭芳是她养过最可爱的女孩儿,就这么被人抢了,怎能甘愿?然而形势比人强,徐景昌又会讨人欢心,已不可逆转。只得一路沉默。 沿着官道,连续走了两天,抵达了一个海滨小镇。徐景昌掀开车帘,扶庭芳下车:“到家了。” 楚岫云跟着下来,问:“你们要扣我多久?” 徐景昌道:“我不会使人送你回去,不过可以帮你带封信,叫你的人来接你。不回去的话,呆在这里,也不缺你一口饭。三年来,内子承蒙照顾。多谢。”庭芳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两日的路程,见她待楚岫云非常和善,就知相处甚欢。何况庭芳活蹦乱跳,性格一如既往的嚣张,可见没吃过什么苦头。如果实在有,现在说的漂亮话随时可以收回。 把楚岫云交给任邵英,徐景昌牵着庭芳去了他们的院子。路上经过一座正院,院里有棵巨大的桂花树,树下一座凉亭,很舒服。徐景昌介绍道:“日常他们都喜欢聚在此处聊天。咱们的院子在后头。” “正院谁住?” “空着。” 庭芳点头,跟着徐景昌继续走。没几步,走到了他们的院子,很朴素,没什么装饰。再到正房,铺盖都只是细布,唯有桌上摆着个五彩斑斓的超大八音盒。 徐景昌道:“给岳母的寿礼,还没做好。不过大概不用赶了,有你的信,比什么都强。” 庭芳立刻征用书桌,随手抄了张纸,洋洋洒洒的写着平安信。写完,见徐景昌盯着她,笑问:“我脸上有东西?” 徐景昌道:“没有,长大了。” 庭芳正想说话,余光瞥见桌上的另一叠纸,熟悉的数字在眼前跳动,庭芳两眼放光:“我要那个!” 徐景昌笑着搬出一大叠纸:“算个够!” 庭芳快速扫过,没多久就发现东西有些不对,瞪眼问徐景昌:“你们在做什么!?” “军火改良!” 干得漂亮!庭芳捞起一只铜管笔,奋笔疾书。徐景昌眼睁睁的看着卡的他半死的地方,被庭芳轻而易举的通过。解题方式根本跟以前她教的完全不一样!徐景昌一脸日了狗的表情,原来微积分还不算最狠…… 庭芳三年来,也不是没算过。她经常没事冥想、练习。但远远不如实战题来的兴奋!天渐渐黑了,徐景昌抢过笔:“吃饭,洗澡,等下再算。” 庭芳才感觉身上的风尘仆仆,强烈要求洗头。徐景昌打发她去耳房洗漱,自己拿着方才的算式反复研读。等庭芳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他已经看痴了。轮到庭芳抢东西:“我饿了。” 徐景昌立刻出门,不多时端了个食盒进来,二人飞快的吃完饭,继续战斗。点灯时,庭芳发现桌上用的非常奢侈的玻璃灯罩,还一连好多个。突然嫁了个土豪,富可敌国那种,肿么破? 徐景昌见她盯着灯罩,解释道:“跟洋人换的,还换了图纸,以后有条件了,咱自己烧。” 庭芳忍窗户纸很久了,不住的点头。 徐景昌看她还似往常一般可爱,心中高兴极了,想叙叙旧,却发现庭芳又低头,继续算。 徐景昌:“……” 庭芳高兴的差点手舞足蹈,闹的徐景昌跟着兴奋,他没见过的解法一一呈现,搬了一叠草纸,不住的推演。不知不觉,竟熬了一个通宵,庭芳算完最后一章,天已大亮!看着空空如也的纸篮子,庭芳稍微呆了一下,意犹未尽…… 徐景昌用力拍着庭芳的肩:“你厉害!” 庭芳得意极了:“快给师父端茶,渴死。” 徐景昌赶紧上茶,顺便翻出几块点心。庭芳没形象的把点心清盘,然后漱口,爬床,睡死过去。逃亡赶路加通宵做题,累死!不一会儿,床铺内已传来轻微的鼾声。徐景昌却是兴奋的睡不着,抱着一大叠纸,冲到桂花树下,正遇见几个人喝茶聊天。 任邵英笑的极其猥琐:“公子的黑眼圈啊,昨晚一夜激战,如何?” 被兴奋冲昏了头脑的徐景昌压根没听出言外之意,得意的道:“通宵战果!” 邱蔚然撇嘴:“吹牛!”你能战通宵?体能再好也不可能! 徐景昌把一叠纸扔到任邵英怀里:“要作坊开工吧!” 任邵英看着怀里一堆纸,茫然问:“什么?” 徐景昌眼睛亮晶晶的:“就是上回我算不出来的那些,四妹妹昨儿一夜就全算完了!厉害吧!” 楚岫云一口水喷了出来,她听到现在才明白,合着你们俩通宵是在算账? 任邵英也快崩溃了,迟来三年的新婚燕尔,你们特么一见面就做算学题! 邱蔚然忍不住吼道:“表哥!你是不是男人啊?” 徐景昌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脸立刻胀的通红,落荒而逃。 楚岫云扶额:“这货,是个雏儿吧?”囡囡啊,雏儿最讨厌了,你自求多福! 第284章 喵喵喵 徐景昌回到房中,看庭芳睡的正香,转身去了东厢休息。一样的赶路和通宵,他也很累,急需休息。一觉睡到中午,起身去厨房吃东西。吃完找了个食盒,轻松拎回房。 推开门,庭芳刚好醒了,正坐在床上打哈欠。她只身一人逃出,根本没有换洗衣物,现在穿的还是徐景昌的中衣。徐景昌比她高大半个头,衣服自然宽大,正是香肩半露。徐景昌登时退了出去,竟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庭芳眯了眯眼,喊了声:“师兄!” 徐景昌在门口低低应了声。 庭芳沉默,手指不自觉的敲击着床铺。徐景昌在躲什么?稍微整理了下衣服,再次喊:“我好了,师兄进来吧。” 徐景昌才推开门,把食盒放在桌上,有些别扭的说:“饿了吧?起来吃午饭。” 庭芳点头表示知道,然后道:“师兄过来一下。” 徐景昌当她有什么不便,哪知才走近,就被庭芳一把抓住领子,往床铺里拖。徐景昌赶紧用手撑住,才发现他与庭芳已近在咫尺。 四目相对,呼吸交融。 庭芳知道,她现在有无可回避的硬伤。青楼,是良家不敢碰触的地方。都是贱籍,但贱籍与贱籍全然不同。做了丫头赎出来,还是好人家的闺女。而青楼,哪怕真的是个处,都没有人会相信。徐景昌作为一个古代男人,觉得她恶心实属正常。所以她要确定徐景昌对她的态度,三年未见,过去的感情当然可能沉淀,但更可能消失。她不需要一个仅剩责任心的丈夫,她可以自己负责自己的人生。如果没有爱意,做回师兄妹更好。 测试,很容易做。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不可能没有欲望。尤其是这个女人,合理合法的属于他的时候,稍微挑逗,就会疯狂。 徐景昌的呼吸明显急促,却在隐忍什么。撑起身体,勉强笑道:“起来吃饭。” 庭芳灵巧的手指,勾住了徐景昌的腰带,轻轻一扯,落下。 徐景昌:“……” 手臂搂上徐景昌的脖子,带着江南软糯黏腻的语气,庭芳轻轻喊道:“师兄……” 年轻气盛的徐景昌再也忍不住,伸手按住庭芳的肩,把她压回床上,吻住她饱满的嘴唇。长长的一吻,徐景昌呼吸更乱,反手把帐子落下,手指卷起了庭芳衣服的带子:“四妹妹,害怕么?”三年噩梦,你会恐惧男人么?会……讨厌我这个样子么? 庭芳调情技能满级,翻身,把徐景昌扑倒,牙齿轻轻啜了下徐景昌的耳垂,拖着长音道:“你家四妹妹……什么……时候怕过……你?” 徐景昌突然翻身使力,抓住庭芳的双手,单手扣住,压过头顶。咬住了庭芳的一侧脖颈。 筋骨分明的大手,充满了力量。挣脱不开的庭芳瞬间兴奋。男人当如是! 宽大的中衣散落……拉灯!(不要问我H,其实我很想写……) =======心不甘情不愿的分割线===你们知道庭芳技术很好就对了=========== 徐景昌的脑子里,只剩餍足的情绪。真狐狸精! 起身挂起帐子,回头笑问微喘的庭芳:“还好么?” 庭芳笑了笑,姐姐的体能一级棒,怎会不好。再不好,看着小鲜肉绝佳的身材也好了。能光明正大的看,很爽啊。伸手戳了下徐景昌的腹肌,啊~啊~真漂亮!庭芳顿时觉得自己简直是人生赢家有木有! 徐景昌换好衣服,替庭芳打了水来。待庭芳洗漱的时候,他便在小炭炉上把冷了的午饭热好。 庭芳早饭就没怎么吃,刚才又进行了激烈的运动,确实饿了。安静的吃完饭,笑问徐景昌:“我的衣裳什么时候能做好?” 徐景昌道:“很快,我早起顺道把尺寸报给他们了,先叫赶一套出来。” 庭芳道:“你问楚妈妈拿的尺寸?” 徐景昌道:“还用问?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庭芳:“……”对不起,忘记了工科生目测的绝技……据说当年某校毕业生,目测误差不能超过一毫米,超级凶残! 吃饱喝足,庭芳放下碗筷,突然问:“婚书,是真的么?” 徐景昌哭笑不得:“当然是真的,可是你不该……之前问么?” 庭芳走到桌子前,拿起把梳子,一点点梳着头发:“有什么关系?”万一是假的,先问了,按照徐景昌的性格,她还吃个啥?又打不过人家! 呃……头发打结了…… 徐景昌有些不好意思,他喜欢庭芳的头发,特别的柔顺软滑,不像他的那样硬。方才忍不住用手指卷了好几下……肯定缠成团了。接过梳子,老老实实替庭芳理着长发。顺便解释道:“离京之前,三书六礼都走完了。横竖岳父盖印即可。” 庭芳歪着头问:“你那边呢?自己的印没用吧?”结婚最初的含义,就是指双方的父亲。父权社会下,男人本身并没有什么权力。 徐景昌道:“殿下盖的。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自己盖不好看。” 庭芳瞪大眼:“福王!?” 徐景昌笑:“有什么奇怪的?”徐景昌强调了一句,“君父。其实更应该师父做主,可师父姓叶,就尴尬了。小舅舅当时又不在京。” 庭芳沉默了一下,正色道:“后悔么?” 徐景昌的手一顿:“后悔什么?” 庭芳道:“我的身份。” 徐景昌斩钉截铁的回答:“不后悔。” “那……我从青楼出来,你一点也不介意么?” 徐景昌也沉默了一下,才道:“作为男人,当然希望你的全部都属于我。只能说有些遗憾,但不介意。” 占有欲?庭芳默默把她身体还是个处这种事吞了回去。上辈子吃辣么多回,真不好意思说自己还是个处好么。何况,全部,就包含了思想,而不仅仅是身体了。 徐景昌的手比庭芳巧的多,他顺利的把结子全都拆开,柔顺的头发披散在庭芳的肩上,他忍不住像逗猫儿一样从上往下顺着摸。 良久,徐景昌又道:“我最害怕的是,见到你的尸体。” “尸体?” “嗯。”徐景昌的声音有些晦涩,“踩遍江南的土地,每一次有无主的尸体,我都会去看。每一次看到不是你,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更恐惧。会芳楼,照样死过不少姑娘。” 庭芳垂下眼,她一开始就直冲头牌的目的,就因为此。花柳病,即便活下来,也够毁她终生。能做花魁,才是最大活命的概率。不过,都过去了。 徐景昌继续道:“其实会芳楼我去过很多次,但始终没见到你,直到……那天晚上。” “看你活蹦乱跳的,比什么都好。其它的就不在乎了,也在乎不起。”没什么比健康的、鲜活的你更重要。 庭芳呆呆的看着徐景昌,他真的是古代教育下的男人!?你丫穿的吗? 徐景昌俯身在庭芳的额头亲了一记:“将来,可能会面对很多流言蜚语,甚至像邱世子一样的当面质疑。但你可知道,你失踪的时候,老太爷怎么说的么?” 徐景昌复述着叶阁老的话:“不出族,不报死……全都给我挺起腰杆做人!” 庭芳的眼里不知不觉蓄满了水。 徐景昌大手盖在庭芳的头顶:“老太爷还说,徐景昌认便认,不认,滚。” 泪水落下……爷爷…… “看你始终笔直的脊梁,老太爷死可瞑目。”徐景昌把哭不出声音的庭芳抱在怀里,“纵然千夫所指,纵然你不怕,但我想陪你。” 庭芳抓紧了徐景昌的衣服。徐景昌轻笑,这抓衣服的毛病啊!大概一辈子都难改。 庭芳缓了好久的神,才站起来,转身面对徐景昌。她的腰立刻被徐景昌抱的死紧,两个人极亲密的贴着。庭芳抬头,看着徐景昌的眼睛,一字一句的承诺:“你若无情我便休,但你若有情,我绝不负。”决定权交给你!在感情的路上,第一次,我交出了所有的主权,因为我信你。 “我知道。”徐景昌笑,“你挺喜欢我的。” “这么明显?” 徐景昌点头:“方才……很热情。” 庭芳脚一软,如此绝色,是有点把持不住……咳…… 徐景昌弯腰,把庭芳打横抱起,放回床上:“睡一下。” 庭芳挣扎着起来:“我不困。” 徐景昌按住庭芳:“乖,下次不要在休息不好的时候,挑逗一个正常男人。”你精神很差知道么? 庭芳:“……” 徐景昌不由分说的制住庭芳,替她拉好被子:“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徐景昌的声音很低沉,粗糙的大手温柔的抚摸着庭芳的头。宝宝的待遇!再有个公仔就齐活了。庭芳胡思乱想着,忽然就全身放松,三年的紧绷顷刻间消失不见,疲倦如潮水般涌来。她慢慢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徐景昌再次放下帐子,替庭芳遮挡外面的光线,助她安眠。昏暗的世界里,庭芳如白瓷般的肌肤更显细腻。徐景昌的指背滑过,真是个睡着了才能老实点儿的熊孩子。 均匀的呼吸,安定着徐景昌的心神。刚才,他的话没说尽。除了死亡,他还恐惧庭芳受不了屈辱而崩溃。来到江南才知道,过去所见的污浊不过是沧海一粟。从不知道人可以对同类狠到那种地步。那些娇嫩如花的女孩子,在非人的折磨下,一朵朵枯萎、死亡。他无数次想,庭芳要是疯了怎么办?疯了的庭芳,还算是活着的庭芳么? 徐景昌的手,再次摸过庭芳的脸庞。心中默默的道:幸好,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强悍。居然能在那种地方,活的那样滋润。漂亮极了的肌肉,那是超强的锻炼与丰富精细的食物才能锻造的美。你竟然能做到在地狱里游刃有余!好强! 我徐景昌何德何能,竟可与你并肩而立! 第285章 喵喵喵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不是徐景昌!已经醒了的庭芳,手轻轻摸到了枕边的刀,在帐子掀开的一瞬间,拔刀出鞘! 被刀尖指着的楚岫云吓的半死,几乎尖叫。 看清来人,庭芳收起刀:“抱歉,吓着你了。”又问,“妈妈寻我有事?” 楚岫云魂都散了,方才,她是感受到了杀气么?眼前的人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会有和刘永年一样的狠戾? 楚岫云缓了半日,才顺了气道:“他出门了。我来看看你伤的怎样!” 庭芳下意识的找了找,果然桌上有张纸条:“作坊有事需要去一趟,不能陪你,十分抱歉。桌上是新衣服,我尽早回来。”落款是徐景昌。 楚岫云定了定神,才道:“看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妈妈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别害羞,头一回难免受伤,请个大夫看看比较好。” “我没受伤。”妈妈在京城的方言里,是老妈子的意思……庭芳叫的一点压力都没有。 楚岫云正色道:“他头一回,你会没事?”这么好熬的话,她把庭芳留过十五岁作甚? 庭芳嘲讽道:“那是因为妓女不算人,操坏了还有更好的。结发妻子,谁舍得那么干!”别说碰到处男,就算是老手,遇到年纪小点儿的姐儿,难道就会下手轻了?更别提喜欢玩道具的。人命如草芥,青楼更是把凌辱发展到极致。不说现在,后世的日本X片,文明社会了吧?公开的羞辱,公开的发售。合法卖淫,呵呵! 楚岫云指着庭芳裸露出来的皮肤,似笑非笑的道:“不舍得?” 庭芳正换衣服,低头看到了身上的吻痕与微微青紫,道:“那是因为我没喊疼。而青楼的姐儿,没资格喊,喊了,也没用。”徐景昌确实没经验,难免激动。但不小心与故意很容易分辨。再说浅浅的痕迹,有她的一份功劳——刺激一个巅峰状态的男人,是要承担后果的。 楚岫云哼了一声:“所以你要逃?” 庭芳点头。她再是老司机,被不喜欢的男人碰触都是恶心的。无非是恶心与死之间选一个,她可以毫不犹豫选恶心罢了。世上恶心事多了,命却只有一条。光穿越这一条糟心事,受不了的早抹脖子上吊了。 “想过逃的后果吗?”楚岫云道,“就这么匆匆忙忙的跑。” “匆忙?”庭芳轻笑,“我三年处心积虑,计算出后院到前面的距离以我的速度多快的时间能跑出去、如何避开巡逻的壮汉、如何降低你们都戒心,计划了数种逃脱方案。连会芳楼有几只狗几只猫,倒夜香的婆子七大姑八大姨都查的一清二楚。会是匆忙么?只不过没想到遇到师兄而已。我能逃脱固然有运气,然而只有运气,永远不可能跑的掉。” 乔装捉奸的孕妇,倒是临时起意。她身量在南方很扎眼,偏偏胸和臀部都已发育,没办法女扮男装。缩着是不行的,很容易露馅。那就往大了扮。徐景昌的出现千载难逢,她不能让徐景昌按常规方式去赎她。她成名太快、价值太高,至少得被玩三五年才能脱身。被拐本就是意外,当然要尽快结束意外,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去。 孕妇很脆弱,一般人都不大愿意去招惹。所以她有机会,趁着夜色,穿梭于会芳楼,假装从外面进去。守大门的龟公不会在意,或者说未必反应的过来。果然笑呵呵的看着他们两口子走了。 楚岫云道:“没遇到他你也会跑?” “当然!”庭芳抖开新衣服,正红交领短打,领口压着黑边。腰带和裤子都是纯黑。红黑两色相撞,唯有庄重!很好,她喜欢。不过一想起短打,就难免“嘶~”了一声,被“精心照顾”了三年,抗打击能力稍微有点弱啊! 楚岫云看了一眼浑不在意的庭芳,道:“你没想过被抓回去什么后果?” 庭芳清脆的笑:“你们能拿我怎样?我赤脚跳舞的地方,全都是厚厚的地毯,因为我的脚不能有茧。有茧子了,不够柔软了,抓着我脚的人……会不高兴,不是么?” “所以我哪怕逃一万次,最多,针扎?水刑?吊起来脚跟不能落地?小黑屋?别拿刘永年的鞭子吓唬我,他不舍得。我但凡破了点油皮,鞭子只会落在你身上。” 楚岫云的脸色有些发青。确实,她照顾庭芳有喜爱的成分,更多则是对她价值的预判。在会芳楼,美人儿所动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因为太美,因为太值钱! 庭芳继续道:“便是恐吓,你们也不敢太过分,我吓着了,一样要打折。等我人老珠黄的时候再好好收拾我?抱歉,那时候我早跑了!” 当物资变成资方,谁还能等闲视之?所以她高调的炫耀着技能,却暗示生母为妓女。非可控附加值都砍光,把容貌身体技能性情才华集于一身。破坏其中任何一项,价值暴跌。哪个商人会那样暴殄天物?庭芳勾起嘴角,没有硝烟的战场,是人心和贪欲的博弈。 正红的衣裳,越发衬托的庭芳肌肤似雪。随意盘了个揪儿,用红布条固定,打个蝴蝶结做装饰,干净利落。她的腰线很高,身着短打,更显的双腿修长。腰身笔挺,没有丝毫的风尘气息。她很漂亮,但常常被人忽略,因为比起容貌,她的一举一动更引人注目。端坐在圈椅上,看向楚岫云的眼神,是属于上位者的气度。 以前故意垂眸,是不想让自己显的太有压迫感。庭芳从出生起,就是主子。固然她也有主人,但范儿一点都不缺。 楚岫云强行甩开心中的不适,看了一眼庭芳细布短打道:“他很有钱,而你,只能荆钗布裙。现在年轻,少年慕艾。可这一份冲动,又能有多久?三年后?五年后?功成名就之时,便是糟糠之妻也该下堂了。何况有着现成的把柄的你。你该想想怎么才能护住自己。” 庭芳道:“妈妈,你害怕爹爹的鞭子么?” 楚岫云一僵。 庭芳站起来,走到楚岫云跟前:“你问我怎么护住自己?这不是我该想的问题,我该想的,是怎么护住我的人。”她要做的,从来是资源输出方。因为有资源,才有话语权。有能耐,才不会去战战兢兢的看夫主眼色过日子。荆钗布裙也好,云鬓华服也罢,她想要,就有。不过一夜,她替徐景昌解决了无数难题,哪怕为了她的才华,徐景昌都会极力供养。所以根本没必要去考虑短打的含义。因为只有一种含义,赵家舅舅定下的规矩,荒废三年的她,需要去演武场重新做人。 徐景昌自始自终都没改变态度,她够强,才可以自保。谦逊如徐景昌,永远不会狂妄的认为他能护住所有人。对着九岁的她都能铁面无情,明天定是极其精彩的一天。那才是真浑身青紫。 戏谑的表情刺激着楚岫云,她冷笑道:“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庭芳毫不留情的补刀:“妈妈小意殷勤,又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你?而不是仅仅喜欢睡你?” 楚岫云登时恼羞成怒,一甩门,走了! 庭芳随手关上门,坐回书桌前,继续看书。她不需要男人的认可。就如在福王心里,严春文的地位别想跟她比一样。对着一个男人摇尾乞怜,远远不如跟对一个上司来的划算。漂亮温顺的女人或男人,什么时候都有。只要你有权势,就会有人源源不断的供给。温顺比美貌更加廉价! 她与徐景昌,从来势均力敌! 徐景昌很晚才回来。进门先说:“对不起,丢你一个人在家。” 庭芳放下书摇头:“正事要紧,我不用你管。手上拎着什么?宵夜?” 徐景昌把包袱放下,打开:“另一套衣裳,还有些在赶。” 庭芳接过:“裙子?” 徐景昌道:“什么都有,先对付一下,过后你自己同裁缝说去。” 庭芳想起正事儿:“家务怎么办呢?我可不会做。” 徐景昌笑道:“那些琐事自然不能由你来做,原有个婆子,我放了她几天假,明儿就能见着了。我不惯有丫头,也没想到这回能跟你重逢,什么都没准备。明儿喊个人牙子来,买几个丫头。” 世道不好的时候买人,够的上行善积德了。庭芳没有反对,只是说:“我要个会梳头的。” “一时只怕寻不到,现能买的都是穷人家的女儿,得训好几年才能趁手。”徐景昌道,“我替你梳?” 庭芳震惊了:“你还会梳头!?女眷的头发?” “很难么?” “不难么?” 徐景昌见庭芳不大信,拿着把梳子,走到她身后,拆了发髻,重新梳。他对头发没有研究,但发髻结构无非就那几个样式。循着记忆,替庭芳扎了个双丫髻,正是她小时候常梳的款式:“我见过才会,没见过的就不能了。” 庭芳一脸血的看着徐景昌,不愧是能山寨自鸣钟的人!帅哥你知道你这种逆天的人才搁后世得多少年薪吗? 在庭芳愣神间,徐景昌搬出了个小箱子。轻轻掰了下把手,箱子层层散开,竟是个首饰盒。一个个的小盒子里的红色绒布上,分门别类的放着各色首饰。 “这是?” 徐景昌笑笑:“四处跑,见到漂亮的就买下,省的下回找不着。”徐景昌捡起一朵珠花,插在庭芳的发髻,“一直,等你来戴。” “四妹妹,我很想你。你有没有想过我?” 第286章 喵喵喵 是夜。 “苏妹妹,救我……”惨白的脸上已看不出丝毫美貌,浑身的血迹更是骇人。庭芳很想伸手去替她擦泪,却是怎么也够不着。 “思思……”庭芳痛苦的呻吟。炙热的阳光,大气在扭曲,看不清周围人的表情,只有阵阵哭声,连绵不绝。锋利的刀反射着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刀尖碰触皮肤的那一瞬间,庭芳狠狠的抖了一下,好痛! 徐景昌睁开眼,摸到柜子上的火折子,打火点亮了蜡烛。身边的人已蜷成一团,嘴里不知呢喃什么。轻轻拍了拍:“四妹妹,做噩梦了?醒醒!” 庭芳猛的睁开眼,昏暗的烛光里,看不清人,本能的紧绷。徐景昌忙出声道:“是师兄。” 烛光摇曳,庭芳定了定神,才道:“抱歉,吵醒你了。” 徐景昌见庭芳神色有异,单手将其搂住,另一只手把玻璃灯架上的蜡烛一一点亮。树形灯架上的十二根蜡烛照亮了账内的世界。明亮,让庭芳渐渐放松。 徐景昌用袖子擦了擦庭芳额头上的汗:“别怕,只是做梦而已。” 庭芳闭上眼:“不只是梦……” “什么?” 庭芳没再说话,自从成名后,她一直睡的不大安稳。清醒的时候还能鼓励自己,不就是将要被拍卖么!被人睡一睡又不会死。可是真的临近时,恶心感怎么都挥之不去。尤其是……知道了反抗会有什么结局。 徐景昌拍着庭芳的后背:“好些了么?你出了汗,要不要换件衣裳?” 庭芳点点头,直起身子。 徐景昌亲了下庭芳的额头:“我去拿下衣服,等一下,嗯?” “我没事。” 徐景昌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翻身下床去衣柜里拿了件中衣。又倒了点热水,拧了块帕子进来给庭芳擦汗。 收拾停当,徐景昌看着庭芳:“能说说么?” 庭芳的声音有些低沉:“说什么?” “你在会芳楼的事。” 庭芳垂眸不语。 “之前你不提,我当你不想说,便没问。”徐景昌道,“但你做噩梦了。” 庭芳苦笑:“没什么好说的。” “好过你一直憋着。”徐景昌低声道,“有什么不能同师兄说呢?” 庭芳沉默了很久,才道:“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又不是朝堂应对,随便说。” “思思……死了。”庭芳理了理思绪,“思思,是会芳楼的花魁之一,擅琴。很可爱的小姑娘,人前装的不爱搭理我,背着人了又悄悄来问我请教。我没什么好教的,技法纯熟后,弹的已是心境。” 徐景昌静静的听着。 “刘永年的堂弟刘永丰很喜欢她。”庭芳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应该说,很喜欢虐待她。” 徐景昌的手紧了紧。 “青楼凌虐的法子,层出不穷。还有一种人,专门来兜售技法与道具。思思常哭求楚妈妈,别接待刘永丰。”庭芳嗤笑,“怎么可能?那是刘永年的堂弟,楚妈妈自己怕刘永年都怕的要死,她怎敢得罪刘家人?她不算心黑,可她一个依靠着刘永年的老鸨,也就能请请大夫了。” “有一天,思思来弹琴。没几下就嚎啕大哭着对我说,真的好痛,痛的都睡不着。她想她的母亲,想她的家人。可是都死了。她觉得她大概也要死了。” “那天晚上,刘永丰下手太狠。思思终于受不了,把他咬了。咬到了不该咬的地方。” 徐景昌道:“所以思思姑娘死了么?” “死?”庭芳道,“如果她能爽快的死了,在青楼的地界上,未尝不是个好结局。” “思思……死于凌迟。” 私刑里动到凌迟!? “在后院里,用渔网罩住……一片一片的……割……肉……” 徐景昌截口道:“你看见了?” “嗯。”庭芳有些木然,“所有的人,被刘永年拉到院子里,看着。看她哭,看她惨叫,看她……血肉模糊。”花魁又算什么?你听话就是锦衣玉食的花魁,不听话敢咬人,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那一天,整个会芳楼所有的姑娘,都吓的噤若寒蝉,包括见识过战场的她。 徐景昌的声音有些抖:“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吧……我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天的太阳特别毒辣,晒的她有些晕。血肉落在地上,很快就变成肉干。思思的惨叫在院中回荡,刘永年面无表情的看着人行刑。楚岫云脸色发青,或许是物伤其类,又或许是真的怕她受惊,没看多久就要带着她撤离。 她记得刘永年的表情,“慈爱”的看着她,笑着说:“是了,别吓着乖囡囡。” 楚岫云拉着她逃回了房间,吐的死去活来。而她站在正房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思思的哀求声一直听的见。 最后求的并非生,而是死。 “所以我很用心的跳舞。因为名满天下之后,我或许就不用面对刘永丰之流。”如果真的运气那么糟,她大概也会选择死吧。因为到了那个地步,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活下来,无非是早死或者晚死个把月的区别。没有什么时候比那一刻更绝望,比起那一刻的绝望,面对刘永年奴颜婢膝的屈辱都变的轻飘飘的,好似无足轻重一般。 徐景昌心疼的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切言语都是徒劳。是游刃有余,也是步步惊心! “我可以想法子避免伤害,甚至牵制刘永年。”庭芳干涩的道,“可是我没有办法保护其它人。”眼泪滑下,“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失。跟我一起被绑的十几个女孩儿,现在活着的,不足半数。大家都盼着有人来赎,赎走做妾也好做外室也罢,总之离开就好了。从良的妓女会受尽世人的白眼,可是谁也不知道,能在白眼里的活着,在她们心里都是奢望。” “即便熬过了青葱岁月,岌岌可危的活下来。即刻面临的便是贫困交加。不停的流产,致使她们无法怀孕。想做穷人妻,都不行了。多数人,就这么病饿而死。” “师兄……”庭芳轻轻的啜泣着,她想回家。北京的那个蜗居,没有钱装修的空荡荡的蜗居。哪怕连个像样的衣柜都没有,但很安全。甚至连北京的一条流浪狗,都比她安全! “我真的,想杀了刘永年!” 徐景昌沉声道:“我会杀了他的。” “地方豪强的嚣张,出乎我意料。”庭芳道,“杀尽了都不冤!” “且待来日。” 来日是哪日呢?庭芳疲倦的闭上眼,转了个话题:“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你忘了我们的婚约。” “没忘,只是……” “你不一样。”徐景昌低声道,“你在我心里,无可替代。很特别,特别到在你小的时候,我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会不会觉得我很禽兽?” 庭芳摇头。 “你跳舞的样子很好看。”徐景昌突然道。 庭芳把脸埋在徐景昌的怀里:“你喜欢吗?” “喜欢。”徐景昌道,“但我更喜欢你凶悍的模样。” 庭芳轻笑:“明天打算揍我吗?” 徐景昌轻抚着庭芳的后背:“将来的日子更不好说。不逼退平郡王,一辈子都战战兢兢。想要逼退他,很不容易。毕竟是长子。” “殿下有此抱负,十分意外。”福王那货,说好听点是淡泊名利,说难听点就是拒绝长大的熊孩子。固然做个藩王无可挑剔,但也废的令人发指。 “谁都想好好活着,平郡王不给人好好活的机会。再说大姐姐还想报仇呢。” “嗯?大姐姐?我的大姐姐?” 徐景昌点头:“没有她,咱们怎么运作的起来。我与殿下都不通经济。她荐的任先生,也是她在京里替殿下出谋划策。使其避居郊外,装作怄气,不朝贺不进城。” 庭芳道:“我大姐从来就聪慧。” “是。先太子亡故时,她就把死棋下活了,气的圣上只好拿你爹出气,把他流放塞北。” “我爹现在如何呢?” “已经没了。” “啊?” 提起叶俊文,徐景昌难掩厌恶。从头到尾,眼里只有利益,毫不见一丝亲情。庭芳失踪,嫡母犹不舍,作为生父竟毫无悲戚。圣上、定国公、叶俊文……他们三人的父亲,没有一个是好鸟! 庭芳有些恍惚,她一直很讨厌叶俊文,不至于背上,却是难免有些……不知如何形容的复杂情绪。 徐景昌道:“当时岳母已在山东,大姐姐使人把尸首运回安葬。算算你的孝期都已经过了。不然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你……” “其它人还好么?” “岳母跟兄嫂在一起,自是好的。其余的……二姐与镇国公府有婚约,看在大舅母的份上,岳母离京时他们家就把二姐接去了。”徐景昌简单的交代着,“老太爷留了宅子给大伙儿,当时京中人心惶惶,圣上处置了两位老爷,别的实在有心无力。你大哥便住在老太爷留的宅子里。京中有大姐姐,还有老太爷的门生故旧,倒可放心。” 庭兰那种情况嫁人,在夫家的日子只怕难过。希望能熬过这几年,待福王翻身就好。 徐景昌扶着庭芳躺下:“能睡着么?” 噩梦已经过去,没什么睡不着的。庭芳闭上眼。徐景昌再次亲了亲庭芳的额头:“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师兄会一直陪着你。” “好。” 第287章 喵喵喵 清晨,醒来的庭芳趴在徐景昌的胸口,手指不安分的画着圈圈。健康的、有弹性胸肌,还是扒光了比较养眼!趁着人没醒,又仔细看五官。十六七岁时的稚气早已不见,甚至那种雌雄莫辨的精致都消失了。那年在大同,就觉得要往男神方向长,所料不差!剑眉星目,属于她喜欢的阳刚。小鲜肉虽好,然则老阿姨还是喜欢真男人! 徐景昌有些无奈,抓住庭芳不安分的手道:“大清早的别招我。”死丫头知不知道男人早上容易兴奋?真是的,半夜还蔫儿吧唧的,一早上又开始熊上了! 庭芳魅惑一笑,手指划过徐景昌的喉结:“招你,又怎样?”就是大早上才招你好么! 徐景昌深吸一口气,翻身把庭芳压在身下,嗓音低沉的问:“你说要怎样?” 我去!师兄你不要连声音都这么帅! 庭芳感觉到了有硬物抵着自己,媚眼如丝,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账中:“来战?” ===咳=== 掀开帐子,自鸣钟已指向七点半。徐景昌下床,对庭芳道:“时间有点晚了。”说完自己尴尬了一下。 庭芳十足淡定,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你早上有事?” 徐景昌看了一眼她身上的短打道:“你说呢?” 庭芳火速系好带子,把头发盘成一个团髻,那是她唯一会弄的发型。打扮可以依靠丫头,但生存基本技能只能依靠自己。收拾停当,庭芳就被徐景昌带到了后院,院里竖着靶子,室内更是一个面积不小的演武场。 徐景昌进门,已敛了笑容,严肃认真的问庭芳:“还记得多少?” 庭芳如实回答:“骑射肯定是废的差不多了,准头因借口练投壶,大约还剩一点子。近身搏斗,只能独自练,没镜子没对手,效果不知如何。大概只能说身体素质尚可。” 徐景昌有些惊讶:“你怎么练?” 庭芳道:“以独自练跳舞的理由,关门落锁练。我学跳舞亦是这个原因。至少可光明正大的保持体能。恢复也更容易。” “很辛苦吧?” “还好。” 徐景昌摇头,叹了一声:“还有,你现在全身一点茧子都没有,骑马又要吃一次苦头了。”肌肉与细腻皮肤的组合,手感是很好。但乱世之中,他希望庭芳更加有战斗力,而不是光有美貌。 “没法子,我必须会。干杀头的买卖,我总得有点逃命的本钱。”庭芳又道,“我想着你不会清闲,不要浪费时间。” 徐景昌点头,他确实很忙。不过才找回庭芳,大伙儿默认给他放几天婚假。就这样,还难免扔下庭芳一个人在家。便道:“你先出手,我看看你的水平。” 庭芳二话不说率先攻击,双手皆被徐景昌挡下。迅速变招,曲腿袭击徐景昌的腹部。徐景昌没躲,只稍微后退,卸了好些力量,停住后赞道:“比我想的要强,于姑娘家,力气不算小了。” 庭芳道:“得打过男人才行,不是邱表弟的那种废柴,至少,要到平均水平。” “那就练。” “嗯。” 庭芳三年只对着沙袋,练习踢腿还得裹着厚厚的防护品,以免身上落下痕迹。她得比楚岫云还爱护自己,所以虽练的认真,但效果真的很差。首先一点,她抗疼痛的能力直接归零。舞蹈对她而言不难,累是肯定的,疼却没有。现落到徐景昌手里,只几招,她就痛的有些集中不了精神。 庭芳凝神,必须适应!跳开几步,紧紧的盯着徐景昌,判断以及学习着他的动作。突然,徐景昌出拳,庭芳下蹲闪躲,同时以手为轴,翻身旋转出腿。徐景昌借力打力,勾起庭芳的膝窝用力一掀,庭芳被徐景昌的腿风带起抛开。 落地的那一瞬间,庭芳瑟缩了一下,待想改姿势已来不及,左手背先着地,接着整个手臂被重力冲击:“啊!”脑子里嗡了一下,好痛!赶紧试着握拳和轻微活动,还好没骨折。 徐景昌面无表情:“愚蠢的错误。” 庭芳:“……”认命的爬起来,继续。左手火辣辣的疼,但她已经不敢再犯蠢。 演武场内的自鸣钟指到十点,徐景昌终于放开庭芳:“今天先到这里,晚间站桩。” 庭芳无力的点点头,累。果然偷偷练习,与跟人对打,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幸而体力不错,还能支撑。 徐景昌到此时,方柔声问庭芳:“难受?” 当然!庭芳伸手搂住徐景昌的脖子撒娇:“抱!” 徐景昌笑着把庭芳抱起,直接回房。庭芳一身汗,黏腻的很不舒服:“我想洗澡。” 徐景昌就去茶房打水,回来时道:“你没丫头果真不便。” 庭芳道:“婆子也成。”怀念热水器! 刚洗完,发现忘带衣服进耳房。裹着块大毛巾出来寻衣裳。 徐景昌:“……”望天,妖孽!定了定神,正好拿出药酒替庭芳处理身上的淤青,尤其是左手,“下回落地前别闪神。你自己说的,不怕死就不会死。到点儿就忘了。” 庭芳笑笑:“给我点时间习惯。” 徐景昌擦着药,有些心疼:“真不想教你!” 庭芳吐吐舌头,没说话。上完药正好穿衣裳,却是只有裙子。绀青宋锦四合如意云纹的对襟袄儿,雪白连枝锦缎长裙配正红腰带。看来徐景昌很喜欢庄重的颜色。这样的衣裳怎么都不能梳简单粗暴的团髻。拆了头发,徐景昌自觉的接过梳子,问:“可不好梳双丫髻了。” 庭芳笑道:“看着办!” 徐景昌随手给梳了个京中少妇常用的发型。庭芳欢乐的拉开首饰盒,挑选着喜欢的配饰。正在此时,有人在院中喊:“公子在家么?” 徐景昌应了一声,打开窗户一看,是家里的男仆,便问:“什么事?” 男仆答道:“穆大工求见。” “知道了。”徐景昌回头对庭芳道,“跟我来。” 庭芳盖好首饰盒,跟着徐景昌往外走。她来了两天,因没有合适的衣裳,压根就没出过院门。走出来才发现他们虽不住正院,却是在正院正后方。这座宅子,是徐景昌的!庭芳飞快的下了判断。绕过院墙,从正门进入。待徐景昌进了大厅,任邵英与一个陌生的汉子皆起身相迎。 那陌生的汉子见到庭芳,怔了一下,生人? 徐景昌介绍:“内子。” 穆大工微微皱眉,涉及太多机密,议事厅不是谁都能进,连正经表弟邱蔚然都不能踏足,何况女眷。 徐景昌又对庭芳道:“这位是穆大工。” 庭芳福身见礼,穆大工虽不高兴,还是忙不迭的作揖。 厮见过后,便是落座。徐景昌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左边主位,任邵英占了右侧主位。穆大工坐了徐景昌的下首。想来各人都有自己约定俗成的地盘。如果宅子是徐景昌的产业,那么庭芳就是女主人。按道理,女主人应该是坐主位的。可是任邵英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正院不做起居,就代表这里相当于外书房,而外书房没有女人的位置。庭芳顿了顿,瞥了一眼右侧下首,还是选择站在徐景昌身后。 徐景昌有些惊讶的看着庭芳,庭芳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先办正事。 作为徐夫人,她是有座的,正式场合任邵英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无视她。但新人叶庭芳,理所应当的该站着。她要把徐夫人与叶庭芳撕裂开来,只要是正事,她就永远是叶庭芳,而非徐夫人。 庭芳的选择,让任邵英稍微有些不自在。初见那一夜,庭芳就展现出了她的敏锐与身手。他有些拿不准对庭芳的态度。毕竟大家还不熟。但,秦王妃的妹妹,会有她那样的素养么? 穆大工心里有事,又不好看别人家的女眷,便开门见山的道:“公子,去岁自鸣钟卖的极好,但今年便有些吃力。说到底那玩意又大又贵,只好搁在家里。现如今有钱人家不多,再过几年,只怕销量更加不好。” 任邵英点头:“很是,便是富户,多半省俭着以应天灾。” 穆大工道:“有一等人,是不缺银子的。” 任邵英道:“商户?” “是的。”穆大工道,“商户比农人更需要知道时间,可商户四处奔走,自鸣钟不顶用。我便想试着做做怀表。” 徐景昌道:“我亦如此想,只别处要用人,暂腾不出人手去做。你有思路么?” 穆大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试着仿制了几块,走不准。” 徐景昌问:“为何?” “应该是精度跟不上。”穆大工道,“戥子称重,还有误差。” 徐景昌扭头问庭芳:“你有法子么?” 庭芳道:“没有分析天平?” “那是什么?” 庭芳不大记得分析天平什么时候诞生的了,便道:“天平总有吧?” 穆大工听庭芳提到天平,终于给了个正眼,就道:“天平有,不单是重量的问题。” 钟表十分复杂,徐景昌道:“先各个零件一模一样的仿制,再细细研究。或是制作途中有了思路也未可知。对行商而言,怀表比自鸣钟更实用。不单咱们的商户,洋人在海上行船,要求更苛刻。如今他们自己的怀表昂贵,咱们想法子做便宜了,自可以抢占市场。” 庭芳:“……”能把天价的物品搞成白菜价,是我国人的种族天赋。 穆大工道:“我想了许多法子,疑心是各齿轮间的问题。横平竖直的东西好测,公子给的游标卡尺极好用。然而到了不规则的物体,便没那么好算了。还请公子指教。” 徐景昌笑道:“问我是不中用的。” 穆大工急了:“那可怎么办?” 徐景昌笑问庭芳:“你有法子么?” 庭芳道:“我要看图纸。” 穆大工自然是带了图纸的,就放在椅子边的茶几上。但所有的工匠都爱惜图纸,不大愿意给不相干的人看。有什么好看的?又看不懂。但不好不给徐景昌面子,还是把图纸递了过去。 庭芳翻看着图纸,皱眉。机械类的她看不大懂,这里急需徐景昌给她补课。但涉及计算方面,包括几何类的,穆大工的思路很乱,数学功底不行! 徐景昌问:“怎么了?” 庭芳道:“不是这么个算法,我待想想,图纸与我看几天。” 穆大工断然拒绝:“不行!” 第288章 喵喵喵 说完穆大工就后悔了,好歹得给徐景昌留点面子。 庭芳挑眉,被小瞧了。正欲说话,徐景昌先开口:“内子,是叶庭芳。” 穆大工一僵,难以置信的盯着庭芳。 一个名字就秒杀了顶级工匠,徐景昌有些得意的问:“可否借与她看几日?” 庭芳:“……”别介,她想亲自上场抽人! 穆大工整个人都不好了!任何时代,任何一个尖端行业,圈子都极小。庭芳一系列的著作,普通大众根本没听过,但在业内简直如雷贯耳!那是无数本著作奠定的绝对地位!穆大工腾的站起,面红耳赤的作揖:“原来是叶大家在此,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大家,请恕罪!” 任邵英目瞪口呆,穆大工就是个刺头儿,连福王的想法都爱答不理,也就是徐景昌能钳制一二。日常看人恨不得眼鼻朝天,如此乖顺,头一遭啊!任邵英是文人,大概知道庭芳数学上有大才,哪里知道在工匠心中有如此地位! 庭芳笑道:“不知者不做罪。”叶大家,这个称呼她喜欢。三本几何,一本代数,一本初级微积分,以及一系列的城墙工事的著作,在这个时代,被叫一声大家天经地义。看,她不需要依靠徐景昌的地位。只要有本事,一天便可逆袭。 任邵英:“……”好嚣张的一句话,不过看穆大工的神情,似乎嚣张的很有道理。 穆大工无比尴尬,又连续作了好几个揖,才道:“雕虫小技,只怕污了大家的眼,望大家怜悯,指点一二。”怪不得!前日送来的火枪改良图纸上有那么多新鲜的公式!还以为是徐景昌想的,原来是叶庭芳来了江南!他自问精于机关,却是叹服徐景昌的精妙,更没想到徐景昌之妻便是叶庭芳。强强联合啊! 徐景昌有些幸灾乐祸,被碾压的时候,有人陪绑的滋味不错。 庭芳正色道:“不敢耽误大工的事,我即刻便算。” 穆大工听到庭芳的话,连连点头。大师好谦虚!性格好好!再看一眼正在找笔的庭芳,激动的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叶庭芳唉!活的嗳!看起来好小!啊,对,她九岁就开始出书了!要不要拜个师?做了叶大家的门下生,众人看他的眼光都会不一样吧? 眼神太猥琐了!任邵英轻咳了一声:“穆大工……” 穆大工不耐烦的道:“什么事?” 任邵英:“……” 穆大工再转头看庭芳,想同她套套近乎,她已飘然而去。厅里太吵,还是在凉亭里算比较好。先从研发着手,吊打一群男人后,再参与政事更好。有捷径自当走捷径,老皇帝不知活多久,他们的时间不多。所以她得抓紧机会往上窜,才能分到胜利的果实。如果甘愿只做某夫人,她早就是福王妃了。 徐景昌笑道:“自鸣钟之事,还请大工上心。” 穆大工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盯着徐夫人看了半日,更加尴尬:“冒犯了。” 徐景昌不以为意,他当年第一反应就是把人拐回家,更冒犯。继续刚才的话题:“成本想法子往下降。钟表还在其次,不过是个幌子。火枪要紧。大炮更不能轻视。”天下精锐尽在九边,赵总兵至多能牵制一二,他们那点子人马,对上精壮,所能依靠的唯有火器。平郡王在武将心中,还是有点盼头的。他们有硬仗要打。 穆大工道:“前日公子想的图纸已在尝试,倘或做的比洋人的更好,不妨卖给他们。横竖他们四处征战,总要军火。尤其是爪哇那头,咱们离的还近些。” “很是。”任邵英道,“咱们急需粮食,不单打仗,将来免不了赈灾。这两年收成尚可,然尽够果腹。再有天灾,又是遍地流民。也是咱们没实力,不然安南当真是块好地!一年两季,比我们强。” 徐景昌道:“不尽然,山地多,不好治理。海南现还是不毛之地,只做流放之所。待到事成,往那边迁入民户便罢。”说着笑道,“且想不了那么长远。翌日你们再议,横竖我是不擅长民政的。” 穆大工更不擅长了,听着就想打瞌睡。一只耳朵听着,心思全飞到外头。好想与大师畅谈一番! 庭芳在凉亭里算着,有些难啊!她做过类似的题,却是太久没碰,公式忘了,只能一点点整理思路,试图推导出公式。铜管笔写在纸上,沙沙作响。秋日凉爽的风拂过凉亭,落下几朵桂花。离桂花盛开还有些时日,凉亭里似有似无的香味,沁人心扉。 前方出现阴影,庭芳抬起头:“妈妈闲了?” 楚岫云确实闲了,她被软禁于此,镇日无事可做,到处乱晃。只要不进议事厅,也没人管她。见庭芳在凉亭里,就过来说话解闷:“又算账?他们没有账房” 庭芳自信的道:“不是账,天下账房多了,算账何须我出手?” 楚岫云看了一眼鬼画符,看不懂。恨铁不成钢的道:“面脂也没擦,当心变成黄脸婆!” 庭芳摸摸脸颊,对楚岫云无比佩服,徐景昌就忘了给她买面脂的事儿,她还没把正事捋清楚,就没留意。她这样青春年少的,不过几天没擦,楚岫云就能眼利的发现,职业素养啊!不得不服。秋天干燥,是得买些回来。还有丫头婆子要配齐,她才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生活琐事上。 应用题暂时算不完,庭芳顺手把资料放在一边,打算陪着楚岫云聊一会儿,换换脑子休息一下。 楚岫云却突然抓住庭芳左手的手腕:“你手怎么了?” 庭芳登时痛的嘶了一声。 楚岫云难以置信的看着庭芳的手臂,好半晌,又捋开她的袖子,只见她雪白的肌肤上,从手背到手臂,好似打翻了染料铺,青的红的紫的什么都有,上面还有明显的刮伤!楚岫云气的两眼发黑,她再把庭芳当摇钱树,是真疼过的!精心养了三年的姐儿,被人打的这副模样!胳膊上就如此惨烈,身上还不知多重!愤怒的道:“你不是说他会听你喊疼么?这是什么?”简直衣冠禽兽! 庭芳放下袖子,轻描淡写的道:“不小心摔的。” 楚岫云气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你当我眼瞎?各色伤我见多了!你堂堂正正的妻,何苦惯的他?这样的日子,你逃什么?还不如呆在会芳楼!” 庭芳见她误会,认真解释:“进了演武场,师兄就只是师兄。”演武场是打架的地方,不适合打情骂俏。 “谁家师兄这样打人?”楚岫云质问,“你还替他说话?他家是戏班子么?你怎么就一点不争气!” “他学的时候,被打的才惨呢。”庭芳道,“再说真是自己摔的。喂招不是为了打而打,他下手有分寸,一般而言很少受伤。主要是我自己学艺不精。”她不用上战场,还没享受过赵总兵正经教徐景昌的待遇。可她将来未必就不会跟人短兵相接,徐景昌只在大同呆了不到两年就满身的疤痕,尤其是肩上那一道,可见战场之凶险! 楚岫云无法理解:“那你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 “因为我想做一个人。” “做人?” 虽然楚岫云大概不会理解,但庭芳还是耐心的道:“想让旁人把我当个人,而不是个漂亮的宠物,是很难的。以色事人者能有几时好?以育挟人者,下场更遭。全天下的美人儿,何止万千?而全天下的女人,大抵都会生孩子,更不值钱。我凭什么能让一个有才有貌的男人,不顾天下人的耻笑,执意相守?” 楚岫云道:“你年轻。”说完自己都不信。她是不明白徐景昌的想法。还隐约有些担忧,现在如胶似漆,将来翻脸了,庭芳几乎是没办法反抗的。 “对,我还年轻。”庭芳道,“妈妈瞧我像那种以为自己能年轻六十年的蠢蛋么?” 楚岫云没好气的道:“你抓着他的钱袋子不就行了?有钱还担心什么将来?”楚岫云几乎苦口婆心,“你趁早生几个儿子,可靠多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庭芳放弃沟通了,楚岫云待她不错,但与陈氏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庭芳对她也就是个香火情。看着楚岫云,庭芳有些想念陈氏。不知平安信寄到了没有?山东比京城更不方便吧?山高水长,不知何时才能见。 常言道,患难见真情。她的失踪,她的沦落,坚持寻她的能有几人?祖父母、陈氏、庭瑶……徐景昌。三年来,午夜梦回时,她想起过很多人。独独很少有徐景昌。一次谣言,生父就想放弃她,何况这一回已名声尽毁。徐景昌的选择,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那一晚,她在舞台上看到徐景昌,是难以言喻的喜悦。单纯因为重逢。她是喜欢徐景昌的,三年音讯全无,不曾忘怀。能否再续前缘,不妨碍那一刻的高兴。 能来找她,已感激不尽。 “突然,有些想吃烤兔子。”庭芳喃喃的道。那个雪天,那种缱绻,萦绕在心间,永难忘怀。 第289章 喵喵喵 好容易谈完了事,穆大工蹭到庭芳跟前,讨好的道:“叶大家,你什么时候再出书?” 庭芳抬头笑道:“明儿开始写。” 穆大工大喜:“那本《解析几何》大妙!还有《微积分》,似有未尽之意。” 庭芳道:“《微积分》我还没刊印,你哪里看的?才写了个头呢。” 穆大工笑道:“公子给我看的。”说着又拍马屁,“大家的字儿好看,比我们粗人强多了!” 庭芳认真道:“你们才不粗,好精细的活儿。”工匠待遇不行,她非得扭转颓势不可!她最喜欢工科生了! 被倾慕的人表扬了!穆大工高兴的都快飞起了:“原先你写的我都看了。前日拿去作坊的是新内容么?有些算式我看不懂!还望赐教。” 徐景昌跟着进了凉亭,笑道:“我也看不懂。” 穆大工大笑:“公子被夫人比下去了。” 徐景昌道:“打小儿就是她教我。我再不敢跟她比这个。” 庭芳笑道:“术业有专攻。” 楚岫云猛的反应过来:“你姓叶!?” 庭芳点头。 楚岫云咬牙切齿的问:“你到底瞒了我多少?” 庭芳无奈的道:“我哪能随便说真名。” 楚岫云指着庭芳的头发:“你还装不会穿衣梳头!” 庭芳道:“穿衣会,梳头真不会。” 楚岫云呵呵:“是啊,夫人两日就请到了技艺高超的梳头娘子。” 庭芳看着徐景昌,乐不可支。 徐景昌笑道:“她是不会,手笨!” 庭芳:“……”被徐景昌说手笨什么的,完全没办法反驳好吗?太凶残了! 穆大工正拍马屁,马上就出卖了徐景昌:“公子随身带的荷包,说是夫人绣的,哪里手笨了!” 徐景昌:“……”你见没见过手巧的荷包啊?庭芳当年缝的很随便好么!虽然很珍贵,但事实便是事实。 庭芳决定报个仇,不给徐景昌留面子,扭头对楚岫云道:“师兄给梳的。” 一直在做布景板的任邵英:“……”你们两个一天不秀恩爱会死啊? 楚岫云呵呵:“你骗鬼呢!他会梳自己的头发了不起了!” 徐景昌笑笑没说话。 穆大工个工科男,真的就盯着庭芳的头发看了好久,才道:“是挺容易的。” 徐景昌登时就对庭芳挤眉弄眼,嘲笑她手残。 庭芳:“……”她要跟工科男绝交! 任邵英在边上看他们俩眉来眼去,眼都快瞎了。强行扭转话题:“那些算好了?” 庭芳摇头:“没有,量太大了,可能要算几日。” 穆大工:“……”几日……几日……他要算一个月好不好!“那个,叶大家,你收徒弟么?” 庭芳笑道:“不收。” 穆大工登时就蔫儿了。 庭芳道:“但你有问题可以问我,作为交换,我有问题问你的时候,不能藏私。技术换技术,如何?”想做地位超然的技术顾问,各方面都得懂点儿。不然始终是人形计算机,不是说不牛,但很显然不够牛。 “好!”穆大工对庭芳拱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任邵英道:“真同门!” 穆大工问:“什么?” 任邵英指了指徐景昌:“技术换丝绸。”有外人在,多余的话隐去不谈。庭芳隐约猜着些,大概是跟洋人交换火枪的细节,只待私下里再问。 技术党凑在一起,话题很快拐去了外星方向。任邵英跟楚岫云听的两眼蚊香,等到邱蔚然从外头浪了回来,蚊香又多了两盘。幸而作坊有人来寻穆大工,任邵英等人才得以解脱。穆大工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叶大家,你有空来作坊指点一二啊!” “叶大家,作坊大伙儿都想见你呢!” “你一定要来!徐公子,你可不许不放人!” 任邵英:“……” 邱蔚然一脸茫然:“什么情况?嫂子怎么忽然就改名字了?”她不是叫什么芳么? 任邵英对着邱蔚然这种只会投胎的全方位废物也是无语,解释道:“大家,是对一个行业泰山北斗的称呼。”说完觉得有些牙酸,人家十几岁就泰山北斗了,他一把年纪还是个幕僚。本来跟着太子混,有望捞个官职,谁知太子没了,又得重新混。再擅谋略,在新主子心里,还不定排在哪个位置。秦王妃自不必说,福王的自家人。徐景昌是伴读,现插进来个一方大拿的小青梅,还是徐景昌的老婆。他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混出头!日子不好过啊! 邱蔚然不大相信,撇嘴:“你算哪方泰斗?” 任邵英简直难得理他,穆大工滚了他松了口气,插不上话的感觉真讨厌。正欲说话,就见徐景昌执起庭芳的手:“伤的有些重。” 庭芳笑嘻嘻的道:“师兄给补补?”譬如逮个兔子什么的。 徐景昌笑问:“怎么补?” 邱蔚然插嘴:“采阳补阴。” 庭芳点头:“师兄可认识军中好手?我看咱们表弟弱柳扶风,是很该补补阳气了。” 邱蔚然的脸登时绿了,任邵英和楚岫云噗的笑出声。唯有徐景昌最纯洁,可怜他个只看图片不看文字的文科渣,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无情的补了一句:“军中好手?再好也不中用,他什么都不肯学。” 庭芳爆笑。邱蔚然气的半死,吼道:“你特么才弱柳扶风要补阳气!” 庭芳勾勾手指:“来,咱们练练,看谁要补阳气?” 邱蔚然怒道:“别以为我真不敢打你!” 徐景昌方才反应过来,立刻制止:“罢了,都别闹。” 邱蔚然冷笑:“横竖你就是个痴情种子,什么都依着她。” 庭芳亦冷笑:“先撩者贱,打死无怨。你若是我表弟,这会儿该叫我挂树上醒醒神了。”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女眷说黄色笑话,要不是她皮糙肉厚防御值高,不被羞死了去。这年头女眷多腼腆,一个不好就会逼死人,垃圾! “呵呵,吹牛谁不会?”邱蔚然道,“你试试打咱家正经表弟去。”邱蔚然之母,乃杨安琴之堂姐,与陈恭正经的两姨兄弟。 庭芳嗤笑:“我在家时,陈恭被我一日照三餐打。既我嫁了师兄,也不妨多打几个表弟。” 邱蔚然吵不过,怒瞪徐景昌。徐景昌不欲跟浑人计较,直接把庭芳拉走。回到房中,徐景昌道:“别同他一般见识,要么不搭理,实在恼了抽两下就老实了。”拿着个扶不上墙的表弟,徐景昌很是心累。借了他的名头行走江南,当然想替他挣点前程以做回报。哪知带了三年,一点长进都没有。成日斗鸡走狗,凡是正经事通不肯过问。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只得放弃。 庭芳才懒的在傻X身上浪费时间,只管撒娇道:“我要吃烤兔子!” 徐景昌道:“兔子有什么好吃的?家里有羊肉,叫烤了来你吃。”说着,又拿出药酒,拧盖子之前,想起什么,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塞到庭芳嘴里,才再次替庭芳上药。 是松子糖!好甜! 徐景昌轻轻揉着庭芳的手:“方才还没发现伤成这样。疼么?” 庭芳摇头。含着松子糖,笑看徐景昌。还记得她喜欢松子糖,居然随身带着。不由问:“你放糖在荷包里,不怕坏么?” “过几个月换一回,放糖的那一层垫着糯米纸,很干净的。” “为什么会随身带着糖?” 徐景昌抬头看着庭芳,心里默默道:因为在你受惊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哄你。伸手捏捏庭芳的脸:“你不是爱吃么?” 庭芳咬碎糖,咽下去,正色问道:“如果一直找不到我,你会怎么办?” “会一直找。” “找不到呢?十年后?二十年后?” “找一辈子。” “为什么?” 徐景昌笑道:“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不是找到你了么?” “师兄……” “嗯?” “没事,就想叫你一声儿。” 徐景昌轻笑,熊孩子! 庭芳趴到徐景昌的腿上:“长大了真不好。” “怎么不好?” “没办法滚到师兄怀里了。” 徐景昌道:“还是长大了好。” “嗯?我小时候不可爱么?” “可爱,但是太小了。”太小的时候,下不了手。徐景昌就着庭芳趴在她腿上的姿势,很方便的伸手拆了她的发髻。 庭芳奇道:“你拆我头发作甚?” “中午休息一下。你喜欢拆了头发睡。” “你这都知道?” 徐景昌笑了笑,自大同一别,整整四年。他只能一遍一遍的回忆彼此相处的细节。尤其是被他吓的抱着大迎枕哭着睡着的那一次。既心疼,又觉得可爱。 头发柔顺的滑下,徐景昌满足的揉着,真软。 庭芳被顺毛后,乖乖爬上床铺:“你不午睡?” 徐景昌跟着上床:“嗯,我不睡,陪你。等你修养好了,中午也没得睡。”说着把庭芳拥住,“现在可以滚进怀里了。” 庭芳想起从地道里被救出来的那天,被徐景昌抱着睡的滋味。又一次死里逃生,又一次你救了我。伸手抓住徐景昌的衣襟,把脑袋埋到他的怀里,闭上眼,很安心。 师兄,谢谢你,还有,我喜欢你。 第290章 喵喵喵 楚岫云呆呆的看着场内挥汗如雨的庭芳。好几天了,没有人来接她。她都疑心会芳楼的是人不是把她忘了。如果没有人来接,她又该何去何从?自己回去不是不行,只是苦笑,那边毫无动静的话,只能说她被抛弃了吧。 会芳楼真的易主,她就只能依靠庭芳过活。庭芳对她很冷漠,这也正常,良家女子逃出了青楼,对前老鸨不杀不刮已经很不错了。可是她有很多疑惑,无人解答。 庭芳的身世……真的姓叶,怎么会被拐?叶家女,又怎么会去边疆?首辅家的小姐,何以有那样的刀法与武艺?楚岫云看的出来,庭芳不如徐景昌,但同样能辨别出庭芳很厉害。当日挟持她的手法,就十分老练。 场内二人停下,徐景昌拆分着刚才的动作,纠正着庭芳各个地方的错误。教的人很细心,学的人更用心。楚岫云渐渐有些明白庭芳的选择。垂眸,或许是良家子才可能拥有的吧。 今日早起庭芳没有捣乱,二人正常起床,练完不过九点。楚岫云看着都累,才松了口气,两个人居然又去了院子,这回是练习弓弩。苦笑,怪不得昔日在会芳楼,庭芳能把一日排的那样满,丝毫不觉得劳累,原来她早已习惯。 无事可做的楚岫云眼睁睁的看着庭芳练完弓弩,徐景昌竟又找出把火枪来,试图教庭芳学火枪。 楚岫云:“……”有完没完了还! 然而此时的火器后坐力极大,庭芳开了一枪,就觉得肩膀被狠狠的撞了一下,八成青了。郁闷的想,这得五大三粗的安儿才能使!科技啊!手枪在哪里!? 徐景昌看的摇头:“还是主练弓弩吧。”几乎抓不住,至少现在不能练。 庭芳有些颓然,这就是农业时代男人为尊的真相。她太纤细了,漂亮是漂亮,但打起来不顶用。 徐景昌摸摸庭芳的脑袋:“别急,火器还在改良。” 楚岫云看的闷了,心里还是放不下会芳楼的产业,叹了口气道:“徐公子,我什么时候能走?” 徐景昌道:“信已送到,待你那边的人来接你。你一个妇道人家,独自回去不安全。” “你不能使人送我吗?” 徐景昌摇头:“我哪里有闲人送你?徐蔚然要吗?” 楚岫云:“……”不要! 徐景昌表示爱莫能助,他现在跟刘永年结了梁子,没事派人跑去他的地盘做什么?倒不是怕,懒的麻烦而已。 楚岫云还想说什么,徐景昌却不在搭理她。弓弩的练习不需要人陪伴,徐景昌放庭芳一个人练,自己出门去了。庭芳练完回房,楚岫云跟着走。庭芳随她跟着,现在还没涉及到徐景昌的具体工作,没什么秘密可言。摊开纸,继续昨天的算术题。 中途吃了个饭,一直做到申时末,起来活动了下筋骨。开始临帖练字。 楚岫云:“……”考科举的都没你这么拼!你就不用休息的吗? 好容易天暗下来,庭芳终于放下笔,笑问楚岫云:“想吃什么?” 楚岫云蔫蔫的:“随便。” 庭芳很抱歉的笑了笑:“没空陪你。” 楚岫云道:“罢了,当日你落我手里的时候,我一样没空搭理你。” 庭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刘永年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楚岫云垂眸:“是不会,又不是我的错。”会芳楼是她的产业,她早已脱了贱籍,就算是刘永年帮的忙,惩罚奴婢与惩罚良民还是不同的。何况,她也没什么好罚的。不过就是庭芳跑脱了,她面子上挂不住而已。 楚岫云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叶庭芳。” “真名?” 庭芳笑着从书架上拿下一个锡制的圆筒,正是徐景昌放婚书的那个。找到庭芳了,他没必要随身携带,就放在房间里。庭芳拧开,倒出婚书,摊到楚岫云面前。上书叶俊文第三女。女眷的名字不重要,父亲的名字与排行,才是身份的证明。 楚岫云道:“刘永年查的到你的名字。” 庭芳点头:“徐景昌之妻,不用心打听或许不知道,使人往京里走一遭,就什么都知道了。” “如果是我,吃了那样大的亏,定然宣扬的天下皆知。”楚岫云道,“叶家,会放过你吗?” 庭芳有些自豪的道:“我爷爷的遗言,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我活着,我就是叶家女。” 楚岫云呆了。 庭芳微笑:“我会一直挺起腰杆做人,以慰家祖在天之灵。所以我不怕刘永年四处宣扬,本也瞒不住。问题在于,他敢不敢?” 楚岫云道:“他有什么不敢?淮扬是他的地盘。” 庭芳笑道:“算了,无所谓。”福王要造反,失败了啥也别提,大家赶紧隐姓埋名跑路。成功了,作为福王的绝对心腹,徐景昌的地位可想而知。到时候她的底一定会被人翻出来,甚至在会芳楼的一切都会天下皆知。刘永年再无耻一点的话,大可以伪造她们上床的细节。这些都是她将来必须面对的事实。解决的方法依然只有一个,功勋盖世之时,私德将被最大限度的无视。 她注定了只能做叶庭芳,而永远不能仅仅是徐夫人。她不能把压力全倾泻在徐景昌身上,哪怕徐景昌真的愿意承担,她也会心疼。徐景昌那样的品格,不该承受非议。而且,从心理年龄来说,她比徐景昌大很多,应该她去保护徐景昌才对。 饭点前,徐景昌回来了。看了楚岫云一眼:“可否回避一下?” 楚岫云其实有点怵徐景昌,因为跟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大一样,摸不准就会畏惧。徐景昌开口,她麻溜的滚了。 庭芳问:“什么事?” “想跟你单独吃饭。” 庭芳笑了:“骗人。” 徐景昌也笑:“我看着她烦。” 庭芳嗳了一声:“烦不了几天了,那么大一个楼,总有人来接她。” 徐景昌闷闷的道:“看着她,我就想起你受的委屈!” “委屈?”庭芳笑笑,“谁不委屈?殿下新年朝贺,跪在新太子脚底的时候,委屈不委屈?太子殿下当年,就更别提了。” “京中的事你都知道?” “青楼么,明面上的事总能知道。”庭芳道,“过去的事都翻篇了,咱们向前看。我当时被刘永年欺负的时候,我就想有朝一日我逃了再报仇。便不觉得难熬。” 提起刘永年徐景昌就来气,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没跪过太子。” “嗳?”造反要造的这么明显么? “他一直在郊外,见不着自然就不用跪。”徐景昌道,“新年朝贺都不去。上书要钟表专营,圣上试图以此要挟他回京居住,他就发脾气,说不要专营了。圣上没法子,还是给了。最小的孩子,什么都没有。就要个钟表专营,不给,难道看着他饿死?说起来,天家父子,很久没见过了。” 庭芳问:“圣上愧疚了?” 徐景昌点头:“准确说,是后悔了。平郡王真不是做储君的料。圣上现在是想发疯都不能。平郡王始终压不住朝臣,当然,有大姐姐一份功劳。你们叶家的门生还在的都听她调度。如今平郡王在京里使不动人,很有她一份功劳。” “大隐隐于市!”庭芳道,“一个只会怄气发脾气的亲王,没有威胁。而且在城外,看似远离了中枢,实际上更好动作。” “对。平郡王过的尤其艰难,数次讨好殿下。殿下不喜王妃,他便送了好些美人。殿下倒是来者不拒。” 庭芳奇道:“王妃没给气死啊?” 徐景昌道:“有什么好气的?虽有庶子,殿下最宠爱的还是郡主。我回京见过一回,十分可爱,现大姐姐带着。” 庭芳囧,她家大姐是接她带熊孩子的班么? 徐景昌说着京中局势:“圣上日子更为艰难,年岁渐大,后继无人。竟是收敛了脾气,有些年轻时的模样。地各处稍安。加之风调雨顺,流民少了许多。你在淮扬,应该有所察觉。” “是,这几年天气倒好。”刚入会芳楼时,还听过几次流民,之后竟是又缓过来了好些。 徐景昌道:“所以我们暂时按兵不动,圣上毕竟是有手腕的。他成心想管好天下,总有法子。先前几十年都不差。但他会老,我们等得起。等他死了,平郡王……” 余下的话不用说了,平郡王不可能控制得住任何一个文臣。把首辅的孙女卖去青楼,这一点是不可饶恕的。私营的青楼,还不比官营的教坊。那是比教坊还低贱的存在,注定羞辱致死的结局,在世人眼中还不如直接杀了她。不看人对己,只看人对人。对着个这样的主子,谁都会不寒而栗。 或许有跟着他混的人,但不会交心。不过是互相利用,狗咬狗罢了。待到平郡王掌权后出几个昏招,利用一下舆论,福王就自然而然的天下归心。有个掌院岳父,还有翰林的姻亲,读书人心向着哪边,还用说么? 徐景昌继续道:“殿下在京郊,研发一些武器,不过没几个人,进度不如这边。主要还是造自鸣钟。” 庭芳问了个关键的问题:“咱们有兵吗?” 徐景昌点头:“过几日,我带你去军营。” 庭芳挑眉:“全在你手里。” “嗯。” “你就没想过天下你来坐?” 徐景昌怔了好半晌,问:“你……想做皇后么?” 第291章 喵喵喵 庭芳摇头,皇后那岗位太操蛋了,不想干:“我想开个专教数学的学堂。殿下上位的话,大概不会反对。”当然,不止学堂那么简单。她想要一个团队,可以兴修天下水利的团队。一个都江堰可保蜀地千里沃野,那么两个呢?三个呢?她的目标是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非活着时讨好皇帝以获得所谓的母仪天下。 徐景昌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福王现在能依靠的,除了庭瑶就是他。庭瑶为庭芳之姐,他为庭芳之夫,如果庭芳的野心在权势上,几个人必然会有莫大的冲突。一个至亲,一个挚爱,他一点也不想夹在两者之间左右为难。 幼时的福王性格跳脱,常连累他。不那么好相处是真的,但待他之心亦是真的。他不喜欢政治,更不喜欢战争。所期盼的就是尽快平定天下,和庭芳一起做想做的事。 “如果开学堂的话,算上我一份。”徐景昌笑道,“将来,咱们家的学堂,要学数学,还要学机关。” 庭芳挤眉弄眼:“不如挑唆殿下,科举都要考数学!” 徐景昌眼睛一亮:“这个好!”福王一定会支持! 两个理科生同时不怀好意的大笑,他们两个一定会被人骂到死的。庭芳一想到几百年后她被学渣们挂在论坛置顶诅咒,历史要考她,数学要考她,没准物理还得考她,就觉得简直不枉此生!太爽! 饭毕,徐景昌搂着庭芳坐在罗汉床上,拿着一叠纸研究。庭芳好奇的看了一眼,徐景昌解释道:“西洋的火器,要看么?” 庭芳看了几眼鬼画符,忽然想起一事:“你们跟洋人有来往?” 徐景昌点头:“他们要瓷器和丝绸,我们四处收集了与他们,就在港口交易。他们有很多银子,但这年头银子不是很顶用。我便要他们拿粮食与技术来换。” 庭芳奇道:“粮食?哪来的粮食?” “安南。”徐景昌道,“安南本就盛产水稻,不过并不对外出口。也是走私。” 庭芳点头,任何一个纯农业国家,都很难出口粮食,除非像后世那样能被工业反哺的农业,否则养活国内人口都难。但只要买通了官吏或豪强,他们就会违背国家利益,疯狂走私。想造反没粮食是不行的,但光靠商业也不行,还得有地盘。庭芳闭上眼,回忆着中国版图,哪里比较好做根据地呢? “他们的火器比我们强。”徐景昌的话打断了庭芳的沉思,“可惜都是西洋文字,看不懂。咱们中原的字儿又太难,他们会说就了不起了,所以翻译的极慢。幸而看图倒也能看懂一些。我正打算寻个传教士,看想办法翻译一二。” 庭芳道:“有件事我得先说。” “嗯?” “你寻西洋人,问他们去找一个人的手稿,抄录版的也行。” “谁的?” 庭芳正色道:“达芬奇。” 徐景昌忙问:“他有什么本事?为何只要手稿?咱们可以想办法把人弄过来。” 庭芳笑:“早死了。但我记得他有很多发明,比如说,可以在海底行走的衣服,大桥,降落伞等等。他是意大利人,有手稿存世的。”能有潜水服,就可以考虑浅海养殖渔业,以及海水或淡水珍珠。现在当然没戏,可商人一个来回,不定多少年过去了,技术储备,什么时候都不嫌早。世界经济早晚一体化,明朝因一条鞭法,白银成为流通货币,但本土银矿含量不丰,基本依靠进口。闭关锁国后,很多年都是银慌的状态。可见中国很早就融入了经济体系。 纵观世界史,连印度的几次兴衰都与中国的政治格局有关。所以多做技术储备,才能在之后的工业文明浪潮中,有更多的资本。而且,现如今,没有知识产权,国家与国家之间,也没有技术封锁。趁此机会,加入工业革命,才是长远之计。她真实的活在当下,她会有子孙活在未来,百年屈辱便不再是历史书里厚重的枷锁,而是实实在在的恐惧。 徐景昌虽不大明白庭芳的目的,还是爽快答应了。 庭芳又道:“传教士要个英吉利的。” “我没问哪国的,为什么要英吉利的?” 庭芳道:“我想学他们说话呀,先捡个容易的学。”英语再丢的惨烈,好过一上来就是法语拉丁语。存在时间越长的语言,其难度就会越大。英语比较新,规律性要强很多。能通英语了,其余的什么英翻法,什么法翻德的人才可以随地捡。 “可以。”徐景昌应了一声,又继续研究洋人的图纸。回过神来时,庭芳早趴在他腿上睡着了。庭芳最近有些嗜睡,可能是刚放松下来,身体需要恢复。抱上床,庭芳睁开眼,看到是徐景昌,哼唧了两声,再次熟睡。一夜无话。 次日早起,依旧先练武,练完回房,又得了一套新衣服。洗了澡换上新衣,徐景昌道:“带你看看小镇。” 庭芳欢乐的拉住徐景昌的手:“走走,逛街去。”原先在京城就够憋的了,被关在会芳楼,那是真坐牢。她急需出门放风,数学作业果断的剁了喂狗。 走出大门,映入眼帘的全是繁华。好漂亮的小镇!那日来时在车里,心里有事又放着帘子,都没想起看看外头,直接就进了院子。 今日正好趁此机会,仔细观察着周遭,她得慢慢开始工作了。展现数学才华只是其一。那么熟悉工作环境,是第一步。路过竹器铺杂货铺和裁缝铺,徐景昌在一个卖糖果的铺子门口停下。里头的老板立刻迎了出来:“公子来了?小人今早才熬出一锅上好的松子糖,保管又香又甜。” 庭芳暗道:常客啊! 徐景昌领着庭芳进门,里头不单有松子糖,还有各色蜜饯,但品质都很一般,提不起食欲。门口放着个大蒸笼,稻米的清香萦绕,应该是碗糕。庭芳想试试,便走到蒸笼前的问道:“这个怎么卖?” 守在蒸笼前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大概是老板的女儿。眉目清秀,十足的江南韵味。然而庭芳的淮扬话她不大听的懂的样子,只管盯着人看。庭芳只得放缓语速重复一遍。 徐景昌换成官话问庭芳:“想吃?” 庭芳点头。 徐景昌便用当地方言道:“称两斤。” 那小姑娘却问徐景昌:“是公子的妹妹么?” 徐景昌回道:“内子。” 小姑娘脸色微变,庭芳却是已经笑出声来。东湖方言与淮扬话之间语言障碍还算好突破,合着方才小姑娘不是听不懂,而是不想听懂。 徐景昌无奈的看了庭芳一眼,又催促着老板称糕。老板瞪了女儿一眼,快速的用一个纸袋装了八只碗糕,递给徐景昌。徐景昌给了钱,拿起纸袋拉着庭芳走了。 庭芳调侃:“邱表弟说,你走到哪儿招到哪儿,真没夸张。” 徐景昌道:“你还不一个样!” 庭芳顿时肝疼:“除了你,还有哪个?” 徐景昌登时乐不可支:“也对,你就招各色熊孩子。” 庭芳气的直拧徐景昌的胳膊。她当然不受男孩子欢迎,因为太强势,在古代很不招男人待见,再漂亮都不行!徐景昌基本是个奇葩,俩奇葩凑做一处了。 徐景昌笑牵着庭芳到河边的一个小凉亭里,坐下吃吃糕。碗糕是庭芳上辈子小时候常见的美食,在贫瘠的时代,香甜的碗糕是刻在记忆深处的印记。尽管长大之后吃过更精致的点心,却总怀念记忆里的味道。传统方法制作的碗糕,会有一点点粗糙,绵软而有颗粒感。 徐景昌还真没吃过,就着庭芳的手咬了一口,皱眉,有点甜。 庭芳笑道:“还是这么讨厌吃甜的。” 徐景昌道:“我也不明白你们怎么都爱吃零嘴。” “咸的点心也不吃吗?” “吃饭不就够了吗?” 庭芳撇嘴:“没情趣。” 徐景昌:“……” 庭芳继续啃着,但她发现路上来回的行人,一直在或明或暗的看她。便对徐景昌道:“他们在看徐夫人。” 徐景昌道:“估计是在猜到底是不是徐夫人。咱们要办婚礼么?” 庭芳摇头:“麻烦。” “你还真是……” “女汉子!” “嗯?” 庭芳笑道:“通常我这样的,被叫成女汉子。” 徐景昌喷笑出声:“谁想的,这么损?” “不知道。”庭芳道,“他们不知道你已婚?” 徐景昌摸摸庭芳的头:“他们以后就知道了。” 正说话,一个军士模样的人疾步跑来。在徐景昌面前站定:“公子,十里外有人带着兵马过来了!” 徐景昌立刻起身:“我去看看。”转身对庭芳说,“你记得回去的路么?镇内很安全,你能记得路就行。” 庭芳道:“我能不能跟去看?” 徐景昌无可无不可的带着庭芳往城墙处走去。城墙不高,远不如大同的巍峨。但在海边小镇,已算不错。前方有人,整个城墙已进入警戒状态。徐景昌一直登上角楼远眺,却是约上千人的兵马往东湖奔来! 等了好一会儿,兵马越来越近。庭芳看到了行在中间的马车,华丽张扬的装饰,铜制镶嵌玻璃的车灯,十分眼熟,庭芳一顿:“刘永年?” 第292章 喵喵喵 刘永年坐在马车里,脸上挂着阴狠的笑。他在淮扬横行四十年,头一回遇到敢扇他脸的姐儿,有种!挟持他的人跑了,竟还敢送信来。今日就且叫那胆大妄为之人,尝尝他的厉害。 徐景昌不过是个定国公家的弃子,到如今定国公府都已不复存在。福王的伴读么?呵呵。那幅模样儿,是伴读还是禁脔?一个失势的皇子不足为惧。只别羞辱太狠,杀了刮了,千里迢迢,皇子又待如何? 掀开帘子看外头,东湖比想象中的要繁华。码头上不停有船只来往,都是运送商品的。刘永年心中大恚!他控制的运河河段的生意被海运抢了一小半。正是新仇旧恨!看见了东湖的围墙,刘永年咬牙切齿:“给我冲过去!那对狗男女,抓活的!”他改主意了,掳走了人,改名换姓,江南这样深的水不信福王能查到。好一对漂亮的狗男女,烟雨江南,是那么好混的么? 骑在马上跟随马车左右的,是淮扬的驻军。说是朝廷命官,却是对刘永年俯首帖耳。发不出饷银的朝廷,谁还搭理?谁给钱便替谁干活!一千多兵马,尽数做了刘永年的私兵,随他调度。他们也是刘永年制霸淮扬的利器。那一夜,实是刘永年过于轻敌才叫人逃走。今次准备妥当,且看他们如何跪地求饶。 徐景昌站在城墙上往下看,眼神如冰。首犯是平郡王,可这些地头蛇也没几个干净的。庭芳夜晚的不安,刺的他心痛。他不能问过去的三年发生了什么,以免勾起庭芳的回忆。但可以收拾刘永年,以报他欺辱庭芳之仇。 默默估算着马车与城墙的距离,冷静的如同狩猎的豹子。马车越来越近,一千多兵马扬起的土,似乎能扑到脸上。突然,徐景昌执枪,扣动扳机,砰的一声,火药在马车前炸起一堆尘土,生生逼停刘永年。 刘永年被急停的马车带来的惯性甩在车壁上,登时怒不可遏!掀开帘子,还未看清情况,火药再次袭来!刘永年瞳孔一缩,呼啸的火药擦过头顶,马车里瞬间充满了硝烟的味道! 不待他反应,徐景昌再次扣动扳机,马车上悬挂的车灯炸开,玻璃的碎屑飞溅,周遭立刻响起一片惨叫。 刘永年心如擂鼓、气势全消!徐景昌放下火枪,冷笑。他敢派人送信,便不怕你来寻衅。庭芳被帅了一脸,原始的火枪,如此准头,搁后世可以做狙击手了!好强! 一个身着甲胄的汉子大笑:“公子好枪法!” 徐景昌把火枪扔给旁边的兵丁:“周巡检过奖。” 周巡检道:“那帮人怎么处置?” 徐景昌道:“一群废物,杀尽了都不难,然则毕竟是朝廷的将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撵走便罢。” 周巡检双手抱拳,躬身行礼:“是!” 庭芳心念一动,巡检,正九品。官阶虽小,却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东湖小镇,理应没有驻军。看来,不单宅子是徐景昌的,整个东湖镇,都是他的地盘。站高望远,码头的风帆扬风而起,庭芳挑眉,不错!确有造反的架势了!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一帮只拿着弓的骑兵,见识过徐景昌精准的枪法后,士气大衰。所有人都恨不得退到旁人身后躲避。刘永年的脸被玻璃划伤,异常狼狈。跌坐在马车里,硝烟的味道挥之不去,他清晰的看到了徐景昌,以及他身边站着的庭芳。刘永年咬着后槽牙道:“冲过去。”骑兵冲阵,不信一个小小的镇能抵挡的住! 驻军的首领犹豫了一小会,终是惧于刘永年的权势,向前挥手,指挥骑兵冲击。哪知骑兵才动,城墙上火枪齐鸣,一瞬间已完成三排轮射!刘永年的人登时大乱,骑兵似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不经训练的骑兵互相撞击,不时有人掉马。马蹄声、惨叫声、怒骂声、以及混乱的指挥声糅合成血腥的一曲,顷刻间人仰马翻。连刘永年的马车都被撞击了好几次,险些被甩出车厢遭人践踏! 刘永年死死抱住车厢里的椅子,濒临死亡的惊恐,让他不自觉的大叫。混乱一直持续,刘永年的马车如海中的一叶轻舟,随时可能被吞没。每一处肌肤都在颤抖,他要命绝于此了么? 城墙上的士兵哈哈大笑,但徐景昌笑不出来。他的眼神愈发冷冽,正规军……就是这副模样!当有朝一日,西洋的坚船利炮,从爪哇指向中原时……我们全为阶下囚徒么? 周巡检也目瞪口呆,万没想到只放了一轮枪,对方就有如此伤亡。有些惴惴的道:“公子……” 徐景昌道:“无事。”私自离开淮扬,死也白死。徐景昌暂不想高调,可作为福王亲信,乱世之中有自己一帮人马,想来朝廷也不会过多怀疑。跟洋人做生意,总是得有些许武力的。 周巡检尴尬的笑笑,深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换了个话题,试图缓解气氛:“夫人没吓着吧?” 一语提醒了徐景昌,转头问庭芳:“刘永年你想怎么办?” 庭芳才刚获自由,无法判断徐景昌的实力。便道:“师兄看着办。” 徐景昌抿了抿嘴,说了句抱歉。 庭芳了然,刘家盘踞淮扬上百年,杀刘永年容易,动刘家却很难。现在不是结仇的时机。便笑道:“他同我,也没有深仇大恨。” 徐景昌没说话,逼着小姑娘看凌迟现场,没吓疯算庭芳坚强。 说话间,任邵英上了城墙。有些急切的道:“公子!刘家不好惹,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夺妻之恨,年轻的徐景昌可千万别冲动! 徐景昌压抑着怒气,道:“知道。” 任邵英道:“还得撕虏明白,不然他处处与我们作对,也是麻烦。” 庭芳道:“去请楚妈妈,我跟刘永年谈谈。” 徐景昌道:“我陪你。” “不用。”庭芳利落拒绝,“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在你的地盘上,没什么好怕的。” 徐景昌知她不是娇小姐,便随她去了。只有周巡检心中疑惑,此是夫人的仇敌么?心中暗自不喜,刘家确实不好惹。红颜祸水? 稍微镇定点的刘永年,被带进了一座院子。进了门,看见了端坐在上首的庭芳。黑色的褙子,只在底部点缀着花纹。袖口露出一抹红色,隐约能见到润泽的指尖如白玉般细腻。黑色,不适合年轻的女人,但金镶和田玉的项圈,点亮了整个色调。简单、干净、大气。站在她身边有些畏缩的楚岫云,好似她的仆人。 刘永年盯着庭芳,良久,道:“希望姑娘不要后悔。” 庭芳的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后悔什么呢?” 刘永年道:“我比你了解男人。” “哦?” 刘永年笑:“不知风韵之事肆虐江南时,徐公子又有何感想呢?” 一枚飞镖刷的飞过,插入刘永年身后的门板。门板轻微摇晃,那没入门板的飞镖纹丝不动。 庭芳轻笑:“小时候学的玩意儿,见笑。” 刘永年冷笑:“你敢杀我么?” “不敢。”庭芳道,“不过你再嚣张点,不知道我敢不敢。” 刘永年哈哈大笑:“你还是怕了。”徐景昌的底都叫他翻出来了,何况徐景昌之妻。当日叶家势大,无根无基的徐景昌只能依附叶家。但如今形势逆转,就该叶家女求着徐景昌了。一个青楼出身的女人,能不惶恐? 庭芳道:“我怕什么?” 刘永年挑衅的道:“叶家已败落。你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好囡囡,莫怕,只要你乖乖的跟着爹爹回去,爹爹比他还能保你一世荣华。” 庭芳淡淡的道:“我是叶庭芳。” 刘永年愣了愣。 “九岁著书立传,十岁征战边疆,能算天下税赋,能做皇子之师。”庭芳抚过袖子上的花纹,“有没有夫主,对我而言重要么?” 刘永年竟苦口婆心的道:“你别犯傻,他不过利用你罢了。跟着我还真金白银,跟着他只得几句好话。你是个聪明孩子,别被情爱冲昏了头。” 庭芳不由笑了,刘永年当真是个合格的生意人。哪怕到了这会儿,也没有放弃游说。也是,几句话而已,又不费什么。就好比后世那些试图说几句好话就骗个IP的“创业者”,横竖口水不值钱,没准就能空手套白狼了呢?何况,女人在这个时代,就是该被人歧视的。 刘永年的模样刺激着楚岫云。她没想到刘永年亲自来,还被整的那么惨。如果没有这一遭,刘永年或许不会把她怎样。可如今,却是难免迁怒。她低着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脑子飞快的转着,要怎样才能使其消气。悄悄看了庭芳一眼,几乎哀求,你能别再激怒他了么? 刘永年已见识过徐景昌的实力,或许徐景昌确实不能杀他,但他同样也奈何不得徐景昌。见庭芳不说话,便笑道:“怎么样?不好好考虑一下么?” 庭芳也笑道:“我偏不跟你走,你待如何?” 刘永年哈哈大笑:“罢了,你不死心,那爹爹就给你一个考验男人心胸的机会!到时候你也别怕,给爹爹乖乖磕几个头,爹爹还会欢迎你回来的。” 第293章 喵喵喵 任邵英在隔壁屋里,眉头紧锁。他不放心庭芳一个孩子单独应对,便悄悄跟来,非常时刻可以救场。刘永年所提之事,确实是死穴。庭芳没被找到之前,固然已贞洁尽失,但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徐景昌的一系列表现会让人赞一句情深义重,除了前定国公之流,谁都不敢公然耻笑,万一庭芳以死明志,那耻笑之人就没什么名声可言了。但庭芳被找到了,她还活着,还成了一代名妓,事情就变得无比尴尬。倘或徐景昌立刻翻脸,会有人骂他此前沽名钓誉;不忘初心,就会被人当成笑话。端的是左右为难。 他摸不准徐景昌的心思。现看着好,是因为久别重逢、干柴烈火。庭芳绝色,哪个男人不心动?然而时间长了,回想起她在青楼的岁月,又有几个男人不膈应?又有几个男人真的能忍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妻与妾,是不同的。常规来说,庭芳死了最好。便是现在不舍得,也可过阵子让其“暴毙”而亡。问题在于,秦王妃…… 丧父丧夫丧弟又无子的秦王妃,一生所牵挂的无非是母亲与妹妹。一个聪明绝顶、毫无顾忌敢于挑唆亲王造反的女人,是那么好惹的么?休说动手杀了庭芳,但凡徐景昌有一丝对不起庭芳,必然会遭到她疯狂的报复。造反未成,内讧开始,结局不用多说。 作为实际上统揽全局的幕僚,任邵英觉得有些棘手。不能让人知道苏姑娘便是叶庭芳!否则徐景昌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正绞尽脑汁的想法子,却听庭芳一阵轻笑:“刘永年,你当真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被拐?” 刘永年不知为何,心漏跳了一拍。 “便是你没听过我的名字,那叶家四姑娘呢?”庭芳笑道,“你都查到徐景昌头上了,竟是不曾怀疑过一丝半点么?” 刘永年一惊!是了!当初会芳楼买了一批京城拐来的女孩子,都说是佛诞烧香被拐。可到了叶家的份上,拐子根本够不着!余光撇了一眼门板上的飞镖,她还会打架……脑子也很聪明,非常不好骗。 “当朝首辅最宠爱的孙女,”庭芳慢悠悠的说着,“秦王妃的亲妹子,理国公的入室弟子,福王伴读的未婚妻。不用托大,只要我愿意,随意在京里横着走。赶上不大得宠的郡主县主,都要避我锋芒。我失踪后,五城兵马指挥司、锦衣卫、甚至连禁军都倾巢出动。” 庭芳站起身,走到刘永年身边,似笑非笑:“你家拐子这么眼瞎?”从古至今的人贩子,都会考虑投入产出比。她再漂亮,也是麻烦。 刘永年眯眼,似抓到了什么。 庭芳不紧不慢的道:“堂堂首辅的孙女被拐,理应天下皆知。可是,为何消息竟出不了京城?为何你竟不知?叫我轻易就骗了过去,信我是外室之女?” “谁,有这样的控制力?” 太子!刘永年脑子转的飞快,庭芳落在会芳楼时,先太子还活着,叶家出了太孙妃,正是烈火烹油。是先太子与现太子之争!可是太子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女孩儿下手? 很快,庭芳给了刘永年答案:“平郡王想以我辱秦王妃。” 饶是刘永年是无耻之徒,也被这个答案给噎了。闻得新太子处事上不得台面,还真是……但刘永年亦不是善茬,况且并不全信庭芳的话,故懒洋洋的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庭芳笑道:“昔日太子为藩王,肆意妄为,无所畏惧;而今他为储君,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你大可以宣扬我的美名,只要你不怕……太子殿下杀了你!” 任邵英几乎拍案!漂亮!好一记借力打力!庭芳就是平郡王的梦魇!沦落的越惨,他罪孽越深。他前头有一个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元配嫡子,照样死的利落;后面一大串弟弟,哪一个底子都比他干净,他会不恐惧?士可杀不可辱,平郡王只怕已悔青了肠子!刘永年真敢胡说八道,恼羞成怒的平郡王会干什么,那真是谁都不知道。 刘永年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神色未变:“你以为,刘家是那么好动的吗?”朝廷式微,会为了件小事来大张旗鼓丫头你太嫩了! 庭芳嗤笑:“谁说要动刘家了?你坏了太子的事,太子只问刘家要人,刘家会如何选?更说的明白点,你要是刘永丰,你怎么做?不过要你的命而已。甚至,不用太子,我姐姐就可跟刘家谈,你要不要试试?” 刘永年脸色一变!别说堂弟,他还有亲弟!如果秦王妃火力集中在他身上,为保长房利益不被二房谋夺,他会变成投名状!皇家要弄死一个人,太简单了!如果再给点好处与刘家,他的下场更是……阴鸷的眼神盯着庭芳,草他娘,看走眼了! 庭芳顿时占了上风,笑道:“倘或我是你,立刻就要倒打一耙,指责徐景昌拐你养女,方一时情急请了府兵来助阵。虽犯私调府兵之大忌,然其情可悯,其心可怜。而府兵上下,也因要救良家子于水火,虽擅离职守,总也能交代。最后发觉都是一场误会,与徐景昌翁婿相谈甚欢。一波三折,皆大欢喜,多好的故事,你说是也不是?” 刘永年深呼吸几次,才道:“你乐意?” 庭芳挑眉:“我为什么乐意?江南那么大,我上哪找不到个爹?我现就回京哭诉,被你刘永年欺辱,幸而我武艺高超,跑的及时,偶遇一善心人家,方躲过一劫,直到夫婿找到我。你说太子殿下,要不要替我出个气?理由都是现成的,私调府兵视同谋反!只怕你亲爹都要对你千刀万剐,你说是也不是?”世人绝不会信她清白,但被一方豪强当成禁脔,终究只经过一个男人,就譬如那寡妇再嫁,固然不如初婚,但比青楼女总是好太多。徐景昌所承受的压力也会变的很小,甚至微不足道。她的才华,可凌驾于“寡妇”身份之上了。只要刘永年不放消息,她尽可随意编故事。说到底,大家都只要一个过得去的说法而已。 刘永年脸都绿了!瞬间气焰全消。忍气道:“你想怎样?” 庭芳笑嘻嘻的道:“都是做生意的人,和气生财嘛!大家都是亲戚,一时误会,说开了就好,何必闹的那样僵呢?” 刘永年嘲讽道:“我竟不知何时高攀上了叶家!” 庭芳笑道:“六姑父何必自谦?我昨儿同夫君说,改日随房家二叔去给六姑母请安呢。”刘永年之妻正是房知德家一表三千里的表姐。江南豪族,多联络有亲。硬要扯的话,总是能扯上的。当然亲戚归亲戚,该抢的生意照抢。现在徐景昌的势力暂且薄弱,淮扬又离的那样近,当然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 刘永年略想了想,冷静下来,往右侧主位坐下:“叫你男人来同我谈!” 庭芳勾起嘴角,成了! 神转折!楚岫云与隔壁的任邵英都是目瞪口呆。 抛开庭芳不论,现双方最大的冲突便是河运与海运的利益之争。河运常要修缮,还须纤夫使力。虽河工与纤夫都几乎拿不到钱,但这个钱商户总是要出的。加上沿途兵丁豪强地痞的敲诈勒索,成本居高不下。但海运则不同,只要船够好,避开台风天,竟是全不需要纤夫,沿途更无敲诈。海船比内河的船更大,运送的东西更多,成本进一步压低。从广州出发,沿着海岸线,直达天津港,好不便利!故西洋货品运输,几乎被徐景昌垄断。那都是暴利,刘永年岂能不恨? 然而形势比人强!作为“苦主”的庭芳,她进京后,指谁欺负她,那便是谁。刘永年同辈兄弟十几个,他不过是其一。与太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嫡长子是不能犯错的……尤其是不可饶恕的错。刘永年彻底明白了庭芳的依仗,她是太子的污点,太子要洗刷污点,只能大张旗鼓的为她“报仇”,安抚她、堵她的嘴。娘的!好厉害的女人! 庭芳暂不知徐景昌的具体工作,不便详谈,她的任务是威胁刘永年。任务完成,笑着对刘永年福身一礼:“怠慢了,我现就去请他来,还请姑父稍坐。我且去备一桌好席面,给姑父接风洗尘。” 刘永年:“……”这脸皮厚的,比他亲生的还像他! 任邵英却是打了个寒战,如此能屈能伸,是个狠角色!不敢再听壁角,待庭芳出门,麻溜的追上,低声道:“夫人,公子不大管琐事,我可与之一谈。” 庭芳点头,低声嘱咐:“不可让太多。海运必须有一定规模,才不会引朝廷猜忌。否则咱们养私兵之事无可辩解。”天下不太平,海上有海盗,路上有绿林,想要做点生意,武装是必须的。因此圣上为了福王,会默许徐景昌有一定数量的私兵。规模越大,“默许”的人数会越多。顺便又说了一句,“有机会的话,叫刘永年入股。” 任邵英惊道:“为何?” 庭芳道:“朝廷财政吃紧,粮仓主要是湖广,沿着长江出海北上,可绕过花费巨大的漕运。”漕运那个烂摊子,简直不想说。京杭大运河不能废止,那太可惜。但早已变成各自的地盘,不归朝廷统一调度,淤塞是早晚的事。那是盛世的运河,乱世的噩梦,朝廷没蠢到家的话,会竭尽全力用海运的。 任邵英立刻明白,漕运沿途全是各家地盘,罢黜漕运必然得罪许多人,否则早就用海运了。即使自家不会造船,难道不会买西洋人的船么?拉上刘家,便是在江南放了颗钉子。一则不必再跟刘永年起冲突,二则掌握了粮食运输,关键时刻切断供给,京城便不战而胜! 这些任邵英不是没想过,所以拉上了房知德。但房知德是庶出幼子,在房氏本家根本没有话语权。逼得他们当日为了避免豪强盘剥,才不得不走海运,不曾想走出了今日之局面。可庭芳居然利用刘永年寻仇的机会,诱使之谈判…… 看了一眼庭芳,任邵英满心疑惑:收放自如,翻脸无情,叶家如何养的女儿,多少人家的顶梁柱且做不到!想想徐景昌的身世,心中一惊,猛的醒悟过来!不是叶庭芳嫁了徐景昌,而是徐景昌……为叶家人! 第294章 喵喵喵 刘永年的目光在楚岫云身上扫射。没上脂粉,衣裳干净整洁却十分朴素。也就是说没有被虐待,但也没有被优待。一个人质该有的待遇。刘永年面无表情,这是庭芳不想为难楚岫云。是对楚岫云尚有香火情?还是丝毫不把一个老鸨放在眼里? 在商言商,权衡利弊后,与徐景昌合作显然更划算。府兵损伤可以流民相补,只要没人告状,并无大碍。但确实是个把柄。比起把柄更诱人的是海运。官商勾结,是为了利益。倘或有更大的利益不用对官员摇尾乞怜,谁不愿做?他不做,那就刘永丰去做!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好纯熟的手段!刘永年阴冷的眼神再次看向楚岫云。 楚岫云双膝一软:“老爷……都是我的错……”倘或不是她被挟持,刘永年根本不会那么被动。 “你竟知道有错?” 楚岫云抖了一下,已是带着哭腔:“是。” “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楚岫云把头磕下去,再不敢说一句话。 任邵英进来时,就看到此景,眼皮都懒的抬。径自坐了左边主位。本朝以左为尊,刘永年选右侧,已是服输。心里不高兴,拿着他自己的人撒性子,顺便观察庭芳的反应,以获得更多的信息。是个很好的生意人! 所谓邀刘永年入股,入的自然是海运的生意。钟表没他的份,造反更加了。不过是在商言商,与徐景昌合作的人多的是。办法也很简单,提供优良的船支甚至水手,刘永年交钱租用。与其说入股,还不如说加盟。这样他们便可一面赚钱,一面悄无声息的练海军。大管家任邵英自是见识过西洋人的舰队,横扫南洋予取予夺,岂有不羡慕之理!只如今大事未成,思之甚早,且赚钱为要。 二人谈了小半日,刘永年凭空多了一条商路,没什么不满,也算相谈甚欢。庭芳估摸着时间,走进来笑吟吟的道:“六姑父风尘仆仆便来议事,是我们失礼。已准备雅舍一间,请六姑父暂做歇息,恳请六姑父赏小辈个脸面儿,晚间一道儿吃酒。” 刘永年脸上阴晴不定,说的再客气,依旧是扇脸!他想撕了眼前这货!特娘的早知道有今日,就该送她给刘永丰玩几回!才让她知道厉害!对着任邵英还能装作无事,谈笑风生。面对三番五次欺诈他,最后把他坑了的庭芳,实在不知摆什么表情。合则两利,分则两害!道理都知道,心里实在咽不下那口气。 庭芳在会芳楼目空一切,一个交好的人都没有。方才进门时,连眼神都懒的给跪伏在他脚底的楚岫云,也就是说他手里没有任何可以要挟庭芳的资源。刘永年忍了半日,才勉强道:“有劳。” 庭芳看了任邵英一眼,任邵英心中了然。起身对刘永年拱拱手,邀他去后头歇息。嘴里还客套道:“原先家里没有夫人,乱糟糟的。现正收拾,没几个伶俐人儿,还请刘大官人见谅。” 刘永年一言不发的跟着任邵英走了。楚岫云跪在原地,纹丝不动。庭芳便问楚岫云:“要我给个报信的人么?” 楚岫云依旧跪着,却是直起身子,脸色很不好看:“什么报信的人?” “你可以先起来,等刘永年回来,你在跪回去。”庭芳道,“我的地盘么,这点子主还是能做的。” 楚岫云一脸木然:“那我回去就要被吊起来打了。”跪多久,膝盖伤成什么样,她们一眼即可辨别。敢在刘永年面前弄鬼,他未必懒的背人命,可生不如死的法子多了。 庭芳叹道:“所以皮肉生意不值钱呐!当初我也被罚过跪,跪完之后把主子心疼坏了,又是赏首饰又是赏太医。” 楚岫云不接话,只淡淡道:“姑娘是个有福的。” 庭芳道:“我不便为你求情,省的你更遭罪。你且跪着吧,我尽快结束晚宴。” 楚岫云问庭芳:“你当真就一点不恨他么?” 庭芳但笑不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最大的仇人还在京城活蹦乱跳的。还是那句话,刘永年算老几?事成之后,看她心情了。谁有空跟刘永年死磕,凭他也配? 任邵英安顿好了刘永年,就去同徐景昌的汇报。听完全过程,半晌无语。思绪不由回到好几年前,被他吓着的庭芳趴在他怀里嚎啕大哭,然而不过睡了一觉,晚间就能来闹他了。真是打不死的混世魔王。他实做不到对刘永年笑脸相迎,便道:“晚间你去作陪吧,我就不去了。” 任邵英观其颜色,似有不快,心中好笑。徐景昌算年少有为,却是心思纯净,不喜阴谋算计。是个好将才,将来却难入中枢。夫妻二人好似生错了性别,也难怪叶家要把他当小女婿养着了。任邵英本就是被派来替徐景昌处理琐事打理生意的,见徐景昌不愿见无足轻重的刘永年,便不勉强,自唤上邱蔚然,同刘永年吃酒去了。 此时交通不便,徐景昌虽手握商路,把信件送到京城也至少要个把月的功夫。待福王收到信时,已是深秋。打开包袱,最上头是有些陌生的笔迹。既不属于徐景昌,也不属于任邵英。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待拆开信件,上面只有一排大字力透纸背——我叶庭芳又回来了!哈哈哈! 福王:“……”我日! 咬的后槽牙咯吱咯吱作响,吩咐左右:“去请秦王妃!” 不多时庭瑶晃进了书房,被一张纸砸在怀里,拿起一看,是极熟悉的字眼,待看到内容,不由捧腹大笑:“我家四妹妹真是……”死里逃生,原是泪洒千行的事儿,被她一句话搅和的想哭都没了情绪。 福王叹道:“祸害遗千年啊!”说着又拆徐景昌的信,方才得知前因后果,“徐景昌说已发信至山东,你还要写信去山东么?” 庭瑶笑道:“不必了,劳民伤财,现如今咱们还是不招人眼的好。四妹妹回来,京城又将震动。” 福王眼神一凝:“平郡王该吃自己种的果子了!” 庭瑶挥挥手中的纸:“四妹妹的字儿有进步,还能有闲情逸致练字,还能千里迢迢弄鬼,她没有很惨。咱们也无需说她多惨,我现就去镇国公府一趟,看我家二妹妹,顺道儿告诉她惊天的喜讯。至于四妹妹到底如何,避之不谈。” “为何?”福王道,“编个被人拐去做丫头,这里伤那里痛不是更好么?名声也好听。” 庭瑶冷笑:“再编的好听,那起子人也不信。我们什么都不说,他们自己猜去。越猜越离谱,平郡王那厮的脸就被扇的越狠。大家心里门清,否则圣上何必出事后立刻就立了太子。新太子上位,没谁傻的再传新太子的闲话。不敢传他的,自更不敢传四妹妹相关。可不传归不传,谁心里又没龌龊想法?如今四妹妹回来了,当时叫圣上强压下去的不满伴随着龌龊又会翻起来。且看他们父子如何应对。”逼死了嫡长子,再立个疯子做太子!人心早已不满,庭芳的回归,好似一滴水落入滚油之中,怎会不炸? 福王乐的看平郡王笑话儿,立刻使人备车,送庭瑶出门。 庭瑶还是一身尼姑打扮,衣裳颜色灰扑扑的,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布料十分细腻精美。马车在镇国公府门口停下,投了名帖,镇国公立刻奔了出来,开中门跪迎庭瑶入内。心中疑惑:秦王妃从不登门,今日所为何事? 门口换了软轿,直被抬到二门,院内已跪了一片。为首的正是镇国公太夫人。庭瑶笑着下轿,亲自扶起太夫人:“实在太客气了,我今日闷了,来贵府走走亲戚。” 镇国公太夫人心中腹诽,你三年不曾踏入京城,单为了走亲戚,骗鬼呢!然脸上顿时展露殷切的笑容:“老身知道了,王妃是来看我们二奶奶的。” 庭瑶笑道:“正是。也不独单见她,还有一桩好事儿要告诉亲戚们。” 镇国公太夫人忙问:“何事?说来我们高兴高兴。” 庭瑶一脸喜气洋洋:“好叫诸位长辈知道,方才接到我们四妹夫的信,说是寻着我们四妹妹了!” 一直在边上垂眸不语的庭兰顿时变色!叶家败落,碍于陈氏的面子,镇国公府把她接了进门。当时人心惶惶,不过在家当姑娘养着。过了二年,在家里随意摆了个酒便圆了房。为此丈夫一直心有怨气,她更是没少被族里挤兑。好容易事情冷了下来,庭芳消息又至!她的亲妹子是……庭兰苦不堪言,她又要如何见人? 庭瑶瞥了一眼,便知庭兰心里想什么。若说庭兰盼着庭芳去死,倒不尽然,只是她笨的只能想那些事。镇国公府算个屁,自己跪下去了,怨的夫家看不起你?妹妹沦落青楼?你还有姐姐是亲王妃呢!谁真敢拿你消遣,照脸抽便是。庭瑶本就不指望庭兰能有甚出息,她只是借着镇国公府人多,消息传的快罢了。遂又对太夫人道:“我想接了妹妹家去与家人报喜,明日送回来,可好?” 第295章 喵喵喵 马车行在京城的青石板路上,摇摇晃晃。叶家搬离阁老府后,三房人分别住进了几个宅子。算来二房的最宽敞,因为有一半是曾经承诺给庭芳居住的。可如今二房举家去了海南,只留了仆妇看家,显的好不荒凉。三房则是依旧带着苗秦氏住着,没人管叶俊民,他又恢复了往日习性,只没那么多钱与他败,不高兴了在家喝酒打老婆罢了。 三座宅子倒离的不甚远,庭瑶路过三房懒的进去,直抵达了自家地盘。小八亡故,庭芳失踪,庭瑶出家,陈氏对叶家再无牵挂,待叶俊文被流放,她就跟着杨安琴回了山东。如今倒是周姨娘带着一双儿女当家。见庭瑶领着庭兰回来,怔了好久,才想起庭瑶为王妃,须得行大礼。 庭瑶微笑叫起,丢了一句话:“四妹妹找着了。” 庭芜眼睛一亮:“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庭瑶笑了:“她夫婿在江南替殿下做生意,哪里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京?殿下与妹夫时常通信,你可以写信与她。” 庭芜欢呼一声,立刻冲回房写信。留下庭树和周姨娘呆愣愣的在院子里。 庭瑶回头对庭兰道:“你也去同你姨娘说说话吧。”没了正经女主人的娘家,没人下帖子接,庭兰是不得回的。算来与亲娘已是三年未见。庭兰快步走到孙姨娘处,母女两个差点抱头痛哭。 安顿好妹妹,庭瑶往正房走去。周姨娘再当家,她住的也只能是偏房,因此三间正房都空着。此处庭瑶也是头一回来,叶家没搬家时她就去了桃花庵,之后一直住福王别院,只大概知道位置。打量了下环境,庭瑶暗自摇头。强弩之末时准备的退路,果然不尽如人意。还得买座好宅子,与庭芳回家住。两个人很快就会有孩子,孩子又是一堆仆妇,加之那两人喜欢机关,三进的院子只怕还不够他们俩疯的。 想起庭芳的古灵精怪,庭瑶不自觉的露出微笑。长大好些了吧?那死丫头的信就一句话,什么现状都不讲。徐景昌更是简单利落的描述了逃跑全过程,偏不细写庭芳情况。她长高了吗?受委屈了吗?。庭芳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徐景昌更是往死里惯她,想要知道她的委屈,不定多少年后。不过能活着回来,就好。 身后有点点响动,庭瑶回头一看,是夏波光怯生生的望着她。笑问:“又淘气了?” 夏波光满眼的委屈:“姑娘,我想你。” 庭瑶敛了笑:“过得不如意?” 周姨娘手底下,怎能过的如意?夏波光苦笑:“七姑娘倒是照看我,只是她忙。统共只有那些子田产,周姐姐不大通,全由七姑娘算计。她累的很。” “累就累吧,有历练的机会总是好的。”庭瑶说着沉了脸,很不高兴的道:“庭树就是个吃闲饭的。” 夏波光揉着衣角道:“大爷要读书。” 庭瑶冷笑:“罪臣之后,哪里就有他上考场的资格了!” 夏波光低头不语。 庭瑶又问:“寻我来撒娇儿,想做什么呢?” 夏波光装不下去,忽然就笑了,扑到庭瑶怀里:“好姑娘,你带我走吧!我听说殿下家里有作坊,我去作坊干活儿,好不好?保证不吃闲饭!” 庭瑶:“……” 夏波光摇着庭瑶的袖子道:“我在家无聊死了,什么都没得。笔墨纸砚都得紧着大爷用。统共一个院子,一日走一百圈儿筋骨都活动不开。四姑娘留下的玩具我都拆腻了。你就带我去殿下家么!” 庭瑶哭笑不得:“好姑娘,你去了殿下家,算什么呢?咱俩倒是一直没差辈儿!” 夏波光撇嘴道:“我才不要去伺候殿下,王妃……”是个傻X,“我给姑娘当丫头好不好?” “不好,”庭瑶道,“哪有拿着父亲的屋里人当丫头使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是王妃嗳!屋里人本来就是丫头,怎么就使不得了?我替姑娘端茶倒水洗脸梳头。只别叫我关在这里,闷死了啊啊啊!”夏波光说着眼里又汪了水,“好姑娘,求你了,求你了。” 庭瑶实在被磨不过,只得道:“不许去见殿下。你跟庭芳学过算学,还跟庭芜学过,更在玩具上有天赋。不留神就能勾住殿下。咱们家的人,不能跟殿下有男女私情。”谋臣与后院,必要泾渭分明。叶家绝不做佞幸。 夏波光嘟着嘴道:“我才不喜欢殿下。”说完又眨眼,“我喜欢姑爷!” 庭瑶知道她开玩笑,推了她一把:“去你的。你去勾你姑爷试试?你看你四姑奶奶怎么收拾你!” 夏波光笑:“我要拜姑爷为师!然后就可以管殿下叫爷爷了!” 庭瑶大笑:“你还不如拜了我做干娘,更名正言顺。” “你只要带我走,做什么都行。”夏波光乐颠颠儿的道,“我针线可好啦,正好替姑娘做衣裳。” 庭瑶道:“你还是替作坊算账去。哪里就缺了做衣裳的人了。”话毕,又唤庭芜,“七丫头,你过来,信回头再写,我今儿不寄信。” 院子极浅,庭芜听到庭瑶的召唤,笑嘻嘻的跑进了正房:“大姐姐安。” 庭瑶挑眉:“不喊我王妃娘娘么?” 庭芜笑道:“四姐姐说了,做妹妹的要死皮赖脸才可爱。” 庭瑶捏了捏庭芜的脸蛋:“你四姐姐还说了什么歪理?嗯?” “太多,您要听哪一句?” 庭瑶笑道:“要去王府玩么?” “要!”庭芜亦是锦衣玉食长大,从来就没见过这么浅的院子!小院关的她都快发毛了,能出去玩当然是好事。不过,“殿下不会恼吧?” “他就是个人来疯。”庭瑶提起福王就心累,比她还幼稚!就是挺会看人,把闺女扔给她带了。她现在忙的要死,谁有空带孩子。刚好把夏波光跟庭芜接过去替她看几天孩子。 庭瑶又打量着庭芜的衣裳,十分朴素,便道:“用度够使么?” 庭芜道:“还凑活。大姐姐不用担心,什么日子不是过?” 庭瑶听的心疼:“这几年,委屈你们了。” 庭芜摇头:“不委屈。”说着低下头,“我好赖亲姨娘带着。六姐姐他们……” 夏波光嗤笑:“三老爷两口子作死,我等四姑娘回来看笑话儿。” 庭瑶叹道:“都顾不上了。”朝堂之事没接触几天,祖父就病逝。差了太多的课要补,福王又不管事儿,福王别院带产业,全都得她一把抓。加上暗地里给平郡王添堵,娘家的孩子们竟是任由其自生自灭。路还有很长,顾不上的依旧顾不上。这种时候,所能靠的就是他们个人的本事了。三房那一地鸡毛不是不能收拾,问题是收拾了又怎样?她暂时还不能独自居住,便是有心也无力。只能等庭芳回京了。 闲话几句,庭瑶看着庭芜一点装饰都没有的发髻,不由问:“往日你四姐姐给你的首饰呢?” 庭芜道:“怕戴旧了,都收着。姨娘操心我的嫁妆呢。” 庭瑶道:“她操心个什么劲儿?你的婚事别着急。首饰喜欢的就戴,哪里穷到那个份上了。你四姐姐是财主,叫她给你置办去。” 庭芜又高兴了:“我就知道四姐姐过的不错。” 庭瑶一手拉了一个,道:“走吧,随我去福王别院。王妃的排场太大,我不好在外头过夜的。” 走到外头,孙姨娘与庭兰的低声交谈还在持续,间或能听见隐约的哭声。庭瑶看了庭树一眼,姐弟两个相对无言。半晌,庭瑶道:“我带七妹妹出门玩两日。明日你送二妹妹回家。你是当家,二妹妹在夫家的体面全看在你。三年都不曾去接去探,你想让她憋死在夫家?” 叶俊文再不好,也知道护着庭树。庭树竟是被周姨娘娇宠的连当家人的意识都没有。昔日他们父亲还怕庭树在庭芳手底下不好过,就没想过离了庭芳,庭树还能不能过下去都是两说。庭芳手底下再不好混,衣食无忧总是行的。杨安琴上蹿下跳的想把陈恭塞给庭芳带,不就是因为陈恭太废,她得替儿子寻靠山么?叶俊文还把庭树往外拖,脑子里有谁! 庭树被庭瑶训的满脸通红,半晌说不出话。 周姨娘想说什么,庭瑶又道:“老太爷昔日如何做家主,我希望你好好学。” 庭树低声应了句是。 “王妃娘娘……”周姨娘轻轻唤道。 庭瑶问:“何事?” 周姨娘尴尬的道:“大爷的婚事……”庭树已然十八,该成家立业。可她一个姨娘,上哪里找儿媳妇去?读过书的儿子,随意找个街坊自是不愿。官家之后,起码得找个识字的吧?陈氏才走时,叶俊文还在世,虽不在京城,心里还有主心骨。当家的滋味挺不错的。哪知后来叶俊文亡故,没了夫主没了主母,倘或不是还戳着个王妃,日子几乎过不下去。她才知道内宅的体面什么都不是。庭兰能入公府,并非公府良心。而是公府给了陈氏面子。庭兰过的不如意,她略微知道一点。可是她至少嫁了!庭树和庭芜全无着落,急的她都快疯了。 庭瑶看着庭树的怂样就来气,淡淡的道:“再说吧。”说毕,带着庭芜与夏波光走了。 第296章 喵喵喵 刘永年醒来时,就见楚岫云站在床边。见他醒了,低声解释:“昨夜院里落锁,他们把我撵过来了。” 刘永年没说话,翻身而起。楚岫云默默的跟在身边伺候。待梳洗完毕,有一老妇端着早餐进来。刘永年莫名的说了一句:“这个院里,没有丫头。”从昨天到今天,全是仆妇与男仆。 楚岫云轻声道:“是。徐公子不好女色。” 刘永年冷笑一声,埋头吃饭。看来徐景昌流连青楼,真就是为了找那泼辣货。一个男人,真能做到近乎女子的从一而终的地步么?还是徐景昌有什么把柄在庭芳手中?此事要详查,须得拆了他们两个。吃完走出房间,撞见了淮扬驻军的几个当官的。大家脸色都不大好,一齐走向外头。刘永年的马车已修好,剩下的活着的兵丁亦整装待发。任邵英走出来笑道:“此次实乃大水冲了龙王庙,对不住了。” 刘永年客套了一句:“无妨,都是误会一场。下回记得来淮扬做客,我必好生招待。”徐景昌与庭芳都不见人影,太TMD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刘永年心中再次怒火从烧,奈何在别人的地盘上,只得忍了。 坐进马车,放下帘子的那一瞬间,刘永年的脸色就挂了下来。跟着进来的楚岫云更吓成了鹌鹑。马车狭小又摇晃,她根本站不住。坐下又不敢,只得再次跪在刘永年跟前。委屈的眼泪直涌,又低头逼了回去。脑海里不由想起一个细节,那日她在庭芳屋里,徐景昌进门,庭芳根本没有起身相迎,就随便的坐在凳子上。内心充满酸涩,她跟了刘永年近二十年,休说情分,连个人都算不上。再脱籍,在刘永年心里,依旧是那个随用随扔的玩物。苦笑,皮肉生意当真是一文不值。 因带着步兵,从东湖回淮扬用了整整两天。楚岫云一直小心伺候着刘永年,绷紧的神经使她疲惫不堪。终于抵达会芳楼门口,刘永丰竟迎了出来。刘永年奇道:“什么事?” 刘永丰笑道:“我得了房家老二的信,是关于海运的。你不在家,我便来此等你,顺道儿做耍。你果然先回这里。” 刘永年再次气的脸色发青,叶庭芳的再次威胁!她在告诉自己,她确实认识房家人,她也确实有本事跟刘永丰合作干掉自己。庭芳挟持楚岫云时正是白天,他被人扇了脸调兵追了出去,却是狼狈而归。他没办法跟人解释苏姑娘去哪儿了,甚至没办法造谣。以后旁人问起,他还得替她隐瞒。太憋屈!刘永年冲进会芳楼,刘永丰快速的跟上。进得屋内,还调戏了楚岫云一句:“你们俩打哪里浪了回来?大嫂好悬要被气死。小嫂子真个好风情。” 刘永年正在气头上,听刘永丰提起妻子,倒想起此事还得回家同父亲商议。他不信房知德只带了信,八成还派了人勾搭。刘永丰不想当家主?笑话!当了家主才能罩着秦楼楚馆,才能赚的盆满钵满。会芳楼的孝敬从来不是给刘家,而是刘永年本人。兄弟们早就眼红,不过是动不得他个长房长子罢了。目光又看向楚岫云:“如此狠戾的角色,你与她朝夕相对整三年,竟一点都没发现!” 楚岫云道:“是我驽钝 。”除了认错,还能做什么呢?辩解显的多苍白。 刘永年怒道:“要你何用?” 楚岫云听得此话,不自觉的颤抖。 刘永丰早得了信儿,虽未必准确,但可以知道刘永年吃了亏。房知德甚至邀他一齐入伙。他当然知道是为了牵制刘永年,可是他有好处,又与刘家无害,有什么要紧?不就是为了护着那徐景昌的脸面儿么。都是男人,大家都懂的。见刘永年气的都拿楚岫云撒性子,反倒笑着求情:“看把小嫂子吓的,哥哥太不怜香惜玉了。” 刘永年冷笑:“你怜,送你好了。” 楚岫云一个晴天霹雳,直接跌倒在地。刘永年不算好人,但他的手段都用在对付不听话的人身上,于床笫之间,还是比较享受琴瑟和鸣的。刘永丰则不同,他最爱折腾女人,根本享受的是肉体的快感。尤其是因思思受伤之后,手段层出不穷。楚岫云极不愿用姑娘招待他,只不敢反抗。哀求的眼神看着刘永年,刘永年却看都懒的看她一眼,抬脚走了。 楚岫云三十几岁,在青楼算老,然而三十几岁保养的好,便正是最清甜多汁的时候。就如那熟透了的水蜜桃,又甜又软,比青桃吃起来更有味道。刘永丰挑起楚岫云的下巴:“这么怕我?” 楚岫云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她是真的怕刘永丰,她宁可被刘永年用鞭子抽,都不想落到刘永丰的床上。刘永丰就是个禽兽,他本对楚岫云兴趣不大,美人儿么,青楼哪处不是?但楚岫云越怕,他就越爱。伸手摩挲着楚岫云的脸蛋,调笑道:“爷下手轻点?” 有那一瞬间,楚岫云只想掉头就跑,投奔庭芳。但只一瞬,她就放弃了。徐景昌讨厌她,她看的出来。现两边合作,她即便逃了,只要刘永年要讨,徐景昌定会把她交出来,不过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何必为她跟刘永年过不去。到时候,再无生机。认命的闭上眼,任由刘永丰把她抱起。二十年情分今朝断绝,楚岫云眼泪滑下,我真傻,竟对主子产生过感情。一腔皮肉,怎有资格有感情? “砰!”箭羽直中红心。庭芳收起弩,总算找到了点昔日手感。学问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大腿根的水泡在隐隐作痛,与执弩的指头上的伤痕交相呼应。徐景昌去了作坊,她没跟着去。研发中心很重要,但显然她在研发上不算很占优势,毕竟真不懂机械,去了也就是个人行计算机的命。不是说计算机不好,而是此时的工匠地位真的不高。她得站住了,才有机会扭转乾坤。 任邵英进门,捧着账本,在一旁站着等。作为幕僚,有眼色是必须的。庭芳倘或只是个美人,那便跟他没关系,他继续掌控全局。然而很不幸,庭芳不仅是个美人,还是个全方位无死角的狠角色,他最好老实点儿。毕竟跟他有香火情的是太子,而非福王。而太子……失败了。 庭芳收起弓弩,很客气的招呼任邵英。她对合作对象,一贯是有礼的。她的礼仪自陈氏亲传,本就极好,在青楼三年尽装X了,只有练的更好。二人行到正院,议事厅的左侧便是办公的书房。如今添了一张桌子,正是庭芳的。庭芳坐下,快速扫着账本,看不出个所以然。便问任邵英:“账房是哪请的?” 任邵英答道:“原先太子妃的陪嫁。” 庭芳点头,福王就基本没人可用。除了继承太子的人,别无他法。既是太子妃的陪嫁,大抵是信的过的。庭芳想了一回,问:“咱们的船,还没办法自己造吧?” 任邵英道:“是自己造的,西洋人的太贵。所以咱们的船不好,不能走远,只能沿着海岸线走。明朝宝船的资料被烧了。” “有也没用。”庭芳道,“西洋人都铁船了吧?咱们炼铁跟不上。对了,注意搜集钢铁冶炼的资料。咱们的钢铁一直很脆。想办法把他们的配方弄过来。”商人都是逐利的,何况一战以前,欧洲也没什么国家概念,还是一个个的小领主。皇室是一大家子,苏格兰的国王没事窜到英格兰去了,所以根本没有知识产权。达芬奇很多设计稿都是故意画错,以免被人抄袭。从文艺复新开始,显然东方已落后太多,靠自己不是不行,可太难。西学东渐还是有效的。 任邵英飞速的在本子上记下了。 庭芳又道:“钟表专营上,无需花太多心思。” 任邵英笑道:“夫人不看好钟表。” 庭芳微笑:“钟表不是必需品,有太阳看太阳,没太阳看猫眼,大抵也能知道什么时间。我喜欢精确到分,但大部分人不会。” 任邵英道:“不过是个借口。如今也没什么生意好做。卖什么呢?除了做权贵家的生意,老百姓能过下去就不错了。” 庭芳勾起嘴角:“军火。” 任邵英瞪着庭芳。 庭芳随手画了张大致的世界地图,指着日本的方位道:“不若告诉西洋人,此处银矿丰饶。他们不是要白银么?旁的地方都瓜分的差不多了,这块地没人发现吧?” 任邵英:“……”你还真敢想! “什么时候,战争财都是发的最爽快的!”庭芳道,“明末满洲能蹦哒,还不是晋商卖军火。明朝当然式微,可咱们又好到哪里去?怂成这样了,蒙古的大刀不还是没法子砍进来么?” 任邵英道:“此事要跟殿下商议。” 庭芳点头:“不急一时。咱们的军火自己还未必供的上,得有了产线才行。我不大通工厂那一块儿,洋枪洋炮都是流水线生产,还得问西洋人学技术。学完再告诉他们日本之事,省的尽替旁人招揽生意了。” 任邵英暗叹,他们家这位夫人,也未免太擅长借力打力了。在本朝纵横不算,还把别的地界上的人算计进来。天下还有你不敢算计的人么?你兢兢业业,想要的东西,福王给的起么? 第297章 喵喵喵 徐景昌回来时,天已黑尽。生活了一段时间,庭芳才知道徐景昌到底有多忙碌。其操劳程度跟叶阁老当初差不多了,几乎整日不能着家。幸而庭芳也很忙,她要习武,要替作坊当计算机,要尽快熟悉生意,不然在人生地不熟地方得闷死。可见女人必须有自己的事业,才不会傻傻的在家里望穿秋水。 见徐景昌掀帘子进门,庭芳笑问:“吃了饭不曾?” 徐景昌道:“胡乱吃了些,你呢?” 庭芳道:“等你回来。” 徐景昌笑道:“以后别等我,我没个准点儿。” 庭芳想了想道:“你早起教我习武,是不是挺耽误时间的?” 徐景昌道:“有点儿,不过也耽误不了几天了。我瞧着你最近好了许多,骑射也能见人,过几日带你去军营那头。你直接跟小时候一样,同他们练吧。我也要去练兵。通常而言,都是上午练兵,下午管作坊。” “很累呀。” 徐景昌笑道:“这有什么累的?往日还得满江南寻你,那才是心累。”说着抱住庭芳亲了亲,“回来看着你就不累了。”工作量始终有那么大,当初为了寻庭芳,还得去青楼耗着,慢慢打听。能休息时已是半夜。现在庭芳找到了,许多生意无需他亲自出马,坐镇后方即可。说到底练兵与研究武器才是重中之重。 庭芳挑眉:“不愧历练了几年,会说甜言蜜语了。”说着笑问,“你在江南都差点闯出花名来,有没有花魁娘子死活要跟着你走的?” 徐景昌道:“吃醋?” 庭芳很认真的道:“不,我探讨一下人生!” 徐景昌知道庭芳并非乱吃飞醋之人,便道:“也有一些吧,我不大过心。话不投机半句多。” 庭芳顿时领会到了当初严春文遇到工科生的迷之痛苦。花魁都是文科生啊! 徐景昌无奈的问:“你笑什么?” 庭芳捂嘴,她忽然想起前世的某逗逼,格言就是连高数都不懂的女人,根本睡不下去好吗!庭芳不厚道的想,哥们希望你顺利脱单。不过程序员们也经常被妹纸嫌弃情商负数,想想竟是理科生单身狗更多。真惨!庭芳又调侃:“你从小到大都招人。” 徐景昌郁闷的道:“我小时候哪里招了?全都是招长辈揉脸……”尤其是宫中的妃嫔们,位高权重,毫不顾忌,见一回揉一回。脸都揉僵了…… 提起小时候,庭芳噗嗤笑开了。那可真是青葱岁月:“那会儿……你比我还生的漂亮!” 徐景昌道:“你就可劲儿笑吧。你遇着我的时候,已经能看出是男孩儿了。再小点儿,十个人就有十个人拿我当姑娘。” 边上的丫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又赶紧低下头。徐景昌对丫头道:“摆饭。” 两个丫头有些慌乱的去厨房端饭菜,徐景昌道:“不趁手吧?” 庭芳无奈的道:“好丫头难寻,先使着吧。横竖只需她们做些琐事。”贴身丫头的活计相当于后世的秘书,那都得先上几年秘书专业,再当几年小秘书,才能到特助的位置。庭芳小时候使的丫头都是六七岁上开始培训的,三五年后才能到她跟前。要做大丫头还得更大些。如今现买的两个,人牙子教了些许东西,哪里就学的会了。幸而庭芳不算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不然带着这样两个丫头,竟是全不知怎么生活。又问徐景昌:“你家算盘跟算筹呢?” 徐景昌道:“还在大同,让他们正经挣军功去吧。跟着我也没什么好处。” 提到大同,庭芳问:“说来小舅舅如何了?小胖子呢?” 徐景昌道:“小舅舅还是原样,圣上原想赐婚,被他拒绝了。小胖子么,小孩儿能有什么事?不过偶尔去殿下的别院做耍。” 庭芳道:“圣上赐婚是什么意思?” 徐景昌摇头:“没什么意思,堂堂理国公连个夫人都没有,太不像话。叫赵尚书替他挑,挑完圣上下旨赐婚,比较有脸面。但小舅舅一直不肯,有一回烦的写信同我说,他讨厌软绵绵的,没事就哭,看着就糟心。” 庭芳爆笑:“小舅舅真乃殿下亲舅!” 徐景昌想起原先福王不肯结婚的理由,也跟着笑:“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其实甥舅两个都喜欢彪悍的。好吧,他也喜欢。 说话间,两个丫头提着食盒进来,把饭菜摆好,又悄悄退下。桌上只有两菜一汤的家常菜肴,徐景昌有些不好意思:“厨房也得你收拾一下,我们日常都很随便,只怕你不惯。”庭芳小时候,可是喝个茶都至少配四样点心的主儿。钟表专营几乎都是叶家本钱,亏着谁也不能亏着她。 庭芳笑道:“在大同时席地而坐吃馒头的时候都有,哪里就不习惯了。” “你挑食,我知道。”徐景昌道,“不是没条件,只是往日我们几个大男人都不用心。东湖好歹是商贸重地,厨子尽有,你挑个合心意的。再则家里的不满意,可自带着丫头出门吃去。此处民风比京城开放,还有西洋人临时驻留,吃的东西不少。上回原想带你逛,又赶上刘永年的事。” 庭芳道:“你就别操心我了,管家管事你还不如我呢。”忙的要死,谁有空食不厌精!往日在叶家吃的好,那是专有人管家。要把现在的宅子运转到昔日叶家的水平,她至少差十个优良的仆妇。那是叶家三代积累,她还是趁早死心吧。以后回京再说。 徐景昌笑道:“是了,班门弄斧。” 庭芳笑了笑,安静吃桌上的鱼。东湖靠海,又有河,所以河鱼海鱼都有,本地厨子极善于烹饪各种鱼类。任邵英在此地住了好些日子,闲了就同她说些风俗,也是拉近彼此感情的意思。庭芳还挺喜欢任邵英的,年纪不小但心思活络,是个实干派。好幕僚难寻,庭芳决定如果有机会回京,必把钱良功再揪出来不可。她爷爷的人,比别人都更信的过。 徐景昌已吃过晚饭,不过陪着庭芳再吃些。吃饱放下筷子,再次嘱咐:“别等我吃饭,也别等我睡。作坊内的事儿,不定就到什么时候。” 庭芳点头表示知道,研发部通宵干的都有,她也有很多事情要做,真没精神日日都等。喊丫头进来收拾桌子,夫妻两个进了卧室,顺便把幔帐放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灯罩照亮了室内,很舒服的色调。天气有些冷了,南边与北边的冷法很是不同。庭芳坐在罗汉床上,遗憾的道:“还是有炕舒服。” 徐景昌道:“我也觉得,真不惯南边儿的气候。到了冬日,感觉屋里比外头还冷。偏本地没有会盘炕的,往日我也没拆了个炕看过,竟是不大通。只好靠火盆。南边儿就是春天好看,原先读书不明白何为‘春街小雨润如酥’,在江南过一个春天就懂了。” 庭芳看着徐景昌:“你跟我说诗词,真不习惯。” 徐景昌一把抓过庭芳:“你就笑你师兄是睁眼瞎吧!” 庭芳趁势赖到徐景昌的怀里,舒服的哼唧:“你不是睁眼瞎,就是看着诗词就犯困。” 徐景昌又手痒的卷着庭芳的头发,她到了晚间总是披散着长发,摸起来特别舒服。庭芳不去管他,横竖弄乱了会替她梳理好。换了个姿势,趴在徐景昌的腿上,让他更方便玩头发。自己就眯着眼睛,准备睡觉。 哪知徐景昌很不满的道:“才什么时候你就要睡!” 庭芳艰难的睁开双眼:“你一天天忙不困吗?” 徐景昌把庭芳拉起来:“太早了好吗!”指了指自鸣钟,“才八点!” 庭芳仰天长叹:“行吧,数学书拿来,我教你。” 徐景昌被庭芳的忽然纯洁囧了一下,丫头咱能有点默契吗?直接伸手扒庭芳的衣裳:“乖,先办正事。” 庭芳瞬间就清醒了,吃小鲜肉什么她最喜欢了!欢快的飞身把徐景昌扑倒在罗汉床上:“哥儿,给姐笑一个!” 徐景昌忍不住笑了下,成功迷惑了庭芳。然后利落的用衣服把熊孩子的双手缚住,省的她出尽幺蛾子。熊孩子武力值太高也有点愁人,这种时候一点都不乖巧。被制住的庭芳郁闷极了,不就是第一回仗着经验丰富,让徐景昌吃了点亏么,之后就一点主动权都不肯放给她,真的好吗?师兄你的强势能分点在别的地方吗? 挣扎了两下,无果,庭芳彻底认栽。徐景昌欺上前来,细细啃着庭芳的脖子,笑问:“在这里,还是回床上?” 庭芳撒娇:“放开我的手。” “不放!” 庭芳拖着长音道:“师兄……” 不喊还好,一喊徐景昌更兴奋,把庭芳反身压在罗汉床的靠背上,在她耳边轻轻道:“好妹妹,再喊一声儿。” 庭芳双手被缚,徐景昌只需一只手压着她的后背,就能让她动弹不得。娘的!武力值就特么是个问题!她喜欢主动权!!!然而工科生徐景昌在理论与实战的结合下,技巧火速进步,没几下庭芳被他弄的有些意乱情迷。徐景昌摸了摸庭芳的头:“真乖。” 庭芳:“……”喵的你给我等着! 一夜无话。 第298章 喵喵喵 江南才小雪,京城已白雪皑皑。夏波光入了福王别院,就似老鼠掉进了米缸,成日混迹作坊,日子顿时变的充实。她不似一般工匠,她聪明好学、文化水平非常高,数学天赋也绝佳。喜的福王亲自教授。福王的数学机械常被徐景昌夫妻吊打,可他也只是被那俩逆天的货吊打。纵观全国,他绝对属于顶级的那一拨儿。夏波光崇拜的不要不要的。 为此,后院的女人们几乎要疯。福王的姬妾非常多,他自己都常闹不清楚哪个是哪个。他本对女色不甚上心,然而太子想要示好,除了赏赐工匠,也只能赏赐美人了。总不能在朝堂举步维艰的时候赏钱赏庄园吧?相比之下,美人比好工匠还便宜些。女人多了,开支自然就大。严春文管着福王府的账目,每每都觉得心力交瘁。如今添了个夏波光,她更觉得钱财运转不过来了。 失宠多年的王妃,在家里的地位不过是个管家。若非长女极得宠爱,只怕生了庶子的几个姬妾都敢不把她放在眼里。算了一回账,累的两眼发晕。福王数学再厉害,也是没兴趣帮她算的。倘或她敢抱怨,福王定换人管家。她就更没法子立足了。想了一回,还是决定拉拢夏波光。瘦马出身,之前又是叶俊文的妾,至多也就是个宠姬,连侧妃都难混上。比起其他宫里赐出来的安全的多。 夏波光被王妃召见,福王略微皱了皱眉,还是放她去了。换下短打,翻出件庭瑶的半新不旧的常服,就去了正房。见面先行礼,严春文倒是很和气,笑着叫起。 严春文仔细打量着夏波光,无疑非常美,还有一股男人很难忽视的媚色。狐狸精从来是女人嫉妒之下骂人的话,男人几个不喜欢狐狸精的?秋儿立在一旁,恨的咬牙切齿。凡是跟叶庭芳扯上关系的,都不是好人! 夏波光心里有些不高兴,这种被当货物般掂量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不多时,严春文笑道:“闻的姑娘擅数学,我正算账算的头晕,你来帮把手如何?” 夏波光微笑答道:“奴似有一二天赋,然则还未学成,不敢误王妃之大事。待翌日熟练,必竭尽全力。” 严春文摸不准夏波光水准,笑道:“殿下都说你好,你别谦虚。” 夏波光乖顺的道:“殿下说奴聪明,只底子薄弱,且得下功夫。” 秋儿道:“姑娘,王妃有心抬举你,你别不识好歹。” 夏波光顿时就无语了,传说王妃是个棒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来福王别院只消一个月,就知道福王他老人家的喜好。要说他清心寡欲是扯淡,但他真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打小儿什么都不缺的结果就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女色上头,饿了的时候喂到他嘴边,他爱答不理的吃两口。没人去喂,他也懒的吃。如今身边围了一群女人上蹿下跳的投喂,他更懒的主动找食儿了。合着你们俩跟了福王那么多年,丈夫到底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见夏波光不说话,严春文笑道:“竟还害羞了。” 夏波光早就知道福王妃不过是个空架子,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回道:“奴虽出身卑微,却也知好女不侍二夫。正因如此,秦王妃怜奴孤苦,才替父照应于奴。奴既无心再嫁,便不好涉足府中内务,以免闲言碎语,还请王妃见谅。” 严春文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夏波光对福王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说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她的老鸨,虽是养了她卖钱的,却也是精心照顾;嫁到叶家,陈氏一直拿她当个孩子宠着;庭芳不曾看轻过她,叶家败落后庭芜还处处照应。在庭瑶跟前撒个娇儿,也是要什么给什么。男人呢?叶俊文除了把她当泄欲工具,给过一个正眼吗?爬上了福王的床,福王又能待她怎样? 谁特么想去伺候男人!谁特么想在床上想方设法羞辱自己,以取悦夫主!是,她是瘦马,她有无数种手段魅惑男人,无数种技巧折磨自己让男人兴奋的欲罢不能。但她好不容易逃脱了,为什么还要那样做?她替叶俊文守了两年了,还差几个月就满孝。替父守节的庶母,庭瑶庭芳庭芜随便哪个,有口饭吃就不会落下她。她讨好自家三个姑娘不就行了,有病才去讨好福王。 秋儿皱眉,正欲说什么,庭瑶来了。只见庭瑶笑嘻嘻的道:“十一婶想抢我的人,我是不依的。” 严春文登时笑不出来了,福王不管事,府中外务皆在庭瑶手中,她能管的是庭瑶拨过来的银子。若说府中姬妾对她还有几分敬意,不过是怕她克扣。可王府上下,谁都不敢拂了庭瑶的意。从庭瑶接管福王府开始,严春文才知道,当初庭芳是真没打过福王府一丝一毫的主意,否则也不至于遇见庭瑶才知道什么叫做大权旁落,看人眼色。 小郡主李初晖跟在庭瑶身后,嘟着嘴道:“都不许同我抢,夏姑娘是陪我玩的!” 严春文再笨,也知道福王父女两个对“玩具”的执念。见女儿要玩,更加没了脾气。严春文只得小郡主一个孩子,日常见不着,自是想念。好容易逮着机会见着了,忙招手道:“初晖,过来。” 李初晖跟母亲不大熟,不过到底知道有这么个人,还是乖乖过去了。严春文拉着她坐到身边,笑问她最近吃什么玩什么。李初晖再次强调:“夏姑娘是陪我玩的!” 夏波光无奈的补了一句:“是,是,奴还陪郡主睡。”李初晖就直接养在庭瑶屋里,可不是得她陪睡么。白天被福王折磨,晚上被福王他闺女折磨,前世肯定欠了这父女两个很多钱。 严春文有些不喜,庭瑶带着便罢了,名门闺秀又是大嫂子,别说郡主,公主也带得。要夏波光一个……照顾是什么意思?试探的问:“怎地麻烦起客人来?嬷嬷们呢?” 庭瑶笑道:“大妹妹图个新鲜,前儿还叫新来的丫头陪睡呢。” 严春文对女儿的养育半点插不上手,只得道:“今儿人多热闹,咱们一块儿吃饭。” 庭瑶是个周全的人,笑道:“不若请了十一叔来,婶子别怪侄媳妇偷懒,大妹妹我可是有些制不住。” 严春文当然想见丈夫,忙笑着说好,便使人去请福王。不多时福王进门,李初晖立刻扑到父亲怀里,福王见了女儿就高兴,伸手抱起亲亲:“丫头今儿又到哪里疯呢?数数儿能数到一百了吗?” 李初晖奶声奶气的道:“我昨儿就数到一百了!今儿大嫂子教我一百零一。” 福王逗着女儿:“一百零一往后呢?” 李初晖张张嘴,发觉自己想不出来,噎住了。福王大笑,又亲了两口,抱到炕上坐下。李初晖非常不满:“我要荡秋千!” 福王无奈,站起来把手伸到女儿的腋下,慢悠悠的来回晃荡,不一会儿累的半死,抱怨道:“这得等你小叔叔回来荡!” 李初晖问:“哪个小叔叔?” 福王笑道:“生的顶好的那个小叔叔。” 庭瑶郁闷,这辈分乱的!她小姑子管她妹夫叫叔叔……然而世家大族相互联姻,辈分多是如此,便只好跟着夫君的辈分叫。幸而徐景昌也就是福王一厢情愿的把他当弟弟,不然倘或真是皇家子弟,她还真得管亲妹子叫婶婶。 笑闹过一阵,李初晖终于满意了,允许福王坐下抱着她。一时摆饭,夏波光自觉站到庭瑶身边伺候,只拿自己当个丫头。按理,庭瑶跟前她是有个座儿的,毕竟是庶母。然而庭瑶是王妃,她庶母身份就浮云了。当个小丫头挺好的。 福王坐了主位,李初晖坐在他腿上,闹的他吃饭也吃不安生。严春文道:“且叫人把初晖抱下去吧。” 福王摆摆手:“无事。”横竖被祸害惯了。只见福王熟练的在面前摆了副碗筷,舀饭配菜拌匀,再把筷子递给女儿,自己用很别扭的姿势吃着。庭瑶看的感叹,福王再孩子气,再不懂事,作为父亲真是没得挑。她还没见过哪个当爹的这样带过孩子。 庭瑶亲自带大的孩子,虽然调皮,但极有规矩。吃饭就是吃饭,丝毫不许有多余的动作。李初晖筷子拿的极好,慢条斯理的吃着。待她吃完,庭瑶也吃完了。吃饱饭的孩子,精力更加旺盛,跳下父亲的腿,就拉着夏波光道:“我要看变球球!” 变球球是个小魔术,夏波光随便学的,她初来自是要讨好一切可讨好的人,小郡主就是头一个。孩子最好哄,一系列魔术成功搞定了福王府的小魔王,二人就玩到了一处。魔术需要道具,夏波光又没随身带着,一大一小就呼啸着往庭瑶屋内冲去,福王:“……” 庭瑶忙站起道:“我去瞧瞧,我们家那位夏姑娘,疯起来真个一般人管不住。” 福王道:“你娘家风水不对,真的!”尽出熊孩子! 庭瑶:“……”你家才风水不对!撤了! 庭瑶一跑,屋内就只留下福王夫妻。严春文心如擂鼓,不知怎样才能开口留人。秋儿眼珠一转,笑道:“前儿掌院家送了好些梨花酿,殿下要吃一盅么?” 福王几年来,几乎都带着孩子吃饭,哪里有空吃酒。被秋儿一提,倒是馋了:“拿来我尝尝。” 秋儿带着丫头们重新整理杯碟,倒上酒,任由他们夫妻对饮,自己麻溜的下去了。福王喝着酒,心里想的是作坊琐事,以及大业。严春文安安静静的没吵他,他反倒惬意。梨花酿不醉人,一壶下肚,不过微醺。天已黑尽,灯光略显昏暗。福王有些困倦,便道:“安歇吧。” 严春文心中一喜,伺候着福王宽衣。待福王躺下,鼓起勇气道:“殿下……” 福王正年轻,又有酒助兴。严春文不扑过来也就罢了,送到嘴边没理由不吃。微微用力一拉,严春文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在丈夫怀里。福王轻笑,严春文自己不可爱,生的孩子倒比别人的可爱,不知能否再生一个呢? 第299章 喵喵喵 临近过年,各路年礼纷纷出炉。就如庭瑶所说,庭芳是个财主。陈氏在叶阁老的挑唆下,所有的浮财尽数给了徐景昌,名义自然是庭芳的嫁妆。加上叶家的五万两白银,构成了徐景昌在江南的原始资本。福王拿到了钟表专营后,徐景昌所持有的资本一年内翻倍,便有了海船,跑起了运输。他不再需要白银去购买钟表,而是利用自己的船队,贩运丝绸与瓷器给洋人,直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奢侈品的交易,从来都是暴利。 禁海的朝廷不允许民间资本进入外贸行业,谁都知道丝绸与瓷器赚钱,有多少洋人买多少,可是朝廷的禁令限制着交易。即便有铤而走险的,也不会像徐景昌那样嚣张。身后是福王,是圣上充满愧疚,是太子不停讨好的福王。至少圣上还活着时,徐景昌可以肆无忌惮的疯狂席卷财富。 但没有人能知道徐景昌到底赚了多少,因为福王一直很低调。亲王俸禄年俸一万两,他的大体开支也就是这个数,府里还养着个秦王妃。再多的皇庄收益,都叫他烧到作坊去了。福王不肯回京,福王妃偶尔还是会回严家省亲。并不华丽的装饰,看不出来福王的豪富。 中枢对地方的控制日趋衰弱,即便知道徐景昌横行近海,也懒的管,何况朝廷不关心海运,是真的不知道徐景昌的船队有多强。朝廷的信息只能到徐景昌去青楼时的奢华,大家心知肚明,他在找庭芳。福王是他的后台,但他的本钱都是叶家遗留,即便赚了钱全花在找人上,福王不吱声,旁人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现在庭芳回来了,她的年礼抵达了京城。她已无正经长辈在京,所以年礼多是兄弟可用的笔墨与姐妹可用的装饰,再多就是布料了。不算特别贵重,但足以让叶家在京的诸人过个肥年。同时随着年礼抵达的,是大家对庭芳回归的确认。 镇国公府亦收到了庭芳的礼物,从庭芳算是姐夫家,从徐景昌算亲戚关系更复杂。带着儿媳妇处理家务的镇国公夫人笑道:“有了媳妇儿便是不同,往年昌哥儿可是想不起我们来。” 镇国公太夫人道:“男人家从来就粗心大意。” 镇国公夫人看着礼单,很常规姻亲礼物。待翻过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单给庭兰的东西。对着单子打开匣子,厅内登时发出惊呼。五彩斑斓的杂宝首饰,比贡品都不差!庭兰直接怔住。 镇国公太夫人轻笑:“曾听闻叶家四姑奶奶厉害,今日可算见着了。”庭兰在镇国公府过的很不好不是秘密。镇国公府上赶着求的亲事,不到几个月便形势逆转。叶家把所有的钱财都给了福王,庭兰孑然一身入府,身边只带了个铺子的契。外城的地段,一年百多两的收益,还赶不上镇国公府给的月钱。镇国公府聚族而居,别的妯娌再穷,自己也是可以裁几身新衣的,唯有庭兰,府里倘或艰难些,裁的少,她便永远只能换洗着穿。 钱越少,庭兰只得越抠门。父亲没了,姐姐是个寡妇,兄长同自己不亲,她的生母在死敌周姨娘手里,只能图个不饿死。一文钱零花都是没有的。年纪渐大又历经波折的孙姨娘,身体垮的差不多了。庭兰那一百多两的铺子租金,几乎都填了孙姨娘的窟窿,自家只靠每月十来两的月钱过活。为了省钱,她自己带丈夫的衣裳,都是亲手做,幸而打小练的针线活苦工,不然还未必弄的来大衣裳。夫家妯娌看不起,婆婆更是淡淡的,庭兰偶尔回忆起在娘家的日子,委屈的眼泪哗啦啦的掉。 杂宝的首饰晃晕了众人的眼,庭兰没有相配的衣裳,拿了也没用。但庭芳的单子上,指明道姓的给了庭兰,就无人敢碰。一个被拐去了青楼,还能活着爬回来,并且死死拢住了徐景昌,不过一个多月就能尽掌家中大权的女人,最好别手贱。尤其是这个女人能同时跟福王与理国公世子交好,叶家再颓,她本人都是不能惹的。镇国公夫人已经很久没见这么好的首饰了,怅然的递给庭兰:“你妹妹真惦记你。” 只有一套首饰,都无力送上配首饰的布料。镇国公夫人知道庭芳没有更多的钱了,但即便不算豪富,她一样拿着一套极品首饰当爪子给姐姐撑腰。她在告诉镇国公府,别怠慢她姐姐,她才回来,咱们走着瞧。 镇国公太夫人看着呆愣的庭兰,遗憾的想,那丫头落去徐家了啊,徐家真好命。好想也要个这样的媳妇儿,够泼辣够厉害,也够护短。可惜她家的傻孙媳妇,还不懂妹妹的意思。怨她不喜欢?真没法子喜欢。 响鼓不用重锤敲,百年的镇国公府,这些暗地里较劲的规矩都是懂的。镇国公夫人与婆婆对望一眼,就把媳妇们打发走了。随即叫来了儿子杨怡科,嘱咐道:“管住你的姬妾,别让她们蹬鼻子上脸。” 镇国公夫人从来不管儿子屋里事,突然开口,杨怡科不由问:“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这个?” 镇国公太夫人道:“你媳妇儿娘家给她撑腰,咱们不好做过了。” 杨怡科鄙夷的道:“他们家还有人?” 镇国公太夫人正色道:“泼辣货回来了,你当她好惹?横竖你媳妇是个不惹事的,你按住姬妾就行了。叫她抓着了把柄,她能带着兄弟来砸门。”话音未落,门外来报:“理国公家的礼到了。” 镇国公夫人忙道:“抬进来。” 礼盒抬进来,第一页也是国公府常见的年礼,第二页竟是单给庭兰的几匹上好的布料。 镇国公太夫人呵呵笑道:“你看!前后脚的送年礼,他们不是约好的,我都不信。” 杨怡科撇嘴:“还得仗着理国公府压人。” 太夫人冷笑:“你再蹦哒,她能仗着福王府压人。行了吧,你不喜欢归不喜欢,体面还是要给些的,别做的太过。好赖是王妃的妹妹。”能狗仗人势也是本事,镇国公且想仗势,只没得人肯给他们仗罢了。 杨怡科十分不满,勉强答应了祖母与母亲,气冲冲的回房。进门就看见庭兰还抱着妹妹送来的礼,气不打一处来,嘲讽道:“听闻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看来你家妹妹也不差,在江南捞了不少啊!” 庭兰脸色一白,说不出话来。赶紧收起礼盒,起身相迎。 杨怡科到底真怕祖母发怒,恨恨的一甩门帘,往姬妾房中去了。庭兰心中五味陈杂,再次掉泪。因叶家败落,杨怡科一直对她不满。圆房一年多,也没几夜歇在正屋,她便怀不上孩子。后院里没有孩子,根本不能立足。庭兰伸手摸着肚子,给她个女儿也好啊! 庭芳的年礼,当然不止送镇国公府。时下风俗,未成婚的人多是不用交际的。徐景昌固然三年前就走完了三书六礼,但情况特殊,大伙儿都只当他单身。如今找到了庭芳,庭芳就得把当家主母的责任接过。徐景昌再光杆司令,他名义上乃赵贵妃看大的。不是官员,没资格往宫内送礼,却是得孝敬赵贵妃。就这样,一份贴心的礼物,就随着福王的年礼,送进了宫廷。 圣上早就知道庭芳归来,只装作不知道。如今落款为“徐门叶氏”的礼物进了宫,他就再不能装死。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年岁逾大,处理国事就越力不从心。现又来个添堵的,心情更加糟糕。太子三年前干的糟心事儿,京中是个人都心知肚明。可他已经没办法越过“长”子去册封别人了。只要越过了“长”子,下头的皇子立刻要乱。 无比想念死去的太子,可再后悔已是无用。那丫头就大大咧咧的回来了,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然而一个美貌的女人,在江南滚了三年,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尤其是徐景昌流连青楼,现忽然说找到了,忽然就再不踏足那些地方了,在哪里找到的还用说么?固然徐景昌头上绿云盖顶,可他信守承诺,谁也不能当面去指责这样的君子之风。 徐景昌疼惜庭芳,众人当然要说徐景昌知恩图报,可众人更会憎恨使庭芳备受蹂躏的太子。那是阁老的孙女,你看不顺眼就能费尽心机买通福王妃的下人诱拐!拐去给人做小老婆也就罢了,还拐去了千人骑万人枕的青楼!这样的太子,文官不单不相信,还会万分恐惧。谁知道哪天得罪了你,你会不会把我闺女也埋沟里?手段狠戾尚可容忍,龌龊就无论如何不能容忍了。因为龌龊代表的是心胸不足。 对付福王,是欺负严鸿信的家眷;对付首辅,是拐卖他的孙女。你能不能别朝弱女子下手?你敢不敢公然骑马踩死几个叶家男丁?凡有点骨气的文臣,恨新太子都恨的咬牙切齿。尤其是想起和气的太子与温柔的太子妃,不知多少人都暗中垂泪。谁也不想真替朝廷干活,多干多措,不干不错。大伙儿混日子罢了。整个朝廷暮气沉沉,圣上与太子毫无他法。 圣上用手撑着额头,朝廷无人可用,当然可以启用奸佞小人,但圣上不敢。有骨气的文人至多怠工,多少对江山还是不愿过分糟蹋的。但奸佞小人就不行了,他再努力,也是为了自家利益。圣上宁可朝廷占满了耿直无用之人,也不能启用“能臣”。花了三年时间,勉强稳住的天下,又还能支撑多久呢?他还能活多久呢? 第300章 喵喵喵 南方的冬天不似北方那样严苛,尽管温度不高,太阳倒还常见。庭芳穿着滚毛的披风,骑着马跟随徐景昌往军营而去。早说了要带庭芳去军营瞧瞧,却因年礼之事忙乱,耽误至今。眼见要过年,女主人带着物资去慰问一下,也是应有之义。 大腿内侧的水泡已经消失,变成薄茧。庭芳骑在马上终于不用承受难以描述的痛苦,心情十分愉悦。来到东湖几个月,她已摸清了个大概。徐家的院子坐落在东湖镇最西,离中心有一段距离,但出了西门绕过一坐丘陵便是作坊所在地。戒备森严的研发中心,只靠刷脸能进,还得是穆大工认可的脸。邱蔚然靠近三丈以内,就得享受被蹂躏指着的待遇。当然庭芳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她偶尔抽时间去培训技工们的数学,所以作坊内的人对她非常尊敬。因为技术员的规矩,技术碾压一切,不服憋着! 路过作坊,再要跑上一段,才是军营所在地。江南人口繁茂,想要找出一块空地练兵本不容易。可前几年大乱,致使田地荒芜。两省交界之处,更是人迹罕见。徐景昌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一块宝地,圈起来作为军屯。交通不便的古代,这帮伪装成普通百姓的士兵们,一边种田一边训练。他们拿的是徐景昌给的地契,换言之如果徐景昌倒台,他们的地契将不被任何人承认,好不容易得到的土地也将被夺去,为了利益,他们只能忠于徐景昌。此招不陌生,恰是朱元璋用过的招式。甚至很多管理的政策,都是照抄。 寒风刺骨,庭芳跑的不快。后面还跟着任邵英押送物资的马车,更是拖沓。足足两个时辰才抵达目的地。宽阔的军营里,一份热火朝天的景象。庭芳见到就笑出了声,她想起了在大同的日子。偏头对徐景昌道:“还差一个小舅舅。” 徐景昌跳下马,伸手扶庭芳下马:“你就想有人惯着你撒欢儿。” 周巡检迎了过来,对徐景昌拱手:“公子!” 徐景昌颔首回礼,周围已围了好些人。徐公子要携夫人来探望之事,今早传遍了军营,大伙儿都跟着看热闹。毕竟是造反预备军,徐景昌对军营管理极为严格,除了有限的几个人能穿梭东湖与军营,别的是无令不得出门,违者斩!东湖镇里的兵士,是明面上朝廷的人,与此处也毫不相关。外界消息少,对新闻的热忱就高,年前有个大热闹,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呼啦啦的来看夫人了。 不是训练时段,徐景昌也不拘着大伙儿。八卦声开始传入庭芳的耳中,多是好漂亮、公子好福气之类的话。军屯里自然是有女眷的,可才从流民转成军户安顿的女人们,营养且没恢复,更不提美貌,却是无法跟养尊处优的庭芳相比。不过一刻钟,徐夫人之容貌秀丽,就传遍了军营。 徐景昌带着庭芳往他的临时住所走去。身后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士兵,前方还有一大群守株待兔的人。众人好奇与喜庆中,唯有一人阴沉着脸。 及待走到住所门口,一人拳风袭来,徐景昌连避几下,那人已是骂开:“徐景昌!你TMD敢带着女人来老子面前炫耀!你想死?” 徐景昌:“……” 众人都齐齐看向那位敢冲徐景昌动手的老头,却是徐景昌的心腹。周巡检轻咳一声:“华百户,你冷静!” 庭芳噗嗤笑出声来:“熊老头!你是在替我出头么?”笑完心中又有感动,他乡遇故知本就欣喜,何况一照面就是维护她。 华松听到熟悉的声音,僵硬的转头,见真的是庭芳,大喜过望!直冲过来狂拍庭芳的肩:“小四!真的是你?” 庭芳很高兴遇到熟人,才要说话,华松又是一拳。庭芳忙闪避开来,大骂道:“熊老头你又抽风!” 华松捏着拳头:“我等今日报仇,等好久了。” 徐景昌扶额,他当初就不想带着华松南下,福王硬塞给他,果然这货搁哪哪心塞。 周巡检是徐景昌后来收服的,一直对华松不大感冒,见华松追着庭芳打,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庭芳穿着披风,行动不便,被华松追了两步就躲到徐景昌身后,探出个头来道:“熊老头,打女人是不对的。” 华松嘲讽全开:“你算哪门子女人!?你给我脱了外套,我今儿不报仇不算完!” 徐景昌被吵的头痛,对庭芳道:“要不你再去收拾他一回?”横竖是老弱病残了,不怕打不过…… 庭芳郁闷的道:“我今儿是来展现夫人温柔可亲的!” 徐景昌道:“算了吧,温柔跟你不沾边儿。” 庭芳:“……”师兄你也活腻歪了! 任邵英笑的半死,立刻组织众人下注:“来来来,我们堵一把。我赌夫人赢!” 大伙儿都道:“我们也都堵夫人赢!有赌夫人输的吗?”这不废话么?徐景昌青年才俊,想给他说亲的不知凡几,每回有人垂青于徐景昌,华松就破口大骂,说他已娶妻,纳妾都不许。加之方才那一幕,众人心里都猜这货八成是夫人的娘家人,再看看年纪,不过祖孙闹着玩,谁当真谁傻!麻蛋谁家打孙女真打? 任邵英见没人买账,顿时没了兴致。走去拍拍华松的肩:“要不我压你?你给我争气些?” 华松撸着袖子道:“我这三年,一天功夫都没落下,叶小四,你敢不敢下场?” 庭芳只得脱了披风,里头穿的果然是戎装。站在风中,英姿煞爽,华松先叫道:“好!还是这身好看!你在京中穿的那些鬼衣裳,丑死了!” 庭芳跟着斗嘴:“就你说丑,你眼瞎!” 华松竟不接话,不等庭芳起势,率先攻击。 庭芳跳开几步,忽然一个漂亮的回旋腿,直击华松左臂。华松伸出右手去抓,庭芳右脚已落地,换成左脚袭来。周巡检目瞪口呆:“夫人会武?” 任邵英笑呵呵的道:“还会骑射呢!” 周围顿时炸开了锅,华松水平还凑活吧,毕竟当了一辈子的兵,再老技巧也是好的。平素就在军营里训训新兵,脾气不大好,大家也还算服他。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庭芳只出招,大伙儿就看出厉害来了。基本功尤其扎实,一招一式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虽力道显的有些不足,但坏习惯真是一点都没有。 几个回合,周巡检眼中有赞赏之意。先前他挺烦庭芳的,一来就招惹了个大麻烦,虽解决了,心里终究觉得女人是麻烦。造反本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才开始,就来个红颜祸水,找抽呢?却是徐景昌之妻,抱怨不好说出来。现看来祸水确实是祸水,水平着实不差。年纪不大,仔细训上几个月,至少行军的时候,不会拖后腿。 华松三年前就干不过庭芳,如今更加年老体衰,再训练也不行了。征战沙场之人,鲜有无伤痛的。年纪大了又猛的来了南边,身体更是不适。而庭芳三年都没松懈,最近又被徐景昌下死手训,不单找回了三年前的感觉,还稍微有点点进步。趁着华松踢脚的空儿,矮身扫他另一只腿,华松险险稳住身形,庭芳已是一脚踹到他的老腰上。一声闷哼,庭芳再补一脚,华松就被打趴下了! 全场:“……” 任邵英道:“老头你还跟三年前一样怂!”据说三年前庭芳能摆平华松,他听着八卦还不信,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只觉得庭芳越发凶残。 华松却不生气,生龙活虎的跳起来,哥俩好的搂住庭芳的脖子:“长大了比小时候有力气!方才那一记踢腿好,不辱没总兵的门庭!” 庭芳吃力的扒开熊老头:“我不穿裙子你就不把我当女人!” 华松挑衅的看了徐景昌一眼:“横竖他不吃醋。” 徐景昌好想打死那货,尼玛送回福王府行吗?谁特么吃一个糟老头子的醋!伸手轻而易举的拎开熊老头,徐景昌拉起庭芳的手:“先进屋。” 一行人齐齐走到屋内,分宾主落座。军营万把号人,恰是一个卫所的兵丁之数。按制,卫所最高长官指挥使。徐景昌个造反派,当然不会给自己安个什么指挥使的官职,众人都叫他公子。手底下的人倒是给排出了次序。军营里尊卑分明是必须的。周巡检为东湖巡检,亦为此地副指挥使。只他低调,众人都管他叫巡检罢了。其余人不过是千户百户等带兵之职。 华松不擅管事,随意给了个百户,但不带兵,主要还是训练新兵。他教人还算有一套,在军营里混的还可以。作为庭芳的“娘家人”,最高头目们开会,他也大摇大摆的跟了进来,敬陪末坐。要过年了,只有分发物品的喜事,不涉及机密,徐景昌便不管他,随他在边上听着。不过一会儿,老头就无聊了,对庭芳挤眉弄眼,示意庭芳跟他出去玩。 庭芳听了一耳朵分猪肉,也觉得无聊,同徐景昌打了声招呼,就跟华松跑了。 第301章 喵喵喵 军营里没什么好玩的,华松带着庭芳跑出门外,也无处可去。寒冬腊月的,二人只好躲进了个茶楼。营中禁酒,但兵士们总得有个消遣的去处,茶楼应运而生。也有几个文化人客串的说书现身,并一些粗制的小点心。华松知道庭芳看不上这些,索性没点,只要了两盅茶。 庭芳在二楼包间里撑着胳膊看外头:“关在这里好闷。” 华松嗤笑:“闷什么闷?打前朝起百姓就不得肆意离开,到哪哪要路引,早习惯了。” 庭芳自是知道该制度,心里早吐槽过八百回,便只问华松:“你怎地不在京里呆着?” 华松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得替你看着你男人别起花花肠子。” 庭芳愕然。 华松道:“老唐死了,我也没什么牵挂,继续替他看着你呗。” 庭芳眼睛一热,嗓子有些干:“唐叔叔是奉殿下之命。” 华松道:“我搞不清楚那些弯弯绕绕。我就知道他想护着你,他死了,我继续。横竖在京里也没什么好耍的。你真当我就寻你麻烦?不能打,怎么死都不知道。我老了,不定哪天没命,你也少跟我整那些虚的。你既回来,我不耐烦呆这里,我跟你混去。这鬼地方酒都没一口,你那破师兄就知道学总兵。管的忒严!” 庭芳笑道:“老人家不能喝酒,喝酒对身体不好。” 华松拍桌:“你敢恩将仇报?” 庭芳笑着说:“十天一盅,再多没有了。” 华松怒了:“我憋好几年了,你就给我十天一盅?” 庭芳忙安抚:“真个不是好东西,我想你长命百岁。” “啊呸的长命百岁!不能喝酒,我活一千岁也没滋味。”华松耍赖,“一天一盅!” 对付熊孩子,庭芳经验丰富,直接切话题:“你这样盯着师兄,对他不公平。我倘或死了,你要他守一世不成?” 华松斜睨了一眼:“守咋地?我婆娘死了,我不也守了。只许女人守,男人就守不得了?” 庭芳目瞪口呆,熊老头你思想是太前进了还是太倒退了喂! 华松撇嘴:“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都是京里繁华惯的你们。在大同得个媳妇儿多不容易,不好好往手心里护着,不留神就叫人抢了好不!咱大同的姐儿,就得有气魄,懂?” 庭芳:“……”咳,我国幅员辽阔,地大物博,什么风俗都有,嗯…… 华松继而又点评:“你那小女婿还行,没给我整过幺蛾子。今早听说他带了女人来,快把我气死了。哪知道竟是你,死丫头你回来了也不给我报个信!” 庭芳大呼冤枉:“我哪知道你在这里啊!我以为你在京里,回来第一天两封信,一封往山东,一封往京里。我想着你在殿下身边,他知道了你不就知道了嘛!我刘姐夫现在肯定知道了。” 华松道:“我要喝酒!” 怎么又绕回来了啊?庭芳继续绕:“你想回京么?” “京里不好玩,规矩多,烦。”华松道,“我本想呆在大同,是总兵把我扫地出门的。小没良心的,我可是为了寻你,连世子爷都不管了。” 庭芳忙问:“那小胖子谁教呢?”哇擦,不会放羊了吧? 华松没好气的道:“那群没卵子的,谁爱教谁教。”说着呸了一声,“不敢对世子下手?擎等着世子爷长大往边疆送死呢?” 庭芳道:“虽然你很熊,但这话说的在理。你今晚跟我回吧,师兄忙的很,日常在家里教我呗。虽然比我差点儿,经验总是丰富的。” “我是老了!年轻个十岁打你还不是跟玩似的!”华松十分不服的道,“蒙古人来了跑都跑不掉,才叫总兵扔出大同。不然谁爱呆京城那鸟地方。” 庭芳知道自己水平还只能打流氓,便道:“我知道了,不然也不要你教啦。便是不教,陪我练练也是好的。我看周巡检身手很好的样子,只怕他有空也未必肯教。我日常还要来营里,一个人练骑射老没意思了。” 华松撇嘴:“周巡检就是个假正经,你少搭理他。骑射好说,我大概还能教的动两年。丫头,我跟你说句实话,现世道不好,你给我下死功夫。别指着你男人护着你,到时候他出门打仗,你连崽儿都护不住。我婆娘是遇上了蒙古骑兵,没法子。不然也不撇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了。” 庭芳郑重点头:“我知道。” 华松笑了:“这就对了,这明白劲儿,才像我们大同的姐儿。” 庭芳忍不住吐槽:“我京里的姐儿。” 华松哼哼:“我说你是大同的就是大同的。” 庭芳又笑问:“老头儿,钱够花么?” 华松道:“够,不过问你师兄讨钱使不爽,往后管你要了。” 庭芳奇道:“一样是总兵的弟子,你怎地二般对待?” 华松没作声,半晌,才低低道:“我有个闺女,死了。” 庭芳顿时说不出话来。 “我没养过儿子,不知道怎么找儿子讨养老钱!”他与徐景昌,并不太熟。在大同的时候就不似刘达那样打过交道。是他死乞白赖要跟了来,徐景昌更是忙的没空搭理他。日子倒还过得,徐景昌不是小气人,他两份俸禄拿着也没地儿花,只这话没必要同庭芳说。 庭芳也低声道:“行,横竖我能赚。” 气氛陡然沉闷,华松喝着茶,不想再说话。他其实不算很老,只是风吹日晒的显的老。大同女人奇少,不知多久才能轮上个媳妇儿。他娶亲时已经老大一把年纪,好容易得了个老闺女,又被蒙古人糟蹋死了。不记得杀了多少蒙古人,始终洗不掉心中的恨。初见庭芳,以为她是小男孩儿。但不管男孩女孩,漂亮成那样都危险。忍不住去教,希望她强悍点,别死太惨。 回到京中才知道她是女孩儿,漂亮的小女孩儿。看着她就想起自己的孩子,死的时候也就这么大。哪知想多了,她竟真的出了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反而咒了她。看着眼前的孩子活蹦乱跳的,突然就眼睛一酸,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庭芳直接就懵逼了! 僵硬的等着华松哭完,忙问:“怎么了?” 华松一抹泪:“没酒喝,太伤心了。” 喂! 华松起身拍拍屁股:“你闲着?闲着就去马场,我看看你现在的水平。嘿,三年没练吧?” 庭芳刻意轻松的道:“是没练,别提了,一回来被师兄打的好惨。” “师兄干的对。” 庭芳:“……”一下子从岳父跳到公公,你身份切的太没障碍了吧? 华松就是地头蛇,寻了马又寻了弓弩扔给庭芳,跑去了马场。中原没有合适的草原,众观历史,基本上就是有河套平原的时候骑兵厉害,没有河套的时候直接就颓了。所以江南养兵,骑兵指望不上,多数只能是步兵。但毕竟是一方势力,骑兵营还是有的。跑到骑兵营的地盘,庭芳骑马飞奔,箭羽直中红心。 周围登时口哨声四起。 华松骑马跟上,严厉的道:“距离太近了,远点儿试试。” 庭芳道:“远点儿不成,我三年没练,得慢慢捡。” 华松道:“那就现在练。” 庭芳点点头,拉远了好些距离再开始练。果然准头就不大行,别说红心,脱靶的都有。华松在一旁看着,庭芳练习起来从来心无旁骛,不需人监督,他只用提示哪些动作不标准。刘达当初狠抠过的细节,历经三年,多少忘了些。华松瞪着混浊的双眼,看的好不仔细,硬给一一掰过来。一个下午,尽给耗在马场了。等徐景昌寻出来时,庭芳累的有些脱力。 任邵英头一回见庭芳训练,还打趣华松:“仔细夫人同你哭。” 华松呵呵:“仔细夫人扇你脸!” 庭芳觉得快死了,从马上下来时几乎站不住。扑到徐景昌怀里,寻求美色安慰。徐景昌笑着拍拍庭芳:“看样子平素我下手轻了。” 华松道:“是轻了,才跑多久就累成这样?在大同时骑射之后是负重跑,还不算早起的打斗。她这样儿上了战场顶个屁用!” 庭芳根本懒的说话。徐景昌笑道:“已是好多了,才回来时一个时辰就累趴下。” 华松撇嘴:“这是幸而总兵大人不在,不然,呵呵。” 周巡检整个人都不好了,忍不住问:“夫人莫不是假充男儿教养的?”女人上个狗屁战场!能跟华松打架已经很凶悍了好吗! 华松道:“什么男儿女儿,我大同只有能打的和不能打的,哪来什么男女。” 徐景昌默默道,是你没有,别人都有谢谢。低头看庭芳已经有些站不住,却是大庭广众之下没法用抱的,只能温言道:“咱们要回去了,你同任先生坐车吧。” 华松怒道:“不行!哪里就那样娇气了!” 周巡检和任邵英:“……” 徐景昌看向庭芳,要她自己做主。庭芳有气无力的摆摆手:“让我缓一会儿,我我不坐车,颠死了。” 华松转怒为笑:“这才对了。” 周巡检和任邵英再次:“……”尼玛徐景昌的喜好异于常人,这么猛你还不如娶个汉子!只怕还温柔些! 第302章 喵喵喵 庭芳实在累的狠了,徐景昌先带着她打马回家,叫任邵英坐着马车慢慢走着。华松跟进了家门,就被徐景昌随便扔去了间空屋。庭芳确实累的有些厉害,回到房中,澡都是徐景昌替她洗的,丫头根本抱不动她。晾着头发的功夫,就缩在徐景昌怀里睡着了。 头发没干不能躺下,徐景昌又只好把她挪到火边烤着,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翻看着资料。睡了一小会儿,庭芳竟又醒了,揉着眼睛道:“师兄,我不舒服。” 徐景昌忙问:“累的?” 庭芳皱眉:“不像,感觉不大对。今日虽练骑射,可我日常活动量也不小,不至于这么经不住。可能天气冷,凉着了。哪儿有大夫?”下午还不觉得,到了现在,就觉得奇怪了。在会芳楼时,她的时间排的那样满,早习惯了高强度训练。到了东湖因有琐事,训练缩短,可现在的状态也太离谱了。以及最近有些嗜睡,必须不正常! 徐景昌急道:“大夫有出夜诊,咱们多给些诊金便罢。我现就使人去请。” 庭芳打了个哈欠:“算了,没准睡一觉就好些。明儿再说吧,都什么时候了。” 徐景昌哪里肯,先叫丫头:“豆芽,去同外头说一声儿,叫请个大夫来。” 名唤豆芽的丫头倒先问了句:“奶奶病了么?” 徐景昌言简意赅:“是。” 庭芳觉得胃梗的一阵阵儿难受,就没阻止徐景昌。在古代这种破环境里,最好别逞强。万一是个什么急性肠胃炎之类的,早看早治疗,省的好容易逃出生天,一病死了,亏! 东湖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徐景昌在这里安家落户后,才带来了无数的生意与营生。大夫闻的是徐夫人病了,心道得罪不起,火速奔来。屋内早已点了无数根蜡烛,犹如白昼。大夫看庭芳脸色还好,先松了口气。温言问庭芳:“夫人哪里不适?” 庭芳乖乖的道:“也没有很不适,就是胃不大舒服。还有精神不好,总想睡。” 大夫道:“可否由小人把把脉?” 庭芳点头,伸手。 大夫把手放到庭芳的腕上,探了半日,忽然问:“夫人行经可准?” 庭芳的十二岁初潮,之后大概是压力大,一直飘忽不定,除此之外她身体倍儿棒,就没当回事了。被大夫一问,只得摇头:“打小儿就没准过。” 大夫有些想笑,徐公子家的这位小夫人,也太粗枝大叶了。因无大碍,便笑了出来:“无事,就是有喜了。” 晴天霹雳!庭芳整个人都木了!神马?有喜了?我靠!怀孕了!半日才反应过来,古代没有避孕手段,就她滚床单的频率,怀孕确实太正常!一脸血的看着徐景昌,发现徐景昌也呆掉了。 大夫更想笑了,朝徐景昌拱拱手:“恭喜公子。夫人没什么事儿,一切都好。注意休息就行了。孕期会有些嗜睡嗜酸辣的毛病,拿不准的时候,再唤小人来便是。” 徐景昌傻傻的点头。 庭芳见大夫要走,忙唤住:“等下!” 大夫笑问:“夫人有何吩咐?” 庭芳道:“我……每天都习武……那个……没事吧?” 大夫想了想:“别太过即可。但身体如有不适,万不可逞强。” 庭芳快哭了,她才恢复一点儿啊!这一怀孕几个月的打又白挨了! 大夫看了看年轻的夫妻,嘱咐了一句:“还是请个积年的婆子伺候吧。” 庭芳:“……” 大夫拿了笔丰厚的诊金,高高兴兴的出门了。东湖不是城市,自然没有宵禁。他一路走一路跟人八,回到家中,消息就已传遍东湖了。 屋内的徐景昌与庭芳对望,俩菜鸟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良久,庭芳道:“骑射武艺还是要的,适当的锻炼很重要。” 徐景昌道:“重点是,什么是适度?” 庭芳道:“自然得试着来。对打就不要了,别的地方尚可,谁知道摔下去会不会摔到肚子。” 徐景昌点头:“很是。” 庭芳又道:“骑射我看行,蒙古的妇女还骑马骑到生呢。要不这样?我自己打拳站桩,然后加骑射?” “好像只能这样了。”徐景昌根本不懂怀孕之事,母亲在世时他太小了,还不记事儿。福王是宫内最小的孩子,之后后宫再无孕妇,跟继母又不熟,连八卦都没听过。 算算上次月经的时间,虽然不大准吧,庭芳大致估算快两个月了。滑脉最好诊,大概也不会错。总之小心为上。生育是道鬼门关,不单瓜熟蒂落的那会儿,小产也是要人命的。叹口气,起身摊纸、写信、往京中与山东两处报喜。写完信一摔笔,喜你妹!本月才刚满十六岁!没有避孕套的古代,还能不能好了! 徐景昌觑着庭芳的脸色,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说实话,他当然是高兴的,高兴之余又担忧。毕竟他的母亲早产过,并且因产后疾而亡。现看着庭芳不高兴,心里更是惴惴。想了半天,才问:“你怕么?” 庭芳郁闷的道:“当然怕啊,我娘生小八就早产。” 徐景昌的手紧了一下。 庭芳长长叹了口气:“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说毕,扬起笑脸,“总归是好事。” 徐景昌叹:“此事,我没法替了你。” “横竖有一个人要遭罪,谁遭罪还不是一个样。”庭芳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 徐景昌忙伸手扶庭芳。庭芳笑着打开他的手:“没那么脆弱。”爬床放帐子睡觉! 徐景昌灭了灯,也跟着上床。躺下,从身后环住庭芳的腰。手轻轻的抚摸着庭芳的肚子,就要当父亲了?好像有些惶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嗯,他的孩子,不管像谁,一准儿特漂亮。想想自己小时候的遭遇又囧了。如果像他们的话,还是生女儿比较好的感觉。可是女儿又要去别人家受气,好男人几乎不愿当赘婿。徐景昌抱了抱庭芳,觉得自己好像想多了。睡觉! 次日醒来,换上短打,夫妻两个在演武场门口遇见蹲着的华松。华松年纪大了,觉轻,一大早醒来没事做就摸进了徐景昌的院子。作为极少数能穿梭东湖与军营两地的心腹,院里的人也不大敢拦他。结果他走到演武场,那两口子还在睡觉。无聊的等到天麻麻亮,庭芳终于出现了。还未蹦哒,徐景昌来了一句:“她怀孕了,不能对局。” “啊?”华松惊了,“什么时候?” 徐景昌道:“昨儿晚间回来有些不舒服,喊了大夫来瞧,便知道了。” 华松忙问:“那没事吧?昨天那么折腾。” 庭芳笑道:“总有快两个月了,往日天天折腾不也没事。只月份渐大,不好对局,还是练架势吧。” 华松登时没了兴致:“不好玩。” 庭芳笑指徐景昌:“他陪你玩!” 华松撇嘴:“他年轻气壮的,我才不跟他打。”二十几岁的徐景昌正是体能最佳的时候,又是打小练的童子功,他找抽在去挑衅徐景昌。 徐景昌无需再喂招,就不浪费时间陪着庭芳晃,径自去了外头,找周巡检练习了。 东湖徐家因庭芳有孕,又临近年关显的喜气洋洋。京城福王别院亦然。严春文运气不错,福王统共住了一晚,她就怀上了。送走了太医,江淑人闻风而至。上回怀孕兵荒马乱,闹的严春文病了好长一段时间缓不过来,小郡主更是几次死里逃生。此次万事皆安,严春芳也出嫁在婆家,江淑人没什么事,就跑来守着女儿。盼着她生下嫡子,在后院彻底站稳脚跟。 赵贵妃一直挺喜欢严春文,她被关了许久的禁闭,彻底失宠。然而太子既想修复与福王的关系,已被封为皇贵妃的阮嫔自然要对她多加照拂。圣上被朝政磨的死去活来后,越发想念先太子。渐渐对赵贵妃没那么生气,皇贵妃去年趁着过年邀赵贵妃一起看戏,圣上权当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了。 被放出来的赵贵妃,看在她亲王儿子的份上,大伙儿总有点面子情。太医从郊外回来,自是要上报掌管宫务的皇贵妃福王妃有孕的消息。皇贵妃立刻打发人去同赵贵妃报喜,一时间宫里的妃嫔纷纷有贺礼到。喜的赵贵妃赏了一堆东西出去。 没了嫡子的圣上,又对嫡子迷信起来。跟着赏了好些药材,并三个太医驻守福王别院。又传口谕给福王:“你什么时候回京?” 福王依旧不搭理,见了传旨太监,只道:“外面住的潇洒,不想回京。” 传旨太监:“……” 圣上没奈何,只得随他去了。然而没多久,庭芳怀孕的消息被兴头上的徐景昌用最快的速度送进京。接到消息的圣上想死的心都有。因为伴随着消息来的,还有谣言,一群人都在猜:叶庭芳怀孕了?孩子是不是徐景昌的啊? 太子的黑历史再次被拎出来吊打,圣上觉得,他必须得做点什么了。 第303章 喵喵喵 庭芳搁朝堂上,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之所以牵动人心,全是太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早就造她的谣,接着是污蔑徐景昌与福王,再之后竟强行卖了她,最后峰回路转,两个谣言中的人竟结成夫妻了。以至于她一个前阁老家的小姐,竟与太子绑死在一块儿。凡是有她的消息,大家总要联想到太子。 太子怄的半死,以往为郡王,那当真是想起什么干什么全然不管不顾,不知给先太子添了多少堵。待到自己成了太子,才知道往日的肆意不单能给先太子添堵,还能余波荡漾到今日。他不擅政务,圣上的失望只差没挂在脸上。幸而兄弟里也没有擅政务的,否则先太子的结局就是他的结局。不知是不是错觉,新建好的东宫,总觉得阴风阵阵。可他是太子,再觉得阴风阵阵,也得住着。 桌上的单子,是将要送去福王别院的年礼。但凡得宠的福王愿意替他说两句话,他在圣上跟前都不至于像今日这般不好过。可福王只认先太子为兄长,先太子亡故后,再不肯回京。如此不识好歹,太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即便翌日登基,拿着个幼弟又能如何?一个没野心的幼弟,是很好对付,又很不好对付。因为他什么都不缺,是以无欲则刚。 太子叹了口气,往日大哥,待他亦是这般心情吧。几个弟弟请封去封地,不愿呆在京城。可朝廷现又哪里有银子给亲王搬家。在封地修建王府动辄以十万之数计。朝廷没钱,举步维艰。太子闭上眼,三年的太子生涯,真是累的他玩阴谋的时间都没有。没有接到庭芳的消息时,他亲手坑的女孩儿,早被抛到脑后头去了。结果那丫头竟又爬了回来,彻底把他堵的无话可说。 想要杀了她,真个不容易。东湖千里之外,他的人根本无法悄没声息的干活。闹出了大动静,他更加没法子跟朝臣交代。做了太子,一举一动都被满朝盯着,略有些思虑不周,朝臣的嘲讽就直接挂在脸上。他在朝臣心里一点威严都没有,不是因为朝臣多么的胆大妄为,而是圣上下死眼的看不上他。长子被圣上亲自带在身边,是什么意思还用多说么长吁一口气,罢了,带的是他儿子,总归还是想帮他的。这会儿要带的是福王,他就该死了。 吩咐左右,把收集来的小玩意儿送到福王别院。福王接到太子的礼物,看也不看,直接扔进库房。他就骄纵任性了,新太子你不服憋着!唤来庭瑶,开门见山的问:“京中谣言怎么回事儿谁放出去的?” 庭瑶沉着的道:“没有谁,谣言此事,固然常有人故意乱放,但很多时候也是无法控制的。几个人胡乱传一下就变了味。文官人家又不傻,扇我的脸,扇我爷爷的脸,有什么好处?平郡王更不傻。这回,恐怕真的只是谣言。” 福王揉着太阳穴道:“可如何是好?” 庭瑶也有些愁,只得道:“再看吧。将来国公之妻,一般人也老老实实闭嘴。我家四妹妹,横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 “此事,两个人的都委屈。”福王有些不满,徐景昌好端端的被人耻笑,他心里很不高兴。 庭瑶苦笑:“那有什么法子?且去信过去,先叫他们心里有个数吧。其实也有好处,这几年老天开眼,几乎没有大的天灾,眼看着天下归心,不给扇几下平郡王,咱们可就不好动了。” 福王瞥了庭瑶一眼:“你够狠!” 庭瑶道:“既有坏事,那就把它变成好事。平白让事儿坏着,对谁有好处?” “所以你还想添把柴?”福王难以置信的道,“你就当真不怕你四妹妹恼你?” 庭瑶冷笑:“她会恼?会恼就不是我亲妹子。”都是一只老狐狸教出来的,什么叫利益最大化难道不知道?藏着掖着,将来庭芳回来还得遭罪。不若一次把料放足了,京城风云人物那么多,谁一辈子记得庭芳一个人?八卦嚼烂了,就没意思了。 福王抽抽嘴角,默默给徐景昌点个蜡,你老婆好狠,你大姨子也好狠。 有庭瑶的操纵,谣言润物细无声的流淌在京城。对庭芳,只要不是死敌,多少是同情的。虽然同情里带着无数鄙夷——遇到这种事是不怪她,可她竟还有脸活着。无数人暗戳戳的想,庭芳此时若揭露点什么,再一抹脖子上吊,太子至少得残一半儿。 庭瑶深谙谣言之精髓,只有谣言是不长久的,还得让人吵起来。有说庭芳不该死的,有说庭芳该死的;有嘲笑徐景昌的,更有赞徐景昌信守承诺的;有怀疑庭芳没吃亏的,否则徐景昌怎会心甘情愿的接受?有说一无所有的徐景昌迫于舆论压力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趁着年前走礼的贵妇们,只差没引发一次思想冲突。 太子快气死了,他就不想让人谈论叶庭芳!特娘的谁不知道明着谈论那个女人,暗地里谈的全是他。一个女人,也配在风口浪尖上?可造谣张张嘴,辟谣跑断腿。何况还不是谣言,那是真的!只能焦头烂额的连放了几个官员调动的消息出去,略压上一压罢了。然而有庭瑶在后面推波助澜的谣言,真的压的住么? 京城与江南相距甚远,庭芳暂时还没接到消息。临近年关,她轻巧着预备着过年事宜。管家于她而言太容易,几乎可当休闲。运河结冰,但年关乃国人消费最高潮,徐景昌愉快的调度着海运,把南边的丝绸与宝石,源源不断的运往京城,很忙,同时也很赚。 算账中,丫头来报:“奶奶,外头有客,任先生请您出去见见。” 庭芳收起账本,起身往议事厅走去。卜一进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登时喜笑颜开:“房叔叔!” 来者正是房知德!房知德亦高兴的道:“四姑娘好?” 任邵英笑道:“你还管她叫姑娘,可见是她的娘家人,跟公子不相干的。” 房知德笑道:“你家徐公子还是我师弟呢!咱们都正儿八经康先生门下。” 庭芳调侃:“得了吧,他统共没在康先生手底下上过三天课。”说完,望向了屋内的另一个人,刘永丰。 刘永丰见庭芳的次数不多,但庭芳无疑很容易让人记住。勾勾嘴角,起身拱拱手:“徐夫人好。” 庭芳不知房知德带刘永丰来是几个意思,颔首回礼,装作不认识,并不说话。 房知德介绍:“刘家二老爷,是我家亲戚。我们一齐跑了一趟短线,欲回家过年,顺路来瞧瞧你们。”说着指了指桌上的匣子,“同洋人打交道,旁的不论,宝石总是不差的。带来与你打首饰带着玩吧。” 他乡遇故知,有的是话要说。任邵英很有眼色的请刘永丰去吃酒,把空间留给庭芳与房知德。 待人走后,庭芳才问:“你怎么同刘永丰混做一处?” 房知德道:“谁跟他混?遇上了他上赶着来见徐公子。” 庭芳惊讶道:“你管师兄叫徐公子?” 房知德笑道:“好侄女儿,我不管他叫公子,难道管他叫侄女婿?他是我上峰。” 庭芳挑眉:“投靠殿下投靠的这么彻底,你家出什么事儿了?” 房知德撇嘴:“好侄女儿,你猜不着?” 庭芳心里咯噔一下:“房爷爷他!?” 房知德低落的道:“早没了,我娘在内宅……”说着苦笑,“不过那些事,那倒没什么,他又不是我娘养的,装母慈子孝也装不像。只是回到家中,处处受制。兄弟阋墙,争夺家产也常见。我娘是外地人,不似他有外祖在本地。我外祖家更是寻常,不寻常也不把个十六岁的闺女嫁给比他还大的人了。我一文本钱都没有,不投靠殿下,将来娶妻生子皆看大哥的脸色过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嫡庶之争常见,房知德的生母早不知所踪,继母出身亦不好。他年纪又小,还无妻族,回到老家可真就落在不亲近的大哥手里了。庭芳不由问:“你二十好几,没娶亲?” 房知德道:“有什么好娶的?一无所有。对了,我此番来有事相托。” 庭芳道:“请讲。” 房知德很不客气的道:“过年我是必得回房家的,然而年后还得跑船去,我娘在家里太受气,接到这里来可好?” 庭芳点头:“尽管来,只丑话说在前头,她是长辈,我却是不喜长辈管着的。” 房知德笑道:“知道,你野猴子。我说夫人呐,你也甭叫我叔叔了。我与房家,也就是沾了个姓。咱们年岁差的不多,我娘也不老,你何苦叫老了我们?客气点儿叫我一声哥哥,不客气唤我名字即可。” 庭芳笑道:“房师兄。” 房知德调侃:“你能叫我二哥哥吗?我不敢沾师兄两个字!” 庭芳呵呵:“我家还有苗师兄呢!你同我师兄是什么关系我不管,横竖从我这边算,全是娘家人。我挨欺负了,你敢装死试试?” 房知德:“……”你跟徐景昌谁欺负谁啊!?能要点脸好吗? 第304章 喵喵猫 庭芳见房知德风尘仆仆,便问:“你在此处有屋子么?” 房知德点头:“不用管我,我日常都在此处落脚。不是撞上刘永丰,我早先去洗漱了再来寻你说话儿。我前儿才接到你回来的信,来不及准备什么。那匣子宝石都没镶嵌,实在对不住。按理,该替你打好了首饰,充作嫁妆的。” 庭芳撇嘴:“又摆叔叔的款儿。” 房知德笑道:“真不是摆叔叔的款,我爹生前承诺,要照拂你家子孙。大哥他不守诺言,我却要守。你有本事不需我管,添妆却不能薄。我爹耿直了一辈子……我怕将来没脸见他。” 庭芳笑道:“有你这份心就够了。休同我讲客气,快去梳洗,晚间咱们一道儿吃饭。” 房知德满身的灰,同庭芳告辞,回自己的小院去了。徐家的宅子唯有正院最大,作为待客与议事之所。余者都是散碎的小院子,供各路人马居住。徐景昌的院子带了练功的地方,算大的了,其它人的仅够起居罢了。庭芳早熟悉了家里的风格,不由叹道,都是办实事的人呐! 至晚间,把刘永丰扔给邱蔚然招待,两个酒肉之徒说些风月之事十分相宜。徐景昌这边,则在正院摆了一桌,入席的有任邵英、房知德、周巡检。东湖造反基地,除了穆大工,核心人物都在此了。 房知德落座便先道:“求了一下午,总算让小祖宗不再叫我叔叔,可喜可贺,我先干一杯。” 徐景昌笑个不住:“我们都是打小儿被她捉弄的人,难兄难弟。” 任邵英笑道:“闻得夫人自幼聪慧,二位受苦了!” 房知德控诉:“别提了,改明儿寻了陈谦,我们一齐被她坑的,盖麻袋打一顿,方能消心中之恨。” 任邵英大笑:“只怕公子不舍得。” 徐景昌悠然道:“我只怕你们打不过她。” 房知德气的嗷嗷叫:“我此生绝不再回京,不然遇着康先生,都不知如何回话。” 庭芳奇道:“莫不是你的字儿荒废了不成?” 房知德怨念的道:“我在海上漂,哪有空练字!好妹妹,下回能别坑我吗?” 周巡检拿起酒杯轻啜,心中莞尔。万没想到房知德竟走夫人路线。拍上峰马屁是必须的,在场似只有他与夫人没有半丝关系,偏他没娶亲,有些难办呐!余光悄悄看了庭芳一眼,文武双全,若非有幼年情谊,极难讨好。徐景昌手下的将领不止他,还有几个在军营那边,现两边不通他还有优势,待到日后北伐,就各凭本事了。已下先手,绝不能放弃。周巡检捏了捏酒杯,从华松入手么? 房知德当然有示好的成分,大家都是官家子弟,起起落落的早已习惯。他与福王并无交情,还是当年在叶家一面,福王早忘了他。仗着与叶家的关系,主动攀上徐景昌,就得乖乖的做好下属。即便徐景昌无才,凭他是福王伴读,就够凌驾于人之上了,何况他正经学过领兵打仗。天下总要先打再治,哪朝初期不是武官得势呢?待到将来,他再发挥长才去了。倘或福王能成事,简在帝心四个字,是没法越过徐景昌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合作。横竖文武不相干,将来难起冲突。 看了任邵英一眼,房知德都快给他家大师妹叶庭瑶跪了。想跟着徐景昌混,得经过福王同意。从龙之功,是要排先后秩序的。任邵英好一把年纪,自己却青春年少。同徐景昌合作更投契之外,还能与任邵英错开。宁可要年轻不经事儿的他主管粮草运输之大计,也不派更老道的人南下。几个时间差,自然秩序井然。他等得起,就不会太跟任邵英抢。而任邵英年老,更不会跟年轻的房知德死磕。他们两个,亦是和则两利。再之后加入的,就不拘年龄,得论资排辈了。 叶家姐妹,太恐怖了! 一群人吃的各怀心事,但没有利益冲突,倒也其乐融融。房知德又道:“咱们藏粮食的岛上,鼠患严重,我回来之前总算制住了些。不然惦记着那头,过年都不用过了。” 徐景昌道:“是养了猫么?” 周巡检一语双关的调笑:“可见是一物降一物了。”说毕,又觉得调侃徐景昌有些不大好,忙切了话题,“是了,知德老弟什么时候回家?”周巡检比房知德年长几岁,一直以弟呼之。 房知德道:“明儿就回,”说着腼腆一笑,“不瞒诸位说,我有些想念家母。” 庭芳哀叹一声:“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我姐姐!一家子天南海北的,可真是!” 徐景昌笑道:“咱们离娘那处还近些。” 庭芳道:“近也没用,我现在不方便去山东。” 房知德问:“怎么不方便?我们也有熟人常来往于山东,你去一回便是。” 徐景昌道:“她怀小猴子了。” 房知德惊讶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竟也要当娘了!” 庭芳:“……”她也觉得很玄幻,真的!强行切话题,道,“刘永丰此人阴险狡诈,房叔叔仔细些。” 又叫回房叔叔了!房知德被庭芳的小心眼儿弄的没了脾气,正色道:“我知道。刘永年也不是什么好货,不过牵制罢了。四妹妹一招挑拨离间厉害啊!现哥俩都想同我勾搭呢。” “你就左右逢源了?”庭芳笑呵呵的道,“小心他们两个联手阴了你。” 房知德道:“租我们船的多了,稀罕的搭理他。但刘永丰死活跟了来,也不知为何。说是‘亲戚’,”房知德在亲戚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我在族里是没什么脸面儿的。便是赚再多的钱财,都不如科举能得人心。” 徐景昌道:“所以你在海上真别荒废了。日后想立足,光香火情是不够使的。你们文人,不认那个。” 房知德眼神凝了凝:“科举亦需钱财。” 庭芳正色道:“你还是寻个积年的老秀才跟着。江南文风极盛,精于八股之人多的很。便是船上不方便,能学多少是多少。”叶家想翻身,光靠造反是不行的。她翻身倒挺容易,嫁了徐景昌就翻过去一半儿了。可是叶家第三代里,只有庭珮与庭松还行。科举艰险,自家的门生,有出息的当然越多越好。房知德、陈谦皆是康先生门下的潜力股。陈谦学问好,可性格却没那么变通,做翰林或御史相宜,掌实权差着点火候。 而房知德,既然跑船,那便见识多广,还得被逼得为人灵活变通。这种人考上了科举,才有可能续上叶氏一系的辉煌。尤其是跟房家本家闹掰了,又有她戳在福王跟前,房知德倘或有幸能赚政治资本,她家可捞走一大半儿。不能大意! 局势一面大好,便是不造反,所赚的钱财也够在座几个人逍遥一辈子了。若非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有实力守不住浮财,倒宁可逍遥。房知德想起年后可把母亲接出来,就心情大好。之前不是没想过,只此处没有女主人,他不大好提。庭芳回来的太及时了! 徐景昌早年就被庭芳科普过饮酒的种种危害,他又没有酒瘾,等闲都不喝。众人早习惯了,也不去管他。周巡检和任邵英房知德举着杯子你来我往,喝的好不高兴。不多时就有些醉意。房知德难得回来,几个人关系又和睦,见了面肯定要喝个够本。庭芳索性把馋酒馋的要疯的华松请了来,叫他们四个人喝去。两个不喝酒的人便都撤了。 饭局么,有上司在与没上司在是两个范畴。几个人虽是造反派的中坚力量,到底不属于福王亲信,多少有些怵徐景昌。徐景昌和庭芳一走,加上闹场的华松,酒席立刻热闹了十倍。庭芳在自己院中听到前方的闹腾,笑道:“徐公子威严啊!” 徐景昌道:“不能跟他们混闹太过,太过就不好管人了。” 庭芳深以为然,她是小组长时还能跟下属疯成一片,成为项目经理后,就开始跟手下人楚河汉界了。上司一旦失去威严,下面或有冲突,就很不好管。她家师兄,真历练出来了。 徐景昌笑道:“所以我通常都提早离席,他们几个还好,在军营里,我跟前更没人敢闹。想想都觉得恍然,往日那样怕小舅舅,如今我竟也叫人害怕了。” 庭芳道:“居移气养移体。”搂住徐景昌的脖子,“这几年,你过的必不容易。” 徐景昌笑问:“可诉苦么?” “准了!” 徐景昌搂着庭芳窝到放了厚厚软垫的罗汉床上:“真要我说,又不知怎么说了。总之比你强些。” 庭芳见徐景昌不愿说,就不追问,而是忽然道:“没想到房叔叔过的很不如意。” “不平人遇不平事。”徐景昌淡淡的道,“他如意就不会同我们一处了。要寻的就是不如意的人。”逼的没法儿的人,才会跟着一条道儿走到黑。锦衣玉食的绮罗丛中,谁又愿意卖命呢? “师兄。” “嗯?” 庭芳望着摇曳的烛火道:“你觉得圣上,真的信福王只是闹脾气么?” 第305章 喵喵喵 徐景昌道:“圣上知道不知道,都没什么要紧。横竖再差也不过这样了。”说着又道,“总有些人不肯好好过日子,非得折腾。殊不知覆水难收,如今后悔已是晚了。几年前他不那样耍弄人心,咱们又何必遭那个罪。” 庭芳捂嘴笑。 徐景昌见庭芳笑的不怀好意,眯着眼道:“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庭芳大笑:“好师兄,圣上不发疯,咱俩不能在一块儿啦。可见还是有好处的,并不一味是坏事。” 徐景昌想了想,也笑了:“很是。”若非时局变化,庭芳一准留在家里潇洒,根本不会有机会去大同,他们俩这辈子真个就只是名义上的师兄妹了。叶俊德始终没看上他个“弟子”。他们俩的师兄妹情谊,其实是从赵总兵那处算的。 哪知庭芳想了一回,又道:“却也未必。只要你去了大同回来,便是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还定嫁你。” 徐景昌笑道:“为何?” 庭芳眨眨眼:“因为我喜欢赳赳武夫啊!”庭芳觉得以自己那碎成粉末的节操,只要徐景昌在大同滚一圈,她一准儿还能被男色所惑!当然感情自然不会如现在这般好了。 徐景昌压根就不信:“你这样的出身才情,喜欢状元郎便罢了,怎地还喜欢起武夫来了?你就哄我开心吧。” 庭芳转头就冲徐景昌香了一口,调戏道:“武夫好,武夫有力气。” 徐景昌:“……”希望不是他想的那个“有力气”……然而庭芳嘴里说出的话,怎么都觉得该往那方面想,才是正确的解读方式。 庭芳笑盈盈的看着徐景昌:“好师兄~~四妹妹最喜欢师兄了!” 徐景昌扶额:“求别招我。”祖宗,你怀孕呢!能有点孕妇的自觉吗? 庭芳大笑,搂住徐景昌的脖子,朝他耳朵吹了口气:“待过了头三个月……” 徐景昌被庭芳勾的血气翻滚,觉得自己快死了,娶了个狐狸精,真是……冰火两重天……伸手把庭芳抱起,放回床上拉上被子,睡觉! 今晚共摆了两桌,房知德几人热闹,刘永丰那头也不算冷清。刘永丰心机深沉,一直在套邱蔚然的话。邱蔚然个棒槌有什么说什么。可惜他的确是真棒槌,徐景昌什么事都不对他说,他撑死了知道有个他进不去的作坊,知道表哥跟守城的周巡检称兄道弟关系极好,别的再无人对他说过。 刘永丰套的半死,除了知道徐景昌南下是为了找老婆,一句有效信息都没有,差点气死。心中暗骂眼前的死废物,转个话题道:“你家嫂嫂,看着有些面善。” 邱蔚然喝的醉醺醺的,摆摆手道:“你别招她,她凶的很。” 刘永丰笑道:“看着挺文静的,哪里就凶了?长嫂如母,只怕她爱唠叨兄弟吧?” 邱蔚然道:“唠叨?她才不唠叨,直接上手打。我哥惯死她了,打小儿就教她习武。” 刘永丰得了个消息,继续套话道:“原来贵兄嫂是青梅竹马。” 邱蔚然道:“也不算吧。是不是有什么打紧?横竖……嗝……老哥我劝你,别去招惹她。再漂亮也不能招惹。我表哥什么都依着她。” 刘永丰:“……”谁特么去招惹她了,他只想知道那位苏姑娘到底什么来历。刘永年什么信息都没告诉他,楚岫云那女人竟也牙关紧咬。娘的,刘永年都把楚岫云送他玩了,那死女人竟还不愿松口。刘永年知道查徐景昌,他当然也跟着查。只他不如堂兄,派去京中的人没回来,便想套个话,哪知遇上个蠢货。他算知道为什么徐景昌敢把一个傻子放给他了,这是蠢出一定境界,凡人根本无所及! 可能够把刘永年逼到那个份上的人,他真的很想结盟啊!刘永丰郁闷的半死,索性把邱蔚然惯的死醉,先去休息。次日想瞅准机会堵庭芳,然而在徐家地盘上,怎么可能堵的到。庭芳根本不想跟刘家人打交道,刘永丰不过一颗棋子,她又不是真的想跟刘家人勾搭。刘永丰流连两日,终是没捞到什么有用的,悻悻然回去过年了。 京中的谣言,终于在年前发展到了顶峰。福王一直蔫蔫儿的,总觉得很对不起徐景昌。但庭瑶不为所动。想政变,就得有牺牲。当初太子就是不够果决,犹疑摇摆,才死无全尸。 庭芳不在京城,所受到的冲击几乎没有,便是有她也抗的住。余下的叶家人就十分难受了。要对付一朝太子,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都算胜利,妄图一本万利的是天真。其中最痛苦的则是庭兰。镇国公府人多嘴杂,各房女眷传八卦,回回就能带上庭芳。说完还故作抱歉的看庭兰一眼,只把不擅口舌的庭兰怄的半死。杨怡科更是恼怒,已是几次埋怨镇国公夫人当初为何要履行承诺了。 镇国公夫人郁闷非常,她当时上赶着结亲时,哪里就能想到后头的故事。再次后,她根本就不敢给陈氏没脸。她家小姑子还在陈家呢,镇国公府说是本家,实力却远不如旁支的杨提举。先求着人家的女儿传话,次后翻脸不认人,杨安琴那泼妇般的亲娘,是好惹的么? 再则次子媳妇,不是冢妇,早晚要分家出去的,顶好的姑娘也落不到杨怡科手里。杨怡科却是怨她偏心太过,可世上又有谁家是不偏向长子?镇国公夫人几次三番按不住次子,也是恼了!当初想巴结叶家,是男人们做的决定,如今次子全怪到她头上,难道这样大的事她能一个人做主?镇国公府家风彪悍,杨怡科再次抱怨时,就被镇国公夫人劈头盖脸的给了一顿,老实了。 杨怡科奈何不得母亲,就只管拿着庭兰撒性子。被丈夫厌弃,庭兰只是哭。又不是她的错,她有什么法子?百年公府,从来妖魔鬼怪横行。杨怡科的姬妾里很有几个家生子,庭兰自己立不起来,她们就敢往上房挤兑。庭兰四面楚歌,几乎要活不下去。若非惦记着生母,没准真就一个想不开上吊了。 眼瞅着要过年,镇国公太夫人想要家里喜气洋洋的,偏偏庭兰苦着脸。太夫人很不高兴,却是没法子再逼她。把儿媳叫到跟前嘱咐:“二奶奶屋里闹的不像,她懦弱的很,你替她管管。” 镇国公夫人对儿子儿媳都相当不满,抱怨道:“当初大妹妹就说她不大好,我只不信。哪知应到了今日。” 太夫人面无表情:“顶好的,杨怡科配的上么?”固然对庭兰不喜,太夫人也快被孙子气死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们这样的人家,不用多有出息。可是连家里都管不住,将来等着饿死么? 镇国公夫人沉默。次子的反应,出乎她意料。在开国的几大公里,镇国公家算不错的了。真要算起来,除了皇后的娘家靖国公府,便是先太子妃的娘家安国公府都是暮气沉沉。故杨怡和才能嫁入靖国公府。其实事情不大,不就是媳妇儿娘家姐妹不干净么?徐景昌都没说什么,关杨家屁事?谁家没几个龌龊的亲戚,不耐烦不走动便是了。根本就是借着由头使性子,来表明自己的不满。镇国公夫人长长叹了口气:“科儿想休妻……” 太夫人顿时无言,当秦王妃死了么?沉默良久,道:“把科儿唤来。” 不多时,杨怡科到了太夫人跟前。太夫人开门见山的道:“你真的想休妻么?” 杨怡科道:“我丢不起那个人。” 镇国公夫人道:“你可想好了,你可休,但我没法子再替你说更好的媳妇儿。七出之条,二奶奶可一条没犯。” 杨怡科道:“那也比被人笑话强!” 太夫人再次沉默,镇国公府从来不是令行禁止的铁板一块,如今杨怡科对妻子的态度,是不能瞒人的。不如他的意,庭兰又是个软趴趴的性子,再逼下去可是要出人命了。在死与被休之间,秦王妃更加愿意接受哪一个呢? 杨怡科求道:“老祖宗,你就当真不心疼孙儿么?”一直就看叶庭兰不顺眼好么!别人的老婆走出来大大方方的,偏她还不如个妾体面。他好歹是国公次子,谁爱要那样的媳妇儿!性格畏缩也就罢了,连嫁妆都没有。别人家旁支庶子娶的都不至于是这副模样!不若趁此机会休了干净。宁可没有妻子,也不想受那鸟气。 太夫人道:“此事,要同秦王妃商议。” 杨怡科沉着脸,心中不乐,一个寡妇,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看杨怡科半点儿不懂事,太夫人累的挥挥手:“今日之事,你别后悔。” 杨怡科道:“才不会后悔。” 镇国公夫人还想说什么,太夫人摆摆手:“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我舍下老脸写帖子与秦王妃吧。” 当家人议事,没有瞒着下人。太夫人写给庭瑶的信才发出去,整个公府就都知道杨怡科要休妻。庭兰被特特来气她的姬妾好一顿耻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306章 喵喵猫 庭兰一觉醒来,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默默的望着帐子顶流泪,不知道自己为何那样命苦。屋子里静悄悄的,她自己两个丫头为了笼络杨怡科,都送与了他,却是没什么用。内宅手段她不大会,总能依样画葫芦,既是给了杨怡科,便占了两个姨娘的位置,压的别的得宠的姬妾只好做姑娘,更是结了仇。丫头舍了出去,新来的便不贴心。见她失势,全都跑的没影了。庭兰艰难的从床上坐起来,再次抽噎。 天冷,孙姨娘又病了。她回不了家,只好使人去瞧。少不得替她请大夫熬药。她知道使的人捞她的银子,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不喂饱了他们,她连个信儿都递不出去。心里不是不怨恨庭树的,孙姨娘替爹守着孝,你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亲娘克扣她?你还有点孝心吗?有个哥哥,同没有一般,三年来从不替她出过一回头。爹死了,娘走了,如今连丈夫都不要她了…… 庭兰坐了一会儿,又下床喝水。不单里屋,连外屋都没人。闲话声从院中传来,正是她的丫头们在躲懒儿。喝口水润了润嗓子,想起孙姨娘本就不大好,若知道她被休回娘家,只怕还要气死了去。庭兰呜呜的哭着,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真就是树倒猢狲散么?叶家败落后,嫡母还可依靠娘家,而她这样没了娘家的女人,当真就要被夫家如此欺凌么? 庭兰越哭越绝望,回了叶家,就要看周姨娘的脸色过活。想起早先周姨娘与孙姨娘打架咒她不得丈夫喜欢生不出儿子的话,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那会儿长辈都还在,周姨娘就能那样作践她、作践她姨娘。如今回到叶家,还有什么活路而言? 我不能回去!庭兰如是想。红肿着眼,推开窗子,连喊几声都喊不进一个丫头。最后还是她陪嫁月季畏畏缩缩走了进来,道:“奶奶有什么事?” 庭兰又大哭,她竟连丫头都使不动了!月季早听到家里的传言,作为庭兰的陪嫁,只有比庭兰更难过的。镇国公府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她们根本不得宠,没有了庭兰,留在府内只好孤独终老一世,没主子没儿子没宠爱,新来的小丫头都敢踩。跟了庭兰回娘家,叶家那个样子,只怕连口饱饭都未必有。见庭兰在哭,她也跟着哭起来。主仆两个抱头痛哭。 一直哭到下午,整个镇国公府还是没人搭理她们。庭兰知道没法挽回了。木然的拿出庭芳送来的年礼,打开,看了看又合上。对月季道:“把这个送去给姨娘。” 月季怔怔的道:“这样好吗?” 庭兰垂下眼:“叫你去便去。”大户人家彼此走礼,没分家都是归在公中的。趁着镇国公府没开口,她赶紧把首饰拿出去。她下半辈子,全指着这套首饰过活了。 月季只得接过盒子,抱着出门。哪知众人都欺负庭兰,月季才到二门,就被人截了。是个得宠的姬妾,笑嘻嘻的道:“好姨娘,你抱着盒子去哪里呢?” 月季不欲与她争执,低头不语,只抱着盒子往外走。 哪知那姬妾忽然尖利的叫:“你莫不是偷了主家的东西吧?” 就有好几个看热闹的,围着月季七嘴八舌。月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人都挤做一处,引来了管家。强行抢过月季手里的盒子,就喝道:“一看就是主子的首饰!你想做什么呢?” 月季争辩道:“是我们奶奶叫我拿回家的!是我们姨奶奶送的,奶奶爱怎么样便怎么样!” 就有人嗤笑出声:“哟,秦淮河岸,果然是遍地黄金,你们姨奶奶真有钱!” 明显的羞辱与嘲讽,月季羞的满脸通红,又说不出话来。管家根本不把庭兰放在眼里,抱着盒子就往上房去卖好儿。月季眼睁睁的看着盒子被夺走,想要抢回来,哪里又争的过那么多人,只得哭着去庭兰跟前了。 庭兰得知首饰被抢,整个人都傻了。那个首饰是庭芳的年礼,不是嫁妆,根本不上单子。镇国公府休妻,她是没法子带回娘家的。她统共就那点子私房,国公府不是要断她生路么?本来止住的泪,又难过的大哭。直折腾到天黑,庭兰嗓子都哭哑了,歪在炕上,一句话都不肯说。月季见庭兰整日都没吃东西,擦了泪,安慰了庭兰两句,就去厨房要吃的。 月季走了,屋里又变的静悄悄的,东厢的欢笑声听的尤为分明。庭兰想着周姨娘尖刻的嘴脸,生生打了个寒战。她想陈氏了,可是陈氏远在山东,根本救不了她。还有活路么?镇国公府其实就是想逼死了她好腾位置吧?不然根本不会这么对她。 月季被厨房的人好一阵为难,才弄到了碗粥。走回来的路上委屈的直掉泪。往日在叶家,再不得宠,想要点什么,便是稍微迟点,都是不敢不给的。如今叶家败落,是个人都要为难她们。想着回房告状,又怕更给庭兰添堵,半道上狠哭了一回,把眼泪擦了,才往庭兰正屋走去。 庭兰屋里黑漆漆的没点灯,月季摸索着进屋,打亮了火折子点亮灯,却是没看见庭兰,正奇怪,忽觉人影一闪,抬头一看,竟是庭兰寻了短见,厉声尖叫:“快来人啊!奶奶上吊了!!!” 在东厢寻欢作乐的杨怡科被吓了一跳,立刻就冲到正房。月季摊在地上动弹不得。几个婆子跟了进来,七手八脚的救庭兰,几个伶俐的丫头火速往正院报信。哪知镇国公夫人还在太夫人跟前,就要过年,家务忙乱不堪,还未回房。便一路报到了太夫人处。太夫人险些气死了过去,一叠声的问:“还有气没有?” 庭兰一上吊,整个镇国公府炸了锅。镇国公才从外头回来,差点惊的跳起。顾不上规矩礼仪,直冲到杨怡科的院子里,气喘吁吁的问:“人呢?” 杨怡科一脸厌恶的道:“一哭二闹三上吊,简直泼妇。” 镇国公恨的一巴掌直接甩在儿子脸上,扭头就喊人:“请太医了没有!” 太夫人惊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已经请了,还有气儿。” 镇国公怒道:“怎么回事!?” 镇国公夫人已查了来龙去脉,见丈夫动了真怒,抖着声音道:“早起科儿说要休妻……” 后半截首饰的话还没说,镇国公冰冷的眼神已望向次子:“果真?” 杨怡科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是……” “七出哪一条?” 庭兰一个鹌鹑,哪里犯得到七出!镇国公见儿子答不上来,气的直接给了儿子一记窝心脚:“来人,传板子!” 镇国公夫人一个字都不敢说。 杨怡科嚷道:“凭什么打我?” 镇国公咬牙切齿的道:“凭我不想让你死!”掉头对老婆道,“封锁消息!” 太夫人半天才顺过气来,含泪道:“哪里封的住!” 镇国公两眼发黑,指着杨怡科骂道:“逆子!逆子!”又骂老婆,“你长脑子了吗?啊?你想死?” 镇国公夫人还没搞清楚状况,茫然问:“他们过不到一处……” 镇国公气的又给了老婆一巴掌,怒吼道:“她死了,你也给我滚回去!” 镇国公夫人愕然! 镇国公鼓着眼睛,气喘吁吁的道:“你休她几个意思?嗯?嫌弃她娘家名声不好是不是?你们在家的他妈就没有一个人想到她娘家是秦王妃的娘家吗?”镇国公气的脑袋都几乎炸裂,他是再没想到家里的人能蠢到如此地步!休妻?呵呵!休妻!你他妈扇皇家脸呢!当秦王妃死了啊?当福王死了啊? 太夫人急道:“我已去信与秦王妃商议,只没想到二奶奶那样想不开。” 镇国公好悬没对亲妈发飙,深呼吸几口,极力控制着怒火:“备马,我要出城。” 镇国公夫人惊悚道:“去哪里?” “福王别院。”镇国公冷笑,“盼着他看我们家几辈子的体面上,饶了咱们这一遭儿。” 镇国公夫人道:“这这……至于么?” 镇国公强行压下怒火后,无力的道:“便是不提秦王妃,你们便都忘了,叶家四姑娘与福王交好了么?忘了二奶奶与理国公世子是正经一处上过学的同门师姐弟么?都忘了徐景昌是福王伴读了么?你们如此辱四姑娘,徐景昌得了信儿,只要往福王跟前一跪,福王能放过我们么?” 太夫人急道:“真个没料到她如此……”她就是怕绵软的庭兰被逼死,才想着和离算了。秦王妃有皇家身份,叶庭芳是个敢野去大同的泼妇,真弄死了她们姐妹,岂肯干休?强扭的瓜不甜,镇国公府赔点银子,大家好聚好散吧!哪里知道庭兰就上了吊呢! 镇国公抬了抬手:“罢了,我先出门。”能出口的,都是明面上的理由。不能出口的……是太子……谣言没逼死叶庭芳,差点逼死叶庭兰……这条人命,太子岂肯背负?知道有多少文臣在怀念先太子么?知道叶阁老有多少门生散落在朝廷各处么? 庭芳的谣言本就似邪风,明眼人都知道其中有诈,实查不出根源。庭兰上吊,这秦王妃要跟着上个吊什么的,恼羞成怒的太子和圣上,为了堵众人悠悠之口,又该对镇国公下怎样的狠手? 望着灯火通明的国公府,镇国公只觉得胸中翻滚,他家,可比定国公府……有钱的多的多……私库被清空的圣上……会怎么选? 第307章 喵喵喵 马车行驶在黑夜里。镇国公疲倦的依靠在垫子上,闭眼沉思。想要去秦王妃跟前求情,是极为艰难的事。她是一个极其特殊和尴尬的存在。是昔日先太子家唯一一个活人——秦王遗孀…… 而镇国公本人所在的禁军,曾背叛过太子。皇权威严,一个依靠着亲王的王妃成心想弄死一个家族,有太多的手段。哪怕这个家族是绵延百年的勋贵,不过麻烦些罢了。镇国公睁开眼,深深叹了口气。国公超品,出仕的起点是多少寒门子弟一辈子无法抵达的终点。然而即便如此,与国同长的公府们也衰落的只能欺负平民百姓。非文官太强,而是斗鸡走狗的勋贵自甘堕落。 实在不能怪妻子掌家不力,国公府的确难管。他七个弟弟,聚族而居。七个弟弟就连接着七家姻亲,彼此又互为婚姻,人际关系错综复杂。还有散落在周围的亲族,出入府邸不禁。一大家子掐尖要强争宠抢财产,就是没几个肯上进。别说镇国公夫人,便是镇国公本人都管的心力交瘁。揉揉太阳穴,至少庭兰的命保住了,不然此事没法再谈。如今只能做小伏低,任凭秦王妃予取予求。打儿子,也是为了率先处置,省的儿子被罚的更重。 因媳妇娘家姐妹失贞,就逼得上吊,这事儿说破天都是没道理的。庭兰是杨家人,庭芳是徐家人,两个人又有什么相干?不过是亲戚情分罢了。如今失贞的那个叫夫婿捧在手心里,不相干倒被夫家揉搓。这话能听么?勋贵固然可以脸皮厚点,可他真的怕秦王妃咬死这一点,一哭二闹三上吊。娘家夫家都快死绝的秦王妃,十几岁就出家守节的秦王妃,真是太容易令人同情了。 马车停在福王别院门口,天还没亮。不可能半夜里去叫醒亲王,臣子还没有如此体面。镇国公半夜赶来,只是想表明态度而已。安抚了秦王妃,还得回京处理谣言,否则即便秦王妃放过他们家,太子也不会忍。所以他必须尽快…… 城里的镇国公府内,也是上下皆不得安眠。镇国公夫人守着昏迷的儿媳,沉默不语。临近年关,琐事多如牛毛,管家抢了庭兰的首饰到她面前卖好,她哪里有空搭理,搁在一旁就混忘了。哪里知道一匣子首饰,就闹出这样大的事端。她还得被人耻笑。公府确实有些入不敷出,但堂堂公爵夫人,还不至于眼皮子那样浅。如今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镇国公夫人苦笑,公府人太多,不够彪悍的女人根本活不下去。所以才有镇国公府一脉相承的悍妇家风。太夫人就是怕庭兰招架不住,才想着赔点子钱财,和离算了。没想到还是把她逼上了绝路。儿媳上吊不说人人家有,到底不甚稀奇。只都顾忌她的王妃姐姐,还有那泼妇妹妹。镇国公夫人愁的头发都要白了,看了庭兰一眼,你就不能学学你的姐妹们吗? 天渐渐亮了,镇国公下车,在门房投了名帖,就站在门口等待召见。王府长史将他迎进一间书房,茶水点心好生伺候,却是晾着他。因此他没来得及知道,秦王妃的仪仗驶离了福王别院。 镇国公的反应速度出乎庭瑶的意料。勾起嘴角,小瞧了勋贵了!不愧是勋贵中除了理国公,唯一还能掌实权之人。可是比镇国公反应更快的,是庭瑶洒满京中各处的人传回来的消息。 没想到庭兰会上吊!她要黑心点,这会儿买通镇国公府的下人,直接掐死了庭兰,差不多能借镇国公打断太子一条腿了。但她虽然不喜庭兰,还不至于手刃亲妹。只是庭兰那性子,真是搁谁家都得走到寻死觅活的地步。实在太弱了。 庭瑶带着仪仗,走不快。她手底下的人早快马加鞭把请见皇贵妃的折子递进了宫廷。庭瑶上一次踏进皇宫,还是先皇后在世时。那个按照道理是她家的地方,她一天也没住过。仪仗停在宫廷外,等待着皇贵妃的召见。是的,她要进宫。一个守了寡的女人,被人欺负了,自然是要找宗族出头的,不是么? 皇贵妃接了牌子,眼皮一跳。稍作犹豫,就下了决定。一面使人请秦王妃进来,一面使人报与圣上知道。心里不住犯嘀咕:诡异的秦王妃,从不进宫请安的秦王妃,来做什么呢?可她不能拦着。万一秦王妃有什么要紧事,圣上未必迁怒太子,但一定会收拾她。儿子都正经册封,她却只能做到皇贵妃。她心里知道,圣上真的不怎么喜欢她们母子。对上曾经很讨圣上喜欢的太子一家的遗孀,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圣上国事当头,皇贵妃还是先等到了庭瑶。双眼红肿,脸色泛青的秦王妃,见到皇贵妃时,先规规矩矩的行礼,而后未语泪先流。 皇贵妃抿了抿嘴,心里知道麻烦来了。十分稳妥的开口道:“秦王妃可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 庭瑶泣不成声,良久,才抽噎道:“皇祖母……镇国公府,把我妹妹逼的寻短见了……” 皇贵妃怔了一下,想了半日才想起叶家二姑娘嫁与了镇国公府的二爷。联想近日的谣言,不好的预感开始蔓延。趁着圣上未至,装作恼怒道:“竟是那样草菅人命?速速唤了镇国公夫人进来,我要好好审她!” 庭瑶又嚎啕大哭,她的声音十分嘶哑,想是已哭了一夜。狼狈的模样,看不出丝毫往日的鲜亮。皇贵妃只用好话安慰,就是不问镇国公府为何要逼死庭兰。然而她知道不过是缓兵之计,心中有些后悔先前通知了圣上。 就在庭瑶哭的声嘶力竭时,圣上来了!圣上老了许多,头发已经全白。皇贵妃带着庭瑶见礼,哪知庭瑶跪伏在地上,半晌不肯起来。 光秃秃的头皮还有些许疤痕,灰色的袍子皱皱巴巴。圣上站在原地,顿了许久。就如同三年前福王看到庭瑶的感觉一样,圣上也心疼了。温言叫起,便问:“大郎媳妇是怎么了?可是你十一叔惹到你了?” 庭瑶缓缓摇头,低声道:“回皇祖父的话,镇国公家……不知为何要休妻,我妹妹她……不堪受辱……上吊了……” 圣上脸色一变! 庭瑶再次跪下,呜呜哭道:“皇祖父……” 圣上登时就恼了!咬牙切齿的道:“镇!国!公!”谣言正在京中肆虐,镇国公府逼死儿媳的缘由竟不用多问。嫌谣言不够离谱,还要添把柴禾?仅受牵连的庭兰都上了吊,当事人又该如何?一脸铁青的问庭瑶:“什么时候的事?” 庭瑶没有回答,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奉给圣上。圣上打开,快速的浏览了一遍。是镇国公太夫人的亲笔,言辞恳切,内容却是休妻。和离,不过是委婉休妻的方式。如此羞辱与戏弄,难怪叶氏女要寻死。圣上气不打一处来,却是无处发泄!昨日的信,那便是昨日上的吊。聚族而居的镇国公府,本支发生了那样的大事,不消半个时辰,整个亲族就能知道。一天的时间,足以传遍京城。太子的往事又要被翻出来。圣上恼怒非常,恨不得再换一个太子。叶家姑娘七八个,一个个吊过去,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圣上缓了缓好半日,才忍气道:“还活着么?” 庭瑶哭着摇头,怯生生的道:“我……不知道。” 圣上喊了个太监:“派个太医,出去瞧瞧,人命要紧。”又对庭瑶道,“起来吧,别跪着,地上凉。”说毕,想起庭瑶乃太子妃亲选,心里更是难过。长子倘或还在,该有多好?重孙子都会叫人了吧? 想到先太子,圣上又想起了还在怄气的问福王。想问问庭瑶福王现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什么好问的,不过怄气罢了。冷场间,太子来了。 闻得秦王妃入宫,太子脑子嗡的一下,暗道不好!秦王妃一直是福王养着,可她是守了节的王妃,按道理她该有府邸,有俸禄。一个节妇,做的好看些,还得给双份。先前圣上恼她不提此事。册封太子时就该想起来安抚先太子旧人的!可是他忘记了!焦头烂额的国事缠身,哪里还想的起那鸡毛蒜皮的小事。待到秦王妃进宫,他匆匆赶来,一个照面就见到了秦王妃之狼狈,腹内打好的草稿差点就忘了该怎么说。看着圣上冰冷的眼神,心中暗骂:草特娘的太子不是人干的活! 看了太子一眼,圣上没搭理他,而是对庭瑶道:“你休难过,便是不替你出头,你爷爷曾为国之肱骨,我不会叫他的后人没脸的。” 庭瑶心中冷笑,呵呵。面上还装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三年前她利落剃发时,祖父还在世,很容易就会让人以为是祖父的指挥。她仅仅是个弱女子而已。女人,总是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太子还不知外头的官司,他得先“善待”秦王妃以示友爱。便道:“侄媳妇难得进宫,不若在宫里过年可好?” 第308章 喵喵喵 不到亡国之君,没有几个朝臣能奈何太子。能奈何太子的从来是圣上。太子向秦王妃示好,不过做给圣上看。他本身跟先太子与秦王都没什么感情,却是要装成个好叔叔。比着个比他更好的叔叔,太子没来由的有些心慌,福王真的就淡泊名利至此了么?现在圣上心心念念都是福王,圣上会废长立幼么?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然而他的母亲没有成为皇后,他便只是长子,而非嫡长。皇后位空缺,只要圣上想抬举福王,即刻就能册封赵贵妃。元配皇后的养子、继皇后的亲子,怎么看都更名正言顺。太子想拉拢的人很多,可却无从下手。庭瑶此次进宫,正好,至少别让秦王妃和福王绑在一起。政治牌坊,除了福王,秦王妃亦可做。 然而太子的邀请,庭瑶没有回答,而是无助的看着皇贵妃。皇贵妃登时陷入两难。宫内家宴,冷不丁的出现个寡妇尼姑,算哪拨儿?按理,尼姑还得吃素。单劈一桌显的冷落,大伙儿一起吃,更添堵了。圣上也是为难,留人别扭,不留人显得他做祖父的不慈。太子的处事能力真是一如既往的操蛋!若不是没人……若不是没人…… 皇贵妃勉强干笑道:“叫上福王,咱们一家子乐乐。” 圣上道:“那死小子偏不肯回来。”闹脾气的小儿子,他是真不舍得逼太过。自打皇后亡故,他就蔫了半截。先太子死时,他的模样更是可怜。何况对圣上而言,能跟他闹脾气,似寻常人家父子那般的儿子,只剩福王了。 皇贵妃笑道:“还劳秦王妃亲自去请一趟?” 庭瑶低声应了句是,又不再说话了。太子见冷了场,尴尬非常。索性不说漂亮话,又指了件国事回报圣上。圣上只觉得心累,摆摆手,示意太子不要再烦他,对皇贵妃道:“过年之事且再说,你先替秦王妃寻些上好的东西带回去。这副模样,像什么样子。” 皇贵妃立刻答应,就一叠声的喊宫女拿册子来,叫秦王妃挑。太子终于反应过来,忙道:“圣上,儿子怎么记得内务府没官过秦王妃的俸禄?” 圣上轻吁一口气,还没蠢到家。故作惊疑道:“果真?” 庭瑶笑笑:“横竖吃十一叔的,有没有不打紧。” 太子道:“那怎么行?咱们家哪里就少了那点银子了。那起子人从来粗心大意,很该教训教训。” 庭瑶诚恳道:“谢太子殿下惦记。” 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半日客套话,总算落实了秦王妃俸禄之事。圣上却是看着庭瑶就想起太子的过去干的糊涂事儿,真糟心。秦王妃两个妹妹都叫坑了,你补点子俸禄人家就不恨你了?你单补了俸禄就算了?你会不会收买人心啊?一个守寡的秦王妃不算什么,可人际关系都是一样的,收买不了秦王妃,自然就降服不住旁人。圣上心中烦躁,不是打小儿教的,就是不中用! 圣上烦的半死,还不好说什么。打次子往下,全都是这个怂样!三年来,不是没想过福王。好赖是皇后亲手养大的,多少学个皮毛吧?哪知他竟一直闹脾气。做儿子闹着还挺可爱的,做太子就很不够格了!哪家做太子的不需要妥协?甚至做到了圣上,不也要时常隐忍么?国事还有一大摊子,圣上对太子眼不见心不烦,随意交代了几句,抬脚走了。 庭瑶就是进宫来给圣上添堵的。凭她的身份,就能闹的镇国公府天翻地覆了,都不用借宫里的势压人。昔日叶家见天堵着无可奈何,今日小报一仇,顺便把事儿再闹大点儿。恭送圣上,并顺便送追出去的太子,庭瑶差点笑场。太子啊太子,你竟真的连福王都不如! 目的达到,庭瑶果断撤出宫廷,直奔镇国公府而去。进门懒的废话,直接对庭兰道:“收拾东西,回家!” 庭兰已是缓过劲儿来了,依靠在床头有气无力的发呆。竟是没发现太婆婆与婆婆都在跪迎庭瑶,待要下床行礼,就听见庭瑶的话,登时脸色发白。心里乱成一团,回娘家居住……周姨娘岂不是要耻笑她一辈子?可在国公府,也好不到哪里去。庭兰又想哭了,她怎么就那么命苦! 庭瑶淡淡的叫起镇国公太夫人婆媳,吩咐两个丫头:“给你们姑娘穿衣梳头。” 两个丫头往日在叶家就怕庭瑶,此刻更是麻溜的扶起庭兰,替她换衣裳。庭兰上吊只是外伤,说话有些困难,别处倒还好。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头上妆。 镇国公太夫人陪笑道:“都是我们家不好。不瞒王妃说,老身是极爱二奶奶的。只我们家小子太混,实配不上。倘或二奶奶不嫌弃,还请留下。” 庭兰呆住,喜欢过她么? 庭瑶冷笑:“我们叶家真个是墙倒众人推,叶家女儿你们说休便休,说留便留。只怕丫头还比咱们精贵些。”说毕对庭兰喝道,“还不快走,留着叫人奚落不成?” 镇国公太夫人赶紧又跪下:“王妃息怒。” 庭瑶却是不搭理她,拉上庭兰,头也不回的走了。庭兰看着太婆婆与婆婆丝毫不敢动弹的样子,心中五味陈杂。待在家门口上了车,帘子放下。庭瑶一巴掌就甩在庭兰脸上:“咱们家真是太惯孩子,你这样的废物也能长这么大!” 庭兰捂着脸,眼泪又开始下落。 庭瑶怒道:“不会吵架,还不会往娘家哭诉,你有何用?你四妹妹遭那样的罪,回到夫婿身边,只消几日就内外一把抓,你呢?是不是还要恨她连累你的名节?叶家姐妹七个,单你有名节,旁人都没有?幸而你嫁的不是镇国公世子,不然今日我才是真没脸见人!” 庭兰被骂的低头不敢说话。 庭瑶难掩厌恶的看了庭兰一眼,从没听过哪个王妃的妹妹被夫家欺负的活不下去的。福王妃就够蠢的了,自己妹妹比福王妃要蠢百倍,简直丢人现眼。看着庭瑶阴冷的表情,庭兰瑟缩了一下。好半晌,又惊道:“我的首饰……” 庭瑶面无表情,你真当全天下都跟你一样姨娘做派!镇国公府有病才昧下媳妇儿的首饰。不用到明日,就会齐齐整整的送了来。好歹是混朝堂的,又不是街上的老无赖,半点脸面都不要。庭瑶故意把庭兰接出来,一床被子盖了,闲言碎语怎会持久?庭兰被休更令人同情。谣言本身对太子没有任何伤害,但很遗憾,圣上是个要面子的人。 把先太子拉下马的是圣上,现任太子的位置,又不是自己抢的,半点水平都没有,只要圣上厌弃了他,就摆平了。庭瑶选择谣言作为突破口,为的是积累不满的情绪,而非真的想让太子现在赴皇权。太子固然可恶,固然很对不起叶家,然而最大的仇人……是圣上。而最终的目的,是谋反。福王不能安安稳稳的上位,他是圣上幼子,即便册封为太子也没有人会服气。不是披上龙袍就能一呼百应,昔日嘉靖即位,文官就敢不许他认亲爹,直接照脸抽。福王手段离嘉靖何止十万八千里。不用抢的,根本震慑不住人。 等着别人喂食的是猫咪,只有自己能捕食的才是丛林之王。 庭瑶端坐在车中,沉默。若非边疆还驻守着百万大军,真不想辅佐你们李家人!闲言到庭兰之事截止吧,要过年了,大家都喜庆些。过了,太子不会再差,但他们就很容易被发现。闲言碎语不能夺储,只不过是替将来福王上位攒点舆论资本罢了。 回到叶家,病中的孙姨娘登时就气晕了。庭兰守着亲娘,嚎啕大哭。庭瑶被哭的烦,扔他们两个在一处,只对周姨娘道:“姨娘最好不要干落井下石的勾当。” 周姨娘畏惧庭瑶,忙道:“不敢,都是叶家没脸面儿。” 庭瑶点头:“你能明白最好。”又对庭芜道,“我不得闲儿,你多照看照看庭兰。” 庭芜应了,又问庭瑶:“二姐姐她……还回去么?” 庭瑶道:“看她自己。”说毕,留了一大包银子,踏上马车走了。 王妃自是有仪仗的,然而庭瑶没经过正式册封,没有府邸,自然就没有相应的物事。她出门摆的还是严春文的,只不过旌旗换上了“秦”字。天家威严,王妃全副仪仗摆开,少说也要堵小半条街。一大早秦王妃的队伍就从郊外走到皇宫,又从皇宫到镇国公府,再去叶家,再往回折。本来就拥挤的京城,更被搅的乱七八糟。围观群众不住的问:“又有什么事儿了?秦王妃不是那……嘶……”擦!别又来一次废太子啊! 舆论飘飘荡荡的再入宫廷。圣上用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他有锦衣卫,许多事自然查的到。分明有人放消息,却是线头太多,不知是哪一处。万没想到叶家的二小姐是那样没用的性子,几句话就气的上吊,致使谣言更烈。更为难的是即便抓到了也没什么用,因为大家传的并非闲言,而是……对太子的不满,甚至是对皇家的不满。 圣上怒的想杀人,分明是叶阁老挑唆太子逼宫,到今日竟成了他的不是!没有那奸臣,天家还好好的呢!圣上恼的都想把叶阁老挫骨扬灰!可是他不能! “皇祖父……”出声的是太子嫡长子李兴怀。 圣上道,深呼吸几口,平复了怒气,问:“何事?” 李兴怀道:“孙儿……” 圣上道:“直说。” 李兴怀组织了下语言,才道:“外头传的越发难听,到底是阁老之孙,遭受磨难已是可怜,还叫人嚼舌,实在不像话。听说还满腹才华,又修缮过大同城墙于国有功。皇家该善待才是。” 圣上看着孙子,忽然就笑出声:“你比你爹强。”外头说叶庭芳,是对太子不满。但皇家可善待叶庭芳,以堵悠悠之口。只是太憋屈了些。圣上现在想杀了她是真的!但孙子能抓住要害并委婉的说出解决之道,到底让圣上高兴了些,“你觉得该如何?” 李兴怀道:“不若封赏。叫众人再不敢说她。” 圣上继续问:“赏什么?” 李兴怀道:“乡君如何?” 圣上沉默了好久,才道:“兴怀。” “孙儿在。” “世上的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圣上慢慢的道,“乡君,不够震撼。” 李兴怀愣住。 圣上笑了笑,对孙子说了真话:“说到底是文官在怀念你大伯。我也想他,但他已经死了。” 听圣上提起先太子,李兴怀全身绷紧,不敢动弹。 圣上又道:“那些话,大抵是周遭这个教那个教放的。自来没有被闲话说垮的王朝,但任何人造反,总要有个由头,不过是鱼腹藏书的把戏。可巧,你父亲曾做错了事。换成我想造反,也要往死里宣扬。” “你父亲私德有损。国家大事他们未必就懂,但阴私之事,哪怕内宅妇人都能说出一二见解,极好传播。你父亲当日喜用此小巧,如今亦被小巧所制。做人要大气,尤其储君,更要光明磊落。至少看起来得直道而行。”圣上顿了顿,“但,也幸好你父亲错的是私德。于上位者而言,私德不是不重要,而是很好解决。不就是借着叶四姑娘说事么?打蛇打七寸,你想的就挺好。” 李兴怀喏喏。 “只是不够吓人。”圣上笑了笑,“一个乡君,还不够跟他们耗的。老百姓不识字的多,官宦人家觉得乡君很了不起,可老百姓呢?如果他在的地方没有藩王,甚至不知道乡君是什么。你还得跟他解释,那是皇家的人,那是宗女。” 李兴怀不确定的道:“总不能是公主吧?” 圣上大笑:“你呀,真是太年轻了。”说毕,敛了笑,“让你父亲上折子,请封郡主!” 想要压制谣言,便要快狠准。圣旨火速明发,连庭瑶都来不及反应,便已极快的速度送往江南。接到圣旨的徐景昌一脸懵逼:“嘎?郡主!?”神马情况? 不止徐景昌,本朝第一个异姓郡主,炸的全国都茫然。刘永年想起与庭芳的种种纠葛,眼前一黑,心道:完了! 第二卷完。 第309章 汪汪汪 郡主,位比郡王,仅次于亲王与公主的存在。刘永年拿着茶杯的手抑制不住的抖。那是来自心底的恐惧。他无法忘记庭芳用秦王妃威胁他时的情景,秦王妃之妹便可与他抗衡,何况是郡主。刘永丰一直在跟房知德接触,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叶庭芳统共只认得两个刘家人,他失势,甚至死了,刘永丰借着朝廷郡主的势,就可顺理成章的掌控刘家。从此他的子孙,乃至大房一脉皆落入刘永丰手中! 谁能想到,一个花魁,竟有如此跌宕起伏的人生!刘永年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与庭芳为数不多的接触,若说多得罪也没有。当时的情形可用不知者不做罪糊弄过去,负荆请罪,磕几个头大抵能对付过去。难的是他知道庭芳的过去,在会芳楼的过去,甚至看到过她的身体!她的夫婿知道此事么?徐仪宾,要杀他简直太容易!刘永年握紧了拳头,绝不能坐以待毙! 庭芳摊开册封的圣旨,反复研读——敕曰:四海会同,彤庭列仗。盛礼兴乐,抚绥蛮夷。策勋饮至,春秋之格言。褒德赏功,国家之彝典。故内阁学士叶博礼孙叶庭芳,性情宽裕,术业诚明。肃雍成德,深识达神。矧夫学洞其精微,本总绥抚于四夷。国邑锡号,疏于能功。并伸宠数,式示褒扬。可特进封郡主。——还是没看明白圣旨是几个意思。几乎虚言的圣旨,目的是什么?庭芳有些紧张,九岁接触外界开始,就知道这个圣上格外的难缠,也格外的小气。秦王妃,多么特殊的存在,颁旨时都没有顺道儿荫封叶俊文。她绝不相信圣上是良心发现,给她补偿。 任邵英站在庭芳身后,亦是读了好几遍,半晌问道:“扶绥蛮夷是指?” 庭芳放下圣旨,道:“大概是指修缮城墙之工事。” 徐景昌摇头:“又不是位比都江堰之工程,不过一扇城墙。而且便是要封,也早封了。京城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客观来讲,城墙是他与庭芳一起修的,他还有实打实的军功,辞官之时圣上半点情面都不留,此刻想起来册封?不嫌晚了点吗?自幼生长在宫廷的徐景昌,心里有些沉甸甸的。郡主之夫为仪宾,而仪宾的封爵,比世子高的多的多。 任邵英忙问:“殿下有信来么?” 庭芳沉吟片刻,道:“稍安勿躁,二日之内必有信抵达。此次圣上似想大肆宣扬,传旨官全副仪仗摆开,不消几日,全江南都能知道。只怕现在近些的地方,已是知道了。” 任邵英道:“何止,如此大事,邸报里必写。有些地方邸报比圣旨还快。册封郡主,天大的事。恕我当着公子直言,当年公子先祖开国元勋,也不过封至国公,不曾为异姓王。虽夫人是女眷,不能世袭,实在也够离谱。圣上不怕天下哗然么?不说旁的,在京的公侯们必不服,还有那么多宗女,都是正经上得了玉牒的,多半儿封爵都不如夫人。”说毕苦笑,“不是我泼夫人的冷水,好事儿是好事,只是透着蹊跷。” 庭芳点头:“便是有功,封个乡君已是到顶。我姐姐还在当尼姑,迄今为止都没有府邸俸禄与仪仗,要说圣上对我有多愧疚,呵呵。” 徐景昌把圣旨一卷:“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现在是好事儿。等殿下的信件吧。圣上很不喜欢我们,八成京中有变。”徐景昌目光一凝,转身去了军营。有兵,才有一切。 不得不说徐景昌猜的没错。圣上阴郁的看着各方来报,就如任邵英猜的那样,在京的藩王折子都快淹没了他。圣上心中大恚,只要是脑子清楚的,都知道太子替庭芳请封是什么意思。然而京中藩王竟是一个两个上蹿下跳,说什么异姓都可封郡主,同姓的还得看母亲的份位!圣上气的直摔笔,难道他想封?反贼之后!想起那个叶字,圣上几乎恨的咬牙!越不满意次子,就越怀念能干仁厚的长子。如果没有叶博礼……没有叶博礼!他的长子怎会逼宫?那样温厚的太子,怎会那样决绝!?若非形势所迫,不诛杀九族已是宽厚,到如今竟还要亲自册封他的孙女! 奇耻大辱! 顺了半日气!圣上闭上眼,想着一直侍立在旁边不出声的孙子李兴怀。其母不如先太子妃,其父就更不用提。这个年纪,看着还好。可是他不知自己还能活几年,还能教多久。太子,会容忍儿子比他强悍么? 睁开眼,圣上阴冷的声音传出:“兴怀。” 李兴怀忙道:“孙儿在。” “你记住,皇爵不可滥封赏。” 李兴怀愣了愣,不是圣上说要封郡主的么? 圣上勾起一抹冷笑:“皇家能封,就能夺。待事情冷却,你便要提醒你父亲,寻个由头,废了她!” 李兴怀躬身道:“是。”提醒父亲,是指……翌日父亲登基以后么?李兴怀垂下眼,是了,顺利即位后,朝臣们大抵便老实了。只要理由寻的得当,谁还会去计较圣上年少轻狂之事?这便是帝王心术么? 除了想趁机捞一笔的藩王们,京城陷入了诡异的平静。庭瑶沉着脸,对福王道:“不愧是圣上!几十年的帝王,果真老辣!” 福王讽刺道:“如此,太子殿下便是知错能改的好殿下了。天下间谁没犯过错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 庭瑶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棉花般难受:“舆论战不能打了!”是,太子“年轻不懂事儿”的时候,把阁老的孙女害了,如今已经知错,积极弥补。请封郡主,天大的脸面。一世荣华,一世尊荣。再刻薄的人,都不能再指责太子。同时再无人敢挑剔庭芳贞洁之事。本来,也没证据说庭芳一定就失贞了。没准儿她逃了呢?没准儿她赶上好心人收留了呢?没准儿被买做丫头了呢?更没准儿做了谁的姬妾赎回来了呢?不用一日,风向就会变了。洗白了庭芳,亦洗白了太子。 福王道:“罢了,你家郡主说的,枪杆子里出政权。” 庭瑶看了福王一眼,懒的说话。福王他老人家的名声比太子好不到哪里去。大伙儿固然不喜欢小肚鸡肠的皇帝,但同样也讨厌喜怒无常的皇帝。做皇帝的当然想号令一出天下莫敢不从;做臣子的当然更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彼此选彼此争。福王与太子,实际上是比哪个更讨厌。如果太子不够讨厌的话,就跟福王打平手了。舆论与权力,本来就两者合一。如果不理解这一点,就没法明白明朝那为了鸡毛蒜皮之事血染朝堂是为何。不过是借题发挥,利用道德争夺话语权罢了。 被庭瑶教了好几年,福王多少有些进步。对庭瑶道:“不像圣上的处事风格。” 庭瑶叹道:“他早服了老,咱们又何必到今日。”轰轰烈烈的叶家,可是家破人亡…… “是服老么?”福王勾起嘴角,“不是因为太子太废,他死活扶不上墙么?” 庭瑶道:“自然也是有的。父王薨逝,皆因任何事都做的太好。比圣上还做的好,圣上就怕了。其实父王就未必比的上圣上年轻的时候。册封郡主之事,不就很明显么?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不糊涂,咱们掀不起浪来。早在四妹妹被找着时,做出点反应,我就没法子坑太子了。但即便我坑了太子,他随手一个郡主,我也是前功尽弃。”苦笑,“一个郡主,真划算!”说是补偿叶家,荣耀却是给去了徐家。他还真补偿了,补偿的高调、离谱,一点实际都不肯给。郡主一年才几个钱的俸禄?真要给叶家好处,至少该把叶俊德调回京。封个徐家的郡主,好处全给了徐景昌!而徐景昌孑然一身,毫无威胁。好算盘啊!便是看透了,又能如何?阳谋无外乎如是。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福王笑道:“罢了,好赖捞个郡主,徐仪宾更怕老婆了。” 庭瑶勉强笑道:“郡主不如亲王,她真敢欺负了徐仪宾,你能放过她?” 福王笑了笑:“那两口子不论,你家二妹妹,好八字啊!” 庭瑶冷笑:“好八字?王妃的妹妹且叫人休弃,郡主的姐姐又如何?”罢了,谁家船上没养几只混吃等死的耗子。杨怡科更不是什么好鸟,祸害就祸害了。且让他们两口子闹去吧。横竖两个废物也惹不出什么事。 “我已发信去江南。”庭瑶缓缓道,“四妹妹他们还蒙在鼓里,得替他们解惑。并约束那头的人。倘或不加留心,闹出了些什么事故来,宗室且可夺爵,何况异姓郡主乎?” 福王脸色沉了下来:“如果圣上诚心不想给郡主之爵,徐景昌与庭芳必死无疑!” 杀人,可比夺爵要容易的太多。圣上,你动了杀心么? 第310章 汪汪汪 镇国公府内 太夫人揉着太阳穴道:“真真是峰回路转。”镇国公的处事风格,从来稳扎。勋贵家不出幺蛾子,荣华富贵都不会缺,犯点小事朝廷更懒的计较。没想到区区一个次孙的婚事,能闹的比戏折子还精彩。他们当初上赶着结亲,次后也没想着过河拆桥。和离,是真的想好聚好散,庭兰就不适合镇国公府这样的大族。留在府内,倒交代了小命。本朝固然风俗苛刻,但再嫁也不是不行。叶阁老曾做过学政,上哪找不到个温柔体贴的读书人?不过穷些,赔上些许银钱便罢。这个钱,镇国公府亦出的起。哪里知道就闹到了这个地步。 镇国公道:“无妨,京城叶家不足为惧。” 镇国公夫人急道:“不知郡主是否记仇?她可是替姐姐出过头的。” 镇国公淡淡的道:“她姐姐过的乐意,她还能强出头?当务之急是把利弊与科儿分说清楚。一个内宅妇人,夫君哄哄不就行了。” 镇国公夫人道:“只怕不大好哄。” 镇国公道:“没什么不好哄的,她能为了点子流言蜚语上吊,证明其心性不坚。随便几句好话说了便是。她家现如今连个正经长辈都没有,你亲自去接了回来。天下间两口子吵架闹着要休妻的多了,有什么稀奇。” 镇国公太夫人道:“只怕光科儿哄还不够。一则科儿实不喜欢她,能哄的有限;二则家里人多嘴杂,她自己懦弱,妯娌间少有不掐尖要强的。” 镇国公道:“当务之急是别在惹出事端,过了这一阵风,管她怎样。”没说出口的是,各家各户死媳妇儿的多了,若非节骨眼上,堂堂公府岂能叫一个女眷上吊给唬住了?将来要死要活随她去吧。镇国公毕竟是混官场的人,看人看的透彻。就庭兰的性子,未必同姐妹们有多亲近,只别太过,大家面上过的去,谁管她死活。镇国公亦是厌恶庭兰,只不过自家幼子那副模样不好意思多话罢了。 面对一大家子,镇国公夫人心力交瘁。庭兰还得她去接,儿女都是债,躲不脱的。夫妻两个分头行事,镇国公见夫人出门去了叶家,他自去后头寻杨怡科说话。 杨怡科被父亲打了一顿,还躺在床上叫唤。当日镇国公在气头上,奴仆下手就不轻。娇生惯养的他哪里吃过这等苦头,不能恨父亲,便把庭兰恨了个死。听闻母亲要去叶家接人,若非当着父亲的面,只怕要捶床大骂。 镇国公长期在军中,日常多半严肃。只看了儿子一眼,就再次把杨怡科镇住。而后,缓缓道:“妻者齐也。” 杨怡科不服,却是当着父亲的面,不敢放肆。只低声道:“她那模样,如何齐的起来。” 镇国公道:“打一开始,齐的就不是夫妻之间,如若夫妻有齐,还有什么夫为妻纲?还有什么姬妾?齐说的原本就是两个家族平起平坐的地位。婚姻结两姓之好,你娶的不是叶庭兰,而是叶氏。叶庭兰嫁的也非你杨怡科,而是镇国公府。” 杨怡科怔住。 镇国公道:“阁老的孙女,王妃的妹妹,郡主的姐姐,可否配的上杨家次子?” 不待杨怡科说话,镇国公继续道:“她好与不好,不是你纵容妾室的理由。打小儿就说滥的浅显道理,再不懂,我也只好清理门户了。” 杨怡科张了张嘴,还是不敢说话。 “管好自己的女人,是夫主的责任。”镇国公道,“你没法子管好,就别想有那么多。就譬如领兵打仗,管不了人,就去做你的小兵。为父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毕,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杨怡科的房间。 福王的信件快马加鞭的送达江南,徐景昌接到福王的信,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就是他不喜欢朝堂的缘由。理智上知道福王之不易,可依然无法接受庭瑶拿庭芳当枪使。庭芳好不容易摁住刘永年,如若没有郡主之事,将来回京又要如何面对流言?以他对东湖的控制力,尚且隐约有闲谈庭芳过去之事,在京城他又算什么呢?当日邱蔚然那句“小嫂子”,周围人看庭芳的眼神,他怎敢忘?可已至此,只能接受。把信拿回房中,递给庭芳。真不想拿糟心事给孕妇添堵。 庭芳快速扫过,果然眉头紧锁。 徐景昌忙安慰道:“结果总是好的,算来是咱么赚了。” 庭芳摇头:“为了这点子事儿,册封郡主还是太过。”庭芳心里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按说圣上如此封赏,咱们该进京谢恩。如今只怕最好别去。” 徐景昌问:“你觉得京中有危险?” 庭芳叹道:“老皇帝又不是疯了一个两个,谁知道他打什么主意。稳妥的补偿方式有许多种,比如把夺了的定国公封赏与你,我便是超品国公夫人,够堵多数人的嘴了。再叫贵妃娘娘多宣召我进宫几趟,连公府门第都不敢再说。如此猛招,不该是一国之君出的。” 把夺了的公爵赏回来,足够补偿了。定国公看着怂,是因为他本人太怂,而非国公真的就不值钱。看不上国公的,除了皇家,满朝堂也就那几个数得上名号的权臣。稍微争气点的国公,谁敢小视之?赵总兵如果不是国公,且有的爬,想要二十几岁就身居高位,呵呵。何总兵五十多的人了,也不过在职位上能跟赵总兵平起平坐而已。庭芳有些头痛,郡主,当真就只是看着光鲜。真想善待不是这么玩的,捧杀亦是杀。 徐景昌揉揉庭芳的头发,道:“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越疯咱们反倒有利。公正持平了,还有殿下什么事儿?何况圣上说了,怜你有孕,不必回京谢恩。不管他是不是客套,咱遵旨便是。” 庭芳道:“圣上是懒怠见我们。我们家跟皇家,可是隔着血海深仇。”太子全家尽亡,信那龌龊的皇帝不迁怒叶家?而她们叶家更是被昏君坑的够本。恨不得砍死了对方,还是别见面彼此添堵。 夫妻二人正说话,豆芽进来道:“夫人,任先生有请。” “知道了。”庭芳站起来道:“一起去么?” 徐景昌道:“我还要去作坊,你先忙。”庭芳接过内政,他更能腾出空儿来研发武器与练兵。如今可用的人奇少,当然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包括他自己都是。 庭芳点点头,独自走去了正院。进得书房,看见了任邵英桌前的一大摞账本,便道:“今年的账算清楚了?” 任邵英忙起身见礼,庭芳忙道:“先生又同我讲客气。” 任邵英笑道:“已是不客气了,按规矩是要磕头的。” 庭芳道:“咱们尊甚劳什子规矩,往日该如何还是如何。”一群造反派,装给外人看就好了,自家还真能高兴了朝廷封赏?她的工资可是该找福王领的。如今低调为上。坐下打开账本,一本本的翻着。粗略浏览完已是申时。合上账本,庭芳不由道:“盈利数十万两,咱们小打小闹已是惊人,将来还不定能翻出多少倍。” 任邵英苦笑:“这点银子够干嘛使的?郡主看支出账本,火器改造、训练就占了大头。也就是江南水土丰饶,军营那边自己种地管自己口粮,不然且养不活那么多人。过日子是绰绰有余,养军队还差的远呢。” 庭芳道:“东湖体量太小,还是得加大贸易。” “谈何容易?”任邵英道,“幸而朝廷积弱,不然……我是不敢想的。”天下只能顺势而为,太平盛世想出点花花肠子决计不可能。来到东湖三年多,港口今年才开始盈利,勉强把之前的亏空补齐。不过好在钟表虽逐渐疲软,旁的货运量却开始增大。洋人不过年,正月里他们大抵也是跟着不能休息的,正好趁着旁人娱乐时捞上一笔。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朝廷岁入的八成都耗在了九边与黄河上,庭芳当然知道运营一个政府与养家糊口不可同日而语。数十万的收入,只为享受可以过的无比奢侈,可要想做点事业,缺口便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无怪乎眼下这一群人生活都相当朴实,不至于过不上更好的生活,只是被钱坑多了,习惯性省俭。庭芳又看了回账本,笑道:“先前还当寻我花了无数银子,现看来才九牛一毛。” 任邵英也笑了:“可不是。那些只是看起来钱多。”说毕,又道,“搁寻常人家来讲,够败几辈子了。可咱们不同,自来仗着皇家,翻出多少银钱都算不得硬本事。咱们呀,志向不在此。” 庭芳笑了笑没说话,不是不能以赚钱为志向,只是这个时代,哪怕只做个安分的商人都是不行的。做任何事都得上头有人,既如此还不如做个上头人来的划算。不一味的奢侈,衣食住行花不了多少钱。安全才是最宝贵的存在。 查完账本,又处理了些琐事,庭芳才信步回房。屋里点起了灯,大大的炭盆把房间烧的暖融融的,两个丫头挨着火做针线。见庭芳进门,忙迎了上来。庭芳摆摆手,示意她们继续做事,自己进了卧室,靠在罗汉床上发呆。她得封郡主,再怎么觉得圣上离谱,事情却是僵住了。不能让平郡王顺利的即位。从老子手里抢皇位叫夺储,从哥哥手里抢,便是谋反了。在我国的地界上,父死子继比兄终弟及要名正言顺的多,也就是说从圣上手里抢了皇位后,福王登基需要清洗的人就会少,朝政能更快的稳定。 一朝天子一朝臣,平郡王上位本来就要杀一批,他们再篡又得杀一批。这不是开国初年,天下虽初定,但各个势力其实已经降的降死的死,还地广人稀,朝堂上掐掐问题不大。现在?给个机会刘永年没准都能搞个藩镇割据。朝堂再乱,他们篡位就没有意义了。亡国之君的朝臣,还不如做海盗潇洒呢! 庭芳伸手剪了下烛花,眼前登时亮堂了些许。眯了眯眼,要如何才能再阴平郡王一把呢? 第311章 汪汪汪 古代生活节奏慢,通常而言进了腊月浓郁的新年气息就迎面扑来。彼此的年礼等物,甚至在冬月就开始预备。例如庭芳送进京的年礼,因路途遥远,担心有变,不到腊月就已抵达各处。至腊月中旬,各家主妇重心都移去了除夕夜宴。哪知圣上猛的一个册封,朝廷冷不丁多了个郡主,众人又只好忙不迭的补礼。不管圣上目的为何,此刻不送,那便是轻视皇家,要混不下去的。一国郡主,初次册封,礼还不能轻了。偏偏运河结冰,北方的年礼愣是送不过来,闹的租用徐景昌船队的商户,年前最后一波生意尽是替京中权贵们拉年礼了。 又有,东湖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徐景昌在此建了码头,才带来了今日之繁华,并且人流与客流与日俱增,本地人跟着越过越好。依附徐景昌发了财的民户们,也纷纷凑钱送礼与庭芳——便是不讨好,起码别得罪了。再加上合作的商户们的礼,徐家的大院子里竟堆的满满当当,不独正院与徐景昌夫妻的住所,连房知德的院子、华松的院子都占尽了,还是有些放不下。庭芳实在无力整理,只得先堆着,等到正月里闲了再慢慢收拾。 到年二十八,送礼的人还络绎不绝。刘永丰亲押了四口箱子的大礼,抵达东湖,求见郡主。庭芳自是不见,怀孕本来就比平时疲倦,便是她身体好,也懒的折腾太过。扔邱蔚然去见了,刘永丰半丝恼意都无,只托邱蔚然带了一句话:“年礼颇多,只怕郡主与仪宾看不过来,小人送的不值什么,刘家二房主要贩的是各色布料与丝绸,替郡主与仪宾预备了几套大衣裳,聊表敬意。” 庭芳还真没有郡主级别的衣裳,随着圣旨来的礼服只有一套凤冠霞帔,郡主的常服都得自家预备。居于东湖本就朴素,以实用为主。忙乱中更是来不及制作,东湖的裁缝水平寻常,太繁复的服饰便是做的来也慢。并且民间逾制的虽多,但敢逾到皇家专享级别的罕见。正说过了年往苏州定衣裳,刘永丰的年礼便至。不得不说刘永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替她准备了四大箱子的衣裳,真是用心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无怪乎昔年平郡王上蹿下跳,豪门世家且争的你死我活,何况皇权! 郡主的服饰华丽非常,十来天的功夫赶出来,动静自是不小。刘永丰前脚出门,刘永年后脚就接了消息。对堂弟恨的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偏叫刘永丰赶了巧宗儿,他再送就只得比刘永丰的还要仔细。在家想了半日,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抬脚出门寻楚岫云去了。 楚岫云正在算账。一年到头,青楼里唯有过年最清闲,如今恩客们都回乡团聚,妈妈桑手里的姑娘们都跟着放了假。她们比寻常女眷有钱些,趁着年前货品繁多,三三两两的相伴逛街去了。会芳楼里静悄悄的,正房里的算盘声听的尤其分明。楚岫云不大精于账目,不过是核算一遍,心里有个数罢了。刘永年掀帘子进来时,楚岫云稍微惊讶了一下,立刻起身相迎。笑容还如往常一样温婉,只内心不再有任何波动。 好悬没死在刘永丰床上的楚岫云身体大不如前,脂粉掩盖不住虚弱。刘永年对她自然失去了兴致,过来不过是有事相商,年前各家各户都有事,便开门见山的道:“那叶郡主喜欢些什么物事,你可知道?”天下郡主多了,说一声郡主,谁知道叫哪个?有封号的叫封号,没封号的外人多半冠个前缀,例如福王家的大郡主二郡主之类的。庭芳没有亲王爹,无法叫排行,众人稍微卡了两日,就约定俗成的背地里管她叫叶郡主了。 楚岫云亦得了庭芳册封的消息,知道刘永年想讨好,想了想道:“似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首饰上头白玉与珍珠她常戴,但没有她也不在乎。徐仪宾经营海运,有的是钱,郡主还有俸禄,依我说竟别拿她当女眷,再好的首饰布料她哪里就稀罕了?老爷家里可收着上好的笔墨纸砚?她一手好字,送些用的上的还好些。这会子大伙儿都往衣裳首饰上想,老爷送笔墨,一下子就显出来了。”早听说庭芳有孕,楚岫云原想送些补品,次后想了一回,还是作罢。既是出去了,自是恨不得与会芳楼一刀两断,没得费力不讨好,反而惹恼了她。楚岫云养了她一场,又丢了,心里多少有些酸意。一个人生活,挺寂寞的。 刘永年暗自筹划了一番,默默列了个单子,又问:“还有别的什么?” 楚岫云顿了顿,不大确定的道:“她似喜欢兵器。” 刘永年想起当日庭芳利落的身手,道:“她果真擅骑射?” 楚岫云道:“嗯,骑马射箭都好,近身打斗也很厉害。我不大通那些,只会看个把式。”楚岫云其实不大想搭理刘永年,可刘永年失势她就得落到刘永丰手里,两权相害取其轻罢了。故还是绞尽脑汁的替刘永年谋划,细细的回忆庭芳的生活习惯,良久才道,“听闻她有孕,送兵器太忌讳。东湖小地方远不如淮扬繁华,不若咱们还是正经些,送那琴棋书画等物。旁的人没有那样快的消息,且摸不准她的喜好。” 便是不忌讳,刘永年一时也找不到上好的兵器。幸而家里还存着几张好琴,凑上一凑,亦不算差了。想着要费尽心思讨好一个昔日被他玩弄于鼓掌间的女人,刘永年心中的阴霾怎么都挥之不去。攥了攥拳头,又颓然放开,心中冷静了些许,把心中的单子补全后,才有空打量楚岫云。瘦了好些,家常脂粉不如平素做生意时上的厚,更显的面色难看。现还用的到她,便关怀的问:“屋里一股药味,你熬药呢?” “是。” 声音有气无力的,刘永年挑眉:“身上还没好?” 楚岫云微微笑道:“没什么大碍,只还得将养一阵子。”刘永丰当日想套庭芳的底细,楚岫云如何肯说?不说可能被刘永丰虐死,但说了一定会被刘永年虐死。不说,还能捞个忠字儿呢。她又不傻。然而她越是不说,刘永丰就越狠。就在她以为自己快死时,刘永年阻止了堂弟。再培养一个老鸨,不止精力问题,还有时间。楚岫云养了整个冬天,还是体虚,却非人力可强求了。 刘永年要预备族中祭祀之事,交代了一句:“年后再不好,就同我说,我替你寻个靠的住的大夫。”说毕,起身离去。 见刘永年的身影消失在院中,楚岫云疲倦的躺回塌上。果然一旦憔悴,就被丢的毫不留情。幸而还能管理会芳楼,否则那日便要死了。青楼一辈子,没有一个亲人。原先还当刘永年待她多少有几分情谊,如今看来,只是她自作多情罢了。楚岫云颓然的想:赚了那么多钱,又怎样呢那些钱也不是自己的,刘永年想抢便能抢了去。她孑然一身,便是刘永年不抢,待她死了,谁又敢跟刘家来抢她的遗产。刘大官人,你真是好算计! 想了一回,更是无力。想透了也不过如此,起身喊了丫头,收拾好账本。之后疲倦袭来,沉沉睡去。 刘永年的礼物赶在除夕夜送到了东湖,他没有亲自来,而是派了心腹老仆。庭芳正忙年夜饭,扔给徐景昌处理。因有刘永丰的贴心在前,徐景昌早猜着刘永年送的必更如意。打开箱子看了一回,笑着对任邵英道:“都是你们文化人用的东西,可便宜你们了。” 任邵英笑道:“比京中那些送补品药材绸缎的是强些。是了,说起京中年礼,郡主说药材都有个期限,过了便不好。我不通医理,且先寻出单子,把药材捡出来,开春了能舍的舍了,贵重些的放生药铺子里寄卖了,省的浪费。” 徐景昌摆摆手:“管家经别同我说。四妹妹前儿还说,琐事太多,估量着你忙不过来。年前已是写信去京中,看能否把钱先生请来。” 任邵英心中一跳,忙问:“哪个钱先生?” 徐景昌道:“原先我们老太爷的幕僚,打小儿看着四妹妹长大的。自来能干人不多,且不知钱先生现有没有东家呢。还有个杨先生也不错,只不如钱先生亲厚。那两位旁的不论,头一条信的过最要紧。” 任邵英笑容不变,心里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叶阁老的心腹啊!那必然亦是秦王妃的熟人。他与秦王妃不熟,好容易跟庭芳混的熟悉些,竞争对手便来了。他一个人是有些忙不过来,但一添便添了个如此重量级的,将来可真是有的打擂台。看了一眼徐景昌,心中暗叹:福王身边的人,除了自己,竟全是叶家一系。从未想过分权制衡,他们的殿下可真是……就不怕将来被架空么? 第312章 汪汪汪 庭芳从回到徐景昌身边就一直连轴转,她得尽快掌握生意的大致走向,得给作坊进行数学培训,得自己练习骑射武艺,还得照看好忙疯了的徐景昌并跟着一起混的众人。旁的也就罢了,海运那摊子事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学的会的,少不得慢慢补课。直到年三十安顿好年夜饭,才得闲松了口气。没有趁手的人真累,翻年过去必要添人了。庭芳歪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今夜的年夜饭分开吃,外头请了个戏班子,由任邵英带着作坊里的骨干,周巡检作陪吃酒。徐景昌夫妻二人懒怠应酬,便回房自己吃。 徐景昌现在外头走了个过场才进屋,桌上架着个火锅炉子,咕噜噜的冒着白烟。统共夫妻两个,用不上四碟八碗,火锅甚好,吃什么煮什么。再看庭芳已歪着睡着了。徐景昌走近坐下,心疼的抚摸着庭芳的脸。随着庭芳的回归,他省了无数的事,但事情总是在那里,他不用做,自然得庭芳去做。厚重的衣服掩盖住稍微隆起的腹部,这几日晚间一直盯着的话,可以看到肚皮上有一小团游动。那是他们的孩子在渐渐长大。 庭芳睁开惺忪的双眼,问道:“你回来了?” 徐景昌忙问:“吵醒你了?” 庭芳笑笑:“本是想事儿,竟是睡着了。你回来了便吃饭吧,今晚就咱们两个,可以好好说说话儿。火盆里我还埋了红薯,可香了。” 徐景昌笑道:“已经闻到了,我还当是下半晌两个丫头淘气。” 庭芳翻身起来道:“丫头才不肯吃红薯,豆芽说她打小儿就只吃过红薯,在来咱们家之前一口白面大米都没尝过,再不肯吃红薯的。”说着走到桌边,准备吃年夜饭。桌边被她放了两个大大的圈椅,上头垫着厚垫,可以很没形象的窝在里头吃。 徐景昌看庭芳盘腿坐着,笑道:“亏你想的出来,幸而只有咱们两个,不然可得挨训了。” 庭芳见徐景昌端正的坐在圈椅上,感叹人类底层代码之奇妙。像她,礼仪学的再好,也只当生活技能,能不遵守的时候果断扔去天边。而宫廷里长大的徐景昌则是不同,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行动坐卧都不会有一丝随意,哪怕只有夫妻二人也不例外。土豪与土鳖啊,相差简直天壤。幸而徐景昌从不拘着她,两个人求同存异,一个腰背笔挺,一个沙发土豆,相处甚欢。 庭芳嗜好咸辣,但怀着孩子,只得忌口。锅底是奶白色的清汤,涮着羊肉,稍微蘸点蘸料吃着,嘴里淡的出个鸟来。吃上几口就没了兴致,索性扒出红薯,捏开,用小勺子挖着送进嘴里,享受着香甜软糯的滋味。夫妻两个没有多少交谈,毕竟徐景昌更习惯食不言。但气氛安逸的让徐景昌有些恍惚,前几年都是跟着外头那一群过除夕,觥筹交筹热闹非凡,可心里的孤独感总是挥之不去。今年的除夕只有两个人,心里却被填的满满的。父母缘分早已断绝,福王迟早是君臣,外头的只是同僚,唯有庭芳,是真正意义上可以一直在一起的……亲人。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家。他们将来会有很多孩子,徐景昌想象着几个萝卜头围着桌子乱窜,庭芳炸毛的样子就有些想笑。其实他家四妹妹年纪还挺小的,就要当娘了,真是不知道怎么说。 二人安静的吃完饭,丢开碗筷,就跑回了卧室。两个丫头自是出去外头跟着吃大餐,可晚间还会回来,庭芳最不爱做家务,是决计不可能擦桌子洗碗的。而徐景昌更是大爷出身,就没有做家务的那根弦。只好等丫头来收拾了。庭芳打水洗漱,放下卧室与客厅之间的幔帐,又爬到床上,放下帐子。拔步床有两层,与其说是床,更像个小房间。床头柜上的玻璃灯架被她点亮,舒服的滚到枕头堆里,朝徐景昌勾手。 徐景昌扒出一个空隙,道:“堆了满床的枕头,都不知睡哪儿。”说着,捏起个毛茸茸的熊,扔开,“兔皮做的熊……” 庭芳笑道:“本想用濑兔皮做,太贵,不舍得。将来等咱们发了财,且看我做一床的动物。” 徐景昌哭笑不得:“果真现在当娘是早了点儿。”庭芳年纪比他小太多,当时本来是想再过二年再说的,结果……咳……徐景昌想起自己的不坚定,确实挺丢脸的,亏他还在边疆历练过。现在看庭芳的孩子气,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只不过事已至此,唯有日后好好补偿了。伸手挠了挠庭芳的头发,果然见她跟猫儿一样舒服的眯着眼,又笑了。 窗外发出砰砰两声清响,透过帐子与窗户纸,能隐约看到外头闪耀的火花,不知是谁家烟火。庭芳从来不立危墙之下,坚决不碰那玩意儿,往年在叶家就不玩,只看看便罢。徐景昌倒是玩的多,看着烟火就笑:“我小时候在宫里,年年都陪着殿下放着耍。” 庭芳笑问:“想你家殿下哥哥了?” 徐景昌笑而不答,却是道:“如今还是叫他殿下吧,若从亲戚叫,真不知该叫他叔叔还是哥哥了。” 庭芳道:“我这郡主,也不知从什么辈分去算。按说郡主碰上亲王,不是叔叔便是哥哥。我们还罢了,你说殿下的孩子,管我们叫什么?哥哥嫂嫂还是姐姐姐夫?” 徐景昌亲了亲庭芳:“叫他们操心去。” 庭芳挑眉:“今儿是你招我。” 徐景昌无辜的道:“亲都不能亲了?” 庭芳探到徐景昌怀里,咬住他的脖子,而后放开,舌头一卷。徐景昌的呼吸立刻就加重了。庭芳笑嘻嘻的道:“我可满三个月了。” 徐景昌避开庭芳的二次骚扰:“别闹,我不敢碰你。” 庭芳岂能放过?用一根手指按住徐景昌的唇:“我怀孕,你可不能再绑住我了。” 徐景昌无奈了:“合着就为这个?你别捣乱,将来也不绑着你。” 庭芳撇嘴:“第一回是我捣乱么?”分明是哥哥你太嫩啊! 徐景昌脸微微红了下,道:“好了,是我的不是。” 庭芳大笑:“好师兄,你怎地还那么容易脸红啊?” 徐景昌气的直捏庭芳的胳膊:“谁跟你似的厚脸皮!” “怎么就厚脸皮了?”庭芳理直气壮的道,“夫妻生活,人之大伦。不这样那样,你的孩子打哪儿来?” 徐景昌:“……”他错了,他不该跟庭芳辩论这个话题。然而分神间,庭芳已经在动手拆他的衣带了。徐景昌再次:“……” 南边取暖靠火盆,不似北方有个大火炕,以至于室内温度始终偏低。她们二人还只是靠在床头说话,故还穿着薄棉衣。庭芳无比怀念有火炕的时候,这好几层的,太特么难拆了!徐景昌拿着个比他还主动的老婆,真是无言以对。见她已经憋了好久的坏,索性如了她的意,直接放弃抵抗。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庭芳精神抖索的起床,顺道调戏自家帅哥,俯身亲了一记:“早。” 徐景昌恨道:“幸而我是个吃闲饭的。” 庭芳抛了个媚眼过去:“所以你不能造反,不然便是‘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徐景昌起身换衣裳:“你可真有信心。” 庭芳趴在她的毛毛熊上看帅哥,笑道:“旁的信心没有,祸国妖姬什么的,简直太轻而易举的。不过也得看我乐意不乐意啊。长的不好的就算了。” 徐景昌喷笑:“合着我有如此八字,多亏了这张脸!” 庭芳摇头:“错!不止有脸,还得有身材。你小时候儿再好看,我也没下手不是。” 徐景昌:“……”你小时候……小时候……难道九岁就想着调戏男人了吗? 庭芳又道:“譬如福王那小身板儿,便是比你还好看,我也不搭理。”说着一抬下巴,“我就喜欢你这样儿的!”男性荷尔蒙!!! 徐景昌笑道:“得了,我回头拜谢小舅舅去。不是他打小儿训着我,再没法子娶你的。” 庭芳大笑:“然也!”说毕,利落下床,换上大衣裳,“咱们得去正院了,年初一,上上下下都要朝我们磕头。”日常可以不摆郡主架子,但正旦当日就不能违了规矩。郡主的身份,对徐景昌的事业是有加成的。纵横商场,“徐仪宾”三个字,就可镇住一切宵小。也为他们的海运增添了一份保障。他们现在的处境,其实跟盐商一样,富贵不是来自自己的努力,而是特权。既然是特权,就不妨来的更猛烈些。造反派从来不嫌钱多。 夫妻两个身着大礼服,走到正院。年初一,家里所有的大门都一开到底。徐景昌与庭芳坐了首位,迎接着来拜年的诸人。邱蔚然一个头磕下去,憋屈的想死。他与徐景昌打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深厚。而徐景昌后来的艰辛都因生母早逝所致。而母亲的直接死因,就是被个青楼女刺激的早产。他的姑母死了,他的小表妹死了。当时他尚年幼,可那种难过一直记在心里。万没想到今日要对一个青楼女俯首称臣。本来徐景昌就尤其纵容庭芳,到现在更是不可能有反击之力。夫主二字,碰上了皇家全是浮云。哪怕庭芳现在掐死了徐景昌,都是不用偿命的。邱蔚然心疼自己的膝盖,更心疼徐景昌的处境。可是他却无可奈何。一直不喜欢泼辣的庭芳,今日尤甚! 随着众人起身,邱蔚然看着徐景昌的笑脸,咬牙切齿:你竟真的就这样认命了么? 第313章 汪汪汪 邱蔚然一个打酱油的,别说脸上的不高兴没有带出来,即便带出来也没人搭理。周巡检正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抱大腿呢。眼瞅着任邵英同庭芳越来越熟,他却没有任何进展,心里早急的冒火。他原是东湖驻军,这么个小破地方,统共也没几个军户,家里早败落的不行。混到二十几岁,全凭着小时候随父亲习武打下的功底卖力气吃饭。徐景昌来到东湖后,不动声色的将原来的巡检弄走了,再把一穷二白的他提拔至巡检。渐渐的,混入了那个隐藏的军营,成为了众人羡慕的心腹之一。 东湖的驻军本来很少,九边都在减员,何况江南?他们原本驻守在此,是为了防倭寇的。现如今倭寇好些年没动静,朝廷更不想养他们。军屯的田地早被豪强霸占,日子过不下去,差不多的人都跑的干净。他也是偶尔务工回来,撞见的徐景昌。现如今东湖的驻军,说是朝廷的官兵,却同淮扬驻军一样,都是私人养着。不独他们,整个江南都是如此。豪强需要打手,他们需要吃饭,用个不好听的词儿,就叫狼狈为奸。可谁又想大爷不当,跟那帮子小白脸卖好儿?还不都是为了口饭。现如今他能吃酒喝肉,全是徐景昌有钱。不然别饿死就不错了,也是朝廷命官!那狗皇帝,无怪乎人想造反! 周巡检垂眸,他能做到巡检,是因为他是本地军户。可也正是因为他是本地军户,对徐景昌而言,必然远不如更加一无所有的流民值得信任。军营那头,还有几个从大同过来的,虽在大同时没有香火情,然而一个地方出来的,听着就亲香。最让他郁闷的是,这么长时间足够让他打探出来庭芳也曾在大同居住过。换言之,庭芳一旦插手军务,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庭芳会不会插手军务?周巡检一点也不想赌小概率事件。当初她才从青楼爬回来,就立刻涉足海运事宜,可见她并非是个囿于内宅的小女人。徐景昌又宠她宠的没边儿。当初徐景昌去青楼说是为了找人,谁有信他真的不碰姑娘?哪知找到了人,就再也没去过那种地方,连庭芳怀孕了都不去。青楼,东湖左近也是有的。周巡检不得不相信徐景昌对其夫人,真的是言听计从的。想走夫人路线,周巡检也只好跟着忘记了青楼的存在。一个二十多岁没老婆的汉子,愣是不敢踏足。因为他不信庭芳对青楼没有刺。大腿还没抱上,他最好老实点儿! 偏偏任邵英还刺激他!大过年的,众人都喜气洋洋,任邵英随口一句:“周巡检翻年好有二十七了吧?是该寻个媳妇儿了。” 你妹!也要寻的到啊!周巡检郁闷的半死,他早想娶亲了好么!可他又不想娶本地人,关系太复杂,不利于大业。流民么又不大方便,他好赖是个官身,娶个流民不是招人眼么?看了眼庭芳身边的豆芽,名儿起的真好,真是个小豆芽!顿时对徐景昌产生了无尽的哀怨,你买丫头能买个大点儿的吗? 走完过场,庭芳就被穆大工截住,一大群技术党凑在一起开会,那酸爽!任邵英华松与周巡检听的头痛欲裂,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火速撤离,跑去外头喝酒了。东湖镇泰半的生意归洋人,洋人又不过年,故穷怕了的东湖人逮着机会就赚钱。大年初一的,满街都是开了门的商户。三人随意找了家酒楼,要了一桌酒菜,就开始闲聊。 华松一口闷了一大杯,直呼好爽:“唉我也是蠢了,竟没想到出来吃饭,管家婆管起家来,当真下死手啊!” 尼玛!红果果的炫耀!周巡检正拍马屁无门,任邵英更是立刻要面对钱良功,二人的危机意识浓郁,恨不能把那站队站的铁板一块的华松打死。枕头风厉害啊!华松本不是很招徐景昌待见,结果好么!现如今捞着的笑脸比谁都多。就徐景昌的那节操,他手底下的人不一门心思走夫人路线才怪!活脱脱的老婆奴,众人鄙视之! 任邵英没好气的道:“你就作吧,叫郡主知道了,扣你零花钱。” 华松立刻讨好的道:“好先生,你可千万别告状。” 任邵英道:“你别喝多,喝多了我瞒不住。我怵她。” 华松奇道:“你怵她什么?” 任邵英:“……”这天没法聊了!果断抛弃华松,去跟周巡检说话。 任邵英人老成精,早知道周巡检在想什么,他们不是一拨儿,并非竞争对手,反而可以合作。有心卖个好,便提示了一句:“郡主一直抱怨没人使,过了年要从京里请人呢。” 周巡检一个幼年丧父的主儿,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摸爬滚打到今日,亦是十分精明。闻弦知雅意,顺道同情了一下被抢饭碗的任邵英。安慰道:“先生熟惯了海运,替你寻几个打下手的,也是好事。” 任邵英呵呵笑道:“你道我今日提及你的婚事,是随口胡噌么?” 周巡检忙道:“请先生指教。” 任邵英笑道:“郡主已有身孕,过得几个月就要生育了。孩子可不是光生了就完事儿,大户人家的主母就没有亲自带孩子的。家里通只有两个不顶用的小丫头,依我看京里必要送丫头婆子过来。叶家在京无多少人口,还得靠秦王妃挑人。”说着顿了顿,“秦王妃上哪挑人去?” 周巡检眼睛一亮:“殿下府上!” 任邵英摸着胡子笑道:“正是。巡检别嫌是丫头,王府的丫头可不凡。如今王府亲卫营长的宜人,昔日便是殿下的大丫头之一,送与了郡主,又叫郡主放了良,认了干亲,好生嫁了五品官儿。咱们家的郡主,最是大方和气的。” 华松:“……”大方算的上,但庭芳有过和气吗?吃了口菜,又抿了口酒道,“咱们家的郡主,大抵只对女眷和气些,你拍马屁也拍的没个边儿了。” 任邵英笑道:“就是说女眷,华百户可见过巫宜人?” 华松道:“见过啊!当年跟着四丫头去的大同。那会儿四丫头女扮男装,整个总兵府里就巫宜人一个女孩儿,那起子亲兵见天儿卖好。最终叫刘营长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周巡检忙问:“怎么个近水楼台法?” 华松道:“总兵大人忙的很,徐公子与四丫头多半都是他教授,四丫头记他的好儿,可不就把丫头给他了么?不是我说啊,咱们郡主大方和气是没有的,护短才是真的。”说着狂拍周巡检的肩膀,“你别只想着她的丫头漂亮温柔,我跟你说,娶了她的丫头,你胆敢弹一指甲,或是有旁的花花肠子,她能跟你没完!”说着嘿嘿笑道,“像公子学习就对了。” 周巡检笑道:“老婆可不就是用来疼的么?” 任邵英:“……”轻咳一声,再道,“我是听说,郡主不许人纳妾的……” 华松挖着鼻子道:“哟,你还想着纳妾啊?这年头娶个媳妇儿多么不容易!” 任邵英道:“士人本就可纳妾。” 华松撇嘴:“那是你们读书人,我们不行。”说着正色教导周巡检,“咱们跟他们不同,他们只管在家里读书,咱们可是要上前线杀敌的。说句到家的话,这年头女人难活,倘或咱们死在战场上了,她必要改嫁。没谁愿意养个拖油瓶,你的崽儿她愿不愿意照看好,就看素日的情分了。你待她好,她不舍得你,改嫁了照样把崽儿养大。你若像那些兵痞,一味打老婆。嘿!你活着还行,死了她一准儿扔了你的孩子,自改嫁去。” 任邵英道:“哪里就有那么多狠心的女人了。” 华松冷笑:“你们嘴里那些三贞九烈全是废话,谁听谁傻!我在大同那么多年,就没见过搭理那些话的。不说远的,四丫头搭理过?她要认了你们那一套,早该去死了。女人精明着呢,想让人守寡养孩子,族里得让她有饭吃有照应。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不照应她,又不是她的孩儿,她才懒的带。周巡检你要是听了他们的胡话,顶好先去拜个菩萨,保佑自己长命百岁。” 周巡检与华松都是军户,有些事不提还好,提起来心中就有数了。本朝不像前朝那般规定军户只能与军户联姻,但多半人以群分。可屯田不够,养不活那么多孩子,女孩儿能活下来的极少。以至于军户娶妻一直是个大难题,像他这个年岁单身的常见。华松说的都是实情,撇下孩子改嫁的多了。文人嘴里的三纲五常,跟他们从来不相干。朝华松拱拱手,多谢老前辈提醒。 任邵英笑道:“这可殊途同归了。” 周巡检举杯敬任邵英,京中来的丫头,卜一出现就能吸引众人的眼。任邵英大概也会帮他,只要表现的好,捞走一个很有希望。不就是学学徐景昌么?有什么要紧。位高权重可纳妾的时候,还不定多少年。那么久远的事,想它作甚? 华松搞不清对面两人无言的交易,还当任邵英单纯替周巡检说亲。想想他们军户就是惨,一个丫头争的你死我活。那起子权贵,一个人都不知道占多少。邱蔚然就在屋里养了四五个,见天儿争风吃醋,简直暴殄天物!都是世子,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第314章 汪汪汪 自古以来屁股决定脑袋,金饭碗里躺着叫人喂大的,与未成年就颠沛流离讨生活的人,所想的必然不同。邱世子还在别扭,旁的人早想法子钻营了。不过徐景昌谢他当日的一哭之情,实在没法子让他上进,钱财方面倒不拘着他。有心想替他娶个媳妇儿,成国公家的名声又太差。基本上成国公家能养出徐景昌之母这种角色,纯属偶然。 徐景昌长相随母,嫡亲的姑舅表弟邱蔚然单从五官上看是很不错的。偏偏气质太猥琐,拿出去骗人都不好使。徐景昌作为表哥,不好意思往门第差的扒拉。只能搁下了。就如红楼梦里的宁国府,便是冢妇,公府门第都只能联姻七品官抱养的弃婴,闹的后世无数人猜测秦可卿的身世。哪里有什么身世?名声差成那样了,好人家的女儿谁去填火坑,可不只能往下找么?徐景昌瞧着邱蔚然一脸萎靡不振的样子,只觉得心好累。技术党会议开完之后,有些为难的对庭芳道:“邱表弟那处,几个丫头你……能管管么?”女人家为了争风吃醋,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的。邱蔚然不能再胡闹下去了。 庭芳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我看难管,你自家是勋贵出身,还不知道他们。丹书铁券的富贵,都糟蹋到如今的模样。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没几个有诰命的。嫁了勋贵家,尤其是世子,竟是十几岁就有超品,算诱人的了。但就是没有人愿意。不是我说你们,真是太过了。” 徐景昌道:“我可不是勋贵家养出来的。娘娘不曾细教过我,可潜移默化总是有。至少她教殿下教的极细。” 庭芳奇道:“那还把殿下教成那样?” 徐景昌忙道:“那是殿下天生少根筋,教秦王的时候,也没避着殿下啊。”说毕又不好意思的笑笑,“小时候就嫌那些烦,灌到耳边都不肯听。现在吃亏了。得,我不说表弟了,我也一个样。” 庭芳压根懒的在邱蔚然身上花心思,人要奔着死路去,旁人是拦不住的。纵欲过度是什么下场,在古代还用多说么?不过看徐景昌的态度,便问:“你待他到底什么章程?” 徐景昌木着脸道:“我管不住。我不会管小孩儿。” 庭芳苦着脸道:“我是真不想管熊孩子。实话与你说,不看在我舅母的份上,我连陈恭都不想管。按说你家舅母亦是杨家女,怎地邱表弟比陈表弟还操蛋啊?” 徐景昌道:“咱们二姐夫还操蛋呢。勋贵哪家都人口众多,有赵尚书小舅舅那样的,自是有不中用的。我现想起来都后怕,不是在宫里养大,便是我活下来,活成表弟那模样,还不如死了。” 庭芳道:“何不食肉糜!”邱蔚然的小日子爽着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徐景昌笑了:“算是吧。我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到底是表弟。” 庭芳道:“不是我表弟。” 徐景昌怔了怔。 庭芳认真的道:“师兄,我们虽是夫妻,可是很多事并非是表面上的那样。就如邱世子,算来是我表弟,可是我真揍他并不合适,你揍他便名正言顺了。再说个例子,我家二姐姐那样子,我能骂你不能骂。这些个复杂的亲属关系,最好别互相掺和。哪怕在殿下心里,待我好,也只是为了你。” 徐景昌有些难以理解,在他的概念里,夫妻一体,自是没什么分别。 庭芳噗嗤笑了,单纯的小鲜肉! 徐景昌登时泄气:“明明你比我小那么多,回回说起世情,就总觉得在你面前,我就是个小孩儿。” 庭芳抿嘴笑,在我面前你就是小孩儿啊!老阿姨一脸慈祥:“你就别跟我比内宅的人情来往了,我打出生起学的就是这个。你学过吗?有人教过你吗?原本,我可是一辈子都要跟这些狗皮倒灶的玩意歪缠的,吃饭的本事嗳!” 徐景昌捏了捏庭芳的脸:“你就哄我吧。” 庭芳拉了徐景昌的手:“你陪我去收拾房叔叔的屋子,过几日房夫人就要搬来住,咱们家现在乱的很。那是我娘家人,归我管。” 徐景昌点头称是:“对,对,我也是你娘家人。” 庭芳笑个不住,天地君亲师,徐景昌是她二叔的学生,她若嫁了别人,这货还真是她正正经经的娘家人。夫妻二人说笑了几句,走到房知德的院中,看着下人收拾。年前庭芳收了无数好东西,捡了能用的铺陈。不一会儿,院子里便富丽堂皇起来。看着比庭芳的屋子还鲜亮些。 徐景昌算看出来了,庭芳的性子还同小时候一样,谁待她好,她待谁好。谁惹毛过她,呵呵。邱蔚然欺辱过她,不报复回去已经很给面子。看来是不能指望庭芳这位熊孩子杀器出手了。暗叹口气,人各有命啊。 庭芳扭头看徐景昌,不大高兴的样子,先心软了几分。徐景昌确实有些妇人之仁,但她不能指望一个人单对她好,人的思想是系统工程,没法子精分。那会儿他们光有个师兄妹的名分,都时时替她着想,何况一块儿长大的邱蔚然。庭芳扯扯徐景昌的袖子:“我真把表弟哭爹叫娘,你可别心疼。我管熊孩子的规矩,是落到我手里,亲妈都不许插手管教的。” 徐景昌又是一怔。 庭芳又道:“只是邱表弟那样大了,你给我个准信儿,要管到什么程度?指望他能做什么?” 徐景昌笑对庭芳道:“别太顾及我,你还怀着孩子呢。我顺嘴一提,只别闹的太过,叫他年纪轻轻就……咳……也没想着让你管陈恭那样,太费心思。过一阵儿,我就要送他回京了。咱们的事儿越来越多,他在这里不够裹乱的。”再说将来也会越来越危险,邱蔚然还是呆在京里安全。 庭芳摆摆手:“红颜祸水,谁让我栽了呢。”多少得让邱蔚然有命回京,不然徐景昌得愧疚死了去。 徐景昌:“……”喂!你是不是抢我词儿了? 庭芳又笑:“换个人,必不让我如此上心的。” 于是又被表白了么?徐景昌觉得一阵阵儿的肝疼:“我说四妹妹,你别把我当姐儿行吗?” 庭芳一滞,然后故作忸怩:“真这么明显?” 徐景昌一把将庭芳抱起:“回房!”我要你知道咱们两个谁才是姐儿! 房知德年初六就带着母亲抵达了东湖。可见房夫人这几年真的过的很不如意。庭芳接到信儿,从里头迎了出来。房夫人见了庭芳,就要行礼,庭芳忙扶住:“夫人万不可同我生分了。” 房夫人道:“礼不可废。” 庭芳笑道:“好夫人,咱们都是老邻居了,您同我讲什么礼呢?” 房夫人还是执意的福了福,庭芳侧身避过,无奈的对房知德道:“叔叔也不劝着些。” 房知德道:“幸而爷爷不在了,不然叔叔今儿不朝你磕头就要被打死了。我说侄女儿啊,您能耐!我就回家过个年,您这爵位也升的太快了吧?原还想出了十五再带着我娘来小住,好么!听闻你封了郡主,我年初五就被族里扫地出门了!” 庭芳道:“叫你过来溜须拍马?” 房知德道:“可不是?对了,咱们仪宾呢?” 庭芳携了房夫人的手,一边走一边说道:“去作坊了。” 房知德道:“大过年的也不歇几日?” 庭芳苦笑:“作坊就是个高危地带,不是左近的这个,是军营那处的。我只隐约听了一耳朵,说是什么炸了,死了好些人。他自是要去处理。” 房知德忙道:“那我也去瞧瞧。” 庭芳道:“你先歇着吧,他早做惯了,任先生都没去。”自古搞化工实验,就是超高死亡率。现才是武器改良,如有幸真的开始搞工业革命,钢铁厂造纸厂等每年吞噬的人命列出来都是极恐怖的数字。那是科技的代价。 几人进到院内,房知德吓了一跳:“我的院子?” 庭芳没搭理房知德,只对房夫人道:“夫人既来了,不如意的就只管改。不瞒夫人说,我现在只有两个小丫头,很忙不过来。夫人若得闲,还望多指点一二。”房夫人曾经能管阁老府,今日管个小院绰绰有余。有了她,庭芳正好儿不用再管鸡毛蒜皮的琐事。 房夫人当然有心腹婆子,此地的状况早听儿子说了,知道庭芳不爱管内宅,便道:“郡主有用的上老身的地方,老身必不敢辞。” 庭芳笑嘻嘻的道:“夫人同我娘年纪差不多,可别自称老身,我怕我娘哭倒长城去。” 房夫人笑了笑,她与陈氏都是未亡人,哪里还怕老。幸而养出了个好儿子,晚年不至于凄凉。仔细看了看庭芳,面色红润,精神气十足,便笑道:“如此,阁老可放心了。” 一语双关,既是说房阁老,亦是说叶阁老。庭芳笑道:“多谢房爷爷惦记。” 房夫人眼睛一酸,又硬忍了,勉强道:“是房家不守承诺。”太子亡故后,房阁老旧疾复发。临终前,抓着叶阁老请求找庭芳的信,已是说不出话来,却死死盯着长子房知远。房知远答应的好好的,待到房知德从京中赶回,立刻翻了脸。不然以房家在江南的实力,何须等到庭芳自行逃出?听儿子说起庭芳逃跑的过程,真是惊心动魄。换个人早死八百回了,房夫人把继子恨了个死。寻一个姑娘,多大的事儿?别说怕麻烦,真怕麻烦编个福王要紧的姬妾,再有势力,谁还真敢跟皇子抢人。无非就是把钱袋子看的死紧罢了。房夫人一百个瞧不上继子,那做派儿,还不如她个小门小户的出身,也配叫阁老长子,我呸! 庭芳忙劝道:“各自有各自的苦衷,房伯伯或是已尽力了。事儿都过了,夫人不必再挂着。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房夫人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的道:“郡主,您离好好的,可还远着呢。” 第315章 汪汪汪 庭芳勾起嘴角,先阁老夫人,果然不凡!点头笑道:“不过天恩浩荡,唯有谢主隆恩。”明白人都能看出事情并不简单。圣上想暂堵众人的嘴,众人也只好如他的意。但圣上前科很糟,过河拆桥的事儿干的多了,谁信谁傻。好在他们的目的不是做富家翁,这几年大可挟郡主之势捞足好处。待到将来,就不是看他想不想反悔,而是看福王的态度了。 房夫人露出一丝笑容,不到十岁就能替家族传信的姑娘,时隔多年,依旧那样伶俐。还是跟聪明人打交道舒服,儿子没有跟错人。随着丈夫历经京城风云房夫人,对房知远两口子那点子道行,简直不想提。房知德若不争气,她还要去替儿子争一争家产,现房知德胸中有抱负,谁还惦记着那点子玩意儿?阁老的儿子,最要紧是政治遗产,而非钱财。人走茶凉,房知远接不上,他们这一支就算断代了。好在当初交好叶家,勉强由房知德接上,很有可能再续辉煌。 庭芳抿嘴笑:“夫人是北边人吧?不知在南边过的可还习惯” 房夫人笑道:“早晚要回北边儿,能见识江南风情,亦是难得之美事。”说毕,顿了顿道,“江南豪族实力过强,将来还请郡主对房家手下留情。” 庭芳挑眉,日后的江南,是必然遭到血洗的。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不会容忍天下半数赋税重地被人瓜分。自古以来,科举与经济总是密不可分。自从有了京杭大运河,关中平原又因郑国渠河床下切而逐年减产后,经济重心从宋开始逐渐南迁。加之明中期又在江苏发现了大盐田,江南更是繁华到了极致。也就有了读书的实力。 就古代的生产力水平,想要供出一个进士是极难的,除非天资卓绝之人,绝大多数都是举族之力供养。投资科举,是风险最大亦是收益最高的行业。江南的举子渗入朝堂后,又反过来滋养家乡。对局部形成良性循环,却是拆了帝国的基石。朝廷内阁,现如今都是江南人轮流坐庄。未必做到首辅,但内阁里一定有块蛋糕。昔日是房阁老,现如今是首辅袁阁老。袁家与房家有亲,恰是刘永年之妻族。可见江南纠葛之深。房夫人所谓的“求情”,并非真的替房家说话,而是表明她能看的清形势,在冲着庭芳孔雀开屏。 房夫人看庭芳笑眯眯的,知道她听的明白。这种你来我往的把戏,都是熟手。二人端着茶杯,相视一笑。 喝了一回茶,房夫人才开始絮叨家常:“郡主好有三个多月的身子了吧?” 庭芳道:“差不离。” 房夫人一脸慈祥:“仗着年纪大些,我便唠叨两句。稳婆乳母之类的,要尽早预备。现就看好健康干净的孕妇,临到头了未必寻的到好的。” 庭芳点头称是:“才我娘写信来也是这么说,我是想自己奶孩子,又怕没奶,还是有备无患的好。”母乳对孩子很好,对自身的恶露排除亦有绝佳的效果。这是自然进化的力量。庭芳不打算逆天而为,只是东亚人种没母乳的概率不低,在没有配方奶的时代,有条件的话须得做两手准备。 房夫人笑道:“自己奶是更好,只怕夜里起的次数多,精力不济。赶上乖巧的还罢了,赶上不乖巧的,”说着指着站在一旁的房知德道,“他小时候儿,一夜哭八回,三个乳母才哄的住他。” 房知德脸一红,埋怨道:“娘!” 房夫人忍着笑对庭芳道:“我却没生养过,许多禁忌都不知道。若是令堂在此就好了。” 庭芳道:“我娘是想过来,叫我给拦了。那年我走丢了,她一直哭,才养好了些许,很不敢叫她劳动。山东是个好地方,且将养几年,日后再接进京才好。我那大表哥已娶亲生子,她镇日带着侄孙子做耍,倒也惬意。” 房知德奇道:“陈谦娶亲了?” 庭芳道:“是呀,房叔叔想娶亲了么?” 房知德道:不想!” 房夫人笑道:“待长几岁吧,哥儿横竖不急。这会子挑不到好的。我做婆婆的小心眼儿,媳妇不好毁三代,真是宁缺毋滥。” 庭芳道:“怪道儿房叔叔不急,合着是夫人太从容。” 房夫人道:“不瞒郡主说,我自是着急的。可如今他无家族依仗,又居无定所,好人家的女儿哪个肯嫁与他?可惜郡主无合适的姐妹,不然倒要厚颜相求。” 庭芳从不乱点鸳鸯谱,即便姐妹有未婚的,她也不想接话。婚姻之事,还是要看缘分。房知德母子一路赶来,定是有些疲倦。庭芳不便过多打搅,约定次日一处吃饭,先行告辞。房夫人领着儿子庭芳到门外,又目送她消失在拐角,才折回屋内。满意的看着一直恭敬站在身边的儿子:“这就对了。先前还怕你仗着幼年情分太肆意,如今看来是我白操心。” 房知德笑道:“便不是四姑娘,只是徐夫人的,都不敢放肆的。” 房夫人叹道:“原是一样的人,就分了尊卑。都是你大哥不争气。” 房知德道:“随他去吧,他如今做的越绝,将来我还越清闲。不然哪有自己得势不拉扯兄长的?”房知德不由冷笑,一个郡主砸晕了族人。连房知远都抱怨父亲当日不把他留在京城,以至于跟新出炉的郡主无半点香火情。什么房家不重钱财,只敬诗书。狗屁!不当官的人家,万贯家财都守不住。往日他赚了钱,众人只看他的笑话儿。现如今有了皇家做保障,立刻就变了颜色。宗族,呵呵。 房夫人低声道:“别太得罪了,虚与委蛇为上。四姑娘的郡主位不稳当。” 房知德道:“没法子,郡主有一丝波动,他们还会翻脸。稳不稳当咱们说了不算。” 房夫人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罢了,横竖你非长子,咱们亦非本支,管他们呢。那些又拉又打的把戏,我不是不会耍,没什么意义。你先歇着吧,过年四处应酬,过二日又要出海,别太累了。” 房知德嘱咐道:“东湖挺自在的,我若不在家,娘闷了只管带着人出门逛逛。” 房夫人笑着摇头:“偌大的徐家,单靠郡主一个人,必把她累的够呛。我不会闲,得替她管家。” 房知德怔了怔:“这样好么?” 房夫人笑道:“傻孩子,不替人做事,人家怎么会记着你的好?你与徐公子先前都没打过交道,现又少有见面,远不如在他跟前的人亲近。我同郡主亲近了,也是一样的。将来咱们的人越来越多,不趁早往跟前凑,谁还记得你是哪个呢?幼年情谊?”房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儿子,“你才同她上了几天学?好意思称幼年情谊么?” “呃……”好像当年是没跟庭芳耍过几日,房知德挠挠头,怎么印象里很熟的样子? 房夫人趁机教导:“郡主此人,极易让人记住。但她就未必记的住你。别自以为是。” “是。”房知德心中有些遗憾,昔日邻家可爱的小妹妹,已是他的君。细细品味着来时的路上母亲嘱咐的话——见面时,我可以跪,你不能。最好唱作俱佳的作揖玩笑。正经场合不可错一丝规矩,私底下却不可泯于众人。暗自叹了口气,没谁料的到今日啊!真是被大哥坑死了,当日就肯去找的话,两家的维系会更深。可惜了。 房夫人拍了拍儿子:“我不用你管,你管好自己即可。” 房知德笑道:“我去军营一趟,新年头一回见面,是该去拜见仪宾的。” 房夫人点头:“很是,那才是正经上峰,去吧。” 庭芳回到房中换了衣裳,就去后头练长枪。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望着天空,今年是个暖冬。不像后世,暖冬会觉得更舒服。在古代,暖冬往往意味着灾年即将来临。没有足够的降雪滋养土地,种植就得更依赖地表水;没有足够冷的气温,害虫就会泛滥。六年前长江发过一次大水,如此温暖的气候,很有可能是厄尔尼诺再次袭来。庭芳凝了凝神,得尽快知道东南亚那边的情况,如果那边现在开始旱灾的话,东湖很可能在夏季爆发洪水。面对天灾,人类太弱小了,唯有早作准备。 练完长枪,又牵了马小跑了一段,才回房换衣裳。豆芽摸了过来,悄悄对庭芳道:“房家的姐姐好漂亮呀!” 庭芳笑问:“房家哪个姐姐?” 豆青道:“是房夫人的丫头,两个都很漂亮。郡主,你说那是不是房公子的小老婆?” 庭芳道:“不是。” 豆青道:“真可惜。” 庭芳笑问:“有什么可惜的?” 豆青脸一红:“总觉得那么漂亮的姐姐,就该嫁好人家的。” 庭芳但笑不语,房知德现在是决计不敢纳妾的。本来就年纪偏大,再弄个庶长子出来,正常人都不会跟他结亲。按照古代男人的节操,只怕宁可逛青楼都不会带回家。但提起丫头,庭芳便对两个半路出家的笨丫头道:“过了正月,我需要正经的大丫头了。” 两个丫头脸色开始发白,对望一眼,彼此的表情都是惊恐。几个月都没学会好好伺候,她们要被抛弃了么? 第316章 汪汪汪 庭芳看着吓傻了的两个丫头,哭笑不得:“你们自己说说,能干什么?”到现在都还没学会梳头,她再不寻帮手,孩子生下来可不得累死她。 豆芽带着哭腔道:“郡主,别撵我们走,我们做什么都行。” 庭芳笑道:“按照我家原先的规矩,你们这么大的孩子,是该做小丫头的。得跟姐姐们学上好几年,才能贴身伺候。你们好好学,把该学的都学会了,大些的姐姐嫁了人,就轮到你们了。你可是仪宾特特买回来的,别丢他的脸。” 两个丫头大大松了口气,只要别被赶出门就好。再换个地方,上哪里有顿顿白米饭管饱。庭芳近来在研究基础机械,顺道儿把能记得的初中物理默写出来。没空搭理两个丫头,便从柜子上拿下个匣子递给豆芽:“里头全是糖果,你们俩拿去外头分了吧,别忘了房家的丫头们。” 豆芽欢呼一声,抱着糖匣子跑开了。豆青却是没动,站在庭芳身后道:“我伺候郡主笔墨。” 庭芳问:“想识字吗?” 豆青点头,又问:“再买丫头,郡主要专挑识字的么?” 庭芳道:“我以前的丫头,没有不识字的。你想学我改日寻个人教。或是你自己打听了,问我拿银子,正经拜师去。” 豆青笑道:“是。” 庭芳见她上进,不免多说了一句:“梳头是门技术,学会了将来就可做梳头娘子。这门手艺可以做到很老,你能一直赚钱,夫家就不会看轻你。” 豆青咬了咬嘴唇:“我必须要嫁么?” 庭芳笑道:“随你,但多一桩本事总是好的。譬如我要生个姐儿,你会梳漂亮的发髻,旁人不会,就只得调你去伺候姐儿了。便是不离了我身边,总要有擅长的物事,才能出头。我早年有个丫头,读书识字懂医术,如今已经是五品宜人了。” 豆青瞪大眼:“五品?好厉害!” 庭芳道:“她讨人喜欢,自是嫁的好。当年争着想娶她的多了。任何时候,多一门手艺,生存的概率都要大的多。”说着晃了晃手中的书,“我且还要不停的学习,你比我如何?” 豆青道:“不敢比。” 庭芳道:“是不敢比,我打小儿的条件不是你们能比的。但既然底子薄弱,就更应该努力。咱们女人比男人生活艰难,只有更用心,才能活的好。” 豆青应了。 庭芳随她在一旁伺候,自己接着看书。 比较努力的商户初五就开始营业,不努力的过了元宵也开始出门。结冰的运河无法行船,精明的生意人纷纷转投了更便宜方便的海运。只是毕竟太祖有令,片板不得下海,大伙儿暗戳戳的发财罢了。自家有船队,往山东和京里带东西都是极便利的,船队要去天津,得先绕行渤海湾,中途可卸一部分货。陈氏记得庭芳爱吃葱烧海参,年前就送了好大一盒。这会儿开春了,庭芳又回送了许多江南土产。不得见面的母女,就靠着互相传递的物件,聊解思念。 至正月二十三日,一艘大船停靠在了东湖岸边。上头下来了衣着光鲜的一队人。徐景昌远远见着,就迎上钱去,笑着拱手:“钱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来者正是被庭瑶从家里挖出来的钱良功与杨志初。钱良功不敢受徐景昌的礼,先俯身拜见,徐景昌忙扶起:“先生还同原先一样精神。”又问杨志初好。 钱良功忙道:“蔫了好些年,得郡主相召,即刻就精神百倍!” 徐景昌笑道:“老先生休讲客气,我们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原是一家人。” 钱良功又寒暄了几句,方才问道:“郡主可好?” 徐景昌道:“好着呢。先生去见见就知道,人长大了,调皮捣蛋的劲儿还那么着。” 杨志初笑道:“仪宾打小儿就喜欢郡主调皮捣蛋的劲儿。” 徐景昌爽快承认,领着钱良功与杨志初,并从京里捎过来的丫头往家中走去。此时行船都没个准头,徐景昌是大略估计到了时间,忙碌间歇顺道来瞧瞧就赶上了。东湖统共没多大,码头与徐家相去不远,徐景昌便带着人慢慢的走着。 钱良功左右打量着东湖情形,尽快熟悉环境。当初叶阁老助太子逼宫,怕众人都跟着送死,举事之前忙忙打发了他们带着银钱撤走。然而这几年在乡间日子不是很好过,京畿附近一直有邪教,都知道他有钱,闹的很不安生。他只得装成虔诚教徒,把家产尽数“捐”了,才得了一丝安宁。剩下藏起来的钱,再不敢花用,日子苦不堪言,不到年节连肉都吃不上。听得庭芳有请,麻溜的跑了出来。路上七八天,同杨志初闲谈,都是差不多的情况。两位老幕僚相对苦笑,非生活艰难,谁又想去再次搞造反的勾当。 一行人走到徐家,进了二门,庭芳已得消息,赶了出来。钱良功与杨志初都带了小厮,加上四个丫头,十来个人顿时堵了门。房夫人来了十几日,内宅事物尽数接过,庭芳果断的把新来的四个丫头先扔给了房夫人,自己先同钱良功叙旧。 钱良功与杨志初看到庭芳因怀孕微微发福的脸,当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就没见过几个被拐去青楼还能在正当红的时候逃出来的姐儿。彼此问好,任邵英同周巡检闻风而至,几个人又是一番厮见。任邵英先是跟太子混的,比钱良功体面的多。现如今颠倒过来,彼此打个照面,就知对方不是善茬。庭芳把几个人的表情尽数收在眼里,下属之间的良性竞争是好事,她要管的不是竞争,而是不允许恶意使绊子。太安逸了哪来的上进心呢?不是么? 各怀心事的一群人,都笑容可掬的往里走。正院东间放不下那么多办公桌,钱良功与杨志初就被安排去了西间。徐家场院有限,少不得叫二位挤一个院子。不过庭芳都过的朴素,幕僚更是不好恣意。现在大家都是卯足了劲儿干活的时候,大事已成时再享受不迟。众人在正厅废话了好一阵儿,才放了两位新来的去后头休息。 房夫人管家一把好手,两位幕僚才进院门,热腾腾的饭菜已经送上。因考虑他们的小厮跟着长途跋涉,怕伺候不周,调了两个丫头与两个男仆先替他们准备好一切。正事,等安顿好了再说。 日常管家很简单,但再简单都是耗时间的。有了房夫人帮手,庭芳轻松了许多。待知钱良功那处已妥当,便唤来新得的丫头。走路舒缓从容、面上低眉顺眼,至近前,齐齐拜见新主子。一看做派,就知受过专业训练。庭芳心情不错,她姐姐挑的人,大可放心。温言叫起,先问:“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为首的丫头道:“奴叫翠荣。”又介绍其余三人,分别是翠华、翠柳、翠绿。很标准的丫头名字。 庭芳又问:“你们原先是在福王府当差的?” 翠荣道:“回郡主的话,奴先前是伺候殿下的。” 庭芳木了一下,平儿当初就是福王的八个大丫头之一,那会儿情况特殊才送给了她。现在又不着急,能贴身伺候福王的,都是顶级的素质,她大姐太狠了喂!不由看向其余三人:“你们原先是伺候哪个的?” 翠华答道:“奴是秦王妃的丫头。” 庭芳:“……”再问一回,发现翠柳翠绿倒是寻常,不然她可真不好意思了。 翠荣笑道:“王妃说按照郡主的体面儿,至少得凑齐八个。可殿下府中人口多,暂调不出那么多人。便只打发了我们四个过来。还望郡主见谅。” 福王满院子小老婆,可不得遭遇用工荒么?庭芳笑道:“委屈你们千里迢迢过来。” 几个丫头都道不敢。 王府的丫头,一举一动都不凡,豆芽看的目瞪口袋,豆青更是心慌。差太远了!怪不得郡主一直很不满意。 只听庭芳又问:“你们识字么?” 翠荣答道:“奴略识得几个字,王妃先前有嘱咐,道是郡主喜爱用识字的丫头。奴等才疏学浅,在路上时问两位先生学了些许,只怕不够郡主使的,还请郡主指个人教授一二。”被秦王妃选中,翠荣心中狂喜。福王很少睡丫头,他老人家直接睡的是宫女。不能做福王的屋里人,府中亲兵又多是老弱病残,只能一辈子做丫头。哪知峰回路转,竟叫她来伺候叶郡主。跟过这位的,至少都是地主之妻。她有信心嫁的不差。 可做人丫头,哪怕是亲王的丫头,都无需识字。翠荣还是小时候儿学了几句三字经,好奇之下认得自己的名字。选丫头是立刻就显了出来,当日就奓着胆子去缠夏波光。夏波光忙于作坊,顺手把她扔给了她的前辈,如今被叫做巫宜人的那位。看巫宜人惬意的日子,翠荣更是发狠。苦学了一月,便吃下了整本《千字文》,只还不会写。被送上船后,又去缠钱良功与杨志初,把《百家姓》背了。 四个丫头里本就是翠荣为首,此时认得了字,更是不同。那三个见她行事,惊的赶紧学,生怕太落了下风,不招主子待见。如今也都是磕磕碰碰的能背《三字经》的主儿了。头一日见面,果然先问是否识字,四个丫头皆是一身冷汗,幸好预备的早,好险! 庭芳满意极了,对翠荣道:“日后两个小丫头,就交与你们带。” 豆芽与豆青都是一凛。 然而丫头的文化水平,是不能报希望的。庭芳干脆吩咐豆芽:“你去外头说一声儿,叫请个老童生来家做先生。正经把字都学起来,也是一桩本事。” 豆芽抖着出门了。不多时,院中有人道:“郡主在家么?” 豆青掀帘子一瞧,竟是周巡检,忙问:“巡检大人有何事?” 庭芳心中疑惑,周巡检来干嘛? 第317章 汪汪汪 很快庭芳就知道了答案。周巡检进来时不自觉的用余光打量了下几个丫头,脸没来由的一红,真漂亮。随后赶紧凝神,对庭芳道:“才豆芽姑娘去外头说请先生的事儿,小人听了一耳朵,就有个不情之请。” 庭芳忙道:“巡检请讲。” 周巡检不好意思的道:“小人也不识得几个字,望郡主开恩,许小人旁听一二。” 庭芳笑道:“你愿学自然好。不过他们几个丫头,只怕进度跟不上你,你索性把想认字儿的集合起来,分班教授如何?” 周巡检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哪里肯分班,忙道:“我们粗人识不识字都不打紧,不敢给郡主添乱,只需旁听即可。” 此时文盲率超过90%,周巡检没受过正统教育,只怕还真不比丫头强多少。识字是极容易的,对先生来说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赶。人家肯上进是好事。便爽快答应了:“先寻个蒙师,日后你学的好了,便同我说,我再请好先生。” 周巡检笑道:“郡主还指望我们考科举不成?不做睁眼瞎就很好了。” 庭芳道:“若有天赋,考又如何?文武双全不好么?” 周巡检默默吐槽,仪宾且没有文武双全呢!面上不露出来,嘴里不住的夸庭芳之善行。庭芳还只当周巡检单纯想溜须拍马,寻常应对罢了。东湖虽规矩不严,但一屋子女眷,周巡检实不好多呆。说完正事便躬身告辞。 哪知东湖往年穷的叮当响,连个童生都没有。使人去问了一圈,回来报庭芳:“落第的童生行么?” 庭芳:“……”古代对识字儿基本要求是“识文断字”,没有标点符号,断句尤其重要。因为断句还闹出过很多争论,例如最经典的“民可由使之不可由知之”就断出了无数版本,连童生都考不上的主儿,别把她的丫头带沟里去。不是白话文的世界真讨厌。庭芳不得已,一面使人往别处寻先生,一面征用的正院外院的东厢作为学堂亲自授课。 庭芳出手,必然是德智体美劳综合发展。养老的华松被调过来当体育老师。第一堂就是教骑马,几个丫头看着高头大马,皆是一脸惨白。华松挥着马鞭道:“你们知足吧,便是在九边,也不是人人有资格学骑马的。比你们还精贵的东西,不是郡主,且轮不到你们摸呢。” 房夫人也来凑趣儿,把自己两个丫头扔给了华松。一行八个丫头里,倒有六个是美人。徐家院子里没有马场,直接在院子外头的空地上,引的路人都站在远处围观。教了半日,周巡检摸了过来,笑问华松:“有能跟郡主比的么?” 华松撇嘴:“那个叫翠荣的还凑活,其余的不想提。” 周巡检就问:“翠荣是哪个?” 华松笑捶周巡检:“就打坏主意了,仔细郡主摁死你。她正没人使呢。” 周巡检笑道:“便是我得了去,也不妨碍她给郡主使啊。咱们谁不是给皇家使的。你快告诉我是哪个。” 华松隐晦的指了指:“那个穿水红衣裳的。要论长相,翠华更好些。” 周巡检暗道:长的好有个屁用!暗暗记下翠荣,待下午上文化课,瞧她水平。如若文化亦拔尖,他定是要先下手为强的。 课程快结束时,庭芳与房夫人晃了过来,都笑问进度如何。华松道:“还行吧,姑娘家能指望多少。想要骑成你那样,得下大功夫,学不好还得挨打。你告诉我个准信儿,要教到哪个程度?比着平姑娘是一种教法,比着郡主你,可是另一种教法。” 庭芳歪头想了想,把丫头们都唤到近前,问:“女孩儿家把筋骨活动开来是顶顶要紧的,我不强求你们学成什么模样儿,但想要学骑射的,便提前说。” 翠荣想都不想的道:“郡主,奴想学!” 庭芳笑道:“行,只要想学的,就报名。” 翠荣对华松福身一礼:“请先生不吝教导。任打任骂,毫无怨言。”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庭芳身边本来有两个丫头。那两个一团孩子气,但搁不住人家来的早。想要盖过前辈,必须努力上进。六个丫头,将来还要补人,不做拔尖儿的那个,做主子的未必就能都上心。就如在王府,小郡主要开蒙,伺候她的丫头们首选识字、次选骑马。瞥了眼庭芳的肚子,将来这位的儿女,必同小郡主一般文武双全的。混个半师,比单做个丫头可体面多了。 庭芳的眼中闪出一丝赞赏!好丫头,是个人物。周巡检立刻顺杆子往上爬:“索性同郡主一般,连武艺都学了。我虚长诸位几岁,又在外头跑了几年,告诉姑娘们一句话,能打好过不能打。不说旁的,日后遇着夫婿发脾气,还能揍他呢!” 一语说的房夫人直乐:“周巡检好一副师兄的做派。” 华松大笑:“这可占周巡检便宜了。” 华松才百户,周巡检是他正经上司。房夫人调侃的是庭芳这个师父,可不是华松。庭芳狠狠的踩了华松一脚:“闭嘴!”周巡检在军队必须有权威,上司的职责不单是管理下属,还得维护直属下属的尊严。否则他们还管个屁。踩完华松,又正色对周巡检道:“巡检得空,也指导一二。这老货的花拳绣腿,很不够看。” 华松跳脚:“我怎么就花拳绣腿了?” 庭芳哼哼:“等我生了,咱再练练?” 华松立刻闭嘴。 周巡检巴不得能多多靠近丫头们,忙不迭的应了:“我横竖是个闲人,东湖驻军不用怎么练,有空就过来瞧瞧。”周巡检的两套身份,在东湖时必然要表现的游手好闲。众兵士只当他职业拍马屁,替兄弟们从徐景昌手里挣吃的,都挺服他。他日常把练兵交给副官,自己则是多在军营那处。如今不过是腾出点空儿来宅子里晃晃。只管练兵的人,比徐景昌清闲多了。 才开蒙,骑马先只练两炷香,之后都回房处理琐事。丫头不是小姐,主要任务是学习,旁的一概不论。丫头们还有活要干,打扫房屋、洗衣针线,都是耗时好力的事儿。从不曾剧烈运动的几个丫头,到了家里还不得歇。但看庭芳一直在做事,抱怨如何说的出口,少不得咬牙坚持。 到未时,正是一日中光线最强的时候。庭芳领着丫头们进了学堂。因进度不一,只能当他们全是文盲,从一二三四教起。上完语文,顺道儿把阿拉伯数字教了。培训庭芳做的太多,深知如果一开始就说难,新人们先畏惧几分,学的比蜗牛还慢。但最初就一股脑儿砸过去,什么难易统统不说,一脸理所当然你就应该学会的表情,摸不清门的新人们晕乎乎的就全跟上了。文盲有文盲的好,她们就不知道此刻脱盲不需要数学。还当是个人都要学。 头一日教的很简单,翠荣都懂了。可她只认得,不会写。拿着毛笔怎么样都别扭。看看周遭,都是这么着,稍微放了点心。咬牙回忆着方才庭芳示范的姿势,一笔一划的认真写着。钱良功背着手晃了进来,站在周巡检身后停下:“是手腕用力,不是手指用力。” 周巡检早察觉有人,只没搭理。扭头一看是钱良功,庭芳家的先生,顿时肃然起敬,忙问:“如何手腕用力?” 钱良功给纠正了半天姿势,又信步踱到庭芳方才示范时写的字跟前。看了一回道:“郡主还得练。” 周巡检咋舌,郡主的字儿已经够好的了,还要练!? 庭芳嗳了一声:“好先生,别落我的面子,我上课呢。” 钱良功笑道:“学海无涯苦作舟,郡主还年轻,万不可自满。” “先生教训的是,”庭芳道,“日常任先生得闲了教两笔,如今先生同杨先生来了,正好替我补补课。那四书五经我可真丢的差不多了。前日还笑我们房叔叔不敢见康先生,我比他还不敢见呢。” 钱良功道:“那玩意儿我要学的好,还做甚幕僚?大抵还能暂时对付着同郡主讲讲,将来小公子长大了,还是正经请他个两榜进士教去。” “比我强就行。”庭芳笑嘻嘻的道,“我不考科举,不会做八股都不打紧的。” 钱良功好赖中了个举人,只是没钱补缺儿,更没钱继续考,家里快揭不开锅了,才去混的幕僚。同任邵英一样,企图从幕僚入仕。毕竟有功名本就有做官的资格,只是没后台,连进士都未必补的上,何况举人。原是叶阁老承诺太子上位后,替他举荐,后来事儿没成。好在猫在叶家,一年赚上千的银子,他不能考了,儿子接上。方才不过谦虚,别说教庭芳,正经秀才他都教的下。三言两语间,就定了个专辅导庭芳的时间。 翠荣听在耳中,真是五味陈杂。原来到了郡主的份上还要学习,她都嫁人了还得上课。心中默默想,就是如此,才能成为本朝第一个异姓郡主么? 第318章 汪汪汪 三月,草长莺飞、春色宜人。然而圣上却无心欣赏。头痛欲裂的翻着折子。今年的雪下的尤其薄,紧接着就是华北地区长达两个多月的干旱。冬小麦减产近在眼前,甚至有绝收的可能。旱极而蝗,好容易安定了几年,又要遭罪。圣上都疑心他是不是不遭老天爷待见。打登基起就灾荒不断,地震、洪水、干旱、蝗灾、倭寇犯边、蒙古崛起、农民起义。亲政四十几年,就没省心过。福王出生那年,就干的华北平原冬小麦眼看着要绝收。哪知他一生下来,瓢泼大雨浇透了土地,当年竟没减产多少。喜的圣上直接赐封号为福,乃所有皇子中,除却太子外最早册封之人。 圣上放下折子,忽又想起长子亡故那日,也是阴了好久。待福王进宫哭喊,突然就天降暴雨,浇灭了火焰。到这会儿,圣上真的有些迷信了。出时自是要哭的,所以下雨了;先太子亡故时,他也哭的撕心裂肺。现在是不是想个法子让那货哭上一哭?好叫老天跟着下场雨?揉揉太阳穴,把不靠谱的想法扔出脑海,定了定神,在奏折上批示:“预备抗灾。” 结了大网,截住蝗虫,晒干了亦可做点口粮。然则还得从南边调运粮食。南边儿才插秧,去岁的粮食逐渐消耗,马上就要到青黄不接之时,又能调多少粮?圣上更是倒霉出了经验,但凡北方旱灾,南方接着就要水灾。湖广熟天下足,但特娘的湖广十年才一熟!今年可千万别又发大水!南边儿再来一次减产,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邪教壮大了。想了一回,又截下官员的禄米,横竖他们嫌弃是陈米不爱吃,索性拿去救灾。 华北地区人心惶惶。老百姓是愚昧的,先太子在世时,简直兵荒马乱。待他亡故,天下立刻风调雨顺。民间就有传先太子是妖怪,他死了反而太平。哪知不过三年,灾荒又至。难道一个太子是妖怪?个个太子都是妖怪?京畿几个邪教再度发力,借着眼瞅着要来临的灾荒,造谣说圣上被妖孽附身,一年要吃许多灵魂。先太子怜悯百姓,以身相饲。因是太子,便把圣上喂饱了。如今圣上把先太子消化干净,又来抓百姓了。联想圣上登基以来的鸡飞狗跳,众人由不得不信。本就惶恐的百姓,更加慌乱。 钱良功等人接到京城消息,心急火燎的把家眷接到江南。而在那么多在华北生活的人,又有几个逃的掉。岳娘子望着碧蓝的天空,再看看屋外快干裂的土地,心里急的冒火。她家几辈子的地主,存了不少粮食。可族人虎视眈眈,还有兵丁来抢。真的闹起灾荒,她们家如何独善其身?想了一回,唤来儿媳,快速往魏强家走去。 魏家这些年日子相当难熬,叶阁老亡故,庭芳失踪,陈氏离京,庇佑于叶家的魏家登时就陷入危机。几亩薄田的收入,仅够果腹。魏强的医药全靠往年积攒。魏娘子只得死命的纺纱,以期度过灾难。岳娘子进门时,魏娘子手脚不停,只抱歉的道:“我实忙不开,娘子有事请讲。” 岳娘子看看周遭,没有旁人,低声对魏娘子道:“我想带着儿子往京里投奔去,你同去么?” 魏娘子心中一惊,手脚不自觉的停了:“为何?” 岳娘子道:“天不下雨,我怕有流民。想寻个日子,悄悄儿运几车粮食进京,熬过今年再说。不然我家库里便是有粮食,也不敢去起。”岳家有好几个地库,搬空了一个,散出去两个,还留下一些种子,总能对付。可人在乡下就太不安全了。她京中有亲,带着粮食投奔很是可行。之所以拉上魏娘子,为的是他家无根基,可谎称搬家,车队大了就不显眼了。何况她儿媳是昔年庭芳的丫头,便是不告诉魏家,她不会报信? 岳娘子的儿媳,正是水仙。陈氏离京时,家下人能打发的都打发了。百合还小,带去了山东,顺手就把水仙嫁去了岳家。虽再搭不上阁老府的线,可水仙识字,不单没要多少聘礼,反带过来了四十两银子的嫁妆。又在高门大户里生活过,举手投足都是风范,岳娘子爱的不行,很是过了几年好日子。为此,岳魏两家走的越发近,魏文昊如今都是同水仙夫君混做一处,教学相长。 魏娘子苦笑:“我却是在京中无亲,也无多少粮食。今年还指着地里的收成呢,哪里敢走。” 水仙道:“我们去寻平姑娘,她定有法子。” 岳娘子也劝道:“正是了。横竖你们姑娘都找着了,你去吃平姑娘几个月,还怕姑娘还不起不成?你不好意思,就只吃粗面,你们一家三口嚼用一整年也花不到四十两。姑娘随手一个物件赏下来都不止。好娘子,不是我危言耸听,周遭儿真个不对劲。姑娘还心心念念叫文昊上学,若是出了个好歹,岂不是让姑娘心疼?再则,你们表姑奶奶是有文化的,或能教些诗书与文昊呢!” 魏娘子道:“我先想想。还得去瞧瞧表姑娘,她家过得好才敢开口,过不得也不好意思去投奔。” 官眷哪有过的不好的?只事情没紧急到立刻逃走的份上,岳娘子不便勉强,只悄悄嘱咐:“你可别漏了出去。” 魏娘子却不是那等犹豫的妇人,往衣服上擦了擦手:“我换套衣裳,就进京一趟。水仙你同去么?” 岳娘子替水仙应了:“替我问平姑奶奶安。”靠不上叶家,能靠上刘家也是好的。又对水仙道,“哥儿你别惦记,家里有我呢。你同你们姑奶奶玩二日也使得。” 水仙点头答应,跟着婆婆回家换衣裳。乡下人衣裳再好也简单,不一会儿就收拾停当。约着魏娘子,花钱喊了岳家两个男丁,陪着走到镇子上,再使钱坐了大马车往京中而去。 岳家两位族人,把魏娘子同水仙送到福王别院,看着她们进了门才走。福王别院和福王府一样,外圈有好些房舍供属官居住。三年来魏娘子也走动过几回,很是熟门熟路。找到刘家院子敲门,六婆打开门见是魏娘子和水仙,立刻就往里通报。小户人家没什么规矩,魏娘子两个径自走进院里,平儿就掀帘子出来了。 魏娘子朝平儿见礼,平儿侧身避过,笑问:“今日怎么得空来走走?快进来坐。” 别院远不如京中繁华,场院虽大,房子却小。三个人进得屋内,往炕上坐了。炕里头还睡着个娃娃,正是平儿的女儿。水仙探头看了一回,赞道:“越发好看了,长的像你多些。” 平儿笑道:“幸而不像他,五大三粗的可就嫁不出去了。”又对水仙道,“有一桩喜事想同你们说,偏几个月都没人去你们那头,不好送信。正愁呢,你们倒先来了。” 水仙忙问:“什么喜事?” 平儿道:“咱们姑娘叫朝廷册封了郡主,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水仙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魏娘子唬了一跳:“郡主,那不是得叫娘娘了?” 娘娘是个尊称,对皇家女眷甭管是什么份位,民间都以娘娘称之。别说皇家女眷,许多这个教那个教的,照样大把的娘娘。盖因老百姓分不清封爵的区别,朝廷也都懒的计较。但平儿还是解释了一句:“就是叫郡主。” 魏娘子有些难以理解:“可是圣上认了干亲?” 平儿想了想道:“勉强算是吧,主要是有功绩。”背后太复杂的事儿,就不用同魏娘子说了。省的传出去坏事儿。只教她在乡下有个招牌,不叫人欺负便是。 魏娘子登时喜笑颜开,他们家靠的就是庭芳。庭芳得势,他们就跟着鸡犬升天。先前还犹豫要不要躲到京城,现在半点都没有了。直接开门见山的道:“不瞒姑奶奶说,天气不大好,我怕有灾,能借姑奶奶的屋子躲上一年半载么?” 平儿一凛:“旱灾已显?” 魏娘子点头:“我们家没劳动力,田都是佃出去的。下雨了自然好,不下雨就真个得厚颜求姑奶奶收留了。” 庭芳的亲舅母,平儿当然不能袖手,忙道:“只你别嫌屋子窄,爱住便住。不能去殿下府里,旁的都好说。”又问水仙,“你呢?” 水仙道:“我家在京有亲戚,就不打扰你了。” 平儿问:“你婆婆的主意吧?怎么想着躲了?你家不是囤了粮食么?” 水仙苦笑:“不是躲旱灾,是躲教灾。” 平儿顿时明了。发源于她老家的白娘子教,如今已遍布京畿,甚至华北。京城其实也不安全。只不过福王别院有亲卫,还连着一大片属于福王的庄园。里头有许多退役的兵丁做佃农,还有生强力壮的劳动力,本身又低调,大抵是不怕的,至少比乡下小门小户安全。平儿叹了口气,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呢? 第319章 汪汪汪 魏娘子回到乡间,就大肆宣扬庭芳册封之事。乡间的人都已经懒得羡慕嫉妒恨了,老魏家的命格儿,大家还是当做传说好了,千万别当真。都是佃农,偏就选中了他家女儿做妾。做妾就做妾吧,乡下人家去大户做妾的多了。还生孩子生死了,更不值得一提。哪里知道那位姨娘生的女儿长大了竟是那般得脸,带的魏家哥儿都能读书上学。次后叶家败落,他家也起来了。不如往日过的好是真,可跟京里头的达官贵人还有联系。这些年过的苦些,不过是魏娘子硬气罢了。却峰回路转,他家又起来了。祖坟冒青烟的事儿,寻常人可遇不可求的。 因众人都习惯魏家的好八字,故搬家也格外的顺利。岳家几大车粮食在魏家的掩护下,驶离乡间。索性藏去了刘达家。为表谢意,岳家表示魏家三人的口粮由他们家包了。刘达家当然不缺这点子,但岳家会做人,更讨人喜欢些。不过几日,岳娘子就跟平儿混熟了,便是投奔寄居在亲戚家,人家都不敢怠慢。岳娘子的精明可见一斑。 岳家聚族而居,总有些地窖是众所周知的。岳老汉搬运了粮食后,又装模作样的回来了一趟,把地窖的钥匙交给了族长,只说要带着儿子去跟魏家蹭先生,暂住京城。若真有灾荒,岳家族人可开地窖取粮食,混个水饱。族长喜不自禁,多了一个人掏粮食他自家就轻松许多,在族中说了无数好话,高高兴兴的把人送走了。如此,岳魏两家成功逃离乡间。 四月,天气越发干冽。冬小麦的穗儿根本抽不起来。华北地区每日都在上演争水的械斗。朝廷邸报一封封往福王跟前过,愁的他想死的心都有。天下越乱他越好造反,可他不是单纯的造反派,他是圣上亲子,这片土地是他家的江山。往日不管事儿不觉得,如今却是恨不能跑去求雨!在钦天监的熟人,算来算去都没有雨。福王一封急件发给庭芳,试图让她给算算下雨的日子。 庭芳接到急件,看的懂个屁!她是学数学的,钦天监是天文啊!不待这么跨界的!她能做的,只有配合圣上的旨意,往华北地区源源不断的送网,以拦截蝗虫。头痛的看着地图,华北水土失调,极容易滋养蝗虫。看过往资料,平均两年多就有一次蝗灾。作为既得利益集团,庭芳自然是跟着郁闷。水泥水泥!硅酸盐水泥到底在何方?西方发明出来了么?没有水泥就无法快速修建大型水利工程,更没法让华北的水土丰饶。越是没有山林树木,就越容易有蝗灾。若能有水泥,或能抢修郑国渠也未可知。 蝗灾已成,天又无雨,华北绝收已经是铁板钉钉。钱良功等人只能把嫡亲的亲眷接到江南,撇下的是整村整村的族人。钱太太的父母兄弟皆遭了灾,音讯全无,日日在家垂泪不绝。最动摇国本的是,旱灾不比水灾。水灾发讯猛,还不认贫富,一个浪打下来,管你是天潢贵胄还是平民百姓,照淹不误。但旱灾则是缓慢的过程,早在三月份,反应快的人就开始跑。地主家有存粮,百姓家没有。饿死的只能是百姓。皇权不下县,每次旱灾过后,就是一轮疯狂的土地兼并。是以抗旱比抗洪还吃力。至少洪水过后,荒芜的土地可安顿流民。旱灾,肥的只有地主。 到四月中旬,福王实在忍不住了,上书请求禁止土地买卖。资料是庭瑶查的,效仿的正是开元初年。这片土地上的人,喜欢以史为镜。搞新发明创造,很难被人接受。但历史上有过的事,执行起来就顺利的多。资料很齐备,为了不露馅儿,都是福王亲笔,写的全是大白话。通政使看到福王一手丑字,却是条理分明,差点感动的哭出声来。把折子往怀里一揣,直奔乾清宫。 圣上接过折子,一拍脑门:“是我糊涂了!竟忘了还有这样的法子!” 通政使忙拍马道:“到底是皇子,臣等皆不及。” 站在身边的太子心中一跳,勉强笑道:“十一弟竟也看起史书来,有长进啊。”奏折整整二三十页,话语粗俗,却是尽可能的描述了他想表达的意思。包含了土地兼并的危害,以及禁令颁布后所需注意的事项。太子的心跳在加速,福王,竟是有执政之才的! 儿子争气,圣上心情多云转晴,朝通政使笑道:“是啊,难为他混世魔王的一个人,竟也想的到。”说毕,即刻颁旨,天下土地禁绝买卖。此招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你说禁就能禁了?但是颁旨在前,事后皇家想收拾地方豪强是,一抽一个准。至少,老家在华北地区的中枢官员,得火速写信回家,或能稍微抑制族人兼并。 北边受灾,从南边调粮,江南的米价登时如脱缰的野马。庭芳看着物价飞腾,眼皮直跳。她们积攒的粮食,仅够自己军队的开支。还得预备南边儿的水灾,是绝无可能腾出来的。江南城市化率为全国之最,无数人依靠的是买粮食为生,而不似农民自家囤粮。自有不法商人哄抬物价,江南的地界上,每日都能看见抢买粮食之人。连东湖这样的港口,米铺里日日尽空,红薯都没得卖。 然而辽阔的华北平原,需要吃粮食的太多了!京城只能持续调粮。前几年没有灾荒,全国多少存了不少,集中转运是可抗灾,问题又横在了眼前。朝廷没钱了!本朝一直穷的叮当响。前两年四处起义,圣上为了与民生息,即便知道风调雨顺,减免的税率也不少。朝廷当然也存了点钱,但那点子怎么够这样玩的?南边没准儿还发洪水呢!哪里能用尽了。面对哄抬粮价的商人,圣上恨的咬牙切齿,心里狠狠记了一笔,待过了灾荒,看他怎么收拾。 刘永年就是哄抬物价的其中之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刘家粮仓无数,等的就是灾年高价卖出。不过半个月,他已赚的盆满钵满。而刘永丰本人没有掺和粮食买卖,他贩卖的是奢侈品。华北灾荒,让江南门阀卖粮狠赚了一笔。赚了的钱,自然要消费。他跟着房知德不停的往西洋人手里购买宝石,然后借着关系网,在江南兜售。刘永年气的倒仰,他知道倒卖粮食是有罪的,但倒卖奢侈品没有。刘永丰在争夺族长之位上不遗余力,他能找到如此好路,所依靠的正是庭芳。 刘家兄弟一边席卷财富,一边争的你死我活。刘永年头痛欲裂的想,只要庭芳戳在江南,他的族长之位就不可能稳当。庭芳的逃走并不是秘密。先不提府兵吃的亏,她逃走的当天,乔装在大庭广众之下拖走徐景昌,就沦为笑谈。徐景昌在近海横行三年,江湖上有名有姓。他去寻徐景昌的麻烦,铩羽而归,那么大的动静根本瞒不住人。不消他宣扬,伶俐点的都已猜着徐夫人就是苏姑娘。只不过紧接着徐夫人变成了叶郡主,所有人齐齐闭嘴。甭管是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统统装死。 但不谈论不代表大家都忘了。刘永丰有意无意的在族里闲谈刘永年当年如何欺辱苏姑娘,众人便心中有数,逐渐倒戈。毕竟跟着个早晚要被整死是主儿,是没有前途的。而二房的刘永丰,已搭上了郡主的船。这就是刘永丰数次讨好的目的。他能否真的与庭芳建立交情不重要,族里人觉得他建立交情了即可。尤其是庭芳涉及外物,常要见人。今岁她的大衣裳,都是刘永丰所献。更是在族人心中印证了刘永丰的前程。 刘永年暂顾不上扭转舆论颓势,他调集了无数粮食,此番不卖出去,谁知道明年是灾年还是丰年?粮食都有时限,陈了便要打折。调度间,其妻袁氏走了进来,悄悄在刘永年耳边道:“族叔祖来信,圣上下令不许哄抬物价。此番咱们家冒头太过,仔细叫圣上记住。叔祖的意思是,略缩一缩,枪打出头鸟。” 袁氏所提的叔祖,正是如今内阁袁首辅。刘永年皱眉:“旁人没有咱们的规模?” 袁氏点头:“圣上都问到咱们家了。” 刘永年有些遗憾,可与皇帝对着干,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只得道:“压低价格卖吧,不能全折在仓库里,成本太高。只能少赚些了。”说毕暗骂其它的家族,简直不争气!才半个月就撑不住了!也配叫名门望族! 袁氏摇头笑道:“我不是很懂这些,如此,我便叫我爹回信了。” 刘永年道:“顺道儿替我问岳父好,还有多谢叔祖关照。” 娘家强盛,袁氏在夫家一直过的很体面。说完正事,施施然走了。哪知走到门口,又被丈夫叫住,回头问:“还有什么?” 刘永年道:“叔祖是否提过,朝中无钱?” 袁氏想了想,才道:“倒是听人说过,具体记不真了。朝廷有钱无钱,与我们什么相干?便是那粮食,朝廷不买,自有人买么。” 刘永年突然笑出声,阴冷的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朝廷艰难,我岂可坐视之?” 袁氏莫名其妙:“你想做什么?” 刘永年坐回位置上,写了封长信,而后交给妻子:“发往京中叔祖的府邸,切记,一定要亲自呈到他手上!” 袁氏知道丈夫有要事,立刻就飞奔去往娘家,信件即刻发往京城。 就在刘永年发出信的第五日,庭芳接到了一封没有落款的信。打开仔细一瞧,是楚岫云的亲笔,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刘永年在算计你,小心!” 第320章 汪汪汪 庭芳拿着信,沉默了许久。当日抬着刘永丰,是为了遏制刘永年,以免他胡编乱造自己的风流韵事,之时夫妻反目成仇。她固然信徐景昌的人品,但常年累月的被人肆意耻笑,再好的感情都很容易变质。她不想感情受损,更不想徐景昌遭受无妄之灾,故利用刘永丰狠阴了刘永年一把。但很多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即便是她,也不能随意把有一定实力的刘永丰用过就甩。她与刘永年的梁子,是暂无法破解的。所以刘永年想算计她理所应当。问题是,刘永年到底算计了她什么?楚岫云到底知道多少?她出言提示又是什么意思没有落款,代表楚岫云不想表明身份。一个在刘永年手底讨生活的女人,不可苛求。庭芳不是很信任楚岫云,担心楚岫云的信只是刘永年一系列圈套中的一环。三个幕僚凑在一处,皆想不出个所以然。庭芳才得册封,至少三年内都是安全的。即便圣上现就驾崩,还有个三年不改父道。刘永年想动手脚非常难。京中僵的一潭死水,秦王妃数次想破解都毫无办法。他们无法对付太子,天灾当前太子更没空搭理他们。除了圣上与太子,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伤害到一个背靠皇子的郡主。 庭芳放下信纸:“袁家有首辅,能混内阁的都不简单,冷不丁就叫他们咬了。若想做一桩事没有麻烦,是不可能的。咱们素来谨慎,见招拆招吧。” 钱良功道:“报信的人信的过么?” 庭芳道:“使个人悄悄去淮扬,打听一下会芳楼发生了什么。”得先知道楚岫云是什么态度。 钱良功看了庭芳一眼,提起会芳楼,一点异色都无,他们家四姑娘真是越来越凶残了。真可惜,是个姐儿。叶家后继无人啊,再好,也是徐家的。叶阁老待他不薄,此刻的遗憾真是发自内心。树哥儿有她一半也好。 任邵英道:“我总觉得事儿不大好。” 庭芳道:“谁有空?先送邱世子回京。” 任邵英道:“为何?” 庭芳道:“原先是借着他世子的招牌,让豪强们有所忌惮。如今师兄的封爵比世子还高,邱世子在江南就没有意义了。咱们毕竟……呃……他在京城会更安全。再则他年纪不小,该娶亲了。送回家叫他母亲操心去。难为他替我们挡了三年灾,不拘哪里省出一笔来,送往成国公府。”钱货两讫,看在邱蔚然付出过的份上,她就不计较当年成国公夫人不让徐景昌进门之事了。 杨志初道:“说起京城公府,先……咳……定国公家过的很……” 庭芳道:“我才扔了二百两回去。” 钱良功惊悚了:“哈?”这性子不像叶家的小心眼啊? 庭芳郁闷的道:“据殿下说,是真的要饿死了。我好赖封了个郡主,大伙儿盯着呢。算了,花钱买清净,省的师兄不好做人。全当打发叫花子了!” 任邵英不由笑出声来,大半年的相处,他早知道庭芳是个难缠的性子。哪知遇上了徐景昌的事儿,她就能手软。挺着个大肚子忙的脚打后脑勺,还花心思去照管邱蔚然。徐仪宾果然会哄女人,自愧不如! 几个人商议未果,庭芳只得把楚岫云的好意记在心里。散会! 庭芳现在有六个多月的身孕,腹部明显隆起,行动比之前有所不便。好在她身体素质绝佳,别说日常活动,骑马射箭都没问题。邱蔚然的姬妾们盯着庭芳的肚子,眼里全是羡慕的光。他们几个无根浮萍一般的人物,得生下了孩子,才算站稳了脚跟。偏偏死活怀不上,只能看着庭芳流口水。 偏庭芳率先处理的就是邱蔚然回京事宜。邱蔚然这几个月被庭芳扔去给丫头们教骑马。像邱蔚然这样罕见的全方位废物,是不能指望他有什么长进的,庭芳能做的只有督促他加强运动,并出手管理了下姬妾,同时扣了他的零花钱——没钱就没办法买乱七八糟的药物。三管齐下,邱蔚然最近过的想死的心都有。 徐景昌回来时,听闻庭芳要打发邱蔚然回京,便先寻到表弟,告之此事。原还当邱蔚然不乐意,哪知他一脸欣喜的道:“好好好,我正好在江南住烦了。”一个月二两银子的生活,比娃娃还惨好么! 徐景昌:“……” 邱蔚然又道:“我说哥哥啊,你们成天忙的脚不沾地的为的是什么?钱赚够了就行,现在你是仪宾,何不回京城享福?” 徐景昌只得道:“我跟你不一样,我闲不下来!你回京之后,好赖学点东西,二十岁的人了吊儿郎当的,说亲都不好说。” 邱蔚然撇嘴:“老气横秋的,谁要说亲啊?没人管着岂不自在?看你现在,连楼子都不逛了,叫母老虎管的死死的。”说着猥琐一笑,“我屋里几个还不错,送你了?只说给我看屋子,保管嫂子不知道。” 徐景昌笑道:“你当你嫂子眼瞎?仔细她喊人揍你。” “那你带去别处,日日在外头跑,你不说她哪里就知道了。” 徐景昌此点上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懒得争辩,直接道:“你嫂子替你预备了好些东西,你送我个丫头,甭管我什么态度,她一准儿恼的全扣下,你可以试试。” 邱蔚然一脸同情的看着表哥:“她真的太厉害了,你不觉得憋屈么?” 三观迥异,没法往深了谈。徐景昌只好拿话搪塞:“谁家驸马仪宾四处睡丫头的?你扇皇家的脸,皇家就要你的命。这个道理还用我教?” 邱蔚然叹了口气:“也是,她是郡主了。”拍拍徐景昌的肩,“也行,不纳妾换个仪宾,很划算。再说郡主嫂嫂那长相,硬把我的丫头衬成了村姑。想来你是看不上的。那我都带走了?” 徐景昌道:“都是在江南买的,你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走。有不舍得远离故土的,给些银子放她们去吧。横竖你又不缺丫头。再有,嫂嫂替你准备了些银钱,你带回去告诉舅母,别胡乱花用了,那是买祭田的。我日后回京可是要查账的。待我查出来你浪费,二十鞭。” 邱蔚然菊花一紧,忙讨好的道:“就不给我点子零花钱?” 徐景昌笑道:“你嫂子管账,我没钱,问我何用?” 邱蔚然哭丧着脸道:“她现在就扣我的!你也不振振夫纲,当真就兜里不放钱!” “那是为了你好。”徐景昌拍拍邱蔚然,“有什么想带进京的,自己去买。无须带银钱,叫铺子里挂账,到嫂子那里去报便是。” 邱蔚然赌气道:“那我去买一沓美人儿。” 徐景昌嗤笑:“我买个伶俐点的使唤丫头都费老大的劲儿还买不着,你三年才收集了五个能看的,现你出门转转,看有能入眼的么?有的话你便买了。” 邱蔚然:“……” 徐景昌同邱蔚然说完话回房,就见院子里堆了五六个箱子,忙问:“做什么呢?” 庭芳道:“给京中兄弟姐妹的东西,叫邱表弟替我捎回去。还有寄秋的衣裳,并些避暑的药物,京中夏天那个热法,没有冰的人家太容易中暑了。一群不中用的长辈,我不操心那群孩子跟野地里长的似的。真是年纪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徐景昌尴尬了一下,庭芳巨烦他爹,还得照管他妹妹。呃,还有表弟…… 庭芳见徐景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忙问:“怎么了?” 徐景昌干咳一声:“我家的事挺烦的。” 庭芳笑道:“顺道儿解决了,不值什么。寻常人家的吃穿用度才几个钱?”前定国公两口子再傻X,徐寄秋与徐景林都是无辜的。随便给几套衣裳又不费事儿,横竖她自家姐妹也要照管。当然,断了宗的同嫡亲的姐妹自是不同。给庭琇庭芜庭苗的,就比徐寄秋的华丽百倍。无辜是无辜了,但做孩子的,能享父母之余荫,必受父母之苦果。她可没圣母到单把徐寄秋姐弟拎出来的地步。 徐景昌摸摸庭芳的肚子,千言万语都化在春风里。许多话无需重复,默默记在心里便好。 庭芳做事从来雷厉风行,头一天做了决定,第二日就把邱蔚然撵上了回京的船只。此时风俗,好女不侍二夫的,只要夫家能有条件,便是死了男人也没关系,照样乖乖守寡。故邱蔚然的一群美人都表示要跟着夫主回京,无人愿留江南。徐景昌想着公府里还有一群邱蔚然睡过的,顿时觉得牙疼。那可得掐成什么样啊?死活想不明白为什么能有好好的日子不过,尽折腾的主儿。幸好不是他儿子,否则非气死不可。 邱蔚然舒舒服服的坐大船回京,袁家的信使却是慢吞吞的走着陆路,抵达京城时已到五月。袁阁老拆开信,快速浏览了一遍,上述海运之暴利,徐景昌之奢华。袁阁老反复研读,有些难以置信。真有如此好赚,那福王何必简朴至此呢? 第321章 汪汪汪 不怪袁阁老见识少,海运都多少年没开了?宋朝海运繁盛,那是因为朝廷也跟着掺和。徐景昌带着个废物邱世子,小打小闹的,能有几个钱?海上风浪大,又常受台风所扰,为了省钱才走海运。内河则安全的多,避开冬季结冰,怎么看都比海运强。大商户不怕花那几个银子,故有钱的还走运河。加之天下都知道盐商才是豪富,一个跑运输的能有几个钱?他就不知道徐景昌玩不是运输,而是走私。没有海运,便没有海关。徐景昌连税都不交,赚来的全是自己的。岂有不富之理? 袁阁老还在思量,他与刘永年算得上一表三千里了。此时来信献计,是什么意思?诚然朝廷没钱,然他的折子递上去,直接就断了福王的财路。仗着圣上固然不怕,只是有必要得罪福王么?可不从私心来看,朝廷开通海运确实是个好计。靠着刮地皮,鼎盛时期才不到三千万两,而南宋随便就上亿。想想岁入翻五倍还不勒掯百姓,还是很诱人的。徐景昌玩不起大的,朝廷能玩。刘永年坐拥无数山林,可养蚕桑,他是想跟洋人贩丝绸么? 作为豪强家族的一员,袁阁老自是知道所谓重农抑商,重的不是农,而是土地。官员哪里有闲工夫去打理那么多生意,更懒的管理复杂的商业。那么就把商业卡死,让土地附加值不停的往上翻。不用干什么,坐等发个水灾旱灾,甚至朝廷执政偏差,就可以轻轻巧巧的变成大庄园主。但作为首辅,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行。前三年的风调雨顺是白捞着的,偌大的国家,年年都有灾荒。土地兼并到今天,不是节流就能解决,必须开源。 袁阁老不想得罪福王,于是他没有上折子,而是利用单独议事的机会,将打好腹稿的海运规划,以拿不定主意为理由,口述给了圣上。 圣上眯了眯眼:“阁老觉得可行?” 袁阁老沉稳的道:“从史书上来看,番邦对我们丝绸茶叶与瓷器,趋之若鹜。臣曾见过倭缎,远不如我们的锦缎。朝廷出资的作坊,或可收拢流民,使之有安生立命之所。再则灾荒太多,民间溺毙女婴成风,长此以往阴阳失调,不利于国运。纺织是女子本业,她们能赚口粮,百姓便不会轻易舍弃。再则且看南宋,孱弱的偏居一隅依旧富饶。虽不敢北伐,但抵挡了蒙古十几年。当年的蒙古横扫一切,也就南宋抵御的最久。若非蒙古用计,理宗又实在无能,未必就能灭国。”宋史,是很尴尬的存在。华夏的规矩是后面的朝代修前面的历史,多少有些贬低,但宋朝与蒙古仇恨太深,宫廷里的资料又被金国毁于一旦。但即便如此,宋之繁华都让人无法忽视。元朝不拘束贵族经商,至少中枢是富有的,他们只是不会统治而已。断绝科举,就断绝了希望。元朝要开科取士,还不定是什么模样。 圣上真的穷太久了,早些年逼急了还能抄个家什么都。这些年都不富裕,便是有钱的也很低调,再则朝廷要用人,不能做的太过。好容易攒了些银子,一个灾荒全给抛了出去。他堂堂天子,竟远不如江南豪族奢华。他是真想夺盐商之财,却是盐商族人多在朝为官,盘根错节,不好动弹。圣上此刻看哪个有钱人都不顺眼,恨不能效仿朱元璋,杀他个血流成河。 可海运是徐景昌的,换言之,那是福王的。饶是从古至今的皇帝都是厚脸皮,圣上也觉得有些过了。一个乖巧的亲王,除了有些小任性,挑不出任何错来。他却一次又一次的坑他。明知道他在意什么,偏偏为了局势,数次牺牲。圣上深深叹了口气,挥退了袁阁老,又使人唤了太子来。 太子听完圣上对海运的分析,当然高兴。他跟福王又没感情,抢就抢了。稍微犹豫了一下,就道:“不好太委屈了十一弟,我让个庄子与他。”太子原先是亲王,分府的时候自是有田庄。被削成了郡王,也无人打田庄的主意。与先太子生来是太子不同,他立为太子后,谁也不会无聊的要他把庄子上缴,故他的手头比先太子还宽裕些。皇子不止一处庄子,通常京郊有一个,外省还有几个。圣上想夺福王的财路,福王不会记恨圣上,难道就不会记恨他?将来天下都是他的,这个时候也就显的格外大方,预备把自己京中的庄子赏与福王。省的被那家伙惦记上,给他在圣上跟前下黑话。一个田庄而已,作为太子,赏的起。 圣上有些头痛,真的没法子跟小儿子交代。想了半日,才道:“罢了,加封徐景昌之妻为东湖郡主吧。” 李兴怀怔了下,之前圣上教导他,有机会废了叶庭芳。现如今因对福王的愧疚,反悔了?垂下眼,是了,那是福王的人。封了又废,真是太打福王的脸。如今为了海运,只得再次让步,可见世事无常。幸而此事还不曾同父亲说,便只当做不知道吧。 太子沉吟:“这样的话,东湖会成为叶氏的封地。” 圣上疲倦的道:“做事留一线,逼急了,你十一弟非闹腾死不可。郡主的年俸才五千两,他们两口子名下一寸田土都无。五千两裁衣裳都不够,好歹是郡主,亦是朝廷脸面。”定国公府只剩祭田没查抄不说,徐景昌还出族了。无官无职,回京更是只能依福王而居。圣上不想封赏太过,可也不能叫人家没饭吃。再夺了他们的港口,还不知那起子人怎么编排。异姓郡主不是宗女,在江南的地界上没人招惹是真,但想如正经宗室子弟一样肆意夺人家产却是不能。圣上再烦叶家,对着福王的人,还是不大能下太狠的手。 太子心胸狭窄,福王闹腾太过,等他死了,福王危矣。不若事先处理好,以免兄弟阋墙。想到此处,对太子越发不满。福王其实很好哄,竟是连一个傻孩子都哄不住。光赏女人有个什么用?女人跟了他,便是他的人,还会向着你不成?收买人心的勾当也干的太没水准了!你就不能出城看看他么?你是哥哥,多跑两次说说话儿,谁好意思扭着。 再头痛,事儿还要做。福王的委屈,跟家国天下比起来,屁都算不上。圣上所考虑的,只有怎么安抚罢了,把海运留给福王这种选择,真是从来没出现在过脑海里。 圣上想要海运,甚至不用跟徐景昌打招呼。只需一封圣旨,轻飘飘的成立一个海运衙门,该懂的人自然就懂了。为安抚福王,圣上传了口谕:“钟表专营还归你。” 福王登时就炸毛!即刻下令彻查,到底是谁透的口风。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叶家、严家、越家的门生故旧加起来,六部皆有人。愤怒的福王要翻个告密的,自是寻的出来。海运衙门成立第三日,左都御史就上折子参袁阁老纵容族人横行乡里,哄抬米价。 左都御史是严鸿信之父做学政是录的举人,与严鸿信正经的师兄弟。这样明面上的关系,都是不瞒人的。如今混朝堂的就没有干净的,便是自己干净,族人也难干净。只看想不想参,敢不敢参罢了。御史么,不过是几方势力的狗。朝堂众人立刻明白是福王发飙了。 本来么,一个顶安分的亲王。做点子生意还不占运河,委委屈屈的走海运。手底下没人,就一个伴读在蹦哒。从来不欺男霸女侵占民田,后院女人是多了点儿,那还是圣上跟太子可劲儿赏的。对了,他还养着秦王妃。到今年初,秦王妃才有俸禄,之前一直是福王开支。同情他的人不在少数。人家过的本来就紧巴巴的,你袁阁老拿着个小皇子卖什么好啊?再不好,那是先太子的遗物,有点香火情会死啊? 被朝野侧目的袁阁老气的半死,朝廷已是入不敷出了,再不想法子,难道看着灾民们饿死?饿死也就罢了,饿的半死,那不是给朝廷添乱么?一个个尸位素餐,有点风吹草动立刻化身为道德标杆,指点起江山来。福王有什么好同情的?难道维护的不是他家的天下? 袁阁老混朝堂,自然不是单打独斗。他亦有门生,朝堂上掐成了一锅粥。圣上烦的不行,他暂时不想换首辅,再说堂堂首辅,也不能抛出去给福王出气;可又不知如何给小儿子顺毛。海运落入朝廷,东湖那个港口收益便有限。圣上管理国家多年,哪里能不知道投入产出比。东湖的本钱是否赚回来了都不知道,福王是必定要怒的。若非自己下手,谁这么欺负他的儿子,他至少得夷个三族。 就在此时,太子漂亮的把自己的在京中的大庄园赐给了福王。庭瑶暗道不好,太子下了先手!储君风范尽显,倒衬的福王不懂事儿。 福王一拍桌子:“靠!他竟学聪明了!”抬眼望向庭瑶,“我们该怎么办” 第322章 汪汪汪 庭瑶当机立断的道:“先问太子为何赏你庄园!” 福王愣了下:“不是明摆着的么?” 庭瑶正色道:“明摆着的是圣上夺你商路,太子出来卖好儿。虽说父为子纲,可这事儿到底上不得台面。你可是已经分家的皇子了。天家,父子为君臣,不可以民间父子论。此事往大了说算圣上谋夺臣下之家产。面上总归不大好看,故想赔你个庄园,大伙儿一床被子盖了。此事对咱们的影响还在其次,太子应对不错,我们不能让他得人心。他想拿那点子钱财收买人心,咱们就不能如他的意。直接扔回去。” 庭瑶心中冷笑,以为装仁善是这么好装的么?福王“不识好歹”,且看太子反应。发怒了更好,不发怒就再说。福王可以不懂事儿,但太子不能。先太子数次容忍福王,处置妥当,若非赶上老皇帝,是十拿九稳的胜算。有个任性的弟弟比着,极容易展现储君风范。可要是这个太子没有风范呢?那就呵呵。 福王想了想,大致明白了庭瑶的意思。圣上的状况越来越差,庭瑶很多话逐渐就开始含混。他知道,庭瑶是女眷,不能带上朝堂。所以庭瑶得慢慢放手,让他自己去思考。将来的路,只能自己走。心中一万个遗憾庭瑶的性别,甚至遗憾庭芳的性别。你们若是男孩儿该多好!帝王,会用人即可。垂拱而治乃赞誉,而非耻笑。只要叶家姐妹是男人,他大可以放开手脚,甚至连折子都能光明正大的要其代笔。但他们不是。 遗憾的拿起笔,在庭瑶的注视下,提笔就写信入京,一副熊孩子模样质问太子:“莫名其妙赏什么庄园?无功不受禄,臣不敢要。” 太子才出了张好牌,还没得意两天,就被福王给掀桌了。连圣上也跟着卡壳。他是君王,当然可成立海运衙门。可底下再龌龊,面上得霁月风光。拿走海运,赏个庄子并东湖港口,这个交易就算完成了。哪知道福王竟大大咧咧的问出来,圣上和太子完全不知道福王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福王的信件,照例经过通政使,朝臣比圣上知道的还早,齐齐望向太子,看他作何反应。 太子能做什么反应?虚头巴脑的说看弟弟日子艰难,赏个庄子。太子弟弟九个,怎么就单赏福王?桌面下的理由,桌面下的交易,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摆上台面,得四方信服,便没那么容易。太子若有应对之能,早不被圣上与朝臣两边嫌弃了。福王质问一出,太子登时就没了招儿。幸而知道隐忍怒火,不曾发作。 庭瑶万没想到太子接触国事三年,还没多少长进。赏庄园只怕都是依样画葫芦,不曾理解背后的含义。嘲讽一笑:废物!骂完,心中大恚。先太子的果子,竟叫这种货色给摘了!老天你眼瞎。 圣上看太子傻了,气的半死。福王抽风,是小孩子闹脾气。天下任何事都不可能按照帝王心思走,想要达到目的,所需手段何止百千?此事不难解决。太子,国之储贰,他与普通皇子截然不同。大方点儿,先提出太子不该有庄园,几个庄子都分给弟弟们,展现友爱;小气点儿便直接拿海运说事,只道福王能发现海运,为朝廷牟利,理应该赏。其余的皇子宗室还有什么好说的吗?有本事你也发现条商路献给朝廷啊!为朝廷干了活儿,朝廷自有回报。当背地里的交易曝光时,翻手做的光明磊落,才能接着往下走。海运,可才起了个头儿! 庭瑶比太子老练的多,见太子没有反应,紧接着就指使福王再出大招,直接真身冲上前,亲笔写信与圣上,依旧是大白话:“父皇,袁阁老就是个大奸臣。海运是可盈利,此乃儿臣之产业,众所周知。然儿臣驽钝,所赚仅够日常开支。首辅既察觉海运之利,为何偷摸行事?于国于家的大好事儿,偏不走康庄大道。直接问儿臣一声儿不好吗?儿臣到底管过海运,总有些经验可供分享,偏避开儿臣,是什么目的?谁家皇子那样目光短浅,只顾王府之利,不管天下苍生?首辅对儿臣之防备,是防儿臣之任性,还是防儿臣之精于海运?请父皇严加彻查!” 此言无比诛心。因福王从来贪玩不贪财,几年前括隐,财务上他就是一朵遗世独立的白莲花。当年把众皇子宗室都羞的半死,还叫圣上单拎出来狠狠表扬过。休说宗室,便是朝臣,在此点上都是不得不服的。现说他会因朝廷夺其财路闹事,几个人会信?便是先前信的,此刻都只能闭嘴。前科太好啊!所以你袁阁老鬼鬼祟祟作甚? 众人明知袁阁老是不想得罪福王,可对文臣而言,这个理由太丢脸,便是袁阁老也打死不能说出口。何况福王最过分的一次,也仅是他被谣言缠身时,将造谣的人家里砸了个稀烂,连个丫头都没踩死。污蔑亲王,难道不该处罚么?堂堂首辅,就怕成那样了?这话能听?在恣意妄为上,福王信誉比财富还好!把他扒拉透了,就是个贪玩的毛病,至多还有个不大懂事儿,对藩王而言,无伤大雅。 叶家的门人随即补刀,阴测测的说:“贪玩怎么了?圣上与娘娘都不操心,旁人操心个什么劲儿。”言下之意,你们要一个藩王不贪玩,难道要他贪钱贪权?你什么意思啊? 圣上:“……” 太子:“……” 袁阁老:“……” 中枢被福王不按理出牌挤兑的吐血。福王的确是个小心眼,然而此事圣上不想承认,福王更不可能认。其余的人都跟着不能说。哪里知道福王竟就把事儿揭开来。是啊!朝廷钱不够花了,需要开源了,有什么法子不能跟福王好好谈吗?福王就住在京郊,又不是很远。袁阁老你可以去拜见的呀!圣上更是可以问询的。明明一桩好事,干嘛像做坏事一般,好似见不得人? 福王不熊还好,熊起来可真是一般人招架不住。严鸿信立刻率领清流不住的放嘲讽,袁阁老百口莫辩。他的确是怕得罪福王才低调行事,圣上与太子常规利益交换手段,谁也没想到福王不按套路出牌!他还说的光明磊落,倒衬的自己小人之心。一朝首辅,被熊孩子奚落的哑口无言。幸而朝堂都知道,福王就是发个脾气,给阁老与亲爹添个堵,没人当真,袁阁老更是知道,福王手下留情了,没从离间天家父子做切入点,不然他再无辜,也该滚了。袁阁老惊出一身冷汗,福王真不好惹! 然而事情还没完,福王大骂袁阁老后,再次上书。这一次就正式了许多。文盲福王写不来骈四俪六的折子,但表述清楚还是可以的。比书还厚的一叠纸,因偷懒用的是铜管笔,横七竖八的字讲述了港口建立的全部细节。譬如如何选址、何处可做港口、为何能做港口,历史上有哪些大港口。接驳的河流状况如何调查?港口建设的注意事项等等等等。末了还道:“儿臣仅搭建过东湖,其余地方情况未知,请朝廷细致勘察,不可一概而论。所涉大量工程与计算,若有能用儿臣之处,儿臣莫敢不从。港口非儿臣亲营,已着人送信与徐景昌,叫他写更为详细的条陈以呈圣上。臣惟愿万国归心、四海升平!” 好个光明磊落!朝臣拍案叫绝!发脾气是因为袁阁老拿他当小人,污蔑其人品,皇子傲气,自是要炸的。但炸过之后,该做的事一件没落。那么厚一叠纸,没有挑灯夜战五六日的功夫,决计出不来。轻重缓急掌握的恰到好处,让人刮目相看。 圣上看的更远,目光一凝,攥着条陈的手不住的收紧。福王有治世之才!不是港口建设,而是眼光。他竟胡搅蛮缠中下了先手,他竟看出了自己的目的。东湖封给了庭芳,但还是那句话,朝廷能封,便能夺。纵观史料,海运之利,若设关卡,港口比运输本身还要赚。朝廷规模一起,庭芳坐在东湖就可日进万金。规模越大,她赚的越多。最先建设的港口,最大的港口,便是最盈利之所。逐渐的,那对夫妻能富可敌国。现在未必有人看的出来,但将来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 故,会引来杀身之祸。 不说他是否能容,太子首先就不能容。最好的方式便是稀释。沿海一排港口,东湖就不起眼了。皇家有那么多港口,还好意思夺东湖郡主的么?郡主之子所承袭的爵位,远比不上郡王。到时候轻巧招回京中,皆大欢喜。朝廷利益有了,自己利益有了;朝廷面子有了,自己的面子亦有了!顺道还把看不顺眼的人收拾的干净利落,一石三鸟!从头捋了一遍,圣上不得不承认,漂亮! 圣上混浊的眼里,充满了犹豫。福王是长大了么?蜕去了稚气的福王,皇后亲手养大的福王,会像先太子么?他的伴读徐景昌,在建设港口上有十足的经验,叶庭芳在工程上的能力更不容置疑。他的小朋友们逐渐长成了参天大树,而太子呢?连幕僚都没有的福王,单打独斗就能轻而易举的逼的太子无棋可下。圣上的余光扫过李兴怀,这个孩子,还可以。他与福王哪个更好?而福王,会有野心吗? 第323章 汪汪汪 京城风云瞬息万变。庭芳接到信时,为时已晚。东湖召开紧急会议,以应对朝廷之举。 任邵英皱眉道:“朝廷掺和进来,咱们的军火米粮就不好动了。”按说朝廷想夺海运,也不能一家吃尽了。地大物博的华夏,残羹冷饭足以养肥一个亲王一个郡主。但他们尴尬的恰恰不是想赚钱。 钱良功道:“圣上初接触海运,会用咱们的人。故暂时还可做手脚,但此计不能长远。随着朝廷渗入,察觉了军火米粮的蛛丝马迹,哪怕信咱们的忠心,也要夺了去。国本不可轻忽。” 任邵英道:“运河在门阀手中,我们丢了海运,军营里的所产就只够他们自己吃。咱们还要招兵买马,岂能坐吃山空?” 杨志初道:“不若去华北圈地?蝗灾过后,圈地是极容易的。京中权贵多,咱们也不怕。不要顶好的,偏远些的,圣上还真能计较不成?” 庭芳道:“圈地不可,殿下才上书禁绝土地买卖,我们不能落殿下的脸面。别忘了,殿下的目的。他不能犯错。再则,华北邪教横行,咱们去了还得先打一架,动静太大。我们要做的,是广积粮缓称王。白娘子教那样嚣张,证明朝廷连华北都控制不住。南边儿再来一次大灾,立刻失去华南。所以圣上才不顾脸面的抢海运。没有足够多的钱,就没办法收买人心。东湖的驻军咱们能控制,别处的驻军别人亦能控制。” 庭芳深吸一口气,“白娘子教威胁京畿,便要调兵镇压。从来镇压是把双刃剑,与邪教厮杀后,该将领的名望与实力大涨。若白娘子教更厉害点儿,打个十年八年,天下必成割据之势。这点,圣上不可能想不到。”庭芳坚决支持土地国有,所以她不能去圈地。因为只要她动了,下头的人就会认定圈地是对的,将来再想改,就是撬自己的基石。哪怕是权宜之计,也要把圈地的选项放到最后,潜移默化,让他们认识到打一开始,咱们就不能按旧方法来。土地,只可承包,不可买卖。 任邵英想了想道:“三年内,必须逼宫。我们不能断运输线。殿下登基就可光明正大。海运肥厚,京中想抢夺的人得先抢个头破血流。待落实下来,至少半年。我们还有时间。” 徐景昌道:“问题在于,咱们一万多兵马,够看么?” 钱良功问:“赵总兵还要做直臣么?”南北同时起势,两面夹击京都,很容易就逼宫。福王是皇子,他造反可比其余的人简单多了。 徐景昌道:“九边,唯有赵总兵忠于殿下。” 钱良功摸着下巴想:“不可擅离?” 徐景昌点头:“圣上从未放松对九边的控制。甚至赵总兵身边都有圣上的人。以至于总兵大人数年不敢再打发老弱病残为福王亲卫。我与郡主在大同时,圣上曾调侃叶阁老,那不是为调侃,而是警告。”警告赵总兵别生二心,大同布满了圣上的人。 任邵英道:“锦衣卫本就是军中之人。难办呐。” 正说话,外头来报:“刘永丰求见。” 庭芳眯了眯眼:“我去外头见他。”议事厅不进外人的规矩不能破。 任邵英道:“咱们都去,他特特跑过来,恐有消息。” 几个人又挪到外厅,坐定,才使人去请刘永丰。刘永丰是跟着房知德一齐进门的。没有房知德的带领,他根本见不着庭芳。二人进得厅内先见礼,再分宾主落座。刘永丰急忙道:“小人有急事要报郡主知道。” 庭芳道:“请讲。” 刘永丰道:“小人才知道,刘永年写信去了京城,告之了海运之事。如今只怕朝廷已知,想插手海运了。” 庭芳与徐景昌对望一眼,刘永丰消息好快!面上不动声色,从容的问:“朝廷垄断了海运,他有什么好处?” 刘永丰道:“没了海运的郡主,自然要回京居住。没了郡主照拂,小人命休矣!还请郡主开恩。” 原来如此!庭芳脑子飞快的转动。刘永年的本职是地主,跑运输是副业。丢了个副业,撵走碍眼的人,可保家主之位,很划算。何况他人在淮扬,朝廷开通海运,他有许多空子可钻。最直白的,一旦海云通畅,必然接驳运河,淮扬立刻商贾云集。旁的不论,会芳楼的规模就可扩大几倍不止。更不提广袤的土地可种植连绵不断的桑树。丝绸,从来是贸易的核心。朝廷不可能自己种桑养蚕,他卖点给朝廷,自己再走私一点,比现在还赚!好手段,怪不得刘永丰急的冒火。对上堂兄,他除了借势,别的可都不够看的。 偏不如你刘永年的意!庭芳勾起嘴角:“刘官人多虑了,我暂不会离开东湖。” 刘永丰心中一喜,忙道:“郡主运筹帷幄,什么都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庭芳微笑:“不妨告诉你知道,圣旨这两日便到。圣上忽想起我还没封号,叫着不大方便,欲赐东湖二字为号。我正预备写帖子办酒,帖子还没好,刘官人就闻着酒香赶来了。”刘永年你敢算计老娘,坑不死你!圣上夺了海运又怎样?东湖变成她名正言顺的地盘,够恐吓刘永年一辈子了。她腾不出空来收拾刘永年,刘永年竟胆敢算计她,不借着刘永丰的野心咬上一口,当她是菩萨了不成? 刘永丰立刻拜倒在地:“恭喜郡主。” 房知德抽抽嘴角,尼玛,出门几个月,又怎么了?赶紧朝庭芳使眼色,想扔刘永丰出门,问明状况。刘永丰多有眼色的人?庭芳大着肚子,他耗久了就是得罪人。说了一串儿吉祥如意的词儿,再表了几句忠心,麻溜滚了。 见他走远,房知德先赞:“这货比猴儿还精!” 徐景昌调侃:“放心,精不过咱们家狐狸精。” 房知德忙问:“圣上又出什么幺蛾子?” 庭芳道:“打咱们海运的主意。” 房知德:“……” 任邵英道:“正开会,你就回来了。一起商议吧。” 房知德道:“还能有啥商议的?殿下在京中,他都没法子阻止,咱们能如何?钟表现在不好做,茶盐丝瓷酒想都别想,快扒拉出一个大型货物,咱们才好暗渡成仓!” 庭芳灵光一闪:“贩木材如何?” 房知德问:“木材有何利?咱们有的是木材。无利可图还做可招人眼,何况赔本的买卖做着吃力。要想个一举双得的法子才好。” 庭芳不怀好意的笑道:“不许本土砍伐便是。” 徐景昌愕然:“不许本土砍伐是什么意思?” 庭芳道:“你们听我详细说来。华北蝗灾,盖因水土失调。否则南边儿亦有蝗虫,何以极少成灾?” “郡主可有凭证?”钱良功道,“蝗灾开不得玩笑。” 庭芳道:“你们可以做个实验。抓了蝗虫来养着,看是干燥的地上生的多,还是有草的地上生的多。蝗虫产卵,可是在黄土上的。只要土上有植物,根本发不起来。再则,咱们还可再做实验。草木丰盛的地方,没有山洪。故树木多了可抗灾荒。禁绝砍伐,不独是为了咱们好卖木材,更是为了国家大计。南洋有的是木材,干嘛砍自家的?” 房知德目瞪口呆:“等下等下,我的好郡主师妹,您老到底打哪儿知道这些的?康先生没教过啊!?” 庭芳鄙视之:“知识就是力量,等着先生教,你怎么不说等着夫人喂饭呢?房师兄,咱们家的学堂我可是主事人之一,你跟我说这个话,是想挨板子吗?” 房知德顿时捂脸:“师妹饶命!”这恐怖的师妹,到底哪里来的闲工夫看那么多书!她现在还有弹琴!你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吗? 钱良功赶紧正楼:“木材好,占的地界儿大,咱们不管夹点什么都不易被发现。” 庭芳道:“水土涵养要记下,将来山川树木都要管好。想要河流不泛滥,光水利工程是不行的。水利山川植被,缺一不可。老百姓好容易攒点余粮,一场大水就没了。此乃系统工程,将来都是诸位慢慢要做的。”说毕想了想,又道,“既提起了山川树木,还有农业。不独蝗灾,田地里极易生虫,都是影响收成的事。为何有虫子?都因我们违背了自然,强行整片种植。你们想想,任何植物,哪里就有一眼望不到边的长法了?” 房知德道:“可野生的吃不饱。” 庭芳道:“顺势而为,用套种法,可间隔部分虫子。吃麦子的虫儿,跟吃番茄的虫儿不一样。番茄树就能从植株上隔绝虫儿的繁衍,便是吃了一路,还有很多路吃不着不是?番茄与麦子,只是一个比方。我先前竟忘了此事,赶紧着人实验。还有收集民间如何间种轮种的资料。我知道麦子与豆子可轮种。本朝连本农书都没有,是丢脸,亦是机会。诸位仔细思量,抓住了,那便是铁板钉钉的青史留名,比做到阁老首辅还要风光!” 治水、治蝗、治农!三位幕僚眼中放出光芒,任何一件都功在千秋,怎能让人不心动?不是没想过,可没人知道该怎么做。而庭芳显然是有思路的!麻蛋!这个主子跟的太值了! 第324章 汪汪汪 太子从梦中惊醒,同时惊动了太子妃。值夜的宫女立刻点亮了蜡烛,在账子外问道:“殿下?” 太子喘着气,只说了一个字:“水。”他需要茶水镇静一下砰砰直跳的心脏。 宫女拉起帐子,烛火照进了床内,可以看见太子惨白的脸色。宫女低眉顺眼,太子做噩梦了。静静的退后两步,轻手轻脚的从茶桶里拿出壶,倒了一杯茶。滴了一滴在手腕上,感觉有些烫,又兑了些许凉水,才慢慢的端到太子跟前。太子一口气喝下半杯,将残茶递给宫女。情绪还未平复,只好看着摇曳的烛火发呆。铜制的灯架模拟了珊瑚的形状,华丽非常。盘旋而上的蜡烛,把室内照的通明。上好的蜂蜡没有一丝杂味,更难以察觉烟雾。宫女见太子盯着烛台,默默的又点亮了几根,屋内更加明亮。 端午节了,天气有些燥热。太子烦躁的掀开被子纳凉。 太子妃温柔的拉起被子:“殿下仔细伤风。” 看到太子妃的脸,太子更加烦躁。他在下意识的学先太子的一举一动,包括独宠太子妃。鹣鲽情深总好过沉溺美色。他还得靠嫡长子在圣上跟前刷分。很明显,圣上更看好皇孙。朝政本就让他手足无措,福王的出击更是无法招架。这两日圣上一直在与福王通信,咨询海运详情。福王的字比他丑,甚至懒的用毛笔,木炭写字很不长久,圣上看完还得叫人抄录;福王的文化也比他差,兄弟十一个,大抵只有太子正经学过那些对仗,可福王的水准无疑是兄弟里最糟糕的。可是就那样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东西,竟在经济上有长才!而现在,朝廷最缺的,就是钱…… 福王真如他表现的那么淡泊名利么太子坚决不信!一来一往的信件,明确的看出海运盈利的架构。既然如此清晰,为何福王过的一点都不奢华?节俭,是儒家认可的美德。他暗戳戳的赏宫女,无疑有给福王扣上好色命好的意义,好色的下半截通常是无德。圣上宠爱的小皇子,无德才是最好的。 然而这些都是小巧,最让太子疑惑的是,福王的钱哪里去了?福王对此的解释是,前些年手生,没赚什么。可是太子并不相信。因为找到了叶庭芳,福王的生活仅仅好过了一点儿。必须承认,他是忌惮叶庭芳的,否则当年不会单朝她下手。至于忌惮什么,自己都说不明白,只是一种直觉。那个女孩子,一直以来风波不断,但除了他最后一次出手,竟是无人能动她分毫。那样的才思敏捷、那样的绝妙机关,从她脑海里源源不断的产出。那不是凡人之术!可一个有来历的人,是福王心腹! 大势,微妙的朝着福王倾斜,就在叶庭芳归来后。原本的顺理成章,立刻风起云涌。他越发觉得吃力,他之前甚至没把福王放在眼里。被皇后养成了个没爪子的猫咪,圣上废徐景昌世子位时,也只会虚张声势,甚至没办法从圣上手里闹点好处,眼睁睁的看着伴读远赴边疆,还得靠舅舅的香火情给个九品芝麻官。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全是废物,例如邱蔚然。可谁也没想到,徐景昌竟不是个废物,更没想到他居然能收拢了叶庭芳。明明是个纨绔,偏偏有那样的好命。镇守边关的舅舅,席卷财富的伴读。再差一个谋臣,离登基都不远了!幸而,福王没有关键的谋臣。 没有谋臣么?太子心中又是一惊。福王府确实没养先生,只有无数工匠。但福王这次反应太快了,不像他的水平,难道竟真的有神仙保佑?如果叶庭芳是神仙,又怎么会落入青楼。比起神仙,太子更不愿相信福王是自身水平。外力总是可剥夺的,如果是他自己的本事……刚喝过水的太子,喉咙发干。先太子死于圣上之手,而非他;那他,面对先太子幼弟,有胜算么? 太子心中一团乱麻。太子妃的绢扇送来徐徐清风。太子冷静了些许,不能坐以待毙。朝廷的港口与海运,落实下去最快要半年,谁知道他们会在东湖干什么勾当。再则他得有人懂港口的运营,否则圣上问起,半个字答不上来,便是替福王做嫁衣。昔日他反衬先太子之仁厚,今日绝不可再反衬福王之聪慧。 郡主,封号东湖,指的便是东湖港。本朝的藩王还没有控制行政的资格,郡主更只能安享荣华。东湖属于朝廷的力量是原先驻守在那处抵御倭寇的军户。那里,是唯一能插入自己人的地方。太子觉得想出了一个解决之道,稍微放松些许。躺下闭眼,强迫自己入睡。明日还得朝堂议事,不可轻忽。一夜无话。 福王的横空出世,让朝臣人心浮动。心思活络的已想寻个“拥立之功”,只无处下嘴。福王闲了二十几年,跟哪个朝臣都不熟。无数人有意无意的跟严鸿信搭话,却是没二日,就传出福王宠妾灭妻之言。众人一时无法分辨是太子的恶意中伤,还是真的。对于男人而言,尤其对于皇子,夫妻和睦固然好,不和睦也不打紧。朝臣表面上要求夫妻相携,并非关心帝王的下半身,无非是诸多事由的借口。 如果是太子放出来的,倒戈福王的人会更多,因为太子看不透,还同以往一样傻乎乎的以为流言真能伤权贵。如果是真的,那么严鸿信的地位就要打个折扣。福王一直不喜正妃不是秘密,但福王宠爱长女亦不是秘密。难以判断呐! 流言中的福王在书房百般无赖的拨弄着夏波光仿制的八音盒,赞道:“夏姑娘进步真快,就是力气小了点儿,掰不动大家伙。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比一般的工匠强。” 庭瑶淡淡的道:“别企图拢去后院。”侄媳妇娘家父亲的小老婆做了叔叔的姬妾,这话能听么?天下要什么美人没有?所以庭瑶管着福王,除了上头赏下来的宫女,别的顶好都别碰。上头赏的他睡了,那是奉旨,责任不在他。自己胡乱打野食,极易叫啄了眼。幸而福王不好色,庭瑶只需略提一句就解决了。这熊孩子还是挺省心的。 福王哂笑:“我要是看中哪个就搁后院,你得管我叫妹夫。女孩儿里我最疼四妹妹,你都比不上的。” 庭瑶嗤笑:“疼的要她跪在地砖上。” 福王道:“多早晚的事儿,要记一辈子?分明是她欺负我,倒像我对不起她。”说着又拨弄了一下八音盒,“我家王妃啊,到现在还摸不清状况。将来……”长叹,“我家后院没法管了!” 庭瑶一盆冷水泼过去:“你先有将来再说。到这会子还没人站队呢。” 福王鄙视的道:“一群没卵子的,想坐收渔利,魄力啊!当初你爷爷才是朝臣之典范。现在这起子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居然还看不出爷想造反!”说着掰着指头算,“外祖是吏部尚书,主管天下官员调动;舅舅是九边咽喉之大将,掌管十万兵马还跟太原何总兵交好;岳父是状元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幼年好友是赚钱小能手的仪宾郡主,我都怕枪打出头鸟,猫的好不辛苦,他们居然没、发、现!佩服!” 庭瑶道:“旁人没发现,太子定是有所察觉了。我听说太子好几日都没睡好呢。” “哇擦,你怎么知道?” 庭瑶笑道:“有什么难的?我家二叔的姨娘是外头买的,她同乡有个女孩儿在东宫做宫女。不大机密的事儿都是知道的,太机密的她就够不着了。” 福王:“……”算你狠!说完顿时汗毛直立,“我府里没有吧?” 庭瑶正色道:“先前没有,没人注意你,谁想放钉子?现在保不齐有人打主意了。幸而殿下你疼女儿疼的天下皆知,大妹妹又在我屋里带。咱们常一处说话倒不显,只得放着有人传我们俩的闲话。要不你最近可劲儿逮着个姬妾宠?” 福王郁闷的道:“他们很闷啊,想逮着宠很难啊 。你家夏姑娘又不愿意。不然我装作宠她比较容易,随便能凑一块儿说一日的话。” 庭瑶噗嗤笑道:“喜欢机关的姑娘,似都不喜欢殿下呀。” 福王黑着脸道:“你再说我今晚就去睡了丫的。” 庭瑶收起笑容,问道:“圣上与你通信,可有说到华北灾情?” 福王道:“你不是都看了嘛?” 庭瑶认真道:“万不可提及华北之事。一则咱们关在府里不曾出去调查过容易露馅儿,二则太招人眼了不好。所以我放出你宠妾灭妻的话,省的一窝蜂的去讨好严掌院。太子没眼瞎,圣上不册封贵妃为皇后,太子就占宗法大义。低调为上。” “靠!你又阴我!”福王控诉,“你能跟我打个招呼吗?” 庭瑶理所当然的道:“不是真事儿吗?” “我擦,严春文我也要得睡的下去啊!” “你不是睡的她怀孕了吗?” “那是意外!” “哦!” 福王:“……”你妹! 第325章 汪汪汪 做木材生意不大容易,禁绝砍伐一时半会是别想的。得先从商路下手。还得有巨大的堆场。越是温润湿热的地方,树木越繁茂。庭芳立刻盯上了安南,本来就有大米的生意,添上木材,想来对方会很高兴。进货点有了,销售渠道呢?奢侈品,没有关系网的话有点难办呐。不大想跟刘永丰合作,不知可不可以把房知远拉下水?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嘛!只是要考虑一下房知德的心情。叹气,江南熟人太少。做生意渠道顶顶重要啊。 贩运木材乃权宜之计,谁又料到海运给人盯上了呢。刘永年居然想的出如此恶心的招式。他大概也没想到圣上会把东湖留给她。贩运木材之事,千头万绪,还真没空去收拾刘永年。除去木材,更有码头建设章程。徐景昌写了一大摞,她正检查有无遗漏,顺道儿自己理上一理,权当学习。 看了三刻钟,庭芳放下笔,走到琴案前,弹了一首《潇湘水云》。她前世没养过孩子,孕妇经听的东一耳朵西一耳朵,也不知真假。但胎教普及了那么多年,总是知道的。庭芳早忘了胎教要搞什么,隐约记得有个音乐,便每日按时按点的弹弹琴。所以说大家闺秀的技能点很重要,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弹完三首长曲,翠荣端了一盏银耳汤放在庭芳身边:“郡主,喝点子汤润润。” 庭芳一脸血的看着银耳汤,肝疼不已。先前徐景昌弄回来的是燕窝,她随口一句燕窝还不如银耳呢,于是徐景昌又去淘换银耳。这时候她才知道,麻蛋,古代银耳没有人工培育,死贵!她觉得银耳好,那是建立在两块钱一大朵上的概念。早知道就说燕窝不如红薯了。科技就是生产力啊!一勺一勺舀着送进嘴里,庭芳默默道:没去扒燕子窝,算积德吧? 喝完甜汤,翠华铺好了床,对庭芳道:“未时初了,郡主该歇晌了。” 孕妇需要足够的休息,尤其是夏天更易犯困。家里请了蒙师后,无需庭芳上课,正好趁着未时丫头们学文化的时间午休。躺在床上,摸了摸肚子,七个月了,好快啊!离生产越来越近,庭芳没来由的有些紧张。稳婆摸了肚子,说胎位还好。应该没什么大事?每到这个时候,就特别想回现代。因为怕死。 甩开纷乱的思绪,闭上眼,不一会儿就呼吸均匀的睡着了。翠华悄悄看了一回,轻柔的放下帐子。几个丫头鱼贯而出,往学堂里去。 丫头们要伺候庭芳休息,到的比较晚。周巡检早就坐在一旁练字了。几日功夫,学堂里多了好些旁听的,打的什么主意,是个人都能猜出来。竞争对手都是作坊里的匠人,周巡检觉得不足为惧。自己毕竟是官身,士农工商,从地位上来讲很有优势。再说他又不打算把八个丫头全占了,大家分散竞争嘛!庭芳都活成精了,早知道他们一群人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只装作不知道,随他们搞学堂恋情。一群社会最底层,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恋爱呗。多美好的东西,理应尊重。 蒙师是个老学究,被请来教丫头是一百个不愿意。只东家是郡主府邸,哪里得罪的起?不情不愿的来了。进了学堂,发现还有男学生混在一处,气的胡子直抖,成何体统?强烈要求分班。却被庭芳一句:“礼不下庶人”给堵的半死。一群下人,还不如庶民呢!自然不在礼法范围内了。没见过丫头跟主子讲男女大防的,只得硬忍了。到底心中有怨,不大肯教丫头们,只管着重辅导男学生。 这恰又给男学生提供了机会。执笔是很精细的动作,不是一对一的细抠,极容易出错,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怎么看怎么别扭。问不着先生,只好同学间互相打探,周巡检就摸了过来,正儿八经的商议运笔的用力方式。 周巡检弓马娴熟,对肌肉的控制力非几个丫头能比,自是学的比丫头们都快。再则他年纪大些,又领了上万人的兵马,总结归纳能力非丫头们可比。只消几日,他就奠定了学霸地位,一群妹纸都喜欢围着他学。几个工匠看的眼热,工匠手巧,学写字更不在话下,亦是下了苦工,整个学堂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周巡检对别人都不感兴趣,他就盯上了翠荣。这个丫头身上有股劲儿。当日学骑马时初见,他想的是利益最大化,经过几天的相处,发现翠荣的脾气非常合他味口,更是不肯放过。优秀的女孩儿,合大多数人的味口,是以翠荣身边,一群汉子上蹿下跳,简直是部可歌可泣的青春校园小说。 庭芳午睡醒来,晃进学堂检查作业与进度。她不是每天都来,得闲了突然袭击一次,就像大学的辅导员,冷不丁的就冒了出来,把学生吓的够呛。一张张的作业看过去,同学们进步都挺快,庭芳老怀大慰。但看完一圈,就发现了问题:“怎地男学生比女学生的字儿都好?”这不科学!翠荣看着就挺聪明的! 豆芽嘟着嘴告状:“先生都不教我们写字的法门。” 庭芳看向先生,那老学究争辩道:“怎地没教?” 豆芽含含糊糊的道:“不似教男学生那样教。” 老学究道:“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能手把手的教?” 庭芳奇道:“先生同学生讲甚男女?我小时候还叫先生捏着手腕写呢。” 老学究道:“郡主那是小时候,她们都大了,不妥,不妥。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丫头们能识字已经很好了。” 庭芳的脸登时挂了下来:“先生可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出处?” 老学究懵了一下。 庭芳淡淡的道:“先生会断句么?” 老学究好赖是个秀才,被人质疑不会断句怎能忍?虽是面对郡主须得恭敬,依然正色道:“自是会的。” 庭芳便道:“那先生就断一断女子无才便是德,断完给学生们翻成日常白话,叫他们一群没读过书的,知道什么意思可好?” 老学究开始掉书袋:“此言乃明人所述。原句‘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以德为要的意思。” 庭芳道:“眉公引长辈之言,又不是眉公自己说的。”说完冷笑道,“再则,识字便是才了?先生愿说这帮子丫头,同你一样的才学么?” 老学究又被噎了,仅仅识字,当然不算才。 庭芳道:“此乃家祖之言。但依我断句,其意则为,若一女子无甚才学,就只好看她的德行了。否则前面一句又何解?所谓道德,乃天道地德,于男女众生万事万物皆是一样。男子行善积德是才,女子修桥铺路就该杀头不成?能著《汉书》的班固无德?还是能修《女则》的长孙皇后无德?” 老学究干涩的道:“郡主,话不是这么说……” 庭芳是来抽人的,不是来辩论的。堵住了人,没兴趣纠葛下去,直接道:“我请你来教丫头识字,你却同我说甚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既不愿好好教,就滚!” 老学究噗通一声跪下了,他才来五日,就被撵了回去,郡主再一宣扬,他再找不到营生——连使唤丫头都教不好,谁敢放孩子与你教?江南地界上,他这样的读书人多了。东湖没有,淮阳苏州可遍地都是。 庭芳冷着脸道:“我家里三个举人,通没有先生之傲骨,先生铁骨铮铮,叫人佩服。”请个家教还给她整幺蛾子,不是实在忙的没空,现在就给扔出去。当着她的面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脑子里有坑? 老学究冷汗都出来了:“郡主……” 庭芳道:“你若不愿教女学生,先前去请你时,你就该把男女大防说道说道。既来了,又消极怠工,我是不能容的。且饶你一回,下不为例。” “是。” 收拾完学堂,庭芳郁闷的不行。她的琐事繁多,丫头不识字就得靠脑子死记硬背。赶上记性好的还好,记性不那么好的,不是耽误事儿么?庭芳不高兴了,在场没人敢劝。哪知更不高兴的事儿还在后头,任邵英忙忙跑进来道:“郡主,我有事相商。还有周巡检。” 周巡检一凛。 庭芳立刻同周巡检一起出门,快步走到议事厅才问:“何事?” 任邵英道:“都指挥使下来调令,着周巡检调往苏州为副断令,正七品。” 周巡检暗道不好,忙问:“我一个九品官儿,值得人特特调度?” 任邵英沉着脸道:“要紧的不是你高升,而是新调来的人。” 庭芳心中一跳:“是圣上?还是太子?” 任邵英肯定的道:“是太子。” “先生好笃定。”周巡检道,“为何是太子?” 任邵英道:“因为,畏惧殿下的,只有太子。” 庭芳紧了紧拳头:“外人来了,东湖军营会暴露。一万多私兵,能诛九族了!”想要安全,就得撤离东湖。庭芳陷入沉思,她们,该何去何从? 第326章 汪汪汪 接到消息的徐景昌火速赶回,几个人再次聚在议事厅。京城距离东湖颇远,调令已出,只怕新来的巡检都已经在半路上了。若是从省内抽调,更是迅速。圣上与太子的连番出招,真让人无法招架。 徐景昌皱眉道:“军营,要挪地方了。” 任邵英道:“就是不知挪去何方。再则他们好容易安顿下来,只怕不愿挪动。拖家带口的,更不宜长途跋涉。”但凡颠沛,就易死人,尤其是妇孺幼童。所谓安土重迁更多是出于生存考虑,而非许多文人雅士嘴里的思念。 杨志初道:“能挤走来人么?”以徐景昌对东湖的控制力,架空一个巡检,甚至撵走都是轻而易举。 钱良功道:“巡检是明面上的,背地里不知收买多少驻军。说到底,咱们只是用钱养着,没什么恩义。再则,调令不单是一件事。至少表明了太子注意到了东湖。咱们家里的下人未必就个个忠心了。东湖过于繁华,人多嘴杂,地方又狭小,本就不是上好的养兵之所。比起淮扬算偏远,到底地处江南,天下都盯着呢。” 任邵英摸着下巴想:“圣上,是什么态度呢?” 徐景昌道:“没什么态度,他惯会玩弄人心。我只怕他又挑起皇子之争。说实话,我是不担心殿下干不过太子,可现在天下是这个样子,斗起来没好处。”再往死里掐,他们想的就不是夺嫡,而是怎么护着福王在亡国之时逃跑了。 庭芳道:“太子都急的往东湖这里插钉子,是不是他挑起的,两个皇子之争已成既定事实。明目张胆的换人,搁谁都是要恼的。太子如今理应谨慎行事,最好别得罪殿下。可他就干了,证明殿下已让太子感到危险,索性撕破脸。圣上此人,大抵还在观察哪个更好。” 徐景昌道:“还用观察?十个皇子里头,最差就是太子了好么。” 庭芳问钱良功:“现太孙如何?” 钱良功道:“圣上一直带在身边,年纪太小,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 庭芳道:“那就是了。为了好皇孙保太子的不少,亲带在身边三年,老头子大孙子,总有感情。嘴上说着宠爱殿下,却没亲自抚养过。养狗一般兴致来了逗弄两下的儿子,是不可能跟培养继承人花费无数心思来的上心的。”此言太犀利,众人都不敢接话。 周巡检插话道:“先别说那个,我怎么办?” 任邵英道:“你有什么难办的?” 周巡检道:“我是军户,不能梗着脖子说不去。逃兵斩。” 庭芳道:“军户又不是只有守城的军户。仪宾论理是有仪仗有亲卫的,我看你骑马好,留着你耍,谁还能说什么?做仪宾郡主的亲卫,品级是没有,体面还是有些的。”说毕一笑,“我这郡主当真尴尬,好似要什么没什么啊。府邸没有,亲卫没有,仪卫司没有,属官也没有。” 钱良功笑道:“有个东湖封号不错了。异姓郡主还想怎样?待日后殿下封赏,要什么有什么。” 周巡检悄悄松了口气,他还兼职军营的副指挥使呢,调去了苏州,还干个球。他乃直接统管军营之人,沉思了一小会儿道:“东湖,还是需要有兵。之前选择此地就有考量。出门是港口,从海上直入天津,竟是不用北伐,直叩京城。海上速度还快,省粮草不说,随便就能打的京城措手不及。别的地界儿或许很好,但陆路走过去,猴年马月了都。” 徐景昌道:“问题是一万兵马太少。固然能打京城,却是守不住。咱们得绝对实力碾过去。不然有着宗法大义的太子,很容易就拉起一拨人。九边只消一半兵马,这仗就有的打。还有,不能等殿下登基了再预备。我们得有大军,京畿的邪教不打掉,殿下坐不稳江山。诸位想要个风雨飘摇的天下么?”亡国的权臣,亡国的国公,没有任何意义。 任邵英长长叹口气,他们的尴尬就在于此。别的起义军只要能达到目的,能可劲儿糟蹋。他们还得想法子维护。皇子造反固然容易,但也要比那些人顾忌许多。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恰就穿着鞋,偏偏只是草鞋。上下不搭边,真个难为。 想要养更多的兵,就需要更多的土地。因为粮食必须自己产,依靠进口很是不稳,再则仓储是门大学问,尤其劳心劳力。军屯是个极好的法子,却是又太扎眼。整个海岸线,就没有能囤大量私兵的地方。人口密集之处,土地紧缺;福建又多山林,宗族势力强盛,外来人更无法立足。 厅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着,庭芳拿出一张纸,默默的画着中国地图。我国变态的基础教育,地理就曾有一种考题,叫做看图猜省份。被题海战术虐过的庭芳,有些东西真是至死难忘。此时的边界线与后世有所区别,但大致还是能套上的。本来她记住的也只是个模糊的轮廓。慢慢的,一张很粗糙的中国地图,被她画了出来。 众人都停止了说话,齐齐看向庭芳。 庭芳画完直起腰身,指着地图道:“看着图挑。” 众人:“……”天下舆图……郡主你还敢更学富五车一点吗? 钱良功轻咳一声,道:“郡主有想法了?” 庭芳点头:“有一点点,不确定。” 徐景昌忙问:“说来听听。” 庭芳指着地图腹地道:“江西。” 江西距离东湖快两千里了,众人都瞪着庭芳,不明白她为何选择如此遥远的地方。 庭芳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江西有鄱阳湖,鄱阳湖连接长江。我们出兵,可沿长江顺水而下,从松江入海北上。第二,我外祖为江西布政使十一年。按理封疆大吏不该在一个地方呆这么久,但江西穷,没人惦记,他就一直呆着。我外祖,钱先生了解么?” 钱良功点头:“打过交道,十几年够他扎根了。江西是他的地盘。” 庭芳继续道:“还有,江西水土丰饶,可养蚕桑。刘永年能做之事,咱们也能做。不就是跟朝廷做生意么?江南豪族,跟朝廷的关系还能越过我们去?”说着又换了个地方,“景德镇,瓷器天下闻名。我便做一回二道贩子,卡死他们的销售渠道,一总儿只能卖给我,我再卖给朝廷,朝廷再出售给洋人。”说着勾起嘴角,“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是外祖为江西布政使的郡主,有身份、有本地势力,可仗势欺人。”还有没说出口的理由。江西,是革命根据地。如果一件事无法判断的时候,对着正确答案抄是最好的捷径。老区有很多,从现状来判断,江西最为适合。 杨志初担忧的道:“但陈布政使会站殿下这一头么?” 庭芳道:“此事要当面详谈。” 徐景昌看了眼庭芳的肚子:“我去一趟的话,你一个人在家……” 庭芳笑道:“徐仪宾扔了海运不管,去江西作甚?” 徐景昌道:“我不去,就太不敬了些。” “但你没有去的理由。”庭芳道,“物反常即为妖,什么要紧事,让你撇下要生的老婆跑去江西?新的巡检立刻要到,明面上的事没法子瞒。寻常人还不打紧,你么……大概没人会信在你心中还有什么比我要生孩子还重要。” 众人默:徐景昌疼老婆,闻名东湖。 周巡检急道:“那怎么办?” 庭芳淡淡的道:“我去。” 众人齐齐惊呆,卧槽你个大肚婆跑两千里,有没有问题啊? 庭芳歪头道:“走水路,大概半个月能到。” 徐景昌立刻反对:“不行,太危险了。万一路上遇着什么动了胎气,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现已五月,海上有台风,江里有大浪……”徐景昌说不下去了。 庭芳道:“我要生了。” “所以更不能去!” 庭芳道:“我没人替我看孩子。” “啊?” 庭芳笑笑:“我年轻没经验,我生孩子害怕,我不会带。跑去外祖家生,有问题吗?” 徐景昌摇头:“太远了。” “大船不会很晃。”庭芳道,“我们必须有一个离开东湖的理由。我是东湖郡主,我要离开封地,必须有能说服人的借口。不是不能由你们去跟外祖谈,但江西还得去踩点。到底哪里适合养兵,全不知道。”她和徐景昌至少去一个。否则商议事情的时候,底下的人不能拍板,信件来回太耽误事了。这就是为什么后世信息科技那么发达,各路总裁依旧要全球跑的缘故。 “你忘了山东!娘不比外祖更亲近?你骗不过人。”徐景昌急道:“你还庶出。” 庭芳道:“我娘身子骨不好。” “但是理由太牵强。山东近太多。”徐景昌想着一路艰辛,就觉得手脚发凉。他不能放即将临盆的庭芳去那么远,哪怕他跟着都不行。万一路上早产……万一路上遇到劫匪……万一……有太多的万一和未知的危险。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绝不能让她涉险。生育,是道鬼门关。这不是心性坚强就能抵抗的,七个多月的身孕,路上有点什么,他一个人怎么活? 想到此处,徐景昌谈不下去了,拉起庭芳的手就往后头走去。有些话不能当着外人说。 进到屋内,徐景昌还未张嘴,庭芳已道:“师兄,我们没有选择。” 第327章 汪汪汪 徐景昌紧紧的抓着庭芳的肩,劝说的话没出口,眼圈已经红了:“上一次你遇险,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庭芳伸手抚摸上徐景昌的眼睛,道:“我知道。可是师兄,你知道如果我们失败了,会是什么下场吗?” 不待徐景昌回答,庭芳继续道:“凌迟。我看过现场,比你更明白。”说着摸上肚子,“我们的孩子,虽未出生,但大概已知容貌非凡。不论男女,漂亮的孩子,代代为奴世世为娼!” 徐景昌打了个寒战。 “方孝孺等人之后,几百年了,现在还在贱籍。”庭芳一字一句的道,“比起这个结局,死在风浪里,或许还更能让人接受。” “我不想你涉险。” 庭芳苦笑:“我打小儿就不肯下厨,因为怕油花飞溅到身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我自幼的格言。不是逼不得已,谁愿千里奔袭?你不愿,我亦不愿。” “你不害怕么?” “怕,怎么不怕。”庭芳扑到徐景昌的怀里,“你会放我一个人去么?” “不会。” 庭芳抓住徐景昌的衣襟:“你陪着我,我就不怕。” 徐景昌道:“可是我还是怕。” 庭芳道:“生同衾死同穴,有什么好怕的?” 徐景昌木着脸道:“还有撇下一个孩子给我的可能。” 庭芳:“……” 徐景昌道:“我这辈子,最憎恨自己的,就是永远需要你冲锋陷阵。” 庭芳认真道:“我不要做宠物。是人就该为自己的人生冲锋陷阵。” 徐景昌抵住庭芳的额头:“可我想保护你。不想让你遭遇任何危险,甚至,不想让你生孩子。”顿了顿,徐景昌又道,“最初的喜意过去之后,我看着你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只有惊恐。”哪怕是在京城,哪怕是在皇宫,他短暂的生命里,都听过无数次因生育而死亡的人。亲戚之中,有填房的不稀奇,三娶夫人的都不在少数。固然有寡妇,但继室更多。徐景昌已经有好几个月提心吊胆,现在庭芳要去几千里之外,他直接陷入了恐惧之中。 庭芳抓住徐景昌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微笑:“这种事,看的是天,不是看我在何方。运气很重要。” 徐景昌客观的道:“规避风险,是增加运气的法门。” 庭芳拉住徐景昌的手,往日常起居的罗汉床坐下:“我愿意生孩子,因为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 徐景昌干涩的道:“我也喜欢孩子,我们的孩子。” 庭芳轻笑道:“师兄读过《道德经》么?” 徐景昌摇头:“没有。” “我喜欢其中一篇,正似我们如今的状态。”庭芳慢慢背着,“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 “什么意思?” 庭芳笑道:“小心谨慎,如冬季过河;提高警觉,如四面楚歌。行道之人,无外乎戒慎恐惧、谦虚退让、随顺自然、和光同尘。” “然后呢?” “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庭芳道,“当局者迷,但不代表不能‘清’。徐徐图之,镇定沉着,生机便在眼前。” 庭芳再次把徐景昌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有一个很好听的姓,我们的孩子,不论男女,就叫徐清如何?” 徐景昌呐呐的道:“所有人的……新生么?” 庭芳笑道:“是新成。” “嗯?” “我更喜欢原文中的句子——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换成白话,就是时时刻刻保持着空,便能去旧存新。这是我对孩子的期望。不是功成名就,不是富可敌国,而是至始至终,如你一般有颗永远愿意接受新事物永远不受世俗局限的,赤子之心。” 徐景昌沉闷的道:“我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庭芳勾起嘴角:“你是我的,我觉得有便有。” 徐景昌忍不住把庭芳拥入怀中:“你才是最好的。” 庭芳清脆的笑:“那当然,天下再没有比我更好的了。” 徐景昌也跟着笑:“你真的执意要去江西么?” 庭芳挣脱怀抱,看着徐景昌的眼睛道:“很多年前,我很冒险的蹦去了大同。你当时就很不高兴,因为大同很危险。” 徐景昌不好意思的道:“也没有很不高兴。” 庭芳笑笑,戳着徐景昌的胸口道:“但事实证明,我去对了,不是么?把你捞进碗里是一桩,”庭芳敛了笑,正色道,“我能在会芳楼里活下来,是因为我会武,我笃定能逃的掉。固然我遇见了你,没有机会卖弄武艺,但是如果我们没有相遇,那是我逃脱的唯一希望。师兄你可知道,如果我仅为弱女子,心中没有那股劲儿,哪怕你纵横江南,救出来的叶庭芳,也绝不会是你想见的叶庭芳。九岁的我,并不比怀孕的我强多少。小女孩儿能做到的事,孕妇就一定能做到。我不跟你去比,我只比我自己。” 徐景昌心知庭芳心意已决,无法劝服,只得低声道:“真想替了你。” 庭芳嘟着嘴道:“才不要。” “为何?” “你替了我,我就要替你,在旁边吓的眼泪直飙,还是我自己怀孕好。” 徐景昌咬牙切齿的道:“你知道啊!?” 庭芳咯咯笑道:“好师兄,为难的事儿当然你做,你是男人啊!要有担当!” 徐景昌给了庭芳一个镚儿:“我上辈子欠你多少钱才叫我这辈子遇着你?” 气氛陡然一松,庭芳道:“上辈子你定是始乱终弃,这辈子才来陪我。” 徐景昌恨恨的道:“你少得意,先前我问的,你还没想好怎么答呢!为何山东不去,千里迢迢去江西?你同外祖家没有血缘,岳母疼你,是因为她亲手养大的你。外祖家可没养过你,便是疼,世人又岂肯相信?” 庭芳道:“我娘又不住海边,那么长的陆路,没准儿盗匪横行。哪里有一路大船直入南昌稳当?再说了,太子派了人来,按常理论我们都是不敢离开东湖的。哪有明知道有贼,还门户大开的道理?所以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太子一准儿摸不着头脑。我必须去江西,或者说,不是江西也得是别的地方。就如你所说,一万人太少。想要篡位的不仅只有我们,还有那么多山林盗匪,那么多邪教起义。我们的对手,从来不止平郡王,而是全天下的……反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要走这一条路,就要有窃国者的魄力。你无野心,否则彻底造反又何妨?” 徐景昌看着庭芳道:“你被皇家弄烦了。之前,并没想过这条路,对吧。” 庭芳点头:“是烦了。我本千金小姐,祖父余荫,一辈子都是不用操劳什么的。你本国公世子,哪怕废如邱蔚然,也不会缺了吃穿。咱们都算顶顶会投胎的人,到今日是什么情况?是,我们背地里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是我们不做,会是什么下场?没有大姐的谋划,我做不了郡主,你明明行君子之事,却要被天下人耻笑。即便我做了郡主,赐封东湖,利剑立刻悬于头顶。皇家的恶心超乎我的想象,每一次我觉得他们恶心到了极致,他们下一次还能让我再涨个见识!你不愿背叛福王,不愿与之兵戎相见,否则废了他们李家江山,不行么?” 徐景昌沉默了许久:“殿下,于我有再造之恩。” 庭芳笑道:“我知道,我喜欢心软的师兄。” 徐景昌看向庭芳:“这么优柔寡断,正常来讲,比较遭人烦。” “如果你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之人,”庭芳笑道,“便不会再要一个沉沦青楼的我。从头到尾,你没有犹豫过。就如你执掌殿下全部财富,也没有想过背叛一样。待殿下如此,待我亦如此。作为受益人,我唯有感激。” 徐景昌并不认为自己有庭芳说的那样高洁。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抓住了根浮木,是决计不会放手的。没有多少人真正了解庭芳,如果有,根本轮不到他。比起她本人,青楼的经历又算得了什么? 但徐景昌不知如何表述那微妙且复杂的情绪,只好沉默。良久,徐景昌忽然问道:“四妹妹,你说殿下登基后,会变成圣上那番模样么?” 庭芳道:“我不知道。”权力迷人眼,谁知道福王能不能禁得起诱惑?谁又知道将来他们三个人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模样?她们需要急流勇退么?还是可肆意享受胜利的果实?一切都是未知。所有的奋斗,只因如不奋斗立刻就会被千刀万剐。回头一望是深渊,所以只能蒙头往前走。前世选择做技术员,或许是高考报志愿时的懵懂。但她做的很开心,哪怕转了管理,她最引以为傲的还是技术。可是在步步惊心中,她的用的更多的是心计。所以才会珍视徐景昌的纯粹。水晶一般剔透的灵魂,她想保护,而不是毁灭。 徐景昌满心怅然:“我不想看到那一幕。所以,大概事成之后,我不会涉及朝政。你呢?闲的下来么?” “愿意的话,总有事做。万没想到能封郡主,只要封爵砸实了,回报已够丰厚。郡主之子,体面的话会有个爵位。加上你的功绩。一门双爵,够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朝堂,”庭芳蔑视一笑,“我还看不上。”科技革命比那劳什子争权夺利,高贵多了。 徐景昌轻笑:“傲骨天成。” 庭芳伸手挑起徐景昌的下巴:“为了美人儿,休说陪着淡泊名利,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啊!” 徐景昌抓住庭芳的手,微笑着没有说话。遇到庭芳后,他才不再反感自己的长相。因为这张脸,能讨她喜欢。 长相也好,性格也好,你喜欢便好。 第328章 汪汪汪 湿热的海风吹拂着长发,庭芳站在码头上,望着停泊的各色货船,心塞的快孕吐反应了。想她前世,架着二郎腿,看着网上咱自家军舰在英吉利海峡上的英姿,硬把人家的衬成了玩具。然而此时此刻,变成玩具的是徐景昌的船。木制的帆船,制作周期短、成本低廉,可只能近海航行,并且只是一次性的,远航一回就要报废。再看看西洋人的盖伦船,庭芳一阵阵儿的肝疼。盖伦船停靠东湖的时候比较少,他们一般到广州就卸货了。毕竟天朝禁海,越往北朝廷控制力越强,西洋人的船靠近了没什么好处。不是每个商人都愿意多走几千里路。也就是东湖逐渐成为小型物流中心,并且徐景昌与他们做粮食生意,才有人愿意过来。 在此靠岸的船想要的是苏北的丝绸,如果用大米换的话,会比在广州便宜的多。前次在东湖没发现什么危险,这次便大摇大摆的来了。随船的通常有几个传教士,会点汉语,充当翻译。徐景昌对西洋船的到来很是惊喜,站在一旁对庭芳道:“瞌睡了遇见枕头,咱们借他们的船南下。他们的船大,比咱们的稳,只别遇着大台风,都是不怕的。你的运气真不错,才说要去江西,就有顺风船搭。” 庭芳一盆冷水泼过去:“洋人的规矩似不许女人上船。”这年头还没有游轮旅游,海船多兼职军舰,船上的人很是迷信。庭芳不大确定现在是西历多少年,但大致估算的出,他们已经工业革命了。目测了一下大船,看形制应该是盖伦船。悄悄松了口气,幸而没开蒸汽船过来,可见船舶革命还没开始,至少没有成功。她们的科技应该追的上。 徐景昌站在原处,看着船上依次下来好些洋人,登时一大群商人就涌了上去,围住洋人们七嘴八舌的兜售自己的商品。在码头守株待兔的都是小商贩,不独做洋人的,还做本土的。只不过洋人手里银子多宝石多,丝绸价格往上翻几倍都没关系,卖给本土的则要更为艰辛。熟人总是不大好骗的。可洋人一艘大船,所需货物量非常大,才懒的跟小商贩们买,通常而言都是直接找到大头的供货商。无疑,在东湖最大的供货商就是徐景昌。 江苏自古为产丝大省,江浙一带的女性日常都在纺织。从古至今此地的女性地位就远远高于别处,皆因丝绸之利,不独能养活自己,还能惠及全家。任何时候,经济决定上层建筑。收生丝是江浙最赚钱也是最靠谱的营生。小商贩们挨家挨户的收了生丝,再贩卖到铺子里,再由铺子继续贩卖。徐景昌做的与小商贩们没有本质的区别,无非是货物量更大,生丝变成丝绸罢了。他们在东湖有好几处大仓库,就是为了应对来买货的商人们。然而好日子即将到头,朝廷一旦插手,最肥厚的那一层利,便跟他们无关了。 一个传教士下了船,远远看见了徐景昌,大笑着跑了过来,十分热情的打招呼:“徐,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我很想你!” 徐景昌微笑颔首:“霍克神父,你好。” 那名唤霍克的神父用粗壮的大手拍着徐景昌的胳膊:“港口很繁华,比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要大的多。你很强!希望下次能看到更大更热闹的港口,到时候我们就不只开一条船过来了!” 徐景昌客气道:“承蒙吉言。” 霍克说完话,看到了徐景昌身边的庭芳,笑问,“是夫人吗?” 徐景昌点头。 霍克行了一礼:“尊贵的夫人,很荣幸见到你。您的美貌真让人惊叹!” 庭芳侧身避过,但笑不语。 霍克在中原混了小半辈子,自是知道中原礼法严苛,不再与女性交谈,又对徐景昌道:“阁下,此次许我在此地修建教堂了么?”上次见面,他修建教堂的提议被徐景昌以东湖人少为理由拒绝了。 徐景昌笑指庭芳:“你问她,这里是她的封地。” 霍克惊讶道:“夫人是贵族吗?” 徐景昌道:“严格说起来,算皇族。” 霍克倒吸一口凉气,顿时生出无限敬意,再次行礼:“参见殿下。” 郡主好似不能叫殿下?庭芳没搭理霍克的称呼,而是问:“神父是哪里人?” 霍克笑答:“我来自英格兰。” 庭芳惊讶了一下,英国? 霍克笑问:“殿下听说过英国么?” 庭芳淡定的道:“o meet you!” 霍克瞪大眼:“youspeakEnglish?” 庭芳微笑:“A little。”发音好像有点怪,霍克的很怪,她自己的也很怪,难为对方听的懂。 徐景昌:“……” 霍克兴奋极了,转身朝着船队上的人用英文大喊:“徐的夫人是个会说英语的皇族!” 徐景昌问庭芳:“他在喊什么?” 庭芳笑道:“我就会几句,逗他玩。”说着换成淮扬话道,“不许他们修教堂,他们可以留下来教书,天文地理物理化学,什么都行。但不许建教堂。” 徐景昌问:“有妨碍?” 庭芳低声道:“他们的教皇权力大过君王。神凌驾于一切之上。在咱们这里是不能容的。英格兰是新教稍微好点,别的国家天主教更霸道。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马上就要来新的巡检,谁知道他会跟京里的人说些什么。” 徐景昌明了,如今东湖正经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霍克又笑着对庭芳道:“殿下在哪里学的英语?” 庭芳道:“我就会两句,神父有兴趣写一本教材么?” 霍克道:“哦,殿下,你可知道学习语言,最好得有人教。不知我能否有担任家庭教师的荣幸?” 庭芳笑道:“我暂时要离开东湖一阵。还有,你叫我郡主比较好。在我们的国家,殿下是对亲王与公主的称呼。” 霍克不大搞的清楚中原皇室的构成,从善如流的改口了。庭芳上辈子洋鬼子见的多,没他们没什么兴趣,她更在意的是船只。便装作好奇的问:“你们的船有名字么?” 霍克笑道:“有,菲尔德号。菲尔德是我们船长的姓氏。” 庭芳又问了一句:“你们这是女王船吗?” 霍克又惊叹的道:“郡主,你真的懂的许多!” 徐景昌道:“她很有才华。” 霍克恭维了一句:“阁下是在炫耀吗?” 徐景昌笑:“是的。” 说话间,又走来了个褐色头发的汉子,依旧是朝徐景昌行了个礼,开门见山的道:“阁下有足够的丝绸吗?” 霍克立刻帮忙翻译,顺道替庭芳做介绍,这便是船长菲尔德阁下。庭芳听的无比吃力,比对着霍克的翻译,猜单词的意思。忘记的太多了!真可惜! 徐景昌却是道:“我要携夫人南下,可乘坐你们的船么?” 霍克犹豫了一下,还是翻译给了菲尔德。菲尔德想都不想的拒绝了:“很抱歉,女人上船是禁忌。” 霍克压低声音道:“那是位殿下。” 菲尔德依旧摇头:“谁都不行!那太不吉利了。” 徐景昌皱眉,其实本土的货船与兵船亦是不许女人上去的,也不知是谁定的规矩,竟是不拘中原人还是洋人,都在遵循着。 庭芳不以为意,她说服了徐景昌做了去江西的决定后,夫妻两个溜达到码头来看船。遇见西洋船本是意外。不让上便不让上,近海航行技术没什么困难。想做盖伦船,将来山寨它一个便是。她更在意的是别的,见两位外国友人低声吵了半天,谁也说不不了谁。庭芳出言道:“冒昧问一句,你们的历法,现在是多少年?” 霍克怔了下,脱口而出:“1795年。” 庭芳的脸上陡然变色!1795年!现在居然已经1795年了!她一直以为才十八世纪初,方才询问,不过是想确认具体哪一年,可现在冷不丁的有人告诉她,已到了十八世纪末!1795年,距离1840年,仅仅只有45年!庭芳有些惊恐的回望纯粹农业社会的东湖镇,她能看到鸦片战争么?她的孩子,逃不掉百年屈辱么?庭芳一个踉跄,徐景昌忙伸手扶了一把:“怎么了?不舒服?” 霍克正想套近乎盖教堂,不知哪句话得罪了庭芳,忙踩了菲尔德一脚:“你知道什么是贵族吗?在中国,贵族有绝对的权力!你惹怒了她没有好下场!我们是生意人,生意人不应当忌讳那么多!” 菲尔德面无表情:“生意人是我,你是神父。” “是的,我是神父!”霍克道,“我要传教,我们得讨好她,讨好这里的主人!” 庭芳却是再没心情练听力,她的心在疯狂的乱跳,抓着徐景昌的胳膊道:“我想回去了。” 徐景昌忙喊人备车。码头上旁的不好说,交通工具应有尽有。只要不挑剔,即刻就有马车行来。徐景昌半扶着庭芳,就上了车。一路急行回家,徐景昌就一叠声的叫人请大夫。庭芳忙道:“不用了,我只是有些累,想躺躺。” 徐景昌哪里肯听,把庭芳送回房间,放倒在床上,轻轻的问:“怎么了?” 庭芳苦笑,她该如何解释?仅仅四十几年后,鸦片战争爆发,从此揭开了百年屈辱的序幕。华夏的历史改变了,或许西洋的历史也不照原样来。运气好的话,他们依旧沉寂,但运气不好的话,鸦片战争甚至可能提前。巨大的帆船,威力十足的军火,都昭示着西方的工业革命的轰轰烈烈。而华夏的土地上,昏庸无德的皇帝还在玩弄着权术! 四十五年的时间,夺嫡、剿匪、科技革命……那么多要做的事,他们来得及么? 第329章 汪汪汪 徐景昌眼底的焦虑,印入了庭芳的眼帘。庭芳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再崎岖的路,只要愿意走,总能走到尽头。原先还想诱使西洋打日本,现在只怕没那么容易。日本就快明治维新,在将来列强瓜分华夏的时候,分得一杯羹。庭芳绝不能容忍日本的嚣张,因为真正打断国运的,并非两次鸦片战争,而是甲午海战。内忧外患的两个国家在海上对赌国运,这一次,不会让日本赢! 庭芳镇定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师兄,西洋人很快就要有蒸汽船了。”蒸汽船的诞生,奠定了英国的海上霸权,成就了日不落帝国的巅峰。 徐景昌问:“什么是蒸汽船?” 庭芳垂下眼眸:“用蒸汽驱动船前行,而不是仅靠风帆。之后……是内燃机。我们落后了很多,必须奋起直追。洋人比蒙古难缠。他们已纵横海上多年,南洋、北美已尽数落入他们的手中。中原繁盛时,尚且想扩张,何况菇毛饮血之徒。”近代史上最惨的不只是武力的落后,被蒙古铁骑践踏时,还能说口服心不服。但西洋的大炮轰开国门后,大家惊悚的发现,被碾压的不止武力,还有文明!那种从心底生出的绝望,压断了国人的脊梁。一直到庭芳前世,还有无数人崇洋媚外。思想上的震荡,有时候比武器还要可怕。 徐景昌道:“我知道。” 庭芳望向徐景昌。 徐景昌脸色微沉:“我见过他们的加农炮。他们如今只是生意人,但将来未必只有生意人。如此规模,朝廷不掺和是不可能的。” “然!”庭芳道,“政治与经济,从来密不可分。” 经济好懂,政治是什么?徐景昌茫然的问庭芳。庭芳便又细细解说了一番。 徐景昌不由问:“你对西洋很了解?” 庭芳苦笑:“稍微有点。”她们那个年代,理科生高二会考后就不用学历史。上大学后得闲看了点书,终归是过去的事,没有细究。谁知道会穿越呢?千金难买早知道,幸而不是原本的清朝,不然更抓瞎。至少现在还能有一丝侥幸。 徐景昌拍拍庭芳的胳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悄悄告诉你,他们的船我已有部分图纸,并已发给殿下。殿下早先就想造大海船。如今朝廷有意涉足海运,不如叫朝廷造了来,殿下正可掌握技术。横竖朝中比殿下强的也没几个。” 庭芳终于露出笑颜,朝廷再穷,实力也比他们雄厚。与其让那帮人渣把钱都用去做莫名其妙的事,不如发展科技。忙提议道:“岁入是铁定不够的,户部没有银子。你快写信与殿下,叫他上书圣上,可叫商户出银钱造船,到时候的利润分他们一杯羹便是。只要有利可图,商人总舍得出大价钱。”说毕,笑道,“顺道送刘永丰一个大礼?” 徐景昌点了下庭芳的额头:“你就算计他吧!朝廷至多让他们稍微赚点,真利益可观时即刻翻脸不认人。那起子人素来贪得无厌,肯让利与商户才怪。” 庭芳笑道:“那时候谁坐天下还不一定呢,偌大一个国家,稍微让点又怎么了?你赶紧写信,等咱们去了江西,通信就没那么方便了。” 徐景昌道:“你写吧,我还得做丝绸贩子去。” 庭芳点点头,走到书桌旁,提笔写信。每次朝廷肯放松一点点,民间资本立刻就会四面八方的涌入。朝廷无钱,盐商丝商却是钱多的没地方花去,只好在住宅上极尽奢华。高中历史课本上讲,近代大商人赚了钱没有再投资,反而转向土地,故资本主义无法发展。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无数的壁垒约束着他们,尤其是华夏的商人多吃的是政策饭,靠技术与努力的根本没几家。 晋商第一次兴起是因为靠近大同,占尽天时地利,为朝廷运粮以换盐引,赚的盆满钵满。当朝廷罢黜开中制之后,立刻就没落了。第二次则是太平天国导致岁币无法顺利入京,朝廷依靠晋商转运赋税,根本懒的做民间生意。待到国外银行杀进来,最终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他们存世的根本,是政策、是联姻、是子弟科举在朝为官维护宗族,唯独没有客户。 他们又是全国最有钱的人。朝廷要做的,是诱使他们把钱吐出来,跟随朝廷一起,钱滚钱利滚利。华夏并不是一片很好的能发展商业的土地,因为每次商业的兴起,朝廷就会眼红,就会掠夺。庭芳暂控制不住将来,先把条陈写出来是正经。 写完,晾干。庭芳拿着条陈往议事厅走去。三个幕僚快速的阅读了一遍,任邵英道:“那帮商户未必就信朝廷。” 庭芳点头:“多半不信。”她所在的历史里,外国银行进来后,清廷也开始跟风。因无资本和经验,头一个找的便是晋商。但晋商的东家无论掌柜们如何哀求,始终不肯松口。说服那些天生躺在金饭碗里的主儿劳心劳力调转马头,非常艰难。就像华夏的土地上,天朝上国做了几千年,根本想不到还有除了北方以外的民族可以践踏这片土地。昔日的优势常常会成为毁灭的基石,不论在商业在政治甚至在宗教上,都是常态,不足为奇。 杨志初又看了几遍,道:“大商户不肯,小商户未必不愿意。罢了,横竖是朝廷操心的事儿。咱们只需替殿下谋划一二。便是有不足之处,总好过一无是处的太子。如今窗户纸已捅开,殿下便不能再缩着了。” 钱良功道:“老杨说的极是!” 任邵英有些低落的道:“有不足之处才好,否则……”摇头,先太子就是“不足”太少;现太子则不足太多。福王若能挣个不多不少,便是大善。 几人都直面了几年前的宫变,齐齐一叹,彼此心中都是怀念。唯有庭芳怔了半日,方才觉得有些不可描述的庆幸。先太子宅心仁厚,但处事犹豫,上位之后未必就是一代明君。只不过比着平郡王,看谁都像圣明天子。可是即便先太子能够做好皇帝,那也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好皇帝。即将到来的十九世纪,最不需要的便是“好”皇帝!华夏需要一个眼界开明、认得清现实、不拘泥于过去辉煌的统治者。历史的车轮走过了工业革命,螳臂当车的结局只能是死无全尸! 比起众人怀念的死去的太子,福王无疑更适合这个王朝!因为他不从来按理出牌。庭芳一直不大喜欢福王,只不过穿到这个时代,没得选没得挑。可现在想想,竟只有他最适合。哪怕骄纵任性,哪怕将来依旧很难相处,但对这片土地而言,竟是最好的出路。庭芳莫名有些想笑,世事无常。对华夏是,对西洋亦是。或许跳脱的帝王,能够守住家业。未必要成为列强,但至少不会变成蛋糕。 股份制的雏形不稀奇,庭芳写的不过是个大概,接下来将由几个幕僚润色,形成一份完整的文件发往京城。待福王理解了其中含义,还得由他誊抄递上。一时半会写不完,几个人商议了些细节,话题又拐向了别处。 只听杨志初笑问庭芳:“仪宾先前还反对郡主去江西,不到一日便叫您说服了。” 任邵英笑道:“郡主要做的事,仪宾必拦不住。我早知道要去江西,只不知郡主要带哪个去呢?” 庭芳笑道:“你们三个谁想去?” 任邵英道:“我倒是想,只东湖一摊子事儿走不开。”东湖是任邵英最早经营的地盘,让他跑去江西,把东湖的果子留给旁人,自是满心不愿。 庭芳道:“钱先生呢?” 钱良功无可无不可,朝任邵英拱拱手:“在下家小就托任先生照料了。” 杨志初在主家心中又次一等,懒的去干别苗头的事儿,便不做声。如此,两句话就确定了去留。 庭芳又道:“得把房二哥哥叫回来。任先生是北方人,有些事不如他好出面。海上的事儿索性交与旁人吧,也不可能可着他使。再则还请任先生把他的功课抓起来。诸位都是有功名的,将来出仕只不如进士及第好听,资格却有。他老人家连个童生都不是,再放着不管,将来可就没甚前程可言了。”直到21世纪,咱还都是官本位呢,现在才到哪儿? 任邵英点头应了,又道:“周巡检怎么办?” 庭芳笑笑:“他若愿意,我带走便是。留在东湖‘驻守府邸’,倒像跟太子的人打擂台。虽说现在咱们已被发现,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能别惹事最好。再则去江西,只办一件事有些亏。不若在那头亦招兵买马,没个指挥怎么行?师兄一个人可未必忙的过来,军务我真是两眼一抹黑,再别问我的。” 任邵英默默道:您再懂军务,旁的人还要不要混啊? 庭芳肚子一天大似一天,最好别再磨蹭,省的生在了半道儿上。几个人火速交接,又把带走的人通知到位,各自收拾行礼不提。 徐景昌晚间回来,进门便道:“洋人想与我们交换上船的条件,你觉得如何?” 第330章 汪汪汪 庭芳挑眉:“他们想跟去江西?” 徐景昌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庭芳道:“不稀奇,他们老早就想进内陆,只朝廷不许。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万国来朝方是大国气魄,但公然违令似不大好。” 徐景昌道:“我亦如此忧心,但他们去一趟,可以运走不少瓷器。如今咱们可是赚一笔少一笔了。” 庭芳问:“你答应了?” “没有,”徐景昌道,“算计人的事儿,自然得先问过你。” 庭芳:“……” 徐景昌笑问:“你觉得可行么?” 庭芳道:“没什么不可行的,既如此,不如带几个工匠,看看他们的船。我装着好奇多问问便是。朝廷夺我们海运,总是得放点子好处与我们。大不了挨上几句骂,不痛不痒的,随他去了。” 只能如此了。 东湖居民许多都是依港口生存,大量的外来人口组成了搬运工大军。几天功夫就把洋人购买的货品尽数搬上船。紧接着庭芳一行人跟着上了船。此时还没有游轮概念,帆船时代航行不可控因素太多,直到十九世纪才流行环球旅行,那时候也才有了大型邮轮。盖伦船已是同时代里顶级装配,条件依旧无比艰苦。幸而一群人都是实干派,勉强能够适应。 五十多米长的大船非常壮观,船底压了无数货物,近海航行非常平稳。除了豆子和豆芽两个小丫头有些晕船,余者都还好。水手与庭芳的人人种不同,语言不通,上船便形成楚河汉界之势。唯有徐景昌,跟着通晓汉语的霍克爬上爬下,观察着盖伦船的内部结构。 霍克之前不知道徐景昌还有皇室背景,只做泛泛之交。现知道庭芳的身份,登时就变成了莫逆。庭芳扯着虎皮做大旗,也不告诉他们自己的郡主身份是山寨的。商场么,说真话就傻了。他们还得套情报,自然背景越牛越好忽悠。 海天一色的风景极美,然而新奇过后便只剩无聊。现在没有工业污染,海水湛蓝的动人心魄,偶或还能见到鱼儿遨游。长期居住在水上的水手们,得闲了放几钓竿下去,便有新鲜的海产吃了。庭芳摸着肚子,遗憾的想:孕妇不能吃生鱼片,真可惜。 晃回船舱内,郎朗的读书声迎面扑来。船上摇晃,不宜写字。钱良功便带着学生们一句一句的读。背不下没关系,有个大致的印象,后来学着就快了。庭芳坐在一旁,让肚里的小宝宝跟着听听。一行人轻车从简,庭芳的琴没带上,换个模式胎教也不错。 待丫头们下了课,徐景昌一身灰的回来,后面还跟着霍克。霍克进门就笑道:“郡主有空学我们的语言了吗?” 庭芳笑着点头:“神父辛苦了。”庭芳已经十几年没接触过英语,别说他国语言,便是母语都要打个折扣。她现在说的官话就与后世普通话差别甚大,立刻穿回去,还得先纠正下发音。从东湖行船到江西,不到半个月,想捡起英语不可能,但在船上闲着也是闲着,随便学学也是好的。毕竟别人的船,诸多不便,譬如弓弩的练习就得停止。 徐景昌在一旁仔细听着,大量的图纸都需要人翻译,自己若能学会自是最好。霍克见庭芳有兴趣,更加卖力。恨不能把毕生所学统统倒了出来。 彼时的神父,文化素养普遍不错,对自然科学也有很深的研究。他们通常会伴随着传教,把科学知识普及开来。这也是庭芳为何宁可冒着被朝廷斥责的风险,愿带着一帮洋人进内陆的重要缘由。利玛窦就曾为中原修缮过历法,后世的农历才能那样精准。传教士固然有私心,不过看怎么使罢了。 但神父们懂的知识,多半跟后世的学生们差不多,都是课堂上学了,然后照本宣科。霍克最开始与徐景昌相识的时候,就被徐景昌的数学水平震了一下,待到认识庭芳,更为赞叹。不曾想华夏亦有喜好自然科学之人,被工业光芒照拂的神父,十分欣喜。庭芳更是高兴,她的数学超前时代,但物理化学生物可都忘的差不多了。正好逮了个一对一的家教补课。霍克有心讨好,庭芳认真学习,出发不到两天,几个人已混的好似自幼的交情一般。 聊完一阵科学知识,霍克就问庭芳:“江西是您外祖的封地么?” 庭芳笑道:“不是,他是那里的官员。我们早就没有分封制了。从一千多年前开始就是郡县制。” 霍克点头:“我听说你们没有贵族。” 庭芳摇头:“看对贵族的标准了。若说那种有封地的贵族是没有,若说世袭罔替的,还有许多。”说着指着徐景昌道,“他便是了。” 霍克奇道:“贵国的贵族,似更喜欢做官。仪宾怎么会行商?”混了几日,霍克对徐景昌改了称呼,以示尊敬。 庭芳眨眨眼:“贵族,总是有比旁人更多任性的资格,不是么?” 霍克郁闷了:“你们的政体真复杂!” 庭芳但笑不语。幅员如此辽阔,又要极力控制行政规模,可不就复杂了么?文臣武将、官员胥吏、乡绅宗族构成了管理体系。外国人一时半会儿弄的明白才怪。霍克已来中国好多年,始终有些摸不清方向。清朝还有几个传教士能混进宫廷,本朝一个都没有,全都不许离开广州,被抓到了直接遣返。所以哪怕霍克汉语说的很不错,但对华夏,尤其是中枢一无所知。跟庭芳套近乎,也有了解更多中央事件的意思。但庭芳目前属于招摇撞骗阶段,怎么可能细说?实在被问了,便开始掉书袋。张嘴一段文言文,别说霍克,徐景昌都听的想死。庭芳看着徐景昌的脸色,不厚道的笑。废除文言文真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天渐渐暗了,霍克不好再打扰,飘然而去。洋人的水手吃的极随便,不像他们那样讲究。两边不同的风俗,只得相互迁就。庭芳倒还好,全球经济一体化洗礼过的人,面包掰开,肉块一夹就是一顿。其余的人死活吃不惯面包,全都选择啃馒头。 周巡检嫌弃的看着面包,不明白庭芳为什么能吃的下。庭芳笑嘻嘻的道:“你们真不会吃,刚出炉的好吃,他们几日才烤一回,待到明日后日,就硬的跟石头一般,我再不吃的。” 徐景昌原就只吃主食,零嘴儿一概不碰的。被逆天的面包刺激的不轻,唯有感叹庭芳食谱之杂:“你有不吃的东西吗?前儿还看着鱼流口水,跟霍克说叫他们去扶桑弄芥末,直接生切了吃。” 庭芳撇嘴:“宋朝大伙儿就吃鱼生了,偏你挑嘴。” 钱良功打了个寒颤:“生的怎么吃?” 庭芳道:“我是怀着孩子,不然今儿就吃给你们看。唉换话题!我快馋死了!你们还招我。” 豆子叹道:“郡主连红薯都吃,我看着鱼比红薯精贵多了,吃也不稀奇。” 豆青却道:“我瞧他们学郡主夹肉吃唉!” 庭芳笑道:“那群土包子,居然连三明治都没见过!也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来的船队。” 周巡检摆摆手:“果然是犄角旮旯里来的,我昨儿看见他们菜叶子生吃!” 庭芳默默道:沙拉还挺好吃的。 钱良功啃完馒头,就问徐景昌:“仪宾把船摸透了?” 徐景昌摇头:“没那么简单,不过比着实物,倒比看图纸容易。主要是他们的船上装的炮不简单。” 庭芳道:“海上不可轻忽。就如咱们所想,海船入天津港,距离京城可就近了。洋人自是看的出来。京城那地界儿,真不适合做都城。往北一马平川,往南离海太近。” 钱良功笑道:“郡主将来还想迁都不成?” 庭芳道:“那不归我管。但若继续使京城,地下排水系统该建起来了。如今京城里头甜水井越发稀缺,百姓为饮水苦之久也。那样大的工程,重新盖一个只怕还快些。” 古时没有系统的城市规划,除了逆天的古罗马,任何一个都城时间长了都脏乱不堪。华夏文明还算好的,至少有用人畜粪便沤肥的传统,产生过不少掏粪巨富。但京城总是容易聚集人口,当人口的数量超过周边农田消耗的数量,清末的京城脏乱差的恐怖景象就难免了。然而迁都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天大的事,她们将来能做的,大概也只有修缮一下排水与引水系统,别的真不归他们管。 那都是将来的事,现几个人都只是闲聊。说话间随性的大夫替庭芳诊了一回脉,没什么问题,各自就去睡了。盖伦船的航速约为十公里每小时,则从东湖到长江口岸一千二百里,加上路上各种耽搁补给,也不过将近五天就能抵达。 然而当他们抵达长江口岸时,菲尔德船长却停止了航行。庭芳站在甲板上远眺,分明看见滚滚长江夹着大量泥沙汹涌奔向大海! 钱良功看着眼前情景,脸色大变:“不好!上游发洪水了!” 第331章 汪汪汪 这个年代航行在海上的人都是冒险家。盖伦船虽是海船,但菲尔德船长在有机会的情况下就想试试内河行船。然而当他看到奔流的洪水时,果断改变了主意,叫霍克神父撵人下船。他们继续开往广州,买好货物折回欧洲。 霍克劝道:“你这样的罪皇族没有好处。” 菲尔德道:“我们是商人!商人不做亏本的生意。神父如果心怀慈悲,大可以下船跟他们一起走。有灾难的地方,更需要主的福音。” 霍克一噎:“我们不是做一锤子买卖!” 菲尔德看了霍克一眼:“我只有一艘船,没兴趣冒险。漂洋过海危机四伏,或许我就只能是一锤子买卖。你必须跟皇族合作愉快,但我不用。我更需要上帝的保佑。” 霍克无言以对,菲尔德是纯粹的商人,趋利避害是本性。他们不必去内陆就可满载而归,对不曾开放的内陆有好奇,想寻商机的心情是有,但会本能的计算投入产出比。霍克暗骂了一句唯利是图的商人,却是合作良久,知道对方脾性,干脆放弃说服。可他一直想下船找个地方传教。广州已有很多传教士了,内陆土地广袤人口众多,以往没机会进去,现认识了个郡主,便是神的旨意。如果能让郡主信教就更好了。霍克想了半日,还是决定跟随徐景昌去内地看看。哪怕能建一座教堂也好。 徐景昌等人全都集中在甲板上看洪水。霍克走到跟前:“情况似乎很不妙。” 庭芳看了看天上的乌云,不算很可怖:“我们来的路上,天气还好。是上游的大洪水。” 霍克问:“你们还要去么?” 徐景昌道:“得等水退才能去。”水流湍急,沿岸的纤夫早跑的没影儿了,长江有些地段,光靠风帆是不行的。 霍克沉默了一下:“菲尔德船长不想去内陆了。” 徐景昌本就对洋人不报什么希望,只淡淡的说了句:“哦。” 庭芳便道:“既如此,靠岸,下船。”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做,没空跟个洋鬼子磨牙。 霍克道:“我想跟你们去江西。” 庭芳很是佩服霍克传教的执念,无可无不可的道:“随你。” 豆子愤愤的道:“他们说话不算话!” 洋鬼子的话谁信谁傻!庭芳没有多言,他们的行李非常少,本是预备到了地头在买,不料路遇意外。火速打包完毕,大船正好靠岸,庭芳等人利落的走了。菲尔德看着过分好说话的“皇室”一行,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惴惴。各国的皇室都经见过一些,他们也太好说话了吧?真的不是在憋着使坏么?可人已经走了,后悔无用,不如麻溜跑路。商船那么多,郡主殿下未必记得住他们。 徐景昌惯常行走江南,对松江很是熟悉。下了船就寻了辆马车,直接往相熟的客栈走去。客栈掌柜的好有二年没看到徐景昌了,忙笑盈盈的过来见礼:“徐老板,好久不见!可是在别处发了大财?看不上我们松江府了。” 徐景昌直接对掌柜颔首:“有空院子么?” 掌柜忙问:“要顶好的么?” 徐景昌点头:“我带了内子,还请预备个干净的。” 掌柜又忙拱手:“原来您成亲了,恭喜恭喜。”说话间就喊了店小二引徐景昌一行往院子里去。掌柜悄悄打量从马车上下来的庭芳,暗自咋舌,光丫头就带了六个。竟还是个大肚婆。不在家呆着,四处跑作甚?莫不是外头养的大了肚子便带回家去?再一看,队伍里还有个洋人,做神父打扮。掌柜见识多广,知道他们是上蹿下跳想传教的,嫌烦就装作没看见。 两进的院落十分清幽,徐景昌在外闯荡惯了,三下五除二就安排好了住所。钱良功初下船还有些不适应,只觉得陆地比船舱还摇晃。庭芳见状,只得打发人去休息。大夫急急赶上来,再此替庭芳诊脉,还是什么事也没有,心中对庭芳的身体素质无比叹服。 庭芳进到屋内,随意捡了个地方坐好。翠荣几个丫头有序的打开行李,寻找能用的物事。不一会儿回道:“东西都不多了,还得买些添补。” 徐景昌道:“松江自古繁华,都先歇一日,明日再去外头买。上游涨水,咱们一时半会儿行不得船,只得暂留了。”说着忧心的看了庭芳一眼,拖的越久,临盆越近。客栈通常忌讳生孩子,得赶快在松江买座小宅子暂作安顿,以免庭芳忽然生产,措手不及。 庭芳皱眉道:“使个人去打听一下,到底是哪处涨水。又涨了几日?” 徐景昌道:“此事问掌柜最明白,翠荣,你去同钱先生的小厮说一声儿,叫他请掌柜来说话。” 客栈的掌柜通常兼职卖情报,常被客商咨询。听闻徐景昌想打听事儿,就知道横财来了,忙不迭的进来。才进门就笑问:“徐老板想知道什么?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景昌半真半假的道:“内子即将临盆,想赶回江西生育,却是见长江涨了大水,可是上游有灾?” 掌柜一拍大腿道:“哎哟,徐老板是不知道。涨了好一阵了!我听逃过来的客商说,安徽江西连下七八天大暴雨,湖北湖南亦是有灾,这已是过了一波儿了,前几天……啧啧,江上全是尸首!咱们松江的知府都吓坏了,谨防有瘟,不许民众喝生水哩。夫人是江西人?那可不大好回去。便是水退了,立刻就有瘟,夫人现在的模样儿,顶好在松江生了再说。” 庭芳心道,等她生了黄花菜都凉了!忙问:“具体哪些地方有灾,掌柜可明白?” 掌柜摇头:“凡有灾,总是谣言满天飞。我也不知真假,不敢胡乱说给夫人听。夫人倘或想知道,我使个人去问问江西的客商可好?” 徐景昌道:“那个且慢,你先替我寻个经济,我要买座干净的宅子。不拘大小,要立等能住的。” 掌柜为难道:“沿江富户多有大船,洪水一来,带着家小就往松江跑。如今松江四处都是买宅子的人,只怕有些贵。也是赶巧,才走了位客商,不然我们家都叫人租了去。” 徐景昌道:“你先替我寻,实在没有再想办法。” 掌柜道:“行。”说着又看了眼庭芳的肚子,“徐老板预备住几日?” 徐景昌心道果然忌讳,便道:“总要买着宅子了再说。” 庭芳道:“何必那样麻烦。咱们又不常住松江,买了还得卖。” 掌柜忙道:“不差那几个钱,还是自家住的舒服。” 庭芳在青楼猫了三年,各地风俗都听过一些,知道掌柜想撵人。古时生育风险太大,又伴随着各种传说,还有血房不吉之语。她若在此处生了,掌柜得花大价钱请道士念经不说,至少大半年没法子租出去。讨生活都不容易,庭芳不欲与之为难,便道:“拿我的印去知府衙门,问他家借座宅子便是。”松江知府,不贪的坐不稳这个位置。七八个别院是有的,随便借一个暂住他们不会有什么意见。不是她小气,实在是此时买宅子麻烦事儿太多,接下来还有事做,哪里有工夫去跟经济官府磨牙。 掌柜一惊,不知庭芳是何来历。虽天下人都知道朝廷册封了个异性郡主,嫁于了原先定国公家的儿子。但天下姓徐的多了,掌柜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叫人嚼舌好久的东湖郡主。能轻描淡写的说去借知府的宅子,掌柜即刻改了主意:“挪来挪去不大好,徐老板不嫌弃就先住着。如今买宅子,确实不大划算。” 徐景昌道:“还是替我寻上一寻。再有,劳你摆了饭来,我们在船上好几日都不得安生吃过东西。要精白米,配上些精致爽口的小菜。且往酒楼里定,你们家厨子可太一般了。” 掌柜与徐景昌打过好几次交道,知道他不是个挑嘴的人,吩咐的那样细致定是为了夫人。余光扫过庭芳,在椅子上坐的笔直,双手自然交叠在膝上,一看就家教良好,想来是官家女。心中有数,就退出去使人往最好的酒楼订餐。 徐景昌才得空问庭芳:“孩子没闹腾吧?” 庭芳摇头:“你先歇一会子,吃了饭往知府衙门走一遭,他必是知道些消息的。不知我外祖是否安全,南昌城内又如何了?还得取信往东湖联络房二哥哥,叫调粮食过来赈灾。再有赶紧收集明矾,我们去了江西,河水肮脏,先用明矾沉淀,再烧滚了才喝得。” 徐景昌担忧道:“你的肚子……” 庭芳烦爆了:“怀孕就是这样不便那样麻烦!” 徐景昌讪笑:“已是怀了……” 庭芳深吸一口气,冷静道:“说着难听了点儿,如今正是我们的机会。原是想着学那邪教,润物细无声的控制江西。如今洪水过后,可直接割据。只人命可怜。” 徐景昌正色道:“你是想收拢灾民?” 庭芳点头:“所以才要调粮赈灾。不管咱们是何目的,天下总归是殿下的天下,子民总归是殿下的子民。不管从公德还是私心,灾是定然要救的。不然要天子何用?” 徐景昌道:“咱们粮食有限,优先救江西?” 庭芳道:“没法子,能救多少救多少吧。” 徐景昌点头:“我先写信叫外头行商带去东湖。咱们暂且在松江等。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庭芳摸着肚子道:“好。” 第332章 汪汪汪 徐景昌写好信,装在锡制圆筒里,在接缝处用蜡封好,趁蜡未干透时盖上印。蜡的表面会有印记的形状,此为印封。乃长途传信的保密措施,接收人看到印记完整,便知中途无人拆过了。商户常用此法,不足为奇。托客栈掌柜寻可靠的船家带往东湖便是。待信件发出,酒楼的饭菜正好送到。夫妻二人吃过饭,徐景昌安顿好庭芳躺下休息,又出门去各大生药铺子咨询。他上过战场,知道紧急情况下药材与食物都很重要。松江熟人没几个,一行人里更是只有他跑过松江,只得带了几个男仆,家家铺子打听。 徐景昌还能想法子调点米粮药材赈灾,朝廷却是快疯了。圣上拿着奏报,头痛欲裂。果然就让他赶上了南涝北旱,截流的粮草运去了华北,如今只得从两广调粮以赈长江沿线。最让他心疼的是长江几省一片泽国,今年再无税收指望,往年积攒的粮食也毁于一旦。他拿什么去赈灾? 太子匆匆进来,脸色难看的道:“父皇,京兆尹奏报,京畿白娘子教有异动。” 圣上咬牙切齿的道:“京兆尹吃闲饭的?多少年了还没剿干净他们!” 太子喏喏。 圣上深吸一口气,道:“南边下了暴雨,按理来说过几日北边多少要下点子雨!即刻清查户籍,安顿流民,赶紧补种红薯。叫他们有了指望,便不同那起子反贼混了。还有,着锦衣卫去查,白娘子教里头有些甚弯弯绕绕。一个女人,哪里就能成那么大的事了,后头必还有其它人。”他连皇庄的土地都吐出一半儿了,怎么还杀不绝? 太子好歹做了点功课,不确定的问:“莫非效仿陈硕贞?” 圣上冷笑:“唐时中原异族颇多,很有些不安分的女人。然我们中原女子贞静为要,必不会作此反状。”圣上想的是招安,不就一个女道士,信众多了往那个观里一关,旁人能拿着使,皇家怎么就不能拿着使了?只要把背后的人揪出来,个把女流放过又何妨?还省的民怨。躲在后头放冷箭,固然不招人眼,但砍了也无人知。圣上宁可后头有人,杀了头目,他们自己自相残杀起来,不用朝廷费心思就灭的干净了。 说毕,又看奏折。两广此番没有受灾,可两广开发不够,产粮远不如湖广。调两广之粮入湖广真是不得已而为之。圣上心中惴惴,生怕龙王祸害了湖广又去祸害江浙,虽江浙已蚕桑为主,可人口众多,淹上一回赋税就得有一半打水漂。圣上揉着太阳穴,一南一北只要不同时受灾,总可调度。如今却是如何是好? 太子说不出个所以然,圣上烦躁的道:“传福王!” 太子的后背一凉,干涩的道:“十一弟还怄气呢?” 圣上怒道:“都什么时候了?我不信他如此不顾大局。”又对太监道,“你告诉他南边儿水患之事,叫他过来议事!” 太监飞奔而去,太子与站在圣上身后的长子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惶恐。传福王,便是昭告朝臣,圣上对太子不满。此招甚是眼熟,昔年就用来对付过先太子。太子如何不惧?先太子那样占尽天时地利都没熬过,他又拿什么同先太子比?福王不算什么,可怕的是圣上琢磨不透的心思! 圣上心烦气躁的处理着能立刻解决的事。忽翻到御史的折子,请宫中裁减用度。圣上想也没想的批复:“着宫中用度减半。”写完气的摔笔,“彻查内务府贪墨,我正缺钱,看谁再敢节骨眼上动歪心思!”报上来的日常用度乃民间物价的三倍,当他眼瞎? 时间一点点过,圣上越发烦躁。太子帮着圣上打下手,心中祈求福王最好再任性一回,千万别来议事!然事与愿违,在圣上招了内阁过来不多久,太监来报:“圣上,福王殿下到了。” 太子恨的牙痒痒,还得装作提起点精神的模样,“眼巴巴”的看着福王,生怕他有什么奇思妙想,在圣上与内阁跟前大放异彩。 福王在东湖的驻军被太子摆了一道,就知他的司马昭之心,起码太子尽知。听得圣上宣召,便不能再装死。火速换衣服往宫廷里去,庭瑶在后头担心不已,那熊孩子能不能招架啊? 福王抵达南书房时,里头已站了好些人。水患非小事,内阁全数到齐。众人吵了好一阵儿,都无解决之法。圣上开门见山的问:“十一,你来说说。” 福王:“……”说个蛋啊!他没管过事好吗!京城数次内涝,臭是臭了点,淹死人的时候极少。水灾长什么模样他都没见过,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才怪!圣上真是老糊涂了。又不能在内阁面前太丢份,只得绞尽脑汁想。 太子看福王卡壳,立刻道:“十一弟可以法子?赶紧说出来,水灾可不等人。” 福王忍不住道:“便是八百里加急报上来,只怕水灾都过了吧?” 内阁众人齐齐暗骂:废话!谁能抵御洪水,议的就是灾后。福王比太子还不靠谱儿! 袁阁老看到福王,倒想起徐景昌来,忙道:“听闻南洋亦种水稻,不知可否问南洋诸国买粮?” 福王心中一惊,这老货反应好快!叫朝廷的人知道他们偷偷买粮,他可就完蛋了。然而不去南洋买,如今哪处能调粮?熬到华北补种的粮食,可有好几个月。上亿人口的嚼用,朝廷真个支付不起。 圣上亦想到了徐景昌,便问福王:“你与徐仪宾通信,可有说过此事?” 福王使了个缓兵之计:“得问。” 袁阁老又道:“为今之计,还得迅速疏散灾民。大水过后的田地不可耕种,须得清理。紧急召集灾民修缮河道与田地,按日数给粮食。否则……”灾区至少得冒出二十个白娘子教来! 圣上道:“华北干旱,有无解决之法?” 这个福王熟!立刻道:“通济渠年久失修,否则西北华北的旱灾不会那样严重。” 圣上苦笑:“上哪有钱修缮那个?” 福王道:“不会修便耗钱,待缓过这一阵儿,我去修。” 太子道:“那得到明年再说,先解决了眼前。” 眼前能解决什么?袁阁老说了个常规的法子,再无别的可用。福王在袁阁老的基础上道:“横竖华北流民多,与其让他们闲着起哄,还不如同南边儿一样,调去修水利。今年不修,明年又旱怎么办?” 用老了的法子,圣上何曾想不到?可元朝怎么灭亡的?征调几十万军民历时十个月,把泛滥的黄河逼回了旧河道,却是朝廷滥发纸币,致使军民拿到的报酬变成废纸,无钱买粮,引起民变。本朝倒是用铜钱,先前他想印纸币来着,被叶阁老为首的内阁硬生生掐灭了。纸币之祸没有了,但贪腐依旧存在。他不敢保证派出去的人的忠心。本就不多的米粮,只要克扣两层,几十万的民夫立刻就变起义军。如今多事之秋,米价腾贵,粮食,诱惑太大了。有些失望的看着没有大局观的福王,再看看同样无头苍蝇一般的太子与孙子李兴怀,猛的想起先太子,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众人都不知圣上在哭什么,估量着在哭天下苍生,也跟着掉泪。南书房的气氛压抑之极,福王便道:“父皇,一时半会儿我实想不出法子。先前都不知长江泛滥,我又不是诸葛孔明,摇摇扇子就能计谋百出,容我回去想想可好?” 凡是朝廷决策,哪有一拍脑门想的?那么干的早亡国了。福王的话很有几分道理,他不曾入过朝堂中枢,叫他立等想出法子来,都知道不可能。圣上便问:“可有思路?” 福王苦着脸道:“我明儿再进宫来。” 圣上道:“你跑来跑去作甚?今晚就住城里吧。” 福王想回去问庭瑶,哪里肯,忙借口道:“王妃长史都随着我出城了,家里乱糟糟的。” 圣上没好气的道:“你在坤宁宫的屋子还空着呢!” 福王道:“那是小时候住的,如今大了,再住不合规矩。横竖我年轻,骑马不妨事。或走在路上看看民生,能想出法子也未可知。” 话说到这个份上,圣上不好强留,总不能为福王坏了宫中规矩,只得放他走了。福王打马奔回家里,就找到庭瑶,把宫中的事如此这般说了一回,就问庭瑶有无解决之法。 庭瑶:“……”救灾问她作甚?重点是钱粮! 福王道:“往南洋买米的事儿,你觉得该怎么办?” 庭瑶道:“他们且买不着,南洋的朝廷才不肯卖,咱们可是走私。别的法子我真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中那么多能人都想不到,咱们还是趁早死心。” 福王叹道:“那几个省的百姓,好容易从水里逃出命来,又要活活饿死么?” 庭瑶皱眉:“先前四妹妹说要去江西,不知他们出发了没有。” 福王脸色发白:“他们不会刚好赶上了吧?”水火无情,庭芳又是个孕妇,但凡有点子什么,徐景昌哪怕舍命都要先护着她。心里更着急了,在屋里绕着圈儿走。 正商议不出个头绪,宫里又来了个太监,满脸焦急的道:“殿下,才宫里接到消息,京畿的白娘子教反了!圣上叫殿下切勿以身犯险!即刻搬回京城!” 第333章 汪汪汪 庭瑶怔了半天,回京啊,京中许多事,不大方便呢。福王一脸沉重:“京中一样不安全。” 庭瑶问:“武备松弛?” 福王道:“早先五城兵马指挥司就是一群废柴!那年才知道白娘子教时我就悄悄打探过。”说着深吸一口气,“四丫头还说要加强家里的巡逻,怕歹人冲进家门。才同我提了一句,她就被绑了。” 庭瑶想了想道:“还是搬回京城吧,不独为了安全。圣上宣召你能快些入宫。现如今那些个争端尽可抛开,且过了坎儿。再有,看四妹妹他们如何行动。” 福王起身道:“你指挥人搬家,明日就回去,我先进宫。” 庭瑶点头,二人立刻分头行事。福王怕家里有事,特把经验丰富的刘达留下,自带了几个看着能打的往宫中疾驰。酉时宫门应该落锁了,可京畿有人造反,宫内自是彻夜不眠。福王对了印信,很快就被放行。南书房果然挤了一堆人,吵着何处调兵勤王。 九边重镇,哪个都不得擅离,吵的正是调哪个总兵回京。从距离上来讲,不是宣府便是蓟镇,而蓟镇又在长城之内,自是首选。但因女真被打散,蒙古的压力集中在大同,蓟镇的驻军就很少。调入京中剿匪,等于把蓟镇的豁口留给了蒙古。 本朝规矩,藩王不涉朝政。按道理,南书房议事与福王无关。太子本就焦头烂额,看到福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偏要紧时刻,他不敢擅动,憋的血气翻滚,好悬没怒发冲冠。可福王真的不比太子强多少,连小心眼儿都一模一样,除了心软外,这哥俩好似一个娘胎里爬出来似的,听的朝臣争论不休,脑子都快僵的转不动了。 圣上忽然怒喝一声:“够了!别只顾着吵!又不是打到了家门口,剿匪乃长期作战,光调一时之兵又有何用?”九边绝不可松懈,蒙古比流民可怕的多。至少流民打的过,而蒙古不依靠城防,一旦杀了进来,皇城危矣! 袁阁老想死的心都有,长期养兵,那得花多少银子啊?白娘子教选这个时候反,必定是知道南方大灾,朝廷顾不上。按照传统,只消他们占了京城,告民令一出,便算改朝换代。朝臣要么降要么死。死了另当别论,降的万一李家又杀了回来,不单是千古骂名的事儿,当下就要诛九族。所以京城决计不能丢!袁阁老想了一回,道:“先从边疆选精壮守卫京城!承平已久,五城兵马指挥司与禁军的刀都不曾见过血,平素维持治安还行,守城万万不可。” 福王心念一动:“举贤不避亲,旁的人我不熟,理国公极擅守城。前些年蒙古年年犯边,他都守住了。他不好离开,就叫他推举。” 太子恨出血来,就是无法反驳。赵总兵乃本朝第一猛将,数次硬杠蒙古大军,还敢出城袭击,致使蒙古大伤元气,好些年都无力组织有规模的进攻。满朝再寻不出比他更强悍的存在。有此肱骨,作为太子当然欣喜,只别是福王的舅舅,换谁他都能喜笑颜开! 圣上急的冒火,立刻道:“此计甚好!” 太子道:“匪徒不可轻饶,如今他们就敢自称义王,再放纵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袁阁老道:“还是先招安试试。一群泥腿子,不就是想要功名利禄么?” 太子道:“有损朝廷威严。” 福王道:“被人造了反,早没威严了。不若放出招安的消息,他们当中定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若能内讧是最好的。或是索性悄悄收买了几个,搅浑了水,引的他们大打出手,我们便可坐享渔利。” 圣上道:“天下没有那么容易的事,你少异想天开。且先去信与大同。华北大旱,那些土匪存粮定不多,我们的兵会哗变,他们的也会。咱们耗的起。另,着宣府调兵打他们几回,不用太多人,直接调火器营。他们那起子没见识的,火器够吓唬他们的了。” 福王又道:“西洋火器好。” 圣上正色道:“你原先的海运,有涉及么?” 福王道:“父皇不知道,海上盗匪横行,同陆地一样,亦有拦路之事。海运没有武装,怎么死都不知道。自是有些许火器的。洋人的船还有大炮呢。只不过我们的船没走远,沿着岸边,盗匪不敢太嚣张。故常备武器不多。”海运朝廷一接手,其武装就要暴露,还不如此刻讲清楚,省的被太子阴。 袁阁老之前得罪过福王,此刻有心卖个好儿,便道:“咱们的火器,还是东湖郡主改良的。西洋的好,只怕从他们手里买太贵,不知东湖郡主还有没有主意?叫她改了,咱们自己造出来,岂不是更妥帖?” 圣上道:“很是,徐景昌既能造自鸣钟,就要他试试火器。” 福王心中一喜,他们早改良了几代,他舅舅的兵,他伴读的火器,可立功勋也。只无法掌握度,便再不肯说话,得再回家同庭瑶商议。火器展露到什么程度?要不要谎称买了西洋人的,好为自己积累足够的资本。不是他想撬朝廷的墙角,此事他不做,就有其它人做,那还不如他做。 圣上对付邪教,手段更加老道。商议了一夜,次日清早发明旨,册封白娘子为白莲仙姑,令其为天下苍生祈福。白娘子登时就陷入了尴尬,她们本是反贼,猛的被朝廷承认,老百姓立刻就晕了,反来问白娘子要如何祈福,才能减缓旱情? 恰在此时,雨带肆虐南方后北移,华北被暴雨浇了个透,好悬没形成洪涝灾害。白娘子教的众人气的倒仰,只得聚在一处商议对策。 白娘子颤声道:“先前咱们欲要起势,哪知接下来风调雨顺了整三年。好容易等到老天开眼,却又下了雨。你们说,圣上是不是真有苍天保佑?” 坐在首位的男人道:“你给我闭嘴!” 白娘子低头不语。别看她被民众当神仙捧着,但她的底上头那人全知道。按着她手印的卖身契还在那人手中,她岂敢拂了他的意?不说旁的,扔她回去做那农户女,就不知哪日要饿死。看了看上首的人,心中依旧不安,天子毕竟是天子…… 坐在首位的人正是才打出旗号的义王。他乃京畿人士,原是个贩生药的,略懂些许歧黄之术。哪知圣上闹的京畿民不聊生,饭都吃不起了,谁还管病人?致使他断了营生,便装作算命先生,仗着自己懂些医术,干起坑蒙拐骗的勾当来。时间长了,发现竟比贩药还来钱快,越发装的仙风道骨,勾了无数信徒。某次偶遇灾民卖女,瞧着五官甚好,不过花了一吊钱就把人买下。养了小半年,生的明眸皓齿,好好打扮了,就成了白娘子。不知不觉,盘子越来越大,信众越来越多,他的野心被养了出来。这天下,姓李的坐得,他姓窦的坐不得?谁不是造反起家的!真按天子论,如今坐江山的且得姓了姬才是。 义王窦洪畅不把白娘子个女流放在眼里,转头问忠王冯爽:“咱们是立刻起势,还是略等一等?” 忠王道:“且等上一等,现朝廷还有余粮,且待南边耗干净了国库,咱们更好运作。” 另一位勇王却道:“正好趁着还有粮食,抢了来岂不是更好?” 忠王道:“不妥,咱们暂攻不下京城。” 勇王不服:“不打怎么知道?京城……”说着撇嘴,“正下暴雨,里头全泡在臭水里,乱成一锅粥。我听茶楼说书先生讲,六部衙门办公都不安生,趁着此时打杀进去,杀了狗皇帝并太子,天下便是大哥的了。” 二人吵了半日,忽发觉大哥没说话,又都齐齐闭嘴。过了好一会儿,勇王笑嘻嘻的问白娘子:“娘子算上一卦?” 白娘子最恨勇王,旁人皆敬着她,但因勇王是义王心腹,知道她的底细,没事就要调戏两句。她哪里懂那行军打仗之事?便是懂也不敢多说,万一说错了,岂不是怪到她头上?再看一眼义王,哀怨了。她被义王买下,便算义王的人。哪知多少年来,为了怕她怀孕,从不曾碰过她。她在外头劳心劳力,回来了还不如义王几个姬妾体面,在得宠的姬妾面前,跟个仆妇没差,还要被勇王轻薄,深恨之。明明那几个姬妾,通不如她生的好。 义王背靠着椅子沉思,一帮起义军,真能干的过禁军么?便是干的过禁军,等九边大军开过来,他们能抵御么?闭上眼,反旗已立,必然是要打的。到底是现在打,还是将来再打,是个艰难的决定。想的心烦气躁,咬了咬后槽牙,腾的站起:“干他娘!咱们人马众多,怕他作甚!明儿就打!” 勇王即刻响应:“听大哥的!” 义王走下来,拍了拍勇王的肩:“走!劳军去!” 白娘子惊的浑身轻颤,要打了么?万一输了,会死么? 第334章 汪汪汪 因圣上探听到白娘子教举起义旗,先封了白娘子,给了起义军一棒,同时京城立刻戒严。一道道的命令干净利落的发出。宣府的火器营火速赶回京城勤王,大同的骑兵亦预备出发,常驻京城以御邪教。执政几十年,并被各种灾荒虐过的圣上,在紧急情况下调度指挥能力远非白娘子教可比。休说一群泥腿子,满朝文武都没几个在此点上能胜过圣上的。 义王豪气干云的起义,还未杀进京城,就被刚调入京城的宣府的火器营打的魂飞魄散。优良的军队来自于鲜血的淬炼,武器的差距,骑兵与步兵的差距,以及体格的差距,都不是勇气与贪欲可以比拟。福王站在京城的城墙上观察战局,他第一次见到战争。欣喜于己方压倒性的胜利,也忧心于他的私兵是否足以对抗宣府的勇猛之士。太子不亲近文官,与武将关系颇为和睦。福王第一次后悔自己幼年的任性,若非赵总兵是他舅舅,他根本一丝胜算也无。如今被圣上与太子盯着,想要再跟武将交好,已是不可能。训练有素的宣府士兵,对上流寇,是碾压性优势,对上自家私兵呢?福王有些不敢想,徐景昌真的能训出九边驻军级别的兵士么? 骑在马上的火器营把高举旗帜的白娘子教撵出了视野,福王不用再看,下了城门,骑马回家。 福王府众人已搬回内城,有些不要紧的家伙物事,等白娘子教被收拾了再出城挪动。京城才下过暴雨,内涝尤其严重,从下水道里漫出来的淤泥熏得人作呕。福王憋着气,快速的骑马冲过了最臭的一段,再缓慢的呼吸,恶心的味道刺激的他眼泪直飚。三年未曾居住内城,许多事物都很是不惯。带着随从,总算熬到了皇城附近。皇城并外头一圈权贵云集之所,地势颇高,受灾还在忍受范围内,气味也小了许多。福王终于可以顺畅喘气。郁闷的回到书房坐下,问留守的太监:“秦王妃呢?” 太监恭敬的退出门去,不多时庭瑶便来了,开门见山的问:“就打胜了?” 福王道:“一群乌合之众,不值一提。家里安顿好了吗?” 庭瑶道:“有甚好安顿的?无非些许琐事。宣府的兵士如何?” 福王严肃的道:“比我想象中的强许多,徐景昌有信过来么?此事要告之他们。” 庭瑶没说话,心道戍边的将士有多勇猛,还用你说?若非边疆被蒙古历练的勇猛,谁想辅佐你们李家人。不过想想如今手握军权的徐景昌,庭瑶也泄气了。徐景昌那性格,是决计不会背叛福王的。他既能在庭芳沦落时不离不弃,自是不会为了荣华与自幼的兄弟兵戎相见。乱世中,君子显的可贵,亦显的可惜。福王不是不好,虽然处事能力不行,但至少够听话。可庭瑶对李家人始终有防备,疯子太多了,相比之下徐景昌的性格就好的多。庭芳作为皇后,亦比作为郡主更能发挥优势。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 京城风云,庭芳不得而知。彼时通信不便,想做点什么事真是难于上青天。在松江足足停了半个多月,房知德管理的船队才抵达松江。十几天的时间,再大的洪水都退的干净,松江府聚满了来逃难的灾民。房知德的船队卜一出现,就引来无数人围观。十几艘大船,不知道的还当是朝廷赈灾的。徐景昌一行人带着几大车药材,迅速的上船,与房知德汇合。 房知德头一句便是问:“四妹妹撑的住么?” 庭芳离开东湖时,是七个多月的身孕,耽误了一个多月,随时可能生产,一行人全都绷着弦,密切关注着庭芳的一举一动。庭芳还算冷静:“无事,乡间妇人田埂里生的都有。我们随行有大夫,又高价在松江请了稳婆与奶娘,在哪里生不是生?”一直有锻炼的身体,素质无需怀疑。胎位很正,庭芳有克制饮食,目测肚子的大小,胎儿不会很大,不赶上致命的羊水栓塞和大出血,理应无事。 房知德:“……”看了看船舱的环境,觉得有些悬啊! 庭芳沉着道:“开船吧,不要在路上耽误了。我们在松江几日,灾民不断涌入。什么消息都有,上游全不知什么惨状。我外祖亦无消息。我们不赶紧去江西,他便是逃过水患,就未必逃的过民乱。不是我夸自家人,京中有几人站在殿下一边未可知,有经验的老练官员,咱们这头的可没几个。” 钱良功道:“能干事实的本就没多少,朝廷上见天就着礼仪规矩吵。布政使大人安危要紧!”有庭芳一层关系,陈家肯定会站福王。朝中铁杆的福王党明面上只有严鸿信,那是福王岳父,由不得他不站队。余者叶家旧部,太子逼宫后被清理了不少,中枢无人。现两边通信不便,朝中情况他们两眼一抹黑。没有宗法大义的福王,能吸引的人着实不多。陈布政使就显的十分重要。 天下争霸时,各个造反头子能忍苏秦做六国丞相,可见人才什么时候都稀缺,以有花花肠子时为甚。尤其是封疆大吏,真损失不起。庭芳想的更多,造反有风险,她心急火燎的想去江西,就是要弄个根据地作为退路。太子逼宫失败,无路可逃只能自杀。福王未必就有能耐成功,实力之外还看运气。现福王在京中,万一被干掉了,她们可退入江西,隐居也好造反也罢,总归有个地盘。那样一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地界儿,便是朝廷想通缉,也比别处困难。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方是创业者的态度。但一切的前提,是陈布政使能活着。 然而从松江沿长江逆流入内陆,又谈何容易。长江行船,有些地方靠绳索,有些靠风帆,有些靠船夫划桨,湍急之处更需人力纤夫拖拽。前三样还能靠自己,最后的纤夫,又上哪里寻去?长江沿岸一片荒凉,被洪水浸湿的土地上,散落着各种人与动物的尸体。隔着长江,都能闻着尸体腐烂的臭味,以及各种恐怖的巨人观。死亡人数完全无法统计。庭芳曾经历过九八年的洪水,跟眼前的景象比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零六年的长江抗洪抢险,更是没死几个人,看的都是经济损失了。国力何其重要! 徐景昌越发忧心庭芳的情况:“要不你还是回松江吧?” 庭芳苦笑:“孕妇脆弱,产妇何尝又不脆弱?不去江西安顿,便是在松江生产,又能在松江坐月子养孩子?” 徐景昌沉默,庭芳也没什么好说的。沿途的惨状看的人心情极差。在没有系统抗洪抢险救灾的时代,灾区没有两年都缓不过来。庭芳进退两难,往后退至东湖不是不能,但她始终担心钱良功无法做出关键的决断。就如调粮入赣,没有他们的首肯,钱良功是不敢的。这不怪钱良功优柔,而是超出了他的权限范围。咬牙向前,则一切危险未知。庭芳最近有些失眠,证明她的身体已经进入高度戒备状态,准备生产了。说是十月怀胎,实则只有二百八十天左右,不过九个月零十天的样子。她已经八个半月,按照后世的说法,就算此刻生了,严格意义上都算不得什么早产。从行船的速度来判断,进入江西时,刚好预产期。幸亏南昌有条赣江,他们不用换陆路,否则现在的状况,还真不如在船上生! 船上隐隐能听见婴儿的啼哭,那是庭芳买来的奶娘。先前在东湖有看好几个孕妇,结果离开东湖,总不能把孕妇带走。想着到了南昌再寻,哪知又遇水灾。幸或不幸,松江灾民甚多,找个刚生了孩子却差点活不下去的产妇极容易。挑了个看着还算不错的,人家连身价银子都不要,给口饭吃就肯走。庭芳又忍不住回忆起前世,在灾区彷徨的时候,尤其想念那些如神一般存在的无所不能的军人。九八年的洪水,漫过了她的家乡,武警把扭伤了脚的她安安稳稳的背在后背上撤离。她还记得小战士温暖的笑:“小妹子别怕,叔叔会保护你的。”当时她心想,你才比我大几岁,什么叔叔啊?雨很大,风很冷,可她却奇异的安心。因为每一次救灾都有他们的身影,所以哪怕洪水滔天,见到了他们,就知道可以生还了。 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作为将来极可能参与议政之人,庭芳深恨自己没有读过党史,甚至没有读过毛选。政治课本精选的内容,毕竟太浅薄。她现在有军队,但全然不知道该如何打造人民子弟兵。她只知道天灾来了,作为统治者应该去救援。具体呢? 在此时此刻,庭芳才意识到,比起政斗,更可怕更惶恐的是对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治理。她现在连救灾都一片茫然,驮着物资到了灾区,该如何分配?灾后对地区的重建,从哪处下手? 打天下易坐天下难,庭芳低头看着地板,他们似乎都把夺嫡想的太容易了。有点幼稚了呢! 第335章 汪汪汪 洪水褪去,长江恢复了往日形状。可稀缺零落的纤夫,致使船队行驶的尤其缓慢。八月初三,才进入鄱阳湖,距离赣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鄱阳湖面比长江宽阔的多,行船在湖中地带,总算逃脱了似有似无的尸体腐烂的臭味。 庭芳午睡醒来时,感觉有些晕眩。货船的船舱窗户都极小,关在里头看着那气孔,好似坐牢。心情很是不好的回忆起当初被绑架时的情形。没来由的烦躁!翠荣轻轻扶了庭芳一把:“郡主可要起来走走?” 庭芳问:“仪宾呢?” 翠荣道:“在甲板上,郡主今日歇晌醒的比平素早好些,还要躺躺么?” 庭芳感觉身上有些黏腻,肚子隐隐有些痛,似前世痛经一般。算算时间,预产期当口,八成要生了。深吸一口气,镇定道:“把稳婆和大夫喊来。” 翠荣吓了一跳:“郡主?可是要……生了?” 庭芳道:“不知道,别慌。咱们都预备好了,怕甚?” 翠华惊的抖了一下,见翠荣陪着庭芳,撒腿就往外头跑。头一个找到徐景昌,气喘吁吁的道:“仪宾,郡主好像好生了!” 徐景昌立刻吩咐:“去唤稳婆,叫厨房烧热水。”说毕拔腿往船舱内走去。庭芳趁着稳婆没来的功夫,仔细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发现已经见红。沉着冷静的指挥着丫头:“新剪刀放滚水里煮沸,看自鸣钟,至少煮五分钟。前儿预备好的消过毒的纱布拿出来备用。我做的那酒精灯也拿出来,先别点,待孩子生下来烧脐带。注意酒精灯别用吹的,拿盖子盖灭即可。”虽然是蒸馏酒做的灯,纯度不够,但倒在地上也够危险的。 庭芳在船上做的最多的便是生产演习,不管在哪里生,她能依靠的都是眼前这些人。所以一日两次的训练,叫她们哪怕心慌,凭借平日积累的条件反射都不会出大错。生育这道鬼门关上,她必须尽可能的规避风险。四个大丫头果然忙而不乱,快速的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稳婆也到了船舱内。大夫不好进来,只待在门外,预备有问题时能及时抢救。 逐渐的钱良功等人都接到了消息。出门在外,难免遇到意外,故钱良功与他们都不在一条船上,以免万一有事,集体扑街。知道了庭芳临盆,都乘坐着小船过来。进不得船舱,在外面等也是好的。钱良功急的跳脚:“再晚几天咱们就登陆了。” 房知德道:“船上没什么不好,地上谁知道什么情况呢?” 大夫道:“船上湿气大,不适合坐月子!” 房知德忙道:“可有祛湿的方子?” 大夫道:“且等生下来我把了脉再说。” 说话间,翠荣几个丫头被撵了出来,齐齐站在门外打转儿。庭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房二哥哥在么?” 房知德忙应道:“在的!” 庭芳道:“劳你领几个丫头换船。” “啊?”房知德奇道,“她们几个换什么船?” 庭芳道:“她们还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忌讳的很。船队还需你管着,别都守在这儿,正好带她们走。” 周巡检道:“很是!越是关键时刻,越要小心谨慎。房老弟照管咱们,我乘着小船巡视一番武备。鄱阳湖里头湖匪不少见,别叫人钻了空子。” 钱良功拱拱手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便在此处等着喜信儿。” 统共隔着块门板,外头的动静庭芳一清二楚。对徐景昌笑道:“周巡检不错。” 徐景昌紧张的额头全是汗:“你别操心那么多!” 庭芳道:“才见红,早多着呢。夜里能生下来就不错了,速叫厨房替我预备吃的,你荷包里的还有松子糖么?” 徐景昌抖着手掏荷包:“好久没换了,现要吃么?” 庭芳摇头笑道:“现在不吃,待会儿吃。生孩子同你打一场小仗差不多,按说你经验丰富,你别乱啊!我没正经上过战场,到了点儿全靠你撑着呢。” 在门口的大夫一路上已经被庭芳重塑过三观,此刻唯有在外头对钱良功道:“以异姓得封郡主者,果然人中龙凤!”尼玛你太冷静了好吗!?有点女子的娇柔好吗? 稳婆也是佩服,听说是头一胎,你就一点都不怕嘛!?看了看庭芳的状况,便道:“还早,郡主下床来走走,活动开了更好生。” 庭芳没经验,无伤大雅的事儿就听稳婆的。不敢大意,扶着徐景昌的手下床,在房间里绕圈儿。慌乱会传染,镇静一样会。徐景昌见庭芳绷的住,跟着平静下来,细问庭芳:“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庭芳道:“给蒸两个鸡蛋,放点子盐。再有,猪肉炖烂,可以放糖。咱们船上还有糖么?” 徐景昌道:“你吃的总有。” 外头钱良功听见庭芳提的都是补物,忙问大夫:“可使得?” 大夫点头:“生产前得吃些好的,才有力气。” 不待里头吩咐,钱良功已使人去做。可惜船上没有鲜猪肉,风干的总归不甚好。这便是在船上生育的坏处了,路菜好吃下饭,但没什么营养。幸而有鸡蛋,勉强够用。 不多时,厨房端了饭来。敲门,稳婆从里头打开,一股凉风扑进船舱内,庭芳忙喊:“别关门!闷的很。” 只得开着门,钱良功与大夫避的更远点儿,错开房门,依旧拿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庭芳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还招呼徐景昌:“一起吃点儿,你还得陪我呢。” 稳婆干咳一声:“郡主,血房不吉,仪宾该避讳了。那几个丫头……我看翠荣姑娘稳的住,且唤她来照应。” 庭芳道:“小时候我娘生产,家里都不让我们小姑娘靠近,怕惊着了将来难产。你若是忙不过来,便叫奶娘过来帮手,且叫翠荣给看下孩子。” 大夫听见,心里生出些许感动,低声对钱良功道:“你们家的郡主是个善心人。” 钱良功笑道:“她最重人命,又极护短。跟过她的丫头凡是自己立的起来的,都有前程。您若不嫌弃,便跟着咱们。现如今江西急缺大夫,你救多几个人,郡主必有大礼相谢。”庭芳足够淡定,其余的人都跟着轻松下来。只徐景昌心里绷着弦,勉强吃着饭,味同嚼蜡。 饭毕,庭芳放下碗筷,对徐景昌道:“你也出去吧。” 徐景昌摇头:“你比寻常女子高些,有什么事稳婆和奶娘都挪不动你。” “不忌讳?” 徐景昌笑:“有什么好忌讳的?偏生出那么多鸡零狗碎的规矩,也不知道为什么。” 庭芳笑嘻嘻的道:“我知道呀。” 徐景昌忙问:“何解?” 庭芳道:“有些男人太怂,生育鲜血淋漓的,他们看着尿裤子,就编什么血房不吉的话来唬人。谁不是打血房里出来的?还被血裹着出来呢。真要血房不吉,个个都要霉运罩顶一世啦!” 稳婆噗嗤一声笑了,这损的!但还是劝道:“有些忌讳总有道理的,仪宾还是避讳点儿吧。”稳婆接生的人,自是不信那吉利不吉利的话。只怕徐景昌看了生产,觉得恶心,再不肯碰庭芳。这点旁人不知,做稳婆的却经见的多了。她与庭芳处的不错,不欲叫年轻的庭芳吃闷亏,才出言相劝。 徐景昌坚持摇头:“我不放心。” 稳婆劝不动,想想眼前这位主儿是郡主,懒的多事,只做好本分暗自观察着庭芳的反应。 后世陪老婆生产的多了,庭芳不以为意。站起来拉着徐景昌的手,继续在屋里绕圈。到酉时,阵痛开始明显。身体的不适让庭芳没了下午的从容,忍痛毕竟需要体力。徐景昌见庭芳紧皱的眉头,心疼的不行。扶了她在床上坐下,不住的轻拍后背安抚。 庭芳忽然伸出手,拂过徐景昌的左肩:“这里有好几个疤,当时痛么?” 徐景昌道:“痛。” 庭芳抱怨道:“都不告诉我。” 徐景昌道:“那会儿我在大同,待信寄到京城,伤口都好了。旁的还好,就是箭刺的深,痛的好半个月没睡好。”疼痛是很难熬的事,说话分神比干熬着强。徐景昌有意逗着庭芳说话,便把当年的事细细说与她听。 稳婆和奶娘都是不多话的人,看着两口子亲亲密密的闲谈,皆在一旁闭嘴不言。庭芳换了个姿势,全身放松的靠近徐景昌怀里:“师兄,万一我有事……” 徐景昌截断道:“不会有事。” 庭芳轻笑:“听我说完。” “别说,求你。” 庭芳在徐景昌的胸前蹭了蹭:“师兄……” 徐景昌的手臂紧了紧,嗓子感觉有些发肿:“四妹妹,师兄只有你了,别吓我。” 庭芳想了想,万一她挂了,要交代的事无非那几桩。江西的事有钱良功辅助,陈氏他自会照应,便是真的有事不大可能做不好。索性闭嘴不言,省的真把徐景昌给惊着了。不怪徐景昌胆小,面对至亲闯火线,几个人能不着急?抬头亲了亲徐景昌的侧脸:“待会儿我痛的狠了,你就把脸离我近点儿。” 徐景昌笑不出来,低低的应了声好。先前因庭芳的沉稳消散的紧张,在庭芳不停的皱眉时抑制不住的回笼。把人圈进怀里,温暖而鲜活。心里不住的祈求:一定要平安!老天保佑! 阵痛越来越密集,终于超出了庭芳的承受范围,迫使她呻吟出声。 徐景昌脑子嗡的一下,真的要生了么? 第336章 汪汪汪 半夜时分,阵痛密集如海浪般不停的拍打着庭芳的神经。中秋时节,入夜后阵阵凉意。钱良功与大夫都挪到隔壁的船舱,隔着壁板,听得见庭芳隐忍的痛呼。钱良功心中焦急,如今天下这副模样,他终身荣辱皆系于庭芳身上。倘或庭芳有个三长两短,徐景昌固然还要用他,但他的地位就远远不如最开始跟着徐景昌的任邵英。他是彻头彻尾的夫人党,自然关心金主的安危。可听天由命的事,他担忧也无用,长长叹口气,坐回椅子上继续等。 徐景昌不停的拧热毛巾替庭芳擦汗,企图替她缓解不适。陪伴所爱之人生育,决计是对精神承受力的挑战。见庭芳已痛的蜷缩起来,徐景昌彻底冷静。因为此刻的庭芳需要人细致的照顾,他必须担当。 再次抽掉一条汗湿的毛巾,替换成新的。徐景昌揉揉庭芳的头发,温言道:“再坚持一会儿,师兄陪着你。” 庭芳抓住徐景昌的手,温暖的触感稍微能缓解一点疼痛。徐景昌把庭芳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对不起,师兄帮不上忙。” 庭芳痛的炸毛:“我管生你管带!”说完又闷哼一声,到底开几指了,这么痛!比她在演武场被虐痛多了!哇擦!避孕套到底发明了没有?尼玛要让她不停的生,简直不想活! 徐景昌低声问稳婆:“到底还要多久?” 稳婆对着个男人,卡了半天才道:“郡主宫颈很软,应该快了。” 徐景昌完全不懂:“软是什么意思?” 稳婆尴尬的道:“越硬越不好生。” 庭芳喘着气解释:“自主肌弹性与力量的问题。我常锻炼,没事的。” 稳婆忙道:“郡主是我接生过的贵女中,条件最好的。” 废话,谁家千金跟她似的运动量,又不是彪悍的唐朝。继续深呼吸,庭芳隐约记得有个什么止痛的法门,然而她上辈子又没生过,死活想不起来。如今只得凭借毅力苦熬。 稳婆再次检查状况,欣喜的道:“郡主,开八指了。这会儿是最痛的时候,熬过这个时辰,便开了十指,顺利生产并不痛的。” 庭芳哪里还说的出话来,稳婆不让她用力,以免震伤产道。她既要忍痛,还得全身放松,不能似平常一般咬牙紧绷。徐景昌不停的拍着:“很难忍便哭出来,或能好些。” 庭芳是真的痛的受不了,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娘的,生产不是人干的活! 徐景昌自己出的主意,却在庭芳眼泪落下的一瞬间,差点跟着哭出来。在大同那样往死里训她,都没见她掉过一滴泪,现在却是哭个不住。必定是他没有办法想象的疼,必然比他当时中箭还要疼的多的多。庭芳呜咽的哭着,总比硬忍来的轻松。自鸣钟上的秒针在缓慢的爬着,庭芳觉得简直度秒如年。八指到十指间,到底有多长的距离?太难熬了! 疼痛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庭芳忍不住咬住徐景昌的袖子,漂亮的脸扭成一团。徐景昌赶紧掰开她的下颚,塞了块帕子进去:“别咬坏了牙齿。” 庭芳不敢拿牙齿开玩笑,乖乖的咬着。倒回徐景昌的怀里。熟悉的气息,数次遇险后依赖的怀抱。庭芳更是委屈的泪如雨下。徐景昌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亲了亲庭芳的头发:“乖,咱们再有一会儿就好了。” 庭芳嘴里堵着帕子,不好说话。抓着徐景昌胳膊的手指有些泛白,猛的发觉自己用力太过,怕弄伤徐景昌,立刻放手,改抓着坚硬的床沿。徐景昌苦笑:“四妹妹,你抓着我还好受些。” 庭芳摇头,闭眼没再说话。虽然很痛,但不至于失去理智。不管什么原因,徐景昌都是她不愿意伤害的人。感觉到阵痛渐渐减缓,庭芳睁开眼,吐出帕子问道:“开十指了么?” 稳婆点头:“很快了,不那么痛了吧?” “是!”庭芳缓了口气,痛感自然有,但比起方才好太多,“你先前说一鼓作气生下来,中途万不可换气。待我能用力时,你记得指挥,何时憋气,何时呼吸。” 稳婆道:“是。”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庭芳看了看时间,从见红到开十指,十一个小时。之前听稳婆的科普,一般妇人需要一整天,她只花了一半,可见速度很快,少遭了好几个小时的罪。侧抬头看了眼徐景昌,笑道:“师兄累了么?”焦虑可是非常磨人的。 徐景昌扯了扯嘴角:“好些了?” 庭芳点头:“预备生了。” 徐景昌愕然:“不痛了?” 稳婆道:“生的时候不大痛的。”说着就对庭芳道,“我摸到头了,郡主准备使力。” 庭芳调整了下呼吸,气息绵长而有力。稳婆瞅准时间,喊道:“憋气!用力!” 庭芳深吸一口气,没有过分用力,现在可没有缝针技术,她还不想感染致死。持续的控制力度,一口气未完,只觉得腹内一空,紧接着就听见嘹亮的啼哭响彻了船舱。稳婆利落的拿起剪刀剪掉脐带,叫奶娘点起酒精灯,按照庭芳日常所授,把脐带断口处用火封住,再打了个结。收拾完毕,交与了奶娘,掉头回来看庭芳的出血状况。 徐景昌急忙问:“痛么?” 庭芳摇头:“没事了,一个时辰内不大出血,便是母子平安。” 稳婆笑道:“瞧着不像要出血的模样儿,恭喜郡主,是个哥儿。” 庭芳笑出声来,她不重男轻女,可是在古代男孩子终究好混些。徐景昌看庭芳浑身汗水浸透,忙问:“要擦澡么?你讨厌出汗。” 稳婆忙道:“可使不得,产妇可不能见水。” 庭芳道:“秋日里不妨事。”古时坐月子很多禁忌都是不科学的,或者说在这个年代勉强算经验之谈吧。比如说月子里不能洗澡,那是考虑到古代的物质条件。产妇本就虚弱,洗澡再感冒一回,必死无疑。洗浴的用品也不干净,条件不好的人家都是木制的盆子,比较难消毒,产妇更是不能坐浴。要说在船上生比岸上生麻烦之处便在于陆地上淋浴显然方便的多。 稳婆皱眉道:“郡主……” 庭芳扯了个慌道:“太医说的,我娘生弟弟的时候,我看过禁忌单子。” 稳婆惊讶道:“果真?” 庭芳不想坑人,便道:“洗澡是可以,就是麻烦事儿多,百姓人家备不起。”庭芳奢侈的直接准备了俩纯银的盆好么……银可杀菌,她还每天用滚水泡。这种级别的预备,老百姓想都别想。 奶娘抱着小哥儿,忍不住笑道:“郡主真是好精神头,寻常人生了孩子,可得眯上好一会子呢。郡主就能说话了。” 庭芳但笑不语,十几年的锻炼,不就为了今日么?对奶娘道:“哥儿抱来我瞧瞧。” 奶娘抱近跟前,并不交到庭芳手中。盖因传说月子婆不能抱孩子,会胳膊疼。庭芳凑过去看了看,红彤彤的,闭着眼,看不出什么模样。徐景昌先笑了:“长的像你。” 庭芳瞠目结舌:“怎么看的出来?” 徐景昌道:“很明显啊!” 庭芳:“……”理工科的差别再次显现?婴儿明明都长的一样好么!真的像她么真的么?真的么?哀怨的看着徐景昌,明明他长的比自己好。娃儿你会不会长啊? “徐清。”徐景昌笑道,“有点像个姐儿的名字啊。” 庭芳咧嘴笑:“放心,读过书的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了。徐清,字新成。谁再说像女孩儿,咱就鄙视他文盲。” 徐景昌见庭芳慢慢恢复了颜色,心情甚好:“我去预备热水替你洗澡?” 庭芳点头:“好。丫头们可叫回来了,我可真不会带孩子。” 徐景昌奇道:“你没带过弟弟吗?” 庭芳干笑:“我就玩过弟弟,奶娘烦死我了。” 徐景昌不厚道的笑:“你也有不能的时候。” 庭芳恼了:“那你带!” 徐景昌放下庭芳:“我先带你。”说毕往水桶里舀水,顺便对稳婆道,“你们暂时回避一下吧。”当着别的女人替老婆洗澡这种事,有点尴尬。 稳婆拿了块包布,把孩子裹了。同奶娘一齐退到了隔壁房间。钱良功立刻赶上来瞧孩子:“嘿!不小!有多重?” 稳婆道:“还没称哩,抱在手上,估摸着六斤多点儿。方才哭的很大声啊!这会子倒睡了。” 大夫又问:“郡主怎样?” 稳婆道:“挺好的,不似寻常奶奶小姐,倒似咱们百姓人家的女眷。生完就能干活了。” 钱良功放下心来:“早年郡主还说叫她家姐妹跟着练剑,极利生育,可见是真的。” 大夫忙问:“那本医书上瞧的?” 钱良功无奈的道:“我们家郡主最是博学,谁知道她哪里知道的。” 丫头们悬着心,又带着个奶娃娃,一夜没睡。听闻庭芳平安生产,都松了口气。迅速乘船过来,庭芳正在洗澡,她们不得进门,只好在外头等。过了好一会儿,徐景昌才道:“进来吧。” 几个丫头鱼贯而入,就见徐景昌拿着个大毛巾替庭芳擦头发。庭芳有些困,懒洋洋的对翠荣道:“换下床铺。” 干净的铺盖早预备在一旁,两个丫头合力换完时,庭芳已趴在徐景昌怀里睡了。均匀的呼吸隔着衣料喷在徐景昌的胸口,徐景昌终于彻底放松。彪悍的四妹妹,你又一次赢了,真好。 第337章 汪汪汪 生孩子跟受了次重伤差不多,需要足够的修养。可是婴儿又离不开母亲的照顾,因此母亲多半无法好好休息。不出三天,庭芳就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半点形象都顾不上了。恰在此时,船队抵达了南昌。 南昌,江西省首府。比起大名鼎鼎的九江与景德镇,似不大出名。可作为首府,自然是繁华过的。然而天灾过后,一切繁华都如过眼云烟,消失不见。庭芳在赣江上,看着泥滩上腐烂的尸体碎块,那是动物死亡后因体内气体膨胀爆炸后的惨状。首府尚且无力清理,旁的地方唯有靠大自然去消化了。 徐景昌头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上哪去找个相对干净的地方给产妇修养?船渐渐靠近岸边,徐景昌深吸一口气,对站在身边的庭芳道:“我先带人下去联络外祖,你暂在船舱内休息。寻着了安顿之所再来接你,万不可轻易下船。我们下去后,你们回到江中去,形成守势,谨防江匪!” 周巡检道:“我虽无能,报个信还是可以的。依小人之所见,仪宾不若在船上照看郡主,我带人去报信即可。江西水路纵横,码头竟是无人,须得谨慎行事。再则,码头已毁,咱们的大船也靠不了岸。且等我坐了小船,探明情况再说。” 徐景昌点头:“如此甚好。”话毕,便开始指挥船队,摆出应对阵型,同时送周巡检等人下船。忙乱中,谁也没发现,一个灵活的声影滑入赣江,消无声息的靠近了主船。 江西的最高执政官为布政使,与江苏、安徽同属两江总督管辖。因江西安徽贫困动荡,总督常居于江苏,江西与安徽便逐渐脱离两江总督的控制,各自为政,实实在在的成为了一方诸侯。尽管很穷,但在自己的地盘上日子过的委实不差,当然,这是指大水灾之前。 天佑五十八年六月十九的观音诞当日,江西暴雨不止,洪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大半个江西省。布政使陈凤宁只来得及组织居民往高处避险。然而暴雨冲散了土地,好容易避开河道洪水的无数居民,又被山洪袭击,死伤无数,有些尸首甚至被冲进了长江,或许还有大海。热闹的南昌城登时成为人间地狱,时时刻刻都在因各种原因死人。活着,成为最大的奢望。 布政使府里养了好些马,陈家连主子带奴才,一大家子骑着马在暴雨中逃窜,足足跑了整夜,才险险避过洪水。饥寒交迫的熬过了洪水退去,幸存下来的人,不拘贫富,都疯狂的抢晒各处存粮。夏季高温,暴雨后又一直阴天没出太阳,人们眼睁睁的看着谷子开始霉变,看着瘟疫流行,看着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因喝了不干净的水诱发疾病死亡。绝望笼罩在所有人的心中,活下来的人开始逃亡,摘果子扒树皮啃草根,一切能入口的,都成为了食物。留在南昌的,仅剩逃不掉的妇孺。长江沿岸尽数受灾,往临省求救,都是爱莫能助。本来五月的蝗灾就调了粮食北上,长江流域的粮食仅够果腹,哪里还有余粮救援? 府兵早被冲的四散,能逃的全都逃了。陈凤宁作为布政使不能逃,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极力救灾。尽可能的组织灾民收拢粮食,以期度过难关,等待朝廷救援。可是没有救援,将近两个月,人不断的往外跑,却无一人进得江西。河里的鱼快要被捞尽,山里的鸟也快打绝。陈凤宁咬着野菜团子,往体弱的老妻碗里打了半碗稀粥:“多吃些,吃饱了抗病。” 陈凤宁之妻娘家姓姜,从二品诰命,人称姜夫人。昔日满头珠翠的她现在只剩荆钗布裙,病饿致使她脸色蜡黄,看不出一丝贵妇的痕迹。枯瘦如柴的手推了推碗道:“你喝吧,你还得去干活,我只管闲着,不饿。” 陈凤宁不肯接,越是极端情况,越觉亲人之可贵。理智告诉他应该舍掉老妻,尽可能的自己活下去,才能为陈家赚来更多的利益,就如那些带着儿子逃走而撇下妻女的壮硕男子一般。然而他舍不下,即便知道再耗下去两个人都很可能会死。洪水过后,布政使失去太多的权威,固然还可以组织一下灾民自救,可他们已无人供养。两个苍老的人,随时可能因奴仆的叛变而饿死,因为他们自己很难找到食物。没有人愿意在这种时候拍马屁,对现在的南昌而言,生存是最首要的。 时下文人都略通医理,陈凤宁知道老妻只需要一点点药材就可以治愈,但生药铺子被洪水泡过,整个南昌城,没人有空替他们上山采药。家中奴仆更是不认得草丛中的宝物。陈凤宁再次把粥碗递到老妻嘴边,姜夫人却是咬紧牙关,闭眼装睡。 陈凤宁哽咽着说:“你别赌气,粥还是够喝的。” 姜夫人不答。 陈凤宁继续道:“天气暖的时候,山里河里都是吃的。咱们家没人会打猎,我看百姓身手好的,顿顿有肉呢。” 姜夫人嗤笑:“有肉?留在城内的那帮老弱病残上哪弄肉?便是逮个麻雀还得用谷子引呢。那起子丧尽天良的把易打的野兽打完了就走,剩下的人还能捞着些什么?朝廷竟是只管装死,我听说淤泥最肥,赶紧补种上东西,今秋还有收获。哪知两个月了不见人影,竟是放着咱们生死由命了!” 陈凤宁忙摆手道:“别恼!别恼!恼了费力气!” 姜夫人顺了点气,道:“幸而阿满跟着她嫂子走了,若是来了江西……”后果不堪设想! 陈凤宁见姜夫人装不下去,立刻又把粥碗递了过去。姜夫人端起碗一口喝尽,依旧觉得腹内刮的慌。她生于富贵,何曾经过这样一点油星都没有的日子。颓然的放下碗,道:“你当真不走?” 陈凤宁苦笑:“我不能走,都说了让你先走,你偏不肯,非留下来遭罪。谷子怕泡,银子又不怕。你带着钱顺水而下,不过几日就到了松江。有钱即刻能北上回家去。你才说阿满,她那身子骨,你说她是单没了爹好呢?还是爹娘都没了的好呢?何况我留下未必就有事。反倒你身子骨不好,尽给我裹乱。” 姜夫人淡淡的道:“说什么都晚了,现在没船。” 陈凤宁:“……” 自救都俩月了,外头没什么事,老两口相对无言。天气炎热,蝉鸣四起,吵的人心烦气躁。陈凤宁深深叹了口气,抢救下来的存粮越来越少,一城的妇孺,该如何是好?丰饶的土地上,空空如也,只因没有种子。朝廷真的遗忘他们了么?安徽怎样了?别的地界呢? 就在此时,家中男仆跌跌撞撞跑进来道:“老太爷,外头有位周巡检求见。” 陈凤宁心头一喜,对姜夫人道:“是朝廷的人?快请!”嘴上说着请,自己倒抬脚冲了出去,就在大厅里撞上了周巡检。 大厅被水泡过,全是泥泞,显的异常破败。周巡检心里暗自摇头,郡主如何住得?便是郡主住的,小公子也住不得。难道要现盖房子?待陈凤宁出来,周巡检忙回过神见礼道:“下官拜见大人!” 陈凤宁面上含着笑,一把扶起:“万别多礼,巡检可是奉朝廷之命来赈灾的?” 周巡检摇头:“下官原是东湖巡检,如今做了东湖郡主的仪卫,还不曾正式交接,他们便还管我叫巡检。此回是郡主听闻江西大水,急的不行,特调了十几船物资入赣。下官敢问一句,老夫人可好?” 陈凤宁呆了半晌,东湖郡主,是庭芳!那孩子竟还记得他们两个老骨头。眼中好悬没飚出眼泪来,阿满没白养着个闺女!见周巡检还看着他,忙先答道:“夫人还好。”至少活着。 周巡检轻轻松了口气,船上听了一路八卦,深知庭芳虽是庶出,与嫡母感情却极好。外祖夫妻没事最好。便道:“郡主也来了,只南昌码头被水冲烂,无法靠岸。还请老大人赶紧寻个干净的住处,郡主原是打算来江西待产,却是被洪水阻隔,已在路上生了。” 陈凤宁差点惊的跳起:“什什什么?路路路上生了?她怀着孩子来江西干嘛?” 周巡检怕隔墙有耳,含糊道:“郡主孝心可嘉!” 陈凤宁眼光一凝:“京中有什么事?” 周巡检看了看左右,陈凤宁索性推开窗子,四下无人才道:“京中有变?” 周巡检点头:“是,具体小人不知。郡主此来不单为待产。” 废话!谁为了生个孩子跑几千里地,有病啊不是!陈凤宁知道庭芳是女儿的心尖子,又急上了:“郡主还好?孩子呢?” 周巡检道:“郡主就是带孩子累着些,旁的没什么。府上可有落脚的地方?郡主在船上飘着不是个事儿,一直悬心有没有江匪,还请大人给安排个住处。” 陈凤宁顿了半晌:“南昌没有藩王,竟是无郡主品级的府邸。现修都来不及,郡主若不嫌弃,暂居布政使衙门吧。虽难看了点儿,但有两口干净的井。”灾荒过后有好井很不错了。 周巡检忙道:“那小人即刻回去禀报郡主。”看了看天色将暗,恐夜里有状况,利落的走了。 第338章 汪汪汪 黄昏时刻,船舱内的光线比外面更为昏暗,丫头们点起几根蜡烛,围观正在吃奶的徐清。这年头很少有父母在孩子刚出生时起大名,因为夭折率太高。但庭芳这对菜鸟夫妻显然百无禁忌,还没出生就定了名字。没有长辈管着,其余的人只得随他们去了。庭芳喂完奶,拍出奶嗝,就把昏昏欲睡的徐清交给翠荣,自己倚在床头闭目养神。 照顾婴儿件非常辛苦,据说这样的日子要持续一整年。才三天,庭芳就觉得快崩溃了。劳动量还在其次,首先就是睡不好。一个时辰喂一回奶,掐头去尾能睡的时间只有半个多时辰,不停的被吵醒,几次之后便睡不着了;再则乃焦虑。此时的婴儿太脆弱,千分之二百的夭折率,皇宫那么好的条件,先皇后的长子都夭折了,何况别的地界。庭芳一直紧绷着弦,不单怕孩子生病,还怕自己喂奶的时候不小心睡过去把孩子压住了。 行船在江上,徐景昌得保持绝对清醒。生孩子时炸毛赌气的话,在生完孩子后全数收回。到了晚上,庭芳根本不让徐景昌靠近她的房间,因为太折腾。徐景昌若睡不好,遇到点什么事,整个船队都可能扑街。重要的人应该放在关键的岗位上,带孩子这种磨人的事,还是交给她自己比较好。至少得等安顿下来后再甩锅。 船上有随行的乳母,庭芳完全可以不用自己带。可是据说母乳自带抗体,她不知道非得是亲娘的,还是只要是人乳。为了增加孩子的存活率,在她有奶水的情况下,选择了自己奶孩子。乳母在一旁看的很不好意思,大鱼大肉伺候着,奶水尽给自己孩子了。然而庭芳真的不敢拿孩子开玩笑,小八的夭折犹在眼前,她宁可自己辛苦点。有些头痛的揉着太阳穴,缺医少药的时代啊!若是在现代,六七个帮忙带孩子的,还不差钱,哪里就需要她亲自上了。 翠华赶上来替庭芳按摩着头部,庭芳轻轻吁了口气,她已经很累了,偏偏睡不着,只好眯一会儿。徐景昌在外头巡视,徐清睡着了,屋内登时变的极为安静。庭芳休息不好,丫头们只有更累的。安顿好庭芳母女,翠荣与翠华两个缩在一旁打盹。谁也没注意到,就在此时,一个黑影溜进了房间。 黑影打着赤脚,像猫儿似的悄无声息的走在木制地板上,慢慢的靠近了庭芳。但,就在碰触到庭芳的一刹那,庭芳猛的翻身,同时臂弩的箭射出。手肘撑住身体,腰身旋转带动腿力,侧身一脚将人踹倒在地。那人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被尖刀抵住了额头。一系列的动作利落的不似刚生育完的产妇。 庭芳冰冷的声音问:“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那人没有说话,不知是消极的抵抗,还是痛的发不出声音。单薄的几根烛火照不亮船舱,庭芳无法判断来人是否还有威胁。房间里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更有脆弱的儿子。生产后的疲倦未曾恢复,执刀的手重如千钧,但庭芳不敢有任何松懈。深夜摸进女眷房间的,只能是坏人,或者更坏的人。 翠荣惊悚的看着一切,当余光瞥见边上睡着的徐清是又突然一个激灵。深呼吸好几口,迫使自己镇定。而后不动声色的抱起了徐清,她不敢出门,外面不知是敌是友,更不敢尖叫。只好趁着庭芳与人对峙时猫到了桌子底下,躲进了黑暗中。暂时寻求相对安全之所。 庭芳的手开始抑制不住的抖,她快撑不住了!故作从容的道:“我没兴趣等太长时间,你不说我便动手了。”臂弩只是个小机关,力量不够大,即便射个正着,最多没入箭头。对方够强悍的话,反扑极为容易。至少,她自己就能做到。 那人的血不住的流,很快形成涓流,划过地板。庭芳估量着他的情况,心道:方才一记射中了要害么?刀,稍微退后了一点点,庭芳全神戒备,犹如狩猎的豹子,只待对方稍有破绽,就毫不留情的夺取咽喉。 “我叫君子墨。”地上的人忽然艰难的开口,“南昌君家,夫人听过么?” 庭芳一怔,清亮的声线,女孩子?借着烛火微弱的光,看了一眼地上的身影。能够报出郡望的,至少是当地名门。灾荒过后,名门沦为盗匪也不稀奇。君子墨,很好听的名字。要么出生于叶家一般的豪门,连女孩儿都有正经八百的名字;要么父母极爱她,才会如此郑重。但不管昔日如何,现如今她都只是刺客。庭芳的手快拿不住刀了,不再去想细节,当机立断的道:“翠荣,你先抱着孩子退出去。翠华,去请仪宾。”外面只略有嘈杂,离战争的喧哗还很遥远。证明即便有袭击,也是小规模的。孩子出去了比在屋里安全。 庭芳在咬牙强撑,君子墨也快绷不住了。她的小腹中箭,痛的冷汗直冒。摸上船来,本就为找口吃的延续生命。船队驶进赣江时,她就在岸边观察,甚至潜水到江心打探。好容易等到黄昏,用钩子爬上船舱,躲在角落里看着男人出门,又听了半日璧脚,直到里头哄完孩子归寂静,才敢动弹。心道是个产妇,正好挟持打个劫什么的,哪知产妇比她还凶! 又饿又痛的君子墨眼前开始发黑,为了生存,打家劫舍都干了,脸算什么?她想了一回,放轻语调,哀求道:“奴饿的很了才敢来偷点吃的,无意伤害夫人。还请夫人宽宏大量,且饶过奴一回。” 扮柔弱的话未落音,徐景昌已带人冲了进来。庭芳登时放松,刀叮的一声落地,她直接跌回床上。徐景昌奔到庭芳跟前问:“怎么样?受伤了没?” 庭芳无力的摇了摇头,再没了力气。身下感觉一股热流,不知是恶露还是出血。她感觉不到痛,只有力量流失的无助。徐景昌抱着庭芳,一叠声的叫人唤大夫。而跟来的人不消多吩咐,把地上的君子墨绑的严严实实,静候发落。 不多时大夫并房知德等人呼啦啦的冲了来,盯着大夫看诊。 好半晌,大夫才收回手道:“是惊着了,我开个方子,先吃两日瞧瞧。” 房知德忙问:“要不要紧?” 大夫沉吟片刻:“暂看不出来,晚间多留意。今夜郡主好好歇着,小公子且叫奶娘看一晚吧。” 君子墨听到“郡主”两个字,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吾命休矣!好好的郡主不呆在京城享福,来南昌城乱窜个什么劲儿!坑人呐? 哪知庭芳偏提到了她,低声道:“那姑娘被我弄伤了,大夫顺道瞧瞧。”不是她圣母光辉照大地,还没审呢,死了可就没线索了。 徐景昌便叫多点些蜡烛,把屋内照的通明。众人方才看清地上的血迹。还算好,不到致命的程度。大夫仔细检查了一番,为难的道:“我不大会处理外伤……” 众人:“……” 钱良功便问:“仪宾上过战场,可会治疗利器所伤?” 徐景昌点点头:“会一点儿。”战场上军医急缺,赶上寸劲儿,离的远了,等军医来血都流干了。故伶俐点的兵士都学了几手,好互相帮助,尽可能的自救。徐景昌把庭芳轻轻的放在靠枕上,自去检查地上那一团。 臂弩的小箭插在她的小腹上,徐景昌捡起庭芳落在地上的刀,在火上烤了一小会儿,对边上的人道:“照流血的速度,只怕来不及熬麻沸散。你们摁住他,箭头有倒刺,硬拔出来会很痛。” 庭芳忍不住补了句:“那是个姑娘……”硬拔箭太狠了吧?又不是关云长! 君子墨却道:“直接拔吧。”她还不想死,人家肯救她都不错了。不管什么目的,先活下来再说。 徐景昌飞快的用刀切了个口子,抓住箭的尾部用力一抽。鲜血被带的飞溅到徐景昌的身上,君子墨痛连连惨叫,若非被摁住,只怕已经跳起。徐景昌退开两步,把包扎的事交给了大夫。 君子墨痛哭出声,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命。疼痛与饥饿的双重折磨,险些让她晕了过去。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晕,这一睡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鼻泪管连着泪腺,所以人在哭泣的时候,很难做到梨花带雨。通常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状态,狼狈至极。庭芳好心的丢了块帕子过去,优待战俘么! 君子墨看了看庭芳,不似很生气的模样,一边哭一边奓着胆子问:“能给点吃的么?” 徐景昌道:“给她一碗粥。”明亮的灯火下,众人已看清君子墨的模样。很黑,脸与手上都能看出因长期饥饿导致的浮肿。庭芳觉得她来偷吃的这个理由应该是真的。能避开防线混进船舱,固然有她们的人抵达南昌后松懈的缘故,同时也证明了这个女孩子很强,尤其是治疗前后的表现,堪称彪悍。庭芳生出了几分爱才之心,不是特别危险的话,收在麾下也不错。造反的时候,永远不会嫌人才多。 庭芳看着无甚大碍,钱良功与房知德等人不大好一直呆在屋里,便都退了出去。顺带帮着大夫把君子墨拖走了。事毕,庭芳正欲休息,徐清的哭声由远及近。 眼皮已打架的庭芳:“……” 第339章 汪汪汪 徐景昌守着睡着的庭芳,彻夜不眠。出门在外,各种意外真是防不胜防。若非自身硬功夫,不定什么时候就折了进去。徐景昌不止一次的庆幸庭芳清晰的思维,不想任人宰割,就只能变强。可以预见的将来,还有更多的曲折等着他们。出了月子,就该对庭芳加强训练了。 外间加强了巡逻,以免宵小作乱。屋内有序的打着包,预备明日清晨搬家。看着庭芳憔悴脸,徐景昌唯有叹气。从来不知道养育一个孩子需要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庭芳孕期时的精神已远不如之前,生育后更是在凭毅力支撑。外头还有许多事要做,他依然没有办法照看庭芳母子。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不是不想闻达,而是仅仅活下去都似用尽了全力。从东湖到南昌,两千多里水路。不说多远,就五六年前他连想都不敢想。被逼到份上了,当真是什么都干的出来。 徐清被奶娘抱走,丫头们尽量安静的干活,不到天亮就分门别类的收拾好了一切。箱子上贴了纸条,哪口箱子放着什么,一目了然。徐景昌再不想呆在船上,陆上的防守比水上容易的多,他必须尽快将庭芳安置到安全的环境里,而不是今夜一般提心吊胆。故几个男仆打着灯笼把箱子用小船运到岸上,以便天亮即能挪动。 这一夜过的尤为漫长,对神经紧绷的徐景昌是,对疼痛难忍的君子墨亦是。小腹的箭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拔出箭头后,大夫好心的替她熬了麻沸散,可到了后半夜,药效过了又开始疼。真是倒霉催的,早知道就换一艘船爬了。仰躺在床上,君子墨听着外面的动静,也不知道这帮人想干嘛。不自觉想起了那位郡主靠在仪宾怀里的样子。眼泪抑制不住的滑落,茫茫大水中,那只手终是没抓住,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在视野,什么都没有留下。手轻轻摸到了伤口处,如果你还在,该有多好? 天渐渐亮了,外面的响动更大。不用照顾孩子,庭芳一夜好眠。睁开眼就看到徐景昌的俊颜,心情大好。徐景昌俯身亲了亲庭芳的额头,笑道:“今儿看着好多了。” 庭芳笑呵呵的道:“我没什么事,睡一觉便好了。” 徐景昌扶庭芳起来:“今日就去外祖家,路上很不好走,更没有车马,等下我背着你过去。” 庭芳问:“有多远?” “远倒不甚远,我先使了翠荣跟着周巡检去铺陈。”徐景昌道,“你若有精神,咱们现在就走。” 庭芳应了,起身洗漱,随后披着薄斗篷,将身体裹的严严实实,才跟着徐景昌乘小船上岸。徐景昌蹲下身子背起庭芳,稳稳当当的走着。后头跟着一大串随从,在南昌城内的灾民探究的眼神中,行到了布政使衙门。 彼时官衙大多是前头办公,后头居住。只标配的居所简陋,故多数当官的都居于当地豪族敬献的豪宅中。比起京城,到哪里都敢说句地广人稀。地方上的官员们若论生活舒适程度,远远胜过逼仄的京都。可出来当官,不仅仅为了舒适,更多还有权势。京官无疑在权势的道路上更占优,就得忍受京城居大不易,可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水火无情,大水过后,所有的居所都七零八落。相比之下反倒是衙门地盘小,修缮起来更方便,陈凤宁又要组织救灾,索性住在了衙门。此刻要迎接庭芳,整个院落显的尤其狭窄。好容易腾出了正房,外头就报庭芳到了。 姜夫人起不来床,只有陈凤宁独自带着仆妇在正门迎接。庭芳趴在徐景昌的背上,看着不远处与陈氏的容貌有几分相似的老者,眼睛有些发酸。正欲下来见礼,陈凤宁已拜下。庭芳忙从徐景昌身上滑下来,快步走上前扶起:“姥爷休折煞了孙儿!”陈凤宁是山东人,按照山东的习俗,是管外祖叫姥爷的。 陈凤宁再次躬身行礼:“为臣者不敢肆意妄为。” 祖孙两个从不曾打过交道,彼此十分陌生,都试探着相处。钱良功疾步赶上来,笑着朝陈凤宁见礼:“陈大人别来无恙否?” 陈凤宁于十五年离京往四川就任,之后直接升迁至江西布政使。那时庭芳才出生没多久,来不及展现特殊之处,陈氏待她还是寻常,就没见过外祖父母。当年钱良功才入叶家,两个人倒是有过一面之缘,之后通信来往颇多,可谓神交已久。恰由此打破尴尬。 庭芳不是个沉闷的性子,待钱良功闲话几句,便问:“姥爷,我姥姥呢?” 陈凤宁道:“她有些着凉,怕过了病气与郡主,不好来见。” 庭芳一惊:“要紧么?” 陈凤宁反倒先问:“郡主此来,可带了药材?” 徐景昌忙道:“不单药材,连大夫都是有的。昨夜有个小毛贼偷东西,叫四妹妹打伤了,大夫跟在后头照看一二。过会儿就到。” 打伤了……陈凤宁默了半晌,心道:不愧是赵总兵的弟子!不过有大夫,老妻便有了指望,心情登时好转,脸上也带了笑意,对庭芳道:“郡主且先进屋说话。” 庭芳现在身体状况不大好,无法判断姜夫人到底是什么病,当真不敢靠近,只得跟着陈凤宁进了正屋。落座后,陈凤宁抱歉道:“衙门狭窄,少不得委屈郡主了。” 庭芳却问:“姥爷住哪儿?” 陈凤宁道:“我们住东厢,统共才一进的院子,实小了些,郡主莫嫌我们老人家烦。” 尊卑摆在那儿,庭芳只得作罢。居住面积狭窄,她即便选择东厢,陈凤宁也不敢住正屋,反倒浪费房舍。不跟至亲打交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遇见了长辈要朝自己磕头的情况,真是相当尴尬。想起日后见了陈氏,得先受她的礼,简直怎么想怎么别扭。庭芳深吸一口气,抛却鸡毛蒜皮的烦恼,先谈正事,对陈凤宁道:“我带了些许粮食,不知江西状况如何?” 陈凤宁抿了抿嘴:“朝廷不曾过来赈灾。” 庭芳早知道了,路上除了灾民,就没遇着过别的船,便问:“常平仓的粮食还有么?” 陈凤宁摇头:“不剩多少了,郡主恕我直言,您带了种子么?” 庭芳道:“个人力量有限,我们能运的稻米不多。”还得留下一部分军队应急的口粮,十几船东西救灾,无比寒碜。顿了顿,庭芳又道,“但我们带了些许红薯、土豆和玉米,可做种子,以度今冬。” 陈凤宁心头一喜:“果真?” 庭芳点头:“终究得补种了粮食才有指望,咱们带的那点子,只怕撑不过两个月。” 陈凤宁道:“尽够了,土豆秧苗只要长两个月就可收获。只如今天气炎热,得寻凉爽之处育苗。玉米带了多少?才泡了水的地界儿,倒适合种那个。不拘什么,能有东西种,大伙儿才能安心。” “我不懂农事,”庭芳道,“物资清单随后奉上,还请姥爷主持调度。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请尽管使唤。” 庭芳能来救灾,当是再造之恩,陈凤宁心中固然欣喜,然欣喜过后便冷静下来。挺着大肚子千辛万苦的施恩,这个恩他是否接的住?看了一眼钱良功,已出嫁的女儿,把娘家的幕僚从千里之外弄到身边,到底想做什么?陈凤宁心中惴惴,他不敢小瞧庭芳。哪怕不知她的经历,光凭昔日叶阁老最是宠她,就不可轻忽。相交半世之友,他可不信温柔恭顺能入得了老狐狸的眼。 补种虽急,却不急在今早。陈凤宁沉吟片刻,开门见山的问道:“郡主惦记着臣,臣感激不尽。只郡主怀着身孕还四处奔波,臣倚老卖老说一句,太孟浪了些。” 庭芳闻弦知雅意,笑道:“单是救灾,犯不着我跑几千里。实不相瞒,我在半道儿上才知道江西受灾。原是想厚颜赖到姥爷家,求姥姥帮我看孩子的。哪知道生在了船上。我年轻不懂事儿,日后还请姥姥多费心。” 陈凤宁不疾不徐的道:“莫敢不从。” 庭芳想与陈凤宁结盟,知道正经谈判,最烦对方卖关子。有事说事,谈不拢就再让让条件。总之一切都是可以谈的,故弄玄虚绝对是犯蠢。屋中不宽,闲杂人等早退的干净,只余庭芳夫妻并钱良功与陈凤宁,是谈话的好时候。庭芳便道:“此来江西,生育不过是说给外人听。” 陈凤宁心中一跳,来了!但只一瞬,苍老的略显混浊的双眼就平静的看向了庭芳。 庭芳微笑:“天下乱成如今的模样,皆因主上失德,姥爷心中有数,自不消多说。最惆怅的还是没了指望,太子并非明君。” 陈凤宁沉着道:“郡主认为谁是明君?”你夫婿么? 庭芳叹了口气:“矮子里头拔将军罢了。姥爷觉得福王殿下如何?” 陈凤宁怔了下:“福王殿下?” 庭芳无奈的道:“自家骨肉,我便直说了。至少比太子强些。” 陈凤宁暗自的松了口气,站队他是熟练活,他不想跟着便宜外孙女发疯,但很乐意一起混个拥立之功。谁嫌官小权势少?如此好事,不是自家人断落不到自己头上。陈凤宁捋了捋胡子,笑道:“殿下宅心仁厚,有圣明之资。” 庭芳:“……”宅心仁厚……老官僚说话奏是臭不要脸,那熊孩子哪里仁厚了? 不待庭芳吐槽,陈凤宁却忽然话锋一转:“如此天经地义之事,郡主不惜行船千里,所谋当真只有……权倾天下么?” 第340章 汪汪汪 庭芳稍微顿了下,反问道:“不然还能怎样呢?” 陈凤宁无法接话,他方才已经触到了禁忌,再谈下去便过于犯忌了。庭芳的到来太过突然,他毫无准备。却听庭芳又道:“实不相瞒,原是不想来江西的。只太子对殿下防备过甚,东湖呆不住了,才想着来投奔姥爷。天下没有只赢不输的好事,还请姥爷怜悯。”突然蹦过来,是挺吓人的。庭芳现在精神不大好,更详细的内容谈起来烧脑不说,看陈凤宁谨慎的模样,还是找时间两个人密谈更容易出效果。 拥立之功自是有风险,这个解释倒说的过去。庭芳的话中还有未尽之意,陈凤宁暂不去追问。虽是名义上的祖孙,然陈凤宁对庭芳难免防备。十几船东西人情太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陈凤宁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自是稳重为上。话锋一转,先闲谈起生活琐事来。庭芳见陈凤宁果然不想接着往下谈,也不勉强。造反非一朝一夕之功,不急一时。遂就徐清名字的来历拉起了家常。 陈凤宁很满意庭芳的处事方式,才十几岁的年纪,难得不毛躁。几句话结束了无聊的家长里短,站起来道:“既郡主带了种子,我且先去清点组织一下百姓。农时已误,补种更要抓紧,今日就干起来。郡主同仪宾若放心,便先歇一歇。若有别的见解,只得辛苦同去瞧瞧了。” 庭芳还做月子呢,她不懂农事,不便逞强,只嘱咐了一句:“此番还带了个传教士,不拘哪处,与他安顿下来即可。”她生起孩子来,就把霍克扔过了墙。现下了船,还想靠他拉关系搞火器的生产线,虽知道这样的神父生存能力彪悍,她们还是得表示表示的。 陈凤宁爽快答应了,就去衙门里清点人数,预备组织抢种事宜。 房知德接到徐景昌调粮的信件时,就发信去了京中将此事汇报给福王。待庭芳一行到了江西,福王亦接到了来信。庭芳的选择太出乎意料,以至于福王懵了好一阵儿才想起朝廷救灾的物资还没出京。江西,亦是产粮的大省啊!福王放下信件,用手撑着额头。前次白娘子教被打散,双方就陷入了僵持。他们无法有效攻击京城,但时不时制造点暴乱,让朝廷的军队疲于奔命。也不知道谁耗的过谁。 雨线北移,北方的旱情大大缓解,朝廷顾着北边补种事宜,就顾不上南边。庭芳从东湖跑去了江西,是瞒不住人的。太子思来想去都不知他们两口子到底打什么坏主意。江西是陈凤宁经营了十一年的地盘,本就是福王的自留地。莫不是想在江西养兵,学那朱元璋缓称王广积粮的把戏?就目前的情形来说,真是太有可能了!然而朝廷控制力日趋衰弱,他能往东湖小镇插钉子,但没法糊弄封疆大吏。老于官场的人,很不好惹! 偏在此时,圣上忽然轻笑:“这东湖郡主要去江西生产,竟是要临盆了才想起来。” 太子能说什么?只得含糊道:“他们小两口年轻不懂事儿,想起哪出是哪出。” 圣上但笑不语。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底下的小动作看的分明。他是万万没想到福王真的有夺储之心,哥两个暗地里几回交手,竟是不分上下。平心而论,他更喜欢福王些,可是福王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圣上是真的有些惆怅。太子这二年乖顺,也不是说废就废的。再则太子对福王已有软和的迹象,但福王上位却是绝无可能放过太子,圣上拿着不对付的两兄弟头痛不已。到底要如何才能化解呢? 一面想着法子,一面盯着两个儿子各自势力的动作。庭芳的神来之笔,圣上有些看不透。东湖被太子摆了一道的事儿他知道,福王便就认怂躲往江西?江西此地尴尬,便是有赣江接驳长江,出门就给芜湖截了。若有心起势,该抢的地盘也是江苏吧?卡在江西那个角落里,是想借此蚕食江苏,还是单纯为了赌气?圣上皱眉,难道真的只是去生孩子?福王最近一直帮朝廷筹备海运,是没什么小动作。自己眼皮子底下,不大可能运筹帷幄到那个份上。 圣上就不知道,福王一系的脑子就没长在自己身上。福王固然常混圣上跟前,可他的智囊在家里呆着,干点什么十分隐晦。再有个胆大妄为的庭芳,她就敢下令调粮入江西,连招呼都不跟福王打,只事后补封信件,一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态度,福王竟也习以为常了。圣上摸的清门道才怪!这也是圣上不曾直接册封赵贵妃,替福王造势的主要原因——水平忽上忽下的,让人很不放心呐! 十几船的粮食,徐景昌积攒了好几年年。福王当然很心疼,可房知德发过来的信件里,提到了庭芳那句“江山是殿下的江山,子民是殿下的子民”就全然没了脾气。若他一味只是争权夺利,跟太子又有什么区别?时隔四年,他已想透先太子为何死的决绝。不就是不想让摇摇欲坠的天下再碎的更彻底么? 外祖为吏部尚书,福王不担心他抢了皇位后无人可用,更不惧制衡之法。到底是天家血脉,有些事不用教都是会的。福王想的更多的是他如何力挽狂澜。中兴之主,他能做到么?圣上那样的治国铁定是错的,即便年轻时看着好似圣明,里头早就烂了。他应该发展商业,应该跟蒙古人做生意而不是打仗。可面前厚重的史书告诉他,那也不是最佳的解决方法。真的放开了商业,中枢就会被地方商帮裹挟,之后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或是弱宋重现;不放开商业,再努力走的亦是明朝的老路。 所谓中庸,是不偏不倚。商业与农业的均衡点在哪里?地方与中央的均衡点又在哪里?浩瀚的史书中竟没有答案!福王深深叹口气,还未夺得天下,就开始操心这些。可现在不操心,夺了天下也是枉然。常怀畏惧之心,能被文臣赞颂,就是滋味太难受。福王呆了好久,认命的拿起被称作帝王家事的史书,继续研读。史书很无聊、很枯燥,但福王看的很认真,哪怕没几句就要翻一翻《字汇》。太子哥哥想要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天下,那么他就尝试着去做。即便做不到,百年之后黄泉相逢,便能问心无愧了。 烛火透过华丽的玻璃灯架晕开,昏黄的灯光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大概是有家人的地方,才始终亮着灯。温暖柔和的光线,似先太子妃的笑容。福王无力的瘫在椅子上,疯狂的想念兄嫂——自你们故去,世间再无人纵容我的肆意妄为。寂寞如影随形,长大了真讨厌! 庭芳一行人终于住在了陆地上,徐景昌不再像之前那样防备周遭,晚间是否睡的好就不那么打紧。在布政使衙门住的第一天,他就安顿在了正房,陪着庭芳一起带孩子。一夜折腾,次日清晨,略显憔悴的徐景昌头一件事就是刨木头,不到两个时辰,做了个类似小簸箕一样的东西放在了床上。而后使人铺上垫子,把徐清扔了进去。 庭芳奇道:“这是什么?” 徐景昌认真道:“我昨晚想了一夜,咱们睡不好,究其原因就是怕压到他。先前是想着放个篮子,却是又不好喂奶。若让你翻身从篮子里抱出来喂,你更累了,还是躺着喂。一躺着吧,你怕压着他,整夜都不敢睡实,可不就是累么?你且试试,看好不好喂,不好喂我再调整围栏的长度。他断奶得好一年呢,便是你身子骨好,我看的也难过。” 庭芳笑着试了试,果然好用!两边的小围栏不高不矮,她稍微调整一下自己的角度,就可顺利哺乳,睡下后围栏能有一定的间隔,怎么翻身都压不到徐清。古时婴幼儿死亡率中,就有一大波死于母亲哺乳时睡着,把孩子憋死的。因此庭芳非常紧张,更睡不好了。轻松的倒回床上,笑对徐景昌道:“好师兄,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徐景昌替庭芳拉了下被子:“没有我你且不用遭罪。你再睡会儿,刘婆子说了,带孩子要紧是他睡你睡,他吃你吃。”刘婆子便是稳婆。做走街串户的稳婆,哪有跟着个郡主来的舒适安稳?故接生完之后,便主动提出要留下替庭芳看孩子,给乳母帮把手。庭芳无可无不可,便留下了。 庭芳习惯性的看了眼孩子,徐景昌直接把孩子抱走,省的她惦记。庭芳哭笑不得,乖乖的闭眼睡觉。迷迷糊糊听到孩子的哭声,艰难的睁开眼,见到的是徐景昌解开她的衣裳,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托着徐清吃奶。庭芳差点笑醒,又因实在疲倦,再次睡了过去。中间好几次感觉到孩子吃奶,知道有徐景昌看着,继续安心睡着。直到天黑。庭芳好些日子不曾睡的这样舒服,船上的最后一夜,虽是乳母带着徐清,做娘的心里难免挂念,不似今日安心。 徐景昌看着眼睛恢复神采的庭芳,说不出的满足。夫妻两个相视一笑,同时想起了那句有名的诗篇——此时无声胜有声。庭芳眼睛笑的弯弯的,我不惧风浪,因为有你陪我! 第341章 汪汪汪 钱良功可谓是庭芳的左膀右臂,心知庭芳坐月子,他的机会就来了。任何时候,下属能忧上司之忧都是大大的加分项。无需庭芳吩咐,他自去寻了陈凤宁,商议如何组织灾民抢种玉米之事。大水过后的头俩月,都是吃的没有,瘟疫横行。故有能耐的人会踏上逃荒的路途,以期一线生机,那便是流民。江西挨着江苏,江苏又富饶,故安徽与江西籍的流民尽数往江苏而去,致使本地无壮丁。 一群老弱,如何种的了地?种地需要深挖,铁农具早在水里泡的生锈,庭芳他们倒是带了些,却是杯水车薪。只得紧急扎了木的来凑活着使。不管怎样,得先抢种再说。那厢紧急抢种,这厢陈凤宁建议徐景昌在第一轮抢种之后,尽可能的收拢男丁训练。倒不是为了别的,粮食收获的季节,会有一部分流民返乡。有些好吃懒做的流民会不时来偷窃,黑灯瞎火的,毁的比偷的还多,不得不防。光靠人力还防不住,得从外头买上好些极凶悍的狗,才能保住成果。陈凤宁是有经验的执政官,徐景昌乖乖的从善如流,并不以地位压人。陈凤宁极满意,对着自己的外孙女婿毕恭毕敬,心里总是有些不是滋味。徐景昌愿敬着他更好。 一地有了希望,氛围为之一变。就好比照顾孩子比照顾老人让人觉得容易一样,刨开体力问题,更重要的是照顾孩子心里总有个念头——再过两年就解脱了。照顾老人则是永无止境。截然不同的心态背后,无非是希望与绝望的区别。连小孩子们都参与进农事,无它,不想饿肚子罢了。欢快充斥在南昌的角角落落,陈凤宁带着徐景昌与钱良功一地一地的抢种,忙的昏天黑地,全顾不上家里。只好留了周巡检看家,也是保护庭芳安全的意思。 清晨的阳光剔透而柔和,庭芳抱着徐清在窗边晒太阳。八月底的气候不冷不热,最是舒适。刘婆子手里拎着只野鸡,打起帘子进来笑道:“好叫郡主知道,外头送了只野鸡,我熬了汤与郡主下奶。” 船上自是没有鲜肉的,庭芳听到便有些馋了,笑问:“就一只?那便把鸡骨头一齐剁成粉,拌在肉里炒着大伙儿都吃些吧。” 刘婆子奇道:“郡主怎知我们穷人家的吃法?” 庭芳笑笑没说话,她前世小时候条件不好,难得吃一回鸡,妈妈总是这样做。费时费力,不过为了多吃一口。改革开放三十年后,物资早不是问题,她妈妈依旧保留着很多年前的做法。她当时不理解,有那功夫做点什么不好?不够吃了再买一只就是。现在想来,大概是贫穷与饥饿给她的印记不够深刻,以至于忘的太快太彻底。 看着怀中的徐清,庭芳抿了抿嘴。做了母亲才知道那种什么都想给最好的心情。江西必须作为试点,必须追上工业革命!因为她想让长大后的徐清跟她一样见肥肉就扔,而不是看着窝头都流口水。待补种结束后,是时候找陈凤宁详谈了。 刘婆子见庭芳神游天外并不着急,等了好一会儿,估量着庭芳回了神才道:“郡主该多吃些汤水,不若我劈成两半,一半熬汤一半炒了给仪宾下酒。” 庭芳笑道:“他不吃酒。捡些不大好咬的地方剁了炖个汤就是。野味不难得,飞禽走兽可比人机敏多了。大水一来跑的最快就是他们。先前无人有空去弄,过得几日师兄一人就能打好些回来。江西自古虎患严重,这些个动物都不是单活着的。虎患证明它能吃的东西多,不然早饿死了。一只野鸡罢了,很不用只顾着我们。打个汤我与姥姥喝便是。” 刘婆子不大熟江西,但她熟庭芳,利落的应了声儿便退出去了。庭芳却是叫住她:“野鸡尾巴好看,替我留着好耍。” 刘婆子哭笑不得,再次答应。庭芳晒了有好一阵儿,翠荣伸手接过徐清道:“郡主回屋歇会子。” 庭芳道:“拿笔墨来,我练字。” 徐清的乳母韩巧儿忙劝道:“郡主,月子里可不能费眼睛。” 翠荣听了此话,把才拿出来的笔墨又放了回去。 庭芳:“……”什么都不让做,只好又在屋里遛弯儿。幸而晚间她有机会练瑜伽,不然不知恢复到猴年马月去。要扭转古人的观念,任重道远啊!姥姥住在隔壁,虽不见面,还是有些不敢过分蹦哒。逼的中老年妇女使唠叨神技,那不是作死么?正无聊的长毛,刘婆子又进来了:“郡主,君姑娘求见。” 君姑娘便是那日在船上偷袭庭芳的彪悍妹纸。受伤被抓到后,就回了自家养伤。南昌君家有名有姓,稍微一打探便把她的底子查的一清二楚。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小时候就没了父母,依附外祖而居。外祖年轻时走过镖,统共一个外孙女儿,当宝贝似的养大,怕她吃了亏,一并连武术都教了。君子墨一个绝户女,族里早想发注绝户财,偏她外祖厉害不敢动弹。好容易熬到她外祖没了,她竟又招了外祖昔年捡的个孤儿做上门女婿,两个人一同长大,联手打起架来地痞流氓都不敢招惹。眼看着就有好日子了,哪知一场大水,夫婿为了救她自己倒叫水给卷了,撇下她一个女眷,正是孤苦伶仃。平日里一面跟着众灾民混个水饱,一面自己做些小陷阱逮些兔子山鸡麻雀的打牙祭。见了有大船队动了歪心思,就被逮个正着。 如今虽是灾后狼藉,保不齐就有人趁着她有伤去欺辱她。庭芳心中怜悯,便道:“请她进来。” 翠荣听说,立刻抱着徐清躲去了后头,翠华则是气势汹汹的站在庭芳前头,生怕君子墨又来突然袭击。 君子墨进来时,比上回憔悴了许多。纳头便拜:“奴君氏见过郡主,前日不知郡主驾临,有所冒犯,今日特来赔罪。” 庭芳笑着叫起,招手道:“君姑娘且过来说话。”竟是来道歉的! 君子墨往前走了几步,站定,低头不语。 庭芳仔细打量了一回,生的黑瘦高挑,五官寻常,眼睛特别亮,很是有味道。再看身材,因在权贵面前,颔首而立,但腰身笔挺,毫无传统女性之柔美。细腰长腿,是个可造之材!庭芳心中喜欢,语气更柔和了,笑问:“伤可好了?家里还好?” 君子墨笑了笑,恭敬答道:“回郡主的话,伤好的差不多了,谢郡主延医问药,救命之恩,不知如何回报。郡主若有能用奴之处,还请吩咐。” 庭芳忽然扔了把梳子过去,君子墨本能的避开,又怔住。 庭芳噗嗤笑道:“姑娘好反应!我听闻你习过武?水平怎样?” 君子墨摸不清庭芳的性格,中规中矩的道:“不敢班门弄斧。” 庭芳笑眯眯的道:“行了,别装了。那日的利落劲儿就知道你寻常是个活猴儿,在我面前装端庄才是班门弄斧。过来坐,咱们说说话。” 君子墨只得走到庭芳对面坐下,很有规矩的只坐了半边椅子。庭芳暗自点头,礼仪肯定是不如她标准优雅,但该有的范儿都有了。虽是孤儿,家教不错,外祖家应不凡。想想愿教外孙习武的外祖,就知道家教必定不是只教规矩的。笑着调侃一句:“你叫君子墨?听着挺文静秀气的,不曾想身手了得。” 君子墨算看出来了,眼前这位郡主,八成比她还离经叛道。她本就不是个低眉顺眼的人,那日被庭芳臂弩所伤,心中有些不服。面上装的恭顺,说起话来便本性毕露:“郡主过奖,奴擅对战,不擅暗器。” 庭芳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小姑娘真有种啊!张嘴调侃:“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君子墨:“……”尼玛!好无耻! 庭芳拿了把扇子捂嘴直笑:“我是生孩子耽误了,三个月后咱们比一比,看谁更擅对战。” 君子墨眼睛一亮:“郡主亦喜武学?” 庭芳笑眯眯的:“不喜欢那日就吃你的亏了,小姑娘胆儿挺肥,就敢摸进了船舱。” 君子墨不好意思的笑:“饿急了。真不知道您是来救灾的,不然万万不敢冒犯。” “故,你该谢我不杀之恩,而非救命之恩。”庭芳继续逗弄君子墨,“如何?可当以身相许了么?” 君子墨终于憋不住回敬了一句:“如何许?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庭芳登时捶桌!他乡遇见老司机啊!这句话的本意是:君子没什么特别的,善于学习罢了。庭芳引用时,一则是嵌合了君子墨的名字,二则是曲解含义,把用暗器这种不入流的事强行冠上“圣人言”,十足耍流氓。没想到君子墨居然用这一句反击她,妹子以身相许给一个妹子,可不得“善假于物”么?不然怎么能有鱼水之欢呢?太污了!简直火车司机级别!庭芳终于在古代遇见对手!惺惺相惜啊有木有!立刻站起身来,拂过君子墨的锁骨处:“如何假物?轻拢慢捻抹复挑?” 君子墨:“……”劲敌! 二人四目相对,又同时大笑。 庭芳站直笑道:“我叫叶庭芳,你将来跟着我混,如何?” 君子墨一拱手:“拜见郡主!” 第342章 汪汪汪 在一个有今朝没明日的地界儿,土豪想要收拢普通人是极容易的。但人才搁哪儿都有饭吃,想要人才死心塌地,便不止有钱就行了。君家算得上是南昌的侯门望族,自是不能拿君子墨当奴婢使,幕僚有幕僚的待遇。庭芳又看了回君子墨,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君子墨淡定道:“已经结痂。” 庭芳道:“且得好好养着,女孩儿留疤了可不大好看。” 君子墨噗嗤一笑:“郡主很是怜香惜玉呀。” 庭芳挑眉:“自然,不然怎地叫人以身相许?” 君子墨竟是无言以对。 庭芳又道:“陈布政使在外头忙,我在家里怪无趣的,你今晚有空么?有空咱们一块儿吃饭。” 君子墨道:“大灾年的,没什么事比吃饭要紧。”受伤不能出门觅食,存粮吃的心惊胆战,好几日不曾吃饱。有饭蹭岂能拒绝?希望郡主不要被她的食量吓到才好。 庭芳点头,又问:“家里可住的方便?” 君子墨道:“且还要收拾,柱子都烂了,不知什么时候塌下来。等着院子里的木头晒干好换上去。” 庭芳便道:“那太危险,如不嫌弃,在我家挤上一挤。” 君子墨怔了下:“方便么?” 庭芳道:“太方便的地界儿没有,只能同丫头们睡。你瞧见了,我统共三间房,倒有六个丫头两个仆妇。两个丫头跟着我住,其余都歇在东屋,用门板做了大通铺。舒适没有,至少安全。房子是一桩,你一个女眷单独住……”庭芳说着摇头,“这两日还罢了,再过一段流民回来,那么多闲汉,蚂蚁能咬死象,你再能干也叫人悬心。” 哪里用等流民回来?虽说壮丁大部分逃荒去了,但会打猎的不至于活不下去,现就有不少女眷被糟蹋。她晚间都是一根绳子拽着爬上房梁,再把绳子将自己绑好睡觉。如今天气暖和还成,正想与剩下的族人虚与委蛇,看能否混个住所过冬,就瞌睡遇着枕头了。忙顺杆往上爬:“给郡主并姐姐们添麻烦了。” 庭芳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君子墨笑答:“十八,看着郡主年纪也不大。” 庭芳笑道:“我十七。”说毕,又给大伙儿做介绍,先彼此认清楚人。翠荣抱着孩子,细想了一回——郡主似降服了这位女壮士,瞧她的利索劲儿,将来亦是个助力,还须得打好关系。便笑道:“我去腾个箱子与君姑娘放行李。” 君子墨先谢过,才道:“我没甚行李,有个空地儿放包袱就行了。” 庭芳皱眉道:“衣裳呢?” 君子墨苦笑:“我家没有二楼,库房全泡在水里,布料染了泥土也罢了,如今讲究不得那么多。棉花全发了霉。不怕郡主笑话,我是孑然一身,想着伙同几个人去山上打老虎,今冬靠老虎皮子过哩。” 庭芳笑喷:“靠老虎竟不如靠兔子,兔子多,兔毛拼一拼还罢了。老虎哪里那么好打?” 君子墨笑道:“我们不好打,郡主必然好打。我瞧见火器了。” “哟!还对火器有兴趣?” 君子墨咧开嘴笑:“外公教过,不怕在郡主跟前吹牛,我准头可好了!” 庭芳不信,对君子墨招手:“准头好的必练过,叫我瞧瞧你肩窝可有青紫或茧子,没有我便不信你。” 君子墨赞道:“郡主果然行家。”说着看看左右,没有男人,豪迈的一扯衣裳,果然露出块与周围颜色不大一样的皮肤。 丫头们集体:“……” 庭芳大喜过望:“真个会?我有火器,只怕比你们原先的好用些。回头叫周巡检给你挑几个好的,待养好了伤上山打猎去。” 翠荣笑道:“周巡检叫的不大方便,郡主还得赏个别的才成。” 郡主位比郡王,比亲王差的不只俸禄。亲王府拉出来二三十个官职,最高正五品。郡王就寒碜的多,虽也有仪仗仪卫,却得郡王府自己掏银子,朝廷是不管的。统共一个典膳正八品,一个教授从九品,哪个给周巡检都挺不合适的。再则此事还得上表朝廷,虽说朝廷一般不驳回,到底有个过程。庭芳想了想,便道:“单做我的亲卫,便没品级,很是委屈了他。我写个折子往吏部去,先叫他做个管厨房的典膳沾个官字儿,再兼亲卫才好。且请他进来,我当面同他说。” 翠荣应声而去。庭芳又对君子墨道:“破家值万贯,总有些东西或是想带着,或是想送人的,你先家去收拾。回来暂同我们混着。这一轮抢种之后,即刻要入冬,不独你们家,家家户户都得修缮房屋,到时候你家去住也罢,再同我们住也罢,都无需挤着了。” 君子墨笑了笑:“真个无甚要收拾的,还请郡主开恩,赏两套衣裳。我都是泥巴里头滚,按说今日的模样来郡主跟前乃大不敬,幸而您不曾计较。” 庭芳目测了下君子墨的身高,比她矮一点点,便道:“我也没带多少衣裳,匀你两套吧。我身量高些,你得裁一小截。看着你就不像会做针线的,我家哥儿的乳母针线倒好,索性叫她裁好了再给你。你若无处可去,自寻个地界儿或坐或躺。那劳什子规矩礼仪,回了京城再说。关上十天半个月就练出来了。” 君子墨:“……” 说话间,周巡检进了门。庭芳挥挥手叫君子墨自便,就同周巡检说起调职的事儿来。周巡检无可无不可,他现在表面上是靠着郡主,实际上则是福王。不提将来福王荣登大宝如何封赏,单现在亲王府哪里腾不出个空儿来?计较眼前必失将来,他才懒的斤斤计较。遂笑道:“一场大水,猪全都叫冲走了,街上半个卖肉的都没有,瞧着想吃肉还得靠打猎。郡主叫我当典膳最好,如今我就管郡主同仪宾的饭食了。” 庭芳笑道:“那我改口了?将来便管你叫周典膳。” “您还是管我叫周毅吧。” 君子墨暗自记下,原来此人叫周毅。能进郡主的正房,看来是个心腹,不可等闲视之。 周典膳真是不大好听,直呼周毅又太生分,庭芳便问:“你有字没有?” 周毅笑道:“我等粗人,哪来什么字号?郡主还是唤我大名吧,现取个字,郡主哪日有吩咐,我还当叫别人。” 庭芳更习惯叫名字,见周毅坚持,便从善如流了。又跟周毅介绍:“这是君姑娘,家学渊源,练过火器的。你寻把好枪与她,改日跟着你一同给我寻下酒菜去。” 周毅惊讶了一下,顺便问了句:“君姑娘会骑射么?” 君子墨摇头:“家里养不起马。” 庭芳笑呵呵的道:“无事,等我们运了马来,我教你。火器我不行,骑射大抵能教你入门。现如今赶紧拍周毅的马屁,他骑射最好,叫他漏点子独门绝技与你。” 君子墨就真个冲周毅福身见礼:“日后请周大人多加照拂。” 周毅忙避开,笑道:“不敢不敢,互相切磋。” 几个人又说了一回话,不过是相互介绍闲聊,徐清就开始哭了。周毅生于市井,常识不缺。奶娃娃啼哭八成是要吃奶,市井妇人撩开衣裳便喂,贵妇则不同。火速找了个巡查的借口跑了。君子墨对周毅又加深了点印象——很有眼色!此人不好糊弄。看了看从丫头手里接过孩子喂奶的庭芳,这位看着也很难糊弄。难糊弄好啊!跟个主家,结果主家是个糊涂蛋,好日子必不长久。还是难缠点的好,固然自己得多费点心,但安全! 小孩儿都是有样学样的,奶娃娃也不例外。徐清哭了,乳母韩巧儿的儿子跟着哭。韩巧儿慌乱的抱起自己孩子奶着,君子墨顿时目瞪口呆。她也是小姐出身,也算见过世面,哪有乳母喂自家孩子的?不都得留着给主家吃么? 庭芳看着君子墨的表情,大致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物资匮乏的年代,一切乳制品都是很珍贵的东西。乳母哺育了主家的孩子,自己的孩子便只能吃米糊。但乳母也是人,故在众人心里地位便不同,对孩子亦是有恩义在的。《红楼梦》中宝玉的奶娘那份嚣张劲儿可见一斑。这年头小孩子本就被孝道压迫的很惨,她没事给自己孩子弄个半拉祖宗作甚?再说她有奶,何必夺了人家母子天性?不过多养个人罢了,那点子米粮还是给的起。徐清再大点儿少不了妇人的照顾,庭芳现在最缺的就是人,各种各样的人。韩巧儿各方面素质还凑活,虽比不上改行做内管家的刘婆子,总比没人用强。 喂完了孩子,看着人替君子墨改衣裳。得了新衣裳的君子墨又折腾着洗头洗澡,她身上有伤,还得换药。折腾完那些,天都黑了。丫头翠柳掀帘子走进来,对庭芳道:“郡主吩咐我看着外头老太爷回来了不曾,我去问了一圈儿,说是得亥时才能回。可是要把野鸡肉送出去?” 庭芳沉吟了一会儿,道:“给老太爷并仪宾送些可口的饭菜,并问老太爷一声儿什么时候得闲,我有话同他说。”至今还没有好好跟陈凤宁聊过,有些话还是早说明白的好。 第343章 汪汪汪 投奔江西,初见泛泛而谈,紧接着就是急迫的分配种子与深挖田土。此时不涉及分配,都是大伙儿集体上。可是等到秧苗种下去,就得按照人口来分配田地了。此前还得登记户口,有些有产者还活着,他的田地又该怎么办?都是值得思量的事儿。其中种种黑幕,不消本月过完,布政使衙门就能挤满了来兼并土地之人。陈凤宁黑点儿的话,这里可以狠狠捞一把心甘情愿的贿赂。其结果必然是江西直接开了倒车,她们的根据地方案破产。 此刻的陈凤宁极其忙碌,能用的资源尽数用上,还得盯着灾民拿着种子育苗,而非目光短浅的直接吃掉。总有一些无赖,先吃自家种子,待到日后抢别人家的,或者直接讹诈衙门。务必做到即便有无赖不想种田,也别把宝贵的种子给浪费掉。其实不单无赖,哪怕老实巴交的百姓看着如此多的食物,也是很难忍的。毕竟已经饿了许久。这种时候,须得强有力的权威压制,让他们转移心里的矛盾,必要时刻还要杀鸡儆猴,砍几个不听话的,以有效控制灾民。 听到庭芳有请,陈凤宁稍有些不耐烦。钱良功不曾直接管过地方,徐景昌更是嫩了些,不大能对付刁民,他忙的脚打后脑勺,也不知后头的女眷能有什么要紧事。可庭芳毕竟是郡主,不大好不给面子。只得不放心的交代下种种,又特特请了周毅带着人马镇守,才腾出空儿来往庭芳的屋里去。 此时天已黑尽,庭芳屋里点着一盏油灯。油灯烟大光小,真真是一灯如豆,勉强相当于后世小夜灯的亮度。如此光线下,很难看清对方的表情,实不利于谈话。可是如今白日里太忙,更抽不出空儿,只得将就。陈凤宁进门时,隐约看到上首坐着个人,估摸着是庭芳,先朝着人影见礼。 庭芳年轻,眼睛比陈凤宁好使,看的清楚些。起身避开,又走下来扶着陈凤宁坐在另一边的位置上。陈凤宁此时才发现屋中没有别人。不由先问了句:“哥儿呢?” 庭芳笑道:“乳母带去洗澡了。”徐清也是个变量,有他在庭芳就被绊在家里。别说出门干活,现谈个话都安排了半天,才在保证徐清吹不到夜风的情况下,把屋子腾出来做为谈话地点。陈凤宁当然是有书房的,再不济还有衙门。只是姥爷毕竟不是爷爷,头一回正经谈话,还是先按常规出牌的好。 陈凤宁隐约猜着庭芳有事,他年纪一大把,连轴转了几日很是疲倦,开门见山的问:“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庭芳处亦还有个按着点儿吃奶的儿子,比陈凤宁更没空闲聊,跟着直接道:“这几日有地主求见姥爷了吧?” 陈凤宁道:“可是求到郡主跟前了?” 庭芳严肃的道:“大水过后,凭多大的地主,莫不是还想拿着朝廷的种子去种自家地不曾?门阀官僚又不缴税,此刻想要种子,自是没有的。” 陈凤宁皱眉道:“我有统计,户籍人口十之去八,荒田有的是,种子实不能胡乱抛洒。但荒田种完后,依旧不给地主么?” 庭芳冷笑:“荒田种不完,种子还能吃呢。大水泡过的地,且有的收拾。如今能种的地都是高处,得亏种玉米土豆的无需水稻那般灌溉,否则今冬此地不知饿死凡几。这些种子虽是殿下怜悯百姓,却算不得朝廷赈灾,他们就想白占便宜不成?” 陈凤宁心中一跳:“郡主的意思是?” 庭芳道:“先按户籍清查,不可多占土地。无主的荒地且分了吧。老百姓有了自家田,不用谁催促,伺候的能比亲儿子还仔细。要管的就是他们心急之下不按正经种田的规矩走,卡住此点即可。” 陈凤宁顿时了然,这是要为福王造势。百姓从福王手里分得田地,还从福王手里领了种子,将来自是拥护福王。昏黄的灯光下看不清脸,陈凤宁不由对这个便宜外孙女刮目相看。能从青楼逃出来,或有机智,但说起外头的事条理清楚,就不是一般闺中女儿所能了,不似自家女儿啊! 庭芳见陈凤宁不说话,便知他默认了。又道:“如今男丁不多,且别算户籍丁口,直接按人口分吧。没得又要女人干男人活下地种田,将来的收成又不算他们。” 陈凤宁愕然:“这……不大妥吧?无父无兄无夫无子的倒是可立女户,朝廷有一定的赋税减免,然正因如此,少不得受人欺凌。女眷们宁可寻表亲依附,都不大愿意立女户的。” 庭芳道:“不是女户,便是有父兄丈夫,也给她一份子田。” 陈凤宁立刻反对:“那不和规矩!” 庭芳道:“规矩?规矩不能当饭吃呐!” 陈凤宁心中不以为然,暗道:天真!摆手道:“女人种田没有力气,便是分与了她们,她们又种不得,还不是得交给父兄?再则女眷都下了地,谁去纺纱?” “我管它谁去纺纱?”庭芳轻笑,“姥爷不妨换个角度想。按丁口分田,便只能按丁口收税。那若按人口分田呢?一家子一个男丁四个女眷,您分他二十亩,只好收一份人头税。一个分五亩,岂不是能多收税?至于女眷的田,爱交给哪个种,便交给哪个种。官府衙门哪里就管的那么细了?” 陈凤宁是个保守的人,还是皱眉道:“不妥,不妥。” 庭芳再劝道:“还有一条儿,此回半个省遭灾,您知道得掐死多少女婴吗?” 陈凤宁没说话。 庭芳继续道:“地得有人种,仗得有人打。好容易荒了那么多地,正是可扩大赋税的时候,偏偏无人,岂不可惜?可这人得从何处来?这一批女婴女童叫掐死溺死,叫男人生去不成?可要女眷也可分地,死了朝廷收回,谁还舍得杀了女儿?阴阳失调,可是国之大忌!” 所谓重男轻女,不过是利益。庭芳直接从源头上解决利益分配,妇女地位即刻提高。想要男女平等不能还暂时不可能,但遏制屠杀女婴已足够。 陈凤宁觉得有些违和。庭芳提出的法子有其利,但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越漂亮的蘑菇,越可能有毒。庭芳带着那么多粮食来到江西,所图谋的必然不止她嘴上说的东西。替福王造势,根本不必来江西。东湖老巢都叫人插了钉子,难道她真的不着急?分田最是能够收买人心,分给了女眷,女眷就能记她一辈子。而女眷虽弱小,枕头风却强劲。她要那么多女眷作甚?或者说,她要那样的人心作甚? 庭芳知道自己所提惊世骇俗。她就是在利用机会夹带私货。女性首先得有财产,并且这个财产不是嫁妆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得是有法律保障的。钱是人的脊梁,穷鬼没有尊严。对于福王的江山,她付出的太多。固然她被逼的走投无路,可她的代价是惨重的。东湖到江西,两千多里水路,临盆前开船救灾,生孩子生到殚精竭虑,这份功绩,荣华富贵支付不起。就如陈凤宁所问,真的只要权倾天下么?是的,只要权倾天下。因为权倾天下后,她便有机会开女科。凭什么男人能考科举,女人就不能?凭什么男人能做官,女人就不能?做官又不是种田,不需要那把子力气。文弱书生且打不过她,就因为带个把儿就高人一等了? 即便有生之年做不到开女科,她也要踩出一条女子出仕的路来。哪怕要求比科举还要严苛百倍,哪怕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做到,至少她撬开了一条缝。只要有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言论立刻就会在女性心里生根发芽。有了第一个,便有了第二个。越来越多,话语权便越来越大。女科自然应运而生。 但一切的前提,都是女性拥有独立财产。财产独立是人格独立的基础。嫁妆的存在,不过是两个父亲之间的协议,何况还有聘礼一说,固女性真正能支配嫁妆的是极少数,毕竟从法律上来说,女性连缴税的资格都没有。什么人没有缴税的资格?奴婢也是没有的。即,从国家层面的法律上来说,女性不过是叫着好听的奴婢罢了。万事万物皆要看拨开迷雾的真相,而不是那句引人发笑的“妻者齐也”。古代女人有地位这种事,谁信谁傻! 庭芳喜欢现在的格局,死了很多人是很残酷,但同时不破不立,亦是很好的新生。这片土地上的男人逃荒了,只留下妇孺。那好,她就从这点着手,顺理成章的让女性拥有财产权! 陈凤宁想了半日,也想不出庭芳到底想干什么。还是劝道:“分了也无用。既到了她们手里,她们便可以低价卖与父兄或丈夫。既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分给男人。外间的男人,可不是个个都入仪宾那样温柔体贴的。” 从女人手里抢财产太容易了!尤其是孝道压迫的时代。陈凤宁抛开对庭芳的猜测,只从阴阳失调上来讲,庭芳的法子并没有什么效果。没有女人敢为了几亩田反抗自己的夫主,花老婆嫁妆的男人多的是,何况从古至今,女人就不应该分田。 哪知庭芳勾起嘴角,悠然道:“那,学开元之法,禁绝土地买卖呢?” 第344章 汪汪汪 陈凤宁笑了,摇摇头道:“王田制①,多少年来先贤无不向往,却无一人真正实现。耕者有其田,也不是不能。但人的贪念是无止尽的,便是开元之法,不也照例分崩离析了?” 庭芳心道,待分崩离析那日,要么工业革命成功混成了世界大佬,要么被八国联军打出翔,早晚皇家都灰飞烟灭,谁管那么久之后的事。状似随意道:“能在咱们手里缔造如开元的盛世已是天幸,万世功勋是不敢想的。” 陈凤宁点头道:“郡主所言甚是,百废待兴,能解眼前之困已是不易。” 庭芳道:“再则,现如今咱们要的是钱、是粮,还有……兵。几十年后的事,且叫圣上操心去吧。” 陈凤宁眼中精光一闪,没搭理最后一句,直问道:“兵?” 庭芳道:“朝堂上掐个半死没有意义。枪杆子里出政权。有了兵,便是朝廷有变,咱们还有翻牌的机会。不然手无缚鸡之力,早晚被人一锅端。”福王的兵是有的,但九边一动天下皆知,哪有她们的隐蔽?兵不厌诈,打的就是措手不及。 陈凤宁沉吟片刻,才道:“这才是你们来江西的缘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服他站队不过是表象,割据江西才是目的! 庭芳爽快答道:“是!” 陈凤宁再次沉默。站队一个皇子,在官场上太常见,虽然有失败的风险,但失败罪止自身,没准还能逃出一条性命,更不连累家族。反之,练兵的话,罪过就不好说了,轻则砍头,重则牵连九族。尤其是哪怕成功,被清算的可能性也很大,自古帝王对功臣多是卸磨杀驴的。陈凤宁远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福王上位他固然能更进一步,可太子上位他依旧是正二品致使。陈家与叶家不同,不提叶家已经一无所有,便是当年贵为首辅家时,两个家族的也是迥异。骤然显贵的叶家,可以比世代书香的陈家任性。因为叶家没什么好失去的,而陈家要维持的东西,就太多了。 陈凤宁在思考,庭芳并不催促。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的便是穿鞋的有所顾忌了。陈凤宁心中所想,她能猜个七七八八,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亲自跑来江西。钱良功的分量可策反不了一代封疆大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是基本的,陈凤宁提要求,也得即刻回应。更重要的是,尽管没有血缘,他们依旧算亲戚。亲戚的身份,能保证即便谈崩了,只要能舍下脸面,总是有回转的余地。否则宁可要钱良功出面了。 桌上的灯花爆了一下。庭芳随手拿起剪刀,把暗沉的灯光调亮了些许。陈凤宁使了个缓兵之计:“且等农忙过后再谈其它。如今便是谈了,亦不能立等就办。” 庭芳慢悠悠的道:“船上的东西卸完,船队便要离开,顺道带信回京向殿下汇报。”立刻表忠心,与犹豫后再表忠心将来所受的待遇必然是二般模样。而她只要来到江西,陈凤宁就被迫打上福王系的标签,死活洗不掉。说实话,庭芳对陈凤宁稍微有些失望,果然小资产阶级是具有投降性的。也难怪大族出身,混的却不如叶阁老了。 陈凤宁木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庭芳居然跟他耍无赖!心中有些不高兴,淡淡的道:“是该给殿下报个平安。”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庭芳对他这个江西的地头蛇太不客气了。 庭芳挑眉,不为所动么?她手里确实没有太多太好的筹码,想了一回,又道:“殿下一直很照拂大姐姐。” 陈凤宁微笑,利诱不成便打感情牌?也顺着往下说道:“殿下仁厚。” 不想庭芳又道:“打小儿姥爷就疼我,我便直说了。”不等陈凤宁接话,庭芳继续道,“到了江西,自是想求姥爷多加照拂,亦想替娘略尽孝道。” 陈凤宁没有说话。 庭芳深吸一口气,谈话有些难呐!完全陌生的人,可大谈特谈利益分配;特别熟悉的人,更可分析时弊;就是这等说起来很亲近,实际又很生疏的人,难以把握分寸。光谈利益显的生分,光谈情怀是看轻人的智商,对半开显的幼稚,非得不显山不露水的叫对方咬勾方是本事。 庭芳又想了一回,索性先丢开站队,换了个话题道:“江西雨水丰沛,利用的好,当真千里沃野,不比江南差的。” 陈凤宁不欲太得罪庭芳,她那品级高的有些离谱,买卖不成仁义在,毁了仁义的话,便宜外孙女翻了脸就不好了。摆明了人家看上了江西,要么配合要么装死,是决计不能为敌的。一个空架子的郡主,想办点事不行,想捣点什么乱,简直轻而易举。他在江西呆的挺安生,暂时不想被扔回福王外祖控制的吏部遭罪,便和颜悦色的道:“郡主莫不是想兴修水利?我往常就听说您擅于工程,若能再来个都江堰,可千古流芳矣。” 庭芳在黑暗中抽了抽嘴角,这老油条!恶趣味的把话题直接拐回来:“不论做什么都需要钱。钱不能凭空生出,到底还得地里长粮食。安顿流民、兴修水利,不怕老百姓不叫姥爷一声青天!亦是千载难逢的荣耀。” 只要不沾军事,陈凤宁相当愿意配合:“水利我很不擅长,但凭郡主吩咐,必当竭尽全力,以安黎庶。” 看样子陈凤宁是不打算武力配合造反了,庭芳有些头痛。今晚一直在外围打转儿,都没有触及核心。陈凤宁太谨慎!照现在的局势,他只要彻底跟了福王,将来不说首辅,内阁是必能入的。福王能用的人连脚趾头都不用数。如果赵尚书活着,首辅大概争不过,但次辅也很诱人呐!现在陈凤宁缩脖子,次辅就很可能便宜了严鸿信。严鸿信为人还不错,但人家姓严,不可能拉扯叶家子孙。哀怨的看了陈凤宁一眼,能有点上进心吗?徐景昌连秀才都不是,打死入不了中枢好吗?没见江南豪族想方设法往内阁钻?家族没人在中枢,很难混啊! 不过强扭的瓜不甜,只要陈凤宁还愿意站队就好。不愿沾手军事,大不了他们低调点。大水过后无人村多的很,“偷偷”搞几个村的屯兵便是。再则谈判很少有一说就通的,陈凤宁又不是庭芳什么人!大家时间都紧,庭芳就没再多闲话,把便宜姥爷礼送出门,心中沉思,再调整计划。 陈凤宁的态度不能直接暴露在福王面前,不管怎样,中枢得争。哪怕不完全一条心,至少她与陈谦有幼年情谊,将来很多事都好办。换个人,谁管你叶家子孙死活?二婶的娘家也不错,但家大业大,自家子侄都扶持不完,庭芳没兴趣替人做嫁衣。深深感叹了一句,叶家第二代真是太废了!她二叔多好的出身,进士及第、混过被称之为储相的翰林,朝代更迭时年轻是可以容忍的,偏偏是个方脑袋,白白把机会拱手让人,陈凤宁居然还不肯接!徐景昌是个学渣,将来再得宠,文官调度都是说不上话的,肝疼!太肝疼了!一时想不出解决之道,只好蒙头睡觉。 徐景昌亥正二刻才进门,睡了的庭芳被惊醒。徐景昌说了声抱歉,放轻步伐去耳房洗漱。出来时,庭芳已点了盏小灯等着他了,不由问道:“有事同我说?” 庭芳笑道:“没什么事,替你点个灯,省的看不见磕了碰了。” 徐景昌轻笑:“哪有那么不经事儿,又不是孩子。”又问,“哥儿呢?” 庭芳指了指床铺最里头:“在那儿,我刚喂了奶。” 徐景昌坐在床沿上,道:“今晚你同姥爷说什么?还坐月子呢,别折腾太过。” 庭芳道:“都是泛泛而谈,姥爷说的有道理,不管咱们心里怎么想,今年都只能先安顿流民。还有件事明日得找房二哥哥说说,我不好出门,你叫他来一趟。” 徐景昌问:“什么事?” 庭芳道:“盖房子啊!没房子,今冬指不定冻死多少人。” 徐景昌忙问:“可有想法了?” 庭芳道:“我要想想。除去房子,水利必不可少。否则今年我们再努力,明年又来一次洪水,咱们猴年马月才有打回京城的实力?”庭芳尤其看重军权,没有军权,他们两个无根浮萍太容易被牺牲。帝王的宠幸是靠不住的,何况福王本身就是个怂货,别说什么赵尚书是他外祖,杨坚还是那宇文阐的外祖呢;也别说严鸿信是他岳父,曹操仨闺女都嫁了汉献帝,该架空的照样不手软。福王跟徐景昌的情谊很深厚,但其它的权臣就恨不得把拦路虎打死了。实力,是能否屹立于朝堂的基础。她们跟陈凤宁可不同,陈凤宁的履历,是可以退做诸侯、进入中枢。麻蛋!没学历是硬伤!古代不让女人考科举是吧?喵的!你们全给我等着! 徐景昌揉揉庭芳的脑袋:“建设非一日之功,殿下已调大同士兵驻守皇城,便是没有我们,未必就没把握。咱们本就是两条线,任何一条胜利即可。” “殿下赢,未必咱们赢。”庭芳毫不留情的道,“师兄,如果你把一切都寄托在帝王的良心上,就太天真了。” ①王田制,即天下王田,名称取法于《诗经》中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莽诏书称:“古者,设庐井八家,一夫一妇田百亩,什一而税,则国给民富而颂声作。此唐虞之道,三代所遵行也,……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其男口不盈八,而田过一井者,分余田予九族邻里乡党。故无田,今当受田者,如制度。”这就是王莽的“王田制”,其核心是变地主阶级土地私有制为封建土地国有制,企图以此来遏止土地兼并。 简而言之,就是土地公有制。 第345章 汪汪汪 徐景昌沉默了很久,宫廷里长大的他如果真的相信帝王的良心,那便不仅仅是天真,而是愚蠢了。昔年圣上待他可是慈爱有加,有一度他甚至偷偷将其当做父亲。长大点儿被福王连累了几回后,才收了那傻乎乎的心思。故,一直以来,他想的都是大业已成,退出江湖,就像他的祖先那样。固然定国公府充满了龌龊,然而公道的讲,生活条件比寻常人家好太多。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想要世代富贵是不可能的,能保证与国同长已经是极限了。 庭芳淡然道:“权势,不能没有。徒有虚名的国公或者仪宾,皇家可生杀予夺。便是咱们不惹事,有点子什么风吹草动,说牺牲就牺牲。一如当年圣上为了敲打太子,莫明夺你爵位一般。咱们不能去赌那个万一,我也并不信殿下的人品。”福王本就算不得宽厚,现大家都才二十几岁,心性未定,谁知道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会变成什么模样?不掌权的时候,勉强能说的上个不错,当了皇帝后,位置不同了,想法自然不同。世间太多事无法辨别好坏,唯有屁股决定脑袋。 徐景昌无言以对,福王待他没话说,那是自幼的情谊。但若说福王是个多好的人,自幼的情谊也是没法子昧着良心说话的。何况皇家人需要的是帝王心术,心底是否良善不重要。再则,帝王不狠,坐不稳江山。徐景昌缓缓道:“度,很难把握。”如果掌握兵权,要掌握多少才不会被皇帝怀疑,免得被帝王不惜一切代价杀掉? 庭芳道:“姥爷不愿很帮我们。”不能利用陈凤宁的资源,就得白手起家,略有些困难呐! 徐景昌问:“你打算怎么说服他?” 庭芳道:“先搁着吧。幸而我们来了,看在我们的份上,他便是不愿合作,至少不会使绊子。毕竟殿下败了,于他没有好处。十几年的封疆大吏,总是有傲骨的。不能指望咱们两个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一来就降服了他。” 徐景昌表示理解。夫妻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大致交流了下工作,便安歇了。 次日清早,卸完货物的房知德前来道别。海运是他们重要的收益,趁着磨蹭的朝廷还未能伸手赶紧赚钱,故房知德不可能逗留南昌太久。庭芳嘱咐道:“空着船回去还得费心找压船的石头,不若顺道去趟景德镇。灾后几个省都缓不过来,他们必然急着出售,正可压些价格。” 房知德笑道:“知道,任先生早料到了。我留了一船粮食没卸下来,就是为了去景德镇换瓷器。这个点儿,粮食贵比黄金。”做生意的,不能为富不仁,但也不能只讲仁。南昌急缺粮食,截留一整船很不厚道。可他们真的不能做亏本生意,否则无法生存。见庭芳没有妇人之仁,房知德放下心来。上峰会不时观察下属,以判断其业绩;下属亦会揣测上峰,以权衡其眼界。始终稳如泰山,下属才会安心。二人想法一致,彼此都十分满意。 船队的负责人是房知德,庭芳一路上预备生产,过细的事物都没问。此时方知他早有准备,笑道:“还是你们经验丰富。” 房知德笑了笑,道:“还有一事。我想着长江沿线都不大好,此番运了瓷器出去,再运些东西进来,做几回平价的生意,顺道替殿下宣扬宣扬。咱们已是图穷匕见,竟是无需太过隐瞒。殿下为幼子,名声总是要些的。” 庭芳点头:“能维持运营即可。沿岸打好关系很是要紧,咱们还得走长江呢。” 房知德道:“至多初冬,我再来一回。正好替郡主与仪宾准备些过冬的物事。有什么要带的,还请列张清单。” 庭芳道:“再说吧。待陈布政使腾出手,他总要往京里递折子,带信是极容易的。我们一家子才几口人,只要有钱,不拘哪个商户官船顺手就运进来了。” 房知德明了,又道:“江西水路纵横,流民四起,还请郡主谨慎为上。此番虽带了些兵丁,乱起来很是不够用。郡主既擅工程,不若待补种完毕,把那城防布置起来,省的盗匪冲撞。” 庭芳道:“何止,火器要配备起来。再有军马,打起仗来骑兵比步兵可厉害多了。江西有少量的马,我预备收拢了来。你那头也放消息出去,说咱们要马,价格好商量,引得商人来贩马才好。只现在人嚼的口粮都不大够,喂马的更是休提。少不得一桩一件慢慢置办。再则火器,我们的作坊手工做到猴年马月去。西洋早就是大工厂生产了,此次你同洋人买卖瓷器,就告诉他们,我们要引进一条做火器的生产线,用丝绸与瓷器换。尽量从南洋走,欧罗巴太远了。还有,你把蒸汽机的图纸弄来,顶好聘请个懂技术的。” 房知德皱眉:“懂技术的愿来么?” 庭芳道:“我许他们传教,神父们就趋之若鹜了。我先前问过霍克,他不大懂这些,只得另寻。若是没有懂蒸汽机的神父,便寻商人合作经营。这样大的国家,我愿开个口子,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再大的风浪都是肯来的。” 房知德点头表示知道,又提醒庭芳:“他们的那个教,有些邪门,郡主别着了他们的道儿。” 庭芳但笑不语,她今日能放进来传教,明日就能拆了天主教堂。都玩政治了,无耻是基本功。打打合合乃常态,英法两个老冤家还有蜜月期呢,放几个传教士进来算什么?必要时刻,要她装作信了上帝都行!正巧儿,天主教与基督教都是一夫一妻制,对她是很有利的,装作被忽悠,对方肯定不会怀疑。庭芳阴险的笑了两声,工业革命成熟了是吧?正好有后发优势。这么大体量的国家,就清朝那个鸟样还能装备一流海军,只要执政者不开倒车,谁怕谁啊?而未来的执政者福王他老人家是个科学好少年,至少在科技方面是完全不需要担心的。 扔了一叠平安信给房知德叫他帮忙发往京城与山东,就把人打发走了。庭芳扫了屋内一圈,见乳母韩巧儿抱着徐清,她的儿子大几个月,扔在地毯上爬着,暂不需要她管,就吩咐丫头:“去外头把账本拿进来。” 不多时,丫头就搬了厚厚一叠账本进门,放在了临时架起来的桌上。庭芳飞快的盘着账,计算着粮食的消耗与分配。本地储存的粮食告急,他们那十几船远远不够,还是得靠朝廷调度。圣上早有旨意,着四川就近调粮。不过湖北亦有灾情,肯定得截了一部分。就如粮食路过江西时,陈凤宁也是尽可能的多留些,而不会太过于考虑安徽。幸而安徽临近江苏,此番江苏没有受灾,多少能讨上一点。 陈凤宁有老练的账房,账本已是做过一次,庭芳看账本更多是作为管事人的责任。尤其是她不熟悉当地,更不熟悉陈凤宁的班底,少不得见缝插针,慢慢渗入。除去账本,对本地的了解也是重中之重。算完账,庭芳放下笔问左右:“君姑娘呢” 无所事事的君子墨躺在东间养伤,听到庭芳寻她,忍着痛翻身起来,晃进了庭芳居住的西间。庭芳生了孩子,跟受了伤也差不离,歪在床上道:“留了塌给你,咱们躺这说话儿。” 君子墨忍不住笑了:“郡主竟是性情中人。我曾听说京中贵人坐卧皆有法度,不容一丝错乱,可见是被人哄了。” 庭芳笑道:“没哄你,偏我最不耐烦守规矩。在屋里关着坐月子无聊的紧,寻你来说说南昌风情。” 君子墨见庭芳不是个扭捏的,爽快的半躺在塌上,道:“郡主想知道什么呢?” 庭芳问道:“君家,是南昌望族吧?” 君子墨道:“托大点说,算名门了。我们本家是出过阁老的。” 庭芳点头:“我知道,算来是先皇时候的事儿了。阁老之家,余荫家乡子孙尽够了。你是阁老之后么?” 君子墨摇头:“只是族人罢了。我父亲有秀才功名,只没的早。” 庭芳同情的看了一眼:“族里人不大好缠吧?” 君子墨扯了扯嘴角:“自来绝户遭人欺。郡主愿收留我,感激不尽。”先绝户后寡妇,她留在族里定然举步维艰,不如抱个大腿。略想了想,又道,“郡主恩义,不知如何报答。幸而自幼随外祖学了些拳脚,厚颜自荐,将来做公子的丫头,顺道儿可陪着练习些拳脚,只雕虫小技,不知能否入郡主的眼。” 庭芳赞赏的看着君子墨,这小姑娘时刻谨记推销自己,强调优势,很有一股子敢拼敢闯的劲儿。庭芳喜欢骄傲的姑娘,爽快道:“做丫头委屈你了,做个武师傅倒使得。只如今要什么没什么,供奉不好谈。翌日再补上吧。” 君子墨心中一喜,前日虽谈的不错,但被收留与明确了身份是不同的。总算脱离了虎视眈眈的族人,心中很是松了口气。万没想到偷东西偷出如此造化!想到此处,君子墨又垂下了眼。如此好运,是你在保佑我么? 第346章 汪汪汪 二人各怀心思,庭芳并未即刻就相信了陌生人,不过是初来乍到,弄个地头蛇在身边,有些风俗规矩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横竖多养个人并不费事。君子墨则是实在有些走投无路了,田产乃不动产,今年被水淹了绝收,可田土在那搁着,总是能翻身的。然而她堂堂一个大族闺秀,被逼到渡河上船偷东西,自是族人想谋夺她的财产,故意不分族中存粮与她,迫使她用田换粮活命。待田产都耗干净了,出几个精壮的男丁一根绳子绑了,远远发嫁出去,还能得一笔彩礼,当真是稳赚不赔。 两个月以来,君子墨只得一面吃着官府熬的清澈见底的稀粥,一面打猎为生。她出门觅食,家里就遭贼。大水不曾冲走衣服铺盖都被卷的一干二净,也不知道是族人阴谋还是流民偷窃。天气逐渐凉爽,入冬后指望不上打猎,难道就靠着身上的薄衫同衙门的稀粥过活?她要是死了,族人更好理直气壮的分她家产。且即便熬过今冬,等到了明年朝廷给的种子,又有哪个长工敢冒着得罪君家的风险替她干活?君子墨心中大骂八百回无耻,却是一点法子都没有。遇见庭芳,恰似瞌睡遇到了枕头,至少先混口饱饭再说。就不让地契出来,看他们谁敢往她的地里种田。他们敢种,她就敢抢。解决了温饱,便无后顾之忧,咱耗着呗!看谁耗的起! 庭芳不欲交浅言深,捡了些闲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二人都有习武,话题自然在武学上打转。时下习武的女子甚少,很是生出了些惺惺相惜之感。说了一会子话,君子墨忽然想到,东湖郡主是要回京的。不若大好关系,跟着去京城里看看人世繁华,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如此,便打定主意,言语更加殷切。庭芳在这上头都快成精了,准确无误的接受了君子墨全方位的马屁,没看走眼,是个人才啊! 却说房知德带着船队返程,往景德镇扫货。景德镇的灾情没有南昌厉害,可自来种稻子的都在河边。没死多少人,却淹了不少地,若论眼下的惶恐气息,比南昌更甚。故粮价腾贵,衬的不能吃喝的瓷器一文不值。加之朝廷赈灾的粮食未到,沿江受灾,商船更是无影无踪,其中惨像不一而足。用一船粮食换了好几船上好瓷器的房知德心情很是低落。水灾固然可怖,然更可怖的是朝廷的应对。淹死的人不消多说,阎王要收谁都抗争不得。可后续病饿而死的,便是圣上无德了。早先不可着劲儿折腾,何至于今日? 想想修建陵墓所花费的银钱,房知德更是郁卒。走南闯北多年,早不似幼年之天真。年少时被庭芳刁难的问题,始终不能忘怀。朝廷一项工程,倘或是花了百万两,处置不当,民间所损失的便要超过千万两。无它,层层盘剥抢劫,实际损失远远高于朝廷能拿到手的数量,典型的饮鸩止渴。就好比百姓最恨偷粮贼,他偷三个土豆,竟要踩死一路秧苗,运气不好,二三十斤土豆就没了,怎不招人恨? 前些年圣上为了私欲横征暴敛,先太子亡故后才肯罢手。三五年的败坏,至少十五年的兢兢业业才可修复。老天爷帮了三年忙,够干什么?两岸凄楚,刺着房知德的五脏六腑。他在担忧福王的安危,同时更担忧任性的福王能否坐好天下。房知德倚在船上看着滚滚长江,心中无比惆怅。心底不可告人的念头随着长江翻滚——比起不靠谱的福王,他更信任庭芳。年仅九岁就能分辨什么才是真帝王心术的庭芳。暗叹了一声,嫁给绝无可能造反的徐景昌,真是可惜了。换个人,只要不是福王的伴读,他都会抢个拥立之功。然而偏偏是福王伴读,偏偏是福王此生唯一倾泻过感情的臣子。造化弄人!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说的便是顺长江而下的船只了。两日功夫,房知德一行就抵达了松江。庭芳的信要北上,他则要南下。还是寻了徐景昌相熟的那家客栈安顿,气氛却有些不同。房知德暗中警醒,面上不露声色,笑着朝掌柜的拱手:“掌柜生意好呀!有空屋么?” 掌柜的看到房知德,扯出一个笑脸:“院子叫人租了,房老板不嫌弃就住上房,若是嫌弃,就请房老板稍坐,我使人往外头寻去。” 房知德微笑:“上房便上房,横竖我们的人还要看货,多半住船上。”说着压低声音道,“松江可是有事?” 掌柜苦笑:“房老板好利一双眼,实不相瞒,近来听说有人招兵买马,恐是要……”说着,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房知德一惊非同小可:“哪位侠士?” 掌柜摇头:“不大清楚,不是咱们松江府,”掌柜踮起脚跟,在房知德耳边悄悄说道,“是北边。” 房知德皱眉:“江苏?” “嘘!”掌柜左右看看,“知府大人正彻查此事,不是同你相熟,再不同你说的。你亦是江苏人吧?赶紧回家报信,多多买些精壮的汉子,万万别省米粮银钱。若真乱了,管你为祸一方还是行善积德,他们是不管的,烧杀抢掠什么不干?”说着眼圈一红,“咱们老百姓遇见了,不过是任人宰割罢了。” “他们举义旗了么?”房知德心中狂跳,江苏……房家就在江苏!自古起义的,便是有后起之秀,前头都不会是真流民。汉高祖娶了吕后,明太祖了马后,还有光武帝亦是联姻豪强。此三位算是绝地翻身的代表了,加上本朝,或多或少,借的都是岳家的势力。而岳家,从来都不是一无所有的农民。不祥的预感从后背爬起,房家若是掺和了进去,被剿了都是诛九族的,不管他是否忠于朝廷,统统拉去千刀万剐。除非朝廷已控制不了江南,熬到福王登基,他才有一线生机。暗求祖宗保佑,他大哥千万别犯蠢。面上变成焦急模样,对掌柜道,“劳你多多探寻消息,我忧心家里,好几百口子人呢。” 掌柜道:“我知道的便都告诉你了。你们家大业大,实在不行还可虚与委蛇,他们未必就想跟你们硬碰硬的。” 房知德嘴里发苦,宁可硬碰硬!可他大哥那怂样,真不敢想。偏偏他在族中说不上话,庭芳一个半路杀出来的郡主,无事的时候自是想讨好的,现有金山在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里劝的住?房知德不好暴露心思,只问掌柜要间安静的屋子,他得写信给庭芳。 掌柜寻了几间上房,都不曾连在一处,房知德一行人只得忍了。这家合作多年,条件差点便差点,好过换家不知根底的叫人做了人肉包子。掌柜有些不好意思,一路送房知德进房,陪笑着问:“徐夫人可到娘家了?算算日子该生了吧?” 房知德道:“路上耽搁太久,在船上生了个哥儿。” 掌柜唉哟一声:“太遭罪了!该生了再回去的。” 房知德苦笑:“你瞧着外头的模样儿,咱们一年十二月倒有十三个月不在家,不把她送回江西生产,哪里敢撇在外头。要紧时刻家丁不里通外合就不错了,人心黑着呢。似掌柜这样的好人当真少见。” 掌柜守着客栈,什么八卦没听过?也跟着叹道:“母子平安就好。”又一脸八卦的问,“夫人到底是哪家的?好足的派头!” 他们现就是借着郡主的壳子横行近海,当日在此地怕被人算计,低调行事。如今人早跑去了江西,自是不必隐瞒。房知德笑道:“我告诉你,你须得给我留间上房,何时来都得有。” 掌柜打着哈哈:“房老板真会说笑。”一条消息换个常驻的房间,想得美! 房知德笑道:“我可没说笑,”说着拍拍掌柜的肩,“老兄你要发财。那是东湖郡主,在你家院子里住了小半个月,你说你还愁不愁客人?” 掌柜倒吸一口凉气:“她便是东湖郡主?” 房知德点头:“你想想徐老板叫什么?不信去翻邸报。” 掌柜难以置信的道:“那还作甚买卖?” 房知德故作高深:“朝廷没钱,叫仪宾先探路。不然仪宾无根无基的,三四年功夫哪里就有这么大架势?掌柜是生意人,中间的弯弯绕绕还用我多说么?” 掌柜道:“早听说徐老板来历不凡,竟不曾想是皇家人!”掌柜如在梦中,好半晌才道,“房老板你也是个有来历的。” 房知德大笑:“我姓房,老板还用问?” 掌柜也跟着大笑:“很是,很是,我驽钝。悄悄跟您说,我家里有个清幽的小院,下回你们来,别跟着人混住,直接住我家里去。今日还没拾掇,明儿就可搬!”原想着只是房家族人,现看来不是房阁老亲儿孙便是近支子侄了!怪道儿从来出手大方,不似寻常客商精打细算。 江南突变,房知德的确需要一个安全的中转站,而掌柜则想拉虎皮做大旗。乱世之中,能捞个唬人的招牌实乃祖宗保佑,至少镇地痞流氓是够了。两个人相视一笑,掌柜飞奔回家收拾院落,而房知德则是火速写信,同时发往京城东湖与南昌。 可身在京中的福王,率先接到的并不是房知德的情报,而是宁夏总兵八百里加急军报,甘肃反了! 第347章 汪汪汪 京城的气氛比四年前太子逼宫时还要压抑。袁阁老心力交瘁,先太子逼宫后,内阁大换血,圣上把他从刑部尚书的位置上调入内阁。没几年,前辈们致仕的致仕,病死的病死,终于轮到他成为首辅。不知是不是国运衰微,这几年的阁老们多做不长久,袁阁老觉得自己也快绷不住了。 甘肃乃边陲苦寒之地,种植粮食极其不易。时常抵御蒙古小范围骚扰,朝廷无更多资源倾斜,兵丁们要活,难免劫掠百姓。今年大旱,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均衡终于打破,愤怒的百姓与兵丁们发生了剧烈的冲突。但这不算最糟糕的,流民动不了根基,打几回就老实了。让京中震动的是一个参将反了,带走了一大批士兵,与当地流民混在一起,同时进攻宁夏。致使宁夏一面应对反贼,一面抵御蒙古,苦不堪言。圣上只能下旨叫宁夏与甘肃总兵夹击,却又不敢出城太远。秋天,是蒙古南下打草谷的季节。哪怕是蒙古盗匪,都是不容易对付的。甘肃的叛军更紧张,不囤够粮食,决计过不了冬。甘肃不比大同,大同偶尔还有几个暖和的冬天,甘肃却从来没有此等好事。这里不好混,是以民风彪悍。争夺口粮就异常凶狠。昔日同袍,今日死敌,战争又充斥着别样的悲壮。整个西边,乱成一团。 此外,京畿的邪教始终拔不干净,竟嚣张的时不时袭击城门,幸而京城城防早换成了大同精兵,否则就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废柴,只怕皇城都叫人占了。如今京城居民如同惊弓之鸟,不到宵禁就麻溜回家,店铺都关的极早。女眷更是不敢单独出门,生怕叫人掳走。自古乱起来,抢金银珠宝与抢女人都是同等要事,再不会被反贼漏下的! 被朝政弄的焦头烂额的福王接到了房知德的信时,内心一片冰凉。江南不稳,国库能少了小半拉。有京杭大运河接通的江南都出幺蛾子,那湖广呢?更遥远的两广呢?如若天下割据之势已成,想要重回大一统,即便福王历史学的不咋地,也知道那是倍加艰难。想想南唐后主李煜的下场,简直让人菊花发紧。放下庭芳上表的江西琐事,拽着房知德写信件入宫,二话不说递给了圣上。 圣上抖开纸看了一回,见上头还只是异动,不曾公开,紧张之余先松了口气。沉吟片刻,看向袁阁老:“你是江南人,江南之繁杂,你尽知。咱们不好管,他们也未必好反。此事你多费心。”袁家姻亲遍布江南,只要摁住了几个能入内阁轮流坐庄的家族,小乱难以避免,大乱便不会再起了。这也是朝廷为何如此优容江南豪族之故。他们没有勋贵与国同长的体面,却是有着与国同长的权利,比明面上尊贵的勋贵们强悍太多。中枢与江南,也只好不断的博弈与妥协。 袁阁老惊的冷汗直冒,他为首辅,本家作为既得利益者是不会乱的,可乱七八糟的亲戚就未必。仔细想了想,便道:“江南人温顺,等闲不愿涉险。此番乃几省流民涌入,方显乱象。以臣浅见,先把流民引回原籍,江南之局可破。” 道理是这个道理,圣上心中不安,又看福王:“徐景昌去了江西?” 福王爽快承认:“东湖郡主原是预备去江西待产,半道上撞见洪水,怕外祖有事,弄了几船红薯去了南昌。我才收到了信,长江沿线都很不好,还请父皇示下。” 圣上揉着太阳穴道:“才赈了安徽,江西实有点顾不上。既徐景昌在江西,你速写信与他,同陈凤宁一起稳住江西,随时注意安徽江苏与浙江的情况。” 福王目瞪口呆,什么意思啊? 袁阁老在心里重重叹口气,太子完了!圣上这是要扶植徐景昌,以保江南太平。甘肃与华北,牵扯了朝廷的精力,江南鞭长莫及,无论如何都没法子出兵剿匪,地方驻军早就跟当地豪强为一丘之貉,即使朝廷下令,他们也只会阳奉阴违。偏偏支持朝廷开支的又是江南占大头,除了让徐景昌武装起来随时从后方袭击江南,再无别的办法。堂堂天子,竟沦落到借力打力的地步。 圣上生怕福王听不懂,索性直说:“徐景昌曾在边疆立过功,且叫他守好江南。” 太子惊恐的看着圣上,要给福王伴读兵权么?今日给了,翌日即使登基,一个省的兵力,加大同的夹击,他怎能应对?太子的心疯狂跳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的抵抗着:“叶博礼曾不忠于圣上,岂可将要事托付于他孙女婿?” 福王立刻跳起:“太子殿下此言不妥!女子出嫁从夫,徐景昌自幼长于宫廷,怎担不得要事?” 太子道:“枕头风不可轻忽!” 福王反驳:“徐景昌又不傻!” 哥两个吵成一团,圣上气的半死,怒喝道:“闭嘴!” 两个皇子齐齐收声。圣上深吸一口气:“有什么好吵的幸而徐景昌在江西,不叫他牵制江南,咱们还派谁去?”说毕怒瞪太子,你蠢不蠢?抬起徐景昌跟人斗,他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能全身而退?待到两败俱伤后,还不是任由朝廷摆弄!如若徐景昌真能盘踞江南,只消把东湖郡主宣召进京为质,徐景昌至多敢替福王摇旗呐喊,想篡了李家江山是不可能的。走一步看一步都不懂,眼光能比鼠目寸光强点吗?圣上眼神冰冷的扫过太子,两个儿子,谁上位都行!现阶段,稳住江南为上。 袁阁老悄悄看了一眼福王,得到兵权后,是成为江南的钉子?还是趁着江南未乱,南北都有军队,加之京城城防,先逼宫造反再说?徐景昌会由圣上摆布么? 太子想的更多,他嘴唇都有些发白。漕运路过江南!漕运截断,南北交通只能靠海运。而现在海运在徐景昌手里,想要彻底夺回来何其艰难?如今又要给兵权,朝上的墙头草还不足为惧,九边将领如何想?圣上会册封赵贵妃吗?会杀了他给福王铺路吗?太子生生打了个寒战。 福王还没听懂哑谜,只知道圣上八成又在算计什么。徐景昌的好处他是定然要争的,不管什么代价,争到手之后再说。圣上若和颜悦色的叫他做事,他只要反着做就八九不离十了。 圣上压住了太子,又不好意思对福王说预备拿你伴读去当炮灰,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徐景昌乃勋贵出身,叫他替朝廷看好江南,将来我自有封赏。”丢了的祖宗基业,没几个人不想拿回来。定国公被废,只要徐景昌上钩,赏回给他便是。仪宾虽尊贵,却不能世袭罔替。用祖宗基业做鱼饵,不怕他不上钩。 福王立刻就起了疑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圣上必然是在打坏主意。面上不露出来,反而一脸得意的道:“父皇你说话算话!再不许哄我,不许欺负我的人。” 袁阁老在一旁听的无比尴尬,堂堂天家父子,任性起来抓着个没娘的孩子可劲儿欺负,哪知道风水轮流转,如今想要人替朝廷出生入死,岂是一个国公就可收买的?那原就是人家的东西,你抢走了,再吐出来,不单不感激,反而还要怨恨。那徐景昌也是真会赶热灶,好死不死就去了江西,临近安徽杭州,还有水路去江苏。圣上再不待见他,为了自家江山,只能封赏。圣上实乃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不怪袁阁老对圣上没有丝毫敬意,袁阁老当日是先太子系的人,只不如叶阁老得脸,挤不进前头。可看看现太子,如此明显的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计策都看不明白,要你何用?还跳出来反对!你反对福王就不会趁着江南混乱私自养兵了?你是福王的亲哥吧?这种时候不是该推上一把么? 再看福王,还在跟圣上讨价还价,好似亦没发现圣上的心思。袁阁老头痛欲裂,做首辅是很好,但做了末代首辅,就一点也不好了好么!两权相害取其轻,袁阁老果断的道:“禀圣上,臣以为徐仪宾尚且年轻,恐压不住老吏,须得官阶高一些,以天子之威助他一臂之力。”福王比太子,稍微靠谱一米米!重点是福王手底下好歹有人,而太子的人不提也罢。 圣上点头,总算有个人知道他想什么了!爽快的道:“他本仪宾,官职高些不怕人不服。与他一个都指挥使,同陈凤宁共治江西。原都指挥使调入京中任都督佥事。”都督佥事正二品,与都指挥使平级。但从地方平调入中央,等同于升官。原本都督佥事无定员,远不如都指挥使来的有实权。可江西如今的模样,能平调入京才是天大的喜事。 福王心思飞快转动,任命了都指挥使,他们可做点什么呢?庭芳没有稳妥的传信线路,信中回报从来含糊不清,远不如原先徐景昌在东湖时传信方便。再则那时候没人盯他,现在有,确实不能过于露骨。他寄去江西的信件,也当谨慎为上。按照原先东湖的路数,自是要招兵买马。如今过了明路,更可光明正大。福王低头沉思,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散会后,福王飞奔回家,头一件事就是找到庭瑶,一五一十的把朝堂上的事复述了一遍。 不料庭瑶竟哈哈大笑:“我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殿下不必担忧,我们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第348章 汪汪汪 福王道:“实在有些巧,我怕父皇又坑我。” 庭瑶淡定的道:“圣上没那么喜欢太子,好端端的坑你作甚?如今他四处救火都来不及,哪有空儿算计。这就好比那家长里短的姨娘斗法,都是闲的。个个忙的不可开交,便没空掐尖要强了。”所以主母宅斗的手段就有娇柔的小老婆们在上房站着伺候一整天。生育过的还叫她们自己看孩子,给孩子做衣裳。一天下来累的话都不想说,勉励跟同行们争个宠,再无力出幺蛾子。可见人都是贱骨头,安逸了就要生出百般是非。太子浑身上下的姨娘风,就是像亲爹! 福王囧囧有神,这比喻……又郁闷道:“是好事,就是高兴不起来。” 庭瑶瞥了福王一眼:“苦中作乐,泡在苦瓜汤里的果子再甜,都是得连着苦汁子一块儿咽下去的。咱们家自己作的死,没有墙倒众人推就不错了。” 福王颓然的靠在椅背上:“四丫头那边,有好法子么?什么时候能恢复生产?什么时候能修补水利避免明年的灾荒?” “非一朝一夕之功,殿下急什么?” 福王道:“不独江西,天下都千仓百孔。我指着她拿江西练手,总结经验,以备将来。朝中官僚我不大信。便是有好的,未必能到我跟前,没准儿才爬到七品就叫人给摁死了。好赖给我训一批人出来,从龙之功,便是重用也无人不服。” 庭瑶心中微颤,福王到底还是惦记着天下的。帝王最理所当然的心胸,李家宗族里,竟就只福王个熊孩子有。仔细想想,也怨不得皇家,文臣对藩王的防备排挤极不合理。太子也好,福王也罢,都是当藩王养的。傻乎乎的藩王当然更省心。可是就没有人想过,太子会有意外么?哪怕保护的再好,得场风寒死了怎么办?天下将交到谁手中?还是索性弄个傻子上位,众人好把持朝政?结果一个勉强算仁厚的皇子,因年幼贪玩,现今还不大能识文断句,坑人呢?早些好好教了,太子未必就拿不出手。后继无人到老皇帝不敢发疯,嗤笑过之余,真的就全是苦涩了。庭瑶毕竟是秦王妃,是皇家人。谁没事真希望自家没落呢? 庭瑶望着窗棱发呆,她现在已经做不了什么了。对朝政的处理,依旧需要学习。可她学了,似也没多大的用。京城里还在为争夺海运的大权掐的你死我活,哪怕京畿有邪教,都有人忍不住从驻军手里刮点油水。她看的出来,圣上想严惩。但漏成筛子一样的朝廷他不知道堵哪个眼儿。偏偏还活蹦乱跳的死不了,福王与太子都没能耐逼宫。福王投鼠忌器,有时候为了稳住,明知道太子系的人雁过拔毛,也只能隐忍不发。京城三波势力僵持,又彼此偶尔合作退让。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们等的就是塌了一个脚的那一天,也只能是等那一天。希望到了那一天,这个江山还姓李。 京城的调令沿着海岸,从松江转入南昌。随着调令而来的,还有庭瑶替庭芳置办的家用——京城毕竟事物齐全,至少大毛衣裳易得。庭芳早接到了房知德的信,圣上的主意也不很意外。倒是陈凤宁略显尴尬,先前他庭芳邀他入伙他装死,如今过了明路,想钻进去,就得他求人了。求人倒没什么,大丈夫处事,能屈能伸。就怕庭芳已在福王面前告了状,留下的恶劣影响,想挽回便难了。满腹心事的送走喜笑颜开的原布政使,继续带着人四处巡查。 农民是短视的,只顾着眼前高兴,三五天后都懒的想的人比比皆是。带领他们补种粮食,就得死死盯着他们,每个坑到底挖多深。哪怕他们明知道种出来的粮食是给自己吃的,到了地头都忍不住发懒。种子如此珍贵,寻常他们自家田地便罢了,如今是一颗都浪费不得,绝不能姑息懒货。再有些人十分执拗,不听人教导,非要用错的方法去种。明明是替大伙活命,还得兵丁拿着鞭子监工。恐吓比劝说有效的多。 庭芳提议的分田乃明年的计划,分田很不简单,事事都要磨牙。现今有分配任务,种的都是无主荒地,当然有些有主的也被征用。陈凤宁带着他的班底,不时跟老百姓分说利弊。大道理再空,不讲也是不行的。一个多月下来,嗓子嘶哑的说不出话。手头没药,大夫只好晒了些野橘子皮泡水,比起四会陈皮,效果差太远,聊胜于无。 徐景昌接到任命,即刻就去都指挥使衙门交接,继而收拢没跑的驻军,核对人数,严查空饷。周毅顺手捞了个千户的职位,再高的官阶徐景昌就不能做主了,便先给个小官,省的节外生枝。众人都知道他乃徐景昌心腹,官阶虽小,却无人敢怠慢。就好比圣上身边的亲信太监,最高只有五品,但你敢惹么庭芳出了月子,身体恢复的七七八八,原是打算在布政使衙门的院子里搭个简易的武场练习。可巧,徐景昌捡了个官职,指挥使衙门的屋子还更宽些。武将宅邸,连演武场都是现成的,恰好收拾东西搬家,不用再骚扰陈凤宁夫妻了。 姜夫人先前有些营养不良加伤风,叫大夫看过之后十来天就好了。只庭芳是月子婆,比寻常人都脆弱,愣是又避了好些天,直到庭芳除了月子,祖孙两个才敢见面。姜夫人被洪水惊吓,又病了一场,加之心中焦虑,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看起来全不像六十几岁的模样。总算熬过了麻烦事,她心情很是不错,每条皱纹里都展露着舒缓。九月的徐徐清风吹过庭院,屋檐下摆着简易的竹制桌椅,陪着庭芳喝茶。 只听姜夫人笑道:“老人家最怕寂寞,真想留着你们在家里住。实乃屋子太小,挤的动弹不得。” 庭芳道:“我可不会带孩子,心里正慌。便是搬家了,只怕日日都要过来。姥姥千万别嫌我烦。” 姜夫人拿着团扇挡着嘴笑:“我看你很会带,管家一把好手,比你娘强了百倍。怪道儿你大舅母心心念念的想拐了你。” 庭芳笑道:“看姥姥说的,我如今就不是您的孙儿?这我可是不依的。” 姜夫人用扇子虚空指了下庭芳:“打小儿你写的信就比别个促狭,我且得打叠精神应付你呢!” 不痛不痒的交谈,是熟悉的第一步。庭芳转了话题道:“野兔子烤着红烧都极好,炖汤味儿真不怎么样。” 姜夫人严肃的道:“味儿不好也要吃。你可不知道,你们来之前,我可遭了老大的罪了,天天喝淡粥。” 庭芳深感同情,除非是被日本鬼子犁过一遭,否则江西最高长官,再大的天灾都不至于没吃的。再不济他手里管着粮仓呢。可朝廷杳无音讯,看不到丝毫未来。守着一仓库的粮食,不敢吃、不舍得吃。填肚子的窝头都掺了野菜,生怕哪一日就断了粮。尤其是家中私藏的小库,都不敢去起。万一军民哗变,把剩下的常平仓抢了,家里那点子储蓄就是续命的宝贝了。守着粮食却不能吃饱,比干饿着还难受。每天都是天人交战,次次理智能占上风,姜夫人心性不可谓不强。陈氏那包子到底像谁哟? 姜夫人又道:“如今不怕了,像京中那般食不厌精没有,米饭肉食管够。你打小儿没吃过苦,现在吃着没滋味的东西,难受吧?” 除了盐以外没有任何调味料的烹饪的确惊悚,比庭芳在大同吃的还糟糕。好在庭芳前世被学校食堂荼毒过,抗打击能力还是有点的。笑了笑道:“还好,年轻苦不算苦。再则我的条件算好了,姥姥您是不知道,我在松江捡到那韩巧儿时,她是什么模样。”抱着才满月的孩子,双眼无神,不停喝着水,以供孩子有奶吃。可是乳房已经塌了,孩子吮吸不出东西,嚎啕大哭。庭芳对古代的畏惧,镌刻在灵魂深处。她固然没挨过饿,可从云端跌入谷底,实在太容易。所以她做不到在家里按想荣华,死命的往外蹦哒。在残酷的弱肉强食的丛林里,没有地方是真安全的,没有哪个依靠是真无敌的。天地之间,唯有自己不可能舍弃自己。因为哪怕强如叶阁老,总是会死的。 姜夫人点头:“遇着你是她的造化。君姑娘也是有造化的。”姜夫人说着顿了顿,才道,“君家不大好缠,她要跟了你,那百来亩地就叫她平价卖与了族人算了。省的你还要替她出头。姥姥倚老卖老,告诉郡主一句话儿,强龙难压地头蛇。百来亩地,一年弄不到百来两钱,还不够你给她裁衣裳打手势的,何苦来?” 庭芳却是严肃的道:“此番我们偏要做一回强龙,不止君家,江西境内的豪强,都要打他个遍。”江西是她实行土地国有的试点与第一站。集体制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统一调度维护水利工程,继而把少量的农民从土地中解放出来,转入工厂务工。七零八落的庄园,有些地方还是用井灌,那亩产能有救?土地国有制,不单是保障耕者有其田,更重要的是效率。兔国的人均耕地面积远不如阿三,耕地质量与气候更比阿三的复杂多变,可亩产随便秒他们毫无压力。这还是承包制后很多大型水利工程疏于维修,没事儿南涝北旱的结果。不单是杂交水稻凶残,大型水利工程功不可没。 团结就是力量,从来不是空话。问题就在于,如何才能抓住这个力量。庭芳打算从江西开始尝试。所以张扬跋扈的地方豪强们,你们的末日到了! 第349章 汪汪汪 都指挥使的官衙与布政使的一样,在水灾过后经过了简略的修缮。按规制修建的房屋,大同小异,无非是后头圈了一块演武场,看起来宽了些。翠荣先带着人收拾了好几日,一切妥当,庭芳才告别陈凤宁夫妻,搬入了都指挥使的官衙。因徐景昌的职位获得的住所,庭芳住正房就理所当然。东西两厢加倒座,总算把人都排开了。 钱良功年长,周毅官大,二人谦让了一番,还是叫钱良功住了东厢。庭芳撑着胳膊看外头忙乱收拾,忽然噗嗤一笑。 翠荣笑问:“郡主笑什么?” 庭芳道:“往年在京中,最是讲究男女大防。我们家兄弟姐妹一处上学,不知被人说了多少闲话。可是想想京城地价,又有几个人住的起深宅大院?多数一进的院子,仆妇住在倒座夹道里,先生或是亲戚,自是要占了东西厢。女儿大概跟着父母住正房东间?再来两个亲戚,哪里就真的能不见面了。也不知道那些人讲究什么。” 君子墨笑道:“京城居大不易,我们君氏本家,修的好大院落,等闲外男都是不得进二门的。” 庭芳嗤笑:“你不知道,有一等人最是迂腐,把小姐关在二楼,连个园子都逛不了。再有曲阜孔家,更是可怖。女眷关在内院,竟修建了个引水的小渠,每日由男仆在墙外倒水沿着小渠进内院。那可不是外男等闲不得进内院,妥妥儿的是叫女眷坐牢。生生关死在里头。” 君子墨听的打了个寒颤,万世富贵都跟女人没关系,还不如她家那样自在。 庭芳摇头:“不想着建功立业,尽想着折腾家眷,曲阜孔家,呵呵。” 几个丫头里,庭芳最喜翠荣。故翠荣很是有脸面,庭芳闲话时,就敢凑上去陪聊。只听翠荣道:“幸而咱们都不曾信了那程朱理学,不然可要闷坏啦。” 君子墨讽刺道:“孔子还是野合冒姓,后头人竟如此‘规矩’。也不知道孔老夫子泉下有知,作何感想。” 这世间但凡脑子没进水的女人,遇到直男癌晚期都是想打死的,古代女人也不例外。打不打的死再另说。庭芳看君子墨满脸不忿,再瞧瞧她身上穿的暗沉衣裳,方想起她夫婿新丧,按规矩得重孝三年。但跟在庭芳身边,是绝无可能穿孝的,只好挑了暗色衣裳。不过民间多半只守百天,毕竟生存才是第一要务,谁真来三年,早饿死了。与更三年丧不可休,说的便是守孝三年的代价,已可剥夺夫主休妻的权力了,可见其艰辛。 总之说来说去,都是地狱模式。庭芳又打量了君子墨一番,问道:“衣裳都齐备了么?” 君子墨点头:“翠荣姐姐给裁了四套,尽够了。” 庭芳想了想,指着首饰匣子道:“寻套银的与君姑娘。” 君子墨忙推辞道:“不敢当,无功不受禄。” 庭芳笑道:“你别拘谨。我最爱打扮我身边的姑娘们,往年在家里时,大伙儿都是漂漂亮亮的我才看的舒服。你如今不好带金的,且拿着银的。过二年寻个好匠人,嵌上珠子才好看。” 君子墨心想堂堂郡主,定然不缺这些。她不是扭捏的人,便爽快接了。大不了以后干活卖力点,教小公子的时候不怠工。 哪知庭芳又问:“你打算守着么?” 君子墨怔了好半日,才反应过来庭芳问的是守节。心想鬼才守那玩意,她夫家都没人,守节的前提可是要夫家给饭吃的。顺道自嘲一笑:“我这个模样,难嫁的出去。打小儿就被人挑拣,还是一个人自在。” 不是守节,而是单身主义?庭芳笑笑:“将来遇着合适的,就告诉我一声儿。我身边的规矩,嫁妆都是我来出的,你不占这个便宜就亏了。” 翠华扑哧笑道:“好郡主,甚时叫翠荣占了便宜?” 翠荣呸了一声:“好端端的扯上我作甚?” 翠华挤眉弄眼,朝着西厢连指了两下,屋里的丫头们顿时了然,笑做一团。庭芳跟着笑道:“什么好事儿,竟不告诉我?皮痒痒了?” 翠华正欲说话,被翠荣狠狠踩了一脚,痛呼出声。哪知豆芽人小嘴快,立刻卖了翠荣:“周大人昨儿送了翠蓉姐姐一把野鸡尾巴毛!扎的忒好看。” 野鸡……尾巴……毛……庭芳脸颊抽动了两下,周毅同志,你会不会追妹子啊?那玩意好看是好看,可那是哄孩子的好吗!豆青跳出来道:“翠荣姐姐宝贝的很,都不给我们玩!” 翠荣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那么丢脸的东西,不挖坑埋了就算很客气了!拿出来叫人耻笑一世么? 庭芳看着翠荣的脸色大笑:“去个人,把周毅叫来。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暗渡成仓,看我不揭了他的皮。”在东湖他们上学的时候,就好几个人眉来眼去,没想到最拔尖的两个凑一块儿了。 翠荣的脸登时羞的通红,深吸一口气道:“没有的事,郡主休听她们胡说。” 庭芳笑道:“现在没有,将来可有了。正好儿周毅的屋子空,我的屋子挤,扫地出门一个,你们都可宽泛些。” 屋子里登时哄堂大笑。 待众人笑够了,庭芳才正色道:“我的丫头一般不许给人做小,不过也看你们自己选,婚姻大事我是不干涉的。你们实在没了主意,我再做主。只话说在前头,叫我做主的,将来过的不好,可不能怨我。” 众女都笑道:“谢郡主还来不及呢。” 庭芳扭头对翠荣道:“我且去问他,看他是不是愿明媒正娶。”丫头做妾毫无意义,如此角色,谁敢问她讨去做小老婆,她就摁死谁。家庭里女性话语权本就小,连正妻都没混上,岂不是相当于把她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管事给埋土里?暴殄天物不符合商业思维。 翠荣低着头,眼睛却在放光。她争着来郡主身边的目的,就是不想再做奴婢。贱籍出身,父兄都是靠不住的,唯有嫁个良民,脱了奴籍后才可安生立命。郡主果然就给了她机会!略略平复了情绪,翠荣屈膝跪下,朝庭芳磕了个头:“不管周大人是否愿明媒正娶,奴婢谢郡主之恩义。” 庭芳挑眉:“什么恩义?” 翠荣跟在庭芳身边好几个月,自问摸清了几分脾性,斩钉截铁的道:“重新做人!” 君子墨愕然,周毅?是周千户吧?呃,娶个丫头?好似还理所当然!眼前这位郡主,还真是方方面面都不按理出牌啊? 庭芳满意的点头,把翠荣叫起,趁机教导一屋子女眷:“女人家最要紧是自尊自爱。你把脊梁弯下去,就休怪人踩你。你们几个都别看轻自己,休想着出身如何如何。你有了小姐范儿,便是小姐。没有家族没有嫁妆都不打紧,将来只管拿我当你们娘家人便是了。”说着开了句玩笑,“都指挥使夫人,正二品诰命,当诸位的娘家人,不丢脸吧?” 豆芽冲庭芳羞羞脸:“郡主超品,又看的上正二品诰命了!正二品诰命可真不够使的,将来姐姐们都当正一品才有脸哩!” 豆青拍了豆芽一下,低声喝道:“闭嘴,少胡说。”姜夫人也不过正二品,欠抽呢? 庭芳勾起嘴角,屋内几个丫头,正一品还未必没有。最起码周毅是很有可能往上窜的。徐景昌被封都指挥使,等于圣上拿江西赏给了她们夫妻。与江南势力对掐,顶好两败俱伤;赢了也没关系,到底她们是福王嫡系,护的都是李家江山。老皇帝虽疯,这样一举两得的手段是玩熟了的。可那老疯子始终不懂,人是活的,有自己的思想,有家族的立场,有派系的野心,不是皇家的提线木偶,任由皇帝摆布。 江西原有的驻军七零八落,正好打散重编。流民是把双刃剑,用的好了,连兔朝那样的基业都能建。庭芳自问没有那番本事,但打造个大同水平的军队还是有希望的。这里会诞生很多将领,而将领们大多都没有娶妻。她有六个丫头,素质都不错。联姻是最常规的做法。伺候人的丫头有的是,她们到了年纪总是要嫁人。与其当做单纯的丫头发嫁,不如拿做投资。丫头们有了好出路,将领们有了好妻子,而她积累渗透了人脉,皆大欢喜不是么? 宦海沉浮,一个人是很容易倒下的。只有密密结成一张网,才叫做实力,才能当的稳郡主与国公夫人。福王翌日能卸磨杀驴掉一个,还能杀完一群么?遇上了朱元璋她信能被一锅端了,福王么?还没那样大的本事。帝王与臣子的权利此消彼长,赶上了个不大靠谱的上司,还是自家实力长长的好。至少她能有理智,不会把福王砍了。福王可就未必。她得为自己留下足够的后路,得有自己的人马与亲信。 庭芳在一群小姑娘的嬉闹中陷入了沉思。徐景昌是武将,与武将建立良好的关系很容易。但打完天下后,朝堂是文臣的。要怎样才能培养出自己的文臣呢?尤其是年富力强,但年纪足以当她父亲甚至祖父的傲气才子们。陈凤宁就是代表,打着福王的旗帜,都可以不鸟她。思考良久,庭芳忽然灵光一闪!她为什么不换个思路呢? 庭芳勾起嘴角,一流的企业创立规则,不是么? 第350章 汪汪汪 按传统的说法,自是文臣武将。很早以前文官势力就大的可逼迫皇权。所以他们骄傲,很难讨好。尤其是看不起武将,就如当年叶家丝毫不把徐景昌放在眼里一样。庭芳如果想像叶阁老一样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结交文臣是必须的。可是文成有自己的圈子,或是同乡、或是同年、或是同窗。总而言之,他们自成一套体系,想混进去尤其艰难。最好进圈子的方式是科举,作为学霸的庭芳丝毫不惧,遗憾的是女人不能参加。而从徐景昌做切入点,无疑不可能融入。 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文官系统,是必须渗透的。历史上被坑死的武将多了,徐景昌那个意外获得的正二品很不够看。尤其是他并不招圣上待见,现在不招,将来不招的可能性更大。这也是文官为什么势大的原因,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文官再权势滔天,至少想篡位还是极难的。大不了搞个傀儡上位。顶尖的位置就那么几个,想要坐稳,永远缺不了斗争,大家都习惯了。武将就不好说,一力降十会,管你惊才绝艳,直接砍了就是。换她是皇帝,也得打叠起一万个心防备。 如此局面下,前路非常坎坷。与其按照原有的路线去讨好文臣,还不如改变游戏规则。之前她与徐景昌就打过坏主意,科举增加数学选项。看起来改变规则很难,但其实没有。唐朝的科举,就是分科取士,且唐朝之强盛,为后世所敬仰。以史为镜四个字文人不可反驳。加之文人多怂啊!看起来铁骨铮铮,狗屁!元朝把文人弄成下九流,文人不得入仕,只好在民间窝着写戏曲和小说表达不满。还不敢冲着统治者飚,只好可劲儿黑金国。虽然金国是很值得黑了,但是流传于世的作品中,就没有几个敢黑蒙古的。到了清朝入关,开始还要抹脖子上吊的文人们,一听到开科举了,立刻就跪的彻底。剃发易服闹的那么凶,到了晚晴被强迫剪辫子的时候,不知多少人又寻死觅活,终究也没几个人真死了。 现今天下乱成这副模样,她们若能成功,武将至少能嘚瑟个七八年。趁着文官势弱,先把数学加塞进科举。只要数学进入了考试大纲,她这个泰山北斗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文官中的一员。因为数学优势可以和文官们进行资源置换,没节操的文人在子侄科举的道路上,是可以不择手段的。拜个女人为师根本就不算事。有了师徒名分,很多事也跟着好办了。说到底文官排斥武将,不过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歧视,是对“无用”之人的蔑视。 理清了一条思路,庭芳心情好了不少。屋内一群女孩子还在叽叽喳喳的聊天。大户人家的丫头日子很好过,典型的活少钱多离家近的工种。庭芳又比较纵容她们,只要不耽误工作,随便闹。久而久之丫头们越发活泼。正热闹间,霍克拿着本书晃悠悠的来了。 天气凉爽,窗户和帘子都大开。庭芳坐在屋内就看到霍克停在门口,稍顿了一下,扬声道:“郡主,我可以进来么?” 庭芳笑道:“神父请。” 有了外客,嬉闹的丫头立刻捡起规矩,找好自己的位置安静低眉顺眼的站好。仿佛方才嬉闹的景象是幻觉。霍克笑眯眯的走进来,君子墨头一回见西洋人,好奇的打量着。霍克被人围观习惯,毫不在意。冲着庭芳行了一礼,笑道:“家庭教师今天是来投诉的,郡主殿下已经很久没上课了。” 庭芳道:“是有好些日子了。我们约个时间,每日定点上课比较好。”学习是论持久战,定点定量的效果最佳。 霍克夸赞道:“郡主很擅长学习。我们每天早上碰头怎么样”霍克住在都指挥使前衙,居住面积紧张,他只分得了一间屋子。不过生活用品倒是一应俱全,离庭芳又近,霍克十分满意。才安顿下来,就迫不及待的来找庭芳了。 相处了好些日子,足以让霍克摸清楚当家人是谁。徐景昌主要管外物,非常繁忙,为人又很实在。比起种植大事,传教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相比之下庭芳有话语权,还相对清闲。霍克中文很溜,在南昌呆了一个多月早知道一省的最高官阶是什么。一文一武,分别是庭芳的外祖与丈夫,可见她分量之重。而从古至今从西到东,上有所好下必盛焉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故,霍克的首要任务,便是要游说庭芳信教。只要她信了,传教事半功倍。霍克在心中画了个十字,阿门,苦难的地方,需要主的福音。 寒暄几句,霍克主动道:“今日虽是下午,不如就开始?” 庭芳无可无不可,点头道:“可以。”说毕,把丫头仆妇们的工作都安排妥当。君子墨既不是丫头,现在徐清也不用上课,略有些踟蹰的站在原地。庭芳看了一眼,笑道:“神父介意多教一个学生么?” “当然!非常荣幸!”霍克爽快的答应,就把手里的书摆到了桌面上。 庭芳囧了下:“圣经?” 霍克有些惊喜:“郡主知道?” 庭芳淡笑道:“知道,是你们的教义。可我现在连最基础的东西都不会,我认为从日常用语教起更合适。” 霍克有些讪讪的,圣经对英语初学者而言是有些难度。他来到南昌一个多月,官员们没空搭理他,老百姓忙着活命,传教毫无进展,难免操之过急。庭芳对宗教没有丝毫兴趣,只还有用的到霍克的地方,自是要客气些。带着君子墨上完英语,庭芳又装作好奇的问霍克:“你懂化学吗?” 霍克惊愕道:“郡主喜欢化学?” 庭芳笑道:“还有物理。地理也不错。” 霍克赶紧拍马屁道:“郡主涉猎很广泛啊!” 庭芳道:“神父愿意教我吗?” 霍克为什么千里迢迢来传教?欧洲没有科举,宗教与航海是唯二的上升途径。霍克连航海的本钱都没有,只好选择了来中国发展教徒,以期获得世俗权力。是的,世俗的权力。宗教人士许多远没有信徒想象的那么虔诚,赎罪券就是最好的证明。能够加强与贵族的联系,霍克不单是满意,都可以说喜不自禁了。忙不迭的点头,十分上道的道:“我的行李里放着一些书,正好可以借着自然科学学习英语。今天我没做准备,明天开始可以吗?” 庭芳今天也没准备,稍微调整了下工作时间,把上午的时间腾了出来,准备上英语与自然科学。还算计着拉上几个陪读。有老师在此,不学白不学。商议完毕,庭芳打发了霍克,又开始沉思。 直到太阳西斜,徐景昌抱着孩子回来,庭芳才从江西建设方向的思考中回过神。庭芳事物繁杂,没时间带着孩子去姜夫人跟前闲磕牙,故都是乳母韩巧儿白天抱去一阵子,中途她喂一顿,耍几个钟头再抱回来。今日徐景昌难得天没黑就忙完,把陈凤宁送至家中,顺道将儿子带了回来。徐清估计有些饿了,到庭芳怀里就拱。庭芳单手抱着孩子喂奶,顺道问徐景昌:“今日好早!” 徐景昌答道:“补种完成了!左近辖区的这两日也可收尾。之后便是按部就班的拔草追肥。姥爷同幕僚们商量着再种一些菜,还有得养些年猪。此农业上的事我不管,打明儿起,得组织人手盖房子,省的入冬后焦急。” 庭芳笑道:“房子好说,找师妹我啊!” 徐景昌挑眉道:“你连房子都会盖?” “多新鲜呐!我城墙都会修,房子还不是小意思?” 徐景昌笑道:“可没有铁。” 庭芳直接道:“要铁做什么?师兄你又忘了流水线思维。木制的房子,一队人得盖三五个月。咱们把房子的零件都归纳出来,统一标准制作,再派人组装,比单个盖快多了。还与我们在大同一样,磨刀不误砍柴工,南昌水力丰沛,先做出水力驱动的锯木板的机器。回头你请个积年的老木匠来,我们先拆分有多少零件。再有,零件尽可能的用方形,好匹配好安装。记住,标准化生产。房子不需要盖多大,节省材料还能加快速度。当务之急是有御寒之所。至于将来他们生活条件好了要自己盖大屋再说。” 庭芳说着顿了顿:“再有,房屋得规划。街是街,路是路。房屋间隔尽可能留宽点。下水道得先考虑进去。如果有可能,还能弄条饮水渠。争取水到各家各户,实在不能,至少到街区。这些,叫做城市规划。月子里闲着也是闲着,我已有些思路,明儿你空出来,咱们叫上先生并霍克,集思广益。” 徐景昌赞道:“还是你想的细。天色还早,不等明天了,咱们现在就讨论吧!” “可以。”庭芳把吃饱喝足的儿子扔给了韩巧儿,整了整衣裳,准备开会! 第351章 汪汪汪 钱良功十分无奈的走进正厅,打着哈欠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精力好!”又冲徐景昌道,“仪宾忙了好些天,不累么?” 庭芳抿嘴笑:“熬过了今年,替先生包个大红包。” 钱良功摆摆手:“我才不稀罕红包,明儿放我一天假是真。老了老了,精神不济了。” 周毅踏进门恰好听到最后一句,笑道:“先生过谦了,还不曾到拿老当益壮形容的年纪呢。”说毕看到坐在一旁的霍克,愣了一下。他们议事找个洋人作甚?但只一瞬就回过神,装作没看见,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庭芳在大案上铺了一张纸,上面画了大致的南昌城示意图,又圈出了几大块功能区,乃庭芳方才随手画的。钱良功指着地图道:“城里被水泡过一遭儿,差不多的人家都损失惨重。索性重新规划,学京里头的式样,衙门做一处,市集做一处。” 徐景昌道:“正是如此想,只何处做什么,请先生指教。” 钱良功道:“商议着来吧,一座城里,先划分出多少行当,一个行当一处地盘,再留些余量就差不离了。” 庭芳道:“那些都好说,要紧是下水道。城内的排水与沿河堤坝得统一考虑。南昌多雨,尽可能避免内涝。都是木房子,涝一回百姓一两年缓不过来。百姓艰苦,就不好发展商业,等着地里的庄稼,下辈子都难回京城。”庭芳隐晦的点了一句未来目标,又道,“再则,提醒诸位一句,现如今京城极难居住,咱们恰好利用修建南昌城积累经验,到时候京城修缮起来,随口便能说出一二三四,何愁不能在殿下跟前露脸?要知道便是从龙之功,也得叫百官信服。否则他们今日挑衅明日叫板,光应付他们找茬,正经事都不好做。武无第二文无第一,混朝堂的就没有善茬儿。” 在屋内将来混朝堂的,就是钱良功与周毅了。二人一个没有进士功名,一个赳赳武夫,很是需要些技能加成。庭芳原就认为不历州牧不入中枢,可惜现在的规则翰林才是储相。想要改变至少得先混进去再说。 此乃肺腑之言,周毅冲庭芳感激一笑:“郡主说的极是,常言道打铁还要自身硬,咱们先练就一声硬本事,省的将来叫人挑拣。” 徐景昌又道:“未必今晚就有章程,咱们先想想。过二日约上布政使并南昌县令等人一并出谋划策。论理都指挥使不管民政,只不过如今百废待兴,群策群力罢了。最后总要布政使拍板才合规矩。” 徐景昌定了基调,几个人才开始七嘴八舌的商议。中国有城市规划的传统,比如唐朝的都城,功能就非常齐备合理。钱良功杂书看的不少,一口气总结了历代皇城建设的章程。 霍克在一旁听的无比赞叹,不愧是历史悠久的国度,虽然未曾发展工业,管理上的经验简直无与伦比。比起此时的英格兰,中国无疑是贫穷的。尤其深入内陆后,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居民,武器更是落后。可城市规划布局又是那么老练。听几人话语中的意思,将来要修建皇城,可见是权利中心的人物。霍克心念一动,觉得是个混入京城的好机会,立刻就加入了讨论:“我有一个提议。” 徐景昌点头:“请说。” 霍克道:“我在广州的时候,觉的你们陆地上运货非常麻烦。青石板路很颠簸,黄土路经常出现大坑。雨下大了,路面就不能行走,常常卸不下货物。我们欧洲运送货物的马车,都是沿着轨道走的。那样会平稳许多,至少不会有坑。” 徐景昌在大同使用过半水力的轨道,很是便利,经霍克一提醒立刻就想到城里亦可使用,忙执笔记录下来。 欧洲能发明火车,不是空穴来风。两千多年前古罗马时代就有铁轨了,所以十九世纪蒸汽机技术成熟后就想用燃料代替难以照料的马匹,便有了第一辆蒸汽火车。火车强悍的运输能力直接逼死了镖局、重创了漕运,更是改变了战争的方式。一战以后对铁路的控制就成了战争的重中之重。越往后铁路越重要,此刻开始有雏形是很不错的提议。但没见过的人很难想象,钱良功忙问:“轨道是什么?” 徐景昌很熟悉轨道,随手在纸上画了个立体图形,解释道:“同车辙一个意思,只不过车辙是下陷,轨道是突起。法子是好,就是太耗铁。再则马车的车轮要相应改良,有些不便。四妹妹觉得呢?” 霍克噎了一下,合着你们全懂?难道他今晚就插不上话了么? 有来自未来的庭芳,霍克确实插不上什么话。只听庭芳道:“神父提议甚好,要想富先修路。先把轨道铺妥,再开始修建房屋,运材料可节省许多时间。轨道得双向,中间再留一条道儿给外地来的马车走。两侧则只过行人。每隔一段做个路口,便于行人过马路。”庭芳边说边画示意图,将后世的道路设计融入现在的灵感中,“如此,道路占地便极宽,多少占了百姓居住的地盘。” 周毅笑道:“郡主必有法子!” 钱良功调笑:“周千户拍的一手好马屁!” 周毅道:“哪里是马屁,分明是有眼力价儿,郡主只差没把胸有成竹写在脸上了。” 庭芳笑了笑:“我不过一说,还请诸位不吝指教。”稍微顿了顿,又道,“房屋统一盖两层,房子不用大,功能考虑好,路面的宽度就腾出来了。” 钱良功皱眉:“百姓肯听么?” 庭芳勾起嘴角:“无需他们听。他们现在都是脚无立锥之地,多数住的是临时搭建的棚子,无力盖房屋。咱们划出居住区,有些地方盖木房子,有些盖砖石房子,有些则是空地,分别出售。如此,军费便有了。” 钱良功忙问:“那原先他们有地的呢?” 庭芳道:“他们有地没房子,拿原先的地来换盖了房子的地,还得出房屋钱不是?或是许他们用大块的地换小块的地加房子。预计今年底修好,不能让百姓在棚子里过冬,易冻死人。便叫他们写了欠条,明年秋收后还账便是。具体明日寻了布政使讨论,这一条先记下,落实下去三言两语可讲不明白。” 徐景昌果然飞快记了,却问:“我们没那么多钱盖全城的房屋。” 钱良功道:“那好说,放话给商户,分他们一半的利。” 庭芳促狭一笑:“我可没打算自己盖房子。” 周毅奇道:“那方才说的是?” 庭芳道:“昔日管仲盐铁专营,卡住头尾已是暴利。咱们是官衙,何必跟百姓磨牙?先归拢地,再建生产房屋零件的工厂。咱们只管跟商人卖零件,他们盖房子赚差价,末了他们卖了房子,咱们问商人收税即可。” 徐景昌做了好几年的生意,一点就透:“如此,盖房子与做零件都需工匠,可暂解流民之困。一场大水,许多人家都没了人口,地便荒着。依我看且叫商户用粮食换地,我们才能腾出手来。” 钱良功摸着胡子道:“难就难在商户愿不愿意来换地。” 招商引资一直是内陆城市的重要工作,想把土豪们捞到自己碗里搞经济建设从来不容易。庭芳想了半日,才道:“我们先做预备,不管有没有商人来,房子总要盖的。且待我去封信与杨提举,他管盐运,哪个盐商不用讨好他?盐商之富休说一个小小的南昌城,聚拢起来,恐怕京城都能盖的妥妥帖帖。” 周毅忙问:“杨提举是哪个?” 庭芳道:“我大舅母之父,本家是镇国公,他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家中豪富,简在帝心。” 周毅抽抽嘴角,阁老家的孙女就是不一般,哪个犄角旮旯里都有亲朋故旧,当真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钱良功笑道:“郡主的外祖家,亦是名门望族。令堂的嫁妆银子,听任兄说足足跑了两年的船才还清,好不艰辛!” 徐景昌道:“岳母没要,还在东湖的账上。” 钱良功:“……” 庭芳吐吐舌头:“她写信来说给我做嫁妆啦。可惜现在咱们缺的是粮不是钱。” 徐景昌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淡淡说道:“天暗了,明日再议吧。周毅你送霍克神父回房,早点安歇。” 霍克当了半日布景板,郁闷非常。强笑道:“不用客气,我先告辞。”城市规划不可能一个晚上就商量完,霍克主要是拉关系,也不急一时,更不好打搅徐景昌夫妇休息,只好先走了。 钱良功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周毅把霍克送出大门,又折了回来,默契的对徐景昌笑道:“仪宾有什么要说的?” 徐景昌道:“你们两个太精了。” 周毅嘿嘿笑道:“就从来没有议事议的如此轻巧的,才一个时辰没到,郡主肯放过我们?” 庭芳撇嘴:“说的好像我丧心病狂一样。” 徐景昌正色道:“才说起粮食,我心中有些不安。京畿早有邪教,西边不太平,江南有异动。世人信那枪打出头鸟的话,如今出头鸟都飞出三只了,旁的人恐怕蠢蠢欲动,也有样学样起来。故,咱们手中的现钱,还是囤了粮食为上。再有如今的模样,翻过今年,必须拿下江西,顶好还有安徽。地盘不够大便没有足够的粮食,更没有足够的兵。江南自古富庶不好对付,荆楚人也不好惹,咱们虽镀了朝廷一层皮,但真吃了亏,朝廷便是想救也鞭长莫及。真个军阀混战,江西卡在中间,可是四面楚歌。” 周毅道:“故兵不在多,在精。人多难养。” 徐景昌点头:“该把我们的火器营搬过来!” 第352章 汪汪汪 几个人又细细商议了些事,都觉得千头万绪,不知从哪一处着手。别看只少了任邵英跟杨志初两位幕僚,仪事的时候就多有不便。周毅是个大老粗,行军打仗能说上一二,别的就不能了。徐景昌的天赋更是在机械和军事上,至多补充两句,牵头还差着些火候。偏庭芳不通军事,如此大事,顶头的就得有大局观,文武都要来得才好管事。四个人商议了半宿,都难以决断。 商议不出结果的只好先看着,把能办的事儿先办起来。次日一早,徐景昌就携着庭芳往布政使衙门去。布政使衙门自是不单有布政使,还有二十几号官员,并倒霉催的南昌县令一齐议事。第一轮抢种完毕,当务之急便是盖房。之后则是分派田地,引了流民回来分地种田,将养两年好给朝廷上缴赋税。陈凤宁做了一辈子官的人,说魄力着实没有,说揣摩上意却是熟练活。打徐景昌冷不丁的被封为都指挥使,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望着满屋子办公的官员,心里苦的跟黄连汁里拧出来似的。旁人还都只管恭喜他,白得了个郡主外孙女不算,竟记得千里迢迢送吃食,还送出了个正二品的都指挥使。一文一武皆落入一家子手中,竟是江西的土皇帝了。那郡主还很是得宠,她来了,朝廷就记得江西了,忙忙派了人赈灾。虽不多,好过直接当他们不存在。 待徐景昌进门,众人正要围上去溜须拍马,就直愣愣的撞见了跟着进来的庭芳。衙门办公之所,什么时候进来过女眷?可徐夫人品级摆在那里,你还能撵她出去不曾?庭芳固然没穿着郡主服饰,看着跟寻常百姓人家的娘子差不多,哪个又敢等闲待之?再多的话也得等拜了再说。 陈凤宁实不想见庭芳,生怕她提起那大逆不道之事,衬的要女人一齐分田的事儿倒不算什么了。如今圣上不愿管江西,直接扔给了徐景昌折腾,只消那一句女眷也抽人头税,便无人好驳。王田制又是读书人心中所向,大伙儿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是不敢嚼舌的。这两桩事,他轻巧就能办了来。偏偏庭芳来江西,不是搞政绩升官发财的。她都郡主了,再往上还能升破天不成?要干大事业就得有牺牲,陈凤宁知道后头有好处,但他年纪大了又一屋儿孙,哪里就下的了这个狠手了? 见礼毕,二十来个人各寻了位置坐了。庭芳夫妻坐了上首,嘴角微勾,客气道:“我来这许多时日,因着琐事还不曾见过诸位,真个失礼了。” 众人忙道不敢。彼此客套了几句,又认了人,陈凤宁忙道:“臣等正在清理户籍,好些人家绝了户,田产收归府衙,多少没田地的人盼着。如今一等的要事就是安顿流民,分田之事宜早不宜迟。” 庭芳有心把分田拖过了年,到时候她兵强马壮,不怕豪强不从。现如今安顿好流民,就不是她的功劳,大家心里先记着朝廷了。面上不动声色,岔开话题道:“分田且住,再是着急的,也得大伙儿一起过了难关再说。要紧的是把南昌城修起来,十户里倒塌了九户房屋,眼看着要入冬,不把屋子盖好,分了地又有何用?一个冬天怕是又要冻死多少户头。今日我来,便是商议着盖南昌城的。” 南昌遭灾都好几个月了,富户早把屋子勉强拾掇起来,只中等以下人家还住窝棚。先头个把月,万千金银都没用,南昌城内乱成一团。打砸抢烧不必说,没有十足本事的富户,也就只剩下个空房子。陈凤宁主持发一回种子就叫吃一回,不是自家吃了,便是旁人抢了吃了。心里都知道不补重冬天必要饿死,可现今不吃,当日就要饿死。折腾的一干官员醉生欲死,直到庭芳带着人来了,打的是郡主的旗号,陈凤宁才半哄半吓的镇住了百姓。老百姓是分不清什么郡主公主王爷老爷的,只听得是皇家人,哪里还管女眷不干政的事?只当朝廷还管,心里平静了才能听了陈凤宁的调度,也才把粮食补种起来。 众人心里多少有些感激郡主夫妇,此刻听闻修房子,又面面相觑。江南的风声多少听了些,楚地的谣言也不断。都是在朝为官的,京畿那点子事早不是秘密。众人听了庭芳的话,都暗自打眼色,不知是不是上座的仪宾起了什么花花肠子。郡主是个镀金的,又不真信了李,这年头倒还真能唬了一帮泥腿子,比旁人还要容易些。四下眼神乱飞,陈凤宁还只当庭芳打算收拢布政使衙门的属官,恨不能立刻辞了官回家去。他是天佑三十年点的进士,跟着圣上混了二十好几年,圣上那隔岸观火的本事旁人不知,他怎会不知?要是旁人还好说,眼前的这位东湖郡主么……跟皇家那是血海深仇!事儿是皇家办的龌龊,庭芳恨的有理,皇家更是防的有理。他此刻软了,山东的一地族人只怕不保;不听庭芳调度……他是不信那便宜外孙女儿是个心慈手软的。真替福王谋划还好,就怕她打的自立门户的主意。 要说陈凤宁有多忠于朝廷,那是骗外人的话。只陈家在在山东势大,自觉便是天下大乱,他有法子组织族人抵抗了。他不招惹旁人,旁人也不敢随意招惹他。自古以来谋反的,对着当地大豪强都是又拉又打。故陈凤宁比圣上还想做那隔岸观火的事,哪里就想自己下场点火了。 哪知此时庭芳就道:“南昌城内一穷二白,人手尽够,又哪里调的出那么多米粮来?依我说不如引了盐商来,许他们在此地贩盐,又许他们买卖房子地,咱们一分钱不用出,反倒能挣许多粮食。诸位以为何?” 众人都有些不惯同女人商议正事,便是有夫人厉害的,至多在正屋内夫妻两个说一回,哪里见过如此大方跟着男人混做一堆的?又想象东湖郡主的经历,众人嘴上不敢说,眼色却打个不住。站得高看的远,徐景昌历经人事,眼光一扫就知道一伙子人心里存了什么猥琐心思,鄙夷的看着一群抓不住要害的废物,又把目光投向了陈凤宁。 陈凤宁知道是躲不过了,提及盐商,可不就是冲着他来的?灾后重建千头万绪,随口指出几十桩事来把众人都打发了,只留下右参政颜飞白同他自己的幕僚吴俊朗。 庭芳记性极好,二十几个人里头六品以上的过一遍就记着了。此前还查过南昌的资料,知道颜飞白与陈凤宁颇有私交,只怕就是嫡系。颜飞白看着五十几岁的模样,身材瘦削,眼睛有神。能中举的都是人中龙凤,何况四十几岁中的进士,更是气质卓绝了。见周围的人散的干净,朝徐景昌又拜了一拜:“多谢仪宾救命之恩。” 徐景昌客气几句,不耐烦那些虚礼,直直问陈凤宁:“姥爷有什么法子引的盐商来么?” 陈凤宁道:“利诱即可。”心里到底存着气,不咸不淡的道,“郡主擅此道,臣不敢班门弄斧。” 庭芳也不着恼,笑嘻嘻的道:“我就是个纸上谈兵的,事关百姓生计,不敢马虎,还请姥爷费神。” 屋内都是心腹,陈凤宁也不卖关子,直直问道:“郡主打算在南昌住多久?” 庭芳微微一笑:“住到姥爷封国公那日如何?” 颜飞白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国公!皇后的娘家自是可以封国公的。虽然姓叶,贫贱夫妻,问夫君再讨上一个又如何? 陈凤宁放下茶盏,与庭芳对视:“郡主何以能打如此包票?” 庭芳敛了笑,扫了陈凤宁一眼道:“姥爷愿尽心,我自是要为谦哥哥挣个世袭罔替。姥爷不愿尽心,便是幼年再厚的情谊,也是不能够说服殿下的。” 陈凤宁面色凝重:“当真就是为了殿下?” 庭芳登时气鼓鼓的指着徐景昌道:“你要想混个皇亲当当,就去说服了他!” 徐景昌笑骂一句:“谈正经事呢,你又胡闹。”嘴上如此说,却知道就福王的那副模样,就是周毅都疑着他。心里还暗赞陈凤宁忠心,到这会儿了还替李家着想,不去打那皇后亲外祖的主意,怪道能养出陈氏那样重情义的闺女。决心写信跟福王提上一提,任何时候,忠臣难得。 颜飞白脑子转的飞快,朝廷是指望不上的,打太子那样死了,众人都凉了心。明白人都知道太子为了什么而死的决绝,回想起来就更心疼了。往下数的皇子,一个比一个靠不住。他不同陈家家大业大,何不赌上一把?正想试探两句,那祖孙两个的对答竟是要帮着殿下。徐景昌的出身不瞒人,他们还能为了哪个殿下?帮着皇子夺嫡篡位,在这年头竟是最守规矩的做法了。但福王名声着实不好。还不是女色上头的名声,那都是细枝末节。要紧是听闻那位连诗书都不曾读得,一味只知道玩闹。他倒是可以利索站队,就怕他们稳稳当当的,福王在京里头叫太子摁死了。心里竟还信徐景昌多些,好不好手里有粮,即刻就有兵。帮着福王还隔了几千里,凑不进跟前去,不若帮着徐景昌,那才是真能混个公爵当当呢! 心思一活动,面上就带出笑意来,问的话却很不客气:“恕臣直言,敢问福王殿下可肖太祖,救苍生于水火之间?”就不信了,一天挑唆个百八十回,就说不动你! 第353章 汪汪汪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颜飞白的想法不足为奇,天下到如今的地步,众人心里不生幺蛾子的反倒奇怪。陈凤宁若非豪强,族里修建的高墙邬堡,只怕心思比颜飞白还要活络些。颜飞白与徐景昌夫妻都不熟悉,不大摸的准徐景昌的心思,此前都忙乱着补种,只觉得他条理清白,于年轻人里算难得,再多便不知道了。暂按下心思,同众人商议起如何勾的盐商来建屋之事。一切的前提都是露头,混成心腹之前,不管是忠于福王还是徐景昌,都是没意义的。 天下人心浮动,圣上心里明镜似的。徐景昌夫妻跑去江西生孩子,其目的瞎子都看的出来。太子心中明了,同圣上一样打着坐收渔利的主意。福王却是在庭瑶与庭芳的指点下想的更透彻。从来没有掉馅饼的美事儿,想要的东西不去争抢,守在一边看着是再得不着的。后院的姨娘想得夫主青眼,且要使出浑身解数。家国天下,道理都是一样。就譬如徐景昌入江西,太子等着徐景昌倒霉,可要是徐景昌一气儿吞下了江南呢?福王看着太子仅学了个圣上的皮毛就自以为懂的了制衡,心里不由学着庭芳的口吻,暗骂了一句:妈的智障! 圣上观察着两个儿子的反应,此刻倒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他如今就同那周天子一样,也就是个明面上的天下共主。此刻加强太子的实力,福王是必要反的;立赵贵妃为后废太子则是损失了太子一方的力量。面对天下即将分崩离析,圣上不想冒险。朝廷缓慢的转动着,动了花花肠子的,除了那过不下去的流民两手一挥就要杀进皇城,余者都按捺着不动。昔年明太祖广积粮缓称王可不止庭芳听过,很有几个心思深沉的人拿去当了金科玉律。几个相邻的还彼此观望,看对方是什么形态。远交近攻读过书的人也都是知道的,天下的读书人心思也跟着活泛,暗戳戳的乱窜找雇主,做着那鸡犬升天的美梦。 福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抑比斗争更难熬。光武帝刘秀的事迹都叫他翻烂了,也想不出如何才能补好这艘要沉的大船。严春文立在一旁,替福王空着的茶杯续上一杯水,心中有些惴惴,不知许久不见的福王唤她来作甚。福王瞥了一眼沉不住气的严春文,懒的说话。又看过一遍南宋如何起家,外头来报:“禀殿下,严掌院到了。” 福王抬了抬眼皮:“请进来吧。” 不多时严鸿信进得门来,先朝福王夫妻见过礼。福王指了指边上的座位:“岳父坐吧,虚礼日后再讲。”又对严春文道,“你也坐下,今日我有事要说。” 严掌院便问:“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福王淡淡的道:“我们的事,王妃还不曾知道。今日细说说,好叫她心里有个数。” 严春文疑惑的看着福王。 福王没耐心引着,直直道:“我要篡位!” 严春文惊的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严鸿信不满的看了女儿一眼,对福王道:“殿下如何打算?” 福王道:“王妃告病吧。家里没有女主人,少不得请侄儿媳妇掌掌家,不然像什么样子?” 严春文脸色发白,一个字都吐不出。福王府的内政早就是庭瑶管着,她至多弹压一下姬妾。如今竟是连面上功夫都不做,直叫她养病。内宅手段她便是不懂,听的也不少。所谓告病,不过是软禁。倘或真病了,立时就叫人拔了爪牙,便是好了也难拿回管家大权。眼里即刻蓄了泪,喏喏道:“殿下……” 严鸿信自是疼女儿的,统共三个孩子,还不到顾不上的地步。再不喜欢,终究是自家骨肉。可如今看了女儿的模样,叹息一声:“殿下所言甚是。” 严春文见父亲都不帮她,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滚落。严鸿信又叹了口气:“殿下,臣想同王妃说说话儿。” 福王对严春文是没什么指望的,要紧时刻关了她,省的她裹乱。叫了严鸿信来,为的是严鸿信的面子。索性起身出门,把书房让给了他们父女两个。 严春文见了福王出门,更是哭的难过。严鸿信拿着个不醒事的女儿也是无奈。当初他被庭芳当面嘲讽没仔细教导,可她出嫁的时候才十几岁,历经波折,到如今还没甚长进,这辈子实指望不上她开窍了。好赖占了个元配的名分,又于八月间生了个儿子,算是站稳了脚跟。只要别裹乱,好不好将来严家的公爵跑不掉。等着严春文哭够了,严鸿信才缓缓开口:“今日不论君臣,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一个做爹的,难道还盼着你过的不好?” 严春文哀戚道:“殿下原先就想废了我。” 严鸿信道:“废了么?” 严春文噎住。 严鸿信正色道:“论管家理事,你比不上秦王妃一个指甲盖儿,是也不是?” 严春文低头不语,福王府被庭瑶管的铁桶一般,漫说外人,连她都插不进手去。孤身一人来此,连个丫头也无,愣是让长史服服帖帖。心里虽不高兴,总是服气的。 严鸿信又道:“殿下对秦王妃姐妹多有依仗,你昔日做过什么,你忘了旁人可没忘。”顿了顿,严鸿信又道,“殿下与太子有一争之力,最要紧的便是驻守边疆的赵总兵。朝廷无钱,他便圈了周遭的地,自己养活自己。非殿下舅父,我都不知该何去何从。那一位,亲自教养了徐仪宾与东湖郡主。若说殿下与徐仪宾之间,舅舅自是更疼外甥的。但你与东湖郡主之间,舅舅更看重哪个?” 严鸿信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说道:“殿下……便是将来,头十年都是没法子真君临天下的。” 严春文思绪纷乱,茫然的看着父亲。要篡位她隐约知道些,担忧归担忧,期盼也是期盼。母仪天下,几个女人不想。乍听福王亲口说出,少不得惊吓一番,却易平静,可此刻父亲所言,又是为何? 严鸿信却不好说的太过,毕竟是在福王府,隔墙有耳是一桩,怕女儿嘴上不牢靠又是一桩。只含糊道:“天下乱纷纷的,平叛就得十数年,你老老实实的呆着。殿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看在大郡主与五爷的份上,殿下总归会让你有些脸面。” 严春文的长女是福王头一个孩子,爱若珍宝,早早请封了郡主。余下几个儿子倒不急,四个庶子一个嫡子,如今只按排行叫着。朝廷无钱,此时请封就是讨人嫌。福王心中有大志向,这点子蝇头小利更不放在心上了。严春文心里想过一回,便道:“秦王妃要理家不得闲儿,初晖还是抱回来养吧。” 严鸿信早被笨女儿折腾的没了脾气,平静的道:“秦王妃带着,日日能见殿下,殿下就想的起你来。不说朝廷事,家里争宠的法子你也不能了?别只想着女儿亲近你,再亲近你不得宠也是无用。殿下喜欢的女孩儿是什么模样,秦王妃比你清楚的多的多。” 严春文又低头不语。 严鸿信不过是安抚一下女儿,省的自家将来的公爵跟着鸡飞蛋打。久病床前无孝子,严鸿信心里疼女儿是真,可他还有儿子孙子,不能什么事都压在女儿的裙带子上,何况也压不住。还得他在外头挣一家子的体面。不是不知道大郡主叫秦王妃带着,将来必不把生母放在眼里,可那又有什么办法?非要抢回来容易,就怕连带大郡主也叫福王抛到脑后头。几年夺储生涯,福王早不似往年的天真。福王自家半点实力也无,不能御下则接不了太子的人脉。他所依仗的,全是幼年情谊。可情谊在权势面前,又算的了什么? 秦王妃倒在一旁,福王上位也好,徐景昌上位也罢,她总归是权贵,皇后的姐姐细论起来远不如王妃体面。再是张扬得宠,见了宗室都得下拜,反不如做着秦王妃受人磕头潇洒了。可道理都是一样的,徐景昌将来再权势滔天,又如何呢?终究是外臣。自家做了皇帝不是更自在?徐景昌不论,那赵总兵呢?有财源有兵权,是福王压过太子的关键,但同时也是悬在福王头上的利剑。此时此刻,反映到后院,便是谁的孩子让秦王妃养,谁将来就是太子。滑不溜手的秦王妃偏养的是郡主,好处除了给郡主的亲弟,还能外了别个不成? 东汉的豪强拥立了光武帝,东汉一朝豪强势力达到了顶峰。为君王出生入死之人,自是要从君王手里分一杯羹。这些人将来哪一个都比个无足轻重的后宫皇后来的嚣张。想起严春文害的庭芳的那一跪,严鸿信就觉得把严春文关死在后院最好。不冒头,那样做大事的人也想不起她来。对权臣而言废立皇帝都不是没干过,何况皇后。福王给他做脸,他就得替福王按住女儿,否则严家定然遭清算。风口浪尖上,添堵都是将来的死罪。 收拾了严春文,就代表肃清内部,预备正儿八经与太子叫板。福王不能再等着圣上的犹豫,他得抢过中枢的权力,得为现在还是幼苗的江西保驾护航。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整治后院,不过是踏出去的第一步而已。 第354章 汪汪汪 君子墨从捕兽夹上解下一只兔子,拿草绳绑了爪子塞进了随身携带的布口袋里。寻常猎人的夹子都有记号,少有动别人的。然而一场大水过后,所有的规矩全乱了套。往日守着规矩,是打架所耗与收益不相衬,还不如彼此划了线,大伙儿进水不犯河水。到了没有吃的时节,就看谁的拳头大了。捕兽夹锈迹斑斑,就这模样还能夹着猎物,算意外之喜。进山就有好彩头,君子墨心情很是不错。 灵巧的身子在森林里穿梭,水灾以来,她就是靠着城西的这一片丘陵生存。双拳难敌四手,此前她执意招婿早惹恼了族中众人,族里救灾不单不给她米面,反趁着她顾头不顾尾的时候把她家存粮偷了。几次偷抢,有自家的还有外头的,把那两进的院落折腾的连把椅子都无。先前预备攒下过冬的皮子也叫偷了。族里是铁了心想发那一注绝户财——大灾之后分绝户田都给流民,君家大族是捞不着的。反倒不如她好算计。尤其是她堂叔家里,不出五服,只要她没了,顺顺当当就把几百亩田并城里一亩盖房子的地基纳入怀中。再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的生意了。 君子墨轻吁一口气,族里心善的都说她命苦,本来外家就是单户在此,长辈还一个个都没了。一个女人,祠堂都进不去,说话更是不响。若非她自小随着外祖学的好武艺,只怕就在那烟花柳巷里哀哀欲绝了。看尽了族中嘴脸,君子墨偏不肯如了他们的意。赈灾的淡米汤她还不稀罕的喝了,索性一头扎进山里逮兔子抓鸟雀。运气好的时候拿一半兔子换些粮食吃几日饱饭,运气不好也能烧上几只麻雀不至于饿死。江西自古虎患猖獗,这片林子里不是没有,先前打猎的人多,老虎也知避着人,水患过后人不行了,畜生们就开始猖獗,还有跑到城里叼孩子的。林中打猎命悬一线,君子墨却是宁可叫老虎吃了,也不愿落入族人手中。起码老虎不想着拿她淘换点银子,打骨头里榨出油来。 三两下窜上树,连掏了好几个鸟窝都无甚收获。秋日里到了,连鸡都不想下蛋,何况野生也长的鸟儿。好容易才弄出了三五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往日里得了鸟蛋,自是磕了直接倒进嘴里果腹。今儿却是想带回去,又怕蛋壳脆弱,不待到城里就碎了。想了好一会儿,再看看布口袋里的兔子,干脆跳下树往回折去。 路上草木泛黄,一具具摊在路边的尸体都只剩了骨架。一场大水,南昌死了一多半的人,城里的尸首布政使还叫人捡去烧化以防瘟疫,郊外的只能等着野兽来清理。春夏之交正是老虎养崽儿的时候,那多食物,母老虎的崽儿们尽数能活。待明年的小老虎们长大,又是一桩祸事。君子墨扶着额角,要不她怎么就半奴半雇的蹭上了郡主家呢?明年景况,这片护她周全的山林也进不得了。 走进城中,就有人盯着她鼓鼓囊囊的口袋,看形状都猜出来不是兔子便是竹老鼠。兔子常见,味儿还寻常,倒是竹老鼠更值钱些。路边的灾民看着布口袋直咽口水,就有几个蠢蠢欲动。君子墨目不斜视,只把手中的火枪转的同金箍棒一般,以镇宵小。君子墨凶名远波,现又瞧见她竟鸟枪换炮,耍起了火枪,更不敢惹。都悄悄退开,盯别的猎物去了。 拐了几道弯,进了个小巷。两侧断壁残垣,透过塌方之处,看的见满地狼藉的院落中,随意用木板破布草席搭的窝棚。能动的人早出去觅食,山里河里,哪里有吃的,就往哪里寻去。只可惜西郊的山林深处老虎豺狼野猪,什么都不好惹,没有金刚钻自是不敢去,只在外头寻摸些野菜野草,混着朝廷发下来的淡米汤,吊着一口生机。 终于走到了目的,窝棚里半个人也无。君子墨想了想,又去了井边,果然见着了一个带着孩子的瘦弱妇人。 君子墨轻唤一声:“伯娘!” 那妇人抬起头,见是君子墨,勉强扯出个笑脸,手上的活计不停不歇。边上一个看着胖乎乎的小女孩帮着用手揉搓着小件的衣裳。灾年并没有真胖的孩子,那小女孩纯粹是饿的浮肿。君子墨对着小女孩笑道:“张嘴!” 小女孩依言长开嘴,一颗生鸟蛋滑进喉咙。没有尝着味儿,只好吧唧着嘴。君子墨统共只得了五个,一气儿就喂她吃了三个,又递给了妇人两个:“歇口气儿。” 那妇人笑道:“你自己吃吧,我洗完了这些,大伯母家能给吃的。” 君子墨笑笑:“我吃饱了。” 妇人是君子墨远房的伯母邹氏,而邹氏所说的伯母则是现君家宗妇傅氏。族长家底丰厚,几个月已经缓过来了,丫头仆妇淹死了许多,总不能叫老爷太太自家洗衣裳,就分出来些给族里的孤寡做活,顺道叫他们挣口吃食。族里分活计,便是照顾孤寡,那也是有儿子的优先。邹氏只得一个女儿,君家大族,先前她要守便叫她守了,横竖不差她那一口吃的,顺道儿挣个好名声。可到遭了灾时,活少人多,她就混不上什么了。还是她素日老实勤奋,做活兢兢业业又不多话,宗妇才松了口儿,叫她帮着洗衣。 君子墨虽父母双亡,勉强算个小姐,叫她读书习武是能的,叫她洗衣做饭做衣裳鞋袜,那是万万不能的。往日里家中琐事都是邹氏打理,邹氏的女儿小朵儿跟着打下手,再带上两个丫头并一个看门的老苍头,就是君子墨家的人手了。遭灾后君子墨自生难保挣扎求生,也只能偶尔照看一二。就譬如今日,有口多的就送了来,算是报了邹氏多年照看的情谊。 邹氏就着君子墨的手把剩下的两个鸟蛋吃了,继续洗衣。君子墨就静静等在一旁,待她洗完了衣裳,把火枪扔给邹氏,自己一手一个木桶,轻轻巧巧的拎回了邹氏住的窝棚。这一代住的都是贫苦的君氏族人,治安还算不错。帮着邹氏把衣裳晾在竹竿上,又在窝棚边的临时灶台上捡了两根柴禾生火。 邹氏吓了一跳:“你要作甚?” 君子墨低头架着火堆道:“烤兔子。” 小朵儿立刻就口水泛滥。 邹氏苦笑道:“你在这儿一烧,香味招的一条街的人都来。拿锅炖了吧。” 君子墨听闻,只得把火扑灭:“罢了,我去指挥使衙门烧去,回头拿食盒装了给你们送来。” 邹氏还不知君子墨抱上了庭芳的大腿,城里众人都在挣扎求生,再没空闲话嚼舌,什么消息都慢,邹氏对外间一无所知。忍不住拍了侄女儿一下:“今时不同往日,你少惹祸!” 君子墨想了半日,也不知道怎么跟个目不识丁又老实巴交的伯娘解释,只好道:“我算是混去了郡主身边当丫头了吧。”日日跟丫头们混在一起,好像也没差。 哪知邹氏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哽咽着道:“那起子杀千刀的,怎生迫的你去当丫头?你爹是秀才啊!!你怎么能去当丫头?” 君子墨忙摆手:“没签契,不过去帮把手。”说着都有些违心,庭芳身边无需她做什么,整就一个吃闲饭的。又打着哈哈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嘛!不过陪着郡主说说话儿,原也是本分。何况他们家还给吃的,日后你别忧心我的吃食。我也不想给你留多少东西,有一口剩的给你们送来,立等吃了。存在家里白便宜了旁人。” 邹氏轻轻松了口气:“你有口吃的就罢了。”又问,“那郡主我也听人说了几耳朵,仪宾又封了指挥使,手底下来了好多兵丁,你可得仔细瞧着,有合适的自家不好张口,就来同我说,我替你说媒去。你单一个人,没有男人护着,他们就想活剥了你。你竟能攀上郡主家,再寻个有武艺的,才保得住那一注家财。” 君子墨正说话,小朵儿的肚子咕的叫了好几声。邹氏眼睛一酸,起身牵了女儿的手:“走吧,去伯祖母家讨碗粥去。” 君子墨忙拦住:“要甚粥,跟我吃兔子肉。” 邹氏叹息一声:“你做丫头的,跑出去外头打猎,好意思把兔肉自家吃了?还不快去奉与主家。好好当差,万事熬过今年再说。”这孩子还真是小姐当惯了,半点世事都不懂。 君子墨与邹氏,从来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偏偏幼年常受她照顾,衣裳鞋袜也是她做。新官上任三把火,徐景昌才做都指挥使,就把城内剩下的兵丁都编制了。再加上他们自己带了的人,有枪有弓,林子里的兔子早就遭了秧。翠荣还拿竹笼子养了一对儿小的做耍呢。可邹氏最是主意正,无论如何都不肯吃的。君子墨只好拎着兔子回到都指挥使衙门,跟厨房换了几个肉包子,用纸包了给堂妹吃去。 正在此时,就有人来道:“君姑娘,郡主有请。” 第355章 汪汪汪 君子墨踏进正房,就见庭芳一脸疲倦的在喂奶。见她来了,用下巴对着个座位道:“坐。” 君子墨到底行了礼才坐下,还未开口,庭芳就道:“你也是个熊孩子,眼错不见就上山打猎了。往日是为了口吃的,现在又不是那景况。你读书识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用我多说?山上尽是老虎豹子,你有几条命去填?便是要去,家里那多人要去,你偏还落了单。别说你还能对着男人们扭捏起来!” 君子墨愕然,觉得脑子都不够用了。这是郡主在絮叨她? 庭芳看君子墨,真就是个看孩子的态度。十几岁的小姑娘,可不就是孩子么。把吃饱的徐清交到乳母韩巧儿手里,拿出一张纸来随意画着圈。自从生了孩子后,庭芳就越发能理解女人的地位。任何时代,都是看贡献值的。这个贡献值不是对社会,那太虚了,而是对当下的集体。她正谈事儿,涨奶了,只得退出来奶孩子。不能与会,就不能左右政策法规,直接就丧失了话语权。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也只能带孩子了。没有避孕套的时代,要么死了男人要么天然失去生育能力,否则就要被孩子拖死。是可以把孩子全权交给乳母,偏偏医疗水平又太差,生都生了,哪能心大的任由其生死呢? 默默画了好一阵儿,庭芳对君子墨招手:“过来,你替我瞧瞧,这是你们君家的地盘么?” 君子墨探头一看,才发现是南昌舆图。平日里看不分明,在舆图上就有些惊心了。城内君家占了大半好地界,城郊的田地十亩里就有九亩姓君。其余几个著族的庄子都快出南昌县了。杀肥羊是传统,君子墨心中猜着庭芳八成想动君家。不过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早被逼的没法子在南昌混,家里的地也就只能荒着,拼着大家都别打主意,谁都落不着好。看着君家要倒霉,她还有些幸灾乐祸。君家宗族到了连族人都肆意欺辱的份上,是该完了。 庭芳却是问:“你们族里许多人家的房子都塌了吧?衙门的意思是,既然都塌了,不若统一修建。君家是大族,旁的不论,出点子力气是应当的。我不知你们组长的脾性,想问你打听打听。” 君子墨撇嘴:“他能有什么脾性,只一个字,贪。谁给他点子小利,公道均匀都抛在脑后头。族学也不曾好好管过,也是阁老之后,四五十年了连个举人也没有。这二十年里更是连秀才都不见。祭田里的出息原是该大头给族学的,叫他私自截下。族学里没了嚼用,贫苦点的族人就上不起学,都跑去学手艺了。我爹是最后头一个秀才,活着的时候见天儿在家里骂,也是无用。” 君子墨一堆抱怨,庭芳立时就懂了。君氏族人只怕早有各种不满,倒是个极好钻空子的机会。若是那等规矩森严的大族,处事不偏不倚,只论家规,凝聚力可不是说笑的。贫富差距大好啊,贫富差距大就好发动群众斗群众嘛!庭芳登时乐了,琢磨着怎么把君家的土地收归国有。看君子墨的模样儿就知道,那帮人违法犯纪的事儿定然不少干,不是铁板一块,互相攀咬一二,就能团灭了他们。要不怎么窜江西来呢,这事儿归布政使管。朝中有人好办事呐! 庭芳又看了看君子墨的一身狼狈,道:“你也别只记得出去野。家里开了个小学堂,读书识字骑马射箭样样都要学起来。你会打猎是好,但兔子比人蠢多了,什么时候能打人才是本事。你一个姑娘家,不扎实学些安生立命的本事,怎么死都不知道。” 君子墨瞠目结舌,听到“你一个姑娘家”的时候,脑子里跟着就接了一句“贞静娴雅”,这是她的长辈们常念叨的话,万没想到庭芳的教导是文武双全。郡主,你怎地不按套路出牌啊! 正说话,翠荣心急火燎的提着裙子进来:“郡主,于大夫呢?”于大夫就是跟着庭芳来南昌的那位,庭芳养着他,他便在指挥使衙门门口支了个摊子,免费给人看病。翠荣寻不着他,还只当他来给庭芳请平安脉,哪知道正屋里也不见。 庭芳忙问:“什么事?” 翠荣嗔了君子墨一眼:“才君姑娘托厨房的人替她送包子,哪知送到地头,那位小君姑娘正晕着,她娘抱着哭。厨房的人慌了,给带了回来,偏又寻不着于大夫。” 哪知豆芽又匆匆跑进来道:“没事了没事了,小姑娘饿的。已经醒了,正吃粥,不用找大夫了。” 君子墨脸上焦急,对庭芳道:“我去瞧瞧。” 庭芳却叫住她:“且住,那是你什么人?” 君子墨道:“是我一个伯娘,寡妇失业的,带了个十岁的女儿。小时候带过我。” 庭芳叹道:“我是救不得那许多人,既然撞上了,你顺道儿问问,愿不愿来我家做工?旁的没有,吃的总够。” 君子墨确认了一下:“做工?只是雇工么?” 庭芳笑道:“不然呢?外头一层层的灾民,我买奴婢也买不到良民头上。” 君子墨无比感激的行了个礼,大步流星的冲出去了。翠荣给庭芳端了杯茶埋怨道:“郡主你又烂好心。” 庭芳道:“横竖要请人,不差那点子了。灶上的人还是姥姥给的,粗使婆子都没。只带了个女儿还肯守寡的人,必是心性坚定之人,何苦折辱了她。” 翠华不解:“郡主你不是最讨厌守寡那一套了么?” 庭芳懒洋洋的道:“我是讨厌贞节牌坊,讨厌逼着人守。自家愿守的那是她自家的事。咱们这样的人家死了男人是不敢嫁的。可礼不下庶人,平头百姓愿意守的,真就是自己愿意。或舍不得孩子,或与先夫有情谊。外头百姓可不比咱们。谁家有个寡妇,那是供着,连月钱都要给个双份,有什么事都得问上一声,生怕慢待了。外头百姓,年轻的寡妇不定受多少委屈。能绷着不改嫁,是叫人佩服的。要不我怎么恨不得你们几个一挑三呢?世事无常,自家拳头硬了,想做什么都容易。那君姑娘被族里逼成那样,也没饿死她。你们都学着点吧。” 豆芽讨好的道:“怪道儿郡主待她不同,比对咱们客气多了。”豆芽与豆青都是庭芳未册封郡主时跟在身边的,又是乡下野丫头出身,比翠荣几个放的开的多。庭芳看她是个孩子,纵的厉害。三两句话就赖在庭芳身边说笑,嘴里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奴婢的自觉都没有。 翠荣瞪了豆芽一眼,又问庭芳:“那君姑娘是个什么章程?咱们安顿好了,家里的规矩也该立起来。她父亲有功名,我们几个可不能当姐妹处着。要拿什么态度,还请郡主示下。” 庭芳轻笑:“你们跟来了江西,学问都放了羊。既是秀才的女儿,便请了她做你们的先生。文也来得,武也来得。你们往常怎么待那酸秀才的,便怎么待她就是。她是女孩儿,还能同你们一块儿做耍。再给她空上半天专管习武,当我的护卫也不错。只府衙都有规格,窄的转不开身,从倒座里给她腾出一间屋吧。至于她那伯娘,若愿意来做工,扔后头罩房里去。虽都是姓君的,本事大的体面大,本事小的没体面。任人唯贤,就是我们家的头一条规矩。” 翠荣心中一凛,应了声是。 庭芳又道:“你们同她不好论姐妹,是为着她是先生。针头线脑的记得奉上,尊师重道便是咱们家的第二条规矩了。私底下一起耍倒无妨,横竖你们几个我都要放了良的,平辈论教也没什么。”没说出口的是,何止她的丫头要放良,有机会她非得直接废了贱籍不可!都是人,分了三六九等还不算,竟还有个逆天的贱籍。贱你妹啊! 翠荣稍等了一会儿,见庭芳没别的吩咐,就退下去安排了。不多时,接了君子墨进来,对庭芳郑重一礼:“多谢郡主收留。” 庭芳抬头笑道:“可是听翠荣说了?” 君子墨点头。此前一直胡乱混着,说是做小公子的教习,小公子却还是个奶娃。闲饭吃不长远,叫她做个女夫子便是正经找着了活计,比白住着安心。再有中间还夹着个邹氏。这年头上门求着做奴婢都未必有人肯买,许她们做雇工,那便是救命之恩了。 庭芳又道:“你那妹妹多大了?” 君子墨回道:“十一岁了。” 庭芳笑了起来:“比豆芽豆青小不了多少,叫她歇两日跟着一块儿上学吧。可是会扎花儿?” 君子墨摇头:“会裁衣裳,但不会扎花。她家贫苦,会绣花无用。倒是能打些络子去街上换钱。粗糙的很,若郡主开恩,叫她能跟姐姐们学上一二就更好了。” 庭芳点头:“我知道了,她那点大的孩子,正是该上学的时候。字儿认起来,算盘织布都要学。将来出去了也是个营生。” 君子墨算了算时间,就发现很不够用,不由问道:“那她什么时候做活?” 庭芳笑道:“她不是会裁衣裳么?家里上上下下谁的衣裳不用裁?叫她先替你裁,好不好看是你家妹子,祸害了你再说。旁的就不用干了,还是个孩子呢。” 君子墨沉默了很久,才问:“郡主,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第356章 汪汪汪 从来对人好都讲究度,庭芳对君子墨确实宽容的有些过分,以下犯上袭击皇族,本就是死罪,庭芳放了她不说还好好养在身边,只要君子墨没有脑子进水,都会怀疑。庭芳也不是全无目的,君家她是必要拆的,有个知道里头根底的事半功倍。可这样的人好找,犯不着非得找君子墨。 庭芳放下笔笑道:“那位跟我说善假于物的君子墨跑哪儿去了?怎地这几日畏缩起来?” 君子墨沉着道:“郡主与我非亲非故。” “亲朋故旧未必好,天涯陌路未必不好。”庭芳道,“我身边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凑上前,你家是什么样子,我心里有数。” “所以我看不明白。”君子墨道,“我也就是那点子田土,招了些小肚鸡肠的人惦记罢了。” 庭芳笑出声来:“我不图你什么,便是因着喜欢你呀。才刚见面的时候那样爽利,我忙几天顾不上你,倒开始别扭了。” 君子墨没那么好骗,一见如故的八成是诈骗。可想了半日,也想不出她有什么好图的。虽是安排了活计,可又不是非她不可。她所受的优待太过,甚至可以惠及家人,总觉得情况不对! 庭芳自是不会告诉她太多,现还不到时候。虽然挺喜欢自立自强的姑娘,不代表就没有防人之心。人总是从互相防备到慢慢交心。似君子墨这般走投无路又无牵无挂的,最好笼络。且处上一阵子,再谈其它。之前见她独来独往还有些不放心,再是族中逼迫,总有一二交好之人。一个都没有,人品就指望不上了。见她愿照应孤儿寡母,便不是个吃独食的。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必须能担的起大任,培养一个下属代价太高,她如今的地位带个小组长,那是浪费生命。 拍了拍榻边的空地,庭芳对君子墨道:“过来坐。” 君子墨没有犹豫,径直坐下。 庭芳又笑:“我就喜欢你这股利索劲儿。你安心来我们家做先生,缺什么短什么,不拘同哪个学生说。我能办的定替你整整齐齐的置办上。不用想太多,更不用拘束。我比你还小呢,不许我淘气不成?” 庭芳脸盘犹带稚气,但言谈举止皆老成,处上几日,难拿她当孩子待。君子墨有些茫然,她知道权贵喜好各有不同。她要卖身为奴,重用自不必说。似她这样连雇工的契都没签上一张,还能在郡主屋内进进出出,只怕算古今一桩奇事。君子墨把遇见庭芳后的桩桩件件在心中细细过了一遍,全都透着古怪。君子墨放弃思考了,横竖她光棍一条,炖了都嫌肉酸,怕甚? 庭芳却是掉头问她当地风土,尤其是几个家族的姻亲背景。此时的南昌挺怂的,竟是没几户有人在外为官。严鸿信是江西人,老家不在首府,暂不用打交道了。庭芳满心想的都是打土豪的事,偏偏此刻动弹不得,很不畅快。万事开头难,头一年的每一步都迈的无比艰辛。庭芳只得安慰自己将来就好了。 这厢庭芳在闲聊,那厢陈凤宁请了君家族长君和豫商议如何重建南昌城。水灾重建可以很快,若朝廷得力,两个月足以建的七七八八。偏偏朝廷无用,城内到如今连个馄饨摊子都无。依旧满目狼藉,惨不忍睹。自来强盛的宗族与地方官的矛盾就无休止,陈凤宁初来江西时,还得拜了君家的码头,否则虽不至于坐不稳布政使,到底行事不便。心高气傲的官员,怎愿受这般气?君家如今的景况,倒有一半是陈凤宁做的手脚。专引的人带坏族长的儿子,又使人散步族长家的谣言,把那一分不好的事说成十分。似君子墨那样的独生女儿,招婿也是常事,偏族里想啃肥肉。陈凤宁故意偏着“礼法”,君家式微的哪个不唇亡齿寒?人心散了,族长的号召族人时阳奉阴违,族长不满,族人更不满,矛盾越发深沉,现如今早就分成几拨儿了。 族长是昔日君阁老的直系,现居住的屋子历经几代,亭台楼阁花团锦簇。君阁老致仕后就在此间养老,能做阁老之人,思虑自是周全,高高低低的修了不知多少个库。大水过后这一家子最先能吃上热饭热菜,还往各处官衙送了不少。房子早就修缮完毕,那份富丽堂皇,衬的族人的窝棚分外刺眼。 君和豫懒的管族人死活,家族大了,少不得时时有吃大户的情况。贫民过不下去了要卖地,首先也是卖给同宗同族。君氏族长率先兼并的反而是族人土地。原也寻常,只天灾人祸不断时,难免有人眼红。几次冲突下来,君和豫更想甩脱那帮穷亲戚。听闻陈凤宁要替百姓盖房子,他先就唱起穷来:“陈大人有吩咐,小人莫敢不从。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撑不起一大家子的开支。” 君和豫得罪人的本事全是陈凤宁惯的,听他如此嚣张,陈凤宁也不恼。春风和煦一般道:“朝廷赈灾,与你有什么相干?此番请你前来,是有桩好事。重修南昌不是小事,你是君家族老,威望甚高,我想请你做个管事,统揽全局。朝廷管米粮,你只管分派,如何?” 君和豫登时喜不自胜,工程油水丰厚,随便哪里抠上一点子,就是块大肥肉。忙不迭的谢陈凤宁:“多谢大人抬举,小人必当竭尽全力。” 陈凤宁哪能让他好过?故意道:“工程繁杂,只怕你忙不过来。不若请了张家、钱家、王家一同来督办。” 有独食吃,谁想分给别个?君和豫忙陪笑道:“说句托大的话,他们族里的男丁,加起来还不如我们家一半多。不敢劳烦几位员外,我一并担了吧。” 陈凤宁摇头道:“不妥,不妥,总不好累着你一个,这不公道。” 君和豫便知陈凤宁是要好处了,只不知他想要什么。陈凤宁同君和豫从来就不绕多少弯子,不学无术的人,绕了他也不懂。顿了许久,一股脑推到徐景昌头上:“如今兵丁没有嚼用,工程我插不进手,你想接,还得拜对庙门去。寻我是无用的,只咱们相交十来年,透个口风给你罢了。” 君和豫方才想起指挥使换了人,紧张的道:“没打过交道,不知好不好相处?” 陈凤宁道:“性儿倒是好,就是着急上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兵丁马匹,哪里不要粮?”按说这样的明示,幕僚做做就到头了,犯不着堂堂布政使亲自上。不过陈凤宁坑君家坑的顺手,打一开始就如此“平易近人”,装作同君和豫十分相投的模样,就似知心之言了。稍停一会儿叫君和豫消化方才的消息,陈凤宁又道,“咱们说句贴心话,我那外孙女不是亲生的。嘴上叫的亲甜,嫁了人更向着夫家。外孙女婿未必就肯听我的,你自己想法子通关系吧。到底是仪宾,我也不好十分摆长辈的谱。” 君和豫一听十分有道理,千恩万谢的走了。徐景昌在帘子后头听的无语,还说跟庭芳不是亲生祖孙,他看就很像。陈凤宁掀开帘子,笑道:“好外孙女婿儿,可去唱黑脸刮他几层了。可叫那周千户万万绷住,别见钱眼开,你们头几个月能否吃饱饭,就看你们层层刮油呢。” 徐景昌木着一张脸:“他现在肯吐出来,回头必克扣的更狠。” 陈凤宁老神在在:“此乃连环计,他克扣的狠了,底下就不满。咱们挑唆一二,叫他们内讧起来,对君家便不战而胜。收拾了君家,又做好了工程,你还得了好处,一举三得。过后把君和豫砍了,没准儿还能捞上句青天。做官就是那么回事儿,再不稀奇的。我原不想直钩钓鱼,这不是郡主看上了他家连绵的土地么?” 同在帘子后头的颜飞白忍不住笑道:“陈大人你太极打的好,一推一转,全不是你的事了。”借花献佛的本事也太好了些。 徐景昌道:“计不难,都是叫贪字迷了眼。” 陈凤宁道:“故当事者迷旁观者清。” 徐景昌心中一跳,暗自警醒,世间处处是陷阱,凡是动了贪欲,便是防不慎防。当真是直钩钓鱼,君和豫竟就傻傻的咬着鱼钩不放。也不知陈凤宁是谋划已久还是临时起意。总归是杀人不见血,可见官员之谋算。徐景昌暂顾不得官场上的技法,事办完了,先与陈凤宁告辞,回到了都指挥使衙门。 庭芳正同君子墨扯闲篇,徐景昌进门时撞见,心道又是个姓君的,小狐狸打什么坏主意呢?待君子墨避了出去,徐景昌才问出来:“才姥爷三言两语把君家族长哄了,君姑娘你哄完了不曾?” 庭芳扑哧笑道:“我好容易得闲,哪里就哄人了。不过看着喜欢说说话。” 徐景昌半分不信:“你没闲工夫。” 庭芳笑道:“我还没想好怎么使,总归有本事的人先拢着。趁人落魄时,一碗米都是死心塌地的恩德,再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的生意了。” 徐景昌顿时没了兴趣,把方才在布政使衙门的事儿复述了一遍,省的庭芳不知前情误了事。末了点评了一句:“怪道过去的丞相都要从地方做起,跟宗族打交道非得长满身心眼子才成。” 庭芳笑问:“看不惯?” 徐景昌不由笑道:“我又不是读傻了书的腐儒,有什么看不惯的?只是觉得姥爷算无遗策,到头来皆大欢喜,唯有做了工又没吃的百姓无人管他死活。待把恶人砍了后,连带一起苦过的街坊都不记得那份苦了。多少事背地里龌龊,反显的霁月风光。便是我真看不惯,吃了他的好处,也只好看的惯了。玩弄人心不过如是。” 第357章 汪汪汪 这些招数,徐景昌便是幼年不知道,走南闯北许多年也都知道了。不过感叹一句就丢开手,前路漫漫,想着做那君子是不能够的。再则君子的老祖宗孔子他老人家为了生源手起刀落灭了少正卯,可见人都是一样的,为了利益什么做不得?只终究有些违心,徐景昌兴致不高,与人打交道总不如与物打交道来的爽快。 庭芳初来古代时也有此惑,技术员的思维简单直白,机器没有弯弯绕绕,你敲进什么东西,它回馈什么东西。可到了这个时代,有些事就必须认。至少在自己不够强大的时候先顺从,待到强大之后再想着改变。道理都懂,心里过不得。庭芳也不劝,放徐景昌一个人呆着,点了几根蜡烛算着重建的开支。 君和豫得了“暗示”,上蹿下跳的送礼,都指挥使衙门早得了吩咐。指挥使衙门的属官比布政使的少一半儿,才换了上峰,地位又高,摸不准脾性,全都装着鹌鹑。指挥同知与佥事官阶甚高,反寻着周毅个四品千户拍马屁。几位夫人亦是接连下了帖子,只庭芳没空,不曾应允。此时君和豫前来送粮,属官都从周毅口中知道了徐景昌淘换粮食是为着兵丁口粮,一个个装模作样,一层层的刮——都是熟练活,倒叫周毅长了见识。君和豫还没拜着徐景昌,就撒出去几千斤的粮草。灾年粮价比黄金,心痛的君和豫直抽抽。但想着之后大工程能赚,才又把心情平复了。 徐景昌不好见,消息一撒出去,南昌望族纷纷送礼。钱良功半真半假的透露出徐景昌有大船队,众人心中即刻了然。怪道儿要粮食,可不再没有比粮食更赚的生意么?几家大族绵延百年,什么天灾人祸没见过?屯粮自有一套法则,只比不得君家。要说当年君家一样寻常,出了个阁老,几辈子压的周遭喘不过气来。好几家子心里憋着气,可劲儿送礼,就想抢了君家的差事。 天气渐冷,正是秋收时节。几个省大水,也不至于处处都遭灾。总有灾情轻的地方还能收上些粮。实在收不上稻米的,旱地里种的高粱玉米红薯土豆也行。府库渐渐充盈,盐商那头还没有消息。陈凤宁当机立断,将南昌城分成好几块,规规矩矩的按着送粮的数额分派。几个家族的族老都说布政使大人公道,徐景昌听在耳里简直哭笑不得。陈凤宁反倒趁机教导徐景昌:“管事最要紧是划条线,管事的人按着线走,底下的人也按着线走。话说在前头,大家便都服气。你倘或含含糊糊,不明码标价,才最易引埋怨。” 徐景昌点头称是,陈凤宁咬着夺嫡的事不肯松口,旁的却是尽心尽力。到底是外孙女婿,算自己人,教起来格外仔细。有些道理徐景昌明白,也有些不懂,一律听着。夺嫡那事不急,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同样读书人的立场也不重要。不拖后腿便是万幸。真有风吹草动,福王还得靠着他手里的兵。庭芳可惜的也是陈凤宁丢了的从龙之功,跑到外祖跟前,为的就是无人使绊子。势单力薄的时候,麻烦少一个是一个。 君家送的最多,人口亦最多,就占了大头。人工是不要钱的,只要有口吃的,恨不能连老弱妇孺都上前来帮手。一些本地没有的材料,庭芳早写信去东湖,叫任邵英调度。金银不怕水泡,府库里的钱财尽有,倒不愁买不着材料。顺道自家的船队赚上一笔,江西明面上还不是他们的地盘,自是懒的替圣上省钱。也算是拿着国库中饱私囊了。 重修南昌城,首要的便是把城内清理干净。说好的一顿干两顿稀的口粮,过了几个族老的手,都克扣了不少。自家侄子还好些,那些散户流民,能捞着三顿稀的就不错。陈凤宁也不去管,那头在清理场地,他就带着人调整庭芳的所绘的图纸。他久居地方,重建的事儿也经过几遭,比钱良功老练的多。钱良功并庭芳没考虑到的,他带着幕僚一一描补上。一时间文武两个衙门忙的人仰马翻,各家想与庭芳交际的夫人又都歇了心思,照管自家丈夫去了。 大约是上半年雨下的太猛,下半年倒是少雨。整个南昌城变成了个巨大的工地,每日里灰尘漫天,庭芳都不敢开窗透风,即便如此,那桌椅板凳日日擦着都能积下薄灰。床铺幔帐的颜色跟着发沉,偏外头那样灰大,洗了也没处晾晒,只得忍了。 房子的式样都散了出去,寻常百姓哪管那么许多,再不济比住窝棚强。富户却是不爱那样的款式,又辗转来寻陈凤宁说情。陈凤宁不好自专,跑来与庭芳商议。 庭芳见识多广,听闻富户又不肯拆迁留开大马路,又不愿跟着规制建房子,还不肯配合挖沟渠,端的是姿态百出,嗤笑一声:“富户都是扎堆住一块儿,咱们索性别搭理他们。另劈一块地,按着咱们的规划来。门前大马路,家家户户都有水。干净水用水车卷起来,架了竹筒往天上过,脏水便打屋后的沟渠排出去。取水在上游,排水在下游,干干净净又方便。这样舒服的日子,他们现在没瞧见好还拿乔,待见识了必哭着喊着求咱们给地了。新城区留上一大片空地,水渠备好,方方正正一块一块的,回头我宰他们几刀。”后世拆迁乃持续多年的热门,先前是强拆,后来是钉子户讨人嫌。若是预算够,懒的跟钉子户磨牙,开发商们就宁可绕路,往那无人处去盖房铺桥。多少指着拆迁发财的人哭天抢地也是无法。胳膊拧不过大腿,资本愿漏点便宜图省事,你要蹬鼻子上脸,有的是法子让你后悔不迭。 几个人又急急聚拢起来,挑灯夜战修改图纸。规划图纸都交与了布政使衙门,都指挥使的任务是带着兵丁往江边架机械。徐景昌设计制作水利驱动的机械,比领兵打仗还熟悉些。往工地上一站,他就能两眼放光,比打了胜仗还兴奋百倍。庭芳跟到江边,看着那水利驱动的锯木装置锯的木板又快又好,真是很难不佩服。在大同时初用水利碾磨土水泥,到之后不停做军火研发,徐景昌的水平一日千里。如此小巧,都无需庭芳提点,泡在工地改了七八天就出来了。 庭芳笑盈盈的拉着徐景昌的手道:“可是出师了!” 徐景昌给了庭芳一个爆栗子:“这上头你好意思自称师父。” 霍克在一旁看的有些心惊,洋人不许出广州,但总有胆大的偷偷摸摸到处跑。尤其是朝廷控制力衰微,徐景昌又打开走私之门,好些个传教士们都往沿海城市滚了几遭。霍克走了许多地方,都只当燕朝还是农耕文明,便是有几个有识之士也不足为奇,到底是文明古国,也不能全当蛮荒之地看。直到今天,他分明看到了属于工业文明的流水线生产。 不单半自动的流水线叫霍克惊叹,连带现在的工人都配合默契流畅。燕朝的农民很勤奋他知道,可是使起来很不顺手。你再教他更有效的方法都是浪费口舌,他们全当耳边风,答应的爽快,做起来全不是那回事。他哪知徐景昌凡事都喜欢用兵丁,因为令行禁止,没那么多想头,不似农民,轴起来不管不顾油盐不进,不定得打死多少个杀鸡儆猴,才能正经上的了流水线。兵丁与工人有异曲同工之妙,看在霍克眼里,那就是先进的象征! 庭芳瞧见霍克的呆样,就知他在想什么。抿嘴一笑,将来震惊的地方多着呢!用坚船利炮轰开国门的美梦,就当只是梦一场吧。论发展速度,谁怕谁啊! 盖房子的木头得晒干了才能用,徐景昌一淘银子,就有木材商人闻风而至。江西水路交错,运送木材最是方便。江边一大片被水淹的七零八落的地界儿就做了堆场。北边是放木材的,中间一整排大型水利驱动的机械,锯好的木头就搁在南边。仔细看过去,还分了大小用途。这些形状各异的设计便是庭芳的手笔了。 古时的四合院利用率非常低,庭芳往常就烦。大冬天的非得穿过北风呼啸的回廊才能进陈氏屋里请安吃饭,所以她才宁可赖在陈氏屋里不肯走。那还是豪门富户,搁在百姓家,一样是四合院的模样,却是住了不知几家几口,挤挤挨挨,争吵不休。庭芳上辈子正好赶上改革开放三十年,乡村大变样。山寨了她三叔公家的小洋楼,只不过改成木头的,就设计了出来。上下两层两个三房一厅,厨房挨着一楼左侧,厕所在右侧。厕所做了个角度,避免臭气熏人,再与主楼连上一段打通,冬天再不用出屋子去上厕所。 零件都是统一规格统一卡口,熟练的工人三天就能盖出一栋房子,再花两日补上瓦片就大功告成。只城内还在修整,不好动作,就在堆场练手,一连盖了好几栋,不时还能跟产线反馈修改意见。来往兵丁们看了直说好,一栋房子能住一大家子。独门独院,不似大杂院那般要跟邻居磨牙。唯有前后院都只有三尺深,看着不够宽敞。当然也有另一种模样的房子,要大上一倍,价格跟着翻,老百姓不过看看罢了。 至十一月,江上开来了浩浩荡荡的船队,幡上挂着个大大的徐字。徐景昌站在江边,翘起嘴角,最要紧的东西来了! 第358章 汪汪汪 徐景昌等的就是钢材。按照之前的设计,主干道都须得铺上铁轨。光占了江西无甚用处,得叫水土丰饶的江西翻出无数的财源来。有了铁轨,主干道两侧的铺子立刻就能做各色生意,来船装卸都极便利。借着水路,丝织瓷器源源不断的出去,还要引得洋棉布源源不断的进来冲击市场。从国家层面讲,只有贸易顺差是非常糟糕的事,内部生产不改良,外部生意不长久。单线生意远比不上网状生意,彼此纠纠缠缠,大伙儿一同发财嘛!着眼点不同,手段便不相同。徐景昌打小接触的人层次太高,心中惦记的始终是家国天下,从未有过小富即安。 房知德下了船,先过来同徐景昌见礼。徐景昌忙扶起,哥俩寒暄两句就开始勾肩搭背的一同往都指挥使衙门去。一路上所见比上回来强上许多。南来北往的商船一过,伶俐的便支起摊子,卖些个包子馄饨。只大伙儿手中无钱,做工的口里余粮不多,生意便不大好。 街面人来人往,都是身着短打的汉子在做活。南昌原就平坦,规划起来比那有山坡的地方强。可也有一桩不好,那就是大水一来家家遭灾。富户为避免水灾都住在离码头稍远的地方,倒是空出好大一块地来。 房知德忙问:“码头一带可是要住民户?” 徐景昌摇头:“商户。主要做码头生意,不让住人,只有铺面与仓库。人力只可避免城内内涝,可管不得江河涨水倒灌。所以这一片的铺子都简陋,被水打了也不打紧。靠什么吃饭都有风险,不可强求。铺面都盖一层半的,到时候教他们用滑轮组,把要紧的货物都吊上二楼。寻常年份的水灾尽可能避免损失。似今年这般那是老天爷要收人,便是看命了。” 房知德叹道:“天灾便是如此,往年虽没来过南昌城,大略估的到是什么情状。你们都来好几个月了,看着还是荒凉。” 徐景昌道:“把流民都编入行伍里头了,不然城里更没精神头。当兵至少能吃饱粮。” 房知德皱眉道:“真个就使当兵的干活?他们乐意?” 徐景昌笑道:“你四妹妹说他们不乐意,就别当兵,跟着君家修路去。两厢一比较,都是铺桥修路盖房子,当兵的能有一顿干的,将来还有前程,有什么不乐意的?军户多是本地人,自己家乡遭了灾,便是关在营里头训练心思也飞了出来。索性全了他们的意。还有,往南昌城下去几十里地,我看上了一大块空地,正好做兵工厂。你那边谈的如何?” 房知德道:“任先生选定了几个年轻人跟着洋人走了。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来。枪炮的工厂叫郡主料着了,南洋就有。但据说不是新的,专管给他们的船队维护。我拿了十来船景德镇的瓷器跟他们换,他们麻溜的把整个设备都搬了过来,连图纸材料一并给了。我才把瓷器给他们,算了算他们的东西不算很值钱,还补了我几船银子。我又拿银子买了钢材物资才开船回来。现他们已往欧洲去了。在码头交易等的无聊,我就仔细对比了一下,他们的火药与我们的不大一样。咱们自己炼火药很是不便,索性跟他们说下回弄几船火药来。银子才占多少地方?他们的东西在咱们这里卖不大好,经常还得拿石头压船。我问他们要火药,都喜不自胜,一来一回都是赚头,同我说了几车的好话,差点当菩萨供着了。” 徐景昌拍拍房知德的肩笑道:“这话你同四妹妹说去,她最是爱听。你从松江过来,殿下可有信?” 房知德道:“不曾接着。倒是听了几个信儿,同你们一齐说。”二人边走边说些闲话,横竖要紧事不能在大街上说了叫人听了去,不多时就进了家门。 门房是新近找的,这样的岗位,只能是生死都跟着主家的奴籍才放心。远远见了徐景昌就迎了出来,徐景昌指了指房知德:“这是房公子,算咱们家的人,记住了。” 门房点头哈腰的答应了。二人穿过大门,往里头去。进了院门,房知德就奇道:“怎地这么浅?” 庭芳早听得动静迎了出来,接口就道:“还是开国时的款式,本地当官的八百年都不住衙门,只在衙门办公,后头都给了寻常幕僚居住,可不就没想着扩建么?” 房知德朝庭芳拱拱手:“好郡主,有甚好吃的招待?” 庭芳笑道:“没有!我有事问你呢,你们往前院去,我就过来。” 房知德亦有事要说,随着徐景昌走到前院,撞见钱良功,又使人去唤周毅。房知德身边自是跟着长随,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辍着进门,就叫翠荣一股脑的扔进了东厢南间的空房,又安排豆青豆芽烧水,利落的安顿好了。 房知德进了前院的厅堂,连灌了好几杯热茶。江上行船,水汽伴着寒气,冷的人骨头缝里都发颤。钱良功笑着在炭盆里添了两块炭:“过会子就暖和了,房公子辛苦啊!” 房知德摆摆手:“谁都不容易。”说着又伸手拿桌上的点心嚼了几口,道,“有面没有?船上尽烤红薯吃了,还是汤面贴肠胃。” 钱良功笑骂:“才看到管家婆的时候不说,同我说有什么用?”话虽如此说,还是站起来往外头递了个信,叫厨房做去。待周毅回来,几个人围了火炉,房知德才道:“外头四处开花,我都不知说哪一件。” 南昌自打有了商船,外头的消息多少听见些,徐景昌皱眉道:“江苏那边收拢了许多流民,编成了队伍,都说要反。到底是谁的手笔?” 房知德道:“别提了,老仇人刘永年。” 庭芳笑道:“我猜着是他,又不做准。同他打了三年交道,知道他是个不安分的。那刘永丰呢?” 房知德道:“兄弟和好了呗。那样的大事,跟咱们比起来算什么?再说你们都跑到江西来了,刘永年追不着,刘永丰没了靠山,兄弟两个一拍即合。”说着忍不住笑,“学着我们用火器,我悄悄使人摸去看了一回,还是多早晚的款式?不过他们养了骑兵,总不好等闲视之。依我说他们也好对付,咱们学洋人的,在船上架了炮台,几炮火下去,炸平他们。” 徐景昌道:“的确如此,他在江苏闹事不管他,可他在咱们的下游,就不得不防。他现在还不敢明目张胆,我们先跑着。他要过路费就给他。待这头发展好了,咱们的炮船开道才是正经。江苏早就要乱,不足为奇,不是刘永年也有旁人,还有别的事没有?” 房知德忙道:“京里打了好几仗,说是把白娘子教打散了,头目抓着砍了头,白娘子不知所踪。”说着压低声音道,“朝廷也不管,抓了个头目的姬妾一并砍了,说那是白娘子。信众哪里分的清?只听见白娘子死了,就都灰了心。可恨的是他们剩下的两个王竟没有内讧,居然各自划了地盘,相安无事!京畿人多,人堆里一藏,上哪里寻去?甘肃那头倒是压下来了。朝堂里也不安生,太子的人一直上本攻击殿下的人,吵的不可开交。恰赶着秋日,圣上连杀了好几个蹦哒太欢的,看在太子眼里,像是替咱们殿下出头。” 庭芳很不客气的道:“太子的脑子里,从来水比脑仁多。殿下在京中,只怕也没甚好做的。赋税怎样?今年南涝北旱,有千万两没?” 房知德道:“千多万两,具体我也不知。我没上京,去了趟东湖,都是听任先生说的。任先生和杨先生问郡主好,还问清哥儿好。”稍歇了一会儿,又道,“今年盘账,咱们赚的不如去年。刘永年出幺蛾子,他家有丝厂,价格一压,抢了我们不少生意。将来还要抢,所以我才急急同洋人买火药。卖丝绸咱们未必如他,不若做成往来生意,不损自家利益,又叫他们得了利才皆大欢喜。说来他这是满身心眼,竟是同洋人谈了瓷器生意。不是我们这样的茶盅碗盏,竟是画了花样子的饰品。都是西洋风味的,做的极精致,我在广州瞧见了。”说着往怀中掏了半日,拽出根细细的手链来。与中原大不一样,椭圆形的瓷片上有小天使的像,一块一块的串着,充满了异域风情。 生意从没有说哪家能独占,就如房知德所言,没有刘永年还有旁人。庭芳又问了一句:“朝廷的海运呢?” 房知德叹了口气:“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朝廷的海运抓着今年的尾巴做了一笔,赚的还行。不然还没有那么多岁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下再乱,他们总能苟延残喘十来年。照我的想头,咱们加紧吧。像那宋朝似的分了南北也没意思。雷霆之势平了天下,要紧的武备。我瞅着洋人不安分,看着就心焦。” 庭芳眼神一凝:“至多三年,我们就北伐。南北两处夹击,夺了京城再说!” 第359章 汪汪汪 天下四处开花,做一方军阀不难,甚至夺权都容易。庭芳一直以京畿邪教为理由说服大家安生搞好江西。不为别的,而是夺权之后所面临的比现在复杂百倍,还有没有时间去追工业革命都是未知数。而且她到了那个时候,根本没有话语权要求所有人开眼看世界。女人的身份在古代处处尴尬,现在大家一无所有,管你是男是女,只要能出主意就是好的。可等一朝江山在手,天下人才为帝王所用时,她叶庭芳又算的了什么? 离鸦片战争还有几十年,真到了那一刻人人都是后悔的,可不到那一刻,人人都觉得自己没错。尤其是那一等忠于朝廷的老学究,威望高势力大,跟他们磨牙不知磨到几百辈子后。唯有先在江西有一番作为,让天下眼睁睁的看着江西是怎么从一无所有到富甲天下,便是为了钱都能摒除性别之见,对她的言论有几分真心。所谓打的一拳开,免的百拳来,事情想在头里,后头就简单了。 几个人讨论着京中官员调动的诸多事物,庭芳只听不说。现在的重心还在江西。汉朝初立,吕后三十年就恢复了生机;改革开放,也是三十年便傲视群雄。国人好享受,也好创造,难得的是勤奋。如此国民,只要没有天灾人祸,稳稳当当的GDP就要冲天。那么三年建设好江西够么?庭芳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其实想要更多的时间,但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福王怕死人之常情,圣上活着太子不会动他,圣上死了,太子毕竟有大义,不定想得出什么损招。尤其是庭瑶不得出门,消息都过了二手,紧急时刻根本指望不上福王的反应能力。三年应是她能争取到的最长时间了。 庭芳喝了口茶,压下心中的急躁。奋起直追,等于是强行改变一个国家的生产关系,谈何容易?也亏得是圣上一直作死,闹的天下大乱。不然先太子那样的仁君再守几代江山,大家一起完玩。理了理思绪,庭芳缓慢开口:“今年底,南昌城大抵是能吃上饭。还有一个多月过年,能盖三分之一的房屋了。大伙儿彼此借住一下,都还凑活。” 提起修屋,钱良功叹息一声:“江西水土丰饶,人口众多。有好事者还笑话南昌人似老鼠一般能生。养活不了的那许多人口,往安徽江南打短工以为生。前日看户籍统计,水灾前十二万户,约合六十几万人口;这回统计……”钱良功几乎说不下去……见众人看着他,他才缓缓说道:“将将二十万。户户都有死伤,丢了孩子的更不计其数。再问才知道,许多已逃过水患的,病死饿死,还有被野兽叼走的。不提原先隐匿户口的那许多人,如今按人头发口粮,都只冒出了二十万。今年的水患,唯有惨烈形容。”看现场是一回事,结合了户籍资料,又是另一番难受。尤其是朝廷赈灾不利,灾后死的比当下淹死的还多。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知道经济复苏会引的人再生人口。可毕竟人不是物件,再生下来的,也不是原先的了。几个人心里都知道,如今统计的活口还做不得数。一个冬天过去,不知冻死多少。大灾之后的易子而食,亦反映不到纸面上。走在街头,已很少见女孩儿。民间女子没有深宅大户的规矩,满街的乱窜。现不见了,不是死了就是卖了,再不然,就是吃了。牙婆满城走,不堪重负的南昌城知道了也不管。能带出去些许叫大户人家养活,也是省了南昌一地的口粮。 庭芳不由想起了夏波光。把她卖了而不是吃了,算是仁慈。所以夏波光还想找他们,还想帮他们。饿极了的时候,不吃她,终究是疼过她的。在会芳楼时固然有她这样满心不甘只想着逃跑的小姐,也有庆幸有口热饭的灾民。不去想,就觉得离的很遥远;细想想,便知南昌城内哪个巷子都有半掩门的生意。最残酷的是哪怕半掩门的生意都并非你想做便做。舍得下良家的那张皮,还得月月奉上行会钱,入了分子养活了帮会,才许你营生。不听话的砸你个稀烂,打死了往江心一抛,找谁说理去?原就是死了男人没靠山的才做那没有回头路的生意,可不只能乖顺的忍么? 工业文明的发展是一部血泪史,这句话没错。可是没有工业文明,感觉更加血泪。外间的工程队,都是没钱可拿的。兵丁待遇稍微好些,有家室的只得从嘴里省下粮来。能保的只有有生力量,老弱病残在这个月里,应该又死了许多。尸体不消说,早被吃的干净。是以庭芳一直没答应下官夫人与本地望族的宴饮,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没见着还吃的下,见着了哪里动的了筷子。到底,跟丛林社会洗礼的古人不同。 几个人缓了一阵儿,复又商议起别的。江南富庶,此番又没遭灾,什么行当都有。房知德带来的钢材都是已锻造好的铁轨。他才下船,在家歇着,徐景昌就忙不迭的往外头去看着铁轨装卸。房知德忙叫住徐景昌:“能卡住铁轨的木轮且不消做,我定制铁轨的时候叫人瞧了好一番热闹。跟着就有木工厂做了来,他们的船小,最迟后日也到了。咱们手头可有现银?” 一省首府,哪里就少了那点子现银了?徐景昌松了口气,做车轮与锯木头还不一样。弧形的东西比方的难做,要快速做出车轮,还得研究新的机械。实在有些不凑手,且没考虑到那份上。庭芳狠赞了房知德一句:“二哥哥越发老练了!” 房知德笑道:“不然怎么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你们且等着看我日后的出息!能中举的一百个也没有一个有我会办事。” 说的大家都笑了。徐景昌出门去忙,周毅也是一摊子事。房知德行船千里,累的狠了。不过是仗着年轻,还能绷住。散会后庭芳忙打发他去休息,有事明儿再说。 回到房中,庭芳先问君子墨:“他们几个的功课如何了?” 君子墨反笑道:“今儿倒是她们教我打算盘。往常不曾学过。” 庭芳奇道:“那你怎么管的家?” 君子墨叹了一声:“都是他在管。我们打小儿在一处,他会了我便懒的学。到如今才知道,什么都不如靠自己抓在手里。” 庭芳问:“想他了?” 君子墨笑笑:“哪能不想呢?可一想到他拼了命的救我,我也得好好活下去。不然岂不是白丢了性命?” 庭芳点点头,又岔过话去:“你家的屋子叫水泡坏了,你是要修缮原先的房屋,还是想跟着大伙儿买新的?你家地基好有一亩地呢。” 君子墨道:“我不大熟这个,郡主替我拿个主意?” 庭芳想了想道:“这头的新房子都要买的,或用银钱,或用粮草。你那头如今地价贵,先卖了再买这头的也使得。新的居住区都是统一规划,旁的不说,用水极便利。你若不喜欢,就自家买空地盖起来。悄悄告诉你一声儿,现在买划算,再往后定然要涨的。” 君子墨道:“新盖的房子有些小,我喜欢大院子。堆场那个,前后都只有三尺深,前头搭上檐廊可做小铺子,后头可晒衣裳。好是好,却是太逼仄。有大些的么?” 翠柳端着茶进来笑道:“好说呀,我也跑去看了那屋子。可方便呐!君先生若嫌场院小,就买块空地,再买一架屋子搁在空地上,岂不妙哉!” 庭芳笑道:“我屋里的小丫头都能说半文半白的话了。” 翠柳面上一红:“郡主又取笑我。” 哪知君子墨道:“我且不用回去住,便听郡主的,先买块地放着。将来再说。听说那屋子只消几日就盖好,且等百姓们都有住所,我再慢慢盖去。横竖现在也没钱。那样直接把屋子架在泥地上的我可不想住,南昌春日里返潮,在家里都滑的能跌跤。” 这个豆芽最熟,忙接口道:“铺上石砖的最好,可那是地主人家才能用。我们寻常百姓家,堂屋里人来人往,架了木板都不中用。原先我们家好的时候,堂屋压了三合土,两侧的屋子都架了木板,又干净又方便。” 翠荣好奇道:“那你们家怎地败落了?” 豆芽嘟着嘴道:“你们是不知道,先前乱的什么样。不知哪里来了一队土匪抢粮,抢粮便罢了,还把我爹杀了。家里没了男丁,我娘要改嫁,把我托在族里。次后有牙婆来买人,族里就把我卖了呗。”说着又哼了一声,“且等着,待我日后发了财,非得穿金戴银的往他们跟前走一遭!” 说的满屋子丫头都笑了。翠荣用手指点了点豆芽的额头:“我看你少兴头些,不是仪宾买你回来,还不定在哪里哭呢。多少时日了,三字经还没背利索,我就信你能锦衣还乡!” 正说话,豆青跨门而入,拿着封信交给庭芳:“陈大人那处收的信,是秦王妃专写给郡主的,陈大人使人送了来。” 庭瑶一般走东湖线寄信,怎么这回走官道了?皱着眉抖开信一看,眉头皱的更深了。 翠荣担忧的问:“可是有事?” 庭芳抿了抿嘴道:“备一份礼,我娘家三叔把六妹妹许人了。” 第360章 汪汪汪 叶阁老去世后,三房人便分做了三处。接着叶俊文长流,叶俊德贬去海南,只剩下曾经被一撸到底的叶俊民还留在京中。大房只剩庭树个年轻后生,素来浑浑噩噩拎不清白,连亲妹子都不曾照拂一二,旁的也都指望不上了。二房远在海南,于京中的事一无所知。算来京中叶家只叶俊民辈分最高,几年来无人拘束,越发胡作非为,花天酒地,把当日叶阁老勉力留下的财产挥霍的一干二净。 三房主母秦氏的娘家被她祸害的避回老家,端的是山高水长,全然无法拘束女婿。带着个寡姐居住,也是不敢狠劝。不消三四年,家里就捉襟见肘。家里无钱,叶俊民就喝酒打老婆,在家中骂骂咧咧,惊的一众半大的孩儿魂都散了。长子庭松原在读书上有些天赋,人也勤奋,哪知道打祖父亡故,父亲竟是连先生都不给请。苗秦氏看着不像,劝了妹妹几句。秦氏却道:“现如今的开销,哪里还供的起读书人?他要上进,往他大姐姐跟前讨去。” 万般借口都是假,不过是庶出,不是秦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她才懒的费那银子。苗秦氏被鼠目寸光的妹妹气的七窍生烟。叶家败落,她借了房子,就不好再蹭饭食。月月交了伙食,又带着女儿扎绢花以补家用。她寡妇失业的,省俭乃人之常情。见秦氏死活不肯送子弟读书,蹭不着先生,只好自掏腰包,把儿子送去了私塾。看着眼泪汪汪的外甥,也是无法,她能送孩子去上学,却是没能耐请先生来家教书。到底亲自养了几年,心里不落忍,常给买些纸笔,叫哥三个自家练习。 京城居大不易,苗秦氏守着几千两银子,万般看不惯叶俊民夫妻,愣是不敢搬出去住。一则花费不知凡几,二则家里没有顶门立户的男人,到底不便。哪知一住二住,其子苗文林与庭苗竟处出了几分情谊。虽是两姨兄妹违了朝廷律令,然庭苗庶出,便无妨碍了。苗秦氏也知自家儿子在京中无根无基,想寻那名门望族乃是做梦。庭苗性子温柔颜色好,难得是识文断字,于百姓人家很是不易了。心中满意,悄悄同秦氏说了一回,还怕这妹妹出幺蛾子,说是愿奉上四百八十两的聘礼,拿钱堵秦氏的嘴。秦氏从来不把庭苗放在心上,更瞧不上一无所有的苗文林,只听得有银钱拿,爽快应允了。只庭苗还年幼,不宜过门,就先混着。 统共一个两进的宅院,不消二日大家伙都知道了。亲上加亲的好事儿,上上下下都高兴。既是定了亲,苗秦氏就不拘着小儿女,横竖都是有礼的,先做一处耍,将来夫妻更和睦。此事不独三房知道,连庭瑶都听了一耳朵,只没空理论,横竖还小,将来成亲时再补礼。原以为日子就不咸不淡的过着,哪知平地一惊雷,叶俊民翻手就把女儿给卖了! 也不知叶俊民在哪里鬼混认识了一个客商,听闻叶家是阁老之后,就打起了坏主意,愿拿五千两银子做聘礼求娶叶家女做填房。叶家三房早被败的干净,满副家当加起来都没有五千两。叶俊民自来凉薄,只认钱财,喜不自禁的就回家来预备起嫁女。那客商上门拜会,秦氏才知已有四十多岁,好当女儿的大伯,哪里肯干?偏偏婚书已叫叶俊民一手操办,连聘礼都收了,岂是说退就退的? 那客商家乡来历父母一概不知,苗秦氏也急的团团转,倒是庭琇稳的住,叫住苗文林:“大表哥你且去福王府一趟,告诉大姐姐一声儿。”叶家再不济有个王妃在,把聘礼还了,还真没人敢强抢。亲爹糊涂的不是一日两日,跟他歪缠,八百辈子都缠不清楚。索性叫了王妃做主,还便宜些。 叶俊民舍不得到了嘴里的五千两银子,叶阁老的遗产大头都搬去了福王府,只余几个三瓜两枣。他曾是阁老府的爷们,吃穿用度样样精致。出来过了几年苦日子,浑身不自在。好容易发一注财,岂肯罢休!见秦氏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肯嫁女儿,眼珠一转便悄悄道:“你不舍得庭琇,那就嫁了庭苗。横竖他要的是阁老之孙,难道只庭琇是了?” 秦氏只生的庭琇一个,旁人管她死活!立刻就答应了,也怕丢了五千两,拿话哄住了苗秦氏,只说要去退婚,不好麻烦秦王妃。苗秦氏只当秦氏劝住了叶俊民,谁肯拿如花似玉的亲闺女嫁个不知来历的人呢?便不再言语。叶俊民又出去寻那客商改婚书,只说长女有疾,暂不方便,将次女许与他。叶家院子浅,那日上门就瞧见过一回,庭苗生的还更好些。客商倒不看重嫡庶,爽快的改了婚书。里头除了秦氏,瞒的铁桶一般。 庭苗蒙在鼓里,还日日在家跟着苗秦氏做针线,淘换两个零钱花。哪知到了十月初九当日,家门口忽然吹吹打打来了一队人,说要娶亲。庭琇惊的脸色发白,庭松还当是客商竟敢在天子脚下强娶,脚底抹油,穿过人群,往福王府狂奔而去。 那厢庭松出门,庭琇哭的不能自已。秦氏却拿着红衣往庭苗身上罩。庭苗登时吓傻了。苗秦氏也呆在当场。秦氏还笑:“给姐儿寻了门好亲,将来再不用过苦日子,日日做针线卖了。往后穿金戴银,可别忘了娘家人!” 这般无耻,把苗秦氏气的两眼发晕,怒骂道:“贱没廉耻老狗骨头!瞎了眼黑了心肠!也不怕三尺神明,叫你们喉里生疮,嘴上流脓!”一行骂一行哭,却是知道自家与叶家不过口头婚约,没有凭证做不得数。 庭琇方知父母行了那禽兽勾当,抱着庭苗痛哭,引得街坊来看。可街坊再是议论纷纷,亲爹要卖闺女,又正经写了婚书,便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那客商也知自家年老,与年轻姑娘不般配,见叶家乱做一团并不着恼,笑嘻嘻的等在一边,还劝道:“姑娘要离家,哭嫁也是有的。” 叶俊民不干了,不把女儿送过去,那五千两就咽不踏实,反倒催促秦氏:“你手脚断了?连衣裳都不会穿。” 秦氏唬了一跳,立刻就摁住庭苗,要给她披上红衣。却被庭琇一把打开,撕心裂肺的喊:“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秦氏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不收聘礼,我上哪给你置办嫁妆?你那王妃姐姐,说的赫赫扬扬,有管过我们一日?我是你亲娘,还能外了你去?” 庭琇本就不善言辞,又当着众人的面,不知怎么呵斥亲娘的满嘴胡言乱语,叫一口气堵在胸口,憋的面色紫红,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是年轻姑娘,力气比不得生了孩子的妇人。秦氏还喊了家中两个仆妇,一齐把红衣胡乱披在庭苗身上,就架着往外走。 庭苗哭的撕心裂肺,冲着里头喊:“娘!救我!娘!救我!” 庭苗叫的并非秦氏,分明是苗秦氏。既是订了亲,又日日一处做活,苗秦氏和苗惜惜偶逗着她,让她叫着娘做耍。私底下也羞惭惭的悄悄叫上一句两句,哄的苗秦氏把她当亲女一般。原是说定的亲事,谁也不曾料到有这番变故。情急之下,庭苗早顾不得羞涩,绝望的呼喊着,盼着苗秦氏能把她截下。 苗秦氏看好的媳妇儿,已放家里疼了一二年,生生叫人夺了,心里好似挖肉一般。听得庭苗一声叫喊,跌腿坐在石阶上,嚎啕大哭。婆子拉着庭苗往外走,庭苗挣命往里退,一只手抓住了她,正是苗文林。 两位有情人,四目泪眼相对,彼此紧紧握住手不肯松开。那客商先前见姐妹相拥而泣还好颜色,现看着个男人拽着自家媳妇,登时就恼了。他早摸清了叶家的底,知道苗文林的来历,半点不惧。一个眼色,就有随从对着苗文林就一记窝心脚。苗文林个白面书生,哪里受的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上一松,庭苗便被拉出了二门。 庭苗尖利的叫喊,爹也求了娘也唤了,叶俊民夫妇无动于衷。行到大门处,用手抓住了门框,又被客商带来的仆妇掰开,硬塞进了花轿。轿帘放下,满目的红色刺进她的心里,起伏的轿子颠簸的她几欲作呕。 庭琇庭枫庭杨连滚带爬的一口气追出了两条街,庭苗的哭喊声隔着吹打的礼乐一声声的传入姐弟三人的耳中。一处长大的姐妹,只把庭琇痛的站不住。庭杨扶着跑不动的庭琇,庭枫却忍不住跟着花轿跑:“六姐姐!六姐姐!” 庭苗的泪水浸湿了衣袖,手上还残留着苗文林抓过后的余温,耳边听的到弟弟的呼唤。可是亲爹嫡母要卖她,谁还有法子呢?没有法子!没有人能救她!庭苗伏在花轿里泣不成声:“老太爷,你在天有灵,给孙女儿一条生路啊!爷爷!爷爷……” 第361章 汪汪汪 京城占地大,叶家三房的屋子离福王府且有一段距离。庭松一时拦不着车,全凭两条腿跑。到了福王府,还得往里通报。一来一回,待庭瑶接了信儿派了刘达来办时,庭苗都叫花轿抬走了。庭松方知被带走的不是庭琇,而是庭苗。 庭松双拳攥的死紧,恨不得把屋中那对狗男女活活打死!胸口起伏,半晌顺不过气。家中大门洞开,外头的街坊指指点点,嘲笑声肆无忌惮的蔓延。脑子嗡嗡作响,庭松此刻全明白了,阁老之孙王妃之妹,无数的路子可以走,那对禽兽不愿走,是因为从不把他们当过人。不说孩儿,连人都不算,不过是家中一条可换钱的狗。五千两银子卖条狗,好生划算的营生! 刘达叹了口气,若是赶在没出门之前,还可以仗势欺人。现都出了门子,又是做妻,反而不好动作。见庭松面色发青,刘达拍拍他的肩道:“你且在家,我现回去报信。娘家强势的,有的是法子逼夫家写休书。隔上两年,再嫁都是不难的。” 庭松强忍着泪意:“替我谢大姐姐。” 刘达点点头,赶紧上马回福王府。喊上些兄弟,吓唬那客商一番,不怕他不从。赶的巧了,还能叫他圆不成房。拿个五品官去威胁客商,当真大材小用。庭瑶被叶俊民的乱拳打的有些发懵。怎么也想不明白,叶俊民那孬种还能使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来,简直匪夷所思!真那样爱钱也容易,拼着脸面不要,正经嫁了盐商茶商,休说五千两,一万、两万都容易,怎地眼皮子浅到五千两就贱卖了?便是做生意也不是这般做法!若不是一家子,庭瑶好悬就要问候十八代祖宗。真邪了门了!前头有个庭兰自甘下贱,堂堂秦王妃她权当不认识;后头有个叶俊民见钱眼开,南边日进斗金引的圣上嫉妒的东湖郡主权当不存在。叶家就是叫扒了祖坟,也不至于子孙不肖到这副模样吧? 庭瑶气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平心而论,她素来不喜欢三房,加上琐事繁忙,不求到跟前,她也少管。福王上位还不定多少年,叶家的第三代都不小了,理应能自己过活。有甚难处,上门来说一声便是。谁曾想叶俊民一把年纪,手里短了银钱打的是卖女儿的主意,还是贱卖!扶不上墙的烂泥滩!那眼界也配叫阁老的儿子? 想了一回,庭瑶使了两个婆子出去,叫把二房间壁的小院子收拾出来。原先说是给庭芳居住的,先腾挪出来把三房的孩子搁进去,再请上个先生管着,加上苗秦氏,比跟在那对禽兽身边好的多。庭瑶也是一时不防,才叫叶俊民兜头一盆冷水,不然早摁死了那两口猪狗不如的东西。眼下还得替他们善后,剩下的四个万不能再叫祸害了。 刘达带了十来个亲卫,从叶俊民手里抢了婚书,对着地址打马奔到地头,登时傻眼!空荡荡的屋里,半分喜意都没有。问了街坊邻居,都说家主人前日就带了好些家人出门,说是去庄子上小住。刘达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的婚贴,不至于啊!五千两雪花银,谁家拐子骗子都做不出来的事儿,人还能平地里消失了不成?拿着婚贴打听了一圈,不说要抢亲,只说新嫁娘有个阔亲戚,听闻她出嫁,送了好几抬添妆,怎地寻不着了?看的街坊都啧啧称奇,却都说同那客商还不熟,怕是直接回原籍了吧? 刘达只好带着人往回赶,报给了庭瑶。庭瑶略想想就明白了,摆摆手道:“罢了,是那蠢货叫人哄了。” 刘达还是有些不懂:“王妃,要不派人去原籍寻上一寻?总不好叫姑娘受了委屈的。” 庭瑶苦笑摇头:“无奸不商,庭苗不愿出门子,都是她那糊涂爹娘作孽,老奸巨猾的商户岂有不知?我是王妃,仗势欺个商户,便是当场打死了他,圣上也至多斥责两句。银子白花了不说,老婆定是保不住,连小命都在两可之间。皇亲是那么好算计的?不若娶了人,往城外去,路上脱了衣裳只做寻常行走,谁都注意不到。待六妹妹生了孩儿,这门亲才是铁板钉钉。一个半截身子入土是商户,与秦王、仪宾做了连襟,你说有多大的好处?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祖坟冒青烟了!只怕心里早演算了八百回,擎等着叶俊民掉坑呢!” 刘达登时无言以对。他能想着逼人休妻,别人自然也想的着。还真如王妃所言,才成亲可夺回来,真等孩子落地,又如何能强行分离人家母子?只怕连六姑娘都死了心,一心一意跟人过日子。白捡了两门好姻亲,猫上二三年,天上就能下金子雨。可谓算无遗策了。 庭瑶气的肝疼,缓了好一阵儿又唤了平儿来,嘱咐道:“你去三房走一遭,若是方便,今日就收拾东西送去二房的院子里。”心中暗自发狠,且等她安顿好弟妹,看怎么收拾那对贱人! 到底是庭瑶娘家丢脸,也只能是刘达夫妻跟着办了。平儿坐了车到叶家三房,院子里一片狼藉,一窝孩子都在院里站着垂泪,不知所措。 平儿走到近前,低声喊了句:“五姑娘。” 庭琇双眼通红的望着平儿,哽咽道:“我没脸见大姐姐,将来更没脸见老太爷。” 平儿拉了庭琇的手,又掏出帕子替她擦泪:“冤有头债有主,姑娘万别自责,做儿女的管不到父母头上。王妃心里都知道。”稍顿了顿又问,“姨太太呢?” 庭琇抽噎着道:“大表哥叫踢了一脚,才央隔壁的王娘子请了大夫来瞧。说是有些个内伤,姨妈守在头里。”说着捂着脸大哭,“他们非要逼死了我罢。” 庭松先前连着庭琇一块儿恨的,嫡母从来狠毒,定是为了庭琇才拿庭苗填了火坑。待见庭琇哭的人都发木,念着她素日的温柔,又心软了。知道她也没法子,自己亲娘做的恶,庶出的且能捞着两句同情,她个嫡出的,将来都不知被人如何挑拣。想起两个姐姐烂透了的前程,心如刀绞。脑子里都已盘算着怎么下耗子药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毒死那对狗男女。 平儿往常跟着庭芳时,就知道她把兄弟姐妹看的极重。哄了庭琇两句,又进屋去看苗秦氏。苗秦氏守在床边,床上的苗文林脸色煞白,苗惜惜在一旁垂泪。一根独苗儿,就是寡妇的命根。平儿见状都没好意思提庭瑶的话——想让人家替你再看孩子,也得人愿意。可又真不放心几个半大的孩子自个儿住,只得硬着头皮道:“姨太太,哥儿怎么样了?” 苗秦氏看到是平儿,知道她是打福王府过来,没敢迁怒,只声气儿不好:“死不了。” 平儿叹了口气:“王妃也不曾想过有今日一桩,才我们大爷带着人出去追,那人铁了心要与咱们家做亲,竟是没追上。王妃那样端庄的人,气的脸色都变了。” 苗秦氏擦了把眼泪:“且是叫我姨母的人我都心疼,管叫爹娘竟是白叫了一般。嘴上说着为了五姑娘,有那样的生母,我信有人敢来提亲?为了五千两,庶女不要了,亲生的也不要了。将来老了,就靠着银子过活不成?银子是会说话,还是会走路?”说着声音就高了起来,“叫银子噎死他们去吧!不得好死的东西!贼光棍儿!没人轮的猪狗,天打雷劈了他们!” 平儿不好接话,苗秦氏又道:“我满破着丢了银子,也在不跟他们一个屋檐下,没得叫龌龊气儿熏的我短命!若不是文林躺着,我今日就搬走!断了这门亲,我还在京中活不下去了!” 平儿忙劝道:“姨太太休说气话,看着孩子们吧。王妃已使人去收拾屋子,还想请姨太太帮忙带带五姑娘。” 苗秦氏怒道:“叶家这门高亲,我苗家攀不起!” 平儿苦笑:“好姨太太,姑娘们都是好的,不是谋反的罪,少有连累儿女。姨太太看在五姑娘的份上吧。”说着压低声音道,“不隔了她们母女,将来五姑娘可就没活路了。” 苗秦氏不肯言语。平儿知道她在气头上,一时转不过来,便不再劝。起身出门告诉庭琇:“王妃想请姑娘和爷们去四姑娘的院子住。这里太腌臜,离了才好。” 庭琇一脸疲倦:“现在走么?” 平儿道:“姑娘去收拾一下衣裳妆奁吧?” 庭琇道:“没什么好收拾的,大姐姐是个周全人,既然愿意照管,我便厚着脸皮一草一纸都讨要了吧。” 平儿猜她是不想跟秦氏打照面,京中成衣铺子尽有,见姐弟几个委屈的狠了,当机立断的拉了庭琇的手:“那就走吧。” 姐弟四个连一句告别都没有,通跟着平儿走了。二房的院子久不住人,打开门窗就是一股霉味。姐弟几个也不挑拣,依着平儿的分派各自挑了屋子。平儿又忙打发人去铺子里买衣裳日用。亏得都是庭瑶调教出来的人手,个个眼明手快。酉时二刻就粗粗陈设好,服侍着姐弟睡下了。 过二日,苗文林起了身。平儿又去请苗秦氏。苗秦氏权衡了半日,还是怕人生地不熟的叫人欺辱,跟着搬到了二房的院子。进了门才知道,家里连先生都请好了,色色齐备,看着比叶老太太在时都不差。 庭瑶了却一桩事,眼神如冰。安顿好几个弟妹,就到料理杂碎的时候了! 第362章 汪汪汪 阴谋从来无须聪慧,要的只有出其不意,旁人若有防备,就难以成事。不过对付叶俊民夫妻,很没必要消耗那许多神思。庭瑶使人仿着“六妹夫”的字迹,写了一封长信,编些躲着庭瑶的理由,又表示对此门亲事千恩万谢,有心请二老到庄上小住。叶俊民正被子女怨恨的眼光看的不自在,庭瑶还使了平儿去骂他。平儿昔日为叶府奴才,偏嫁了刘达,现有五品的诰命,倒还真骂的他们夫妻不敢答话。两下里比了比,叶俊民就爽快的答应了邀约,同秦氏一道儿收拾了包袱,等人上门来接。 庭瑶不动声色的布局,待叶俊民夫妇出得城去,一根绳子绑了,往盐矿上一扔便是。三百六十行里,矿上最为艰辛,朝廷压着出盐,盐商仗着官府的权势,层层盘剥,致使矿上工人又是苦、又是吃不饱。与往日里叶老太太把人卖去矿上为奴不同,那是奴籍变奴籍,合情合法。彼时朝廷可是面上不许逼良为贱的。庭瑶索性给他们俩落成盐户,良民还是良民,只没有诏书,留世世代代只能作盐户。说着比奴籍好听,实则日子比优伶还不如。 庭瑶犹不解恨,当年就因叶俊民龌龊和秦氏愚蠢,害叶阁老挨了一顿板子。年老之人最受不得磋磨,没有那一顿,没准叶阁老还活着。只要叶阁老在世,叶家就有主心骨,家里的孩子不似无根的浮萍。如今又害了庭苗,端的是新仇旧恨,岂能轻易饶恕?比死更难熬的是生不如死,庭瑶依附福王府,如今福王跟太子擂台打的响亮,她只稍透露点意思,底下人就知道怎么办了。不能就这么轻易的叫人死了,不磨上十年二十年,便不叫报仇!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强,耍阴谋最大的坏处就在于只要做了,总有些痕迹。庭瑶浑不在意,她是叶家女时,百般被皇家耍弄,不也只能忍气吞声?待她成了皇家人,折磨个把臣子算的了什么?虽是寡妇,惹恼了她,照样叫你们好看!天家威严,可不是单吓唬人做耍的。 叶俊民夫妻莫名其妙的从地主变了盐户,百般摸不着头脑。在盐矿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先头几日还嚷自己是阁老的儿子,叶阁老坟头都长草了,不是人死如灯灭,且等不到他来卖女儿,哪个把他放在眼里?叫保长一顿好打,又改口说自己是王妃的叔叔。哪个王妃的叔叔能沦落到盐矿里来?众人只当他撒谎,又见他夫妻好吃懒做,越发看不惯。穷山恶水多刁民,盐矿生存不易,自是生不出温良恭俭让的贤德人儿,一言不合非打即骂还罢了,家里的东西时时遭贼,本就不多的家当更是落魄。 吃的是窝头,喝的是淡汤,穿的是打小儿见都没见过的麻衣。时已入冬,北风呼啸而过,冻的骨头发寒。夫妻两个苦苦熬着,眼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几次想逃,都被抓了回来,剥了衣裳用鞭子抽。抽完撵去上工,还不敢带着一脸晦气,怕被人打骂。一月不到,把落地起没吃过的苦都吃了一遍,二人都瘦的只剩皮包骨头。日日盼着人来营救,家里人却是杳无音信。此时才真真切切知道叶阁老在世时的好处。若不是庭瑶不想让他们痛快了,保长且不照应他们,只怕不到十一月就要丢了小命。 庭瑶收拾完那对人渣,当即就写了信发往江西,告之庭芳事情经过。庭芳白丢了个妹妹,脸色黑如锅底。嘴上说着要往京中送礼,落笔却是嘱咐庭瑶再仔细寻访。庭芳是最不耐烦节妇那一套,既不是良配,就是生了孩子又如何?他自家弄的鬼,就自家养孩子去!关她们屁事! 对着庭苗,庭芳鞭长莫及。为了将来日子好过,得先紧着眼下。写完回信,再次投入工作当中。南昌城本就平坦,重新规划后,道路都横平竖直。六条主干道上都铺了铁轨。有凹槽的木轮在铁轨上飞快的跑着,将水力木工厂做的零件分送到各条主干道的尽头,再由小车分装,送往工地。车来车往,人多手杂,三四天里各个关口堵的翘死。庭芳小时候出教材用的红绿灯例题终于派上了用场。只不过灯笼是人工转动的,计时用的是沙漏。南昌城彻夜开工,交通协管们就分了两班,紧急时刻,八小时工作制被庭芳果断剁了喂狗,所有人都加班,六个时辰已经很客气了。 先前还乱成一锅粥的交通,用了几个灯笼就缓解了大半。众人啧啧称奇,颜飞白不由蹭到徐景昌身边赞道:“郡主大才!” 徐景昌笑笑:“还没全亮出本事呢!” 颜飞白就是来讨好的,立刻捧哏道:“还有?” 徐景昌指着前方道:“虽有交通灯,叫路口不再拥堵,可总体依旧不顺畅。” 颜飞白道:“已是难得。不瞒仪宾说,下官在京中时,逢年过节总堵的水泄不通。五城兵马指挥司也使人管,却哪里有郡主万分之一的本事!喝骂声、叫嚷声、人喊马嘶、锅碗瓢盆叮铃哐啷,叫人好不心焦。不似眼前这般安安静静的,看着灯行走。” 徐景昌笑道:“你且等着,郡主还在算。待她算完了,这些人力拉的车,就会沿着轨道,一辆接一辆,似一个人操控一般。现在车少或还不大显,待日后南昌成了水陆交汇中心,再不浪费一寸铁轨,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最大运力。” 颜飞白一介文人,于算学上一窍不通,听的直点头:“原先都说是旁门左道,今日才知世间万物,桩桩件件都是有用的。” 徐景昌看着颜飞白,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身仙风道骨的气质。无根无基爬到右参政从三品,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怎会不知?不过是没话找话罢了。二人从无交情,搁在寻常年份,便是都在南昌一世,因着文武分界,都只能混个脸熟。现南昌大搞建设,所有的人忙的好似陀螺,也不管文武官民,全都混成了一处,比往日亲近了许多。但也仅限于此,似颜飞白这样凑过来套近乎的,还是头一个。 颜飞白也知落了痕迹,不过人与人的交往,皆从闲话开始。他是有野心的人,因缘际会投了陈凤宁的脾气,爬的飞快。可陈凤宁只是布政使,他靠着陈凤宁做到从三品就到头了。如今有绝佳的机会,哪里肯放过?五十多岁乃官员最好的年纪,博上一博,至少能做个京官才不枉此生。 徐景昌很不惯跟文臣打交道,然想治理好江西就离不得他们。政务琐事,还是他们更擅长些。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对主动搭讪的人很是和气。颜飞白时机找的好,恰是徐景昌有空闲的时候。二人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待有人来寻徐景昌时,识趣的走了。 颜飞白原想双路出击,自己找徐景昌说话,夫人带着儿媳拜见庭芳。听闻庭芳还在算交通方程,立刻阻了妻子,不敢打搅。横竖年后比年前清闲,总是有机会的。打着此番主意的不止颜飞白,谁不知道徐景昌大权在握,都死死盯着夫妻两个的动静。偏二人忙的飞起,浑然不知。 批量化生产从来是利器。美国曾经就靠着流水线改变了整个建筑业的生态,09年后中国开发了推积木似的盖楼技术,最快十九天完成一栋摩天大楼。再之后,中国的基建业一发不可收拾,高铁轨道跨海大桥都是制式化模板,只在现场组装。其建设速度让全球叹为观止,网上戏称之为基建兔。 庭芳与徐景昌当然做不到后世的水平,可她们合作开发的组装房屋震撼了众人。短短一个月时间,荒凉的南昌城已盖好成片的房屋,皆是一模一样的款式。一栋房屋占地颇小,却随随便便能住七八个人。一楼“三房一厅”适合老人居住,二层为了省工时,只留了卡口,都没有隔断,等房子全盖完了,再自行买零件去。 修好一批房子,就入住一批人。按理来说分房最好搞积分制,老弱病残优先。可放眼南昌,家家遭灾户户受难,索性用了抽签。抽到谁是谁,入住的人若有钱粮银两,就出资购买,无钱也可先打欠条,来年有了营生再还。 房价分为房屋价格与地价两桩,有些人原先有地,便可置换,只出房钱。庭芳虽不做慈善,到底卖的比原先便宜些。南昌城独门独院的均价为五十两左右,庭芳缩减了面积,又极大的降低了盖房成本,价格一下子砍到了二十两。有地的人家花十两银子就可在南昌置办房产,除了大灾之后地广人稀,再没这样的便宜了。可惜一户只能买一套,且还得是无房居住的人才有资格买,有钱的富户都扼腕不已。 除去房子,十月里补种的杂粮就开始一茬茬的入库,加上各地赋税,点到如今才算全部盘清账目。庭芳看着账本上满满统计出来的存粮,终于大大送了口气。农耕时代,再没有什么比粮食更精贵。盐商不肯带粮来投资,他们慢慢的也作出了成绩。 庭芳用手抚过新制的日历,明年,整个江西都将是囊中物! 第363章 汪汪汪 南昌的新年算不上热闹,一半居民且住在窝棚里,便是想张灯结彩都十分困难。幸而补种的粮食与税收保证了年夜饭能吃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除却还在苦熬的百姓,豪门富户已恢复了奢华,走礼宴请不断,也不知他们大水灾过后哪来的诸多礼物。作为南昌城内地位最高者,庭芳收礼收的手软。布料吃食、摆件首饰应有尽有。幸而她在都指挥使衙门后头圈了块空地搁了两座标准件木屋,将钱良功与周毅挪了出去,不然那么多礼物,一个小院未必摆的开。 送完礼,自然就是赴宴。庭芳连续忙了好几个月的重建事宜与外语学习,加之照顾儿子,全然没空理会本地官眷。到了过年,重建上了轨道,徐清长了几个月吃奶的间隔延长,才得闲下了帖子宴请官眷。众人心里都直唱阿弥陀佛,总算等到了今日,做官不知上峰夫人的脾性,叫人好不心焦。 年初一家家户户团圆不好打搅,庭芳也得邀陈凤宁夫妻一同说话;初二彼此走动,还有女儿回娘家的风俗。宴饮的日子便定在了初三。都指挥使司,除却都指挥使,还有都指挥同知以下官员十二人。时下当官不易,极少有年轻人能胜任。应邀而来的官眷多半已上了年纪,只有吏目、司狱两个小官的夫人年轻些,看起来四十出头的模样。再有正六品经历的太太年纪甚小,一问才知道,是个填房。 一群搁家里已被晚辈叫老太太的夫人团团来拜见庭芳。庭芳今日穿的是正二品诰命的服饰,青春年少,只消轻薄一层脂粉,就明艳无双。几个精明的瞧见她不曾穿郡主服饰,便知她有心想与大伙儿交好,都放下心来。年少的郡主,夫君又居高位,少有不狂傲的。既碰着个谦虚的,众人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自来文武不相干,今日便只请了都指挥使司的人,左右恰六个,将正厅塞的满满当当。庭芳也是无法,建朝初期朝廷无钱,官府衙门都建的颇小,平日居住就很是不便,宴饮起来更是难熬。倒也有本地富户愿奉上庄园,只庭芳打着灭他们的主意,坚决不受罢了。在座的诸位却是都有大宅子住的,或是置办、或是租借,总之花团锦簇,根本不屑于住朝廷分配的房屋。看庭芳屈居在府衙之中,彼此眼神乱飞,不知她有何目的。 自来交情从闲话开始,他们盘踞江西多年,彼此很是熟悉。都指挥同知王英达之妻乃众人之首,近六十岁的年纪,看着很是慈爱。温言问庭芳道:“怎地不见小公子?” 庭芳笑答:“他闹腾的很,怕搅了诸位的清净。” 就有一人道:“我听闻郡主是自家亲自带小公子?” 庭芳顺着声音看了一眼,乃指挥佥事沈康顺之妻,看面相就是个爽利的。庭芳随口道:“自是有乳母的,只做娘的总不能丢开手。” 众人立刻纷纷夸起了庭芳的慈母心肠。庭芳一来二去的跟她们打着太极。女人多了就歪楼,先前还一本正经的说些教化之事,接着就拐到了如何教养孩儿上。在座都是长辈,便是没生养过的也都看过,叽叽喳喳的说的好不热闹。忽就听经历方泰和之妻道:“都说名门望族最重教养,我看未必,那君家的族长哪里像大户人家的老爷,竟是个泼皮一般。” 沈康顺之妻忙问道:“你怎地想起他来?” 方泰和之妻道:“你们不知道?外头都传遍了。原来城里请人做工,午间有顿饱饭。却叫他克扣了,只拿稀饭糊弄人。早晚更是照的见人影的淡粥。前日就有人闹将起来,说是顾不得忌讳,年初一就要去君家讨债,叫他把贪的吐出来呢。” 庭芳拨着茶碗的手一顿,随即又无事人一般吹着茶。陈凤宁老早撒的网开始收了么?喜气洋洋的新年里,不知冻死饿死了多少人,那些吃了亏的人怎能不恼?趁着农闲惹事,恰好开春前把君家的地吞了,倒是个极好的时机。 王英达之妻皱眉道:“做工的那多自家人,他竟一点族长的范儿都没有?” 庭芳故作不满的添了把柴:“你若说他家,我尽知的。我才来南昌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姑娘,说是君家人。细细问过才知道,竟是族中为着夺她家产,故意不给她吃饭,想要活活饿死她去。”此乃收留君子墨的官方说辞,庭芳放下茶盅,接着道,“我见她可怜便带在身边。哪知过了不多久,她家堂妹又晕倒在我家门口。又是寡妇带着女儿过活的。我登时就开了眼,往年在京里,都听说世家大族如何惜老怜贫,哪知道他们自家就耍起了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招数来。” 沈康顺之妻先念了一句佛,才道:“此事都在南昌城里传遍了,都说郡主宅心仁厚呢。”说着撇嘴,“君家虽是豪族,在本地名声极差。郡主可仔细着,别着了他们家的道儿。” 庭芳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果真?我来了南昌只管算账,竟是不知道。” 众人又七嘴八舌说起君和豫的不好来,其中最要紧的便是他只管讨好文官,不曾搭理武将。再有些诸如小气黑心的话,八成都是陈凤宁弄的鬼。庭芳做洗耳恭听状,装出好一副年纪幼小不谙世事的模样。她在算学上有大才人尽皆知,又才十七八岁,众人难去防她。这样的年纪能有一门本事修到了头都算百年难见,有不足之处就不奇怪了。一帮子武官太太凑做一处闲话了半晌南昌几大家族的奇闻异事,倒也热闹。下午时分,有耳尖的听到幼儿哭闹之声,彼此使了个眼色,纷纷告辞。 庭芳送走了武官家眷,接着又去外祖母姜夫人处与文官一系的吃酒看戏。看在场的人数便知武不如文,至少官职数量上,文臣比武将机会大的多。见过了人吃过了饭,按“规矩”庭芳便在江西站住了脚跟。庭芳最不守规矩,心知若非顶着个郡主的名头,只怕现在愁怎么拿捏。有了郡主的名头,也只是面上好看些。内里不服的人有许多,只不好当面冲撞了福王的宠臣罢了。 庭芳才懒的管里头的弯弯绕绕,一力降十会,此次房知德除了运铁轨,还运了两船火枪。待徐景昌的火器营见了成效,他们自然就服帖了。幼时在家中仅仗着陈氏宠爱就走彪悍路子,如今到了外头,再带了小儿女情态才是徒惹人笑话。 南昌城内的房子紧缺,有了住所的尚可享受天伦,没房子的都心急火燎的冒着雨雪做活。再不济出来做一日活,就管一日的饭,好过耗着家里为数不多的存粮。现如今众人心里只有一件事,众志成城,将那房子盖好。工人们手脚越发熟练,想出了好些改良的方式。木工厂也随着工人的提议,细微的调整产线流程。全城不单徐景昌用水力驱动,还有许多工匠从徐景昌处接了活儿,按着规格制作零件。徐景昌一样管饭,还给少量的钱财。城中原先看徐景昌盖屋方式不顺眼的老木匠们,见徒子徒孙都有了营生,眼红不已。幸而几个大族修缮房屋且找他们,彼此落了个自在。 全城齐心协力忙到二月间,庶民的房屋大功告成。放眼整个南昌,一片齐齐整整的建筑。家家有水户户有沟,庭芳效仿门前三包政策,规定了多少户为一里,均摊维护饮用水的竹管与排水沟的清洁。远离江边的地方,还有一大片规划好的空地,将来预备炒地产。庭芳勾起嘴角,从古至今,哪座繁华的城池没有地产商人?叫她也从中捞一回金吧。 就在百姓们兴高采烈的住进难得的房屋时,一股不安在此间生长。绝大多数人入住都是欠着债的,十数两的银钱不是小数。普通农户一年到头结余有三五两都算好人家。十两的欠账不知还到何时,更不知利息几何。惶恐的人,就如惊弓之鸟,一点动静即可刺激的他们没了理智。君和豫对工人的刻薄,渐渐形成了憎恨。过年就想去君家讨债而被家丁阻拦的人,更愤怒的煽动着群众。 能活着入住新房的虽是多数,可入住之前,不知眼睁睁看着多少人埋尸于此。君和豫若能给口饱饭,或许有些人就能活着一齐做街坊。活下来的人是团圆的,也是残缺的。不可憎恨发洪水的老天,还不能把妻离子散的仇记在君和豫头上? 陈凤宁冷眼看着,理事多年,他比谁都知道百姓是极好糊弄的。他们懦弱又暴躁,脑子简单又四肢有力。几个月润物细无声的引导,所有人有理或无理的无处宣泄的愤怒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二月十七日,久未闻肉味的百信,在一个汉子振臂一呼之下,蜂拥入君家聚族而居的地界。一时间惨叫声四起,有君家人的,也有百姓的。 富户聚集的区域,登时陷入了恐慌。 第364章 汪汪汪 君和豫不知被谁一砖头砸在头上,一脑门的血,几个女眷当下就晕了。惨叫在今日的君家庄园内不稀奇,到处都是响动,哪里听得见这犄角旮旯里的声音?君和豫被砖头砸出了几分清明,今日显然有预谋,否则何以有人跑到茅房来围追堵截?便是有人要算计他,也犯不着拉上整个君家。到底是阁老之后,如此劫掠,陈凤宁岂敢不上报?自问与陈凤宁十年交情,连他都见死不救,再想起君子墨如今的去处,自问心里明白了八分——新来的都指挥使盯上他们家了! 君和豫所料也不差,只没想到新来的都指挥使盯的不止君家。来不及想出应对之法,腹部又中一脚,登时觉得一股血气直往喉咙冲,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君二老爷也好不到哪里去,被揍的鼻青脸肿,百般想不明白他们怎地为了打人,连钱财都不要了?不用去库房搬东西么? 这几十个人原就是没抢着好地方空手乱窜,见了当家人,只好胡乱打着出气。打完开始剥身上的装饰。丝绸的衣裳也是钱财,何况还有首饰。君家两房被剥的只剩中衣。人有手脚快慢,有些人抢的多,有些人抢的少。为首的人怒喝道:“都是兄弟!总要公道均匀才好!” 就有人心里想:撸下的两个金镯子怕有四两重,就当四十两银子,还了住房的欠款不算,竟还有二十两的本钱,谁还要兄弟? 分的少的又是一般想头,一块儿来的,凭什么别人发财? 想叫多的吐出来,是再不能够的。带头的老大想了想道:“你们都把抢的拿出来,我不用你们分,好叫我心里有个数。” 几个人相识颇久,彼此都知道底细,老大自是公道才坐的稳第一把交椅。几十个人纷纷掏出自家所得,当真还有十几个人一毛没捞着,怪道脸色黑如锅底。 老大把得了钱财的与没得钱财的分作两拨,而后指着地上的二十几口子人道:“你们先挑!” 有伶俐的立刻扑上去,抓住了大姐儿。大姐儿才吓的静若寒蝉,此刻又大声尖叫。大哥儿见妹子被掳,忍着身上的伤痛就要起来打人,被不知哪里飞出来的一脚踹翻在地,捂着腰子痛的蜷缩成一团。劫匪们都反应过来,纷纷朝着自己看上眼的下手。如此细皮嫩肉的奶奶小姐,便不是自家享用,买出去都值几十两银子。 把顶尖的一拨儿挑走了,那抢的少的再挑余下的。男孩儿只要长的好,一样能卖个好价钱。有些达官贵人喜好异常,只怕买男孩儿还肯花钱些。不到一盏茶功夫,君家两房人在哭喊中被瓜分殆尽,只余几个老的没人要,连君大爷都被绑了,预备卖去矿上淘腾几个钱财。几十个人的团队,人人得了好,都说老大不愧是老大,将来还跟着他混。 各路劫匪喜笑颜开,君家众人却哭的声嘶力竭。不过一日,被打死的、被绑走的、不堪受辱一头碰死的、儿孙皆丢受不住跳井的,好好一个几百口子的君家,待到日暮时分,活着的竟不足百人,皆为老弱病残。 赣江已恢复些营生,江上船舶纵横,抢了人的二话不说就寻了船家,旁的劫匪有样学样,跟着顺水而下,直往松江。昔年庭芳在京杭大运河上都寻不着,如今这一帮子沿着滚滚赣江长江而去的,又哪里截的住?何况陈凤宁根本就是主谋。 此事乃陈凤宁一手操办,庭芳不曾插足。因不肯住富户提供的庄园,离君家倒有一段距离。期间听得都指挥使司的人来报有乱象,她知道是陈凤宁动手,只按兵不动。直到一切归于寂静,庭芳才知道全部细节。君子墨立在一旁,脸色煞白。再恨族人谋夺家产,再恨族长见死不救,也从没想过全族覆灭的结果。寒意从脚底爬上脊背。垂死挣扎过的人,知道同族人的下场,不知不觉就湿了眼眶。 庭芳坐在椅子上,怔了许久许久。幕后主使为陈凤宁,挑头的则是君家旁支。与有大庄园栖身的本家不同,君家旁支多半已搬入新生活区,住上了楼房。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丰而知荣辱。虽不到此境界,至少有了居所,就有了根基。庭芳万没想到,有了根基的君家旁支,对本支能下这样的狠手。再瞥一眼默默流泪的君子墨,也不禁打了个寒战,昔日对君子墨,不也是赶尽杀绝? 挥退了左右,独自在灯下沉思。领头的人未必想的到结果,就如新中国那不堪回首的十年,不过一件小事,谁曾想余波荡漾到八十年代?陈凤宁之计,利用的是人性,是贪欲。就如她当初在会芳楼利用的一样。可刘永年的贪欲达到了庭芳的目的,看起来还有几分可爱。然上万人的贪欲,放纵起来竟是这般结果。豪强都不无辜,但除却几个手染鲜血的,绝大部分罪不至死。残酷的现实是,死了的,或生不如死的,恰恰就是罪不至死的那一群。 庭芳又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乱世之中,最容易受伤害的不是坏人,亦不是好人,而是弱者。庭芳能接受把豪强统统撵去种地,把数代积累的财产毫不留情的抢去充公。为了实现土地国有,很多牺牲都无可避免。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坦然接受连坐,更不能接受还未成年的孩子们流落烟花巷的结局。没有人比她更懂什么是皮肉生意,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一群孩子落入青楼是什么下场。若非她两世为人,若非前世老板与今生叶阁老的细致教导,若非徐景昌孜孜不倦的找她的同时发展实力,她都不知道能否全身而退,甚至不知道能否活着回来。 我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庭芳的胸中如堵着棉絮,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徐景昌掀帘而入,看到了灯下脸色发白的庭芳,静静的挨着她坐下,良久,才道:“我今日才知道,阴谋比战场还能杀人。” 庭芳幽幽的道:“看是什么战场。” 徐景昌低声道:“竟比蒙古铁骑下的大同了。”还不如明火执仗的抢!又过了好一会儿,徐景昌低落的道,“我没拦住那些被运走的孩子。” 庭芳苦笑:“我们本来就没做准备,而他们则有详细的计划。”玩政治的就是这么龌龊,以庭芳的阅历,当然知道有无辜会被卷入。想不出如此惨状是一回事,想不想的到是另一回事。可她依旧装作不知道,因为不想干涉陈凤宁的决定,她用“实际行动”对陈凤宁表示敬意,来为将来双方合作打下坚实的基础。 天下将乱未乱,盛世最后的余晖照耀着这片土地。所以庭瑶选择辅佐福王,而非挑唆徐景昌造反。陈兵百万的九边,数不清的忠于朝廷的义士,会在皇权旁落的时候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庭芳亦是不想将来按下葫芦浮起瓢,才做了与庭瑶同样的选择。否则从后世穿过来的庭芳,有什么不能想?又有什么不敢想?那时候皇帝都没了一百多年了,篡位又算得了什么!? 可福王的实力太弱了,四年的积累,仅仅够他在中枢给太子添堵,甚至连逼宫都做不到。九边互相牵制,京城虽添了大同出来的兵马,禁军与五城兵马指挥司却牢牢握在圣上手中。如此孱弱的局面,落到庭芳当下,则是陈凤宁只肯站队,不肯付出全力。江西因陈凤宁的存在,比别处阻力小,却也仅仅只是小,而不是无。 庭芳不得已向陈凤宁妥协,甚至为了将来的谋划,替陈凤宁隐瞒了他首鼠两端的行为。如果世界已成漩涡,没几个人能独善其身。 灯花爆了爆,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徐景昌抿了抿嘴:“姥爷不该使如此手段。” 庭芳道:“不过是久居官场之人惯用伎俩。” “四妹妹……”徐景昌声音晦涩的道,“天下就得靠如此伎俩来夺么?” 庭芳坚定的摇头:“不!我从来能用阳谋、不使阴招!” 徐景昌道:“南昌境内还有别的豪强,江西境内更多,放眼天下,那便是不计其数。今日领头之人,想的或只是钱财,待到了那处杀红了眼,便又想着旁的了。你说我们要行天下王田,我怎么制的住兵丁不去滥杀无辜?岳家军的军纪,又是如何做到?你知道么?” 庭芳点头。 徐景昌握住庭芳的手:“你教我,四妹妹,我不愿滥杀无辜。” 徐景昌从来心软如棉,不惹急了他,什么事都能善罢甘休。今日君家的惨状刺痛了他。庭芳心痛的抚着他的脸,世上最残酷的事,莫过于让徐景昌来面对乱世争伐。他应该属于法制健全的太平盛世,风流倜傥的走完人生,而不是此时此刻备受煎熬。 “史书上有许多记载,首要是当地经济。”庭芳慢慢的说着,“岳飞控制了五郡田产,出息可养活兵士。你不能指望饿疯了的人还有理智。那种人便是有,也是极少数。普通人生存才是第一位。” 徐景昌点头。 “然而最重要的……”庭芳顿了好久,才一字一句的道,“是让所有的士兵都明白,他在为何而战!” 第365章 汪汪汪 军人为何而战,在庭芳的前世,是不需要刻意问的。百年屈辱离殇,每个人心里都知道,选择了从军这条路就是选择了保家卫国。这份选择无比崇高,哪怕入伍的时候是个杀马特,新兵三个月,就差不多重新做人了。庭芳始终信任军人,就因为无论网上爆了多少乌七八糟的事,真到她命悬一线时,对她伸出援手的永远是子弟兵。这一份理所当然,是几十年的淬炼,是建党之初就有的方针。所以可以期待,可以托付。 可如今的时代不同,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但凡有条活路的,都不会选择当兵一途。宋朝兵丁脸上要刺青,那不是荣耀,而是耻辱。当然宋朝为了维稳,把流浪汉都收拢做了工程兵,在宋初的经济环境下做了流民,的确算不得什么光荣。然所有的人,即便当初好吃懒做,走错了小小的一步,便再无翻身之日。那么必然是稍微有点骨气的人都不会去错那一步,哪怕尝试都不会。其兵士的素质可想而知,因此坐拥天下财的宋朝,才会被称之为弱宋,最后才会被打的那么惨。那是落后文明对古代华夏巅峰文明的袭击,按道理来说,胜负连悬念都不应该有。 说什么蒙古铁骑踩遍所有文明,可同时代的欧洲与印度,又岂敢与占世界80%GDP的宋朝相提并论?结果还是没有悬念,只不过不是华夏人所愿意看到的。 而燕朝承明制,实行兵囤。庭芳的前世不懂,以为兵囤就似努尔哈赤的政策,无非是出则为兵入则为民。到了本地才知,那是什么狗屁玩意?军户,世代为军户,分你到哪儿就到哪儿。一人入伍,世代为兵。明朝甚至不允许军、工、民互为婚姻。本朝亦是不许,侥天之幸,没几个能提溜出来见人的皇帝,诏令成了废纸,挣得了些许自由。 了解此制度后,庭芳差点气乐了。嘿!合着当兵跟她当时做鸡是没区别的!说的好听叫军爷,说的难听这特么不就是妓女么?更不消说军户的土地还经常被达官贵人侵占,就如周毅,当兵当不下去了,当良民又没资格,简直比伎女从良还艰难。不遇着徐景昌,他就去当朝不保夕的货郎了,哪日饿死在路上,都无人收尸。 固然军户屯田不上税,可子孙繁茂的家族也没别的选择,几代下来,个个精穷,逃兵无数。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一群人,你指望他能明白为何而战是不可能的。他们来参军,为的就是吃饱饭。再说的难听点儿,那便是为着有仗可打的时候,顺便劫掠百姓,自家发点小财。毕竟绝大多数军户,是做不到军官的。军纪那种浮云般的玩意儿,能当饭吃么?甘肃不就叛乱了么?大同军纪好,那是赵总兵太能捞钱,不然他照样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饭都吃不饱,谁给你卖命? 如今徐景昌的兵,也只知道跟着他有饭吃。这是南涝北旱的灾年,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这些人会维护徐景昌,可未必就能听从徐景昌不扰民的禁令。过分严苛的军纪会让兵丁们流失,不远处的刘永年,正等着修整兵马,好趁乱成就大业。如何治军,是横在徐景昌眼前的首要难题。 庭芳想了许久,才慢慢道:“咱们不能再用军户制了。每个人都会问为什么?凭什么?当兵的或问不出,可心里怨愤积累的多了,难免失了良善。他们生来就是军籍,或有一二愿读书考功名的,却无资格,连田间老农都不如。奴籍还有放良的指望,军户贱如教坊,怎怪的人心生怨?如今也无甚规矩不规矩了,便从你开始,咱们的兵,到了年纪就回家。民人可分田地,军人便谢他保家卫国,多分送些便是。不幸战死的人,有父母家眷的,都要照应到。前头有人为你送命,你不能不管他的身后事。原先这个有定例,层层克扣下,却也形同虚设。故咱们还得设立监察。得让当兵的能发出声音,他才会心心念念的呆在军营。” 徐景昌道:“立了大功的,也似考了科举那般,许他立牌坊。于天下,文臣武将都不可或缺,怎地只有文状元能炫耀于乡里?” 庭芳微笑:“便是我说的那‘为什么’‘凭什么’了。老祖宗拼死挣下的基业,不若文官得脸,你心中也是不服的。” 徐景昌爽快的道:“是。” 庭芳又道:“汉朝重武,非功不得封侯;唐朝也重武,连个写诗的都恨不能纵剑江湖。可那些朝代的末期,无不是军阀混战。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夺的不止是兵权,从此天下当兵吃的粮晌再不自地方,而是中央。譬如本朝,七成以上的税负都用来养兵。不得已,又想出了军屯。不是不承认武将功勋,打压武将,防的是军阀。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一群文人。”庭芳讽刺一笑,“先太子若不是满脑子仁义道德,命归黄泉的可不会是他。我爷爷若有兵权,天下也早姓了叶。” 徐景昌道:“得在其中找到一条均衡之道。” 庭芳点头:“可细论起来,我也不知什么是均衡知道。” 徐景昌愕然:“你不知道?” 庭芳苦笑:“师兄,你家四妹妹又不是全知全能。打小儿就没碰过,除了史书上点评的几句,我连军屯都不曾细瞧过。真做起来,两眼一抹黑。道理是那个道理,可道理与实际之间……犹如天壤。”所以办实事的人厌恶空谈。不说治国练兵,当年庭芳想到一个创意,要在系统中实现,都非朝夕之功。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如何建设解放军那样的钢铁之师,她一点头绪都没有。打回京城是有信心的,比烂的时节,自家不太烂就可以了。可在生产力弱小的皇权农业的环境下成就奇迹,连想一想都觉得艰辛。 徐景昌见庭芳满面愁容,不由伸手把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道:“是我太急,且容我思虑一二。在东湖时,军纪也算不错。无非是赏罚分明。再则,我想要什么样的兵,见着了,就大肆表彰提拔,大伙儿自然就跟着学了。聪明人哪儿都有,咱们才开始呢。” 庭芳强调了一句:“得让他们有指望。保家卫国之后,是安居乐业。”说着从徐景昌怀里挣脱出来道,“前因后果都得分说明白,含混那是文官官场的习惯,不能带去军营。”庭芳一瞬间明白了政委存在的意义。口号喊出的激情,只是一时。若想让他们退役后还以共产党人自居,还以曾经为傲,就得真正明白他们的血液流入何方,他们的汗水创造了什么样的辉煌。“得有那么一个人,每个百户所,就得有个能讲明白话的人。军营里是要赏罚分明,可为何赏为何罚?能打仗的百户,可未必分说的清楚。上头的政令,也得巧舌如簧的他们用通俗易懂的话告诉目不识丁的兵士。” 徐景昌瞠目结舌:“这样的人才,上哪里寻去?” 庭芳道:“叫钱先生选了伶俐的培训!再则许他们好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干的是幕僚师爷的活儿,却一样能升官。咱们单劈出一个官职,可与将领为一个系统。做的好了,还能领兵打仗,成就万世伟业。还有,文臣武将无需泾渭分明,这些退下来的将领或还年轻,无可去处,就让他们去做主政官。哪个领兵打仗之人不用算钱粮?不用统管后勤?只怕做了县太爷,比才考成进士的县令还强些。只要当兵的有奔头,不怕勾不着人才。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来的人多了,便是咱们思虑不周之处,也有的是人弥补!” 徐景昌抚掌:“妙!我常苦恼无将才,你的法子好。” 庭芳立刻泼了盆冷水道:“想要得用之人,从来不易。便是咱们做大了,你的眼界也上去了。现在觉得得用的,将来就觉得不好了。人才不必操心,咱们还得想如何使好庸才,那才是本事。”此话乃庭芳做主管时的血泪经验。先前公司才创业,招的尽数是妖魔鬼怪,好容易带出个得用的,一转眼人辞职了,又得重新带。矮子里头拔将军,拔来拔去满意的都极少。待到公司发展出了规模,以为可以好好选选人、当当大爷。谁料盘子大了要求更复杂,不中用的还是不中用。故庭芳先前带着振羽,虽觉得她苯,忍了那么许久,就是前世磨出的性子。他们征的兵,大字不识一箩筐,比前世遇着的混世魔王们还令人头痛,所以能把他们调度起来,才算的上是高手。 夫妻两个太年轻,所学到的东西都太少。只能自己摸着石头过河。徐景昌把今夜的谈话,拿张纸写了。写的当口,又有新思路,不免涂涂抹抹。庭芳见状,不去搅他思路,悄悄退出房间,寻君子墨去了。 第366章 汪汪汪 君子墨来了兴致,忙问:“另起炉灶?” 庭芳道:“原男耕女织十分合理。吃饭穿衣乃人生大事,缺一不可。没了房子还能搭个窝棚凑活,没了饭,撑不过三五天;没了御寒之物,入冬即冻死;男人力气大去种地,女人力气小却灵巧便在家纺织,没有好歹之分。何以分出了尊卑?无非人们总是好拉帮结派,又或要抵御外敌。女人纺织能赚钱都不顶用,有命赚,还得有命花不是?一旦要保命了,便有了男尊女卑。到底能打的比能赚的更值钱。”后世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歧视,是上位者的纵容。因为上位者想要某些人效命,所以鼓励他们去掠夺,来达成观念上的统一,以便更好控制。 哪怕是儒家,君臣父子,也是环环相扣。一层层剥削,直到碰到那最无力反抗的。夫为妻纲之下,还有奴婢。贱籍不算人,连交人头税的资格都没有,尽可给“妻”欺压打骂。哪怕后世都还有女人怀念“随意处置小妾”的制度,可见恃强凌弱实乃避无可避的人之本性。若想解决,不是消灭强者,而是“消亡”弱者。当人人都自强,天朝就不再有土壤。 君子墨心有所悟,道:“郡主可是想同商帮一般,做那女子行会?” 庭芳笑道:“行会不中用,恕我直言,你们君家宗族,与行会无异,后来呢?人心多变,靠着行会,到底是要废止的。”民间组织,尤其在华夏,能撑三四代已是不错。到后来几乎全被脑残浸染,早丧失了初衷,只剩另一种形式的恃强凌弱而已。 君子墨想不出个所以然,忙问:“那还有旁的解决之道?” 庭芳道:“行会再往前多想一步便是。妇女纺纱所得,终不如种田所获。不是纱不值钱,而是叫中人赚了大头。再则纺纱谁都能做,家家户户自给自足。若说有产出,那是瞧不见的,若非要分辨,到底一年有能赚几两?故我要行王田制,地非私有、山亦国有。雇了人来种桑养蚕,统一收在大厂子里,按月发工钱,省却了中人的利,女工有了真金白银,朝廷亦收了丝绸贩运得利,岂不两厢便宜?再在厂里成立行会,譬如张三打老婆,他老婆是厂里的女工,咱们团结一致,叫上二三十个妇女替张三老婆出头,还有什么不成的?男人力气大,却是一盘散沙,奈何不得成千上百的女工。厂里还搞托儿所,专请人来看孩子,不拘男女,都读书识字。第一代方做女工,第二代已识文断字。到了此时,女孩儿要说去科举,才有了本钱。” 君子墨垂下眼睑:“男人不许,也是无法。朝廷还是男人说了算的。” 庭芳促狭一笑:“我若能让朝廷不单男人说了算呢?” 君子墨望向庭芳。 庭芳道:“不然我上蹿下跳做甚?你在我家住了好有小半年,我家师兄是什么脾性你尽知。我便甚都不做,只靠着他,他也不会负我。可话又说回来,我倘或只做闺秀,也未必让他动心至此。我小时候在闺中,便是顶顶调皮捣蛋的那个。可我们家学里,兄弟姐妹们加起来都不如我的成绩好。那八股文章我同兄弟们一处学,做的比他们还强,偏不能下场。次后我出了好多书,众人都道我有才,那又有何用?文人雅客的随笔里写上两句,徒增几句叹息,还得被他们意淫个遍。每每想到此处,我就寻思,有什么法子能真正出头?” 君子墨却直指核心:“你帮了福王殿下,待福王殿下登基后,翻脸不认人又能如何?” “他不会的。”庭芳心道,有的是方法叫他就范!光武帝且能被豪强扼住咽喉,福王那废柴,放眼望去,满朝堂不是他爹的人就是他哥的人,为了稳固江山,自是逮着谁用谁。庭芳不厚道的笑,废柴有废柴的好啊! 庭芳又道:“想要男女平等,我此生或不能见了。”几百年后绝大多数国家都不能实现,现在就想逆天而行,是再不能够的,“但是,我可以试着点一把火,翌日这把火呈燎原之势也未可知。” 君子墨不是闺中的天真少女,她实实在在的垂死挣扎过,知道以女人的娇弱对抗男人的强壮有多么困难。她跑去深山里打猎,为的便是避开树林边上成群结队的男人。宁可直面虎狼,也不想与人周旋。休说势单力薄,便是她也三五成群,终是弱势。庭芳之前所述之美景,心向往之,却仅心里想想便罢;最后一句,才是打动她的所在。想了一回,道:“天下的女人,都叫关傻了、打怕了、教木了。便是手里有了田,有了银钱,没有男人护着,心里空落落的。耳根子又软,心里有想头,旁人说几句都妥协了。” 庭芳道:“打小儿教她们听话,不拘听谁的,总之要听话。长大后就难有主意。我今日来寻你,便为此事。先前忙乱,一直不曾好好谈。我想做一番事业,却是独木不成林,总要有几个帮手。翠荣她们很不错,与你相比,差了点火候。” 君子墨笑道:“是差了点野性吧。” 庭芳抚掌大笑:“野性大妙!” 话到这个地步,君子墨心里已是肯了。便问:“郡主要我做什么?” 庭芳道:“我有两件事。头一件,便是办那缫丝厂。如今朝廷从海运里赚钱,立刻有无数百姓纺织。咱们一步一步来,先产丝卖与他们,以后再做纺织厂。除了丝纺织厂,还得有棉纺织厂。棉布西洋已用机器生产,故我留了个传教士,将来做翻译也好,做中人也罢。先头得吃点子亏,搞个合营,待把他们技术学了,再做打算。” 君子墨见庭芳停住,才问:“第二件呢?” 庭芳道:“妇女聚集之处,少不得有闲汉窥视。就如你所言,女孩儿打小往乖了养。待到吃了亏,少不得就有注重名声的不欲女儿来厂里上工。我们自是不缺人手,可是子墨,我们的目的,可不仅仅是赚钱,还有……放火!” 庭芳继续道:“前一桩,我看翠荣就能办。你们族里还有好些女孩儿,若是聪明的,不妨往我跟前送。实话告诉你,给我做丫头,好多着呢。” 君子墨就是丫头们的先生,还有什么不懂的,忙道:“我且去问一圈儿。” 庭芳又道:“第二桩,只能你来办了。” 君子墨点头:“我知道了,郡主可是想选上一群悍妇看家巡夜?” “正是,”庭芳笑眯眯的道,“火枪那么精贵的东西,给你随便玩。无商不奸,不收回点子好处,岂不亏死?”十几岁的小姑娘,如此敏锐,当真天生的管理者!总有成大事者,后人牵强附会说他幼年如何如何。现想来,杜撰难免,但幼年必有不凡,才能脱颖而出。大器晚成者,多半差的是运气,而非天资。 君子墨嗔道:“郡主不早说,我又玩的兴头,又心中惴惴。早知道您打坏主意,我可劲儿拿枪打猎去。只那火枪后坐力极大,不是我这般打小练着的,只怕使不上。” 庭芳哀怨的道:“别说她们了,连我都不够力。” 君子墨忍不住噗嗤一笑。 庭芳道:“但我练的好火枪,旁人也能。乡下能抗木头下田地的壮妇不是没有。我头一条给你的任务,便是带人往乡下走一圈,将那壮妇都给我收拢了来,我要建女子巡防队。先操练熟了,省的临时抱佛脚。”其实庭芳更想要娘子军,只是太惹眼,先曲线救国。待练了出来,不是娘子军也是娘子军了。创业总是艰辛,阻力能小一些是一些,非原则问题,她一贯是毫无节操的。 君子墨调侃道:“有了壮妇,南昌再无人敢打老婆啦。” 庭芳忽然正色道:“子墨,唐有平阳公主、以军礼葬之;明有秦良玉,位列朝堂。其实前人已经点火,你亦可以把火烧旺些。说到底,人都有私心。女人们再乖巧,手里拿了钱财田土,便不一样了。钱是人的胆,是人的脊梁。或不能燎原,咱们也混个女将军当当如何?” 君子墨一笑:“有何不可?” 庭芳挑眉:“这才是我愿交往的君子墨,往后在我跟前,不必再装鹌鹑。” “今夜与郡主交谈,才知我不是独自行走。”君子墨起身,对庭芳郑重一礼,“士为知己者死。我君子墨无牵无挂,将来唯郡主是从!” 庭芳一把将君子墨扶起:“我无须你死,咱们都要活着。活着见证历史,活着教化世人。我们要看着女人走出家门,要看着女人崭露头角,要看着腐儒们跳脚怒骂却无可奈何。”庭芳神色傲然的道,“更要亲手把将要覆灭的王朝,推回正轨,再创那太平盛世,镌刻在史书上,万世敬仰!” 君子墨听的热血沸腾,但凡读书识字的,谁不想青史留名?眼前有个机会,让她可避免庸碌一生,自当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这条路艰难险阻,步步危机。”君子墨坚定的道,“但,重如泰山。” “刀山火海我不惧,因为我是君子墨。” 第367章 汪汪汪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初见时那桀骜不驯的眼神相撞,庭芳就知道君子墨跟自己实乃一路货色。心意相通,君子墨不再端着,反而调侃道:“郡主曾说出了月子咱们俩来一场的,可是忘了?”遇着个习武的女人不易,忍不住想切磋一二。 庭芳:“……”就君子墨能玩长枪的怪力!好像有点难对付啊!武学上力气大占的便宜可就多了。不过庭芳从来不是个怂的,爽快笑道,“且过二日,我把你住的屋腾出来做场馆。” 君子墨一惊:“这就把我扔过墙了?” 庭芳道:“你跟我住着不嫌挤?钱先生与周毅都挪到后头去了,我寻思着再盖几套房,连着丫头们上学都往你屋里去。再则你将来有事要做,访客颇多,住在我家倒座里,便是你放的开,来客又有几个敢高声说笑?我虽不爱摆郡主的谱儿,不熟的人却不知道。你还装鹌鹑呢。” 君子墨很不客气的道:“那我要个大的,不要钱先生那种小小巧巧的。” 庭芳笑道:“大屋子没有,给你圈个小院,你爱种种花草也成。再有你那处或有婆子,或有丫头,不然还得自己洗衣洒扫,太浪费功夫。”后世的高管,那都是公司解决住宅,报销的士费,有些还配有钟点工的。一方面体现公司人性的关怀,另一方面则是希望高管别把时间浪费在家务上。如今人力不值钱,该配齐的全都到位,方显得主家体贴。 君子墨打小就少有做家务,听得这话,便道:“既如此,我还请伯母照看。省的她给郡主添麻烦。” 庭芳道:“随你高兴,我家人口多,她夹在里头不显。” 君子墨点点头,很久以前她母亲在世时,邹氏就来帮工。母亲喜她安静勤快,不拿家里的事四处传闲言碎语。待母亲离世后,君子墨接着使。既是亲戚,只做帮手,并不分主奴。相处时间长了,又没什么矛盾,感情自然沉淀的深。再请个人来,哪怕是买断的小丫头,都得重新磨合。君子墨懒怠麻烦,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江西治下有许多府,首府便是南昌。南昌府辖七县,离首府最近的便是南昌县与新建县。君和豫的田地也多属于两县。君家的遭遇,百姓或有不知,官场却都变了颜色。如此套路,实在熟悉不过。南昌知府赵鹏池左右观察了两日,自觉心中已猜着了大半。立即唤来南昌县令康盛与新建县令袁正业过府议事。 常言道:“三生不幸,附郭省城。”知县知府布政使同住一城,府衙相聚一处,时时在上官眼皮子底下,好处沾不着,坏事儿一准背锅。半丝地方官的威风实惠都无,又没有京官的体面,当真是个倒霉透顶的位置。但若是会来事的,也易得出彩。事件万物皆有利弊,不可一概而论。 新建与南昌挨着,后世都已归在南昌市区,可见其距离。两位县令已知君家大乱,心中惴惴,又被知府喊去说话,吓的腿肚子直抖。到了地头,彼此对望,满面皆是苦色。 二位等了不到半盏茶功夫,赵鹏池就出来了。康盛与袁正业忙起身见礼。三人分宾主、举业年份排了秩序坐下,赵鹏池端起茶盅,开门见山的道:“君家如何了?” 南昌县令康盛忙回道:“昨日下官去瞧了一回,见了他们的族长。族长与宗子都伤的极重,大夫瞧了都说叫预备后世。好些孩子都丢了,一族里家家遭灾,户户哭泣。次后还有抢掠之人因分赃不均大打出手。都指挥使不曾调兵,光县城的衙役全然弹压不住。才抓着几个人,还得继续追查。” 赵鹏池摆摆手,压低声音道:“追查什么?把城里的壮丁拉出来,砍了一半都没几个冤枉的。” 康盛为难的道:“法不责众。” 赵鹏池怒道:“你个棒槌!”说毕又再次压低声音,“那样大的动静,劫掠了整一日,都指挥使司毫无动静!又不是那些个与布政使不合专等着看笑话的,那可是嫡嫡亲的外孙女婿!原这样的亲戚关系,都不能到一处的。如今天下不好了,异姓郡主也有了,二十来岁当都指挥使的也有了!我看不懂圣上的意思,却是知道,此回君家是叫人坑了!” 袁正业惊道:“徐仪宾那样大的胆儿?他想做甚?” 赵鹏池道:“想养兵!再看不出来我眼瞎。君家……多少田来着?” 康盛忙道:“光君和豫名下就有十倾。” 赵鹏池道:“看看,看看,十倾!十倾田,一年一万多两的出息,比公侯府邸还强。才一房一户,二房也有,在他们园子里住着的谁家没有几百亩田?便是挨着墙住的,少说都有百来亩。败落的不提,加起来二十顷是有的。二十顷地,能养活多少人?啊?那位郡主,可是没庄子的。皇家吃穿用度,一年没有几万两,哪里供的起!” 康盛与袁正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难以置信。如此行事,与明抢何异? 赵鹏池不去猜两个下属的心思,直接道:“请你们来,就是要你们赶紧造册,把君家的田土都算出来。恭恭敬敬的往上头递。” 康盛在南昌县混了一任半,被君和豫喂的饱饱的,心中不落忍,道:“就这么献上去了?那君家怎么办?” 赵鹏池瞥了康盛一眼,知道他替君和豫说话是假,肉疼到手的好处是真。君和豫无官无爵,自是要讨好县令,省的县令使绊子。徐景昌背景雄厚,一个县令都入不了他的眼,一年上千两的好处没了,休说康盛,连他都痛的直哆嗦。然形势比人强,徐景昌在南昌呆了小半年,暗示没少做,现今南昌地界上没几个人不知道他在替福王干活。福王已是亲王,他再上进,那便是奔着皇位去的。赵鹏池哪里敢招惹徐景昌,万一福王真的做了天子,他怎么死都不知道。圣上年老了啊…… 袁正业忽道:“大人,徐仪宾盯上了君家,那旁的人家呢?”顿了顿,才道,“去岁大水,淹的边界线都瞧不见了,几大家族都悄悄占了好些军屯。这……” 赵鹏池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们听命行事即可。”话虽如此说,做下属的自是要想在前头。就如今日,不待徐景昌发话,他得先齐齐整整的把地契做好,才能凑到徐景昌跟前。要等着徐景昌亲自开口,在官场上,便是得罪了人,至少都得按个不识抬举不会办事的考评。都是官场上打滚的人精,话无需说太透,两位县令麻溜的滚回去翻档案去了。 君家的田产,请了无数长工佃农。威风赫赫的君家,不是各家各户都有田土,没有的做好与本家做佃农。还有些只得三五亩地的,土地又散,索性一并佃给了人,自家在城里或开杂货铺,或去店铺里寻一门营生度日。那些个房屋叫水冲走,只得搭窝棚凑活的,便是此类。带头摸进君家大院的,亦是他们。 现君家几近覆灭,消息传到庄上,正做春耕预备的佃农都傻了眼,不知该如何行事。更让他们惊异的是,君子墨直接就把自家土地当礼物送与庭芳了。赵鹏池越发觉得自己猜的准确,立逼着几个县令把田产清理出来。 不过三五日,一叠厚厚的地契送进了都指挥使衙门。徐景昌接过一瞧,亦是震惊万分:“君氏竟有两万三千亩土地之多!”相当于定国公府全盛时期的规模了! 钱良功悠哉的道:“他们家在城中还有无数的铺面,幸而咱们另寻了地方盖房,不然且有的磨牙。” 徐景昌道:“兼并太重了!” 钱良功笑道:“否则朝廷何以收不上税?您再查查历年档案,保管君家交不了几个钱。耕者有其田,朝廷十税一即可富足。现如今都到了六七成的税……”钱良功摇摇头,“郡主敢想王田制,只怕也是看到了弊端。不改不行了。” 徐景昌嘲讽道:“姥爷一动手,都当是我想发财。就没几个往正道儿寻思的。” 钱良功道:“若是郡主,最喜欢此等官僚。” “为何?” 钱良功摸着胡子道:“随他们想去,只要田产抓在了手里,为公为私还不是她说了算?有了本钱,才能坐实王田制。故,郡主前儿还说,她最怕的便是南昌住几个清官,梗着脖子为民请命,真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还不如贪官,揣摩着上意,顺顺当当把事儿办了。事后再宰了他们,一举多得。” 徐景昌笑道:“偏你们弯弯绕绕多。” 钱良功道:“已是直道而行了,真绕起来,便只得做官僚,不得做大事。小人是极佩服郡主之魄力的。” “接下来几家,快刀斩乱麻吧。”说毕,徐景昌望向窗外,细雨纷纷,浸的新芽嫩黄油亮。一年之计在于春,他们又向前迈了一步,但他已经不想再用如此损招了。 第368章 汪汪汪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南昌知府拿着君家拍马屁做人情,徐景昌并不否认。他不怕此刻众人的误会,到底做了多年实事,不爱使花招是一回事,心机总是有的。如今的世道,他谈理想,世人只当他伪善,所图甚大,还得防着他;他爽爽快快的做个贪官,世人倒都能接受。 由陈凤宁把持着江西,朝中对江西近况只得只言片语,见徐景昌抢了君家的田产,圣上比先前更放心些。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朝廷上下“一条心”,没几个人想着点好,怎能不妖孽横出?反而是福王不曾经过朝堂浸润,拿到徐景昌的来信,上头描述着王田制的景象,兴奋的手舞足蹈:那方是盛世!那方是天子气度! 想法是好的,要实现起来很是不易。君和豫听闻举族田产被夺,气的呕血,没几日便去了。百姓与官员的立场不同,先前感念徐景昌盖房子的人,纷纷变了颜色,又不敢乱传闲话,南昌城内颇有几分道路以目的意思。城内弥漫着惶恐的气息,都看着上头行事。 众人观望中,徐景昌头一招却是修缮水利。君家的田产值钱,不单面积大,且有完备的水利设施。华夏的水利建设一直不弱,哪怕自然科学颓的惨不忍睹,有些大族的灌溉都是做的极好的。工匠地位不高,但文人若有此才,莫不喜出上几册治河大计。另一世的清朝,大名鼎鼎的武器名家戴梓,最引以为傲的可不是武器改良,而是《治河十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里,水利很占了个席位。大抵是因上古大禹始终被儒家推崇,加之民以食为天,才造就的如此地位。庭芳幼时出《立体几何》时,大量的例题涉及水利。然而圣上全没当回事,搁个正常的皇帝,那时便把庭芳供养起来了,偏偏当今拿人刷着玩,果然要完! 因水利之重,不差钱的君家修的极完善的灌溉沟渠,大水虽损毁一部分,为了来年收益,退水后君和豫主持了重修。至今只剩个尾巴,若无陈凤宁算计,赶在春耕前,恰好能投入使用。徐景昌接手了如此好地,先组织当地佃农继续修缮。什么好处不提,什么话也没承诺。应对百姓,须得恩威并施,且威在前、恩在后,否则他们只当你好说话,再想行令,是再不能的。 佃农们一面惴惴不安,一面使劲力气兴修水利,还得分出心神来育秧。生怕一个不恭敬,就把他们同君家一样打的翻不了身。徐景昌又调了府兵去帮手。府兵当惯了大爷,自是怨声载道。周毅全记在心里,把那些个偷奸耍滑、造谣生事的统统撵出队伍。更是抓了几个闹事的直接砍了。不过三五天,南昌的驻军叫裁减了一半,军纪为之一肃。毕竟灾年才过,没那么容易缓过神,被扫地出门后,生计都是问题。做工就做工,比饿死强。 周毅想的很明白,将来的战场属于火器。或是小巧灵便的火炮,或是日新月异的火枪,弓箭大刀渐渐被取代。尤其是按庭芳的想法,根本不想养那么多兵。人少,就得精。以少胜多的战役,不单装备要好,士气更得充足。乌七八糟的士兵,清了也就清了。贫者无立锥之地的今日,从不怕没人来投。何况将来还许将兵们升官,而非局限于军户,只怕消息一漏出去,想当兵的都得挤破了脑袋。周毅便大刀阔斧的行事。其毫无畏惧的模样,反进一步震慑了众人。 农业时代,农时最为紧要。水利是长远之计,却也不能耽误插秧。幸而君家的水利设施本就齐备,兵丁带佃农长工们没日没夜的赶了半个月,就完工了。距离插秧还有二十来天,趁此机会,分田! 新中国建立后,田产分配经历了好几次尝试,在庭芳穿越时,农村实行的是分田到户三十年不变。可在此之前,有三年一分、五年一分的,各地政策不尽相同。那简直出尽了幺蛾子。最常见的便是到了即将分田的前一年,肥也不攒了,地也不好生种了,美其名曰不想便宜了别人,结果老实人遭了殃,少不得犯了口舌;再有每人田产数额一样,可田又不是工厂里批量生产的,自然有好有歹。简而言之靠水源不远不近的最好,灌溉便宜又不怕遭水患;河边次之,最次在山上或远离沟渠。为了占块好地,送礼的、使绊子的、告黑状的、暗地里砸板砖的、站在人家家门口骂街的不一而足。庭芳最佩服的便是回回闹的血海深仇一般,转脸又好似一家人般的亲近了。也有世仇,可大部分竟都是不知不觉和好了。一点也不用理性思维,全凭心意行事,好几十岁的人了,跟孩子也差不离。 为了避免昨日重现,常规会议时,庭芳便道:“依我说先别说分田,只说按着人口佃出去。成人一日算他吃一斤粮,一年便是三百六十五斤。约两石有余。今平均亩产两石左右,即一亩田所出便能养活一丁口。我瞧笔记上说,一农夫可耕田五十到一百亩。故汉初分田,是按百亩一丁口来分。然汉初毕竟地广人稀,咱们且得考虑以后,不宜分多了。先少分,次后可补。多分了便不可减了。” 钱良功笑道:“郡主竟是按着日日有饱饭吃的算法,日常百姓哪里舍得一日就吃一斤米。一斤米煮成饭可得两斤了。” 周毅笑道:“我原先便吃的下。” 庭芳道:“那是油水少,现油水多了,你再试试?” 钱良功道:“那郡主为何还按一斤算?” 庭芳道:“总要有些余量,万一灾年呢?万一收成不好呢?他们得攒点粮食才心安。” 徐景昌道:“那便一人按两亩田分,就之前我与四妹妹商议的,收三成租子。” 周毅掰着指头算:“两亩的亩产就是四石,那便是四十斗,交与我们十二斗,还余二十八斗,尽够吃了。妇人童子且用不着吃那么许多呢,他们嘴里省的,便是积攒的粮食了。” 庭芳敲着桌子道:“有些儿紧啊。” 徐景昌道:“没法子,田不多。还得留一半儿出来暂做军屯。” 庭芳道:“军屯不用种粮食,君家还有山地,既收了粮,何苦自己再种?只消种些瓜果蔬菜吃,其余的种桑养蚕,再寻出几块好地来养蚯蚓喂鸭子喂鹅,那才值钱。” 钱良功道:“若一人三亩,似又多了。说是妇人也分田,可一家子里便是妇人名下的田,照例是男人去种。她们吃的少一多半呢。” 徐景昌笑道:“且先如此,又不是明年不能改了。咱们都没经验,宁可谨慎些。” 庭芳点头:“也罢了,不能让他们太多田土,不然可就没人去工厂里做工啦!人都是懒虫,不叫生计逼着,可是不会求变的。” 钱良功又嘱咐道:“名义上还是佃给他们种,只是按人头佃。万不可说漏嘴,再是要分给他们,也得殿下去分。”没事跟皇帝抢功勋,作死呢! 几个人都应了,庭芳又道:“下回开会,得唤上君姑娘,我有事使她。” 周毅调侃道:“早看出来了,郡主待她与众不同。” 庭芳笑呵呵的道:“再叫上你们家翠荣才四角俱全呢!” 周毅脸皮八尺厚,笑着朝庭芳一拱手:“替她谢郡主抬举。” 庭芳没好气的道:“你属猴儿的吧?顺杆爬的本事赶上齐天大圣了没?” 周毅只笑不说话,那几个丫头识文断字的,早晚各个地方都用的上。他与翠荣的婚事前日已过了明路,有机会自然要推上一把,一味谦虚反惹恼了庭芳——她辛辛苦苦养出的丫头,就为关在家里洗衣做饭伺候夫君?想得美啊!再说那样的丫头,叫她回家相夫教子,周毅在庭芳跟前就断了来往,亏死了。故,周毅是一万个希望翠荣得脸的。先前冲着翠荣去,不就因为她是大丫头么? 几人又商议了些细节,测算田亩本是最难的活计,撞到徐景昌夫妇手里,又是另一番光景。随便哪个都算的飞快,反倒是觉得分配累人。得先派人把此事布告出去,引着百姓报名参加,还得核实身份。分田时得反复强调,得按着主家的意愿种植,叫你怎么种就怎么种,这也是为什么不敢提分田,只敢说出租了。他们再是按着农书所云,百姓自家的田爱怎么种怎么种,你管的着么?华夏的百姓,可是连清官都不好多断家务事的。 如此简单而繁琐的活计,庭芳是最不爱做。她刚毕业时导数据,一同入职的另一位傻傻的一条条来,她却是下了几日狠功夫,把表格规律程序摸透,然后写一串代码,一键导出。她的性格便是如此,前期功夫再痛苦再磨人,她都是愿意做的,可她不肯做那没挑战只考耐心的事。索性一股脑扔给了陈凤宁。陈凤宁一把年纪了,不大做的动,又扔给了颜飞白。 颜飞白满心欢喜,打开一瞧差点吓的从凳子上跳起。佃田五五开就算极厚道了,三七开是什么意思?揉了揉眼睛,看了半晌,确实是佃农占七徐景昌占三。颜飞白眉毛一跳,这是要逼死周遭豪强! 果不其然,盖着徐景昌大印的布告一发出去,左近的家族登时疯了! 第369章 汪汪汪 众人先前还摸不清套路,只当是传话的人传错了。乐-文-如今佃农租田七三开的常见,刻薄点的八二开的也是有的。直到围住报信的人反复询问,才惊觉三成租子是真的!伶俐些的问明契约处,撒腿就往布政使司跑。一个带两个,两个带三个,不多时布政使门口满满当当的全是人。颜飞白拿着庭芳丢过来的琐碎事,只得忍了,问徐景昌借了兵维持秩序,按着排队的人逐一办理。 为防有人冒名顶替,都是要带上户籍册子,与知府知县提供的黄册对上号了才可办。如此琐事,无需颜飞白亲自动手,他有的是幕僚下属跑腿,要做的不过是左右巡视,避免有人趁机作乱。徐景昌等闲不与陈凤宁以外的文官交往,难以亲近。头一回领了差事,办砸了日后可不好说话。 有几个嗓门大的大头兵一直在人群里反复喊着如何租田、如何交租、如何种地等诸多规矩,以免办理时夹杂不轻,白耗了时光。待众人听见每人限租两亩,每户男女不限只按人头算时,当下一半的人脸色都很精彩。去岁熬不得,不知多少人或溺杀或贩卖女儿,甚至有卖老婆丢老母的,此刻都悔之不迭。有几个人不住分辩:“女儿有的,丢了,还不曾找回来。且先替她租着,开春就去找哩!” 从古至今,凡是不好过的人家,溺杀女婴成风,谁不知道谁?本来田就不多,哪有拿着死人顶名额的?不用官员们解释,后头排队的已是骂开:“谁知道你是丢了还是炖了,对不上人的就不给办!爱租不租,不租滚蛋!”统共才放出两万亩田,只够万把人租的,南昌可是有几十万人口的地界儿,两万亩够干嘛使的? 大伙儿心里都有一本账,才三成租子,租两亩田就可养活一个人。一家四口八亩田,一年能有一千六百多斤粮食,掰着指头数上一数,竟是有好几百斤的剩余。往年那租子,累死累活也剩不下这么许多。只消一个成丁做活,全家都吃的饱饱的,还可有余力养殖鸡鸭,或是种点子棉花纺纱。至于官老爷说的要按规矩种田,那便按规矩!没有规矩,众人心里还有些惴惴,三成租子的好事,打太爷爷起就没听过,甚都不要的租了,谁敢信?有规矩反倒叫人安心。至于规矩难还是易,无人关心,总之租了再说。实在不好了,转租也是可以捞上几个铜板的中人钱的。 队伍中,有个老者忽然跌坐在地上大哭:“倘或你活着,就能见着天大的好事了。我的儿啊!你看见了没有?三成租子啊!只要三成租子啊!咱家再不会饿死人了啊!” 众人登时听的心酸,好几个都陪着落下泪来。家家户户都有亲戚离世,去岁好些人都是退水后活活饿死的。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感。 开朗些的人哭过一番后又转了颜色,笑道:“郡主真是好人呐!先前就是他们拿来了粮食、种子,又给咱们盖了新房子,现又替我们寻了生计。这样的好人,怕不是天上的神仙吧?” 就有人阴阳怪气的道:“说的好似房子白给了一般,还不是要收银子!” 边上立刻有人驳道:“哟!这是谁家的?大水没淹着你们家吧?二十两银子的欠条,你把你家的房子卖与我,我也说你是青天大老爷,现给你磕三个响头,认你做干爷爷,如何?” 在排队的人哄堂大笑,二十两银子的白条换房子,有脑子的人都不干!那人被挤兑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把方才老者哭声带来的悲凉冲淡了几分。再大的灾荒都过了,活着的人得往前看。 几个混在人群中的地主急的跳脚,先前就听说了此事,只当是谣言。徐景昌以雷霆手段灭了君家,难道不是为了发财?只收三成租子,能有几个钱?六千亩田至多一万两的现银。郡主那样的身份,一套衣裳就得好几百两,再算上首饰,一万两只怕不够她一个人的脂粉钱。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 南昌城内,除去君家,便是张家最富,钱家次之,王家最次,此乃南昌四大家族。再往后只能算得上中等人家。今次几家子都派了人探寻消息。张员外撞了撞钱员外:“你怎么看?” 王员外瘪着嘴道:“有什么稀奇?新来乍到的,头一年可不得低些租子,才能站稳脚跟?只我瞧着他们古怪,怎地还按人头算?还算起闺女来了!” 张员外心中着急:“管他怎么分,如此一来,咱们都被乡亲们戳脊梁骨了!” 钱员外道:“怕甚,那起子泥腿子,日日怨天怨地,嘴里没有一句好话,咱们皆被骂了几辈子,没见阎王来索命,随他们去吧。总有人要活命,徐仪宾家才两万多亩,够干嘛使的?轮不上的,还不是来咱们几家?”又啧啧两声道,“君家且还有气儿呢,这回夺的是他们本支的。不在大院子里住的好些人家都躲过了一劫。他们田土虽不多,算来也有百十来亩,难不成自己种的了?照例要佃出去的。且瞧着吧!” 几个人纷纷觉得有理,心下稍安。却又看着人头攒动的衙门前大街,怎么都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几个人都不曾说出口,君家倒了,下一个呢?会是自家么? 君子墨也混在人群里看热闹,她父母在世时收的是五成租。父亲有个秀才功名,可免一部分赋税。说是如此说,县里大户要科举的,都要问秀才写保书,大户又跟县令关系和睦,到了缴税的时节,故意把她家漏了。有个秀才名分,无人不服。待到父亲亡故,日子虽不如往常富足,到底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算来除了读书习武,君子墨幼时算的上娇生惯养,半点苦头都不曾吃过,养的好一副刁钻性子。待一无所有时,才慢慢改了。 思绪飘远,就不防身边有人靠近。街上人太多,接踵摩肩,身体接触实属平常。却是有人连拍了好几下,君子墨才回过神,扭头一看,却是许久不见的二叔君玉成。 君子墨眉头一皱,就欲离开。君玉成忙拦住:“大姑娘,你跟叔叔说句实话,你的田是不是叫人夺了?” 君子墨冷笑:“走投无路之人,带着田产投了权贵的事儿一年没有一百桩也有八十回,二叔可是老糊涂了?连人情世故都忘了?” 君玉成一噎,他与君子墨血缘最近,儿孙又多,最是惦记她那百多亩的好田。为此不知送了多少东西去君和豫处,堵了族长的嘴,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两头净亏。眼瞅着春耕,君子墨若请人种田,他自是要使绊子;荒着又觉得心疼。前日见她家的田有人修缮,还当她到底想法子佃了出去,谁知一打听才知道田产已经易主,登时觉得胸上叫人开了个口子一般,痛的两眼发黑。惹不起徐家,可巧今日遇见君子墨,才急急赶来说话。跺跺脚道:“你这孩子!叔叔不信,却信了别个!当日你怎么说来的?祖宗家业不可抛,才非要招上门女婿。如今你倒舍得一文不要给了别个!既如此,你当初招什么女婿?以君家的门第,你带着许多田,什么好人家嫁不得?” 君子墨听到如此恶心的话,不怒反笑,不怀好意的在君玉成耳边道:“叔叔惦记着侄女,侄女心中感激。也告诉叔叔一声儿,守好你的田。看在爹爹的份上,提醒你一句,赶紧着把田卖了,拿着钱讨营生去吧。” 君玉成惊疑不定:“此话当真?” 君子墨眨眨眼:“你猜!” 君玉成气的两眼发晕,恨不得对着君子墨踹上两脚,还得忍气道:“你看,都是一家子,有甚事,告诉叔叔一声儿。将来也有个帮扶不是?” 君子墨笑道:“话都告诉你了,你信不信我可管不着。”说完几下窜的不见人影,徒留君玉成在原地捶胸跺足。 君子墨不怕泄露消息,她还怕君玉成不去宣扬。先大张旗鼓的租田,再用传言恐吓地主们。若能加速兼并,倒少操几回心。她知道,最迟今年底,南昌所有的田地都要归徐景昌所有。明年底则是全江西境内的田,尽数变成公田。看着街上租到田的人脸上洋溢着笑,君子墨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昔日管仲将人头税隐于盐铁专营,今日庭芳将田产拆分了男女。都是不显山不漏水的功夫,由不得人不叹。街头到处都是说好话的人,前几日说歹话的人好似做梦。君子墨笑意又深了些许,原来这就是民意,原来……这就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徐景昌明明行的是谋反的事,可再大逆不道,只消叫当地的百姓占了便宜,便能得交口称赞。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是看谁更能哄的住百姓吧。果然书读的再多,都不如亲眼见着的来的领悟。怪道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了。 一颗小石子在眼前滚了滚,君子墨抬头,正对上一个少年。 那少年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喂!你就是君子墨?” 君子墨点了点头:“你哪位?” 少年一撇嘴:“长的不怎么样嘛!” 第370章 汪汪汪 君子墨仔细看去,少年唇红齿白的模样,一身书卷气,衣袍纹路细腻精美,定出身不凡。看着眼生,君子墨也想不起除了君氏族人,还得罪过哪位。瞧着不像来寻仇,倒像使性子。不由笑道:“我长成什么模样,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那少年脸一红,随即梗着脖子道:“我嘴上说什么,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君子墨忍俊不禁,谁家孩子啊?有心逗着他玩,索性走近几步,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你一个妇道人家,问男子名字,不合时宜。” 君子墨平素最厌老学究,见好好一个少年非学酸儒说话,心里立刻就不高兴了。她不高兴,总要生出些事来。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窜到少年跟前,伸手就捏住少年嫩白的脸蛋道:“毛都没长齐全的小子,也敢来教训奶奶?妇道人家不能问男子名字?你家老祖宗也不能问个后生晚辈的名字不曾?否则便是不合时宜了?” 少年哪里经过这等阵仗,顾不上被占了口头便宜,只往后退。 他越是害羞,君子墨越是恶趣味,偏还靠近些,用另一只手拽了下少年的耳垂:“皮子挺滑的嘛!哪家小姐女扮男装呢?” 少年登时涨红了脸:“你你你不守妇道!” 君子墨乐不可支,调戏道:“对呀,我不守妇道,可惜我父母双亡,夫君离世,族人分崩,便是我不守,又待如何?” 少年直直给噎了,似君子墨此等女户,固然遭人欺,亦无人管束,还真不好说她什么。 君子墨现满心都是她将来的事业,再不是往日的游手好闲,逗逗小孩儿便罢了,叫她白耗功夫是不能够的。放开手,见少年雪白的皮肤上被她掐出两道红印,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对不住,我手重。” 你也知道!少年无声的控诉! 君子墨笑的露出一口白牙:“说吧,你哪位?说不出来我就抢了你回家做压寨夫人,待你家里找着了你,名节已失,就不好反悔了。” 少年目瞪口呆:“我是男的!哪里来的名节?” 君子墨不怀好意的笑道:“你不知道男的亦可做夫人么?唔,细皮嫩肉的,我识得的几个军中好兄弟只怕喜欢。” 男风古以有之,少年吓的打了个寒战,忙自报家门道:“我是颜云睿!” 君子墨想了半日,不大确定的问:“颜参政家的?” 少年点头。 君子墨眯着眼道:“寻我作甚?” 少年缩缩脖子,不敢说。 君子墨继续威胁道:“你觉得军中汉子胖些的好还是瘦些的好?” 颜云睿炸毛了:“甚么胖瘦?我可是朝廷命官之孙。” 君子墨十足流氓的道:“我不知道啊!我一个民间女子,不认识高官显贵家的少爷。你说我认识,谁信?” 颜云睿:“……” 君子墨斜眼看他:“说还是不说?” 颜云睿又羞红了脸,低声道:“家里正给我议亲,我听见了,就偷偷跑出来。跟了你许久……” 君子墨惊了,指着自己道:“我?”太大意了!竟没发现被人跟踪,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暗自警醒,日后万不可再犯此错! 颜云睿委屈的道:“你当我想啊?” 君子墨被这熊孩子说话不说重点惹急了,直接道:“理由?” 颜云睿嘟着嘴不说话。 君子墨想不明白,也不跟小孩子歪缠。此等家中娇生惯养的小娃儿,不经世事,想问点子什么还得顺毛哄着,她才不耐烦。有的是法子查去,拔腿就走。 颜云睿登时跳脚:“你别走!” 君子墨回头问:“作甚?” 颜云睿道:“若是我家提亲,你能否拒绝?” 君子墨挑眉,摆明了没看上她啊!不高兴的道:“三品门第掉到我头上我不要,傻?” 颜云睿道:“我不喜欢你,也是不中用。” 君子墨笑道:“何须你喜欢,荣华富贵不比你强?” 颜云睿从未听过此等言论,气道:“你怎地这么俗!” 君子墨点头:“见笑,我就是这么俗。”说着又要走,颜云睿跑了几步拦住去路道:“我不喜欢你!” “好处!” “啊?” “傻孩子,”君子墨哭笑不得,“你求我办事,得给好处吧?茶水费跑腿费,哪样不是钱?你白眉赤眼的对人呼来喝去,你谁啊?我是你家丫头吗?” 颜云睿一个半大的孩子,所能拿出来的只有些许零花。再不谙世事也知道嫁给他所得与他能拿出来的岂止云泥之别?急的都快哭了。谁要娶个又黑又丑又不守妇道的寡妇啊!心中万分委屈,家里平素说疼他都是假的,到了想联姻的时候,怎么都扒拉不出能跟徐家扯上关系的。瞧着君子墨挺得宠,就要拿他填火坑,还冠冕堂皇的说什么秀才之女门第相当。从三品的布政使之孙,就配娶个秀才的女儿?还是守了寡的?这话哄谁呢! 君子墨见颜云睿眼里汪了两包泪,笑的直抖,颜家竟是这般养儿郎,不怕他无法存世么?再看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又释然了。父母健在的少年郎,可不是还没到阅尽千帆的时候么?她没兴趣跟颜家有勾当,便正色道:“才我看你是个孩子,逗你玩的。我与先夫青梅竹马,不欲改嫁,你放心吧。” 颜云睿听得此话,反倒扭捏起来:“话不是这般说,虽我不想娶你,守节却也不可强求。你一个人讨生活不容易,寻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理。” 君子墨又笑了,这孩子心眼还挺好,摇头道:“那再说吧,我心里还想着他呢。” 颜云睿一脸同情:“你别太难过了。” 君子墨随口应了,朝颜云睿摆摆手,快步走了。回到家中,先寻庭芳汇报此事。钱良功正在一旁看前朝的农书,头也不抬的道:“先有人探寻我家有无适龄的孩子,我孙子却都定了亲。算来算去,就落在姑娘头上,既是他还算厚道,姑娘亦可考虑。” 君子墨不大明白,扭头看庭芳:“怎么就看上我了?” 庭芳笑道:“你有什么不好?君家望族,虽败落了,却是被咱们害的。家世好、身体好、前程好,盯着你的人多呢,只看你乐意不乐意。” 君子墨撇嘴:“你哄我呢,我一寡妇……” 钱良功随意的道:“虽说有些人家矫情的不要寡妇,但娶寡妇的也不少。朝廷又没规定寡妇不得改嫁,前朝改嫁的,儿子有出息了封诰命的都有。”说毕抬头笑道,“姑娘无需太在意,当官的人便都是如此,眼里看的只有利弊,旁的都不大过心。颜参政正摸不着咱们的路数,扔个孙子出来算不得什么。大不了过河拆桥,到时候寻个由头休妻容易的很。就姑娘的性子,恕我直言,七出可是占了好几样儿。” 君子墨道:“世间再无人真个因七出而休妻的。” 庭芳笑道:“不过是借口。” 钱良功放下农书,抬头笑道:“都怪郡主太妖孽,三成租子,亏你想的出来。颜飞白似误解了什么,想乘东风,亦是人之常情。事若成了,君姑娘立等就是宫里头说的上话的妇人,旁人只有巴结的份儿,颜家好精的算盘。” 庭芳刻意道:“我且在宫里说不上话,王妃娘娘最不爱跳脱的妇人,我和子墨不碍眼就不错了。” 钱良功道:“不过猜猜颜家心思。” 庭芳又强调了一句:“田产在师兄名下不过权宜之计,将来还是要行公田。先生有空同几位说道说道,万不可忘初心。咱们为了什么费尽心力的?单只为了钱财么?单只为了权势么?” 钱良功忙道:“我明白,现逮着机会就同他们说。为公亦为私。天下安康,各家各户才稳当。就是我本地话说的不利索,君姑娘又是女眷,说话不响,少不得慢慢磨。” 庭芳道:“先生是举人,说话比别人有分量。教化历来难办,故也是功绩非凡,劳先生累心。有什么短缺的只管同我说,我正是那替诸位打杂的管家婆,做的就是后勤。若能为诸位分忧,就是大善。” 君子墨在一旁默默听着,越处的久,就越发觉庭芳的老辣。平日里看着极亲和,娇俏时更似无忧无虑的闺中少女。一直没机会切磋武艺,却无法忘记她才生完孩子时面对袭击利落的反击。便是真不如她,亦不会差很远,然平日里半点瞧不出来。不似她,看着就不是温良恭谦让的模样,很叫人防备。谁又知道眼前的美人儿除了军务,大权独揽呢? 庭芳叮嘱完钱良功也沉默下来,分田看着很顺利,果然只要有利益,再无人拿男女说事。武将都在观望,原都指挥使司的人没有信的过的,毕竟从根子上烂了的政府,是不能指望地方官保留着情怀的。赵总兵那是皇后拿来给儿子做肱股之臣自幼培养的三观,再则直面蒙古,能深刻理解后方的重要。旁人实指望不上,朝堂上 没地位,世俗间名声远不如文官,无权无名,就只剩个钱了。 手指划过都指挥使司的花名册,这些人,得寻机会干掉。调度指挥中心的南昌,绝不能容二心之人! 第371章 汪汪汪 不过万来口人分田,衙门派了十个人做登记审核,便是古时效率低下,四天功夫亦分派完毕。消息快的自是分到了田土,消息慢的只好通宵达旦的排队,中间不停歇的闹出过插队,皆被府兵镇压。违规者取消资格,才把众人都吓老实了。租到田产的,自然欢天喜地;不曾排上的,都唉声叹气。哪知峰回路转,这一拨儿分完,衙门锣鼓一敲,徐景昌亲自到场,当着众人道:“今次租的乃我名下的私田,另有无主荒田乃南昌府的公田可租。” 底下就有百姓兴奋起来,忙问:“是租还是分?” 徐景昌公然道:“我欲行王田,故荒田皆租而不分,亦不可私下交易买卖转租,设监察巡视,如有违者,即收回田产。暂定三年为一期,地租依旧三成,因荒田无水利,便每人能租三亩。但,租了公田的,每户抽丁修建水利,以保明年丰收。愿意的接着排队!” 此言一出,方才没排着的立刻欢呼。原民政该归陈凤宁管,然而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徐景昌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是常情,他又生的好,当过兵的人,嗓门洪亮腰身笔挺,搁那一站,众人更愿信他。此时百废待兴,只要有出路,大伙儿都力往一处使,很是顺利。至于抽丁修水利,众人也都习惯了。便是没有田,府里县里要征徭役,你敢不去?漫说为了田土修水利,便是修私宅你又能耐何? 去岁补种的玉米土豆红薯早已分发完毕,百姓手里还有些粮,同时府库则存粮不多,故今年征徭役还是往常规矩,叫百姓自备米粮。把那将来凡是府里抽调就提供米粮的话且按下不表。望着乌压压的人群,徐景昌没来由的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叹息。朝廷昏庸竟也有些好处,给了几分薄田,强征徭役了还叫人感激涕零。无主荒田去岁就造册完毕,有好有歹,轮着哪块便是哪块,全看老天了。公田面积广,又零散,陈凤宁早有预备,齐刷刷派出他自家的十个幕僚,征调布政使府上的胥吏、并各层官员的幕僚,在衙门口摆起了长长的龙门阵。周毅则是带着兵丁分组维持秩序。农时贵比黄金,不单庭芳等人卡着点儿行事,百姓自家也着急上火。 荒田去岁收拾了些许,可谁知道自家运气好不好?万一赶上了那不大好的,还且得沤肥。去岁大灾,有余力育秧的人极少,租了君家田土的,倒能种上水稻,旁的只好种玉米红薯高粱等物了。也有伶俐的一面排队一面掐着指头算:“先弄些种子来,此时即将插秧,种子比先前便宜了。不若自家劈出一块地也育上秧苗,还可以种一茬儿晚熟稻。” 排队闲着也是闲着,不拘认识不认识,都上前来搭话。就有人道:“误了农时的稻子虽也抽穗儿,但亩产可不高,我家有半大小子,可不敢种稻谷。今年还是混个红薯饱吧。能吃干饭就不错了,灾难才过呢!” 另一人道:“这回的官儿好,还记着分分田。几年前那场大水你们还记得不?不曾淹的去年那般厉害,也是死了不少人,荒地都叫他们几大家子分了。我听说这回君家,便是偷偷占了荒地,才叫收拾的。慌的另几家几姓忙忙吐出荒地来。” “你懂个屁,是我们郡主娘娘算学上有大才,甚也不说,只查了旧年档案,把账本往几家子一发,叫补上历年欠税,补不上的用田土折银子,不然你们有这多田土来分?” 众人惊异,顺着声音一瞧,竟是个维持秩序的兵丁加入了讨论。小圈子即刻就热烈了,纷纷追问细节。 兵丁见众人都瞧着他,再看看左近都老老实实排队,谈兴大起,嗓门洪亮的道:“他们几家子欠了不知多少钱,在家哭爹喊娘呢,该!” 众人齐齐道:“该!”仇富乃人之常情啊! 兵丁又神秘兮兮的道:“他们几家子还不单哭这个,你们瞧着,今日你们得了田回去种,谁还去他家做佃农?那才是哭的时候呢!我听府里的人讲,叫什么经济手段?嗳!我大老粗,听不懂。” 一个身穿长衫的读书人一个激灵:“兵爷听着口音不像本地人,可是随着郡主一同来的?” 兵丁竖起大拇指:“你猜着了,我原是东湖的驻军。”实则是东湖的私兵,不过此时通讯不便,上头叫统一口径含混过去,旁人也分辨不出真假。 读书人上下打量了下兵丁道:“看着就有把子好力气!跟着郡主能吃饱饭吧?” 兵丁骄傲的道:“自打几年前跟了仪宾,那会儿还不是仪宾,且是公子,我一家子就没挨过饿。精米白面没有,玉米面窝头管够。” 有人说酸话道:“那样的饱算什么饱?” 兵丁嗤笑:“郡主说了,将来条件好了,大伙儿都玉米白面管够呢!现不是遭灾么?你说这话便是没良心,不是为救你们,何至于从我们口里省粮?我们且没讲啰嗦呢。” 读书人怔了怔,问道:“你的兄弟们就没有怨言?” 兵丁道:“多少有些,可我们都是跟着郡主仪宾一路过来的,她们有时候还吃红薯呢,咱们还有什么怨言?” 人群皆倒吸一口凉气,读书人难以置信的道:“郡主跟着你们吃红薯?她不是还在奶孩子嘛?” 有人插话道:“穷酸!大户人家都是乳母奶孩子!” 楼迅速歪了,众人都为大户人家到底是谁来奶孩子,谁奶孩子更好以及都能有乳母了还不如自己吃精白米下奶更划算吵做了一团。 兵丁相当无语。 读书人笑了一回,顺着队伍往前挪了几步,又拉兵丁近前来说话:“你同我说说,郡主到底是个什么章程?瞧着似要做大事业的模样。” 不说此话还好,一说此话兵丁就一脸惆怅:“我们有个钱先生,你听说过没?” 读书人点头:“市井有些许传言,不知真假,人还是知道的,是你们郡主家的先生?” 兵丁叹道:“正是。前日府衙不是租田么?后头两日大伙儿都老老实实的,无需那多人管。钱先生就派了新补的人看着,把咱们老人都叫去说话。说了许多,我记不大住,有一条儿就是郡主想效仿先贤,做那耕者有其田之大事。咱们南昌是试点!听说是福王殿下的吩咐,若是好,全天下都要如此呢!还说将来咱们人人都有米吃,再不饿死人了。” 读书人只笑笑:“不容易呐!” 兵丁道:“我们先生也说不容易,故叫咱们大伙儿都搏上一搏。先生是这么说的,为何宁为太平犬?那是因为太平盛世到哪都能找口吃的。如今咱们跟着郡主有吃的,可咱们的孩子呢?外头如此模样,你管了老大,便管不了老二,管了儿子,便管不了女儿。不若咱们多花点子气力,把四处都建设好了,儿女皆不用咱们管,他自家寻吃的去,岂不更好?” 读书人道:“你们先生,倒同你们说大白话。” 兵丁道:“咦?说来你是读书人吧?” 读书人道:“在下是童生。” 兵丁哎呦一声,拍着读书人的肩膀道:“你个识字的,怎地不看榜?我们郡主寻读书人呢,就要你这样不端着架子平易近人讲白话不掉书袋的。你是替家里人排队吧?得了田就往咱们府上去,到门房说一声,说是来应聘知事的,就得见钱先生了。” 读书人忙问道:“知事从属哪个衙门?”彼时知事是个官职,行伍里头,卫指挥所便有此官职,乃正八品,故此人有此一问。 兵丁挠挠头道:“我不大通,虽也叫知事,却是新建的部门,领头的叫掌事,才九品。余者不定额不入流,我就记住一条儿了,将来可当官。” 读书人面上一喜:“果真?” 兵丁哀怨的道:“真的啦!我不识字,偏我们郡主一条线砍,倘或不识字,便是积累了功勋也得按着不升官,得考过千字文才许当官。官职越高,文化得越好。才要寻那读书识字的先做了官,教授我们读书识字明理才有前程。郡主说了,不识字不懂理的,凭你有天大的功绩,只给虚衔,不给实职。” 读书人绷不住笑了:“好严厉的上峰,不过能读书识字是极好。”心中疑惑,军营怎地女眷还插上手了?看着兵丁,竟是也肯服女眷管,岂不怪哉。 兵丁压低声音道:“郡主家连丫头都是识文断字的,还有女先生教课。丫头都水灵灵的,郡主说,她的丫头招婿,不识字的不许往前凑。哎哟!我们周千户,就把大丫头给捞走了。你没见过,那漂亮的!王府出来的呢!” 读书人笑道:“千户娘子不恼?” 兵丁道:“不是做妾,是做正头娘子。我们郡主厉害的紧,不独管着仪宾,丫头也不放出去做妾。谁娶了她的丫头,纳妾的心思都收好,仪宾还纵着她。” 周围听闲篇的即刻笑了:“仪宾是个怕老婆的!”好接地气有木有! 读书人知道做仪宾的便是不怕也得怕,并不揭破,又问兵丁:“那知事月俸几何?” 兵丁摇头:“我不知,你去府上问。要许多人,每个百户就配一个知事。我瞧着你好,没准儿日后我得管你叫先生呢。” 读书人朝兵丁拱拱手:“谢你吉言。” 就在此时,锣鼓砰的几声响,引的众人纷纷左右寻声源。忽又听几十号兵丁齐声大喊:“招养鸡鸭的!招养鸡鸭的!指挥使处报名!” 如此喊了好几次,众人面面相觑,这养鸡鸭的又是什么鬼? 第372章 汪汪汪 南昌城这几日角角落落都是喧嚣,为了租田,动辄几万人聚集。按照往常的手段,是去到乡里田间聚拢当地农户分田,这样比较不容易出现踩踏。可庭芳是个图省事的,打小儿就喜欢事半功倍,故才集中在府衙门口。不独分了田,那么多办事窗口,人自然而然的逮哪里人少往哪里排,亲朋好友便散开了去,两下里一错开,一同来租田的人顿时拆的七零八落,无形中就把宗族捏的粉碎。杂姓一聚,宗族就拜拜了您呐! 然而宗法社会,存在便有其存在的理由。霍克算得上是中国通了,见庭芳行事,顿时狂喜,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宗法与教堂以及日本的寺庙,本质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在农业社会,受到社会生产力的制约,做不到精细管理。老百姓办事不知道找谁,只能委托熟人。哪怕到了庭芳前世,在小县城里办个准生证,没有熟人都麻烦十倍。所以有宗法,所以有教堂,所以有组织。人们加入某一个组织,为的是积攒有效“人脉”。老爹摔断腿了,需要寻人打听哪个接骨大夫好;儿子要娶亲,更需要了解谁家姑娘的品性。宗族与宗教,便提供了如此服务。 或是教堂,或是祠堂,或有节庆,或有礼仪,用同一个由头,将人聚集在一起,守着相应的规矩,取得适当到了好处。这是一个信息交汇中心,人是怕寂寞的,有了宗族,便有了平台。可以包打听,亦可以交朋友。宗族一致对外,到内里还有各种小团体,归根到底,为的都是利益。庭芳打散了宗族,此块空了出来,便有旁的趁虚而入。或是邪教、或是黑道,亦或是基督。 庭芳不是看不出来,前世或还有不通,这一世她站的足够高,在京城的最后几年,朝廷大事打眼前过,叶阁老得闲了桩桩件件的分析;在青楼里,为了逃跑,各路信息风俗八卦乃重中之重,亦是掰开了揉碎了想。时间长了,看问题颇有些深度,虽还有不足,却是比寻常官员还明白三分。左近的霍克虎视眈眈,庭芳不过一笑。旁人不知道,她却知道,洋人的贪欲无穷无尽,贸易逆差早晚逼的他们开打鸦片战争。所以她空出了宗法给教堂,到时候战争一打,万不得已征收战争税时,把基督推出去给民众出气,得了利益又团结了人民,可谓一举双得。 越发无耻了啊!庭芳在喧闹中静静看着有些阴的天空,细细品味着孔子那句“民可由使之,不可由知之。”在古代的纯农业环境是绝对正确的至理名言。庭芳并不想那样去玩弄人心,可没时间了。1840年的鸦片战争并非打了仗鸦片才入中原,而是在此之前,就有泛滥的趋势。庭芳一百万个瞧不上昂撒系,并非天朝上国的傲慢,而是华夏的子弟兵,才不需要嗑药才能上战场。21世纪毒品泛滥到那个地步,与昂撒系的军队重度依赖毒品密切相关。四十年后,徐景昌六十几岁,是政治家的黄金年纪,他必然要面对鸦片的危机。 清朝历史上的鸦片屡禁不止,有朝廷官员倒卖之故,也有某国父为了“理想大业”筹集经费之故,这口锅不能全赖在昂撒系的头上。就如想要彻底消灭诸如宗法、狗奴、邪教等组织,最好的办法是切断他们生存的土壤,实现城市化一样;禁绝鸦片以及与鸦片为伍的黑道,必然是消灭其滋生的土壤,即稳定的朝政和傲人的工业实力奠定的绝对凶残的军队。一切的前提,是得尽快发展生产力,结束动乱。把蝇营狗苟阻挡在门外,让民众不受三姑六婆宗法规矩的干扰,火速恢复生产。 仓廪足而知礼节,只有吃饱了饭,庭芳才会试着去走走人权的道路,现阶段,大家还是一起使使吧。身为郡主且无力做人,老百姓还是先想着怎么活下去比较现实。 分田、坑土豪、兴修水利、给军队配政委等数件事并行,庭芳几个人说日理万机都不为过。思考不到一刻钟,豆芽急急跑进来道:“郡主,外头召集会养鸡鸭的来了。引去哪处?” 庭芳起身道:“后院的那座大礼堂。”所谓大礼堂,是用盖房子的边角料凑吧凑吧搭出来的个棚子,就在都指挥使衙门后头圈出来的空地上。既然要山寨兔子,活动中心必不可少。宗族有祠堂,教会有教堂,庭芳也不能把空缺全给了霍克,省的无法控制,她就必须提供一处聚会的场所。陈凤宁的执政经验,只能用于办具体的事物,他的时代局限性注定了不能做掌舵人。而庭芳思想上没问题,实操又远远不足,只得摸着石头过河。把记忆中能山寨的,先试着用用,具体的根据情况调整。到如今她已知道,没有完美的政令,所有的一切,都得尝试。要尝试,就会有牺牲。有些无辜被政令的偏差牺牲掉了,也是无法。她能看的只有宏观。 大礼堂非常简陋,吃饭都成问题的时候,没谁有精力去研究大跨度的建筑,故大礼堂还是梁柱结构,没有一望到底的气魄,进到里间入目的全是大大小小的柱子。其它人不觉有异,唯有庭芳十分别扭。必须培养建筑家!三五成群的柱子,能叫大礼堂么? 寻了个位置坐下,不多时就有人带领着几个老农进得厅内。养殖户需要做生意,比寻常蒙头种地的人倒活泛些。被人领着见礼,虽紧张的有些打哆嗦,却不至于瘫软在地。皇权社会,要百姓不怕“君权神授”的皇家人,是有点难度。庭芳耐心的等着他们缓过神,才温言道:“请几位来,是有事咨询,还望几位赐教。” 出去寻养殖户,也不是谁都能来。聚齐了人,得先在翠荣处过一道筛子,只有曾有农场的,才能送到庭芳跟前。一年之计在于春,甚事都急,不过半日功夫,翠荣大致选了十几个汉子,贤愚暂不去管,庭芳农学白痴,她要找的,是对口的顾问。 静默了许久,其中一个汉子道:“不知郡主想知道些什么?” 跟着进来的翠荣在庭芳耳边道:“此乃张大,是张氏族人,不过是远亲。自幼家贫,却是极上进。因无田土,便问族里借了钱养鸭子,养了二十来年,跟几大酒楼都相熟的。却是去岁大水,把鸭舍全冲走了,鸭子鸭蛋都没了,全副家当只余一座宅子。便把宅子卖了,又同咱们赊了房子,手里还有几个钱,正欲重新养鸭子,是个精明人。” 庭芳点头笑道:“我知道了。”又对张大说,“你往日养那多鸭子,都喂什么呢?” 张大恭敬的道:“回郡主的话,小人多半喂糠,伴着杂粮。”说着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大舍得放开庭芳这根线,便道,“杂粮定要煮熟,喂生的不划算,鸭子吃不饱。” 庭芳道:“只喂米,恐不肥吧?” 另一个养殖户李小二道:“还得养蚯蚓,往那腐烂黑土上撒些蚯蚓闷好,不多久就能有一茬儿。鸭子吃了蚯蚓最肥,鸡也吃得。” 翠荣又解释道:“他是鸡鸭鹅混养的,就养在荷塘里。” 生态养殖!?庭芳刮目相看,忙问:“蚯蚓够吃么?” 李小二道:“够定是不够的,小人在鱼塘里撒了小鱼苗,有一种鱼叫塘虱,最易养。肉腥臭,价格极贱,有时也剁了喂鸡鸭。再有秋季放干池塘采藕,会有许多小螃蟹。”说着笑了笑,“螃蟹得裹了面粉用油炸了才好吃,咱们穷苦人家,不过炸一回给孩子吃,余者也都剁了喂鸡鸭。小人养的不多,仅够糊口。小人家甚都没了,还请郡主赏口饭吃。” 庭芳又问了一圈儿,得知此刻的养殖户,已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譬如有个养鸡的,就在山谷里圈了地,山谷阴湿,最易生虫。便在向阳面盖鸡舍,日间拉开门,叫鸡自家去山谷里寻吃的。山谷种不了地,尽数是杂草,叫他觅着了这样的好地界儿得以存身。因常年在山上,此番又未受山洪波及,是南昌为数不多的损失不大之人。只城里受灾,没处买米,才含恨把鸡都杀了做成风鸡,时不时与城里的大户换米粮。小鸡崽儿也还有,正养在家里。听闻城里排队租田,只要三成租子,才动了心跑来排队撞大运,不曾想真撞着了,见了个郡主,可回家吹三五年了。 庭芳翻翻了解了一通,就亮出目的:“我想建养殖场,鸡鸭鹅都要有。你们可有兴趣?” 张大道:“租子多少?” 庭芳笑着摇头:“朝廷直营,不租不转。请老道的人来养,朝廷给发工钱。有本事的工钱多,卖力气的工钱少。” 张大有些犹豫。 庭芳不勉强,家禽养殖女性还更擅长些。她本就为女性而设,在场十几个汉子来不来都不打紧,只要肯卖经验即可。养殖场的目的很多,但所有的工厂优先招女工。不独女工温顺乖巧要价低,更要紧的是固有的小家庭作坊的生产模式,女性的生产力完全没有解放,反而是地里横竖要男人种田,已利用的八九不离十。不把女人从家里拖出门干活,她拿什么竞争?此番来的十几个人都是有本事的,想自立门户也正常。国企再狠,也不至于霸道到不许个体户生存。至于个体户会不会被庭芳的国营厂挤死,就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了。 久久无人说话,庭芳便知他们是不愿了。遂笑道:“与你们一人在城里一个住所,你们把绝技授予我家人如何?” 第373章 汪汪汪 自古以来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何况庭芳是空手套白狼。城里的房子造价极低,很多花费都是原有府库里的,征地不要钱。因此对外头人而言,有限购令的房子难得,但对庭芳而言不过白菜价。几个都做过生意,知道庭芳玩的手段,然多一处城里的房子毕竟是好事。听闻将来还要通那甚自来水,几个人都有儿有女,便是自己不住,儿孙住都极好。 生意谈判庭芳是老手了,见几个人犹豫不决,淡淡的道:“实在不愿并不勉强,合作自是要大伙儿都高兴才好。若是你们不肯,我再寻旁人。南昌没有,往松江寻也使得。”人的价格不如牛的乱世,哪怕是人才都是极贱的。实在不行就用非常手段,寻那豪强的庄园里买上几个便罢了。 末了还是张大道:“我愿给郡主做个掌柜的,不知是否同外头一般,能领干股?” 庭芳道:“干股是没有的,但折算成年终奖可行。你在我这处便有,离了便没有。” 商场上规矩自古差不太多,张大正欲重来,底子到底薄弱,不若入了郡主麾下,积攒些资本,以图来日。余者都还想自己干,便告辞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庭芳叫丫头给他们一人包了份蜜饯,算是好聚好散。 庭芳看着张大,却又想起旁的事儿来。大礼堂有了,办公楼还差一栋。不过房子早就产业化,只把此事记下,一溜儿修一排屋子,有专管养殖的,有专管农事的,还有民用工业与军工。扭头对翠华嘱咐了一句,翠华立刻拿纸笔记上,才调转神思回来对张大道:“你也养过蚯蚓吧?” 张大道:“不瞒郡主说,养鸭子的都会养蚯蚓,只产量着实低些。” 庭芳暗叹口气,穿越啊,最实用的要么化学,要么农学,计算机可真够磕碜的。她知道后世有那种超大一条的蚯蚓,繁殖力很疯狂,若在南边的城市,河水一倒灌,没准满路上全是三四十公分长的蠕动的肉条,密集恐惧症跟虫子恐惧症的人想死的心都有。此刻南昌却是只有小蚯蚓,细细的那种,哪里够鸭子吃的?再则家养蚯蚓的事儿她小时候干过,可那是养三五十只小鸭子自家打牙祭,不拘哪处沟渠就养活了。大型养殖场,必须有大型繁殖基地,数学系的表示完全不知原理,肝疼! 不过也不是全无法子,初中生物提过一种跟蚯蚓差不多恶心的玩意,叫做果蝇幼虫。翻译成大白话,那便是蛆,高蛋白高营养,实乃纯农业社会之大杀器。此方法过于简单,果蝇随处可见繁殖彪悍生命力无比顽强,想要做成秘方是不行的,能做的只有规模,并控制渠道。想到此处,庭芳在心里默默添了一句,将来官员并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全不能经商,否则百姓简直没活路。譬如她养个鸭子,仗着身份,只需写封信去松江,松江知府硬砍了当地养殖户也得优先做她的生意。那民间商业还玩个蛋? 想了一回,庭芳觉得果蝇可行,便压低声音对张大道:“我说要开养殖场,那也不是空口白牙便开的。好法子我亦知道些许,想养的也不仅是鸭子,还有鹅。只你来了我处,方子不许漏出去与人知道。人多难保密,然草创时旁人有了,全在你身上。” 张大一凛,忙道:“小人明白。” 庭芳道:“且问一句,南昌城内的小鸭子出了么?” 张大道:“还不曾,三月间才是出壳的时候。郡主想养多少只?” 庭芳却问:“你先前养过多少只?” 张大道:“多的时候三五千,少的时候一两千。南昌多水,有截把河流或有个湖,便可养了。只防鸭子往田里叼了人家的秧苗即可。如今市面上米、糠皆贵,头一年不好养太多的。” 庭芳无经验,只得听有经验的,再不济得摸清楚路数再提。便道:“听你的。我有两个丫头,你替我教着,不然将来扩大规模,只怕你累的很。” 张大是个活络的,不然也做不成生意了。想了想道:“都是些腌臜活计,很不用姑娘们沾手。我去请些农妇帮手即可。如今孤儿寡母挺多的,六七岁的小童就可看鸭子,两千以内的鸭子,十个八个就能了。无需给多少钱,给吃饱饭其父母就感激涕零了。” 没有九年义务教育的时代,童工反而是仁慈。庭芳点头应了,还是寻思扔豆青和豆芽两个农村妞去学门手艺。她一贯认可领导必须从基层干起,将来想独当一面,现就得努力积累。 说完了鸭子,庭芳又说鹅:“还想养些鹅,正巧养在枇杷园里,又吃了杂草,又肥了地,还防了盗贼。不单鹅肉卖钱,鹅绒亦是好物。” 张大道:“为何种枇杷?枇杷皮难剥、核又大,不大好卖呢。” 庭芳道:“枇杷可做蜜饯,可做干果,可酿酒。要紧的是枇杷叶,可做川贝枇杷膏。旁的果子好,叶子不中用。再有还欲种桑养蚕,桑葚亦可酿酒。”在古代,酒便是暴利了。果酒度数低,销量远不如粮食酒,但在古代试图做水果生意无疑是作死,交通限定了太多。固然江西的芦柑赫赫有名,庭芳也不打算搭理。再好,只在本地销售有何用?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做生意自是要做利润大的。不可在当地加工的,统统无视。 张大懂养鸭,却不懂生态农业与系统工程,庭芳说什么他便听着。待庭芳说完才道:“我家里人都是养鸭子的好手,可否请来做伙计?” 庭芳道:“来做事极好,可我丑话说在前头,拉帮结派的我不能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杜绝关系户是不可能的。张大也只是笑着称是,心里打的是另一套算盘。管理农民工庭芳不擅长,不过没关系,她不擅长可寻擅长之人。譬如常与农民打交道的胥吏们,择一二信的过的管理便是。当下要紧的是把架子搭起来。去岁是混温饱,今年便是发展经济了。 如此,便定下了张大,庭芳唤了豆青豆芽并妹小朵儿前来,几个人就着框架大致商议了一番。再喊来翠荣,把此事全交与她负责,养殖场的先行预备便正是启动。如今养鸡鸭最大的难处不是养,而是销。今年一整年,南昌本地都是吃不起什么鸭子的,几个散户就够市场饱和了。鸭子得往外地卖才不亏。 庭芳凝视着地图,稍微有些肝疼呐!鸭子顺水而下,便进入了江南的地盘。往北江苏,刘永年的老巢;往南浙江,大舅舅已撤离好多年。销售渠道可是得在养殖之前考虑好的,总不能现找买家。累与焦虑倒在其次,她的威严会受到很大的损害,不利于别的项目管理。现如今三五千只鸭子,还可以拿郡主身份压过去。将来上万只几十万只,就必须有合作对象了。 就庭芳的计划,鸭子上十万只是很快的。这便各自为政的坏处了,自省吃不下,就得给外省的大佬让利。让利倒还好说,问题是人家愿不愿合作?与刘永丰的关系一直不错,可人家哥俩现在一起玩造反。庭芳敲击着地图,不知可否再谈?心中又骂了回房知远那扶不上墙的东西,分明一样是豪强,怎地差刘永年那么许多? 想了半日也无可奈何,只得去信一封与楚岫云,直问:“预备养鸭子与鹅,你们有兴趣否?” 写完信,使人发往淮扬便先丢开手,庭芳又马不停蹄的去抓四处传教却无人搭理的霍克。张嘴第一句话便是:“你可是会养果蝇?” 霍克道:“那还用会?拿个罐子扔些烂菜进去,不消一日就有了。郡主问那个作甚?” 庭芳道:“养鸭子。我要许多,劳你帮我看看。” 霍克顿时无语,庭芳许他传教,但比那些大资本家还可恶!不过开个口子,她甚都不费,却是要捞回足够的好处。教她学英语并自然科学不算,还带了一帮人学。学便学吧,有事还使他出主意。这会儿又叫养果蝇。霍克深深叹了口气,他算明白了,想忽悠庭芳信教是绝无可能的,这是一个资深的政治家,她便是打着信教的旗号,也是不信的。而霍克虽想要世俗的认可,心里始终坚信着有上帝存在,跟庭芳简直三观不合。偏偏要求着这么个百无禁忌的主儿,实在难做人。 庭芳见霍克老大不情愿的样子,笑嘻嘻的道:“我许你修教堂,如何?” 霍克撇嘴:“郡主殿下,我得养到什么程度,才能建教堂。”跟庭芳合作,不先拿出“诚意”来,必能见识她翻脸不认人的绝技。当日她被撵下菲尔德号,看似什么怨言也没有。哪知掉头就通知了广州十三行,不单替菲尔德宣扬了“美名”,最狠是跟当地官员打了招呼。弄的菲尔德玩命的拆了爪哇的火枪生产线送到江西,才把此事揭过。霍克先前还不知道,待知道时已在江西走不脱。心中暗骂:皇族没有一个好东西! 霍克还挺好使的,并不是只有霍克能养果蝇,而是霍克学过自然科学,很习惯的去记录温湿度。他的行李里就带了温湿计,这样便能统计数据,更快的找寻规律。而没有工业思维的人,便是叮嘱了也可能忘。还不如一开始就找霍克。 霍克不情不愿的答应了,果然翻出温湿计并要了十几个一样大的罐子,分别放置各种菜蔬任其腐烂,再做观察统计。庭芳见状心下大慰,顺手就把翠华一竿子支去给霍克打下手,学果蝇养殖去了。 正在此时,又有人来报:“郡主,仪宾叫告诉您一声儿,房公子带着穆大工来了。” 庭芳眼睛一亮!火器生产线可开工了! 第374章 汪汪汪 房知德年前便将火器生产线运送至南昌,只是琐事太多,徐景昌全腾不出手来去研究。自家研发能力薄弱便是如此,有了产线,还得会使。后世华夏奋起直追的时候,在核心技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引进的高新技术,机器都是专门派人来操作,还不许人看。层层技术壁垒,在国际市场上被死死压的翻不过身。连个小小的圆珠笔芯都做不好,只好给人代工,一支笔的利润以分计算。除去众所周知的百年屈辱史,那几十年的工业史亦是憋屈之极。熬了三十几年才扬眉吐气,终于可以把过去欧美人的那一套摔回他们脸上。 而此时,却连吃苦头的机会都没有。洋人能弄条产线过来已是极限,技术员根本不会来内陆,策反收买偷师的机会都无。一条产线,上头全是外国字,等闲拿到手里都看不懂。尤其是洋人的产线从十七世纪开始已大量使用蒸汽机,如今只怕都有了内燃机的技术积累了,而普遍的华夏技工却是连蒸汽机都没见过。 幸而随着产线而来的还有图纸,徐景昌先前稍微看了看,实在精力不济就搁下了。如今穆大工带着一大群技术员抵达南昌,终于可以尝试着装装生产线。待到把火器的吃透,再进口民用的,例如蒸汽纺纱机。不提压低成本贩卖棉布,最起码军需就可省一大笔。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至少在这几个世纪是绝对真理。 丫头们各有事情,庭芳分派停当,独自走到前头,就见厅中的穆大工一脸惨白,忙问:“怎么了?” 房知德笑道:“晕船。” 徐景昌忙使人安顿他们休息,等人缓过来再叙话。折腾了好一会儿,再得空问房知德:“东湖情形怎样?” 房知德叹了口气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太子派了好几个人管了东湖驻军,立刻就收起了过路费。郡主不在,任先生又没品级,全制不住他们。生意折损了许多,以后重心不往江西也得往江西了。依我说,那山谷里的驻军索性也悄悄运过来,省的节外生枝。” 徐景昌有些怅然:“终究是要舍弃东湖了么?” 房知德再叹:“东湖出海真比南昌方便多了。” “东湖远不如松江。”庭芳有些郁闷的道,“刘永年只怕已控制松江了吧?” 房知德道:“郡主高看他了,他的货反倒从东湖走的多。” “嗯?” 房知德道:“松江的好大伙儿都看的着,如今叫太子把持着呢,正修港口。再有泉州,却是圣上的人。你们是不知道,沿海乱成一锅粥。我看如今还是广州稳的住,老港口了,都知道赚钱,全都盯着反而不好瓜分。殿下曾上表过哪些地方适建港口,全抢的跟什么似的,文武勋贵全夹在头里,我全看不分明到底做何种了断。” 庭芳道:“何止你看不分明,满朝堂就没有看的分明的。” 房知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国之将乱,妖孽横出。京城再次被袭击,此回破了城门,乱军往城内抢砸一通,烧了好些房子。” 徐景昌惊讶道:“大同调来的士兵都守不住?” 房知德也惊讶道:“您没收着殿下的信?” 徐景昌道:“京城遇袭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殿下的信我前儿才收着,并没提此事。” 房知德道:“那是信在路上耽搁了。” 庭芳忙问:“咱们几家子人有出事儿的么?” 房知德摇头道:“我是别处听来的消息,且等秦王妃发的信吧。外头都传是京城风水不好,便是大同调来的兵丁,战斗力亦不如在边疆。我听着可笑,上下不合,中间斗法,怎地还能同边疆令行禁止比?更别提他们待遇不如京城的少爷兵,有事却得先挣命。” 庭芳沉吟道:“圣上,控制不住京城了。” 庭芳心中生出些许不安,福王亲卫虽多,却是目标大。李家整个完蛋也无妨,就怕福王没了,太子还活着,他们登时就有麻烦。再则,叶家一群妇孺,真有外敌,那便是任人宰割。偏偏建设需要时间,现杀进京城,接着工业之路就得断绝,竟是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难免又生出一丝厌烦,福王太废了! 房知德接着道:“咱们的丝绸生意也不大好,到底根基薄弱,丝商更信刘永年,丝绸都往他那处去。去岁下半年,只瓷器赚的好些,也是仗着地利。咱们丝绸总归那么多,江苏的叫刘永年夺了,别处的朝廷盯着,要么咱们在江西养蚕,要么只能做瓷器。” 徐景昌眉头皱的死紧,半晌才道:“按原先的计划,似不成了。京城倘或守不住,咱们岂不白忙活一场?” 房知德似笑非笑的道:“那便自立门户。” 庭芳道:“我可不想要个打的稀烂的江山。”顿了顿,又道,“京城失守,群龙无主,九边有兵权的将领只怕得反了五六个。圣上占着大义,虽越发无用,到底能镇宵小。越性说的直白些,他在位置上,咱们虽也打坏主意,却都想着先强自身,不急着篡权。可一旦他没了,或是太子登基,蠢蠢欲动之人便尽数出洞,到时便是咱们实力壮大了,叫自立门户的人投降,可比如今大伙儿闷声发大财的景况难的多。譬如刘永年,此刻不过是个商人,改朝换代了,他估量估量彼此实力,偃旗息鼓换个主子拜,亦无甚损失。打了旗号,便是降了早晚也得被收拾。与其叫温水煮青蛙,还不如死磕到底。” 徐景昌亦道:“我先前看了看洋人的蒸汽机,且看不懂。”说着苦笑,“他们早已打下南洋,瞄着我们呢。咱们虽有火器,却还是作坊。你看到南昌城的景象没?若按往常的盖法,如今只怕还在磨牙。可河边的流水线一架,差不多的百姓都有房子了。可见产线与手工之差别。火枪也就罢了,还有弹药。”说着深深叹口气,“就如我们拉弓射箭一般,火枪也得练,有弹药练跟没弹药练是一回事么?我们想着用火器南征北战,洋人不想?” 停了许久,徐景昌又道:“我知道你们的想头。” 房知德心中一惊。 “殿下……”徐景昌干涩的道,“也就唯才是举这个优点了。”管事愈久,对福王的不足认识的愈深刻。帝王的雄才大略、机敏果断,一条都不占。徐景昌的心情亦在缓慢的改变着。到如今的局面,与其说是死忠于福王,还不如说是只能忠于福王。就如庭芳所言,他们现在首要的目的,是别让天下纷争四起。人多好办事,若拆成了春秋战国那般,玩远交近攻的可再不是秦国,而是西洋了。想起元朝汉人所受的屈辱蹂躏,徐景昌就脊背发凉。抵御外族是最终目标,至于谁来当皇帝,都是细枝末节了。 庭芳轻声道:“房二哥哥,你把眼光放更远点儿。咱们现就好比一大家子,与其跟着无数人抢锅里烧糊了的肉,还不如去外头觅食。你既不愿留在房家跟大公子死磕那点子祖产,咱们也不能就看一家一姓。世界那么大,落后就要挨打。圣上老的都控制不了京城,太子就是废物。真要为了那点子家业,凭我们东湖万把军队,亦能拿下京城。赵总兵那处,不是不能谈。殿下野心不大,单劈个王位与他,仿汉献帝之制度,也未必不肯接受。掏心掏肺的实话,我们如今不想篡,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做亡国之君。” 房知德常年飘在海上,不提还好,提起来便知徐景昌夫妻并非危言耸听。都是商船,与洋人的差的何止一星半点?自问在海上遇着了打起来,十死无生。行船多风险,房知德已不知自己对抗过多少次水匪,然那些凶悍的匪徒,在见识过火枪营之后,便绕着他们走了。火枪比刀剑狠戾,伤着了就极易感染丧命。那么火炮呢?常年与洋人打交道,不过是用被子蒙了头,不愿去捅窗户纸。真有些理解争家产了,肉再糊总看的见,在家里斗总知根知底;外头的如同漆黑的迷雾,一脚踩过去,或许就跌落悬崖。未知总比已知可怕的多的多。 三人都沉默了,内忧外患无外乎如是。尤其是庭芳,她知道百年屈辱的具体模样,所以更恐惧,更煎熬。今年是1796年,在她前世的历史里,清朝大约也是在此左右被天理教杀进了皇宫。可燕朝比清朝还不如,清朝再不好,仔细扒拉几下,总还有些长处。至少雍正实行了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至少清朝还改过盐税。燕朝除了引进了玉米等物,再看不到旁的。从开国到当今,连个雍正都没爆出来。因此清末搞了洋务运动垂死挣扎了一番。样子再难看,到底为华夏争取了时间。庭芳很怀疑燕朝的腐朽模样,能否真的熬到兔□□出现。早沦落几十年,时局便大不相同了。 房知德脑子里嗡嗡的,茫然问:“我们怎么办?老健春寒秋后热,圣上驾崩,可就……” 徐景昌道:“你把周毅带走,火速将东湖的兵尽数调来江西。” 庭芳猛的看向徐景昌:“你想做甚?” 徐景昌眼光一凝:“一万多兵马,够踩平江西了!” 第375章 汪汪汪 徐景昌扭头问庭芳:“我在前头打,你在后头分田,做得到么?” 庭芳有些惊愕,南昌分田顺利,是因为百姓在水患过后一无所有,而后所谓分田也没并没有真的分,毕竟肯为了租田争执的是极少数,刺头儿在强权下抽两鞭子就老实了。庭芳现在还没天真到觉得自己立刻就能实现共产主义,连兔子那帮逆天的精英都建设了那么多年,还是大家都知道亡国奴的滋味以后。各种不可描述的手段,才得以顺利把田租出去。 别的地方较之南昌更难,他们有许多有生力量,以席卷之势必然遭到反扑。江山好打不好坐便是这个因由。土豪好打,中产不好灭。佃农可用三五亩田收买,那中产呢?例如君子墨那般百来亩地的中农,又该如何处置?没得分了土豪了,偏放过他们。改革不彻底,麻烦比先前还要多。 房知德眼珠一转,便道:“调兵需要时日,不若先让中产破一破家!” 庭芳道:“咱们还得收买人心呢!” 房知德道:“江西境内小地主不多的,人心叵测,叫佃农算计豪强或不敢,算计小地主他们却是行家。” 徐景昌头痛的道:“小地主何其无辜。” 房知德道:“从来朝代更迭,小地主们就要倒霉,咱们提前点儿罢了。” 徐景昌问:“如何算计?” 房知德道:“谎称圣上旨意,学那汉武帝先征税,再行告缗令。此法见效极快,三五个月就能折腾的富户分崩离析。到时候咱们兵也调过来了,从北往南一路打过去,没有不欢心鼓舞的。” 庭芳道:“倒是捞着些不用插秧的田土了。” 房知德道:“总算让我逮着郡主的一回不是了。” 庭芳满脸疑惑。 房知德道:“郡主有所不知,南昌是首府,自是处处都好。旁的地方盗匪横行,土地都抛荒了。大抵只有城墙外还种点子。” 庭芳瞪大眼:“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房知德道:“故谋划些许富户不算什么,只怕不消用到告缗令,只消强征赋税即可破产。至于豪强,横竖是要打的。” 徐景昌道:“光明正大的打,跟造反差不离了。” 房知德道:“可有同殿下说此事?” 庭芳道:“殿下如今也是听天由命了。”福王完全无法控制南昌景况,一切都寄托在徐景昌的良心上。这便是实力不足的下场。他们也没精力去解释那么许多。后世公司喜欢设立在京城,就是面对面交流的优势。电话与视频电话都不能弥补的细节,古代比蜗牛还慢的信件就更别提了。福王老实猫着,省了不少事。 兵贵神速,徐景昌下定决心,所有人都运作起来。房知德火速返回,庭芳则当机立断免除所有商税,以引资本,另择了一个管事往南洋去购买珍妮纺纱机。同时使人将南昌还有大量无主荒田之事传扬出去,引流民来种植。玉米只需要四个月便可收获,广泛种植可确保前线的粮食供给,以及打下来的地方补种。 本就忙碌的几人登时陷入了昏天黑地的状态。穆大工所带领的研发团队,灯火彻夜不熄。庭芳又请了十几个养殖户,专管养鸡鸭鹅。如今没有白羽鸡,土鸡出栏得半年,饲料转化率极低,且耗粮不菲。只得果蝇与蚯蚓养殖双管齐下,同时利用往日东湖贩货所得四处购买粮食。此刻考虑的已非销售,而是军需。前线的兵丁需要丰富的蛋白质供养,咸鸭蛋无疑是很好的来源。庭芳原想着自家军队,怎么着也得每天有个蛋,现在想来只怕头一年还做不到。 南昌三成地租之事,逐渐传播开来。引来了许多流民,布政使衙门始终有办理租田事宜的人。若是流民,还提供四个月的稀粥。四个月后玉米都收获了,自然不再要衙门操心;若是孤儿寡母,衙门也不与她们田去浪费,指路往庭芳办理的大型养殖场去。鸡鸭一多,果蝇幼虫需求量与日俱增,果蝇厂很是忙不过来,偏庭芳坚持只要女眷孩童。此刻打仗种田哪里都要男丁,她岂肯浪费力气在果蝇上。何况养殖所需的不是爆发力而是耐力,自然女性更占优势。 至四月底,东湖兵丁尽数到了南昌,随之而来的是房夫人并任邵英等人。徐景昌的势力彻底撤出东湖,转战江西。 南昌虽忙,但有奔头,并不那么难熬。而在京城的福王便如惊弓之鸟了。房知德的所知不过是传言,许多夸大,许多又没提。身在京城的福王却是胆战心惊。差一点点,邪教就攻入了皇宫。固然可以反击,然只要皇宫失守一次,在人心里便全然不同。花花肠子的人更多,京城就更危险。福王没听过破窗效应,但在此刻,他领悟到了破窗效应的含义。 圣上下令彻查了许久,才知攻入京城的还是白娘子教的余孽。首领被砍后,白娘子教分为了两部,分别有勇王与忠王执掌。二人也不知是势均力敌还是有那么些许香火情,彼此都不干涉,唯拿着京城做彩头。今日勇王来打两枪,明日忠王来放两炮。福王看着邪教都有了火器,又惊又怒。本朝火器十分稀少,大字不识的流民造不出来,竟是一半靠着武备库的人偷着卖些中饱私囊,一半问洋人走私!中饱私囊在本朝已不稀奇,要紧的是与洋人勾搭。要靠洋人,就是对天津形成了有效控制。福王愁的彻夜难眠,他们可是打算从天津登陆的,天津落入叛军手中,可如何是好? 京城四处残垣,赵总兵已顾不得有无奸细,急调五百人入京保护福王。太子更是不敢踏出皇城一步。京城街道风声鹤唳,早无往日之繁华。不到万不得已,居民都龟缩家中不出。 五百兵丁并非小数,福王府叫挤的满满当当。庭瑶无法把家人接过,只得派人千叮万嘱,万不可随意出门。菜蔬米粮一律由福王府的兵丁五日一买,分别送入大房与三房处。二者相去不远,有住在富户扎堆的地方,各家为了安生都组织了家丁巡逻,上回便是他们守住了路口,不曾叫流民侵袭。越有钱越怕死,庭树等人混在中间,倒可争得喘息。 朝廷海运磕磕碰碰的开始运营,贪官赚的比朝廷还多,朝廷微薄的收益不过过一道手,又投入了军费当中。宫廷用度一削再削,亲王的年俸都拖欠。福王本就是个穷王,此刻又多养了好几百号人,都快省俭的穿布衣了。 那一年先太子逼宫,道是京城气氛压抑;到今日才知,那简直是舒心至极。邪教不停的袭击京城,夹带着流民也跟着碰运气。守军疲于奔命,双方都死伤无数。若非有野心,福王早带着人跑了。去哪儿都比京城安全! 不单城外的危机,京城米价起伏不定。京城自身不产米粮,皆有外头供给。不过地处皇城,其存粮随便顶三个月都不妨事。可存粮有耗尽的一日,不到围城,都要从外运粮进来。每回运送,皆一路重兵把守。即便如此,家家户户都在囤粮,运一回便宜不到两日,又飙升往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到了春夏相交,一场瘟疫席卷了京城。惶恐中的人抵抗力更弱,无数人上吐下泻。京城的药价登时一飞冲天,大夫遇着的病患最多,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叶家曾防过瘟,众人都还记着些。周姨娘忙使人去买生石灰,却是人人都想要,早卖空了。还是庭瑶记着,给二处分派了些许,众人才心安了一丝丝。 孙姨娘原就身子骨不好,一折腾病情愈发重了。偏偏城内再寻不着大夫,便是有也叫权贵接入家中供养,百姓不过挣命罢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满心想的都是女儿。想见上一面不留遗憾,又怕她来过了病气。先前被夫家嫌弃,也不知如今过的好还是不好。一时又记起庭兰肚子不曾有动静,心里更是发急。 朦胧中,听到有人说话,似要把她挪出去。此一惊非同小可,叶家在京郊的小庄正闹邪教,去岁都几乎没收上多少粮食,挪她出去,岂不是叫她去死?求生欲谁都有,越是病入膏肓,越不想放弃。此刻听得消息,早明白是斗了半辈子的周姨娘弄鬼,竟凭空生出一股子力气,翻身而起,骂道:“我好端端的,哪里就害了痨病了?吓的你们三魂没了七魄!我还没死呢!你们若不怀好意,我做了鬼都不放过你!” 就有个婆子隔着窗子干笑道:“姨奶奶别叫奴婢为难,原是朝廷的法令,叫不好的人挪去城外静养。朝廷有大夫有药,不比在家干熬着强些?” 孙姨娘病中屋子常闭窗户,此刻她一把推开,怒骂道:“姓周的,你别干净杀绝。趁早行善积德,好洗清你身上的罪孽!你做了甚缺德事老天看着呢!你今日敢动我试试?你不怕报应,我便要报到他叶庭树头上去,剪了你的命根子!你才知道好歹!” 庭芜在屋中听见,知道亲娘又犯浑,气的倒仰。走出门外,就看几个仆妇在孙姨娘屋外跃跃欲试,喝道:“你们做什么呢?” 为首的那个小跑过来道:“好叫姑娘知道,孙姨奶奶不大好了,按规矩得挪出去。” 庭芜一口啐在她脸上:“按规矩,按哪门子规矩?便是以往阔气的时候,也没有挪主子的道理!”说毕掀帘子冲进周姨娘的屋中,忍气压低声音道,“孙姨娘都病了好几年,眼瞅着就要……你何苦做那恶人?” 周姨娘看着越发陌生的女儿,亦气不打一处来,往庭芜身上拍了一下:“你还没人家呢,就胳膊肘往外拐。我为了谁?啊?咱们养了她那么久,够仗义的了,如今的模样,还想办丧事不成?” 庭芜冷笑:“我竟不知咱们几个吃闲饭的,还有余力养旁人。一样是吃祖宗基业,谁又比谁高贵?” 周姨娘气道:“忘根舍本的东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庭芜与周姨娘磨着,那边仆妇早七手八脚去去抬孙姨娘。孙姨娘用尽全力挣扎着:“姓周的,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你今日敢叫我出了这道门,我便化作厉鬼,杀了你儿子!叫你陪着那没良心的老爷一起断子绝孙!” 庭芜瞪着周姨娘:“京中还有大姐姐,你别太过!” 周姨娘冷笑:“你大姐姐舒舒服服住在王府,才不管我们死活。你醒醒吧,她眼里放的下哪个?你们同她又不是一母同胞,大难临头各自飞!她真疼你们,怎地不接去了王府?怎地不与你说亲?叶大姑娘,叶二姑娘,深宅大院里住着,全不曾想过我们的担惊受怕。我是看透了,如今只好各顾各的吧!” 话音未落,孙姨娘的尖锐骂声穿透了帘子,灌入耳中:“叶庭树我告诉你!不孝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孽!你一个顶梁柱,特么的装死!我给你爹守了三年孝!你就纵着你娘这样对我!你们娘三个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老天看着呢!” 第376章 汪汪汪 骂声远去,庭芜知道是孙姨娘被拖出了门外。诅咒声隐隐约约的传回院子——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她胸口起伏,却是一点法子都无。家中仆妇不会听她的,因为她是个女孩儿,早晚嫁出家门。当家的是周姨娘,或还有庭树。可他们一个生了坏心,一个惯常的见死不救。庭芜的泪水蓄满了眼眶,不是她与孙姨娘有什么感情,而是为亲娘与哥哥感到羞耻。 叶家大房只有庭树一个儿子,小八早产,没活多久便夭折。旁人不好说,至少叶俊文的眼里心里只有他。亲爹如此疼惜,亲爹没了,对留下来的不管是妾还是儿女,都全不放在心上。真讲一丝孝道,漫说活人,便是猫狗也当好好养着。孙姨娘再不受叶俊文待见,叶家败落她不离不弃。夫主不爱她,她也没想过改嫁。孙姨娘不过三十几岁,去百姓家做个填房总能捞着半世夫妻,何苦在周姨娘的克扣下生存?可她到底熬了,庭树竟没半点怜悯。说是寒窗苦读以图功名,可如此冷心冷肺之人,便是考中又如何? 庭芜无声的哭着,慢慢退出门外,回到自己房中。她的孤单没有人会懂,周姨娘一系带仆妇,都只当周姨娘当家做主了。尽管没了男主人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可在宅子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滋味太爽快。周家大摇大摆的上门,门上奉承的叫舅爷。周姨娘也就愁他们兄妹的婚事,旁的恨不能叫陈氏一世都不回来。可是没有陈氏,她们兄妹也就只是城中富户,而不是官眷。庭兰能在风雨飘摇中进得镇国公府,再多委屈再多艰难,好过退婚。而镇国公如此做,看的无非是陈氏的面子。 姐妹偶尔走动,听庭苗偷偷与她哭诉嫡母手底下讨生活不容易。可庭芜却觉得有陈氏在,她才是千金小姐。陈氏不会让庭兰孤立无援的被休,不会让孙姨娘在行将就木时扫地出门。幼时庭芳常教导她,不看人对己,只看人对人。周姨娘对处了半辈子的孙姨娘一丝怜悯都无,怎让人不惧?庭树的冷漠竟是随了周姨娘。 那是亲娘,庭芜咬着帕子呜咽着。儿不嫌母丑,可先生没教过儿是否可以嫌母恶?妆奁里摆满了旧年积攒的首饰,庭芳回来后还时常送些与她。家里并不差钱,这才是庭芜不可接受之处。若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丢了病人,尚可说两难;若是孙姨娘真为时疫,扔出去尚可辩解一二。偏偏都不是,家道中落,只要有抬薄棺,便是庭兰也不会有怨言。何苦让人死都不安生!庭芜觉得母兄恶心透了!和把庭苗卖了的秦氏一样恶心! 庭芜把头蒙在被子里,宣泄着无处诉说的苦闷。她想念庭芳,如果庭芳在家,庭苗或就不会杳无音讯;她想庭苗,柔弱的六姐姐,是跟彪悍的庭芳全然不同的存在。庭芳失踪她笃定能回来,可庭苗或是终生都不得见。幼年不懂事的龃龉,回忆起来权做笑谈,所剩的只有无边无尽的担忧。世上怎能有那样的恶人!庭芜无解,她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简直就是个废物。往日嘲笑庭兰,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一样什么也做不了。废物!废物!废物! 庭芜的哭声渐大,对现状的憋屈,对未来的彷徨。一只手拉开了她的被子,映入眼帘的是庭树欲言又止的表情。庭芜登时怒不可遏:“滚!” 庭树想分说一二,却是发现他昔日但凡解释,都会被妹妹逐条驳回,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庭芜看到庭树的怂样,翻身背对着哥哥,哭的更为难过。四姐姐……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四姐姐,你带我走吧!外头的天高海阔,外头的生机勃勃。再也不想对着那三瓜两枣争的你死我活,讨厌!太讨厌了! 常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并非为人大而化之,实乃精力有限,抓了重点,便抓不住琐碎了。庭芳对京中家人的担忧,在庭瑶报了平安后扔在一旁。庭芜看来周姨娘对着病人痛下杀手的事无比严重,庭芳却早已不看家长里短。她每一个政策下去,或许背后都有无数的人命。对着官家豪强她可以毫不手软,因为就如她曾经与玉粒金莼噎满喉的日子一样,那都是建立在直接或间接的掠夺之上。今日惨遭劫难,不过因果循环。就如叶阁老的死,她比圣上想象中的要平静。叶阁老终究死于权谋,算是求仁得仁。她将来或也有一日被卷入漩涡不得生还,自己选了这条路,就没有后悔药可吃。 可是对着小地主们,庭芳的心情就十分复杂。与豪强不同,他们的土地,有许多真的来自努力。勤勤恳恳,起早贪黑,他们理所应当比懒鬼富裕,他们比谁都有资格获得财产。可是为了追上工业的脚步,也只得无情的牺牲。谎称朝廷的赋税,在江西的每一寸土地上执行。朝廷当然有五花八门的赋税,再加一条,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正是因为朝廷横征暴敛,一条不存在的政令下去,无人怀疑。 会有很多勤劳聪明勇敢的人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而死;以陈凤宁这样旧官僚发布的命令,行到地方,会比政令变态一百倍。这一波人民的中坚力量,确实有小资产阶级的投降性,也很难管理,理智上知道为了将来牺牲再所难免,她却还是矫情的难过。复杂多变的局面,无可奈何的舍弃,比起国家层面的博弈,以往的公司管理弱的都要看不见。 庭芳暗叹:离真正成熟的政治家,还有好远的路要走。 徐景昌用尽心血,从无到有一点点建立的军队,抵达南昌略作修整,便如利刃奔去各个目的。首当其冲的是南昌城内的大地主。面对精锐的骑兵,拿着铲子当武器的地主家丁毫无抵抗之力。一日之内战尽三家,不费吹灰之力。 布政使衙门的人,抖抖索索的聚集在一处询问陈凤宁:“大人且给个准话,仪宾是否要反?” 陈凤宁面无表情,他心中复杂,全摸不清徐景昌的决断。便是要反,为何要荡平豪强?真要行王田,他一个仪宾真可做主?福王的信件至多一月一封,他不信所有的事都由福王指使。南昌城内的所有决断,泰半出自庭芳。有大□□建城墙在前,流水线生产零件组装房屋算不得多惊悚,任何时代都不缺惊才绝艳之人。可次后的养殖场,就大放异彩了。一个人懂了算学已是不易,添上工程勉强算靠边,如今连农业商业都有涉猎,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未免太骇人! 南昌的气氛诡异,不独布政使衙门,都指挥使司的人亦分成了三拨儿。有想跟着徐景昌干一票的,有想避开祸端回家的,亦还有几个小官忠于朝廷的。不管是哪一种,旧式的官僚,庭芳一个都不想要。行政官员干的是政治,需要无耻,需要妥协,军官只需要纯洁就好了。真正的战场,兵不厌诈永远是小巧,百战之师来自日常艰苦的训练、有效的管理、装备的精良与经验的积累。兵丁们可以想封妻荫子飞黄腾达,却是绝不能似过去一般想着劫掠发财。以少胜多的战役,夹着兵痞,只有全军覆没的结局。 江西都指挥使司原驻军三万余户,分散于各个卫所。徐景昌此刻相当尴尬,他既不是造反,又不是勤王。三万户里已在水灾中折损逃逸了多半,不到八千的老爷兵,尽数被裁撤。想要入伍得重新考试。然世上的事凡有一利必有一弊,军纪提升之后,是各处空虚,盗贼乘虚而入,百姓苦不堪言。正在被坑的中产富户再挨一刀,已在气绝之边缘。在江西境内乱窜的流民登时增加,各地官员纷纷向省府求救,徐景昌却是只能按既定的路线打仗。才从水灾中缓了半口气的江西,再次陷入匪祸。 徐景昌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上千年的大一统,地主至多有些围墙,比起千年前的邬堡差的太远。手底下几个将领即可胜任,他在南昌居中调停即可。他心情很糟,迫切的想跟庭芳说话。踏进家门还未开口,就见陈凤宁与庭芳对坐相持。 良久,陈凤宁道:“你曾说为殿下而争,可我看人,从只看她作甚,不看她说甚。” 庭芳笑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不全然为了殿下,却无意谋反。” 陈凤宁道:“便是我信,旁人不信又如何?” 庭芳道:“不信便不信。” 陈凤宁瞪着庭芳:“你陷我于何地?心思活动的来寻我,忠于朝廷的亦来寻我。我左右为难,你或是反或是忠,给我个准话儿,我也好想想哪边才是干地!” 徐景昌疲倦的道:“外敌似虎,你们想的全是争权夺利,也是够了!” 陈凤宁才发现徐景昌站在门口,忙起身相迎。 徐景昌摆摆手,道:“京中数次遭遇盗匪,你不妨质问于地方官,忠又如何?不忠又如何?天子垂危,有空胡吹,不若我派船送他们北上,与天子共存亡!” 第377章 汪汪汪 徐景昌难得说如此硬话,陈凤宁登时愣住。徐景昌并不很喜欢似陈凤宁这样的文官,肠子里打了九道湾,天生不招技术党待见。只他性儿好,不曾放在面上。此刻正被外事烦扰,文官还没头苍蝇一般乱撞,心中不爽,顺道补上一句:“忠于朝廷,就去京都守城门,以身迎敌;心怀百姓,就帮着四妹妹主持民政,富庶一方。干活的没见着几个,瞎嚷嚷的倒有一群!我话摆在这儿,我反了决计不用不干实事的人,不反也定上奏殿下革了这帮尸位素餐的东西!” 徐景昌军中历练多年,便是年轻些,怒起来气势逼人。陈凤宁做了一辈子官,见多了武将,倒还不至于被压住。他是慢性子,什么时候都四平八稳。待到徐景昌说完,再稍等了一会儿,才道:“下属揣摩上意,为的是能办好差。心中茫然,惶惶不可终日,便是有才亦发挥不出。” 庭芳一脸鄙视:“姥爷,我们明人不说暗话,那起子人,两袖清风而来,十万雪花而归。去岁大水,府库就那点子粮食,固然朝廷来不及赈灾,诸位也不清白。倒说的好似只有我们生了花花肠子。再不济,我也没拿群众一针一线,便是名下的土地,早晚也归国有。谁没读过孟子?装甚大尾巴狼,我家坐了天下,可是比李家差?姥爷休同我掉书袋,还是那句话,你愿跟着殿下走,咱们还是一起。不愿?熬过这一茬儿,姥爷还是告老的好。” 被威胁的陈凤宁有些恼意:“我现在告老便是。” 庭芳瞥了陈凤宁一眼:“气话不必提,关键时候撂挑子,我也犯不着去替你求情。” 陈凤宁很不高兴,南昌城里,每一层官员都跟当地士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徐景昌欲一锅端了豪强,当地官员很难做人,就只好寻他的不是。他不愿替徐景昌抗雷,偏偏是庭芳的外祖,夹在中间好不为难。陈氏嫁人时十里红妆风光无限,有多少是民脂民膏不得而知。因此陈凤宁的黑历史也是一沓沓的。惹急了他们,咬不着身家清白的徐景昌夫妻,他陈凤宁必被牺牲。庭芳的外祖,天然站在了福王一端,太子会不趁机发难?告老还乡与罪解进京全然不同,他才不想做二王之争的炮灰。 太子动不了庭芳,故庭芳不惧,其立场就与陈凤宁相悖。陈凤宁淡淡的道:“年轻人做事冲动不稀奇,只一举一动,不妨想想长辈家族。” 庭芳毫不留情的道:“姥爷当日便下定决心,何愁有今日之困?”首鼠两端才最容易沦落到夹心饼干的境地,“盛世求稳,乱世靠博。大伙儿都明火执仗的打起来了,你们那些弯弯绕绕且收了吧。京中还有大姐姐,断不会让娘遭难。陈氏大族,太子四面楚歌,没空给自己拉仇敌。至于姥爷,便是有圣旨抵达江西,不接旨又如何?明摆着圣上想要我们遏制江南与荆楚,一群当官当老了的人装什么看不懂?贪了那么许多年,天下危亡之际,少捞几个钱会死姥爷若觉得不好做人,我明儿就拉他们出去砍了。” 陈凤宁:“……” 庭芳呵呵,知道什么叫军阀吗? 介于陈凤宁之前一直表现的忠于朝廷,徐景昌虽不喜欢他,对他且报着敬意。见他被庭芳威胁,打了个圆场道:“凡举大事,皆非朝夕可定。天已黑尽,姥爷不若先回家休息,明日我们再去府上拜访详谈。” 陈凤宁此来,想问的是庭芳的打算。如果说先前他担忧庭芳造反连累他,现在担忧的就不止如此了。不管庭芳是否造反,福王都是不中用的傀儡。徐景昌想做皇帝,甚至庭芳异想天开的学武后都是小事,最令他恐惧的庭芳真的一意实行王田制。算计君家不过一家一姓,谁让君家朝中无人根基薄弱?童子怀抱千金于闹市,那是招抢。可土地国有,陈家何去何从?陈家比君家强大的多,千顷良田,一望无际。耕耘几辈子,一朝付诸东流。替同僚来试探是假,想阻王田是真。王田乃诸代帝王梦想,未必能实现。然一旦实现,后果不堪设想。陈凤宁是老谋深算之人,想的是索性把萌芽扼杀,他才安全。 二人在外围绕了半日,陈凤宁都无机会说到核心,徐景昌便回来了。忙碌之人心火旺,做什么都效果不好,陈凤宁干脆起身告辞,叫他们夫妻休息。 徐景昌忙军务,庭芳则是几个工厂都要她拍板,夫妻两个一张床上睡着都无机会说话。庭芳见徐景昌满脸倦色,放低声音道:“先去洗漱,吃过饭了没?” 徐景昌道:“胡乱吃了些,不饿。” 庭芳替徐景昌找了换洗衣物送到耳房,徐景昌奇道:“丫头们呢?” 庭芳言简意赅:“养殖场。” 徐景昌点头表示知道,自打了水洗漱。出来时,见庭芳倚在塌上,便问:“累了?” 庭芳却道:“你才进门时不大高兴。” 徐景昌稍稍顿了下,道:“前线军情很顺利。” “嗯?” 徐景昌道:“豪强囤了不少粮食,咱们倒不缺粮了。” 庭芳愕然:“天灾人祸下,还可以战养战?”豪强们藏粮的本事可以啊! 徐景昌笑了笑:“其实我不想。为了土地国有,征收田土也罢了。打家劫舍,与土匪何异?” 徐景昌的纠结,庭芳太懂。明知不能为而为之,挑战的是良心。庭芳道:“房子没拆他们的吧?” 徐景昌道:“没有,金银女眷不曾抢。”说着扯了扯嘴角,“总算比君家下场好些。” 庭芳道:“曾闻洋人工业革命鲜血浇筑,此刻才知道,自己成了刽子手。一将功成万骨枯,史书上只记帝王权臣的伟业,因此被舍弃的人,不过寥寥数笔。” 徐景昌抵着庭芳的额头道:“在大同时,小舅舅指挥若定。某百户出城,某千户抵御。其实下令的那一刻便知总有些人是去送死的。道理都懂,就是难以抑制的矫情。” 庭芳轻笑出声:“往好处想,便是至少咱们是下令那个,不是送死那个。我爷爷奋斗一生,为的便是让如此。世上有片土地叫非洲,战俘都被抓去美洲做奴隶,称之为黑奴。个人爬上去了,就争取让国家爬上去。总有人要被蹂躏,只盼被蹂躏的没有我的同族。我不知道我们的选择是否正确,可我知道任由军阀混战,一定是错的。被政策扫过的人是很可怜,可他们至少还有命在。换成别的军阀,运气不好的话遇见张献忠,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们与他们最大的区别,在于我们的努力并不为私欲。” 虽然王安石也并非为了私欲,结果搞的民不聊生。但大家已经没有选择,哪怕他们是王安石,也只能试试了。 徐景昌抱紧了庭芳,不期然闻到一股药味,皱眉道:“你病了?” 庭芳道:“差点忘了同你说。” “什么?” “姥姥特寻了个积年的老大夫与我瞧。说是我娘生头胎伤了身体,所以才落得那份尴尬。头胎十分要紧,不调养好了,怕次后没得生。” 徐景昌木着脸道:“我真宁可你不生。” 庭芳点头:“恭喜你梦想成真。” “啊?” 庭芳道:“横竖大夫是说我怀孕时忧心太过,月子里又没养好,恐日后生育困难。开了调养的药熬着,我没吃几口尽吐了,倒弄的我满身药味。”中药的味道真是太销魂了。 徐景昌忙问:“没别的毛病吧?” 庭芳摇头,估计还是有些感染炎症产后疾什么的,不然也不至于叫大夫诊断出生育困难。可庭芳半点不想生,那些只要不致命,都浮云了。本来就忙的飞起,夜里还得起来喂奶睡不踏实。徐清已经九个多月了,再熬几个月可断奶,她算解脱了一半。 徐景昌轻轻碰触了下庭芳的胸:“他近来不咬你了吧?” 庭芳笑道:“早过了,那会儿是长牙,见什么都咬。我还拔出来,韩巧儿对着徐清不敢拔,对着自家儿子不舍得拔,叫咬的鲜血淋漓。”古代的女人承受力实在太强了! 徐景昌道:“我迫不及待的想打回京城,想结束这一切。” 庭芳道:“且等着吧,荆楚也就罢了,安徽江南不拿下,一准叫人抄后路。归根到底,东湖丢的太可惜。不过能拿一省练手工业,总归弊大于利。实在到了天下割据了,咱们也得南征北战,完成大一统,将来才可有一战之力。” “那都是将来的事。”徐景昌换了个姿势,与庭芳并排躺下,“我听说来了盐商?” 庭芳嗯了一声:“放开了盐铁专营,他们就似闻着烂菜的果蝇。去年底急着盖房,没一个肯来。今年呼啦啦的来了一群。我也不管他们,只抽税。不免有些与地痞流氓勾结,现没空处置,将来再收拾吧。自来水都弄好了,竹水管从屋檐上过,众人都说好。盐商茶商见了机会,把原先我们空着的地都买了。咱们那水力锯木的场子,没日没夜的开工,都是他们盖房子催的。有了营生就有人,周遭好些人涌入南昌。你不曾在街上细瞧,颜参政说有些往日气象。” 说着庭芳翻身而起:“我们定一个目标。” “嗯?” 庭芳一字一句的道:“三年!就三年!我要让南昌居民,嫌弃膏粱肥!” 第378章 汪汪汪 一个城市,三年时间经济腾飞,庭芳不确定能否做到,但她有信心。中国是有金融史的,从管仲起,便有金融手段。绵延几千年,后头的许多事都换汤不换药。如今燕朝用的是铜钱,庭芳决定学一学朱元璋,制作一批精美的铜钱,够重够华丽够值钱。比起现行的破烂货,绝对物超所值。商人为了获得铜钱,必会不顾艰难险阻也要来到江西,把此特产带走。 后世某个搞培训的说过一句话庭芳深以为然——在商业社会讲实话不忽悠赚不到钱,可是当整个行业99%都在忽悠,只有你一个人做实事的时候呢?虽然后来证明那货也是个大忽悠,可在比烂的时代,猛的出现一股清流,至少在营销上是能打胜仗的。不独朱元璋,解放区的货币亦非常的平稳,金圆券擦屁股都嫌硬的时候,解放区的稳定便可吸引许多商机与信息,为解放区带来繁荣。 商人不会空手而来,他们会带来商品;商人也不会空手而去,贼不走空商亦不走空。一来一回,码头上的第三产业首先就会兴起。江西有闻名天下的瓷器,本就商路广泛,庭芳正色对徐景昌道:“就一条儿,水上不能有水匪。” 徐景昌道:“你真能给我出难题,水军不好练。” 庭芳道:“海上的船队就有,水军早晚得练,咱还得打海战呢。” 徐景昌道:“事儿不能都挤在一处,上回你说书不是还讲了隋炀帝,倘或别一个人把科举制、三省六部制与京杭大运河都干了,他就是千古明君。” 庭芳撇嘴:“他且不止干三件。他修京杭大运河也不全无辜,损江北以肥江南,江北定要造反。不提那个,我倒想一件件做,只怕你家殿下没那么多功夫等。万一他真被太子收拾了,咱俩可真得篡了。”国外大革命汹涌的思潮还未传入,这片土地的人们依然习惯有皇帝。现在搞共和是不现实的。 徐景昌轻笑:“太难了,不干!”调遣千军万马的确风光,是男人都觉得爽快。可调完看看后果,只余满心怅然。人的想法会变,但至少现在他享受不了生杀予夺的快感。日后真的有变再说。 几省水灾后,许多军户都逃了。逃得一阵没了吃的,便伙同地痞流氓,当了水匪。故近来江上水匪横行,严重阻碍了南昌的发展。水路是江西经济军事的生命线,控制不住水路,他们还玩个蛋!徐景昌固然觉得难为,还是将此事记在心中。不能肃清盗匪,至少能有一支保护大船队的武装,顺便为将来绕路袭击京城做掩护。 军事扔给徐景昌,庭芳依旧看着她的大农场。经过几个月的准备,桑园与枇杷园都已预备妥当,只今岁暂无法收获。幼鹅在园子里乱窜,省却了大量的肥料。在古代的环境,鸡不大好养,关起来易发瘟,不关吧飞的太高,不好控制。故农场里鸡的数量最少,鸭子最多。沿着赣江下游,每截都张网养了鸭子。为了刺激经济,庭芳只得放弃了国营厂的模式,换成了承包制。只余她的果蝇厂将来可改国企。果蝇实在是太好养了,便是农家不如庭芳尽力控制温湿度,随便养了淘腾几个零用钱总是好的。庭芳也不去管,规模化的优势摆在那里,养鸭子的图便宜要散户的,却还是怕散户供货不及,又十分琐碎,规模稍大点的养殖场还是习惯问庭芳要货。 如此变化出乎庭芳的意料,不过也是好事。庭芳毕竟不是商人,虽要赚钱养活军队,但做大商人不是目的。个体户的活跃能刺激经济,庭芳见到大家都挖空心思赚钱,还是很高兴的。 更出乎意料的是刘永年竟回了庭芳的信。刘永年主营丝绸,与洋人做生意赚的盆满钵满,继而招兵买马,一面当着富家翁,一面瞅准机会看能不能混个□□当当。他资本雄厚,便是一时无法出手丝绸,压货并不怕,安徽江苏两省的丝绸,有多少他要多少。然后一总卖给洋人,算是把当日徐景昌辛辛苦苦开辟的商路全盘夺了。淮扬自古富庶,有此一个中转站,登时客商云集。客人多了耗费便多,客栈青楼日日客满,肥鸭大鹅一日不知消耗多少去。 刘永年春风得意,一直被庭芳压着,转瞬间翻身做了甲方,忽想起宰相肚里能撑船的话,爽快答应给庭芳一个机会。淮扬是他的老巢,数代积累,非徐景昌之薄弱可比。一总要了庭芳的鸭子,他再使人分销,赚的虽不多,却是一项营生。族里那许多穷困的接去做了,可分得几分利,自是更服他。 庭芳同刘永年是老冤家,有合作有对掐,但有一起赚钱的机会时,再不计前嫌的。敲定了鸭子的销售渠道,庭芳非常高兴,觉得自己离小目标又近了些许。 天气开始炎热,庭芳预计着鸭子开始进入产卵期,便同盐商下了大笔订单。她与承包商的协议里,便是鸭子归养殖户,鸭蛋八成归她,权当税收。庭芳如今是南昌的土皇帝,她要收税,要的还不离谱,众人也只得随她去了。当然,作为销售鸭子的渠道商,她自要抽水头。承包制的好处便在于,庭芳一文不出,果蝇厂鸭蛋与销售三处得利。只这等好处,一般人捞不着,实乃土皇帝之特权。可见权势想换钱,实在太容易。 至七月,南昌已恢复往日情状。南来北往的商人再次出现在此。接驳码头的铁轨派上了极大的用场。铁轨铺满了整个南昌的主干道,有好些机灵的居民在屋子边上加个楼梯,举家挤在二楼,把一楼做了客栈。一家四口,能租田八到十二亩,男人一个人便把那主粮蔬菜尽数种了。女人在家带孩子顺道经营小客栈,小家庭很快便红火了。当日买房子实行的是排队加抽签的方式,有些地段不好的,便做了饭食在街边兜售,亦可赚些钱财。 徐家船队又一次抵达江西,此番带来的是庭芳二月间说的珍妮机,还有沿途买的棉花。君子墨难得念了句佛:“总算来了!” 先前庭芳分配任务,君子墨得的是纺纱厂,翠荣几个丫头共管农场。哪知桑树养的慢,蚕还不知在何方。传说中的缫丝厂与纺纱厂半点影子都不见,众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唯有她四处打杂帮手。见翠荣越发有了风范,她也想有个地界儿过过瘾。好容易等来了纺织机与棉花,她先捞了说明书。才跟着庭芳有一搭没一搭的学了大半年英语,哪里看的懂?把说明书往袖中一揣,满世界的抓霍克去了。 霍克近来比往日更郁闷。庭芳好心调了人帮他盖了个教堂,条件艰苦,暂是木头的。可里头布置的像模像样。这是批量生产果蝇的报酬,钱货两起,谁也不欠谁。可是教堂盖好了,却是没人来!南昌像是一个飞速旋转的大陀螺,每个人都忙着赚钱。大量的土地捆住了男人们,三成的税收让每个人都充满希望,起早贪黑的干活。分不到田的,码头可做搬运工。女眷忙活着养果蝇做手工补贴家用。谁耐烦跑来教堂祷告?不是没有闲人,可人家更信菩萨!还有一等更气人,听闻基督一夫一妻制,倒有许多女眷想信,没二日被丈夫逮回去了!这年头能闲着的只有富家太太,而有钱的男人通常妻妾成群,绝不能容此邪教横行。不是看在霍克跟庭芳关系好的份上,早砸了他家教堂了。 霍克看着教堂里头稀稀拉拉的人,正满心惆怅,就见君子墨冲了进来。得,找他干活的人又来了!凡是跟庭芳混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都没有! 君子墨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冲霍克道了个标准的万福。霍克没好气的挥挥手:“你对我作揖更顺眼,几日不见,你更黑了。” 君子墨道:“怨我爹,名字没起好,叫甚黑漆漆的墨。看郡主的名字就好,花花草草就是越晒越好看,成日见她满城乱窜,就是晒不黑。不过我一寡妇,黑不黑都不打紧了。” 霍克:“……”为什么提起寡妇两个字的时候,你那样欢快?是因为“立志守寡”便可拒绝源源不断的求亲么?华夏真是块诡异的土地,为什么死了男人不再嫁能得到表彰? 君子墨闲话两句,便回归正题,把说明书拍在桌上,对霍克道:“神父,帮我翻译一下吧。” 霍克看着厚厚的一叠,有些牙酸:“你家郡主呢?” “没找着,”君子墨笑嘻嘻的道,“你替我翻译,我替你寻想要的东西。按你们的喜好,等价交换怎样?” 霍克哀怨的道:“我什么都不想要。就想知道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像被狼追赶似的,都不肯停下来一分钟听我讲圣经?” 君子墨干笑:我们的先贤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赶紧岔开话道:“神父,帮我一下!” 霍克闲着也是闲着,接过说明书道:“我写不来你们歪歪扭扭的字,你去拿纸笔,我念你写。” 君子墨暗自吐槽:谁的字歪歪扭扭啊?明明咱们的字方方正正好么!吐槽归吐槽,指望霍克一个洋人写字确实不现实。君子墨从袖中掏出一只铜管笔,又问霍克讨了纸,便开始奋笔疾书。一面写一面心里还想,出了门得寻个识字的用毛笔誊抄一遍,省的字迹叫磨了。 因庭芳一系的人为追求效率,好用铜管笔。门口便常年守着些识字的,时不时便能捞着誊抄的活计。尤其他们只消字准确工整,不在意那甚笔锋韵味,好些读书郎下了学就蹲在门口赚点小钱补贴家用。 就在南昌一片欣欣向荣时,京城又一次陷入了危机。 第379章 汪汪汪 是夜。 宵禁的京城理应寂静无声,此刻却是喧嚣直上。火光带起的浓烟弥漫在角角落落,把京城照的如同白昼。有体弱的忍不住呛咳,离的近的被熏死的都不在少数。脚步声四面八方的袭来,不知是好是歹。风吹过庭院,灯笼随风摆动,烛火跟着忽明忽暗,似在响应人为的动荡。 庭芜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袭击的重点与叶家有一段距离,哭喊与袭击都有些朦胧。第二次了,邪教第二次杀入京城。火光的方向距离皇宫不远,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篡位、黄袍加身。史书上的围城一次比一次惨烈,京城会被不断的袭击,直到彻底的改朝换代。庭芜手心冒汗,她们撑的过兵荒马乱么?她们要不要从海上去找庭芳?江西安全么?水路真的能畅通无阻的抵达南昌么? 叶家所属的街道居住的都是略有薄产之人。略有薄产,便有家丁。家里的男主人亦是干活的好手。钱财不多,各家各户的当家又精明,叫里长组织了男人壮丁连成一气。恰似那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因此躲过了上回的灾祸。可肥羊早晚会被杀光,很快就要轮到他们了。他们又该怎么应对? “七妹妹!”庭树探出头来道,“快进屋,外头危险。” 庭芜郁闷的道:“真个杀进巷子,大抵只有井底不危险。”蒙头跳下去,死透了便不知危险不危险了。 周姨娘也跟着喊:“那也好过在外头!” 庭芜不想听啰嗦,只好进得屋内。窗子落下,又隔绝了少许嘈杂。周姨娘脸色有些发白:“邪教就真个那么厉害?五城兵马都拦不住他们?” 庭树自我安慰的道:“没事的,城里那么多兵丁,一定能捕杀了乱军。” 庭芜低头不语,她心里自然是害怕的,可她不喜欢用碎碎念来分神。叶阁老离世前,没想到京城这么快沦落,家中的宅子并无藏身之所。上回邪教入侵,好些人家都说要挖地道。可地道又岂是好挖的?乱世中无人敢请不识得的工匠,街坊四邻人人自救,人丁不旺的人家想都别想。 焦虑,让夜显得尤其漫长。外头的响动忽远忽近,庭芜母子三人都有些抑制不住的轻颤。这是一个没有男主人的居所,若说孤儿寡母不合适,庭树早已成年。可确实没有一个顶梁柱,致使三人连心理上的依靠都无。 周姨娘抖着声音道:“你大姐姐怎地不派人来?” 庭树道:“恐是不便,亲卫该护着福王。” 隔壁传来乒呤乓啷的动静,周姨娘惊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休说亲卫,派几个家丁来也好!咱们家统共只有一个赶车的,余者都是婆子,不顶用!” 夏夜的风穿过了窗户的缝隙,庭树觉得寒浸浸的。仆妇们渐渐聚拢在周姨娘屋内,都沉默的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更夫不知跑去了何方,屋内的刻漏也没校准,全然不知到了几时。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呼喊由远及近!登时巷子内的犬吠不止,无数人的喊叫声相互干扰,听不清内容。庭芜的心砰砰直跳,捂着嘴,不敢叫出声来。狗叫越发真切,叶家大门不知什么东西砸出巨响。周姨娘双脚一软,瘫倒在地。 混乱中,庭芜听见略有些熟悉的街坊的喊声:“打死他们,拿刀捅!” 又是夹着惨叫和怒喝的混浊音响,仆妇们七手八脚的拿桌子凳子挡门。 忽又听喊叫:“他们朝那头巷子跑了!” “别乱!小心中了调虎离山!咱们按着原来说好的行事!” “啊!” “有人偷袭!” “房顶有人!” “刘二哥小心!” “草他娘!快来人,刘二哥受伤了!” 庭树不大确定的问:“是间壁的刘二哥么?” 话音未落,外头惨叫不绝。火把的光印在窗户上,晃的人眼花。又是一阵乒乓乱响,周姨娘抖的如风中落叶,抱着庭树不肯撒手。 好一会儿,外头终于静了些许,庭芜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又听见凄厉的哭喊:“刘二!你醒醒!你醒醒!啊啊啊啊,你快起来!起来啊!” 门被砸的哐哐响,庭树吓的一个趔趄,就听外头喊:“叶相公,我是对门的老王,你家有止血的药没有?” 庭芜一个激灵,忙应道:“有药粉!” 老王道:“快拿出来,刘二哥快不行了!” 庭芜就要去拿,被庭树拉着手:“别出去,或是骗子。” 庭芜挣脱庭树,一面去周姨娘的箱子里翻着药材,一面怒骂道:“你就是个缩头乌龟!咱们现靠的就是街坊团结一致,今日咱们关在家里见死不救,明日别人就能眼看着歹人进我们的家门!还不快挪桌子!” 几个仆妇方才醒过神,七手八脚的把桌子挪开。庭芜拿着药包往外冲去。跑的太急,到门口处踩着裙角绊了一跤,整个人扑倒在地。忍痛爬起来够上门闩的一瞬,恐惧顿时侵入了四肢百骸!他们是不是串通做戏的?他们是不是设了圈套等着她开门?庭树跟了出来,低声道:“外头……外头……” 庭芜看了看木制的大门,压下心中纷乱,定了定神咬牙一拔门闩,门吱呀打开,火把的光顿时照亮了夹道。老王急道:“快快快!!” 庭芜看看左右都是熟人,提着裙子就跑入人群,利落的拆着药包:“不知有没有用!” 刘家娘子在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老王一把夺过药包,暴力的扯开,往地上的刘二哥身上一顿乱洒。又有人拿了药来,大声喊着:“还有谁伤了?” 几个受了轻伤的都围拢过去分药。庭树站在门口,分明见到了刘二哥后背上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顿时胃中翻滚,几欲作呕。 地上被打晕的一团哼唧了两声,蠕动了两下,竟似要爬起。街坊们顿时惊的魂飞魄散,老王眼疾手快的捡起把不知谁扔在地上的菜刀对着那人的脖子砍去。那人嗷的惨叫未完,已是被砍了半拉脖子断了气。尸体在地上扭曲着,嘴张的极大,眼睛鼓的突出,头以一种奇异的姿态与身体形成夹角,血潺潺的流着,浸到了庭芜的绣花鞋底。庭芜全身发软的往后退,老王看了她一眼,抄着起了卷的菜刀往地上的三四个汉子身上补刀。 确认了入侵的贼子死透了,老王才直起身子,粗着嗓子对庭芜道:“叶姑娘回去吧,叫你娘给用艾条你灸灸收收惊。多谢你的药。” 庭芜根本站不住,依着墙壁不住的打抖。老王不满的看着庭树道:“还不把你妹子背回去!”再一瞧,庭树的脸色与庭芜一般难看,呸了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 几个仆妇奓着胆子过来拉庭树兄妹,庭树才缓过神,往后退入自家。才到屋内坐下,刘家娘子绝望的哭喊再次灌入耳膜。庭芜知道,这是刘二哥没了。眼泪跟着唰的流下,因为后怕。歹人竟到了他们家门口!若非街坊机警,死的便是她全家。刘家娘子的哭声刺激着庭芜,他们家的救命恩人,就这么死掉了……死掉了…… 天终于露出了鱼肚白,可京中的斗争没有结束。五城兵马指挥司与禁军合作打着巷战,从未有如此英勇过,因为各家长官守在巷口,后退者死!福王府的亲卫则推着大木桶不住的运水扑火,权贵府邸烧的不成样子,福王一家被亲卫拥簇着立在池塘中央的水榭里,因为外头乱成一锅粥,他出不去。为了避免被烧死,只得窝在离水最近之处。漫天的烟雾熏的人睁不开眼。严春文与后院一群女眷孩子哭的眼泪都干了,此刻皆肿着眼,全身乏力的彼此依靠着,往日的争风吃醋都不见了踪影。 福王单手抱着李初晖,沉着不语。各方消息汇总,城门没有遇袭。换言之,邪教已渗入京城,今夜的攻击全由城内发起。可怖的是他们不但有刀枪,还有组织。宫里若不是有改良的火枪密集的砸向攻城的队伍,后果不堪设想。各大王府则是被裹着火油的箭矢点着,不知多少王孙贵胄带着家眷在狭窄的巷子里逃窜。福王因喜好机关,府里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尤其是有个看着耍的大水车,福王府着火的时候,庭瑶紧急指挥人砍了竹子,引了水车里源源不断的水去灭火。水管与水桶双管齐下,才将将控制了火情。接着又架着梯子救左邻右舍。 来自大同的亲卫就有斥候,四处打探了一圈回来,发觉叛军人并不多,火灾倒比叛军可怕。福王当机立断分了三百人出去协助救火,又使刘达往左近的王府抽调壮丁巡视各个路口。 宁王跟勤王在家差点吓的尿裤子,不是刘达以下犯上扔去了池塘边,竟是腿软的动弹不得。刘达气的七窍生烟,特娘的再也不偷偷骂福王不如个娘们了,这娘的是皇帝的种不好! 人仰马翻到天亮,福王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一声巨响,大地颤动!福王惊恐的看天,地震!? 站在高塔上的亲卫连滚带爬的跳下来,撕心裂肺的喊:“殿下!城门塌了!!!” 第380章 汪汪汪 福王脑子嗡的一下:“你再说一遍?” 哨兵哭丧着脸道:“城门塌了一角,我在上头瞧见了。” 李初晖从父亲怀里探出头来,一夜睡的不好,她有些难受,揉着眼睛道:“父王?” 福王嘴里发苦,他们这是中计了!叛军八成是先遣人在内城厮杀,待朝廷打起了巷战,他们便在外头拆墙。只消破了城门,大军就可杀入。京城储备极端情况下可撑半年,然皇城却只能撑个把月。果真是家贼难防!若是蒙古打了来,城门定是死守。叛军化作百姓,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作乱,防不胜防。昨晚的叛军装备了武器,方才的巨响表明他们有大炮,朝廷必有内鬼。武备司绝不干净!福王瞪着眼问庭瑶:“武备司郎中是哪个?” 庭瑶沉着脸道:“太子的人。” 当着女儿,福王把脏话吞回了肚子里,还是忍不住骂道:“见天的只知道争权夺利,自己的人却是不管管!海运弄的一团糟,眼皮子底下的人尽作妖!要他何用!”又骂五城兵马指挥司,“一群废物!里头打起来燎瞎了他们的眼是怎地!?虽是夜里,拆起了城墙还不知道!城中内乱,人可化作百姓混进来,武器呢?也查不出来么?” 庭瑶冷笑:“守城的兵丁不是见钱眼开收了好处便放过,便是与叛军狼狈为奸!堂堂天子脚下,首善之都,一晚上就被拆了城墙。将来史书敢写,只怕后人都不敢信!”庭瑶也气的够呛,恨不能掐死了那些满脑肥肠的货色!朝廷腐朽,外流些枪支实属正常,休说福王还未登基,便是此刻当了皇帝也不是朝夕能治。没有三五年功夫,且清理不了蛀虫。可连大炮都丢了,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了吧?深吸一口气,对着方才那哨兵道:“你再上去,瞧瞧情况,能否知道城墙毁的如何,谁在领兵?可否守的住?” 哨兵沿着水榭的桥梁飞奔,抓着瞭望台的架子如同灵猴般窜了上去。就在此时,刘达急急来报:“战马与马车尽数备好,如有不测,臣等护着殿下撤离。” 严春文沙哑着嗓子问:“去哪里?” 庭瑶低声道:“大同。” 严春文登时泪如雨下:“我爹娘怎么办?” 庭瑶没好气的道:“我弟妹全困在城中呢!”这不废话么?优先护福王,哪怕要她们全部以命相博!福王一死,庭芳焉能不反?然她反了,京中叶氏将被屠尽满门!可失了主君,不反难道等太子片了炖汤么?既选了福王,便只有一条生路。余下的九百九十九条都是十死无生。庭瑶的心砰砰直跳,事到临头,身体的每一寸都充满了恐惧,可她必须冷静。想活着,就不能慌! 福王深呼吸几口才道:“未必到那个份上!去大同的路上亦不太平。”他可没忘当年徐景昌途中遇袭之事。几年前,天下且还记得皇家姓李!五百精壮看着多,碰上数以万计的叛军反贼,都不够看的。城墙内才最安全,到底有什么法子才能让城防真正起到作用?福王急的跺脚,徐景昌,你什么时候才能打回来?老子要扛不住了! 哨兵在瞭望台上扯着嗓子大喊:“回殿下,挡住了!不知道谁带兵!有人冲出城外,定是去求援的!” 福王惊喜道:“对,蓟镇总兵来了便好了。”是了,叛军便是有了组织,比起正规军依旧是乌合之众。九边不拘哪个总兵,灭他们还不是摧枯拉朽? 刘达泼了盆冷水道:“他若有了二心,拖上一拖,臣便只好护着殿下乔装成流民逃往大同了。”省的叫人一锅端了祭旗。 庭瑶扫了一眼满屋姬妾,若是乔装,便是要舍下,严春文都未必能带走。皇家父子几个真是作孽! 福王瞬间泄了气,疲倦的道:“还起火吗?” 刘达道:“已扑灭了,防着晚间再起。臣已将亲卫编成三队,预备轮班。殿下并诸位娘娘且去休息,只别睡沉了,万一有变,喊一声就得走。” 庭瑶道:“白天且有禁军能抵挡一二,刘营长也去歇歇吧,省的夜里没精神。” 刘达道:“我们行军打仗的自有一套法门,都是轮着歇。赶上寸劲,熬上十天半月都有。”说毕拱拱手,“臣且再去巡一巡。” 福王道:“去吧,别同我讲虚礼。对了,你媳妇儿呢?” 刘达道:“在后头,给了她一匹马两把刀。她去过边疆,无事便好,有事只怕跑的比咱们还快些。” 福王不由的看了看自家姬妾,人比人得死!又看庭瑶:“你也不会!” 庭瑶苦笑:“真到了那时候,你们先跑。我不会骑马,看老天怜悯罢了。” 福王沉默,手不自觉的抱紧了女儿。绝境之下,只怕连女儿都护不住。他是福王,是皇家血脉,故他是象征。不管有用无用,只要他在,手底下的人就有了理由。哪怕皇城被占,他亦能一呼百应。呼来的或许各怀鬼胎,至少有机会。要做帝王,似容不下一丝妇人之仁。福王心中堵的难受,祈求着老天,不要迫他到那份境地。 然老天大抵对李家没甚好感,哨兵又在瞭望台上大喊:“怎地城门口子又拉大了!他们会不会守啊!!殿下!您上书给圣上啊!召咱们总兵回来吧!守缺口的城门,他才是行家!” 福王:“……”靠!报应吗? 太子十分默契的如此想!南书房内,天家祖孙相对无言。从昨夜到今晨,宫内上下都不曾合过眼儿。火光烧的李兴怀脊背发凉,他的大伯、堂兄皆死于火中,莫不是他们一家子也要步此后尘? 圣上的消息比福王来的精确,城墙的豁口有两丈有余,幸而对方没有骑兵,否则几千人踏马而入,皇城不保!战况在胶着,圣上不由想起了赵总兵。当日大同城墙塌方,他想着旁的事,又忌惮赵总兵日益高涨的威望,故意压了压。那一回,赵总兵差一点点就死了。哪知到此刻会轮到他面对带着豁口的城墙。幸而听了福王的建议,调了大同的几千兵马入京。防守有缺口的城墙,确实无人能与大同将兵相比。纷纷扰扰的信息搅的圣上头痛欲裂,他就不明白,史上比他昏庸的皇帝应有尽有,怎地就他这般倒霉?天既不佑他,何苦要他做了圣上? 一直等到日暮时分,才有人来报:“叛军打退了!” 李兴怀长长吁出一口气,圣上却黑着脸道:“此刻退了,未必就不再来。万不可放松警惕!再有,着工部派人火速抢修城墙!”说毕,顿了顿,“我仿佛记得有本什么城墙技法来着?快寻来我瞧瞧。” 识字的太监立刻在浩瀚如烟的书架上刨出了一大叠书,抱到圣上跟前。圣上心急火燎的拿过,看到封皮,差点就生生怄出一口血。叶庭芳!叶庭芳!一拍桌子:“派人,去江西把东湖郡主宣召回京!” 太子猛的听到东湖郡主,才反应过来她在工程上天资卓绝。登时悔青了肠子,早知道不算计她了!正如此想,忽觉一阵阴风袭来,余光一扫,恰是圣上用混浊的双眼恶狠狠的盯着他。立刻手脚发凉,背渗冷汗。 圣上铁青着一张脸,心里却直打鼓。那丫头打小便有些神迹,莫不是真的有些来历?否则何以报应的如此准头?叶俊文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当初大同到底是怎样修的城墙?几日可否修好?工部有能主持的人么? 有些颓然的坐回椅子上,看着不知所措的太子,再一次的想起了长子。若长子还在,至少此刻能有商议之人。可惜,能干的长子死了……死了快五年了……心如刀绞,圣上抖着唇,默默道:大郎,你恨我么? 太子喏喏的道:“急招东湖郡主回京来得及么?” 圣上从回忆中醒过神,看着太子期盼的眼神,声音冷的好似掺了冰碴子:“召她便回么?” 太子咽了咽口水,不知如何作答。李兴怀看看祖父,又看看父亲,不敢出声。良久,圣上叹了一声,道:“拟旨,令赵总兵再择人入京!所缺兵丁就地补给,朕起内库补给与他。”没法子了……圣上又看了一眼太子,福王真能担大任么? 所谓战火,便是有战争的地方,少不得杀人放火。下半晌的时候,不知哪里来了只火箭,恰擦在了居民院中晾晒的被褥上。夏日高温干燥,一把火便烧了起来。外头喊打喊杀,大伙儿都寻隐蔽地方躲着。待呛的难受时,半拉房子都点着了。京城多砖木房屋,最怕火灾。街坊四邻齐齐端着水盆救火,忙乱到晚上才扑灭了火势,却是接连着几家都倒了霉,房子烧的一干二净。苦主站在路上看着房子,只剩木然。 火灾与叶家大房的居所仅隔了两条街,正在下风口。火起之时黑烟缭绕,尽管没点着房屋,四处却叫烟裹的焦黑。这都罢了,一家子上下被呛的喘不过气来。拿湿毛巾捂着口鼻,眼睛被眼扎的刺痛。关门闭户,烟雾却从缝隙里争相挤进来,一家子根本无处可逃。待到街坊救了火,周姨娘只觉自己已丢了半条命去。狼狈不堪的爬起来,吩咐人打水洗漱。想要睡一会儿,又怕天黑了歹人再来,绷着不敢睡,仅敢靠在炕边打盹。 昏昏沉沉中,尖利的叫声传进耳膜,周姨娘猛的惊醒,用手抚着胸口,企图压下心悸,就见庭芜冲了进来,神色焦急:“姨娘!大哥他、他在抽羊癫疯!!” 周姨娘整个人都清醒了,翻身跳下炕就往庭树屋中去。只见庭树倒在炕上不住抽搐,三五个人都压不住他。周姨娘呆滞在门口,眼泪倾泻而下,这是报应么? 第381章 汪汪汪 庭树自幼的丫头早嫁了人,如今照看他的乃是家中仆妇。见周姨娘发怔,急道:“奶奶,速去请大夫!” 周姨娘直直看着庭树,什么都听不见,脑海里只回旋着报应二字。庭芜急的打转儿,前日外头来报,道是孙姨娘没了,周姨娘才懒的管,还是她偷拿了私房出去叫买口棺材安葬。想起孙姨娘被挪出去时的诅咒,亦打了个寒战。幼时学堂里的记忆那样清晰,她深刻的记得庭芳在康先生提问时回答过子不语怪力乱神,非无,不语而已。叶家孩子身体都好,除了小八,旁的都只有过伤风着凉。庭理冬日里掉下池塘也不过烧了两日。庭树从没有过抽搐的毛病,由不得人不胡思乱想。 独生子那是寡妇的命根子,仆妇知道周姨娘唬住了,再喊不应,忙对庭芜道:“姑娘,得去请大夫!这抽羊癫疯可大可小。没事儿抽抽便过了,一个不好,可就……了!” 庭芜忙跑到屋外喊人。叶家大房得脸的奴婢不是叫陈氏带走了,便是就地发嫁或放良。余下的都是无处可去的,换言之偷奸耍滑的不少。外头还在打仗,呆在屋里且不安全,往外头去那是送死!哪个肯动?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庭芜的脸色越来越沉,就有人奓着胆子道:“姑娘,不是我等躲懒儿,实则上月发瘟,大夫死的死散的散,再不然就叫人弄去宅子里养着了。咱们现又去哪里寻大夫?” 又有人道:“便是有,外头喊打喊杀,大夫也叫兵爷们抓了去疗伤。姑娘倘或知道谁家有大夫,写个帖子,或他看在咱们阁老的份上,愿救一命也未可知。” 庭芜知道他们是推托之词,冷着脸道:“福王府就养着大夫,你们害怕,就多几个人一道儿去。大姐姐必不会不管。”话虽如此说,心中却是惴惴。庭瑶是个周全的性子,上回叶俊民夫妻冷不丁出了昏招后,庭瑶就把弟妹们都看的死紧。三五不时就要使人瞧瞧他们。从乱起来到现在,已有两日,连个家丁都没来,恐是福王府亦不能脱身。可现在庭树要紧,哪里顾得那么许多,总要试上一试。 仆妇们犹自推脱,庭芜道:“孤儿寡母且难活,倘或大哥哥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一家子就该散了。外头讨生活可不是在家里扫扫地擦擦窗子,有多难为诸位仔细想想吧!” 道理谁都懂!庭树若是挺不过去,不可能放庭芜一个女孩儿在外头,或是接去福王府,或是送去山东。在叶家干了一辈子,陈氏的好性儿众人都心知肚明。有亲娘有哥哥,她能撩开手不管,哥哥没了,她定是抛不下。庭芜又与庭芳最好,现惹恼了她,回头四阎王回来,不得揭了她们的皮?可外头真的乱啊!隔壁的刘二哥同那么多男人一处看家都叫活活砍死,她们够干什么的?不敢去,也不敢不去,几个人抖抖索索的彼此看看,共同推了个最无根基的:“罗刚家的最仔细,派她去吧。” 罗刚家的恼的半死,哀求的看着庭芜。庭芜亦是无法,满院子寡妇,只有门房有两口子。叶家败落的当口放良,有男人有营生的,随便做点什么都比跟着个姨娘强。落到周姨娘手里的,唯有寡妇或弃妇。满宅子的女眷,还不如三房,好赖被庭瑶收拾之前有正经男主人。日常使着不显,此刻就尤其的为难。门房不能外派,庭树在生病,外头在造反,家里没男人更害怕。 罗刚家的到底怵庭瑶,心不甘情不愿的出门了。没走两步又折回来:“姑娘,我若没了,别忘了替我烧刀纸。” 庭芜福身一礼:“妈妈立了大功,回来必有重谢。” 罗刚家的知道避不开,只得去了。她一去,便没个音讯。庭树高烧不止,抽搐时庭时起,周姨娘清明了些许,拉着儿子的手,不住的流泪,眼睛空洞洞的。庭芜拿帕子替她擦着,低声劝慰道:“殿下最是得宠,府里休说寻常大夫,太医都有。姨娘且安心,太医必有法子的。” 周姨娘讷讷的道:“太医有什么法子?几个太医围着呢,小八还不是死了。” 庭芜忙捂住周姨娘的嘴:“姨娘休胡说!小八早产,生来便体弱,那是没法子的事。” 周姨娘憋着嘴,不住的抽泣着:“你不知道……你甚都不知道……我的儿……我的儿……” 庭芜只得拿话宽慰:“姨娘别哭了,且等太医瞧过。” 周姨娘摇头:“王妃不会管的……王妃恨死我们娘两个,她恨不得我们都去死。” 庭芜心中一阵厌烦,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那些鸡毛蒜皮?人家堂堂王妃,真恨不得咱娘几个去死,他们早同亲爹团聚去了。忍气道:“姨娘又糊涂了,大姐姐不是那样的人。”说毕,不想再劝,帮着仆妇拧帕子替庭树擦额头退烧。 罗刚家的也不知走到哪里了,庭芜等人焦急的等着,一个不妨,庭树又猛的剧烈抽搐,庭芜一时没摁住,直接跌落在地,额头磕着炕角,霎时血流如注。周姨娘吓的尖叫,庭芜死命用帕子按住伤口,大喊道:“快去拿药!快!快!” 几个仆妇撞成一团,又纷纷跑去翻箱倒柜。常用药家里倒是备着,药粉昨夜给了刘二哥,仆妇撸了一大团金丝毛,对庭芜道:“姑娘,帕子拿开!” 庭芜赶紧松手,仆妇把一团金丝毛压在庭树额头,却是哪里压的住抽搐的人?庭树文弱归文弱,二十来岁的男人,天生就比女眷有力,抽着更是比平日里的力气大了十分。鲜血溅的满屋子都是,周姨娘只会哭,金丝毛压了一团又一团。那玩意就是个应急的,寻常谁割了伤了放点子,一年用不了一小块,它还自己长,不是开生药铺的,谁家备上两三块都尽够了。如此用法,不一会儿就三四块都秃了毛。庭芜急的扯下枕头巾子压住,又喊:“谁去看看罗刚家的回来没有?再往巷子里敲门去,一家家讨药。”说着单手从周姨娘的发髻上拔下根纯银的簪子,“别问价钱,不够了回来拿钱!” 两个仆妇应声而去。周姨娘哭的嗓子都哑了,双手合十,对着门外一阵拜,也不知在求哪个。庭芜满身满手的血,她从不知磕一下能有这么多血。强忍着泪意,带着哭腔道:“大哥哥,你醒醒!你别乱动!你动我们止不住血!你清醒点儿!破了相可不能考科举,忍忍吧!” 庭树意识不清,根本听不见庭芜说话。就在此时,罗刚家的鬼赶着似的跑了回来,庭芜忙问:“大夫呢?” 罗刚家的目光闪烁:“王妃不肯,说是……说是……郡主惊着了,太医不可擅离。” 庭芜追问:“便是太医没空,大夫总有吧?” 罗刚家的道:“我、我不知道……王妃娘娘不给,我有什么法子?” 庭芜目光犀利的道:“王妃到底怎么说话的,你一字一句的背给我听!” 罗刚家的瑟缩了一下,还未说话,周姨娘就道:“我说了,她不肯的。” 庭芜恼了:“要紧时候,姨娘少生那些小肚鸡肠的心思!大哥哥不好,于大姐姐有什么好处?” 周姨娘又哭了起来:“你不懂……便是她亲来了都无用,这是报应。”说着缩在炕边角落里呜呜哭着,“是报应……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报在我头上!千错万错都是我作的孽,老天,是我作的孽,你劈死我吧,你收了我吧,别害我孩儿,老天!” 又哀哀哭道:“老太爷!你睁眼瞧瞧啊!那是你的长孙啊!那是叶家的长孙啊!您管管事吧!那是您的亲孙子呐!我一命换一命,求您显显灵吧!咱们大房就一根独苗了,咱们大房不能绝后啊!老太太!老太太啊!天打雷劈我都甘愿,我愿下十八层地狱千刀万剐,只求你保住大房的根呐!” 仆妇唬的不轻,悄悄在庭芜耳边道:“莫不是撞客了?” 庭芜亦吓着了,庭树抽着,还好说是生病。小儿高热易惊厥,成人未必就没有。可周姨娘是怎么回事?背上一层层的冷汗,莫不真的是孙姨娘回来了吧?可现在埋怨已是无用。庭芜还是不信庭瑶见死不救,欲再使人去。罗刚家的跳着脚解释:“王妃真个不肯派人来!”说着眼珠一转,又补了一句,“王妃娘娘说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周姨娘忽然止住哭声,定定的看着罗刚家的问:“她真那样说?” 罗刚家的猛点头。 周姨娘颓然的缩回角落,沉默了。 庭芜觉得事儿不对,叫仆妇继续替庭树按压止血,自己蹲在周姨娘跟前问:“你到底何处得罪了大姐姐?” 周姨娘似从梦中惊醒,看着庭芜道:“是了,你同四姑娘好!大姑娘也同四姑娘好!或她看在四姑娘的份上,愿救你哥哥!你去一趟,跪着求她,只说都在我身上,她肯救你哥哥,我立刻去死了。小七,你哥哥的命就看你了!” 庭芜莫名其妙:“我可以去,姨娘不要再说怪话了!但你给我句实话,你哪处得罪了她?我跪也好爬也好都容易,你不能让我懵着!” 周姨娘又捂着嘴大哭,好半晌才死死抓着庭芜的手腕道:“小七……小七……你不知道……小八他……是我害的!” 第382章 汪汪汪 庭芜看着周姨娘的嘴一张一合,大脑一片空白。几个仆妇听到如此迷辛,皆变了颜色。良久,庭芜勉力冷静下来,扯出一个笑脸道:“姨娘可是惊的糊涂了?” 周姨娘抓着庭芜的手越发用力:“你同大姑娘说,我凭她处置!别记恨你哥!小七,小七,你哥哥就靠你了!你要好好求她,你只有一个哥哥,将来还指着他替你出头呢!” 庭芜不关心那乱七八糟的,直问:“你说你害了小八,是怎生动的手?我们怎地不知道?四姐姐那般搜查,甚都没有!”庭芳头一个怀疑的便是周姨娘,有人被害时,且看受益者是哪个,通常八九不离十。小八亡故,于庭树还在两可之间,不说外头,哪怕叶家三房争家当,多个兄弟就是多个臂膀。唯有周姨娘,最是得利。唯一有儿子的姨娘,非陈氏娘家实力雄厚,早被踩到泥地里了。可周姨娘房里没有毒药,小八身上也没有伤痕。庭芜强调,“姨娘,此事非同小可,你万不可乱说。” 周姨娘满面泪痕:“四姑娘聪慧,可她年纪小,不知世事。害人的不止毒药,还有盐。” “盐?” 周遭有懂的仆妇一个激灵,惊恐的看着周姨娘,小八竟真的是她所杀!婴儿沾了重盐即刻就会死,罗刚家的后退了一步,好狠毒的妇人!叶家大房人丁那样单薄,还杀了男丁!怪不得要遭报应!小八死前也是不住抽搐,还有孙姨娘,那是人家的冤魂来寻仇。怪道好端端的,庭树就抽起羊癫疯来!众人看周姨娘的眼神饱含了复杂,有惧的、有厌的、还有佩服的。 周姨娘不肯再提小八,无助的问庭芜:“七丫头,你哥哥只是生病吧?太医能救他的对吧?” 庭芜还能说什么?她心乱如麻,她的亲娘害死了她的弟弟!把自己生下来的人,在杀了人后欢欣鼓舞,毫无愧意,直到庭树出事,才想起举头三尺有神明!庭芜失魂落魄的站起身,往外头走去。一个仆妇拉住她问:“姑娘哪里去?” 庭芜游魂一般:“去找大姐姐。”不管周姨娘做过什么,庭树总是无辜。 仆妇生怕庭芜点了自己陪同,悄悄的放开手,溜的不见人影。庭芜飘到门口,门房忙道:“姑娘……” 庭芜有气无力的道:“你能带我去福王府么?”从未独自出过门,外头的路都不认得。庭芜忽然觉得自己比起庭芳,简直一无是处。 家里此般乱象,门房无可奈何的答应了。他很不想出门,但眼瞅着庭树咽气,待庭瑶腾出手来,他九条命都不够赔的。做人家奴还有什么选的呢?叶家家底还在,后头养了匹马,并有一辆小车。日常不出门,都没收拾,积了极厚的灰尘,乃当日旧物。庭芜对着污糟视而不见,径直上了马车,出得门去。 车里的灰尘呛人,放下帘子后更是呼吸困难。庭芜在一个隐蔽的空间里,终于哭出声来。她已不记得什么时候与周姨娘生分的,只记得周姨娘不止一次的在背地里骂她傻,骂她被庭芳骗了。她以为周姨娘不过嘴碎,不过小心眼,万没想到她还有如此瞒天过海的手段!庭芜想起周姨娘当时的得意,不寒而栗。七月酷暑,闷热的马车里,庭芜冷的牙齿都在打颤。 我怎会有如此恶毒的亲娘!?庭芜闭上眼,看见了小八只长了两颗门牙的笑脸。痛苦的捂着脸,小八……小八……陈氏的绝望,叶阁老的痛哭,庭瑶与庭芳的难过历历在目。庭芜抑制不住的想,庭树知道么?庭树有参与么?或者,就如孙姨娘被撵时那样,就算知道,也只有冷漠? 巷子口遇到一个街坊,好心劝了句:“外头正打,你们出门作甚?还不快回去!” 门房苦笑着解释:“我们大爷不大好,去请大夫。” 街坊道:“是看了刘二哥唬着了?” 门房颓然的摇头:“不知道。” 街坊同情的看着门房,又扫了眼马车,叹了口气道:“仔细些看着吧,有事儿别想着马车,赶紧撒丫子跑。” 门房都快哭了,吸着鼻子点头道谢。告别街坊,门房抖着声音问:“姑娘……” 庭芜没答话,她知道前方有危险,或许此一去便再也不得回,或许就似那间壁的刘二哥,做了歹人的刀下亡魂。可是庭树的景况不由人,他有个三长两短,大房就真的绝了后。庭树再无用,他总能生孩子,总能替叶家延续血脉。庭芜垂下眼,或许需要庭树的只有她们母女,对陈氏而言,都不是亲生,庶出与过继又有什么区别?面对至亲,她做不到袖手旁观。她不是叶庭树,凭天大的事,躲在壳子里不出来。她问过庭芳,为什么待她好?庭芳理直气壮的答道:“因为我们骨肉相连。” 隔了肚皮的庭芳待她尚且如此,她与庭树一母同胞,又怎能见死不救? 走出巷子,嘈杂铺天盖地的袭来。有妇孺的哭声,有男人的喊声,有伤者的呻吟,有不知什么的撞击。门房尽量靠边赶车,一群群的人在街上乱窜,不知是追人的,还是被追的。街边的人家店铺都关门闭户,比起往日的热闹,街上的人算不得多,却是乱的叫人心焦!京城那么大,叶家离福王府那么远! 一队骑兵从他们身边掠过,再一队步兵跑过。门房咬咬牙,回头对庭芜喊:“姑娘抓好了,咱们用跑的!”话毕,不待庭芜答应,驾着马小跑着朝目的地而去。 庭芜被颠的五脏翻滚,身体的难受加重了情绪上的恶心,她很想吐。真不想见庭瑶,见了面她该说甚?告诉庭瑶让她杀了自己亲娘?还是隐瞒真相,让该偿命的周姨娘逍遥法外?庭芜从未混乱至此,世间果真有报应,她先逼迫仆妇出门,立刻就被事态逼出了家门。周姨娘昔日的得意,今日的泪水,搅的她头痛欲裂。方才极力压制的恨意喷薄而出。想大声质问亲娘:你为什么杀我弟弟!为什么?为什么!?娘纵不爱我们,也从未苛责过,你怎么就狠的下心去杀了她的命根子! 看着腕上的虾须镯,是春日里庭芳送过来的生日礼物。庭芜痛苦的抓紧镯子,四姐姐,你知道了一切龌龊时,会不会像丢下大哥一样毫不留情的丢下我?四姐姐……四姐姐……你能原谅我么? 马车突然停住,门房掀开帘子拉起沉浸在思绪中的庭芜狂奔。庭芜才听见后头的肆意的狂笑与追赶的脚步,不敢回头。门房带着庭芜飞快的转弯进入胡同,七拐八弯后街面的声音渐渐远去,被隔绝在重重房屋之外,寂静如同雪洞。无声,比喧闹更可怕。庭芜跟着门房,在胡同里钻来钻去,追兵却好似能闻见气味一般,怎么都甩不脱。 门房满心愤懑,妈的他都赶上些什么主子!有谋反的,还有送死的!叶家人能消停一日吗?庭芜是个娇小姐,门房牵的尤其吃力。又拐进条小路,暂不见了追兵的踪影。门房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对庭芜道:“姑娘,我看见他们腰间的黄绳了,是勇王的人,同前夜杀了刘二哥的是一伙的。” 庭芜勉强定神问:“我们离福王府还有多远?”不管朝哪方走,都是危险,不如去福王府,至少有亲卫。 门房看着庭芜,跪下,磕了个头:“姑娘,我带着你跑不动。” 庭芜瞪大眼。 门房起身把庭芜往草丛里一推,头也不回的跑了!庭芜根本来不及呼喊,方才张狂的笑声越过土墙在庭芜耳边炸响。庭芜无助的缩在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恐惧,比前日晚上更甚!庭芜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屏息凝神的看着一群人从眼前呼啸而过。眼泪如决堤的江水滑落,她家的门房是用自己引开了追兵么?是救了自己一命么?脚软的摔倒在泥土上,庭芜都不敢想自己落入叛军手里的下场。不管门房是何目的,都应谢他。 从草丛中艰难的爬出来,庭芜立时呆住了。陌生的巷子,陌生的房屋,她不认得在哪里,不知道家在何方。紧闭的门户敲不开,她连问路都做不到。茫然的沿着巷子走着,出门太急,她穿的是软底的绣花鞋,石头膈的她脚底生疼。胡同纵横交错,庭芜在里头彻底迷失了方向,她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又好像走了好远。见不到大街,更见不到人。各色的土墙阻挡了视线,她知道皇城在北方,福王府离皇城很近,可是怎么都无法直线向北。明晃晃的日头照着她,京城的白日,也有鬼打墙么? 天渐渐黑了,庭芜没有回家,门房也没有。罗刚家的怕的发抖,她根本就没去福王府,她一直躲在巷子口,故意弄的满身狼狈装作从福王府回来。街坊告诉她,外头在杀人,她不敢出去。庭瑶的人三五不时的会来查看,她害的姑娘丢了,庭瑶会杀了她,会杀了她……她不想死!不能等死!罗刚家的伸脚慢慢挪向大门。没人注意她,庭树一直高烧不退,所有人都在看着那颗宝贝蛋。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口,依旧没人。罗刚家的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袖中藏着的碎银,朝着黑暗中绝尘而去。外头再可怕,至少此刻逃得一线生机。 京城足足乱了五日,皇宫的大门堆的尸山血海。所谓人海战术,便是用人命填出一条生路,确保皇家的安全。朱色的宫墙染上了焦黑,显的异常颓废。皇宫附近的王府烧的七零八落,不复往日光鲜。一直被夜袭火攻的福王疲惫不堪,听得叛军终于扑杀干净,瘫在水榭的地板上无法动弹。总共五六百壮丁,得护着福王府,并护着隔壁两处省的被连累。亲卫加仆从累的脱力,没人来得及考虑做饭,庭瑶叫厨下只做馒头与众人果腹。熬到第四日,福王再无食欲,至此刻已是粒米未进。什么都不想吃,只想睡,太累了!原来打仗是这般滋味!原来小舅舅遭受了十几年的荼毒! 庭瑶趴在竹床上,床下就是呼呼大睡的福王。五天五夜,筋疲力竭。早顾不得男女大防,最安全的水榭里睡的横七竖八,往日的规矩纯是闲的蛋疼!庭瑶的眼皮重如千钧,她想睡,又不安。叛军打退了,可她好似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好困,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眼睛慢慢的合上,劫后余生的福王府彻底陷入了安静。 第383章 汪汪汪 京城遇袭,天下震动。上一回的小打小闹已让各地都生出了花花肠子,今次整整打了五日,有那动了心思的,即刻散播谣言,说了好些甚紫微星暗淡,李家气数已尽的话来。也确实是气数已尽,京城的城墙最为坚固,驻守亦是大同调回的精锐,还非得等到蓟镇总兵带人来助才把叛贼打败,简直奇耻大辱!蓟镇总兵也是想不明白,这起子流民组成的叛军如此孱弱,竟打的京城落花流水,连他心里都犯嘀咕,难免动了动心思。不过一瞬,便想起了驻守大同的赵总兵,打了个寒颤。那可是能把蒙古大军撵回草原的狠角色,倘或不是福王舅舅,尚可一搏。既是宫中养大,旁人谁都能反,就他不能忘恩负义,还得比寻常人更为忠勇,必是不容人谋夺李家江山。蓟镇总兵赶紧敛了神,进宫陛见。 圣上祖孙三人憔悴不堪,勉强接见了有功的蓟镇总兵,随手扔了个国公出去,因是打了“勇王”的人,偏就封了个勇国公。新出炉的勇国公抽抽嘴角,这小心眼的毛病!见圣上实在精力难济,赶紧退出宫廷,又往福王府去。 福王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刘达死命摇醒。艰难的爬起来见人。蓟镇总兵名唤武远,家中世代武勋,原世袭的千户,一步步爬到总兵,亦是有为之人。五十来岁的年纪,恰是武将最好的时光。经验足够丰富,身体尚未垂垂。除了赵总兵,边疆最高指挥多是差不多的年纪。 福王的景况比圣上还糟糕,至少大火不曾烧进皇城,而几个王府则与火舌奋斗了好几个日夜。勉强整肃衣冠,遮盖不住的双眼浮肿,面色潮红。勇国公顿时觉得自己来拜见福王是个愚蠢的决定,可人都来了,礼便要走上全套。 福王十分客气的将人扶起,抓住勇国公的胳膊激动的道:“此番当真多谢总兵,圣上可有封赏?” 勇国公有些得意的道:“赏了个国公。” 福王登时满面笑容:“圣上英明,恭喜、恭喜!” 勇国公说了句套话:“皇恩浩荡!” 福王携了勇国公的手坐下,吩咐左右:“去整治一桌酒菜来,我与国公喝两杯。”又对勇国公道,“实情你也瞧见了,不是我慢待,恐难有珍馐,借点国公的喜气。待来日天下太平,我再设一桌好酒好菜,通饮至天明!” 勇国公心中纳罕,福王不熊啊!挺会来事的!以往是藏拙?或是长大了?想想福王的年纪又释然,才二十几岁,先前且是孩子,又是幼子,不任性作甚?勇国公既来拜见福王,便是公然站了队,主上和气再好不过。忙道:“殿下赏饭已是天恩,岂敢挑剔。” 福王:“……”天恩……他要造反终于人尽皆知了么?打着哈哈道,“无需客气!我最喜武将,爽快!咱们今日不醉不休!” 要接待勇国公,厨房又乱糟糟的,长史拿不定主意,只得报到了庭瑶跟前。庭瑶困的想抓狂,对着手背狠咬了一口,才彻底清醒。定了定神,知道关键时刻,每一个总兵都轻忽不得,亲去了厨房捡了些许能用的叫细细做好。菜是不能出彩了,幸而库里藏了许多好酒,起出两坛子,又收拾出二十坛好酒,两百坛粗酒,吩咐道:“二十坛金华酒装箱,回头给武总兵带回去。两百坛粗酒亦交给他,是犒劳兵士们的。使人去左近几个王府说一声儿,叫他们醒着的点一点菜蔬,做了往营里送去。” 分派好活计,庭瑶稍松了口气,唤来夏波光道:“福王妃身上不好,恐惊着了,你把她们都一一安顿,按着排位年纪请太医瞧过去。唔,先瞧孩子们吧。内宅琐事你且接过手,我不得闲儿,别拿那些烦我。” 夏波光应了,外头又来报:“严掌院来了。” 庭瑶急急出去,福王在正殿接待勇国公,庭瑶便引严掌院往后头来。严鸿信急急的来了福王府,一面往里,一面问引路的太监:“殿下呢?” 太监答道:“殿下在同蓟镇武总兵说话,王妃惊着些,无甚大碍。郡主与五爷都好。” 严鸿信又问:“秦王妃可好?” 太监道:“亦是累着些许。” 严鸿信松了口气,跟着进了花园子见庭瑶。见了礼,庭瑶疲倦的道:“家中可好?” 严鸿信道:“劳王妃惦记,都好。挂心殿下,消息不通,赶来瞧瞧。” 庭瑶吁了口气:“我实抽不开人手,还劳掌院大人带人去我家看上一眼。” 严鸿信知道事情紧急,也不废话,点了几个人就往外跑了。庭瑶心中不安,家里没有顶用的人,可能护得孩子们周全?想到此处,就恨不能打死庭树。凭谁家二十岁的男丁不是家主?不当家理事?偏他们家的长子竟拿自己当孩童,什么都要人照看。庭瑶此刻方才想起,京城动乱之时,她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福王身上,全顾不上弟妹,不知此刻情形如何。一时心乱,睡意全飞,在园子里打着转儿等消息。 严鸿信不算很老,如今大家绑在一处,叶家自是要紧。骑着马小跑一路,三房离的近些,先到了三房瞧了瞧,只受了惊吓,不足为奇。又忙忙去大房看。这一看就出了大事! 大房一团乱,仆妇溜的不剩几个,三五个人稀稀拉拉的在周姨娘屋里哭。严鸿信咯噔一下,他是知道叶家情形的,最是阴盛阳衰,张嘴第一句话便是:“你们姑娘呢?” 周姨娘登时嚎啕大哭,严鸿信脸色一变,一个仆妇回道:“姑娘出门去福王府请大夫,不曾回来!” 福王府根本没有庭芜,严鸿信气不打一处来,外头打仗叫个姑娘出门办事,岂不是羊入虎口?年轻貌美的姑娘比金银财宝还招人些!暗骂了句死了的叶俊文,找个姨娘当家,你真能耐。再想起往日叶俊文宠妾灭妻,更是替他羞耻。然事已至此,只得问明细节,得知三日前已不见,就知道为何只剩眼前两三个了!不跑等着庭瑶砍死她们吗? 周姨娘哭道:“严老爷,还请舍个大夫,我们大爷烧的好几日,人事不知,看着只怕是……只怕是……哇!” 严鸿信才往床上看去,只见庭树脸色灰白,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忙对跟来的人道:“快!快去福王府报信!把太医请来!” 护送严鸿信来的兵丁知道躺床上的乃秦王妃亲弟,惊的不要命似的上马狂奔。严鸿信又问周姨娘:“他是怎么了?着凉了?还是唬着了?” 周姨娘哭的说不出话,仆妇带着哭腔回道:“那日晚上有人杀了进来,叫街坊杀退了。偏倒在咱们家门口,街坊受了伤,找咱们讨药。姑娘送了出去,大爷也跟着出去瞧。哪知姑娘没唬着,大爷唬着了,夜里就发起了烧,又磕了破了头,姑娘才急着去找大夫,就再没回来了。” 严鸿信怒道:“送药叫姑娘去?” 仆妇瑟缩了一下,不敢言语。当时众人都怕的要死,哪里敢动弹。严鸿信又瞪着庭树,叶家的阴盛阳衰名不虚传,庭芜都没给吓着,他倒吓着了。倒不是他多关心叶家,就是觉得叶家风水未免诡异。纷纷乱世,女孩儿一个比一个狠,男的一个比一个怂。女孩儿狠些没什么,可男的怂了,是灭门之祸! 等待总是漫长,好容易等来了外头的动静,竟是庭瑶带着太医亲至。进了门先扔太医瞧庭树,自己先审周姨娘:“小七呢?” 周姨娘抱着腿坐在地上哭,庭瑶怒不可遏,揪起周姨娘的头发往上拖:“庭树不好了,你不知道自己出门?你一个老妇值几个钱?人稀罕的要你?”说着眼睛发酸,强忍着泪道,“你知道七妹妹生的多好吗?除了庭芳,家中姐妹通不及她。你把她送出门去,跟要她去死有什么区别!!有你这样的亲娘!?” 周姨娘只是哭。庭瑶气的连推了她几把,骂道:“糊涂油蒙了心!你自家来也罢,使人来也罢,没人搭理你们才能走得到福王府!你用指甲盖也能想得到庭芜走不到地界儿!一命换不来一命!你个蠢货!蠢货!” 太医从不曾见过秦王妃如此发怒,如同市井泼妇一般,吓的一个激灵,再探一回脉,又连抖了好几下,求救的望向严鸿信。 严鸿信看太医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医蠕动着嘴唇道:“耽搁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庭瑶更怒!耽搁了?病了四五日,能不耽搁么?庭芜都已失踪,周姨娘竟能干看着儿子病榻上挣扎求生,亲娘!?呵呵!若是陈氏,爬都要爬去福王府求救!周姨娘就知道哭,哭有个屁用! 庭瑶气的眼前阵阵发晕,几年来殚精竭虑,此番又连熬了五日,身体已到极限,摇晃着站立不住。随来的丫头忙扶她坐在椅子上,低声劝道:“王妃,您别慌!太医在施针,大爷必无事的。” 庭瑶瘫在椅子上,双手捂脸。连丢了两个妹妹,老太爷,孙女儿再没脸见你了。庭芳被算计,她还能安慰自己,那货死不了,果就大大咧咧的回来了,搅的满城风雨。庭苗与庭芜皆是弱质女流,她如何能昧得下心来说她们一定会回来?庭瑶终是痛哭出声,为两个妹妹,也为被时局裹挟着无可奈何的家族。 四妹妹,你什么时候回来?姐姐已经快撑不住了…… 第384章 汪汪汪 太医仔细诊治了一番,细细问过仆妇。原是庭树惊着些,众人想着外头,便没仔细照管他。他打生下来起就锦衣玉食,次后叶家败落,条件不如以往,对唯一的男丁却是异常精心,生怕有不妥之处。如此养大的孩儿休说与寻常人家比,单论叶家,也比姐妹们娇贵。渴了有人添茶,冷了有人加衣。时日长了,自家身体如何反倒不清楚。受惊发烧乃常事,发烧便热,迷迷糊糊退了衣裳,夜里又着了凉,立刻变作了高烧。待到高温惊厥,众人又不懂,只顾着着急。本是小毛病,几个人每隔一两个时辰与他用温水洗个澡,再吃上两贴安神的药,妥妥儿没事了。 然打周姨娘起就无人懂医,庭芜出门后杳无音讯,仆妇畏罪潜逃,硬生生的把个小毛病拖成了重症,如今脏腑受损,又如何救得?太医看着在一旁流泪的庭瑶,不知如何劝说。叶家大房通只有一根独苗,二房远在海南不知状况,三房的父亲那个样子,大房想过继都艰难。 周姨娘本十分难过,见了庭瑶更添了害怕。庭瑶哭了一阵,迫使自己冷静。深吸了几口气,再问太医:“怎生能救他?” 太医沉默不言,庭瑶心寸寸下沉。她与庭树感情不好,但再不好那也是自己弟弟。怨他不争气,说到底还是想让他有出息顶门立户。他们大房统共姊妹六个,竟是零落了一半儿。起身坐到炕边,伸手摸摸庭树凹下去的脸,又颓然放下。太医不是神仙,有些事强求不得。 严鸿信自家一堆老小,不欲在叶家耽误,指了个借口道:“我且去五城兵马指挥司走一趟,使人寻七姑娘。” 庭瑶朝严鸿信点点头:“有劳掌院。” 严鸿信对庭瑶行了个礼,躬身退下。回家之前,先绕了一段路去了五城兵马指挥司。才打了仗,司里死伤惨重,指挥使见了严鸿信,忙问:“严掌院有何吩咐?” 严鸿信把事儿说了一遍,指挥使郁闷的道:“怎地叶家总丢女孩儿!?” 严鸿信不好答言,只笑了笑。 指挥使却又叹道:“也不稀奇,丢孩子的多了。不独掌院您来,打今早上起就不知多少人来寻孩儿。那起子反贼,见了姑娘就掳,竟是强抢。我们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此事我权且记下,待日后捣毁了贼窝,再替叶家寻孩儿吧。”说来正儿八经丢了的也就庭芜,庭芳是太子算计,庭苗是亲父谋害。年成不好时,一年不知多少把亲女儿卖入烟花柳巷的父亲,庭苗的结果不稀奇。指挥使不想得罪太子,亦想巴结福王,讨两面的好儿,客客气气的送走严鸿信,到底使人探寻。找不找的着另说,上头问起来才好回话。 庭瑶守着庭树,心里盘算着到底要把弟妹安顿在何处才保得住他们全须全尾。福王府是不能住的,谁都盯着那处,太子发个疯许就一锅端了。最好依附镇国公府,有点子本事,又不至于日日被人惦记。夹在众多族人里头,有事大可相互照应。偏偏庭兰是个有气的死人,再指望不得她。 时间一点点过,庭树毫无好转迹象。庭瑶心中烦闷,福王打发人来接她,她不肯回去,福王又只得派了几十个人保护。庭瑶直直坐着,思绪繁杂。京城被搅和,分明是里应外合,圣上必要严查,京城又将血洗。福王的爪子不大伸的进朝堂,他在朝堂的耳目多是先太子旧部。因此要倒霉的不是圣上自己人,便是太子的人了。此次是福王极好的机会,代价却是如此惨重。皇权的威压一点点削弱,诸侯纷争来临。庭瑶开始质疑最初的决定,辅助福王真的对么?如果不寻福王,又该找哪一个呢?群雄逐鹿,庭芳亦无十足把握。眼前雾气环绕,使得人没有一条道走到黑的勇气。庭瑶眯了眯眼,两个儿子之间,圣上还要犹豫么? 庭瑶沉思间,庭树的气息越来越弱。终于在申初二刻停止了呼吸,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周姨娘的眼泪流尽,整个人木呆呆的。庭瑶没去看她,打一开始她就没把一个姨娘放在眼里,能作天作地,全是叶俊文的纵容。此时此刻是福王争权夺利的好时机,庭瑶不能再耽搁,留下人替庭树装裹,径自走向门外。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 回到福王府,夏波光先迎上来,安顿庭瑶休息。此刻圣上没回过神,还有些许养精蓄锐的时间。庭瑶乖乖的躺在床上,夏波光端了碗安神药给她灌下去,又燃起了安神香,自己退到院门口坐着,挡着一切牛鬼蛇神,以保证庭瑶的睡眠。 庭瑶一觉睡到次日天亮,睁眼看到守在床边的夏波光神色复杂,忙问:“有事?” 夏波光道:“才守在家里的人来报,昨天夜里,周姨娘一根绳子吊死了。” 庭瑶并不在意:“还有呢?” “把剩下的三个仆妇审了一回,说是……”夏波光抿了抿嘴,道,“周姨娘亲口认了,她在小八的水杯里搁了盐。” 庭瑶怔住:“盐……怎么了?” 夏波光垂眸道:“小孩儿吃不得盐,吃多了……会死……” 庭瑶登时怒发冲冠,翻身而起道:“那贱妇死透了!?” 夏波光点头。 庭瑶恨出血来,咬牙切齿的道:“给我挫骨扬灰!我让她不得好死!”那个贱人! 庭瑶喘息了好几口,又恨道:“连同庭树,一并丢去乱葬岗!她想独吞叶家,我偏让她们母子进不得祖坟!写信往山东,叫族里抹庭树的名字!这种贱皮子生的儿子,不配入我叶家门!让豺狼野兽吃他们的肉,啃他们的骨!让他们死无全尸!”说毕扶床大哭,“小八!小八!”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撕开,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她唯一的胞弟,来到人世不满周岁,就被人害死了。什么神仙托生,什么回家去了,不过是庭芳拿来宽慰陈氏的话,可笑她也跟着半信半疑了这么多年。早知如此,她不该让周姨娘去的那么爽快!不用尽十大酷刑,怎生消得她心头恨?庭瑶用力捶床发泄,恨周姨娘之狠毒,恨自己的大意!无处发泄的恨意,气的头都要炸裂,五脏六腑如同火烧。 夏波光轻轻的顺着庭瑶的脊背拍着,庭瑶痛苦至极的道:“我弟弟被人害死了,我却没法替他报仇!” 夏波光眼睛一酸,直滚下泪来。她的父母,她的弟弟,不知死活。原本富足安康的一家子分崩离析。她想念入了骨髓,却是无可奈何。她亦不知去恨哪一个。 庭瑶哭的双眼红肿,思维却是清明,低声道:“那几个仆妇远远的打发了。” “嗯?” 庭瑶哽咽着道:“此事瞒着我娘,她知道了没好处。” 夏波光明了,陈氏一直当小八乃童子下凡,何苦拿真相刺激她。周姨娘可真是够绝,自私自利到这份上,嘴上讲着疼惜儿女,最看重的唯有自己。庭树再无用,罪不至死;庭芜更是无辜。如若小八在世,陈氏无论如何不可能冷心冷肺,抛了叶家的一切独自回山东。她会带走所有的孩子,一切便不可能发生。夏波光心里堵的慌,真是……何必呢? 福王描述京城事态的信件以最快的速度发往江西,庭芳看完信,心中一阵阵发虚。京城摇摇欲坠,可她们却无法再加快速度。打仗打的是后勤,没有大后方的经济支持,她们的军队再英勇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棉纺厂才搭出支架,棉线要织成布还得一道工序。自古南往北打,最困难的便是天气越发冷冽,而古时大型战役,动辄以年计算。古代的生产力实难保障士兵的棉衣充足,路上不知冻死凡几,此是北伐艰难的一大原因。 粮食没有入库,咸鸭蛋才得了几万个,万事才开起头。三年计划已算狂妄,这才过了大半年,想要腾飞连梦中都知道不能。庭芳跟徐景昌对坐无言,京中必须撑住,可福王无能为力。朝廷比她想象的烂的更彻底,放任双王想争,实在是一步臭的不能再臭的棋。 徐景昌看了眼自鸣钟,夜已深了。吹灭蜡烛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既是大业,急不来一时。先睡吧。” 庭芳乖乖躺下,闭眼沉睡。哪知到了半夜,突然金鸣四起!徐景昌猛的睁开眼,敌袭!? 庭芳惊愕,此声响太熟悉,在大同时每逢蒙古人来便鸣金报警,可内陆江西会有什么战事!?徐景昌冲出门外,灵巧的沿着梯子爬上房顶,见不远处的城墙点起了无数火把,全然是备战的模样。庭芳跟着爬上,隐约能见到城墙上人影窜动。百思不得其解,是谁要夜袭南昌城? 一个士兵匆匆赶来:“报!湖北的蒋赫大举义旗,带领三万兵马来袭!周千户请仪宾速做决断!” 战场瞬息万变,躲在屋中无可决断。徐景昌火速从屋顶下来,回到房内飞快换上盔甲,往城门处飞驰而去。 庭芳惊疑不定,她有些反应不过来。湖北的蒋赫,那是谁? 第385章 汪汪汪 湖北早有异动,然庭芳等人自顾不暇,来不及打探更多细节,不曾想竟就有人大大咧咧的带着人来挑衅。长江沿线,武汉乃重镇,尤其到了近现代战争,所谓长江天险便是武汉与南京,连成一气,守住了便是守住了长江。从湖北顺流而下,日进千里,反之从江西去往湖北,动静便大了。故湖北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袭击南昌,居然还夜袭! 徐景昌去了前线,后头几个主事的当即围拢作一处。势力从东湖尽数撤入南昌,主事人除了海上飘着的房知德,尽数在此地。庭芳先问穆大工:“火器的生产线如何了?” 穆大工道:“差不多了,产线是好,可产量未免太大。日复一日的积累,恐用不上那么许多,也不能卖了。不然赚了那点子小钱,却被买了咱们武器的人打咱们,更不划算。” 庭芳道:“可卖,卖给洋人便是,此事我再与人商议。现如今旁人已打到家门口,我原想着战事还须两年,可见是我想错了。虽明太祖成就大业,也未必个个都学他那般广积粮缓称王的。” 钱良功道:“说着容易做着难。谁不想学他?却是不好学的。多数流寇得以战养战,边抢边养。似我们这般的,休说有无耐心,只怕没这个本事。” 任邵英道:“流寇大字不识一箩筐,懂些甚建设?有一二能调兵遣将的都不错。朝廷军屯,兵书不知讲了多少遍,依然有那么许多人学不会。天赋再好,也得有底子。自古粗鄙流寇能成事者还未见过,起于微末的那么几位亦非流寇。” 流寇杀人如麻,史上农民起义就没几个好鸟。庭芳上学时历史课本里倒是很赞他们,可最大的太平天国也是血迹斑斑。别说打仗难免死人,别说发展难免牺牲,随便一百零八个小老婆之类的事儿,正经能建朝的人都是不干的。蒋赫如此沉不住气,不知湖北被祸害成什么模样。反倒不如刘永年,至少他到底还是想要钱的。而钱只能赚不能抢。 钱良功把话引回正道:“咱们百废待兴,打仗最是耗费,如何能取均衡?抢别家粮草是好事,但咱们水军还未练成,打劫湖北是再不能够。往下游去是安徽,他们倒是老实,现吞并了他们,敲诈不成,还得分心思替他们收拾经济。” 庭芳道:“暂不能打,秋收在即,天大的事得等粮食入库。”蒋赫不按套路出牌,闹的她很是暴躁。内城且看徐景昌的战果,外城却是怎么也顾不上。想着那水利驱动的木工厂与近万只鸭子,就心疼的直抽抽。农场所需范围大,不可能在内城。若每回遇袭就损失一遭,她的农业发展便大大受限!下棋可说最好的防守是进攻,然真刀实枪的干,就会受各种客观原因限制。最起码,他们现在能拿得出手的将兵不过一万人。江西本地的驻军扔出去打地主老财勉强凑活,比流寇还一盘散沙的玩意儿,遇上两军对垒,当炮灰都不够使的。 前方在战,几人商议不出什么结果,不过是等待途中说说话。南昌的城墙被大水毁的七零八落,至今夏才勉强修缮完毕。早知道必有争端,修的倒也还算坚固。徐景昌站在城墙上指挥,两方皆用火器。只从手法便知他们用的亦是定装弹药。徐景昌觉得有些无语,当年庭芳的主意,经赵总兵与九边极力推广,遍布天下。如今倒叫人仗着这玩意来杀自己。幸而己方武器改良许多,射程、准头与训练都非俗称的湖北军能与之抗衡。 战场硝烟四起,蒋赫被打的捉急,原想着徐景昌一个毛头小子,来了江西就只会养鸡鸭赚点银钱,哪知竟是块硬骨头!黑暗中无法统计伤亡,只知道越打越被动,周围哀嚎连连,胡乱学的大同夜间火把指挥法到了地头全不管用,所有人乱杀一气。蒋赫立在船上,影影绰绰看着自家兵士好似没头苍蝇。 反之南昌的军队,已被训练四年有余,令行禁止,各方指挥得当,冷酷的用火器站在墙头收割人命。间或扔一轮火枪,齐齐整整铺天盖地,打的无比顺手。此乃徐家军头一回作战,表现很是不错,可见几年的训练成效。 双方足足打了两个多时辰,蒋赫熬到天麻麻亮,人头已是不多,吓的屁滚尿流,赶紧鸣金收兵,带领残部跳上船跑了。徐景昌水军未成,不敢去追,只得作罢。战后清点人数,只百余人伤亡。周毅喜笑颜开的走过来道:“旗开得胜。” 徐景昌微微皱眉:“他自报名号叫蒋赫,使人打听一二。从控船的手段来看,只怕是水匪出身。他们不擅登陆,却是极大干扰。得想法子端了他们的老巢!” 周毅即刻从胜利的喜悦中警醒:“咱们的水军……” 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无中生有。徐景昌问左右:“伤者可在救治?” 一兵丁道:“按仪宾的吩咐,专有医疗队穿梭于战场,见了受伤的担架抬回后头,十几个大夫在诊治。” 徐景昌点头,冲下城墙去看伤员,发现庭芳已在此地,忙问:“如何?” 庭芳拉着徐景昌走到帐篷外头,低声道:“重伤三十几个,救不活了。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抚恤金发下去,待日后有了条件,给他们修墓,再逐月发放月钱,替他奉养父母与照顾妻儿。” 徐景昌又问:“轻伤的呢?” 庭芳声音有些沉重:“轻伤挣命,扛过感染大关便无事,扛不过便……”没有消炎药,甚至没有完善外科手术的时代,用火器拼杀,伤者死亡率不忍直视。而外科手术十九世纪才开始发展,庭芳非医学专业,能提供的无非是些消毒常识。工业未发展,没有高纯度的酒精,消毒的常识仅仅只是常识,并没有什么卵用。 千万之一的伤亡率,在战场上已算极好。庭芳知道打仗难免死人,只得强调:“医疗队得抓紧。骑兵步兵都有军官,军医亦得有。有军衔有俸禄可转业。救治是一方面,用实际行动告诉士兵们咱们不是拿他们当自己荣华富贵的工具,咱们拿他们当自己人。并非收买人心,都是同族,理应善待之。” 徐景昌不似庭芳有明确的国家概念,此时全球尚且朦胧,闭关锁国的华夏更加。只当庭芳受过赵总兵的教导,有深厚的同袍情谊,又想的更细。他是军人,同袍如同手足,自是愿他们无事,便接受了庭芳的建议。 庭芳回头看了看账内,又想起一事。防守战还可把伤员抬回,到野战时,谁知道落在哪里?不可失踪即记烈士,那是引人做逃兵,实属恶法。若要确认死亡,一样的服饰,完全无法区分。再则尸首分离、野兽肢解,连认尸都做不到。做个口袋放纸条写名字籍贯是好,可纸条亦损;绣在衣服上,工作量又太大。可庭芳不想落下任何一个为了他们而战死的人。说甚宏伟大业,再好的生活,死人都享受不到。铭记于心,理所当然。此处得想法子。 二人走出一段,庭芳忽然顿住:“俘虏呢?” 徐景昌道:“未及打扫战场,怎么了?” 庭芳道:“活着的关几日放了吧,受伤的救治一二,能活命的也都放了。” “啊?” 庭芳认真道:“此乃内战,无需赶尽杀绝。” 徐景昌十分了解庭芳,她并非一味妇人之仁,直接问道;“把话说全。” 庭芳:“……” 徐景昌道:“战场灭了对方有生力量,是很要紧的事。” “非得叫人把话说的那样难听。:庭芳不满的道,“我们得先养成善待俘虏的习惯。将来打仗的时候多了,咱们的人亦会被人俘获。若善待俘虏的名声传了出去,咱们的人也会被善待,还有可能交换俘虏,把人弄回来。自古被俘获之人只有死路一条,挣命逃回来主将也不再信他。我却问你,指挥是你做的,凭什么他们承担责任?” 徐景昌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自幼受的教育便是士可杀不可辱。在大同打蒙古亦无需考虑被抓之后的事,落入蒙古人手里唯有死路一条。 庭芳正色道:“情同手足,嘴上说的再甜也无用。将心比心,真有感情之人,岂会因疑惑而见死不救?我落入青楼,名节尽失,你想的是不顾一切代价赎回。若真拿同袍当手足,他们丢了,咱们能不管么?便不信他,也得先救回来放他家去种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奸细难免,却不能做那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一人漏网。退一万步讲,真有人被策反做了奸细,咱们还可用反间计,还可再收拢。人已流血,不能再流泪。” 徐景昌低头想了一回,缓缓道:“你说的乃仁道。” 庭芳勾起嘴角:“是。仁道即王道。可笑总有奸佞嗤之为妇人之仁。该有的牺牲无可避免,若一味不要牺牲,那是幼稚。然而尊重他人的牺牲,才是真气魄。” 徐景昌道:“我用那帝王气魄作甚?” 庭芳斜眼看着徐景昌:“恕我直言,你的那位竹马哥哥纯粹的废柴。洋人虎视眈眈,你不篡他是你重情重义,可你不架空他,等着被人生吞活剥么?” 庭芳望向东方:“我们的敌人,不止朝堂!”绝不做亡国奴,哪怕是死,亦无所惧! 第386章 汪汪汪 天下承平已久,或有匪灾,但正儿八经的攻城活着的人都不曾见过。昨夜兵刃之声,惊的民众一夜未睡。城外的百姓更是恐惧,生怕徐景昌被打跑了,他们新得的地就做了废。悬了一夜的心,早上方听得说打了胜仗,都道一声佛。唯有养鸭子的张大几人哭丧着脸,在城中乱窜,欲寻庭芳。 庭芳早去了军营,城外打扫战场救助伤员,张大几个人遍寻不着,好容易寻着了翠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道:“荣姑娘,鸭子都没了!没了!” 翠荣唬了一跳,忙问道:“怎么回事?” 张大哭道:“昨天夜里来的水匪,早摸清了路数,先下船抬了我们的鸭笼去,鸭蛋顾不上,打的打踩的踩,我们叫嚷起来,城里的驻军才听见。我们几个人七八千只鸭子都没了!鸭子最聪明,识得回家的路,天亮后通没见几只回来。今年的收成全打了水漂,还请郡主拿个主意!都八月了,再养来不及,我们今冬怎么过年?” 翠荣听闻,脸色十分难看,今年的鸭子已是签了契,没了倒能做明年,可庭芳面上怎生挂的住?本就与刘永年不对付,叫他看了足足一场笑话。再则之前的鸭蛋都做了咸鸭蛋,等着最后一批育种,待明年扩大规模。 今年风调雨顺,庭芳担心谷贱伤农,已点了府库的资金预备买粮,暂存到青黄不接时,往外省卖去。故百姓一年腾出了手,少不得吃点子肉。下剩的鸭子不愁销路,哪知竟叫人捉了去。不单如此,没了鸭子,果蝇厂那处就得停工,不然那么多果蝇幼虫与谁吃?翠荣心中默算了一回损失,立时恨不能宰了那蒋赫!暗骂那光棍,有事不能好好商量,非喊打喊杀的?你能打的过吗?打不过自己损失了人马钱粮,还害的她们丢了鸭子,脑子有病!回去就病死了吧!省的祸害旁人。 张大见翠荣咬牙切齿,哭丧着脸道:“荣姑娘,你说该怎么办?” 翠荣道:“郡主出门去了,待她回来我报与她知道。只养殖一事最看天时,今年只怕鸭子是不成了,我想想寻别的事让你们对付过今年吧。” 养鸭子不是一个人的事,一家子一年的营生全指着那点子出息。既是承包,本金就得自己出。才遭了水患,几大家子或是掏空了家底,或是举债,东山再起谈何容易?明年鸭崽儿都未必买的起。再做旁的,来钱不如经商快,什么时候才能攒足了本钱再来?养鸭子都得挑河边水塘,待攒够了钱地方被旁人占了也是无用。想着前路茫茫,张大一个糙汉子蹲在地上痛哭,跟着同来的几个人亦是抽泣不住。 翠荣劝道:“鸭子总要晚间才归,你们且回去等着,或有些能回来的也未可知。” 另一个养鸭子的钱癞子抹着脸道:“女人们在家等着。”说着又落泪,“还说卖了鸭子得了钱,给孩子们裁新衣买花儿,今冬只怕连红薯饭都吃不饱了!” 翠荣道:“旁的不提,饭总有的。真个没得吃了只管来寻我。此时你们围着我也是无用,我一个丫头,能做的主有限,几位大叔体谅则个。” 张大道:“你不是要嫁人了嘛!嫁了人就是官家太太了。” 翠荣道:“张大叔你说笑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便是做了官家娘子,不也得听令于郡主?不是郡主,我且在家里洗衣做饭,哪里就能许诺你们今冬的饭食。你们且放心吧,郡主不会扔了你们不管。明年或是没了本金,我的私房借了你们去如何?” 张大立时道:“当真?” 翠荣指了指头上的金簪道:“我有七八支,够你们做本钱吧明年卖了鸭子发了财还我便是。” 钱癞子忙问:“几分利?” 翠荣嗳了一声:“都是自己人,我不好意思收你们利钱。” 钱癞子道:“那不成,在商言商,你不收利钱,我们不敢借。” 翠荣想了想道:“那就回了郡主,请她定夺。索性告诉你们个巧宗儿,园子里桑葚要下了,酿酒得汉子有力气,正寻闲汉帮手。你们没营生,只要不怕苦,就请你们去酿酒。好赖过了今冬再说。” 几人寻思了一回,获利是一桩,不断了与庭芳的联系更为要紧,虽不大乐意去酿酒,还是应了。 庭芳昨夜就知鸭子保不住,蒋赫登陆之处恰是养鸭场。幸而桑园离的稍远,园子里五千只鹅无事。四处转了一圈,指挥人修缮木工厂,又调人手去点鸭子,最后到了桑园,看着累累桑葚,心情才平复了些许。今年是实验,故什么都养的不多,蚕虫更是没开始。明年大规模推广就不是这一星半点,整个江西境内都要调动起来。何处养鸭,何处桑蚕都有规划。养了鸭子的种不了棉花,熬蚕的顾不上园子里的鹅,某村建厂做竹制品,某村专职养猪。 把所有人都细分成各种岗位,使他们无法自给自足,迫使商品流通,经济立刻就能繁华。毕竟自给自足,手笨点与手巧点,唯有面上好不好看,无甚实际好处。待成了产业,擅做衣裳的就去做衣裳,擅编竹席的就去编竹席。厂里再拆分流水线,成本立刻压了下去,当卖的比自家做还便宜,当时间比一切都值钱时,小农经济不攻自破。 商业才是一切的基础,但管理商业国家比管理农业国家难的多的多。庭芳自问如今的水平,把农民管死的方法,不说创立一代“盛世”,做个“明君”能凑活了。可要管理商业省份,分分钟觉得智商不足,急需充值。叹口气,一个穿越女不够使啊!老天,能来几个学经管、金融、农学、化工、物理的么?庭芳揉着额角,又往又往棉纱厂走去。 棉纱厂设在城内,燃料与棉花都不多,每日上工三个时辰即可。里头聚集了四五十个女人,带了正带着孩子们吃饭。君子墨迎了出来:“郡主怎么来了?” 庭芳道:“来看看。” 君子墨笑道:“你唤我去问一声便好,何必亲自来?厂子里再干净,总有些腌臜。” 庭芳指着一群在院子里乱窜的孩子问:“那些是女工的孩子?” 君子墨点头。 “就这么疯着?” 君子墨怔了怔,道:“他们会做些活计,大些的劈柴做饭,小的洒扫院子。” 庭芳道:“只开半天工,这些大人就能做了。” 君子墨为难的道:“总不能把孩子撵出去。妇女若无法带着孩子上工,孩子谁管呢?有些是寡妇,有些没婆婆,不为如此,女人寻营生也不至于困难了。” 庭芳道:“我没说撵孩子,我是说就这么疯着简直浪费生命!你去寻个识字的,全拢起来读书识字。好好年华在院子里打滚,像话吗?” 君子墨目瞪口呆:“上学?” 庭芳道:“你同他们说,以后江西境内的工厂、军队、府衙的胥吏,都得层层考核。不想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辈子,就都给我把字儿识起来。现是没法子,将来参军就得考。我手底下不使文盲,用人的地界多着呢,一个个不识字,我用个屁!对了,你在几个工厂里给我捡几个聪明的孩子,一股脑扔去霍克那处学英语,下半晌再去穆大工那处学机械。告诉他们,我说的,将来的工部不会外语和机关的,门都不让进!”英国最先工业革命,所以奠定了世界霸主。日后产线布满全国,最开始必定是进口,总工们至少看的懂说明书。 工程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是得无数钱财和心血往死里砸才能砸的出来的存在。庭芳不能真指望老天给她打包几个各科专业大牛过来,只能从头培养。 “工部……”君子墨压低声音道,“郡主你有把握任免工部官员么?” 庭芳冷笑:“我劳心劳力几千里地来回跑,还不叫我在朝政上讲两句话?我为的又不是自家。太阳底下没有这么舒爽霸道的皇帝。再则殿下对机关比我疯的多,我略提一两句他就能兴头起来。大不了被那起子酸儒骂两句佞幸,不值什么。不遭人嫉是庸才,横竖不敢当面骂我。”敢当面骂的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不怕死的尽管骂。 说毕,庭芳在棉纺厂转了两圈,看着上头的锭子猛的停住脚步。缝纫机!她居然忘了缝纫机!那才是做衣服的神器。此时做衣裳全靠手工,想要件齐齐整整的衣裳不知费多少工夫。老百姓的衣服都是胡乱锁个边,故针脚密实的衣裳才能当做人情去送。缝纫机则是一分钟踩一米多的边,效率提升的不止一星半点。绣名字虽难点儿,到底比手工省事。庭芳前世小时候用那玩意踩过窗帘,结构还大致记得。实在忘了,还可进口。可能不如后世数代改良的好用,但起码远胜于手工。 想到此处,庭芳提起裙子就往军工厂跑。她要找到穆大工,把缝纫机研发出来。有了缝纫机,她便能直接垄断成衣与各色帘子的市场。即便算上运费,也一定远低于手工制作的价格!庭芳现在什么都缺,最缺的便是钱,能省做军服的开支同时还可开源,岂能不做?再困难也得做! 谁料还没跑到军工厂,路上就被熊老头华松截了。老头一脸严肃的道:“小四,你同我来!” 第387章 汪汪汪 如今管庭芳叫小四的,大抵只剩下华松个熊老头了。华松待庭芳真心实意,庭芳便拿他当自家长辈,被他截住,忙问:“有事?” 华松道:“我昨晚一宿没睡。” 庭芳翻个白眼:“废话,哪个睡的着。” 华松没好气的道:“呸!你当是为了打仗?我打了一辈子,那点子动静算个球!战场上现睡的都有呢!你当我怎么睡不着?您老人家自个儿算算,多久不曾好好习武了?成日见忙的脚不沾地,通只有早起练一会子,够干嘛使的?你在南昌竟是无人管教了!你师兄也是个不醒事的,往日的明白劲儿尽数丢开手,要他何用?” 庭芳急着去军工厂,拉了华松边走边说:“我又不是同人做耍,这么许多事,实抽不开身。” 华松一巴掌打在庭芳的后脑勺上:“抽不开身就等着去送死。昨儿夜里是流寇,不值一提。等到大军压了来,或是你们往北打,就你的三脚猫功夫,寻死呢你师兄便是愿意以命相护,他倘或死了呢?” 庭芳郁闷的道:“你嘴里能有句好?” “好屁!”华松怒了,“刀剑无眼,前大同总兵不叫流矢射到嗝屁,你家小舅舅且轮不上当总兵。上了战场命就不是自己的,你在大同呆了一年,此等常识还等着我教?你当你在后方?你特么的在前线!你跟军屯有什么区别?作死呢你!” 庭芳叹了口气:“琐事谁管呢?” 华松道:“我管你让谁管?我单管你!再说了,任先生他们难道不能管?戏上不是说垂拱而治嘛!亲力亲为的算什么本事!” 庭芳哭笑不得:“那得多老练的人,你家四公子差的远呢。”又解释道。“垂拱而治出自于《尚书·武成》:‘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文人自是听过,你能知道,多亏了大嘴炮魏征。可魏征名气大归大,实际上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受宠,他的《谏太宗十思疏》,唐太宗也很没当回事。实乃后世有个十分爱慕唐太宗的人,写了个贞观之治话本子,添了无数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情节,魏征的那话才人尽皆知。管过事的人都明白垂拱而治就是笑话,哪个管事不是殚精竭虑?万历二十年没上朝,不代表他没管事。”就好比有人在家里做SOHU,你不能说他无业游民不事生产一样。 华松登时横眉冷竖:“你长大便不听话了!” 庭芳:“……”她就不该正儿八经跟退休的老文盲搞科普,浪费感情。 华松很不高兴的拖着庭芳就往指挥使衙门的演武场去,庭芳忙随手抓了根树立定:“我去一趟穆大工处,就一会儿。晚间我做交接,你总得许我一日的假,明日早起你来喊我。” 华松撇嘴道:“果真?” 庭芳点头:“我素来好学生,说到做到。” 华松哼了一声:“明日你不来,别怪我闯你们夫妻两的正房。” 庭芳抽抽嘴角,哎呦喂,说的好像在东湖没大大咧咧拿她屋子当菜市场逛似的!自家半师,她忍! 打发走华松,庭芳又提着裙子飞跑。被华松一打岔她才想起穿裙子着实不便,明儿非换了短打去。横竖她的丫头尽数被派了活计,郡主的排场早剁了喂狗,不差穿裙子这一桩了。冲到军工厂,里头正忙碌的维修、保养火枪。庭芳寻到了穆大工,开门见山的道:“我想到了一个好物,你调几个人与我做来。再有两个月便要入冬,兵丁们今年的新衣还没得,靠着人力做到不知猴年马月,我们用机械做。” 穆大工道:“郡主同仪宾待人没话说,他们心里有数,不急今年,横竖去年的还能穿。” “能穿也破了。”庭芳正色道,“兵丁不比农民,衣裳损耗极大,去年的便是能使,也是补丁叠补丁。再则,我想的那个机器叫缝纫机。逢衣飞快,打补丁更快。好似那温酒斩华雄,你一盏茶没吃完,熟手已打完三四个补丁了。” 穆大工惊道:“真个有如此手段?” 庭芳道:“拿纸笔与我,我画了给你们瞧。但我只会外头样子,里头的齿轮还得你们去想。士兵的衣物且先征调民妇制作,咱们两手准备。多了横竖能卖出去,不会亏。”一面说,一面拿起纸笔认真画起图来。可见会画画着实是生存所需,当年兔子的班长排长随便拎出来一个画作战图都妥妥的。说的不好听些,高阶指挥官战死,下头即刻能补上,便是战略性撤退,成功率高的可不止一星半点。庭芳说的缝纫机更需要画工了得,否则画出灵魂作品,跟穆大工沟通的成本就要上升。在画画的庭芳又默默给在脱盲班被虐的醉生欲死的倒霉大头兵们添了一门美术课。 工业设计的图稿与写意山水全然不同,幸而叶家土豪,又极重教育,庭芳是工笔写意一起上的。拿着铜管笔,回忆着过去踩窗帘的细节,慢慢的把踏板缝纫机一点点画出,细细标上大致尺寸。画完修改,再用鸭舌笔沾着墨水细描了一遍,已过了两个多时辰。庭芳揉着发酸的脖子,抬头找不见穆大工的身影,料想他忙别的去了,随便喊了个工匠,又把穆大工请了来。 穆大工来后,拿起庭芳的图纸一页页的翻,赞叹道:“郡主画的图样看着就舒服。” 废话!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CAD长啥样还是知道的。她在此时的工匠图纸的基础上添了虚线、比例尺与三视图的概念,瞬间就变的清晰明了。三样东西说着简单,那是多少年的经验积累?后发优势便是如此。待穆大工囫囵看过一回,庭芳又指着图分说:“这里是踏板,脚踩着带动里头的机关,缝纫针快速扎下,人只要移动手指便好。我估计熟练工一日可做好几件衣裳。此物不可外泄,但可找霍克来商议。” 穆大工奇道:“找霍克作甚?” 庭芳道:“西洋已有此物,但远不如我这个版本实用。叫他开开眼界,替我宣传宣传,我捞点外快。”搂草打兔子,出口创汇的事儿不干白不干。蚊子肉小不打紧,跟外国保持密切的关系为上。机械差他们太远,此时交通又不便,将来有许多东西要进口,不整点能出口的,鸦片战争且不用打了,贸易逆差能整死她。如今有了珍妮机,什么时候把缫丝机弄来,他们的经济才算活了一小半。毕竟棉纱不值钱,洋人没兴趣,他们要的只有丝绸。 再则仅依靠单一商品,怎么死都不知道。中国瓷器过去昂贵,十九世纪欧洲自己开始烧瓷,最初自是远不如中国,但后来搞出了骨瓷,就该中国学他们了。搞得八九十年代,喵喵的法国瓷器贵过景德镇瓷器,这能忍?必须多方发展,距离一战也不过一百多年,到时候大发战争财,跟瑞士一样强悍中立,那才叫爽! 穆大工研究了半日图纸,对庭芳道:“外头的模样我明白了,内里的构造得想想。” “一个月,”庭芳伸出一根手指,“能做出来么?”图纸和原理都有了,里头无非是如何带动。 穆大工点点头:“我尽快。” 庭芳又道:“任何东西,不能批量快速生产,都算不得工业。缝纫机好做,你弄出十个八个,百八十个都容易。压低成本的成千上万呢?流程化、制式化,上下游的生产线,你都得考虑进去。”说着指着火枪制作的生产线道,“那才叫工业文明,你们以前火枪做的再好,都叫小作坊。工业时代,才是工匠的可横行之处。士农工商有其意义,想颠覆就得做出巨大贡献。否则便是再得殿下喜欢,你们也仅是奇技淫巧。换个皇帝,照例打回原形。你得让所有人都看到工业的好处,离不开工业的照拂,那才是不管哪位皇帝,都不敢撼动丝毫。” 任何人都想自己的价值被承认,穆大工知道庭芳说的是正理,躬身谢过。庭芳能让众人敬畏,就是因为她懂得太多。管理上或还有些不足,细节上或出点小错,但在指导性方面无人能及。几个幕僚在她的提点下,各自寻了将来的方向,穆大工亦明了了自己的使命。由不得人不服。 庭芳嘱咐完,没什么好说的了。她的优势乃见识多广,工科在后世歧视文科,那是直接摆在脸上都没几个人能驳的。别说社会上,就中学里,理科生的头都能抬的比文科生高。无它,贡献无与伦比,话语权自然不一般。网上的酸腐文人时不时发癔症怀念一下小农经济的种种,扔他们去工业没有彻底照耀的边远山区呆俩月,他就得跪着爬回来。庭芳刚穿回古代时,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到现在也没减轻多少。她迫切的希望跑步进入工业时代,她已经憋屈太久了。 把缝纫机的事交代完,天已黑尽。庭芳快步走回家中,随意扒了几口饭,一抹嘴吩咐翠荣道:“召集人手,开会!” 第388章 汪汪汪 华松搁后世,就是个爱指点江山的退休老干部。单位的年轻人笑着听他们说话,一转脸就忘的干净。他一片好心担忧,却是想错了方向。庭芳如今已是最高指挥官的家眷,不比初到大同是个打酱油的,众人都不放在心上。此刻愿保护她的人不止百千,危险系数极低,除非遇上全军覆没,基本上不会被人拿刀砍。虽说自己越强悍越好,可这就同城市下水道一样,不能一味追求高大全,还有投入产出比要考虑。庭芳每日所忙之事,顶的过专职调一百个人来保护她。自来开国皇帝多马上得江山,也没几个真能打架打的过手下的。然而华松乱打乱撞提醒了她一句,东湖核心人物已到齐,不可能晾着他们。 都指挥使司的官员在东湖人员抵达后,尽数被架空,也不裁撤他们,也不重用他们。朝廷给的俸禄继续发着,再多没有了。燕承明制,那点子俸禄真是仅够果腹,可惜他们能调动的虾兵蟹将都是废柴,面对徐景昌的精锐,齐齐选择了闭嘴。不独都指挥使司,布政使司照例被清洗了一番,只留了能够办实事的人,剩下的全回家歇着吧,横竖不差他们那口粮。 因此,都指挥使司彻底被徐景昌独占,开会地点挪到了衙门里头,又宽敞又方便。与会人员与往日的小会亦不同,徐景昌手下的几大将领王虎、戴适、谭庆生等,以及庭芳身边得用之人钱良功、任邵英、杨志初、房夫人并几个丫头和君子墨,都时常在此碰面。 众人到了地头自觉按着所属分了占了左右两边,横竖徐景昌手下皆为武将,庭芳的多为文人,倒也不甚相干。落座后,徐景昌率先道:“昨夜激战,诸位都十分英勇,大震我军威,徐某敬之。然蒋赫开了个不好的头,将来咱们有了家底,眼红的人只会更多,还请诸位小心谨慎,勿似京城一般叫人钻了空子。再则城外产业颇多,请诸位想个法子,最好连同城外一起守卫,才可保障后勤。” 周毅起身答道:“是。” 几位将领中,唯有周毅不出自大同,偏他为众将之首。他机敏多变,武艺极佳,军中服是服的,却是时不时想冒点头。百户王虎便道:“禀仪宾,我等依旧沿用卫所制,那是承平之时所用。如今已是战时,不若学九边,士气更足。”直提到九边,多少有些与周毅别苗头的意思。周毅不甚放在心上,他才空降时,不知受了多少刁难,今日这点子可谓不痛不痒。 徐景昌把都指挥使司干掉了,他那正二品的都指挥使的官爵有也同没有一般。反倒受原先的官员累赘,不好使军士们因功升官。徐景昌想了片刻,觉得王虎的提议不错,另劈一套官职,彻底把都指挥使司的官员们抛到脑后。京城都叫打成那副模样,许多事很不用再听从。 徐景昌略作沉吟,便道:“总兵论官职,倒也是正二品。” 钱良功暗自点头,既是辅佐福王,不是正经造反,京城的面子还是要给些的。 徐景昌又道:“那便仿九边吧。只咱们弓箭手火枪手都极少,多数是火器,与九边有所区分才好。” 周毅道:“步兵骑兵归一人管,再怎么使火器,日后人多了,火枪弓箭少不了。再则骑兵调度,步兵配合亦是学问;火器单列出来,朝廷就有专门的神机营,专管使各种火器;再有辎重也得有人统管。”赵总兵曾以保护徐景昌为名从大同调过来七八人,最受重用的便是在座的王虎、戴适与谭庆生。周毅提了三处,基本上是替他们三人分派了。 庭芳插言道:“辎重主要是炮火,不若称之为炮兵营。炮兵可是技术活,不是谁都能打好准头。将来发展起来,可得计算角度。谁领了此营,谁就得抓紧了手下人的基本功。别到时候穆大工革新了大炮,你们倒不会使。” 徐景昌道:“谭百户擅炮,你可敢领此营?” 谭庆生拱手道:“莫敢不从。” 徐景昌道:“如此,王百户你便管步兵与骑兵,咱们学朝廷的,还叫神枢营;戴百户便管神机营吧。” 二人又纷纷领命。 钱良功道:“既是掌管一营,再叫百户不妥。”是人都好大喜功,军营尤其需要士气,百户叫着就不响,怎能鼓舞士兵? 徐景昌道:“百户原是仿卫所,咱们不欲张扬之意。现都改叫参将即可。周毅那千户的位置也该挪挪了,便任你为副总兵吧。” 周毅勾起嘴角,谢过徐景昌。 庭芳补充道:“我今日白天与仪宾有商议,战场凶险,诸位都有可能受伤,须得成立医疗队。再则,透个底给诸位,将来我会上本于殿下,武官做的好了,亦可转主政官。古时公侯亦能为相,今何不能?然主政一方,仅会打仗可不行。打天下易,治天下难。故文武不能分裂,否则彼此不熟,将来如何共事?因此各品级皆有相应的知事,不管如何训兵打仗,只管教授文化并教导那些刺头儿、分说上头的决定,为何要打?为何要如此打?这样的战法与那样的战法有何不同?都得众将兵心里真明白。令行禁止固然好,会动脑子也极紧要。诸位以为何?” 周毅早听说了此事,却没想到庭芳能把知事的品级提的这么高。王虎稍稍皱眉,不一会儿又释然了。谁家领兵打仗的不用应对监军?只丑话须得说在前头:“战事知事不可胡乱插嘴。” 庭芳笑道:“王参将,战场调度我可管不着。”上了战场,当然是司令厉害听司令的,政委厉害听政委的。司令和政委学不会合作,必然挨上头的抽啊! 戴适急了:“那些个读书人惯会纸上谈兵,延误军机如何是好?” 庭芳道:“那你便显出本事,收拾的他服服帖帖不就行了?纸上谈兵的赵括实属冤枉,他是有本事的人。兵不厌诈,一味蛮干的是土匪流寇,可不是正规军。再则现招的几个知事,不过百户级别,制度要行在头里,将来你们未必就不会去做那知事。”说毕笑了笑,“总兵知事亦算升官了吧。” 谭庆生笑道:“那便要识文断字了,好四公子,我们不如你,可别难为我们。”四公子乃庭芳在大同时的旧称,谭庆生意在表明亲近。 庭芳早先在东湖见过谭庆生,知他算几个人里文化水平最高的,为人有些儒将的意味,对他印象颇好。庭芳本无意分权,但唯有上智与下愚不可移,多数人你教导他做个保家卫国的汉子,他便能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你不教他,他便只是寻常。谁来教?谁愿教?稍微大点的企业都有培训部,否则光靠着前辈上司有一搭没一搭的带,效率实在太低,前辈也不乐意。原设此职目的就为说服,庭芳得先说动了几位,次后才好行事。 理了理思绪,庭芳慢慢道:“兵丁血气方刚,易寻衅滋事,只管用威压,反弹起来更不好管。就如教导孩儿得严父慈母一般。若有人犯错,你们做参将的罚了,是不是也得有个人与他们说说道理?”稍停,又撒了把甜枣,“诸位都是人中龙凤,只将来人越发多起来,个个能打仗的都是你们的水准不成?倘或他立了功,又不善言辞,难道就不该升他的官?咱们是行军打仗,看的还是手上的硬功夫,诸位说是也不是?” 谭庆生又问:“那是现就有知事,还是将来有?” 庭芳笑道:“我倒是想寻,也得要有那么多人才叫我挑。就如尔等所虑,来个不知天高地厚满嘴夸夸其谈的酸秀才,我头一个就掐死他去。且慢慢寻着吧,你们觉得有合适的人选亦可举荐。” 周毅暗暗看了眼庭芳,果然她顺理成章的插手军务了!不由一阵后怕,幸亏他跟翠荣好上了,不然王虎等人先下了手,他还不得给人挤下去。若论功夫,他自然最好,但若论打仗……都没打过几场,谁知道哪个才是真行家! 徐景昌对庭芳道:“医疗队得抓紧,既要上得了战场,还得懂医术,培养起来极其不易。我们都是粗人,此事得劳动你了。” 庭芳顺手就指了出去:“任先生通医理,我荐任先生负责此事。”彼时文人少有一点医术都不懂的,几个幕僚里,任先生的医术最好,再则他为东湖老人,与王虎等人熟悉,更好合作。 任先生从善如流的接了,又对武将们道:“既要学医,打仗必不如寻常兵士训练的好。到了战场,还得请众将兵护着他们些。” 周毅立刻顺着杆子道:“果然缺不得能说会道之人,任先生的建议掰开了揉碎了同他们讲,他们方想得起护着大夫。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不可缺失。” 王虎三人齐齐投了个鄙视的眼神,马屁精! 周毅皮厚的笑纳了众同事的评价,鄙视就鄙视,你们不擅此道,怪我咯? 第389章 汪汪汪 首战告捷,虽被暂时打断了经济的进程,武将们心情还是不错。调整好官职后,几人又七嘴八舌的讨论着防守战的得失。庭芳微笑着听着,世人常讽刺事后诸葛亮,可要做事业,从没有一次成功,至少庭芳没听说过。马云爸爸也不是一夜首富的,因此善于总结十分重要。庭芳不甚懂军事,她此前的提议纯属照抄正确答案,能否真正有效还是未知数。涉及具体攻防技巧,便不做那外行指挥内行的事了。带着耳朵听,默默学习便好。 出乎众人意料的,君子墨饶有兴致的提出了疑问:“为何我们防守的时候,不曾派人从东门出城,绕到他们后头两面夹击?虽然咱们没有水军,但有炮兵呀!路又修的那样好,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打的他们落花流水,没准还能把鸭子抢回来呢。” 几个武将面面相觑,过了一小会儿,都笑开了。周毅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不曾听过蒋赫,稳妥点为上。下回他再来,咱们就切他后路。” 徐景昌也笑道:“兵,诡道矣,却是要看时机。天时地利人和方可试着钻空子,否则还得稳打稳扎。不然他若使调虎离山,咱们又如何?” 君子墨脸一红,不好意思的道:“是我孟浪了。” 周毅笑道:“君姑娘是遵圣人言,不耻下问。” 戴适有些不惯女人插嘴军事,可上头坐着个女魔头,少不得忽略对面一群女人的性别。得靠她们管饭,得罪不起,索性闭嘴。 谭庆生又是另一种性子,他非常实在,管他男女猫狗,能用即可,倒赞了君子墨一句:“有些巧思。” 杨志初布景板了许久,东湖有任邵英,南昌有钱良功,他再沉默下去,就彻底边缘化了。赶紧跟着点评道:“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我等兵力尚弱,单单防守不可取。一面发展兵力,一面合纵连横避免争端,方是上策。” 王虎没好气的道:“说的谁想打似的,便是要打,也得等咱们甚都有了,打的人落花流水才叫爽快。旁人要来,咱们又有什么法子?” 周毅道:“郡主可有良策?” 庭芳道:“郡主没有良策,郡主现只想着鸭飞蛋打心疼的慌。且派人去一趟湖北,摸清楚路数。蒋赫有没有死对头?能否合作?这年头可真是,不去招惹人,别个偏来招咱们。早晚有一日我要学那螃蟹,横行霸道一番才能消心头之气!” 听得此话,众人皆暗笑不已。徐景昌道:“我们谈完了,你们呢?” 庭芳便直接进入正题:“今日召集大家,是有几件事。头一桩昨夜遇袭,虽该是仪宾操心的事儿,咱们却不能只顾着看。我最厌朝中说那文武不相统筹的话。哪朝哪代都有文官要守城的故事,半点兵事不懂,到了要紧时刻,一方父母如何护得子民?故请你们来听上几句,便是学不会打仗,至少别两眼一抹黑。”又扭头对周毅等人道,“文武两道,皆为朝之栋梁。民政一途,也望诸位略知一二。将兵在前线诸多难处,后头的文官须得清楚;朝中后勤压力,将兵亦当知晓。彼此体谅,才能国富兵强。” 众人纷纷应诺。 说完道理,庭芳又道:“今年的农场、工厂只是实验,明年则不同。按道理来讲,三五年的统计是基础,然而你们都瞧见了,咱们时日少,不得已明年便要大规模投产。那么多处,我一个人劈成八瓣儿都不够使的,我便索性躲个懒儿,劳诸位多费心。” 钱良功看了许久的农书,主动请缨道:“我想试管了农桑之事。闻广东等地有桑基鱼塘,江西水土丰饶,亦可一试。再则郡主此前所言的套种法间种法我亦查阅了书籍,确可实施!” 庭芳还未说话,任邵英先道:“我倒是对鸡鸭鹅有点兴趣,不知郡主信我么?”庭芳曾指出过三条路,治农、治河、治蝗。任邵英一时不查就被钱良功抢了最风光的农事。剩下两条,治河全然不通,他算术可真不好,治蝗还得同治河做配合,一个人做不来。再则起步阶段,且操心不到那些,他又初来南昌,往日的功夫尽数白费,赶紧下手抢了养殖,省的被庭芳忘了。 杨志初一脸懵逼,前面两个混蛋能给他留点汤渣吗?庭芳目前的事业都是数得着的,百姓最关心的无非穿衣吃饭,吃饭的被两位同僚毫不留情的抢了,穿衣的……余光扫过君子墨,他总不能跟个女人死磕吧?想了半日,憋的满脑门细汗,忽然灵机一动,道:“郡主,咱们江西可要设官学?” 任邵英一听便明白杨志初打的坏主意,登时悔青了肠子!养殖有个甚好管的?他怎么就没想起来教书育人的大事?被杨志初后发夺人谋了巧宗儿,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庭芳哭笑不得,可教育真的是大事,忙对杨志初道:“教书育人,为得是成才。杨先生愿管我自不反对,但有一条儿,我不要考科举的人。” 杨志初怔了怔,官场上最讲究师生同门,把手伸进了教育,便是窃取了江西籍官员的关系网,凭你哪个,再不能忘庭芳与他的启蒙之情的。虽比不得座师,多少有些情分,将来办不大要紧的事极好使,为什么庭芳偏不要科举? 杨志初哪里知道庭芳打定主意挑唆福王把科举改成分科录取,光要文科生,岂不是浪费她感情?各科都有,到时候文科竞争激烈,理科舒舒服服的考试,她的学生更多,恩义更重。即便动不得科举,经济发展也得各种人才齐备,光要会掉书袋的有个卵用。历史上真正有名的官员,都极擅民政。苏东坡不单会炖肉,还会经济调控——灾年高价引商户携粮,却是商户大撞车,粮价暴跌,可见其机智。 与其让天才的文科生们自己去悟,还不如她一股脑教好,那更有效率。见杨志初摸不清头脑,庭芳便道:“农林渔牧矿、军火、水利、气候、机械、医疗、算术、经济等等,哪样都有人擅长,哪样的人咱们都需要。科举之才很不必我们操心,便是你想教,也未必有人愿意学。”说着笑道,“江西境内的大地主们正恨我们呢,近来鬼鬼祟祟,很是不安分。咱们既是为了百姓出发,就得先考虑百姓人家生活生产息息相关之事。老百姓不想做官,只想过好日子,咱们就先考虑衣食住行。其余的待殿下将来再说。” 杨志初登时蔫了八分,那么许多杂项,教出来依旧只是工匠下九流,用途不大。原以为能一举多得,既在庭芳跟前露了脸,又得了实惠。现看来只好露露脸,聊胜于无了。 庭芳本想分派任务,不曾想几位先生如此积极,笑听他们瓜分完地盘,略等了等,才道:“还有些琐事须得人做。” 众人都看向庭芳。 庭芳道:“家里的琐事,皆有翠绿总管。翠柳协助子墨的棉纺厂,豆青豆芽先前就在果蝇厂与养殖场干活,之后你们有事往钱先生处汇报。至于翠荣,我欲设成衣厂,尤其是将兵们的衣裳鞋袜铺盖帐篷,你都给我仔仔细细的管好。后勤我会统管,有任何问题,及时告诉我。” 翠荣道:“咱们几个都派出去了,谁来伺候郡主?” 庭芳对君子墨道:“叫你荐几个丫头,你可别忘了。” 君子墨道:“单论生活起居,婆子们还强些。郡主家恰好有内管家刘婆子,叫她带上两日,比丫头能干多了。” 庭芳笑道:“刘婆子我要使。” 翠华嘟着嘴道:“郡主,你把我漏了。” 庭芳道:“没漏了你,韩巧儿一个人看不来清哥儿,交给旁人我不放心。” 翠荣笑道:“漏不下你,别打岔,郡主使刘婆子作甚?” 庭芳看向房夫人,笑道:“有一事想请夫人出山。” 房夫人暗自松了口气,在座的个个都有任务,她窝在一旁插不上话,如何给远在海上的儿子挣体面?见庭芳说的客气,也殷切的道:“但凭郡主吩咐。” 庭芳道:“不敢。徐清即将周岁,我时常想起生产之凶险,又恐他身子骨不健壮。我且如此,寻常百姓更甚。听闻刘婆子道许多稳婆与医婆胡乱行事,不知枉送了多少人命。还请夫人领着刘婆子设一学堂,强行培训稳婆医婆,培训完便考试,考不过不给执照。无执照者便不许她接生,允许百姓举报。且在南昌城内试点,继而推广全省,将来乃至全天下。” 房夫人愕然。 庭芳沉重的道:“自周以降,不时看到溺毙杀害女婴之记载,以至于阴阳失调,不利天下。故我在实行租田时,男女一样的数额,可保女婴之性命。然而生育的鬼门关无数人闯不过,咱们略尽一份绵薄之力,比不得他们那功在千秋的大业,事多繁杂劳累,赞誉不多或还有骂名,却是救人于眼下。夫人愿做么?” 房夫人拿着团扇掩了嘴笑道:“郡主有凌云壮志,我岂敢好逸恶劳?不求名垂千古,但愿雁过留声,郡主以为何?” 庭芳大笑,气魄与格局,平台才是关键,而不分男女。房夫人出身寻常,嫁了房阁老,一树梨花压海棠,年纪轻轻就守寡看着是可怜。可换个角度来说,按着门当户对,她到死也就是个小户人家的主母,凭她天资如何,终究泯于世人矣。到底何为好歹,须得当事人说了算。看着房夫人亮晶晶的眼神,庭芳觉得,至少此刻她比在房阁老府时要舒心的多。 房夫人本人且在朦胧,她也不知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只知道她不愿在后宅里虚与委蛇,争那点子遗产。她家姐妹几个嫁的寻常,每次回家省亲,皆看着她的排场艳羡。说不上嫁的不好,与房阁老却无多话。毕竟差着年岁,房阁老愿宠她却不愿敬她。小妻子,与个妾差不离,同元配不可同日而语。待房阁老亡故后,长媳仗着娘家与丈夫的支持,日日与她争闲气,很是腻歪。到了东湖才知天高海阔,南昌更有不同。能走出宅子,看看外头的风光,甚好! 草创时节,众人很是积极踊跃,庭芳手头事物立刻被瓜分完毕。管理方面庭芳已是老鸟,管人比管具体事务还顺手些,毕竟她上辈子所接受到的老板私房培训里不涉及建设,单轮管人,倒是一窍通则百窍通,古今中外差别都不大,无非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罢了。在座几位比后世的同志们更单纯,至少谈谈情怀就忽悠的八九不离十。以他们的付出,那点子工资都不够看的。幸而将来有原始股,不然庭芳就头一个不干。 钱良功与杨志初曾辅助叶阁老多年,任邵英亦是太子跟前叫的上名号的人物,以中枢的眼光,只要肯脚踏实地,再没有管不好的。房夫人的培训班属于意外的添头,实在办砸了,也不伤筋动骨。且是细水长流的积淀,一做或就是一辈子,与篡位毫不相干。 可虑的唯有君子墨,太年轻,棉纱厂与成衣厂中间还有个织布厂。如今没有无梭织布机,依旧靠原始工艺,速度慢人员多,非常难管。庭芳心里过了一回工作,便决定自己主要抓织布一块。自从几个厂房建起,庭芳跟霍克学习的时间就压缩道了每天半个小时口语练习。任务分派出去,她又能腾出些时间,却是打算采用华松的建议,重心倒向习武。 徐景昌比庭芳略清闲,工作重心偏向于军事和军功,论起来他更该好好学学英语,以便于对当代尖端科技的研究。徐景昌领兵的本事,仗着教育水平高加后台硬,从他的年纪上来看很是不错,专心走下去正儿八经混个总兵,不赶上什么八国联军侵华之类的,还是没问题的。可比起他在机械上的才华,领兵就显得平平。换言之,他那样水平的将领,合适的培养不说批量生产,百中取一并不难;可他那样惊才绝艳的工科天赋,真就未必教育的出来。没遇着庭芳以前,他靠自学都能玩转福王府的作坊,多年实战,只有更强。重心放在领兵上才是浪费。 所以徐景昌心心念念的都是福王登基,他好安生关在作坊里做研发。不是说他毫无野心,只人各有志,他的野心在他想发挥的领域。不被理解的志向,依旧是志向。因此不单庭芳要调整工作,徐景昌也想更能发挥长才。 先前吃晚饭时,徐景昌便听庭芳提了几句华松今日所言,觉得很有道理。不提个人安危,庭芳生育后身体确实不如以往,过于劳心致使恢复极慢。大夫的结论亦是因产后心思过重,故于将来生育有碍。徐景昌倒不在乎此点,然所谓生育有碍并不是一定不能生,万一她身体尚未恢复,偏偏又怀上了,那才是正经一脚踩进了棺材!徐景昌万万不想面对如此情形,偏他没空陪练。华松倒是闲着,可他身体一直时好时坏,累病了反倒不好。想了一回,问王虎道:“杜正祥现领了什么差事?” 杜正祥亦是大同出身,赵总兵不可能把用顺手的匀给徐景昌,人才总是稀少,大同与京城两处更重,于是给过来的人皆是看着伶俐,却因年轻没经验无法担大任的。经的几年,王虎等人脱颖而出,杜正祥几个稍逊一筹。王虎见徐景昌问起,回道:“不过练兵,仪宾寻他有事?” 徐景昌指着庭芳道:“今日华松说四妹妹许久不曾习武,我却没功夫,若杜正祥不忙,便想请他指点一二。” 庭芳对杜正祥没什么印象,不过徐景昌点的人,身手应该不错。 王虎经得一夜,便知庭芳不是善茬。小时候就敢女扮男装窜去大同,修城墙改火器,没什么不敢干。长大了更是厉害,三言两语就在军中光明正大的插了监军,要紧是徐景昌对她言听计从,军务大事都不驳回。他又不是傻子,不如周毅那样会来事是真,但若到眼前的机会都抓不着,也不配爬到今日的位置了。略寻思了一回便笑道:“郡主日理万机,想来练不得几个时辰。仪宾不嫌弃的话,我厚颜自荐,不知郡主看的上眼否?” 戴适:“……”现提出教郡主火枪还来得及么? 谭庆生摸下巴,火炮有许多计算,要不他拜师郡主为师算了! 周毅看着几个人摩拳擦掌,撇嘴,一群马屁精,好意思笑他!啊呸!又对翠荣挤眉弄眼,庭芳最得力的大丫头,比什么都强。 王虎三人看到周毅与翠荣眉来眼去焕然大悟,哇擦那马屁精竟是双管齐下!三个人齐齐望向对面坐着的一群丫头,彼此眼神乱飞,还有五个,别抢!谭庆生打量的却是君子墨,这个不是丫头,但很得宠…… 以翠荣为首的丫头们打到南昌起,就被庭芳当畜生使,除了豆青豆芽年纪小些,四个大的都历练出来了。对面的眼神怎么看不出来?面露鄙视,现在才反应过来,太迟钝了。四个人一同出自福王府,少不得有些暗暗较劲的心思。自问比不上翠荣,但女人家的体面看夫看子。翠荣已与周毅定亲,不过还未成婚。若要她们三个连同夫婿都被压着一世,心中总有些不甘。第一印象就差,全都装作看不懂。 君子墨似笑非笑的看着几个人动作,自是接到了谭庆生的秋波,她于男女之事上,此间唯有庭芳是对手,在座的真是太嫩了。对谭庆生没甚兴趣,吃瓜看戏! 王虎几人也不尽然是拍马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们几条光棍,到了年纪难免想媳妇。南昌城的娇小姐见不着,寻常百姓家气度模样皆不能与王府的丫头们相比,怨不得人惦记。不独几个将领,正忙着研发缝纫机没空与会的穆大工与他的手下们,在东湖时就打主意了,只追不着。将来还要添识文断字的知事们,王虎他们几个且有的磨! 开会如此严肃的事,竟被几人的眼神搅的有些春意,徐景昌顿时无语。念王虎等人年轻,不好过分要求,只得把话题拐回来:“王参将愿费心教导,再好不过。” 王虎回过神,忙道:“郡主天资聪颖,赵总兵都肯下力气教呢。” 徐景昌道:“你见过赵总兵如何教我们吧?” 王虎当时还是小兵,哪里见过?不过他嘿嘿一笑,岔过话去:“我同郡主打过架,郡主可还记得?” 庭芳打过的人多了,刘达那丧心病狂的直接把她往人堆里丢,单挑群架无数,鬼才记得!她能被王虎记住,纯属身份特殊年纪小,不然早忘了。实话实说的道:“太久,记不真了。” 徐景昌嘱咐了一句:“别把她当女孩儿教就是。” 庭芳撇嘴,说也白说,这年头熊如华松的是少数。便是刘达,知道她是四姑娘不是四公子后,教学难度直接砍半。王虎现答应了也是假的。明日得拉着华松一块儿去。再说她体力没有完全恢复,有一阵适应期甚好。旁人不是徐景昌,身体直接接触这种事王虎决计不敢,慢慢来吧。 会开到后半截差点变相亲,正事说完,徐景昌果断结束了会议,各自散了。武将们住军营,同徐景昌不是一路,往前头出门。君子墨待他们消失在门口,就与翠荣勾肩搭背:“你男人的同僚啊,眼睛都快糊咱们身上了,叫他好好管管。” 翠荣没好气的道:“你可看上了哪位?” 君子墨道:“长相要同仪宾不相上下!不然我宁可单着!” 被点名的徐景昌毫不留情的道:“仪宾的长相在京中都无人能及,你换个标准吧。” 庭芳爆笑,狂拍徐景昌的肩膀:“好哥哥,你可真够傲的!” 徐景昌斜眤了庭芳一眼:“十五六岁庙会时打马上街,掷果盈车。殿下气的再不肯同我一处了。” 庭芳登时腿软,哥哥哎,别用这样的眼神看人,禁不住! 君子墨十分不服:“我偏要寻个比你还长的好的!你且等着!” 徐景昌比君子墨大好几岁,方才不过逗他,忍笑道:“行,行,我等着。” 从衙门走到庭芳正房非常近,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到了地头。君子墨没把徐景昌的调侃当回事,也没接着闲聊,与庭芳告辞后径自回房了。她现在觉得棉纱厂非常好玩,暂时懒得想旁的勾当。再说先夫才丧一年,她还有些放不下。天上明月皎皎,又快到中秋时候。每逢佳节倍思亲,可她孑然一身,不知去想念哪一个,亦不知地府与人间是否可以共婵娟。 秋夜的风凉凉吹过,君子墨站在自己屋前看着窗内透出的昏黄色灯光发怔。家里有人在等我,可惜不是你。 一年多了,你大概已转世投胎,不记得我了吧…… 庭芳回到房中,翠荣走过来替她拆卸簪环。翠华抱着衣裳往耳房里替他们夫妻准备洗漱用品。剩下的几个穿梭着收拾房屋。徐景昌看着在屋中忙碌的丫头道:“人是少了点儿。” 翠荣笑道:“六个丫头本就少,郡主还使我们干旁的,越发忙不开了。” 庭芳疲倦的道:“事事都要人做,可不是多少丫头都不够使的。”烧水打水洗衣服擦地,全是纯手工。现庭芳穿的衣裳都是布的,胡乱洗洗都使得,若是真个动用郡主品级的物件,算上打扫院子的小丫头,没有二十个都不够看的。丝绸的衣裳洗、晾、熨、熏,就够两个丫头忙一日了。所谓贵族享受,全靠人力堆。 夫妻两个在外头跑了整日,一身的灰。此时不比后世整整齐齐的柏油马路,中国亦不似欧洲大量产石头,因此差不多的路都是黄土,下雨全是泥泞,出太阳则灰头土脸。皇帝出行都得先铺厚厚一层土,再撒上水,保持路面半干才好些。这几日暴晒,庭芳觉得脸都叫泥巴糊住了,拆了头发后赶紧洗澡。徐景昌也晃了进来,翠荣又跟着替徐景昌打水。 庭芳见几个丫头很随意的在耳房走来走去,很是后知后觉的囧了一下。她与徐景昌的作息从来不同,几个丫头伺候她洗澡的时候徐景昌基本不在家,今日赶巧了,于是才想起古代无比奇葩。出门在外恨不得裹成了粽子,特注重男女大防,当年振羽被看了大腿一块,就寻死觅活,众人还同情她。等到小姐结了婚,好么,丫头忽然之间就奔放了!对着徐景昌的果体视而不见,脸不红气不喘,到底怎么做到的啊喂!尤其是翠荣,作为昔日福王的大丫头,都不知有没有看过福王与姬妾XXOO。如此混乱的三观,庭芳表示很难接受啊! 洗完澡,庭芳拧干头发出来,外头的桌上已摆了几样茶点。韩巧儿抱着徐清进来,徐景昌伸手接过,逗着他说话。徐清将将一岁,正是一个字一个字吐的时候,非常可爱。没两句,徐清看到了庭芳,就要往她身上扑。庭芳果断退开了四五米,超出了婴儿的视线范围,立刻对韩巧儿道:“赶紧抱走,正断奶,他看到我又没得吃,一准哭!” 话音未落,徐清已瘪着嘴大哭起来。 徐景昌:“……” 韩巧儿利落的把孩子抱走,退去东屋里喂奶。徐景昌无奈的道:“一天到头只有晚间能抱着哄哄,偏正断奶。”小家伙正可爱,长的忒像庭芳,乌黑眼睛圆溜溜的,忍不住想逗着耍啊!庭芳小时候一定也是如此可爱。 庭芳打了个哈欠道:“过几日就好了。” 徐景昌道:“你近来很容易累。” 庭芳道:“一天天跟鬼赶着似的,能不累么?”说着坐到罗汉床上,捻起块绿豆糕塞进嘴里,“你倒精神好。” “我又没生孩子。”徐景昌忧心庭芳的身体,温言嘱咐,“你夜里吃一块糕就好了,小心积食。” 庭芳本就不预备多吃,用茶漱了口,顺手用纱罩把桌子罩住,便对丫头们道:“你们都回房睡吧,我跟前不用人了。” 丫头们方才鱼贯而出,各自回去洗漱休息不提。 庭芳头发未干,暂不能睡,分外怀念电吹风。都十点了,晾干至少十一点,明天又得早起,想死!同徐景昌抱怨道:“天不够冷,不然用火烤干头发还快些。” 徐景昌道:“谁让你晚间洗头?” “我今日围着南昌城跑了一圈,不洗都不想上床。”庭芳又回到做浴室的耳房,低头弯腰把长发放下,用干毛巾一下一下的打着,直打了一盏茶功夫才回房,依旧潮潮的,只比自然干要快些。 徐景昌拿起一把梳子替庭芳理着头发道:“过一阵子他们都上了手,你便可以早些休息。” 庭芳道:“生个孩子跟去了半条命似的,竟是一年都缓不过来!” 徐景昌道:“不尽然,我也时常觉得累,不为繁忙,就是心焦。往常咱们何尝如此愁过?” 庭芳哀叹:“可不是,千头万绪,竟不知从何处下手。圣上又不争气,死到临头了竟还想着权衡。废了太子又怎地?这个太子,不说民心这样虚的,百官没几个喜欢他。” 徐景昌道:“百官换了一拨人,未必就没有喜欢他的。”难为的是福王人缘也并不好,不是仗着先太子幼弟的人情,有识之士更不想搭理他。至于奸佞小人或官场油子,谁当家都一样的贪,更无甚区别。 庭芳嘟着嘴道:“打住!都议事一天了,我再不想听一个字儿的朝政。好师兄,你快说写风花雪月。” 徐景昌哭笑不得:“你要听什么风花雪月?” 庭芳转身用手指在徐景昌胸口一点:“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徐景昌抓住庭芳的手:“别闹!”自从徐景昌知道生育不仅那当口凶险,次后许久都无法恢复后,日子就有些难熬。三年抱俩说的好听,问问当稳婆的,便知那样的妇人死亡率有多高,吓的他一年来都不怎么敢碰庭芳。庭芳还来撩他,这日子没法过了! 庭芳自知今日太晚,无法再生花花肠子,认命的爬上床做瑜伽。都结婚了,夜间练瑜伽的事儿没必要瞒着丈夫。瑜伽与道家的软体操有些类似,徐景昌也不稀奇,拿着一叠图纸在灯下研究。同住一个屋檐下,话说不得几句。徐景昌觉得有些难以形容的寂寞,无比怀念在大同的日子。虽有蒙古威胁,但空闲比现在多的多,推开窗子冲对面喊一声,庭芳就蹦蹦跳跳的过来同他做数学题,当真惬意。哪似现在,好容易回了屋,庭芳要锻炼,不好打搅。便是偶有闲暇都被徐清占尽,夫妻两个好久不曾耳鬓厮磨。重重叹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庭芳运动完,抽出隔汗的毛巾擦了擦身体,倒头就睡。徐景昌跟着熄灯上床。伸手抚过庭芳的脸颊,翌日回京,非得丢开一切,狠狠歇三五个月,只做吟风弄月的闲事才行! 次日一早,华松六点整就敲响了院门。徐景昌睁开眼道:“小舅舅带出的兵全都一个样!” 庭芳从徐景昌身上爬过,跳下床换了短打,回头对徐景昌道:“我出门了,你呢?” 徐景昌翻身而起:“我也要去军营,只咱们怕不在一处。早起练兵,王虎没功夫,你先同华松练练基础。他是个倔老头儿,你同他胡闹,欲速则不达,受了伤更不好练了。” 庭芳笑了笑:“我知道。等下我喊子墨同我一处。” 徐景昌笑道:“你同她倒耍的来。” 庭芳但笑不语,她这辈子尽跌宕起伏了,都没空交几个朋友。幼时关在家里不得出门,只同姐妹们相处。陈谦一门心思读书,陈恭是个熊孩子,苗家兄妹来不及深交,再则性格也不合。房知德倒是有趣儿,却是不曾在一处上过几堂课。算来算去,也只有夏波光勉强算的上,现在还不得见面。想她前世搁哪哪有好基友,这辈子简直算得上孤僻了。幸而君子墨算好玩的,不至于太过无聊。再是工作狂,也需要喝茶吐槽的么! 夫妻两个说着话,手上不停,一刻钟就出得门去。打开院门,华松叼着根草坐在石阶上,看到庭芳出来,很是难得的夸了句:“速度不慢。” 庭芳道:“昨夜师兄央了王虎教我武艺,你先陪我站桩练架势,等他得闲了再来指导我。” 华松道:“你不学骑射?” “学!怎么不学?”庭芳道,“一样一样的来,我现比不得在大同,整日的练。从辰时到午时已是极限,下半晌还要做事呢。” 华松道:“你真能练半日就很不错了,当兵的也有休息的时候,他们还不似你那般,要做什么全力以赴,事半功倍。” 华松虽然嘴欠了些,对客观事实倒不否认。他无疑是极欣赏喜爱庭芳的,否则大同的小孩儿多了,他何以独独对庭芳最为上心?认真上进的孩子招人疼。 庭芳与华松先顺路去敲了君子墨的门,不等她收拾,二人径直去了新盖的演武场。与大同的类似,不过一间铺了地板的空屋,雨雪天徐景昌在此练习,庭芳得空了也来同徐景昌过两招。此刻徐景昌在军营,里头空空荡荡。庭芳从抽屉里翻出纸挂好,同小时候一样,一边站桩一边练字。 华松已无法陪着站了,老人与小孩儿都是一年一个样,区别在于小孩儿是快速生长,而老人则是快速衰退。去年初在东湖,他还能横刀立马,今年只好做个教练,以丰富的经验来教学,旁的实在不能了。 君子墨进门时,就看到华松优哉游哉的在一旁喝茶,庭芳乖乖站着桩,居然还练字!尼玛你有病啊!真打算考女科吗?站桩已经够讨厌的了,加上练字简直是讨厌的极致好吗! 华松很自觉的喝道:“愣着作甚?还不快练!” 君子墨:“……”你就这么自认先生真的好么?无语的站在庭芳旁边,过了一会儿就有些后悔,她虽不学渣,但如此练字,看着都眼晕! 作为卖自鸣钟起家的造反派,庭芳家中奢侈的自鸣钟是最不缺。华松看了一眼自鸣钟上的指针,走了好有三刻钟,庭芳竟不甚疲倦,心中纳罕:她难道还记得练习? 庭芳的体能下降,指的是与怀孕之前的巅峰状态比,而不是全抛了荒。45分钟的站桩当然累,却在忍受范围内。 站到了一个钟头,华松喊了停。君子墨体能更好些,轻松站起,笑问庭芳:“怎样?” 庭芳道:“比往日差着些,且练一阵。” 君子墨笑道:“老早就说要切磋一二,一直没寻着机会,郡主今日得闲么?” 第390章 汪汪汪 君子墨就是个无事要起三分浪的主儿,挑衅了无数次,庭芳都因各种原因耽搁下来。不跟她打上一场,八成得惦记一辈子。虽有一阵子不曾好好被徐景昌虐过,但庭芳不是怕事的人。何况切磋武艺,输赢都不打紧,爽快的道:“来吧。” 习武譬如下棋,一个人练定式很有必要,但群殴更见成效。华松没有阻止庭芳临时改变练习的计划,呆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君子墨退开几步远,二人摆好架势,华松在一旁大喝一声:“走!” 君子墨率先出手,冲过来便是套连环拳。庭芳偏头躲了几下,瞅准空档抓住君子墨的手腕往后扭。君子墨灵活转身,庭芳趁机屈膝顶其腹部。君子墨来不及躲闪,横过手臂抵挡,顺手扣住庭芳的手腕往前用力一拉! 庭芳久未站桩,瑜伽虽也站,到底不如武学的下盘稳当。君子墨力气奇大,庭芳差点摔倒在地,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随即腿风如铁,扫向君子墨的腿骨。 君子墨万没料到庭芳竟有如此反应,腿上中了一记,吃痛的退开几步。庭芳一个鲤鱼打挺立起,乘胜追击!腰力带动手肘袭面,君子墨侧脸避过,庭芳已甩出连环腿,直击君子墨的腰部。手掌撑地,再送一脚,君子墨应声落地。 打的不重,君子墨曲起一只腿坐在地上,由衷的赞道:“郡主好身手,就是力气小了点儿。”速度真快!尤其是反应能力绝佳,怪不得上回在船上都偷袭不到她,反被她的暗器击中,真难缠。 庭芳揉揉方才被君子墨怪力抓住的手腕道:“你看着瘦弱,哪来那么大力气?” 君子墨大笑:“天生的。” 华松点评道:“小君你的把式不好,琐碎动作太多,不够干净。谁教你习武的?” 君子墨道:“我外公,他早年是走镖的,会些拳脚。” 华松道:“走镖的都是野路子,起势太慢。拳如闪电,打的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你等对方看穿了,做出了应对,再厉害都要吃亏。所以打不过郡主,你的力量比她还强些。” 君子墨点头道:“郡主的动作漂亮极了,到底是行伍里学的本事,与外头截然不同。” 华松道:“她师父同师兄都是好手,教的她占尽便宜。” 庭芳笑嘻嘻的道:“不过比试,点到为止。真个生死搏斗,我力气不如她,可就吃亏了。” 君子墨可没忘庭芳关键时刻乱丢暗器,碰上这种毫无节操的,她才没把握博的过。原以为光明正大的打应该能赢,谁料到她竟不弱,也是服气! 巳时,正牌教练王虎到了演武场,见莫名其妙多了个学生,也不好撇开了去,只得一块儿教了。习武力气大便是难得的天赋,庭芳自身受限,反希望君子墨好好学,亦在一旁指点。 军中格斗最讲实在,把式耍起来直愣愣的一点都不好看,远不如民间一些武学大派有范儿。君子墨学的是杂家,什么招式都有,王虎看的直摇头。庭芳科班出身,反而不需多说什么,按部就班的练便是。头一日教学,尽给君子墨掰坏习惯,王虎享受到了当初刘达的待遇,真是比自己练一日还累! 出乎庭芳意料的是,王虎到了教她的时候一点没放水。大概是因为对她的第一印象便是打群架,实在没法把她当小姐。再则深知赵总兵的为人,既肯收了她做弟子,便不会拿花拳绣腿哄人。王虎没见过赵总兵对庭芳的小课,却是见过在外头逮到徐景昌就爆揍的风范,心里大抵有数,教的很是严厉。庭芳老怀大慰,严师出高徒,登时对王虎印象大好。 庭芳不过能练半日,有棉纱厂缠身的君子墨连半日功夫都没有。练完随意吃了点子东西,就各自忙碌。 哪知到了下半晌,城内鼓声大作,竟又有人来袭!有了上一回经验,兵丁们稍显慌乱,就在各自上峰的领导下冷静下来。徐景昌登上城门,难以置信的看着远处来人!上回三万余人已是可怖,此回白日里人头竟看不到边! 趁着敌人尚在远方,城门层层关闭。城外的百姓不要命的往城里跑,跑的快的进得城来,跑的慢的被隔绝在城外。急行军如同雷鸣作动,听的来不及进城的人心生绝望,死命的捶打着紧闭的城门,哭喊道:“我是南昌人啊!让我进去吧!让我进去吧!兵爷!求你们了!” 城外的哀嚎再大,也大不过越发临近的马蹄齐鸣。锦旗招展,近的徐景昌能看清旗号上的字。并不是上回来的蒋赫,而是不知打哪儿来的韩。 周毅心中闪过不祥,圣上且在,怎生有如此多的反贼? 且没想明白,就有一骑兵奔至城下喊话:“我等湘王韩广兴之部,尔等已被围城,速速投降,饶你不死!” 徐景昌眯着眼睛道:“自称湘王,湖北还是湖南?” 王虎已上前骂道:“哪里来的小贼敢信口雌黄!不怕死尽管来,尝尝大爷炸弹的厉害!” 徐景昌来不及寻求答案,一串串的命令发布下去。几个参将默契的调动着人马。驻军从城内各处赶来,火枪手按平日的训练蹲在城墙后头,弓弩长枪亦待命。持着大同特色的投炸弹机的兵丁们弯着腰在城墙上跑动,一个跟着一个,抵达指定的位置。城墙上忙而不乱,平日里确实下了苦工。 双方首次交手,都十分谨慎。两边骂声不绝,却未动手。周毅忧心忡忡的道:“好有七八万人了,荆楚之地怎地有那么多流民?”南昌驻军才一万,虽守比攻易,但如此差距,已是难守。 徐景昌更焦心,不知对方手段,倘或是乌合之众,再多一倍也不惧,就怕训练有素,或勇猛过人。古人云,楚虽三户能亡秦,楚地自古民风彪悍,眼下要应对的,还是蒋赫之流么?飞速发展经济的南昌,根本来不及挖避险的地道,城内地势平坦,房屋规整,亦无处可藏。庭芳此刻在何处?韩巧儿能护好徐清么? 谭庆生看出徐景昌的焦虑,提议道:“得派一队人去保护郡主。” 徐景昌咬牙道:“城在她无事,城破……”深吸一口气,“几万人涌进去,又护得了她什么?” 谭庆生还欲再劝,王虎已停止了骂声,跑到跟前道:“守城暂用不到骑兵,不若我带一队骑兵去看着郡主。横竖郡主会骑马,若真有事,未必冲不破一群流民的步兵!” 周毅看了王虎一眼,他说的乃最坏的结果。徐景昌果断拒绝道:“城防有破绽时再做决定!” 南昌一面山一面水,剩下两边较平。韩广兴正是先乘船,再绕向平地而来。也是驻军并城外的百姓没经验,韩广兴动静不小,硬是等远远看着才知有人来袭。幸而一直有哨兵站在高处瞭望,及时关了城门。 人在远处看着就壮观,大军压在跟前时更是感觉被堵的呼吸都困难。戴适咬牙切齿的道:“他们招兵买马倒是容易!”娘的他们怎么就那样艰难! 韩广兴在大军中部,远远望着城门,想着里头的富庶,眼中放出精光。早听闻江西在徐景昌的治下补种了粮食,正是秋收时节,摘果子的好时候。又有传言,南昌城内金银成山,东湖郡主豪富,曾带了无数钱财粮草,把淹的半死的南昌硬生生的救活了。如今的南昌城内,有商贾有作坊,更有充盈的粮库,抢了这一波儿,势力又可壮大!韩广兴下定决心,哪怕打持久战,也得把这块肥美的肉啃下! 南昌人所不知道的是,长江沿线几个省,四川不曾受灾,江浙却是损失尚可,中间几省实乃人间炼狱。朝廷拨下的赈灾粮食,到了百姓手里实没有几颗。存粮吃完了,便开始抢。被抢光的人倘或活着,又加入了抢劫的队伍。 流民如滚雪球一般聚集在一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丛林法则下,剩下的全是强悍的精壮。吞并、联合、野蛮生长!眼前的韩广兴,已是带领这帮土匪,杀进了好几座大城,手中有钱有粮,更能收拢流寇,造就今日之势。左近几个省,蜀道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暂且不去想。唯有江西年初用火器荡平了地主,强行分了田土,赶上风调雨顺,竟是大丰收!韩广兴眼红不已,想要一口吞下整个江西,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先打下南昌。为了不打草惊蛇,硬是忍着没动其它地界,带着人马,直奔南昌而来。 双方僵持不动,徐景昌巴不得韩广兴更沉的住气些,他这边弹药炮火已布置完毕,既有时间,正好检查一遍。医疗队才有雏形,经过上一次夜袭,业已有些经验。紧急征调了城中卖力气的挑夫,散落在城墙各处,以备即时抢救伤员。 天近黄昏,夜晚是极危险的时刻,徐景昌高度戒备。突然,韩广兴一声大喝:“攻!” 几万人即刻涌动,扛着梯子的步兵从人群中奔来!城墙上立时枪声大作,火炮齐鸣! 夕阳下,内战开始了! 火炮轰炸时,韩广兴懵了一下,他知道有火炮,亦打听得徐景昌擅火枪,却是打了几次胜仗,便对火器有些不以为然。待到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耳边炸裂、震的人五脏六腑都跟着发颤时,方知火炮的威力!这一刻才明白,不是火器不行,而是湖南的驻军太松散!将兵们也没经过如此阵仗,先前布好的阵型登时乱成一团,各处将领倒还绷得住,勉力安抚着部属。 王虎捶墙大笑:“哈哈哈!我就知道他们上不得台面!土匪就是土匪,贪生怕死,只比南昌的府兵强些!” 然而话音未落,韩广兴执弓连发几箭,把那想做逃兵的人射成了刺猬。继而策马前行,毫不留情的踏过逃兵的身体,身先士卒,往城门冲去。他手下的几个猛将立刻反应过来,有样学样的射杀了几名逃兵,一级一级的管束下去,竟是硬生生把局面稳住了! 徐景昌心中发沉,是个人物!如此素质,只在蒙古人身上见过,可见韩广兴之难缠! 韩广兴见混乱才略微好些,与心中相差甚远,顿生一计!策马冲到前头些的地界,在火枪射程外停住,极其嚣张的沿着一条线跑动,挑衅的城墙上士兵发射,却是怎么也射不中!此番表演,顿时士气大振!周毅气的半死,火枪射程有限,便是枪法如徐景昌也奈何不得!立刻拿了一把弓拉满,砰的一声射了出去。韩广兴只觉后背一凉,猛夹马腹窜出了老远,余光瞥见箭头狠狠插入土地,带着箭羽摇晃,正是他才停的地方!周毅见没射中,再次拉弓。韩广兴骑术了得,知道遇到了好手,也不恋战,三两下就逃入阵型中央,远离了射程。方才差一点就交代了!韩广兴心中狂跳,一阵后怕,面上半丝不露,反而一副傲然神色!激得兵士们心潮澎湃! 这一帮人虽非正规军,然单拎出来都是骁勇之辈,否则也不能在纷纷乱世挣下命来!不如南昌守卫那般正儿八经的按九边规格训练,却大小也在荆楚打了几个胜仗,士气正猛。再一轮火炮后,因离的尚有距离,伤亡不甚惨重,众人定了定神,想起传言中南昌城的富庶,贪欲之火逐渐变的熊熊,胆怯慢慢从褪去,勇猛回归了身体。阵型开始复于规整。 天空余晖散尽,火把照耀着战场。黑暗中,点点火光绵延了数里,蔚为壮观!徐景昌统共一万人,不敢冒然出城应敌,只得被动挨打。敌不动我不动!火光规律的移动着,韩广兴不是一味只知蛮干,竟是有些手段。黑夜里调动八万大军,若非行伍出身,便是天赋卓绝。徐景昌心情沉重,悄声对亲兵道:“去请任先生!” 周毅忙问:“请任先生作甚?” 徐景昌沉着的道:“我背不得文武百官的履历,且瞧韩广兴有无来历。” 远处的火把移动逐渐停止,徐景昌心中一跳,喝道:“注意防守!他们要进攻!” 瞭望塔上的电烛棒刺啦闪了几下,在黑夜中尤为明显,全员迅速进入一级戒备!火枪手才检查完配枪,火把照耀的人头就开始往城墙处移动!正欲叫他们尝尝三排轮射,哪知对方突然丢下火把,敌军的身形立刻隐匿在黑暗中!他们不需要照明,城墙上的光亮指引着他们的方向! 守城兵士齐齐一呆,不知作何反应。 徐景昌遇到了最讨厌的情况!他不能灭火把,否则己方无法有效防守。敌暗我明,兵丁们的将会紧绷到极致!城墙上的照明范围及其有限,待到发现敌军时,已离的非常近。被迫的反击毫无节奏,效果极差。最恨的是人总会累,再强悍的兵都会。攻城之人好整以暇,防守之人却只能被动挨打,人心浮动,更打不出寻常水准!尽管兵士们死命盯着城墙,还是叫好几组敌军蹬着梯子爬了上来。城墙上陷入了激烈肉搏!征调来的壮丁抬着担架来来回回,刺激着守军的神经,黑暗中,恐惧如影随形。下一个倒下的,是不是我? 任邵英应召而来,见了徐景昌便道:“不曾听过他的名号,半分印象也无。只怕是哪个野路子出身!” 徐景昌道:“如此手段,竟是天生?” 任邵英道:“总有些人生来便不同凡响。我还问了郡主,她亦说没听过。或是武举也未可知,但必定没有官职。” 周毅道:“有官职的人你都能记下?没有落了的?” 任邵英道:“多半能记得,有本事的更容易记。不独我没听过,郡主亦背过履历,再则钱先生与杨先生也不知。可见是横空出世了!” 徐景昌只得故作洒脱的挥挥手道:“无妨,便是知道履历,不过心里稍有底。没交过手始终不叫知己知彼!”说毕,再次死死盯着战场,注视着敌我双方的一举一动,不敢有半分松懈。 韩广兴想要偷袭,整个军队都保持着安静,显得城墙上的肉搏兵器撞击声听的尤其分明。任邵英心如擂鼓:“敌军竟是如此近了么?”八倍于己方的力量,他们是否能守住? 周毅严肃的点头:“王参将几人已去巡视。” 一声惨叫进入耳中,不知是敌军还是我军,任邵英呼吸急促了几许,牙关紧咬,生怕自己发出的声音带着颤抖,索性闭嘴不言。 徐景昌紧紧抿着嘴唇,但凡武将莫不喜欢酣畅淋漓,如此防守最是厌烦。然而再烦也得耐着性子熬着,他后方有家人,有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南昌城,死守不是口号,而是真真正正的底线!随着徐景昌从东湖迁入南昌的驻军们多是流民出身,身无长物亦无家乡,一切一切全依赖着徐景昌,依赖着南昌的供给。因此虽然很累,但皆咬牙坚持! 战场有时候气势恢宏震耳欲聋,有时又屏声敛息鹬蚌相持。而后者比前者更难熬,因为前者只需要冲动,后者需要的则为冷静。愈冷静愈能思考自身安危,还不如血气上涌一鼓作气,砍的双眼发红怒发冲冠,甚都不想直至战争结束。 至后半夜,兵士们明显注意力无法集中,爬上来的人开始变多。尽管比起守军的人数,好似那杯水车薪,然而心里上的压力却不是按人数计算。疲倦侵蚀着反应能力,伤员逐渐增加,空气里飘散着污浊的血腥味,守军们不自觉的瞥向周遭,心惊胆战的看着袍泽倒下、被抬走。有胆小的几乎哭泣,此时此刻才知何为战场,何为杀戮! 敌人源源不断的出现,似没有尽头。周毅骑着马在城墙上监督,时不时帮手砍几个人头,略微安抚着人心。 终于熬到天亮,将兵们一夜紧张,险些累的瘫倒。鲜亮的朝霞撒向大地,徐景昌面无表情,冷静的吩咐:“他们彻夜惊扰,为的是耗干我们的力气。不要慌乱,撤三成人去休息,轮班守卫!守城打的是看谁能耗的住!人吃马嚼,他们不过叛贼,没有朝廷的支持,撑不了许久。八万人攻城都守着住,便可镇宵小。待打胜了仗恰是秋收,可加月例,亦可放假。”说毕,招来一个知事,道:“你们看着时间分派好任务,待他们休息完一轮在交班之前强调,他们身后有家小、有乡亲,他们浴血奋战,保护的是谁!” 知事领命而去。 城墙上的撤离显得有些慌乱,谁去睡谁留守,尽是磨牙。徐景昌攥着拳头,眼下的兵丁们才入战场,无法彻底理解规则。奖惩有度永远只是辅助,令行禁止只能是百战之师才能练就,他的兵离精锐还有很远。回忆着大同的点点滴滴,回忆着自己初对蒙古时的稚嫩,强压下失望,许多事无法强求,初战到此境界,已是不错。 城内正在调整,韩广兴却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敌疲我扰之术,亦分了三成军队进行冲击!守军差点就乱了阵脚。戴适扯着大声喝道:“镇定!二三万人且打不上来!全特么给我按指挥站好!别逼我行军法!” 横眉扫过眼前:“怕死就别当兵!徐家军没有孬种!仪宾且立在城上,你们怕条卵!” 周毅看着乱象,心头火起,拼命压制!知道这帮菜鸟全没真上过战场,上回打蒋赫之流连练手都算不上,心慌易败兵,强忍着怒意四处灭火。城下敌军的嘶吼刺激着守军,王虎忍无可忍砍了几人,才恢复了些许秩序!战场如此残酷,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岂容得半点人心浮动?杀人立威必不可少!可手底下的兵皆是徐景昌带领几人一个个寻来、教导!是上下属,亦如手足。王虎亲手宰杀兄弟,心中痛楚难忍。方才所杀之人,他甚至叫的出名字,识得他的妻子。他在大同只领过小队,不过十来个人,还未练就铁石心肠,眼中水花转瞬即逝,低哑着声音道:“还有谁想死?” 整肃间难免分神,有敌军爬上了墙头。不远处的徐景昌见状策马奔来,一个漂亮的转身,三颗人头落地,鲜血飞溅在城墙上,形成斑驳的印记。不待众人反应,他便如同鬼魅般穿过守军,所到之处敌军尽殒。一队人毙命,阳光照耀下的刀刃泛着血光,竟只微微卷起。众人定睛一看,除却最先被砍头的三人,余者皆只擦过脖颈,刁钻至极! 呆滞只有一瞬,城墙上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徐景昌脊背笔直的骑在马上,随手把刀一丢,火枪上膛,掷地有声的道:“挥军千里山河在,立名扬威传后人!” 冷眼扫过众人:“汝以为何?”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里,传来幼童阵阵哭声。庭芳有些艰难的哄着孩子,她换了一身起了毛边的破旧布衣,脸上还用黛青画了“烟熏妆”,全不似往常的模样。徐清认不出她来,从外头入到地道内,一直无法镇定。庭芳的奶水还没退干净,但她在衣裳里头穿了细铜丝编织的软甲,无法解开衣裳喂奶。只得一面颠着,一面等着徐清哭泪了睡去。越是危机时刻,越不能被儿子的哭声左右。庭芳非常冷静,念歌谣的音调好似尺子比出来一般,一下又一下,沉稳而绵长。 新修的南昌城没有躲避的地道,但作为总规划之一的庭芳对城内可谓了如指掌。她自有渠道知道前线情况,知道战况胶着,便于凌晨三点街面人最少的时候,带着孩子并丫头婆子躲入了君氏本家的地道。该地道直连到外城,万一城破,她有足够的时间逃离。城破的问题不愿去想,却又不得不想。希望徐景昌能守住,不单是一年的心血,更有徐景昌的安危。只要人活着,一切皆可重来。他们太年轻,资本雄厚,无所畏惧。 徐清哭的声嘶力竭,庭芳充耳不闻,胳膊如同铁箍一般抱着奋力挣扎的孩子。韩巧儿急道:“郡主,我抱着喂点子奶吧。” 庭芳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徐清刚吃了奶,她不能在此刻轻易把徐清交到任何人手里,徐清必须习惯她的怀抱。因为不知要在地道呆多久,而现实则是除了她,几乎没有人会用生命守护徐清。心腹们固然忠心,可她经历过战场,知道那一瞬的条件反射不为理智所控。而她从来不愿挑战人性的底线。多年前待陈氏如此,现如今待所有人皆如此。徐清总会哭累,总会镇定。地道相比毫无设防的都指挥使司安全的多,但是不是绝对的。她曾在大同的地道中遇袭,那么当敌军冲进了南昌城,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 保护幼崽是父母的天职,徐景昌在前线奋勇杀敌,庭芳的任务便是照顾好自己和他们的孩子。无需协商便拥有的默契,因为他们为人父母。 孩子的体力有限,徐清终是放弃了挣扎,趴在庭芳的肩头抽噎着睡去。古时的工艺受到了太多材料的限制,铜丝软甲效果不好,穿着更是不适。娇生惯养的徐清不愿呆在庭芳怀里,亦有这个因素。但软甲至少能抵御寻常刀剑,关键时刻可求一线生机。 君子墨在地道的石壁上摸到了油灯,打火点上,给暗无边际的地道增添了一丝光明。依旧很暗,却好过方才的茫然。 大同一战,庭芳再不敢轻视任何战场。仔仔细细的看过入口,令最细心的翠荣放哨,才退入地道内盘腿坐下,把徐清搁在腿上,闭目养神。没人知道仗会打到几时,瞅准一切可能的机会睡觉保持体力,是军人的基本素养。 地道霎时变的静悄悄的,一群妇孺,战斗力最强的便是庭芳与君子墨二人。庭芳睡了,君子墨便醒着。半年的打猎生涯,磨炼了君子墨的警觉。她沉着的坐在庭芳身旁,不停用余光扫视着地道两端。事态变化太过迅猛,出乎人意料。君子墨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心道庭芳竟无亲卫,以至于狼狈至此。徐景昌日常行动亦不带人,因用人紧缺,能省则省。可看现在的模样,该有的排场得摆出来,不为面子,而是……安全。 君家已覆灭,本支历经大变,能离开的都离开了,留下一座废弃的老宅。此地还未来得重盖,暂时躲避无妨。然而毕竟是君家留下的地道,知道的人太多,并不安全。最好还是在都指挥使司地下挖上几条,有真有假,方可在战乱中求生。 一条细细的地下河沿着地道的沟渠潺潺流过,阴冷的湿气包裹着众人,加之对战况的担忧,几个丫头不自觉的颤抖着,只不敢发出声来。 一阵啼哭打破了地道内的静谧,正是睡的极不安稳的徐清在扯着嗓子大哭。庭芳睁开眼问:“什么时候了?” 君子墨摇头:“不知,郡主大概睡了半个多时辰。” 庭芳把徐清递到韩巧儿怀中喂奶,一岁多的孩子,光吃奶水根本不饱。韩巧儿的奶水也已无多少养分,她自己的孩子早就断了奶,只专给徐清吃。又挣扎又哭闹,体力消耗更甚,饿狠了的徐清大口的吃着,差点呛到。 韩巧儿急道:“到了喂鸡蛋的点儿了。” 庭芳没有说话,躲避兵祸时,想太多不过徒增烦恼。看着韩巧儿喂完,又把徐清抱回自己怀里,淡淡的对韩巧儿道:“抱好你儿子,地道里属他二人最弱,这样小的孩子,便只是着凉,亦是凶险。” 从情感上来讲,韩巧儿当然更疼自己孩子。见庭芳不用她管徐清,飞快的从翠柳手中接过儿子抱在怀里。庭芳抬头望着地道的天花,强压着心绪浮动。她讨厌地道,时隔多年,她依旧无法忘记当年的痛与绝望。唐池瀚与安儿的音容犹在眼前。在理应属于童年的时代,被迫见识了最血腥的地狱。 比起污浊黑暗的地道,庭芳更讨厌战争,因为这是她唯一只能躲在阴暗里,祈求不被发现,一切且看老天心情的时刻;也因为她不能成为拖累,所以没有任何办法去帮徐景昌,哪怕陪伴都不能。个人在战争面前如此渺小,渺小到即便徐景昌为最高指挥,一样是在刀尖的夹缝中求生。她抱着他们的孩子,等待着徐景昌的归来,就像上一次,上上一次那样,盼着他出现在眼前,带她离开黑暗。 徐清再次睡着,地道内外都是死一般的寂静,分分秒秒都是煎熬。庭芳再也无法休息,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婴儿的脸。用手碰了碰他嫩滑的皮肤,苦笑,也不知天下太平前妈妈能否护你周全。你若生在妈妈那个时代多好,这个年纪,该上早教,该玩积木,而不是战火纷飞中像老鼠一般躲在地道里,恐惧着随时降临的死神。 突然,炮声巨响,大地震颤。被惊醒的徐清已哭哑了嗓子,无奈的在庭芳怀中抽泣。庭芳听音辨位,飞快的计算着火器的库存,可以经的起几拨这样的反击。打仗真是太耗钱了,如此破坏力,非经济战可比。必须把战争扼杀在萌芽中,这片国土,绝不可陷入军阀混战中! 炽烈的阳光与火炮的热浪灼烧着战场,徐景昌城墙上堪称绝技的表演震慑住了将兵。慢慢的,镇定的情绪传达到了各个角落,守军渐渐找到了日常训练时的感觉。 韩广兴的人多是优势,但在大炮与手雷无差别的攻击最擅长打的便是密集的人群。每一颗炮弹投到敌军阵营,便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残肢炸裂向四方,挑战着敌军的承受力。韩广兴见士气大衰,紧急挥舞着大旗,指挥着军队撤退!白日的攻击占不到任何便宜,他们只能用夜袭,耗干守军的精神。 徐景昌的兵经验不足,韩广兴的更差一点。徐景昌站在墙头,看着韩广兴混乱的撤退咬牙切齿!只要再多一万人!就一万人!他便能带人出城,杀的这帮匪贼片甲不留!然而终究人太少,不可分兵,只能轮换,坚持戒备。 料得韩广兴白日不敢再来,徐景昌随意寻了个塌躺着。至下午,守军已轮番歇了个遍。徐景昌召集了各级将领,简单明了的道:“昨夜你们都瞧见了,即便有人爬上来,也打不过咱们。你们带着兵丁,能守则守,他们要爬上来,总也是一个一个的。你们编好人数,二人一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有何可惧?” 众将领经过昨夜一战,也咂摸出了些许味道。谭庆生道:“他们爬墙,一则为了骚扰,二则为了内外相应。我们使人守好城门,他们进来了也不过是盘菜!” 戴适补充道:“要责任分明,哪一队管哪一段事先说好,别似昨晚一般,见来了人一窝蜂的去砍,冷不丁背后又来。看着满城墙跑,实则做了无用的勾当!” 徐景昌对谭庆生道:“你管得辎重,叫后方运石灰来,把城墙一截截画了道。吩咐下去,哪一截的守卫告急,那一截全军覆没,左近便以火把扔下内城墙为号,下头随即人员即刻补上。” 周毅担忧的道:“他们能否记住?” 徐景昌道:“叮嘱每队兵头即可。排出顺位来,兵头没了,谁第一个补,谁第二个补,尽数编号!记住,别乱!按着咱们日常训练的打,他们不过叛贼,比得上我等?”说毕,又看向王虎等人,“请诸位切勿坠赵总兵之威名!” 王虎等人一凛,齐齐应了声:“是!” 太阳西斜,嗓门洪亮的兵丁小跑至门口:“报!远处有人集结!” 徐景昌腾的站起,声如洪钟:“迎战!” 第391章 压力使人成长 压力使人成长,生命受到胁迫之时,从徐景昌到小兵,都飞快的运转着大脑,想尽一切办法追求胜利,或者说生存。大同将兵乃燕朝之精锐,按照该标准训练的士兵打顺手了,韩广兴部便半点占不着便宜。一样是昨夜的骚扰,却因守军分了地盘而秩序井然。攻城需要长梯,守军发现一队人,便往长梯处点一把将其火烧的干净。韩广兴以战养战的匪帮出身,至后半夜便发现梯子少了多半。知道徐景昌已有了应对之策,急调大军往城门处冲击,再敢不玩那小巧。 巨大的木头由简易的机械装着,一下一下的砸着城门。戴适调动了轮休的兵丁,集中火力往城门前轮射。王虎所领的神枢营的弓弩手亦射出无数箭羽。周毅在城墙下,紧盯着上头的动静,预备随时派兵支援薄弱之处。 夜袭对双方都是挑战,韩广兴逐渐觉得吃力,犹豫着是否退兵。看着南昌高耸的城门,心中十分不甘。此次奔袭南昌,已耗尽了他的库存。若是败兵撤退,必然士气大损。他非有勇无谋,反而读过许多兵书。他家优势只在一个悍字,算不得正儿八经的军人。因此越发依赖大胜。胜利之后有钱财、有烈酒、有美人。为了那一刻的极致享受,他们会在下一次更加骁勇。然而一旦失败,贪生怕死便如影随形。血气,无关心念,仅是冲动。同徐景昌一样,他的兵,亦非百战之师。 韩广兴天人交战了足一夜,打到天明,粗粗扫过战场,已折损近三分之一。四个时辰的激战,兵丁们开始疲倦,动作变的迟缓。火枪所需的体力非弓箭可比,定装弹药驱除了心理障碍后,在战场上便有碾压性优势。头一条,他们放上百来枪,除却肩膀着实疼痛之外,扣动扳机的手总还有力,但弓箭手已抬不起胳膊。而攻城时,未爬上城墙的人,大刀是无用的存在。 天光再次照耀大地,韩广兴知道自己又失败了一次。幸而他早有预料,厉害点的城防,三五个月打不下的都寻常。才将两夜,他有的是机会。撤退的旗号打出,累的发颤的兵丁们松了口气,知道守军不会出城,懒懒散散的集合,欲往营地去。 正在此时,远方忽有骑兵席卷着大量烟尘滚滚而来!守军哨兵在瞭望塔上怔了一下,赶紧敲锣示警!徐景昌惊诧莫名,莫非流寇草莽还有援军!? 韩广兴哪有甚么援军!南昌并没有自立为王,城主乃朝廷册封的仪宾,难道他竟抄小道往外求助?再看一眼南昌,并没有烽火台!南昌城围的好似铁桶,他到底怎么报信出去的? 韩广兴部尚未彻底离开火炮射程,徐景昌果断下令:“用火炮轰,撵他们与来者一战!” 骑兵出行,万马奔腾,其响动百里之外便可探寻,何况不足十里。韩广兴部已感到危险,不知如何是好。城墙上突然火炮齐发,射程内的尾部立时被炸的人仰马翻。后头的人开始往前溃逃,前面的人却是正面撞上了大队骑兵,亦是个个手执火枪,见人就射!慌乱中想逃命乃人之常情,韩广兴的几个将领稍微懵了一下,手下的人便开始逃窜。后头的往前跑,前头的往后跑,光是踩踏便死伤无数! 韩广兴余部约剩五万人,激动之下,根本无法听令。怒喝一声:“跟我冲!” 四十个亲兵纷乱中勉力组成方阵,跟着韩广兴直往前冲去。几个将领看到,也有样学样,混乱中呆在原地只有死字,不若选定一个方向,或有生机。将领又带动心腹,骑兵们茫然的跟着人往前冲,步兵便已顾不上了。 对面不知来路的骑兵显然没想到迎面撞上韩广兴,他们原想抄后路偷袭,哪知韩广兴居然直面迎敌,亦是跟着慌了。幸而他们人数不算多,见骑兵不要命的冲过来,枪也忘了放,赶紧往两边让开道,生怕撞到了自己,命丧此地。终是有略微迟钝的不曾避开,与韩广兴的人相撞。高速奔跑的马匹难以控制,相撞之处连连追尾,惨叫声响彻云霄。 徐景昌和周毅等人莫名其妙的看着远处奇景,暂不知作何决断。 韩广兴杀出重围后,狼狈之极,带着残部往营地飞奔。步兵急急跟上,却是一盘散沙。新来的骑兵方才想起捞军功,火枪乱扫,也不知打伤打死了多少。两边直折腾到了中午,混乱才消散殆尽。火枪火炮与马蹄声尽数停止,战场上的伤兵惨叫声变的清晰,惊的立在原地的骑兵差点散魂。 新来的骑兵统共只有五六千人,点点人数,方才七撞八撞的,便少了一千有余。领兵的不过略作沉吟,便道:“入城!” 几千骑兵不管地上一片片的人是否活着,毫不留情的践踏过去。及至城下,徐景昌才看清旗帜上的名号,打的是安庆二字。有一骑兵到城下大喊:“城上可是徐仪宾?” 王虎回应:“来者何人?” 骑兵道:“我等乃徽州安庆府驻军,听闻匪军袭击南昌,特来援助!” 任邵英道:“人数有好几千,问他们指挥使是何人?同知何人?千户与副千户是哪个!”朝廷命官之名号,非在此间,难以清楚。便是知道一两个,也很难知道全部。 王虎一一问去,那人都答的上来。任邵英点头道:“只怕当真是卫所的驻军。” 那人十分懂规矩,通报姓名后,退回骑兵处。不多时,有五人骑马而来,同时骑兵后撤了数里,徐景昌才下令开城门,依旧是全神戒备。待那五人进了城,城门又重重关上。 徐景昌下了城门,亲自出迎,笑问:“可是梁指挥使亲至?” 来人齐齐下拜,为首一人道:“下官安庆锦衣卫指挥使梁光启,拜见仪宾!” 徐景昌忙伸手扶起,满脸笑意道:“客套话儿不说了,梁指挥使不远千里援助,徐某感激不尽!” 梁光启忙道:“不敢!乃鄂州府之卫所见有异动,顺江而下欲往朝廷报信,路过安庆,马指挥使令我们来帮把手。我等不过助助起势,远不及仪宾守城有方!” 马指挥使便是安庆都指挥使马煜,徐景昌道:“好不如巧,你们可帮了大忙了!” 正在此时,游击将军杜正祥来报:“仪宾,城外俘虏如何处理?” 周毅瞪了杜正祥一眼:“没见仪宾正待客么?” 梁光启道:“说句厚颜之语,都是自己人,仪宾且去忙。” 徐景昌道:“岂可撇下客人?梁大人不若请兄弟们都入城,今夜咱们摆流水席为诸位接风洗尘,亦祝大捷!” 打完仗有许多事要做,梁光启做了几十年官,打仗寻常,却是最懂人心。徐景昌娇妻幼儿皆在城中,不说公务,便是私情也要一阵。如此,梁光启道:“下官且去整合骑兵,晚间必要讨仪宾美酒!望仪宾别嫌弃下官饕餮之好!” 周毅赶上来笑道:“我乃……”顿了顿,把副总兵换了个称谓,“都指挥同知周毅,初次见面,久仰久仰。” 都指挥同知分明是王英达,哪里又跑出个周毅来?又未曾见朝廷任命邸报,梁光启略一沉思,想自家上峰的意思,是怕徐景昌失守,叫叛军占了南昌,威胁安庆。再则官场上的人都知道,徐景昌乃圣上插在长江流域的钉子,以节制几省叛乱。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着同周毅见礼——卫指挥使正三品,都指挥同知从二品,恰恰低了半级。 周毅爽快受了礼,引了几人往城内休息。徐景昌见周毅接了手,低声吩咐杜正祥:“告诉王虎几个知道,城外的伤员倘或活着便救上一救,没受伤先关起来。” 杜正祥不解:“不杀了他们,等着作乱么?” 徐景昌心里惦记着庭芳,来不及解释,便道:“王虎问起来,就说是我的话!照做便是!”说毕,带着亲兵骑马往城内去。 先到都指挥使司,庭芳果然不在。钱良功迎了出来,道:“郡主前夜就躲了。” 徐景昌问:“她去了哪里?你怎么不躲?” 钱良功笑道:“郡主带着孩子,自是躲了好。我一个糟老头怕甚?”庭芳可不单带了孩子,还年轻貌美,落到敌军手里,生不如死。而他则可以轻巧混入人群,没必要去拖累庭芳。 徐景昌道:“先生的家人还好吧?”撤离东湖,钱良功的家眷自然也跟着到了南昌,故徐景昌有此一问。 钱良功道:“无事。郡主寻了百姓的衣裳,带着孩子与丫头们藏了,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仪宾还是先去寻她。后续的事我来做也使得,再则还有布政使大人。恕我直言,打仗我等不会,善后琐事,比仪宾略强一二。” 徐景昌只略想了想,便猜着庭芳去了何处。不管多聪明的人,她的行为总有迹可循。在大同时无数次训练,一有战事,妇孺皆躲入地道。那么,她会本能的认为地道安全。如果同君子墨在一起,她便只会去一个地方! 徐景昌拉起缰绳,往东城飞奔。抵达君家老宅,下马寻着祠堂地道入口,轻身一跃进入地道。亲兵跟在身后,沿着黑洞洞的地道慢慢走着。 君子墨的耳朵动了动,轻声道:“郡主!有人!” 庭芳抱着徐清的手紧了紧,却看到了熟悉的光,伴随着电烛棒特有的毕啵之声。她依旧没有放松,单手解开了右手臂上小弩的活扣,君子墨亦端起火枪,指向拐角。 熟悉的声线在地道中回荡:“四妹妹,听得到吗?” 翠荣登时喜笑颜开:“是仪宾!” 君子墨冷酷的端着火枪,直到拐角处出现了徐景昌与亲兵的身影。 被枪口指着的徐景昌不由对君子墨投了个极其赞赏的眼神!戒备到最后一刻,方是守卫风范! 庭芳此刻才觉得抱着徐清的手臂发沉。徐景昌快步走到庭芳跟前,坚定一笑:“四妹妹,我来接你了。” 回到家中,庭芳见到了姜夫人派过来帮忙的丫头,一切已井井有条。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困意便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庭芳顾不得洗漱,把徐清扔给了徐景昌,倒头就睡。乳母并丫头们亦是劳累不堪,徐景昌还有善后事宜,抱着徐清去了布政使衙门。 姜夫人躲避之所乃受灾后尚未重新开发的旧城区。因是地面,比庭芳早得消息,出来的便早。而庭芳躲在地道里,怕阳光灼伤眼睛,不得直接出来,硬是在入口的半明半暗处足足耗了个把时辰才得上地面。因此有了个时间差,姜夫人已休息过一场,她年老精神不好,家中年轻的丫头婆子们倒是缓过了劲儿,可托之照看徐清。徐清日日来布政使衙门耍上半日,很是熟悉,人虽蔫蔫的,却不哭闹。见了歪在塌上的姜夫人,立刻瘪嘴:“太姥姥……” 姜夫人听见重外孙的声音,腾的从塌上翻起,以不合老人的速度飞奔至徐景昌跟前,抱过徐清哄道:“我们清哥儿怎么了?两日没见,想太姥姥了没有?” 徐景昌:“……”佩服! 徐清还无法听懂长句,只知道满腹委屈,见了亲人嚎啕大哭。 徐景昌抱歉的道:“生累姥姥了。这小子傻的很,他娘换了衣裳,到现在都认不得。” 姜夫人听了笑个不住,点了点徐清的额头道:“小笨瓜,你认不出脸,连气味也不识得了?” 徐清只当姜夫人同他玩,又咯咯笑了起来。看的姜夫人心都化了。长孙陈谦已生子,却是山高水远不曾见过,徐清是她带的头一个重孙辈,当真爱若珍宝。原身子骨渐渐不好的,自打带了徐清,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庭芳且累的要睡觉,她倒是吃了灵丹妙药一般,对徐景昌挥挥手:“你忙去吧,我同他玩!” 徐景昌尴尬的道:“姥姥,你且歇歇。” 话音未落,徐清喊道:“蛋蛋!” 姜夫人哪里顾得上歇?道徐清饿了,一叠声的叫人:“快去蒸个鸡蛋,伴着羊奶,搁点子糖。不要黄糖,使白糖水儿,拿纱布滤了再放进蛋里。”还道:“可怜见儿的,打生下来就没受过这等罪。可心疼死太姥姥了。” 徐景昌:“……”也太娇惯了!对着老人没法分辨,索性眼不见心不烦,退出布政使衙门,处理公务去了。 一番折腾,梁光启业已把安庆卫所的兵丁带进了城内,安顿在军营里,同南昌的守军一齐就着咸鸭蛋吃大馒头。南昌这二年种的都是高产的杂粮,精白米白面极少,反不如安庆卫所的兵丁日常能捞着白面馒头。便是打了胜仗,厨下里做的还是灰黄的杂粮馒头。 安庆的兵丁同情的对南昌驻军道:“都说你们南昌富裕,竟是如此克扣你们!” 南昌驻军笑道:“谁说富裕了?商人来的多,赚的银子又是盖房,又是武器,拆东墙补西墙的。好容易养了点鸭子,又叫人祸害了。原先我们在东湖,那才叫好呢!我们仪宾不是小气的人,实没钱了。朝廷又不与银子,江西今年又没税。你们安庆靠着长江,收得过路费就够肥的,我们却要引商人来做买卖,税都不敢收,哪里有别的进项?能吃饱就不错了。” 安庆兵奇道:“外间都传你们有钱,竟是假话不成?” 南昌兵道:“将来必有钱的,我听老兵们讲,最先到东湖时一穷二白,杂粮馒头都吃不起,日日窝头红薯。后来就慢慢好了。” 安庆兵登时郁闷了,他们跑来援助,一面是上头有令,一面还想见识一下繁华的南昌捞点子好处。现看来是不能了,白跑了一趟,还死了好些兄弟。言谈间就有些看不上南昌的驻军。 南昌的驻军不过遵循着待客之道,心里更瞧不起安庆卫兵,都什么玩意儿!打量谁不知道你们那熊样,站在城墙上看的一清二楚,休说指挥、阵型了,连军纪都没有。进城时懒懒散散,不成行亦不成列,一个个痞子一般,若是在他们营里头,早被百总拿军棍打的屁股开花。好意思挑三拣四! 兵丁们相处不大愉快,将领们却是其乐融融。到底是当官的人,城府颇深,便是有些什么都不带出来。招待的宴席十分朴素,不过几样肉菜,几坛子淡酒。徐景昌抱歉的道:“去岁水患,江西还未恢复元气,故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梁光启自是听过豪富传言,初听此话有些不信,然而定睛一看,脱下盔甲的徐景昌穿的居然是布衣。再看旁人,皆是素净。徐景昌头上还有根金簪,王虎头上竟是随意裹了个布条,非他眼利擅看气度,眼力价差点的,只怕能拿他当个庄头老农。心中疑惑,面上却笑道:“安庆也差不离,亏的上头怜悯,给拨了些银子。” 里头的弯弯绕绕,徐景昌心里门清。寒暄了几句,便切入正题:“贵省马指挥使当真讲义气!此番多亏了你们,不然且有的打。” 梁光启恭维道:“贵府的火炮厉害!远远的都能听见动静,似比朝廷拨的强些。” 徐景昌也不隐瞒,笑道:“我是有些花名在外的,打仗还在其次,最爱捣鼓些小巧。火炮叫我领着人改良了些,威力比以往的强。” 梁光启道:“何止强,我看强十倍不止。仪宾与郡主都是此间好手,军中哪个不知?仪宾家夫唱妇随,羡煞旁人。” 徐景昌但笑不语,话锋转过:“荆楚之地遭了些什么,土匪一茬茬的,梁指挥使可知道些内情?” 梁光启道:“仪宾算是问着了。我与鄂州府的卫指挥使算老交情,原先一个营里头的,后来各自升迁,离的远了却没断了联系。他派人往朝中奏报时,还单写了信与我。如今湖南湖北匪祸横行、民不聊生。朝廷也不管,卫所都叫打的稀烂,我那好友不过艰难支撑。他们祸害了荆楚两省,又来祸害江西。幸而仪宾神勇,打的他们落花流水,不独保了江西,亦可惠及荆楚。下官替好友拜谢仪宾了。” 梁光启乃朝廷命官,自是不能直说荆楚之地官场腐败横征暴敛,稍稍暗示一句,徐景昌已尽知。江西何尝又不是如此?他使王虎等人打豪强时,都不知从各阶衙门里抄出多少银钱。偏偏越是乱,他们越是贪。也不知这帮万千里人杀出来的科举能人,怎地就那样鼠目寸光。逼反了百姓,带着钱进棺材么?徐景昌恨不能杀他个干净,却是还得人治理,只好派了信的过的监军驻守当地,看着县里办公。怕监军叫他们腐蚀,监守自盗,又是一批批轮换,又是派一队巡查满江西的乱窜。便是如此,秋收的时候,不知闹出多少典故,幸而陈凤宁与颜飞白老辣,才善的后。 然而陈凤宁于颜飞白为何精明,却不因天赋,而是因大伙儿都是行家,底下的小行家的勾当在大行家眼里不过雕虫小技,都是当年玩剩下的!陈凤宁数十万的家资,难道是朝廷俸禄?略伸伸手都不是,正正经经的巨贪,颜飞白同他简直一丘之貉,才能混的那样亲近。颜飞白乖觉,见徐景昌痛恨之,赶紧把家资捐了,只余下几千两做日常开支。陈凤宁拖着一家子,奢侈惯了,捐都不舍得。再则徐景昌起家,一半儿是陈氏的嫁妆,这嫁妆打哪来?正是陈凤宁贪污。这笔糊涂账没法儿算,徐景昌只得忍了。 徐景昌知道荆楚只怕横尸遍野,心中越发不愿对俘虏下狠手。他记得多年前在驿站里的惊魂一夜,拿刀砍向流寇时的纠结。足足一个月的噩梦,因为杀的是不应该成为敌人的人。他的手素来极巧,杀起敌来,不敢比庖丁解牛,亦不远矣。但他还是讨厌!看着厅内因打了胜仗而兴奋的手下,徐景昌自嘲一笑,他真的不适合做将军。 梁光启倘或正经时候遇上韩广兴,都不够人塞牙缝的。偏偏天时地利人和,硬乌龙的来了个大捷。慌乱的步兵被骑兵拿枪乱打,加之互相踩踏,死的不计其数。安庆卫所平均每个人都能捞一笔肥厚的军功,梁光启得意非凡,在徐景昌跟前都有些掩饰不住。徐景昌见他憋的好不辛苦,深知自己在场,不独梁光启,便是王虎等人都得装相。拍了拍周毅的肩,随意指了桩事就离开了宴饮之处。 夜凉如水,南昌城里恢复了安详。徐景昌信步走到俘虏营,两千来号没受伤或只轻伤的俘虏们被严严实实的绑着手脚,一串串的捆在一起,不得动弹。战场上躺着的密密麻麻的人,能站起来的也就这点。守卫的兵丁过来拜见,俘虏们见得了最高指挥,齐齐瑟缩了一下。 徐景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入口处:“问明他们,愿留下当兵的就留下,不愿留下的放回家去吧!” 所有人皆是一呆!守卫亦是惊的合不拢嘴,半晌磕磕巴巴的道:“为、为何?” 徐景昌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既我族类,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天生父母养,别再作恶便是。” 徐景昌的话好似平地扔了个炸雷,俘虏营里登时炸开了锅。徐景昌飘然而去,周毅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急道:“仪宾,不妥!” 徐景昌淡笑:“周副总兵。” “属下在!” “打仗的最高境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徐景昌回头看向周毅,“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明白?” 周毅立在原地,良久,不确定的道:“真能做到么?” 徐景昌勾起嘴角:“且试之!” 周毅无法理解,他觉得徐景昌心软的毛病又犯了。跟了徐景昌多年,周毅自是对徐景昌有一定的了解。主将心软是好事,遇着那狠心的,他们也不用混了。然而上位者的仁,理应对己方,而不是对敌方。否则放虎归山,被敌人反咬,牺牲的乃自家兄弟的性命,还算仁义么? 南昌的驻军亦被戏称为徐家军,是徐景昌一点一点建立,其威信不容挑衅。周毅不能驳徐景昌,想着此次死了的兄弟,心中堵的难受。 周毅回到家中翻来覆去睡不着,收容和放归俘虏,不能是一拍脑袋的决定。杀了自家兄弟的人,反倒安安生生的留下了,此恨难消!便是编入队伍,血海深仇下,如何做得了兄弟?战场上没有袍泽之谊,又如何打胜仗?一环扣一环,想了开头,就得想到第二步,第三步。舍身饲鹰的是圣人,不是军人。周毅起身点了灯,看到自鸣钟指向两点。大半夜的他没法去找庭芳,此刻能说服徐景昌的只有庭芳了。 周毅年轻力壮,熬上几夜不当回事。横竖睡不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坛桑葚酒。用绳子做了个提兜,提溜去敲了任邵英的门。如今幕僚里钱良功最受重用,但周毅与任邵英相识在先,感情自是不同。任邵英白里日歇了晌,被周毅吵醒了也不恼,笑问:“周副总兵晚来何故?” 周毅道:“心里烦,想同先生喝酒。” 任邵英奇道:“喝酒寻我作甚?我又喝不过你们当兵的,你寻君姑娘都比我强些。” 周毅没好气的道:“我正不爽快,你还调侃我!大半夜的去寻个寡妇喝酒,我明儿就得被郡主剁了。” 任邵英只得把周毅让进门内,拿出那个茶碗当酒碗道:“陪着你一醉方休。” 周毅撇嘴:“醉什么啊!桑葚酒,借点子酒香罢了。” 任邵英笑道:“明年就有烈酒了,今年才打了多少谷子?他们寻思着用红薯酿酒,我看悬!” 周毅叹道:“还是高粱酒带劲!” 任邵英端起坛子,把两个杯子都满上。周毅端起来一饮而尽,任邵英又替他续了杯,才道:“说说,怎么了?” 周毅便把徐景昌的决定如是这般说了一回,末了道:“心软倒没什么,叫兄弟们寒了心可不好。” 任邵英笑出声来:“就为这点子事?” 周毅恼了:“这点子事?” 任邵英道:“你也太沉不住气了,仪宾不是乾纲独断之人。有事他总得找人商议。” 周毅道:“他直接当着俘虏说了!” 任邵英笑着摇头:“说了又如何?不拘哪个,跳出来唱个黑脸驳回。仪宾得了仁善的名声,唱黑脸那个得了兄弟们的呼声,岂不两全其美?” 周毅怔了下。 任邵英接着道:“都说刘备哭来的天下,依我看他是个心狠的人,却是装装仁弱便可得了不少人心。仪宾可是真软,有什么不好么?若是仪宾要做帝王,咱们还愁上一愁;然他就是个仪宾,将来了不起一个国公,再了不起点儿兼掌工部兵部,最离谱也就封个驸马到头,有什么好担忧的?手起刀落的事儿就不该他干。本来人家就是国公家的小世子,就没按着杀伐决断养的。你要他心狠手辣,是不是难了点儿?” 周毅:“……” “所以说你沉不住气。”任邵英道,“仪宾的性子有些个缠绵,事成之后,只怕不会再领兵打仗。可天下盗匪四起,蒙古不时犯边,总有仗要打。我可说实话,你跟在仪宾后头,殿下未必记得你。独挡一面时,再毛毛躁躁的可就要吃亏了。” 周毅被一番话说的没了脾气,不高兴的道:“怪道郡主要设那劳什子知事,你们读书人惯会颠倒黑白。” 任邵英道:“郡主的目的不仅于此。” 周毅道:“郡主百八十个心眼子,我才懒的猜。我今夜不独为了仪宾的事,还有旁的。” “说出来,再让我颠倒颠倒黑白。” 周毅喝了口酒道:“我烦仪宾,也烦自己。咱们死了有小两千人。明明不觉得多难打,还死那么多。我心里知道打仗要死人,就是难受!尤其是被王参将他们砍了的,我知道要砍,不砍死的更多,但细论起来也没什么错。我年轻的时候,比他们还怂的时候都有。他们就那样死了。” 任邵英道:“你是想到了自己,倘或那会儿你怂了就要死。你害怕了,盼着世人都宽容些,在你忍不住腿软的时候放你一条生路,而非干净利落的取你性命。” 周毅瞪着任邵英:“能说人话吗?” 任邵英道:“我这是实话,忠言逆耳。” 周毅被堵的半死。 任邵英笑道:“罢了,多大点事。不高兴了我陪你喝酒,喝不醉正好助眠,蒙头睡一觉明儿就好了。仗都打胜了,能愁的过前头两夜?我知道你就是想寻人说说话排解排解。翠荣故娘没过门,你就只好找我了。” 周毅:“……” 任邵英继续道:“要不你们趁着高兴,把婚事办了吧,拖着不像话。” 周毅郁闷的道:“翠荣不肯。” 任邵英问:“为何?” “她说郡主没人使,”周毅叹口气,“成亲倒没什么,要是怀了孩子,倒让郡主操心她。” “那也不能总耗着。” “我说不动她,她主意太正。”周毅无奈的道,“主意正是好事,就是有时候拿不住她。” 任邵英道:“那你直接同郡主说,郡主从不做小儿女情态。她自家都干活干到生,我看她老人家就没把生孩子当大事。”提起庭芳那比汉子还汉子的性格,任邵英简直不知如何形容,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郡主最会疼人,对美人尤其是。” 周毅一口酒喷了出来:“先生活腻歪了!这话也敢说!” 任邵英干咳了两句:“你家翠荣是美人,她乐的宠嘛!” 狗屁!周毅鄙视的看着任邵英,你方才明明说的是郡主宠仪宾。 任邵英火速切了话题:“放归俘虏一事,明日且问问郡主。孔老夫子曰仁义,孟子曰王道,必然有其道理。我略猜着了些,只不作准,不好胡说。且看郡主决断。” 周毅闷闷的道:“其实就是我心不甘,我想杀了那起子贼人,替死了的兄弟报仇!忽听得仪宾要饶他们,心头火起。” 任邵英道:“许你杀了他们,然后呢?” 周毅又被问住。 “天下男丁有数,抓着俘虏便杀了,下回打仗往哪里征兵?谁家将帅不收归残部?”任邵英严肃的道,“不许杀俘方算正经主将,旁的都是野路子。记住,咱们不是叛军!咱们为朝廷而战!你往日饿的没法子,就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引流民归田,流民就尽是无辜,没杀人越货?分田的时候你也经见了,多少人抱着户籍册子大哭,那都是亲手拿女人换了粮食活命的,哭的便是不能拿女人换第二回粮食。谁都手染鲜血,你比俘虏高贵不到哪里去!” 周毅不说话了。 任邵英语重心长的道:“周大人啊,将军额上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不是他们真个就心胸宽广了,是他们看的更长远,计较的利益得失大的你看不见。郡主要按人头分田,女人也算。多少人说郡主自家是个女的,便为女人出头?然郡主想的是阴阳相调,想的是怎么把女人弄出家门,弄去给士兵们做衣裳,你想的到么?不说长远,就说眼前。俘虏都打过仗,比你征来的农民强些吧?白得了几千男丁,最直白的,值多少钱你知道吗?” 周毅道:“我没说不能受降!仪宾却是说不愿打仗的可自回家去。” 任邵英嗤笑:“回家?回哪个家?有家谁当土匪?你平时挺聪明的一人,怎么到了这会儿就钻牛角尖了?他不想打了,又有家不得回,留在咱们江西种地也是好的嘛!也有人嫌钱多的,你会不会算账啊?” 周毅彻底无话可说。 任邵英起身拍拍周毅的肩:“回吧,明儿还有好多事呢。你这事我得报郡主知道……” 话未说完,周毅恼了:“叛徒!” 任邵英笑道:“你看你,又急了。你有疑惑,旁人也有。不告而诛为虐,你们大老粗场子不打弯,得叫知事把话说透、说明白,不然闹起事来又得砍上几个!养你们老费钱了,砍一个亏一个,懂否?你最先不也忧心兄弟们着恼么?有舌灿莲花的文化人去颠倒黑白,省你多少事!” 周毅服了:“我就发一回小心眼,叫你看出那多事!我知道武将怎地玩不过文臣了,心眼少啊!” 任邵英有些怅然道:“不是你们心眼少,是做皇帝的心眼小。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叶阁老助太子逼宫都差点叫一锅端了,咱们想造反是再不能够的。你们不同,管你仁义道德,管你派系牵绊,举起大刀一顿乱砍,凭你多惊才绝艳,都做了刀下亡魂。换作你,你怕么?” 周毅点头,实话实说:“怕!” 任邵英笑笑:“所以圣上信任文臣,派了文臣去压武将。” 周毅道:“那不是对你们挺好么?你却似不高兴?” 任邵英敛了笑:“文臣不会反,胡掳南下时亦不能挡。此乃千古难题,何解?” “你想解?” “想!流芳百世,谁不想!”任邵英把周毅撵到门口,留下一个背影,“我想不出,只待后人去解吧。睡觉!” 第392章 汪汪汪 善待俘虏之事,庭芳与徐景昌早就商议过。只不过上一回蒋赫的人因混乱踩踏,轻伤与未受伤的早跑了路,下剩的基本都是重伤,现有的医疗条件无法救活,便无此烦扰。此次韩广兴调度能力尚佳,以至于战场还留了不少活口,于是有了对待俘虏的矛盾。 任邵英把周毅的疑虑回报与庭芳,说法自然润色过,比周毅表现出来的委婉许多。庭芳知道人多数是感性的,前一日杀红了眼的仇敌,翻脸就要做朋友,这种脸厚心黑的技巧只有她们这些官僚有,耿直的兵丁是没有的。笑着把周毅唤到跟前,在昨夜任邵英的基础上再细致的解释:“战俘便是回了韩广兴处,多少都惦记着咱们的好,下次再打便要手软。俘虏了咱们的人,暗地里照应一二,咱们的人得少受多少罪?算算还是划得来的。” 周毅没想到还有这层顾虑,皱眉道:“郡主把天下人想的太好了,狼心狗肺的多呢。” 庭芳笑道:“若有一半儿不狼心狗肺呢?” 周毅依旧不肯接受这个理由。 庭芳摇头道:“唉,我是真的想装个好人,你们就不给我机会。” 周毅不知为何,脊背一凉。 庭芳道:“俘虏有轻伤的,咱们救治了吧?本来就缺医少药,还匀出一份与他们,简直是圣人!” 周毅正色道:“我正愁此点,不知怎么跟兄弟们解释。” 庭芳道:“换成你是韩广兴,对着一群被惊醒照顾没准还胖了两斤回来的俘虏,是什么心情?” 周毅顿时豁然开朗,倒吸一口凉气!庭芳这是借刀杀人! 庭芳无奈的道:“韩广兴杀?还是不杀?” 周毅代入韩广兴,顿时陷入两难。杀了可惜,经过战场的老兵,比新兵珍贵许多;不杀睡不安稳,被善待的俘虏,便不是奸细,对敌人心存感激,极影响士气。 庭芳又道:“多半还是要杀吧,或者编入敢死队什么的,叫他们去送死。”两军对垒,证明清白何其艰难?民国张自忠将军为了国家做出的暂时妥协,被人骂作卖国贼,最后终究是以死明志了。同盟国牺牲的最高将领,选择了留取清白在人间,其妻绝食自尽,随他而去。后人再是唏嘘,也无法弥补他所承受的委屈。俘虏的尴尬,比之更甚。尤其在华夏,对俘虏的传统无比糟糕。有一说一,华夏虽然璀璨,有些事确实该思过、反省、改变。 周毅有些怅然:“原来郡主是想叫人知道被俘了便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们。世间唯有此地能忍三姓家奴。” 庭芳道:“何必说的那样难听?忠固然好,可既然刑不上大夫,自然礼不下庶人。对着他们要求礼义仁智信,咱们又给了他们什么?是有富庶的生活?还是有明亮的学堂?再说多一句,得人心者得天下,人心怎么得?不就是如此么?” 周毅彻底明白了庭芳言语中的未尽之意,天下大乱,有些消息能传的飞快,因为人不再似过去一般绑在土地上,而是满天下的乱窜。被放回去而叫自家主上砍了这种事,算得上传统。那边是死路,这边则善待,便是难免受点排挤,有脑子的人也知道选哪个。到时打起来,敌军的士气就很精彩了!奋力厮杀会死,还不如装死做了俘虏,果然是上兵伐谋!想通之后,脸上就有些发僵,尴尬的道:“郡主……” “嗯?” “我想岔了路,是我的不是。” 庭芳道:“你们不用那么许多弯弯绕绕,绞尽脑汁的想事,是我等贪生怕死之辈干的事儿。兵士要勇猛,直肠子反倒可爱。你不必如此。” 周毅道:“郡主有勇有谋,为我等所不及。” 庭芳笑道:“我们就别互相吹捧了,万事开头难,才死了兄弟的将兵们只怕对俘虏有怨恨。你同王参将他们说道说道,再一层层往下说道理。一遍说不通就说两遍,两遍说不通就说三遍。兵士贤愚有别,切勿简单粗暴。重点强调是怕他们落入敌军之手惨遭虐待,这个他们比较容易接受。但不能仅仅强调如此自私自利的小巧,你得告诉他们,咱们是奔着天下太平去的。滥杀是暴君所为,都是殿下的子民,便是一时糊涂,做君王的哪里舍得就此放弃?譬如你儿子做错了事,你恨的喊打喊杀,却非真话,想要的无非是他改过自新罢了。将心比心,殿下对臣民亦是如此心情。” 周毅抽抽嘴角,郡主,你又开始忽悠人了! 庭芳看着周毅笑,不再废话。大道理书上尽有,随便拎出个读书人就能说一堆。佐以家常理短注解,慢慢的兵士们的思想就会发生变化。为自私而战固然悍勇,却远不如为天下苍生而征坚韧。人类这样高智商的动物能得以延续至今,就是因为每个时代每个种族,都会有那么多愿舍己为人的英雄存在,守护者庸碌的凡尘。 周毅暗叹,如此不按理出牌,没有知事他们这些粗人当真说到猴年马月去。不由佩服庭芳走一步看三步的本事。末了,实在忍不住问了句:“仪宾亦是如此想么?” 庭芳道:“他未必就想不到,只他比我厚道,想的更多的还是仁义,我则是算计。”徐景昌的可贵之处,就在于看得透龌龊,还依然想维持那脆弱的光明。 周毅笑道:“殊途同归了。” 庭芳止住这个话题,说起了另一桩事:“翠荣的嫁妆我已经备好了,你们择个喜欢的日子,把事儿办了吧。” 周毅的脸稍微红了红:“翠荣说不急。” 庭芳道:“她一个姑娘家,哪里肯表现的心急火燎?身契我已消了,她父母亦是家奴,殿下分府的时候人不够使,一家子买来的。其父母还在殿下府上,待日后你自己记得去求上一求,赎出来给个安生立命之处。”正儿八经的岳父母在奴籍,说出去不好听。将来须得安顿下来给个营生才周全。只此等小事她就不操心了,翠荣不是孩子,她心里有数。 周毅道:“多谢郡主。” 庭芳道:“旁的我不多说了,好好待她。两口子实在过不下去的也有,到时候报与我知道。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好聚好散我不管,欺负了我的人,休怪我不讲情面。” 周毅点头应了,他是不会要翠荣受委屈的,既要借着裙带往上爬,有些东西就必须舍弃。许多男人觉得振不了夫纲难以忍受,实则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振了夫纲又如何?不到九五至尊,到哪里不受委屈。他还有人生的野望,怎有心思计较家宅里的琐事!深知庭芳的精明,他也不做那漂亮承诺,低头冲庭芳行了个礼,告退。 京中的局面亦稳定了下来。侥天之幸,天佑五十四年蒙古大举南下,被赵总兵痛打回老家后,便陷入了部族混战。赵总兵暗戳戳的拉一个打一个,顺便趁着年景好的时候开开边贸捞点银子,差点没跟蒙古混成兄弟。因此这些年来蒙古一直掀不起什么大浪,九边压力锐减。废止九边是不能的,多少有些部族想打打草谷,但像过去那般陈兵百万就显得多余。正好京城被打的狼狈,圣上索性把五城兵马指挥司撤入内城维持治安,将京城城防交给了勇国公并手下的精锐。 九边驻军乃燕朝精锐中的精锐,蓟镇固然稍逊于大同,但放眼天下,能与之对抗的一个巴掌的数儿都没有。现若徐景昌对上勇国公,也只有被他砍的份。那些什么勇王忠王之流,就更不够看。京城渐渐恢复了宁静,只那物价是怎么都下不去了。 福王与勇国公郎情妾意,来往的极为密切。勇国公以皇子安危为由,将几个王府都保护起来。福王知道,那不过借口,真正保护的是他。勇国公的选择如此明确,九边其余的将领也开始向福王倾斜。统共九个总兵,赵总兵不消说,那是舅舅;太原何总兵一贯跟赵总兵好的穿一条裤子;加上摆明车马的勇国公,福王已占了三个。下剩的六个里,有想做纯臣的,有想再观望的,还有已对福王动了心的,不一而足,然而他们共同的选择是渐渐疏远了太子。 原先同太子交好,也只是相对于其他的王爷,他们跟先太子的关系亦不差。福王年纪太小,谁也没注意到他。现他长大了,仔细瞧瞧,都觉得不坏。太子往常与他们再好,最信任的还是身边的人,同九边关系微妙。福王就不同了,他舅舅是大同总兵,心腹是大同总兵的弟子。九边同气连枝,自然看福王更顺眼。反倒是京中戍卫成分复杂,首鼠两端。 福王早看出来了,京中的那起子绣花枕头他半点不想要,拉拢了勇国公才是正道。有了武将相持,又觉得赵贵妃真得老天厚爱。她那般的天真,随便搁谁家里就是个死字,偏偏进了宫,偏偏入了皇后的眼而不是皇帝。圣上那样不喜欢她,随便去了两回一胎就生了儿子,还是老幺儿,备受宠爱。等年纪大了挑儿媳妇时,什么眼光都没有,误打误撞选了严春文。严春文实在不值钱,然而严文春她爹就太狠了!翰林院掌院,若论起江湖地位,比首辅袁阁老都强。 至此时,福王终于羽翼已成。他抬头望向南方,徐景昌,我准备好了,你呢? 又是一年一度的秋收,却是比起去年为难的多。中间几个省里头只有江西戳了个徐景昌,不独把土豪打了,还制住了破家的县令们。故眼红的人比比皆是,不独蒋赫韩广兴,大大小小的土匪都盯着肥肉。盘剥下的农民们,也的确不知怎么生存。老老实实的种地,不过是被人当了粮仓。许多人并不想作恶,被局势裹挟着杀人越货。相比之下,安安稳稳生产的江西鹤立鸡群,怎生不招人眼? 幸而今年动荡,租田的人难免误了农时,种的东西又乱七八糟,有些已经收获,有些才是青苗。杂粮比水稻生长期短,大部分已经入库,想要不劳而获的土匪们没踩对点儿,冲杀过来已过了农忙,农民有时间与人手反击。然而毕竟不利于秋冬季菜蔬的补种,各地留守的人员纷纷写信入南昌,请徐景昌主事。 南昌的兵马决计不能调动,王虎倒想把新收的三千俘虏派出去打土匪,被徐景昌果断拒绝。一万兵马打入京城纯属笑话,他前脚走,后脚南昌空虚就得被人端了老巢。因此没有四五万人,北伐实乃做梦。四五万人,还得有战斗力。谁也不知道京城到底什么模样,万一福王有个三长两短,他所面临的将不是五城兵马指挥司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而是九边动了心思的总兵们。李家江山在,大家做忠臣;李家人死绝了,怎么,你徐景昌能反,别人不能反?都是一样的身份,拼的是谁家兵强马壮。九边有数代积累,他没有,如若轻敌,必死无疑。 徐景昌想了许久,方想起原先都指挥使司所属还有一大群吃闲饭的。这帮人之前被庭芳当做工程兵使,修完水利修城墙,修完城墙当城管,很是怨声载道了许久。他们被周毅杀的杀撵的撵,战斗力依然不忍直视,军纪却好了百倍不止。这种“工程兵”与庭芳后世知道工程兵不可同日而语,他们所掌握的技能很容易被替代。到底算是兵丁,一直拿来当民夫使有些浪费。恰好把他们打散了分派到各地重建卫所。又从徐景昌的私兵里选出几个有心的能人领头,务必使江西全境大致安稳。 小挫的土匪不足为惧,江西毕竟经过梳理,百姓至少能吃饱饭,落草为寇的并不多。不过是两省交界处多派些人驻守,中间少派些人罢了。为难的是韩广兴与蒋赫一直不死心,利用纵横的水路蠢蠢欲动。徐景昌连吃了两个亏,便与安庆的梁光启并长江沿线的几个城池保持密切的联系,互通有无,随时准备防守起义军。 徐景昌一面重建卫所,一面开始训练水军。东湖的三年积累,看着不显,实则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譬如水军,虽要花许多心思去做,但毕竟有了底子,至少知道该怎么行事。 庭芳依然发展经济。南昌没有商税,又有精美铸币,天下比去年更乱,商人去哪里都不再安全,不若来南昌不受克扣。商贾越发聚集,带来了极大的繁荣。地产、矿业、盐业、茶叶、丝织业以及江西特产的瓷器开始迅猛发展。别的府尚未享受到如此宏利,南昌已是比水患之前还要繁华了。 然而仅仅比水患之前繁华还远远不够,燕朝是个孱弱的王朝,其商业更是惨不忍睹。以庭芳的眼光,此间景象也就是个城乡结合部,毫无首府气度。然而想要南昌更上一层楼,不是她好好治理江西就可实现。商人是经济的基石,南昌固然无税,可外省商贾沿长江而来,处处关卡、层层盘剥,所获之利微薄,招商引资的能力便极有限。唯有在自家地盘上混不下去的,才愿来南昌一博。可既然在自家地盘上混不下去,那便是资本不够雄厚了。 从江西往下游看还算好的,盘剥便盘剥,至少不乱。但往上游看就很让人郁闷了。韩广兴上回折损了三分之二的兵马,他想东山再起,便只能更多劫掠。不会建设的军阀,能做的永远是以战养战。逼急眼了时不时来江西打回劫,从全省范围内来讲,损失还在承受范围内,可是这口气又怎生咽的下?再则如此骚扰,很不利于经济发展。若有时间,如此缺德的军阀早晚互相残杀殆尽,江西慢慢走向富饶。然而庭芳他们缺的恰恰就是时间。 江西的发展速度,便是搁后世也算可观。可庭芳一想起鸦片战争,就急的冒火。拿着草稿纸演算着各种经济模型,终只是演算。深深叹口气,放下笔,沉思。还有什么法子,能更加迅猛? 钱良功一头扎进了农学,镇日间泡在田里,不见人影;杨志初立志教化,却还不及实现,赶紧的揽过知事培训事宜,彻底混进了军营;房夫人开始培训稳婆,顺便捎带上了医婆,连同于大夫刘婆子制定教程,亦是忙的脚打后脑勺,庭芳好有半个月不见她们身影。新盖的办公楼里,管事的只剩下庭芳与任邵英。任邵英说是管养殖,却是今年遭了兵祸。那五千只鹅倒是可出栏了,但那点子事不拘哪个丫头两句话就解决了,故旁人忙的飞起,独他闲的发慌。 见庭芳面有郁色,蹭过来问:“郡主有何烦扰之事?不妨说说?” 庭芳见了任邵英奇道:“先生不去军营么?” 任邵英道:“老杨在大礼堂上大课,我不欲打搅,便回来了。”杨志初一口咬死了教化是他的管辖范围,任邵英帮手可以,抢地盘做梦!任邵英不似他有根基,想抢也抢不过,与其在军营里替人白打工,还不如在庭芳眼前晃荡,没准她老人家又想起什么来,没人使必派给他。 任邵英满腹辛酸,他自认有才,却是生生败给了人情。徐景昌对他们三个幕僚都是一般对待,庭芳则分了远近亲疏,这一分,他只能边缘化。他也理解庭芳,半路相逢的,怎比的上自幼相伴?只得卯足劲儿多创造机会。 庭芳略想了想,就明白任邵英与杨志初之间的斗法。钱良功独占鳌头,剩下的两个肯定得分出二三来。到底杨志初是她的嫡系,占了便宜。但好手下都是不嫌多的,庭芳见忙的脚打后脑勺的时候,任邵英居然闲着!暴殄天物!立刻就征用了。把方才心中所想说了一回,又道:“我还想开源,先生有妙策否?” 任邵英顿时哑火,他做幕僚,擅长的是人际关系政治斗争,经济那种玄幻的玩意儿,他是比寻常人懂,否则东湖也不至于做成港口了。可撞上庭芳这种逆天的货色,他是真的只能跟在后头转,全然摸不清套路了。任邵英无疑是个聪明人,只燕朝经济死的太久,他缺课太多。被庭芳问住,心情更加坏了。自打来了南昌,简直没有一件顺心的! 庭芳摊开地图,指着长江道:“关卡太多了。” 任邵英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鞭长莫及,咱们暂时管不住。也不是不能强横,就是树敌太多。” 庭芳道:“我不怕树敌,可要么打服了他们,要么喂饱了他们,不然在江上使点绊子,我们与大商贾不惧,小商贩就要倒霉。规模大的固然要紧,缺了小商贩经济就难活泼。” 任邵英心中一动:“郡主可是想……” 庭芳点头道:“我想与安徽浙江沿线的城池谈上一谈。一城划定一个范围,咱们引商船往大城补给,刺激大城的经济。大城给商户保护,并收取定额税收,两年才可一浮动。说实话,商人不怕花钱,怕的是花的没底。我们不能让安庆等地不收税,但可以替商户想在头里。江西毕竟是内陆,获利有限,大商户渠道多,不愿多来。但咱们做的好,引了小商人来也是一样的。蚂蚁多了咬死象,待咱们更富裕了,大商户自然云集。现一穷二白的,说话都没底气。” 任邵英:“……”现在还叫一穷二白……敛了心神,忙接上:“要如何谈?小商户倒是有些行会,此事我可去做。但安庆等地,肯听我们的么?” 庭芳道:“先谈谈看吧。”说毕,庭芳突然扔了个雷:“我想去一趟江苏!” 任邵英唬了一跳:“不是放弃东湖了么?”想重建?亦或是重新拿回出海口?任邵英沉思片刻,觉得有一定的可行性。东湖丢的太可惜,虽说一路行走,总有舍弃的,可经营了整四年,已把那处当成了家乡一般。发迹之所,总是不同的。 然而却庭芳摇摇头:“不是东湖,是淮扬。”庭芳知道众人对东湖的感情,可她是不会回头的,因为将来天下归心,东湖又不可能闹独立,想那么多作甚? “啊?” 庭芳笑了笑:“我想见一见刘永年!” 任邵英脸色一变:“不可!刘永年阴险狡诈,君子不立危墙,郡主不能以身犯险!” 从私心来讲,庭芳当然不愿去对头的地盘。可江西是个极尴尬的地方。有个形象的名词,叫做“过路城市”。看似东西南北皆通,实则人家只是路过。固然有水路,却是远比不得武汉就在长江边;固然有陆路,又比不得浙江依托了沿海的便利。直到后世,这个省的经济都没什么存在感。也不是穷,好歹是中部,再怎么穷也有限,但就是让人不大想的起来。省会南昌甚至比不上九江有名,更别提景德镇了。 如此地界,所依托的无非是烽烟四起时较之别处稍显安逸,主政者更擅经济罢了。京城趋于平静,福王以为胜利了一半,巴巴儿发急件过来告诉他们好消息。庭芳被福王的幼稚囧的没了脾气。京畿邪教肆虐,全国叛军开花,你喵的脑子里几斤水才觉得九边武将站队了就能夺天下?九边战斗力是很强,但他们能离开吗?便是能分一半出来荡平蝇营狗苟,你有钱打吗?军需就是个无底洞,几十万人的兵马,一人哪怕一天半斤粮,每天所耗也是以十万为单位!一年到头不说武器弹药,衣裳鞋袜就得上万人操持。国库现能饿死耗子,九边实指望不上朝廷,基本自给自足,赵总兵都跑去做贸易了。看起来很美好,然而北宋能“杯酒释兵权”,最重要的不是宋太祖玩的好手段,而是天下的兵全归了宋太祖养。 九边若能自己养活自己,忠心又有几分可期?人都能养活自己了,腰杆笔直,你福王又算老几?世间万物,用经济解释,不说百分百,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能说通道理。就譬如那夫为妻纲,前提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养活不了媳妇,夫纲只好剁了喂狗。周毅有夫纲吗?他敢纳妾,翠荣恼了要离婚,他拦的住吗?古时常把君臣比做夫妻,盖因道理都是一般,想要臣子三从四德,不给好处就是做梦! 可给了好处便可以了么?还是想的美。男人能三妻四妾,非因他能养家糊口,还有拳头。西门庆对女人素来温柔,但他的女人只要试图挑衅他的权威,不管对妻还是妾,手段层出不穷。最宠爱的李瓶儿,因她先嫁了西门庆的竞争对手,新婚之夜是跪在地平上的;潘金莲没有嫁妆,使劲手段嫁与了他,他平日里小意温存,待她气着了怀孕的李瓶儿,差点没叫西门庆整死。放朝堂上,想遏制住武将,便得让朝臣形成均衡。谁敢冒头弄死丫的。换个文雅的词儿,叫恩威并施。 九边有赵总兵,余者呢?徐景昌不够强,福王早晚被人拆肉炖了。庭芳揉着额头想,这货能忽悠住九边的武将,总算比之前长进多了。才安慰了自己一句,又觉得更加郁闷,昔年他们三个技术党凑一块儿,政治敏锐度她最强,可也强的有限。庭瑶更只是闺中少女,说句难听点儿的,弟妹都不怎么能管好。到如今大伙儿都往前狂奔,福王你个当老大的还掉队了!你妹啊!幸而庭芳满肚子私货,遇上个傻白甜也不在意。她真要一心为公,绝对使人往京中剁了姓李的全家。 庭芳吐出一口浊气,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对在一旁跟着发呆的任邵英道:“咱们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任邵英跟着叹气,南昌的繁华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实在不知道庭芳的目标在哪里了。 庭芳接着道:“不单钱,江西境内有铜矿,虽不多,私自铸币都干了,真要说如何没钱也不尽然。钱不能吃,还得要人愿意来赚。棉纱厂的棉线倒是产的快,我已写信与房二哥哥,叫再弄些进来。纺织却得靠人工,江西哪儿都用工荒,还得同江南买。刘永年有野心,咱们大批量从他的地盘上买棉布,得有好处同他交换。不然他只出点幺蛾子,日益增长的兵丁就没没衣裳穿。”说着用手指在地图上画着圈圈,“卫所的兵丁虽不是嫡系,既做了他们的上峰,吃饱穿暖总要。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万把号人。那是咱们嫡系的替补兵源,又得靠他们打土匪。重商的地界儿,就没有能真自给自足的。什么都靠自己,便与朝廷思路无二了。” 任邵英听得此番话,仔细沉思。他做太子幕僚时,并不觉得重农有什么不好。天下安安分分的,官僚无需那么多。税收少了,支出亦少。宋朝倒是繁盛,冗官冗兵的问题贯穿了四百年都没有解决。待到眼睁睁的看着南昌从一无所有到今日之繁盛方知商业之可怖。去岁哀鸿遍野,金秋已是盛世景象。无与伦比的震撼! 庭芳无奈的道:“任先生能明白么?”小农经济时代的人们习惯了自给自足,买毕竟要花钱。如此模式,手工极贵,买比自家做真的贵了多。固自家不能形成闭环时,总是不安。整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任邵英沉吟片刻,道:“不敢欺瞒郡主。自从郡主办商业,我便通读了史上重商时代的资料。不办事儿,光同人说道说道,只怕也能装个行家。固郡主所言,明白是明白,却是不大敢下决断。” “这才是办实事的人。夸夸其谈没甚意思,终究要落在实际。先生有何想法尽管提,便是说错了也不打紧。我亦有想错的时候。”庭芳笑道,“那养鸭子的事儿,不就是急急改成承包的么?想错了是一桩,计划赶不上变化是另一桩。没有无懈可击的谋略,谁不是边做边调整呢?” 任邵英道:“那我便直说了。刘永年如今最想要的是什么?以我之浅见,必不是争霸天下。世人看不起商户,不为别的,他们重利轻礼、鼠目寸光。故刘永年野心是有,但眼前若有利可图,野心必能放下。”说着笑道,“打个不大恰当的比方,就好比仪宾,当官亦可,可若将来同他说,把都指挥使让出来,换个大作坊,他一准乐意。” 庭芳噗嗤笑出声来:“天下太平,我也乐意啊!我不比他还得花钱,得寻殿下化缘。我竟是无甚成本便可做研究。那样的日子不知比如今舒服到哪里去了。” “故人各有志。”任邵英接着道,“打蛇打七寸,想要刘永年不出幺蛾子,谈往后是不成的。咱们想做的事,拿去同他谈,他能想凭什么你能做我不能做?还是有实利。如今海运最大的赚头,一为丝绸、二为瓷器。江南的越州瓷早已式微,如今最强为丝绸。刘永年做的也是丝绸。不若我们与他签契,江西省内所产丝绸尽数卖与他,他拿棉布棉花与咱们换如何?” 庭芳抚掌大赞:“妙!” 任邵英笑道:“江西的丝绸固不如江南,胜在便宜。若郡主把那缫丝厂办好了,过得几年,还不稀罕的跟他合作。天下种棉花的多了,江西水路纵横地处中央,四面八方的人涌来,只怕刘永年还得主动寻咱们。” “此乃后话了。”庭芳道,“单线不稳当,还得多线,密密成网,他便走不脱。我将来想与洋人这么做生意,拿刘永年练手倒是极好。” 任邵英忙问:“郡主想如何同洋人贸易?” “做生意讲究你来我往,单我们赚他们不赚,必引来觊觎。咱们国力强盛也就罢了,他敢来咱们便敢打的他亲妈都不认识;”庭芳叹道,“这不是干不过人家么!只得按规矩了。我们卖东西出去,也得买东西进来。先生方才的提议就妙在此处,我卖了丝绸,又买了棉布。刘永年为了维持棉布的销量,必同我们生出香火情。待要咱们千丝万缕斩不断时,他就要与我们共进退了。咱们赚的多些不打紧,不吃独食便罢。再想想还有什么能买他的。” 任邵英道:“容易,粮食。” “嗯?” 任邵英道:“郡主先下了步好棋,天下王田,要百姓种什么,他们也只得种什么。咱们穷,先用杂粮混个饱,自然精粮种的少。可日子渐渐好过,大家就想吃精粮。精粮哪里来?咱们不种就得买。江南种桑养蚕不大产粮,可咱们不用管,就问刘永年买,让他赚差价,他能不乐意?只精粮进来,粗粮又销往何处?” 庭芳被任邵英提醒,瞬间思路畅通,道:“喂猪。种杂粮买精粮,人吃精粮猪吃杂粮,我们再把猪卖出去,便齐活了。” 任邵英道:“猪肉贵,有那么多人肯买么?” 庭芳笑道:“这不是又可跟刘永年谈嘛!左近几个省,我就不信他们腊肉也不吃了。再说咱们规模化养猪,比散户养的可便宜的多。” 任邵英头痛的道:“竟是没完没了,要同他谈到几时?” 庭芳笑呵呵的道:“生意便是这个模样,晚间大家集思广益,看还能算计了哪个去。越多人与我们利益相关,就越多人维护我们。将来天下坐着都顺利。没有什么比利益更稳固,赌场无父子,我们反其道而行之!” 如此琐碎,刘永年是不得不见的。但,又如何保障自身安全呢?庭芳再次陷入了沉思。 第393章 汪汪汪 庭芳从新撸了下思路,目标很明确,保证商户们的利益。手段则为与长江沿线各路人马谈判。安徽浙江好说,勉强算是朝廷的地盘,如此几个省勾结盘剥商人之事,陈凤宁是行家。不过是派人跟二省布政使商议分成,层层施压,金字塔顶尖把散户的肥肉全拢在自家锅里顿了,因肉太肥容易吃饱,便少割点子肉,图个源源不断。 若说让各省布政使衙门的人如何励精图治,都是难的。并非他们没有理想,都是读着圣人言一路科举上来做的官,初时谁不想先天下之忧而忧,混个文正公带入棺材。然而入了仕途,年轻时的棱角就磨的一干二净。当然也有固守道义的,但那般人决计爬不到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做官要么能实现政治抱负,要么能实现满嘴流油。因此圣明天子才可能造就满地君子,当今圣上那小肚鸡肠贪欲狂盛的主儿,手底下也只能是肥肠满脑的蛀虫。庭芳无力改变现状,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反向思维亦然。对一个庞大的利益群体,只能学蚂蚁四处打洞,打松他的结构后,看能否一脚踹塌了他们。第一步,还得狼狈为奸。 事分重要紧急,亦分困难容易。经济发展都是紧急的,自然得先朝容易的下手。理清楚思路,庭芳写了封短信使人送与陈凤宁告之此事,先解决邻省,盘剥少一分是一分。要紧是态度,商户看到了她的诚意,即使没能一口吃成胖子,大伙儿对江西有了信心,许多事便好办了。 共事时间长了,陈凤宁渐渐了解到他的外孙女实乃女中豪杰志向远大。一个女人,最高封爵除了皇后皇妃,便是公主了。庭芳已是郡主,以其夫妻功绩,封个公主倒比封徐景昌为异姓王划算的多。可是看她行事,隐隐察觉她竟是对此等身份不屑一顾。看完信件,陈凤宁知道庭芳不来当面与他谈,一则是事儿简单,二则是定然没空。为了经济绞尽脑汁,陈凤宁不由的联想到了管仲。从王田制,到放开盐铁专营招商引资,再到废商税鼓励经商,完全颠覆了政体结构。历代变革中,如此动作的,不去想也罢了,掰着指头数一数,如雷贯耳的就有管仲、商鞅、王莽、隋炀帝杨广、王安石、张居正。老百姓不大知道的就不提了。看看这些名字,至少都是丞相!陈凤宁默默望天,就不明白他的亲家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孙女。 叶家的孩子们陈凤宁不大熟,然而叶阁老活着的时候,两位幼时好友时常通信,不独说朝政,亦有家常。叶家长孙懦弱,陈家长孙陈谦则极有大哥风范,固两位彼此炫耀的时候,叶阁老除了拿熊孩子陈恭做嘲讽,便只能拿庭芳杠陈谦。当时他还当叶阁老实在后继无人,拿着个有歪才的庭芳找回面子。到今日才知道,娘的这孙女真能完胜陈谦!陈凤宁死活想不明白,叶阁老为何把心力都放在培养孙女上,同样的心力培养男孩儿,便是天资差些也是有效的。女孩儿不能继承政治资本,拿来联姻是不错,偏偏嫁的是徐景昌。陈凤宁揉着额角,恨不能把叶阁老从棺材里摇醒,以解自身之疑惑。 古今往来,有野心的女人不少。武后不提了,公主篡位的,太后垂帘的,都不稀奇。就是没有一个风格如庭芳的!她要是奔着当皇后去,陈凤宁能理解。柴皇后胸怀天下,撺掇着夫君造反,结束了五代十国的动乱,史上无有不赞。可是庭芳分明是奔着丞相去的!她是真不打算篡位,但她是真想做变法!且变的是前无古人之法。宋朝再重商,那也没敢把酿酒放开!宋朝的经济再繁荣,盐铁还是牢牢扣在朝廷手中。但若要说她只管赚钱,那王田制又是怎么回事?陈凤宁现在凶残外孙女手底下混,半点银子不敢伸手,生怕她老人家来个大义灭亲。杀鸡儆猴效果有限,杀猴儆鸡那就精彩了。他才不想做被宰的猴子。钱财积累足够,不贪便不贪吧。可那王田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不是没试过旁的路子,不让田产私有对吧?他做生意行不行?趁着福王没登基,庭芳祸害不到山东,先把生意架子搭起来。才试探一句,庭芳已卡死官员不得经商的话头。陈凤宁差点气的一口老血喷出。千里当官首要为了权势,但拿了权势后呢?不是每个人都有政治抱负的好么!当然官员欺上瞒下的法子多了,禁绝是不能的,多少是麻烦,哪有直接拿着土地收租子爽快。 陈凤宁深深叹口气,认命的提笔写信与安徽浙江的同僚。赶上个如此外孙女,简直前世不修。撂挑子福王能弄死他,便是有了从龙之功,福王也不会过于重用陈家,无它,均衡而已。朝堂肥肉只有那么多块,不可能都给了叶氏一系。朝堂不是家产,诸子均分立刻一盘散沙,因老百姓多目光短浅,太重私利。福王若胆敢把叶氏一系分散在角角落落,一帮老于官场的人并他们养出来的孩子,立刻就能抱团蚕食别派势力。因此正常的帝王定然是重用徐景昌,同时重用赵总兵制衡。文官方面,严鸿信本就是江西人,为了安抚江南,袁阁老恐怕有一席之地。论功行赏,叶俊德会调回京城,他的儿子至少有一个入京,孙辈则赏功名。 抬了叶家必定压陈家,然而叶庭芳的功绩不容抹杀,那么绝不可能压着叶家抬陈家。陈凤宁早看透了此点,才懒洋洋的不愿尽全力。他知道,便是他怠工,庭芳也奈何不得,哪怕为了在朝中插钉子,所给的待遇也不会少。反而是拼尽全力,所得与怠工无二,加之将来的政策格局,陈凤宁纯属不敢拆台,而非不想。文武双全之可怖,全然不在于多聪明多有才,而在于她能同时拥有两方思维。换言之,他胆敢暗地里使绊子,庭芳的武将风范能立刻冒出头来,砍了他镇军纪。庭芳没有过分恐吓过陈凤宁,但一个对自己都那么狠的女人,都能相信她的仁慈,陈凤宁早在朝堂斗争中死八百回了。 陈凤宁憋屈的不知何去何从,面上言听计从,私底下想了无数法子。然而他在庭芳眼皮子底下,离中枢又太远,现抬另一队旗帜都不能。苦笑,老叶,我只能对你的孙女儿认命了么?若你在世,见她如此行事,又当如何?天下王田,被损利益者无数,历代变法并其党羽,没几个有好下场。若叶家不曾零落,叶庭芳敢堵上全家族的性命么?圣上啊圣上,你可知你一时昏聩,逼出了个煞神么? 郁闷堵塞着陈凤宁的五脏六腑,无处诉说。不管是老妻还是幕僚,恐怕都看不到庭芳的目标。王安石之后,便是狂如张居正,也只敢启用“祖宗家法”。已经有多少年无人胆大包天?何况还是个女人。只怕他说出来,众人都要耻笑他杞人忧天。庭芳所施展的计策,熟读史书的人尽数能找到影子。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她聪明些罢了。可陈凤宁分明感觉到她有不同,说不上来,却是不会怀疑自己的直觉。 桌上的信件慢慢晾干,陈凤宁把信塞进信封。书房很安静,江西飞速发展,人才紧缺到难以形容的地步,得用的幕僚与属官都异常忙碌。因此陈凤宁除去开会,绝大多数时间只能独处,与过去的前呼后拥形成鲜明的对比。江西地界上,他的权威在丧失,渐渐的移到了庭芳处。如果说一开始祖孙二人只是政见略有不同,到今日已成利益之争。 陈家人几代的积累奋斗,他自己历经艰辛,才得的封疆大吏,轻轻巧巧的落入旁人手中。那个人还不是自己的孩子,陈凤宁心中的愤懑愈积愈重。若说他还能忍,王田则是决计不能忍了。陈凤宁睁开属于老人的混浊双眼,他可以退,但不能让庭芳真的断绝了子孙的前途与钱途。 江西诸人各怀鬼胎,旧的利益集团覆灭,必然留下空洞,以待填补。这些空缺都掌握在庭芳手里,才使得庭芳门前车水马龙。陈凤宁对庭芳毫无反抗之力,但庭芳亦非无敌。 庭芳是江西的土皇帝,在江西的地界上为所欲为。但将来呢?每一个圣上都想天下王田,可做不到。他害怕的不就是庭芳也许能做到么? 皇权的支持与丞相的手腕二者结合才可实现屠尽天下豪强的王田,若福王不支持庭芳了呢? 磨墨,提笔。陈凤宁又写了一封长信。身处官场,他不可能单打独斗。他在中枢必有势力,最大的靠山叶阁老亡故,但亲朋故旧遍布天下。绕几个弯,总能寻到靠近福王的机会。 拥有兵权与手腕的庭芳,真的不会反么?福王真的一点都不疑惑么?便是福王天真如此,三人成虎,他的目的总会达到。卸磨杀驴才是帝王的心胸。在卸磨杀驴的过程中,他作为缓冲与迷惑,必被重用。一经上位得到了中枢的权利,许多事就不是由人摆布,而是可摆布他人。一举双得! 忽然,陈凤宁轻轻笑了一声,四丫头,你还是太嫩了! 商业与农业最大的区别,便是不可闭门造车。如果命好生在交通枢纽,那是天上掉金元宝;如果命不好落在犄角旮旯,想要发展就得付出很多心血。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各类粮食、棉花、蚕丝甚至酒都在此间交易。庭芳此刻去谈生意已是有些晚了,幸而今岁也不曾有多少出息,主要为的还是来年。 出差的事儿已经有些久远,上回还是去大同,陈氏替她收拾的行礼。如今有几个能干的丫头,倒无需她操心琐事,现要考虑的是带谁去江苏。水路上有徐家临时组建的队伍和商户自发形成的武装团,水匪不大愿意招惹这种成规模的,投入产出比很不划算,但保不齐就有饿极了或眼瞎的新手,乱拳打死老师傅,没处说理去。因此比起行李,显然人手更加重要。 徐景昌提议道:“君姑娘与你同去,她虽生的有些黑,梳了妇人的发髻,旁人只当你有个脸黑的仆妇。寻常人不大防备妇人,她又机敏,出门在外很是得力。” 翠荣忙道:“郡主,带上我去。” 徐景昌抬手阻止:“不要带丫头。” 翠荣怔了下,庭芳却是听明白了,郑重的点点头。出门在外小心为上,万一有事,身边有丫头,舍了有些不忍,不舍全是累赘。想了想道:“一省卫所那么许多,一日多少有二三十桩事,周毅怕走不开。借个人与我带走,双拳难敌四掌,便是我与子墨乃绝世高人,来二百人累也累死我们了。” 徐景昌道:“自然,还得带上亲卫。我让王虎挑四百骑兵,护送你来回。” 庭芳道:“王虎亲自带队?用不着吧?能指挥四百人即可,不若带上游击将军杜正祥。” 徐景昌道:“四百人不多,不是韩广兴与蒋赫时时有异动,恨不能叫你带上千把号人去。你身份不同,江西的桩桩件件都要你过手,将来或还有天下事需你操劳。我知你必然要走这一趟,许多事旁人无法代劳。”说着伸手抚摸了下庭芳的脸颊,“我更想陪你去,护着你,哪怕有风险,生死相随亦不算惨烈了。” 庭芳嗔道:“哪有你这般不管儿子的父亲。” 徐景昌没有接茬,严肃的道:“我们已不可能一同出门了。你管政务,我管军务,二者合一自是更好,实在不行……”徐景昌深吸一口气,“乱世之中,不吉利的话不是藏着掖着便可混过。咱们俩不能被一锅端了,至少得有一个活着才可保证政令的延续。除了呆在南昌内,我走你留,你走我留,别无选择。” 庭芳点头表示明白,就如帝王御驾亲征绝少带上太子一样,最高指挥得有备选,否则人心惶惶,好事都能办坏,何况刀尖上跳舞之时。徐景昌思虑越发周全,已非吴下阿蒙。庭芳有些难以形容的情绪,她的师兄长大了啊。 “此去淮扬……”徐景昌顿了顿,道,“沿途情景得细细察访。知德全不懂军事,只能看看民政。将来我们北上,借你的眼瞧瞧,到时与我一些高见。” 庭芳道:“我们与江苏必有一战,长江下游得牢牢握在手心,否则你前头出兵,后头被人截了补给线路,顺利也就罢了,途中遇见起义军打得一二月,朝廷可养不起。” 徐景昌道:“也不能把后方留在孤岛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江西便是我们的青山,不到控制长江时,殿下再着急,我们都是不能动的。” “所以我与刘永年,谈的也就是明年的生意。”庭芳无奈的道,“后年就得打了。” 徐景昌笑道:“不尽然,也不只见刘永年一人。他倒下了,种棉花的依旧种棉花,养蚕桑的依旧养蚕桑,再乱的世道都少不了商贾的踪影,你前日与任先生讨论的想法我看就很好。将来大一统时,顶好的引着百姓各施所长,各地景况不一,所产皆不同。许多东西远处运了来,比本地自产还便宜,商户逐利,四处奔波,所到之处那些个提供衣食住行的立刻就盘活了。” 庭芳道:“何止,马帮、船队生意好,他们天南海北的来,所赚之前捎回家去,还能刺激当地经济。天下皆为一盘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好的事儿传得快,好的事儿也不慢。我可还指着有朝一日王田里连三成都不要,种田的无需缴税呢。” 徐景昌问:“能做到么?” 庭芳道:“不知,试试吧。有那一天也是咱们老了之后了。”所有的工业文明都饱含了血腥,工业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他的最初发展离不开农业的哺育。后世常有人管中窥豹的去说只有中国女性自杀率高于男性,中国如何如何歧视女性。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之前为了工业发展,农民牺牲良多,最累是他们,最苦也是他们。当年不知有多少人对吃国家粮的工人羡慕嫉妒恨,就是因为工人虽劳累,所获却比农民多的多。那种极端的压力下,相对弱势的女性所承受的就更残酷。后来的新农合与农村社保,都是国家对之前牺牲的补偿。那是精英成群的兔子团伙,尚且只能先用农业保工业,庭芳是不得不对着答案抄,因为没有更好的路了。 徐景昌把庭芳揉入怀中,手臂不知不觉的用力收紧,似有千言万语想倾诉,又似无话可说。庭芳回抱住徐景昌,离愁别绪无可避免,唯有彼此珍重。 为了安全起见,庭芳一个幕僚都没带,所有的斗智斗勇全凭自身。一行人在码头上替庭芳践行,颇有些壮观。姜夫人数落道:“你的性子也不知像了哪个,你娘静的连房门都不肯出,你竟是脱缰的野马,没你不敢去的地界儿!清哥儿才一岁,你就舍得撇下他出远门,我告诉你,他回来不认得你了,可别怨我没提醒过你。我可是不会在他跟前念叨你个没良心的!” 庭芳忍着笑,中老年妇女表达关心的方式真是千年不变,明明是惦念,偏要说成抱怨。在南昌居住一年,与姜夫人关系颇为和睦,但要引得姜夫人一把年纪亲自相送还是沾了徐清的光。庭芳朝姜夫人脸上香了一记,又亲了亲徐清:“我冬天就回来了,到时给姥姥捎几块云锦裁衣裳。” 陈凤宁瞥了庭芳一眼:“谁稀罕你的云锦,你给我快些回来,别磨蹭,我们才不缺那点子东西!” 突如其来的亲近,庭芳有些诧异。她与姜夫人关系单纯,天下当姥姥的多半疼外孙,便是不如孙子,那也是心肝宝贝,有了这一层关系,处的久了自是有几分情谊,不足为奇。但与陈凤宁便有不同,她嘴上说着来投靠,实则手起刀落的□□,当了一辈子官员的陈凤宁便是不恨她,至多也就是个同事关系,好端端的猛的冒出关怀,庭芳头一个想起的竟是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来。 陈凤宁老于官场,最擅观人颜色。庭芳再会掩饰,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但陈凤宁想要在庭芳夫妻被福王防备时攫取利益,就必须先取信于庭芳。帝王天生多疑,到时徐景昌不得不以退为进。退,非真退,朝中不留人那便是彻底边缘化,这手段混朝堂的谁都精熟;而福王不愿被人视作过河拆桥的小人,也不会逼迫太过。福王在上拉,庭芳在下推,那等好处,不是他为合作者能获得的。他得是姥爷,是亲人,才能享受此间妙事。正当离别,摆出长辈的姿态,庭芳或一时相疑,日子久了,总会信的。毕竟他们之前没有过冲突。 一瞬间二人心思千回百转,庭芳笑道:“家里劳姥爷费心。” 陈凤宁一甩袖子,哼了一声。 姜夫人推了他一把,对庭芳道:“你别理他,他就是老糊涂。昨晚一宿没睡,嘴里嘀嘀咕咕的,见了面又不好生说话。就是这别扭性子,闹的你舅舅表哥都不肯亲近他,也就你脾气好些,愿同他说两句话,你要出远门,他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庭芳这才发现陈凤宁的精神有些萎靡。陈凤宁被庭芳盯的有些不自在,他能察觉庭芳微妙的情绪,庭芳就未必不能探究到他的内心。昨夜他故意做给老妻看,姜夫人精于内宅与人情,没见过祖孙博弈,她一门心思都是拉扯自家人,可谓是一片真心为庭芳。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比自己表白有效的多。然而事出突然,表现的终究是不大自然。余光一扫,看到了徐清。幼小的孩子最喜看人眼睛,你倘若盯着他瞧,他自是愿同你亲近。陈凤宁不过盯上一小会儿,徐清已在韩巧儿怀里扑腾,伸着胳膊要太姥爷抱了。 陈凤宁故作无奈,抱过徐清。小孩儿爱扯胡子是本性,才到陈凤宁怀里,上手就揪着胡子不放。陈凤宁疼的呲牙咧嘴,徐清还当是太姥爷同他玩,越发兴头。庭芳拍了徐清的小爪子一下,喝道:“放手!”小孩子有些毛病就不能惯! 徐清玩的正高兴,哪里肯放?庭芳欲掰他的手,陈凤宁就抱着退开两步,护短的道:“你个做娘的半分耐心也无,哪能动不动就打,你得同他说道理!” 庭芳抽抽嘴角,尼玛,他还听不懂人话好吗! 徐景昌眼疾手快的趁着徐清换手时把他抱开,徐清看了看左右,有最纵容他的太姥爷跟太姥姥在,瘪着嘴就哇哇大哭。陈凤宁老两口登时就急了,纷纷道:“哎呀你弄哭他作甚?” 姜夫人道:“谁家姥爷不给扯胡子,反正都老了,还想做那美髯公不成?你就让他扯扯嘛!你看他哭的多难过!” 徐景昌:“……”总算知道陈恭怎么长成熊孩子的了! 周围的围观群众就这么看着堂堂布政使围着堂堂都指挥使打转儿,隔着徐景昌高大的身形,上蹿下跳的哄重孙子开心。 庭芳深吸一口气,默念道隔代亲隔代亲……强行忍住收拾徐清的冲动,扭头对钱良功道:“江西琐事,多赖先生。若有变故,尽快决断。哪怕做错也比犹豫不决强,大不了咱们再想法子描补。” 钱良功憋着笑道:“郡主放心,还有仪宾并陈大人在家呢。” 该说的话该讨论的内容早在临行前的会议上说明,多说无益,反倒显得不信任幕僚。徐清的假哭声如魔音灌耳,庭芳耳不听心不烦,带着君子墨和王虎,跳上船走人!与此同时,预备去统合浙江与安徽的任邵英,亦登上了船舱。 滔滔江水裹着庭芳的船远去,徐景昌抱着儿子,才分别已想念,等你早日归来。 京杭大运河接驳长江,庭芳可以走水路直入淮扬。省却了换交通工具的麻烦,在古代的出行环境里已算不错。此番她不单带了人与一些可以顺手销售的货物,重要是带了不少银子。在江西滚了一年,顾不上穿衣打扮,日常动用的皆是布衣或绢。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在家里怎么样都无所谓,她的权威建立在才学与对军队的掌控。但出门在外就不行了,尤其生意场上,输人不输阵,怎么华丽怎么来。因此她预计在松江停靠七天左右,用以打造装备。 谈判虽急,却也谈不上行军的分秒必争。报信则不然,任何时候信息都是越快越好。陈凤宁的长信在庭芳未到淮扬时,已抵达目的地。户部左侍郎汤玉泽拆开厚厚的包袱,见里头全是字纸,不禁一愣。料的事情恐怕不简单,随口指了几件事把书童支开,一目十行的扫起信件来。 汤玉泽是湖北人,乃陈凤宁的同年,二人年纪相差仿佛,都是少年得志,交情颇深。陈凤宁次子陈季常之妻便是汤玉泽的侄女。之后二人各自为官,已是多年未见,只有信件来往不绝。固然比不上与叶阁老的总角之交,于官场上算死党了。户部本就管天下税收钱粮,陈凤宁对不久前平定甘肃有功、升回京中坐了户部第二把交椅的汤玉泽更是殷勤。而汤玉泽入京不到两年,根基不深,多有依仗先太子残部,对陈凤宁自然也是客气有加。 先太子的人历经诸事,已不剩多少。尤其是叶阁老跟着亡故,所谓人走茶凉,便是之前忠于先太子的,慢慢的皆转了心思。庭瑶一个女眷,能继承的太有限,再则庭瑶便是个男丁,也太年轻了些,难以服众。到福王崭露头角,其跟前为首的文官与叶家势力已无太大的瓜葛。同时,严鸿信稳稳坐了十几年翰林院掌院,本就不容忽视,何况还是福王岳父。可以预见的、将来的文官党魁非严鸿信莫属。大家都是文官,能跟叶阁老混,自然也能跟着严鸿信混。逐渐的,先前叶阁老的友人变成了严鸿信的莫逆,汤玉泽便是其中之一。 官场无节操,汤玉泽的大腿抱的麻溜,翌日陈凤宁入京,只怕还得汤玉泽去引荐于严鸿信。此时此刻,看完信件的汤玉泽心里有了数,望了望天色还早,即刻便出门往严府去了。 严鸿信家里还算安静,他自来做官就低调,如今更是恪守礼节,一般不在家处理公务。大伙儿知道他的性子,等闲也不来家中寻他。汤玉和不费多少工夫,就见到了严鸿信。 先彼此寒暄几句,分宾主落座,汤玉泽试探的道:“掌院大人可知江西行王田之事?” 严鸿信就是江西人,自家族人的田地被分的一干二净,怎能不知?族人哭天抢地的写了无数信件,都被他压下。无他,不分了田地征税,江西拿什么养兵?又拿什么反扑?固然心中不乐,但此要紧之时,需得隐忍。各自都只为家族私利,到无可挽回那日,又得有多少严氏族人颠沛流离?徐景昌已是客气,缴了田产却没怎么动房产店铺与金银,存粮也保住了多半。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可未必制得住军队,旁人家不少被劫掠的,若非事先吩咐,严家必有一劫,还不好怪人家。这个人情,严鸿信默默收下,就不好太管江西琐事。好不好,都是为了福王,为了大伙儿的前程。今日能夺,明日还得归还,他才不信能推行王田。便是福王想,历代帝王哪个不想?就是不知汤玉泽提起此事作甚。 严鸿信笑呵呵的道:“年轻人敢想敢拼是好事,我们都老咯。” 汤玉泽笑道:“王田是好,却是便宜了那些懒汉。年轻人有些思虑不周。” 严鸿信心下纳罕,汤玉泽又不是江西人,他急什么?微微笑道:“不过区区一省,有何妨碍?” 汤玉泽敛了笑,正色道:“只恐他不止于一省。” 严鸿信摸着胡子笑道:“汤侍郎多虑了,年轻人在要紧时刻雷厉风行也是有的。” 汤玉泽不再绕弯子,图穷匕见的道:“若殿下动心了呢?”天下人心皆一般,他们往家族捞田产,皇帝更想。天下王田,说的就是田产皆归皇帝所有。那才是正经手握天下财!他吃了肉,旁人连汤都捞不着。于臣下很不高兴,于皇帝那是爽的飞起。汤玉泽看严鸿信没说话,又补了一句:“殿下与徐仪宾一同长大,只怕脾性也相投。” 严鸿信眼神一凝,这是很有可能的!即便福王登基后实行王田失败,但之前的牺牲决计不可能补。就如庭芳在江西实行新政,总有人倒霉,甚至有无辜枉死,然而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不会在安定下来之前去弥补,因为代价太大,因为来不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拿着刍狗祭祖时,谁会考虑这一只刍狗和那一只刍狗的区别?严鸿信于陈凤宁境况一般,都是将来要做筏子的人,再是清流,也不愿过家中只有十来亩,打对金簪得攒半年的日子。 判断不出汤玉泽的目的,严鸿信含混道:“且看吧,这二年才开始,咱们不好说什么。” 汤玉泽道:“不若先告之殿下,此乃权宜,当不得长久?” 福王跟前戳着个庭瑶,去说徐景昌的坏话不是找死么?庭瑶是自家人,严鸿信不过是臣下,亲疏一目了然。再则严鸿信的立场,亦不好表现出对徐景昌的不满。再怎么样人家也给了人情,再不满自己就得先被福王不满了。 汤玉泽也知在福王跟前下黑话有多难,风雨飘摇之际,共同舟共济之人,岂肯轻易辜负?但时局并不总如此,不能指望立刻就说动,温水煮青蛙,没有帝王不怀疑臣下,尤其是军务政务都能拿出手的人。此刻或许不放在心上,时日长了不用人挑唆都能相疑。过了好一会儿,汤玉泽又低声道:“旁的不提,我只怕徐仪宾年轻气盛,志存高远……” 这是明了说徐景昌可能造反。严鸿信沉声道:“汤侍郎,祸从口出!” 汤玉泽声音更低的道:“大人,您可知为何我不早不晚的提及此事?” 严鸿信看向汤玉泽。 汤玉泽道:“江西布政使的亲笔,大人要看么?” 严鸿信惊了,江西布政使陈凤宁跟庭芳不是一拨儿?难道是利益相争?有必要么?与将来能入中枢相比,一时丢了江西又算什么?徐景昌毕竟是武将,民政一直是庭芳再管。眼下用人之际不管男女,待福王登基,有的是人才,庭芳也就去安享荣华或是做她的一代大家了,有甚威胁?便是徐景昌能主民政,那样年轻,也碍不着陈凤宁什么,反而能帮陈家接上年轻一辈。如此拆台,不大合理啊! 汤玉泽继续道:“做臣子的,几个敢想天下王田呢?” 严鸿信摇头:“为了发小,也是有的。” 汤玉泽不情不愿的道:“徐仪宾尚可,东湖郡主竟是天外来客,由不得人不服。我亦曾主政一方,诸多政令想都不曾想过。”顿了顿,又道,“也罢了,她自幼聪慧,我远不及之。可她分明做了郡主掌握一省钱粮,却是荆钗布裙劳心劳力无欲无求。严掌院,此等高洁,您再哪个女眷身上见过么?纵观史书,唯有王莽有如此情操。” 史上高洁的人多了,汤玉泽单单提王莽,却是庭芳与王莽有太多相似。后世网络常调侃王莽一定是穿的,可见一斑。当然,说的并不是庭芳与王莽性格有多相似,而是那天马行空的感觉很像。王莽可是篡了的……史上有武后,庭芳未必就不敢想。 严鸿信见过庭芳,那会儿就觉得她气度非凡。而徐景昌不知被人背地里笑了多少回就知道围着老婆的裙角转。如此想来,很有可能!汤玉泽定然不知江西详情,一切皆为陈凤宁告之。然而陈凤宁有何好处?福王登基他严鸿信才是第一位,而庭芳登基陈凤宁便是当仁不让的首辅。此刻暗中使绊子,有何好处? 很快,汤玉泽就解了严鸿信的疑惑:“陈布政使忧的是天下王田。” 严鸿信愕然,不由脱口而出:“他就如此看好……徐仪宾?” 汤玉泽重重的点头:“灾后一年半,南昌之富庶已超水灾之前。陈布政使非无能之人,要他服气到担忧,可见东湖郡主之手段。” 严鸿信道:“经济上有长才么?”算学、人心再加经济,严鸿信心中一凛,太妖孽! 汤玉泽叹道:“严大人,京城城墙修缮缓慢,太子受了斥责。”对上妖孽,自然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好么。 说到城墙,严鸿信无言以对。照着人家的书修的都不如人家好,太子的手段真是……然而汤玉泽明说城墙,不过想说庭芳之才。尤其是她与徐景昌合作之下,所迸发的力量不可忽视。原先庭芳的存在,与严鸿信没有冲突,男女有别,再能干也是假的。真要说怀疑庭芳效仿武后,严鸿信心里很不以为然,庭芳远没有史载武后的气魄,三岁看老,她幼年所展现的多为技巧而非气势,不同于武后十几岁就敢在“仁德”的太宗面前锋芒毕露。但严鸿信想到了另一个很不好的点。 立下赫赫功绩的庭芳夫妻回京时,仅仅是他们二人么?不会的。他们会有心腹,会有创造了盛世辉煌景象的各级官员。到时候他一个女儿极不招待见的老岳父,又当何去何从?他能想到庭芳一个女眷,大功告成后滚回家去享福,那徐景昌看他,又如何呢? 此情此景,放在官场上只有一条规则——挡路者,死! 第394章 汪汪汪 陈凤宁的信件里自然加了很多料,文人笔法多有夸张,他说的再客观,没有亲眼见识过南昌如何一点点从废墟中富饶,是很难判断庭芳的实力的。陈凤宁最怕的也是此点,福王的支持加庭芳的手段,至少能弄的他狼狈不堪。而京中官员的心思,就更简单直白。谁都想摘果子,如果能自己摘得庭芳种下的鲜美果实,再好不过。稍作暗示,京中的官员们就会想方设法的排挤庭芳。最好,庭芳作为福王的佞幸存在,像小时候一样专管做玩具娱乐,夫妻两个都不要插手朝堂。没有这二位以及他们庞大的利益团体,皇帝不过是没牙的老虎,任由大家摆弄。 如此秘而不宣的想法,在文官中默契的存在着。定律一般的事实,无需说出来丢人现眼露了行迹。那清君侧或为天下苍生之语,更似文官们的黑话。打着哑谜,落个彼此心知肚明。 汤玉泽同严鸿信打了招呼后,又见了几位熟人。这日,兵部武选司郎中董阳平面见福王。武选司掌考武官的品级、选授、升调、功赏之事,考查各地之险要,分别建置营汛等事,但其在本朝是文官。因福王对兵权看的重,常招他来说话。 董阳平却同汤玉泽等人抱着同样心思,他还更有一层顾虑。武将原是说不上话的,武将升迁得寻兵部的人情。但徐景昌横空出世就不同了。朝堂上职位固然要紧,然最要紧的是圣宠。殊不见那么多太监对着百官呼来喝去?而素日里嚣张的文官只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很得罪了他们。无它,盖因“天子近臣”四个字。有军功又有才华的徐景昌,比太监可恐怖多了。待他回京,武将有了主心骨,还有他兵部郎中什么事儿?再则,他也不想同一贯看不起的武将低头。天然的利益相悖,自然能生出无数花花肠子。 福王问过些许调度事宜,得知昌平镇已故总兵的空缺由赵总兵一系的人补上,心情十分不错。董阳平杂七杂八的扯了一堆,忽然话锋一转,道:“臣有些讨人嫌的话憋在心里很久了,说了被人记恨,不说心里又过不得。思来想去,臣不敢只顾自家名声脸面,该说的话不说,便是不忠了。” 福王听了笑道:“何须说的这般严重?我有甚做的不妥当的地方,你只管明说。可别同我绕弯子掉书袋,我自幼贪玩荒废了功课,你们都是知道的,然再不懂事儿,不因言废人总归读过。你有话直说。” 董阳平暗道,福王果真越发老练,往日再不肯说这些套话的。敛了心神,道:“臣之江西大开商路,红红火火,此乃好事。可两地来往不便,臣听说许多事物都由徐仪宾决断,不曾回报殿下。固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长此以往,终究失了礼数。眼下的确顾不得那么许多,只君子防未然,有些规矩还是做在头里的好。不然,便是仪宾恪守臣节,他手底下难免生出些不懂事的人来。到时候逼的仪宾手刃亲信,就不美了。” 董阳平一段话里夹了三四成意思,考虑到福王是真的理解不了那些个弯弯绕绕,特特直言。不提徐景昌是否有歪心,好似一门心思替他打算,省的他将来吃亏,端的是情深意切的同僚之情。 福王却是没听出来,笑道:“我素来不爱那些条条框框,也信他治军有方,董侍郎多虑了。” 董阳平摇头道:“殿下,您是君,不可随性而为。” 福王最烦规矩,却也知道要想当皇帝,头一条就得克制。帝王的任性他见识过了,也吃了极大的亏。现想来若非圣上胡闹,皇后也未必就去的那样早。一步错步步错,固他在想篡位之初,就暗自发誓,不可任性!不敢说做一代明君,至少别似父皇那般昏庸。因此虽不高兴,面上也不露出来。 董阳平亦是老官僚,深知往福王跟前直说徐景昌有二心,当场就得被福王砍了,不独为了情谊,还有规矩!前方打仗后方拆台,福王不砍了那弄鬼的,手底下立刻就乱。他得让福王与徐景昌自己翻脸。因此切入点是要求徐景昌事事汇报。可在前头办实事的人,哪里做的到?时局变化万千,待得一来一回的请示,早完蛋了。可这边劝动了福王要汇报,那边因各种缘由做不到,一次两次还好,十次八次看在幼年情谊上勉强认了,一百次两百次呢?他们有陈凤宁那条线,庭芳做了什么报上来了,做了什么没报上来一清二楚。 他们只要如实汇报,一句坏话都不讲,福王自家就能疑惑。还有哪个比没真管过事、养在深闺里的福王更好糊弄?文官爽快的倒戈,难道是看到了福王有什么惊天伟岸之才?并不。除了最先因身份不得不站福王的严鸿信,余者里头大半都是看中了福王单纯。就好比东汉唐末喜立幼主一样,不是随便哪个幼主都能长大,更不是随便哪个幼主都能反抗。张居正活着的时候太风光,死后鞭尸算不得善终,可万历终究只敢鞭尸,没敢鞭人。朝中诸位,谁没有野心?从读书识字那一日起,到千军万马里杀出一条血路,几十年的悬梁刺股集萤映雪,没有野心的支撑,是坚持不下来的。 看着福王不以为然又想表现礼贤下士的模样,董阳平收住了话头,转而道:“提起江西,臣倒要厚颜说一句,从古至今也没见过东湖郡主那般才学。往日在京中不得见,翌日郡主回京,还请殿下引荐。” 福王牢牢记着昔年皇后教导,庭芳再能干也是为他所用。固董阳平的赞叹,他毫不客气的笑纳了:“我好多年没见她了。”说着比了个高度,“那会儿她才这么高,一转眼孩子都一岁了。清哥儿是个有福的,我那会儿最羡慕她弟弟,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有。待来日我必把她抓到家来再原样做一套给孩子玩,到时候你来见她,才知道她有多少鬼点子呢。” 董阳平笑道:“那可不能带孙子来,不然就走不动腿了。”说着,又道,“恕臣直言,殿下说的都是小巧。臣最服的是郡主竟是全才,算学不提,城墙水利没有不会的。竟能改良军火,不怕殿下笑话,前日翻档案,才知定装弹药与导火索都是郡主的主意,原先还当是讹传。把臣佩服的不行,我家子孙捆起来有郡主一半儿就好了。” 福王笑道:“她还会写八股呢,我是不大会看,横竖比我强些。” 董阳平故作惊讶:“当真?”说着一脸遗憾,“可惜是女眷,不然如此大才,只怕首辅都不在话下。臣可听说了,江西富庶啊!她若能入朝堂,造那大唐盛世,可不是又传一段唐太宗与魏征君臣相得之佳话?” 福王听的此话有些怪怪的,好似没有庭芳,他就一事无成一般。不过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说是造反,养兵都养不起。想起庭芳数次在信中分说宋朝能分兵权的缘由,知道没钱寸步难行。庭芳甚至苦口婆心的道:“穷山恶水多刁民,越富越怕死。大家都有口粮了,便是有那花花肠子的,都不肯跟着造反。无人造反,自无需养许多兵,省下的钱财哪怕盖宫殿呢,也比打仗死人强。”一切的前提,都是钱。福王没钱,只得把不爽咽下,自我安慰道:都是给我赚钱,自然多多益善。史书夸耀也不会把我单撇下,说来还是我赚了! 董阳平目的达到,爽快与福王拜别。捧杀亦是杀,捧到福王怀疑徐景昌夫妻功高盖主就可以了。朝堂愿意养功臣,你们去做本行可好?顺便暗自感叹,武后真是好人呐!没有她的前车之鉴,谁又信女人也敢篡位呢?东湖郡主是否敢篡不得而知,但有武后在,吓唬住福王更容易。大概武后也不知后世会如此利用她的威名吧。 朝堂就似一张大网,个人是结子,一个个结子串起来互相牵扯,又各自为政。福王不知道自己已被文官集团伏击。庭瑶是女眷太吃亏,她不可能在福王每次面见朝臣的时候旁听。庭芳初至东湖,仗着徐景昌之妻都得靠自己惊人的手段降服众人,庭瑶一个侄儿媳妇,连上坐的资格都没有。随着福王实力增强,庭瑶不得不被边缘化。福王心里信她都没用,得不道第一手资料,见不到说话的人,就无法做出准确有效的判断。无可奈何之下,福王所依仗的人也从庭瑶转向了朝臣,至少他们能拿去跟圣上与世人证明福王的实力,而庭瑶不能。 对此变化,福王生出了一丝怅然。有些羡慕江西那白手起家干干净净的地界,不会有那么多人无聊的坚守男女大防。董阳平的话让他不舒服,又不知道问题在何处,甚至无法描述。福王深深叹了口气,他到此时才发现,好似离帝王之路越来越远。当初那样爽快的下定决心,实在有些……无知者无畏。 庭芳全然不知京中变故,即便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官员们不喜外放,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只身在外,被人算计进了棺材或许都不知道,甚至会成千古疑案。此时此刻她认真的挑选着布料与首饰。谈判桌上的装饰就如将军的铠甲,未必有多么实用,但一定能鼓舞士气。不独庭芳,随行的君子墨亦是盛装。脂粉厚厚的铺上,显出了君子墨被漆黑掩盖的清秀的脸庞,乍一看与邻家少妇无异。 君子墨有些不惯,别扭的道:“尽数穿戴好得一个时辰,浪费!” 庭芳道:“贵妇日日在家,不寻点事儿做还不闲疯了去。” 君子墨喷笑,又调侃庭芳:“我还当郡主晒不黑,扑了粉才看的出来,还是黑的,只比我白些。” 庭芳此回一个丫头都没带,王虎他们不可能掺和进挑选装饰的环节,都在园子里训练,只好与君子墨闲磕牙。此处正是常年空出院子借与房知德的那掌柜的家,精美的院落,难得带花园。掌柜见庭芳带了全副郡主的排场而来,喜不自禁,日日好酒好菜不断,不独不肯收钱,还仗着地利替庭芳介绍了不少得用的绸缎商。这些散户使来买点子绸缎还行,想谈生意体量就不够,庭芳便也只做大客户,绸缎论箱买。松江乃江南最大的转运中心之一,绸缎较之别处便宜,顺手买了许多,往京中与山东发去。 家中没有真正能主事的人,怕混闹不清,庭芳从来都是按人头分配,谁是这块谁是那块说的分明。待到习惯性把一匹淡绿的杭稠放在一边,落笔写下庭芜二字时,顿时喉咙一堵,险些落下泪来。庭芜至今没有消息,连同被父亲卖了的庭苗姐妹两个生死未知。呆了半晌,才安慰自己道:庭芜素来伶俐,又被她教了许多歪理,即便流落烟花巷,至少能活。想到此处,却是又不由想起自己在会芳楼的日子,想起死去的思思以及枉死的女孩们,打了个寒战。小七,小七,不管怎样,一定要活下来,待到那日,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家里都不会抛弃你不会耻笑你!你定然要记得姐姐的话,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值钱。千万别害怕,姐姐信你能回家!一定! 布料分不下去了,叶俊德自从流放海南,就杳无音讯生死未知。千里迢迢,叶俊文就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别提叶俊德还带着家眷。愈久不见,儿时的记忆就愈发鲜明。庭珊悄悄塞入她手中的荷包,锞子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手上。千里颠沛流离,去往不毛之地,“升官”升到没了讯息,庭芳怎能不惧?所能期盼的,唯有越氏的智慧。死生相随固然感人,但庭芳更希望越氏能够留京。如果她彪悍的二婶居于京中,许多事都不会发生。男主外女主内的世界,她与庭瑶当了男人,家中就得有女主人。没有,便是如此下场。 庭芳怏怏的把布料首饰打包好,君子墨观其颜色,估摸着庭芳想起京中家事,心情不好,悄悄的隐在一旁沉默,替庭芳留出疗伤的空间。明日就要去往淮扬,刘永年到底是什么章程无人知道。一路行来,各处城防都脆弱之极,兵丁们只知讹诈。王虎派了一小队人装成流民冲击城墙,竟然就这么毫发无伤的冲过去了!作为曾为边疆流血流汗的将领,王虎可谓是痛心疾首!直到入了江浙,到底自古繁华之所,还有些气象。无怪乎数次改朝换代,在江南都形成过有效抵御。但换个角度来讲,没有出海口的他们,对于有点难啃的江南又有些郁闷。 忠义之士的尴尬便在于此,看着坏的恼怒,看着好的忧心。长期混乱夹击,不少人会变成神经病。就如清末时的革命党,不知杀了多少清官好官,因为他们的存在会延续清朝的生命,所以哪怕是好人,都该去死。庭芳只得在习武时抽空分说安慰,世间几事不纠结?人间何时无冤案?只能想开点了。 次日一早,庭芳盛装出行,掌柜一家在门口拜别,全副仪仗摆开,引了无数人观看。停留十数日,刘永年早接到了消息,商场上有了利益,自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倒是有些盼着她去。刘永丰却是另一番心思,他之前与刘永年叫板,仗着便是庭芳的身份。在家族势力争夺中很是抢了不少利益。至庭芳彻底退出东湖,刘永丰登时变成了没钳子的螃蟹,再不敢横行。拿着之前抢夺来的地盘与刘永年重归于好。刘永年降服了他,又防备着他。好容易哥俩的关系渐渐和睦,偏庭芳来了!旧靠山与新靠山的会面让他极为尴尬,心中更有些恨意——好一个废物郡主!是他看错了人! 相比之下,刘永年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曾经端坐上座威胁他的女人,千里水路过来求他,还是个难能一见的大美人,那种滋味实在太爽。胜利者总是宽容,甚至笑对刘永丰吩咐:“你同她最熟,整治个好地方安顿她,到底是郡主,万不可怠慢。” 刘永丰假笑道:“我哪里同她熟?我不过是叔叔,大哥才是爹爹呢。也有当爹的跟叔叔说,你跟我女儿更熟?” 刘永年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大笑着道:“老黄历不提也罢。” 刘永丰知道拍到了刘永年的爽点,再接再厉,说起了庭芳在会芳楼的往事。刘永年不由回忆起当日庭芳的乖巧与后来的强势,砸吧着嘴,早知有后来,理应先下手为强。不知那样多变的美人儿在床上又是怎生一番风味?如今生了孩子,怕是更丰腴了。性子又变成了哪副模样呢? 一路行船至淮扬,远远的收起了旗帜,只做普通客商打扮。庭芳等人换了衣裳,低调下船。她想先看看淮扬景况,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愣头青一般与刘永年见面一准吃亏。四百多人的队伍很是壮观,不想引人注目,只得分散行动。房知德长期漂泊,各处都有驻点,人虽在广州淘腾更多的珍妮机,手下却早早从别处赶来,替庭芳安排。因人数太多,城中住不下,就在近郊住宿,白日骑马往城中逛去。 一行七八人,王虎与君子墨扮作夫妻,庭芳装成跟着王虎出来见世面的妹子,在城中游荡。淮扬依着京杭大运河,自古繁华到极致。琳琅满目的商品堆满街头,君子墨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看,叹道:“怪不得郡……大妹妹说南昌不值一提,淮扬尚且如此,京中又是何等气魄?” 庭芳笑道:“嫂嫂有所不知,有些时候京中还未必如淮扬繁华。”此刻的淮扬,好比后世的上海,虽非政治中心,却是妥妥的经济中心。因海运不畅,松江府也是比不上的。得等到国门被强行打开,拥有深水港的松江变成了上海,才能成就世界级的繁华。当然,松江只比不得淮扬,比南昌强上不少。君子墨的感叹,盖因松江的模样尚能想象,淮扬竟如天宫一般,超凡脱俗了。 一行人漫无目的的逛着,庭芳虽在淮扬居住了三年,但关在会芳楼几乎不曾出门。幸而古代城市比起后世的城市都算小的可怜,看看地图差不多就能摸准了。王虎逛了一圈,心中郁郁:“比咱们强。” 随行中一人名唤林康的道:“咱们才多久?他们多久了?过得三五年,定比他们强!” 庭芳点头道:“数代积累,非朝夕之功可超越。” 君子墨道:“细细瞧去,不足之处颇多。”说着指点着街面道,“太窄了,运货不便。” 另一名随行的兵丁江瑞笑道:“出了南昌城,看哪里的路都窄。郡主当日留了那样宽的路,听说不少人笑话呢。现如今知道好处了,车是车,人是人。最妙是本地车与外地车一目了然,极好管理。”南昌本地的车都是走轨道的,车轮与外地的截然不同,外地车辆只好走中间,看着两边畅通无阻的轨道羡慕嫉妒恨,也为本地人多添了一份赶车的营生。数学是最强的统筹学科,后世无数经济学顶级大师与计算机顶级大师都是数学系出身,庭芳一个研究生都没混上的,自然是无法与之比肩的。想但把车辆调度算分明,固然不能一次通过,但在吃亏调整几次,便毫无问题了。 林康道:“车牌号码最绝!乱闯乱撞的,抄了车车牌,就能罚的他哭爹喊娘,不然轨道上还不乱做一团?”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说起两城对比,竟似各有优劣。 确实,淮扬的积累非南昌可比,但清爽的街道天下都没有能跟南昌相提并论的。家家户户有自来水的情况下,其整个城市的洁净度亦是全国之最。拥有玻璃生产工艺技术的徐景昌,抽空开始在郊区弄起了玻璃坊,现在烧的不大好,但不妨碍讲究的市民们拿着不规则的半成品摆在家门口,用活水养几尾金鱼,为南昌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君子墨来到淮扬被繁华震撼,也有无数淮扬的客商被南昌的别致秀丽折服。庭芳嘴角微扬,她终于有机会把真正的现代生活展现出了一角,为现代化进程迈出了一小步。 就在此时,街面突变!一辆马车从前方奔来,然而路中央却有个少女吓的惊呆在当场,她能看到马的眼睛黑如深渊,能看到马的鬃毛随风飞扬。她知道该逃,可是全身无力,惊恐让她连手指都抬不起来。马越来越近,眼泪似断线的珍珠飞落,谁来救救我?救命!喉咙发不出声音,绝望,包裹了全身。我……要死了么? 那一瞬间,不知多少人扼腕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就在此时,一匹枣红色的健马急行至路中央,千钧一发之际,马上的人俯身抓起少女的腰带往马背一甩,同时控弦,迫使马调转方向,与马车险险擦肩而过! 周围的人全都惊出一身冷汗,马背上被救下的少女无比震惊的看着救她的人:“姑……娘……!?” 君子墨急急策马奔过来,一叠声的问:“有没有受伤?”虽然动作很漂亮,但考虑一下周边人的心情啊混蛋!魂都吓散了! 庭芳摆摆手:“无事!” 王虎也跟了过来,埋怨道:“太危险了!一个不好掉下马来,连小命都送了去!”说毕,又忍不住夸道,“不愧是赵总兵亲教的马术,关键时刻见真章啊!” 庭芳正欲说话,那少女已是挂着两包泪,抱着庭芳大哭起来:“姑娘!姑娘!是你救了我!” 君子墨奇道:“你认识她?” 庭芳没好气的道:“当然认识,不然我冒险作甚?又不是圣母光辉照大地!” 圣母是个外来词儿,霍克玩命的传教,总算让大伙儿知道了些许名词。在场的诸人都对基督教不以为然,听到庭芳的调侃,齐齐笑出声来。 君子墨好奇的问:“这是哪个?” “豆子。”庭芳拍拍少女的头安抚了受惊的她两句,向众人介绍道,“我原先时在淮扬的丫头。” 众人顿时了然,很明显,豆青和豆芽的名字就是以此延续的。丫头的名字首要是主家好记,固多成套。至于好听不好听,就看主人的心情了。庭芳明显属于实干派,取名也取的相当简单粗暴。君子墨略带同情的看了豆子一眼,好吧,豆子这名字还能听,豆青和豆芽都是什么鬼!? 豆子惊魂未定,抱着庭芳的腰不住颤抖。庭芳无奈的道:“你说你,好端端的大白日里乱窜也就罢了,过马路不看车?作死呢!知道每年多少人死于马蹄之下吗?” 豆子的眼神有些恍惚,抱着庭芳不肯撒手,低低的啜泣着。 方才差点被肇事的马车小跑了一段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少年郎,慢慢踱步到跟前,冲庭芳拱拱手道:“女侠好身手,替袁某挡了一劫,袁某感激不尽。” 庭芳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道:“街上行人密布,公子行车还是缓慢些好。”又在心里默默添了一笔,回南昌就给马车限速!从道义上讲,撞死了人是极不好的;从利益上来讲,一旦发生车祸就会造成交通堵塞,影响物流继而影响经济。如果天天发生车祸,那生意简直不用做了!庭芳最愿做的便是此等德行与利益双收之事,哪怕很麻烦都要尝试。 庭芳的态度倨傲,令地下站着仰望的公子很是不高兴。他家马车是快了些,可分明是那女子站着不动,走道儿不看车,难道还怪他不曾? 庭芳见他不服,便道:“你又不急着去赶考,车慢些能耽误多少工夫?便是有人不长眼,你能及时刹住,也是积攒阴德的好事。上天都看在眼里呢。”看了看那人的打扮,料的是个读书人,庭芳又道,“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先贤的话,再不会错的。” 那袁公子听得庭芳随口就背《孟子》,不由一惊,时下女孩儿识字的倒有一些,但多半读读《女戒》《烈女传》等女四书,正儿八经读四书五经的极少。庭芳说的一口流利的淮扬话,袁公子搜肠刮肚的寻思,这到底是谁家小姐,竟是文武双全!过了一遍亲友名录,实在想不起来,又作揖道:“听得姑娘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小生惭愧。小生乃淮扬袁氏子弟,小名守一,字静清,敢问姑娘贵姓?” 庭芳似笑非笑的道:“公子的名字,跟脾性不大相符啊。”袁守一,字静清,取的是庄子中的名篇。大概便是淡定再淡定。庄子比老子更极端,就如孟子比孔子更激进一样。庭芳还是比较喜欢开创者抱着一丝敬畏的画风,顺嘴刺了眼前的小公子一句。 袁守一登时涨红了脸,赌气不再说话了。 庭芳却又问:“你姓袁?可是袁阁老的族人?” 袁守一方才昂首挺胸的道:“小生正是袁阁老之侄孙。” 庭芳促狭的逗了一句:“也就是刘永年的内侄子咯。” 听到刘永年三个字,豆子不由的抖了一下。庭芳十分理解,对会芳楼的人而言,刘永年就是地狱。 袁守一再次涨红了脸,刘永年干的勾当,哪个不知?只是到底没有大张旗鼓,众人强绷着没撕破脸罢了。再则,即便他没有歪心,满身的铜臭味也不被读书人所喜,而刘永年之妻袁氏不过远支,袁守一勉强道:“亦算亲戚吧。” 庭芳点点头,大方的道:“我是叶庭芳。” 袁守一先是一呆,他问的是姓氏,不到熟惯,怎好知女孩儿的闺名?这姑娘竟是大大咧咧的把名字给说了出来,谁家女孩儿啊?这么没家教!可听到名字,觉得有些耳熟,半晌才啊了一声!叶庭芳?叶庭芳!又僵在了当场,东湖郡主,要磕头么? 庭芳笑个不住,没兴趣再调戏书呆,拉了拉缰绳,带着豆子策马远去。把袁守一留在原地继续发呆。 君子墨回头瞥了一眼,笑道:“看呆你了!” 庭芳却是没笑:“袁阁老就是淮扬本地人,刘永年的动静,圣上知道么?” 君子墨道:“袁阁老恐怕没有如此一心为公。只要刘永年不摇旗呐喊,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庭芳道:“江南人在内阁轮流坐庄,天下财富尽倾江南,旁的地方都不用发展了。” 君子墨摇头:“谋夺富户之财,必遭反咬。” 庭芳道:“开辟旁的路子,总之偌大的天下,只江南富庶,终是不中用。江南……离海太近了。”一旦不幸开战,总得有撤离保存实力的地方。国与国之间的较量,谁又敢说百战百胜?以往威胁来自北边,南北两处繁华,实在不行了南渡亦可延续几百年,延续的王朝是小,保存下的华夏血脉就太重要了。如今敌人在东边,就得往西去。朝廷对西边的控制力太弱,马上就要到石油时代,克拉玛依油田不可轻忽。虽然那天她看不到了,可是版图与前世有巨大不同。清朝再被人吐槽,但她奠定了辽阔的疆域。 燕朝完全继承明朝,没有团结蒙古、没有边疆,国界线仅在九边,内陆城市大同竟算前线。再往前发展,少了一个超大油田的国家是要吃亏的。尤其是后世的华夏,重度依赖石油农业。即便从她开始提出微生物农业的概念,也未必有人承袭。何况她又不是学生物的,知识储备能否说服人都未可知。如此广袤的国土,如此繁盛的人民,少了石油未必挨饿,但想奢侈的过日子会困难许多。朝鲜的举步维艰历历在目,那是庭芳不愿看到的结果。 思考的时间过的飞快,不知不觉,庭芳已带人走到会芳楼门口。大白日里门庭冷落,正打瞌睡的守门龟公迷迷糊糊的听到马蹄声,还当有客。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到庭芳,不由一窒。另一个机灵的龟公撒腿往里头跑,生怕庭芳今天是来报仇的。 庭芳把豆子放下马,道:“回吧,以后走在路上注意看车。” 豆子才收的眼泪又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拽着庭芳的裙子,一脸哀求,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在会芳楼门口,她不能说新来的姑娘不好伺候,更不能说害怕日日承欢的生活。她病的难受,还要被人使出门买东西,才顾不上行来的马车,差点丢了小命。可活着回到会芳楼,跟死了又有多大的区别?众人对庭芳能逃走的羡慕嫉妒恨无从发泄,全倾泻在她身上。酸言酸语不算什么,难熬的是旁的。身上的鞭伤乃客人所致,那种肆意的狂笑让她颤抖,可她的颤抖更能激起客人凌虐的欲望。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不短的人生,唯有在庭芳身边的三年,能骗自己算个人。浓浓的不舍顺着抓住庭芳裙子的手蔓延到全身,最终化作一句甜腻的吴侬软语:“姑娘,我想你。”唯一能说的话,唯一能表的情,多余的说了就是死,即便已是生不如死,她依然不想死。 庭芳揉揉豆子的头发,柔声道:“进去吧,受了惊就报给楚妈妈,叫她替你捡药。” 豆子低低的嗯了一声,还是不舍得放手。庭芳笑劝道:“都快站不住了,回去躺躺,楚妈妈素来不苛责人,不会怪你的。然到了晚间,便由不得你和她了。”楚岫云是整个淮扬老鸨界一朵遗世独立的白莲花,老鸨们有多凶残?看看民国那些妓女的回忆录便知道,凌虐致死是几乎所有人的结局,而刘永年的手段则是所有老鸨的标配。所以解放的时候,妓女的感激是情真意切的,尤其是把朝鲜战场上珍贵的药品让渡了一部分出来用以救治妓女的花柳病,可谓是千古不闻之奇事与仁德。 楚岫云自己被虐待长大,攀上高枝成为老鸨后,没有因此心理变态,没有因为她手握妓女的生杀大权而放纵过自己。虽然从来不会想保护哪一个,但她也不欺辱哪一个。遇着受伤的,搭把手请个大夫,能否活就看天看命了,至少她问心无愧。作为一个社会底层挣扎的女性,做到楚岫云的地步,已经可以称之为可歌可敬。再多,那是对伟人的要求,而非对一个同样凄苦并受人摆布的妓女的要求。 豆子的不肯放手耽误了时间,楚岫云从会芳楼里娉娉婷婷的走来,风情万种的仪态下,掩盖不住已略显老态的肌肤。看到庭芳,欣喜中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庭芳却是一愣:“妈妈你……怎么了?” 第395章 汪汪汪 厚重的脂粉能掩饰许多,但是那种浑身散发出来的疲态却是怎么都盖不住。楚岫云了解庭芳,知道她精于世故、看人毒辣,更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轻描淡写的笑嗔一句:“老了是吧?也不看看咱们多久没见!女人过了三十,老起来快的都不敢照镜子,等你到了我的岁数就知道了。”对刘永年死心之事没必要说,说了也没意思,白叫人笑话。她是有些后悔当日在东湖的选择,若当时下定决心跟着庭芳,即便徐景昌讨厌她些,也不至于落入刘永丰手里,差点丢了小命,也丢了二十来年的感情。身伤好治,心痛难平。 庭芳料着发生了什么,然楚岫云不愿说,她便不再问,转而笑指豆子:“走在路上不长眼,可是我救下来的,妈妈欠我个人情。” 楚岫云撇嘴:“你欠我多少人情还没还呢!” 庭芳道:“妈妈小气!” 楚岫云瞥了死死拽着庭芳裙子的豆子,叹了口气道:“罢了,欠谁也不敢欠你的。既是你救了她,我不问怎么救的,也不要了,送你了。” 豆子眼睛里蹦出狂喜,期盼的看着庭芳。庭芳一时语塞,她没带丫头就是怕被拖累,好端端的又塞给她一个!尼玛楚岫云你个老鸨不要这么圣母好吗?你这么圣母很不敬业好吗!深吸一口气,到底不忍把豆子燃起的希望踩灭,冷然道:“跟着我,随时可能丢小命,你愿跟么?” 豆子忙不迭的点头。 楚岫云没好气的道:“矫情!”呆在青楼,谁不是一样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她还差点死刘永丰手上呢。 庭芳被一代圣母闹的没了脾气,认命的抓起豆子的腰带往上一提,豆子稳稳落在她身前。 楚岫云与门口的龟公同时惊呆,好大力气!你是姑娘家么? 庭芳冲楚岫云笑笑:“我走了,妈妈保重!待日后得闲了来看你。” 楚岫云木着脸:“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再别见面的好。” 庭芳不以为意,她将要把整个江南做囊中物,总是能见的。不管怎样,楚岫云照顾过她。若非好运的落在楚岫云手里,换个人家,只怕早就黄土埋香骨了。正欲起步,又想了想,她下回来还真未必见得着。从腰间扯下个玉佩扔向楚岫云,楚岫云本能的接住,不明所以的看着庭芳。 “如果有一日你去京城,算是个信物吧。我的东西都有登记造册的,你拿给门房瞧,门房往里报,库房里对着图册就能报到我跟前了。”庭芳笑嘻嘻的道,“万一妈妈落魄了,也可当几两银子使。” “去你的!”楚岫云恼道,“你才落魄呢!” 庭芳笑笑,楚岫云不算很老,早晚能赶上她废青楼的一日,总得给她留个后路。一辈子在青楼里,学的只有讨好男人的本事,放出去分分钟饿死。楚岫云的积蓄和人脉,混到京城不难。到时候拿着玉佩找到地头,庭芳自安排她养老,也算相识一场。 楚岫云赌气道:“死了都不去寻你!哼!” 君子墨在一旁忍笑忍的辛苦,这老鸨倒像邻家的大妈,一点老鸨气都没有。 庭芳也笑着挥挥手,带着豆子走了。 逛了一日,庭芳对淮扬有了大致的认识,回到临时居所便开始奋笔疾书,把将要与刘永年谈判的提纲书写出来。书写是极好的整理思路的方式,明日不可能带着纸去谈话,但至少可以背一背纲要,即使有遗漏,也在可控的范围内。 今日庭芳一身短打软甲出门,骑在马上很是威风,豆子十分不惯。她印象里的庭芳是娇柔妩媚的,是爱挑剔爱撒娇的。晚间的饭食很不精致,两个馒头陪着一荤一素一汤,庭芳却吃的很香。遥想往日,那鹌鹑肉略炖柴了一点儿,她就能撂筷子不肯吃饭,非得厨房重新整治了一桌好菜,并赔无数好话才能哄的她重拿筷子。会芳楼上上下下都知道,苏姑娘的衣裳饭食最为苛刻,凡是送到她屋里的,管事的人恨不能来来回回查个两三遍,生怕吃了挂落。但她对事不对人,上回惹恼了她,下回别惹,她也就忘了。总的来说只要东西不糊弄,还是很好相处的,至少她不打不骂。当然,气的她不肯吃东西,楚岫云自是要罚办事不利的人,那就算不得苏姑娘的锅了。 如今看庭芳大口啃着馒头,豆子不禁问道:“姑娘,外头的日子苦吗?” 庭芳反问:“吃不惯这个?出门在外忍忍,回了南昌就好了。” 豆子摇头:“我们丫头的饭食也就如此,只是姑娘你……” 庭芳笑笑:“你姑娘我已超凡脱俗,不为琐事烦扰了。” 君子墨翻个白眼:“能直说这里的厨子差吗?” 庭芳道:“你会下厨吗?” 君子墨斩钉截铁的道:“会!我做的你吃吗?” 庭芳也斩钉截铁的道:“不吃!”比她做饭还难吃的人类也是够了! 君子墨仰天长叹:“明儿我要装你家亲戚,我不要装仆妇,我要上桌!闻名遐迩的淮扬菜,我定要尝尝滋味!” 原是打算今日去吃的,还没赶上就遇见了豆子,这一耽搁就误了饭点,君子墨只好狂吃了一通小吃,到底没吃着大酒楼的淮扬菜,深恨之。 庭芳道:“你说你是我家亲戚,算哪门子?姓陈?” 君子墨道:“行啊,就说我是陈布政使家的远房亲戚,死了男人来投的。算你表姐!” 豆子显然不适应如此气氛,她迄今为止都不知道庭芳的身份,会芳楼里的人都只当她跟着那俊俏的徐公子私奔了,没追回来。庭芳作为传说在会芳楼里流传,但青楼的生命流逝的太快,略知真相的老人儿一个个或死去或被赎身,剩下懵懵懂懂的人都说不明白,无法把昔日的苏姑娘和震惊天下的异姓郡主联系在一起。压着一肚子疑问吃了饭,君子墨回房,豆子茫然无措的站在屋内,不知何去何从。 庭芳道:“隔壁有间空屋,你一个人敢睡就去隔壁;害怕便睡榻上,就是窄了些,不好翻身。” 豆子道:“我可以睡地平上,伺候姑娘。”地平,是拔步床的踏脚的地方,放下幔帐,睡着不冷,但那个地方有点折辱人。豆子是丫头,她睡地平是常态,也不觉得委屈。 庭芳道:“不必了。” 豆子忍着泪意道:“姑娘,我没染病的,我很干净的,你信我。” “我往日就不用人守夜。”庭芳缓和气氛的说笑了一句,“几年不见,你就把我忘了!” 豆子忙摆手:“我没忘,只是出门在外不方便,我……我……”说着低下声音去,不知说什么了。揉着衣角,生怕自己无用,被庭芳卖了。 庭芳看豆子吓的直抖,心软如泥。身世飘零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女孩儿,太值得人同情。庭芳伸手揉着豆子的头,温言安抚道:“你去睡吧,明日早起伺候我梳头,我一直弄不来头发。” 豆子的眼睛亮了亮,她梳的好发髻,只要庭芳能用她,她就有活路了。 庭芳笑着捏了捏豆子的脸:“还同以前一般傻,也不知你怎么在会芳楼混下来的。” 豆子哽咽道:“在会芳楼,要什么聪明呢。”能脱衣服不就好了么! 庭芳道:“在我身边就要聪明了。跟着我的人都厚道,我明日嘱咐一句,只说你是我半路捡的丫头。你也别说漏了嘴,只说死了男人,是个寡妇。我倒是不在意,然世间对女子苛责,有些事能避则避,明白?”豆子的性子担不得大用,回南昌就把她正经嫁了,也算有个着落。庭芳甚至有意识的对豆子好些,或真有积德,老天一报还一报,让她的小七也能遇着条生路。庭芳哪怕是穿越了,都不大肯信神神鬼鬼。到此刻却是指望着举头三尺有神明,好歹看在她为了家国天下劳心劳力的份上开点恩。只要路不太绝,她是信庭芜能挣出来的,那孩子从来不是善茬儿。 豆子点点头,眼泪不住的落,双膝一软跪伏在地,扑在庭芳的腿上道:“姑娘……” 庭芳拉起豆子:“行吧,睡了,我明日去见刘永年,你别跟着去,看家吧。” 豆子嗯了一声,犹豫了好久,才道:“姑娘,他……对你好么?” 庭芳不大确定的问:“你说徐景昌?” 豆子点头。 庭芳笑道:“我儿子徐清都一岁了。” “啊?”豆子登时笑开了花,“是儿子?长子吗?” 庭芳道:“你看我这样子像连生了两胎的模样?” 豆子低声问:“他……没有旁的人?” 庭芳纯逗着豆子玩,希望缓解她的紧张情绪,故意竖着眉毛道:“他敢!打断他的腿!” 豆子噗嗤笑出声来。 庭芳道:“好了好了,总算高兴了。” 豆子方知庭芳是在哄她,心下一暖,有多少年没有人把她当孩子一般的哄呢?庭芳的眼神很柔和,不像几年前在会芳楼刁钻的花魁,更像模糊的记忆中的母亲。豆子心下一松,忽就有些想任性。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姑娘,我不嫁人,伺候你一辈子好不好?” 庭芳有些惊讶,古代女子不肯嫁人的极少,直到后世在许多人心里,没有男人就没有主心骨。随即又想明白了,豆子只怕是心理阴影。顺手喂了一记定心丸:“可以,只将来别看着姐妹们嫁的好眼红。”说毕又眨眨眼道,“眼红了也没关系,我再替你寻个好的。要生的好、脾气好、家中有宅、腹内有书的!怎样?” 豆子听到此话,幸福感瞬间炸裂。不为那择偶条件,而为庭芳愿意逗她。只此一生遇见你,便是皇帝也不换! 次日一早,睡在塌上的豆子被房中的动静惊醒。看了眼刻漏,恰是辰时初刻。这是庭芳被揪起来训练的时间,隔壁君子墨的动静与院子里兵丁们的预备训练的声音传入房中。豆子不免有些紧张。 在古代,隐私观念这种事是不存在的,至多是地位低的人去见地位高的人需要通传以示尊敬,当然也与身处高位的人通常日理万机有关,他们要见的人太多,没有通传的排队制度,家里就是天天开大会了。此刻庭芳又无旁的客人,君子墨算半拉自己人,直接就推门进来吆喝道:“郡主你太磨蹭了!” 庭芳忽就觉得回到了高中宿舍被同学们催着上早自习的日子。想想年纪,嘿,还真对的上。两个搁后世勉强还能称祖国花朵的人,一个当妈一个守寡,真魔幻。庭芳快速拢起头发换上短打,跟着君子墨一溜烟的出门了。豆子怔了半晌,才记起庭芳说过的看家的话,心下稍定,做回了丫头的本行。先把屋子收拾整齐,再出得门去,沿着院子一路问到厨房,打了热水回来后,坐在房中发呆。这就脱离了噩梦般的会芳楼了?真的这么简单么?豆子也知道,纵观淮扬青楼,会芳楼无疑是最好过的,可她依旧想逃离。日日夜夜的想,待到真的离开,又有些恍然,毕竟在那处生活了十来年,占了这辈子的一多半。 豆子的卖身契楚岫云没给,因为没必要。淮扬的青楼每日都在死人,少个把丫头都不算事。庭芳作为一方诸侯,给豆子一个身份太简单,楚岫云也就懒的麻烦。却是给豆子留下了不安。 苦苦等待,直到午时,庭芳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房。推开门,扭头对隔壁的君子墨扯着嗓子喊:“我要洗澡,打水!” 君子墨怪叫:“我累死了,你自己不会打?” 庭芳炸毛:“我们俩谁是郡主啊?你有没有一点臣下的自觉?” 君子墨果断的道:“没有!” 庭芳气结,她刚被王虎往死里虐,力气本不如君子墨,课业还比君子墨沉重,恨不能用爬的回来,哪里还有力道拎水桶?庭芳沉痛的想,师兄我想你!满心满肺的想你! 豆子从惊讶中回过神,急急迎上前道:“姑娘,我去打水。” 庭芳实在脱力,瘫在罗汉床上问:“你能抬动么?抬不动去隔壁喊那怪力女金刚,横竖她力气大,不使白不使!” 统共木板间出来的墙,隔音基本等于没有。君子墨隔墙道:“偏你那多讲究,累了睡一觉,醒来再洗澡不就结了。” 庭芳:“……”无法逾越的阶级鸿沟,庭芳决定不搭理君子墨。再看向豆子时,发现她早就出门了。 不多时豆子抬了水进来,做丫头的抬水是基本功。木桶很沉重,满满一桶热水寻常的姑娘都是提不动的,可经年的训练,使得粗使的丫头们都有把子好力气。豆子生的寻常,不然不会一直做丫头。但在青楼,生的寻常才最倒霉,丫头也是可以卖的。等于豆子打两份工赚一分钱,还是低收入的那种。生存压力面前,打水就不值一提了。 沉重的桶被提起,将接近滚开的水倒入浴桶中。豆子麻利的拎着空桶,转身跑向井边,打凉水来兑。一个浴桶约要四桶水,豆子就要跑四趟。繁重的体力劳动是此时的常态,亦是豆子的全部立身之本。在底层娇俏的女孩儿是活不长的,只能有用再有用,方有一线生机。 庭芳累的半死,爬进浴桶洗澡。豆子绕到身后,轻柔的替庭芳拆着头发。昔日就是主仆,许多习惯彼此都知,一路上都必须自己照顾自己的庭芳难得的放松闭眼,享受着难得的清闲。下午面见刘永年,她还有一点时间睡个午觉。怪道后世有人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成大事者,旁的不论,精力不济就可出局。 庭芳抓紧时间休息,不过睡了半个多小时,就急急起来梳妆。君子墨自己会打扮,她冒充的又是远房亲戚,这种身份亦主亦奴,名义上说着是主家,实际上干的都是奴仆的活儿。就如君子墨的伯母邹氏,说破天了也就是个雇工。固她只要稍微装扮即可。庭芳则不同,她的头发梳起来无比繁琐,一直以来也没学会,在松江时一律省事的带那华丽无比的冠。此刻有了豆子,倒是能梳一些精巧的发髻了。 留了豆子看家,庭芳带着二十来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往约定的地方而去。刘永年包下了一座精致的酒楼,让庭芳看到他的诚意。自古江南女子擅缫丝纺纱,女人顶门立户的便比旁处多。因此能同时招待女客和男客的酒楼应运而生。毕竟对着女掌柜,总不好去秦楼楚馆,亦不好多喝酒,便只在菜式与布局上下功夫了。 刘永年兄弟倚在二楼往下看着来往人群,不多时庭芳一行人就出现在了视野。刘永年哂笑:“她竟是骑马而来。” 刘永丰仔细看去,只见庭芳的金镶宝石的花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是牢牢固定在发髻上,不似时下女眷坠着叮叮当当的流苏。身上的衣裳看得出是昂贵的云锦,裁出了骑装的式样,干净利落,偏偏更显妩媚风流。近两年的历练,气度更胜往昔。刘永丰不得不叹:“漂亮!” 庭芳感觉有人在瞧自己,顺着视线望过去,恰与刘永年打了个照面。微微颔首示意,不疾不徐的策马停在酒楼门口,帅气下马,大踏步上楼。 刘永年起身相迎,爽朗笑道:“郡主英姿飒爽,远远就能叫人瞧见,当真耀眼!” 庭芳一挑眉,口中叫着郡主,却不见正经礼仪,可见真当自己是一方诸侯了。 刘永年此刻绝无可能向庭芳叩首,只装作久别重逢的老友模样。庭芳也不客套,捡了上位坐了。甫一见面,二人就不动声色的较量了一番,谁都不让谁。 刘永丰登时尴尬,往日见了庭芳都要见礼,刘永年带头不过作揖,他是跟着作揖还是跟往常一样磕头?磕头落了自家与刘永年的脸面,作揖实有些狂妄——刘家并没真的造反,而庭芳乃朝廷实打实册封的郡主。刘永丰只觉的一股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最终含混的弯腰拱手混了过去。 双方都带了不少随从,把他们安排在楼下大厅,楼上只余刘永年兄弟与庭芳君子墨王虎五人。王虎丝毫不懂经济,刘永年只瞧一眼便知是护卫,倒是对君子墨摸不清来路。不过一个女眷,刘永年兄弟也不放在眼里。有庭芳一个妖孽,难道个个女人都妖孽不成?招手唤来跑堂的,吩咐道:“说说你们店里拿手的菜式。” 跑堂的顺口溜一般报了许多。刘永年客气的让了让:“不知郡主喜欢什么?” 淮扬菜中最声名远播的便是狮子头,此外还有松鼠桂鱼、蟹黄豆腐等赫赫威名传遍大江南北的名菜。庭芳好赖在淮扬住了三年,菜名随口就来。待庭芳点完,刘永年又补充了几道,才把跑堂的打发了。 不多时,琳琅满目的菜肴摆了满桌,刘永年执壶,替庭芳倒了杯青梅酒,笑道:“江西的桑葚酒我家女眷都说吃着好,郡主尝尝我们的酒酿的如何?” 青梅酒以黄酒为底,度数不高,但庭芳不爱饮酒,不过略抿了一口,点头道:“很是醇厚。” 刘永年知她脾性,再则一个女子行走在外,痛饮美酒,刘永年也不用同此等傻大姐做生意了,一准亏本。二人的恩怨纠葛说不清,自是得先寒暄几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君子墨吃的大大满足后,店家又换了点心与清茶,方是谈话时间。 见庭芳吃的不多,刘永年笑道:“郡主似不大喜淮扬菜。” 庭芳爽快的道:“我爱吃咸辣,江西菜倒合口味。” 刘永年道:“怪道去了江西就不肯动弹,原来是叫好酒好菜绊住了腿。” 庭芳但笑不语。 刘永年道:“郡主信中所言,愿把江西的丝绸尽数卖与我,可是当真?” 庭芳道:“总要给江西留点子,不然倒要江西的富户往江南买绸子,岂不说我们办事不利?” 刘永年呵呵笑道:“自然,那上好的松江棉布,亦不能只给了郡主。” 庭芳道:“松江棉布我要的不多。江西才缓过劲儿,不瞒你说,绸子还是少了些,同你换不来多少松江布,倒是贵地的粗布比别处好不少,刘大官人拿点子不值钱的粗布与我,可行否?” 刘永年心中一凛,问道:“绸子兑粗布,能以一当十,不知郡主要那多粗布作甚?” 庭芳心道:军需啊!告诉你就傻了!遂故作惆怅的道:“江西穷,百姓穿的麻布不御寒,偏偏一场洪水,女眷死伤无数,织布的少的可怜。眼看就要入冬,不若贩些粗布回江西,虽是利薄,赚头却不少。” 刘永年半点不信:“直接卖绸子,岂不更省事?” 庭芳笑嘻嘻的道:“长江那么大的浪,不用粗布压船舱,谁敢回去呀?用石头压船,还不如粗布呢,赚两茬钱岂不美妙?刘大官人说是也不是?” 刘永年笑笑不答话,却是问道:“区区布匹、土产也招的郡主来淮扬,我心有些不安。生意好说,却是旁的想听郡主指教。” 庭芳微笑:“何处须得我来指教?” 刘永年露出个不怀好意的表情,直直问道:“同郡主打听个人儿。” 庭芳看向刘永年。 刘永年老神在在的道:“近来韩湘王的身体如何,郡主知道么?” 庭芳的脸色微沉,刘永年问的不是韩广兴的身体,而是在嘲弄江西的局势。江南是比江西好太多的地方,拥有数个出海口,内陆打成猪脑袋他们都可以凭借出口或走私疯狂赚钱。明朝的东林党豪富,就跟走私有巨大的关系。反观江西,所能依靠的只有长江,而长江沿线数省,各个情况不同,尤其复杂,否则庭芳也不会打着控制长江的主意了。不是她野心大,实在是给逼的没办法。如果不是太子的昏招,迫使她们放弃东湖,北伐会轻松的多的多。 当然不是说江西全无好处,于庭芳夫妻而言,江西一个内陆省份,固然不好北伐,却也不好侵犯。局势依旧,即便福王篡位失败,凭借着江西全境的实力,朝廷都只能捏着鼻子继续认她个郡主,这又是区区一个东湖港不能比拟的优势了。 刘永年几乎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一个半省的控制力加出海口,是庭芳想要而不得的。所以刘永年有嚣张的资本,有愚弄庭芳的闲情。庭芳有些庆幸,她亲自来了,至少能见到刘永年,至少有谈生意的机会。否则换了钱良功,只怕是晾到底的结局。形势比人强,庭芳只能忍,就如当初刘永年在东湖受辱一样,商场上不是挥洒傲骨的地方,能屈能伸是最基本的素养。 刘永年似笑非笑的看着庭芳,却没料到庭芳即刻转了颜色,笑道:“韩湘王身子骨尚可,就是心眼太好了些。” 刘永年愣了愣。 庭芳面露得色:“刘大官人可是不知,他前日送了我们好有几千人的兵丁,我们都收的不好意思,想请他喝酒,他又不肯。如今世道越发好了,如韩湘王同刘大官人这等好人,当真难得一见。”毫不留情的回刺了一句,顺便亮了亮结实的肌肉,以镇刘永年。商业谈判,太硬了不行,太软了更不行。总的来说便是态度要端正,底线不能丢。如果说商业上君子墨等人梗着脖子再说淮扬不好,都是不得不承认其底蕴非新建的南昌可比;但要说军事实力,就跟积累无关了。破坏比建设艰难,所以训练精兵比构建繁华要容易的多的多。 刘永年固然经济实力雄厚,可江南人软糯的性子,上了战场就很不够看。同时刘永年名不正言不顺,外族入侵时,江南人或能为了守卫家乡殊死搏斗、全民皆兵,甚至像清朝入关时那样搞自杀袭击。但能被刘永年驱使的,永远只有唯利是图之辈。燕朝立国一百多年,百姓的历史观不会超过三代,能记住爷爷名字的都不多,知道太爷爷是哪个的更少。于百姓而言,他们生是燕朝的人,死是燕朝的鬼,真打起来,燕朝仪宾的军队一入江南,就能衬托的刘永年是反贼。所以任何时候打仗都要有个能入眼的政治理由,就算是九一八事变,也得死两个日本兵才行。否则将军无法有效煽动士兵,军心一乱,还打个毛线球! 两厢夹击之下,刘永年的人真是弱的不够看。当然,庭芳也不会贸贸然打江苏,首先是打仗要钱,其次则是刘永年是地头蛇。庭芳不想要一个破败的江苏,她想要大好河山,想要安居乐业,最想的是在国土的角角落落看得到广场舞大妈叉腰抢地盘,那是真正的安逸和乐,那是庭芳梦里都想回去的家乡。她已不能回去,所以一定要把他乡变故乡。能用经济解决的,永远不要用武力解决,武力最好是威慑,是最后的无奈之举。 刘永年无法判断徐景昌的实力,他在军事上无长才,不如庭芳夫妻齐心。打着哈哈道:“原来你们是老交情!” 庭芳笑道:“正是了。”又道,“我今儿还要告个状来。刘大官人可知水匪蒋赫?” 刘永年道:“略知一二。” 庭芳叹道:“原是同你们签了契约,今冬卖鸭子的,哪知他跑去养殖场一顿乱抢,踩死的倒比抢走的多。恼的我使人追出了几十里水路,愣是叫他跑了。下回刘大官人见着他,定要报与我知道,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刘永丰:“……”不要把战争说的好似邻居吵架好么! 刘永年也是有些接不上话,心中生出一丝恼意,大意了!他对江西的了解太少,竟是无法拿捏庭芳的弱处。单做生意固然好,然而刘永年又不是傻子,既然各自圈了地盘,难道就不想大一统?既然要大一统,早晚有一战。刘永年实是有些不想卖棉布棉花的,但江西的丝绸又太诱人。江西再穷,一个省的丝绸产量也是蔚为可观。丝绸在洋人处从来供不应求,有多少他们吞多少,何况富庶的江南恨不得连小家碧玉都要穿绸,刘永年空守着市场供不上货,白看着商机拿不到钱,自然是心中冒火。 想了一回,把话题拐回来道:“如今江南养蚕的多,种棉的少,就怕郡主想要的粗布我没有那么多。” 庭芳道:“安徽种棉的就多了,刘大官人往安徽收了来,一总卖给我可好?就当六姑父疼疼我,省的我来往奔波,晒黑了叫夫君嫌弃。” 又叫回六姑父了!刘永丰自问脸皮厚如城墙,今日实实在在败给了庭芳,心服口服!刘永年也是一副妈的这女人当真不要脸的神情。在一旁默默旁听的君子墨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心道她当初要能如此厚颜无耻,恐怕就不用吃本家那么大的亏了。至于王虎,早已被期间乱七八糟的事绕晕了头,深深觉得还是打仗简单,他脑子不好使,就别掺和进奸商的狼狈为奸里去了。 刘永年想了一回道:“闻的你不独想要粗布,还想要精粮,莫不是江西不种?” 庭芳理所当然的道:“粗粮可喂猪,卖猪肉比卖粮食赚。种了粗粮可不是没地方种稻谷?再说江南的稻米好吃,江西的没那么香甜,我吃不惯。” 半真半假的话,刘永年也懒的判断,调侃道:“你倒挑嘴,江苏一年统共也不产多少精粮,瞧着郡主倒是不为赚钱,单为口粮了。” 庭芳一脸被你看穿的表情,爽快承认道:“姑父是知道我的,挑嘴挑衣裳,在那穷乡僻壤的地界儿,可坑死我了。” 越叫越亲密了还!刘永年没搭理庭芳的称呼,这女人往日叫他爹都不打一个磕绊,姑父算个屁!刘永年之前已知庭芳想卖猪肉卖鸭子,他兴趣不大,于是道:“郡主想过卖瓷器么?” 景德镇瓷器是江西的经济命脉,徐家还有自己的船队与洋人交易,让出了丝绸犹嫌不足,居然打起了瓷器的主意。刘永年的脸皮很是坚挺嘛!庭芳犯不着生气,淡定的道:“瓷器你说晚了,早叫房家二哥哥截了去。我横竖是烧窑的,卖给谁都是卖,只做生意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不若姑父同二哥哥谈去?横竖是自家亲戚,坐下来聊聊也未尝不可。” 这是明确的拒绝,房知德乃徐景昌的嫡系,已脱离房家良久。但只要占了个房字,明面上就不好撕破脸。有了庞大的船队,房知远亦不好摆兄长的谱儿。什么礼义廉耻兄友弟恭都是假的,尊卑之事,要么看谁钱多,要么看谁拳狠。对着只有兄长空架子的房知远,房知德有无数种方式让他生不如死。刘永年暗自瞥了刘永丰一眼,再不对付,如今不也乖乖的做跟班了么?但刘永年还是想要瓷器,便道:“横竖山间尽是高岭土,郡主何不多烧些,匀我一半。旁的只要郡主想要,不拘江苏有没有,我都替郡主弄了来。” 庭芳使了个拖延计,道:“法子我正在弄,想改良一下窑,看成品率能否提高。若能提高咱们在谈,现说那空口白话也无意思。咱们都踏实一点,认识这么许多年,又是亲戚,就别同外人似的你来我往的搭台子唱戏吧。” 这番话说的漂亮,好似二者关系多亲密,与外头妖艳的贱货有多不同一般。刘永年却不会被糊弄过去,略显强硬的逼迫道:“去外省收棉布诸多不便,鸡鸭鹅猪太琐碎,我也不想插手,便是接过来也是给族里没营生的人一口饭吃。既然郡主说不谈虚的,我恭敬不如从命,实话实说。我只想要丝绸与瓷器,旁的都不想要。郡主若乐意,什么鸡鸭的权做添头,我一文不赚。郡主若不乐意,那便也无须多谈了。” 庭芳眼神凝了凝,刘永年狮子大开口,摆明了讹诈!瓷器至于江西,是一切经济繁荣的基石,是一头巨大的现金奶牛,哺育着江西的每一寸土地。用农业支撑工业是残酷的,用商业维持工业就好太多。丝绸已是无可奈何之下的让利,瓷器万不能丢。 双方僵持不下,良久,庭芳低声道:“瓷器不行,我不能失信于人。”悄悄换了称呼道,“不知刘大官人对玻璃有兴趣么?” 第396章 汪汪汪 刘永年没兴趣。玻璃本就是西洋物事,洋人恨不能卖过来,怎可能还从华夏买?玻璃很好,本地富户都喜欢,拿来糊窗子做摆件都极好。然而这是一锤子买卖,富户买了就不会再买。玻璃又脆,极不好运输,卖到别处去倍加艰难。朝代飘摇的时候,在本土做生意,远远不如与洋人做生意来的爽快与稳定。江西物产中,刘永年感兴趣的就只有瓷器,丝绸都仅仅是添头。 华夏盛产蚕丝,品级各有不同。但从蚕丝变成丝绸,考验的不仅仅是养殖水平,还有更为重要的纺织技术。纺织,无人能比江南!江西的丝绸糊弄洋人差不离,刘永年却是有些看不上。原始的法子,没有技术革新,不过是二三等品。奢侈品当然比寻常物更值钱。尤其是洋人不远万里而来,单品越贵越受欢迎。同样一船丝绸,一百两一匹的与十两一匹的价差大到惊人!故刘永年对江西的丝绸兴致缺缺,同样级别的安徽能产、山东能产、湖南湖北亦能产,只要他要,自有外地客商齐齐整整的收了来,江西可有可无。尤其是他现在认识的洋人有限,多数洋人更喜欢同熟惯的十三行做生意,说实话他也吃不下那么许多。 但瓷器就不同,想烧瓷器得有土。随着别的窑厂衰落,景德镇开始独占鳌头,实在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固然旁处亦有,但就如江西的丝绸一样,能做是能做,没那么大干劲罢了。他愿招待庭芳,为了就是瓷器。 而江西的外汇就指着瓷器了,丝绸卖的极少,丢了江苏地盘后,房知德与洋人交易的丝绸都是从别处收集。幸而近来他也不要宝石了,一直要的是相对低廉的机器与各种原材料,用以维护江西兵工厂与纺纱厂的生产。乱世中,钱是好物,但物资比钱更好使。兵器与布料的自产是徐景昌的优势。想要扩大优势,进口更多的原料是理所当然。就如刘永年想的一般,洋人对景德镇觊觎良久,品相普通的丝绸已落入第二位,与房知德交易的商人,更多是拿丝绸维系关系,目标还是瓷器。 卖瓷器与洋人庭芳是占便宜的,卖给刘永年就是死路了。作为竞争对手,哪有放任对方势力增长的二缺?庭芳咬定不松口,刘永年却仗着除了自己没有别处可提供庭芳所需,亦寸土不让。双方僵持不下,庭芳的丝绸与刘永年的瓷器都无着落,旁的鸡鸭鱼肉什么的,甚至都不用谈了。 二人不动声色的吃了茶,默契的暂停谈判。大宗物资的交易通常是打持久战,谁也不指望一回就能成功。淡定的彼此告辞,各自回家。 一下午的谈判也不是没有丝毫收益,至少庭芳知道了刘永年的目的。半日下来吃的不少,三人都不饿。待豆子轻柔的帮庭芳卸妆洗漱毕,庭芳就散着头发往君子墨房中去。王虎与庭芳前后脚进门,如今主事的就他们三个,自是要一同商议对策的。 王虎是武将,性子颇急,下半晌听两位老大车轱辘的说话,早就受不住。此刻开门见山的道:“郡主,既然咱们要棉布,何不让出一部分瓷器与他?” 君子墨道:“他要的不是一部分,是全部。” 王虎瞪着眼道:“你怎么知道?” 庭芳笑着解释:“如若只给一部分,定价权就在我们手中。他从江西进货,得赚上一笔,卖的必然比我们贵。那么只有从我们手里买不着的商户才会找他。但没有手段的商户,便没有足够的财力。他一面要与我们竞争,一面他的客人还要与大商人竞争,两边都不得利,即便现在拿到了,不出两年,他得吐出来。然而尽数拿到手便不同,他想卖多贵卖多贵,你爱买不买。我们如今的垄断生意做的高兴,他早就羡慕嫉妒恨了。” 王虎撇嘴:“胃口太大,也不怕撑死。依我说可以让一部分,他谈不下来也是无法。多少让他赚二年,之后咱们再抢他的地盘嘛。” 庭芳点头:“也是一个法子,但这是底线,没有十天半个月不能松口的。你们都绷住了。” 王虎叹道:“麻烦!出门前我还想郡主何必以身犯险,哪知短短一日就涨了见识。” 君子墨点头:“可不是,便是要让利,让几分?怎么让?除了郡主与仪宾,恐怕旁人都不好做主,怕被刘永年算计了去。” 王虎暗骂君子墨见缝插针拍马屁,赶紧补充道:“我等岂敢与仪宾郡主相比。” 庭芳本在考虑底线,听得二人一番话,又无奈的暗自叹气。她与徐景昌夫妻感情有名的好,手底下还是分了派系。仪宾的封号因郡主而得,固许多场合说起来都是郡主放在前头;然而男尊女卑的社会,又让很多时候仪宾放在前头。故此,跟着庭芳混的,一定说的是郡主仪宾;徐景昌的嫡系就正好相反了。这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多几条绳子,还不定复杂到哪里去。庭芳对纷扰的人事有些厌烦,人太不可控,太复杂,没意思! 庭芳不说话,王虎与君子墨讨论的就开始歪楼。只听王虎道:“要不然咱们先打了刘永年,直接吞了江苏,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君子墨却道:“能打还不早打了,你打仗的不用算后勤的?” 王虎扭头对庭芳道:“郡主,我知道你心怜兄弟,不做好准备不出击。郡主待咱们好,咱们心里有数。可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为了郡主,咱们乐意。苦一点累一点,没有精米咸鸭蛋,吃红薯就打不了胜仗了不成?” “我宁可等,谁都是天生父母养。打仗必死人我知道,可放着你们背着红薯去前线。”庭芳摇头,“便是我肯,仪宾也是不肯的。” 王虎又是感动又是气恼:“郡主,我不愿你们受如此委屈!” 庭芳正色道:“不独为此,江苏豪强纵横,比江西强盛百倍。我们在江西闹个天翻地覆圣上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但谁要动到江南,只怕不止刘永年会反击。殿下在京城,是象征亦是人质。天家无父子,逼急了赐死殿下,咱们可就不止对湖北的叛军,更不会在围城时有安徽援救。所有人都有了理由吞并我们,你说周围几个省心动不心动?土匪们自不必说,各处府兵瞅着殿下没了,凑凑人头,拿着我们去讨好太子,那才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蚂蚁多了咬死象,咱们再厉害,被人联手围剿,十死无生。行军打仗与生意无二,你得让大伙儿都跟你利益一致,大伙儿才会挣命的维护你。若不能,大伙儿便要挣命的杀了你了。” 王虎老脸一红:“是我思虑不周。”心中对庭芳的佩服又多一成。他的兵法读的七零八落,念到哪一段勉强知道个意思,活用想也别想。此刻听庭芳轻描淡写的分析,分明是将军的素质! 庭芳见王虎服气了,也对自己更佩服了一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她对王虎说的么,实情倒是实情。但任何事,非要掰扯,总是能掰扯出一二三四五条看起来特别靠谱的理由的。她并没有全说实话。现在打江苏固然困难,也不是不能。朝中的动向已经明晰,太子不过垂死挣扎。福王控制了京中联合了九边,都是皇子,圣上犯不着为保太子跟群臣唱反调。细论起来,他还更喜欢福王些。再则圣上对先太子是有愧的,每每看到福王,就想起了先太子。福王的数次表现,越发老练,更让圣上的心偏了偏。 而庭芳夫妻,同样有着砝码的作用。圣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太子,那是把庭芳卖去烟花柳巷的人,说是不共戴天之仇都不为过。中南的乱象让圣上无能为力,只能放任徐景昌发展实力。扶太子则乱,扶福王则平。圣上是会算账的人,虽一直痛恨叶阁老,但也犯不着对徐门叶氏有多大的敌意。尤其是这位叶氏那样有才,圣上多年前亦是喜欢过的,皇后甚至临终前还见了她,先太子妃也公然表示过喜爱。几厢叠加,圣上脸上都只差没写着废太子,而京中诸人看太子的眼神,已与死人无二。 福王为了进一步取信于圣上,在庭瑶的建议下,与太子针锋相对,但对太子长子李兴怀又是另一番情面。庭瑶深谙人心,福王对太子的疾言厉色,是恨太子逼死了先太子,是恨太子害了他自幼的玩伴夫妻,是福王重情义;对李兴怀关怀,是福王心胸宽广,是福王有长辈气度,更是福王不迁怒人的证明。皇家兄弟互砍的多了,底线便是不迁怒。大家都是一家子,是否真心疼爱侄子不重要,能克制,便能拿高分。 太子的胆战心惊比先太子更甚,京中的情形庭芳尽知,不由生出大仇得报的快感。作为庭瑶的亲妹子,绝对一脉相承的小心眼。杀人不过头点地,还是这样折磨着人更叫报仇。庭芳心中暗自大度的表示:本来想进京阉了你的,看你现在的倒霉样,你乖乖的被恐惧支配到死就好,我便不动手了。 因此,京中局势可谓一片大好,徐景昌即刻北伐胜率已占七成,掉头来以皇命打江苏,那便是势如破竹。可作为上位者,眼光不可以这么短。现在打,夫妻二人极容易被边缘化,毕竟太年轻,干不过抱团的老干部们。一旦庭芳夫妻被迫退出政治舞台,科技兴邦就更艰难了。总归要面对的艰难,庭芳宁可现在面对。因为她永远不会相信帝王的良心,哪怕那个帝王是现在看起来憨直可爱的福王。 两个下属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提不出什么有效的建议。作为保镖而来的二人,本职也不是出谋划策,庭芳并不强求。术业有专攻,从出门起就知道所有的决断都得自己上。也不知任邵英在安徽与浙江两处谈的如何了。想把税收集中,亦非易事。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大鱼固然想为所欲为,小鱼却也不是死的,抓紧机会垂死挣扎是常情。几个府衙现吃的挺饱,肯不肯加大胃口就不得而知了。任邵英得用“将来”的大饼忽悠他们,希望他们能更贪一点,若是小富即安可就不好了。 一夜商议无果,庭芳只得回到房中。豆子迎上前来,一日功夫,足以让她在打扫卫生的间歇从各处人员嘴里获得庭芳的身份信息,再次替庭芳拆发髻时,嘴里已换了称呼:“郡主,明日要穿哪件衣裳?晚上好挂出来。” 庭芳道:“明日不见客,穿家常衣衫即可。你今日在家,可知行礼放何处?” 豆子点头道:“略看过一二,首饰匣子没点过,衣裳有几箱子。”说着顿了顿,“郡主的家常衣裳有些寻常。” 庭芳轻笑,既然豆子跟了她,有些生活习惯无需隐瞒:“我日常都很朴素的。” 豆子有些不解:“郡主怎地改了性子?” 庭芳道:“我原在衣食住行上就不怎么挑剔。” “啊?” 庭芳又笑:“我要暴露了本性,楚妈妈和刘永年会信我不逃?我越是挑三拣四,便越吃不得苦。会芳楼把我养的好好的,我便不敢踏出门去遭罪。我去了没多久,刘永年还带我去街上的饭店吃饭。那不是为了逗我开心,而是要我见识见识淮扬城内尚好的酒店吃食也不过如此,再推开门看外头的百姓,日子更是艰辛。如此一来,一面锦衣玉食,一面荆钗布裙,我这等挑肥拣瘦的主儿,自是要在会芳楼窝着一辈子了。无非是温水煮青蛙的招式,不足为奇。” 豆子怔了半日,才问:“郡主当日多大?” “十二三岁吧。”庭芳放松的靠着迎枕道,“诡秘朝堂都见识过了,区区一个刘永年的小心思又算得了什么?” 豆子无言以对。 庭芳忽又想起一事,问道:“我看楚妈妈面露憔悴,按说刘永年比往日势大,会芳楼应该更风光才是。你们墨竹姑娘的名声,我可是在南昌都听见了。她该是红光满面才对。” 豆子低声道:“郡主不知道,先前妈妈也不知怎地惹恼了大老爷,大老爷一怒之下把她送与了二老爷,就……” 庭芳愕然:“送给……刘永丰!?” 豆子想起往事,眼圈泛红。青楼本就是信息流通之处,别家楼子是什么模样尽知。会芳楼若是换了老鸨,她们的日子可就到头了,当日不知多少姑娘集结在一处祈福,平素暗地里说的再难听,到了关键时候都知道,在没比楚岫云好相处的老鸨了。个个心里都恨死了刘永丰,弄死了那么多姐妹不说,现连楚妈妈都不放过,背地里扎了无数小人,只没效用,不由暗骂老天夏眼,却是也没了别的招式。 庭芳沉默,楚岫云最惹恼刘永年的一回,便是她的逃离。叹了口气,当时应该要把楚岫云扣下的。但看着豆子,又惆怅了。扣下了楚岫云能救她,那会芳楼里的姑娘们呢?庭芳恨的咬牙切齿,青楼不绝,悲剧永存!若非青楼合法,再怎么样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后世日本的妇女拐卖引诱就比中国严重的多的多。而数倍于日本的中国,拐卖虽然一直有,可卖去做鸡的终究是少数。看看日本那国际性奴运转中心,看看拉美与南洋遍地的雏妓,再看看泰国引起无数人猎奇的人妖,庭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更坚定了将来废除青楼的信念! 良久,豆子怯生生的说:“郡主,你能斩了二老爷么?”老天不惩罚,那权贵呢? 庭芳道:“暂时只怕不能。” 豆子的眼中登时蓄满了水,却不敢落下。刘永年兄弟好似所有人心头的一片阴影,即使明知道已离开,依旧害怕。 庭芳揉揉豆子的头:“睡吧,噩梦已醒,都过去了。”再多的安慰说不出口,被父母所卖的豆子,回家也是死路,先混着吧。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庭芳惯例起来练习。到巳时,却是有人来报:“郡主,刘永丰求见!” 庭芳一愣,不大确定的问:“刘永丰?” 来通报的兵丁点了点头:“是,他说他叫刘永丰。”说着,奉上拜帖。 庭芳接过拜帖看过,的确是刘永丰,便吩咐道:“使人先招待一二,我去换个衣裳就来。” 兵丁应声而去,庭芳赶紧下马收拾。秋冬的大衣裳本就复杂,再加上涂脂抹粉,更耗费时间。待的庭芳打扮停当,已滑过半个时辰。从容淡定的行到会客厅,刘永丰忙起身见礼,这一回是实实在在的拜了下去。 庭芳坐在上首安然受礼,心道:不知刘永丰又来作甚? 跟随庭芳而来随侍左右的是君子墨与豆子,见外客时,女主人的谱儿总是要摆。君子墨尚可,豆子见了刘永丰忍不住颤抖。刘永丰却是不认得豆子个小角色,扫都不扫她一眼,只对庭芳道:“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永丰只带了个长随,庭芳在自家地盘上,倒也不惧,只笑道:“有什么话如此机密?” 刘永丰但笑不语,使了个眼色,其长随朝庭芳见礼后,规规矩矩的倒退出门。庭芳想了一回,既然刘永年那处不好突破,听听刘永丰的说法也不错。遂也对君子墨道:“你们先出去吧。” 君子墨估量了下身材肥胖看着就很废的刘永丰武力值应当远逊色于庭芳,爽快的拉着豆子走了。闲杂人等清退,刘永丰就道:“郡主家当真能烧玻璃?” 庭芳哂笑,竟是为了玻璃而来! 刘永丰无奈,他比不得刘永年财大气粗,更比不得他在族中的势力与渠道——嫡长子的确与众不同,为了家族的稳固发展,在刘永年没犯什么大错的情况下,族人自是支持他。就好比圣上,若非逼死了先太子,天下何苦如此乱象。一朝一家,道理总是相通。固刘永丰就占不着什么便宜。尤其是刘永丰曾与刘永年打过擂台,也是那回抢了不少好处,现刘永年才捏着鼻子同他做好兄弟。一则是为了他手中的东西,二则是族里希望看到兄弟齐心。二人早就想掐死对方了,偏偏装的兄友弟恭。刘永年虽没听过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但和气生财是刻在骨子里的认知。再烦刘永丰,也只得暂忍了。 族里有大事,周遭几个大户都装死,刘永年的野心一步步膨胀,族里也跟着兴头起来。刘家数代在淮扬,却是连接二三代都无人做官,政治上吃的是祖宗的老本,刘氏子弟有不少在外为官的,终究没无人入中枢,算不得厉害。日子好过是好过,但不够爽快。在淮扬的地界上就得看顾及袁阁老家的脸色,在江南就更不够看。也就是刘永年时来运转,窃取了徐景昌曾打下的一番基业,又连赚了几笔,拿钱砸人,砸出了今日局面。 刘氏族人这才知道什么叫土霸王!袁家也不抬着鼻子看人了,江南的大小豪强也上赶着交朋友叙亲戚了。刘家从江南豪强之一,一跃成为豪强数一数二的大佬,个中滋味,美的难以言喻。做土霸王尚且如此,那做到宗室呢?野心不是生来就有,合适的土壤才可滋养。刘氏族人恰就遇到了土壤,上下怎能不疯狂。 此等时刻,大家默契的把资源迅速集中。当没法子面面俱到的时候,拔高已存在的优势,是十分靠谱的选择。就如庭芳,她明明能打下湖广,为何不动手?无非就因为数年之内无法让几个省都富得流油闪瞎众人狗眼,只好集中精力发展江西,以图日后向天下证明,她的法子就是教科书般的正确!从而进一步推广。 如此一来,刘永丰就不得不让渡部分利益,这让刘永丰很是不爽。刘永年可拿乔看不上瓷器以外的东西,刘永丰却是巴望着这门生意。玻璃在此时都算是宝石,尽管都知道是人工烧就,亦是价值不菲。刘永年不愿赚那辛苦钱,刘永丰是极愿意的。蚊子再小也是肉啊,何况玻璃分明是鸡腿!比不上五花肉滋滋冒油,也是能上正经台面的。 徐景昌早先得了玻璃图纸,到了南昌后就拨了几个人试着山寨玻璃厂。江西烧窑的工匠许多,与玻璃不尽相同,至少比没接触过的要好。几个人带着一群转行工匠胡乱试着,倒是也弄出了些成果。庭芳心心念念的可做窗户的平板玻璃没有,其余的倒是不错,至少杂质不多,看着晶莹剔透,很是高档的样子。为此,又加了颜色,烧出了不少彩色玻璃。如今庭芳在南昌的住所,窗户上都换成了小块玻璃配冰裂纹的大窗,比不得后世,采光亦可称之为不错了。 刘永丰想要玻璃不稀奇,但背着刘永年来就有猫腻了。庭芳不去管其中纠葛,只道:“我不缺钱,你拿什么换?” 刘永丰嘿嘿一笑:“不瞒郡主说,我也没有郡主想要的粗布,但我往日行船,认得一个湖南的客商,他专做棉花生意,离郡主又近。郡主得了棉花,同棉布有甚区别?江西人口繁盛,不拘哪处设个作坊,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庭芳一挑眉,好一记暗渡成仓!居然想着走湖南路线!湖南的物资要运出省,当然也只能走长江。可是刘永年又不是官家,他能控制江西,可管不着湖南的客商得了多少玻璃。刘永丰恰能与湖南客商合作,一同悄悄卖玻璃赚大钱,所费无非是些棉花罢了。可谓是与庭芳双赢! 刘永丰舔着脸笑道:“说句托大的话儿,论起对郡主的忠心,我大哥与我提鞋都不配。郡主何苦信了他,不信自己人?我心可照日月,若非姓刘,一家子老小皆在淮扬,早去江西投奔。” 庭芳但笑不语。 刘永丰又加了把柴,跪下拜了一拜:“若能成郡主门下之走狗,此生死而无憾矣!” 庭芳刚自得了的脸皮,就在此点上心服口服的输给了刘永丰。虽说节操在利益面前剁了喂狗,但真能如此放下身段的也确实是少见!当然,庭芳毕竟是官方的郡主,在古代除了郡王以上的职称,谁见了她都是要拜的,如此说来,放眼整个帝国,想要见了她不下跪的是极少数。但即便如此,刘永年就只作揖,可见傲气谁都想有,端看有没有条件了。 刘永丰确实把小人做派发挥到了极致,庭芳也确实动心了。玻璃是个好物,尽管洋人不需要,可本土想要的人还是挺多的。愈是朝代更迭之时,财富愈发集中。而在一个纯农业的国家,兼并不废成本、商业没有路子之时,很大一群土豪有钱无处花,给他们创造需求就是商人的职责。庭芳客气的将刘永丰叫起,笑盈盈的道:“现还有许多人不曾见过玻璃,不知你预备如何推广?” 刘永丰笑道:“没法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少不得一家家去游说,就同往日卖自鸣钟与宝石一般,对咱们商户而言,不算什么。” 庭芳道:“我有一计。” 刘永丰眼睛一亮:“恳请郡主指教!”愿出计策,便是愿同她合作了。刘永年狮子大开口,定是惹恼了庭芳。说实话,刘永年那性子实在招人恨,竟是个吃独食的主儿。面上说的大方,给族人营生。可那都是给穷的吃不上饭的人家,他这等远就是富户的,一点好处捞不着。还不如与庭芳暗通款曲,两边得利。再说刘永年与徐景昌都是想问鼎天下之人,随便哪边得势,他都有好处。便不为了钱,单为挂着这一丝线,也是要想法子讨好,何况还有巨大的利益。 庭芳笑道:“玻璃是个稀罕物,原先咱们的玻璃,叫铅玻璃,虽然闪亮,却是杂质多不透明。如今烧的玻璃,原料乃是二氧化硅与石英等物,晶莹剔透如同水晶。将来还要做平板的硅酸盐玻璃。”庭芳大致的解释了一下技术问题,又道,“好处自不必说,头一条,家里有读书人的,有了玻璃就再不用冬日里开着窗子借光挨冻。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读书要紧?你说是也不是?” 刘永丰忙不迭的点头,心道,目标倒是准,能养得起读书人的,可不就是能买的起玻璃的那一群么?泥腿子谁管他买不买。 庭芳继续道:“皇子公主们亦要读书,他们可是精贵人儿,坏了眼睛可不好。我预备送一船玻璃进京,当做敬上的年礼。再有我们福王殿下家里,也得换上玻璃窗才体面。没得百姓有了,皇家没有,却是大不敬的。” 刘永丰暗道一声佩服!啧啧,直达天听的路子用起来就是爽快。自古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圣上且不必说,年老之人就保守,未必把小小玻璃放在眼里。福王却是定要为徐景昌摇旗呐喊的。现如今半拉朝臣都往福王门下蹿,只怕玻璃甫一入京,订单就能同雪花般飞往南昌。刘永丰心中狂喜,庭芳能让出玻璃可见是诚意十足,偏偏刘永年不肯!叫他人情钱财两厢得利,天助之! 玻璃本就是庭芳今年敬上之物,故烧出来后,一直懒的推广,只把带着杂质的、或是残缺的搞去了市容建设。多半是做了路灯罩子。下剩路灯罩子也不好做的,就被市民们各种手段拿去做鱼缸了。精品全都留下,凑足了好有一船,如果圣上愿意的话,大概紫禁城里能尽数换上玻璃。当然圣上定然是不愿的,不过没关系,京中有福王,不用白不用。刘永丰眼光不错,既能上杆子爬来,庭芳也没兴趣管那些琐事,嘱咐道:“只怕明年烧出来的得先紧着朝中大员家里换。你贩玻璃,倒不如贩窗子值钱。玻璃片无规则,就同那明瓦窗子一般要镶嵌。依我说你使人往南昌建个厂房,做好了玻璃窗再往京中送。水路不怕颠簸,一扇扇的窗子还更好运输。途中虽有损毁,到底比散装的少。到时候你窗子也运些,玻璃也带些,有备无患。不说旁的,跑一路你能认识多少当官的?不比你同富户说话强?” 刘永丰差点就感动哭了,他体会到了一把顾客是上帝的滋味,装装件件都想的通透,与这样的人做生意,可比刘永年舒服百倍,可不是招人待见么?口中不住道谢:“郡主垂怜,小人感激不尽!” 他哪里知道庭芳的眼光早不局限于赚钱了,玻璃是个大产业,对水土污染破坏难免,可那不是现在能考虑的问题。到时候江西必然玻璃厂窗户厂遍地开花,可开花之前得有个引子,得让人看到前人的好处,才肯跟风。刘永丰愿做引子,庭芳乐见其成。玻璃窗远远比不得玻璃工艺品附加值高,可是呢,作为一省统管,在附加值高与劳动密集型之间,是不用犹豫的。玻璃窗费时费力,需要大量的玻璃切割匠人、木匠、厂房、仓库、继而应运而生的是仓管、打包工、搬运工,再刺激城内运输业与船舶运输业。此外还有附庸的提供衣食住行的第三产业。简直是红果果的解决就业!后世政府官员殚精竭虑的搞招商引资,尤其是内陆城市,简直不择手段。为的不就是如此么?工厂所能创造的产值税收反而在其次,一个超大工厂往往意味着一条产业链的形成。不然谁傻了玩退税! 庭芳才不愿依靠附加值极低的农业,土地国有是为了避免重蹈宋朝的覆辙,实际上宋朝的经济模式还是很值得参考的。再则得限制资本家的权利。不过那都是后话了,先放再收才有成效,否则跟计划经济时代一样,失业遍地走,农民累成狗,那就不好了。正确答案里也有错别字嘛!抄作业当然要把错别字改掉,不然定被名为经济规律的老师抓包,怎么死都不知道! 见刘永丰兴头起来,庭芳十分体贴的道:“木匠厂房你都不用操心,咱们是老熟人了,透个底儿给你,我家有木工厂,一个厂房七八日就能盖好。若将来腾出手来,锯木之类的琐事能半机械化,你的营生就越发大了。”说毕,挑拨了一句,“你哥哥有些严肃,还是你和气些。” 这话假的不能听,但态度表明的彻底。刘永丰不免又有些轻视庭芳。给点好处就如此积极,可见江西的景况远不如传说中的好。不过是一片狼藉中快速重建,给人的震撼而已。人一旦震撼了,说话就难免夸张。不过刘永丰也不在意那些细节,他的目的是赚钱,顶好能摆脱刘永年的控制,最近两年他被压的喘不过气,能有法子定然要用。 一个想要卷钱,一个想要招商引资,可谓相谈甚欢。庭芳记得豆子是会做饭的,再加上淮扬之繁华,往酒店订餐也不难。庭芳高兴的留刘永丰吃饭,只要能捞到足够多的棉花,此行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多了张底牌,对刘永年可以更不假辞色。她是想团结刘永年,顺便省点事,又不是真求着刘永年。 出乎庭芳意料的,刘永丰拒绝了,他苦笑道:“郡主,我瞒着大哥来的。才没提前下帖子,搅了郡主的清净。” 庭芳略带同情的看了刘永丰一眼:“行,咱们有的是机会。你来年到了南昌,叫任先生同你喝酒。” 刘永丰笑道:“任先生读书人,怪严肃的,邱世子可在南昌?我与他意趣相投,喝酒最爽快。” 庭芳暗道:您老人家太自谦了,邱废柴若有你一半的本事,徐景昌只怕要烧高香。 二人说笑几句,刘永丰急急告辞。庭芳心下大定,刘永丰此来,让她察觉江苏不是铁板一块。之前虽有所怀疑,此刻却下了定论。不是铁板好啊!她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就多了。想了一回,脸上露出一丝笑,走到后头对王虎道:“咱们的人里头,有江苏人吧?” 王虎道:“自然,东湖驻军一半儿都是苏北的流民。苏北与苏南不同,民风彪悍,可是当兵的好料子。” 庭芳道:“那寻个离淮扬近些又伶俐的,去袁家送个帖子,请那什么袁公子来家喝茶。就以豆子的名义,说是因缘际会,她得了良籍身份,特要拜谢。只女眷不好出门,故请公子过府,受她几个头。” 王虎差点被口水呛死:“郡主,您不若直接叫豆子写封情书算了!” 庭芳没好气的对王虎道:“我那日自报了家门,他已知我身份。豆子写信,就是告诉他豆子落我手里了!若他们家跟刘家穿一条裤子,自是不会来。若他们家对刘家有所不满,不管是哪一种不满,都会来表个态。有坑刘家的可能,不来就不是仇人。” 王虎问:“他若懒的来呢?” 庭芳无所谓的道:“试试嘛!不来就不来,墙角不好撬,你还嫌法子多?试试又不费事!” 王虎听到要撬墙角,就知庭芳这个黑心肠又打坏主意,欢快的去执行了! 第397章 汪汪汪 刘永年利用徐景昌撤出东湖的空档,疯狂的扩张着规模,又在京中不稳时生出了心思。此事袁阁老影影绰绰知道些许,可刘家几代寻常,因此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天下到了如今的地步,要说哪个省没几个有野心的,那才不正常。自以为赚了笔钱财,弄了点子虾兵蟹将,就可问鼎天下,天真!故袁阁老懒的搭理,却是给了旁人错误的信号。 钱是人的腰杆,财大气粗的刘永年很是忽悠了一帮人,毕竟世间见钱眼开的是多数。为此袁家很被抢了些许风头,但因是姻亲,倒也得了些许好处。袁家便分了几派,靠着刘永年做生意的自说他好;读书的看不上经商的;觉得被怠慢的自然就讨厌了。 袁守一乃袁阁老之侄孙,其祖父为袁阁老一母同胞的弟弟,在此时已是极亲近的关系,属于看不上刘永年的那一派。到底是读书人家,又不曾在朝堂大染缸里滚过,君臣父子还是心中坚持,更看不惯刘永年了。因袁阁老不愿动,他一心读书之人,也就不多理会。接了豆子的信,本不想去,又想起刘永年在庭芳手底下吃过亏,一时兴起,就齐齐整整收拾了两箱子江南土产,附上拜帖一封,使人往城外送去。 而从庭芳住所出来的刘永丰在外头绕了一大圈,装作往城外跑马,直到夜幕降临是才带着满身尘土归家。哪知一进家门就被人截住。刘永丰心里高兴,喝了不少酒,看了半日才发现是族里的晚辈,挂了脸问:“黑灯瞎火的,你不家去,跑我跟前来作甚?” 那晚辈恭敬的道:“回二伯的话,几个族老并大伯在祠堂处议事,使了晚辈来等二伯。已是议了好一会儿了,二伯快着些,别让太爷久等。” 刘永丰心中纳罕,好端端的议什么事?只长辈吩咐不好不从,就没回家,而是骑着马晃悠悠往祠堂而去。彼时的祠堂,多是几进,后头祭祀,前头就或作家族议事之所,或做族学,还有族中婚丧嫁娶没场院的,多在此处摆酒。刘永丰听得是议事,直往二进的厢房里去。里头果然坐了十来个人,皆是族里的野心家。 刘永年与刘永丰祖父已故,所谓族老便是几个辈分高的长辈。族长乃刘永年之父,是必要到场的。刘永丰扫了一眼,见没有自己的父亲,心里有些不高兴。先同长辈见了礼,才寻了张椅子坐下,想听听他们在讲些什么。 刘家开会,谈的无非是生意经。刘家三老太爷问道:“前日那批云锦,本是卖给洋人的,怎地好端端的又送去了京都?” 刘永年回道:“却是詹事府在外办事的人瞧见了,说想买批好缎子做年礼,只得让与了他。” 刘父点点头:“太子的体面,咱们和气生财的好。”两句话就点出了要害,太子虽然式微,可不给面子是不行的。既叫太子的人截了去,自是要亏本。不过花钱买平安,做生意的人家都习以为常,此事接过不提。众人又讲起了其它勾当,到了刘家的份上,桩桩件件都能跟皇家扯上点子关系。旁的不论,织造府里头就少不得打交道。一个织造府,难道样样都是官营的作坊生产?少不得从民间购买。刘家如今做了江苏最大的丝商,官面上的交道打的多了,便开始考虑官家喜好。 刘永丰本就吃了酒,听得一耳朵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昏昏欲睡痛苦不堪。好悬要眯眼睡过去,忽听刘永年不怀好意的道:“二弟今日去拜见郡主了?” 刘永丰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如今刘家要谋事,万万不能容那拆台之人。忙定了定神,打哈欠道:“城外就只有郡主家不成?我去城外喝酒了。” 刘永年笑问:“什么好事,特特跑去城外喝酒?家里几个楼子你竟是逛腻了。” 刘永丰随口道:“瞧个新鲜,不值什么。” 刘永年却又道:“到底去了哪家?也同我们说道说道,那处有什么好?咱们也学学。上好的生意可不能叫人抢了去。” 刘永丰顿时语塞,他从庭芳住所出来后,绕着城外乱逛,随意寻了个铺子喝了两杯。现刘家事物繁忙,他若是不悲不喜,大老远跑去城外吃什么酒?他从来爱城中繁华,便是出了城,找个小酒肆消遣,怎么听都觉得有问题。死命的想借口,偏想不出来,心里急的冒火。 就有一同族青年,名唤刘永山的冷嘲热讽道:“心念旧主亦是人之常情,二哥哥何苦骗人?郡主请你吃酒,也是咱家体面不是?” 刘永丰登时竖起眉毛道:“你胡噌什么?我竟是心血来潮去外头逛逛,也要请你示下不成?” 刘永山乃隔房堂弟,一直是刘永年的门下走狗,刘永丰明着说刘永山,却是暗指刘永年多管闲事。 刘永山撇嘴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有人瞧见了,你去了郡主家耍了好几个时辰。前日会芳楼的楚岫云才送了郡主一个丫头,郡主倒疼你,可是把丫头赏你了?” 刘永丰冷汗唰的下来了,刘家与徐景昌可是对头,在族老跟前叫破他两面三刀,可是把他往死里逼!望向刘永年的眼神如冰,一言不发。刘永年想坑他!早就知道他不会放过自己,终于动手了么?是想把他边缘化?还是逐出家门?亦或是……让他死!? 刘永年面对刘永丰的眼刀不动如山,早就想除了眼中钉肉中刺,刘永丰竟敢送上门来!下半晌送去外城邀约庭芳的帖子,被毫不留情的拒绝。联系刘永丰长随给的消息,刘永年已猜着了那两人再次勾搭到了一处!想起当日在东湖受的侮辱,他就怒不可遏!他为宗子,族里便是有人待他寻常,却是无人敢光明正大的叫板。庭芳当时利用的就是刘永丰想取而代之的野心。此回再次背后捅刀,可谓是新仇旧恨,足以让他除之而后快。可惜刘永丰谈话时,把长随支了出去,听不见内容。刘永年想了一想,装作轻描淡写的道:“路过喝杯茶也不值什么,只那个女人狡诈成性,面上装的同你千好万好,背地里不知有多少算计,你可千万别上了她的当。” 刘永丰吃了酒的脑子不大灵光,刘永年一诈便脱口而出:“你又知道我们说了什么!” 刘永年高深莫测的说了个人名:“豆子。” 刘永丰茫然。 刘永年轻笑:“是个丫头,郡主来时只带了一个仆妇,怎么够使?我叫岫云送了个丫头去伺候,就是原先伺候过她的,怎么,你没见着?” 刘永丰方才想起庭芳身边跟了两个女人,却半点印象都无。刘永年见他慌神,露出一丝阴狠的笑。豆子给了庭芳,楚岫云自要向他报备。既是要谈合作,个把丫头他也不放在心上,此刻正好拿来吓唬刘永丰,看来效果不错。 刘永山与长兄配合默契,立刻就发难道:“郡主位高权重,可是许了二哥哥的封疆大吏,才使得二哥哥连家族都不放在眼里了!” 刘永丰心中再次一惊,方才想起刘永山一个没资格与会的愣头青为何会出现在此?来不及多想,勉强道:“一个郡主,哪里就许的出封疆大吏了。” 此言一出,厅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刘永丰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封疆大吏没有,旁的呢?知县不能收买,那知府么?刘永丰的心砰砰直跳,飞速的想着怎么才能挽回。族里想办大事,在坐的没一个善茬。皆是打着那做皇叔皇弟的主意。人一旦被野心冲昏了头脑,定是六亲不认。刘永丰一直反对谋反,与其博一把看不见的未来,还不如做好眼下。他是个实在人,讲究落袋为安,没拿到手的都是假的。 然而此刻,他原先的态度便成了把柄。庭芳是朝廷册封的郡主,他又一直不肯反。族老怀疑他拆台事小,怀疑他告密就是死路一条!悄悄的扫过屋内的十来人,个个面色铁青。 良久,刘父沉声道:“郡主好大手笔,做官倒是比行商体面的多。” 刘永丰顾不得其它,只想洗脱告密的嫌疑,忙道:“我是去问玻璃的!大哥看不上玻璃,我却想要,不过想拿银子去买。此事是我办的不地道!”说着扇了自己几巴掌道,“大哥,是我的错!我是畜生!我见钱眼开,你别同我一般见识!” 刘永年今日设局就是想杀他,岂肯松口:“豆子报回来的消息,郡主许你做江南织造,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厅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先前刘永年同他们说刘永丰生了反骨,他们还在两可之间。此时听到将江南织造四个字,还有什么不信的?日进斗金还是天子心腹的职位,条件只是卖了刘永年,谁不愿干!?可厅内诸人都是同刘永年一伙的,刘永年死了,他们也落不着好,看向刘永丰的眼神都不对了。 刘永丰脸色煞白,嚷道:“你撒谎!你骗人!我只同她谈玻璃生意,愿用湖南的粗布换。什么江南织造,我连个童生都不是,谁傻了才许给我?” 刘永山凉凉的道:“就是你傻了,才叫人拿个江南织造骗了过去,把咱家的事往朝廷上抖的一干二净。抄家灭门的罪过,你真当你一个人逃的掉?” 刘永丰方寸大乱,大喊道:“我没有!三叔,你信我!我真的就只是去谈玻璃!我与她萍水相逢,怎可能就信了她?” 三老太爷哼了一声,刘父更是表情肃然。外面有极地的脚步声悉索,刘永丰知道,他今日不洗清自己,绝对没法走出祠堂大门。 门外的脚步声愈发明显,刘永丰的恐惧达到了顶峰!抖着声音道:“你们……要怎样才信我?” 屋内没有人说话,屋外的火把晃动,刘永年惊的泪水直飚,忽然灵光一闪,道:“我去杀了她,你们能信我吗?” 刘永山嗤笑:“哦?你舍得?” 刘永丰看向刘永年,但刘永年没有说话,依然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在座泰半是长辈,可最大的主事人是刘永年,只有他放话,自己才可活命。 刘永丰咬咬牙道:“大哥!借我两千人,我今夜就去杀了她!” 此言一出,刘永年不由怔了怔。刘永丰稍微松了口气,总算争得一线生机。然而事情却没那么简单,刘永年就是想杀刘永丰才编的那样谎言。此事与庭芳毫无关系,刘永丰满身反骨,没有庭芳也有庭草。便是此事,可以预见的,庭芳多了一张底牌,谈判就会艰难许多。可见刘永丰拆台的本事。看着目光短浅的刘永丰,刘永年心中无比厌恶。只是想弄死一个家宅巨富的族中嫡系,必须有充足的理由,否则极容易众叛亲离。他找的理由是刘永丰告密,可他竟愿意去杀庭芳,理由便不存在了。 厅内又安静了少许,三老太爷沉声问:“我们家的事,东湖郡主知道多少?” 刘永丰简直无奈:“我怎知她知道多少?我去买个玻璃,哪里还关心旁的事。” 不提玻璃倒好,提起玻璃刘永年更恨,玻璃的利益不是看不见,但想贩玻璃靠的是朝廷,再是兢兢业业,渠道都掌握在庭芳手中,他竟是为人做嫁衣,此等亏本生意他不会做。他为的可不仅仅是赚钱!想到此处,使了个眼色给刘永山。 刘永山想了想,就道:“你休拿着好话骗人!你说去谈玻璃,有何证据?” 刘永丰咬牙切齿的道:“你说我告密,又有何证据?” 刘永山一时被噎住,老谋深算的刘父慢慢道:“我瞧着那郡主非凡,将来必成参天大树,不若根细芽嫩的时候掐了,省的日后难缠。” 刘永丰瞠目结舌,他不过一说,去杀庭芳谈何容易?他一个生意人,哪里干过杀人越货的勾当! 刘永山笑嘻嘻的道:“怎么?不舍得?” 操你大爷!刘永丰心中狂骂!却是骑虎难下。他便是不告密也做了对不起刘永年的事,此刻叫他去为家族做事洗白自己合情合理,不肯做便是有二心,去做则八成送死。庭芳所领的几百人,是好耍的么?他手中无兵,要么诱哄她进城暗杀,要么刘永年借他兵马,那女人死精,哪条路都是不易! 酒彻底醒了,再看向众人晦涩不明的眼神,思绪更加明了。刘永年就是想杀他,才逼得他进退两难。好半晌才干涩的道:“明日,我邀她进城喝酒。城中带不了四百人,我派人围了酒楼,用弓箭杀了她。” 刘永年飞快的算着利弊得失,当真要杀庭芳么?不过刘永丰个叛徒,愿意去动手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独木难成林,江西两位主事折了一个,即刻丢了半壁江山,他日后进可攻江西,退可要瓷器,很是不错的买卖。即便刘永丰杀不了庭芳,被那女人记恨上,也是死路一条,倒省了他动手,将来还可打着给刘永丰报仇的名义鼓动族里出人出力,袭击江西。 刘永年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刘永丰亦不差。他今日已同庭芳说了受制于刘永年,明日伏击能杀了她,刘永年短期之内就没有由头动手,他趁机逃离了江苏,刘永年又能奈他何?杀不了,庭芳恨上刘永年,结果不用多说。光一条,那是朝廷郡主,你杀了她,朝廷派正规军来打江苏,名正言顺! 兄弟两个皆想着借刀杀人的主意,登时齐齐眉开眼笑。刘永年道:“二弟,你此计甚好!往日就知你有急智,果然不凡。” 刘永丰一阵牙酸,就一句话也得刺他一下,操他妈的!面上也笑道:“算甚急智?哪里比得上大哥深谋远虑?真真一代枭雄之气魄!”心中暗骂:能耐全用在内斗上,我信了你的邪!你要能当皇帝,我头拧下来给你当龙椅坐! 刘永年但笑不语,刘永山也跟着笑道:“明日我同你一起去瞧热闹好不好?” 不待刘永丰回答,刘永年笑骂:“哪哪都有你!” 刘永丰气结,竟是还有监军!脑子转了转,便道:“既是明日之事,今夜就先散了吧。”说着猥琐一笑,“我明日要办大事,今晚先去喝点子酒壮胆!” 刘永年十分和气的道:“你瞧瞧墨竹姑娘今晚有没有空,你寻她喝酒也使得。” 刘永丰得寸进尺的道:“墨竹太嫩,没意思。我喜欢楚岫云,你偏不舍得她,今晚我叫她陪酒,如何?” 纯粹的挑衅!刘永年撇嘴,一个妓女,他压根不放在眼里,顺口就答应了。 刘永丰逼的刘永年退了一步,也不同长辈见礼,大摇大摆的走了!三老太爷恼怒道:“他眼里还有没有伦常!” 刘父忙安抚道:“他也不过虚张声势,随他去吧。” 刘永年也跟着说了许多好话,三老太爷方撇撇嘴不再言语。 此时天都快亮了,刘永丰满心郁闷的行到会芳楼,进门就点名要楚岫云。上回楚岫云就差点死他手上,好几年都没缓过劲儿来,会芳楼上下哪里肯?他往日爱寻铃铛姑娘,众人为了自家利益,齐齐望向铃铛,逼的她出来接待。 刘永丰见是铃铛,当即就恼了!给了一记窝心脚,又不知打哪儿抽出一根鞭子,就是一顿乱打!铃铛哭也不敢哭,叫也不敢叫。只缩在地上抖着流泪。鞭子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不同于有些客人的情趣,刘永丰竟是要打死她去。 楚岫云接了消息,也吓的魂飞魄散,她才三十几岁,哪个就想着去死?急急使人去找刘永年。等回信的功夫,便只能叫铃铛挨着了。楚岫云心中惶恐,在房里不住的转圈儿,把刘永年兄弟恨了个死。她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老鸨,怎么就成了兄弟斗法的筏子?平素口口声声说她这不配那不配,就在这会子配了! 铃铛被打的血肉模糊,差点就没了声息。刘永丰毫不在意,反倒补上两脚。发泄过后,一摔杯子,冲边上伺候的丫头道:“怎么?你们妈妈还不得闲儿?再送个来与我泻火?” 旁人说泻火,还可调笑两句。刘永丰说泻火,在场的丫头们全噤若寒蝉。没人敢去请楚岫云,一个个怕的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楚岫云的婆子跑断了腿,才寻到刘永年的长随。却是一记晴天霹雳,刘永年竟真的答应了刘永丰!上回还可说是楚岫云做错了事,叫刘永年丢了面子,这回呢?关楚岫云屁事啊?不提枕边人,只说二十年兢兢业业的献银子,也该有点香火吧?泥塑菩萨且显灵呢! 婆子一路哭着飞奔回家,楚岫云得了长随的话,脸色煞白,身体软软下滑,跌坐在椅子上。她不知刘永年兄弟又在吵什么,却知她今日只怕命绝于此。扶着婆子的手,哽咽道:“去叫墨竹来。” 墨竹亦在惊恐中,被人唤到楚岫云跟前,嘴唇都在发抖。就方才,铃铛断了气,身上鞭痕交错,一块好皮肉都无。哀求的跪在楚岫云脚底:“妈妈……” 楚岫云揉了揉墨竹的头发,道:“二老爷不见我,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墨竹泪水滑下,她不想去伺候气头上的刘永丰,亦不想楚岫云去见。可刘永丰在那处,她们不去,又有谁能去? 楚岫云缓缓道:“我若死了,你便接管楼子。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旁的都不说了,只一句……”楚岫云喉咙肿胀如火,遗言怎么都交代不下去。 墨竹紧紧抓着楚岫云的裙角,眼中惧意更浓。 楚岫云做了几次深呼吸,道:“我自幼学艺,妈妈非打即骂。不留痕迹折磨人的法子多的很。”说着苦笑,“曾经你们苏姐姐说,她是极品,所以我们不舍得下手。是道理。可是不是每个人都那样值钱,我便不值,死了也就死了。” 墨竹心下发凉。 楚岫云又抚过墨竹细嫩的脸颊:“可那时候我就发誓,我要做了妈妈,定不这样对手底下的姐儿。你们被客人打,我无能为力,可我一般也不打人。我对你没有旁的要求,就此一点,得饶人处且饶人,也算给自己积德,好么?” 墨竹痛哭出声:“妈妈,你那样好,上天也没开过眼!” 楚岫云笑了:“或我下辈子投胎能做大家小姐呢!行吧,别哭了。进了楼子命便不是自己的,能活到今日,也算赚了。”说毕,听着墨竹在后的哭泣声,去了刘永丰的房间。 铃铛的尸首已被抬走,刘永丰一个人在大口喝酒。楚岫云面无表情的走进来,冷淡的道:“二老爷好。” 刘永丰嗤笑一声:“今夜你可作孽了。” 楚岫云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八成熬不过今晚,想好死都是不能的,神色淡然的道:“谁做的孽算谁头上,阎王爷清楚着呢!” 刘永丰哈哈大笑:“你怕了!你怕死!” 楚岫云回击:“二老爷不怕死,现就死一个与我瞧瞧,叫我开开眼!” 刘永丰勾勾手指:“过来。” 楚岫云乖乖的走到跟前,目光直视刘永丰。 刘永丰又笑:“你竟是个有骨气的,怪不得养的出东湖郡主那样的女儿。” 楚岫云道:“阁老之孙,名门之后,我岂敢与之相提并论。” 刘永丰道:“生前不管如何风光,死了还不都是一个样。” 楚岫云懒的答话。 刘永丰扯出一个阴冷的笑,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你那宝贝女儿,明日就要死了?” 楚岫云一惊非同小可,看着刘永丰,说不出话来。 刘永丰忽然挥起鞭子,狠狠的抽在楚岫云身上。剧痛侵蚀着楚岫云的神经,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咬着牙关不肯出声。能从一个普通的妓女做到老鸨,美貌固然是首要,旁的品德却总也有上一二。坚韧便是楚岫云的长处。再痛,也不吭声。坚持着她可笑的傲骨,也是仅有傲骨。 刘永丰又是一阵狂笑,外间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是眼泪直飚,鞭子却是停了。 楚岫云眼前发黑,伏在地上大口的呼吸着。就在此时,刘永丰忽然把人抱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道:“有个报信的机会给你,你……要不要?” 疼痛干扰着思绪,楚岫云艰难的考虑着刘永丰的目的。从私心上论,她不希望庭芳有事,一直以来二人都相处的不错,好端端的自是不会盼着人去死。然而报信会有什么下场?楚岫云固然算是个好人,但远远够不上英雄。她不主动伤害人,也鲜少主动救人。庸碌的寻常,使得她即便知道庭芳危险,也还在犹豫不决。 刘永丰嗤笑:“你还真是赤胆忠心,他那般对你,你心心念念想的还是他,你醒醒吧。我今夜同他置气,要你做耍,他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 楚岫云忍疼道:“你怎地不去?” 刘永丰道:“我行动他就知道,怎么去?你告诉你那宝贝女儿去,明日我带人去堵截她,叫她做好应对。” 楚岫云看着窗外泛起的白光:“明日?” 刘永丰立刻纠正了说法:“今日,待集结完毕,就要动手。” 楚岫云一脸茫然:“不是谈生意么?好端端的怎地……” 刘永丰挑起楚岫云的下巴:“你那相好的,什么时候有过良心?” 楚岫云早就对刘永年死了心,不过无处可去,只得困死在会芳楼。早先的雄心壮志也没了,会芳楼能不能做淮扬第一的楼子毫不在意。浑浑噩噩,不知路在何方,不过蝼蚁求生,依旧想活罢了。然而她从未做过背叛刘永年之事,亦不知身边是否有刘永年的人。报信简单,寻哪个去呢? 刘永丰却是有些急,道:“你再是拿不定主意,可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楚岫云心中嗤之以鼻,刘永丰这辈子讲过情面二字?可如今落在他手里,只得道:“我想想派哪个去才不打眼。” 刘永丰满意了。昨日行踪被人知道,八成是长随生了外心。刘永年既想杀他,不知收拢了多少人马。楚岫云处就不同了,一个老鸨,哪个放在眼里,不拘派个什么人,便是刘永年也难察觉。他也不是为了庭芳的安慰,昨夜一事,他对刘永年没了指望。大业未成,便是他生些心思,多半也就是钱财上的。他刘永丰只爱钱不爱权,不是刘永年容不下,他又何苦两面三刀。 比起爽快让渡利益的庭芳,两者相差甚远。刘永丰再是不爱弄权,戏本子小说总是瞧过的,成大业者首要心胸。刘永年的私兵已有几万,庭芳区区四百人,再是精锐也未必逃的脱。可是常听老人言,天命所归之人,总有些旁人没有的气运。保不齐就让她给溜了。 不管庭芳是死是活,报复总少不了。他又不是想杀庭芳的主谋,自是要把自己摘脱出去。告诉对方他实乃被逼无奈,无力反抗。只要不结了死仇,以庭芳大气的性子,将来未必不肯再合作。江西重商,将来或华夏都重伤,他既不入朝堂,不至于碍人眼。固他比楚岫云还急,在会芳楼里一番做作,不过是装给刘永年看,装作自己没了法子只能发泄。抽在楚岫云身上的鞭子已放轻了泰半力道,否则楚岫云现还能说话?早昏死过去了。 楚岫云对背叛刘永年依旧恐惧,她怕刘永丰,更怕刘永年。因为只要刘永年不点头,淮扬地界上就无人能动她,若是刘永年不高兴,只消要刘永丰近了她的身,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刘永丰懒的管老鸨的心思,继续道:“你顶好再报她男人,她一个女人家,未必就应对的了上万人。我告诉你,做生意的都有据点,以便来往货物有人打点。他们家沿着运河都有,不过江苏境内叫刘永年弄的差不多了,只有松江最安全。松江港口繁华,不是刘永年一人能吞下,他们家的据点我知道在何处,你只管派人快马加鞭的送信出去,将来自有你的好处。你那乖囡囡重情义,你跟了她,可不比跟了刘永年强?你一辈子攒了那么多钱财,不过要个人护你安慰。”说着奸邪一笑,“刘永年护过么?” 楚岫云打了个寒战。 刘永丰想送信出去,就是打着最坏的主意了。倘或庭芳被杀,刘家必然承受徐景昌的怒火。他报的信,尽的全力,徐景昌或还能感激他。总之两手准备,总不会错。刘永丰此刻有些后悔,他不该被王爷二字冲昏了头脑,似刘永年那般鼠目寸光之人,怎可夺得天下?早不掺和,未必就有今日。族里恼他拆台,正是因他之前参与之后又叛变。倘或他从未替刘永年摇旗呐喊,倒也不惧。一族里上千人,还能把那不同意见者一个个杀尽不成? 楚岫云不大确定的问:“你为何要如此做?” 刘永丰没好气的说:“你相好的要杀我,我狗急跳墙行不行!少废话,去还是不去?你再晚点,去不去都一各样儿了。”心里不住暗骂,呸,一个老鸨,就是这等无用! 楚岫云咬咬唇,道:“口信不好传,还得写信方明白。我这会子胳膊抬不起来了。” 刘永丰鄙视的看了楚岫云一眼,不就是怕叫刘永年抓着把柄嘛!青楼专管各种人饮酒作乐,大部分都是文人。间间屋里有笔墨。刘永丰已是撕破脸,不惧被刘永年抓着这等小事,再说字迹之事,他还能赖账呢。倒是他写的确更好,楚岫云能替他做个人证,寻花问柳一整晚,哪里有功夫写信? 三下五除二,火速鬼画符一般写完两封信,在香炉上烘干,急急装进信封,扔给楚岫云。楚岫云无法,只得唤来心腹婆子,嘱咐道:“两封信替我递出去,第一封待城门开了,往城外送去。第二封信……交给丽丽,淮扬有个驿丞是她相好,还不曾得了她,正是心急火燎的时候。让他夹在八百里加急的什么邸报军报里送去松江。切记保密,咱们楼子里的命,就在此了!” 婆子心中一凛,才把信塞进衣襟,外头就有人喊:“二哥,你耍好了没有?走了!” 来人却是刘永山!刘永丰一惊,这么快! 楚岫云也慌了神,低声道:“怎么办?” 刘永丰当机立断的道:“先送松江,我去引开他,要快!别怕使银子。那驿丞既是好色的,你就叫墨竹送去,邀他喝酒。男人色起来,命都是不要的!墨竹是你的人吧?” 楚岫云点头,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却是不防被刘永年一脚踹在心窝,紧接着鞭子砸下。楚岫云痛的直抖,看着刘永丰大步流星的出门,当着看笑话的刘永山的面抓着婆子道:“愣着作甚,去请大夫!” 婆子一个激灵,也不及喊人,提着裙子掠过刘永山,飞奔出门。刘永山看了看楚岫云的满身狼狈,摇了摇头,刘永丰也就这点在女人身上撒性子的本事了。 此时天已大亮,刘永年的大军已集结。就如庭芳不能带人住城内一样,城内空间有限,容不下那么许多人。刘永年的私兵亦在城外,三千兵马浩浩荡荡的往庭芳住所而去。无需刘永丰报信,兵马行走如雷鸣,斥候早已报与了庭芳有兵马异动,只不知详情。王虎当即再派人打探,家中已火速布置开来。 就在此时,一个眼生的婆子从门洞里扔了封信来,守门人打开一瞧,登时脸色大变,奔往正厅回报。庭芳快速扫了一遍,抽着嘴角道:“这可真特娘的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又关我什么事了?” 王虎严肃的道:“斥候方探得五千人,咱们才四百,如何应对?” 君子墨道:“此地不宜久留!” 庭芳道:“水路是刘永年的自留地,咱们得从陆路走!” 王虎道:“先想法子冲出重围,五千人……一人一箭,就够我们受的。只怕还有火器!” 庭芳冷静的道:“派几个精锐,趁我们还没被围,往松江求救!” 王虎应声而去,不多时院内响起马蹄声,又渐渐远去。派出去的都是斥候出身,最懂躲避隐藏,应能把信送到。然而此时却不知如何应对,一所院子,撑到援军来救,谈何容易?冲出去更不知前路,刘永年兵马定不止五千,他们便是冲过了第一波,后续来拦截的源源不断。淮扬到松江山高水长,一路上死的人不知凡几,中间隔着命案,就再不能和解了。 庭芳现要的正是“和解”,因此踟蹰。别人的地盘上,装相是最愚蠢的。韩信尚能忍肉体之辱,她又算的了什么?从信上的信息判断,刘永丰并不想杀她,刘永年更是在两可之间。故,现在的最优解决方式是僵持。庭芳用力的思考着,用景德镇的瓷器吊着他将来翻脸么?刘永年能否动心?能否相信? 五千兵马的动静越发显著,庭芳都能听到远处如闷雷般的响动。君子墨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随身携带的火器。王虎已换了全套甲胄,进门来报:“郡主快换衣裳,轻车简行,走与不走先上马再说!” 庭芳立刻回房换衣,她亦有定制的盔甲,经徐景昌改良,换起来再无往日繁琐。怀表扔在桌上滴滴答答的走着,不到十分钟,庭芳换装完毕。君子墨在隔壁也已准备妥当,甚至把枪都上了膛。豆子紧张的看着庭芳,一叠声的问:“郡主?怎么了?” 庭芳才想起屋中有个废柴,登时一噎!趁着兵马未至,庭芳拉着豆子往门口送:“你先回会芳楼,待我挣出命来,再使人去接你。” 豆子摇头:“不要,我不回去。” 庭芳严厉的道:“闭嘴!走!” 豆子道:“郡主要逃命,何不乔装?” 跟上来的君子墨没好气的道:“乔装个屁,你看戏烧坏了脑子!旁人的地盘上独自躲避,比杀出条血路还难!”说着就单手揪着豆子开门,豆子呜呜哭泣着:“郡主……郡主……” 门吱呀打开,却是一个青年公子正欲敲门。如此情形,双方都愣了一下。而面对着外头的君子墨,看见地平线上的凸起,瞳孔一缩!来了! 第398章 汪汪汪 小白兔袁守一小公子还有些摸不清方向,傻傻的问:“那个……你们在演武吗?” 君子墨放开豆子,一把将袁守一拎起,不知从哪里抽出根绳子,利索的绑了,完了对庭芳一笑:“行了,有了他,咱们等救援就行!” 如此紧张之时刻,庭芳撑不出笑的双肩直抖,她还真是还有大造化的,危机时刻天上掉下个人质来!袁守一死命挣扎,道:“你不是郡主么?怎地做起绑匪的活计来?” 庭芳却对袁守一的长随道:“你家去报信,说你们少爷落我手里了,叫他们与刘永年商议去。我无事,你们少爷自无事。我有事,拉下个首辅侄孙做垫背,也不算亏。” 长随慌张的问:“这又是怎么地了?” 庭芳指着前方奔来的人马道:“喏!那么大动静你们竟是不知道?” 袁守一整个人都不好了,江苏如今时常有兵马调动,大伙儿才都知道刘永年之野心。然而刘永年毕竟世居淮扬,整个淮扬城内拐八道弯都是亲戚,便是征调来的兵丁们,也同百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都是家乡人,练兵就练兵,从不扰民。袁守一哪里知道自己羊入虎口,还当是寻常演习!他来拜访下庭芳,想与刘永年添添堵。少年心性,想到什么做什么,这么大个儿子,又在淮扬城内外晃,家里也不管他,哪知就叫他做了质子。 庭芳乐的吩咐君子墨,把袁守一拖拽到阁楼上,好叫人远远看见。大门砰的关上,竟是将长随隔绝在外。五千人的队伍黑压压的走来,袁家长随气的飞奔到宅子前方,死命的跳脚挥手:“我们大爷被郡主抓了!你们停下!停下!我是袁家人!!我们大爷是袁首辅的侄孙子!!!” 在队伍中间百般聊赖的刘永丰见此情景差点喷笑出来,什么情况?再抬头一看,阁楼上有个人影,不是袁守一是哪个?刘袁两家联络有亲,这等嫡系子侄皆是熟人。刘永山眯着眼道:“那被绑着的,怎么看着眼熟?” 刘永丰幸灾乐祸的道:“袁家二房的老大,你不认得?” 刘永山登时不知该如何行事!袁家曾为淮扬一霸,比起刘家不知体面多少。如今刘家虽招兵买马,赫赫扬扬,真待不顾袁家嫡系子侄的死活,旁人不提,刘永年之妻袁氏就要在家闹翻了天。见刘永丰神色欢愉,阴阳怪气的道:“旧主得救,你很高兴啊!” 刘永丰淡定的道:“我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你老拿着旧主说事儿,说的好似她非你旧主一般。你莫不是非燕朝子民?说起来这里谁对着她不该磕头行礼?我带兵打她,已是结仇,当然一不做二不休。可我却没有调兵打仗的本事,只好来瞧个热闹罢了。如今怎么办,还得你做主。” 刘永山还能怎么办?只能使人去给刘永年报信。刘永丰看似游哉的骑在马背上,心里却是直打鼓。都说天命所归,竟是真的!心里本就信,如今亲眼所见,更是有些惶恐。他天光才送信,刘永年为了拦截庭芳,是从南边集结的。大路只有一条,她敢出门就定然被截。往山里跑更是不现实,蛇虫鼠蚁是小,前有豺狼虎豹后有万千追兵,条条道路都是个死字,竟是莫名其妙的捡了个袁守一,迫的刘家动弹不得。 若没有长随在眼前蹦哒,闭眼一把火放过去,袁守一混在头里烧了便也烧了,只做不知道,袁家不止一个儿子,多赔上些好处,总是能解了扣儿。如今长随一嗓子喊出来,谁还敢再轻易动手? 江西距离遥远,不足为惧,袁家就在眼前,结了仇如何开交? 刘永山原与庭芳无仇,他的目的是叫刘永丰与庭芳杀起来,好解刘永年的祸患。长随还在扯着嗓子喊话,行伍中已是人心浮动。 刘永年接道消息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庭芳能屈能伸,从来难缠。他便是派了刘永丰出去,也很难不疑到他身上。再则刘永丰能卖了庭芳,自是能卖他。他的目的可是杀刘永丰,而不是叶庭芳。此刻有些骑虎难下,硬生生的叫刘永丰表了忠心,少说有半年不得动他,那会子他早跑了。却是又新添了一门仇敌,庭芳挟持了袁守一回去,岂肯善罢甘休? 双方僵持下,几路往松江送信的已跑出了上百里。尤其是庭芳手下之精锐,比楚岫云的信不知快多少。他们拿着庭芳的印信,往驿站要马再便宜不过。刘永年的堵截却来不及那样快。淮扬距离扬州比松江更近,就有伶俐的先往扬州而去。长江涛涛,到了扬州顺江而下,不用半日就到得了松江,比直往松江的陆路更快。 刘永年的人被卡在外头,庭芳却也不轻松。淮扬商业发达,他们四百多人的物资便没囤上那么许多。边边角角扫上一扫,仅够四五日的嚼用。刘永年倘或一不做二不休,他们实难支撑。江西到淮扬十几日的路程,即便能够的着,他们也是一层包着一层。单为了杀她,刘永年未必就敢跟袁家结仇。但为了江苏的地盘,刘永年只怕就顾不得那么许多。徐景昌大军压境,只为救庭芳,这种故事,除了庭芳,旁人都是不信的。丢了个老婆得江苏,怎么看怎么划得来。还能踩着老婆的尸体哭上一哭,激起士气,运气够好的话,再顺手荡平浙江,什么美人没有?便是不如庭芳之绝色,十个百个总能替了。 然而庭芳又不能不去报信,她知道往来江苏,或有危险,考虑的也仅仅是路上盗匪横行。刘永年实力不丰,双方还没到打起来的程度。哪里知道他们兄弟掐架,殃及池鱼!如今陷在头里,没有外援无论如何都跑不出去。死在淮扬,还有证据去端刘永年的老巢;死在路上,被刘永年的军队乔装的盗匪杀了,都没处说理去!固然实力强悍就能打的江苏落花流水不用讲道理,可总得给朝廷一个交代。否则徐景昌不经同意拿下了江南,却又得修整不即刻北伐,福王心里怎么想?他们远离中枢,三人成虎,庭瑶不是万能,未必就真的招架的住。现已不是最初,福王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随着朝臣大量的站队,福王身边聚齐的妖魔鬼怪都不知能开几桌麻将,对上帝王的立场,庭芳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庭芳不自觉的拨弄着桌上做装饰的花瓶,暗自下了决心。不拘生死,她都得暂耗在淮扬,且看情况。既然已是倒霉,就得要利益最大化,让徐景昌有出兵的由头,趁此拿下江苏!想到此处,庭芳抿了抿嘴。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江西发展的三年计划数次变更,占领江苏之事更是迫在眉睫。 与此同时,袁家也开始行动。时下富家公子出门,家里鲜有不知去处的。单看红楼梦中贾宝玉悄悄去吊唁金钏,还撒了谎,立刻就被发现。袁守一去拜见远道而来的郡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袁首辅不傻,京中形势如此明了,他再做纯臣不是找死么?日后的首辅没他的事儿,可至少得混个原籍致仕、皆大欢喜吧?袁守一是单纯的孩子气,袁家的长辈早就盘算开来。徐景昌夫妻是福王嫡系,袁家释放点善意,那是跟福王表忠心。先派了袁守一去踩个点,伺候装作先前不知自家儿子冒犯,抬了礼物去赔罪。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官场莫不如是。 刘永山早使人制住了袁家长随,却是拦不住袁氏本家的探寻。袁守一半日未归,家里人不放心,使人出城一瞧,只见乌央乌央的骑兵围了庭芳的住所,吓的魂飞魄散,赶忙回家告诉主家。袁阁老之弟袁二老爷就在家里打起了转儿,刘永年到底是何目的?是恐吓还是真的想明目张胆的造反?倘或刘永年反了,在京中的袁首辅就变成了人质,袁家不誓死抵抗,袁首辅是半点生机都无,袁家所有在外为官的子侄只怕尽数要做刀下亡魂。可在淮扬反对刘永年,无兵无马的袁家,亦难逃几个活口。 生死两难! 为此,袁家不敢轻举妄动,刘永年亦考虑到袁家立场,不敢放火烧人。至此时,就是看谁更沉的住气。三方都紧绷着神经,僵持。 足足耗了三天,就在庭芳存粮告急,预备挟持袁守一冲杀时,一队神秘的大船驶进了运河,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淮扬城。不待刘永年做出反应,铺天盖地的弹药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炮击如海啸般袭来。整个淮扬城顿时陷入火海! 刘永年在炮火纷飞中,在随从的护卫下爬上了城墙。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惊呆了!是洋人!洋人的大船在运河上一字排开,黑色的炮孔上冒着青烟。刘永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情景,心中不住发问:为什么?为什么? 一颗炮弹呼啸着冲击城墙,在角楼上的刘永年被震的脚底一颤。淮扬的城墙离运河太近,近的洋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炸的淮扬城哭天抢地。 又是密集的炮火,城墙上的木建筑被点燃。随从一把拉起刘永年:“老爷!咱们快跑!” 刘永年一脸茫然:“跑,我们还能往哪里跑?”刘永年站在城墙上,看着被火舌席卷的淮扬城,脚底一软,扶着城墙跪坐在地。眼神空洞的望着变色的淮扬城,我的家,完了! 炮声,对于庭芳而言是熟悉的,然而此刻排山倒海的气势令她恐惧。这不是她们的炮,甚至不是国产的任何一种炮。她的居所在南城外,一样离运河不远。登上阁楼往河中看去,熟悉而又陌生的大船,正向城内发起袭击。庭芳好悬一个踉跄,为什么会有洋人!?怎么可能?即便鸦片战争提前,也不会打到内河! 袁守一本就在阁楼上,被炮火吓的抖如筛糠。见一直淡定的庭芳都变了颜色,好悬没吓出眼泪来。宅子外的兵马亦乱了阵脚,傻傻的看着火起淮扬城,把三魂丢了七魄。他们之中半数都是淮扬本地人,城内有父母妻儿、有家当邻居,就这么淹没在熊熊大火中。木结构的建筑,一旦着火,便连成片。方才只在城墙左近的火舌,借着风迅速向城内扩散。淮扬城内的居民惊恐的逃窜,被火烧死的、被烟呛死的,被拥挤踩踏而死的,不可计量。城外画舫早被大船撵的四散,花娘们尖叫着从画舫中跳水,却不知游向何方。因鞭伤卧床的楚岫云,再烟雾中被人背起,架着马车往城外逃去。 城内乱做一团,城外亦好不到哪里去。百姓不知哪方兵祸,纷纷往山林中逃窜。刘永山再也绷不住,带着人马往回冲。他亦是有些才情的,否则也不能在诸多子侄中脱颖而出。即刻一道道命令下去,分派兵丁们进城救火。心中狂骂那丧尽天良的船只,竟然用火炮!挂着城内老小,眼圈都泛了红,沙哑着嗓子调度着兵马,试图能挽救一些损失。 刘永丰却是没有跟走,反是策马行到庭芳住所前,拍着门道:“郡主,刘永丰求见。” 庭芳远远的看着百姓逃命而来,立刻下令:“所有人马撤进后院,把前院腾出来。王虎,你维持秩序;林康,你去难民中寻大夫,组织难民安顿;江瑞,你带人去江边截运粮船并报信,火速请求救援!” 袁守一哭着道:“你放我回去!” 庭芳没搭理他,急急跑下楼,就遇见开门便窜进来的刘永丰。刘永丰抓着庭芳问:“郡主,可是来救你的人?” 庭芳道:“我的人再怎么样也不会放火!”说着急的声色都变了,“那是淮扬城,数十万的百姓,上千年的繁荣!”她怎么舍得?她说打江苏,打的不过豪强,从未想过摧毁城池。抛却情怀不提,那可是赋税重地!工业革命的基石! 刘永丰也急了:“那他们打哪里来的!?” 说话间,熙熙攘攘的人群涌来,王虎勉强收容着难民。庭芳等人撤入后院,前院已被挤的满满当当。王虎无法,只得关门闭户。江苏非他的地盘,棚子都搭不起来,只能救上一个是一个。 庭芳对跟着进来的刘永丰道:“你还不家去,你们刘家势大,到做好人的时候了!” 刘永丰哭丧着脸道:“哪里有我做主的机会!刘永年那小人,从来分不清轻重缓急!” 庭芳又派人出去打探,看那神来的洋人到底是哪个。等不了多久,竟是房知德与任邵英联袂而来。庭芳见了二人,梗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质问道:“谁让你们放火的?” 房知德苦笑:“哪里是我们!” 刘永丰鼓着眼睛问:“是哪个?我活刮了他!”刘永丰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在安土重迁的古代,家乡几乎是一个人精神世界的全部!再糟糕再不好,到了快死的那一刻,都想落叶归根。家乡被毁,那是绝对无可磨灭的不共戴天之仇! 庭芳冷静些许,问道:“从头讲来。” 任邵英道:“我原是去安徽浙江谈事,谈完了安徽,就顺江往浙江去。才至松江,就遇着知德带着一队洋人,欲往江西去。景德镇瓷器天下闻名,个个都想跟去瞧,顺道进货。我们排了好几日的班,逗留数日选出了几个同咱们关系最和睦的,猛的见人来求援。一面往江西送信,一面就地想法子。这时,菲尔德听说了此事,就说愿来帮郡主。我先还当他好心,哪知他不到一个时辰,竟是集结了整个大船队,浩浩荡荡要入长江。洋人的船实在太快,不独逆流长江不慢,入内河竟是如有神助!我等心念郡主安慰,只得随之而来!” 庭芳问:“他们如此卖力,可有谈条件?” 房知德脸色难看的道:“就是没有!” 庭芳冷冷的道:“你们这是与虎谋皮!” 任邵英道:“郡主若是遇险,江西危矣!再是饮鸩止渴,也得先顾了这边。” 庭芳怒道:“那也不能做此丧权辱国之事!你可知洋人对华夏的畏惧来源于中央集权的庞大?你引他们入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我们就像没牙的老虎,任人宰割!我们现在打不过洋人!”庭芳气的眼泪直飚,“你知道这帮贪得无厌的洋鬼子,会对华夏做什么吗?你知道我们的科技差距,只要他们动手,我们就会变成亡国奴吗?我殚精竭虑的发展工业,为的是什么?我事事以殿下先,又为的是什么?我们的时间那样少,你还提前!我宁可死在淮扬,也不愿洋人的坚船利炮轰进国门!” 任邵英低头任凭庭芳发泄,他知道庭芳不是个重私欲的人,所以才更要保护庭芳的安危。他跟随先太子二十年,不敢说胸怀天下苍生,至少被影响的惟愿四海升平。虽未入仕,却在权力中心打滚。如此赤子之心,至少他不曾见过。因稀少,所以才珍贵。他不敢想庭芳陷落淮扬的结局,徐景昌是否能撑住都是未知,何况延续庭芳的政策。他在江西时已感受到他与庭芳眼光的差距,就如这一次,他知道洋人不怀好意,可庭芳若不提起,断不会想到这么远。天朝上国的傲骨,糊住了他的双眼,直到见了庭芳的眼泪,才知道他又一次判断失误。 庭芳的思想,好似能穿过时空,望向遥不可及的远方。任邵英不知差距有多大,但他知道不管是他还是钱良功接手,江西的商业就止步于此,再无发展的空间。故,他与房知德意见一致,不惜一切代价,先救庭芳。至于庭芳的怒意,总归是要消散的。她活着,就会有法子。内忧外患到今日,能做的早已不多。 庭芳深呼吸几口,镇定情绪。她不能不感激任邵英千里迢迢来救她,只语重心长的道:“我们最该防备的,就是洋人。他们真的比我们强。” 房知德见庭芳冷静下来,低声道:“他们打完淮扬,会提哪样的要求?” 庭芳摇头:“我不知道。总归不会是容易的。”扭头问王虎,“那能飘在水中炸水匪的炸药,可是使的顺手了?” 王虎道:“自打说要建水军,穆大工就带人在弄,也不知做出来了不曾。便是有,我们也没带。” 庭芳沉吟片刻,对刘永丰道:“屠亲之仇,你想报否?” 刘永丰咬牙切齿的点头。 庭芳道:“如此,去寻你哥哥来,我们得商议一二。” 刘永丰道:“有甚好商议的?他们有种别下船!我往别处送信,堵了运河,来个瓮中捉鳖,饿都饿死他们!” 任邵英道:“且先同他们谈谈,看什么条件,再翻脸不迟。” 刘永丰道:“有条件,难道淮扬就白烧了不成?” 君子墨冷笑:“不是你们刘家兄弟出幺蛾子,且没今日这一遭!” 刘永丰亦冷笑:“没有我报信,你们早是刀下亡魂。” 君子墨反唇相讥:“待你报信,咱们早魂归西天呢。五千兵马的调度,当我们眼瞎耳聋不成?我们又不是尔等废物。” 不等刘永丰找机会插话,王虎瞥了刘永丰一眼道:“你闭嘴吧,当日东湖一战,你们的花拳绣腿,不够人看笑话的!城墙上守着兵,大船的炮口对准了城门,连示警都无。也好意思说养兵造反,我看你们哥俩趁早投降,咱们一致对外,只怕活命的机会还大些!” 房知德不理会旁边吵架的几人,只道:“我看他们想要的无非是利益,先谈谈。待殿下上位了,再布海防。如今咱们便是打死了他们也是无用。倒叫他们的国王得了个理由,可发起攻击。他们东印度公司……很强……” 庭芳道:“我知道,他们的海盗都有女王的勋章。与其说是东印度公司纵横四海,还不如说是英国称霸全球。”英国的霸权未到巅峰,华夏将是他们最眼馋的肥肉。房知德说的并无道理,他们现在缺的是时间。燕朝比清朝更为孱弱,那帮强盗未必不会趁火打劫。 房知德低声道:“也是我等想岔了道儿。” 庭芳道:“罢了,多谢你们来救我。” 房知德海上飘荡多年,何曾不知洋人心里弄鬼。只是许多时候明知他们有目的,也不得不跳坑。身不由己无外乎如是。此时此刻,他尤其清晰的感觉到,皇朝的强盛与个人命脉的关联,更能理解庭芳对福王的忠心。非忠,无可奈何矣。 厅内渐渐安静,前院的悲戚之声越过屋瓦传来。庭芳深深叹了口气:“你们替我约见一下洋人,我与他们谈谈吧。” 菲尔德可谓是庭芳的“老朋友”,从东湖入江西的海路上,庭芳乘坐的便是菲尔德号。被他半途扔下,庭芳毫不留情的仗着郡主身份给十三行并广东布政使施压,把菲尔德折腾的死去活来。菲尔德是英国商人,但他并不是走英国到华夏的全航线,因为耗时太漫长。如今的商人,许多都是走短线,货物一截一截的运输,才造就了许多港口的繁华。就如印度,几次兴衰,都与华夏国运息息相关。华夏昌盛,东西交流频繁,印度就富庶,反之印度则衰落。世界经济早就一体,只不过不似后世一般,影响到每一个人。 “合作愉快”的菲尔德再次见到庭芳,便再次惊叹于华夏工艺品的超凡脱俗。一样是宝石镶嵌的首饰,却是繁复华丽到了极致,又不失大气。云锦织就的衣裳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迷醉的光辉。 不符合菲尔德审美的脸庞比往日更显成熟风韵,菲尔德笑着见礼,用的竟是汉语。可见一年多未见,菲尔德很是下了一番苦工。同样下了苦工的庭芳从容用古英语叫起。古代英语与现代英语相去甚远,庭芳本就忘的差不多,基本从头学起。幸而对于能说本国语言的外国人,大家都是宽容的。庭芳不去挑剔菲尔德发音古怪,菲尔德也当做语法错误不存在。寒暄好一阵儿,彼此才落座饮茶说事。 闲杂人等早就退散,菲尔德带着翻译而来。翻译是个华人,世居澳门,那地界儿能说各国语言的都不奇怪。菲尔德没了霍克神父做搭档,就特从澳门寻摸了个通晓几国语言的人,高薪聘请在身边。他的汉语便是同翻译学的。只双方的语言都不精通,谈判还得依靠翻译。 昂撒人比较直接,不似华夏那般迂回。庭芳不知目的,只虚与委蛇,三四个回合,菲尔德就憋不住了。开门见山的道:“尊贵的郡主,您欠我一个人情。” 庭芳笑道:“我亦可还你一个人情。” 菲尔德笑眯眯的道:“郡主说话算话么?” 庭芳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情?” 菲尔德道:“我喜欢瓷器,那太美了!英国人都喜欢,法国人也喜欢,全欧洲的贵族都喜欢!” 庭芳道:“十分荣幸。” 菲尔德见庭芳只说虚话,便道:“所以我想在景德镇成立一个公司,专门收购瓷器,您看可以吗?” 庭芳有些意外,景德镇的瓷器本就远销国外,菲尔德想要理所当然。然而如此大的手笔,就为了建一个公司,是活雷锋的节奏?庭芳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问道:“你的公司,需要些什么?” 菲尔德道:“一块不错的地皮,一些税收上的优惠,以及我们想自己建窑烧瓷,制作工艺品,贩往欧洲。” 条件有些苛刻,庭芳不大愿意答应,淡淡的道:“菲尔德先生想要的恐怕不是瓷窑,而是我们烧瓷的秘方。” 被庭芳叫破目的,菲尔德也不生气,笑道:“郡主,您不用把秘方看的那么重要。我去过许多地方,都没有景德镇那样好的土壤,即使我知道秘方,即使秘方传去了欧洲,也没有什么用处不是?我想要的,只是做上游厂家,那样更舒服,不用受制于人。” 庭芳呵呵!后世作为丝绸原产地的华夏,丝绸价格长期受制于日本,上游厂家也未必就可为所欲为。欧洲现在正在绞尽脑汁的研发高端瓷器,庭芳才不肯把秘方交付出去。诚然,每一种土,对烧瓷的要求都不同,但庭芳对洋人天然防备,总觉得菲尔德另有目的。因此果断的拒绝了菲尔德的要求。 菲尔德叹了口气:“郡主总是如此的不讲情面。” 庭芳但笑不语。 菲尔德又道:“好吧,好吧,我不建窑,只开家收购并销售的公司总可以了吧?我们购买瓷器,销售新兴的机器。郡主您知道的,英国的各种机器遍布世界,我们可以从南洋进口,您觉得怎样?” 只是做生意的话,庭芳点头道:“可以,税收方面也可以给你很大的优惠。如果机器够好,地皮也可以便宜点租给你。” 菲尔德有些不满:“只是租?不售卖么?” 庭芳道:“江西省境内的土地都是公有,只可租赁不可售卖。”庭芳想了想道,“可以与你签约二十年。” 菲尔德想了想,二十年不算短,而且在可控的范围内,亦高兴的答应了。随即,他又提出:“如此,我们会有很多人去到江西,郡主,您看,我们的风俗各有不同,如果有冲突该怎么办?” 庭芳眼皮一跳,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你想怎么办?” 菲尔德道:“如果我们的违反了当地法律,可否交与我们自己处置?我保证公平合理。” 你妹!庭芳差点就掀桌,尼玛的一个破船队就想要治外法权,想得美!冷冷的道:“那菲尔德先生可否代表贵国的国王与我签署同等的领事裁判权?华人在英国的土地上,亦可不受本地法律的制约?” “郡主果然很了解欧洲。”菲尔德笑笑,“可是郡主,我诚挚的建议您答应这个条件。”说着指了指窗外,“我觉得,兵戎相见并不是个好结果。” 赤裸裸的威胁!徐景昌远在江西,江苏的废柴们根本无力抵御洋枪洋炮。房知德听的有些着急,庭芳却还算镇定:“你知道江苏有多少座山么?” 菲尔德疑惑的道:“有关联吗?” 庭芳道:“你的船,能登陆么?” 菲尔德哈哈大笑:“我无需登陆,尊贵的郡主,你们华夏有一句俗话,叫一力降十会,我可以把城池都烧掉,就像今天这样。即便您组织丛林反击战,可您也没办法再发展商业。在全球的棋盘上,一步输步步输,没有钱您更没有工业,到时候是什么结局,郡主想知道吗?”说毕,补充了一句,“郡主去过南洋吗?” 庭芳在一瞬间明白了清末李鸿章签约时的憋屈,固然丧权辱国,可若不签,立刻就亡国。清王朝是为了自己的统治,而她叶庭芳,则是想争取时间。她才一条军火的产线,全面开花的战役打起来那点子远远不够。保持着国土的完整,狂奔到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才可似美国一般借此兴起,才可再不被人威胁。如果现在就陷入兵灾,结果可想而知,待到土地被瓜分,想要再统一,就难如上青天了! 庭芳胸口起伏,再是权衡利弊,也绝不想签下那屈辱的条约。她不怕骂名,怕的是洋人步步为营,蚕食华夏。这个口子,她不能开,底线不可妥协! 菲尔德占尽优势,显得怡然自得:“郡主真的可以认真考虑,我认为江边的南昌,经不起炮火的洗礼。您说对吗?” 房知德与任邵英面色铁青,再怎么想,也没想过菲尔德胃口这么大!怪不得庭芳一直对洋人极端防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二人对望一眼,皆是悔之晚矣的表情。请神容易送神难,炮火的射程内,什么都是对方的! 菲尔德补充了一句:“如果郡主答应,就请郡主上船,我们可护送郡主安全抵达南昌。” 猪才上船!庭芳脑子飞速运转,她不能答应菲尔德的要求,可是她必须坐船离开。菲尔德带着船队横在运河上,她实在无法绕开。走陆路更是不现实,谁知道刘永年会不会迁怒于她?正经的国仇家恨,不独刘永年,江苏境内只怕人人都恨她入骨。总有人不敢去挑衅强权,只敢对看着不大强悍的人撒气。就如总有被家暴的妇女不怨恨丈夫,反而恨警察无能一样。况且,不管走那条路,她都要上长江,菲尔德的走水路可率先在长江拦截,甚至攻打毫无准备的南昌。 炮火停下的寂静,大火肆虐的难闻的气味,都提醒着庭芳,菲尔德是真正的强盗!现在不答应没有好下场,上了船不到他们在景德镇扎下根,他们亦不会放虎归山。打华夏需要的举国之力,菲尔德并没有,但不妨碍挟持她,以获得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庭芳想了许久,才道:“菲尔德先生,归根结底,你想要的是钱,不是吗?” 菲尔德调侃道:“郡主想拿多少钱来赎呢?贵族可是很贵的呀。” 庭芳松了口气,如果只要钱,那法子就太多了!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一座银山,你要么?” 菲尔德道:“郡主原以银矿相抵?” 庭芳起身推开东边的窗子,指着远处道:“日出东方之国,你听过吗?” 菲尔德眯着眼道:“日本?” 庭芳轻笑:“听过就好。日本盛产银矿,四处环海,是个孤岛。海军攻入最有优势。菲尔德先生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还不如去挖银矿。漂泊海上,不就是为了银子么?就算把景德镇送给了你,你还得千辛万苦的护着脆弱的瓷器漂洋过海,哪里有银子方便?再则你的好朋友们,未必就全听你调度。我是将军,但你不是。将军可要士兵令行禁止,盟主却只能威逼利诱。我们是老朋友了,就如你所说,何必兵戎相见?一起发财不是更好?” 任邵英猛的想起还在东湖时,庭芳就说过要诱使洋人打日本,自家大发军火财的计划。只事多繁杂,哪里顾得上?万没料到庭芳她老人家在此时刻,顺手把日本卖了,一举多得,好阴险! 菲尔德考虑了一下,摇头道:“一个陌生的国家,一个陌生的航路,对我们而言不划算。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唯独没有征服日本,可见难度。” 庭芳咯咯笑道:“菲尔德先生,你们的勇士连北美都愿去,何况日本?” 菲尔德挑眉道:“您说日本有银矿,您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庭芳道:“你不信我?” “是的,据我所知您并没有离开过国土,您怎么知道日本会有银矿。” 庭芳勾起嘴角,一口气把英国近代有名的国王女王背了一遍,并说了几件赫赫威名的伊丽莎白女王的事迹,顺带补充了下正当政的俄国那位凶残的女皇。然后摊手道:“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你们英国的故事我都知道,隔壁的日本难道信息还少了?” 菲尔德将信将疑。 庭芳又道:“不如这样,我把我们产的军火都给你,当做投资。你知道,那是我们很重要的资产。可能给你们的帮助并不是很大,但是可以证明我的诚意。等到你们得到了巨额的银矿,只需支付我火器的钱财,怎样?考虑一下?或者是同朋友们商量一下?” 菲尔德明显犹豫起来,不大确定的问:“你真能肯定日本有银矿?” 庭芳自信一笑:“如果没有,你想要的治外法权可以给你。同时,我还知道如何简单有效的得到银矿,想听吗?” 第399章 汪汪汪 菲尔德眼睛亮晶晶的:“想听!” 庭芳笑嘻嘻的道:“不告诉你!” 菲尔德:“……” 庭芳继续笑嘻嘻的:“女人都是小心眼,你刚才威胁我了。” 菲尔德无奈的道:“我很抱歉郡主。您能接受我诚挚的道歉吗?” 峰回路转!房知德与任邵英差点对庭芳冒出星星眼,我家郡主一代纵横大家! 庭芳知道说动了菲尔德,但还不够,添了把柴道:“我也诚挚建议你去东方走走,说真的,你们现在挟持我没有好处。因为你们会丧失日本的信息。但是你们去了日本,如果不满意,反而能掉头寻我麻烦。说实话,我的实力不如你,我承认。” 菲尔德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庭芳说的很有道理啊!他现在就可肆意攻击淮扬,即便登陆困难,但华夏有水路的地方多了,譬如离海很近的首都。而华夏虽有瓷器与丝绸,但银矿不丰。如果真的有一条银矿……一条银矿!菲尔德的眼中闪出贪婪的光,不需要美洲那么大,只需要一半,不,十分之一,他这辈子就可以退休了! 菲尔德再次确认:“郡主,您知道银矿的位置吗?” 庭芳道:“我知道谁知道。” 这句话有些拗口,菲尔德小小反应了一下,问道:“谁?” 庭芳道:“日本天皇。” 菲尔德皱眉道:“您是想让我们去胁迫天皇?” 庭芳摇头:“并不,胁迫不是好主意。人在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会想方设法的避免利益损失。比如我不愿你们有治外法权,”庭芳强调一句,“我便用消息来换。” 菲尔德哀叹一声:“郡主,您对主权真是太敏感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庭芳呵呵:“我是皇族,我亲爱的朋友!” 菲尔德暗自翻个白眼,弱国的皇族算个屁。可偏偏就是这个弱国皇族,知道寻宝地图。只得耐着性子道:“郡主给出个好主意?到时候我们分钱。” 庭芳伸出一根手指:“条件。” “……”菲尔德道,“您一定是贵国皇室里,最会谈生意的殿下。” 庭芳笑道:“是的呀!” 菲尔德再次:“……” 庭芳道:“不难的,我就是要几条军火的生产线嘛,不要那么紧张。我们军火产量大,对你们也有好处。你们国内,蒸汽船开始研发了吧?” 菲尔德抱头道:“郡主你有千里眼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庭芳挑眉道:“我还知道在丛林里,有一大片高质量的无烟煤。那可是要打登陆战才能得到的,我有火器卖给你,即便你对无烟煤没兴趣,做二道贩子也能赚钱。从我这里买火器,比南洋近,更比欧洲近,不是吗?” 如果说菲尔德先前还有怀疑,当庭芳提出了蒸汽船就打消了一切疑虑。1768年詹姆斯瓦特与英国伯明翰轮机厂的老板马修·博尔顿合作,专门研制了一台用于船舶推进的特殊用途的蒸汽机,这就是世界上早期蒸汽机船上普遍使用的博尔顿--瓦特发动机,船舶用上了蒸汽机,出现了蒸汽机轮船。①(百度百科)各大船舶公司争相研发,希望能做出蒸汽轮船。在他离开英国后,很久没有听到消息,偏偏庭芳就知道了,可见她信息渠道之广。不由问道:“无烟煤在哪里?” 优质的煤当然不止用于蒸汽船,任何蒸汽机都可以使用。在英国的工业化浪潮中,可谓是角角落落都要煤,对煤的需求是永无止境的。丝绸是钱、瓷器是钱、煤亦是钱!菲尔德对所有的钱都感兴趣,对庭芳的态度越发好了起来。 庭芳撇嘴,又道:“不告诉你,都说了要条件。” 菲尔德无法,只得拐回银矿的话题,问道:“你怎么让天皇告诉我们银矿在哪里?” 庭芳大方的道:“日本,天皇是没有权力的。” 菲尔德啊了一声。 庭芳科普道:“权利掌握在幕府手里,我想想啊,现在应该是德川幕府。总之皇室仅是名义上的君主,权力都在幕府手中。如果你是天皇,你想不想把权力抢回来?” 那必然啊!菲尔德心想,这可真是个合作的好机会。遂又问庭芳:“郡主说的幕府,好打吗?” 后世的日本可不大好打,现在么……庭芳露出迷之微笑:“日本和你们欧洲是一样的,他们有很多骑士,平民并不参战。幕府的骑士们叫武士,他们也有火器,但估计落后你们很多。”日本还是在万历年间打朝鲜的时候跟明朝掐过。那时候他们改良了火器,很是擅长用火器攻击。而明朝则擅火炮。最后还是日本兵败。日本人也是一根筋,打那时候起,一直到21世纪,想的都是从朝鲜登陆打华夏。可谓小日本亡我之心不死,庭芳祸水东引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还出主意道,“你去跟天皇谈,说帮他打幕府,逼幕府还政于天皇。然后可以签一系列合约。”庭芳不怀好意的道,“日本人口众多,你想想,每个人买一顶睡帽,那是多少钱?” 菲尔德道:“我只想要银矿。” 庭芳摊手:“你去跟他谈嘛!我跟他不熟,不大能知道他的性格。不过他很孝顺,他不是皇子,而是因为先皇无子,认了他做养子,才得以当天皇。故他一直心心念念想册封自己的生父为太上皇,也不知成功了没有。” 菲尔德崩溃的道:“这种秘密,您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啊?” 庭芳翻个白眼:“我的祖父是曾是首相,你明白?”光格天皇他老人家干了和嘉靖一样的事儿,当年中枢有传八卦嘛!现想想,不愧是中枢,这八卦的水平就是不一般。年年来打秋风的朝鲜,有时候也是有点用的嘛!至少八卦传的给力。 菲尔德彻底服气:“我去跟朋友们谈谈,如果他们同意的话,我们就去打日本。” 利益果然容易冲昏头脑,庭芳和气的把菲尔德送出家门,看着石化了的房知德与任邵英,严肃的道:“备船,我们连夜离开!” 房知德一个激灵:“怎么说?” 庭芳道:“我把洋人引开,鬼知道他们在日本能耗多久。万一两三年就把日本吞了,必然实力大增,野心也会跟着膨胀。日本吃的那样爽快,就未必吃不下华夏。我不知洋人的变数,没时间再磨蹭,只能先叫殿下登基了!” 任邵英是知道庭芳的计划的,此刻满心愧疚的道:“都是我想的太天真。” 庭芳道:“没什么,他们肖想华夏不是一日两日。”许多人印象里的不同,与洋人的战争并不是1840年以后才有,明朝就有郑成功收复台湾,那时的敌人是海上马车夫的荷兰。在南洋与华人的冲突更是数不胜数。早晚有一战,老天是全地球的老天,不会只把好运留给华夏。既从明末的历史就与庭芳的前世不同,许多事不一样了也不稀奇。只依靠她的历史常识,是绝对行不通的。遇事解决事,方是正途。 菲尔德他们开会估计得开一夜,庭芳怕他们大部分人对景德镇更感兴趣,不想赌那个万一。最好趁夜溜走。洋人的船停在运河,庭芳找到刘永丰,如此这般的说了一回,末了道:“你在淮安有船队吧?我们预备走陆路跑去淮安登船,你送我们一程。” 刘永丰颓然道:“你要逃跑我不拦你,只你记得红毛鬼同我们的仇恨。郡主,你要上表殿下,将来替淮扬报仇!”那样的火炮,刘永丰没有,他信庭芳也没有。现在要求庭芳留在淮扬是无意义的。 庭芳心下恻然,她与刘氏兄弟再斗的你死我活,面对外族,总是一体的。想起城中无故遭劫难的百姓,庭芳沉声道:“你同我一起去江西。” 刘永丰双眼通红,显是方才哭过了。抽着鼻子问:“去江西作甚?” 庭芳道:“江西大水死了一半的人,又种了一年的粗粮。粮多人少,今年很是剩了不少粮食。比不得你们淮扬的细米,果腹足以。你随我去南昌,我调粮与你带回淮扬赈灾。要过冬了,灾民可怜。你不是还有湖南的客商朋友么?问他买些棉花,我匀些棉衣与你。” 刘永丰道:“郡主,事到如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为何这么好心眼?洋人好心救你,你不信。你如此好心,我怎会信?” 庭芳指着自己鼻子道:“我是郡主。朝廷册封的郡主。淮扬不好了,与我有什么好处?国力越强我才越嚣张好不好!” 刘永丰道:“你真不打算反。” 庭芳道:“我是福王的人,有什么好反的!我比你了解洋人,你们刘家在节骨眼上出什么幺蛾子?赶紧着大一统,娘的,敌人是金发碧眼的那群人,不是我!我们自家杀起来有个甚意思!你就是内斗惯了!睁眼看看外头的世界!多少国土沦丧,谁特么有空算计你?你刘永丰算老几?你刘家算老几?不是着了你们的算计,你们刘家那群虾兵蟹将算个屁。你不信就同我去江西瞧瞧,我要你看看什么叫做军人!” 刘永丰腾站起来,赤红着双眼道:“我儿子死了。” 庭芳愣了下。 刘永丰道:“我家小厮才找到我,我儿子没了。” 庭芳同情的道:“你不回家么?” 刘永丰道:“不回,我等你决断。我要报仇,刘永年不行,我要看你行不行。你说去江西,我就去!”刘永丰一醒鼻涕道,“我要去看看你的军队,是不是真的能打洋人!你要能打,我再不似往日的两面三刀!凡我有的,你要什么给什么!”说着又想起丧子之痛,一脚踹向桌子,“我操他妈的蛮夷!我要你们偿命!偿命!”喊完,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他的儿子才两岁,才会走路,才会喊爹爹,就被活活呛死。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生了那么多女儿,就只这一个儿子!没有什么比这份仇恨更深,赚的金山银山,不就是想要儿子比旁人强吗?如今他的血脉已绝,钱财算的了什么?只要能杀了那帮蛮夷,倾家荡产又有何惧! 黄毛的蛮夷,我刘永丰与你们势不两立! 刘永丰是铁了心要报仇,肥硕的身躯艰难的上马,用绳子把自己牢牢绑住,以免掉落。袁守一放了他家去,庭芳再三询问豆子打死不愿回会芳楼后,扔给了林康带着,一行四百多人趁着夜色往淮安狂奔。淮扬到淮安不过八十余里,骑兵行军大半个时辰可达。燕朝如今唯有江浙还算富庶,天下商贾云集,京杭大运河彻夜川流不息。刘永丰强忍着不适,调出自家驻留淮安的船只,分了几船把人都安顿好。再派快船去扬州,预备能装下所有人的大船。 淮安到扬州亦不算远,急行一夜,生怕洋人追了过来,又忙忙的换了大船,再伪装一番,往长江一送,混在了来往如织的商船官船中,在岸上再不见庭芳一行的半分踪影。大船比小船舒适的多,众人累的不轻,纷纷摊在船舱休息。刘永丰吐的昏天暗地,庭芳使豆子照看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此刻已不讲究敌友,房知德也搭把手,往他嘴里塞仁丹。 房知德的船撇在了淮扬,此地刘永丰是主场。不一会儿就有家人来请刘永丰去舱房内休息洗漱。天渐渐亮了,阳光照镜船内,众人才惊奇的发现刘永丰一夜白头!四十多岁的年纪,在古代已可做祖父,老来子本就看的精贵,此刻没了,更是打击不轻。胖乎乎的脸颊坍塌,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陪着血红的双眼,叫人看的心中不落忍。 刘永丰默默的随着家下人而去,庭芳几人重重叹了口气。任邵英也似老了好几岁,一夜的奔逃,除了紧张,剩下的是无穷无尽的屈辱。自家的地盘上,怕成那副模样,那种屈辱感刺激的他想吐。天朝上国的尊严一天一夜之内分崩离析。早知道洋人炮船厉害,不到亲眼见证他们发难,总报着一丝侥幸,总觉得自家地大物博无所畏惧。淮扬的大火烧醒了他,如果徐景昌带兵攻打,且要时日,炮船跟前,竟似土鸡瓦狗一般。那种打击,穿透了骨髓,深入灵魂。任邵英老泪纵横,他们的炮曾让周边闻风丧胆,曾在朝鲜战场上把日本打回了老巢,如今他们到底落后了多少?他们离亡国还有多近? 庭芳的心情也十分糟糕,淮扬的景况通过驿站层层往京中传递。庭芳上了大船后飞快的写着信件,到了补给港口,直发给福王。信件寄出后,庭芳靠在壁板上发呆。她连夜逃走的目的,就是迫使菲尔德不得不做出去日本的决定。她人在淮扬,人生地不熟,容易被抓住。可一旦她跑回了江西,菲尔德再无可奈何。说是说南昌亦沿江而建,可是从长江入赣江,中途关卡繁多,想要长驱直入非常困难。他们更不曾探寻过航线,即便抓了向导,国产船与洋船体量的差别,足以让江西水军设下重重陷阱。菲尔德不傻,他不会追到江西,想挽回此次出行成本,在有大银矿的诱惑下,只会去日本。 庭芳梳理清楚思路,就唤来了房知德:“到了下一个港口,暂停船歇息时,你使人往松江送信,预备几个通晓扶桑语的人,送与菲尔德,以示诚意。” 房知德道:“有必要做到如此么?” 庭芳道:“日本不好打,山川从林密布,国虽弱,亡国之际所爆发的力量不可估量。你单看刘永丰就知,国仇家恨前,什么都是浮云,眼里只有报仇二字。菲尔德大抵也不会打,不划算。但有精于扶桑语之人,总是要降低难度。” 房知德道:“他们弄太快了,咱们的时间就不够了。” 庭芳道:“他们觉得太难,放弃的话,更要寻咱们的不是。” 房知德抿着嘴,再不肯说话。良久,才道:“郡主,我们什么时候,才有那样的大炮?” 庭芳苦笑:“若非朝廷昏庸,咱们还未必打不过他们。即便咱们造不出来,难道还不能买?两千万两的岁入是磕碜,但比起他们那些小国,已是恐怖。更逞论把商业发展好。你瞧宋朝的岁币,两个县就养活了金国。天朝自古富庶,到今日的模样,实为朝廷太下作。咱们这样的大国,就譬如你们房家大族,自家不内耗,外头怎么杀的进来?世间有此国土人口的大国屈指可数,能够中央集权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更是只有咱们。咱们踏踏实实的过活,又怕哪个?” 庭芳继续道:“我卡着不北上,就为了向世人证明,你们都是错的,只有我是对的。这话狂妄,可也是实话。二哥哥你自问,见了那多官僚,往长远看,有几个比的上我?”庭芳并非信口开河,巨人的肩膀上,就是站高望远,与个人素质关系都不大。因此,事后诸葛亮才有那么容易当。 房知德道:“此刻,却要北上了。” 庭芳点头:“来不及了,只能先利用原有的中央集权优势,再怎么分散着下去,待到洋人反应过来,逐个击破,咱们再想收回就难了。” 房知德有些遗憾:“还有许多事没办。” 庭芳道:“前次见了缝纫机,已有雏形。我出门一趟,只怕都做了出来。有了珍妮机与缝纫机,衣裳的速度能快十倍不止。军需能省一大笔,最坏的情况,与洋人打一场,即便打输了,他们也损失惨重。我们只要坚定的发展,总会翻身的。如果他们光记着银矿就更好,海防架设起来,就再不怕他们了。”百年屈辱尚能咸鱼翻身,庭芳不愿到那个地步,然而真到了那时,她对自己的国家也有信心。二战之后靠自己站起来的国家屈指可数,而他们,就是其中值得骄傲的之一。 房知德深深叹了口气:“全都是钱啊!” 庭芳看了房知德一眼:“想要迅速富集财富,就得像江西这样,想保证土地在手。叫种什么种什么,几省资源打配合。放开一些物资的私营,江西的盐铁收回,酿酒亦不能放去民间。战争状态下,每个人都会有牺牲。江南地界上难缠的豪族们,并不会有多好的下场。二哥哥你若想保存房家实力,还是提前说服他们的好。” 房知德确认道:“私产店铺不收么?只要土地?” 庭芳道:“全收了经济可就死了,商税必然是将来的主要税收。只要别打土地的主意,旁的都好说。你们房家的作坊,不涉及盐铁军需的,请随意。收税也不会比现在离谱。” 房知德郑重的点头:“我知道了。” 庭芳道:“我已写信与殿下,要他想法子废太子。” 房知德惊愕。 庭芳道:“不然你这边不好谈,殿下做了太子,你的而身价不同,江南豪族更愿听你的话。” 房知德道:“那干嘛不直接逼宫?” 庭芳道:“要紧时刻,殿下不能有污点。逼宫,得有强权手段,才可压下议论纷纷。人心浮动,更不利于统合资源。废太子简单的多,与圣上通了气,锅由圣上背了,殿下本就是贵妃之子,册封贵妃为后,名正言顺的嫡子,谁还敢讲啰嗦?” “圣上愿意么?” 庭芳冷笑:“由不得他不愿意,他那老贼,还能为了不喜欢的儿子硬抗不成?” 房知德摇头道:“圣上此人,最是小心眼。殿下逼废了太子,他立刻能想到自己要被架空。恐怕不乐意。” 庭芳道:“那就打!打到家门口,老贼没准连皇位都禅让了。” 房知德笑了:“罢了,我还是等殿下登基后再与族人谈吧。” 庭芳鄙视的看着房知德:“你真笨!现在谈才好谈,不得势的想捞个从龙之功好翻身把那主人做。待局势明了,你再谈,就只好同原有得势的谈。他们有了筹码,多麻烦。现在游说了长了歪心的,待大局已定,不消你出手,他们就能为了自家利益灭了现有的势力。他们的一生荣辱皆系于你身,谈起来就容易了。” 房知德没好气的道:“我笨我承认,可原不得势的,怎么就能翻身?” 庭芳道:“族里的人,多半是不明真相的群众。老百姓力量集合起来,朝廷都能掀翻;族人力量集合起来,族长就是盘菜。可你要集合他们不容易,先放一个预言,待预言实现,就可以忽悠他们去掀桌子了。这种事儿你干不利索,寻钱先生去。我叶家一脉相承的架桥拨火的看家本事,一准能成。” 房知德:“……”怪不得他爹只能仗着出身江南混个内阁占位置……尼玛实力相差有点大啊! 二人正说话,君子墨兴奋的冲进来:“郡主!郡主!我看到咱们的船队了!打着仪宾的旗号,是仪宾亲自来了。” 庭芳立刻冲出船舱,站在甲板上。远处迎面开来的船队,不是徐景昌是哪个?庭芳也跟着高兴起来,立刻吩咐:“快,把我的仪仗打出来!” 王虎迅速行动,带着一群兵丁,把桅杆上伪装的旗号卸下,又换上了绣着东湖字样的旗帜。一行壮汉骑着马站在甲板上,高举庭芳的仪仗。郡主仪仗浩荡,远远就能瞧见是官船体面。 徐景昌看着朱红色的熟悉色泽,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然而顺江而下的停泊谈何容易?徐景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艘船擦肩而过,滔滔江水裹挟着他的船,只能看到熟悉的身影掠过。 逆流的船速度极慢,更好操作,庭芳指挥掉头,追逐着徐景昌的船而去。直到港口,二人皆下了船,才紧紧拥在一起。 徐景昌恨不能把庭芳揉入体内,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哽咽的称呼:“四妹妹……”别抛下我! 徐景昌停泊的,正是安庆。安庆卫指挥使梁光启乃熟人。听闻夫妻二人久别重逢,忙忙收拾了干净院落,只派人与他们使唤,并不来打搅。不知徐景昌带了那多兵马作甚,也不去管,只拿出粮草招待。徐景昌一路拉着庭芳的手不肯放开,直走到临时住所,才松开手,却又把庭芳打横抱起,滚到罗汉床上,好一阵揉。 庭芳从徐景昌怀里挣脱出来,摸摸徐景昌的脸安抚道:“我这不是跑出来了么?” 徐景昌再次把庭芳搂住,将头埋在庭芳的脖颈处,闻着熟悉的气息,久久不语。 良久,庭芳等徐景昌彻底冷静,才问:“你带了多少人?南昌怎么办?” 徐景昌道:“八千人。南昌留了五千。” 庭芳问:“五千?” 徐景昌道:“韩广兴打一回送一回人么!” 庭芳无语:“你也不怕那帮人没养熟,跟韩广兴内外接应。” 徐景昌道:“有你,我有信心再建一个南昌。没有你,我都不知如何守卫南昌。姥爷亦是此态度,接到你的求援信,他当下就撅了过去。幸而没中风,不然那一摊子民政我更不会管了。师兄无用,离了你,不知怎么活。” 庭芳缩在徐景昌怀里:“我也想你。” 徐景昌抚摸着庭芳的脊背,笑道:“回来就好。” 庭芳道:“并不好。” 徐景昌疑惑的看着庭芳,庭芳便罢淮扬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徐景昌越听脸色越沉,到最后已黑如锅底。 庭芳道:“刘永年失了老巢,一时半会儿无力发展,你既带了人马,索性出征打下江南吧。” 徐景昌点头:“你回南昌?” 庭芳嗯了一声:“我管后勤调度,你们打回东湖,沿海北上,只怕不要一个月,就能助殿下登基了。” 徐景昌闷闷的道:“又要分别。” 庭芳笑道:“不过几个月,我就跟着回京。只是将来,朝中恐无我说话的余地。南昌虽好,远未到耸人听闻啊!” 徐景昌不知如何安慰,庭芳的付出他看在眼里,就因为是女眷,如此天大的功绩,不知如何封赏。 庭芳却看的开的多,道:“前次与殿下细论过此事,不求太多,好赖是一代算学大家,在钦天监混个小吏总可以,旁的便先搁着吧,只要能进去,便有的是机会。”又转了话题道,“江南你打算如何打?” 徐景昌道:“安徽是无需打的,早已降了殿下。是真是假不去说他,先混过了眼前。浙江一盘散沙,我占了江苏,分兵去打即可。” 庭芳嘱咐道:“我不大通军事,你自家小心。想着家里还有我等着你。” 徐景昌亲了亲庭芳的脸颊:“真不想同你分开。你并非不通军事,而是没有正儿八经上过战场。以你的聪慧,若同我一般打上几场,再不比谁差的。” 庭芳垂下眼睑:“从来往的信件来看,朝中更烂了。袁阁老不过勉力支撑。他也不容易。”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圣上吊着两位皇子,太子再是大势已去,总要垂死挣扎。”徐景昌苦笑,“赶上这么个天子,苦的只是黎民百姓。” 庭芳才逃了命回来,听到这些话就不高兴。另起了话头道:“徐清呢?肯断奶了没?” 徐景昌道:“姥姥护着,我哪里管的住。” 庭芳:“……” 徐景昌笑道:“也罢了,横竖咱们就要回京,姥姥在护不着了。” 庭芳道:“姥姥是护不着了,待我娘回了京……”陈氏惯孩子的那酸爽!一言难尽! 徐景昌笑了起来:“不怕,日后咱们多管着些。早早的送他去上学。” 多事之秋,清闲的话只得这一件,徐景昌又道:“韩广兴还有战力,你在南昌,万不可大意。我留了周毅在南昌,他似有些慌。你回去了也好,有你在众人才有主心骨。” 庭芳哭笑不得:“他都慌,我岂不是更慌?” 徐景昌笑道:“你能装的面上不慌就行。姥爷听见你出事那样激动,休说我嘴里没好话,姥姥对你且有三分疼惜,他可就……无非因你是定海神针,以为要塌了,可不慌神?” 庭芳道:“他能如此想,亦是好事。”陈凤宁与她本就没血缘,又没亲自养过,似叶阁老那般待她,是再不能够的。 自打管了南昌那一摊子,夫妻说话张嘴就是政务,都不记得多久没说过风花雪月了。两个人窝在床头,足足谈了一下午正经事,直到掌灯时分,几夜都不曾休息好的夫妻嗓子都哑了,才把彼此的事儿交代清楚。豆子端了饭进来,偷偷打量着徐景昌。她早先有过几面之缘,毕竟楼子里来一个比花魁还生的好的后生极其不易,这种长相往楼里一站,点谁都不消花银子的。花娘们命途多舛,多不长命,可比良家子要放纵的许多。当日不知多少花娘去勾搭他,豆子好几次也凑了前去围观。不曾想有一天,他就把花魁拐跑了。不独拐了花魁,他自家再没出现在过会芳楼,只把会芳楼的姐儿们芳心碎了一地。 此时再瞧,比往日黑了些,更显大丈夫气度。与庭芳在一处,看着极赏心悦目。豆子心下暗赞:好一对璧人。 徐景昌还只当是梁光启派来的丫头,浑不在意,拉着庭芳下来吃饭。庭芳却道:“这是豆子,往日我在会芳楼的丫头。此回在路上捡着,一并带了回来。” 徐景昌听得此话,从荷包中翻出一块银子做见面礼。豆子谢了赏,一抬头发现徐景昌往庭芳嘴里塞了颗糖,顿时无语,吃饭了又吃糖…… 徐景昌带松子糖是带成了习惯,他自家不吃,逮着空儿就喂给庭芳与徐清。庭芳含着糖,脸上的笑容展开了八度。一顿饭再吃不出旁的味道,只剩甜蜜。 至晚间,梁光启估摸着徐景昌夫妻说完了话,便来拜见。机会难得,梁光启也不绕弯子,他向徐景昌申请跟随,好在后头捡军功。创业期间,任何人才的加入都是好事。徐景昌想了一回,索性分了一小拨人,带领着安庆驻军两路出击,他打江苏,梁光启打浙江。 如此一来,徐景昌就得再停靠一天,等梁光启整队。白捞着一日假,正好歇息。连续的奔波致使人疲倦不堪,庭芳早早睡去,一夜无话。 习武之人,从来闻鸡起舞。天才麻麻亮,夫妻二人都已醒来。想着即将一别数月,今日又无事,庭芳翻身伏在徐景昌的胸口,调戏之! 所谓小别胜新婚,何况还差点生死相隔,战况尤其激烈。酣畅淋漓下,庭芳双颊绯红,无比魅惑!徐景昌欲罢不能,恨不能抛却诸多烦恼,只做那长相厮守之人。 然而欢聚总是不长,不过歇了一日,次日一早,徐景昌整装待发,短暂的耳鬓厮磨给了他更多的勇气。越快结束战争,就能越快相见。别离没有多话,性格果断的二人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永丰看着英姿勃勃秩序井然的军队,衬托的旁边安庆驻军越发颓然。刘永年的军队,不过与安庆驻军仿佛,一眼扫去,就知不是徐景昌的对手。刘永丰心里的火焰在燃烧,问庭芳道:“什么时候,才能打洋人?” 庭芳道:“攘外必先安内,待国朝威武,洋人与土鸡瓦狗何异?”巍峨的舰队驶进英吉利海峡的英姿,并非庭芳的幻想,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现实。庭芳小时候,不管是南海还是东海,永远都只能抗议。短短几十年,抗议的换成了旁人,想想都满心澎湃。既然她从盛世而来,就要让盛世的荣光照耀这片土地。否则老天何必让她穿越一把? 刘永丰道:“郡主,您比我年轻,倘或我看不到那一日,您记得烧封信与我。” 庭芳笑道:“好家伙,占我便宜!” 刘永丰莫名道:“什么便宜?”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刘永丰差点给口水呛着,这玩笑可不能开,只得道:“郡主,我没读过书……” 庭芳拍拍刘永丰的肩:“我比你更想打,你就放心吧。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刘永丰道:“跟郡主做生意啊。” 庭芳呵呵:“跟我混,有一点给我记牢了。过去的事,既往不咎,往后你手上再落一条人命,你就等着我烧纸告诉你洋人的结果吧。” 刘永丰一噎。 庭芳冷眼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妓女,也是人!” 刘永丰无言以对。 庭芳警告完刘永丰,又道:“你的家眷怎么办?要接来江西么?” 刘永丰道:“早挪去了淮安,那日上船时,我就吩咐了。仪宾要的是城池,定不会扰民。女儿们都已出嫁,不是我刘家人,她们如何,且看夫家吧,我是管不来了。” 庭芳鄙视:“眼里就只有儿子。” 刘永丰笑:“郡主如此能干,生的儿子不也得姓徐?” 庭芳道:“我再生一胎,看我有没有本事让他姓了叶!” 刘永丰讶然:“您就不怕仪宾翻脸?” 庭芳撇嘴道:“我家都绝户了,我姐姐守寡,哥哥弟弟病逝,妹妹也不知去了何方。我不生还有哪个生?嫁到杨家的二姐姐,现连个女儿都没有呢!” 刘永丰服了:“真没有您不敢想的事,徐家宗族会烦死您的。” 庭芳斜眼看着刘永丰:“徐家宗族除了徐景昌同他爹妈,从上到下见了我都得趴地上行礼,我怕甚?郡主的身份,不用白不用。再闹腾,我就往殿下跟前耍赖,要他封我做公主,我要先定国公都给我跪下。” 刘永丰彻底:“……” 第400章 汪汪汪 淮扬军报火速发往京城,圣上接到军报,难以置信。在他的认知里,威胁从来只有蒙古;在华夏的历史里,亦只有西北践踏过中原。从没想过,不远万里的西洋,竟用坚船利炮袭击淮扬。千古繁荣的淮扬城,一夜之间被烧去了五六分活气。更可怖的是,他们游刃有余,打完淮扬的次日,从容里去。扬长而入东海,无人可拦。 蒙古已消停多年,圣上又一次感受到了内忧外患的煎熬。面对蒙古,还可用先进武器抵御。面对西洋,又如何应对?福王业已接到庭芳发过来的快件,比圣上知道的更为详细。刘永年兄弟一时意气,就敢于带兵屠杀朝廷郡主与其亲卫。不独洋人是威胁,内部的坍塌也超过了他的想象。韩广兴之流常见,农民起义哪朝没有?可似刘永年这般全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一件小事就敢挑衅朝廷之威严,昭示着在百姓心中,李家王朝已不复存在! 南书房静的落针可闻,圣上看着福王,又一次想起了庭芳。擅修城墙,擅改火器的庭芳,还能为朝廷效力么?福王真的能治住她么?再看太子,必然降服不了。圣上早已起了废太子的心思,迟迟下不了决心,是为着太子的存在,能压制住福王的野心。不是压制他当皇帝的野心,而是怕幼子逼宫。哪个皇帝都想老死于皇座,而不是憋屈的关在后宫做劳什子太上皇,郁郁而终。 福王的实力增长太快了,苍老的圣上有些招架不住。满朝文武,不向福王示好的一个都没有了。福王也很给面子,哪怕实力已经足以撼动他,依然按兵不动。但圣上不想赌,赌赢了固然父慈子孝,赌输了却是千古笑谈的结局。所以没有废太子,独留太子在位置上煎熬。太子废的越晚,生机越小,可圣上已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太子久未在朝中发言,还能说什么呢?他如今可期盼的,除了死的好看点,唯有不牵连儿孙了。可是自古以来废太子的儿孙,能有什么好下场?先太子那样决绝的带着孩子共赴黄泉,为的不就是不想儿孙受尽屈辱么?那是嫡长子的傲然,现太子并没有。好死不如赖活着,变成他现在全部的追求。谁能想到,短短几年时间,风云突变。无法忘记天上掉馅饼时的狂喜,无法忘记在福王夹着尾巴逃跑时的鄙夷。到如今,那个落汤鸡变成了自己,个中滋味,难以描述。 他曾经以为父亲最疼太子,其次福王。待到太子亡故,他以为父亲对孩子们都差不多。到今日,才知他的父亲不愧是帝王,是孤家寡人。他的眼里除了权力与权衡,再没有其它。疼福王么?呵呵。压着赵贵妃不册封,就足以证明一切。太子眼含嘲讽的看着他的父皇,昔日高大的身形变得佝偻,过去的器宇轩昂似从不存在,一直以来,坐在皇位上的,不过是个小人而已。 良久,圣上苍老的声音响起:“截漕运以赈淮扬。” 福王回道:“不必了,东湖郡主来信,不过几十万人,江西所产便能供给。” 圣上一噎,待要说话,又不知说什么。想警告儿子不可轻信徐景昌,儿子却是不信他。对着福王,圣上也没脸说那父子一体的话,他坑福王的次数,太多了。挥退了众人,圣上独自去了坤宁宫。这里有福王最好的回忆,亦有他最好的回忆。皇后活着的时候,一切的一切,有多好啊…… 京畿,白娘子教内。 庭芜仔细检查着忠王冯爽手上的绳索,曾听庭芳吐槽,若杨金英不因紧张而打了活结,嘉靖朝的妖孽横生的景象就不会有。庭芜没把握勒死冯爽,但没关系,她的亲娘用实际行动教过她一个绝佳的,看不出痕迹的方法,那就是盐。 醉死过去的冯爽,身边躺着的是庭苗。是的,她的六姐姐。那位神秘的客商,就是冯爽。好色无度却老谋深算的白娘子教的忠王冯爽。他流连烟花柳巷,不过是布局对京城的袭击,顺手捞个前阁老的孙女玩玩。很给面子的,与了庭苗正房的身份。而她自己,则在冯爽与勇王苏成合伙袭击京城后,被人掳走。因貌美,敬献于苏成。苏成是个赳赳武夫,待美人自是不错的。可惜直肠子的武夫干不过九道湾的谋士,再一次的火拼,苏成死了,她又落到了冯爽手中。 见到庭苗的那一刻,她是欣喜的。再是难熬,有个姐妹总能解些许惆怅。但她没想到,庭苗并不欣喜,而是得意。自幼庭苗不如她,父亲不如她、母亲不如她、生母不如她、姐姐亦不如她。幼年的争执变成了庭芜心中的怀念,却变成了庭苗心中的憎厌。把自幼高昂着头的妹妹打落尘埃,是四面楚歌的庭苗为数不多的快感。秦氏如何折磨妾室与庶出,她就有样学样的折磨着庭芜。只因她为妻,庭芜为妾。 跪在青石板上的痛是那么分明,庭芜每每罚跪,就想起庭芳被福王惩罚的情景。幸而她美貌,冯爽十分宠幸于她,庭苗不敢太过分,方得以存活。 鸡毛蒜皮撼动不了庭芜的内心,认真的打着一个个的结子。白娘子教的创始人义王窦洪畅早就被杀,白娘子也沦为了苏成的玩物。又与庭芜一起并入了冯爽的后院。但白娘子教残存的势力还很大,庭芜在庭苗想尽法子统合后院的时光里,冷眼看着一切。白娘子教中山头林立,如果冯爽死了……必定自相残杀!不消朝廷动手,自会消亡。往小了看,她在京城的兄弟姐妹,再不会受此污辱;往大了看,她能为福王争取更多的时间。她在福王府住过几日,她知道福王的目标,她想实现夏波光嘴里描绘的太平盛世。即便她只有一小块砖,她也愿意为其垫上。她的两个姐姐心怀天下,为何她就不能? 不是斗不过庭苗,她那点子道行,庭芜丝毫不放在眼里。想要争宠,一个朝夕,她就能哄得冯爽废长立幼。比起庭苗,她擅算学、擅管家、精读史书、书画双绝;比起庭苗,她身体更好,会游泳、会踢球,极利生育,在儿女稀薄的冯爽面前优势如同泰山压顶。可她一点兴趣都没有,所有的聪明才智,都放在观察上。终于到了今日,本就醉酒的冯爽在她的诱惑下,淫态毕显。堂姐妹的长相本就相似,冯爽左拥右抱,心中好不快活。他纵欲过度,在酒精的催化下,几近昏迷。体能远不如庭芜的庭苗也沉沉睡去,庭芜从床底摸出早预备好的绳索,实行了计划许久的方案。 再三确认手脚绑的结实,庭芜爬到床底,拖出了一盆浓浓的盐水。庭苗大概永远想不到,她羞辱一般的要求庭芜睡在地平上,会有今天的结果。即使是地平,那也是正房,让她有的是预备的空间。灌药器里装满了盐水,一壶……又一壶。顺着冯爽的喉咙,进入了他的胃肠。庭芜生出了一丝丝报复的快感,不知以为得了个正房名头的庭苗,在明早死了男人,会是怎样一种情状! 但庭芜心中也生出了一丝悲凉。她就如同货品,死了冯爽,又要去讨好哪一个?什么时候才能期盼神兵天降,带她回姐姐的身边?庭苗总是说,她已嫁了人,娘家不会再管,生了儿子才能站稳脚跟。庭芜从来不信,至少庭瑶和庭芳,绝不会嫌弃她没了贞洁。幼时读《烈女传》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庭芳在她耳边郑重的道:“小七,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贞洁不过是男人给你的束缚,你可以利用它谋取更大的利益,但不要被它绑住。守贞对你好,你就做贞洁烈妇;守贞对你不好,你就做淫娃荡妇。任何时候,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而不是别人对你的认可。记住了吗?” 庭芜记得很牢,她知道白莲子教覆灭,对她才是最有利的,于国于家于己都有利,没理由不做。杀人的恐惧使的她的手越来越抖,效率也越发低下。但她依旧坚定的灌完了半盆。应该……可以了吧? 还未松口气,庭苗忽然醒转。屋内的灯昏黄,却是能清晰的看清楚冯爽身上的绳索。庭苗厉声尖叫:“你做什么?” 庭芜一惊非同小可,跃上床死死捂住庭苗的嘴:“禁声!” 庭苗死命挣扎,庭芜一个不妨,就被她挣脱开来,她凄厉的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唔!”嘴再次被捂住,庭芜眼神如冰:“你再喊,我杀了你!” 庭苗还在挣扎,庭芜无法,拿了团帕子塞住她的嘴,利落的用床单把她绑了起来。折腾完了,已是满身大汗。庭芜气喘吁吁的道:“你别闹,我们安安静静的,过几日,就逃回家。” 庭苗疯狂的摇头,她才不要回家,冯爽身边比家里不知舒服多少。她不用面对嫡母的苛责,更不用面对世人对二嫁的耻笑。她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一而终有什么不好? 庭芜完全难以理解:“他发起酒疯来,那样折腾你,你就不恨吗?” 庭苗艰难的吐出帕子,道:“哪个女人不是那样的命?” 庭芜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看着她的姐姐:“二婶就不是,二婶就过的好。凭什么我就要认命?” 庭苗怨毒的看着庭芜:“所以你想替换了我,你想当太太!” 庭芜几乎仰天长叹,还是耐着性子道:“我要当太太,何必与你争?你知道四姐夫手底下有多少将领?固然不如文臣,可哪个不比个逆贼强?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庭苗冷笑:“谁要你个失贞的妇人。” 庭芜冷笑:“四姐姐还在青楼滚了一遭儿,也没见四姐夫说不要。” 庭苗毫不留情的反击:“没准四姐夫已妻妾成群,没准四姐夫在床上折腾的比你我的夫君还狠!” 面对冥顽不宁的庭苗,庭芜彻底怒了:“只经得一个男人,你就比旁人高贵三分!”每每拿着好女不侍二夫来奚落她,无聊不无聊?你全身上下就只那点子落红值钱了吗?贱不贱? 庭苗抬起下巴道:“比你跟了一个又一个的强。” 庭芜再也忍不住:“你男人已经死了。” 庭苗霎时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再也动弹不得。眼泪从空洞的眼中滚落,良久,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竟挣脱了床单的束缚,如饿狼般扑向庭芜,尖利的喊:“你杀了我夫君,我要你偿命!” 庭芜后退几步避开庭苗,庭苗边叫边伸出指甲袭击庭芜的面门。庭芜眼疾手快,拿起一个凳子就朝庭苗砸去。庭苗灵巧闪躲,恰被擦着了脚趾,忍不住痛呼出声,又扯着嗓子喊道:“快来人啊,杀人了!!” 黑夜里的声音特别刺耳,立刻就有人影靠近窗子,庭芜再次死死捂住庭苗的嘴。庭苗毫不留情的用力咬住庭芜的手掌,庭芜强忍的痛不敢放开。门口有有男声问:“夫人,有何事?” 庭芜镇定的道:“大王吃醉了酒,与我们姐妹闹着玩哩,你……别进来。”语调娇柔略带着喘息,语气里满满都是暧昧。 巡逻的人听到此话,不自觉的想起庭芜雪白的肌肤,早已脑补万篇,血气直往下涌,面红耳赤的退开了。同来的人见此情状,纷纷调笑:“叫你别去,你偏要去。见着了几个夫人的皮子了?仔细明日大王活活剥了你的皮。” 那人大声争辩道:“没有!别胡说。我就在门口问了一句。” 众人哄堂大笑。 笑声渐远,庭苗咬的腮帮子发酸都不肯放松。把冯爽绑成那副模样,定然已经得手。庭苗心中酸楚,没了夫主,她将来何去何从?把那满腹的恨意都倾泻在庭芜身上,此时此刻,当真是恨不能生啖其肉! 庭芜分明感到手掌上的鲜血往下流。此刻却不是庭芜捂着庭苗,而是庭苗不放过庭芜了。庭芜无法,只得往庭苗腹部踹了一脚。庭苗吃痛放开,恨道:“杀人偿命,你不得好死!”说毕,难过的大哭。她怎生就命苦至此,统共过不得几日清闲,又要颠沛。白娘子教中的女人,哪个不被送来送去。她是冯爽的大娘子,难道庭芜就不曾是苏成的大娘子?羊献容哪怕做的是两朝皇后,还叫后人所鄙夷,何况于她?庭芜从小就与她不对付,才乖顺了不到一个月,果然就在这里等着她! 庭芜被庭苗的无耻气乐了:“杀人偿命?合着在你眼里,只男人是人,姬妾就不是?被你害死的姬妾,五个手指都数不过来了吧?” 庭苗梗着脖子道:“那是他们自己病死的。” “对,不就是大冬天的要人家跪雪地上嘛,谁让她没有太医照料,一命呜呼?要么就是一顿板子不给药,谁让她命软熬不过呢?”庭芜满心厌恶,“眼睁睁的看着你打杀姬妾的男人,也就你当个宝贝。” 庭苗此刻冷静了些许,道:“你杀了夫主,是以下犯上,便是报官也不得好死。我只消喊上一句,今夜你就要抵命!” 庭芜只觉得无限讽刺:“那样一个男人,你竟觉得比娘家人还亲。那是反贼!你明白?便是我不杀他,早晚也叫朝廷满门抄斩。你现同我走,咱们还能脱了干系。” 庭苗哈哈大笑:“朝廷都叫打缺了城门,还算什么朝廷?我信那劳什子,还不如信我们大王!” 庭芜也跟着大笑:“我今日才知,你做着那春秋大梦!想当皇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你这个模样,当得了皇后?你除了会绣几朵破花,懂策论吗?懂诗书吗?便是当了皇后,懿旨都得叫人代笔吧?” 庭苗登时气的满脸通红:“你果是盯着那位置,得不着了,才生的杀人灭口的心思!” 庭芜蔑视的看着疯魔的庭苗,她要做皇后,现就去勾引福王,岂不是更现成?她有出身又有才情,还怕干不过严春文咋地?也只有满脑子浆糊的庭苗,才会想到如此荒唐的主意。不想跟庭苗歪缠,只道:“你不走,我可走了。” 庭苗问:“你去哪里?” 庭芜理所当然的道:“你这不废话么?回家啊!” “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回去!?” 庭芜呵呵,当我跟你一样二缺。庭芜当然有后手,她勾搭了一个老兵。当兵的汉子么,稍微说两句甜言蜜语,就哄的他不知东南西北。只说要私奔,还有什么不肯的?京城是不能去的,白娘子教在京中势力太大,那汉子不敢。庭芜只得又哄他去江西,那处是庭芳的地盘,路上扮作夫妻,倒也容易。他们以蛙声为号,听到叫唤,悄悄溜走。只消上了海船,白娘子教上哪里追去。 本想带着庭苗一起逃,再不对付,都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如今见她执迷不悟,索性不管她,开门就要走。 庭苗却道:“站住!” 庭芜回头:“还有事?” 庭苗道:“你就想如此一走了之,留我顶缸?做梦!” 庭芜大方的道:“那一起走。” “我不走!”庭苗歇斯底里的喊,“我要让你偿命!” 庭芜:“……” 庭苗从地上爬起,一步步逼近庭芜:“你就见不得我半点好,你今日想走,我偏不让你如意!你敢踏出此门,我就叫嚷。” 庭芜冷笑:“我不踏出此门,明早你能不指认我?” 庭苗再次大笑:“是又如何?” “你何必致我于死地?”庭芜道,“你我姐妹同气连枝,我日常懒与你分争,今日你却要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 “好一个姐妹,”庭苗冷哼,“打小儿不拿我当姐姐,如今又一口一个姐妹,打的好算盘!竟是像极了你那好舅舅,精明无比!” 如此歪缠,天都要亮了!庭芜沉声道:“我要走了,你别闹腾。要走一起走,要留你自家留。” 庭苗斜眼看着庭芜:“凭什么听你的?” 庭芜转身就走,庭苗在后头大喊:“来人啊!庭芜杀人了!庭芜杀了大王!快来……啊!” 庭芜抄起一个茶壶直砸在庭苗头上,怒不可遏的道:“你要寻死自家寻去!要拿我做垫背却是不能!” 庭苗看着庭芜娇艳的脸庞,心中生出无数的妒意。就是这张脸,比她生的好,冯爽都格外怜惜。别以为她不知半夜里冯爽悄悄起来替睡在地平上的庭芜盖被子,别以为她不知道每次她发了脾气后,冯爽都暗地里补她东西。在叶家,庭芜比她受宠,到了夫家,明明她才是妻,庭芜还是比她受宠,连小丫头都喜欢同她玩!不就是生的好么?生的好了不起啊? 嫉妒冲昏了头脑,庭苗在疼痛的刺激下,想再次大喊。庭芜不待她发声,执起茶壶重重的砸下。她不想死,她在众多男人间虚与委蛇,就是想活下去!她才十五岁,青春年华,怎甘愿沦落于此?她想逃离,逃去姐姐的羽翼之下。她不会目光短浅的混迹于叛军之中,她是叶阁老的孙女,阁老之后,不屑与叛军为伍!叶家败落后的窘迫,磨灭不了阁老府生出的骄傲。一个男人碰了她,就想成为她的主宰?呵呵,你们也配!? 庭苗还试图反抗,庭芜却不能让她出声。姐妹两个厮打做一团,幸而冯爽夜里动静不小,巡逻的人便是听见了,还只当是新鲜花样,并不靠近。庭苗的体力远不如庭芜,渐渐的力不从心。庭芜也不轻松,她要一次次阻止庭苗的喊叫。张嘴总比动手容易,也就是庭苗反应慢,才让庭芜次次得逞。庭苗越发恼怒,终于憋出一口长气,凄厉的喊叫起来。 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在河边久等不到庭芜的安十三悄悄溜回营地,摸到了冯爽的院外。他把粗酒撒了满身,如果被发现,就装作喝醉。此刻听见里头的叫喊,心中一跳,分辨不清是不是庭芜,急的抓耳挠腮。 求生欲刺激着庭芜,庭苗的叫声太大,大的几乎震破了她的耳膜。她恐惧的看着外面,又回过头来看庭苗。就在庭苗酝酿着再次发声时,庭芜当机立断,用铜制的茶壶往庭苗的头上重重拍去! 砰的一声巨响,鲜血飞溅到庭芜的身上。安十三再按捺不住,翻墙而入。大门洞开,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庭芜。快步走到跟前,一叠声问:“你有没有受伤?” 庭芜摇头。 安十三拉着庭芜的手:“走!” 庭芜有些茫然,正欲离去,庭苗又动了一下,庭芜条件反射的把茶壶砸在她脸上。庭苗再没了声息。而远处传来了悉索的脚步。 安十三急的跳脚,拉着庭芜的手:“走啊!你想死吗?” 庭芜抖着手,去探庭苗的鼻息,没有!脑子嗡的一下,整个人都木了。 脚步越来越近,高大的安十三抱起庭芜,靠着夜色的掩护,往外头奔去。连接几下的动静,先前无人在意。可时间长了,那些个姬妾们就有好奇。胆大的摸进门一看,惊叫直达天际。 安十三换了个姿势,把庭芜背在身上,脚下生风!他们现在不是私奔,而是逃命!冯爽的屋内乱做一团,醉酒加上被灌入了大量盐水,冯爽早就陷入昏迷,而庭苗已经死了。理应睡在地平上的庭芜不见了踪影。没有人想到娇俏柔弱、特别胆小的庭芜会杀人。所有人只有一个念头,教里出了叛徒! 左护法闫辉即刻下令追查。任何严密的组织,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了哪个,便是日常不查,至多一日也能知道。牛高马大的安十三的消失,佐证了闫辉的猜测。 闫辉压着心中狂喜,面色沉痛的道:“给我追!” 安十三背着庭芜一路狂奔,终于跑到了他们事先预备的船上。用力一划桨,船只荡悠悠的飘入了河中央。安十三大大的松了口气,拍拍庭芜道:“你没事吧?” 庭芜依旧木呆呆的,杀冯爽她固然害怕,要说有多大的心理压力,也没有。那样一个手染鲜血的人,杀人者人恒杀之。杀庭苗则不然。是可以有许多道理开脱,庭苗害死的人命也不少,杀她不过替天行道。可庭芜没办法欺骗自己,她杀庭苗,不是为了替天行道,不是为了家国天下,就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可以逃。因私利而杀人的恶心感,挥之不去。庭苗的鲜血如同被烧开了一般,烫的她全身火辣辣的疼。 安十三笨拙的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闷声不吭的划船。那样的动静,营里定然能发现。很快就会追上来。京畿陆地上各处有关卡,唯有往海上去,才有一线生机。安十三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自从跟了白娘子教,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很高兴庭芜能选中她,可爱的、会弹琴唱歌的庭芜;温柔的,会吟诗作对的庭芜,就像天边的仙子似的,比白娘子还要像仙女。 安十三的小船,驼着他心中的仙子,尽管在逃命,却感觉到了无尽的幸福。他们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能在一起呆这么久,并且充满了希望。只要逃去了海上,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长长久久的做夫妻。安十三幻想着将来他们生的小孩子有多可爱。数个日夜的期盼,今朝得以实现。安十三有些兴奋的不可自抑,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一口气就飘出了十数里。 营寨为了取水方便,沿河而建。他们的营寨正在海河支流的边上。安十三用力的划着,其实不用到海里,只要去到了海河上,顺流而下逃命的机会就大了数倍。 庭芜依旧沉默,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发怔。她很想哭,却没有眼泪。虽然看不起庭苗的狭隘,但从未想过杀了她。庭芜痛苦的捂着脸,手足相残!四个字阴魂不散的环绕着她。她怎么会杀了自己的姐姐?真的没恨过虐待她的庭苗么?那一刻的袭击,真的不是下意识的行动么?她还有很长很长的绳索,完全可以把人绑住。承认吧,就是不想让她指认自己,才痛下杀手! 四姐姐,四姐姐,你说要看利益,我的确看了利益。杀了庭苗,比留下庭苗对我更有利。可是我为什么那么难过?为什么那么的痛恨自己?幼年一同上学的情形从眼前划过,二人在喜笑颜颜的正房里争夺绿纱时的天真幼稚引人发笑。她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四姐姐会笑成那副模样,长大之后才知道,两个小萝卜头抢东西是多么可爱。 可是我就这么,把另一个小萝卜头杀掉了…… 令人恐惧的马蹄声,惊醒了乌篷船内的庭芜。探出头去,只见天光微亮,远处有骑兵奔跑。在京畿的地界上,如此大摇大摆在黑夜里无所畏惧的,唯有白娘子教!安十三顿时心惊肉跳,双手执桨,拼命的划着。距离海河不足白米,骑兵跑过来尚且需要时间。安十三第一次痛恨这条支流的缓慢,幸福明明就在眼前,他们怎么反应那么快! 生死一线间,庭芜再顾不得伤春悲秋,忙道:“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安十三没有回答,他全神贯注的再划桨。余光观察着骑兵的距离,接近了!安十三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却在紧张中划的反不如之前。天色将亮未亮,骑兵见了可疑的船只,隔空喊话。 安十三不敢答应,依旧死命的划着。骑兵喊了几声不见回答,心中早就起疑。便不是逃兵,也是奸细!立刻执弓,箭羽呼啸而来。久经沙场的安十三避过几箭,不待松气,就见一支穿过乌篷稳稳的插在庭芜的脚边,差点吓散了魂。乌篷不过杂草扎就,里头连个箱子都无,庭芜竟是无处躲避! 就在此时,河水携带着船只,滑入了海河!海河的流速非支流可比,一瞬间就窜出了老远,把骑兵甩在了身后。骑兵不死心的沿着河堤穷追不舍。庭芜数着人头,少了一半,心中暗道不好:“他们去报信了!” 安十三大口的喘着气,道:“别怕,我们比他们快!” 庭芜有些愧疚的看着安十三,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纯被她哄骗而来。此刻遇着危险,她比安十三还急。 安十三见庭芜焦急的神色,笑道:“怕甚,万一咱们跑不掉了,你就在船中大喊。他们听见女人的声音,是不会射箭的。咱们营里不杀女人,是规矩。” 庭芜道:“说什么胡话?他们不杀我,但会杀你!” 安十三道:“姑娘是关心我么?”不用庭芜回答,他已傻笑开来,“原来姑娘是关心我的,我还当全是我自己瞎想。” 庭芜顿时说不出话来,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安十三,金尊玉贵的首辅家的小姐,怎么会喜欢一个睁眼瞎?可是她挑着一个睁眼瞎去欺骗,因为他笨,容易上当。 进了海河,船桨就没什么大用了。反而是控制方向的船舵更需要操持。安十三在船尾把控着船舵,傻乎乎的问:“姑娘,你家姐姐同你一般识文断字么?” 庭芜胡乱的点头。 安十三有些尴尬:“她会不会嫌弃我啊?” 庭芜扯了扯嘴角,闭嘴不言。 安十三只当她不惯船只摇晃,十分抱歉的道:“没法子弄更大的船了,忍忍吧。” 庭芜依旧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十三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因为紧张,他需要靠着对未来的幻想来缓解。幻想的基点,就是眼前的庭芜。 天空比先前更亮,意味着他们被发现的概率更高。庭芜心中急的发慌,又不敢催促,生怕安十三失了冷静,船行更慢。就在此时!前方开来了几搜船,每一艘都比他们的大的多的多。上面的旗帜,分明是冯爽的款式!安十三瞳孔一缩,差点掉下船去。 透过海河上的薄雾,庭芜也见着了追兵。当机立断下了决定:“你跳河走!他们不会杀我。”大不了落在旁人手里,大不了再装一回小白兔,只要活着,总是有机会逃脱的。 安十三却不肯:“抛下女人逃命,算什么好汉!” 庭芜急的推了他一把:“好汉,我等你活命来娶我!” 本是哄着安十三的话,听在安十三耳里,灌了蜜水一般,更加不肯走。箭羽再次袭来,庭芜的嘴却被安十三捂住,他低声在庭芜耳边道:“我方才是说笑的。你不能落到他们手中,没了冯大王,他们……他们会……”一群人一起上!营里的确从来不杀女人,可是没有一个落入兵丁中的女人能活过一个月。安十三的年岁比庭芜大两倍有余,生活经验非庭芜一个少女可比。他知道庭芜在骗他,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即便骗他,总是会关心他的不是么?才几面能有什么坚实的情谊?但他相信,日久会生情,他将来好好识字好好习武,跟着庭芜的姐夫,总有出头之日。到那时能配得上庭芜了,他再提亲,风风光光的把她迎娶过门。所以他不愿去京城,那里没有前程。庭芜在骗他,他何尝又不是装成老实头骗庭芜? 庭芜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呜咽着,推着安十三,让他逃命。安十三奓着胆子,亲了亲庭芜的额角,低声道:“小丫头,要是咱们都活着,你可得记着,要骗人找年纪小的骗。我这把年纪都快赶上你爹了,什么没见过?” 又是一根箭羽插在船舱内,喊叫声越发明晰,他们即将被包围! 安十三放开庭芜,喝道:“闭嘴,别叫!”然后操控着船舵,试图往追兵的反向掉头。然而来不及了,追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照耀着大地。利箭反射着金属的光辉,如雨点般的射向船舱。避无可避! 就在庭芜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一声闷哼在她头上响起。安十三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了箭羽。庭芜死死咬着唇,因为她一放开,就会痛哭出声。 安十三用最后的力气,把船换了个角度,声线因剧痛而颤抖:“叶姑娘,你会游泳吧?” 庭芜点头,哽咽着道:“我带你游去海上。” 安十三笑出声来:“傻话!” 就在庭芜试图把安十三往水里拖时,她被安十三一把推进了水里。深秋刺骨的海河水刺激的庭芜一个激灵。 “朝北游!” 熟悉的浑厚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庭芜一蹬腿,往北边游去。江上的薄雾掩护了她,安十三却架着船往东边去。庭芳冒出头来,想喊安十三,告诉他错了方向。就见铺天盖地的箭羽射向了小船。而后,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看见了鲜血染红了海河。河水向东,小船顺着水飘去了远方,几艘大船跟着追了过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是庭芜已经知道,安十三再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四姐姐,我又害死了一个人……四姐姐……四姐姐…… 冰冷的河水中,庭芜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第401章 汪汪汪 追兵逼近了安十三的小船,捞走了他的尸体。左护法闫辉要的便是这个结果,冯爽被谋杀的当夜便逃走的人,不管什么都能栽到他头上,继而借题发挥对看不顺眼的人进行清洗,以保自己上位。活人变数太多,闫辉自家不清白,不定被咬出些什么,还是死人比较好用。至于一同失踪的庭芜,没有人放在心上。比起大业,个把女人算的了什么?没有庭芜更好交代,勾搭上了大王的女人,可不得私奔么?反而更不好栽赃。 大船快速的开走,左近的民船才敢出行。一艘路过的民船好奇的从水里打捞起个不明物体,拖上来才看清是个娇俏的姑娘。动荡的年代大不易,船家起了恻隐之心,点起了柴火把姑娘放在旁边,带着货物顺河而下。至于在带着冰碴子的水里泡了不知多久的姑娘是死是活,就看天看命了。 江苏 徐景昌满载八千人的兵船沿着运河一路向北。听闻是徐景昌亲自带人,路过城池十座里降了九座。徐景昌更是明白了庭芳为何从不想着自己坐天下。打着福王的旗号,投降不算投降,至多算站队,还是李家的江山,名节未失忠魂不散,一点负担都没有。即便徐景昌现打着福王的旗号,将来又反悔,那也不关他们的事。他们无辜,只是被逆贼徐景昌骗了而已。 便是有一二想做“纯臣”的,不待徐景昌逼近,副手就将其干掉了。仗打的太顺,几乎等同于徐景昌把各个靠的住的将领与少量的兵丁分散于江苏各地。各大家族即便有些知道江西土改的,也先默不作声的观望。土地从来就是用于兼并的,谁强悍谁抢最多的土地是规则。此时福王要做大事,反抗者死。待到福王登基,为安抚江南,又是另一套手段了。何必着急呢,不是么? 捷报频传,庭芳在南昌的心情并不算好。万丈高楼平地起,脆弱的地基支撑不起她的宏伟蓝图。徐景昌打的越是顺,代表的是守旧的势力保存的越完整。不是她暴虐,没有不流血的革命。许多时候,不把对方杀到毫无招架之力,后患无穷。北洋政府为何总是孱弱?国民政府为何总是力不从心?无它,打的不够彻底而已。旧派势力与新派的纠葛,老大就只是盟主,而非一言九鼎之人。偏偏想要管好一个国家,需要的恰恰是一言堂,或者说,绝对的权威。金字塔的结构才够稳定,几个山头,早晚崩塌。 颜飞白见了捷报,彻底蔫儿了。他没能策反徐景昌,亦无法说服庭芳。这二人干尽了出格事,却是长着两副赤胆忠心,把那君临天下之事半点不放在心上。一年多的积极谋划成了泡影,想死心又不甘。辗传反侧,纠结不已。 只有陈凤宁是最高兴的,徐景昌的顺利,让他有的是理由高兴。他想做一代权臣,靠着从龙之功,轻而易举就能入阁;他也看得清形式,越顺利庭芳越难冒头。一个郡主,叫着体面罢了。比起眉眼间全是笑意,吃上两口小酒,满世界的炫耀他的外孙女婿如何英勇。庭芳总觉得陈凤宁做作太过,却是又说不上来。心中生出些许防备,更多的无奈。打的这样顺,福王天下归心,她的“价值”进一步削弱,想要延续政策,靠的唯有陈凤宁。 庭芳从未像此时此刻一般怀念叶阁老。多年前,叶阁老在案头翻阅史籍,眉头紧皱,试图寻出解决兼并之法。庭芳好想同叶阁老说:爷爷,我知道怎样控制兼并,可我现在只能把个半成品上交朝廷。时间太短,老天太苛责,我又将何去何从? 放眼朝廷,能懂庭芳的太少了。不然也不至于争夺海运争到海运差点运转不了。如果叶阁老还活着……不论资历还是手段,都能当之无愧的回到首辅的位置上,最大限度的施行政策,提升国力。用几十年的时间去追赶几百年的发展,从来艰难无比。日本明治维新看似三十年成就,可国内积累的矛盾之深,若非甲午海战的胜利,照样是覆灭的结局。前路依旧白茫茫的一片,到底航向哪边才是安全? 就在庭芳满心惆怅时,一个瘦削憔悴的身影,登上了南昌的码头。一个月的飘零,惊心动魄。身后跟来的水军道:“南昌大变了模样,你来寻亲,且说说你亲戚叫什么名字?我们往户籍册子里查。若是寻不着,就往纺纱厂里暂住,看你是个伶俐的,不消一日就能学会纺纱。先自己挣口饭吃,再仔细寻访,如何?” 来人正是庭芜,她终于踏上了南昌的土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阵阵的发呆。水军见她不答,估摸着是在长江上遇着水匪受了惊,也不生气,再好声好气的把话重复了一遍。 庭芜终于回过神,勉强道:“我想自己找找看,行么?” 水军见她瘦的好似秋风中的落叶,风一吹就能飘走。好心道:“你看我的衣裳!”说着抬头挺胸,“我们是南昌的水军,不是坏人。郡主说了,当兵吃粮,吃的是谁的粮?都是老百姓一锄头一锄头种的。既吃了百姓的粮食,就得护着百姓的周全。你有事只管寻我们,别怕!我知道外地很有些兵痞,我们南昌却是没有的。”还指着城墙上的守军道,“那是驻军,衣裳同我们不一样,旁的都一样。你有事寻他们也行。城内还有城管。总之你看着我们这等高大威猛、衣裳整齐,两人成行三人成列的,都是我们的人。万一遇着小偷小摸,喊一嗓子就行了。” 言语之间掩盖不住的骄傲,逗笑了庭芜。她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丝光彩,轻声道:“真厉害!” 水军大笑:“那当然!你要进城么?” 庭芜想了想,点点头,却坚持道:“我知道她在哪里,我自己去找。” 水军一路把她送进城门,才道:“记住了啊,有事找排着队走的!一准没错!实在认不得,就自己去寻纺纱厂,那里专管收留女眷的,都是女人孩子,不用怕。”说毕挥手告别,利落的走了。 庭芜拖着沉重的步伐走着,双腿犹如灌了铅。又发烧了,海河落水后,风寒一直没好。不认识的船家把她送上信得过的海船,海船又在松江把她送上相熟的内河船。庭芜觉得自己很倒霉,又很幸运。扶着墙慢慢的走着,南昌井然有序的模样印入眼帘,没有原先京城的人多,可是很有朝气。没走两步,看到了一样熟悉的物事。 红绿灯!是她四姐姐的红绿灯!庭芜快步走到灯下,守灯的人瞥了一眼狼狈的她,没有说话。外地人没见过此物,看热闹的太多,守灯人已经懒的炫耀了。庭芜扶着红绿灯的石台,呆呆的看着。心里默默的数,三十下了,该变绿灯了吧?随即又看到了一个玻璃制的沙漏,沙子流尽那一瞬间,守灯人拉了拉绳子,圆形的架子转了个圈儿,东西走向的马车尽数停下,南北走向的马车轰隆隆的向前,一辆接着一辆,没有尽头。 好壮观!庭芜欣喜的看着满载货物的马车来往,真的不会堵车!看了足足两刻钟,庭芜心满意足的走了。一路上,她看到了一模一样整齐的房屋,屋檐下有奇怪的竹子。直到走到一户人家,见女主人拔开塞子给玻璃鱼缸换水,才知道那是水渠。庭芜蹲在地上看那鱼缸,女主人冲她笑笑:“外地来的吧?” 庭芜听不懂南昌话,也跟着傻笑。一阵钟声敲响,庭芜没来由的一慌,喃喃道:“宵禁了么?” 女主人却是听得懂官话,换成不标准的官话道:“南昌城内没有宵禁,敲钟是要关城门了。城内还是一样的。等下有人点路灯。路灯的罩子都是玻璃,有些有颜色的,点上了可漂亮了!” 庭芜又是一阵笑,这样的鬼主意,还真是庭芳的风格。她的呼吸沉重,女主人问道:“你病了?你打哪来的?没地方去的话就去房夫人的药堂,或是不拘哪个厂子,都会收留你的。来逃难的女眷很多,郡主规定,凡是女眷,凭哪个厂子都有义务收留。” 庭芜好奇的问:“为什么?” 女主人叹息一声:“江西大水,不知死了多少女人。” 庭芜问:“女人不会凫水的缘故么?”她因会凫水而逃得一命,越发佩服庭芳的远见。多年前在家学凫水,她们几个姐妹都很是不愿。周姨娘还讲了好些年的啰嗦,哪知道关键时刻,多一门本事,便直直多了份生机。 女主人笑了:“你这孩子真傻,以往没遭过罪吧?灾年哪有女人的活路?大水才淹死十个,倒有一百个或被卖了或被吃了。南昌城里还好,郡主来的早,旁的地界儿一村村的光棍。可不是见着个女人就要救?你是女的吧?还是长的好的男孩儿?” 活卖或吃四个字好似尖刀扎进庭芜心里,良久,庭芜终是笑笑没再说话。反而自嘲:她现在的模样,还能看出长的好,可真够天生丽质的。 不一会儿,果然有人挑着灯,沿着马路一盏盏点上。庭芜不自觉的跟着那灯一步一步的走。忽然,她见到了两座特别华丽的叠了五层的大灯,色彩斑斓、美不胜收。再抬头看,写着“都指挥使司”五个大字的牌匾印入眼帘。庭芜不由的后退了一步,左右看看,躲入了块装饰的石头后面。 她的心砰砰的跳,她可以见到庭芳了,可是她不敢。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见了庭芳,她要怎么交代她亲手杀了庭苗,她要怎么解释周姨娘害死了小八?她害怕看到庭芳鄙夷的眼神,她怕在她身上浇筑了无数心血的四姐姐失望。 我是如此一个龌龊的小人,为了私利手刃堂姐,为了私利坑害安十三。人命是如此沉重,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她与庭芳,咫尺之遥,却是不敢见、不能见! 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庭芜只觉得身上又冷又热,难受的蜷缩成了一团。 四姐姐,小七想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庭芜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还是蜷缩在石头后面。手脚恢复了些许力气,很奇异的,她淋了雨又没吃东西,怎么会比先前感觉更舒服了呢?爬出石头,都指挥使衙门口,竟摆了好多摊贩,不过整整齐齐的,并不影响行人出行。庭芜回想起在南昌见到的种种,秩序摆在第一位啊。 路上的人很多,来往的行人中,难免有人看她几眼。南昌是很少有乞丐的,完善的收容制度和强制工作制度双管齐下,有些才记事的孩子好奇的看着庭芜,很快就被他们的父母拽开。 周边的人低低说话:“看,叫花子,要报官吗?” “稍等一下吧,没准外地来逃难的,过会子自己就走了。” “也是,要是待会儿不走,见了城管就告诉一声。郡主家门口,有这么个东西多不好看。” 庭芜听不懂南昌话,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他们在说自己。但庭芜毫不在意,她盯着大门口,幻想着能见到庭芳。自己的样子,庭芳应该认不出来,但她可以看一眼。若庭芳能同信上写的那般好,她死而无憾。 随即又觉得自己天真,幼时出门上香,阁老门第,外人且不能随意在门口看见她,何况已封郡主。可远远的看着一个人影,与往日大不同的模样,但那走路的神态不是庭芳是哪个?身边带着几个人,大摇大摆的出来,每一步踩的都是自信飞扬。 庭芜忽然就生出近乡情怯之感,在呆在原地与躲回石头后面犹豫不决,就在庭芳即将走过的那一刻,她终是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裙角。君子墨的枪立刻抵在了庭芜的额头,先前就看到一个乞丐蹲在路边,众人并没在意,没想到她竟能如此眼疾手快,吓的君子墨一身冷汗,这要是刺客…… 庭芳顿住,四目相交,小乞丐的头发与衣服板结,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瘦削、憔悴、脸上泛着濒死的青灰,可是却异常的熟悉。 “四姐姐……” 一声轻呼,好似炸雷。小乞丐的眼中泪水滑落,把墨黑的脸冲刷出了两条痕迹,浑身湿漉漉的,不用靠近都能感到冰凉。庭芳难以置信的蹲下:“小七?” 庭芜的脸绽开了笑容,她的手在庭芳的袄裙上留下污浊的印记,不好意思的放开。庭芳的脑子嗡的一声,随即伸手到庭芜的腋下,轻轻松松将她托起,转向,背上后背,往医馆狂奔! 庭芜被颠簸的有些难受,可是心里好暖。她一瞬间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她历经千帆,就是想再见她四姐姐一面。那个拉着她的手,把她牵出幼年迷障的四姐姐;泼辣无比,肯冒着得罪嫡母风险胖揍陈恭给她出头的四姐姐。她想念她的四姐姐,想念把她的思绪带离了四角天空,敢想山高水阔的四姐姐! 庭芜低低的笑着,在庭芳坚实的后背上,眼角的余光掠过了人头攒动的店铺,掠过了色彩缤纷的路灯罩,掠过了幼年折磨的她醉生欲死的计算停留时间与车流量关系的红绿灯。夏波光所云的盛世繁华,就是眼前的景象吧?她家姐姐们真棒! 笑完,心中又生出了无限的悲伤。不问缘由,不问来路,四姐姐背着她奔跑的方向,也不需要猜测。她是如此的照看姊妹……庭芜又忍不住哭了,哽咽道:“四姐姐,我杀了六姐姐。” 庭芳的脚步一顿。 庭芜的心底一片冰凉,四姐姐果然生气了。停下的奔跑再次启动,庭芜哭泣着道:“四姐姐,我姨娘害死了小八,对不起……对不起……” 庭芳早已知此事,沉稳的声音响起:“不怪你,别哭了。” 庭芜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四姐姐,我害死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我杀了冯爽,用姨娘杀小八的方法……我杀了六姐姐,只因她阻止我逃跑……我就……我还害死了安十三,他喜欢我,我利用他逃跑,他为了救我死了……四姐姐,小七变成了坏人,小七是刽子手,是杀人犯……四姐姐,对不起……” 街上的行人太多,拐入主干道后,庭芳无法再跑。君子墨在前开道:“让让!让让!” 庭芳的速度降了下来,干净利落的道:“如果有愧,就好好活下去,将来去赎罪。”对满腹愧疚的人温言相劝,不如指明方向。 庭芜没听明白,她陷在了自己设置的死胡同里,只问:“四姐姐会讨厌我么?” 庭芳斩钉截铁的回答:“不会,四姐姐永远不会讨厌小七。” 庭芜破涕为笑:“真的?” “嗯,真的。”庭芳坚定的道,“不管小七做了什么,四姐姐都不会讨厌的。” 圈在脖子上的手紧了紧,庭芳听见了耳边的笑声,如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清脆。 一阵从未感受过的疲倦袭来,庭芜的眼皮开始下沉。她用力的睁开,极近的距离,只看得到庭芳的侧脸与长长的睫毛。用脸去蹭了蹭,好软,好暖。 庭芜用尽全力的挨着庭芳的脸,冬日里厚重衣服阻隔了其余的地方,唯有两个人的脸可以肌肤紧紧相贴。温暖从脸部传导到了全身,庭芜恍然间回到了许多年前,斑驳的阳光照进了屋内,尘土在光束中纤毫毕现。她与陈恭一左一右的坐在庭芳身边,眼前是小鳄鱼的计算架。永远写不完的数学作业,摆了满桌,恐怖至极。 陈恭欠扁的声音响起:“我的四姐姐!” 庭芜气的浑身发抖,全身的毛都炸开:“是我的四姐姐!” “我的!” “我的!” “是我的!” “是我的!” 庭芜睁开眼,赌气的问:“四姐姐,你是不是我一个人的四姐姐!” 庭芳的声音依然利落,只有一个字:“是!” 庭芜彻底满足了,她用黏腻的声调的背了一句诗:“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我见到了,真好。”,而后嘴角微微勾起,在甜蜜的梦中,沉睡。 庭芳停下了脚步,君子墨道:“怎么了?” 庭芳颠了颠庭芜,道:“没事。”却是没再往前,而是掉头往回走。稳健的步伐看不出异常,君子墨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追上。 回程很长,又很短。进到屋内的庭芳只吩咐了一句:“烧水。”就不再言语。她把庭芜放下,紧紧抱在怀中。恶臭刺激着庭芳,提示着她庭芜所遭的磨难。手揉着庭芜结块的头发,庭芜却再也不会露出乖巧的笑。 小七你个傻孩子!我怎么会讨厌你?你怎么会害怕我讨厌你?你若真有那样坏,就不会在雨中不敢近前! 庭芳拂过庭芜微微翘起的嘴角,太容易满足的小七,姐姐宁可你的张扬跋扈从未改变!是我的错,我把你教的太天真,把你拐去了末路。庭芳呜咽着,泣不成声。 小七,小七,小七,小七……活过来……好不好? 姜夫人接到信,急急赶来。庭芳已镇定的指挥丫头们抬水,替庭芜洗漱装裹。只通红的眼睛掩饰不了哭泣的痕迹。姜夫人不曾见过庭芜,陈氏信中也鲜少提及,自是没什么感情。可年仅十五岁就命丧黄泉,难免叹息。 看着庭芳找了把大剪刀,把结块的衣裳剪开,将庭芜整个人放入浴桶中。再用香皂一次一次的洗着乱蓬蓬的头发。谁也不知道,庭芜一路上经历了什么。庭芳只是认真的,一遍一遍的清洗。香皂变的扁平,庭芜的头发上才打起了泡泡。揉搓,用水洗净。拿出梳子,从下往上的拆着结子,一点点梳理着。 许久许久,庭芜的头发才变的服帖。身上的污浊洗净,白皙的皮肤上交错着鞭痕。姜夫人的眼圈登时红了,庭芳却再哭不出来。她陷入了回忆,扎着双丫髻的小七,悄悄指着庭瑶的发髻道:“四姐姐,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梳那样的头发。” “等你长大。” “长到多大呀?” “女子十五而笄,你十五岁就可以梳那样的头发了。” “十五岁啊?还有好久。” “到了你十五岁,就觉得还是小时候好了。” “才不会!”庭芜吐吐舌头,“长大才是最好的!” 庭芳没想过自己一语成谶,比起长大后的颠沛流离,小时候的温柔乡令人迷醉的不愿醒。拿大手巾擦着庭芜的头发,唤来豆子:“我不会梳头,你替她梳个漂亮的发髻,你见过的,最华丽的那种。” 豆子默默接过梳子,动作轻柔的替庭芜梳着头发。翠荣搬来了妆奁,翠华抬出了首饰箱。几个丫头手脚悄无声息的把庭芜打扮停当。脂粉修饰了病容,姜夫人发现庭芜的模样与庭芳像又不像。很漂亮,也很婉约。 云锦制成的衣服层层叠叠的换上,乌黑的发髻上插满了金簪。庭芳再次把庭芜抱在怀里,待放手时,便是天人永隔。庭芳不舍得,从七岁到十岁,整整三年,小七都是她带着。一点点的教授,一点点看她成长。聪明绝顶的小七,人见人爱的小七!庭芳的喉咙肿痛,她恨急了这个乱世,恨急了疯魔的帝王。她的小七才十五岁,理应无忧无虑的十五岁,还是个孩子,那么小,那么小…… 姜夫人叹了口气,默默退出去操持起了丧事。至晚间,才搭起了灵堂。庭芳把庭芜抱去了床板上,素白的灵堂中,庭芜盖着锦被,嘴角的笑意还未消失。庭芳怔怔的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学着庭芜笑了。捏了捏庭芜的脸,已是僵直,笑容是她留在人间最后的印记。真可爱! “如果有来生,心思不要这么重。杀人放火金腰带,你才到哪儿呢?”说完,庭芳又沉默了。能从京城一路飘荡到江西,庭芳知道,庭芜有一万种方法活下去。 不拘卖字、卖画、卖才艺,乃至卖笑。千里迢迢,或对寻常女子而言是漫漫长路看不到尽头;但对庭芜而言,又有何惧?冯爽,是白娘子教忠王的名字。窦洪畅与苏成早已死了,冯爽的亡故,会让白娘子教陷入无休止的混乱厮杀。用盐水杀人,可见预谋已久。 庭芳替庭芜掖了掖被子,轻而易举的看透关节,一脚踹翻了福王头痛已久的顽疾,你也是真够厉害的!不愧是我叶庭芳的妹妹! 可是你有一条竟半分都不像我,庭芳点了点庭芜的额头:“你家四姐姐,永远不会同你一般,死于善良!” 锦被盖上庭芜的脸,善良的小七,今生别离,来生再见。希望在窗明几净的学校里,能见证你成就的辉煌! 仅一个月的时间,又是风云突变。前头还说要发展经济,转脸就要预备登基。福王有些措手不及,距离那个位置愈近,他就愈发害怕。负面情绪不受控制的涌来,曾好不放在心上的风言风语在耳边不断的回放。他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不安来自于对命运的无奈,他要不要做帝王,全凭旁人主宰。他想逼宫,庭芳不点头他就逼不了;而此刻他想趁着白娘子教莫名其妙的大乱一鼓作气收复京畿,庭芳一句恳请殿下尽快作出决定,他就得备好龙袍。 徐景昌仅仅八千人的兵马,江苏不战而降,迫于他的威势,浙江就被一群废柴收复。福王再也无法用皇后的教导安慰自己,他真的想问一问:“徐景昌,你到底有多强?” 严鸿信亦是惊悚于徐景昌的力量,作为福王心腹,他当然知道仅一个多月以前,庭芳压根没想过北伐。他更知道,徐景昌带人去江苏,为了的是营救庭芳。八千人,对上有数万驻军的淮扬已是勉强,万没料到,他竟拿着八千人荡平江苏!不战而降,固然有福王之名分,可福王难道不是九边将领的主上?不也一样费劲了心思? 此时此刻,他信了陈凤宁的话,信了徐景昌夫妻对国本与制度的威胁。旁的不论,单凭这掌兵的本事,就不逊于九边任何一个将领。徐景昌才二十四岁!天纵英才!他不单能掌兵,还极能赚钱。在东湖时就赚的盆满钵满,有了庭芳,更是如有神助。管理一个国家,无非就是兵与钱。年轻气盛的徐景昌能轻易扼住福王的咽喉!严鸿信兢兢业业,奔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去的,哪个想去看小年轻的脸色过日子? 奇异的,理应普天同庆的捷报,却没有几个人开心。圣上彻夜难眠,废太子么?就这么把权力交出去么?他快七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他的头发苍白,牙齿松动,脊背弯曲的再直不起来。眼睛也花了,耳朵也有些听不清了。理智知道,该把皇位交给冉冉升起的福王。但他的心里和福王一样有着强烈的不安。即将做帝王的福王,害怕的是臣下的实力;即将死去的老皇帝,害怕的更多是天命。徐景昌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走到今日很不容易。可是三岁看老,做了一辈子帝王,若是连看人的基本功都没有,早就被篡了。徐景昌能有神助,靠的是背后的叶庭芳。 圣上翻身而起,盘腿坐在床上,一个女人,强悍到了那番地步,当真仅为凡夫俗子么?圣上回忆起往事,自从欺辱了她,坏事一件连着一件。反之,重用了她,连上百年的蒙古都被赵总兵打成了丧家之犬。圣上的手背根根青筋凸起,苍老而无力。他艰难的抬起了手,抓紧,又不得不松开。天命,老了才知,天命不可抗拒,他不退不行了! 圣上想了许久,还是不愿废太子。他固执的坚守着他的颜面,他希望太子自己退出。派出了一个心腹太监,使往东宫而去。 同样睡不着的太子接待了太监,他觉得东宫的风水真特么的垃圾!燕朝太子就没几个能善终的,他的父皇亦死过兄长。而他的兄长,满门殆尽!他被龙椅诱惑到了今日,梦该醒了。太子嘲讽一笑,从一开始就无人看好的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但从一开始就被看好的先太子,又怎样?不吉利的太子位交到福王手里,他真的就能顺利登基么?便是顺利,这残破的天下,还能保他尊荣么? 太监低声劝慰:“殿下,东湖郡主十足的小肚鸡肠……” 太子冷笑:“好似我愿自请废了太子位,她就能放过我一般。权势更迭,我认了!可我死到临头,还要如此羞辱,未免太过分!”太子胸口的怒火熊熊燃烧!亲爹!既当婊子,且立牌坊!太子觉得自己从来是无耻小人,却是对着亲爹,自愧不如。他早知道有今日,或是废了,或是一杯毒酒杀了,他愿赌服输。可他没料到,圣上想让他自废!最恨的是拿着东湖郡主来威胁他!哈哈,哈哈哈!拿个异姓郡主来恐吓他,当他今日才生在皇家?好圣上,你总能找出千般理由,天下都是恶人,只有你一个人是好人! 太子张狂的大笑,他总算明白大哥为什么要一把火烧了东宫,那是内心无处发泄的仇恨!他也总算明白了十一弟为何要避居京城之外,那是不想面对龌龊小人的无可奈何! 可是笑完,太子又沉默了,形势比人强,他还能怎样?步履沉重的走向书桌,拿出纸张写了几个字,折叠好,递给圣上派来的太监:“交给福王。”心无法平静,可他再怒发冲冠,也无人在意了。丧家犬的怒火,不值钱。 太监不敢看,天家父子斗法,他知道的越少越好。 太子强调道:“可给圣上看过,但一定要交给福王。” 太监应了。 太子挥挥手:“你回吧,禀告圣上,我知道了。” 太监不确定太子的“知道了”,是答应自请退位,还是仅仅“知道”,懒的行动。但他不想去深究,伴君如伴虎,圣上杀朝臣或还畏惧言官与史官,屠尽宫中太监,落于史官笔尖,不过是一句不痛不痒不好不坏的陈述。太监悄悄退出东宫,回复于圣上。但他留了个心眼,太子的信他没看,也不打算给圣上看。他决定直接交到福王手中,因为那才是未来的天子。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太子在天人交战,圣上在辗转反侧,福王在忧心忡忡,群臣在筹措谋划,而京畿的白娘子教,则在决一死战! 从白娘子教创始人的顺位来说,前三位死了就应该是左护法闫辉上位。可是若世间万物都如此讲道理,白娘子教首先也就不存在了。敏锐的庭芜正是看到了此点,才愿冒着生命危险谋杀冯爽。若没有庭苗的干涉,她早就顺利的逃往江西,做庭芳的左膀右臂了。如今芳魂已逝,但她的一记重击的后果,依旧狠狠的荡漾在白娘子教中。无法服众的闫辉为了立威,只能屠杀。想篡权的调唆着教中众人反击。圣上插入白娘子教的钉子趁势起哄,搅的血雨腥风。 早在创始人窦洪畅被勇国公诛杀之后,白娘子教就元气大伤,诸多矛盾只因里间之人无可去处隐忍不发。怨恨越积越重,冯爽的死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小规模的冲突不断,终于在今夜整合,看谁才能做那个大王。 伶俐的教众看不到前景,纷纷逃亡。白娘子把身上最后一点银子给了贴身的丫头,道:“走吧。” 丫头泪眼婆娑的看着白娘子:“娘子,你真不走?” 白娘子笑笑:“我有新的大王呢,不用管我。”她走?她能去哪里?不似丫头还有家人,她孑然一身,去哪里都一个样。她知道白娘子教今晚将不复存在,不管是谁胜利,将来都不会再叫白娘子教了。其实从她被苏成当做玩物后,就不再是高洁的圣女。那时候她才明白,窦洪畅高高把她供起来,固然有算计,亦有情谊。做这个王那个王的女人,比做白娘子更没有任性的资格。她有些想念窦洪畅,不因男女之情,而是最初的她才认识窦洪畅时的模样。和气的窦洪畅牵着她的小手路过集市,称一点麦芽糖放在她的手心。不知怎么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硬要说的话,更像父亲吧。 外面的厮杀地动山摇,白娘子用手撑着下巴,百般无赖。后院的日子真无聊,桌上的菱花镜是庭苗的遗物,白娘子也不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往日里罚她顶着水碗跪瓷片的恶婆娘死的极惨。她毕竟是白娘子,教中的信众不如以往虔诚,使动两个人还是容易的。她高兴的叫人把庭苗的尸首丢进了河里,总算大仇得报。冯爽余下的姬妾同她一起嘻嘻哈哈的往庭苗的尸体上扔香米,为的是诱惑更多的鱼儿来啃食。要让那个恶婆娘死无全尸才是最好! 一群有今朝没明日的姬妾,也就这点子乐趣了。 厮杀到天亮,白娘子走出门外,一直走,一直走,横尸遍野的土地上,不知道哪处才是战场。白娘子一袭白衣站在尸首旁,终是忍不住眼泪滑下。窦洪畅利用她坑蒙拐骗建立的白娘子教没有了。这些教众,在窦洪畅死后不再看的起她,可最初也是供养过她的。那几年高高在上的时光,是她一生中难得的美好。每一个人都对她那样的和气。谁料人心亦变,虔诚的教徒转脸做了旁人的走狗。 朝阳从东边升起,白娘子替枉死的教徒们做了最后一次超度,而后拖着长长的影子,彻底消失在京畿的土地上。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甚至没有人知道她的死活。她似凭空而来,又似凭空而逝。 一介女流,能在史书中留下只言片语,不枉此生! 宫门次第打开,文武百官依序进入宫内。太监们在人群中穿梭,或从宫外办差回来,或从宫内预备出去。一个小太监在宫廷的石砖上飞奔,至门口对了腰牌,又撒腿往外而去。这等办事跑腿的小太监随处可见,无人在意。 小太监也不管是否有人看见他,他只管往福王府报信。今日是五日一轮的大朝会,较之一年一度的百官朝见规模小的许多,但也比寻常日子热闹。无理由上朝的但需要进宫议事的福王被小太监堵在家门口。 小太监双膝跪下,恭敬的呈上一张薄纸。 福王好奇的打开纸张,太子那与他一脉相承的鬼画符呈现在了眼前,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十一弟,我死后请放兴怀兄弟一条生路,二哥求你!” 就在此时,东宫方向传来了沉闷的钟声,一阵风袭来,卷走了福王手中的信纸。福王呆呆的看着东宫的方向,又一个太子……死了么? 第402章 汪汪汪 八百里加急的丧报抵达了江苏与江西,太子的亡故加速了徐景昌的进程,最后的扫尾工作所有的人都乖顺无比,谁都知道眼前的徐景昌将来必定位极人臣,至少眼前绝不能作死。房知德家族的暗流在涌动,他不用出面,房知远就无法招架。 与此同时,庭芳在江西整合着资源,许多人要带入京城,而许多人则要留下继续发展。接到太子死讯时,庭芳正在姜夫人处。姜夫人直道了好几声佛:“死有余辜,该!” 庭芳却是淡然一笑,最初是恨太子的,一心想杀回京城阉了那货。到如今那份恨意淡了许多,不是她突然基因变异心胸宽大了,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时,个人恩怨儿女情长再难过心间。太子的死讯,昭示着天佑朝的终结,紧接着必然是赵贵妃与太子的册封。 打回京城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她之前估计的七成把握竟是低了。拥有从龙之功的南昌城洋溢着喜悦的气息,刘永丰回了一趟江苏,带来了整船整船的火腿与鱼干。较之肥美的五花肉火腿与鱼干显然不够味,但亦是年货中难得的美味。兜里才攒了银钱的南昌市民在有盼头的前提下,格外舍得花钱,叫刘永丰小赚了一笔。 混进了庭芳团队的刘永丰被任邵英道了一句恭喜,刘永丰却道:“原是淮扬城内的存货,遭了火灾,今冬许多人家愿拿存着的肉换口粮。我也没想过赚多赚少,算给家乡父老谋点营生吧。” 任邵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二老爷,您厚道起来我真不惯。” 刘永丰撇嘴:“我就是想积点德,看老天能不能再赏我个儿子。” 任邵英道:“你问你女婿抱一个来养着不就结了。淮扬大火,又没点着你的根基,家宅巨富,你女婿未必就不肯。一个不肯,六七个女婿都不肯?” 刘永丰一脸生无可恋:“我的女儿就没有一个不温顺的,这等事她们提都不敢提。”生女当如叶庭芳!尼玛就敢那么大大咧咧的说下一胎不拘男女都能信叶!刘永丰痛苦的想,叶家老爷到底积了多大的德,才能眼瞅着绝后了,还能叫女儿生出个姓叶的来!羡慕嫉妒恨!他七个女儿,有一个泼辣的也行啊! 任邵英岔开话题道:“我们要回京了,你留在此地做生意,可别生歪心。” 刘永丰不耐烦的道:“知道,知道。你不愧是知事的头儿,大道理一串串的,烦死!” 任邵英冷笑:“知事的头儿是杨先生,同我不相干。但我告诉你,你知道军营里犯了事儿的兵都是怎么罚的么?” 刘永丰道:“行了,我真犯事儿,你只管打,总行了吧?” 任邵英呵呵:“打?那是犯了小错的。犯了大错的,除了非得杀头的不算,全都拉到没有光的小隔间里,点上油灯,听知事们轮番上阵,说个三天三夜。既不打也不骂,就是不让睡觉加听课。尝过此等滋味的,再不敢犯,比打骂还有效。你不怕的话,可以试试。” 刘永丰一个寒颤,差点吓尿了。他被知事招呼过一天一夜后就永生难忘,三天三夜还不如让他去死。东湖郡主的手段太特么恐怖!不就是善待人命么?他刘永丰决定好好改造重新做人,没准老天一开眼,新讨的小老婆就能给他生个带把儿的呢?想到此处,又觉得庭芳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刘永丰换成了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对任邵英挥手告别道:“我去买点子红薯压船舱,回淮扬过年去。” 任邵英奇道:“你用什么压船不好,红薯在淮扬可不好卖。” “谁要卖了?大过年的,我煮红薯粥赈灾去。” 任邵英脚底一滑,险些摔倒在地。稀奇了耶?这货真的改写归正了耶? 预备回京,终归是好事。庭芳心中再有万分坎坷,临近抉择时,反而平静。那么多惊涛骇浪都过了,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翠荣几人久离京都,嘻嘻哈哈的打着包,同豆子三个丫头描述着京中风景。她们几个关在内宅的丫头能看过什么风景?说来说去都是福王府的物事。豆子三人也听的津津有味。 翠荣已成亲,前日查出了身孕,很是荣光满面,一面点着庭芳的箱笼,一面笑道:“没准儿咱们能进京过年呢!” 豆芽兴奋的道:“能看元宵放灯吗?” 翠华斜了豆芽一眼:“每年也不知拍花子拍了多少女眷去,我才不敢放你出门。” 豆芽道:“我喊人陪我去!”说着道,“我想看灯啊!先生上课的时候叫背‘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那样美景,不亲眼看着,你们甘愿?” 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闹做一团,一片祥和宁静。皇宫内却是乱成一锅粥。册封皇后乃大事,偏偏宫内无人主事,准皇后赵贵妃四六不着调儿,面对着宫人回事,手足无措。她就没管过事!往日管事的阮皇贵妃随着太子自尽,也没了声息。整个后宫群龙无首,把内务府折腾的醉仙欲死。 比起册封皇后,册封太子更是愁人。幸而内务府老练,早按着福王尺寸,把那太子服饰悄悄备了,否则太子大礼服,没有一个月功夫哪里能赶得出来。偏偏此刻圣上病了,国事全压在了福王身上,致使福王分身乏术,焦头烂额。 往日已参与议事,到底不曾做那多决断。此时方知一封封的奏折有多么沉手。福王显然不惯如此重压,袁首辅耐心的教着。朝代更迭步步惊心,他想退了,把位置让给蠢蠢欲动的功臣们。一朝天子一朝臣,他非福王嫡系,占着位置不是作死么?不若混点子情面,大伙儿好聚好散吧。 福王曾与袁首辅不对付,也仅是因政见与利益,二者倒没有什么私仇。此刻袁首辅的倾囊相授,似一座稳健的大山,镇住了福王的慌乱。尽管内心依旧惶恐,但至少敢试着伸手去碰触那随便就可决策万千人性命的国事了。袁首辅看着福王的谨慎,反而生出了一丝安慰。大权在握时,首先先的是畏惧,仅此一点就胜过二皇子多矣。 圣上不知何时仙去,朝臣进一步倒戈。袁首辅想退休,自是不多言语。旁的还想混朝堂的,嘴里就不定跑出什么话来。严鸿信不动声色的暗中发力,一面使人往福王耳边大赞庭芳对江西的建设,实乃千古难能一见之才,只怕是诸葛孔明都要拜服;一面布置人手成群结队的寻福王议事,用满堂的男人把庭瑶彻底逼退开来;最后要妻子恐吓严春文:若想保住皇后位,唯请庭瑶稳定后院。 严春文与庭瑶二人的尊卑数次颠来倒去,至此时尘埃落定,作为亲王妃的庭瑶,必须受皇后的管束,不好太不给严春文面子。两厢夹击下,庭瑶彻底被拖在了后院,阻隔了前方所有的信息。她再无法探寻到严鸿信与陈凤宁对庭芳的捧杀,更没想到陈凤宁竟彻底倒向了对立面。庭瑶毕竟太年轻,就如庭芜再是天资聪颖,经验不足到了关键时候,实在致命。 京城权力的漩涡越卷越烈,文武百官尽数落入其中,不可自拔。为了拱福王上位,宁王冒头几次催促钦天监算日子。这也是所有人的意思,册封礼仪什么的,不过是个过场,要紧的是册封本身。 京城各部门在连轴转动,徐景昌顺利的从东湖出发,抵达了天津口岸。他的兵马激增,去江苏时不过八千,离境已有三万。路上奔波,对白娘子教情况掌握不利,还想着顺手解决了邪教,还京畿一片朗朗乾坤。才上岸就被迎接的官员告之:“白娘子教内讧,已经覆灭了。” 徐景昌有一瞬间的恍惚,一辈子打仗都没有此回顺过,是天命?亦或是陷阱?然在形势一片大好时,他压下心中那一丝疑窦,带着兵马往京中奔去,多年未见福王,久别重逢的喜悦渐渐爬上心尖。十一哥,你还好么? 圣上一病不起,福王站在乾清宫,再往前一点点,就是龙椅。他很多次站在这个位置,大朝会的时候,冲着椅子上的人行礼。很快,他就得转身,成为被行礼的那位。 身后传来响动,福王知道是徐景昌来了。乾清宫里瞬间笼罩了令人窒息的恐怖。他僵硬的转身,面向背光而来的男人。几年不见,不复年少的青涩模样。穿着轻甲,身形魁梧,哪怕隔的那么远,依然清晰的感觉到那股属于将领的煞气。 徐景昌的步伐一下一下的踩在福王心尖。这一刻,他六百人的亲兵,而对面的男人身后,则是三万大军;这一刻他只有一个篡位亲王的身份,而对面的男人拥有全天下最富饶的地方。他们的实力犹如天壤。换做自己,会怎么做? 福王的冷汗,一层层的掉。你是来帮我,还是来杀我? 徐景昌走近了,十步、九步、八步……第五步,停住,跪下厚重低沉的声线响起:“见过殿下。” 福王全身登时放松,好像溺水的人忽然回到了岸边。随即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又淹没了他。跪伏在地上的徐景昌,三万大军的首领徐景昌,再也不会是那个踹他家门,掐他脖子的好兄弟了。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却失去了几乎所有。就在这一瞬间,他深刻理解了母后昔日的教导。为君者,并不是不想再讲感情,而是恐惧。是的,恐惧。 福王的恐惧深入骨髓,见到了徐景昌,他想起了叶庭芳。他一点也不想见叶庭芳。混泥土、定装弹药、导火索……根据地、巨大的经济繁荣。犹如岳家军再降的军纪,犹如文景再现的盛世。 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统治天下,叶庭芳比他强。无数次后悔没娶叶庭芳,也无数次后悔幸好没娶叶庭芳。她或能助他,却也可能效仿武后。 福王看向徐景昌。娶了叶庭芳的男人,真的甘于臣服他么? 他们夫妻,对问鼎天下,真的毫无兴趣么? 强行镇定的挤出一个笑容,福王急行到徐景昌面前,扶起。 徐景昌笑的很开心:“殿下,好久不见,臣很想你。” 福王抓着徐景昌的手,也笑的很开心:“我也想你。”自称为臣么?徐景昌,我真的还能一如往昔的信你么? 徐景昌时隔多年,终于回到了京城。六年前庭芳被拐,他狼狈离开,试图截下船只,把庭芳救回来。哪知一去六年,中途只进京见了一回福王,与旁人再无联系。宫中内侍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那纤细美貌的少年模样。猛的见到一个威猛挺拔的将领,好悬没反应过来。内侍们心中叹道:完全不一样了啊!那种逼人的气度,比久居京中的太子更甚!外放果然历练人。 福王,现在应该叫太子了。他回过神来,切换到了笑脸,拍着比他高大半个头的徐景昌的肩膀,固然难免防备,亦有欣喜:“回来就好,我们三人已别整整六年,四丫头可长高了?” 徐景昌轻松的叙着旧,促狭一笑:“跟殿下差不多高。”庭芳也不知怎么长的,比寻常女眷都高出半截,若非女性特征明显,必叫人认作男人。 太子又放松了些许,徐景昌愿同他开玩笑,更表明了他的反心不重。这等将领,若想反,要么俯首帖耳,要么张扬跋扈。如此……甚好!也对着徐景昌促狭一笑:“定国公府许多年没住人,我已叫人修缮好了,只等着你回来,还放了几个伶俐貌美的丫头,趁着母老虎未归,你且回家住几日。” 徐景昌的脸登时黑了:“殿下,你坑我呢?” 太子笑个不住:“哥哥疼你呢!” 徐景昌道:“求殿下哥哥换个法儿疼,弟弟我现膝盖疼。” 太子爆笑:“哈哈哈哈,徐景昌,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 徐景昌道:“仪宾要甚出息?殿下别净整虚的,说好的作坊呢?若是没有,我就去福王府拆了你的搬回家去。” 太子摆摆手:“你拆吧,你是没瞧见那成堆的奏折,我再没空摆弄那些。你可别坠了我的威名,那多好匠人,你必要带着做出点功绩来。闻的你火炮改的好,还不够,得比洋人的强。不然我就踢你回去做仪宾,国公府收回!” 徐景昌笑道:“那殿下得把四妹妹召回,改良火炮时,算的我两眼发晕,没得她指点,算到猴年马月去。” 太子却不答话,岔过话题道:“你爹妈可恨!我原想另给你个封号,索性与他们撇开了去。但想想你祖宗的勇猛,我却是希望你能似他一般,替我定住宵小,天下太平。” 徐景昌心中微颤,他本就是定国公世子,圣上无故废了他,定国公的爵位理应归还。太子能走到今日,他们夫妇功不可没,最先站队的,最先奋斗的,也仅仅只还给他一个理所应当么?一同长大的兄弟,终究疑上了他。徐景昌已练就两军对峙都面不改色的本事,心中却是被尖刀扎的鲜血淋漓。再是猜测过如此结局,也没有此刻直面来的惨烈。徐景昌扯出一个笑容,语气淡了下来:“听殿下的。” 太子敏锐的感觉到了徐景昌一瞬间的疏离,他们太熟,太了解彼此。徐景昌生气了,太子知道,可他无从解释。国公已是最高封爵,难道要他封异姓王么?不是他小气,而是……害怕养出了徐景昌的野心。他还想做个好哥哥,而不仅仅是帝王。那个位置那样孤独,自幼娇宠的他如何习惯?他想让人陪伴,可没有人能陪伴。满脑子浆糊的严春文不行,满朝文武不行,还有谁能行?除了徐景昌……除了徐景昌……再无旁人!他不想徐景昌远离,便只能压制。他希望徐景昌能理解,又觉得真委屈了他。他的内心亦是踟蹰,只得先做权宜之计。 见面不到一刻钟,袁首辅就寻了来,后面跟着一大串文官,都是要同太子议事的。徐景昌早不是那单纯的小白兔,刻意对着太子道:“殿下,我家里真的有美人?” 太子的鄙视之情溢于言表:“看把你吓的,打我眼前过的哪个不好看?放心吧,你大姨子挑的人,四妹妹回来了要河东狮吼,你推给她姐姐去。” 徐景昌不过在朝臣面前表示一下与太子的亲密,只消两句话就做完了。拱手行礼:“不敢烦扰太子,臣告退。” 太子装作不耐烦的模样:“滚吧滚吧,那样怕老婆,丢我的脸!”太子亦需要武将的绝对支持,以镇文臣。 徐景昌退出宫廷,吐出一口浊气。带着人策马回到定国公府,门房一应俱全。也是,修缮布置一家公府,对于堂堂太子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定国公府架子还在,破旧之处内务府顺点边角料便够补的了。不弄鬼的话,银子都花不了几个。一家公府的底蕴,房子是不值多少钱的,内里的库房与古董,以及园中的名贵花木比房子本身还贵。古董早入了圣上内库,想是讨不回来。徐景昌也不在意,在门口下马,门房不认得他,怔怔的打量。 “我是徐景昌。”徐景昌抛出一句自我介绍。 门房迷糊的脑子登时清明,四个人齐齐下拜:“奴才拜见仪宾。”徐景昌的定国公还未正式册封,叫仪宾更贴切。 眼生的门房,如此的伶俐。徐景昌眼皮一跳,希望不是他多想。把缰绳与随从都扔给门房,抬脚进门。穿过二门时顿了顿,往正院走去。他父亲扇过太子的脸,是决计不敢住正房的。何况京中习俗,倘或儿子袭爵,长辈自搬出正房,去西院颐养天年。父亲没死儿子就袭爵的少见,也不是没有。徐景昌眼看着要封赏,先定国公还不至于没眼色到那个地步。 徐景昌大步流星的穿过厅堂,进入正院。门口坐着几个小丫头在嗑瓜子儿,不知说到什么高兴事,笑做了一团。徐景昌一晃神,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一样的门廊,一样的丫头们,他的母亲还活着,会将他搂在怀中说话,就像庭芳抱着徐清一样。门前的桃树不知不觉长的那样高,徐景昌抬头看了一眼冬日里光秃秃的枝干,叹了一句,人不在物亦非啊。 丫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闯进了院子,有些猜测,又有些不敢认。徐景昌直直往里走,丫头慌忙的打起帘子。踏入屋内,坐在里间的大丫头也忙忙起身,不确定的问:“仪宾?” 徐景昌点头,一群丫头过来见礼。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鲜嫩嫩水灵灵的跪了两排,端的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徐景昌顿时好想以下犯上,殿下你想啥呢?求给个顺手的小厮啊!这可真要罚跪搓衣板的节奏啊!徐景昌深吸一口气,问领头的那个道:“我……先定国公呢?” 那丫头也生出几分尴尬来,定国公府的下人,有些是太子原先的庄子里选上来的,有些则是外头买来。入府之前总归在福王府教导规矩,因备的急,规矩只能等庭芳带人回来慢慢调教,但有些事总得先知道。譬如定国公父子的狗血恩怨,就是重中之重。被迫被架空的庭瑶,管回了擅长的内宅,头一件就是弄了个小院子,把先定国公现勉强能称一句徐老太爷的龌龊两口子扔了进去。徐景昌荣归故里,不能做的太过。但断宗是徐老太爷亲自办的,世人也无法苛责徐景昌。那丫头想了半日,用了个最安全的称呼,道:“老太爷在外头的宅子里住,奴婢们只伺候老爷与夫人。” 徐景昌觉得心好累,听听这称呼!庭芳还没回来,这丫头就站准了方向。他是仪宾好不好!虽然还没封国公,但你叫老爷真的合适吗?丫头也如此伶俐,徐景昌郁闷的半死,家里没有女主人,当真是任人宰割!都不知道在东湖的几年,自己到底怎么活过来的。 默默卸下盔甲,丫头们一拥而上,把徐景昌团团围住。幸而他也算见识多广,除了担心庭芳炸毛之外,还不至于被丫头们吓着。洗漱过后,使丫头将管家唤来,闻得随从亲兵被安顿在了外院,披上袍子,跑去外院歇息了。夫人不在家,他跑正房睡个毛?睡丫头么? 躺到床上,徐景昌暗骂发小,跟我多大仇!心里盼着庭芳早日回归,这人生地不熟的,真怕遭了算计。他摸不准太子对庭芳的态度,万一他老人家一时小心眼发作想替怕老婆的发小出个头,他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毕竟太子出手算计,他双拳难敌四手,在自己家里,还是很容易中招的。徐景昌阵阵肝疼,翻身起来对亲兵道:“你们排出班次来轮番当值,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也不许进外书房!记住了,任!何!人!” 亲兵们傻傻的答应着,还以为自己跟着徐景昌从东湖而来,备受重用,顿时抬头挺胸,觉得体面无比。 徐景昌倒回床上,心里无比想念庭芳,四妹妹,你什么时候回来? 收拾好行李的庭芳却没有动弹,她在等,等改朝换代,等太子登基,等新皇的封赏。 想要改革的庭芳,如果不能风光回京,影响力将被削弱到最低。那么她的一切付出,都化作泡影;几年辛劳,不过为人做嫁衣。她争夺的并非单纯的权力,而是话语。 走到今日的庭芳,早已不是初穿过来时的庭芳。她要成为传奇,而现在,仅仅是开始! 徐景昌回京,陈兵三万于京郊。加之勇国公对京城的控制,圣上已然无力回天。太子不想再等,册封太子并不算什么稀罕事,尤其是本朝已册封了三回,听着就不值钱。顶着个太子的名头,有功之臣都不好封赏。尤其是徐景昌,必然得留到登基时才好看。严鸿信等人也眼巴巴的等着,虽然有三年不改父道之语,但内阁的排位应该给了。眼瞅着要过年,当然皆大欢喜更好。 于是,太子的新衣裳还没穿热乎,内务府已在赶制龙袍。太子身后一大群人拱着他上位,唯有他当了皇帝,大家的好处才能砸的瓷实。老皇帝在位六十一年,大家对他很是防备,毕竟手段老辣,冷不丁出手,不定折了哪一个。还是把他弄走好,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老头儿,真是满朝文武没有不怵他的。众人欢天喜地的等着换老板,京城陷入了和谐的忙碌。 月儿弯弯照九州,有人欢喜有人愁。太子即将登基,徐景昌强势回归,既得利益集团自是欢欣鼓舞,与之不对付的日子便没那么美妙了。叶家实在太能起落,镇国公杨家跟着悬心。庭兰至今没有身孕,镇国公夫人急的镇日里求神拜佛。她管了一世的家,什么人没见过?若说庭瑶之前还隐在幕后,这么多年下来,风言风语也把她暴露了。镇国公夫人对着庭兰的一对姐妹真是服的五体投地,然而这么一对姐妹花,定是泼辣无比。大势已定,就该收拾内宅了。很不幸的,镇国公杨家就扇过她们的脸。 最郁闷的是镇国公先前站的是圣上,还与二皇子交好,到了现任太子准备上位的当口,那叫一个痛苦无比。没有哪个朝臣想被边缘化,镇国公情知自己最好别冒头碍人眼,把长子顶上去,熬熬资历,再接班。可要顶也得有机缘有人脉,之前的人脉不遭清洗就不错了,全都似他一般夹着尾巴做人,满世界的寻契机,谁顾得上他来?最好的法子,当然是作为连襟的杨怡科去蹭徐景昌的光。镇国公还没老糊涂,杨怡科倘或只对庭兰不好,还能推到夫妻不睦上。可杨怡科那蠢蛋讽刺过庭芳,这就很尴尬了。又想借光,又得罪过人家,唯有撺掇着庭兰去说情,方能成事。可镇国公实在怕了那姐俩,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把庭兰给扣家里,逼迫和离呢?镇国公府可是写过休书的。为此,老两口天天盼着庭兰的肚子有动静,把杨怡科的姬妾看的死死的,谁敢靠近杨怡科,就地打死! 偏偏天不如人愿,自打满朝堂都动了心思,杨怡科就在父母的胁迫下加油造人。不知是不是夫妻两个都太紧张的缘故,就是死活怀不上胎!杨怡科都快生出心里阴影了,深恨庭兰肚子不争气。偏偏此话再不敢说,他的姬妾没一个怀上的,现成的把柄,人家娘家现在又起来了,岂肯善罢甘休。夫妻两个行房好似泡在苦汁子里头,越急越没有,越没有越急,现连太夫人都去佛前吃长斋了,依旧毫无动静。 风向变的如此之快,京中想寻门路上窜下跳的找关系,以期在接下来的大封赏中捞到一星半点的好处。于是扒拉一下在京的叶家诸人,登时心凉了半截。大房就没人了,房子空荡荡的,只剩下戳在杨家的二姑娘。杨家自家且寻门路,轮不到旁人;二房远在海南,指望他们不知猴年马月爬回来,还不如指望庭芳;三房更好,叶俊民夫妻人间蒸发,也不知死活,最大的孩子是个腼腆姑娘,下面三个男孩儿还没长成,跟着守寡的姨母过活,看着都觉得凄惨。 也有往日同叶家交好的,都心有戚戚焉。就这么几年功夫,人口死了多半。可念完叶家,再想想自己,更是悲从中来。京城几度遇袭,谁家没死过孩子?兵荒马乱、瘟疫肆虐,便是官宦人家,不拘大人孩子得了病只能硬抗。短短几年,京中人口少了一半,叶家那幅模样,看着惨烈,实则为京中日常。 萧条的京城,也就是那帮即将得势的剃头挑子一头热,百姓一脸木然。原先的太子亡故时,百姓还觉得惶恐,待到死到第二个太子,众人已没什么东西好失去的了。家家守着雪洞一般的房屋,谁还有空管谁当皇帝太子? 百姓的漠然与百官的狂欢形成鲜明对比。就在诡异的氛围中,太子终是被拥上了皇位。老皇帝下了退位的诏书,成为了本朝第一个禅位的太上皇。孔子嘴里三皇五帝都是好话,故后来着无不装模作样的效仿先贤。史上为数不多的几次禅让皆是轰轰烈烈。但在此刻,大家已经被天佑皇帝折腾的太久太累,虽改朝换代,空虚的国库依然空虚,飘摇的江山依旧不稳。大伙儿迫切希望抛开那丧心病狂的老皇帝,让老天开开眼,再来几年风调雨顺,予以喘息。 面对着国土上如蝗虫般迁移的流民,太子也不装了,他打小儿就不要脸,也不明白他父皇为什么有那么多古怪的坚持。禅让大典并登基大典很是简陋,甚至比他结婚的时候还寒碜。但不管怎样,他总算可以称帝了。 草台班子搭建好,新皇开始调整官吏。第一道圣旨,是册封严春文。紧接着徐景昌为定国公,其排位升至众国公之首。这是新皇能给徐景昌最大的封赏了。随之便是严鸿信调入内阁为次辅,同时他上书推荐陈凤宁入阁,新皇都一一答应。因未改元,调度规模便不显宏大,只求关键人物快捷。归属吏部管理的官员封赏完毕,便是对家人的册封。 秦王妃赐府、享双俸,并许诺秦王妃可在族中择一中意嗣子承亲王爵位。已故太子长子李兴怀封郡王,次子庶子分别册封镇国将军与辅国将军,不让去封地,尽数留在京中。李兴怀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招人待见,乖乖的带着弟妹迁出东宫,回到了幼时的住所。先太子妃请求跟随儿子过活,也被批准。百官冷眼看着,都觉得新皇性格着实不坏。说是不迁怒,真能做到的没几人。政治斗争失败的,还安安生生的做着郡王,不过日后低调些,荣华富贵都是不少的。确实是难能可贵的厚道了。 没几个人知道,新皇只是在履行承诺。他与他二哥隔空喊话的承诺。以前恨二哥恨的牙痒痒,到了最后一刻,谁都知道,昔日的平郡王固然不算无辜,却也不过是太上皇的一颗棋子。傲娇的恨不能孔雀开屏的二皇子,在最后的关头为了自己的孩子,朝胜利者福王低了头。没有哪个儿子没被太上皇伤害过,新皇觉得人死如灯灭,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吧。若是大哥健在,恐怕也只不过是圈禁的惩罚。毕竟,始作俑者从不是他。 在新皇心里,旧历揭过,最不可原谅的唯有亲父。其余的人,死了也就死了,挫骨扬灰之事他实在做不出来。太上皇迁入离宫,新皇根本不履行儿子的义务,不独没有晨昏定省,连面都懒见。最后的关头还要把堂堂一个太子折辱致死的帝王,倒是活的健朗。兔死狐悲,新皇不敢想,如果失败者是自己,即便自己不如二哥之罪孽,又有什么下场? 不管怎样,噩梦般的时代终于过去。从上到下都松了气,将来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新皇年号虽还不用改,但可议了。他力排众议要求年号为昭宁。先皇嫡长子名讳李明昭,若要尊敬,自要避讳。可年号就是让在众人嘴里念的!众人对才登基就出幺蛾子的皇帝也是不知作何描述。然而皇长子生来就是嫡长子,他从未做过亲王,亦从未有过封号。刚改了年号的昭宁帝想要的无非是他的年号里带上大哥的印记,表示这个皇帝,属于他们兄弟,而不是他自己。 因太上皇尚在人世,又定了年号,众人背地里就开始管新皇叫昭宁帝了。众人对身份习惯的挺快,昭宁帝却是死活不不能适应称呼。太上皇亦可称之为圣上,昭宁帝听到这两个字就说不出来的别扭。文臣自是察言观色一流,吏部尚书嘴里猛的改了称呼,口称陛下。昭宁帝的神色微微缓和,就那么一点点微妙的情绪,即被文臣捕捉,不到两日,全京城都改了口。 昭宁帝惊的浑身冷汗,他自问表现的不是很明显,朝臣们的眼睛竟是如此毒辣。很棘手啊!他一个半路出家的皇帝,面对此情此景,想去问人,又不知问哪一个。庭瑶不是傻子,先前被架空时不知道,待过了一阵,终究是有反应的。关门闭户一心守寡,昭宁帝翻墙都没见着人,他总不能闯寡妇的卧房,只得作罢。太上皇面都不想见,更别提请教。他也只能抓着徐景昌吐槽,并表示:“若你四妹妹回来就好了。对了,她怎么还在南昌不动身?” 徐景昌沉默,从册封太子到登基改元,半个月之内完成,虽很仓促,该有的封赏已一一颁发。昭宁帝却从未提及如何对待庭芳。徐景昌很想问昭宁帝,陈凤宁和颜飞白都明发圣旨去江西升了官,钱良功等人亦按功绩给了官职,那庭芳呢?你就打算这么晾着她到死么? 出乎徐景昌意料的,昭宁帝不过在封了陈凤宁后一日,就下了诏书,仅仅一句话:“着东湖郡主择日进京。” 圣旨抵达南昌的那一刻,庭芳的脸色阴沉如水,将圣旨揉成团扔进了纸篓,一声冷笑:“李明轩,你想死?” 第403章 汪汪汪 庭芳的愤怒都快具象化了,她之所以帮福王,不是她礼义仁智信,被儒家的三纲五常冲昏了头脑。无非是面对英国奔腾的工业革命,她与福王合则两利分则两害。还真当她是个任由皇家揉搓的抖M!?去他妈的!她叶庭芳纵横江湖,数次玩弄人心于骨掌,最大的投资竟是看走眼!庭芳怒不可遏的盯着被她扔出去的圣旨!连庭芜都知道,为了家国天下,她可以冒险杀人。李十一脑子是烧成了哪副模样,才觉得她贱的一道圣旨就可召回? 徐景昌虽带走了大半兵马,但湖广如此苍凉,只管破坏性的造反,聚集十万之众何其简单?更别提她掌握着天下最富庶的江南!驻军已入城池,想把她连根拔起才是天真。别以为她不知道朝廷之乏力! 传旨的太监见庭芳如此大逆不道,都快吓疯了。传令官因有皇命,是无需对官员跪拜的。然而传旨太监趴在地上抖如筛糠,生怕庭芳盛怒之下先拿他开了刀。太监嘴里好似含着黄连,传旨有专门的官员,圣上派他一个太监来作甚?郡主不可擅杀文臣,打死个太监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谁好意思跟自家人计较打杀了奴才的小事!太监越想越怕,身为皇族,就可草菅人命而不受处罚,他所面对的,恰恰是皇族中最难缠的几位之一! 庭芳无意与太监为难,只淡淡的说了四个字:“恕不奉诏!” 说毕,也不搭理太监,径自回房。太监连滚带爬的奔出都指挥使司,玩命的跳上船,往京中而去。 庭芳回到房中,第一件事提笔写信给徐景昌,要他想法子撤离京城。信件发出,才召集人手开会。南昌根据地从陈凤宁开始,皆有进益。只圣旨发的太急,临近年关得了官职的几人将来放的天南海北,一时生了离愁,便约定好出了正月再各自赴任。昭宁帝单撇下庭芳,多半人都不以为意,最大的奖项最后开,也是有的。众人八成都在猜要封公主了,万没想到轻飘飘的一句召唤,就没了! 陈凤宁不曾与会,他接到消息,听着老妻的数落,微微勾起了嘴角。随意安抚了姜夫人两句,走出门外,把心腹唤至跟前,如是这般说了一回,才换了另一副面孔回到房中,泼茶摔碗,破口大骂! 任邵英盯着捡回来的圣旨来回看了几遍,眼珠子都要凸出来。钱良功也是差点掀桌,你麻痹的,要只当个官太太,庭芳一个阁老之孙,她要奋斗吗?她不识字都行好吗!诚然,庭芳确实很难封,毕竟她封爵够高,又是女眷,想怎么办呢?可是郡主没到顶啊!郡主之上还有公主!徐景昌数年经营,囿于国家法度,只能封到国公大家可以理解,但庭芳既然已经是郡主,把她搞成公主很难吗?公主的儿子,至多也就是个轻车都尉的封爵,徐景昌如此功绩,让他个个儿子端个铁饭碗很过分吗? 在南昌的诸人出离的愤怒了!尤其任邵英,整整六年,他与徐景昌,把一个渔村建成东湖港,把毫无寸铁的小皇子包装成了手握兵权的太子对头。回想起六年来的点点滴滴,竟是全剁了喂狗!他们几人因无进士名分,多是六七品的小官。可是刚入仕途的人,如此已算厚道,大家都想着京中有人,早晚要升。可照庭芳的下场,还升个屁!六七品就把功臣尽数打发,唯有陈凤宁混成了阁老。钱良功等人心里万匹草泥马奔腾!论付出,十个陈凤宁捆起来也不如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凭什么?做你妈的春秋大梦! 周毅一拍桌子:“还做甚劳什子官,反了他!” 任邵英也道:“气量太小,公然又是一个太上皇,跟着他继续颠沛流离么?” 钱良功咬牙切齿的道:“百姓俗话道:有种像种,没有种不乱生种。昭宁帝果真是上皇亲生!好!甚好!”操你大爷!一家子好端端的在叶府享福,却被逼回家乡,被邪教撵的鸡飞狗跳,好容易盼来了馅饼,里头包了一口屎!这特么能忍?钱良功对着皇家,当真是新仇旧恨!叶阁老对他有再造之恩,兢兢业业一辈子,姓李父子就如此欺辱叶家子孙,欺人太甚! 杨志初想说的话被同僚抢完,索性不说了,只道:“此事仪宾知道么?” 庭芳道:“我已去信与仪宾,叫他想法子离开京城。余下的事,再做打算。” 说毕,钱良功等人都沉默了。徐景昌揣着热炭般的心思北上,一群人里,若说赤胆忠心,只怕唯有徐景昌长了那么点子。其余的人各有私心,这也没什么,力气往一处使,固然心事繁杂,到头来不都是为了天下苍生么?然到此时,就陷入了两难。 钱良功等读书人忠的是儒家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孟子就曾说过失道帝王同贼子无异,人人得以诛之的话,读书人对一家一姓的忠诚实在少的太可疑。这还是心怀理想的,没理想的更是只忠于自己的官职与利益,天下姓了那赵钱孙李,又与他们何干?但徐景昌不一样,他忠的就是昭宁帝。亦非李家江山,却比那更麻烦,因为他只忠于昭宁帝! 所有人心里都闪过了同一个念头,如若徐景昌不肯离京,又当如何? 昭宁帝亦知亏待了庭芳,可他也了解庭芳。公主,不是她所期,她想做的是男人能做的事。昭宁帝实无可奈何,想的是把人召回京中,再做商议。可他没想到,他已不是福王,而是九五至尊,如此黏腻,时非幸事。他低调的使了太监传旨,就似儿时,不过是个口信,都算不得正经圣旨。谁家传旨用太监啊!故也瞒着徐景昌,他怕徐景昌的质问,反倒想先说动庭芳,曲线救国。但他没有想到庭芳的反应这么大,恕不奉诏四个字,砸的他两眼发黑。登基之前文臣劝说谨防武后之事的话语刺进了他的脑膜,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是畏惧庭芳的,比起带兵打仗的徐景昌,他更害怕庭芳。全能的如同神邸一般的存在,政治、经济、军事、工程、火器,乃至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有她不会的么?那如神来的电烛棒,是寻常人能发现的了的么?她没动静时,昭宁帝可以嘻嘻哈哈,但她冷酷的说出“恕不奉诏”四个字时,昭宁帝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此等私密,昭宁帝不敢同朝臣说,一旦说了,他就不得不杀徐景昌夫妻。条件反射的想寻庭瑶,又想起庭瑶正在病中。几年的殚精竭虑耗干了她的神思,才放松下来,便一病不起。涉及庭芳,昭宁帝不好拿去烦他,终是垂问严鸿信。 严鸿信自是不会做出头鸟,不过含混其词,不肯说出结果,但言语中还是带了几分庭芳狂妄之语,至于昭宁帝能否理解,就不得而知了。 新回京的徐景昌更无根基,他的消息渠道只有昭宁帝,若昭宁帝不想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新的炉灶正在建立,与勇国公才刚到彼此试探的境地。按道理,庭芳发给他的信件,理应比太监的回信更快。然而,他们夫妻都没有发现暂未离开的陈凤宁,早已投了敌。信件被紧盯着庭芳的陈凤宁截住。因此,徐景昌发向南昌的家信里,只字不提昭宁帝的昏招,谈的皆是家常。 庭芳摸不住徐景昌是被控制,还是委婉的劝他屈服。南昌的兵马在调动,颜飞白只觉时来运转,登时兴奋的手舞足蹈,积极加入队列,帮忙配置着江西的资源。徐景昌手下的将领,最得力的周毅留在了南昌,余者带入了京城,驻守江南各个城池的,都是非最亲密的心腹,即,他们既能听从徐景昌,亦会听命于庭芳。 庭芳的眼前,是粗制的沙盘。只看的了天下大致的走势。她并不想反,打起来太耗国力,即便赢了也是生灵涂炭。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而来的现代人,对皇位没有兴趣。横竖工业革命后,皇族就不复存在。如果她做了女皇,后代运气足够好,可以成为立宪制的君主;运气稍微差点,被屠尽满门都不稀奇。作为母亲,她不愿看到如此结果,还不如做那流芳百世的一代大家,更容易保留自身血脉。虽然日常忙于工作,可徐清是她的宝贝,毋庸置疑。她和全天下的父母没有区别,不过想以一己之力,给自己的孩子打造牢不可摧的幸福的世界。 可形式到了现在,已超出了她的控制。她气的不仅仅是付出没有回报,不到二十岁,谈创业成功不是笑话么?最令他愤怒的是昭宁帝对百官的投降!开天辟地封她做文官,代表着帝王改革的决心!退一万步,学秦良玉,也表示着帝王不沿袭旧俗!帝王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满朝文武、天下苍生!昭宁帝竟是半分不争取,就屈服在了传统面前。 国内外的景况,庭芳整理出来的资料摞起来有半人高。幕僚自是看过,亦分批送给了昔日的福王。可到了今日,他还是沉醉在了名为帝王的美酒中,给她搞投降主义! 你以为你脆弱的城防,能抵御外族的入侵?你以为你糜烂的朝野,能保你不被异族践踏? 庭芳在沙盘中插着小旗,每一处都是重要的城池。她眼神如冰,如果昭宁帝执迷不悟,也就别怪她不客气。因为,明知鸦片战争的她,若同文臣妥协,等着他们的只有万劫不复!她绝不能容忍继承她漂亮基因的孩子,沦为他人的禁脔! 最后一面小旗,插在了京城。我的心胸比昭宁帝广阔太多,师兄,你休让我,两面为难! 翻年过去,1797年,距离鸦片战争43年。但国运不是从鸦片战争腰斩,在鸦片战争之前,这片土地上的农民起义已是不断。天佑皇帝对国力的折腾,比乾隆狠太多,燕朝实力甚至不如清朝,昭宁帝此刻向文官低了头,不出十年,这群腐败的官僚能榨干土地上最后的财富,星星之火彻底燎原!到那时,跟着妥协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庭芳盯着沙盘,不提夫妻情谊在国运面前如何微不足道,哪怕从小家庭算,她也必须在徐景昌与徐清之间做出抉择。失势的、漂亮的、贵族家的小孩,庭芳在淮扬时见的太多了!她永远不会忘记楚岫云初遇她时的欣喜,也永远不会忘记史书上血淋淋的记载着方孝孺家中女眷落入教坊后,人们争相来嫖的记录。 古代,是纯粹的丛林社会,法律在强权面前屁都不是。所以刘永年才敢把思思凌迟,刘永丰才能践踏妓女的人命。漂亮的孩子,没有权势加成,只好去红颜薄命了。庭芳分明能看到结局,连万一的概率都没有,她怎可任由朝廷恣意妄为而不去改变?改了,无力回天,至少可以说自己尽力了。什么都不做,安享眼前荣华,她就不配做一个母亲。 南昌距离京城三千余里,八百里加急四个日夜消息便可传递。昭宁帝被庭芳吓的一身冷汗,却是只得硬着头皮再发消息,此次语气和缓的多,似如家常信件一般:“四丫头,你要怎样才回京?要不然,你先回来,有事咱们再商议。” 庭芳对昭宁帝的装傻充愣都懒的搭理,此回送信的倒是个锦衣卫,瞥了那人一眼,只回了一句:“圣上说呢?” 锦衣卫也是听惯了戏本子的人,知道如此景况,必不单纯。得了回音,麻溜跑了。到驿站,写成文字,叫二十里一个的驿站层层传递回京。 庭芳的嚣张,挑动着昭宁帝脆弱的神经。江西隔壁的安徽尚在朝廷控制之下,锦衣卫所例行回报的消息中,就有江西兵力调动之事。对省级资源的整合,庭芳并没有瞒着任何人,因为动辄几万人的调度,很难瞒过具有完备锦衣卫系统的朝廷,庭芳也就不去做那无用功。 江西各地的锦衣卫所被抽调,各县同时征调民夫组成临时城管,维持基本的治安与防御。各级卫所的兵丁,皆为南昌原有的驻军,战斗力完全无法跟徐景昌带走的精锐相提并论,但防守绰绰有余。一省首府就似一朝国都一样,只要守住了,就证明不曾覆灭,其余的地方丢了还可再打,不过是此消彼长,看谁耗的过谁。 大量的知事因上任不久,不具备骑马打仗的能力,便都留守在南昌,并未随徐景昌北上。若说将兵还有听从徐景昌调度的,知事全因庭芳提议而设,便只对庭芳唯命是从了。尤其是知事乃新政,庭芳得势,他们跟着走南闯北做官去;庭芳失势,好容易得到的地位尽失。能被庭芳挑中当知事的,首要就是知变通,略想上一想,就明白自己安生立命的基石到底是哪个。与兵丁调动的动静不同,不起眼的知事们悄悄离开了南昌,火速控制了江苏。 就在昭宁帝第三封诏书还未抵达之时,庭芳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派水军顺流而下,一口气攻下了安庆与池州两地!房知德同时调动手里兵力,趁着夜色里应外合拿下了松江,瞬间控制了长江中下游。 陈凤宁面对风云突变,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背地里的小动作庭芳确实没发现,但庭芳也未曾全然信任过他。调兵之事他知道,但出兵就真的不知道了。更没想到,攻打安庆这样的大城,仅仅只用了一天,固然买通守军,着实太夸张了些!池州更是面对敌袭毫无反应!卫所居然糜烂至此!那庭芳手里的兵是否可以横扫天下? 陈凤宁此刻是真急了,他觉得自己腿肚子都在抖。与严鸿信合作,切断徐景昌与庭芳的通信渠道,迫使他们夫妻无法沟通,是为了排挤他们二人出中枢,半点不想庭芳造反,他是庭芳的外祖,绝不信严鸿信关键时刻能保如何保他!庭芳若反,偌大的陈家只能陪葬!庭芳最初来江西,他是疑惑过的,可后来的桩桩件件,无不表明着庭芳夫妻的决心。哪里知道,她一个女人竟有如此气性。与徐景昌的夫妻情深,都不要了么?控制长江,根本就是正儿八经造反的架势!陈凤宁眼前阵阵发晕,咬着牙关硬撑着,绞尽脑汁的想怎么阻止庭芳。 安庆被夺,安徽都指挥使火速报信回京。孤立无援的徐景昌才知道庭芳与昭宁帝已隔空掐三个回合。严鸿信不待徐景昌反应,密奏于太上皇,轻轻巧巧的就用锦衣卫将徐景昌堵在了定国公府,不得出门。 昭宁帝接到奏报,面色阴晴不定。前日才和颜悦色之人,今朝就翻脸无情。袁首辅亦被同僚气的半死,做官做老了的人,猜测帝王心思,都是绝活。见昭宁帝犹豫,一个两个的都以为昭宁帝想卸磨杀驴,竟是上窜下跳的说出无数不好的来。然东湖郡主的赫赫功绩,是你们能掩盖的么?真当年仅十二岁陷入青楼,还能全须全尾爬出来的女人好惹?袁首辅再也忍受不了严鸿信等人的短视,直接找了昭宁帝道:“陛下,你待东湖郡主不公,她拿陛下当亲人,才会朝陛下发脾气。陛下与东湖郡主青梅竹马,与兄妹无二,陛下为兄长,就是纵容她些又如何?” 昭宁帝咬牙切齿的道:“她控制了长江!” 袁首辅劝道:“东湖郡主还不到二十岁,女人家哪个不是这般任性不讲理?陛下九五至尊,何必跟个女人计较?” 昭宁帝十分不满的道:“她就不能回京再商议?可知我如今多么为难?” 袁首辅差点要罢工,偏偏老家落在庭芳手里,最怕就是庭芳真的反。本来淮扬袁家就受重创,哪里经得起折腾?袁首辅算是看出来了,昭宁帝身边倒也不是没人劝他息事宁人,却是严鸿信不愿有人分宠。国事百废待兴,你们内斗个毛!他一个要告老的人,竟也不让安生,简直岂有此理。最后那么多文臣倒戈昭宁帝,无非因为他好骗!一群文臣齐上阵,昭宁帝现绷着对徐景昌冷处理,已是仗着幼年情谊了。袁首辅忍着怒意,理了理思绪,道:“臣知陛下之心,但郡主知道么?” 昭宁帝愣了愣。 袁首辅语重心长的道:“摸着良心问,东湖郡主为了陛下,怀胎八个月奔赴江西,船舱内产子,没出月子就劳心劳力,致使身受重创,难以成孕。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陛下就不怜惜一二么?一介妇人,豁出命去为了朝廷,朝廷却是不闻不问,不封不赏,恕臣直言,陛下难道不觉得凉薄么?” 昭宁帝一阵沉默。 袁首辅又道:“臣,与东湖郡主不曾见过。可自古以来,没有哪个有才之人没有傲骨。” 昭宁帝苦笑:“她有不满,也不好好同我说,发那样大的脾气作甚?她想要什么报偿,她不说我怎么知道?” 袁首辅道:“何不垂询仪宾?陛下不知,仪宾定是知道的。” 昭宁帝登时有些尴尬,锦衣卫围了定国公府的事他是知道的,一面是自幼情谊生出的信任,一面是庭芳异动他不得不委屈徐景昌。故太上皇下令,他也没有反对。此刻却是没脸去见人。 半晌,昭宁帝才低声道:“我知道一些。” 袁首辅头痛的道:“陛下……”你知道不给,作死呢?不知道她手里有兵?她老人家控制着江南啊!那是江南!偏安一隅的南宋,尚且能抵御蒙古十数年,可见江南之底蕴。庭芳若不冲动,只管割据,耗也耗死朝廷了!旁人不知朝廷的底子,他一个首辅,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袁首辅都快急出眼泪来了,江南不能丢!丢了只有死! 昭宁帝道:“东湖郡主,其实想做官。” 袁首辅怔了下。 昭宁帝苦笑:“我却是如何才能让她满意?她真放赖要做公主,倒容易许多了。” 袁首辅一时也没了话说,若东湖郡主是男人,如此从龙之功,做多大的官儿,旁人都难有话说。斗争免不了,端看个人本事了。一个女人家,朝廷六部,搁哪儿啊?部里塞个女人,还要不要干活?想了半日,袁首辅提议道:“给个虚职?” 昭宁帝道:“给什么?我原想从钦天监弄个职位,才问了钦天监一声儿,监正差点就同我抹脖子上吊。再是虚职,也得受吏部管辖。吏部尚书……是个端方的人。” 袁首辅无言以对,吏部尚书是昭宁帝的亲外祖,旁人也就罢了,亲外祖的面子不能不给。若不安抚庭芳,她便是没野心,都叫逼出来了。满朝堂谁没听过陈硕贞的大名?若要安抚庭芳,又如何向朝臣交代?想了半日,袁首辅还是道:“此事,得同仪宾谈。” 昭宁帝郁闷的道:“行,我去趟定国公府。” 袁首辅忙道:“哪有天子无故降臣下门的?且召仪宾进宫回话。” 昭宁帝道:“已经有两个赌气的了,再添一个,我竟是众叛亲离!”说毕,也不要御辇仪仗,换上寻常衣裳,骑马往定国公府去。 徐景昌的礼仪在宫中浸润十几年,学的只怕比昭宁帝还好些。昭宁帝见前日还同他说笑的徐景昌摆出一副恪守臣节的模样,彻底怒了,冲徐景昌吼道:“这种时候了,连你都不帮我!” 徐景昌一言不发,不过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昭宁帝使性子。跟着一同来的袁首辅阵阵儿肝疼,这两人站在一处,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徐景昌更有气势些。如此武将,昭宁帝那单纯的性子,怎生压的住!?他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并不想管年轻的皇帝与年轻的将领是否人脑子打成狗脑子,可为了族人,又不得不管。庭芳大旗一举,袁家不抵抗,他就是死罪好么!早知道昭宁帝封太子时就告老了,他招谁惹谁了真是! 君臣二人对峙,徐景昌脾气再好,那也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团儿。良久,昭宁帝妥协了,正欲开口,身边的太监急急递了封信过来,昭宁帝打开一看,信上白纸黑字写了一行字:东湖郡主令船尽数回港,京城军需断绝! 昭宁帝的心,彻底慌了! 庭芳一记狠拳,打的昭宁帝措手不及。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上的信纸,又看向徐景昌。徐景昌也呆了。京城所有的粮食,皆靠外省供给,其中泰半来自京杭大运河。原有的存粮养着京中对抗邪教的将兵们都勉强,何况凭空多出来的三万人。庭芳切断了补给线,就代表不独徐景昌所领的三万人没了嚼用,连带京中其余的将兵都没了指望。 昭宁帝的确不是个合格的帝王,他第一反应竟是想问徐景昌该怎么办?庭芳手起刀落的切断补给,相当于直接同徐景昌决裂。他一直认为庭芳只是闹脾气,因为徐景昌在京城,庭芳再怎么样也就是跟他对掐而已。讨价还价的官僚手段,京中长大的人人会用,庭芳用了不稀奇。 徐景昌双拳紧握,他不再理人,砰的一声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额头。方才的那一刻,脑袋一片空白。四妹妹,你就弃我于不顾了么? 理智上知道,此事实怨不得庭芳。昭宁帝身旁什么妖魔鬼怪没有?太上皇任性多年,二皇子又是个不着调的,太子做的民怨沸腾,朝中早不剩几个忠臣。新帝登基,是抢肥肉的好时候,被人拱上位的昭宁帝自然是要拿出好处来分润。可是他的内心,难忍的怨愤!因为爱之深,责之切;因为同样的选择,他亦会毫不犹豫,只是方向截然不同。政治的漩涡中,他最亲的两个人,各有立场,彼此寸土不让,没有一个人考虑了他的感受,因为他不过是个无用之人。 徐景昌看着地面上一小团一小团的水渍,对昭宁帝的抉择,他有所准备,固然失落,却也有应对之法。文臣闹哄哄的抢夺,终是会惹恼皇帝,离开京城六年,他不可能一开始就能得到权力。熙熙攘攘中,他做“纯臣”,才会取得信任。但庭芳的果决,就太出乎他意料。徐景昌想质问庭芳,你有没有过哪怕一瞬间的犹豫? 你知不知道,你的决定,会让我……必死无疑? 徐景昌痛的,不是他即将奔赴黄泉,而是庭芳无情的背叛。他用生命去爱的人,把他抛弃的那么彻底。最后的……亲人……么? 门被敲响,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丧失一切的徐景昌无所畏惧,把昭宁帝扔在外面。他不想见,谁都不想见。他好似被人强行摁入水中,呼吸都异常的困难,没兴趣知道外头的纷纷扰扰,没兴趣知道亲人们的利益博弈。疼痛涌入四肢百骸,可就在这种时候,他依旧想念着庭芳。徐景昌忍不住的自嘲,我可真是,犯贱! 昭宁帝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毫无反应,不由忧心,却是不敢破门而入。袁首辅深知事出紧急,低声劝道:“陛下,且先回宫议事!” 昭宁帝只得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运河截断,非同小可。内阁被急召入宫中,一碰头,方知出了这等大事。阁臣韦鹏云道:“海运呢?” 袁首辅没好气的道:“东湖以海运起家!”朝廷自家开的那被恶狗扑食般抢过的海运,能有多少指望?何况庭芳敢截漕运,就不敢截你海运?朝廷的海运可是没多少武装的! 严鸿信生出不好的预感,干涩的道:“而今的国力,不宜大动干戈,且招安为要。” 招安一词,先定性了庭芳造反。袁首辅眉头紧锁:“或可派使者一谈?” 昭宁帝扫过一眼舆图,心头火起。他知道庭芳付出良多,但他也不能为所欲为。你就不能稍微退让一步?控制长江,截断漕运,是几个意思?你就真的想做女皇么?到底是我惹恼了你,还是最开始就先有预谋!? 册封勇国公时,他就可上位。是庭芳以经济为由压着不让。此时此刻,怎让他不生疑惑?若非心中预演,又怎会有如此快的反应?安庆与池州老城,没有事先布局,能拿的如此轻巧?既是卫所糜烂至此,又何须等到今年才挥刀北伐!? 昭宁帝的心砰砰直跳,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之前被文官集团种下的怀疑的种子疯狂的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庭芳与徐景昌不同,他对庭芳寻常,庭芳对他也说不上感情多深厚。更有一条,他为徐景昌不值。庭芳失踪时,徐景昌利落的辞官、抛家、南下。若非形式诡异,迫使太上皇与先太子册封了郡主,徐景昌都会被人耻笑到死。可徐景昌从没在乎过。徐景昌肯为她抛下一切,她却不肯为徐景昌受半分委屈!不管为公还是为私,昭宁帝此刻都烦透了庭芳! 他不想退让,他此刻想干的,是杀了叶庭芳! 内阁吵不出结果,众人心里还是不大愿意相信一个女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更不打相信她有那样的实力。几万男丁,岂肯臣服于一个女人。吵了半日,却是内阁排行第五的曹俊朗道:“诸位别忘了,东湖郡主手上抱着儿子呐!” 严鸿信脑子嗡了一下!他竟没想到徐清!徐清为徐景昌之长子,他与陈凤宁联手阻截了夫妻通信,若庭芳对众将领说徐景昌断了消息,将领们会如何想?将领或不愿臣服于庭芳,却不妨碍他们认可庭芳太后的身份!被愤怒点燃的将兵,精于火器的东湖营,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袁首辅趁机道:“依臣之见,不过是郡主年轻怄气,陛下对着自家女眷,就别计较那么多了吧。她娇宠长大,任性些也是有的。” 韦鹏云道:“首辅大人此言不妥,便是陛下亲妹,也不该如此不敬天威!” 袁首辅想的就是息事宁人,岂肯挑起昭宁帝的肝火,道:“做妹子的同哥哥撒个娇儿的事,韦阁老未免管的太宽了!” 韦鹏云道:“君臣有别!今日这个妹子撒个娇儿,明日那个兄弟放个赖儿,竟是不用讲天理伦常了?” 内阁吵的不可开交,严鸿信叹了口气道:“不若请仪宾写封信去问问,或有误会,亦未可知。” 袁首辅忙道:“严阁老说的极是!” 韦鹏云还待说什么,曹俊朗猛使了两个眼色,到底闭嘴了。 京杭大运河的贯通,造就了江南之繁盛。本就物产丰富,有了交通,更为富庶。接驳长江,能贯通沿岸的大城,互通有无,好不热闹。漕运一截,几省粮食皆困在了江苏。庭芳手中有粮,就不怕没人来降。 庭芳镇在南昌,手下的知事洒满了才打下来的江苏浙江等地。她暂不打算跟朝廷正面对上,招得九边将领南下,她那三瓜两枣不够人啃的。但她知道,朝廷没钱,只要她不公然造反,必然僵持。下定决心那一刻就知道,此后是论持久战,稍微稳定后,偏安一隅,依旧先发展经济。待到昭宁帝失了百姓之心,再动手不迟。 议事毕,庭芳回到家中,徐清扑到了她怀里,抓着她的衣襟问:“爹爹呢?” 庭芳眼睛发酸,冲徐清笑笑,没有说话。徐清得到过许多种答案,大人的话句子太长,他理解不了。询问,要的不是答案,不过是寻找。徐清清澈的眼,看向庭芳。庭芳回来太晚,徐清已是困了。因陈凤宁不是一路人,庭芳对之越发防备,徐清再没能去过姜夫人处。对徐清而言,眼前晃动的熟人少了一半,作为孩子单纯的想法,就是确认没少的人是否回来看他。终于等到了庭芳,他盯着看了许久,打了个哈欠,又睁开眼看了看,满足的窝在母亲的怀抱里睡去。朦胧中,嘟囔着大人听不懂的句子,唯能清晰的辨别“爹爹”与“太姥姥”二词。 庭芳拍着徐清,挥退了丫头们,独自在冬夜里枯坐。与徐景昌安庆一别,已有两个半月。那时候以为不过月余便可重逢,谁也没料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下令截断漕运时,她的内心麻木。她以为她可以平静,却是几个日夜来,再无法安眠。 思念,深入骨髓。手里轻轻摇晃着儿子,想的却是孩子的父亲。她不知道位置互换徐景昌会怎么选,但她选择了徐清的未来。 愧疚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白日里的疯狂忙碌造成的疲倦,在愧疚的干扰下,使的她彻夜难眠。徐景昌从未对不起过她,此生此世,有许多人对她好过。叶阁老、老太太、陈氏、赵总兵,乃至杨安琴与越氏等等。可是每个人都还有除了她以外的别的牵挂,唯有徐景昌,对她几乎毫无保留。再没有人能比徐景昌对她更好,但她却亲手把徐景昌推向了绝路。 庭芳感受到了叶阁老那时的无力,即便手握大权,也常常事与愿违。叶阁老无力保护他的儿孙,庭芳亦无力选择两全其美。 天光微亮,庭芳又是一夜不曾好睡,徐清在她身边睡的像只小青蛙,亲亲儿子的脸蛋。庭芳翻身起床,寻出脂粉掩盖憔悴的痕迹。走出门去,训练,开会,处理日常。 周毅冲进办公室,道:“郡主,安庆遇袭!” 庭芳问:“是谁?” “安徽都指挥使带兵亲至!” 庭芳眼神一凝,朝廷的选择,是围剿么?庭芳转动了下手中的铜管笔,镇定自若的道:“写信与韩广兴。问他想不想要湖北?” 周毅应声而去! 庭芳又招来了钱良功,问:“蒋赫还活着吗?” 钱良功道:“应该还活着吧?” 庭芳点头:“那你就使人寻一寻他,问问水匪头子,对安徽有无兴趣。” 钱良功沉声道:“郡主,您是想……” 庭芳嘴角微勾:“天下不老实的多了,朝廷想对我们动手,就看他有没有余力了。” 第404章 汪汪汪 冬季冷冽的寒风刮过大地,安徽都指挥使亲率领两万人袭击安庆,试图夺回安庆控制权。安徽从最开始,就是忠于朝廷的,虽然废成狗,可谓是其情可悯其心可嘉。镇守安庆的将领则是王虎。徐景昌带走了戴适和谭庆生,留下周毅看守南昌。王虎却是跟着庭芳去江苏,回来与徐景昌遇上,也没跟着走。他之前踩过安庆的点,庭芳便派他攻打安庆,打下来后顺势守在了此地。 然而庭芳毕竟兵少,若非朝廷脑子进水,她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之对抗。偌大的安庆城,守军仅为五千,还是新近招募,不曾有效训练。幸而安徽卫所十分不够看,火炮防守的之下,勉强打个平手。守城时,能打平手已算胜利。王虎自知无人能来救援,只得打叠精神应对。 南昌离韩广兴的地盘相去不远,庭芳的使者一日便寻到了他。韩广兴在江西数次吃亏,以战养战的方向本就是湖北。便是庭芳不提议,他也要时不时骚扰。然庭芳提出来,他反倒犹豫。 使者道:“郡主的意思是,朝廷不仁,何须讲那多情面。事到如今,无需藏着掖着,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都受朝廷威胁,不若打个配合。将来群雄逐鹿,再各凭本事。湘王以为何?” 韩广兴冷笑:“她不是口口声声效忠朝廷么?” 使者笑道:“不过是君敬臣忠的道理。也不叫湘王白吃亏,冬日里将兵最需棉衣,郡主愿平价匀出一份。我们南昌的棉纱由机器织就,又快又好。棉衣亦是机器缝制。”口说无凭,使者拿出一件样品递给过去。 军需是每一个将领的心头大事,韩广兴看东西自是行家。接过棉衣仔细看去,不由心惊!针脚密实便也罢了,每一针之间好似尺子比出来似的,长短一模一样!且来回双道线,最是牢固!再看棉布,质量也颇高,无甚线头结子。韩广兴是有见识的人,忙问:“这样的棉衣,费工费力,你们能有多少存货?” 使者摸着胡子笑道:“若备好了棉布与棉花,熟手不过一日可得。” 韩广兴不信。 使者也不解释,只道:“三五万件总是有的,就不知湘王是否有那多银钱了。” 韩广兴暗道:这货是来游说我出兵的?还是来卖东西的? 使者继续道:“湘王看着东西好,旁人眼光虽不如您,却也不差。不过是叨扰一番湖北,您两处得利,又解我等之困,岂不一举三得?” 韩广兴道:“我等着你们与朝廷耗尽了力气,我渔翁得利不是更好?” 使者笑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人之常情。只湘王可否想过,我们吃了亏,被朝廷围剿了,缴获了大量火器粮食棉衣的朝廷军队,又会怎样对您呢?湘王,唇亡齿寒呐!” 韩广兴被使者厚颜无耻之语噎了一下,妈的读书人就是不要脸,这样颠倒黑白的话也可以信手拈来。韩广兴也是无法,自秋天几次战败于南昌,他的人马折损过半,好容易四处劫掠了些,才凑够了军费。比起春天时景况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长江沿岸的冬季十分难熬,将兵们已是冻病了许多。冬季过后还有倒春寒,棉衣必不可少。然湖广战乱,韩广兴又不大会建设,手工业摧毁的相当厉害,固然抢了不少金银,又不能御寒保暖,正是惆怅之际,庭芳便送上门来。看着是庭芳有求于他,实则是他被拿住了七寸。不独棉衣,杂粮他也想要…… 想了一回,韩广兴问:“郡主可还有多余的粮草?” 兵灾对地区的摧毁极端残酷,庭芳火速增加的兵丁中,就有不少来自湖广的难民。粮食被劫掠一空的人们除了逃荒,别无他去。乱世军阀,没几个好鸟,管杀不管埋的事儿干的多了,逼的百姓为寻一口饭吃,什么都敢干。激增的兵丁,消耗量自是不菲。不似棉花耐存储,可从各地买来,粮食的运输更不便也更重要,人可以训练御寒能力,却是万万训练不出挨饿的本事。对军阀而言,粮草永远不嫌多,怎肯轻易出让? 使者态度很好,但干净利落的拒绝。只建议道:“湘王可往湖北去,亦可去陕西嘛。” 韩广兴没好气的道:“我没看笑话,你倒挑唆着我去跟陕西的土匪杠上。竟是你们更想渔翁得利。” 使者语态平和的道:“江西遭过水灾,且没缓过来,前日还想往苏州买粮,才被人算计了一番,哪里有粮食匀得出来?明年倘或能买到好粮,郡主定不忘湘王此回情谊。” 韩广兴确实没多少存粮,似他们这等流寇出身,还未混成军阀的,非以战养战不能活。他羡慕南昌的发展,却对经济一窍不通。有心想请庭芳支个招,又怕她不肯。此回给个人情倒是不错,横竖他也预备去湖北抢抢东西好过年,顺手的生意,不干白不干。为表诚意,韩广兴当着使者的面就开始吩咐,预备出兵。 使者面带微笑,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庭芳打的便是声东击西的主意,昭宁帝敢围剿她,她自是要给点颜色瞧瞧。新手总是容易慌乱,多的几处暴动,昭宁帝更易出昏招,她便可瞅准空挡儿浑水摸鱼。待到天黑,韩广兴已带着人往北去了,不由感叹韩广兴之雷霆手段。赶紧撤回南昌,汇报于庭芳。 蒋赫比起韩广兴又有不同,他是纯粹的土匪,庭芳没兴趣与他合作,只卖了个消息,告之他安徽都指挥使带人攻打安庆,后方空虚,正好趁火打劫。去通报的人轻轻松松捞了一百两赏钱回来,安徽的后方就倒了霉! 就在此时,京城亦有异动。徐景昌北伐,是从东湖港出发,带领着船队北上,而非走陆路。就代表他并没有控制山东等地,故三万兵马依赖的都是东湖海运之供给,自己带的并不多。几日之后,存粮告急,京城戒严,定国公府被围的铁桶一般,留守在城外的戴适必须做出决断了。 三万人,只有八千属于嫡系,没了粮食,八千嫡系或能熬上十天半月的稀粥对付,新编入的队伍就不行了。万人聚集之所,饿肚之时,哗变只消得一瞬间。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戴适与谭庆生无法探知徐景昌的消息,撤退就变成了当务之急。 然而撤退等于放弃徐景昌,跟在了六年的主上,又如何舍得下?戴适看着见底的船舱,气的破口大骂:“他大爷的狗皇帝!我们辛辛苦苦打来,不提钱财美人的赏赐,饭也没有一口吃的。也有在外打仗还得自己操心口粮的?我看大燕朝要完!” 坐在对面的谭庆生道:“朝廷无米下锅,你又不是今日才知道。老哥,我们当真要走么?” 戴适道:“不走杀马炖肉,然后被人家杀么?” 谭庆生苦笑:“仪宾怎么办?” 戴适沉默,能怎么办?凉拌!半晌,咬着后槽牙道:“早知今日,就不该惦记着那劳什子福王。咱们打了江山,叫仪宾做皇帝多好。仪宾能征善战,郡主能写会算,怕开创不得那什么大唐盛世?千里迢迢自带干粮替他卖了一回命,得的又是什么?咱们还没走呢!仪宾就叫卸磨杀驴了!锦衣卫围了好有三层,保管仪宾神功盖世都插翅难飞。” 谭庆生道:“行了行了,被知事跟了几个月,你嘴里四个字四个字的词儿一串串的,考秀才呢?” “你特么才考秀才!”戴适道,“就此夹着尾巴回去,丢人倒是不怕。将来没脸见总兵!仪宾待我们不薄……” 谭庆生蹲在地上,捂着双眼,哑着嗓子道:“咱们冲一回京城,能有胜算么?” 戴适道:“咱们三万,两万半路出家的。勇国公五万驻守京城,你说呢?九边将领,哪个不是身经百战?咱俩是你能跟勇国公比?还是我能?” 谭庆生道:“咱们一走,便是判主之小人了。”尽管有徐清,有的是向世人解释的理由。可人不能骗自己。徐景昌待他们真的无话可说。可事到如今,也没甚话可说了。谭庆生站起身来,朝北方看了一眼,低声道,“趁着夜色,走吧……” 三万兵马,站的不够高的话,一眼都望不到边。可调度指挥得力,比起几十万大军,又容易许多。白娘子教虽覆灭,未死绝的小头目们依然带着马仔做着土匪。京城兵马行动掩盖在白娘子教的阴影下,只要不是开往京城对准城门的,勇国公都无力搭理。戴适和谭庆生带着沉重的心情,悄悄撤去了天津港,等到迟钝的朝廷反应过来时,他们的船已扬帆起航。 庭芳拥兵自重的消息再也压制不住。京城的官员们彻底陷入了恐慌。朝廷岁入岌岌可危,痛失江南,朝廷危矣!昭宁帝焦头烂额,再忍不住,奔去了王府,不得不打搅重病之人。 同时接到消息的太上皇,睁开了浑浊的双眼。他没做挣扎的让位,是因为他尚算喜欢幼子。横竖李家江山,固然憋屈,却还可忍。庭芳胆敢谋反,那便决计不可姑息! 昭宁帝心急火燎的在庭瑶的病床前,把近况如是这般的说了一遍,只把庭瑶气的两眼发晕。她不过病了月余,昭宁帝就能把一手好牌打成这副模样!强撑着病体,急道:“你还不派人送徐景昌出京!” 昭宁帝脑子里乱成一团,问道:“送他出京作甚?” 庭瑶好悬一口气没提上来,伏在床边咳的惊天动地,昭宁帝慌的四处寻水杯,夏波光早端了杯蜂蜜水来替庭瑶润喉。庭瑶强忍着不适道:“我那四妹妹恼怒起来,除了徐景昌,还有谁能制住?你倒是挑个人来!你休想着围剿,朝廷没钱不提,如今吏治腐败,你敢动弹,兵未出京畿军需就叫人贪了一半儿,到了地头没了粮食,那就是给南昌送人!” 庭瑶是第一个冒出头来谋划之人,昭宁帝对她有近乎本能的信任。非她重病,也不会此时才拿事来问她。听得庭瑶一番话,也不敢细问叫她费神,急急的派太监道:“拿我的印信,快放了徐景昌!” 太监见昭宁帝着急,忙飞奔出去报信。却是不多久,又奔了回来,跳着脚道:“陛下!徐国公被……被……抓去诏狱了!” 昭宁帝目瞪口呆:“没有我的令,谁敢抓他去诏狱?” 庭瑶道:“太上皇!” 昭宁帝只觉得脑子都不够使了:“这又是唱哪一出?” 庭瑶终是忍不住飚了:“你个蠢货!咳咳,”庭瑶剧烈的喘息着,“那起子人能为了一己私利倒戈于你,自是能为了自身荣华听从于上皇!锦衣卫还没在你手里呐!你篡个位都不利索!”篡位不杀人,你TMD脑子里全是水! 昭宁帝急道:“现在怎么办?” 庭瑶咬牙切齿的道:“去诏狱截人!我四妹夫若死了残了,我跟没完!”说毕,庭瑶只觉嗓子一甜,陷入了黑暗之中。 诏狱是极其恐怖的存在,从明朝开始,死在期间的文臣武将不计其数,且基本都是虐杀。昭宁帝实在怕太上皇下狠手,嘱咐了夏波光一句:“请太医!”后,飞奔往外跑去,翻身上马,试图截住锦衣卫的队伍。然而锦衣卫行动在前,昭宁帝一口气追到了诏狱里头,才在囚笼中看到了神色平静的徐景昌。仔细打量一番,衣裳整齐且无血迹,才松了口气。对着看守的人道:“开门!” 狱卒踟蹰道:“陛下,是上皇的旨意……” 昭宁帝忍气道:“他不出来我进去行了吧?” 才爬起来的狱卒又噗通一声跪下:“陛下,诏狱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昭宁帝气乐了:“那就是堂堂国公来的地方?” 狱卒跪伏在地,不住磕头,就是不回话。昭宁帝深吸一口气,强调道:“开门!你不开我换个人开。” 帝王的威胁,让狱卒抖了一下,太监上前来踹了一脚:“别磨叽!陛下口谕,你聋了吗?” 狱卒权衡再三,才打开了铁门。昭宁帝脸色铁青,原以为众臣拥立上位,便可得人心者得天下,没想到他九五至尊,差点连个不入流的狱卒抖使不动。他的威严比想象中的低的多,无怪乎庭芳就敢叫板。看来独独有个名分,当真屁都不算! 弯腰进入囚笼内,才惊觉一股恶臭袭来,对上徐景昌的眸子,没来由的脸一红,低声道:“是我的不是……”自己的绝对心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生生被人关进了诏狱,简直耻辱! 徐景昌默默的行了个礼,没有答话。方才已知戴适离去,亦是正确的选择。于公于私,都不能放饿着的士兵们呆在京郊,万一哗变,他的兵且有一战之力,必与勇国公两败俱伤。又因是他的部下,自然得算在他头上。到时候连好死都不能了。他不是自虐狂,当然不希望朝廷把他折磨致死。 时间急迫,昭宁帝直接道:“徐景昌,你能写信劝服庭芳么?”庭瑶让他放走徐景昌,看情况是不能了,只能从权,看能不能先用徐景昌的亲笔稳住庭芳。只要别打起来,什么都好谈。 徐景昌继续沉默。 昭宁帝恼道:“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别赌气!” 徐景昌道:“臣没有赌气。庭芳自幼聪慧,陛下想拿她当傻子哄,是不能够的。” 昭宁帝登时怒了:“我把她当傻子?还是她把我当傻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徐景昌道:“臣闻陛下调安徽都指挥使攻打安庆了,是么?” 昭宁帝抿了抿嘴:“是!长江不能落入她手中。”有了长江天险,就可划江而治,待到那时,便不是他如何招安庭芳,而是庭芳想法子怎么逼他俯首称臣了。没有哪个帝王,愿匍匐于臣子的脚下,颤抖着过完终生。昭宁帝岂能不动手? 徐景昌却道:“陛下拿她当叛贼看,她一个聪明人,自会选合适的路。” “你!”昭宁帝胸口起伏,“她那样待你,你不恨?” “恨。”徐景昌道,“可陛下有错在先,也是实情。” 昭宁帝怒了:“你不管什么时候都帮着她!她现在在谋反!不是我来,你今日在此五马分尸都不稀奇!” 徐景昌一脸嘲讽:“您已经是陛下了,还亲自来救臣下,臣着实感激不尽。”至始至终,徐景昌都没动过一丝一毫的歪心,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起长大的兄长竟如此待他,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忍着不以下犯上已是脾气好了。让他和颜悦色,想都休想! “好!好!好!”昭宁帝连叫了三声好字,“我一片好心,你们一个个当成驴肝肺!夫妻一体,谋反这种诛九族的罪过,你以为你轻易能逃?” 徐景昌道:“你杀了我,你们李家就完了。” 昭宁帝双眼赤红:“你什么意思?” 徐景昌忽然低落的道:“罢了,杀不杀我,其实也没太大的区别。”都走到这一步了,庭芳定不肯再信皇家,与其战战兢兢一世,还不如揭竿而起。正常人都会做的选择,官逼民反么!不稀罕。 昭宁帝道:“这话你也敢说,出去几年,旁的没有,胆子长了不少。” 徐景昌嗤笑:“陛下现要处置我么?” 昭宁帝道:“你当我不敢?” 徐景昌解开袖口,叮的一声,寒光乍现,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锦衣卫目瞪口呆,徐景昌太配合,以至于他们没有搜身,谁料他竟随身带着机关! 昭宁帝的随从登时吓疯了,大太监尖锐的叫:“护驾!!护驾!!!!!” 徐景昌却是把匕首递给了昭宁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动手,臣无怨言。” 昭宁帝深深觉得自己被愚弄了,徐景昌的神色傲然,似乎他才是主宰!挥刀抵住徐景昌的咽喉:“徐景昌,你可知怨望也是死罪!” 徐景昌闭上双眼,幼年的种种在脑海中闪过,幼年的十一哥为他克制良多。他曾跟庭芳说:“板子打在身上,比小舅舅打的疼。”但他没跟庭芳说过,在他榻前十一哥哭肿了眼,再没祸害过乾清宫,没踩过老皇帝的底线。这家伙是真的很难伺候,可是也是真护住了他幼小的、脆弱的童年。如今庭芳做了选择,已无需他惦念。这条命昭宁帝想收回,便收回吧。能平安长到今日,尝过人情冷暖,享过世间荣华,够了。 没有一个反贼,把家眷放在心上过。刘太公被抓,刘邦笑嘻嘻的要分一碗肉汤,可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亦无情义。昭宁帝恼怒徐景昌不识好歹,生命垂危时还惦记着为那反贼开脱。二十年的感情,果是不如同床共枕之夫妻。昭宁帝紧紧抓着刀柄,与其让徐景昌被折磨致死,还不如他杀了爽快。锋利的刀刃压迫着徐景昌的皮肤,稍微用力,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沿着匕首,爬上了手背,昭宁帝只觉呼吸一窒,匕首当的一声落在地上。浅浅的伤口渗着血珠,染红了徐景昌浅色的衣裳。昭宁帝忍不住伸手去碰触那伤口,徐景昌睁开眼,映入眼帘的脸褪尽了血色,只余煞白。 昭宁帝连续几次深呼吸:“徐景昌,我饶你一死,你写不写劝降书?” 徐景昌摸摸脖子,他那把匕首削铁如泥,可就这么一会儿,伤口的血已减缓流速。昭宁帝只碰到了他的皮,就不敢下手了。无奈的叹口气:“不是我写,就能降的。” 昭宁帝道:“我册封她做公主。” 徐景昌道:“陛下,在朝堂上,公主没有话语权。” 昭宁帝道:“女子为文官,千古未闻。便是男子,也得从童生一路考过。她才十几岁,闲职都过分!” 徐景昌见昭宁帝的脸色依旧不好,方才执刀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平静的道:“秦王妃后期,被架空了。” 昭宁帝一愣。 徐景昌道:“若非如此,我不会被锦衣卫困住。” “她病了。” 徐景昌不纠缠庭瑶的话题,只道:“之前在南昌,她鲜少提及此事,我也不甚在意。” 昭宁帝道:“就是!往常偶尔说两句,谁知道她那样执着!好歹考虑一下我的立场。” 徐景昌摇头道:“我被关在家中无事可做,细想了几日,便想明白了。” “唉?” “她不管是公主也好,郡主也罢,同秦王妃无二。”徐景昌道,“没有单独陛见的资格,没有上书的立场。天大的功绩,也仅为佞幸。可是做了官则不同。撕开了口子,她就可以升。九品算什么?不入流算什么?只要是官,她不怕爬不过旁人;只要是官,她就可上书,可议国事,可左右朝堂之走向,可行科技兴邦之雄心。而公主做不到。”皇后的管辖范围,永远只是小肚鸡肠,不会有家国天下。 昭宁帝道:“我问过外祖,他不同意。” 徐景昌笑了笑:“是啊,哪个文官会同意?我等武将且不许掺和朝政,女人又算得了什么。所以,陛下,臣如何劝降?” 昭宁帝垂头丧气的道:“罢了,我再去同外祖说。我不想打,最不想同她打。” “陛下心怜苍生,百姓之福。” 昭宁帝撇嘴:“呸,少跟我打官腔。我还不知道你,我要杀了她,你定然再不理我了。” 徐景昌道:“臣活不到那一天。”两边真打起来,他头一个被砍头祭旗。战争需要挑起血性,他的头颅,是最好的药引。 昭宁帝郑重的道:“我知道你无反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徐景昌道:“多谢陛下。” 解开结子的关键,就在于说服文臣。昭宁帝比谁都明白,野心是可养出来的。或许庭芳现在只是矫情还只是想达到目的的威胁,但时间长了,他都能从个混吃等死的闲王做到天子,何况庭芳?他退出囚笼,隔着栅栏对徐景昌道:“委屈你先在里头呆着。此处重兵把守,我再派一队人来守卫,条件虽苦,却比外头还安全。我回头使人送铺盖和药来,我有些力不从心,你……别怪我……” 徐景昌看着昭宁帝,叹了口气。太嫩了!一别经年,他们都长大了,只有昭宁帝留在了原处。如此孩子气,怎能应对诡秘的朝堂风雨?又怎能护的住想护的人?被锦衣卫请出定国公府时,他没有反抗,面对成百上千的锦衣卫,功夫再好也是无用。个人的力量如此渺小,哪怕那个人是帝王。所以必须学会制衡、分化、借力打力。 昭宁帝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徐景昌的伤口发热,算不上很痛,亦算不上没有知觉。摸上伤口,彻底凝固。你不想杀我,总有人会想杀我。 徐景昌靠着冰冷的墙壁,不知该期盼哪一边的胜利。忽想起庭芳的容颜,心脏又是猛的一抽,酸楚顺着心脏蔓延开来。他似与庭芳掉了个儿,他才是那深闺怨妇,盼着夫君别只想着家国天下,好歹分他一丝心神。然而庭芳天高海阔,不可能为他停留。一封书信都无的狠戾,他徐景昌自愧不如! 庭瑶本就重病,一怒之下更是加重了几许。昭宁帝才派了几个太医驻守,其外祖赵尚书便劝道:“陛下怜惜秦王遗孀是仁德,只此等琐事,交给皇后方合礼数。” 昭宁帝被噎的半死,若非他外祖,当下就要被他嘲讽。深吸一口气,使人把阁臣们唤来,道:“戴适带领兵丁回南昌了。” 在场的诸人皆沉默,皇帝的行踪瞒不住人,消息快的已知昭宁帝去诏狱打过招呼,此刻还能说什么?赵尚书道:“此事与定国公无干,还在东湖郡主身上。然东湖郡主毕竟是定国公之妻,不处置朝臣只怕不服;处置则辜负了他的忠心。依臣之见,先请定国公将此事撕掳开来。朝廷方好做决断。” 袁首辅道:“如今要紧的确不是定国公,得想法子阻了东湖郡主。否则便是定国公声明与之恩断义绝,又是如何?再则,小公子在南昌,休说定国公是否舍得长子,东湖郡主自是要利用其威望。旁枝末节且休讨论,东湖郡主多了三万兵力,更难应对。” 阁臣曹俊朗道:“可知东湖郡主有多少兵力?” 严鸿信却道:“不知仪宾的三万兵马战斗力如何?” 昭宁帝道:“我不通军务,勇国公倒是见识过一二,宣勇国公一问便知。” 不多时勇国公进到南书房,陛见后,就此问题答道:“戴适与谭庆生皆出自大同,兵丁打仗比九边有所不足,然军纪极好。定国公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治军之才,十分难得。” 内阁的人看了勇国公一眼,知道他是为徐景昌说话了。昭宁帝不想处置徐景昌,但太上皇却是不肯轻饶过。看着昭宁帝登基了,五城兵马指挥司和锦衣卫皆还在太上皇手中,朝中也不知多少人是两面派。昭宁帝想保徐景昌,且有的磨。然则在场诸位都是人精,窥见帝王心思,不甚要紧的事顺着又何妨?严鸿信亦是没打算弄死徐景昌,有此一事,他几年都难得被重用,目的就达到了,没必要赶尽杀绝。既勇国公愿出头,几个文臣纷纷不言语了。 昭宁帝又问:“若你与之对上,胜率几成?” 勇国公压根就不想跟庭芳打,直接道:“无。” 阁臣韦鹏云是个急躁又耿直的性子,听得此话,立刻跳起:“国公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勇国公无奈的道:“陛下,打仗打的是后勤。” 一句话就堵的昭宁帝无言以对。 勇国公的国公位还没捂热乎,燕朝在他方有荣华可享,燕朝自己作死了,他的国公就不值钱了。遂叹了口气道:“臣不管户部,却也知今岁四处流民,东湖郡主治理的江西本就极好,再夺了江南,朝廷没她有钱。她不怕死人,天下流民多了,她有钱就有人。朝廷无预算,这仗没法打。” 袁首辅道:“臣之见,还是招安。” 昭宁帝黑着脸道:“她的条件,我是无所谓,你们同意,我即刻发圣旨。” 严鸿信忙问:“竟是提过条件了?怎么说来?” 昭宁帝道:“她要做官,文官!” 此事赵尚书与袁首辅都知道,剩下的人齐齐一怔。韦鹏云一甩袖子道:“荒唐!简直大逆不道!” 严鸿信惊愕的问道:“什么时候说的?” 昭宁帝道:“还是之前,也不记得是哪次通信时讲的,她说她不容易,不给她个官做,可是不依的。” 严鸿信神色变幻莫定,心中赞叹果然女中豪杰。却道:“或是戏言,陛下问明为要。” 赵尚书道:“此事还须问?自古就没女子为官的道理!她不守妇道!” 袁首辅凉凉的说了八个字:“政启开元,治宏贞观。” 众人皆是一凛,此言说的是武后。自古也没有女子做皇帝的,偏武后做了,不独做了,还为开元盛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写史的人再是看不惯,也只得从私德上做文章,论执政手段,想下黑手都不能。有武后在前,后人有样学样,有什么稀奇的? 袁首辅又道:“既有秦良玉,多个东湖郡主也不算什么。论起来,东湖郡主若非女眷,单会水利一项,足以去工部了吧?” 赵尚书怒道:“岂有此理!她算学上有才,辅助夫君便是了,史书也不会忘了她。想牝鸡司晨,却是不能!开了这个口子,将来女子要不要举业?女子要不要出门交际访友?还要不要男女之大防?” 袁首辅暗道:你老家被他占了就知道了!又看向严鸿信,心里奇怪他怎地不着急?东湖郡主对江西的控制可比江苏深入多了。 严鸿信怎地不急?先前是不急的,他以为庭芳只是矫情,心里还高兴来着。越矫情越不招待见,谁家帝王能被臣妻胁迫?更不好挡他的路了。此刻方知庭芳的野心竟是这样大,自古以来造反的,从朝廷拿到了想要的便罢,拿不到可都是死磕到底。他上千的族人困在江西,想到此处,登时就有些慌神,只没表现出来。 袁首辅不好说太过,省的叫人疑上他来。只闭嘴不言,听着赵尚书与韦鹏云一人一句引经据典的痛骂胆敢肖想圣殿的庭芳。昭宁帝听的火起,怒道:“闭嘴!叫你们议事,不是叫你们骂人。要骂回家骂去,你们骂一骂,她便退兵了?” 严鸿信道:“还是写信问上一问吧……” 昭宁帝道:“问屁!我才问了徐景昌!” 韦鹏云有些牙酸的道:“定国公就不曾教导一二?也太纵容了。” 昭宁帝没好气的道:“他不纵容,叶庭芳肯嫁他?” 韦鹏云登时被昭宁帝逆夫纲的话气的差点撅过去:“陛下,您怎能说这样……的话!” 昭宁帝道:“我也是不明白,女子也有能干的,你们干嘛那样反对?” 赵尚书道:“不合规矩。” 昭宁帝道:“规矩不规矩我不关心,谁能解决了此事!你们听见了,勇国公说没钱打仗。”说着又看向勇国公,“你也觉得女子当官大逆不道?” 勇国公道:“武将是有的,臣大字不识几个,文臣之事不明白,不敢胡乱说话。” 韦鹏云梗着脖子道:“陛下,恕臣直言,您如此想法,着实不妥。” 昭宁帝木着脸道:“你别冲我喊,你冲江西那位喊。是她要当官,又不是我要她当官。”说着,心里对韦鹏云大大的打了个叉,这阁臣进来混日子的?能不能抓下重点? 几人被昭宁帝瞪着想法子,勇国公张嘴否定了围剿,几个文臣能有什么法子?不过你一言我一语的扯淡。就在此时,军报又至。昭宁帝拿起一看,眼前一黑——安徽两万驻军,全军覆没! 严鸿信的脸色可谓精彩纷呈,叶庭芳,竟是如此厉害! 昭宁帝一拍桌子:“她竟真的会打仗!”去他妈的,你全能啊!靠! 赵尚书道:“她手里有大将,会打不稀奇。” 昭宁帝怒道:“全军覆没!她才打下安庆,徐景昌才带走了大半的兵丁!她以少胜多打的咱们全没了!两万人!安徽卫所的精壮尽在此间,死绝了等同于她拿下了安徽!江南四省尽数落入手中,过个年,是不是湖南湖北也能拿下?”昭宁帝绝不信那是周毅或王虎的本事,周毅他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王虎却是大同的低级军官。真有那等绝世之才,根本不会被派去东湖!赵总兵又没眼瞎!只能是庭芳……妈的你会打仗就算了,还能以少胜多!你是不是人啊? 南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四个省,几乎占据了税收的全部。该庆幸岁入已运入京城后,庭芳才起的反心么?堂堂京都,将来就靠广东一个省供养么?不提广东是否能供养,漕运截断,海运远不如人,广东也被占了,又当如何? 勇国公也是震惊万分,叶庭芳一介女流,居然如此善于军事!简直颠覆他多年来的认知。诚然,戏上常演的女中豪杰们亦是非凡,然能几日之间屠尽两万正规军,实在太耸人听闻!咽了咽口水,干涩的问道:“陛下,有无详情?军报不止一句话吧?” 昭宁帝把军报扔给勇国公:“你自己看吧。” 勇国公拿着军报快速扫过,细节不多,无非说的是火炮如何厉害,援军如何狠戾。此等军报,勇国公是写顺手的人,打了败仗,自是要把一分艰难夸张十倍,否则何以跟朝廷解释?只是两万人全军覆没,到底怎么打的?军报里只字未提,恨的勇国公想打死安徽都指挥使的心都有,会不会当军官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不把对方的情况写下来,朝廷支援都不知怎么办好么!废物! 昭宁帝发过脾气后的脸色有些灰败,有气无力的道:“你们还等么?” 众人无人敢答话。 小太监匆匆进来回报道:“陛下,赵总兵从大同赶来,在宫门外请求陛见。” 昭宁帝心中没来由的一喜,也不计较赵总兵为何擅自离开大同,忙道:“快宣!” 甥舅两个多年未见,彼此都不是记忆中的模样。昭宁帝眼眶一热,站起身迎上前,扶住未拜下的赵总兵:“小舅舅……” 赵总兵站直,退后一步,还是拜了下去:“臣,赵嘉实,叩见陛下。” 昭宁帝赶紧扶起:“小舅舅不用客气。” 时间紧迫,赵总兵也不废话,直到:“臣听闻江西异动,想问问陛下有何想法。” 昭宁帝正愁此事,拉住赵总兵的手,一五一十的把近况说了一番。理国公世子业已成年,京中之事能探知的皆写信报与父亲。赵总兵两厢印证,便心中有数。 昭宁帝说完便问:“小舅舅,你说该如何是好?” 第405章 汪汪汪 赵总兵沉吟片刻,问:“卫所已糜烂到此地步了么?” 昭宁帝没来由的觉得脸颊有些发烧。勇国公道:“赵总兵认为东湖郡主并无此实力?” 赵总兵道:“她自幼在军事上并无长才,论起来还不如她师兄。” 昭宁帝暗自松了口气,道:“小舅舅能把她打下来么?” 赵总兵道:“陛下有钱么?” 昭宁帝:“……” 赵尚书有些生气,对着勇国公不好发作,对着自家侄儿,脸就挂了下来:“张嘴闭嘴就是钱,斯文扫地!” 袁首辅道:“赵总兵神勇,曾逼退蒙古上百里,若是一鼓作气速战速决,又如何?” 赵总兵却是问:“那丫头就想做个文官?” 昭宁帝点头。 赵总兵又问:“不挑官职?” 昭宁帝犹豫了一下,道:“她只说过想做官,不曾提过要做什么官。” 赵总兵奇道:“如此一本万利的事,为何不做?” 赵尚书道:“你胡噌什么?” 赵总兵道:“臣忙赶回京城,怕的是东湖郡主生了异心,想着与之有半师之谊,或能劝解。如今看来,却是朝廷对不住她。一个官职换四个省,还不挑品级,这点子要求都不给,恕臣直言,换谁不恼?” 韦鹏云冷笑:“做臣子的亦敢跟陛下恼么?” 赵总兵亦冷笑:“你不恼,江西正巧少了布政使,你现就去江西做布政使可好?”说毕,瞪了昭宁帝一眼,“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陛下肯听臣下劝解是好事,然天下毕竟是陛下的天下,万事还请陛下自行决断。” 昭宁帝三观都差点裂了,不是说好的要纳谏么?他到底该听谁的啊? 韦鹏云怒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此例一开,封疆大吏个个动了心思,朝廷难道疲于奔命?” 赵总兵嘲讽道:“尔等文臣,给我打下四个省来瞧瞧!” 韦鹏云一噎。 阁臣曹俊朗更实在些,即刻问道:“若是郡主做了官……”顿了顿,“陛下,宗室不得为官……” 昭宁帝:“……” 曹俊朗试探道:“收回郡主,封她做个官?” 严鸿信抽抽嘴角:“郡主位比郡王……拿阁臣去换么?” 赵尚书厌恶的道:“朝廷官职岂能上称称了讨价还价?” 曹俊朗默默道:本来就是上称称了的好不好…… 袁首辅叹道:“天下都这副模样了,祖宗家法略改改也无甚要紧。何况东湖郡主又不是宗室,她且没上玉碟呢!” 也算能糊弄过去,曹俊朗又道:“嘶,做了文官,就得办公,她上哪儿坐呢?六部屋子都小,跟男人挤挤挨挨的不大好吧?”此话,就表明了他支持给官,想的是具体方案了。 严鸿信道:“不若给个虚职?也有勋贵子弟为了婚事好看,肯捐个官的。” 曹俊朗弱弱的道:“捐官……肯干么?” 韦鹏云道:“你们竟是都同意要她做官不成?” 曹俊朗道:“不然呢?”尼玛你有钱打吗?勇国公不肯打,赵总兵也不肯打。他才不信九边正经能打蒙古人的兵丁当真打不过,无非不想打罢了。 韦鹏云道:“此例一开,恐成千古笑谈!” 赵总兵十分不客气的道:“过河拆桥,才是千古笑谈!”又对严鸿信道,“救江西于水火之中,你就不谢她一谢?”有功不赏,纯找哗变!文臣就是奇烦!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砍了几个人头拿几等赏银。正经按规矩来,早没今日之事。妈的!闹半天合着是扣着人家该得的不给,怨人家要造反?休说为了家国天下,这么欺负他家娃,当他死了吗? 严鸿信家里被王田了……此刻真是有苦说不出,干笑道:“不敢拿朝廷官职做人情。” 赵总兵道:“你们无非说她是女子,我们先算功绩。先前的算学与城墙,上皇已册封郡主,揭过不提。打从郡主起,江西灾后重建,兴修水利,剿匪安民,进京勤王。是个男人,此刻该给什么?给国公够了吗?” 赵尚书咳了一声:“定国公已封。” 赵总兵很不给叔父面子的道:“定国公是定国公,没有她管民政,定国公的兵吃什么?后勤亦是功绩!没得算了前头的,就不算后头的了。他们不是两口子,叔赵尚书只怕也没脸提封了定国公几个字!” 赵总兵虽是侄子,却是本家嫡系,乃赵家族长,官阶是超品,赵尚书倒不好很摆长辈的款儿。被顶了一句,赵尚书也只得道:“她不是男人。” 昭宁帝打圆场道:“就事论事!若是个男人,如此擅民政,调走了陈凤宁,倒可做布政使了。” 赵尚书气不打一处来:“十几岁的布政使?” 昭宁帝笑道:“甘罗十二为相嘛!谁让她能干!” 赵尚书哼了一声,不肯说话了。 赵总兵道:“圣上说二品布政使可当,臣便因其是女子,不合规矩,砍一半的功绩。放她去工部做个屯田清吏司或都水清吏司做个正六品主事,或是户部算账也使得。便是把她在江西所为全算给了徐景昌,算学一道,谁能与之争锋?你们文臣不是讲究唯才是举,怎地到了地头,又改口了?若说她不曾经过科举,那便放出话去,来一场算学大比,她若输了,再敢同朝廷使性子,我便亲去收拾了她!如何?”言外之意,那是他赵总兵的孩儿,由不得外人作践! 众文臣默默道:唯才是举是曹操那奸臣提的!你个文盲! 昭宁帝本就不打算卡着庭芳,只朝臣不许,眼见朝臣要松口的模样,笑道:“她必肯比的。” 众文臣心道:谁特么跟她比算学,作死啊? 文臣武将就没有和气的时候,勇国公见文臣被堵的无话可说,顿时对庭芳心生无限好感,跳出来道:“臣以为,郡主去户部甚好。天下钱粮要紧,陛下人尽其才嘛。” 户部紧排吏部之后,同样是主事,比工部体面多了。韦鹏云气呼呼的瞪着勇国公,瞎捣乱啊不是? 昭宁帝吵了半日,也是有些累了,一锤定音的道:“那便户部吧。” 袁首辅不得不站出来道:“陛下,那是郡主之前的要求……” 韦鹏云道:“她还敢胡乱提要求不成?” 袁首辅道:“为何不敢?她漕运都敢截,正六品就想把人打发了?”下了赌场,三巡过后,谁还跟你压第一轮筹码?当人家这么些天的殚精竭虑不值钱? 赵尚书还想说什么,赵总兵点头道:“袁阁老说的有理。陛下觉得呢?” 昭宁帝沉默了许久,道:“我且想想。” 也不差这一日,袁首辅等人亦要思量,还得同各自幕僚商议一二。看昭宁帝的态度,还是惦念幼年情谊的,说实话,若非庭芳是女眷,大伙儿早想的是如何溜须拍马了。然事到如今,人家用拳头证明自己比男人强,入主朝堂已是铁板钉钉,如何拿捏态度就是重中之重。是男子,谄媚点无妨,是女子分寸就难把握。偏偏天子心腹,不讨好是不成的。能做到阁臣尚书,都不是傻子,所谓实心眼直肠子,多半只是表象罢了。局面已定,见昭宁帝似想留赵总兵叙话,都趁机告辞。 待人走尽后,昭宁帝才委屈的喊:“小舅舅……” 赵总兵认真的道:“臣下无事掀起三分浪,陛下该制止才是,怎地跟着混闹起来?四丫头的脾气旁人不知,陛下竟也不知?她若是个柔顺的,就不敢跟着父亲去大同厮混了。兔子急了还咬人,陛下如此戏弄,她不发飙才怪!” 昭宁帝沉默不语。 赵总兵又道:“不过一个职位,也闹的这样难看,何苦来?安徽卫所兵丁再糜烂,也是两万男丁。活着种田不好么?白白送去死了。”说着叹道,“陛下,您算学不差,怎地就算不清账来?” 良久,昭宁帝才道:“舅舅,你不觉得她太厉害了些么?什么都会,比我还强……” 赵总兵道:“陛下想听实话么?” 昭宁帝道:“舅舅要骂便骂,此话我再不敢同别个说的。原先就被母后骂过了,说她再多智近妖,不也得为我所用。可是舅舅,我真怵她!她真不会挑唆着徐景昌造反么?她那样厉害,就真不愿君临天下么?” 赵总兵道:“那你还惹她?” “我不知怎么对她!” 赵总兵道:“先把她弄回京吧。臣与她谈谈,望她给臣留二分颜面。” 昭宁帝道:“若她……不肯呢?” 赵总兵斩钉截铁的道:“杀了她!” 昭宁帝苦笑:“派谁去打啊?舅舅真打不过么?” 赵总兵道:“不想平白消耗国力,还有旁的地方要剿呢。国力衰微,招安之事以后会更多。能用官职换的,就别犹豫。好不好,稳住局面再说。譬如此事,臣等当兵的,最是知道当兵的心思。前线挣命,不就是想着按功封赏么?强夺了人家的功绩,那是结仇。阻人钱财,如杀人父母,都是不共戴天之仇。现便是臣去围剿四丫头,那也是朝廷背叛,师出无名。她自家提出来的要做官,又不说品级,胡乱许一个,她再反,那便是她不厚道,天下人唾弃之。臣说句托大的话,也算看着陛下长大。奉劝陛下一句,凡事先考虑了利弊,再想旁的。朝臣不过为陛下所用,陛下切莫颠倒了伦常。” 昭宁帝茫然道:“乾纲独断,不就是昏君了么?弄坏了天下,我翌日到了地底下,怎么同大哥交代?” 赵总兵酝酿了好久,终是吐出了一句:“陛下,您是真不如庭芳。” 昭宁帝:“……” 赵总兵道:“臣实话实说。” 昭宁帝:“……”求别强调…… 赵总兵突然笑出声来:“就那样怕她?” 昭宁帝郁闷的道:“我怂,行了吧。” “陛下颁旨吧,臣亲去一趟江西。她若从便罢,不从,”赵总兵眼神一凝,“不过顷刻间,就可令她人头落地!” 二百多匹骏马在官道上飞驰!沿途官员一看旗帜,纷纷避让,正是赵总兵一行。已是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南昌之事不宜再拖,海运虽稳,却是不如陆路换马不换人的速度。只赵总兵毕竟不如年轻时候,中途有所休息,抵达南昌时,已是年二十九,即将除夕了。 临近城门,赵总兵收起旗帜。轻甲掩盖在冬日厚重的披风之下,一行人在城外略作修整,才放缓速度往城门去。冬日的城外寻常,入得城内,先是一阵喧嚣的市井之声迎面袭来,接着一股甜香入鼻,城门内的沿街处齐齐整整的两溜小商贩一字排开,卖什么的都有。 蒸锅上冒着腾腾热气,路过的孩童缠着母亲,买了只香甜的大红薯,喜笑颜开的撕开皮,一口咬下!穿着整齐棉衣的妇女,再跟卖胭脂的杀价。隆隆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沿着铁轨前行。街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一片安宁繁华景象。赵总兵足足怔了半刻钟,才道:“确有造反之本钱!”比现在的京城,强太多了! 赵总兵从京畿入河南,过湖北至江西。一路破败颓废景象自不必提,江西驿站比别处好些,因是冬日,再看不出旁的。进了南昌城后才知什么是眼花缭乱,一式的店铺分了类别,同类买卖集中在一处。行人尽数靠右边最里侧行走,往外是铁轨,爬满了马车。铁轨外依然是马车道,却是青石板的平地。中间用白石灰画了两条线,分割了两部分,乃是骑马之人行走在其间。 中间没有路人,年节时候竟可骑马飞奔。赵总兵正欲策马,一个腰身笔挺带着木棍的人走来过来,打量了赵总兵几眼:“外地来的吧?” 赵总兵点头。 那人又问:“头一回来南昌?” 赵总兵再点头。 那人从挎包里拿出一张纸,扔给赵总兵:“交通规则!违背了要罚款!不肯罚的杖一百!不懂的可咨询路边的交警。” 赵总兵忍不住问:“什么是交警?” 那人指着不远处一个拿着小旗子的人道:“穿那样衣裳的就是交警。交通警察。” 赵总兵又问:“那你呢?” 那人道:“我城管啊!不然那些小商小贩们肯那样老实,不敢过线?” 赵总兵看了看他的身形:“我以为你当兵的。” 那城管顿时垮了脸:“我没选上才做了城管。当兵的饷银比我们多一倍,还有知事教识字。有了军功再考过了文化,就可以当官了。” 赵总兵笑问:“当军官?” 城管道:“看情况吧,也有受伤退役,考过了文化、算术、策论等几科的,去做县令了。” 赵总兵皱眉道:“退役的兵丁当县令?” “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你是不知道想当县令得考多少回。多半就是去当胥吏了。唉,那题目难的,上考天文下考地理,还有那什么鬼逻辑题,看得人头皮发麻。整个江西的秀才都哭爹喊娘,我们郡主啊……”城管痛苦的摆摆手,“算了,不提也罢,横竖我这种学渣是考不上的,死心了。” 赵总兵今日尽听新词,又问:“学渣是什么?” 城管撇嘴道:“学渣就是没文化呗!学霸就是学习好呗!学霸能当官,学渣只能当城管!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说话间,城管突然跳起,大喝一声,“卖烧饼的,你过线了!我警告你,再过一次我要你上黑名单,三日不得出摊!听见没有!” 卖烧饼的小贩陪笑道:“换煤,挪一下推车,不是故意的。” 城管怒道:“过线被马车撞死不管赔,若有损失,还要你一力承担!我嘴巴都喊干了,你特么少给我裹乱!我要被扣了年终奖,我跟你没完!”说着挥着棍子,大步流星的巡视地盘去了。 赵总兵见城管跑远,便信马由缰,学着骑毛驴的女眷往右边靠行,将路中间留给跑马之人。二百个亲兵默默的排着队,一个跟一个,慢悠悠的走着。沿路交警站的笔直,赵总兵心道:虽不是兵丁,却可做预备,如此素质,若有人进攻南昌,这些什么城管交警即刻进入巷战。暗赞一句:好手段! 再仔细看去,比城管交警更强悍的,是整个城池的条理。大路上数条白线,无人敢越雷池;路旁的房屋皆一模一样,比军营还规整。如此潜移默化,稍加训练,便可全民皆兵。赵总兵的眼神复杂,他以为庭芳并无军事长才,看来是他想错了。庭芳比他想的还要强的多的多。怪道昭宁帝那熊孩子怕成那副模样。 一匹马从身边掠过,赵总兵本能的用眼光一扫,那马已绝尘而去。却是在前一个路口,等过了奇怪的灯,又掉头回来,跑了一圈,再从他身边跑过。这回赵总兵听见了一声清亮的口哨,登时反应过来,他居然被调戏了! 南昌的女眷都如此大胆吗?赵总兵深吸一口气,装作没看见,女子一声轻笑:“好俊的儿郎,你打何处来?” 赵总兵目不斜视,直接当其不存在。 女子死皮赖脸的道:“嘿,别害臊啊。在南昌城里看到比我们仪宾还俊的不容易。你叫什么名字?家乡在何处?家里有无妻儿?” 赵总兵唰的一下抽出马刀,抵在女子额头正中:“滚!” 女子控马后退了几步,悻悻然的道:“小气!”见人不好惹,骑马跑了。 亲兵迎上前,低声道:“总兵,这城里很是古怪,莫不是撞客着了?” 赵总兵道:“你想多了。”说毕,不再看城中风景,一拉缰绳,马立刻小跑起来,并入中间跑马的队伍。随众人停在奇怪的灯钱,赵总兵随便抓了个路人问了都指挥使衙门在何处,直奔目的而去。 都指挥使司的牌匾与别处无二,前头却截然不同。巨大的广场,错落有致的种植着树木、装点着山石,其间散落着石头做的桌椅。不远处有个小戏班唱着曲子,周围稀稀拉拉的围着一圈人看戏;孩子们尖叫着疯跑,老人们怡然自得的说着闲话;亦有小摊小贩,圈在白线里卖东西。冬日的阳光温暖着大地,赵总兵停在广场上许久,心念一动:天下何时能皆如此地般安详? 亲兵们跟随一路,不比赵总兵之沉稳,心中都已是惊涛骇浪!他们或是军户,或因生活艰辛从军,在苦寒的大同滚到今日,从不曾见过此间景象。若真有天宫,莫不就是眼前的模样?阳光下的玻璃灯罩反射着剔透的光芒,城内各处活泼的模样,哪里像战乱频发的中原华夏?有一瞬间,亲兵就想留在南昌,生生世世留在南昌,再也不走了! 赵总兵终于走到大门前,一个身着盔甲的兵丁小跑过来问道:“来做什么的?此地乃都指挥使司,闲杂人等不可靠近。” 赵总兵下得马来,淡淡的道:“我来传旨。” 兵丁目光锐利的看向赵总兵,此回传旨的同以往不同。浑身气势逼人,似是武将!身后所带领的人亦身强体壮,兵丁低下头,拱手道:“官爷稍等,待小的进去禀告郡主。” 赵总兵点点头。 兵丁又行一礼,小跑往门口去。突然,赵总兵眼睛一眯,城墙上有动静!几个亲兵迅速围城一圈,领头的人道:“总兵!有机关!” 赵总兵退后几步,灵敏的耳朵听到了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很多匹马…… 须臾,马匹的声音静了下来,又出来一个兵丁道:“官爷,里头请。” 赵总兵把缰绳扔给亲兵,就要往里头去。亲兵伸手拦住,低声道:“总兵!恐有埋伏!” 赵总兵没说话,他脱下御寒的披风,露出精致的轻甲。腰间一把刀,看着就不凡。都指挥使司的兵丁稍怔了怔,就见他大步流星的往内走。赶紧小跑跟上,想要问话,却是迫于威势,有些问不出来。 穿过大门,赵总兵用余光快速的扫过周遭,确实有埋伏。方才墙上看到的机关,应该是通信专用,一旦发现有可疑的危险,院内便开始布局防守。赵总兵的左手不自觉的摸了摸刀柄,外松内紧,戒备森严。如果庭芳不肯接受朝廷的条件,他有把握杀了庭芳,但他大概也回不去了。 赵总兵放缓了脚步,让跟在后面小跑的兵丁往前头带路。整个院落寂静无声,直到走到一个宽敞的院落,兵丁才停下:“官爷稍等,小人去请郡主。” 赵总兵的心不住的下沉,接旨按规矩来说,是得开中门摆香案跪迎的。明知有圣旨来,连武装都可轻易布好,就是不摆香案,让颁旨的官员等在院中。他虽未报名姓,庭芳却太嚣张!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赵总兵全神戒备,面上却显的更放松了。万全防守中诛杀头目,若不能一击毙命,就再无机会。而庭芳遇袭,便与朝廷也再无何解的可能。他必须仗着熟人的身份,降低庭芳的戒心。 不多时,亦是一身轻甲的庭芳从屋内走出,见了赵总兵,呆了一下,喃喃的喊了一声:“小舅舅?” 赵总兵露出一个微笑:“四丫头,你没忘了我。” 庭芳眼中水光闪过:“七年来不时想起,怎会忘怀?” 赵总兵稍微松了口气,庭芳的封爵比他高,他故意不拜见,就是试探其态度。见庭芳不甚在意,依旧沉稳的道:“天下多事之秋,你们姊妹几个的气,该怄完了吧?” 庭芳敛了神色:“并非我怄气。” 赵总兵道:“陛下也不曾怄气。” 庭芳勾起嘴角:“是么?” 赵总兵道:“若是呢?” 庭芳直视赵总兵:“他许诺我什么?” 赵总兵吐了两个字:“太傅。” 庭芳一僵!太傅!? 赵总兵稍稍调整了姿势,面上笑道:“四丫头,陛下敢呼,你敢应么?” 庭芳没有回答,反问道:“谁的主意?” 赵总兵纵横沙场多年,很是沉的住气,庭芳没拒绝之前,他不会动手。耐心的道:“陛下。” 庭芳笑出声来:“陛下没有这样的心胸。” “你错了。”赵总兵道,“我提议你去户部或工部做主事,陛下原已答应,却是回到寝宫想了一夜。次日与朝臣说,你曾为他算学上的老师,封做太傅,理所应当。” 庭芳并不相信。 赵总兵笑道:“舅舅没必要骗你,手掌手心都是肉,你们几个吵的,倒叫我左右为难。” 赵总兵越是和气,庭芳心中怀疑就越甚,她平静的道:“只怕陛下是手心,我是手背。” 赵总兵道:“陛下年轻,还不大惯那位置,一时迷糊也是有的。” 庭芳又问:“师兄呢?” 赵总兵道:“诏狱里。” 庭芳抿了抿嘴:“受伤没?” 赵总兵道:“陛下不舍得,不过就在里头暂住罢了。” 庭芳冷笑:“他没蠢到家。” 赵总兵严肃的道:“亏礼废节,谓之不敬!郡主慎言!” 庭芳道:“逮宣帝,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汉以威德覆之,于是始肯臣服。”言外之意,没有君王气度,休想要人俯首称臣。 赵总兵斜了庭芳一眼:“你师兄受你连累良多。” 庭芳沉默,她与昭宁帝并满朝文武,没有谁欠谁,一切都是博弈,唯有徐景昌,是她背叛。背叛了哪怕她从青楼出来,都没有一丝犹疑愿与她相守一生的徐景昌。不可原谅。 赵总兵道:“你想做文臣,陛下便许你百官之首。固然是虚职,却也是千古未闻。你再不肯退让,我也只好尽臣子之义了。” 庭芳道:“我考虑一下。” 赵总兵道:“为何?” 庭芳道:“常言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师兄勤王之时,我想的是钦天监的九品足以。他第一回颁旨,轻描淡写把我打发了,我想的是不与正经官职,绝不回头。待到他调兵围剿,小舅舅觉得我该如何想呢?” 赵总兵眼神如冰,盯着庭芳,犹豫着是否即刻动手。 庭芳道:“小舅舅,您别怪我贪心。李家失道,民不聊生。复兴南昌,多少人心浮动,我尽数压制,不给他们有趁之机。然您外甥昏招频出,逼的我不得不反抗,就不得不启用有野心之人。这些人愿冲锋陷阵,为的是什么?陛下可想过如何安抚?黄袍加身三请三辞固然是半推半就,然而愿陪着演猴戏的,当真就是闲的发慌么?” 赵总兵无法回答,他不是昭宁帝,许诺不出庭芳跟随者的官职。换了个话题道:“安徽驻军,你怎么打败的?” 庭芳也不隐瞒:“火炮正面攻击,一群废物就三魂散了七魄。梁光启是个忠臣,身先士卒,倒也激起一些士气。只后方空虚,被土匪抄了老巢,补给一断,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赵总兵目光犀利:“哪来的土匪?” 庭芳爽快的承认:“我通知的。” 赵总兵点头:“围魏救赵,兵法学的不错。” “我被困淮扬之时,洋人火炮袭击,难民四处逃窜,我心疼的直抽抽。”庭芳心中亦是满腹委屈,当着敬重的长辈,眼中渗出泪水,又逼了回去,“到此时,我亦无半分私心。李家不适合坐天下,我来坐。非为一己私利。”庭芳指着东边,“洋人的坚船利炮,被我引去了日本。或两三年,或七八年,他们掉头回转,就陛下这副模样,拿什么抵御?膝盖么?跪地向异族称臣吗?我泱泱华夏,从此低人一等吗?四等的南人,舅舅愿做吗?” 赵总兵未想到此点,看向庭芳,不知如何作答。 “我原不知舅舅亲至。”庭芳平复了情绪,解释了一句,“先前陛下的旨意,不过同我耍赖,我不想搭理。今日怠慢,请舅舅见谅。” “无妨,我也不曾自报家门。”赵总兵道,“方才你的话,有对陛下说过么?” 庭芳道:“只怕陛下听的耳朵都生茧子了。” 赵总兵点头:“陛下年轻,思虑不周也是有的。” 这便是承认了昭宁帝是个蠢货了,庭芳道:“幸而舅舅不是那愚忠之人。” 赵总兵问:“我若愚忠,你待如何?” 庭芳斩钉截铁的道:“扔出去。” 赵总兵:“……” 庭芳笑了笑:“舅舅要看徐清么?” 赵总兵说了一声好。 庭芳让开一步,对着房门道:“在里间玩耍,舅舅请。” 赵总兵知道一时无法得到答案,从善如流的进门。屋内烧着火盆,用熏笼罩上,十分温暖。罗汉床上一个漂亮的小孩儿坐着聚精会神的玩五颜六色的小木头。看到庭芳进来,伸出两只手:“妈妈,抱!” 庭芳将其抱起,送入赵总兵怀中。赵总兵没带过孩子,登时浑身僵直。庭芳大笑,惹得徐清跟着咯咯笑个不住。 庭芳挠着徐清的下巴道:“这是舅公,叫舅公。” 徐清爽快的喊:“舅公!” 赵总兵笑道:“像你,不像徐景昌。” 庭芳道:“可不是,半点不会长,像他爹爹多好,生的比我好看多了。” 赵总兵把徐清还给庭芳,道:“你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庭芳道:“明日一早。” “好。” 庭芳歪着头问:“我若不肯呢?” 赵总兵道:“你会就地扑杀我么?” 庭芳摇头:“不会。” 赵总兵道:“我会带兵来剿匪。” 庭芳叹了口气:“感觉先杀了舅舅比较划算啊。” 赵总兵笑道:“你也可以先动手。” 庭芳跟着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便是亏本,也是无法。再说我也不能如此处置一代豪杰。要打,我们堂堂正正的战场上见真章。” 赵总兵缓缓的道:“你亦为一代豪杰。” 庭芳不作答,唤了人来:“请理国公去客房休息。” 赵总兵离开前,看了眼庭芳:“四丫头,你若是男孩儿就好了。” 庭芳抱着徐清,笑道:“我是女孩儿,又如何?” 赵总兵笑了:“不如何,替你可惜。” 庭芳傲然道:“总有一天,小舅舅再不会有此叹息。” 赵总兵没说话,掀开帘子走人。 进到客房,并无什么华丽装饰。南昌富庶,庭芳却如此勤俭,一举一动皆有法度。亲兵跟上来伺候,赵总兵摆摆手,独子坐在窗边沉思。如若明日庭芳断然拒绝,他真能下的了杀手么?隔着窗子,安静的房间内隐约能听到街头的喧嚣。慈不掌兵,赵总兵此生杀人无数,对着个“外甥女”,没什么手软的理由。可是作为国公,又岂肯轻易割下治国之才的头颅?他信庭芳没有私心,否则不会单放徐景昌带着精锐北伐。然而治世之才,又怎会甘愿匍匐于昭宁帝的脚下?就算昭宁帝是他的外甥,也说不出违心之语。昭宁帝的皇位,实在是朝臣别无它法的妥协。便是他自己,内心深处也不愿对着如此优柔寡断的帝王臣服。 赵总兵透过玻璃窗,看着外头光秃秃的树枝,紧了紧手掌。再是天纵英才,不肯低头,也唯有杀。带来的二百亲兵不可送走,会打草惊蛇,或许只能陪葬。赵总兵希望庭芳能妥协,否则痛失两名大将,燕朝危矣。 安顿好赵总兵,庭芳召集了会议。就同庭芳当时一样,听到太傅二字,众人皆是一呆。本朝没有太师与太保,三公里仅保留了太傅。因此,它是活着的文臣最高荣誉,是名义上的百官之首。它通常由最被皇帝信任的阁臣兼任,它通常被称之为帝师,受尽世人敬仰!对许多读书人而言,若此生能做到太傅,死而无憾! 颜飞白的脸色灰白,招安到此等境界,已无人能拒绝。一个女人,做到太傅,新年率百官朝贺,其风光仅次于称帝!称帝不知要打多久,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而太傅就在眼前,唾手可得,谁愿放弃?可他的付出,就再次打了水漂?庭芳能得太傅,能荫子孙,那他呢?谁又来补偿他的一切? 钱良功杨志初与任邵英三人,齐齐盯着圣旨上的太傅二字,眼神之热烈,似要将精美的圣旨烧出洞来。房知德与周毅等人,完全陷入了迷雾当中。先前还什么都不肯给,怎地一松口,就这样大方了?昭宁帝你能靠谱点吗? 往日七嘴八舌的会议室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钱良功道:“叶阁老也仅为荣禄大夫……”叶家数代以来最高官职,竟是个女人么?叶阁老生前,教的最多的就是庭芳,是早料到今日么?正一品太傅,不可思议! 房知德补了一句:“四轴诰命……”什么时候他才能给他娘挣个诰命呢? 君子墨心中默道:之前说要踩一条路出来,竟是如此之快!乱世出英雄啊…… 颜飞白没来由的想象了下徐景昌穿诰命服饰的样子,顿时觉得汗毛直立。 不知不觉,众人都看向庭芳。庭芳显的很淡定,问道:“你们的意见呢?” 钱良功道:“此事,郡主自家做主吧。” 庭芳道:“我若选了太傅,你们可就白忙活了。” 任邵英道:“逼出个太傅,不算亏。” 庭芳有些惊讶:“任先生希望我接受么?” 任邵英道:“郡主请自思量吧。您愿回京,我们就照旧,横竖陛下给了官职,过了年各自赴任;您愿做出一番大事业,我此生难得服几人,郡主当其首,任某誓死相随!” 庭芳郑重点头:“我想想。” 庭芳认真想了一夜。除夕日的太阳冉冉升起,天佑六十一年的最后一天了。几个时辰后,便到了昭宁元年。南昌的冬天阴寒入骨,唯有太阳下能让人感觉到些微舒适。庭芳迎着阳光,登上城墙。才辰时,南昌城内已变得鲜活。小贩的叫卖如同歌谣,带着欢快的节奏,十分悦耳。庭芳定定的看着镀着一层金光的南昌市井图,心中的天平逐渐往一侧倾斜。 赵总兵站在庭芳身后,问:“你在看什么?” 庭芳没回头:“小舅舅起的真早。” 赵总兵问:“想了一夜,如何?” 清晨的微风吹拂着庭芳的长发,阳光照耀下,薄雾慢慢消散。预备过年的市民们在自家门口的树上挂着灯笼和彩绸。看得见的南昌,看不见的九江与淮扬。如果选择做女皇,必然打的生灵涂炭,一切繁华将化作泡影。人死不能复生,再次重建,喜笑颜开的已非今人。 庭芳深吸一口气,望向更远的地方。良久,回头对视赵总兵,掷地有声的道:“如果我臣服,能换万千黎庶之安康,那我一跪又何妨?” 第406章 汪汪汪 赵总兵心下大慰,又觉得有些怅然。如此气魄,却是要与一个不成熟的帝王虚与委蛇。心中暗叹,世事从来难两全。 庭芳道:“只怕许多人不信,我是真不愿打仗的。”战争比一切都残忍,不独是战场上的厮杀,战后的安顿一样硝烟弥漫。士兵不可能统一思想,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理应获得巨大的回报。然而一块土地上的总量有限,如何在士兵与农民间取得平衡,又是新一轮的问题。流血、残疾、战后应激障碍,满目都是创伤。如有可能,她是真的惟愿永无战争! 赵总兵道:“我知道。想要权势滔天或是无奈自保,才须得养寇自重。若盼着平安康泰,再不愿打的。” 庭芳一笑:“小舅舅也不想打了么?” “我都是国公兼国舅了,还想什么权势?”再想,便只有篡位了。赵总兵觉得自己真是年纪大了,尤其此次传旨,异常疲惫。眺望了一下北方,道,“你接旨的消息,使驿站八百里加急传回。诏狱不是人呆的地方,早传回你师兄早回家。” 庭芳没说话。 赵总兵又道:“我们也须得尽快赶回,迟则易生变。秦王妃几年来劳累过度,一直不见好。陛下……不是很能招架文臣。” 庭芳问道:“什么时候走?” 赵总兵心中有些不安,昭宁帝能被他轻易说服,亦容易被旁人左右。他亲带了圣旨而来,庭芳才能信任。换个人,未必就有如此顺利。可他既替昭宁帝做了背书,便不能让庭芳吃亏。庭芳的妥协,为的是苍生黎民,若朝廷反悔,将失信于天下。到时候他们一切的付出皆是白费,徐景昌与庭芳更可能命丧黄泉。作为几个孩子的长辈,他万不愿见此情形。便道:“此刻走,可以么?” 太傅确实匪夷所思,八百里加急只需四日即可到京都,万一朝中文臣见她同意,又生幺蛾子,许多事就不好办了。必须得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之际,新年开衙之时,正式在定国公府开中门摆香案接旨,方才算昭告天下、一锤定音。庭芳嗯了一声,又道:“我去安顿一下徐清,小舅舅连日奔波,身体可撑的住?” 赵总兵道:“昨日天未黑就歇了,无妨。我瞧你的气色也不大好,跟我快马加鞭的回去,可行否?” 庭芳笑道:“美人就是大补汤,我想着能见师兄,再没什么撑不住的。” 二人即刻分头行动,赵总兵去整肃队伍,庭芳则是寻到了钱良功与君子墨:“我立刻回京,你们压后,倘或我有不测,你们可利用徐清为父母报仇的名义反击。” 钱良功道:“郡主怀疑京中有诈?” “不知道,总之我不能带徐清走,我得给你们留下个出兵的理由。”庭芳郑重向钱良功行了一礼,“先生,你看着我长大,自来把我当自家子侄一般,我便厚颜相求,徐清就托付与你了。” 钱良功忙避开,又回礼道:“定不辱命!” 庭芳又对君子墨道:“娘子军才办不到几日,切莫松懈。我想法子让你效秦良玉之例。朝中只有我一人,势单力薄。太傅乃虚职,叫着好听,手里无权。陛下若看重我,自是天子近臣;陛下诚心同我怄气,在京城的身份还不如郡主二字好使。我们不反,但我们得有力量。陛下没傻到家的话,必然要调开周毅,王虎等人亦会被分散的七零八落。唯有你,一个女眷无官无职,不可能动到。南昌城内的知事,就交与你负责。湖北湖南匪祸不断,是你出头的好机会。不管是谁来了南昌,江西的实力都要抓死在手中。兵权绝不放手,我们才可说宦海沉浮,否则不过替人做嫁衣,明白?” 君子墨点头:“知道了。”南昌的精锐定然调开,天下要打仗的地方多了,放他们出去打亦是应有之义。如此,南昌便空虚。朝廷败坏到今日,再派来的兵丁只怕同安徽驻军一般废柴。守护南昌还真不如靠她新建的娘子军,至少训练严格,没那么怕死。南昌或有危机,亦是机会。庭芳已为太傅,她自是也想捞个官职当当。再说,南昌是他们一点一滴建设,更不容许有人觊觎。 说话间,房知德等人赶了来。此回就没有颜飞白的事儿了。庭芳道:“颜参政心里有气,你们尽量安抚。我想法子把他调入京城。” 任邵英道:“不怕反咬我们?” 庭芳道:“他那等人,看的只有利益。无利可图时,自是咱们一伙;有利可图时,横竖也不只他来撕咬。咱们也都别装了,除了子墨、周毅,便是年轻的我与房二哥哥,谁不是中枢里滚出来的。那点子规矩,还不知道吗?” 任邵英笑出声来:“可不是!” 理论上,官职调动都要入京到户部办理手续。然国土辽阔,并不很能做到。官阶小的就不走那一遭程序。只钱良功与杨志初本就是京畿人,得了官职就云归故里,请上几日的席面,方才全了礼数。到时正好把徐清带回京城。 压着接旨的信件,庭芳快速收拾东西,换上轻甲,抱起徐清亲了亲:“清哥儿,妈妈要回京,你在家乖乖听话,下个月便随着钱爷爷来寻妈妈和爹爹可好?” 徐清不大听的懂,茫然的看着庭芳。 庭芳耐心的再说了一次:“妈妈要出门,晚上找不到妈妈别哭。” 徐清这回听懂了,瘪着嘴,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庭芳掏出帕子替儿子擦着眼泪:“再等等,你就能见到爹爹了,想不想爹爹?” 徐清都快忘记徐景昌了,只搂着庭芳的脖子,不肯撒手。庭芳轻轻拍着徐清的背,心中极不舍。在医疗落后的古代,母子别离,心中有太多的牵挂与惦念。君子墨牵了马来,庭芳知道要走了。狠心把徐清从身上扒下,扔到韩巧儿怀中。 徐清似感受到了什么,哇哇大哭。冬日的寒风孩子不能轻易出门,似上回去江苏那般送到港口都不能。庭芳在院中顿了顿,终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君子墨将庭芳送出门外,见到了来传旨的赵总兵,二人皆是一怔。赵总兵头痛的看着庭芳,合着昨日胆敢调戏男人的女子是你的人…… 君子墨却是一阵轻笑,趴在庭芳耳边,用南昌本地方言道:“叶太傅,我曾曰过,要寻个比仪宾生的好的男人……” 庭芳牙酸的用不达标准的南昌话回道:“你眼光……真好……” 君子墨道:“你有小舅母么?” 庭芳道:“世子同我一般大,家中只有一个姨娘。” 君子墨挤眉弄眼:“行,我知道了。且请太傅成全。” 庭芳道:“千里迢迢的……” 君子墨咯咯笑道:“我一介民女,不敢肖想国公之尊。且待来日!” 庭芳:“……” 赵总兵只觉得阴风阵阵,索性催促道:“走了。” 庭芳一个漂亮的翻身上马,赵总兵眉毛一挑:“功夫没落下。” 庭芳但笑不语,带上南昌特产的藤制带玻璃的头盔,一夹马腹,并入赵总兵的队伍,往京城绝尘而去。而她接旨的信息,亦同步发出。 朝廷送信有两种,一种是换马不换人,一种是换马亦换人。如今朝廷最要紧的事便是招安庭芳,为了保障信息传递的速度,选的便是第二种。而赵总兵一行毕竟是活人,再是强悍,也会劳累。一样驿站换马,却是每日都择机休息,速度自是比信件慢了些许。 先接到消息的昭宁帝并朝臣皆松了口气,至少明年的赋税有了保障。庭芳愿回京,就算昭宁帝与太上皇的博弈胜利,徐景昌第一时间被放回家中。然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庭芳不松口,朝臣在昭宁帝的威压恐吓下,不得不接受封一个女人做太傅的事。可一旦庭芳接受,朝臣心中的疙瘩又浮出水面。昭宁帝身边说怪话的人又开始增多,众人都是一个目的,封赏不好即刻收回,至少种下不满的种子,到时候再把破坏规矩的人撵出朝堂。只要不形成延续性的制度,女太傅又算得了什么?让她踩进来没关系,狠狠的抽回去,一样可正朝纲!武后不也只是绝响么? 令朝臣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的黑话还在酝酿,猛的就接到了赵总兵与庭芳入京的消息,皆惊呆了!赵总兵十几日六千里来回,其中艰辛劳累一眼难尽。昭宁帝心中有愧,他一时犹疑,致使赵总兵疲于奔命,若因此伤了身体,可怎么是好? 臣子回京,先入驿站修整,而后排队等待陛见。京城的驿站常驻显贵,比别处都富丽奢华。庭芳得了一个套间,在里间洗漱出来,就撞见了等在外头的徐景昌。 庭芳绽出一个笑容,急步走到跟前:“师兄!” 徐景昌却退开一步,挥开庭芳试图抓他衣襟的手,神色漠然。 庭芳定定的看着略显苍白的徐景昌,半晌,说了句:“对不起。” 徐景昌冰冷的看着庭芳:“此来问太傅一句。自问我徐景昌从未有对不起太傅之处,不知太傅又将徐景昌致于何地?” 庭芳与徐景昌相识近十年,能感受到此刻徐景昌极力压抑的怒火。从南昌回京,她最不能面对的就是徐景昌。如若立场调换,她此刻恐怕杀徐景昌的心都有。然而徐景昌不过一句带着怒意的质问,让庭芳更为内疚。终究是用刀狠狠插在了爱人的心间,她要如何补救,才可使之原谅? 徐景昌注视着庭芳。 庭芳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的回答:“除了尊严,就是你。是我的错,任凭处置,绝无怨言。” 徐景昌只觉的火气上涌,伸手扣住庭芳的肩,重重压在墙上,身高与体型形成绝对压制:“行,从今往后,你回家相夫教子,没有我的允许,绝不能踏出家门一步!如何?” 庭芳爽快的道:“好。” 徐景昌一窒,庭芳此生最不愿做的事,便是相夫教子。她纵横南北、奋发蹈厉,为了就是挣脱内宅的束缚,展翅翱翔。如此决绝的背叛,已无修补裂痕的空间。徐景昌苛刻的要求,为的就是决绝。 庭芳被徐景昌制住,动弹不得。伸手抚上徐景昌的肩,垂眸一笑:“我说了,任凭处置,绝无怨言。” 徐景昌被一口气堵的不上不下,手不自觉的松开,庭芳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在脸颊边亲了一记。 徐景昌不为所动,冷硬的道:“陛下宣你即刻觐见,昨日就有机灵的商户送了太傅的官服来,你换上进宫吧。” 庭芳没话找话的道:“他们各式尺寸都做了一套?” 徐景昌没接话,庭芳笑笑,她已看到了搁在一旁的官服,走过去拿出来预备换,就见徐景昌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庭芳轻轻叹口气,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哄的回来。眼下正事要紧,利索的换上官服,跟随赵总兵进宫。 面圣不过是过场,昭宁帝对着庭芳,完全不知说什么好,也没提及即刻颁旨的事儿。混中枢的甭管皇帝还是朝臣,底下掐的你死我活,面上都要摆出花团锦簇的模样。庭芳得封太傅,昭宁帝总要赏点东西与她,再装模作样的颁个旨,叫定国公府放几挂鞭炮,方算齐活。然而昭宁帝分明还在怄气,半句不提。只官员调度的朝廷邸报发了出去,算昭告天下。严鸿信见此情形,心中大石落地。这是得了名誉晾到死的态度,心中不由好笑,叶太傅着实年轻气盛了些。笑完又叹,女子与皇帝本也无交集,能拿到太傅的体面,亦不枉此生了。 赵总兵连续奔忙,昭宁帝怕他劳累,赶忙打发他去休息。走出宫门,赵总兵问道:“徐景昌恼了?” 庭芳笑笑:“换我,我也恼。” 赵总兵道:“此事是你的不是,你软和些,撒个娇就完了。” 庭芳道,“小舅舅不用担忧,师兄是个心软的人,至多三五个月也就可回转。”庭芳没太大的把握,但也无需跟赵总兵诉苦。 赵总兵道:“陛下不大高兴,你那一系的人都要受压制排挤,我不大好替文官说话,你便是要退,也得安排好后路。” “着实顾不上了,他们几个人都老辣的狠,暂时蛰伏吧。我且家去整理一下算学,朝廷无钱,海运必然重启;安徽打的稀烂,想要恢复生产,必得引回流民。船舶炮火、农田水利,哪样用不到算学?”庭芳笑了笑,有些无奈的道,“师兄正气头上,不许我出家门呢。幸而不是纯玩官场的,不然在家关上一年直接废了。” 赵总兵道:“你这是一技在手,终生无忧。陛下同徐景昌两个都是算学疯子,你靠着这个就能拿捏他们一辈子。” 庭芳道:“我却是想要师兄别恼我的。” 赵总兵拍拍庭芳的肩:“越性儿好的人恼起来越厉害,你自求多福。” 庭芳撇嘴:“偏心眼的小舅舅!” 赵总兵懒的掺和小两口的怄气,直接上马走人。只派了四个亲兵护送庭芳。庭芳也骑着马往定国公府去,余光扫过街景,与记忆中的大不相同,四处都透着衰败。国公府比原来的叶府离皇宫近,庭芳就没有顺路去瞧瞧,径直去了定国公府。 门房看到五人骑马而来,为首一人是个女子,又穿着太傅的官服,不用猜都知是女主人回来了。赶紧迎上前来拜见。庭芳却问:“国公呢?” 门房恭敬的道:“回郡主的话,奴才看着大门,不知里头情况。请郡主垂询里头的姐姐们,更为明白。” 庭芳点头,把缰绳交给门房,打发了赵总兵的亲兵,自往里头去。华夏讲究礼仪,什么等级用什么屋子,自幼生在权贵人家的庭芳不消打问,就寻到了正房。几个小丫头低眉顺眼的站在门口,见了庭芳,纷纷拜见。庭芳点了点头,进到屋内,一股冷清的气息迎面扑来。庭芳歪头问丫头:“可知国公在何处?” 那丫头答道:“似在外书房。” 庭芳又往外走,寻到外书房,却被亲兵拦了门。亲兵乃徐景昌从南昌带来,识得庭芳,极为难的道:“郡主,仪宾不让人进去……” 庭芳垂了垂眼,对亲兵温和一笑,亲兵觉得腿肚子一抖,庭芳却是掉头就走。回到正房中,庭芳在炕上依着窗子发呆,这是要跟她分居么?想想令人胆寒的诏狱,庭芳觉得事情有些棘手。若非昭宁帝与徐景昌感情深厚,进了诏狱,便是不死,至少落下终生残疾。徐景昌能囫囵出来,确实该感谢昭宁帝极力维护的。毕竟昭宁帝那怂包靠的不是自己上位,对朝廷的控制力趋近于无。也不知为了徐景昌,付出了多少代价。 差一点点,就与徐景昌天人两隔。庭芳想到此处,脊背窜出了一阵寒意。那时候,她从青楼逃离,徐景昌没有半分犹豫。坦然的面对世人的嘲讽,全力维护她的尊严。相识数载,时时小意,处处温柔。可她却是…… 万般借口,也仅仅是借口……是她放弃了徐景昌。 夫妻总不能一直僵着,没有见面没有交流,再好的感情都会淡化,何况徐景昌心中愤懑。招手唤来丫头,叫上了笔墨。 乱世中混口饭吃真心不容易,故闻得南昌高薪聘请匠人,各地自觉手艺不错的都争相涌来。穆大工的团队日益扩大,便分了好些部门。这些都是要问管家婆庭芳讨研发经费的,所研究的方向自是要写出来与庭芳看过。庭芳稍微回忆了一下船舶相关的研究,就开始设计相关的数学题。 心里惦记着徐景昌,尽管很累,还是坚持写到了晚上。整理誊抄一份,图文并茂,看着十分顺眼。再次叫来丫头道:“送去外书房与国公看。” 庭芳害的徐景昌先被软禁后下诏狱,定国公府的下人都不知怎么面对女主人。只是夫妻之事,也轮不到下人说话。丫头乖乖的应了声,拿出个托盘,拖着一叠纸送去了外书房。庭芳才叫来剩下的几个丫头,伺候她梳洗。 去送数学题的丫头回来,庭芳问:“国公收了么?” 丫头道:“国公不让人进外书房,奴婢交与了亲兵,看着亲兵送进屋的。” 一套数学题,是庭芳的道歉,亦是讨好。徐景昌收到数学题,发现事关船舶,仔细看了一回,夹到了同类的资料中,没有回话。庭芳在屋中等到半夜,不见徐景昌的动静,终是叹口气,独自睡了。 幔帐放下,庭芳半分睡意也无。身体很疲倦,精神却很焦虑。她在脑海中模拟着,如果设身处地,她要怎样才会原谅徐景昌?想了许久,都想不出法子来。似她这般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之人,不下杀手恐怕都是看在数年情谊的份上了。按说到了这一步,二人再没什么好说。可庭芳不舍得。她爱徐景昌,她不愿放手。因为再没有一个人似徐景昌那般爱她爱的纯粹。原想着哪怕奴颜婢膝,只消引得徐景昌发出心中火气,总能慢慢的磨着他回心转意。没想到徐景昌见都不愿见她。 心中酸楚难当,两个月的殚精竭虑,身心俱疲。庭芳疯狂的想念着徐景昌,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的徐景昌。自鸣钟敲了三下,庭芳累极而睡,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几滴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没入了柔软的枕巾,又消失不见。 次日清晨,庭芳醒来时,徐景昌已入宫廷。昭宁帝才登基,只觉得处处受制于人,迫切希望彻底掌管锦衣卫。一封圣旨,徐景昌的职位从江西都指挥使变成了中军都督府的左都督。帝王的安全依托于此,非心腹不得担任。太上皇气的半死,他才调锦衣卫对付了徐景昌,转脸昭宁帝就让徐景昌率领锦衣卫,实在是半点面子都不留。然而昭宁帝才懒的跟他斗法,他的身家性命岂敢交付于旁人?武将里,除了赵总兵和徐景昌,他谁都不敢信!故,要么徐景昌做左都督统管锦衣卫、禁军,留在京中保护他;要么赵总兵留京,徐景昌去大同。这是帝王的死线,朝臣吵了半日,终是不敢过多涉及昭宁帝安危,硬是让有造反嫌疑的徐景昌,掌管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然而,空降的徐景昌没有威仪。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锦衣卫设立最初,是皇帝的仪仗,次后才被朱元璋搞成了特务机构。燕朝绝大多数制度承袭明朝,又觉得明朝的锦衣卫过了点儿,便成了个半成品。锦衣卫平级的还有禁军与銮仪卫。銮仪卫乃天子颜面,自是要挑长相,便有许多文臣之子也可入内。同在五军都督府系统,岗位内部调动变迁实属寻常,久而久之,府内变的错综复杂、派系林立,非沉浸期间多年,基本抓瞎。徐景昌想彻底控制锦衣卫,道阻且长。自是忙的脚打后脑勺。 庭芳从江西归来,按理该去娘家瞧瞧。庭瑶还在生病,三房的弟妹们也得去看上一眼。可她才答应了徐景昌,只得呆在家里继续写数学题。搁寻常人家,女主人如此不招男主人待见,底下的丫头婆子不定生出多少幺蛾子。但在定国公府,庭芳威名远扬,倒是无人敢怠慢。华灯初上,丫头们乖乖来报:“国公回来了。” 庭芳把整理好的数学题递给丫头,叫她继续送去。而后又是漫长的等待,与失望。 至第四日,徐景昌没有收到庭芳的手稿,而是见到了焦急跑进来传话的亲兵:“郡主好像有些不好,丫头来报,请国公下帖子请太医。” 徐景昌顿了一下,先飞快写了帖子,使人往太医府上送去,才问亲兵:“丫头怎么说?” 亲兵道:“郡主似肠胃不适,吃的晚饭尽数吐了,脸色也不大好看,您要去瞧瞧么?” 徐景昌没说话。亲兵就不敢再多提。 庭芳头痛欲裂的躺在床上,意识有些模糊。一个多月以来,种种烦扰,致使她无法安眠。即便睡着,也时时惊醒。回到京中,又添焦虑,心里还惦记着远在南昌的徐清。饶是身体绝佳,也是熬到了极限。今日的数学题写完,不及誊抄,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勉强吃了饭,更强烈的难受袭来。再之后,就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丫头们吓的尖叫,飞奔跑去找徐景昌。 新出炉的太傅不招陛下待见,然她夫婿却是天子心腹怠慢不得。接到徐景昌的帖子,太医急速赶来,隔着幔帐探了回脉,脸色一僵,再探了一回,神色更是有些慌乱。丫头的心砰砰直跳,忙问:“郡主怎么了?” 太医道:“再寻国公,且写帖子与左院判王太医,下官不擅带下科,恐误了郡主病情。” 丫头又急急去找徐景昌,此番请来的是正八品的御医,权贵人家常请的便是他们。院正与院判寻常不到要紧关头都不敢去请。那是正经给皇家看病的。庭芳有个郡主封号,徐景昌不知那太医有心推卸,还是当真情况不好。冷静的写了帖子,往正房内去。 太医还守在正房,徐景昌掀开幔帐,映入眼帘的是庭芳消瘦的面庞。爱了九年的人,一招背叛,痛不欲生。可此刻庭芳的憔悴,又让他心中不忍。从南昌回京仅用七日,个中劳累自不必说。连续四日绞尽脑汁的编写题目,亦不轻松。徐景昌实不想再做夫妻,省的彼此折磨,故才不愿相见。却是没想到身体一贯好的她,竟憔悴至此。 庭芳依旧睡的不安稳,感觉有人靠近,艰难的睁开眼,待看清床边的人,又是一呆:“师兄……” 徐景昌起身,放下幔帐,庭芳眼疾手快的拽住他的衣角:“师兄……”眼泪蓄满眼眶,沿着脸颊滑下,“别不理我,求你……” 徐景昌道:“师兄想求你之时,你连只言片语都无。” 委屈如排上倒海般袭来,庭芳忍住了眼泪,道:“在你心中,我就始终比不得福王!” 徐景昌道:“陛下不曾有你这般决绝。” “就因如此,你才不肯撤离京城么?”庭芳忽生出十二分的倦意,“你既在陛下与我之间,选择了陛下;我亦在天下与你之间选择了天下,确实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徐景昌冷笑:“我有得选吗?” 庭芳却是闭上了眼,不肯再答言。每一个细胞的力气都流尽,她累的连耳朵都不愿再工作,模糊的声音在逐渐消失。穿越十八年,没有几日清闲的时光。生而丧母,讨好着嫡母以求生;不愿妥协,拼搏奋斗到今日。她是真的累了,若说叶阁老在世时,她考虑的是荣华权势;待到东湖,想的便是国运苍生。到头来好似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被猜忌、被架空、被驱离朝堂。她又回到了内宅,无趣到死的内宅。等待着徐景昌的原谅,而他不肯原谅。她至始至终为的都不是个人荣华,至始至终盼的是回到强国的时代。庭芳胃中翻滚,难受的蜷缩成一团。一个念头慢慢爬上了心头:为什么要想着改变世界?回到自己的世界不就好了么?富国强兵前人已做,她只消一半的心力,就可风光的做经理做总监,住大宅开好车。 其实,寻找回家的路更容易……不是么? 身心俱疲的庭芳彻底陷入了昏迷,左院判王太医赶到,莫名奇妙的看了同事一眼,不理解同事为何特请他来。然而在指尖搭上庭芳的脉时,脸色剧变! 徐景昌心里咯噔一下。 王太医顾不得那么许多,掀开幔帐,伸手往庭芳的脖颈后探去。三部九侯,是古早的手段,医学发展到今日,早已独取寸口。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急救。 徐景昌踉跄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的问:“她怎样……?” 王太医专擅带下科,常给妇人看病,故随时带着医女,以便扎针。疾步退出房外,隔着门窗指挥着医女扎着穴位。徐景昌的冷汗层层,不敢出声。良久,医女施针毕,替庭芳穿上衣裳,王太医才又进来探脉。 再次放下幔帐,王太医起身对徐景昌行了一礼,正欲说话,又卡了壳。昭宁帝不待见庭芳,故不好称太傅;定国公夫妻反目,便不好称郡主;封爵太高,亦不能叫夫人。憋了半日,选择了最保险的称呼:“郡主之症,乃忧劳过度,致使肝脾不和,不欲饮食;脾胃不调,食入即止;脾气不行,胎元不固。可见腹痛、流血……” 徐景昌打断王太医的话:“要紧么?” 王太医沉默。 徐景昌眼前一黑,强行定住心神,问:“她怀孕了?” 王太医点头。 徐景昌又问:“孩子保的住么?” 王太医道:“下官尽量。” 良久,徐景昌艰难的问:“大人呢?” 王太医道:“尽量。” 徐景昌脸色发白,坐回了床沿,怔怔的看着庭芳。她方才还在说话,还拉着他的衣角……眼角的余光,看见医女的查验,血迹印在褥子上,触目惊心。他想起了他的母亲,先兆流产,保胎、早产……死亡……徐景昌被自己吓的一个激灵,用力抓住庭芳手,没有以往的温暖,而是虚弱的冰凉。徐景昌几乎崩溃,他明明知道庭芳的一切难处,却是跟无知幼童一般的使性子!他无情的挥开了庭芳的手,就在刚才…… 血渐渐止住了,但庭芳一直没有醒。次日中午,夏波光赶来探望,见到了坐在床边不肯离开的徐景昌。 “姑爷……”夏波光轻声唤道。 徐景昌回过神,冲夏波光点点头。 夏波光看着床上苍白憔悴的庭芳,又想起同样苍白憔悴的庭瑶,险些掉下泪来。半晌,才道:“大姑娘使我来瞧瞧四姑娘……” 很少有人再叫庭芳四姑娘,徐景昌不由的想起他们初遇时的景象。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挂在树上,摘一朵红梅別在发间,笑问兄长是否好看。徐景昌拨过庭芳额前的碎发,好久不曾见她盛装。爱美的小姑娘,好似跟他成亲后,就极少有过单纯为了高兴而打扮。在叶阁老的羽翼下,那么的活泼自在;在他面前,还得分神照顾他的心情。可真是……美色误人! 徐景昌痛苦的哽咽着:四妹妹,对不起…… 庭芳病重的消息一日间传遍京城。赵总兵暗道一声不好!庭芳单枪匹马随他回京,既是对他的信任,亦是对朝廷的不信任!她没带一个人,她把徐清留在了江西!若有不测,江西怎会信她病逝?能彪悍的同他一起骑马入京不掉队,暴病而亡,当敢跟着庭芳造反的将兵是傻子么? 本欲离京回大同的赵总兵心生疑惑,莫不是昭宁帝当真下了手?还是旁的什么臣子设下了阴谋?疾步赶入宫廷,见到了昭宁帝。欲言又止的道:“陛下……东湖郡主的病……” 昭宁帝正急的抓狂:“你也听说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呢?我都不敢叫秦王妃知道,她先前就恼我!要是那丫头有个三长两短,秦王妃恨死我不说,徐景昌也得丢了半条命去!我统共就这么几个得用的人!一个个的病过去,我这皇帝还要不要做了!” 赵总兵快被外甥气死,沉声道:“先封锁郡主重病消息。陛下赶紧下旨,看能否调动安徽、江苏、浙江三省的武将。” 昭宁帝一惊:“怎么说?” 赵总兵道:“徐清在南昌!” 昭宁帝还不明白,一拍大腿道:“对!他儿子还在南昌呢!赶紧接入京来,万一……徐景昌看着儿子,只怕好些。” 赵总兵:“……”深吸一口气,道,“要徐景昌写,只说东湖郡主风寒着凉,想儿子了,速进京来。” 昭宁帝却又道:“方才小舅舅说要调动武将,为何?” 还没蠢到家!赵总兵顺了点气,道:“陛下之前委屈了郡主,恐天下人误会陛下不喜,诛杀于她!江南四省兵力若替徐清出头,必要大乱!虽有徐景昌,但臣担心徐景昌制不住狼子野心。” 昭宁帝脸色一变,戴适逃回江西,固然有庭芳切断补给,却更有可能是戴适更信任庭芳。徐景昌说是领着左都督之职,且不论他暂未收服,即便令行禁止,这帮京中的少爷兵也对付不得南昌精锐!不就是怕庭芳造反,才咬牙扔出个太傅么?要造反的从来不是一个人,就如他之前,后头不知跟了多少。庭芳在还好,不在了,现成的政治遗产,谁不要谁傻!想明白其中关窍,昭宁帝有些惊恐的道:“若庭芳离开南昌之前就有安排……” “没有哪个主将离开地盘不留后手,”赵总兵道出了残酷的事实,“否则,她何必留下徐清。” 昭宁帝的心砰砰直跳,过了半晌,方才问道:“小舅舅,彻底瓦解江西的实力,要多久?” 第407章 汪汪汪 庭芳睁开眼,依然是繁复华丽的丝绸幔帐,眼神一黯,心中涌起了无限失望,没有回去么?眼里泛出水光,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还是过去的美好回忆仅仅是她的幻想? 一双大手,抚上了她的眼睛。庭芳扭头一看,是徐景昌。徐景昌嘶哑着嗓子喊:“四妹妹?” 庭芳怔了怔,不知是梦是醒,伸手去拽徐景昌的袖子。没有推开,所以是梦么?定定的看着徐景昌,是梦也好,日后也不知能有多少回这般近距离相见。然而温暖的带着茧子的大手扶住了她的后背,轻轻抱起。庭芳立刻醒过神来,不是梦!登时原地复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缩在徐景昌的肩窝处,蹭脸。 徐景昌心都碎了,仅仅一个拥抱,就让她开怀至此:“四妹妹,我……”道歉的话似太轻薄,全然说不出口。 庭芳却是笑起来:“早知道你这么心软,我就先用苦肉计了。” 徐景昌没笑,把庭芳圈入怀中。她越是不生气,他便越愧疚。他其实也很想念庭芳,想亲亲她的额头,却是看着她瘦削的模样,生出了一丝胆怯。他们夫妻,从此真能毫无芥蒂么? 庭芳没想那么多,欢乐的蹭着徐景昌,把徐景昌的衣裳揉的跟抹布一般。徐景昌见状心酸不已:“你可真是……” 庭芳浑身乏力,也就只能调戏到这个地步了,意犹未尽的叹:“我是病了么?” 徐景昌道:“你怀孕了。” “啥!?”卧槽!说好的不孕不育呢!老天你不带这么玩我的啊!尼玛!庸医!绝对的庸医! 徐景昌见庭芳没有生气,鼓起勇气亲亲她的额头:“想吃东西么?” 又怀孕!庭芳简直生无可恋的道:“没胃口。” 徐景昌温言劝道:“稍微吃点?” 庭芳皱眉,然后又舒展开来,耍赖道:“你喂!” 徐景昌揉揉庭芳的头发:“好。” 在一旁当布景板的丫头火速端了碗粥来,徐景昌把庭芳放在迎枕上,才接过粥碗,拿着勺子一勺一勺的喂着吃。庭芳心中比了个OK的手势,她的美人回心转意,病的挺值得的嘛!要是单纯的生病而不是怀孕就更好了。想着生育那道关卡,心事成灰……老天,她不想回去了,麻烦快递一箱避孕套过来好吗? 本是没甚胃口,就着好颜,不知不觉就吃了一碗。徐景昌又端了药碗来,然后拿起一个勺子。 庭芳立刻炸毛:“慢着!” 徐景昌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庭芳泪流满面,美人温柔是温柔,就是严重缺乏常识,吃药这种事,是能用勺子喂的吗?用勺子喂粥是秀恩爱,喂药是虐待啊好吗!自己接过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强忍着想吐的冲动,脸皱成一团。徐景昌手忙脚乱翻荷包找糖。庭芳摆手道:“陈皮丹。” 丫头捧了几个瓷盒子来一一揭开,里头是各色送药的干果。庭芳捡了个顺眼的丢在嘴里,好半晌才缓过神。中药真心恐怖!糖衣炮弹何在? 吃完药,庭芳回了一半的血,腻在徐景昌怀里撒娇。徐景昌任由她掰着自己的手指玩。良久才道:“四妹妹……” “嗯?” “我懂你的选择。”徐景昌认真解释道,“我没有更在意陛下。我只是……觉得你一句解释都没有,太过分了。” 庭芳心中生出疑窦:“我不是叫你先撤出京城,再做打算么?” “什么时候!?” 庭芳愕然:“你没收到信?” 徐景昌脸色一变,他们之间的通信,依托昔日东湖商路,都是信的过的人,期间不知传了多少消息,包括与昭宁帝的谋划,从未曾断过线!何以突生意外? 徐景昌的脑子飞快运转,昭宁帝不愿为庭芳争取,若是他当初不落入锦衣卫手中,陈兵京畿,只怕朝中那起子软弱文臣立刻就转了风向,全不用发展到最后的境地!那么,谁想让他真反?庭芳反了,又是谁得利? 庭芳道:“我现身上不好,你休管我,速去彻查。不把那人揪出来,我心不安。” 徐景昌道:“可惜我还未曾真正掌管锦衣卫!” 庭芳道:“无需锦衣卫,咱们自己就可以查。一站一站的撸过去。做贼心虚,我们一动,他定然知晓,立刻就要逃跑。” 徐景昌道:“万一抓不着呢?” 庭芳果决的道:“我们要的不是真相,先剔除可疑之人。那人既敢在此事上算计,必有后招。横竖做了天子近臣,日常便是防贼,多他一个也不算什么。不过见招拆招罢了。” 庭芳就是思虑太过,才差点流产。此刻又操心了一回,精神便有些扛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皮沉重,又想睡了。徐景昌轻轻的将人放下,柔声道:“累了就歇着,我陪你。” 庭芳看了看窗户,隔着厚重的窗纸都能见明亮,便道:“你去忙吧,我不用你守着。横竖也是睡觉。” 徐景昌摇头:“不急一时。” 庭芳笑着推他:“去吧,不然陛下要哭的。顺道儿替我问问大姐姐的病情,再则我家只有三房在京,你替我走一趟,拜见一下苗家姨母,谢她替我照看弟妹。还有,问陛下讨几个可靠的人,去山东接我母亲,老住在旁人家里不是事儿。” 徐景昌道:“一回京就那多鸡毛蒜皮。” 庭芳叹道:“没法子,京城人多官多事儿多。对了,有个事儿你要替我同陛下讨。” 徐景昌道:“什么事?” 庭芳指着自己鼻子道:“我是太傅是吧?按规矩,太傅有四轴诰命。我嫡母,我生母皆可封一品太夫人。嫡母自不必说,魏家虽穷,待我却真心,替他们挣份荣光也是应有之义。” 徐景昌道:“且得写折子去礼部。” 庭芳摇头:“你家的十一哥……”丫头皆不是心腹,把那蠢货的评价咽回肚里,道,“惯被那起子读腐了书的酸人哄骗,正不待见我,礼部一准扣我折子。” 徐景昌点头:“知道了,你别操心,先睡。我看着你睡了再出门。” 庭芳看了一眼徐景昌,喏喏的道:“师兄,我对不起你。只我求你,倘或日后我再做错什么,打骂随意,别不理我。” 徐景昌拂过庭芳的脸:“是师兄不好,以后再不这样了。” 庭芳笑的见牙不见眼:“我最喜欢师兄。” 徐景昌笑道:“师兄也最喜欢你。睡吧。” 还有许多事没做……庭芳实累的狠了,被徐景昌哄的两下,更是困意挡不住,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庭芳昏睡了一日两夜,徐景昌昨日便没来衙门。朝代初立,事务繁杂。今日又耽误了半上午,桌上的文件堆叠如山。才看了两页,就有个小太监跑了进来道:“国公爷,陛下立等您说话。” 徐景昌放下文件,随小太监走到乾清宫,顿时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严鸿信微微皱了下眉,又快速放开。见了徐景昌,几个阁臣都有些不喜。朝中议事,左都督来作甚? 昭宁帝有些暴躁的问徐景昌:“立太子一事,你怎么看?” 徐景昌跟昭宁帝一条裤子穿大的,一个眼神便知昭宁帝并不想立太子,便道:“陛下春秋鼎盛,天下百废待兴。春耕在即,天下水利未疏通者十之八九;海运暴利,船队残破不堪;国事千头万绪,百姓食不果腹,恳请陛下分清主次轻重,切莫纠缠于细节琐碎之中。” 韦鹏云暗骂一声佞幸!拱手道:“陛下,太子,国之储贰,怎能说是细节琐碎?” 徐景昌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尔等文臣,还须得我个赳赳武夫来教导圣人言么?” 韦鹏云一噎! 曹俊朗打圆场道:“二者并不冲突。” 徐景昌冷冷道:“国库还有几钱?可是要请我来替诸位算算引流民回籍要多少银子?省下一分一厘,或可救一人命。五皇子年仅两岁,阁老们何必急的上火。” 此言诛心!五皇子乃严鸿信的外孙,他反倒不好说话。先前昭宁帝已被闹的无法,不料徐景昌竟也伶牙俐齿。幸而间隔了庭芳,不然更难缠。昭宁帝不喜皇后,待嫡子更是平平。膝下最得宠的皇子乃成妃苏氏所出之长子,现年六岁,活泼健康。其年龄占长,怎怨的皇后一系不忧?昭宁帝骨子里就是个混不吝的,现憋着能听几句文臣劝说,时日长了,必然本性不露。不趁此砸实了太子,皇后危矣! 庭芳曾被严春文连累过,很扫了一回面子。严鸿信不好在羽翼未丰时跟徐景昌对上,省的叫他翻出旧账,更不利于皇后。阁老们吵了一日立太子,不曾吵出结果,又不愿当着徐景昌议事,只得悻悻然走了。 待人走后,昭宁帝才怒道:“一个两个蹬鼻子上脸!给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老五且看不出贤愚,立什么太子?给我长成了二哥那模样,等着老祖宗戳我脊梁骨吗?” 徐景昌没说话,静静的等昭宁帝发泄完。昭宁帝骂了一回,忽又笑了:“看不出来,你也会掉书袋了?” 徐景昌哭笑不得:“我好歹被亲爹摁去叶家上过学好么。《孟子》名篇都说不出来,不叫师父打死了去。” 昭宁帝灵光一闪,道:“我差点忘了你师父,得下旨把他招回来。还有陈凤宁,他磨蹭什么呢?还想出了正月在入京不成?”文臣如此肆无忌惮,不就是因为他没心腹么?严鸿信是读书人,当了阁臣就站去了读书人的方向,再不肯多帮他。袁首辅更是几次提出要告老,他手上一个得用的人都无!也不能次次指着徐景昌板道理来噎人,他肚子里那点墨水,真个吵起来,不够给人塞牙缝的。文臣的牙尖嘴利,他可是见识多了! 五军都督府那一摊子徐景昌还焦头烂额,朝中事更没兴趣管,只提醒了一句:“我师父君子端方,不耐俗物,求陛下赏个修书的活计与他吧。” “……”为什么叶家的脑子全长女人身上!?郁闷的昭宁帝又想起庭芳,赶忙问道,“四丫头怎样了?” 徐景昌垂下眼,低落的道:“不是很好。” “还没醒?” 徐景昌道:“醒了,精神不大好,王太医说要静养。女人家一旦坐了胎,就似我们上了战场,全看阎王心意了。” 昭宁帝妻妾成群,无法感同身受,只得道:“你别太忧心,她猛的很。搁旁的女人才怀上就恨不能躺床上了,她还敢跑马!”最狠的是连跑七天屁事没有!这体能能干翻一半男人了好吗! 徐景昌听到此言,心中更难受,是啊,庭芳身体那样好,不是被他气的,再不能病的起不来床。闷闷的道:“陛下,臣有事相求。” “说。” 徐景昌正色道:“太傅想替母请封诰命,请陛下开恩。” 昭宁帝顿时蔫儿了:“为了哄你媳妇儿开心,又拿我做筏子。” 徐景昌哀求道:“陛下……” 昭宁帝正对徐景昌满心愧疚,若非他掌控京城不力,徐景昌怎会在暗无天日的诏狱里呆那样久?他腻歪庭芳,却是不曾疑过徐景昌。想起诏狱的条件,与不知前路的恐惧,摆摆手:“行行行,横竖太傅都给了,一品太夫人不算事儿。我就是烦没个人帮我跟那起子老头掐架。” 徐景昌躬身行礼道:“谢陛下。” 昭宁帝瞪着徐景昌:“走啦,别到我跟前碍眼,有个厉害的老婆了不起啊!?” 饶是徐景昌心情不好,也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憋了半日,道:“是很了不起。” 昭宁帝炸了:“徐景昌,你给我滚!” 徐景昌目的达到,圆润的滚了。 徐景昌走后,昭宁帝又宣了赵总兵。见礼毕,昭宁帝先问:“胖子呢?” 小胖子早就不胖了,然而皇帝要管他叫胖子,那也只能受着。赵总兵淡定的道:“去瞧他姐姐了。” 昭宁帝想了一回:“哪个姐姐?” “叶太傅。” “……”昭宁帝道,“我这是绕不开她了!才徐景昌替她母亲请封诰命!” 赵总兵道:“陛下同徐景昌说了接徐清之事么?” 昭宁帝摇头:“两岁的娃儿,催他也是那般速度进京,索性不说。我今日请小舅舅来,是有一事相商。” “陛下有何吩咐?” 昭宁帝道:“不是说文臣里头有许多派系么?怎地我觉着他们抱团来着?常说上位者要制衡,如何制衡?” 赵总兵叹道:“陛下,臣明日就要回大同了。” 昭宁帝怔了怔。 赵总兵道:“陛下信任臣,臣感激不尽。然臣也说句实话,臣久居边疆,不熟中央。原先同朝臣的关系只是泛泛,文武两道,不合的多,陛下问臣,是不中用的。” 昭宁帝道:“我问谁去?” 赵总兵耐着性子道:“万事万物,都不离本源。臣问陛下,治国是什么?” 昭宁帝无法回答。 赵总兵道:“陛下懂了什么是治国,便能分辨忠奸。能辨明忠奸,自能生出手段制衡。国泰民安不是四个字,而是什么样子,才是国泰民安?百姓有几亩田,有几头牛,才可顺利缴税?要怎生才能不委屈了官员,又叫他们不得淋尖踢斛?朝臣是否抱团,陛下如何制衡,都是小巧。就譬如行军打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目标是什么,全凭想象,再胡乱指挥一气,那便是纸上谈兵了。” 昭宁帝又问:“怎么才能了解?” 赵总兵笑道:“陛下,臣非孔孟,亦没学过治国,帮不了您了。” 昭宁帝有些不高兴:“我不想去问上皇,他能拿捏朝臣,却不利百姓。我不想要那样的天下。” 赵总兵心道:这个皇帝,万般不好,却是有一条胜过无数帝王——时时铭记黎庶于心中。只是仁慈的帝王未必有好下场,这个位置能否坐的稳当,实在跟民心所向无关。昭宁帝的上位太匆忙,不似先太子数十年的培养浸润。这个孩子,从准备到登基,也就三年而已。年轻单纯的帝王,老练的臣子……赵总兵也不知此结何解。 “舅舅……”昭宁帝的舅舅有许多,最亲近的唯有眼前一个。 赵总兵看着昭宁帝。 昭宁帝闷闷道:“我讨厌皇后,我更喜欢长子。” 赵总兵道:“太子之事,就先搁着。陛下还年轻,不急。” “文臣着急。” 赵总兵安抚道:“陛下干的就是时时刻刻吵架的活儿,吵习惯就好了。” 昭宁帝:“……” 赵总兵又道:“臣请陛下许世子同去大同。” 昭宁帝道:“去吧,小胖子也该历练了。还是她姐姐在京中的时候管了一会子,后来我都把他放了羊。那会儿骑射皆不如庭芳,现在还不如,可就丢脸了。” 赵总兵想想庭芳利落的身手,重重叹口气:“是真不如。” 昭宁帝啊了一声,又想起理国公府没有正经长辈,刘达又一直跟着他,确实顾不得教导。揉着太阳穴道:“有师兄管着的,就是不同。” 赵总兵顿了良久,才道:“陛下,有些事可问太傅。”庭芳因百姓而降,与昭宁帝殊途同归。庭芳固然不愿死忠于昭宁帝,却可为了同一个目的使劲儿。昭宁帝原就四面楚歌,再把庭芳撇了出去,不是浪费么?忍不住又劝了句,“陛下,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昭宁帝没说话。他与庭芳几次交手,最后都是他妥协。他脸上实有些挂不住。不喜庭芳,是因其强大;不爽庭芳,是因其翻脸不认人。昭宁帝昔日自觉待庭芳不薄,翻起脸来六亲不认。不独徐景昌怄气,连他也觉得恼。一起长大的,便是他不对,你至于造反么?觉得他不好,能进京跟他吵吗?难道封异姓郡主就很顺利了?吵赢了照样能当官。非得那么大动静,搞的那样难看,何苦来!就你叶庭芳有难处,旁人没有?最恨是陷徐景昌于不义,倘或他那日不曾想起找徐景昌,及时追到诏狱里,徐景昌早就残了!还轮得到今日来请封诰命!徐景昌也是个死不争气的,对着那女人,当真一点脾气都没有! 赵总兵见昭宁帝还是板着脸,笑道:“至少,她一代名家,陪陛下玩也好不是?” 昭宁帝知道赵总兵对他们几个,最疼便是他,却也不能说不疼徐景昌与庭芳。手心手背都是肉,真心待他的原也没几个。不想要徐景昌为难,更不欲赵总兵忧心,闷闷的应了:“知道了。” 赵总兵顺毛道:“陛下几个,独她最年幼,她师兄又宠她。我去训斥两句,叫她来给陛下磕头赔罪,陛下也就饶了她吧。” 昭宁帝道:“不用了,我明儿去看她。她要病死了,麻烦事儿多着呢。”形势比人强,他忍!再憋屈也比带兵去剿庭芳强! 赵总兵轻轻松了口气,昭宁帝接了太上皇的班底,手底下的人皆是投机倒把见风使舵主儿不说,太上皇更不肯放权。昭宁帝不是先太子,打小的浸润磨砺,做父亲的还不肯带着,越发手足无措。庭芳本就是太傅,她背后还有好几个能干的幕僚皆许了官职,幕僚又牵着关系网,串起来才能达到制衡。昭宁帝一个趁手的文臣都没有,着实可怜。于是又嘱咐道:“袁首辅萌生去意,陛下定要挽留。严阁老虽好,到底年轻些,不如袁首辅那般经验丰富。”本朝虽不大防外戚,却也不能太重用。否则滋生出野心,就不好收拾了。庭芳之事可见一斑,只有袁首辅有那点子大局观,想方设法的招安。其余的狂的不知天高地厚,在京里关的跟傻子无二。动辄喊打喊杀,这群不靠谱的,便是忠心也不能重用,何况没一个真向着昭宁帝的,更要防备。 昭宁帝笑笑:“我知道,他要走,我就撒泼打滚,他再不好意思走的。” 甥舅两个又说了些闲话,赵总兵便告辞回家。 小胖子去瞧庭芳,扑了个空。庭芳睡觉,徐景昌不在家。几个不趁手的丫头哪里敢放外男进内室。把小胖子憋屈的不行,掉头就跑去王府,跟庭瑶告状:“大姐姐你给四姐姐的都是什么丫头,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她睡着了我怎么就不能看了?往日我还在她屋里写过作业呢。” 庭瑶倚在床头,有气无力的问:“今日她好些了么?昨日夏姑娘回来说胎有些不稳,今日太医怎么说?” 小胖子道:“我都没见着她,丫头含混不清,问上一句先羞红了脸。我明日或跟爹爹去大同,大姐姐唤太医来问吧,说的更明白些。” 庭瑶道:“他们通瞒着我。” 小胖子想了一回,道:“我觉着还好,我不得进门儿,有个丫头倒是学了几句四姐姐的话。还说要大哥哥来瞧你,去拜见苗家姨母呢。” 夏波光笑道:“世子爷嘴里的称呼,不是亲近的人硬是听不明白。您到底是管四姑娘叫嫂嫂,还是管咱们四姑爷叫姐夫?又是姐姐又是哥哥的,想半日才想的明白你说的是哪个。” 小胖子道:“那我跟着你叫。” 庭瑶笑道:“我们姐俩都病着,四妹夫忙的脚打后脑勺,就你最闲了。劳你去瞧瞧我那二妹妹,许久没打发人送东西与她,她那绵软性子,只怕又被夫家欺辱了去。” 小胖子道:“二姐姐真不像你们。” 庭瑶苦笑:“像我的有什么好?死的死,病的病,还不如似她那般傻乎乎的,至少没性命之忧。” 小胖子知庭瑶说的是庭芜,情绪也跟着低落了。他挺喜欢庭芜的,就是跟庭树合不来,又怕给她招了闲话,才极少打发人去看她。还想等着庭芳回京再去磨她,哪里知道就…… 夏波光拿出两张礼单来,交给小胖子:“一份送去镇国公杨家,一份送去咱们家三房。原是要打发个太监去的,世子爷却是更体面些。还请世子爷赏个脸面,替我们跑一趟腿儿。” 小胖子不敢很打扰了庭瑶,拿了单子一溜烟的跑了。庭瑶看他的活泼样儿,笑道:“男孩儿就是要这等皮实才可爱。” 夏波光笑道:“那你寻个皮实点儿的抱来养着。” 庭瑶躺回枕头上,翻个身道:“不养,养别人的有什么意思。我同四丫头说,若生个女儿,放我跟前养吧。” 夏波光道:“我看你想要外甥女是假,想大公主了才是真。你是积劳成疾,又不传染,怎生就不让大公主来瞧?她在宫里不惯,哭的可怜见儿的。” 庭瑶道:“她与母亲不亲近,皇后又有了儿子,更忽略她了。罢了,待我好些,接她来做耍。”说着轻笑,“她那牛心古怪的性子,倒有些像四妹妹小时候。操起蛋来恨不能打死,一转脸就抱着你的脖子要亲亲。怨不得招人疼。” 夏波光替庭瑶掖好被子:“先睡吧,我就在边上,顺手做些小玩意儿,待你好了拿去哄大公主做耍。” 庭瑶闭上眼,低声道:“庭芳有事,切莫瞒我。她不比寻常人,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我重病,她也不至于遭这番罪了。” 夏波光道:“我知道,睡吧。” 次日一早,昭宁帝亲把赵总兵送至城外:“舅舅此去,注意身体。蒙古衰微,待小胖子能接手了,就回来歇上一阵。” 赵总兵应了声是。 昭宁帝又道:“徐景昌本要来,却是他四妹妹昨日还是昏睡,我且叫他守着,代他来践行。” 二人皆知庭芳此刻死不起,哪里把这等琐事放在心上。众目睽睽下,赵总兵故意笑道:“几个熊孩子忒多事,下回我回来你们再闹别扭,我可恼了。” 经的三年训练,昭宁帝演戏的本事随手就来,打趣道:“舅舅没了舅母,便连她的活计一块儿干了。” 同来的随从眼神乱飞,这是叶太傅要重新得宠了?众人猜的没错,昭宁帝送走赵总兵,带着人马直杀定国公府而去。他小时候来定国公府,从来抬脚而入。此刻一时想不起皇帝威严,下马就往里头冲。门房看到黄色的龙袍,差点吓尿了。呼啦啦的跪了一地,昭宁帝也不看,径直冲进了正房。 徐景昌正端着药,差点被横冲直撞的昭宁帝囧的掉在地上。跟着昭宁帝一路小跑的太监进的门来,集体傻了。庭芳裹着被子,跟穿着龙袍的昭宁帝大眼瞪小眼。赵太监脸都绿了,陛下那不是你的妃子啊喂!你闯人家卧房真的好吗?赶紧上前来劝道:“陛下,太傅未着官服,看着不敬。” 昭宁帝竟还撩起本就挡不住多少视线的半块幔帐道:“看着离嗝屁还很远嘛!徐景昌你急个毛啊!” 庭芳无比淡定的道:“臣被子下没穿衣服。” 昭宁帝登时一僵,脸霎时胀的通红,火烧屁股一般落荒而逃。 庭芳捶床大笑,几年不见,他怎么还是那么好骗啊?哈哈哈! 昭宁帝在门口听到笑声,咬牙切齿的道:“叶庭芳,你想死?” 徐景昌没好气的道:“陛下,且等太傅换衣裳。”庭芳就穿了中衣,见外男穿成这样子,跟没穿差别都不大。只他万没想到,庭芳出手就把昭宁帝给调戏了,他家四妹妹妥妥的生错性别。庭芳正在病重,大衣裳繁重,徐景昌索性叫穿官府还轻便些,他自己也穿着常服,亦要换装。昭宁帝在外头隔着窗子跳脚:“早知道就收了你个祸害!” 庭芳冷笑:“陛下,您可是有起居注的人。” 昭宁帝立刻回头瞪着起居注道:“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记!” 起居注心中默默道:跟着您个不靠谱的皇帝,他闲疯了才记!再说这话能记吗?三个人没有一个惹得起,谁记谁死! 不多时,徐景昌夫妻换好了衣裳,昭宁帝才极不高兴的入内,也不肯坐厅上,把随从统统撵了出去,自爬到炕上道:“你们俩就乐吧!” 徐景昌只得扶着庭芳先拜见,昭宁帝没好气的挥手:“事儿真多,四丫头你给我躺床上去,回头有事儿别赖我。” 庭芳挑眉,这是气性过了的节奏? 昭宁帝扫了屋内一眼,还立着几个丫头,也一并扔出房间,叫放下帘子,顺手把窗子上的帘子也放了,屋内霎时就一片漆黑。徐景昌打火点上蜡烛,道:“到了夏日,把玻璃窗都换上才好。” 昭宁帝低声道:“今早我又被文臣堵着请封太子。他们是盼着我死,要另立幼主吗?” 徐景昌吓了一跳:“陛下,不可胡乱猜忌朝臣。” 昭宁帝看向庭芳:“我就实说了吧,咱们几个里头,数你心眼最多,你告诉我真话,他们闹什么?” 庭芳道:“我都不认识他们,谁知道他们想什么?” 昭宁帝道:“叶小四,你想被我晾一辈子,就尽管傲!我告诉你,他们真算计了我,你也没好处。造反的事儿你干的了一回,还想干第二回?” 庭芳炸毛了:“你说话不算话,好意思怪我?现在知道朝臣不好对付了,当时怎么就不替我说话呢?我不是太傅,你且问不到我头上呢。妇人不得干政,我是公主都白瞎!” 昭宁帝怒道:“于是你就造反?” 庭芳理直气壮的道:“不然呢?灰溜溜的回京叫人片火锅吃?” “谁片你火锅了?当我死了啊?” “呵呵,谁压着声音放着帘子问我朝臣是不是想立幼主啊?你不怕被片火锅你现在出去炸啊!” 徐景昌道:“陛下此来不易,且说正事。” 庭芳哼了一声。 昭宁帝:“……”我忍! 徐景昌叹了口气,直接问:“我不明白,怎么才登基就要请立太子?国库没钱啊!” 庭芳凉凉的道:“请个屁的太子,就是打脸!嘉靖顺位继承,又不曾过继,朝臣就不许他认爹。后来他偏执的要封亲爹为皇帝是不合规矩,可之前要认亲爹,怎么就不能了?就譬如我小时候管家,管家娘子一看,哎哟喂,腼腆小姐儿,脸嫩。先寻件事儿来扇我两掌,背地里再嘲弄几句我糊涂,几个人连成一气儿,我便变成那泥塑木胎的菩萨,由她们当做争权夺利的彩头。” 昭宁帝悚然一惊,冷汗都下来了。 “不是洋人打上了家门口,您且得历练几年才能对付的了他们呢。”庭芳撇嘴,“你以为他们为何不让我做官?无非是我做了官,那旁的女人要不要做官?女人能做官,要不要开女科?一科才录不到三百人,夹进了女人,他们可不是竞争更激烈了?从龙之功,我一身才学,换成男人,我倒看看入不入的阁!” 昭宁帝干笑:“你资历浅,便是男人,也不和规矩。” 庭芳冷笑:“陛下还是幼子呢,得轮十回才能轮到您头上吧。拳头下哪来的规矩。陛下去同那烧了淮扬的洋人讲讲规矩呗。” 昭宁帝又炸毛了:“你说话便说话,干嘛那么冲!” “就冲了,你不服憋着!” “你奔着当官来,眼里还有没有为臣之道了?”昭宁帝气的半死,“大不敬十恶不赦,你懂吗?” 徐景昌扶额,怎么又吵上了! 哪知庭芳忽然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哭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昭宁帝差点掀桌:“你居然给我哭鼻子!卧槽我哪里欺负你了?我们俩谁欺负谁啊?” “你就欺负我!还挑唆师兄不理我!”庭芳控诉道,“我跑了七天七夜,回来你就给我甩脸子,太傅府邸没有,赏赐没有,诰命没有,官服都不给,官印也不见踪影。你去外头随便捡个朝臣如此对待,看史官让你遗臭万年不!我是女的你们就全欺负我!”说毕大哭。 徐景昌魂都散了:“四妹妹你别激动!冷静!冷静!太医让你万不可动气!” 昭宁帝也是不知所措,跳下炕来,抓狂的道:“你不要这种时候耍小女孩的脾气行不行!你多大的啊?” “十八!” 昭宁帝崩溃的道:“行行,你十八,你还小……”太特么理解朝臣为什么抵制女人了,说哭就哭!求助的看着徐景昌,“你倒是哄哄啊?” 徐景昌头痛欲裂,方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此刻想来,庭芳八成是假哭。哄个毛啊!突然觉得果然庭芳更适合做皇帝,不要脸的技能简直深得刘邦亲传! 就在昭宁帝无可奈何的一一许出太傅府邸、父母追赠、官印赏赐后,庭芳才哭声渐止。徐景昌囧囧有神,他觉得庭芳去做祸国妖姬也挺合适的…… 昭宁帝重重叹口气:“徐景昌,我真服你!这么个主儿你也受得了。” 徐景昌干笑,呵呵呵呵,一般情况只有他可能使性子…… 昭宁帝砸了块帕子给庭芳:“行了啊,别闹了。堂堂太傅,一哭二闹三上吊,像什么话!” 庭芳擦着眼泪道:“我要我家的宅子。” 昭宁帝道:“我另给你一座好不好?定国公府搁你名下,徐景昌还要不要做人了?” 庭芳道:“谁要定国公府了,我说叶家宅子。我娘要回京,住哪儿呢?也没有岳母跟着女婿住的理儿。收拾好了,且叫我弟弟照顾伯母,岂不两全?” 昭宁帝牙酸的道:“你该不是想要我把宅子赏你叶家吧?” “嗯呐!” 昭宁帝深吸一口气,我再忍! 闹了一场,昭宁帝正色道:“你想要的我都给了,你同我说句实话儿,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南昌那头你还有什么后手?” 庭芳道:“我能怎么想,我本想着有个正经名分,有事儿了陛下问我也方便。不拘什么官职,陛下何时想见便宣召,哪怕半夜呢。我若只是定国公夫人,您半夜宣召我试试?” 昭宁帝嘲讽道:“叶太傅当真大公无私。” 庭芳道:“你要实话我就给,我是造不了反咋地?你有本事去南昌看看,不过一两年,比京城繁华百倍。我哪里比你差了。” 昭宁帝心头火又起:“你比我强,就想干掉我自己上!你真是不怕我杀你!” 庭芳哼哼:“要不是师兄死忠于你,你这般帝王我早剁了!” “你!” “偏偏他不干!”庭芳嘟着嘴道,“偏偏我喜欢他,算你命好!” 昭宁帝:“……”这种理由也敢对皇帝说……你狠! 庭芳长叹一句:“遇人不淑啊……” 徐景昌木了下,然后端起方才因昭宁帝冲进来只得先坐在火上温着的药碗,拿出一个精致的银勺,温柔一笑:“来,四妹妹,别误了药时。” 庭芳:“……”勺子太小了吧…… 徐景昌舀起一勺药送到庭芳嘴边,嗯,遇人不淑…… 这回轮到昭宁帝捶桌大笑:“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庭芳被苦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娘的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就算是徐景昌这种绝色美人在前,一勺一勺喂药也是十大酷刑好吗!演员你们绝逼是拿着酸梅汤凑数的对吧?中药都是什么怪味,能扎针吗! 一碗药见底,昭宁帝觉得大仇得报。庭芳无力的趴在徐景昌的腿上:“好师兄,我错了……我真错了……” 徐景昌摸摸庭芳的头:“真乖!” 昭宁帝用手指蹦了一下庭芳的额头:“人世间也只有你师兄制的住你。” 庭芳有气无力的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徐景昌声音放柔了八度:“四妹妹今晚我再寻个好勺子喂药。” 庭芳一个激灵,彻底闭嘴了。 昭宁帝终于哈哈大笑,大步流星的掀帘子走人! 庭芳听着丫头进门的脚步,低声道:“陛下走了?” 徐景昌嗯了一声。 庭芳全身卸力,累的头昏眼花。徐景昌道:“还撑的住么?” 庭芳艰难的躺回床上:“请太医来,有备无患。” 徐景昌看了一眼在别处忙碌的丫头,压低声音问:“你在演什么?” 庭芳拉着徐景昌一齐躺下,在他耳边道:“没什么,猴戏。” “嗯?” 庭芳疲倦的道:“似他这般莫名上位的帝王,极易被架空。朝臣惯会欺负新皇帝。他大概感觉到了,才想重启旧日班底,与现有官僚抗衡。十八岁的女太傅,虚职,唬得住哪一个?我是他妹子,才能唬的住人。得宠的郡主,”庭芳嘲讽一笑,“敢冲他大呼小叫,撒泼耍赖的郡主……他不舍得责备,只能绕着圈儿告饶的郡主,方能在之后的朝堂上,把锅推到我身上。他是好皇帝,只性儿太好,对妹妹太宠爱,由着妹妹作。” 徐景昌拂过庭芳的脸颊:“就不能好好养病吗?” 庭芳苦笑:“我也想啊,且看吧,最迟明日,圣旨就会到家,或是封赏,或是旁的。你虽与他分了君臣,他待你到底不薄,既做了朝臣,替主上唱个黑脸,又算的了什么。他要是这点子心眼都没有,我们仨个才全完!” 说毕,庭芳实在体力不济,闭眼沉沉睡去。次日清晨,圣旨到——着太傅叶庭芳择日入宫,履太傅之责,教授皇子皇女算学,以训思维。 第408章 汪汪汪 清晨,山东昌邑一座宅子前,突听一声锣响,三个身着官服的人下马大喊一声:“圣旨到!” 门房唬的一跳,到底是高官门第,顷刻间就反应过来,几个人立刻分作几拨儿,一人陪笑引人下马,一人寒暄招待,一人忙开中门,又一人飞奔进里头报信。此一片聚族而居,街坊四邻围将过来,彼此打听:“族长家又得了什么好事儿?” “前日听闻老太爷入了内阁,只怕是朝廷封赏吧。” “未必,且看。” 众人七嘴八舌中,陈凤宁之长子陈伯行率长子陈谦、次子陈恭跪迎。传旨官面带喜色,陈伯行心下一定,就听得传旨官念起那骈四俪六的圣旨来。这等对仗,读书人都听习惯了,唯有陈恭读不进书,听完只觉云里雾里,好似总有哪处理解不对。心中哀叹,今日只怕又要挨打,余光看向大哥,只见他一脸惊愕,方跟着张大嘴,他他他四姐姐真被封了太傅!他他他姑母被封了一品太夫人!忍住掏耳朵的冲动,看着接旨的父亲,与兄长陈谦对望一眼,皆是难以置信! 陈伯行也似脚踩棉花一般,他那外甥女厉害他知道,江西那样大的动静,其父没有隐瞒过长子。只两边通信不便,还未接到最新的信儿。传旨官见陈伯行有些反应不过来,十分理解,笑道:“陈大人只怕还不曾见着宫门抄,已是贴了七八日,近些的地界儿都知道了。” 陈伯行笑道:“叫大人说着了,陈某身体不适,于家中休养,久未关注朝堂矣。” 二人你来我往的寒暄,有眼色的下人早往里头飞奔,报与当家太太杨安琴知道。杨安琴与陈氏并妯娌汤氏正吃茶,下人眉飞色舞的跑进来,噗通跪下:“给姑太太道喜,给大太太二太太道喜,姑太太家的四姑娘做了太傅,朝廷下了圣旨,封姑太太做太夫人哩!” 杨安琴一口茶喷了出来。汤氏也是一个寒颤,问道:“你可是听岔了?是四姑娘不是四爷?” 杨安琴道:“他家四爷三房的,封到哪辈子都轮不到大伯母。” 陈氏摸不着头脑,喃喃问:“不是郡主么?怎生又做了太傅?朝廷甚时候有了女太傅?”又问杨安琴,“后宫女官有加封父母的吗?” 说话间,陈谦兄弟进得门来,陈恭接口道:“什么女官,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傅。朝廷都已下了邸报,咱们家没瞧见。” 汤氏被雷劈了,她与丈夫常年在外做官,也算见识多广。此次回家,乃预备给儿子说亲,广西没甚好人家,特回山东打探。不到二日,就听到如此新闻,都觉得半辈子游历同白干了一般!这是要改朝换代了还是咋地?女子为官倒也有过,做太傅就太过分了吧?武后临朝都没有过女太傅,那可是三公啊! 来报喜的仆妇是杨安琴的陪房,也不管那么许多,只问陈氏讨赏:“姑太太有才,养的女儿都与旁人不同。那年在叶家住着,就觉得四姑娘能干,果就应到了今日。” 杨安琴听到仆妇提起往事,顿觉扼腕!当初就应该下狠手定了庭芳!叶家看不上陈恭,难道还看不上陈谦?然事到如今,不好再提,换了张笑脸,扯下个荷包扔给仆妇:“我先赏你。” 仆妇磕头道谢,陈氏方才惊醒过来,笑喊道:“百合,去点些银子来赏人。” 这是要大赏了!屋内丫头婆子全都笑开了花,一叠声的围着陈氏讨好。陈氏眼中闪过泪花,自从叶家败落,她回娘家居住,虽杨安琴照应有加,族里却也多闲话。待到庭树病亡,族里谁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三分同情。想当日她十里红妆风光无限,到老了被族里人看了笑话,百年后怕是连个正经摔盆的人都没有。杨安琴劝她过继了三房的庭杨来养,横竖年纪小又没姨娘,却是叶家七零八落,她难道还把庭杨带到山东来? 此时因女得了诰命,腰杆子不知比往日那死了男人的五品诰命硬多少,不拘是过继三房的孩儿,还是往族里寻那孤儿,都是极容易的事。陈氏想着自己苦尽甘来,终是忍不住捂脸哭了。 汤氏笑道:“阿满这可是喜极而泣了!” 杨安琴嗳了一声:“我要生个这样的闺女,只怕此刻满屋子就听见我嚎,轮不到你们叽叽喳喳的笑了!” 众人哄堂大笑,陈谦之妻李氏笑道:“老太爷做了阁老,必要入京的。不若咱们先进京,收拾好房屋迎接老太爷。我也趁机瞧瞧太傅表妹,开开眼!” 李氏娘家乃当地望族,亦是识文断字的。故杨安琴道:“咱们叶太傅好才情,你正可讨教一二。”说着又推了陈氏一把,“好妹妹,哭够了不曾?哭够了可得帮着我开宴,这样大的喜事,咱们家不摆酒请客,非得叫族里活撕了。” 汤氏哭笑不得:“大嫂子你那口没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才改了。” 说话间就有外头来报:“听闻咱家有喜事,三老太太家里、九姑太太家里都打发人来道喜。” 杨安琴道:“你看看,你看看,我才说来,就来了。快快预备红封儿,且等着,不消一刻钟,族里的长辈能挤满这一屋子。百合,快扶你们太太去梳洗。她穿了那多年素服,今日这等大喜日子,且找套大红衣裳出来穿。” 百合急道:“我们太太就没做。” 汤氏笑骂:“榆木脑袋,去开你大舅太太的箱子,捡那最好的穿来。”又吩咐仆妇,“咱们家喜事连连,只怕吃酒的日子多呢,快从我的箱笼里把那妆花缎子销金缎子都翻出来,要大红的,再寻个裁缝替姑太太量尺寸。” 杨安琴道:“不用你忙活,她自己不知几箱子好料子。她家四女婿送年礼,衣料论箱子来。不拘什么色儿都有,偏她只肯穿素色的。”又扭头说陈氏,“你看你瘦的那样儿,还不给我多吃些,到了京里头才好穿一品诰命服饰!啧啧,正一品,比咱们娘的都高了!” 陈恭凑趣道:“何止!太傅家的正一品嗳!满朝文武,除了开朝的勋贵,就没有比姑母高的。” 杨安琴指着小儿子道:“你就是你四姐姐的亲弟弟!什么都向着她!既如此,还不快去点礼,她有喜事儿,按理咱们家该送礼的。” 热闹中,陈氏族人果然来了,虽大家心里都觉得难以置信,然庭芳本就是本朝头一个异姓郡主,此刻再封太傅,也不觉得多难接受。只是先前封了郡主,与陈家无干,陈氏倒要朝女儿磕头,除了口头上的体面,再无旁的。现却是实打实的诰命,众人都快羡慕出血来!就有人道:“我今日方知,原来女孩儿读书识字,也是有大造化的!从明日起,我们家的姐儿统统撵去识字!” “哎哟,现识字也未必来得及。便是男孩儿,能做一品的有几人?”又有一个太太道,“我家那个也是十年寒窗,如今连童生都不是呢!咱们可没有大姑太太的八字。依我说,我们四表姑娘,就是神仙下凡!不然哪有那样大的造化!” 又有人问:“咦?大姑太太呢?” 杨安琴笑着解释:“她回房换衣裳去了。” 族里一位长辈道:“是要换衣裳,伯行媳妇你快预备拜垫,只怕大姑太太出来,晚辈们要同她磕头贺喜哩。” 陈家本就是聚族而居,族里的人越来越多,陈谦等被指使的团团转。又有族中兄弟知道他们兄弟两个同太傅一处做过同学,都好奇的问太傅什么模样。陈恭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摆起了龙门阵,唾沫横飞的道:“我家四姐姐从小就不凡!九岁上头就出了书,连圣上都赞的。不独算学工事,琴棋书画都会!人更漂亮,将来你们进京赶考,我带你们去瞧!” 陈伯行款待了传旨官回来,就见到这副情景。脸色还没摆出来,族里的兄弟子侄一窝蜂的拥住他道喜,都要讨喜酒喝。 就在此时,外头高声来报:“姑太太!秦王妃并仪宾姑爷的礼一处到了。” 一队齐齐整整的兵丁抬着箱笼鱼贯而入,陈氏换了衣裳出来,急急问来人:“秦王妃的病好些了么?” 兵丁笑答道:“好叫太夫人知道,王妃已经可以起身。”说着笑嘻嘻的伸出手,“问太夫人讨赏,叶太傅又有了身子,您又要抱外孙啦!” 陈伯行被“叶太傅又有了身子”这句话刺激的鸡皮疙瘩直掉,族里的读书人也是脸色诡异。陈伯行肝疼的想,圣上您老给封个公主行吗?要他们对着个女人叫太傅,很为难啊! 陈氏好容易止住的泪险些又掉了出来:“她怀相可好?” 兵丁挠了挠头道:“这可就不知道了,小的不是女人家,说不明白。我们国公说了,若是太夫人方便,就叫咱们护送您回京。太傅性子活泼,且请太夫人回京看着些。” 杨安琴抚掌笑道:“那敢情好,我们索性一同进京。大奶奶你们带着孩子,且压后点儿,我明儿打个包袱就同你们走。” 汤氏道:“大嫂你也太急了吧?” “我急?”杨安琴笑道,“你不急?千古来的头一个太傅,我可是要去沾沾喜气的!我不说今日撂下长辈就走,都不算急的了。恨不能此刻骑马带着孙子飞奔过去,把孙子往她怀里一扔,沾沾喜气。” 族人纷纷凑趣儿:“出了正月,咱们也去京里瞧瞧热闹,姑太太可要替咱们引荐引荐。” 陈氏连连应了,又道:“那便尽快进京吧。” 兵丁得了信儿,不好在女眷堆里多呆,恭敬的退了出去。与同来的人说了两句,就有人在外头磕了头,骑马往京中报信去了。 能够做到太医院三大巨头之一的人,就算不是天下最好的医生,也是顶级了。现宫里没有哪个妃嫔怀孕,昭宁帝一竿子把王太医支到定国公府常住,朝野侧目。那日起居注官被昭宁帝撵去了院外,只隐约能听见里头的争吵,还有叶太傅的哭泣。吵完之后,这二人迷一般的和好了。从那日起,昭宁帝似换了个人,三天两头的赏赐也就罢了,隔三差五的蹦去国公府探病是什么回事?自古君不轻降臣门,似这般探病的,都是死后哀荣,被探的臣子不死也得死了,昭宁帝却是看完叶太傅,拐个弯顺路看下秦王妃。一个丈夫在衙门忙的昏天黑地不着家,一个丈夫坟头草都有人高了,朝臣的脸色真是精彩纷呈,都不知昭宁帝到底跟这二位有什么牵扯。事涉重大,都低调的传着八卦。你传我也传,几天后谣言就惨不忍睹。唯有当事人浑然不觉。 严鸿信之妻江夫人被各路人马询问,寻了个机会,在一次宴饮上冷笑道:“陛下、定国公与叶太傅自幼一处长大,打叶太傅九岁上头就有人传闲话,这都传了九年了,还不足?真真是龌龊人眼里,见了什么都龌龊!陛下重情义,疼自家人些又怎么了?你们一个个女儿妹子出嫁,怀着孩子生病,都不去瞧的啊?”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讪讪的。江夫人是皇后之母,论理该是国公夫人的。现昭宁帝登基不久,严鸿信入了内阁,便不肯受那承恩公的封爵,正走三请三让的流程。皇后虽不得宠,碍不住人家能生啊!后宫唯有她儿女双全,又生了昭宁帝唯一的公主,江夫人的国公夫人实乃铁板钉钉,不过早晚的事。当着她的面儿说昭宁帝喜欢叶氏姐妹,不是落她颜面么? 吏部员外郎越元行的太太淡淡的道:“对守节的义妇都照顾有加方是规矩人家的行事,秦王妃乃秦王遗孀,好悬病的起不来身,陛下与秦王好,去瞧瞧也不稀奇。天子出行,旁的不论,起居注都是带在身边的,太监宫女护卫随从更是浩浩荡荡。秦王妃与东湖郡主亦各有仪仗。当着众人,说了什么话,愿意打听,一字一句都清楚明白。诸位传闲言碎语时,何不动动脑子。” 一掌扇了一屋子诰命的脸,偏偏说的极有理,众人发作不得。且不论其夫在吏部,见官高一级。单论越元行乃叶家二太太之叔。叶家二太太又是定国公正儿八经的师母,替亲戚出头,谁敢呛声? 江夫人见众人闭了嘴,心里才顺了点子气。才嫁女时,哪里知道今日。亲王妃给严家带来了不少体面,也给严家招了不少黑话。江夫人一直不大喜欢大女婿,如今女婿做了皇帝,不喜欢也变得喜欢。心里又恼上了庭芳,回回牵扯到她就没好事,一个女人家,能安生呆在家里么?世间哪个女子不是规行矩步,偏她不同,偏定国公还愿宠着她,连个通房也无,真是邪了门了! 夫人们闲的神蛋疼的话,朝臣们鲜少有关心的。男人八卦归八卦,八完立刻想的是昭宁帝恐有动作。陈凤宁即刻进京,昭宁帝又补了份圣旨,把钱良功与任邵英分别调入了户部与海运衙门。若说去寻叶太傅说话,是幼年情谊,钱良功与任邵英的调动就有猫腻了。紧接着,国子监祭酒年老致仕,昭宁帝火速下旨,宣召叶俊德回京接任国子监祭酒。叶俊德原先是翰林院正七品的编修,被太上皇扔去海南做从六品的经历,虽是升了半级,谁不知道是流放?外官入京惯例降一两级,这下到好,嘎嘣一下从六品到正四品!还是清贵之极的国子监祭酒!朝臣心里早没了看风月的心情,谁再猜不到昭宁帝抬举庭芳的目的,谁就该滚出朝堂了。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都是跟过太上皇,甚至跟过先太子的。昭宁帝想要启用自己人,理所当然。可理解归理解,到嘴里的肥肉谁愿吐?庭芳还在养病,他们已全神戒备。 江西改革的事迹在朝臣里广为流传,庭芳既不许官家豪强沾染田土,又不许官员经商,财路条条断绝,若她那一系当政,后果不堪设想。偏偏此时庭芳暂在将养,甚都不曾做,除了风月之事,一点把柄都无。不是不想往她身上栽赃,可一则既然混进了文官系统,便是女人,她风流了竟是不知用哪条去框她。说她不守妇道吧,人家是太傅。说她浪荡,这词儿对文人,还真不好说是褒是贬。二则徐景昌戳那儿,他一句关你屁事就能堵的人半死。诸如不孝不敬之类的罪名,更是无法罗列。庭芳太年轻,固然压不住场,但黑历史也来不及攒。众人对着个刺猬无处下嘴,郁闷非常。 常言道闻弦知雅意,昭宁帝一套拳打下来,也有官阶小点的文官开始投机。原本站昭宁帝就是投机,能投一次,怎地就不能投二次?尤其是第一次掉头晚了的,此回立刻就冲在了前头。内阁再提出立太子时,便不再时一面倒的对抗皇帝,而是内部分化,开始掐架了。 昭宁帝这才彻底明白过来!他就说么!往日在南书房见太上皇议事,不拘什么都要吵的天翻地覆,怎么到了他手里,文臣就变得铁板一块了?原来并非铁板,而是之前没想过拉一个打一个的招式。徐景昌管了多年军队,有些手段比他纯熟,却是半个字都不肯说。昭宁帝同他一处长大,太有默契,便太了解彼此。徐景昌还是对他防备了。昭宁帝自嘲一笑,或是叫做恪守臣节吧。把玩着手中的玉石珠串儿,孤家寡人呐! 没消停两日,正月底,昭宁帝又猛的发招。周毅被调离南昌,为湖南都指挥使,王虎等人更是被支的天南海北。昭宁帝瓦解南昌势力团的第一步,便是要有权威的武将四散,去往人生地不熟之处,再惊才绝艳也得几年功夫才能站稳脚跟。而空虚的江南四省的地盘,分别抽调大同、太原与蓟镇军官予以担任。 文官变动不大,武将却是调的人眼花缭乱。庭芳看着日日有新鲜内容的宫门抄,心下大石落定。庭瑶和她都在养病,徐景昌不说话,赵总兵远在天边。昭宁帝一个信得过的幕僚都没有,文臣更是他啃不下的骨头,知道先调动武将,把军权抓在手里,也算难得。 被拆的都是庭芳的势力,朝臣顿时摸不清昭宁帝的路数,也不知他是对庭芳明升暗降,还是另有目的。猜不到皇帝的心思,朝臣自然有些慌乱,不似之前的嚣张。二者之间终于开始有了微妙的平衡。 正月二十九,陈凤宁带着家眷并钱良功、任邵英与徐清在天津登陆。暂停一夜,次日驱车入京。陈家下人早进京收拾妥当,不独要迎接新的阁老,还要迎接杨安琴等人,宅邸上下焕然一新。而钱良功与任邵英这等没有府邸的,便直住进了定国公府。 徐清眼泪汪汪的跟姜夫人分开,还没哭爽快又见到庭芳,登时破涕为笑,撒开小短腿就扑了过来:“妈妈!” 庭芳还歪在炕上,忙抱起儿子搂入怀中。豆子几个丫头鱼贯而入,见了庭芳先磕了头,又清脆的回话:“君姑娘叫奴婢问郡主好,还叫奴婢带了话回来。” 庭芳一面亲着儿子,一面问道:“什么话?” 豆子道:“君姑娘说,李夫人随周指挥使去了任上,翠华姐姐几个在南昌各领着管事,请郡主开恩,留她们几月,待新人能接手了再使人送回来。”李夫人便是翠荣,一个奴婢,展眼变成正二品夫人,也就此等乱世才有的好事,真是羡煞旁人。 庭芳笑道:“怪道儿我说少了人。她们在南昌也不错,有好出路的就地解决。不用回来也使得,横竖将来你们都要放出去的。” 才伺候庭芳不久的几个新丫头都是一脸惊愕。庭芳又对豆子道:“这几个是大姐姐新寻的丫头,你们彼此认认吧。” 豆子便走来同国公府的四个大丫头见礼,口称姐姐。四个丫头哪里敢跟庭芳的心腹摆谱,纷纷避让。彼此厮见过,才发现两拨儿丫头的名字简直天壤。国公府里的四个分别叫春逸、夏清、秋水、忍冬,一听便是大户人家跟夫人小姐的丫头。豆子几个呢?豆青豆芽……哀怨的看着庭芳,这位主儿也是太接地气了! 先前跟着庭芳混的刘婆子与韩巧儿,头一回见识国公府邸。她们去南昌时,正是水灾过后,凭你雕梁画栋,皆面目全非。此后庭芳满心公务,于生活上极其随便。待到进了国公府,才知道什么是豪门气象,皆有些畏手畏脚。 庭芳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到了京城,只怕也就豆子见多识广,能压的住些场子,少不得得择几个得用的婆子来。家中人口不丰,她与徐景昌都当官,内宅竟是无人。陈氏是指望不上的,越氏便是回京也照管不到徐家来。庭芳阵阵儿肝疼,徐景昌的继母要是个醒事儿的该有多好。徐家就不能有个靠谱点儿的女人吗?要不,把夏波光借过来算了? 徐景昌回来时,就见到徐清搂着庭芳的脖子撒娇,那神情同庭芳耍赖的时候一模一样,不由笑出声来。伸手捞过儿子,笑问:“清哥儿,还记得爹爹否?” 幼儿的记忆力哪能记住几个月前的人,爹爹二字常有人在耳边提起,倒是知道,却是对不上号。眼看着就要瘪嘴哭,徐景昌笑着把他往半空中一抛,立刻就咯咯的笑起来。可到底不熟,玩了一阵子又要往庭芳身上扑去。徐景昌抱住儿子亲亲,道:“别去你妈妈身上,她怀着你弟弟,仔细压住了。” 徐清听不懂,蹬着腿就要往庭芳身上去。徐景昌只得把徐清放在庭芳的腿上,避开腹部,又问:“你今日好些?” 庭芳道:“陛下不来瞧我,只怕我好的更快些。” 徐景昌道:“也差不多了,荣宠有个限度,陛下心里有数。” 庭芳正欲说话,徐清插嘴了:“蛋蛋!” 徐景昌忙道:“只怕饿了,家里有粥没有,喂他吃些。” 庭芳道:“他该自己吃东西了,给他穿个罩衣,寻了木碗木勺,随他自己舀着吃。撒了便撒了,咱们家这点子还是浪费的起。” 韩巧儿应了,抱起徐清就往东屋里去。徐景昌扶着庭芳躺下,笑道:“我们总算一家团聚。”说着摸摸庭芳的肚子,“这个不知是男是女。” 庭芳也摸着肚子道:“师兄,若这胎是个男孩儿,给叶家好不好?” 徐景昌伸手挠挠庭芳的下巴,笑道:“再求一声儿,我就答应!” 庭芳抽抽嘴角,徐景昌也学坏了,开始调戏人了吗? 徐景昌道:“我可是又要受委屈的,来,再软软的叫声师兄。” 庭芳把徐景昌拉下,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坏心眼的往他耳蜗里舔了舔:“师兄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徐景昌立刻呼吸紊乱,笑骂道:“你这妖孽,胎不稳呢!王太医才警告了我,你别祸害。” 庭芳咯咯直笑:“王太医还同你讲这个。” “宫里妃嫔一怀孕就得停止侍寝,他们早讲惯了。” 庭芳哀叹道:“那岂不憋死她们?” 徐景昌拍了庭芳的头一下:“太医同我讲不能行房不稀奇,你同我讲憋死了才稀奇。天下女人也没几个敢说的!” 庭芳翻身四仰八叉的躺在炕上,歪头笑道:“师兄这就不知道了吧?礼不下庶人,老百姓甚时候讲究过那些别扭。你不信去坊间查验,看我这等女人有多少。” 徐景昌还真不大了解市井,便道:“你又不是坊间女子,前儿还把陛下戏弄的满脸通红。” 庭芳撇嘴:“他太嫩了,可见他的妃嫔没一个不装的!儿子都满地跑了,这等手段都没见过。要是朝臣以后骂我佞幸,我就去挑几个合适的宠霸后宫!” 徐景昌:“……” 庭芳对徐景昌挤眉弄眼的道:“师兄,你是男人,你说说更喜欢哪种?我这样儿的?还是端庄的?” 徐景昌没好气的道:“我就你一个,没对比!”说着拉过一床被子替庭芳盖好,“我去练武,你先睡!” 庭芳赶紧闭嘴装睡,欲求不满的男人,咳…… 庭芳的孕吐反应比头一胎厉害的多,大约是前三个月作太过,致使身体激素紊乱,一直不见好。王太医也是佩服庭芳,搁寻常女子,这么一折腾不说一尸两命,至少孩子不保自己也差不多要缠绵病榻终生了。唯有庭芳,眼瞅着她又好起来了!探过脉,王太医又稍微调整了一下方子,终是忍不住问:“太傅,下官有一事想请教。” 庭芳谢王太医救命之恩,忙道:“不用客气,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太医问:“太傅见识多广,且问骑马射箭,果真对女子生育有益?” 庭芳道:“筋骨强健,方能气血相和。王叔叔您考我呢?” 王太医却没开玩笑,严肃的道:“中原女子贞静为要,果不利产育。我时常想,有个什么法子,能让腼腆的女子活动开来。”他一辈子,没抢救过来的孕产妇太多了! 庭芳听得此话,不由肃然。对王太医颔首:“医者父母心,当真谢您鼎力相助。” 王太医摇头道:“我深知缘故,却是无可奈何。” 庭芳道:“我在南昌时,自编了一套行气血的法子,也不知是否有用,已悄悄在南昌推广。”说着苦笑,“您是知道的,那些个读书人极古板,凡有新鲜事物,不拘好歹,先一棍子打死。故我也不好过分宣扬,用的是送子观音会的名义,聚拢了一群妇人教授,再统计差不多人家的另一群妇人,且看学过的与不曾学过的,于生育上有无区别。”这便是双盲实验了。 王太医震惊道:“郡主还做过如此大事?” 庭芳笑道:“我只编了一套操,并说了几句话。具体管事的乃先房阁老之遗孀。统计未完,她都不肯回京。我原请了个稳婆,她也跟着严训当地同行,您是不知道,民间多少稳婆连常识都没有。烧热水也不会,剪脐带随便找把剪子,无非讲究的用新的,不讲究的生锈的都有。报上来时把我气的,这不是草菅人命么?便效仿朝中太医院的制度,一级级的考,又编了一出戏,专讲产育,往各乡镇巡演。告之百姓,有执照的稳婆才是真稳婆,没得执照的,要害死人的。顺道告诉他们,动用物品皆要煮过。也不知效果如何,总之且尽绵薄之力吧。” 王太医心中动容,很是迷信的道:“怪不得太傅康复的快,原来是行善积德,老天保佑。” 庭芳笑道:“我算什么行善积德。房夫人都累的脱了形,幸而我家房二哥哥不曾恼我。不瞒您说,房夫人之功,我一笔一划的记着。现成效不显不好说得,且等南昌孕产妇存活率大幅增加,才好奏报皇后。我不大懂医,您若肯指点一二,实乃天下女眷之福。” 王太医忙道:“不敢当。下官倒也有写过一本《带下科会要》,亦带了几个弟子,不大中用。太傅若觉得能用,下官择日奉上。” 庭芳笑道:“那敢情好,我可拿去当教材了。您将来之别怪江西的稳婆拿您当祖师爷拜就好。” 王太医笑道:“也罢,亦是万世荣光。” 潜心研究某事的人,多少有些痴意。王太医听闻庭芳在江西所为,即刻告辞告辞回家,拿出自己修的书仔细检查,好生斟酌。 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激素作用,庭芳一日到晚,不停的小睡。又一觉醒来,徐景昌还未归,便扶着豆子在屋内走动。转了一圈儿,奇道:“徐清呢?” 豆子回道:“姜夫人想念的紧,打发人来接。仪宾先前吩咐,倘或您睡着,天大的事儿都不许回你,只管使人去衙门问他。咱们家有的是亲兵,骑马跑了一趟问过,韩妈妈就带着去了。说是留了晚饭再回来,还问郡主,方便的话,能否多住几日?京城不比南昌,两府里离的有些远,当日来回不方便呢。” 庭芳摇头道:“姥姥太惯孩子,偶尔去耍不要紧,住却不能。”陈恭小时候的熊样,她可不想复制到自己亲儿子身上。 豆子笑道:“夫人要失望了。” 庭芳道:“过得几日,她家重孙子要来,重外孙就不值钱了。” 豆子道:“似我们小世子这般长的好的一百个里也未必有一个,再是有亲重孙也抛不下的。” 庭芳听到小世子三个字,吩咐道:“就叫他清哥儿吧,世子未请封,不要张狂。” 豆子应了声是。 转了一圈儿,春逸进来回道:“郡主,才叶府三房苗太太打发人来问,郡主可得闲儿?她想带着孩子们来请安。” 庭芳道:“我好多了,她有空便来。你派个人去王府,瞧瞧大姐姐怎样。” 春逸道:“国公日日使人去问询,王妃精神头好多了,只大公主去了王府,赖着不肯回宫。陛下又纵容,现腾不出手来瞧你。待把大公主功课赶上了,再带大公主来见太傅。” 庭芳松了口气,她的兄弟姐妹,如今只剩两个姐姐,万别再丢了哪个。又使人去瞧庭兰,她不争气归不争气,娘家戳着一个王妃一个郡主,她再叫人欺负了去,简直扇叶家的脸。 豆子不满的道:“郡主一醒来就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来了,静养!静养!” 庭芳道:“这点子家常算什么,当消遣了。”又眨眨眼,“按理说我便该理这等家常,快去厨房瞧瞧,你们仪宾午间的食盒可备好了。” 春逸抖了一下,这都回京好些天了,今日才想起食盒来!等您老记起来,仪宾早在衙里饿的咕咕叫了。 古代豪门家庭主妇就没一刻清闲,庭芳才坐下,秋水又进来道:“郡主,徐老太太带着大姑娘来请安。” 庭芳顿时觉得郡主的身份真爽!不然有个婆婆的名分,她还非得以礼相待。郡主不比公主,倒过来叫婆婆磕头,但天下也没哪个婆婆真敢受郡主的礼。郡主下巴一抬,婆婆敢不跪的都少。庭芳才懒的见那贱人,直接道:“不见!” 秋水:“……” 庭芳又道:“寻几匹料子,给大妹妹裁衣裳。”徐寄秋到现在还嫁不出去,本来徐景昌回京,有人想趁热灶的。庭瑶一出手,加之昭宁帝都不让徐家夫妻进定国公府,哪个还敢上门提亲?徐景林的婚事倒还好,娶不着官家女,捞个秀才童生的女儿孙女还是容易的。徐寄秋不上不下,嫁去低门小户不愿意,高门大户不肯接,就卡在那儿了,年纪一大,更是尴尬。庭芳也不缺那点银子,个把老姑娘徐家还养的起,也就不管了。 徐家那些乱七八糟的族人,也有寻上门打秋风的。都被徐景昌冷冷一句:“我虽姓徐,亦住定国公府,然与你们不同宗不同族,论什么亲戚?若是一个姓就得当亲族,照你们这般说来,天下姓李的都是宗室了?” 当日徐景昌被出族,族人屁都不放一个,现在想再攀上亲戚,是再不能的。自打娶了庭芳,徐景昌身上的闲话写成话本子只怕都有几万字,也不惧这一条那一条。再则勋贵里头眠花宿柳的多了,横竖名声好不到哪里去,索性光棍到底。 至于庭芳这个徐家妇,更是无人敢惹。门房都知道,族人骚扰徐景昌,也就是被徐景昌损两句罢了;若是闹到了静养的庭芳跟前,徐景昌非炸了不可。把大门守的死紧,一个徐家族人都不放进去。说来徐寄秋能捞着两匹料子,已是最体面的了。 才打发完徐寄秋,庭芳又睡了个午觉。醒来时,豆子来报:“苗家太太并爷们姑娘都来了,正在前头吃茶,郡主要见么?” 第409章 汪汪汪 庭芳忙道:“见!怎么不见,引她到屋里来。”说毕,赶紧喊人替她梳洗。因是孕期,不上脂粉,倒也快速。不多时收拾停当,苗秦氏就带着孩子们来了。 因是自家人,便在西次间接待。苗秦氏带着一串儿孩子进来,就要下拜。庭芳忙托住她的手,亲热唤道:“姨母休同外甥女讲客气,这可不敢受。” 苗秦氏道:“郡主抬举,奴更不敢放肆。” 庭芳携了苗秦氏的手,又对弟妹们笑道:“你们也就别拜了吧,有外人在装个样子,什么时候同姐姐生分起来。” 庭琇却是依然重重的磕了头:“六妹妹之事,是我教导无方。” 庭芳叹了口气,把庭琇拉起来,一手一个,携去炕上坐下。庭琇比庭芳还小几个月,却是打扮的极素净。庭芳怀疑若非今日来见她,只怕寻常都做姑子打扮。心疼的拂过庭琇的鬓角:“你们几个呀,老实的太老实,古怪的又太古怪。手心手背都是肉,又不是你的错,我怎么怪得到你来?” 庭琇好悬没哭出来,哽咽着道:“七妹妹她……” 庭芳道:“若要论株连,咱们一家子姐妹,个个都有罪了。冤有头债有主,此刻若庭苗活着,我自是不会放过她那害姐妹的畜生。却与你有何干?”庭芜虽未细说,但庭芳知道,没有庭苗的连累,庭芜一定不会死。不到万不得已,庭芜不会杀人,便更谈不上愧疚而亡。事后细问过周遭的人,才知庭芜在石头后面躲了一夜,那个傻孩子! 庭琇是真怕庭芳迁怒。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庭芳告之庭瑶后,庭瑶不曾隐瞒三房。姐弟几个都惊的几夜不曾睡好。三房本就与大房隔了一层,庭芳如何疼庭芜,谁都看在眼里。她真个要发起怒来,恐怕整个三房都要跟着陪葬。 苗秦氏叹道:“听闻郡主身体不适,原不敢打搅。实在是五姑娘心结难解,才厚颜上门。说句托大的话儿,我早说了郡主待姊妹都是一般疼爱,他们姐弟几个不信,现说开了,都知道我说的对了吧!” 庭芳对苗秦氏道:“姨母对叶家大恩,当真感激不尽。” 苗秦氏笑道:“当日贵府老太太待苗家才是有大恩。何况是我自己的外甥儿,风雨飘摇的,长辈都不在了,郡主又远在江西,王妃身子骨也不甚好,我不照应又哪个照应呢?我也没什么用,只好看着些衣食住行的小事,旁的都顾不上了。”最怕庭芳迁怒的,其实就是苗秦氏。毕竟一切源头在秦氏,她一个不高兴,弄死本就艰难的秦家,又有何难?见庭芳好说话,悬着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庭芳又看向苗秦氏的一对龙凤胎,苗惜惜竖着妇人的发髻,庭芳就问:“大姐姐可是许人了?” 苗秦氏笑道:“孩子都满地跑了。许了我们街坊岑家哥儿,家中寻常,只人和气些。” 庭芳道:“怎地不带了夫婿来?” 苗秦氏笑道:“不敢过多叨扰郡主。” “嗳,姨母同我客气什么?”庭芳又问,“生的是哥儿还是姐儿?” 苗惜惜低低答道:“是个姐儿。” 苗秦氏有些得意的道:“先还怕她夫家嫌弃,哪知夫家一句多话都没有。连先开花再结果都不提,只拿着姐儿当宝贝。” 庭芳笑道:“那是寻着好人家了。”说着就喊丫头,“豆子,把我那架子上的匣子捡一个出来,装些首饰,再使人去库房起两箱子衣料,回头给大姐姐带回去,算是我补上的添妆。” 苗秦氏忙道:“郡主太客气了。” 庭芳道:“不值什么,我也算锦衣还乡,姨母且让我嘚瑟嘚瑟吧。” 庭芳如此说,苗秦氏倒不好拒绝了。庭芳又问苗文林,苗秦氏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庭芳便知苗文林还记着庭苗,不好再提。 庭芳如今病的太医都在家住着,苗秦氏是来套近乎的,累着人可就不美了。闲话的几句,问过好,便道:“看郡主精神好,看着让人放了心。只怀胎之人嗜睡,我是知道的。请了安,我便家去吧。待五六个月上头,再来请安。” 庭芳客气的道:“姨母好歹吃了饭再走。” 苗秦氏道:“不怕郡主笑话,我心里挂念着外孙女儿。郡主想热闹,不若把五姑娘姐弟几个留下陪您说说话。” 庭芳也是佩服苗秦氏的眼力价儿,她同苗家,人情比感情多。心里最惦记的当然是自家弟妹。苗秦氏再是亲近,当着她姐妹的私房话儿都不好说。庭芳原就对她印象颇好,此刻更佳。唤丫头抬了好些礼物,把人送出门,还嘱咐道:“过几日我娘来京,姨母过来走走,陪她说说话。” 苗秦氏爽快的答应了一句,跟着丫头出门了。 庭芳这才腾出手来看弟妹。气色都算不得顶好,其余的尚且整齐。没了王府,叶家孩儿要说过的真舒心的,只怕没有。能囫囵活着就不错了,活着就有未来。指了指东屋:“你们哥三个,往墙上挂了纸,各默一篇文章与我看来。” 庭松应了,自带着两个弟弟随着丫头去写字。庭芳见屋里只剩姐妹两个,温言问道:“五妹妹将来有何打算?” 庭琇沉默了许久,才垂眸道:“四姐姐,我想出家。” 庭芳淡淡的道:“你可知庵里的尼姑,都是半掩门么?” 庭琇抖了一下。 庭芳拍拍庭琇的胳膊:“旁人的事儿,与你不相干,别想太多。” 庭琇低声啜泣着:“四姐姐,我恨我娘,又忍不住想她。” 庭芳把矮她半个头的庭琇搂在怀里,让其头枕着自己的颈窝,柔声道:“都过去了,姐姐既回来,便再不会让你们受委屈。信姐姐一回,嗯?” 庭琇哭出声来:“四姐姐……四姐姐……我真没用。” 庭芳轻声哄着,遇上那样的父母,十几岁的小女孩儿,能怎样呢?若不是叶俊民与秦氏无耻,庭苗安生嫁了苗文林,就没有后头的事了。庭琇是秦氏亲生,却是自幼恬静柔和,从不与人争执,小时候就担心她太淡薄,将来到夫家吃亏。庭苗那庶出的,倒像了嫡母去。也是造化弄人。 庭琇的泪憋了好久,她不知同谁哭去。她们家欠了苗秦氏的情,更不好添烦恼。庭瑶虽好,年纪差的有些多,打小儿就没一处耍过。见了庭芳,明知她也难,却是再忍不住眼泪。姐妹中,除了同庭苗是亲生的走的近些,也只剩庭芳一起耍过了。扑在庭芳的怀里,似要把多年的委屈都宣泄出来一般,哭的声嘶力竭,不能自已。 好半晌,庭琇才止住哭。豆子端了脸盆来,伺候庭琇洗脸,春逸则上来帮庭芳换衣裳。庭琇羞的满脸通红,更不敢说话。 庭芳笑道:“凭哪个姑娘都爱往我身上扑。幸好我是个姐儿,要是个哥儿,不定惹下多少风流债。” 豆子想起庭芳在会芳楼时后面跟着的那一串子,绷不住笑出声来。 待庭琇镇静下来,重新梳头换衣,庭芳道:“五妹妹长大了,不好再带那些小花簪。我记着我有几个凤簪的,回头你拿去带着玩吧。” 庭琇道:“四姐姐年年送进京来的也不知多少,我是不爱带。” 庭芳知她一时心结难解,也不多劝。拉了她的手,往东便屋里去。兄弟几个才写了大半张纸,庭芳瞥了一眼,眉头紧皱。看完一圈,脸色已经沉了。使人再挂了张纸,执笔写了一首《赤壁赋》。 庭松在边上一瞧,只觉筋骨分明、力透纸背,登时红了脸。 庭芳木着脸道:“我在江西,算的上日理万机了。” 庭松哥三个低头不语,看不见前路的日子里,尽管庭瑶给请了先生,但不管是先生还是他们,都是心不在焉。京城还会遇袭么?他的姐妹还会零落么?燕朝……要亡国了么……他们固然衣食无忧,却有一种强烈的朝不保夕的惶恐。读书又怎样?祖父功成名就,不也撇下孩子走了;可不读书又能做什么?在动荡的京城,似三百六十行都无路可走。只剩颓然。 少年的伤春悲秋,成年人总是觉得幼稚。可那是十几岁的孩子难以越过的坎儿。男权社会里,对男人的要求与女人不同。庭芳没兴趣温言软玉,随手拿起一根丫头们裁衣裳的尺子,喝道:“跪下!” 庭松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庭芳拿着尺子:“伸手。” 庭松乖乖伸出左手,庭芳手中的尺子毫不留情的落下。啪的一声,在庭松的掌心打上一个鲜红的印记。庭松痛的一缩,庭芳面无表情的继续打。渐渐的,庭松开始落泪,继而抽噎。 庭芳道:“多少寒门集萤映雪,你一个阁老之孙,就荒废成这副模样!你中元烧纸的时候,敢写落款吗?” 兄弟三个跪在地上,哭成一团。庭琇急的劝道:“四姐姐你怀着孩子,万别动怒。” 庭芳把尺子扔给庭琇:“那两个小的,一人二十下。”她并没有动怒,或者说教育孩子,温柔与动怒都只是手段。冷静理智才能真正找到症结。她要让三个弟弟感受到自己的错误,所以必须像在生气。苗秦氏跟庭琇都太温柔,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有时候欠抽!按照后世的标准,庭松三个孩子可怜爆了。然而现在不是新社会,旧社会没有可怜,只有生与死。 庭琇的力气远不如庭芳,庭枫庭杨被打完后不觉得很痛,庭松却是被结结实实的打了二十下,整个手都肿了起来。手心很痛,比手心更难受的是羞耻:“四姐姐,对不起。” 庭芳冷冷的道:“再给我这么混下去,打断你的腿!” “嗯。”庭松方才收住的哭声,又大了起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哭什么,就是好像他现在终于有地方可以宣泄,终于回了家一般。无论哭也好,闹也好,会有人呵斥他,会有人管教他。不必装作自己已经长大,已经是三房的顶梁柱。抱住庭芳的腿:“四姐姐,我想你,哇!” 把几个熊孩子扔去洗漱,庭芳又爬回床上躺着。似她这般怕死的人,医嘱必须是铁律。叫多休息,绝对保证争分夺秒的睡觉。庭琇一脸担忧的坐在炕上等着,直到晚饭时分,庭芳还未醒来。 豆子走来道:“五姑娘,我们郡主这几日吃饭不按点儿,她什么时候起来什么时候吃。我且伺候姑娘吃饭吧。” 庭琇问道:“四姐姐是不是气着了?” 庭松几个在西次间探头问:“要请大夫么?” 忽然,明黄的龙袍从眼前滑过,庭松一呆,紧接着看到了徐景昌,庭松还不待反应,昭宁帝面沉如水的坐在他边上。庭松惊的跳起,兄弟三人连滚带爬的趴在地上行礼。 昭宁帝看都不看三个孩子一眼,不耐烦的问徐景昌:“她什么时候醒!” 徐景昌则是在里间看到庭琇,想了半日,不确定的问:“五妹妹?” 庭琇忙不迭的见礼:“姐夫。” 徐景昌点头:“你且把兄弟们都带出去,我有正事。” 庭琇已看见外头的昭宁帝,吓的脸色发白,匆忙行了一礼,带着弟弟逃也似的退出了房间。 庭芳被徐景昌叫醒,迷蒙的问:“怎么了?” 昭宁帝走进卧房,吐出一口浊气:“山东反了!” 徐景昌忙补了一句:“岳母应该已出山东地界。” 庭芳差点被吓死,忙问:“怎么回事?” 昭宁帝沉声道:“山东一直小规模冲突不断,此番却是有人摆明车马造反。你在南昌差不多也知道,如今流民冲击府衙,早就算不得事了。我问你,你在南昌时,有想过法子么?” 庭芳突然道:“安徽被打的一片焦土,且派信的过的人,先行王田!” 昭宁帝问道:“山东怎么办?” 庭芳道:“要听真话么?” “废话!” 庭芳道:“扶植吧,挑唆的他们一通乱打。” 昭宁帝愕然:“你先前不是说最好别打仗么?” 庭芳道:“不破不立,江南是不能打,打残了往哪收税去?旁的地方,能稳住的最好,稳不住的,就不能让其做大。打死一批,再杀一批,陛下才能行王田。如今豪强林立,你说王田,朝臣就想要了陛下的命。” “那江南呢?” 庭芳道:“徐徐图之。” 昭宁帝道:“只怕没有那么多势力能打起来,还得先镇压。” 庭芳早知天下四处开花,所以不惧昭宁帝把她的武将调的七零八落,周毅等人不傻,她没离开南昌时,几个人就把知事同精兵瓜分完毕。此时派去哪里,都是刷军功的。反倒是江西为大本营,秩序井然,无需叫大将镇守。至于江苏浙江,那是豪强最密集的地方,能收税即可,改革一定是最后的。庭芳想了一回,道:“陛下,江西布政使衙门的颜参政尚算有手段,且调他去安徽。安徽与江西连成一气,共同发展。不拘将来要做什么,前提都是得有钱。”颜飞白想助她上位无非是野心,只要她有能力确保颜飞白往上爬,这等官吏就是极好使的存在。 昭宁帝问:“那江西布政使呢?” 庭芳道:“我荐您便用么?” 昭宁帝道:“你先说。” “杨志初。” 昭宁帝皱眉:“他资历太浅,压的住么?” 庭芳直接道:“他是代表我去做官。换个人,江西那一摊子,接受不得。制度都且学半年,眼看着要春耕,若不能延续之前的政策,江西今年的税收难保!” 昭宁帝道:“千里做官,只为吃穿。江西被你梳理的好,别的地方呢?水至清则无鱼,你想过没有?口子往哪开,才能不祸害百姓?” 庭芳道:“故我要发展商业,安徽且试行国有企业,不与农民相干。商业利益何其丰厚,他们伸点子手,只要别过分,农民工人都有吃的,就不会造反。要他们自己选,做行政官,就是为前途;若想有钱,往企业里去。一堵一疏,方能稳住人心。似我在江西那般,靠的是强权,至今也未有彻底扑灭豪强复辟的心思。天下范畴内,都似那般干净是不能的。治大国若烹小鲜,急不得。” 昭宁帝道:“安徽也一样男女分田么?” 庭芳点头:“陛下,你可知打一场仗要死多少人?” 昭宁帝道:“与打仗何干?” 庭芳道:“男女一处分田,最大的好处是保证女婴不被溺杀。天下乱成这副模样,男丁的折损率不忍细思量。想要天下尽数太平,二十年都未必做的到。要打仗就要死人,可咱们得有人种田,得有人做工。一边死,就要保证一边生,否则立等就要荒田误工。男人死的多,只要有足够数量的女人,二十年即可恢复。若是因战乱女人也跟着死的多,咱们上哪找人?” 人力是资源,古代差不多的统治者都知道。早先的时候打仗,百姓就被抢来抢去。后来人渐渐多了,少有这般掠夺,结婚年龄却是一压再压。女子十五岁根本就不足以承担生育,但十五而笄,就是逼的早结婚早造人。所以才有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历次大规模战争后,男丁死伤无数,整个天下的人全都进入了装聋作哑的境地。什么贞洁、什么抓奸,即刻废止。只要能怀上,只要能有孩子,可不择手段!只有一方豪强不缺丁口女人,才会讲究那些。五代十国后,生灵涂炭,宋朝初便强制寡妇改嫁。在古代,几乎所有人,没什么自由。人多了要你守你就必得守,人少了,凭你与前夫情深义重,要你嫁你就必须嫁。 残酷的生产力摆在当下,庭芳生不出人文关怀。人即资源,她是,昭宁帝亦是! 昭宁帝心中有数,道:“你开的工厂,只招女工?” 庭芳道:“木工厂有男人,且看什么工种。不能太累,女子体能不如男子,过了反倒折损她们的身体。再则,要为她们腾出看孩子的时间。” 昭宁帝道:“加强你说的那个幼儿园,不能让孩子绊住了女人的脚。保证织户全日开工,国库空虚,咱们要用丝绸同洋人换银子,女工必不可少。” 庭芳道:“我梳理一下,写信与杨先生。江西已有成效,再往下去不难。陛下多看顾安徽,若能有江西再现,暂时能维持朝廷运营了。” 昭宁帝又道:“你方才说的国有企业,放哪个部管?” 庭芳道:“按说该单有一个部的,且先放户部吧。” “有些什么能聚集人的工厂,你写个条陈与我。凭着流民自相残杀的确是个法子。”昭宁帝颤声道,“可我看不下去,那些都是人命!大哥往日常说,勿使百姓离殇。你给我细细想了章程,在安徽建工厂,将流民卷了过去。至于那些地方豪强,我再收拾!” 庭芳心中一软,道:“陛下是个好皇帝。” 昭宁帝暴躁的道:“好屁!阁臣一个个尸位素餐,六部我根本就动弹不得!你自问徐景昌,看看锦衣卫攒的资料,哪个都是巨贪。前日我还想拉一个打一个,扒拉一回朝堂,我竟是不知道拉谁好。我知道朝廷俸禄太低,现也涨不上去,然他们实在太过分了!” 徐景昌道:“故只能用商路养肥他们,也无旁的法子了。总不能屠尽了朝臣。便是屠尽,再选上来的,未必就如他们能办事,没准更贪。在江西时,我们设的监察,也只不许在粮食上做手脚。那等地方养殖厂行贿受贿,只要能叫商户能活能赚,都当做没看见。不然也稳不住江西的局面。” 昭宁帝松了口气:“我还怕四妹妹眼里揉不得沙子,却是比我还想的通透了。” 庭芳道:“我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不是被逼的没法儿么。就譬如严家,我能怎么办?抢了田土,他们少了一多半的收益,我不想法子从别处描补,严阁老要么就同陛下怠工,要么就得弄死我。田产夺的太多,商路太弱,严家现在紧巴巴的,若非陛下看重师兄,且听朝中有多少我的黑话。” 昭宁帝咳了咳,朝中提起庭芳,就没有一句好的。此刻被庭芳揭开,昭宁帝只得干笑。 庭芳心里呵呵,严鸿信你别当我不知道你背地里使绊子。不就是告状么!谁比谁差啊!她好的丑的一股脑倒给昭宁帝,就会让昭宁帝形成刻板印象——凡是她叶庭芳说的话,都是真的。她连要不是看在徐景昌的份上,早剁了昭宁帝的话都敢放出来,昭宁帝这种单细胞,很容易就被她夹私货了。那日与昭宁帝的对答说的明白,主子就是奴才的彩头。她真话也说了,昭宁帝要想着自己不是那彩头,她可管不着。 昭宁帝又拿出几件事同庭芳说了一番,徐景昌忙打住:“四妹妹才醒来,还没吃晚饭吧?” 昭宁帝道:“就你婆婆妈妈!” 徐景昌道:“她再病了,陛下摇她也不醒,不如防范于未然!” 昭宁帝吐出一口浊气:“四丫头,你什么时候好?该进宫做太傅了吧!” 徐景昌道:“她要静养。” 昭宁帝道:“她不进宫,我有事就得跑出来。太傅不能光站着官职,不管事儿吧?” 徐景昌凉凉的道:“太傅本来就是虚职,陛下要问国事,补她入内阁可好?” 昭宁帝气的踹了徐景昌一脚:“重色轻友,见利忘义!” 徐景昌没说话,庭芳道:“明日问过太医,且看他怎么说。不是我娇气,就是师兄那话,防范于未然。再则,陛下为何要我教皇子皇女?要我去宫中以便垂询,也不用去上书房。不拘哪处腾出个屋子来,我日日去便是。”说着一笑,“太傅是帝师,太子太傅才是皇子师,陛下封错官职了吧?” 昭宁帝心中暗道:不把你弄进宫做太傅,难道留着你在家里教儿子将来好做太后!?此话当然不能直说,便道:“我儿子熊啊,你不是对熊孩子有一套嘛!”昭宁帝诱惑道,“我要上书房给你收拾个舒服的角落,中午也不消回来,宫里饭食点心管够,吃了中饭还可以歇个晌儿。王太医也跟着你到宫里去。你本是个活泼性子,日日关在家里,不闷么?依我说,你那病就是闷出来的。怀徐清的时候日日撒欢,好多着呢。” 徐景昌扶着庭芳的手一僵,庭芳咬牙切齿的道:“没别的!我就是被你气的!” 昭宁帝撇嘴:“你去还是不去?” “不去!”庭芳道,“我最讨厌熊孩子,陛下的儿子,我又不能打又不能骂。往日能管陈恭,那是我当着大舅母的面往死里抽,大舅母还能夸我抽的好。皇子们皮起来,我怎么管?此事只得陛下和娘娘管,我进门先磕头,他们听我的才怪!” 昭宁帝道:“那你别磕头。” 庭芳抖了一下:“行什么礼?” 昭宁帝懒懒的道:“你自己也说了,太傅是帝师。原是我的先生,现调给皇子使,看在我的体面上,不磕头又怎么了?皇家不可以尊师重道了?” 庭芳觉得阴风阵阵,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昭宁帝笑道:“我小时候儿当真操蛋,现后悔没个严厉的先生管束。谁料的到我当皇帝呢?现奏折都看不懂,且叫通政司衙门翻译。文人笔如刀,给曲解一下,我百口莫辩。我现在不想立太子,可太子将来必在其中。你明白?” 好有道理!庭芳竟无法反驳! 昭宁帝道:“我明儿弄个戒尺,就似那戏上说的尚方宝剑,你拿那个,遇着不听话的,就给我打!” =口=!中国好家长! 庭芳苦着脸道:“我一个人也教不来啊!” 昭宁帝道:“四书五经无需你教,天文地理算学,我另择人。蒙师总是好找。你一则是管教他们,二则你完完整整的,把你在南昌所作所为编成教材,尽授与他们。” 庭芳一凛。 昭宁帝又道:“我要求不高,你同他们解释清楚,你做了什么,你为何要那么做。” 槽!真有眼光!在南昌的整个制度,她都是在天朝制度的基础上加以调整,那是一个完整的组织架构,包含了她对政治经济学的全部理解,以及不能理解但照搬先贤的手段!解析了什么是国家,什么是阶级。真正的屠龙术! 昭宁帝犀利盯着庭芳:“你愿意么?” 庭芳笑笑:“我要更高的身份。” 昭宁帝眯着眼。 庭芳道:“他们是小孩子,过于复杂的逻辑无法理解。如果我没有绝对权威,他们可轻易驳斥,陛下的目的便达不到了。陛下可知,我在南昌许多新政,便是老吏也看不分明。”庭芳讲了个寓言,“一个人能看到三天后,是大师;一个人能看到三年后,是先知;一个人能看到三十年后,是疯子;一个人能看到三百年后,他就该被烧死了。陛下猜猜,我能看过去多少年?” 昭宁帝不理会庭芳的寓言,权衡了一下,才道:“你不用行礼,与皇子平起平坐。如何?” 庭芳解释了一句:“不因我张狂,实在是教导孩子,须得他有个惧怕。” 昭宁帝点头:“我知道。你今儿就打弟弟了。” 下午的事儿,现在就知道了。做皇帝的恐吓臣子,手段真是千古不变。庭芳坦坦荡荡的道:“陛下可派老练的太监陪同,我年轻气盛,或有性急不妥的地方,陛下知道了,万万教导于我。别让我在弯路上走远了。” 昭宁帝笑道:“先把你对我大呼小叫的毛病改了!” 庭芳撇嘴:“这点没错,坚决不改!这是忠臣的范儿,我得端着,不能丢。” 昭宁帝伸手拍了下庭芳的脑袋:“你给我记着!” 徐景昌微微皱眉,又快速的放开。 议事毕,昭宁帝起身:“我回了。” 庭芳头痛的道:“且等我换下衣裳。”娘的,又穿着睡衣给堵床上了,这不靠谱的皇帝,她下回得穿外套睡才行! 昭宁帝摆摆手,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徐景昌立刻跟上,到底把昭宁帝送回皇宫,跪安毕才折回。 一折腾天更黑了,回到家时,房间里的炕桌上摆了几道爽口的菜肴。徐景昌道:“你别等我吃饭,待你身子骨好了再等不迟。” 庭芳帮忙摆着筷子道:“我是没等你,先前就吃了。这会子陪你吃些,怕夜里不好克化,我就吃点子红枣粥。” 徐景昌忙了一日,饿的前胸贴后背,端起碗就吃。庭芳在一旁温言道,“你不爱吃零嘴,我明日叫厨房做些肉馅儿的饼,与你放在衙门里吃。常年累月的吃饭不定点儿,胃可受不了。” 徐景昌点了点头,食不言。 饭毕,庭芳又替他倒了杯清茶。徐景昌笑着接过:“多谢。” 庭芳道:“又不高兴了,谁踩你尾巴呢?我?还是陛下?” 徐景昌放下茶盏:“你真火眼睛睛,什么都瞒不过你去。” 庭芳笑道:“我眼里心里都是你,凡有点风吹草动,自是明察秋毫。” 徐景昌抱住庭芳,轻笑道:“惯会说哄人的话。我也没有多不高兴,就是觉得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嗯?” 徐景昌把庭芳放在自己边上,在她耳边轻声道:“陛下演的太假……” 庭芳亦悄声道:“他爱演兄妹情深,我便陪着他演。横竖做给外人看罢了。” 徐景昌道:“是啊,我是外人。” 庭芳道:“起居注与随从虽在厅里,里头说话,他们自听的见。假也好真也罢,朝臣不关心。大家伙儿只需知道一点,陛下愿宠着我们两个,就够了。” “是我牛心古怪。”徐景昌低声道,“早就知道有今日,实实在在摆在眼前了,又受不了。” 庭芳笑道:“你太重情义,与这个尔虞我诈的朝堂格格不入。但因你的性子,便是我在南昌与陛下对峙,陛下都舍不得杀你。” 徐景昌亲了亲庭芳,道:“我很担心,有朝一日他觉得你以下犯上。他……引着你……以下犯上。”到时候把柄多如牛毛,昭宁帝便可轻易卸磨杀驴。 庭芳道:“张居正比我嚣张,一样能熬到病逝。师兄你很清明,能想得到恪守君臣之仪。将来我死了,他不会牵连你和徐清。至于我的尸首,人死如灯灭,他想怎么处置都随便了。”庭芳笑笑,“不陪他演这一出,燕朝或就不能闯过这个关卡,还有什么未来可言呢?我既想徒手扭转国运,如此野心,总要付出点代价的不是么?” 徐景昌抱紧了庭芳。 庭芳整个人软倒在徐景昌怀里,道:“早知有今日,就不同你在一起了。我这等人,最好孤家寡人,才不连累哪一个。史上君王改革,启用酷吏,都得从那寒门子弟里挑,省的牵连甚广、畏首畏尾。我也想正经点儿,谁都挑不出错来。然而打我小时候被陛下连累起,就发觉许多事想要四角俱全要付出的代价我未必承受的起。我无那等润物细无声的大智慧,也只得剑走偏锋了。师兄做纯臣便好,或有一日,你的忠心,能保我全身而退。” “你可真是……” “怎么?” “没什么,”徐景昌轻笑,“就是觉得,我怎么就能娶到这么一个人。” “师兄……” “嗯?” 庭芳伸手攥住徐景昌的衣襟,整个人缩在他怀里:“我在南昌的时候,真的好想你。” 徐景昌道:“我思虑不周,害你受委屈了。” 庭芳摇头:“世事无常,我们谁也不是神仙,预测不到未来。我就是想你,很想你。我不愿伤害你,可是又……真的对不起。” “我们谁都别说抱歉。”徐景昌心疼的抱着庭芳,“我们也没得选。若有得选,谁不愿生在太平盛世,吵些柴米油盐。既生在了这个时候,我们就尽力改变它,让徐清将来能为赋新词强说愁。我知你的心,从今往后,无论如何,我都再不疑你!” “师兄,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还要和你在一起。”庭芳笑的眼睛弯弯,“我最喜欢好性儿的师兄。” 徐景昌握住庭芳的手,而后十指交叉、紧握:“你先答应我,这辈子陪我到老。” “好。” 第410章 汪汪汪 夜深了,吃了药的庭芳有些迷迷瞪瞪。丫头们打了水来,伺候庭芳洗漱。才拧了帕子,徐景昌就顺手接过去,细心的替庭芳擦脸。春逸整个人都不好了,京中几年动荡,她跟过好几个主子。因一开始就是伺候当家主母的,规矩应对都学的好,几次易主,都混上了大丫头,也算见识多广。头一回见到这么伺候太太的老爷,简直重塑三观。要说庭芳是郡主,仪宾有心讨好,也不尽然。郡主是异姓郡主,而仪宾则是绝对的天子心腹。伺候的几日,她早发现庭芳讨好徐景昌的时候还多些。此刻见徐景昌熟练的替庭芳拆着头发,怎么看怎么别扭。 木呆呆的看着徐景昌把庭芳抱到床上,心里不由一阵后怕。幸亏没似往常的姐妹们一般调三窝四,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夏清灌了汤婆子来,塞到床铺里。春逸仔细看了一回,见没她们什么事儿了,默默放下帐子,悄悄退出了房间。关上门后,忍不住回望一眼,若她也能得个这般模样的夫君,该有多好…… 庭芳被挪了一下,迷迷糊糊的喊了句:“师兄。” 徐景昌把人抱在怀里,庭芳的爪子果然又抓住了他的衣襟。揉着庭芳的脸,不论在外头多么叱咤风云,到了夜间,总还同个孩子一样。将养了大半个月,脸色好看了许多。轻轻抚着庭芳的后背,有些膈手。徐景昌心痛极了,在安庆那一夜,能碰触到的分明是有力的肌肉。 他们夫妻差一点点就天人永隔!徐景昌那一刻才知道,比起庭芳的命来说,所谓的背叛如同浮云;也是那一刻知道,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写数学题讨好他的庭芳,远远没有想象中的强悍。儿子回来了,跟着庭芳的人自然也回来了。他得知了在南昌的一切,得知了庭芳的无助与焦虑。拔步床的柜子上点着灯,借着微弱的光,徐景昌看着庭芳安逸的睡颜暗暗发誓,四妹妹,我再也不会伤你分毫! 灭了灯,徐景昌把温暖的庭芳圈在怀里,心满意足的睡了。 庭芳一觉睡的极香甜,将醒未醒时,模模糊糊听到陈氏的声音,一阵恍惚,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伸手碰了碰帐子,帐子立刻被掀开,一个少女欣喜的道:“姑娘醒了!” 庭芳定睛一看:“百合?” 百合高兴的道:“是我呀!姑娘瘦了!” “我看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百合让出来的位置上,露出了杨安琴的脸,“叶太傅,你居然睡到巳正二刻,全不用上朝的!” 庭芳翻身起来,果见陈氏坐在炕上,边上还有个眼生的妇人。心中一阵欢喜,顾不得那么许多,跳下床胡乱穿了双鞋子,就扑到了陈氏的怀里:“娘!娘!” 陈氏一把搂住庭芳,含着泪笑道:“我的儿!长这样大了!”又伸手捧着女儿的脸,“怎生瘦成这副模样?” 母女分别多年,庭芳忆起幼年时陈氏的疼爱,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娘!对不住,要你担心了。” 陈氏往庭芳的胳膊上捶了两下:“你也知道我担心,那会子,可挖了我的心肝去。” 杨安琴对庭芳道:“可不是,好几次病的厉害,眼瞅着大夫都不肯上门了,硬想着你的婚事,怕你受委屈,咬着牙挺了过来。你也真个争气!因女而封的一品太夫人!天下的妇人,想都不敢想!” 庭芳含着泪道:“多谢大舅母照应我娘。” 杨安琴笑道:“我自家妹子,哪个要你谢了。快别哭了,怀着胎呢。” 庭芳搂着陈氏的脖子,可劲儿撒娇:“娘,我好想你,你可要在家陪着我,再不分开。” 陈氏揉着庭芳,笑的鱼尾纹都深了几许,柔声道:“好,好,娘陪着四姐儿,一世都陪着。” 春逸看看时辰,很不欲打搅人家母女团聚,但又到了吃药的点儿了,只得硬着头皮道:“郡主,且吃了药,再同太夫人叙话吧。” 庭芳从托盘里捏起药碗,一饮而尽。 胡妈妈也端着个托盘来放在炕桌上,笑道:“好姑娘儿,快来尝尝我的手艺,还合不合姑娘的口。” 庭芳抓着胡妈妈的手:“妈妈好久不见。” 胡妈妈疼惜的摸了摸庭芳的头:“我的姑娘儿长大了,当娘了。才看见清哥儿,长的同姑娘小时候一模一样,把太太的眼都看直了。” 庭芳立刻问:“清哥儿呢?” 春逸答道:“才在院子里闹腾,怕吵了郡主,抱去园子里看鱼了。” 庭芳又滚到陈氏怀里道:“我小时候定比清哥儿可爱。” 陈氏搂着庭芳慢慢摇着:“对,对,我家四姐儿最可爱。” 庭芳伸手摸着陈氏的鬓角,已是根根白发。陈氏今年才四十,可见这几年之煎熬。陈氏笑道:“你们大了,娘就老了。” 庭芳道:“娘才不老,同原先一样好看。” 陈氏似小时候一般捏了捏庭芳的脸,道:“大舅母你是熟的,快见见你二舅母。” 庭芳才知方才看到的眼生妇人是二舅母汤氏。汤氏早在庭芳下床时就立在了一旁,不敢坐着。此刻见庭芳眼睛扫过来,登时就跪下了:“奴汤氏拜见郡主。” 她一跪,胡妈妈等旧仆也齐齐跟着跪下。 庭芳忙叫起:“二舅母可折煞我了。” 杨安琴把弟妹拉起来,笑道:“太傅比郡主体面,太傅外甥女儿,是不用跪的。” 庭芳噗嗤笑道:“大舅母,你又捉弄我呢。” 杨安琴挨着庭芳的另一侧坐下,也捏着庭芳的脸道:“我们昨日到的京城,你娘本想连夜过来,又听见陛下在你家,只得先歇着。你娘一宿没睡,天没亮就起床说要来瞧你,才进门就撞上姑爷。姑爷特特嘱咐了,说你不爱虚礼,要我们同往常一样待你。我这才敢摆出舅母的款儿来。不然见了郡主,怎么说都是要拜的。” 庭芳笑道:“师兄最了解我!” 陈氏道:“是个好夫君,比你爹好多了。” 杨安琴不客气的道:“他爹给我外甥女婿提鞋都不配。”又调侃道,“外甥女婿竟是比那年我看着又高了些,真真高大威猛,便是不识得的人,也知必是将帅之才,比小时候看着英俊。”说着对庭芳挤眉弄眼,“好外甥女儿,你好福气!” 好了,她结婚了,杨安琴就开始同她污力涛涛了。 陈氏就没听明白杨安琴话里真正的调侃,还道:“我倒觉得他小时候斯文秀气些。” 杨安琴笑的特猥琐,嘴里说的话却很是正经:“待姑娘好就行。” 胡妈妈道:“正是这话了,若论和气,再没人能比我们姑爷的。”胡妈妈统共看大了两个孩子,庭瑶青年守寡,虽富贵无边,到底寂寞。看着庭芳夫妻和乐,心中大石总算落下,又干回老本行,催着庭芳道,“姑娘,咱们要在府上常住呢,且先吃了早饭,有话慢慢说。” 庭芳还未洗漱,告了声罪,先去耳房收拾。出来又猴到陈氏身边,一手捏着糕啃着,一面对陈氏道:“咱们家的屋子还在收拾,姥爷家里又窄的很,娘同我住方便些。” 杨安琴道:“叶家的宅子你真个要回来了?” 庭芳点头:“这回不是借住,我连地契都讨了。待二叔回家,把五妹妹他们挪回去住。” 陈氏道:“要不我怎么说昌哥儿贴心呢,撞见我们,不独阻了我们行礼,还同我嘱咐道,若是五妹妹她们几个醒了,不拘打发去园子里耍,或是出去逛,不用讲虚礼,只别吵你睡觉。” 庭芳笑道:“太医说一句叫我静养,他恨不能我天天睡。上回刘达与平儿来瞧我,他也不叫我,自家接待了,等我醒来时他们都回去了。” 杨安琴道:“那是他疼你呢。” 庭芳笑的甜甜的:“对呀,师兄最疼我了。” 杨安琴摇头道:“你们两个啊,一个叫着四妹妹不肯改口,一个当了娘了还管他叫师兄。我看你们就这么叫一辈子去。还有,去了南昌一趟,称呼都变南边儿的了,清哥儿竟是叫你妈妈。我就奇了,他管你叫妈妈,管他乳母叫什么呢?” 庭芳道:“韩妈妈呀。” 庭芳咬完手里的糕,赞了胡妈妈一句,又喝了碗粥才道:“我大表哥还好?” 杨安琴道:“原跟着我们一同来的,听我们仪宾如是这般说了一回,他便说等你好些了再见吧,他是男客,你还得换衣裳不自在,他就不来讨嫌了。” 庭芳道:“这才是知礼的哥儿呢!”不似昭宁帝那熊货,说蹦进来就蹦进来了!也不知道谁是古人! 杨安琴又道:“姥姥也怪想你的,就是怕你日日见客累着,故改日再来。” 庭芳笑道:“自家人才如此贴心,外头要见我的不知凡几,都叫师兄拦了。” 杨安琴拍手笑道:“可见还是我伶俐,跟着你娘混了进来,不然今日定被他扔出门去。” 庭芳心里默默道,很有可能!又笑问:“我家恭弟呢?也不给老大我来请安,他皮痒痒?” 杨安琴顿了顿,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罢了,也没什么好瞒的。他昨天夜里一进城,就闹着要去瞧七妹妹……” 庭芳垂下眼,半晌才道:“你们不曾告诉他么?” 杨安琴苦笑:“你大姐姐可是只同我们说丢了,既还没找回来,我都不敢露口风。山东老家里头人口众多,索性一并瞒了。昨夜你姥姥才告诉了出来,我们都唬了一跳。陈恭就……”杨安琴有些说不下去了,她是知道陈恭喜欢庭芜的,陈氏都松口了,只说若庭芜自家点头,就许了这门亲。昨夜惊闻丧报,杨安琴以为陈恭要哭闹,哪知他一个字也不说,把自个儿关在屋里,一夜都不曾出来。比哭闹还让她悬心。休说心中有意,便是寻常的青梅竹马,猛的一个去了,哪个不是心痛难忍? 庭芳想起庭芜,心依然揪痛。庭芜若活着,她是不会轻易许给陈恭的,可是陈恭亦是她弟弟,受此打击,她自然跟着难过,低声道:“舅母且回家看着他吧,我不留你了。” 杨安琴道:“你舅舅把我撵了出来,说是让他独自安静几日。” 陈氏昨夜就哭了一场,此刻倒是冷静些,她与庭芜感情有限,更担心怀着孩子的庭芳,便道:“都是命,谁也挣不过。如今我只盼着你们姐妹三个个好好的,就别无他求了。” 过去的总归过去了,只余心中怀念。在光怪陆离的古代,唯有惜取眼前人。庭芳捡了个点心,喂到陈氏嘴里。她不单会好好活着,还要风光到极致,连同死去的亲人的那一份! 京城居大不易,陈家在京的宅子才两进,庭芳说话间就吩咐人去给陈氏搬行李,省的在陈家挤的动弹不得。杨安琴叹道:“在京里置办宅子,光有钱都不行。什么品级占多大的地界儿都是有规矩的。如今我们老太爷入了阁,也不知能不能淘换个好点的宅子。不然连个家学都开不起来。” 汤氏笑道:“还是国公门第好。” 杨安琴笑道:“幸而昌哥儿是国公,替圣上省了一笔,不然哪有郡主不赐府邸的?” 庭芳道:“我这郡主又不值钱,也没说郡主只能住京城的。” 陈氏道:“既宅子拿回来了,不若再去信与康先生,且看他得不得闲来咱们家教书。我瞧着庭松几个且还要人传授呢。谦哥儿倒是有亲爹教着,不妨了。” 庭芳道:“大舅舅不打算出仕了么?” 杨安琴道:“我们说了不算,且看陛下吧。横竖老太爷入了阁,有的是人愿意捧上一捧。” 汤氏笑对杨安琴道:“嫂子说话就是直。” 杨安琴道:“在自己家里,绕什么弯子?” 说话间,春逸引着夏波光进来。夏波光在门口还端庄劲儿十足,进了屋便飞扑向陈氏。陈氏笑呵呵的接住,搂到了怀里。夏波光伸手就推庭芳:“姑娘让让,且叫我同太太亲香亲香。” 庭芳真个儿就让开了。 杨安琴点了点庭芳的额头:“同你混的全一个样儿。” 夏波光狠狠亲了陈氏两下,才跳下炕来正儿八经的见礼。与几位太太磕了头,陈氏同汤氏介绍道:“这是我们家夏姑娘,原先伺候老爷的,现在王妃跟前答应。” 汤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闺女! 杨安琴笑问:“王妃身子骨好些了?” 夏波光笑道:“回舅太太的话,王妃好多了。打发我来与太太请安,还说明日邀上一席,请太太并姐妹们吃酒。” 庭芳道:“那你且把五妹妹几个带去王府吧,仪宾不许我出门儿,我便不去了。” 夏波光捂嘴笑道:“总算有人制的住你了。”又对杨安琴福了福道,“王妃说,郡主坐着胎不方便,就在国公府里办宴,想请舅太太出山操持一回。也不请旁人,单自家人乐乐。如此既吃了团圆饭,郡主也不至于累着。” 杨安琴道:“只郡主不嫌我烦,我即刻就收拾起明日的小宴来!可要请戏班子?” 陈氏道:“别请了吧,我们母女几个好些年没见,一处吃酒说话才便宜。” 夏波光道:“都依太太的。” 杨安琴又问:“镇国公府的要请么?要的话我现就去下帖子。” 庭芳道:“先请二姐姐夫妻,改日再请他们府里的人。我还没见过二姐夫呢。” 杨安琴点头道:“也好。依我说索性办两日,头一日就你们娘几个叙叙旧,也不消那大席面,就似往常在家小聚一般,一人前头一个小几,说话吃茶。郡主累了,就只管睡。后日却是休沐,再正经摆个席面,请一回亲朋故旧。劳仪宾出来待待客,郡主只出来同众诰命吃杯茶就好了。” 庭芳摆手道:“我才不请客,待我好些,再寻个由头吧。家里头一回摆大宴,只怕陛下要来凑热闹,我就得在席上坐一天。不然也太张狂了些。” 汤氏拍马道:“郡主当真简在帝心。” 庭芳但笑不语,朝廷入不敷出,昭宁帝想改革,不好直说可不得先把架子搭起来,叫文臣心里有个准备,省的冲动之下光记得吵了。 几个人叙了一回旧,陈氏几个没什么好说的,内宅过日子,无非那些琐碎。庭芳则是事儿太多,她精神头不好,索性懒的说,便都只说好。不多时,摆了中饭来,娘几个也不去外头,团团在炕上坐了。春逸抱出个大迎枕来放在庭芳后头,省的她费力。杨安琴赞了句:“好贴心的丫头。” 夏波光笑嘻嘻的道:“我挑的人,再不错的。”一面说,一面替陈氏摆着碗筷。 陈氏拉着夏波光道:“没有外人,你不用同我立规矩,一块儿坐着吃吧。”早在夏波光跟了庭瑶时,陈氏就知她立志不再改嫁。年轻节妇总叫人敬几分,再则感激她对庭瑶事事上心,便不欲当主奴待,有心与她几分体面。 夏波光道:“好太太,我挂念您呢。如今我都在王府里,不似以往日日在您跟前。,且叫我伺候一回,过过干瘾。” 陈氏哭笑不得:“这还有瘾头!” 饭毕,庭芳吃了药总要小睡一会儿。汤氏便要告辞,她今日不过来混个脸熟,可不能讨主人嫌。庭芳跟汤氏没打过交道,也不耐烦待客,使人收拾了几盒子礼物送人回去。杨安琴心里到底挂着陈恭,也要家去,便对陈氏道:“一路舟车劳顿,你昨夜又不曾好睡,不若同女儿一处歇着。待你醒来,保管你的行李丫头,都齐齐整整的送过来。” 陈氏半辈子磕磕绊绊,若非庭芳一直哄着她做那神仙操,只怕早撑不住了。身子骨不算特别康健,也就懒的来回折腾。几年来她睡眠有些不好,暂不想睡。打发庭芳睡下,先送两个嫂嫂到二门,带着胡妈妈几个,拐个弯去园子里逗外孙去了。 庭芳长的极像叶阁老,唯有鼻梁有些魏姨娘的影子。小八也极会长,像爹比像娘多。故庭芳与小八两个不消细瞧便知是姐弟。陈氏逗弄着徐清,心里又想起早逝的小八。再瞧徐清被养的胖嘟嘟的,更喜欢了,揉着爱不释手,更坚定了住在定国公府的决心。她是个传统妇人,死了丈夫,或依赖儿子、或依赖兄长,不大好意思住女儿家。实京里陈家屋子太小,才厚颜来定国公府暂住,心里还是想着收拾出叶家大房的小宅,看什么时候搬过去。此刻逗着外孙,脸皮也不想要了。若是能亲手带徐清,住哪里都甘愿。 徐家是没有当家主母这个岗位的,徐景昌自不消说,庭芳也正儿八经有朝廷官职,过一阵还得去皇宫上工。家里的鸡零狗碎全由春逸代打点,豆子回来不过添了个帮手,许多要做决定的事都无人管。现人口少下人少无所谓,将来必不凑手。如今陈氏来了,外头有人求见,春逸便报到了陈氏跟前:“回太太,二姨奶奶带着二姨老爷来瞧郡主,您看要引他们进来么?” 陈氏问:“你们郡主醒了不曾?” 春逸答道:“快醒了,二姨奶奶的时间倒是掐的好。” 陈氏便道:“且引到外间稍坐,待她妹妹梳洗好,咱们到屋里说话。” 孕妇嗜睡乃常事,庭芳又吃着药,一日不知睡几回。但随着身体的逐渐康复,她清醒的时间慢慢变多。今日比昨日醒的早些,才起来就听见庭兰来了,笑道:“还想明日请她,她今日先来了。” 庭芳哪里知道,京城想见她的人多了,不独为了女太傅,还因徐景昌是天子近臣。门房帖子收的手软,徐景昌一刀切的不许人搅了庭芳。能进门的除了昭宁帝,也只有庭瑶处的人了。昨日才见了庭琇,今日又见了陈家太太,镇国公府闻风而动,急忙忙的打发了杨怡科带着礼物上门。省的等众人反应过来,庭芳应接不暇,把他给忘了。 果然仗着姐妹的名分,门房不敢怠慢,陈氏一松口,她们就进得门来。庭芳还在梳洗,要见杨怡科,太随便了不好。庭兰先见到的便是庭琇姐弟几个。姐妹相见,都想起闺中时光,登时就红了眼眶。待庭芳梳洗毕,几个人都往正院去。庭芳早端坐在上首,杨怡科携着庭兰拜见后,才序了座次说话。 庭芳看向杨怡科,撇嘴,下盘虚浮,气质就能跟邱蔚然有的一拼,就脸还凑活能看。再看庭兰,哪里还有个少妇的模样?看着倒像有三十来岁,眼角的愁容都盖不住。 杨怡科也在悄悄打量庭芳,做着家常打扮,头带珠冠,身着大红福增贵子撒花锦缎的袍子,脸上薄施脂粉,有些瘦,却是容貌非凡!不由呆了下。 庭兰长相不能说差了,但多年过的不顺心,自是憔悴,远不如耀眼的庭芳。见丈夫看妹妹呆住,又羞又恼,却止低眉顺眼,当着娘家人都不敢作声。 庭芳被男人看的多了,压根无动于衷。长的好看就是给人看的么,有什么稀奇。但看着庭兰时不时观察着丈夫神态的小动作,差点连孕吐反应都被刺激出来。这死不争气的!原还想问一句,若是不顺心,尽管和离,再找个贴心的。此刻竟是全部用问了,这没出息的怂样儿,还是同杨怡科混着吧。当真绝配! 几个人坐着,不过说些家长里短。不多时徐景昌回来,陈氏忙把上首的位置让了一个出来,庭琇几个静悄悄的重新排位置。庭芳看的阵阵儿肝疼,郡主的封爵在此时真是太操蛋了。 徐景昌扶住陈氏,引她坐回原位,自家在下首坐了。全厅的人都木了一下,庭芳还坐在上首呢! 徐景昌浑不在意,笑道:“岳母来了,她精神头都好些。往日这个点儿,可是又睡了。” 陈氏道:“可不能一直睡,到时候生产没有力气才吃亏。” 徐景昌道:“可不是,我镇日里不着家,岳母恰可以管管她,我可是很管不住。” 陈氏笑着应了,心里登时想抽杨怡科一顿。不提庭芳的郡主,徐景昌本身便是国公,张嘴就是表示自己怕老婆,在娘家人跟前给庭芳做足了面子——世间女婿遇着岳母,就没有几个不打这般花胡哨的。昔日叶俊文见了她娘家人,还得装模作样一番呢。杨怡科倒好,怔怔的不知动弹。她好歹一品诰命,你不说巴结,好赖说两句漂亮话吧?亲戚间不就是你让让我让让,才显的亲香么? 庭芳不精于人情,但她精于人性。杨怡科是不能放着不管的,她与庭瑶都混成这样了,岂能不为庭兰做脸?待要管那废物,心中又不甘愿。便笑道:“论起来,我们国公与二姐夫还是表兄弟呢,我同二姐姐也算妯娌了。” 陈氏心里不大高兴,庭琇又是未出阁的少女,捧哏的人都没有一个。庭芳心好塞,只得自说自话:“既是兄弟,不若切磋切磋武艺做耍,二姐夫以为何?” 第411章 汪汪汪 杨怡科登时脸色煞白。徐景昌有多强,他不知道,可自己有几斤几两,就不用自欺欺人了。徐景昌一步步走近,杨怡科吓的腿肚子直抖。先前看不上庭兰,盖因其娘家败落,觉得自己亏了。次后昭宁帝势力崛起,他想补偿已来不及。这么几年来,镇国公府送给秦王妃的年礼,她都是不收的。昭宁帝登基后,秦王妃分府,众多人抬着礼品去贺,独独拒了镇国公家。明眼人都知道秦王妃在恼镇国公府慢待她妹子,哪里敢说一个不好?秦王妃越是不肯收礼,镇国公府就越慌。 待到徐景昌出任中军左都督,镇国公更是不好了。本朝与明朝略有不同,五军都督府中的中军便俗称的禁军,顺带还管了锦衣卫与銮仪卫,实乃武将最高官职。而镇国公兼任的恰恰是正二品的都督佥事,不管是县官还是现管,徐景昌都是他的顶头上司。肝疼劲儿还没消,庭芳被明旨封为太傅。这回不独镇国公府,全京城都不好了! 一家两口子,一个文官之首,一个武官之首。再看爵位,一个郡主,一个民爵领头的。文臣武将心里都不知憋了多少句国骂,恨不能把昭宁帝钉在任人唯亲的昏君的耻辱架上!残酷的是,这两口子全TMD有私兵,惹不起!他们俩都惹不起了,他们俩拥立的昭宁帝更惹不起。故有许多人试图先削弱徐景昌的兵权,毕竟五军都督府可掌兵但不可调兵,而兵部则可调兵不可掌兵,互相钳制。原先朝堂有平衡,现也能努力掰回正道。只那是文官的想法,武将遇上徐景昌,就剩下不服憋着了。 镇国公府上下当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当初下手快,抢了个香饽饽。结果香饽饽不香了,便丢开了手,随她去了。哪知枯木逢春,丫的又香了起来。京里有意的人家把叶家上下扒拉,就剩一个五姑娘未婚,正上窜下跳的想同叶太傅搭个话儿呢。也有门第差些的,知道太傅的妹妹是指望不上的,不如把她亲姐姐从镇国公府抢了出来供着,不就能跟定国公搭上线了嘛!武将本就没有文臣那多讲究,不过半个来月,挤兑的镇国公府苦不堪言。 可是再苦,镇国公府也不可能放手的。镇国公落徐景昌手里呢,叫那起子小人奸计得逞,他还要不要混了?只得一面先把庭兰供着,一面死死盯着定国公府。横竖国公扎堆儿住,就一个街区,盯的不费事儿。瞅准了庭芳待客的空档,把杨怡科与庭兰扔出来走亲戚。 如此情况下,杨怡科再是不愿挨打,也不能反抗。乖乖的被徐景昌拎出门去,就在院子里一顿暴打,不独不敢躲避,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出。徐景昌都掌管锦衣卫了,镇国公家的黑历史一摞摞的,庭兰到底有多怂心知肚明。他也不想打死打残了杨怡科,不过教训一二,使之收敛。也是庭兰太怂,按理逼的老婆上吊的男人,被岳家打断腿都是轻的。徐景昌只好手上留了力道,看起来鼻青脸肿,内里都不曾伤着。 打完拎回厅内,庭兰忙迎上前,眼泪吧嗒吧嗒的掉。杨怡科恨不得当场打死蠢老婆,还得扯出个笑脸来:“哈哈哈,妹夫不愧是军中大将,身手不凡,比我强多了。若得闲了,还请妹夫多多指教几回。” 庭芳挑眉,杨怡科还有点眼力价儿嘛!那就好,脑子清楚便好谈了,省的一月使人送三回东西,烦! 庭琇看看左右,鼓起勇气打着圆场道:“二姐姐还是那等胆小!” 庭芳笑道:“可不是!她打小儿就那样。” 杨怡科忍痛道:“她哪里是胆小,就是心软了些。” 徐景昌见杨怡科上道,更懒的在那对夫妻上花时间,便道:“不早了,四妹妹回屋歇一会子,就预备吃晚饭了。” 这跟下了逐客令没什么区别,杨怡科被亲爹抽了好几个月,总算有了长进,忙拉着庭兰朝徐景昌拱手行礼:“如此,便不好打搅仪宾郡主,且告辞。” 陈氏再是不喜庭兰软弱,到底养了一场,道:“明日王妃过来吃酒,二姐儿同来做耍。”顿了顿,又道,“姑爷家去瞧瞧大夫,明日方便就一同过来,不方便也不打紧。” 杨怡科应了声是,身上疼痛难忍,带着庭兰跑了。 回到家中,镇国公看着儿子鼻青脸肿,大大松了口气,拍着杨怡科的肩膀道:“你昔日叫媳妇儿受了委屈,娘家要出头是常理。还拿你当亲戚才肯出头,不然今日就要把二奶奶扣下了。”庭兰再蠢,也是个彩头,丢出去也能引了两条鱼上钩。混朝堂的,谁嫌人脉少! 杨怡科听了父亲的点评,也是放松下来。他自幼娇惯,弄不明白朝堂上不言自明的规矩。父亲叫他任打任骂,他便任打任骂。看样子是过关了。心里实不喜欢庭兰,却又享受族人的奉承。既然不得休妻,也只得忍了。自回房上药不提。 次日一早,杨怡科脸上的肿痛没消,镇国公夫人就赶到了儿子的院里,催促道:“今日郡主宴请,咱们离的近,去晚了不好。” 杨怡科郁闷的使丫头伺候他梳洗,又懒洋洋的对庭兰道:“你今儿穿鲜亮些,把凤簪带上。” 镇国公夫人索性做主,替庭兰打扮起来。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庭兰本就生的不差,仔细收拾了,一样是金碧辉煌。镇国公夫人相当不放心儿媳,要知道宴饮可不是去吃饭,而是去拉关系的。就庭兰的素质,若非血缘,一世都踩不进左都督家的大门。而杨怡科也就是耳提面命叫他听话,他勉强能听罢了,席上生风下辈子也别想。镇国公夫人恨的牙痒痒,早知儿子这么不顶用,就要庶子娶了庭兰了,那个还会讨巧些! 忧心忡忡的把两个不省事的孩子送出门,镇国公夫人重重的叹口气,为什么别人家的儿媳妇就那般能干,她家的就能折腾的她想死!糟心! 杨怡科夫妻两个到了定国公府,里头迎出来的是成国公世子邱蔚然。杨怡科怔了怔,邱蔚然也是一脸便秘的表情,低声道:“我娘把我死皮赖脸的撵过来,看能不能同你做连襟。” 杨怡科:“……” 邱蔚然肝疼的道:“这帮娘们真是太不了解定国公夫人了……” 杨怡科:“……” 邱蔚然又道:“我才进去见了她,她说里头都是女眷说私房,你呆着不自在,叫我领着你去吃酒。” 杨怡科终于忍不住道:“去哪里吃酒?”不会是陷阱吧?弄几个妓女什么的,灌醉了他,好叫他百口莫辩?不是杨怡科被害妄想,实在是这段时间被爹妈恐吓太多了。 邱蔚然道:“定国公夫人病着,不能见风,她们就在里头。咱们两个去园子里头吃去。”说毕,压低声音道,“也别同叶家几个书呆子一处,没得影响食欲。” 邱蔚然的母亲杨氏恰是杨怡科的姑母,表兄弟两个自幼熟识一丘之貉,凑在一处倒也自在。杨怡科顺了点气,把庭兰送去里头,就同邱蔚然吃酒去了。 庭兰进到屋内,庭瑶正坐在炕上,依偎着陈氏说话。徐清在一旁滚来滚去,可爱极了。庭兰见礼毕,忍不住坐在徐清边上,想借点子运气,自己也怀个男胎来。 庭芳与庭兰话不投机半句多,只问:“邱世子同二姐夫做一处了?” 庭兰点头:“说是去园子里吃酒。” 陈氏便问:“邱世子娶亲了没有?” 庭芳道:“还没呢。他不肯娶亲,家里很管不住他。他父亲倒是求了师兄几回,要他管上一管。师兄忙的脚打后脑勺,哪里得空管他?我也懒的管。” 庭瑶笑道:“勋贵人家里头,只有我们四妹夫独树一帜,与哪个都不同。” 庭芳笑道:“我看着倒是先皇后娘娘养出的孩子,各有千秋。看赵总兵就知一二。小胖子在京中无人管,虽不在外头鬼混,许多事都差着些火候,这会子只怕在大同被他爹打的嗷嗷叫呢。” 陈氏道:“所以我们五姑娘的婚事,还得从文官家里挑。” 庭琇立刻就羞红了脸。 陈氏笑道:“五姑娘你别只顾着害羞,我如今算活明白了,女人家还是大大方方的好。” 庭芳却是很不欲庭琇此刻说亲,庭琇自家不愿是一桩,朝廷现暗潮涌动是另一桩。虽然年纪有些偏大,但急哄哄的结婚,万一那家子被掐残了,改嫁更艰难。庭琇害羞归害羞,心里还算明白,可不能似庭兰那般随便许了人。 娘几个说了一会子闲话,庭瑶就问:“你什么时候进宫教皇子读书呢?” 庭芳道:“过几日就去,他们自有蒙师,我下半晌才去瞧瞧。” 陈氏担忧的道:“宫里累的很,你能受的住么?” 庭瑶笑道:“很不用担心那个,太傅乃三公,大朝会上还能捞个座儿呢。在宫里头,等闲都没人敢招惹,省的听言官的啰嗦。陛下早使人收拾了个隔间,她倘或累了,可在里头休息。横竖就去半日,晚间妹夫顺路接她回来。待孩子生下来,再细管去了。” 庭芳伸了个懒腰,抱怨道:“也不知陛下急个什么劲儿,非得让我去教书。我只好使人做了些教具,待过几日一并带进宫吧。” 一群熊孩子,最大的才七岁。昭宁帝是想要孩子补上他没有被叶氏游乐场爽到过的同年么?庭芳望天,太会带孩子,也不是好事啊! 庭瑶重病一场,宫里赏了无数东西,病好了去宫中谢了回恩,又把大公主带走了。庭芳则是逐步康复,确实不敢日日躺着,待积木等物做好了,她便与昭宁帝通了气儿,择日进宫教书。庭兰来了庭芳家两回,第一回杨怡科带了满身伤回去,第二回带的就是正五品的龙禁尉官职了。龙禁尉隶属于銮仪卫,属于工资低装备自备但世家子弟得有些脸面撒上几千两钱财才能摸着的轻闲官职,不过隔几日去宫内站站岗,最适合这种长的还凑活的废柴。 京里的勋贵登时就炸了,门房收的帖子多了一倍不止,全都是求娶庭琇的。庭芳懒怠搭理,庭琇是叶家重要的联姻资本,折在勋贵手里亏死!庭芳收拾好一应动用的物品,穿上太傅的官服,也懒的乘车,带着随从骑着马,慢悠悠的往宫廷走去。一路上围观群众甚多,开天辟地头一个女太傅,还肯骑着马抛头露面,简直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好太傅!周遭称赞之声不绝于耳,也不是没有酸几句的,只不敢大声,淹没在了众人的指点中。 十八岁的太傅,休说女人,男人都能兴奋的战栗。华夏传统的工作狂,凌晨五点就得去衙门报道,一直工作到下午一点才下班。有些职位是可以点个卯就回家,似徐景昌那般得重用的,不加班就不错了。庭芳不可能起那样早,横竖几个皇子得先上蒙学,且轮不到她教授,故辰时末才优哉游哉出门。那些个点了卯就能撤退的闲人,在路上看着庭芳的官服,羡慕出血来!几十年寒窗苦读,一举成名天下知也不过能混七品。七品与正一品之间,隔着的是山水万千。三公,帝师!说出的话来,连皇帝都不好轻易驳的。庭芳与昭宁帝的日常就是大呼小叫的掐架,若非有太傅加成,言官早参八百回了。做了太傅,连言官都闭了嘴。皇帝尊师重道,你敢有意见? 庭芳背着一箩筐的羡慕嫉妒恨进了宫,才踏进上书房,就遭了铁板。 一个渔网在门口罩下,庭芳身轻如燕的退开几步,渔网就扑了空。皇长子李兴政没好气的骂太监:“要你们何用!?” 太监抖如筛糠,他们一点都不想戏弄太傅好吗! 庭芳斜眼看着李兴政,想的是要昭宁帝给她加工资!果然熊爹出熊娃,欠抽! 李兴政颐指气使的道:“尔为臣下,见了本王敢不下跪?” 庭芳给成妃下了个智障的评语,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镶金嵌玉闪闪发亮的戒尺,正是昭宁帝所赐。拿着一端,在手心里拍了两下,道:“殿下可知,陛下口谕,见此戒尺如见他,扰乱学堂者,统统二十下。殿下想试试么?” 李兴政道:“你敢?” 庭芳伸手就给了一下,李兴政炸毛了,跳起来就飞扑过来,要推倒庭芳。太监吓的魂飞魄散,庭芳是孕妇啊!撒腿就往乾清宫跑,结果昭宁帝在里间议事,一时不得闲儿,把太监急的在外头跳脚。 庭芳稍微避开,心里也有些着恼!她怀着孩子,真被扑倒后果不堪设想。再看其余的几位皇子,竟都奔过来,欲帮兄长。太监们跪了一地,奋力拦住这帮祖宗。庭芳眼神一凝,李兴政不喜欢她,或是其母成妃脑抽,但混后宫的,一个抽了,难道个个都抽?难道不想着耳提面命的叫儿子听话?皆不敬太傅,必有内情。一时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头一日双方下马威,谁输了日后都难翻转。庭芳连昭宁帝都敢掐,何况皇子。顺手捡起地上的渔网,一把将李兴政给裹了。淡淡的吩咐太监道:“挂起来!” 太监:“……” 庭芳挑眉:“怎么?我使不动你们?” 太监想死的心都有,太傅是可怕,可他们还要在宫里混的好么? 庭芳呵呵,一收渔网,不管李兴政的挣扎尖叫,在绳子末端绑了个砚台,往房梁上一抛。砚台带着渔网绳索绕了过去。庭芳暗自点头,幸而是李兴政弄来的小鱼网,若是那种大的,光渔网的重量砚台就抛不过去。从容取下砚台,拉着绳子绕了下柱子,利用定滑轮的原理借上了力,猛的一抽,在李兴政的凄厉的尖叫声中,打了个结实的结。李兴政就被挂在了半空中,死命挣扎,哇哇大哭。 庭芳眼睛扫过皇次子李兴放:“你要试试么?” 李兴放看看兄长,再看看庭芳,僵硬的摇头。 庭芳又问:“大公主呢?” 太监忙回道:“大公主昨日出宫探望秦王妃去了,还不曾回来。” 庭芳点头,庭瑶的教育水平自是不错的,她便懒的管。寻了个位置坐下,把熊孩子们一个个拎上来问进度。昭宁帝虽说请人教算术,只怕也没得几日。她既然擅算学,倘或皇子们学的不好,旁人不会说不归她负责,只会笑她倒不出货,还是要抓一抓的。 这厢在上课,那厢成妃接到了儿子被吊起来的消息,急的团团转。她的儿子乃长子,生怕他被做了筏子,自家是后宫妃嫔,去不得前头,只得飞奔往坤宁宫去,跪伏在地上求情。严春文听了此事就是一噎,她与庭芳可谓新仇旧恨。昔日为福王妃时,就要避其锋芒;待到做了皇后,好容易扬眉吐气了,昭宁帝跑国公府瞧叶庭芳比来后宫的次数都多。其母江夫人自是要在外头替他们撇清,可里头的谁又不打翻了醋坛子。 太傅地位一抬再抬,见了皇子不用行礼,是仅次于宫妃的待遇!管教大全尽数与她,还在上书房给收拾了房间,更是相当于皇后!庭芳不推却也还罢了,竟敢责打皇子,严春文气的脑子发晕。她到底还有没有把皇家放在眼里!李兴政好歹叫她一声母亲,打李兴政,便是打她的脸!严春文面色阴沉如水,带着宫人并成妃就往上书房走去。她当然希望有人打压李兴政,然绝不是这样的打压法! 皇后赶到,众人必得跪礼。李兴政在网中哭道:“母后,妃母,救我!救我啊!” 严春文面色十分难看,一半儿是她真恼,一半儿是装的!与昭宁帝夫妻多年,心知昭宁帝待赵太后寻常,嘴里叨念的最多的乃嫡母燕太后。此时对燕家也是荣宠有加,把徐景昌的定国公排序挪至首位,还怕委屈了燕家,又赏了个封爵,给足了实惠与面子。她便下意识的学燕太后之处事,心里再不待见庶子,面上还得装出慈母风范。脸色数变,扯出一个笑脸道:“大郎年幼,太傅且饶过他这一遭吧。” 跪在地上的庭芳嘴角都快抽筋了,尼玛,皇后居然没叫起!注水的太傅也是太傅啊,皇后你是活腻歪了吗?皇帝叫太傅跪着回话,都要被文臣摁死。再是不遭文臣待见的女太傅,文臣也绝不会让此岗位的人没了体面。按照正常的流程,庭芳立刻就能跳起,一路从后宫骂到前殿,不大昏庸的皇帝,非要陪笑道歉不可。然此刻庭芳见严春文跟她玩宅斗,立刻就生了黑心! 她上哪去找这么一个恰到好处的棒槌?强憋着笑意,你爹架空我姐姐是吧?我弄不死你丫的!调整了下表情,下巴一抬,梗着脖子道:“娘娘,上书房不该是娘娘踏足的地界儿。” 严春文心中恼怒可想而知,冷笑道:“以下犯上,也是臣子所为?不敬天威可是十恶不赦的死罪!” 庭芳嘲讽道:“后宫不得干政,臣是否十恶不赦,娘娘不便插言。请娘娘牢记乾坤德合、履和思顺、端恪本于天怀!”后一句乃严春文册封时的套话,被庭芳直拿着抽在脸上,把严春文气的当场就想挠她! 幸而存了一丝理智,也不跟庭芳拽文,只问:“你放不放!” 庭芳本只是教训一下李兴政,那渔网吊着,除了不能下来,同吊床无二。不过吓唬吓唬,好叫他们日后听话。偏偏严春文要争脸,庭芳偏就不给脸,斩钉截铁的道:“不放!” 严春文厉声对太监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大皇子放下来!” 严春文的随从七手八脚的去拆绳子,当老师的最恨这等熊家长。耳朵动了动,听到外头急冲冲的脚步声,就在昭宁帝进门的那一刹那,捂着肚子就软倒在地!昭宁帝吓的魂都散了,大喊道:“太医!太医!” 太监飞奔往太医院去。昭宁帝一个箭步冲到跟前,蹲在地上,一叠声的问:“四丫头?你没事儿吧?肚子痛的很吗?你忍忍,太医就来!别慌!千万别慌!” 严春文与成妃醋的脸都绿了,她们谁没生过孩子,昭宁帝何曾这样急的冒汗过。昭宁帝快疯了,严春文你大爷!江苏浙江勉强掺了沙子,江西他连根毛都没摸着啊槽!湖南还给了周毅!看着庭芳捂着肚子呻吟,昭宁帝眼前阵阵发黑,他要是庭芳的旧部,现巴不得庭芳去死!九边无钱供养,战斗力持续削弱。此时还能南北对峙,不出三年,富庶的南方就能抽的他满地找牙!伸手拍着庭芳的胳膊安抚,又急急道:“徐景昌呢?还不去叫徐景昌!” 太医离的近些,飞奔而至。给庭芳看了个把月病的王太医早被她砸瓷实了,天下上哪找个肯正儿八经遵医嘱的权贵?天下又上哪找个愿替他推广书籍的郡主?庭芳一个眼色,他便知有异,探脉的脸黑如锅底。不多时徐景昌赶到,王太医指挥着把庭芳抬上软榻,又是一番做作! 太傅被皇后罚跪差点流产的消息疯狂的往外传,内阁率先接到消息,严鸿信脑子嗡的一下,足足踉跄了好几步。女儿坑我! 第412章 汪汪汪 太傅,位列三公。尤其在本朝,不独只保留了太傅,甚至连太傅都不轻易封赏。如今袁首辅所兼不过从一品的少师,为三孤之首,已算十分体面。昭宁帝执意要把崇高的太傅一职赐给庭芳,朝臣闭嘴,不是因为皇权威压,实在是庭芳手中的兵权过胜。故封庭芳做太傅,也是有所考量。三公之首为太师,授文;太傅授武;太保护卫。庭芳以军阀转文官,做太傅勉强相宜。众人才都闭嘴了。 然既封了太傅,便是文官一伙的。再怎么彼此看不顺眼,一致对外的时候立刻就变的团结。庭芳才被徐景昌接回了家,都察院率先炸了!都察院为言官,也就是俗称的御史。职业操守便是骂人,上骂皇帝下骂黎庶。不到天黑,雪片般的弹劾就堆满了昭宁帝的书桌。昭宁帝越看越气,拍着桌子唾沫横飞的骂:“蠢货!蠢货!嫁了十来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凭这种玩意儿也想统帅后宫!” 严鸿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内阁诸人简直心生同情。跟太傅摆谱儿的后妃,本朝也就是严皇后独一位了!别说他们帮着庭芳,日常定是不爽庭芳的,然则对上后宫,他们又是一伙儿的了。陈凤宁清清嗓子道:“太傅,国之肱骨,遵陛下旨,教学于宫廷,岂可肆意羞辱?” 严鸿信只得跪下请罪:“臣教女无方,请陛下责罚。” 庭芳还未脱险,昭宁帝心中恼怒非常。赵总兵与他细说过南昌景象,这会子叶太傅病死了,江南乱将起来,根本无人弹压;若是没病死,他还好意思把人弄进宫里来教书?她闲在家里,那一肚子帝王心术尽数教给儿子!偏他倚重徐景昌良多,权利定然逐步增大。徐景昌是不会反,但他儿子能保证吗?那轻描淡写的就说出帝王不过是群臣的彩头,那不需商讨就能与他演的活灵活现,这种货色留在家里相夫教子,他坑儿子呢?他要掏空庭芳才学,他要表现对太傅的荣宠奠定改制的基础,他要扶植庭芳一系以制衡朝堂,他更要谋夺庭芳对江南的绝对控制!一切全特么的被严春文给搅和了!这种两眼只会看后宅的皇后留着过年!?还是福王妃时就想废了她,此刻更是毫不犹豫,怒道:“严氏失德昏聩、礼度废止,不堪为后!成妃口多言语、祸乱宫闱,贬为贵人!” 严鸿信跪伏于地,几欲呕血!废后事小,严家将遭厌弃是真!若非女为先为福王妃,他不可能被昭宁帝信任,然皇后愚蠢,到手的权势便要尽数吐出,他如何肯甘愿? 陈凤宁心思飞快的转动,袁首辅萌生退意众所周知,内阁里为首的实际上是严鸿信,倘或严鸿信被厌弃……陈凤宁的心砰砰直跳,最终还是冷静下来,他与严鸿信串联,即便严鸿信残了,也不宜即刻上位,否则恼羞成怒的严鸿信把事儿抖落,庭芳绝不可能放过他。既是上头始终压着人,还不如是互有把柄的严鸿信。想了一回,忙道:“陛下息怒,皇后年轻,或有不妥,至多斥责一二,废后万万不妥。” 众人都不好不给严鸿信面子,纷纷求情。 昭宁帝冷笑:“后宫不得干政是你们说的,现她干政了,我要废她,又是你们不许!那你们给我个准信儿,后宫伸到朝堂的手该不该剁!” 阁臣不敢答言,唯有袁首辅和稀泥道:“陛下且三思。”不说支持,也不说反对。现昭宁帝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是假的。得等他冷静了再提。 天都黑了,袁阁老苦劝昭宁帝且去休息。昭宁帝打发走了阁臣,独自在乾清宫里沉思。事儿经过他仔仔细细的捋了一遍,庭芳是不是装肚子痛未可知,她身体确实不好。最可疑的是几个皇子。到底是谁挑唆他们去对付庭芳?长子虽调皮,可之前也不是没上过学。后宫妃嫔再是吃醋,也不会不知道庭芳被他捧在手心,甭管是作为宠妃还是宠臣,都不至于傻的去当出头鸟。昭宁帝唤来赵太监,在其耳边轻声吩咐,叫他去查。而后躺到床上,继续想。 他心思不在后宫,严春文无足轻重。他此刻亦有借题发挥的打算,他不想立太子,一股脑抽了皇后与成妃,长子与嫡子皆被牵连,朝中便不好再提太子之事。方才恼怒是真,试探亦是真。昭宁帝翻身坐起,严鸿信的势力比想象中的要大!除了陈凤宁做为庭芳外祖,不得不报个不平,内阁拿起狐狸竟无一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的!皇后不可辱三公,已是铁律!昭宁帝甚至怀疑严春文就是被严鸿信挑唆的。文臣反对庭芳,更反对王田,所以叫严春文来试试水。否则他们岂肯保后宫?他不到三十岁,五子一女,即便为了维护嫡长制,重新立个皇后再生嫡子,不是好么?皇后空缺,文臣家打上一架,抢个彩头不是更好么?没有理由维护的皇后,万般理由可废的皇后,他们偏偏齐心协力的出手了! 昭宁帝想着朝臣一次次串联着扇他的脸,心中大恚!庭芳固然跋扈,然喂饱了她,她便肯兢兢业业。想起赵总兵的话,一个职位,换四海安宁,如此划算的买卖,为何不做?昭宁帝一拳砸在床上,文臣就是不肯做!他们维护伦常,全因为伦常可以框死他!昭宁帝不想做个肆意妄为的昏君,然而一旦他愿守规矩,就发现规矩里的条条框框,皆只利于朝臣!昭宁帝顿时了悟,那套规则,原本就是朝臣定的! 昭宁帝再问自己,治国是为了什么?太平盛世又是什么模样?不是朝臣嘴里虚无缥缈的百姓安康,应该是一组组的数据。人口增长的数据,税收的数据,商业发展的数据,钱粮收获的数据!这些户部都有,但朝臣永远不会刻意提点他。敢跟他说真话的,除了赵总兵,只有庭芳……只有庭芳会直言:拳头之下无伦常! 悦耳的声音,平静的面容——陛下,朝廷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是暴力机关。将兵则是维护暴力机关的机器。百官是朝之栋梁,可支撑房屋,亦可轻易摇晃,逼的屋顶妥协。唯有百姓是基石,得民心者得天下,并非百姓交口称赞您便坐的稳江山,而是百姓的仇恨能扫平您的障碍。最珍贵的,是暴力,其次才是税收。帝王的权力,来自于人心的博弈,来自于利益的合理分配。帝王之有一个人,故才需要帮手制衡百官,故百姓才是基石。 如此清晰、如此透彻、如此刻毒!昭宁帝如何能不惧庭芳!但如此剖析、如此细致,昭宁帝又不得不谢庭芳。原该教他帝王心术的太上皇,满心想的还是怎么抽回一点权力,想的是怎么阻挠徐景昌彻底掌管禁军。而庭芳却是回京后,履行了老师的职责。她不曾教过骑射,她应该做的是太师! 昭宁帝左右摇摆,他想更信任庭芳,却又难以更信任庭芳。昭宁帝攥紧了拳头,多智近妖的叶太傅,你真的能为我所用么?你真的那样爱徐景昌,肯因他退让么? 废后的话语,一夜之间传遍京城。赵太后久居宫中,对外界一无所知。次日一早惊闻要废后,便先哭哭啼啼的来寻儿子:“好歹看在小五的份上!废后之子,如何在宫中抬起头来?” 昭宁帝不耐烦的道:“从来看父不看母,我的儿子,怎么就在宫里抬不起头了?谁敢慢待皇子,我要他全家送命!” 赵太后心疼孙子,对严春文印象也不坏,一直哭。又低声道:“早知今日,你何苦又娶了旁人。你再是喜欢她,她也与别人做了夫妻。你怎能为了她,不顾发妻?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她是你的患难之妻啊!你怎生一点情面都不留!” 昭宁帝气的半死,咬牙切齿的道:“收起你满脑子的风花雪月!天下就只有昏君不给太傅出头!您是要儿子做昏君吗?” 赵太后眼泪汪汪的道:“那也不能废后!她待我至孝,又与你同守了娘娘的孝,与更三年丧不可休,你是皇帝,也不能不守规矩!” 昭宁帝本就不喜亲娘,见她纠缠不清,怒道:“事涉朝政,母后休违律令!来人,送太后回宫休息。太后有了年纪,身上又不大好,合该颐养天年,不要什么糟心事儿都同她讲!” 赵太后被半架着拖出乾清宫,太监又来报:“陛下,大公主求见。” 昭宁帝忍气道:“她不是去王府玩了么?谁的耳报神那样快?” 太监知道昭宁帝心情不好,喏喏不敢答言。昭宁帝没好气的道:“我这乾清宫就是菜市场,谁都能来逛!”心里到底舍不得闺女受委屈,起身出门,撞见了跪在外头石阶上满目泪痕的李初晖。重重叹口气,把女儿抱起,一时竟不知往哪里送。李初晖抽噎着喊:“父皇……” 昭宁帝拍着女儿的后背哄着:“父皇还有事,你先去找大嫂子耍好不好?” 李初晖呜呜哭着,也不知自己在哭什么。 大白日里头正是议事的时候,昭宁帝还没哄住女儿,宗人令步履蹒跚的走来,后面还有阁臣与六部的官员。昭宁帝只得把女儿递给嬷嬷,折回乾清宫议事。 宗人令率先道:“回陛下,各府的年俸半年一官,原是要正月开始发放的,因国库没钱,顺延至二月。如今都二月底了,宗室催促的紧,敢问陛下什么时候拨银钱?” 户部尚书立刻跳起:“春耕在即,山东战况胶着,哪里有钱发俸禄!” 宗人令怒道:“俸禄才几个钱,都是王侯子孙,难道叫他们饿死不成?” 户部尚书梗着脖子道:“没钱就是没钱!朝中俸禄,谁的不被卡着了?又不单卡宗室!” 两下里登时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宗人令很吵不过,一甩袖子怒道:“臣是管不来这一摊子事了!陛下请另择良才吧!” 第413章 汪汪汪 昭宁帝本就心情不好,被宗人令一威胁,顿时火冒三丈:“那就给我滚!” 宗人令唬了一跳,论辈分,他都是昭宁帝的爷爷辈了。做了一辈子宗人令,连上皇都没有这么当众扇脸的。气的全身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 昭宁帝冷笑道:“我才即位几日?你们做官多久?国库空虚能寻的到我的不是?朝廷内忧外患,堂堂宗人令不思解决困扰,竟在乾清宫耍性子闹脾气!现是闹脾气的时候?只想受着尊荣不愿承担苦楚的,统统给我滚!我还不信天下那样大,找不出干活的人了还!”说毕,喊太监,“叉出去!御前失仪,夺其郡王爵!” 宗人令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昭宁帝坐回位置上,问进来议事的朝臣:“有事说事,少特么的给我吵那些有的没的!朝中无钱,海运是重中之重!我把大哥的幕僚调去了盐运衙门,谁再敢下黑手使绊子,休怪我不讲情面!” 昭宁帝鲜有对朝臣大发雷霆,阁臣与六部霎时都不敢蹦哒了,安安生生的回话讨论,安排春耕事宜。 吏部赵尚书道:“前日陛下令杨志初统管江西,他才举人,又无卓越功绩,出任布政使极不妥。” 昭宁帝眼锋如刀,那是庭芳的自留地,他要能插的进人去,还用吏部尚书叽歪?盯着赵尚书,再给他整幺蛾子,他也懒怠敬个老外公。同严鸿信一样,女儿管生不管养,要你们何用? 赵尚书被盯的一个激灵,再不敢扯闲篇,直接道:“不若任其为四品左参议,布政使与参政皆空,陛下以为何?” 为了限制权力,阁臣才五品。杨志初的确不曾做过官,先前预备让他去别处做个小官,庭芳要争取,昭宁帝也只得应了。南昌那地界儿,可不是空降了谁就能管的着的。不在杨志初上头压着人,庭芳大概可以接受。昭宁帝点头道:“也好。”又补了一句,“这才是办事的态度!”少扯鸡零狗碎,事实面前,所有人都老实点儿! 户部尚书又道:“陛下,安徽果真要行王田么?” 昭宁帝道:“不然你去安徽分田么?” 众朝臣沉默了一下,今天昭宁帝的心情不是一般二般的糟糕,迅速调整姿态,回话变的干净利落。户部尚书道:“臣已着人点库存之种子,只安徽暂无府军,还请暂调江西兵力维持秩序,诱百姓安生种田。” 昭宁帝爽快的道:“可!此事着兵部去办!安徽分田之事,照江西旧例。” 阁臣韦鹏云道:“女子分田,有悖男耕女织之天和。” 昭宁帝点头道:“你说的是,不分也使得,你想个法子杜绝溺杀虐杀女婴,我便循汉唐旧例行事。” 韦鹏云:“……” 昭宁帝木着脸道:“尔等朝之重臣,遇事休同我讲这不好那不好。要找茬挑刺的,把解决方法一并奉上。殿前乃议事之所,不是你们彰显口才文学的地方!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不是叫你们来我跟前显摆的!我不通文墨,从此奏折一律白话!谁再跟我掉书袋,休怪我不看折子!” 众人纷纷应诺,一个家族一日尚且有二三十件小事,何况朝堂。光预备春耕,文件来回不知凡几。昭宁帝从早上一直忙到酉时,才腾出空儿来问太监:“你们谁去了定国公府?四丫头怎样了?” 还未离开的袁首辅心中叹了口气,他其实对庭芳印象还算不错。那般大才,若是个男子,倒可做个忘年交。耳里听的昭宁帝的装相,百般不是滋味。四丫头,是很亲密的称呼。比四妹妹犹显得宠溺。其饱含的暧昧,怎怨得朝臣相疑,后宫妒忌?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朝昭宁帝行了礼,默默退出了乾清宫。 李初晖呆呆的坐在坤宁宫,皇后的哭声一直不断。她想起姥姥使来的人急切的嘱咐,要她去求情,否则连带她也要颜面无存。心里立刻生出了叛逆!母后平日眼里只有弟弟,此刻有事了,就要她来顶缸!在坤宁宫呆了一日,到饭点儿也没想起她饿不饿。若是在秦王妃跟前……李初晖委屈的一吸鼻子!她嫂嫂带着她时,何曾受过半分委屈!母后还暗示她说大嫂子间隔母女,当她听不出来么?可是她现在住在坤宁宫,母后又关怀了她几许?是,弟弟身子骨弱,弟弟需要母后的照应,可她呢?口口声声说大嫂子心里藏奸,藏奸的日日查她功课,不藏奸的母后看过她的课业本子一眼吗! 昭宁帝本就是个大孩子,李初晖能深得其宠爱,聪慧自不必提。寻常孩童都能分辨谁待她真心,何况伶俐如她!厌烦的看了内室一眼,有功夫哭,没功夫去求情?腾的站起身往外头冲去。 宫女在后头追着,一叠声的喊:“公主,您慢些!天黑了,宫门要下匙了,可不能再出去!” 李初晖不管不顾的往前冲,一口气跑到乾清宫,抓了个太监问:“父皇得闲么?” 对着昭宁帝的心尖子,太监不敢怠慢,行礼道:“公主稍等,奴才这就去通报。” 李初晖点了点头:“有劳。” 太监快速进了乾清宫,回报于昭宁帝。昭宁帝又是一阵火起,李初晖才七岁,就知在外头安静的等,早起来求情,也只是悄悄跪着,并不大声喧哗更不哭闹。赵太后一把年纪了,就敢在乾清宫里横冲直撞!又不是后宫!那几个棒槌儿子就更不提了!这喵的教育孩子的水平何止天壤!不欲女儿受委屈,使人把她唤了进来,温言道:“夜里冷的很,你怎地不穿斗篷就来了?” 跟着伺候的宫女差点吓死,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昭宁帝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闲杂人等退下。把李初晖抱在身旁道:“你来替母后求情?” 李初晖低低应了声:“嗯。” 昭宁帝叹道:“事儿没那么简单啊!”文官从来山头林立,严鸿信竟有统合之力,必然要削弱。严鸿信虽是他岳父,他却没有信的十成十。状元郎出身的阁老,在他被文臣围追堵截时一味装死,其忠心已不可期。拍着女儿的后背,有些心疼。怎么就托生在了严春文的肚里?不来求情是不孝,来求情则极易在他震怒下失宠。这坑孩子的亲娘,简直跟赵太后一脉相承,无怪乎那两个人处的来。 “父皇!”李初晖抬头望着昭宁帝,“我去与太傅赔罪,您饶了母后可好?” 昭宁帝心疼极了,多懂事儿的孩子!只为难的道:“不独是她羞辱太傅之事。” 李初晖含泪道:“无可挽回了么?” 昭宁帝道:“我想想。”又对李初晖承诺,“便是废了她,我也不打算立后。果真要废,父皇便册封你,定不让你受半分气。” 李初晖呜呜哭着。 昭宁帝拍着女儿道:“初晖,父皇还有一事相托。” “女儿谨遵训。” “你确实要去一趟定国公府,去把太傅请回来。太傅文武兼备,你同她学是极好的。”顿了顿,又道,“还要按住你的弟弟们,再不许胡闹。” 李初晖无法理解,疑惑的看着昭宁帝:“一个臣子,需要如此善待么?” 昭宁帝道:“你不用懂,记住就是了。你今年七岁,这个年纪……正好……” “那大嫂子呢?” 昭宁帝笑笑:“休沐日再见吧,或是请她来宫里玩也使得。你大嫂子一手好字,教你们几个,绰绰有余了。” 李初晖又问:“若太傅求情,父皇可能饶过母后?” 昭宁帝道:“此事我与太傅再议。” 李初晖瞪大眼。 昭宁帝低声对女儿道:“朝臣不止一般使法,一件事也不止一种结果。你现在还不懂,只记住一条,万不可与太傅起冲突。你要哄的太傅似你大嫂子那般疼你,甚至忘记了她还有母亲的职责。你是女孩儿,她最喜女孩儿。”昭宁帝盯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记住,你要紧紧缠着她,像你小时候缠着那些好耍的人一样。把她扣死在宫里,不到天黑别放了家去。” 李初晖敏锐的道:“大嫂子丢了妹妹,会难过的。” 昭宁帝噎的半死,良久才道:“我不想杀太傅,如此,更好。”揉揉李初晖的头,“皇后之事,你不用再管。里头夹杂着无数纠葛,你陷进去了,落不着什么好。再则,我未必废得了她。” 李初晖听的半懂不懂。昭宁帝郁闷非常,这个年纪合该肆无忌惮的玩闹,竟被卷入事端!严春文自己不敢来,倒敢使女儿来缠!心里越发厌恶严春文。见天已黑尽,也不着人送李初晖回去,吩咐太监道:“夜深了,我且要看折子,你收拾间屋子来,安顿大公主睡下。明日一早送去王府,叫她嫂嫂照看。或有空,带着去定国公府寻太傅耍也使得。” 哪有公主住乾清宫的!乾清宫当然不止一间屋,然而这里论理只是皇帝的住所,宫妃侍寝,当夜就要抬走,连皇后也只能在坤宁宫接驾的时候可与皇帝相伴到天明,来了乾清宫,一样抬走。 然而昭宁帝今日心情尤其不好,太监一句都不敢劝,悄悄儿的引着李初晖去歇着了。 庭芳本就是装的,在家歇了一日,更是活蹦乱跳。晚间徐景昌回来,见她就笑:“今日陛下在乾清宫炸了一日,你就乐吧。” 庭芳撇嘴:“他借题发挥,骗谁去。对了,你知道几个皇子怎地同我不对付吗?” 徐景昌道:“翰林院要倒霉了。” 庭芳疑惑。 徐景昌道:“皇子师都是翰林讲官担任,老学究么,听闻得你不用跪拜皇子,腹中直冒酸水。更恨你一个女人,做到了他们做梦都想要的太傅。就在几个皇子上蒙学的时候,说了一堆牝鸡司晨的话,引的皇子对你不满。” 庭芳:“……”多么找抽的翰林……难道不知道对于文臣而言,敢扇皇家那是“风骨”吗?你们都敢一天到晚的给昭宁帝添堵,她堂堂一个太傅,胖揍皇子怎么了?简直铁骨铮铮青史留名啊!昭宁帝要再配合演演戏,就要被钉在墙上做“尊师重道”的活标本,再昏庸史书都得捏着鼻子点个赞呢。简直是老天看她历经波折要补偿她的节奏,翰林皇后排着队来给她做垫脚石,尼玛这是真爱!玛丽苏的待遇!妥妥儿的! 徐景昌道:“钱先生调去了户部江西清吏司,恰与杨先生并颜布政使做配合。任先生正式接手了海运衙门,亦是五品。总算安顿下来了。” 庭芳道:“我大舅怎地没了声息?” 徐景昌笑道:“姥爷做了阁老,长子自是要受压制。往日岳父不也在工部混着么?朝廷的缺儿不多,现地方上也没几个人愿意去,且看吧。” 庭芳叹道:“四处起义,那起子怕死的才不敢去。我听闻京畿依旧不太平,白娘子教打散了,只不威胁朝廷,于百姓依旧是祸害。” 徐景昌问:“你怎么知道的?” 庭芳道:“魏娘子今日来瞧我,还有平儿同水仙,几句话便知道了。” “刘达迁任都督同知。”徐景昌伸出两根手指笑道,“两个丫头夫人了!春逸几个打起来了没?” 庭芳笑道:“春逸几个再别想的,翠荣是赶上了好时候,平儿更是乘陛下的东风,那会儿谁想的到啊?翠华几个且无着落呢。” 徐景昌道:“她们姐几个愿意,有的是将兵给她们挑。天子心腹文臣的人,谁不想结亲?只不过似翠荣那般运道的可是没了。我这几日在衙门里,都不得安生,招子都盯上了你三姐姐。她们一家子且还没收到信,谁知道你三姐夫有了没。” “我三姐姐有爹妈护着吃不了亏。”庭芳不欲说家事,而是道,“房二哥哥可是交接了?他可得赶紧着进京复习。能给他捐个监生,省了秀才的功夫。可是举人再做不得手脚。他是江南人,绝好冒头,万不可缺了资历。现入仕就可惜了,还得正经做了进士,日后才能直起腰杆。挂着从龙之功,将来能入阁也未可知。” 徐景昌点头:“我去信催催他。再有,上回扣下我们信件的,查到江西境内就断了,果不出你所料,有人逃跑。举家都消失了。” 庭芳眼神一凝:“不奇怪,总归是中枢与地方勾结。” 徐景昌苦笑:“天下都这副模样了,也不知道他们争个什么劲儿。前日陛下与我商议,要裁撤中军,且不知怎么动作呢。” 庭芳奇道:“裁撤中军?那谁来护卫京城?” 徐景昌道:“就是想把尸位素餐的人踢出去,再把勇国公带来的补入中军。九边逐步减员,省的总兵们拥兵自重。可这帮当兵裁撤了又去何方?陛下着急上火,估计要催你办企业的章程,你可得先预备好。” 庭芳头痛的道:“动辄几十万兵丁,当真麻烦。不若分调几万打叛军,打完就地分田安顿。一面是男丁没有营生,一面是土地无人耕种。这些退伍的兵丁很不好惹,索性填了几处民风彪悍的窟窿。” 徐景昌道:“不错的主意。打到哪儿王田便到哪儿么?总感觉有些容易啊。” 庭芳道:“王田有什么难的?史上不知多少朝代都实行过,只不过不长久罢了。分田的时候容易,阻止兼并才难。罢了,且安顿下来吧。明日你把此事写个条陈奉与圣上。你那边也得请几个幕僚文书,别处请不便,从江西调几个过来。横竖杨先生在那处,他可以现培训。顺道告诉他,江西的官吏招考制度绝不可动摇。所有的官吏在江西分科就地选拔,我会卡死朝廷分派。江西根基不能丢。” 徐景昌笑道:“还想着科举改制呢?” 庭芳道:“你也说了,天下这般模样,这帮家伙还只顾着掐架。我不是说似江西那般选出的人就光明磊落了,至少得换一次血,不然不够他们缠的!现咱们太弱,且守住江西吧。” 徐景昌道:“行了,又开了一晚上的会,我脑仁儿疼。” 庭芳站起身,替徐景昌揉着太阳穴道:“往日我爷爷来家时,我常给他按,你且闭着眼受用一会子。” 徐景昌果真闭目养神,不多久,抓住庭芳的手:“仔细手疼。你先睡,我去马场跑一圈儿。日日坐着,我骨头直发酸。” 庭芳道:“你日后早些来家,拳法骑射都不能落下,镇日里不动弹,各处关节全是毛病!”庭芳上辈子连瑜伽,就是被职业病逼的。二十几岁时还好,一上了三十,再不加强运动,分分钟颈椎炎肩周炎找上门来。现她就觉得不舒坦,只二胎怀的惊险,只好做些轻微的运动,对于她这种被当精兵操过的人来说,真是哪哪儿都不得劲。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昭宁帝再次提出废后,被朝臣一致驳回。严鸿信早成党羽,自是不能让严春文被废。皇五子若没了嫡子名分,仅一个受宠的姐姐,拿什么同其余皇子争?没有混进严鸿信圈子的,更懒怠说话,只是装死。除了严春文,昭宁帝的后宫全是昔日太上皇赐的宫女,无根无基,与大伙儿半点利益纠葛都无,何必为了他们去得罪严家。皇子们才几岁,他们又没亲戚名分,且摸不着边儿,站队着实太早了些。 昭宁帝阴沉着脸,心道果然!总算知道他二哥怎么养出来的野心,且是几岁幼童,便寻思着站队。别看此刻一个个喊着嫡子,待真立了太子,必定就有混不进跟前的人想换条道儿走。他那时实在太靠后,才没叫人盯上。 阁臣曹俊朗和稀泥道:“陛下,民间俗话,家和万事兴。皇后年轻,陛下多教导一二便是。” 昭宁帝瞥了曹俊朗一眼,直接切话题:“宗人令空缺,择人补上。” 韦鹏云有些尴尬的道:“宗室负担有些重了。” 燕朝绵延百年,宗室子孙繁茂,早就尾大不掉。皇子还好,在皇帝老子跟前,纳个姬妾生个儿子,也能混个爵位。稍远一点的,皆把礼仪做到了十二分,王妃二十五岁后不孕方可纳侧妃,侧妃亦是不孕,方可再纳。否则生出来的一律只算奸生子,无封爵无俸禄,只有份禄米,管着不饿死罢了。闹着跟皇帝打秋风的,赶上朝廷有钱,就给点子,倘或没钱,滚钉板都不中用。 可现在的问题是,欠的是亲王郡王们的俸禄。他们不是闲散宗室,欲不管,又怕他们祸害百姓,待要管,国库又空虚。 陈凤宁提议道:“有些个天潢贵胄不自重身份,干了不少出格的事儿,且要惩治一二,方显得陛下公道持平,待宗室百姓皆是一般模样。”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放嘴里唱了几千年,也没几个人真正实施过。但有一种情况例外,便是朝中无钱时,对宗室就会管的格外严苛,动辄削爵圈禁,为的不过是省钱。 又商议了一回,还是没法子挪出一笔钱来与宗室发俸禄。朝廷无钱,宗人令空缺,竟是无人肯补!谁都知道宗人令管的就是宗室的一摊子鸡毛蒜皮,发不出俸禄,非得被族人烦死不可。他们未必敢冲着皇帝飚,封爵高的冲着宗人令飚的毫无压力。前头一个宗人令,仗着辈分高太上皇又很给面子的捧了几十年,才镇住一群妖孽,此刻谁上谁傻! 没有宗人令,宗室的事物朝臣又不好管,全堆到了昭宁帝的案头。他本就忙的焦头烂额,家族那些个什么三伯与四叔吵架的琐事,看着就烦!更有长长的一串打滚要赏赐的结婚名单、成丁与宗女的请封名单,看的就让人头皮发麻。偏偏此刻湖南的韩广兴又有异动,跟周毅干了一架。当然,朝廷命官周毅把人打残了,昭宁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周毅乃徐景昌旧部,韩广兴战败,他顺势就接手了湖广的地盘。相当于江西势力范围扩大了一倍,与安徽江南连成了一片。昭宁帝阵阵儿肝疼,妈的,他手底下怎么就没有这么得用的人!最恨的是周毅之夫人乃庭芳的丫头,再想想平儿,昭宁帝气的牙痒痒:你能别把丫头嫁的满天下都是吗!王虎戴适谭庆生皆没娶亲,你再敢嫁丫头摁死你丫的! 没二日,英亲王府又因争夺爵位,闹出魇镇之事。昭宁帝烦爆了,怒道:“真没有人肯接管宗人令?” 左右宗正嘴里都似含了黄连,他们也想啊!没有宗人令,火力全往他们身上冲!宗室里那帮小兔崽子就没有一个省心的!前日处置了个强抢民女的,一撸到底,其家眷进不得皇宫门,就在左宗正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闹的他半月不得安生。左宗正恨不能天上掉下个宗人令来,他才好解脱。或是朝廷不知往哪里发一注财,能把俸禄齐齐整整发了,他补宗人令也行啊!手里捏着钱财,看谁敢闹腾!此刻没了钱,众人一点惧怕都无,可劲儿作! 魇镇非同小可,赶上寸劲儿,血流成河都不足为奇。朝臣皆不好说话。宗人府无人肯决断,只得报与昭宁帝。阁臣也觉得糟心,正是春耕,户部忙的飞起,宗人府还裹乱。昭宁帝等了五六天,竟还是推举不出宗人令,彻底炸毛了:“没人有种是吧?” 左右宗正皆低头不语,按道理该他们俩顺位补一个的,只费力不讨好的事儿,谁都不肯做。 昭宁帝被怂的如此彻底的宗室气的半死,一拍桌子道:“行!男人不肯干,就要女人干!着秦王妃出任宗人令,替我管了这起子浪出花儿的混蛋!” 此言一出,举朝皆惊!在家中喝茶的庭瑶一口水喷出,啥?宗人令! 第414章 汪汪汪 宗人府陷入了极端的尴尬,一般而言,朝廷命官空着也就空着,自有下头的人分担。休说地方,便是朝廷也未必时时满员的。只不过近来事儿多,昭宁帝没功夫管宗人府的烂事,想甩脱出去。哪知喊了十来日,宗室就是不接招儿,于是不按理出牌的昭宁帝甩出一张庭瑶,全朝堂都木了。 皇帝的口谕,一般只用于日常小事,或是交代个什么事儿,或是宣召某人觐见。正经八百的官员任免,皆要走吏部的流程。本朝宗人令由宗室兼任,吏部一般都只是过场,谁耐烦管天子家事。然而以女子任太傅已经够离谱的了,还要女子出任宗人令,简直颠倒阴阳! 吏部赵尚书头一个跳出来反对:“陛下,秦王妃出任宗人令,过于惊世骇俗、有悖伦常!” 昭宁帝凉凉的道:“宗人府没人管呐!” 吏部左侍郎道:“陛下既问过宗室,何不问问秦王妃,或她也未必肯出任呢?” 赵尚书想打死下属的心都有,旁的女人未必就敢冒头,可叶庭芳的姐姐,便是她自家不敢,那位叶太傅也决计撺掇到她敢为止!问她还不是白问! 赵尚书瞪完左侍郎,又开始瞪左宗正! 左宗正倒没那么激动,只当昭宁帝跟宗室闹脾气,忙笑道:“不急一时,不急一时。” 昭宁帝诚心想扇朝臣的脸,一个个上窜小跳的同他置气,宗人府的官员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打什么坏主意!不就是故意拿着琐事烦他,逼他问户部讨银子么!无人愿做宗人令,行啊!你们都不愿,他便寻个愿意的,看你们怎么开交! 见左宗正想和稀泥,昭宁帝冷哼一声,却是对着赵尚书道:“你们谁家里不是冢妇管家?秦王妃乃皇家冢妇,她做大管家,有什么不对?说只有男人才能管家的,我这儿也不好意思拘着你们,都回去管家吧!” 左宗正目瞪口呆,细论起来,秦王妃还真是冢妇! 韦鹏云心好累,道:“那也没有叫王妃兼任的!再是冢妇,也只管内宅啊!” 昭宁帝胡搅蛮缠:“对啊!她守寡了么!民间寡妇当家的多了!” 集体:“……” 左宗正忙道:“不妥!不妥!家里那么多人,哪里就敢打搅到王妃了。”秦王妃出家了的好么,她的头发长出来了吗? 严鸿信暂不敢吱声,陈凤宁做为外祖,更要避嫌。众人的眼光齐齐扫向袁首辅,袁首辅登时就想辞职,昭宁帝再撒泼打滚他也要辞职!然而现在他还是首辅,被众人盯着,只得硬着头皮道:“天家无小事,由女子担任实不合适。再则有事族里闹将开来,女子哪里招架的住?秦王妃立志守节,族里原该善待。何苦拿糟心事儿去烦她,要为此受了委屈更不好了。请陛下三思。” 袁首辅郁闷非常,昭宁帝简直乱拳打死老师傅。朝臣拦着他废皇后,他就故意找茬儿,还偏偏是皇家家事,更可恶的是宗人府居然叫钻了个这样大的空子!太傅是虚职,除了大朝会,寻常也不用同朝议事,昭宁帝把她扔在上书房教书也就罢了。宗人令可是实职!一天同朝臣有无数个照面,时不时还要同言官争论一二,还得去户部讨银钱,日日同朝臣打交道,且要朝臣如何自处? 乾清宫一阵寂静,赵尚书寸土不让,坚决不肯盖印。双方僵持不下,此刻并非庭芳当日割据江南之险况,朝臣有的是功夫同昭宁帝耗!昭宁帝也没有必须让庭瑶当宗人令的理由。宗室男丁一大把,横竖又没什么动摇国本的大事,只要别太仗势欺人即可。 两下里又耗了两天,终是昭宁帝耗不过了。也不提宗人令,只一道旨意明发,把宫务尽数交与了庭瑶。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以昭宁帝失败告终。昭宁帝信任庭瑶,但也没有把她推向前台的必要。他是在试探,试探朝臣到底有多少人愿意倒戈,有多少人愿意沉默,而……有多少人据理力争。他锐利的盯着朝堂,据理力争的未必是摆谱,沉默的也未必是忠臣。朝中一件一件的琐事,统计着官员们的立场。反对的理由是什么,支持的理由又是什么?是对事不对人,还是对人不对事? 庭芳笑嘻嘻的同他说明辨忠奸的方式,不过是个统计。列上一张表,无数次实验,图表一绘,忠奸一目了然。辨别一个人的好歹,比辨别一个人的办事能力容易多了。昭宁帝暗暗的实验着,没有人能看得懂他的鬼画符,除了庭芳与徐景昌。 昭宁帝的妥协,让宗人府与吏部齐齐松了口气。昭宁帝就是想废后。然而他终究只软禁了皇后,终究没有让庭瑶走向前台。如此结果,朝臣再不敢多言,生怕激起了昭宁帝的叛逆。只这么闹上一出,严鸿信的承恩公算彻底飞了。之前因预备承恩公,便不曾封赏从一品的虚职,昭宁帝被胁迫至此,众人也不好意思再提。严鸿信成了内阁里唯一一个纯粹的五品。 严鸿信一直沉默,他觉得日子越发艰难。朝中抱团的一大势力便为乡党。可整个江西都被庭芳看的死死的,水泼不进。江西籍的官员便是想同他抱团,也不敢至亲族于不顾。因此严鸿信想对付新兴的势力,全不能寻江西人。旧有的势力并不是铁板一块,而以庭芳为首的新兴势力,在昭宁帝的抬举下开始壮大。混迹朝中,为的是升官发财。昭宁帝的眼光放在庭芳身上,那么她身边的人就极容易出彩。除却原本就属于庭芳的嫡系与姻亲,旁的人渐渐的开始试探。朝廷就是零和游戏,有的是此消彼长,没有那么多的共赢。被女儿摆了一道的严鸿信,只好暂时夹着尾巴做人。幸而,他手上还有一个皇子!来日方长! 一场闹剧,以双方各退一步终结。庭瑶开始日日出入宫廷统管宫务。严春文被彻底软禁在坤宁宫,不独不得出门,连其母江夫人亦不得入宫觐见。一道宫墙,隔绝了内外。唯有皇五子暂居坤宁宫,可自由出入。 至三月,庭芳再次入上书房教学。上回因皇长子李兴政捣蛋,成妃直降成了贵人,连皇后都被圈了,余下的几个皇子之母一个个在儿子跟前耳提面命,绝不能不敬太傅!几个皇子见了庭芳,就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全蔫儿了。 上书房不止一间屋子,庭芳并没在正堂教书,而是领着皇子们去了东厢。里头铺着厚厚的地毯,上面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积木。李初晖一愣,不由问道:“太傅,这是什么?” 庭芳温和的笑道:“今日不学旁的,就一条,你们各自捡了积木拼装出个物事来。不拘大小,也不拘模样,只要能说的通即可。” 几个皇子还怵着庭芳,老老实实的摆积木。哪知到了第二日,皇子们不玩积木了,改玩沙子了!第三日,西厢变成了游乐场,愤怒的小鸟再次开张!皇子们都还是小孩子,哪里经得住此等诱惑,皆在西厢里撒了欢。 此后整一个月,庭芳的把戏层出不穷,依托皇家财力,游乐场竟是扩张开来,西厢倒座带院子,连成一片,室内外都有。算术课悄没声息的夹如其中,还带着一群萝卜头去御花园看蝴蝶、看花草。 翰林院气的倒仰,他们的人摆了庭芳一道儿,立刻就被抽了回来。他们教的是四书五经,休说孩子,不爱读书的成人都听的昏昏欲睡。那要下苦功夫的东西,没有几个孩子不讨厌的。庭芳教的是啥?精致的淘气!搞的皇子们越来越不待见翰林讲官,每日还不到午间,屁股上就好似扎了刺,在椅子上挪来挪去,盼着下午庭芳的课。 翰林讲官一状告到昭宁帝跟前,昭宁帝打着哈哈,极力安抚。他是知道庭芳教数学的手段的,寓教于乐有什么不好嘛!横竖才六七岁,日日坐着身体都虚了,还不如跑一跑。 翰林讲官自以为告了状,庭芳会收敛些。哪知她竟越发过分,不知打哪里拖了一车工具来,从大公主起到四皇子,全都开始刨木头玩!昭宁帝年轻的时候,最爱干这个,翰林讲官哪敢去触昭宁帝的霉头,气的吹胡子瞪眼,大骂庭芳佞幸! 庭芳不为所动,一味带着孩子们做耍。翰林院的不满逐渐叠加,骂的也越来越难听。似那等清流,一天到晚骂天骂敌骂空气,等闲权贵也不同他们计较。直到有一日,庭芳遇着了严鸿信,哀声叹气的道:“严阁老,我是实在看不懂你们这等读书人。” 严鸿信才五品,见了庭芳还得行礼。被庭芳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砸的摸不清方向。 只听庭芳又叹了口气道:“翰林讲官日日来骂,我真是苦不堪言。” 严鸿信笑劝:“太傅的教学方法,他们没见过也是有的。横竖他们也就是耍耍嘴皮子,陛下看重太傅便够了。” 庭芳看着严鸿信,直把严鸿信盯的发毛,才幽幽道:“严阁老,我教的又不是五皇子……” 严鸿信猛然一惊! 庭芳摊手,冲严鸿信笑了笑:“我幼时同春芳称姐道妹,厚颜管严阁老叫声长辈。侄女儿受了委屈,还请严阁老替我说道说道。” 严鸿信冲庭芳一揖到底:“多谢太傅!” 翰林院的杂音,登时消失不见! 休沐日昭宁帝跑到定国公府,揪着庭芳就问:“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翰林院突然就对你转了性子?前日才恨不得骂你十八辈祖宗,昨日就开始交口称赞了?” 庭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陛下又想来我这里受气了。” 昭宁帝瞪着庭芳道:“说人话!” 庭芳道:“庶子,要那么惊才绝艳做什么呢?” 昭宁帝一窒! 昭宁帝曾是藩王的标杆,不欺男霸女强抢民田,不生野心不溺女色。半生钟爱的,就是在作坊里敲敲打打。这一群庶子,像他父亲学习玩物丧志不好么?你们一个个骂叶太傅佞幸,是想要庶子们力争上游么?叶太傅维护嫡长,你有意见?想把她赶出上书房的,是何居心? 然而昭宁帝不仅仅想到此,他一脸铁青的问庭芳:“这话,你同谁说了?” 庭芳缓缓吐出了三个字:“严鸿信。” 昭宁帝笑着点头:“很好!” 庭芳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她没有算计人,不过你自己要往坑里跳,怪我咯! 庭芳与严鸿信,曾因共同辅助昭宁帝而结盟。待到昭宁帝上位,自然而然的便分化开来。二人没有起过冲突,然而严鸿信在昭宁帝登基的当口,想独吞果实架空庭瑶,终究是瞒不住人的。庭瑶当时便已发现,还朝昭宁帝使了性子。次后病重,致使庭芳一系中枢无人,闹出了无数故事。若非庭芳实力雄厚,若非昭宁帝对徐景昌感情深厚,任何一点,对庭芳一系而言都是灭顶之灾。何况庭芳不信昭宁帝对她的怀疑没有严鸿信的黑手。此仇不共戴天,坑他便是日常。 告黑状不是教学,没必要掰开了揉碎了讲。庭芳点到为止,余下的由昭宁帝自行脑补。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了室内,起居注等随从皆在窗外侍立。他们看得到昭宁帝与庭芳做了什么,却因有玻璃的阻隔,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昭宁帝被朝臣折腾的有些烦,他不明白朝臣为何有那么多架子,为何有那么多为了反对而反对。就如当初对庭芳的官职,钦天监这种冷衙门九品的官而已,死活不同意,最后闹的她要造反,居然还想着派兵打她。一个九品官才几个钱?打一场仗,又要多少成本?如此简单直白的算术题,都不会算么?果然是数学不行吧? 抬头欲问庭芳为何历朝试图实行王田皆只能取得阶段性成功,就见庭芳一脸疲倦的靠着迎枕,差点要睡过去了。昭宁帝知道,庭芳在他面前的嚣张,不过是一起做戏。细想起来,她比绝大多数朝臣的表面功夫都强,因为基本上做到了言听必从与言无不尽。可见庭芳的外放张扬是表面,她相当老辣谨慎。不愧为实际的诸侯!天子近前集中不了精神,证明她真的太累了。 六个月的身孕,腹部的隆起已是明显。昭宁帝有些心酸,他就无人可用到了如此地步! 徐景昌从外头回来,今日休沐,但对权臣而言,一年到头基本上也没什么区别。不过今日回来的早些。进到屋内,先规规矩矩的行国礼。昭宁帝猛的想起,在这间屋里不算,只要出了他们演戏的房门,庭芳任何时候,任何地点,绝不错一丝礼仪!昭宁帝轻笑出声,这死丫头真比猴儿还精! 昭宁帝扶起徐景昌,低声道:“四丫头累的狠了,我先回宫,你别惊醒她。” 徐景昌把昭宁帝送出门,起居注等随从呼啦啦的拥了过来。徐景昌苦笑道:“日日有人在我跟前明里暗里的打听你同叶太傅日常说些什么闲话,我都不知如何回答。” 昭宁帝没好气的说:“国事繁杂,我上哪辈子有空说闲话!他们太闲了是吧!?” 起居注的耳朵动了动。帝王从来没有隐私可言,起居注的存在,合法的替文武百官监控着帝王的一举一动。只有帝王不愿让人知道某事时,威胁起居注不许记。当然,起居注自是有许多篡改的,但也没有那个帝王能废止了这个岗位的存在。 徐景昌只是笑,他不是文臣,想撸袖子上南书房掐架都没资格。 昭宁帝叹道:“宗室越发糜烂,你有法子么?” 徐景昌闻弦知雅意,知道昭宁帝是想限制封爵了。只他不是宗室,此话不好说,劝道:“宗人令不宜空缺太久,陛下还是想想法子吧。” 昭宁帝郁闷的道:“这不是没人肯做么!”他急需有人背黑锅! 徐景昌想了想,道:“陛下不若邀齐郡王做宗人令。” 起居注:“……”下回谁再说赳赳武夫肠子直,他就摁死谁。 昭宁帝抽抽嘴角,齐郡王就是李兴怀。正夹着尾巴做人,后面拖着母亲弟妹一串子,是决计不敢对昭宁帝有一丝违抗的。 徐景昌笑的特别有诚意:“上皇执掌天下六十余年,非天灾人祸,也是国泰民安。亲养出来的殿下们,臣瞧着个顶个的能干。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陛下怎地把自家同门给忘了?” 起居注:“……”擦!黑话也说的很溜啊! 昭宁帝拍拍徐景昌的肩膀,奸笑道:“同门很重要!”多老实的孩子啊,跟叶庭芳那货混久了,也跟着黑了心肠啊! 起居注:“……”宗室你们自求多福! 昭宁帝十分高兴的回宫,头一件事就是把李兴怀拎进宫里,抬举他做宗人令,并同时嘱咐:“你年轻些,不大知道里头的规矩。你大嫂子最是妥当,到底怎么管,去找你大嫂子取取经。说实话,她素来能干,不知比多少男人强,若非是女子,我要让她管家了!” 起居注再次:“……”皇帝全是小心眼,这个时候了还要损一下宗室!心里默默警告自己,千万别跟皇帝对着干!绝对没有好下场! 李兴怀还能说什么?只得应了。 宗人令正一品,此等高官调度,似昭宁帝这样年轻的皇帝,是做不到一言堂的。有了新的宗人令人选,内阁与吏部都要装模作样的来商议一二。宗人府确实没有人肯顶缸,昭宁帝提议秦王妃被朝臣以女眷不宜出仕驳回,现他弄了个男人来,名义上还是先太子的嫡长子,太上皇亲自教养四五年的皇长孙,朝臣自然不好意思反对。虽然文臣没事儿就要杠杠皇帝,可现在事多,此等小事就懒的掐了。 宗人府自己作死,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李兴怀仅是个郡王,其父又遭厌弃,宗人府里都觉得这么一个无根无基专管顶缸没法拿捏他们的宗人令也不错。然而他们没听明白昭宁帝嘱咐李兴怀去见庭瑶的真正含义,只当昭宁帝在放嘲讽。这样不痛不痒的嘲讽,就随他去吧。 袁首辅再次辞职被拒,也就能看点笑话找乐子了。所谓帝王,固然废话很多,可你要真的以为他说废话就不仔细思量,八成要倒霉!叫李兴怀去找秦王妃是假,去找叶太傅是真!朝廷入不敷出,昭宁帝想削减开支已是十分明显。只不过到底如何削,端看叶太傅的手段。 文臣心里门儿清,齐齐盯着李兴怀,且看叶太傅有何动作。敢于抽打皇子,又能在皇后得罪了她之后润物细无声的维护嫡长的叶太傅,着实符合文官的审美。既做了太傅,字迹就难免流出。漂亮的字,漂亮的人,漂亮的风骨,若非是个女子,定国公府就要被文官踩平门槛了。可即便身为女子,心思活络的也开始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叹服。 果然,没过几日,李兴怀就以宗人令的身份上了第一份折子。照例先过通政司,通政使翻开折子,不禁拍案!只见李兴怀上书:“吾等□□,起于微末,励精图治,方得四海归心。祖宗之德,可昭日月。故,吾等子孙,天下愿以钱帛俸之。然,今入目所见,竟不拘贤愚,纨绔子弟亦得恩泽。圣人曰:‘赐失之矣!夫圣人之举事,可以移风易俗,而教导可施于百姓,非独适己之行也’。臣忧心,长此以往,族内上进者消矣!故,臣请奏陛下,效仿文武举业,增设学科,以才取之,兼修德行,方可承爵。以正朝廷之荣华,昭圣德之风化也。” 全体宗室:啥?考试才可袭爵?几个意思啊?考不过的难道亲王的嫡长子,也做闲散宗室吗? 昭宁帝很快补充说明:“是的!”考不过的别说应得的爵位,降等都没有,闲散着去吧!一口饭朝廷还是给的起。 宗室整个就疯了,李兴怀被堵在家里几日都不敢出门,生怕被族里长辈暴打,那可真是打也白打! 昭宁帝立刻调了锦衣卫去保护,意在警告宗室,有事冲他来,别欺负小辈!违法犯纪本就能夺爵,节骨眼上被锦衣卫抓住,当场就能做了典型!宗室们气的两眼发晕,齐聚宗人府闹事。宗室里掐尖要强架桥拨火的事儿再到不了昭宁帝的案头,至于宗人府里日日上演全副武行,就与他无干了! 阁臣们看了一圈热闹,袁首辅冲陈凤宁拱拱手,隐晦的道:“陈公好家教!” 陈凤宁忙避开,亦默契的道:“不敢当,非我陈家人!” 韦鹏云摸着胡子赞道:“居然提出考试,太傅是做实事的人!” 袁首辅不高兴的看了韦鹏云一眼,他打个哑谜,何苦实说出来!王虎调任淮扬锦衣卫指挥使,庭芳那厮除了南昌,就把淮扬看的最死。她人在中枢,往日的地盘必然逐渐失控。她想把江南四省尽数握在手中是不可能的,江西有杨志初不足为惧。其余的就不好说了。而淮扬她正收服了刘永丰,加上王虎,活生生的在江苏插了颗不可撼动的钉子。袁首辅要吐血了,你钉子能别插在我家门口行吗? 严鸿信才得了庭芳的好,笑着补充一句:“若论烹小鲜的本事,我只服叶太傅!”然而日常互坑已是习惯,便是有心夸一夸,张嘴也变成了捧杀。 曹俊朗不得不承认,庭芳几次出手,都正中靶心。陈兵长江,胁迫帝王,拿下了千古第一女太傅;瞅准空挡,说服圣上,重新做回了心腹智囊;再接再厉,荣宠傲视朝堂;设置游戏,以正嫡长;光明磊落,削宗室封爵。无怪乎昭宁帝离不得她,卡着宗室封爵,不是没人想不到,却是无人敢出声。为了做好“纯臣”,叶太傅着实不怕得罪人。想到此处,曹俊朗又笑了,她一个女太傅,横竖也不能与人抱成团,做纯臣划算!反倒是定国公为人温柔和气,这两口子,绝了! 左右宗正实在招架不住族人,哭哭啼啼的跑来乾清宫求饶。他们之前冲昭宁帝耍小心眼,没想到昭宁帝竟抽的那样狠! 出乎他们意料的,昭宁帝非但不接受他们的请罪,转手狠狠的补了一刀:“宗室少有朝堂议事,四书五经无需学的那般精致,不若懂些杂学,以增眼界。舞文弄墨要会点子,为了身子骨康健,骑马射箭也不能丢了。此外天文地理风俗人情,堂堂宗室总也不能说不上来。有爵就可开府,算账统筹是必要会的,天下歹人多了,孩子们若被歹人骗了,便是抓着了那歹人,也丢了颜面。都是王侯子孙,拉出去必要个顶个的能干才好看,你们觉得呢?” 左宗正:“……” 见人不说话,昭宁帝合上奏折,笑眯眯的道:“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明日我就使人重新调整宗学,你们可要争气啊!万别被那起子文臣武将比了下去,我脸没处搁,明白?” 左宗正当真悔的肠子都青了,就像庭芳捉刀文臣尽知一样,宗人府得罪了昭宁帝才惹得昭宁帝大发雷霆也是瞒不住人的。 想着宗室里的怨愤即将倾泻于他,左宗正仰天长叹:吾命休矣! 第415章 汪汪汪 庭芳此回怀孕,比上回难受的多。一直嗜睡,且越发觉得手脚无力。徐景昌见状,反而要撵她出门,镇日里在家睡着,到了生产时没力气,那才凶险。横竖她每日也就上个把时辰的课,虽然当幼儿园阿姨是比较心累,但每个幼儿园小朋友都有一群太监围着,只要不受伤,进度慢点就慢点。再说昭宁帝被她灌了一脑袋实践出真知的道理,知道作为皇子,想要转向帝王,也不是学堂里能学的。先太子李明昭可就是太上皇与燕太后亲授,似他这般野生野长的,正被朝臣刷着玩。 陈氏看着庭芳喝了粥,却是再吃不下点心,皱着眉道:“一回只能吃一点子,可怎生是好?” 庭芳道:“无事,横竖短不了我吃的。一个公主四个皇子,各有各的口味,御膳房想尽法子变花样,要什么都有。” 陈氏又问:“我看你这几日,坐着都能睡着。别骑马去了,危险。” 庭芳点点头,倒不是睡着的缘故,而是肚子大了骑马不方便。在家里实在太安逸,可不是闲的直打盹儿? 丫头们捧了衣裳过来,庭芳笑道:“自打娘来了,家里都清爽许多。” “你们两个都在外头忙,家里没个管家的,可不就乱么?”陈氏看了一眼庭芳的官服,道,“你的衣裳又要做新的了。” 庭芳看看肚子,笑道:“是了,偏官服不能随意做大,不然松松垮垮的看着不雅。” 换了太傅的官服,正欲出门,有人来报:“郡主,齐郡王领着小公子来,说要见您。” 庭芳皱眉,她与齐郡王两不相干,大大咧咧的上门作甚?毕竟是昭宁帝现在的打手,庭芳不好不见,便道:“引去厅里吧。” 庭芳就住在正房,离厅极近。三两步就走到了,稍等了一会儿,李兴怀带着个萝卜头,施施然的走来。进门先拱手作揖:“见过太傅!” 庭芳忙避开,回了一礼:“宗人令客气了。” 李兴怀知道庭芳忙,开门见山的道:“此番不请自来,实乃有一事相求。” 庭芳道:“请吩咐。” 李兴怀道:“不敢。因陛下要考较了宗室学问授爵位,我等做父母的,立刻就悬了心。旁的也就罢了,算学一道,本朝实难找人。只得厚颜相求。也不敢很打搅了太傅,请太傅略看看犬子的课业本子随意指点一二,便感激不尽了。” 庭芳赞赏的看了李兴怀一眼,在太上皇身边滚过的就是不一般。宗室考试才可袭爵本就是她的主意,考什么内容,少不得她弄好了,昭宁帝拿去抄一遍当做自己的想的。李兴怀把儿子往她跟前一送,相当于独家拿到了黄冈密卷。做为一个被昭宁帝拎出来当枪使的倒霉蛋,他儿子袭爵比旁人更不稳当,自然先走了捷径再说。就本朝对宗室的防备程度,宗室一辈子的盼头,也只是个爵位了。 然而庭芳并没有美国时间当家教,都是替昭宁帝打工的,没有利益冲突的前提下,庭芳自然想与人为善,索性指了条明路道:“不瞒您说,我琐事缠身,耽误了小王爷倒不好。您去王府寻夏姑娘,她的算学是我启蒙,次后却是陛下亲授。秦王妃更是学识出众,教的大公主深得陛下宠爱。可比在我跟前强多了。” 李兴怀道:“我不曾与她打过交道,不知太傅可否引荐一二?” 庭芳想了想道:“且等问过秦王妃,若有信儿了,我明日便使人送去府上,可好?” 李兴怀再次作揖:“多谢太傅!” 庭芳笑道:“宗人令太客气了。” 李兴怀又道:“太傅是预备入宫?” “是,且去瞧瞧大公主的功课。” 李兴怀十分抱歉的道:“打扰了。” 庭芳道:“无妨,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家徐清再大点儿,也是要送去王府的。”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一同出了门。 封爵出了新规则,古板的还在宗人府吵闹,试图扭转颓势。伶俐的已想法子钻空子了。李兴怀就是最伶俐的那个,率先找了庭芳,经她指点,拐去了王府。庭瑶是很不待见昔日平王的,可搁不住李兴怀姿态够低,一口一个大嫂子的哀求,想着这货还要在宗人府替昭宁帝堵枪眼儿,只得把侄子收下了。在京的好几位宗室,登时就反应过来!纷纷上门拜见。瑞王景王也跟着凑热闹,他们是庭瑶的叔叔,团团围着作揖,庭瑶怎好拒绝?一下子被塞了二三十个孩童,庭瑶立刻上报给了昭宁帝。 昭宁帝见状大笑:“知道找秦王妃,他们挺聪明的嘛!” 左宗正也跟着高兴,大伙儿接受了既定事实,积极考试,他就解脱了。 昭宁帝又笑道:“要考的有许多科呢,也别尽可着秦王妃。再则她身子骨不大好,别闹的她不安生。既然大家都上进,且叫她管了宗学。再把夏姑娘请去做算学老师。旁的先生照旧,只再添个骑射师傅就好了。”说毕又问太监,“夏姑娘还在奴籍么?若在,可得脱出来。她是四丫头的庶母,赏个诰命,去做先生才好看。” 赵太监道:“这……奴才去打听打听。” 左宗正恨不能砸实了此事,忙道:“太傅在宫中么?问问太傅便可知晓。” “很是,”昭宁帝吩咐太监,“瞧太傅在做什么呢?她得闲就叫她来回话。” 左宗正捏了把汗,昭宁帝待太傅也太客气了些!幸亏没告诉那起子族人考试的损招是太傅出的。看齐郡王背锅背的那么努力,他还是闭嘴吧。 皇帝问得不得闲,那是给面子。臣子真要拿客套当真话,那可是活不过半集。庭芳听得昭宁帝宣召,撇了一群熊孩子就来。里头正在议事,按规矩面圣都得先来后到的排队。庭芳还没坐下,太监就急急跑出来道:“太傅,陛下正问任郎中海运事宜,吩咐说您若来了,且先进去。” 庭芳只得随太监进了南书房,面圣,跪礼。挺着肚子站起来,韦鹏云只觉得堵得慌,那么大一肚子,装作把叶太傅当男人也不行啊! 昭宁帝却道:“才我接到松江奏报,西洋人运来了好一船队的棉布,千里迢迢而来,价格竟是比松江还贱,松江棉布大跌,此事你可知晓?” 庭芳道:“早晚有这一日。棉布不比丝绸,种桑养蚕抽丝剥茧,样样都是细致活儿,洋人很弄不来。棉布则不同,棉花好种不提,纺纱用机器,听闻他们正研发无梭织布机,更是快捷。其纱一根到底,其布精密结实,质量绝佳,成本又极低。传统的手工纺纱,休说叫外头的冲击,现江西境内,再无手工纺纱,只还在手工织布罢了。” 昭宁帝皱眉问:“那如何是好?外贸可是咱们的大头!” 庭芳苦笑:“他们要咱们的,无非是丝绸、瓷器、茶叶。至多抢抢日本的漆器。再有,朝鲜有煤,咱们可做个二道贩子。是得想个法子提升咱们自己的优势,否则不单棉布,钢铁、素油、染料、肥皂、造纸、制糖,瞬间就能占领华夏市场。” 韦鹏云恰是主要负责户部的阁臣,不高兴的道:“太傅所言可有凭证?” 庭芳道:“南昌的成衣厂,一个妇人,一日便可做一件棉衣。韦阁老可知,南边几省驻军的棉衣,省了多少银钱吗?一年天下驻军的衣裳鞋袜开支约500万两,九边占了一多半儿,再分润到各省。江西约占十万两。可去岁江西全境驻军的衣裳,先用珍妮机纺纱,再用缝纫机制作,期间佐以流水线配合纺织、去籽。江西那多兵力,也不过三万余两。南昌的摊子没铺开来,不然休说洋人的棉布致使松江棉布大跌。只消南昌放开手脚,江南几省连棉布带成衣,尽数垄断。韦阁老不信,大可去南昌瞧上一瞧。” 昭宁帝忙问:“你那些可卖给洋人否?” 庭芳摇头:“不好卖,他们自己也有工厂。陛下倘或想早作预备,首先得确保咱们自己的东西成本往下降。例如点灯的豆油,改成机械生产。其次加强优势,例如丝绸、折扇、爆竹等优势行业,则要优化生产工艺,降低成本加大产量。还有钢铁,咱们的钢太脆,可高薪聘请洋人来做技术指导,咱们学会了自是不怕他们。至于船舶业,这个可真不如洋人,一旦放开海禁,货运即刻被洋船垄断,因此我们得先会造大船。一则确保货运的主导地位,二则洋人的船从万里之外而来,总有破旧需修缮之处,码头可提供服务,亦是不错的赚头。只有那些个金银珠宝、香料化妆品,非民生必须品,便让利与他们,叫他们赚点银子也无妨。做生意讲究你来我往,只咱们有赚头,他们没有,他们也就不来了。关税还是好大一笔呢。” 南书房里,绝少听到过如此大大咧咧的生意经,文臣们都有些不惯。 任邵英笑道:“原先在南昌,咱们都是听太傅指挥,再不错的。” 昭宁帝正色对庭芳道:“商业之利肥厚,故江南富庶。太傅,天下皆如江南,可行乎?” 庭芳摇头:“江南气候适宜、又靠海边,内陆不可比拟。只不过将来内陆比现在的江南,是有指望的。不说虚的,宋朝哪个县的岁入比不得现今的江南?” 户部左侍郎汤玉泽道:“宋朝过于藏富于民,国力太弱,也非长久之计。” 庭芳道:“说起这个,原是不该我管。既是提到了国力,我顺嘴说一句。洋枪洋炮比咱们的强的多,此处依赖不得别个,只得靠自己研发。否则叫人扼住咽喉,离亡国也不远了。可研发就得要钱,靠着农民种田,种到下辈子都省不出这一抿子来。朝廷那重农抑商的话,便都改了吧。” 中枢里,真个打死不变通的是少数,许多时候不是不明白道理,只是站队掐架,从来对人不对事。汤玉泽恰与庭芳不是一拨儿的,便道:“商户多奸诈,朝廷岂可惯着他们?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太傅不曾读过吗?” 庭芳没好气的道:“就你读过书?不尚贤使民不争,尔等贤德之才,且家去种地吧,何苦引的庶民心情荡漾!” 汤玉泽恼道:“不尚贤是太傅那般解的吗?” 庭芳道:“尔非老子,你怎知我解的不对?” 汤玉泽一噎,再辩下去,就要陷入子非鱼之争,今日且不用干活了。 哪知庭芳乘胜追击:“我重建江西、安顿流民、兴修水利、练兵勤王。去岁仅江西一省的岁入便有三百多万两,相当于朝廷岁入的五分之一。你能吗?不能就别同我说读过几本书。我等忝为朝廷命官,要做的是上敬君王,下安黎庶。便是科举,大头也是策论,选题还尽在四书五经,谁爱跟你比读书多!陛下四书且没背全呢!” 昭宁帝:“……”喂!你吵架归吵架,求别拉他下水! 汤玉泽:“……”妈的你居然敢拿皇帝做例子,得宠了不起啊!太傅了不起啊! “说那商户奸诈的,那些个修桥铺路的你全没看见?”说着庭芳露出一口白牙,奸诈一笑,“从古至今农民起义不少,还没见过商户造反的吧?” 韦鹏云轻咳一声:“且说正事!”没事跟太傅起什么争执,她是帝师,随便就可拿着昭宁帝做筏子,其它人敢吗?要不然大伙儿干嘛对着她羡慕嫉妒恨!太傅三公啊!地位超然啊! 果然太傅家的嫡系动作了,任邵英早年同昭宁帝打过交道,忙给昭宁帝打了几个眼色,又指庭芳的肚子。昭宁帝猛的反应过来,啊!对!三公御前回话,是有坐的。忙忙使太监搬了凳子来,请庭芳坐下。 韦鹏云牙都酸了,看吧!看吧!尼玛早知道就不拦着她去钦天监了,这会子拦出一个太傅来,想死! 庭芳坐下,把几个文臣的表情尽收眼底,爽! 昭宁帝清清嗓子,把楼正回来道:“方才太傅所提之事,涉及好些行业,任郎中你一桩桩的写个条陈来。前日太傅同我说了海关与关税,亦是要紧事,你借一借户部的老吏,合计合计。咱们之前的那些关口,可不大好。”之前上皇手里搞的那破海运,到现在跟狗啃了似的,不消他抢夺,全死的干净,倒肥了沿岸的地方豪强。此刻朝廷要收回,又是麻烦!徐景昌没空,庭芳又不大好,只能使任邵英了。 汤玉泽皮笑肉不笑的道:“太傅大才,户部可不敢比。” 庭芳凉凉的道:“什么事都我做,户部尚书也叫我来当好了!” 昭宁帝硬忍着没笑出声,汤玉泽这货哪来的,好二! 韦鹏云却是心中一动,问道:“原来太傅已提过海关之事?” 庭芳知道满朝堂都在猜昭宁帝三番五次跑定国公府作甚,索性漏上一点子,道:“海关谈的少,那处徐都督更明白。我主要是同陛下汇报南昌如何救灾、如何重建。士农工商如何配合等琐事。” 韦鹏云眯了眯眼,这等事,为何要挥退起居注?便是昭宁帝以国事垂询,亦可记录。 庭芳笑的高深莫测,你们猜去吧!横竖她与昭宁帝也就是在炕桌边上一左一右的说话,连个眉目传情都没有,起居注才不会乱说话。昭宁帝则是宁可大伙儿猜他风月,省的叫人知道他去定国公府是上学的,学的便是那秘而不宣的治国手段。 海运重建谈何容易?只一个意向性的开头,时间就刷刷的过。庭芳坐的腰酸背痛,还不好吱声。海运她涉足较少,不便多言,跟着韦鹏云与汤玉泽做任邵英的陪衬。至酉时初,才谈出一个粗糙的大框架,任邵英领命去细化,便退出乾清宫了。 汤玉泽还没来得及走,袁首辅求见。昭宁帝先宣袁首辅,抬手示意他慢些说话,问庭芳道:“我欲请夏姑娘去宗学教算术,你看怎样?” 庭芳自是知道昭宁帝唤她来作甚,叶俊文统共两个妾的指标,夏波光根本就混不上放良,那倒霉孩子被睡了几年,依旧呆在奴籍。次后跟了庭瑶,她死了男人不肯改嫁,又无父兄,落户只能落女户,更是麻烦。索性也就混着了。此刻要去做王子师,再顶着奴婢身份,是万万不能的。便道:“夏姑娘不曾生育,其诰命至多从夫主算。侧室降三等,陛下看着办吧。” 叶俊文流放时都被夺官了!昭宁帝想了半日,才想起叶俊文早先是五品,夏波光又是个通房,降三等是六品。昭宁帝不想跟文臣磨牙,直接赏了个八品敕命,省的礼部叽叽歪歪,这么低的品级打发小太监去礼部打声招呼算完。 昭宁帝要宗室考算学,而精于算学的人基本被朝廷网罗,又不能随便弄个账房来教书。无人有空去教宗室,礼部倘或卡着夏波光的诰命,分分钟要被宗室砍死。天子的乳母还能封一品,宗室的老师给个八品,也不算稀奇。横竖昭宁帝没异想天开的又弄个女官,礼部麻溜的批了。八品敕命,劳动不到皇帝。庭芳还在乾清宫,礼部官员随便抄了张样本盖了印,就送去王府了。 昭宁帝随口咨询了下宗室教材设计,如何与宫内上书房统一,又耗了半个多时辰。庭芳实在坐不住了,昭宁帝才放过了她。站起来的时候好悬没站稳,昭宁帝才发现庭芳的疲态,忙吩咐左右道:“去,抬个滑竿来,送太傅家去。徐都督还在衙门么?叫他来接一下媳妇儿。” 袁首辅同情的看了庭芳一眼。庭芳更同情自己,果然不能怀二胎!娘的两胎怎地差了那么多!被宫女架着坐上滑竿,抬到宫门口,徐景昌已等在那处了。宫门口熙熙攘攘,很是热闹,随便叫了个马车,把庭芳挪进车内,就问:“还好么?要不要请太医?” 庭芳摆摆手,探出头去,对徐景昌的长随道:“你先家去替我准备好晚饭。”又回头道,“中午就吃了碗粥,原想着跟大公主混点心吃,哪知陛下宣我去乾清宫议事,直说到了这个点儿。又累又饿。” 徐景昌知庭芳最爱窝在他怀里撒娇,忙把她抱住,塞了颗糖进她嘴里,哄道:“外头的东西不干净,先含着顶一会子。” 庭芳皱着脸:“不想吃甜的。” 徐景昌拍着庭芳的后背道:“很快,咱们家离宫里近。”说着伸手摸着庭芳的肚子,笑道,“他也饿了吧?” 夫妻两个赶到家里,已是摆好饭食。庭芳饿的半死,徐景昌先递了碗肉汤与她快速垫垫。省的回头吃饭吃急了伤胃,汤却是不要紧的。陈氏走过来道:“做了你爱吃的翠玉卷,正巧多吃几个。” 翠玉卷选的是嫩田的白菜心,里头包上各色荤菜,隔水清蒸,最是鲜甜。庭芳忙问:“什么馅儿的?” “虾仁的。”陈氏笑道,“知道你不爱吃肉馅儿的。” 徐景昌再看桌上,除了翠玉卷,还有炖鹌鹑、蝴蝶鱼并栗子排骨。都是家常顺口的菜,只十分清淡。不一会儿,丫头又端了一碟子腊牛肉,一碟子炝腰花,看来是与他下饭的了。庭芳眼巴巴儿的看着腊牛肉,扯徐景昌的袖子:“我要吃。” 徐景昌摸摸庭芳的头:“乖,这样腌制的菜不好,太医不让吃。待你好了再过瘾。”说着夹了一筷子炝腰花塞到她嘴里,“这个放了辣子,也别多吃了,就一口。” 庭芳苦逼的端着碗,嘴里淡的出个鸟来!古代尼玛不是人过的日子,怀孕之人极容易得痔疮,在古代没得治还,只能清淡清淡再清淡!味同嚼蜡的吃了饭,陈氏才笑着叫人端出一碟子蜜汁山药来:“前日你吃了几块,便不大吃的下饭。山药虽好,到底不如饭食营养。你当饭后点心吃吧。” 庭芳胃口着实不好,即便饿了一下午,也没见涨多少食量。不过捡了一根山药吃了,就不肯再动筷子。困的眼皮直打架,就听豆子来报:“回国公的话,才外头有个小厮带了口信,说房公子已到天津港,正在卸货,不日进京。” 徐景昌笑对庭芳道:“又有个熊孩子要你抓学习了。” 哪知庭芳没有回话,再一看时,她已经睡着了。 第416章 汪汪汪 做为昭宁帝造反的狗腿子之一,房知德入京的消息是要报与昭宁帝知道的。毕竟由房知德运营的隶属于徐景昌的船队,供应者皇宫与定国公府的日常。所以说昭宁帝与定国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吃饭都在同一个锅里搅。因此,昭宁帝对海运生出了一丝好奇,登时就生出了去天津围观船舶的念头。 面对这么一个如脱缰野马的皇帝,内阁表示心好累。天子出行,最是劳民伤财。偏偏昭宁帝要骑马去,朝臣哪里肯放,出了事儿算谁的?可昭宁帝的理由也很正当,皇家是经常打猎做耍的,那更劳民伤财。但昭宁帝上位以来,京城都没出去过。此刻要去瞧瞧税收大头的海运,深刻了解一下港口与海关,也是应有之义。吵了半上午,阁臣实在拦不住他,韦鹏云立刻就出了个损招:“臣等都不精海运,谁跟了去都分说不明白。不若请太傅陪同,陛下以为何?” 陈凤宁抽抽嘴角,太损了!他外孙女是孕妇,有她拌住,昭宁帝想走快些都不能,只能慢吞吞的乘御辇。 说话间,徐景昌就被拎进了乾清宫。听闻昭宁帝要去看热闹,韦鹏云那混蛋还要庭芳陪同,差点喷出一口老血。直接反对道:“陛下,京畿白娘子教虽式微,到底有小撮流寇藏于市井。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陛下三思。” 韦鹏云惊讶的看着徐景昌,唉!你还有不顺着皇帝的时候!早知道先请你来了! 昭宁帝很不高兴的说:“你们总说海运海运,我却是见都没见过!不独没见过船,海长啥样都不知道。天子富有四海,我连自家什么情形都不知,岂不是笑话!” 徐景昌鄙视的看着昭宁帝,别以为他不知道这货就是被关烦了。登基半年,打第一日起就一日都不曾歇过,要说累是真累,想歇歇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京郊那么多地方不去,跑天津去作甚?天子出行又不似他们跑马,一个来回好几日的功夫,折腾庭芳呢? 袁首辅叹了口气,他做了多年京官,说是看着昭宁帝长大的都不为过。那熊孩子憋到今日才闹腾已是不易,去趟天津还算能接受,只得道:“陛下既要巡幸京畿,不若把沿途都瞧上一番。虽引了些流民种田,到底好不好,且还要仔细寻访。还请徐都督派上几队人马,御辇出行前去查探一二,御辇过后再瞧情状。这几年来邪教横行,京畿百姓苦不堪言,趁此机会瞧瞧他们的生计也是好的。”总不能白耗了银钱,收买些人心才不至于那么亏。 昭宁帝之所以有底气出门,就是因为他的内库颇丰。盖因从福王到昭宁帝的身份还不大转的过弯来,往日作坊烧钱太狠,他便有些抠门,日常相当省俭,且精于算学,内务府是打死都不敢在账目上糊弄这位主儿。不知不觉攒了一笔,突然就想出门浪了!横竖又不花国库的银子,量朝臣也不会反对的太狠。果然半上午也就说服了。 徐景昌头痛的道:“臣请随驾,太傅就别去了吧。” 昭宁帝调侃道:“你家太傅就是只野猴子,你休替她做主,且问问她肯去不肯去!” 袁首辅脸都绿了,严肃的道:“陛下,岂可在乾清宫如此戏弄太傅!” 昭宁帝:“……”帝师这俩字真是太讨厌了! 袁首辅一脸道貌岸然,严鸿信觉得对袁首辅的虚伪应该需要更深层次的理解。 袁阁老板着脸,用气场逼的昭宁帝缩了缩脖子,表示再也不孟浪了,才放松了表情。他先前不大把庭芳放在眼里,入京即被昭宁帝冷落,众人跟着当她不存在。可袁首辅一日里有半日跟昭宁帝打混,昭宁帝不算悟性特别好的皇帝,但时不时嘴里蹦出两个新词,尤其犀利。这两个月的进步比往日也快了许多。想都知道那是叶太傅教的。再加上起居注不得靠近,更证实了他的猜测。 江西是个存在感颇低的身份,任邵英入京之前,户部清吏司都没有江西,税收并入安徽清吏司一并管理的中部省份,硬是在受灾之后,被庭芳重建的与江苏有得一拼,只比不上浙江,将来还未可知。这位太傅至少在经济上确有长才。做为首辅,自是要有些风骨。对有才之人报以敬重,体现的是他的风度。昭宁帝那样倚重太傅,能梗着脖子拍到马屁的机会是不多的。袁首辅眼疾手快的拍到了,把陈凤宁怄的半死,手快有手慢无!中枢果然人才济济啊! 昭宁帝被耿直的文臣训斥了,只得捏着鼻子道:“那便问问太傅愿不愿同去吧。” 徐景昌默默想:坚决不放她出门!御辇从京城到港口,足足要走两日。其中各种颠簸不便,不可赘述。此回怀胎一直不顺,不比往常,不能贸然行事。 回到家中,徐景昌如是这般的把昭宁帝欲巡幸京畿之事说了一遍,并道:“你身上不好,就留家里吧。” 庭芳不高兴的道:“来回就得四天,总也要在天津停两天,路上鸡零狗碎的还得耽误个三四天。我一旬都见不着你了!” 徐景昌解释道:“京畿不大太平,我不大放心陛下。” “我想跟着去,不为陛下,就不想跟你分开。” 徐景昌心都化了,却是不肯松口:“你答应我的,没我允许不得出门。” 庭芳郁闷无比:“你说怎么有些女人生孩子就那样艰难?动辄怀不上胎求爷爷告奶奶。怎地我一不留神就怀一个!” 徐景昌安抚着庭芳:“好妹妹,我尽快劝着陛下回来。” 庭芳闷闷的道:“算了,我自己的锅。前儿撺掇着他去看洋人的船,他上心了。” 徐景昌喷笑出声:“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庭芳撇嘴:“我为了你家陛下,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你好意思笑,不是为了你,我当真早剁了他。叫他惹我!” 徐景昌笑道:“你才不会。”徐景昌点点庭芳的胸口,“看的太辽阔,有些小肚鸡肠就顾不上了。” 庭芳更郁闷了,怎么就穿在了十八世纪末了!倒回去二百年试试? 说话间,庭芳的肚子鼓起了一团,徐景昌赶紧用手戳一下,果然里头有回应,又踢一脚。 庭芳:“……”徐帅哥你的幼稚病还能不能好了!? 跟未出世的小宝宝玩了一会子,小宝宝不配合了,徐景昌才意犹未尽的收回爪子。又对庭芳道:“既如此,我明儿去撺掇陛下多带些人去。叫那起子腐儒好好睁眼看看,什么叫做实力差距。恰好如今有洋船往来天津港,我且安排一下,必要众人眼见为实才罢休。就如江西的军需,我们是比旁的地方都强。可那不是咱们的技术,跑得过旁的省份算不得什么,始终是跟在别人后头跑。那样的机器,都是代代改良,咱们自家吃不透,早晚被人坑死。” 庭芳道:“只要我们能醒过神,洋人不过是散碎的资本家,而我们是举国之力,又有何惧。”怕的是即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未必肯控出脑子里的水,更未必愿意吐出吃到嘴里的肥肉,哪怕只需吐一星半点!清末的时候,那些满人的朝臣不知道大清药丸吗?慈禧做为末世之君,站在满人的立场上,已算得上很不错的了。可那帮满臣却是上窜下跳,怨恨慈禧重用汉臣。国破必家亡,但他们被钱财贪欲迷了眼,固执的选择相信了那万分之一的小概率。 人若一生求安逸,多半到死不安生。庭芳最不爱赌的就是那个万一。她宁可治疾于腠理,哪怕被人耻笑白忙活,总归最终受益人里有她。 摸摸肚子,庭芳又笑道:“罢了,我还年轻。要富国强兵,那是打持久战,三十年起步价,咱们现在才开始,不着急!” 徐景昌亲了下肚子,又亲了下庭芳的嘴唇。换得庭芳厉声尖叫:“徐美人我警告你!别招我!” 徐景昌乐不可支:“叶美人,你淡定点儿!你怎么比我还容易激动啊!” “美色当前啊!”庭芳伸手挑起徐景昌的下巴,“啧啧,真是越看越好看!” 徐景昌无可奈何的任调戏,其实他也挺想的,这不是没法子么。肝疼的道:“为什么人不能控制想生几个就生几个啊!” 庭芳泪流满面,求别提,她真心想念避孕套!想着她还不到二十岁,育龄往后数至少二十年。分分钟不想活了有木有! 徐景昌强行定了定心神,转移话题道:“诱陛下去瞧洋船之事,不可与旁人讲。我们三个知道便好了。你如今不涉朝政,大伙儿自然不针对你。但将来你必然会越卷越深,直到成为风口浪尖。把柄越少越好。” 庭芳道:“我现怀着孩子,实没空搭理那些。不独朝政。我如今的教学方式,以上学的皇子皆为庶出糊弄了过去。过二年,五皇子要上学,又当如何?我倒是想单撇开他不教,只怕陛下不乐意。” 徐景昌道:“陛下未必不乐意。他可真烦严皇后,瞅着也有些烦严阁老。不然不至于单撇着他,连个虚职的体面都不给。” 庭芳点头:“嗯,我明儿去给他求个情。” 徐景昌惊了:“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庭芳冷笑:“就他严鸿信学过捧杀不成!没完没了了还!严春文就是他亲闺女,看着他我就知道高分低能四个字到底怎么写的!居然以为手里有个嫡出皇子就觉得自己有底牌!呵呵,皇家的嫡庶就是浮云。也是学富五车的主儿了,这点都看不明白,我也是服!” 徐景昌道:“不是皇子嫡出,而是其余的皇子生母没个声息。按理来说,后妃的父母,也该有封爵的,不过低些。只朝廷无钱,陛下能省则省了。说到底,没把几位娘娘放在眼里。朝臣看过去,几个皇子便不值钱了。五皇子好不好,外祖是阁臣。” 庭芳摆摆手:“罢了,夺储之事最麻烦,我都是太傅了,还是做纯臣吧。” 徐景昌笑道:“到时候只怕由不得我们。” 庭芳撇嘴:“等着,回头我跟陛下说,实在绷不住了,就搞秘密立储制!谁怕谁啊!”当她多几百年的经验是浮云吗!想把她拽进夺储中,玩不死你丫的!哼哼! 御辇浩浩荡荡的在官道上走着。天子出行,黄土铺地,相当于重新修了几百里公路。昭宁帝说一切从简,被官匪流民犁过无数遭的京畿当下就耍了流氓,果真只是随便糊弄。幸而御辇乃三十二抬大轿,只要不是坑的过分的路,都轻易不会摇晃。昭宁帝也不甚在意,京畿哪怕能榨出油水,也最好别去榨。 京畿,即直隶。由中央统管,下辖76个州。头一个接驾的知州被昭宁帝以不累子民狠狠表扬了一番,后面跟着的统统都不修桥铺路了。然而昭宁帝出行,所带随从上万,地方愿陪着皇帝乐呵,可就未必真的能听皇帝的话。即便皇帝真的是个节俭的好皇帝,怠慢了这一窝天子近臣,他们还想混么?也就是直隶实在穷,做不到铺张浪费,才罢了。 昭宁帝却不知内里道道,看着沿途风景十分得意。此番出行他只带了大公主。做了帝王,就得时时在意处处小心,几个皇子中他原最宠大皇子,登基后也不敢了。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省的将来闹出兄弟阋墙的丑事。但宠公主却是无碍的。 李初晖乃昭宁帝亲手抚养长大,幼时休说喂饭,当真是连尿布都换过。登基后,再无往日清闲,又更多了宫廷规矩约束,父女两个好久都不得好生说话。此刻在宽敞平稳的御辇中,李初晖幸福的趴在父亲的腿上,欢乐的聊着近来上课的种种。 能让孩子欢乐的,必然是庭芳的课。昭宁帝笑道:“我年轻的时候,那会子还没成亲,见天儿去太傅家里拆玩具。拆一回她的弟妹就嚎一回,哈哈哈,笑死我了。” 在御辇外骑马的徐景昌与起居注齐齐:“……” 李初晖笑弯了眼:“后来呢?” “后来她去大□□城墙,就少有做玩具了。”昭宁帝压低声音道,“原先她家里的,远不如宫里的好,我都想去玩呢!” 李初晖大笑,冲昭宁帝羞羞脸:“父皇你孩子气!” 昭宁帝苦逼的说:“要是还做福王,倒可同你们一起疯一把,现在真不敢,怕被御史骂死。” 李初晖笑问:“你不怕太傅骂你?” 昭宁帝嗳了一声:“太傅又不似御史那般古板,我真要去了,保管她眼皮都不抬一下。多大事儿啊!” 李初晖被亲爹逗的咯咯笑。笑过又觉得无聊,对昭宁帝道:“父皇,我想骑马!” 昭宁帝道:“现在外头,不是宫里,路上坑坑洼洼的,仔细跌下来。那样高的马,掉下去立刻就摔断脖子,神仙都救不得。” 李初晖嘟着嘴道:“可是坐在里头好闷!”说毕又开始磨昭宁帝,以前在福王府住着,可在马场撒欢。搬进宫里,母后说她大了,不能再那样疯,竟是好久都不曾骑过马。此刻到了外头,哪里憋的住。这可是昭宁帝的亲闺女,熊起来真是一样一样的! 昭宁帝被很磨不过,又不放心她在外头跑,掀开帘子道:“徐景昌,你带初晖跑一段儿。” 徐景昌干净利落的拒绝:“陛下,臣为外男,不敢冒犯。” 昭宁帝没好气的道:“你越长越学究!” 李初晖探出头去,甜甜笑道:“徐叔叔,你不算外人!” 徐景昌从小就被庭芳卖萌,表示李初晖卖萌技术差狐狸精一大截,坚决不为所动。眼看着李初晖要哭了,昭宁帝忙哄道:“回宫就给你寻个女师父!” 李初晖瘪着嘴道:“骗人!哪来的女师父,先前陪我骑马的丫头都是花拳绣腿。” 徐景昌道:“大公主若喜欢,臣从南昌调几个过来,只会骑射的女子,多长的五大三粗,大公主别嫌弃她们的长相便好。” 李初晖登时喜笑颜开:“真哒!” 徐景昌笑出声来:“此事臣说话不如太傅有用,待回宫后,公主可垂询太傅。” 李初晖好奇的问:“太傅会骑射,是也不是?” 徐景昌道:“是。” “可以教我吗?” 徐景昌道:“待太傅生了孩子再说吧,此刻是教不得的。” 昭宁帝吐槽:“你把她看成个玻璃人儿,她凶悍着呢!” 徐景昌笑笑不说话。 此时驴马都是交通工具,徐景昌骑在马上,看着袁首辅驾着个大青驴赶了过来,知道有事,策马让开了几步,把空挡留了出来。横竖禁军团团围绕,他稍微错开一步并不打紧。 不多时,便到了行宫。上皇年轻时国力强盛,也常巡幸京畿,故有好几处离宫。正因为有之前的底子,昭宁帝的决定才没遭到太大的反对。要知道出门在外,衣食住行全都是钱。皇帝再说省俭,行宫按规制盖起来,足以耗干一个州整一年的税赋,现在的京畿绝对负担不起。 行宫里接驾的官员跪了一地,昭宁帝使人把李初晖带下去,就开始接见地方官。出门在外,徐景昌生怕出意外,一身轻甲一把名刀,侍立在旁。做皇帝的鲜有不怕死的,彪悍的徐景昌一直陪在身边,确实安心不少。毕竟禁军坑过他哥,真似徐景昌一般带着刀靠他这么近,想想都恐怖。 接见完了官员,昭宁帝走到陌生的寝宫,没来由的一慌。再看徐景昌跟了进来,不由松了口气,又问:“他们没给你安排住所?” 二人青梅竹马,徐景昌哪里不知道昭宁帝从来怂的不忍直视,到了外头一个人敢睡才怪!虽是出门巡幸,通政司的折子却是源源不断的从京中送出。明日的御辇再平稳,那也是给他看折子使的,不是补眠的。便道:“臣替陛下守夜。” 昭宁帝道:“你晚间不睡,明日仔细从马上掉下来!” 徐景昌笑:“怎么可能不睡,白日里还要做侍卫呢。一点不睡可没法子集中精神。” 昭宁帝瞥见了床对面的塌,撇嘴道:“那是丫头睡的,你身量高,只怕睡不下。要不你还与小时候一般,咱们一起睡!” 徐景昌想了想京畿的一地鸡毛,爽快答应了。睡在旁边,再不济也能替他挡个刀什么的。 起居注一脸便秘的表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这是要记呢?还是要记呢?还是要记呢?起居注当下就想罢工,跟着这么个主儿,日子没法过了! 洗漱毕,起居注麻溜的滚了。徐景昌利落的把昭宁帝撵上床。皇帝的寝宫一般灯火彻夜不熄,隔绝光线用的是拔步床的幔帐。放下帐子,昭宁帝又兴奋起来:“咱们俩好久没一处睡了!我想想,自从我分府你就不肯同我睡了,一晃过了十年了就。” 徐景昌深吸一口气,说好的昭宁帝是兄长呢?他怎么觉得自己比昭宁帝大的都快差辈儿了……他这是带着陈恭睡了吧? 昭宁帝一脚踢在徐景昌的小腿上:“喂!你别装死啊!你这般倒下就睡,难道叶小四她不闹你吗?” 徐景昌:“……”求不要拿你自己比庭芳,庭芳是他老婆啊喂!起居注虽然已退出卧室,但不要当太监宫女是聋的好吗! 昭宁帝低低的道:“你现在都不同我亲了。” 徐景昌终于忍不住说了句:“陛下,君臣有别。” 昭宁帝声音又蔫了八分,他不愿被太监宫女听到,轻不可闻的道:“我从来没把你当过臣子。我们一处长大,我与你,比哥哥们都亲近。你不要说那君臣有别的话,我还是福王的时候,你就跟我生分了。” 徐景昌无奈的道:“陛下……” 昭宁帝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性子不好我知道,可你扪心自问,我什么时候对不起过你?” 徐景昌沉默。 良久,昭宁帝喃喃道:“徐景昌,除了初晖,我只有你了……” 这话没法接。 昭宁帝继续道:“可是对于你而言,我已不是你的亲人,对么?” 又是长长久久的沉默。昭宁帝苦笑:“你就不能相信我么?” 徐景昌疑惑的道:“陛下为何从不信庭芳?” 昭宁帝道:“她不信我。” 徐景昌无话可说,做为臣子,脑子清楚的话,绝无可能信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皇帝,别说庭芳,他都没有全然信任。臣子里,昭宁帝无疑对他是最好的。可是,也仅限于臣子。做了帝王,就应该习惯孤独,否则对谁都不好。 昭宁帝抱怨道:“当皇帝一点意思都没有。” 昭宁帝又道:“她那样背叛过你,你一点恨意都没有吗?” 徐景昌轻笑:“我一个大男人,与她死磕做什么?再恼火,看她那样一个拽的二五八万的主儿一直做小伏低,也不好意思计较了吧。” 昭宁帝咬牙切齿的道:“我就吓唬她一回,你就跟我斤斤计较!” 徐景昌对着歪缠的昭宁帝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陛下……您比我们两个都大……”快三十岁的人了,不要闹小孩子脾气好么。 昭宁帝冷哼:“也就是你了,叶小四落谁手里敢这么对夫主,至少打断腿。” 徐景昌道:“得先想想会不会被她打断腿。” 昭宁帝噎的半死,他一个犹豫,差点真让那女人卸了帝国的腿。昭宁帝深呼吸,问出了内心最深的疑窦:“那么恐怖的女人你不怕,你到底怕我什么?” 徐景昌再次沉默,他能感觉到,庭芳是真的喜欢他。如果他在上一次的博弈中死掉,庭芳大概这辈子都很难熬。但昭宁帝不会,他会很难过,但他的痛不会有庭芳那么深。是人难免有私心,他当然更信任爱他的人。 昭宁帝翻身而起,依旧压低声音道:“你不说,这个问题我缠你们一辈子!” 徐景昌只得跟着坐起,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道:“陛下,您可对臣夫妻生杀予夺,而我们不能……” 账外的烛花爆了一下,昭宁帝彻底闭嘴了。 第417章 汪汪汪 都做到皇帝了,再说不懂什么是皇权,那是骗鬼。昭宁帝想知道的,并不是徐景昌嘴里的正确答案,而是希望徐景昌不懂。本能的惧怕皇权,尚可续上幼年情谊;看的如此分明,就是再不能回到从前,自欺欺人都不行。 昭宁帝有些后悔,窗户纸摆在那里,多少能装些兄弟情深,一旦揭开,剩下的唯有血淋淋的残酷现实。天家,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戏码代代上演,以为有个够不上边的弟弟,会有所不同。其实没有什么不同,自己对徐景昌就没有一丝防备么?只不过比起其它人,徐景昌更为可信罢了。 安歇后的灯光,本就比睡前少一半,两层幔帐阻隔,更只能隐约看到彼此轮廓。昭宁帝一动不动,徐景昌看不清他的表情。 稍顿了一会,徐景昌掀开幔帐,下床,跪下:“臣受恩至深不敢不尽,出位妄言,罪当万死。” 昭宁帝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徐景昌居然跟他用臣子套话!恼的一个枕头砸过去:“你撇清的倒干净!” 君臣本就不可越雷池一步,大公主年幼自是至亲,待她嫁了人,有了驸马,照样要分出君臣。既选择了夺储,就没必要再想人间温情。天子,本就不算人。徐景昌知道,他恪守臣节才是最安全的。古今往来,恃宠而骄者还没见哪个有好下场。昭宁帝与庭芳,就是标准的宠臣,昭宁帝从未有真正的宠,庭芳亦没有真正的骄。昭宁帝对他,是想过真宠的,二十年情谊,现活在世上的人,没几个人能跟他比。可他得斩断昭宁帝的天真。一分天恩,即可让他粉身碎骨无以为报;二分天恩,便挫骨扬灰也不够了。他没有回应帝王恩宠的实力,故昭宁帝的宠幸,他承受不起。 凿花的地砖上,跪着的滋味想想都难受。徐景昌又不是庭芳那等阳奉阴违之人,跪下去是什么地界儿,必定不挪窝。昭宁帝生怕他真的那么倒霉,恰好跪在花纹上。庭芳跪坏了他担心没人使和徐景昌翻脸,徐景昌跪坏了那是真心疼!不过转瞬,昭宁帝扛不住了,沉声道:“起来吧。深更半夜的别闹脾气,烦!” 徐景昌乖乖站起,立定不动。昭宁帝炸毛:“你这性子,忒招人烦!” 徐景昌沉稳的道:“陛下,明日要赶路,该安歇了。” 昭宁帝:“……”尼玛!算了!认栽!睡觉! 昭宁帝憋屈的一夜难眠,他堂堂一个皇帝,居然降服不了旁边那货!想想庭芳的狗腿样儿,果然这位才是真大爷!气死他了!他为亲王时,捧着真心给严春文,被严春文一掌糊脸上。等做了皇帝,试图再捧捧真心,竟被徐景昌干净利落的扔了回来,简直岂有此理!偏偏这货除了拼死护着叶庭芳外,全无私心!他并不能对朝臣生杀予夺,叶庭芳就狠狠抽过他一巴掌,徐景昌如是说,不过表明他不会反抗。昭宁帝想大喊,你这混蛋比我熊多了!靠! 赶路加批奏折,昭宁帝白日里累的够呛,终是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醒来,帐子里还是漆黑。扭头看徐景昌,呼吸平稳,似睡的十分香甜。无聊间,忽想起人说武将最是机敏,从不睡实。有心试探,用力一拳挥了过去。拳风快过拳头,徐景昌猛的睁开眼,条件反射的抓起袭过来的拳头用力一握一扭,昭宁帝立刻痛呼出声。 徐景昌彻底清醒,无语的瞪着昭宁帝,半晌,牙疼的道:“陛下该庆幸臣手边没刀。” 昭宁帝疼的龇牙咧嘴,太监与宫女踩着极轻的步伐,在账外轻声问道:“陛下醒了么?” 昭宁帝不耐烦的道:“天还没亮呢,下去!” 太监与宫女又悄悄的退至角落。 昭宁帝觉得手腕生疼:“你这般本事,怎么练的?” 徐景昌道:“反应不过来,次日直接一顿鞭子。” 昭宁帝倒吸一口凉气:“小舅舅?” 徐景昌嗯了一声。 “也忒狠了些。” 徐景昌道:“小舅舅只是不想让我死的太容易而已。” “战场就那样凶险么?” 徐景昌笑道:“寻常战场自是不会,可是这是我小时候练的本事。”只不过小时候没有这般身手罢了。 “啊?” 徐景昌道:“时常伴着殿下睡,不下狠手怎能保护殿下。”幼年能弄死他的,不只有刺客。没有这样的本事,他怎会被燕皇后纳入羽翼之下,又怎会在徐景林出生后,还能被请封世子。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皇家,从一开始,他与昭宁帝之间的真情实意,就夹进了君臣之别。 昭宁帝垂下眼:“我不知道。” 徐景昌道:“陛下知道了,我便练不成了。”时隔多年,还是觉得恶心!宫中的侍卫无穷无尽,最小的皇子遇刺的概率几乎没有。但他只能用这样残酷的方法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来获得无论如何也不会被赶出宫廷的保障。 他为何信任庭芳?是因为他给了一份真心,庭芳能差不多回应。他为何不信皇族?是因为他竭尽全力,太上皇却轻描淡写把原该属于他的世子夺回。福王或还有一份天真,成为昭宁帝后,许多东西会慢慢消失不见。太上皇也曾疼过先太子,太上皇也曾爱过燕皇后。到最后,还不是一样赶尽杀绝么。 其实,他从来,就不想做伴读。 昭宁帝干涩的道:“我真不知道。”说毕,又扯出一个笑脸,“小舅舅那时也没多大,怎地想的出这样的法子。” 徐景昌淡淡的道:“自有积年的太监支招。”燕皇后是个好母亲,但燕皇后不是他的母亲。 昭宁帝没办法再逼迫。设身处地,若是他自己,占尽了那样的天时地利人和,绝对爽快的反了。把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子踩在脚底,不蹂躏到死,决不罢休。徐景昌真的很记他的情了。恐怕再没有哪个,能似他这般知恩图报。他真的应该知足。 昭宁帝抓起徐景昌的一缕头发,用力一拽。 徐景昌吃痛,不知熊皇帝又闹什么。 昭宁帝却又放开手,别扭的道:“横竖我把你当兄弟,你爱信不信!”说毕,又心不甘情不愿的补了一句,“你现在不信,将来总会信的!到我们要老死的那一日,我等着你跪着给我赔罪!” 徐景昌:“……” 昭宁帝又恼了,恨不能拿徐景昌当太监使,要他替他梳头穿衣。想了半日,还是怕庭芳摁死他。偏有个那样厉害的老婆!有了靠山,就把他扔过墙了!麻蛋! 昭宁帝一路沉着脸。随行的赵太监心砰砰直跳,看看昭宁帝,又用余光扫扫面无表情的徐景昌。依旧长的挺好,但现在才动手,不觉得牛高马大了些么?秦王妃、叶太傅、徐都督,陛下,您到底喜欢哪一个?怎么好似跟谁都夹杂不轻。昨天夜里徐都督跪在地上说的那番话,陛下没有得手吧?怪不得一早起来就不高兴。赵太监深深叹了口气,开窍这样晚,铁定鸡飞蛋打啊!只可怜了他们又得提心吊胆,真累。 抵达天津港时,天还未暗。昭宁帝直扑天津码头,他来此地,最想看的就是洋人的大船。那个烧了半拉淮扬城的船,到底能有多大!文人笔下多夸张,不亲眼看过,心中始终没底。 昭宁帝没有乘坐御辇,而是轻车简行的带着随从,去观察天津港的最真实的模样。终于到达码头,昭宁帝望着巍峨的洋船,呼吸都停滞了。艰难的扭头,看向国产的货船。一颗心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他明白庭芳撺掇他来看船的理由了,到底一起长大,庭芳狠狠捏住他的七寸恐吓他。洋船与沙船大小的差距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没有仿制洋船的银子!徐景昌已绘出关键的图纸,可哪怕拿到了全部的数据,他也没有银子动工! 庭芳与朝廷对峙时,勇国公拒绝出兵,只因没钱。昭宁帝体会到了什么叫无钱寸步难行。漫长的海岸线,想要每个地方都能抵御如此壮观的舰队,到底要多强的经济实力?饶是数学不错,昭宁帝也算不分明。 庭芳所述的治国方针,与朝臣嘴里念叨的儒家经典本质上别无二致。都是捕捉他的网。他跳了进去,就被框在那个规则里,无法为所欲为。这是千古以来君权与相权的制衡,不足为奇。可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不得不跳庭芳的坑。因为另一边是死路。满朝的旧派臣子,真的没办法抵御这样的坚船利炮。 庭芳无疑是惊世骇俗的,她的理念过于匪夷所思,昭宁帝内心不住的抵制着。历史上的确有许多思想不那么诡异的能人,可他一个也没遇见。这就是天命么? 海风吹的人发僵。昭宁帝望着徐景昌:“如果我给了庭芳想要的一切,她再背叛我,你会怎么选?” 徐景昌苦笑:“陛下,您能饶过我么?”问这般两难的问题,叫他如何回答? “不管怎样,你都舍不得杀她么?” “是。” 昭宁帝不再看船,转身往回走。没几步又停下,扭头对徐景昌道:“若她生了反心,我会杀了她……还有,不愿死忠于我的……你全家!” “是。” 昭宁帝回到行宫睡了一夜,次日清晨唤来了袁首辅。昭宁帝打前日夜里起,就不大高兴。袁首辅心中有些惴惴。到了地头,见礼毕,昭宁帝随口道:“坐。” 袁首辅谢过赏,谨慎的坐了。 昭宁帝道:“大船看了否?” 袁首辅恭敬的道:“回陛下话,昨日看过一回,臣不懂那些,看不出好歹。” 昭宁帝道:“看好歹不是你的事,当朝首辅,看了那般大船,大致能推测出对方国力吧?” “是。” 昭宁帝道:“很好,如此我也不废话了!汉初是什么屈辱,南北朝是什么模样,宋末是什么下场,你们书比我读的多,不用我多说。如今要说人家强归强,同我们不相干,那便是幼童斗嘴,毫无意义。旁的人我也不想一起喊来,省的吵吵嚷嚷,单叫你来,就想问问,你怎生想的?” 袁首辅含糊的道:“奋起直追,非朝夕之功。” 昭宁帝道:“我没说让你朝夕,叫人打到家门口再想,已是晚了。横竖我是不想管蛮夷叫父皇,摇尾乞怜以求生存!” 说的是石敬瑭为保皇位割让燕云十六州与契丹,自称儿皇帝之事。袁首辅酝酿了一下,才道:“国之大事,臣不敢轻易论断,陛下请容臣思量几日。” 昭宁帝道:“你思量几月也未必有法子,叶太傅都思量几年了,一提起洋人她就抓狂。现天下民不聊生,十处里九处在打仗。土匪、流民、叛军、兵痞、流氓滚做一团。泰半地区一粒米的赋税都收不上,不提外患,仅内忧已是亡国之兆!你不熟洋人,难道还不熟现状?” 袁首辅有些苦涩的道:“陛下,吏治要回归正道,没有十年功夫,难以成事。” 昭宁帝道:“那就立刻开始做!” 袁首辅头痛的道:“臣竭尽所能。” 昭宁帝道:“还要致仕么?” 袁首辅一凛。 昭宁帝道:“天下大乱,你淮扬袁家跑的掉么?” 袁首辅不敢答话。 “阁臣五个,”昭宁帝没好气的道,“你一个打头的,只想着退;第二个严鸿信,只想着外孙;第三个陈凤宁只想着权势;第四个韦鹏云一天到晚正事儿不干尽掐架;第五个曹俊郎,从早到晚都在和稀泥!你们当我瞎?” 袁首辅只得匍匐在地:“臣万死。” 昭宁帝道:“万死你妹!内阁都是这鸟样,六部都不想提了!你们文臣日日喊着励精图治,合着治国就光我累死在乾清宫就能成的?我又不是打小的太子,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折子打哪边开还是你教的,你们一个个执政一辈子了,能想想家国天下吗?” 袁首辅喏喏。 昭宁帝忍气道:“还想致仕吗?” 袁首辅还能说什么?磕头道:“臣不敢。” “起来,别跪着。磕烂了脑袋也无用。”昭宁帝道,“你是当朝首辅,还想把丞相的活计退给身怀六甲的太傅不成?” 袁首辅叹道:“陛下,臣看不明前路,才不敢尸位素餐。” 昭宁帝道:“你也觉得大厦将倾,无法力挽狂澜了么?” 袁首辅道:“陛下可广开言路,择良才以为用。” 昭宁帝道:“我不能用太傅。” 袁首辅愣了一下。 昭宁帝道:“她至多能做帝师,能做幕僚。她入不了朝堂。哪有不做错事的人?但她是女子,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的死死的,一旦实际执政,攻歼就能要她的命。袁阁老,你一个首辅,当真就要个女人冲在前头?宗人府那样子我不恼,横竖也就闹上一闹,不碍国本。但内阁呢?六部呢?诸位满脑子荣华富贵、全身而退,这是逼我开女科吗?我眼里可是见着,叶太傅比你们敢打敢冲的多。” 袁首辅老脸一红。 半晌,昭宁帝道:“朝堂,我看的分明。你可真是够懒的!” “可你也没多少私心,我知道。”昭宁帝笑道,“所以我叫你来说话,我信你,就是想抽了你的懒筋去。” 袁首辅懵了一下,又生出一丝感动:“陛下……” 昭宁帝摆摆手:“罢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得用的人通就那么数得着的几个。强扭的瓜不甜,你若真的想颐养天年我不拦你。说到底,家国天下,是我之责。” 入仕者,谁不想做天子心腹,君臣相得?袁首辅被昭宁帝未尽之意激的心脏砰砰直跳。帝王害怕相权,故从明开始,废止丞相。首辅说的再好听,内阁也有五人。方才昭宁帝以丞相喻之,是想让他为国之肱骨?无人可用的昭宁帝,平坦的仕途就在眼前,他真的还想退吗? 严鸿信想扶嫡子,无可厚非。可昭宁帝春秋鼎盛,再明白国储不可或缺,被逼着立太子,心里都是忌讳的。若严皇后只有大公主,他必得让位,因为作为国仗的严鸿信,才是心腹。可严皇后还有五皇子。五皇子活着一日,严鸿信就不得重用。那他还有什么好惧怕?昭宁帝想当中兴之主,他亦想做中兴之臣。巨大的权力唾手可得,袁首辅心中熄灭的火焰,瞬间熊熊! 再次跪伏在地,袁首辅一字一句的道:“陛下之恩,生死而骨肉也。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昭宁帝起身,亲扶起袁首辅:“阁老,西汉末也曾烽烟四起,我们君臣相携走向中兴,一块儿青史留名,可好?” 袁首辅果断的道:“臣遵旨!” 京城权贵云集,京畿的土地便是权贵的私产。朝野动荡十来年,死了一批一批的官吏,但他们手中的土地没有回到百姓手中,而是变成了下一个权臣的嘉奖。在昭宁帝龟缩的日子里,连叶家的土地都被瓜分泰半。不敢伸手的,唯有地契上白纸黑字圈的范围。叶家曾经在京畿的土地可谓辽阔。十年阁臣,便是如此气魄!昭宁帝并不信袁阁老能似他嘴里说的那般尽忠职守。但就如古人所说的,人至察则无徒。如此,京畿行不了王田,他的眼皮底下,寸寸土地,是豪强们的地盘。 巡幸京畿,锦衣卫的折子递到眼前。匪祸过后的土地有人开始耕种。但那些人,是佃农。无主的土地,暂无法分给百姓,而是被暗地里的家族掌控着。没有地契也无所谓,权力比契书更有效。如果只有一个朝臣圈地,可以干掉他;但所有的朝臣都圈了,昭宁帝也只有装傻。装作京畿太平,装作不知道忙碌的佃农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回到宫中,不过轻描淡写的下了个圣旨,令京中地主,田租不得超过五成。至于有无成效,昭宁帝就不得而知了。 一团乱麻的昭宁帝再次找到了庭芳,问询如何走出困局。 但这一次庭芳没有给他答案,只平静的道:“此为王道,请陛下自去悟吧。” “别跟我打哑谜。” 庭芳笑道:“我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江西是水灾过后,在一片空地上盖房子,想怎么盖便怎么盖。陛下的疑惑,是想把一大片烂房子修补的光鲜亮丽。陛下,我才十八岁,没经验呐!” 昭宁帝吐出一口浊气,百废待兴,太上老君的一壶仙丹都不够使的,千头万绪也只能慢慢的抽线头。他用权力诱惑了袁首辅,接下来是怎么用手中剩下的并不多的饵把看中的鱼一个个的钓上勾,继而从他们身上挤出更多的权力。确非朝夕之功,要犯不着拿来烦一个孕妇。于是换了个话题问:“徐景昌身上……是不是有很多伤?” 庭芳笑了:“陛下,徐都督是军人。” 昭宁帝也笑了:“宝剑锋从磨砺出啊!” 庭芳挽起袖子,露出左臂上一个浅浅的疤痕:“才到东湖时,师兄教我习武,我一时不查摔在地上,就留了疤。我没上过战场,但身上哪处没有青紫茧子。何况在大同与蒙古厮杀过的师兄。陛下怎地突然问起这个来?” 昭宁帝笑问:“你现在还练吗?” 庭芳道:“进京之前每日都练。怀孕了就没法子了,这一胎不大稳,很是凶险。” 昭宁帝心中一跳:“别胡说!” 庭芳却是垂下眼:“陛下,倘或我有意外,师兄便托付于你了。” 昭宁帝道:“这可不像你说的话。” 庭芳扯了扯嘴角:“七个月了,我依然疲惫不堪,手足无力。自欺欺人没意思,无非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 昭宁帝看了庭芳一眼:“你师兄同我不亲,你熬不过了,我可不顶用。” 庭芳道:“陛下又闹脾气。” 昭宁帝从炕上站起,居高临下的看着庭芳:“我没闹。你师兄小时候在宫里受尽磨难,所以他永远不会信一个皇帝。横竖是你的心尖子,你自己看着办。”说毕抬脚往外走。 庭芳忙跳下来,恭送昭宁帝回宫。待昭宁帝的车架消失不见,庭芳才抬起头来。使人抱来徐清,带着他回房在炕上摆出了一个城池。不懂事的徐清毫不珍惜,双手乱挥,城池瞬间七零八落。兴奋的手舞足蹈。庭芳揉着徐清柔软的头发,喃喃道:“幸亏……你长的像我……不然可就……” 第418章 汪汪汪 恩宠,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昭宁帝暗暗的观察着朝中的暗涌。他发现为何帝王的厌弃,会让一个臣子万劫不复。他只是稍稍的,倾向了点袁首辅,严鸿信一党就开始松动。皇子五个,嫡子未必就是绝对的胜算。昭宁帝发现了新的游戏,玩弄人心的游戏。他现在有点明白太上皇为何经常做些出乎意料的决定了。为上位者,应谨言慎行。但皇帝不是一般的上位者,所以奖罚分明后,还得有微妙的变化。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愤怒和欢喜,都只是手段而已。 但昭宁帝也有些疲倦,他自幼就喜欢工匠多过于文人,喜欢机械多过于人心。山东的叛军总算压制了下去,然而很遗憾,如京畿一样,豪强的庄园巍然不动。死亡的富户与平民的田产拢起来仅占全省的三分之一,策动了锦衣卫彻查“无主荒田”,豪强也才吐出了一小半,还是暴动后被惊吓的结果。昭宁帝有些郁闷的想,就没有一个造反的跟庭芳一样把豪强全灭了么?黄河几次大水,竟是替豪强做兼并了。 山东低调的实行了半王田,陈凤宁心中的担忧日盛。无主的荒田收归国有,等于老百姓手中的田产变成了皇家的庄园。豪强会利用权势悄悄侵蚀土地,皇家手段自不比他们差。分田完毕,昭宁帝下了一道诏书,非王田的土地买卖无需通过宗族与街坊,可自由流通。这是为蚕食走的第一步。昭宁帝比想象中的老辣啊! 陈恭坐在书桌前,认真的画着。进京后的突然有一天,他说要学画画。杨安琴巴不得颓废的儿子能找到事情做,原本就不指望他有甚出息,有个爱好也不错。她自己就擅画,都不消得请人。问明儿子想画行乐图,便从工笔开始教起。待学的好些,再去请先生。 好吃懒做的陈恭从未有现在这般努力过。陈伯行很想抽儿子一顿,若此苦工下在科举上,何愁没有将来。但被杨安琴拦下了,因为陈恭的记性并不好,背不下那么多本书,科举一途是走不通的。反而绘画上颇有天赋,不若随他去了。 陈伯行至今闲散在家,看着妻子分割着嫁妆,终是忍不住道:“你手中的田产,未必保的住。” 杨安琴沉默,官场上彼此互不喜欢不妨碍交往,但政见不合,基本就是死仇。进京这么久,她已经知道庭芳与陈凤宁各自的立场。她一个妇道人家,看不懂外面的纷纷扰扰,只明白一点,即便庭芜活着,陈恭也无法娶她。两家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在陈凤宁摆出姿态后,庭芳也就没有再虚与委蛇。不再来往,是决裂的标志。 朝臣的反应,昭宁帝尽收眼底。嘲讽的看着陈凤宁,庭芳在文臣中并无拥趸,做出这样一番姿态,是想取严鸿信而代之,成为旧派的领袖么?内阁开始分化,但江南豪族出身的袁首辅,会站在他这一边么? 至七月,天气依旧炎热。江西的棉花与粮食长势喜人,逐步削减的军队减轻了供给的压力,两省的成衣厂,应该能供应南边的今冬的棉衣。今年的天气着实不错,丰收的季节也不用担心谷贱伤农,府库空空如也,有多少量都能吃下。看情况,江西今年的赋税会是全国之首,商税之丰厚,的确诱人。昭宁帝看着户部的折子,总算在露出了办公时很少见的笑颜。江西胜过江南,其政策一定是正确的!只各省情况不一,不可一概而论,各方面都应该有微调。 最让他欣喜的,是残破的安徽竟可能有赋税!庭芳曾说过,这片土地上的人创造财富的能力不可估量,只要别压的他们喘不过气,只要给一点点机会,他们就可以干出巨大的繁荣。昭宁帝心算着安徽今秋可收获的粮食,可以着手兴修水利了!若今冬水利畅通,明年的收成能翻番!有了充足的粮草,就养的出精锐的军队。一盘散沙的天下,该逐步收回中央管辖了。 再拿起一份折子,是庭芳所呈奏。标题是《拟在江西试行生产队与承包制》。近日他没有去骚扰庭芳,因为庭芳一直在写东西。沟渠水利方面的算法由她亲笔,余者皆是口述,使文书抄录。也不多做加工,上面甚至有各种修改的痕迹。顺手给了他一份标点符号,叫他自己对着看。 昭宁帝心里沉甸甸的,庭芳的身体一直不见好。她如此疯狂的写书,怕的就是自己撑不过鬼门关。想把心中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倒出来。所以她不让文书修饰奏折,乱七八糟的纸张上,可以清晰看到她思考的过程与方式。 沉思间,太监疾步行来:“陛下,才徐都督接到下人来报,叶太傅似要生了。” 昭宁帝执笔的手抖了一下,正在看的折子只写了一半。昭宁帝开始的后悔去年对文臣的妥协与对庭芳的不上心。若非遭受那般重创,以她长期被徐景昌训练的身体,怎会是如今这番模样。 平复了下情绪,昭宁帝问道:“太医派去了么?” 太监答道:“徐都督家去之前,使人请了王太医。” “再使两个太医去。”昭宁帝想了想道,“告诉秦王妃了不曾?” 太监道:“只怕王妃已知道了。” 昭宁帝放下折子,揉揉太阳穴道:“叫锦衣卫去给我盯着,任何风吹草动,不拘宫门是否下匙,皆报于我。”万一有事,他得第一时间安抚徐景昌。 徐景昌着兵丁开道,策马狂奔往家中去。卧室里已准备妥当,刘婆子扶着庭芳在地上走。陈氏的脸色有些凝重,徐景昌从刘婆子手里接过庭芳:“我扶着你吧。” 刘婆子早先替庭芳接生过徐清,那时在船上,徐景昌就一直呆在血房。第二次进得门来,就不在稀奇。反倒指挥着徐景昌道:“郡主有些乏力,国公别太借力,必要郡主自家走两步才行。” 庭芳靠着徐景昌的身体,尽力的迈着步伐。她已见红,宫口开两指,却是宫缩疲软。宫缩无力,在没有剖腹产的古代,致死率奇高。怀孕前三个月的重压,大概真的伤到了根基。濒临死亡,庭芳抑制不住的恐惧。她恐惧生命的流逝,恐惧与徐景昌的分离。 伸手摸摸徐景昌的脸:“师兄……” 徐景昌柔声道:“师兄一直陪着你,似上回一样。” 庭芳嗯了一声。 陈氏端来了一碗牛奶蒸鸡蛋,揭开盖子,浓郁的甜香扑来。徐景昌把庭芳扶到炕边坐下,将鸡蛋一勺勺喂入庭芳的嘴里。随着食物下肚,庭芳渐渐的冷静。任何时候,过分紧张都易坏事。即便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堪忧,但那只是天命,她还得尽人事。她已有过一次背叛,不能再抛下徐景昌与徐清。 王太医带着女医赶来,此刻他还能进屋探脉,待到庭芳躺下,就只得在外间指挥了。庭瑶也赶到了定国公府,在正房门口撞见了打转儿的房知德。 房知德与庭芳相识近十年,自是有感情的。此刻听闻庭芳生育,借住在此复习的他再看不进书。不好进内室,就只得在外头绕圈。正房内外挤了满满的人,见了庭瑶,纷纷避让。 庭瑶踏进屋内,见庭芳依偎在徐景昌怀里,还算镇定,先松了口气。她无生产经验,也只好看庭芳的反应。 昭宁帝在乾清宫议了一回事,终是不放心,吩咐赵太监道:“内务府有养着稳婆,指派个老道的过去。” 除却严春文生头胎时,昭宁帝急的坐立不安过,余者再无此待遇。赵太监是昭宁帝身边的老人了,最是了解昭宁帝生活上的小动作。如坐针毡的模样儿,那是真紧张。不敢多想,找个了脚快的小太监,去内务府请人。 天渐渐黑了,庭芳的宫缩间歇还是很长,内务府的稳婆心中暗道不好。焦急的与刘婆子低声商议。刘婆子比内务府的稳婆还急,她下半辈子全指着庭芳,若有个万一,必定再次颠沛流离。 徐景昌看着稳婆与太医的脸色,心里已知庭芳只怕难熬。他斜靠在迎枕上,让庭芳半躺在自己怀中,哄孩子一般,一下一下的拍着。庭芳闻着熟悉的气息,昏昏沉沉的睡去。 陈氏低声问:“她睡着了不要紧么?” 稳婆亦低声答:“郡主乏了,且歇歇,才好有力气生。鸡汤煨在火上,逮着空儿就喂郡主吃些。” 徐景昌问:“还有牛奶么?” 陈氏道:“有,天太热了,搁着怕坏,拿银壶装了放在冰里,那个热起来快。” 王太医又进来瞧了一回,徐景昌问:“还有什么我能做的?” 王太医知他们夫妻情深,便道:“倘或国公不忌讳,待真痛起来,陪着便要好些。郡主的情况,万不可慌乱。国公如此,甚好。” 徐景昌点头,他本就是打算陪到底的。 庭瑶忆起多年前陈氏生小八的时候,陈氏也是这般昏睡。都说头胎难生,可陈氏就在二胎上难产,好悬送了命去。想了一回,悄悄走出屋外,寻到了韩巧儿:“若有不对,你把徐清弄哭。” 韩巧儿脸色一变。 庭瑶低声道:“或是捏青了也不打紧,郡主若追究,只管来问我。” 韩巧儿抖着声音问:“郡主她……” 庭瑶眼神一凝:“你只管听吩咐便是。” “是。” 庭芳睁开眼时,屋内灯火通明。耳朵里听得到徐景昌沉稳的心跳。自鸣钟指向凌晨五点,她依然没有感受那让人窒息的阵痛。 “四妹妹?” 庭芳撑起身体:“师兄,扶我再走走。” 徐景昌的左肩有些发麻,换到右边,单手有力的支撑起了庭芳的重量。瘦削的庭芳,肚子显的异常不协调。庭芳脚底发软,还是坚持着走动。她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且先活动开来吧。 夫妻的行动,惊醒陈氏与庭瑶,陈氏忙问:“四姐儿,你可觉着好些?” 庭芳笑着安抚陈氏:“无事,我这都第二胎了。娘回屋歇着吧,那榻上怎睡的安生。” 庭瑶道:“去哪处都睡不安生。”一脸担忧的看着庭芳,又担忧的看着陈氏。陈氏可再受不起丧子之痛了。 庭芳走完一圈后,竭力的吃着东西,强忍住吐意,缓缓靠在迎枕上。伸手指了指书桌上的一叠纸,对徐景昌道:“生产队承包制的后半截在那里,你明日记得交给陛下。” “忘不了。”徐景昌伸手替庭芳理了理头发,“你头发摸着软和,就是太容易打结子了。” 庭芳轻笑:“横竖你手巧,不怕拆不了。” 徐景昌喉咙一堵:“四妹妹……” 庭芳道:“我尽全力,实在……徐清就靠你了,可别让后娘欺负了去。” 徐景昌咽喉如火烧,忍着泪意道:“我不会续娶的,世间没有人,再比的上你。” 庭芳摸了摸徐景昌下巴上的青色,没剃胡子,有些扎手。微笑着道:“师兄且别哭,我叶庭芳什么时候都不好缠!” 徐景昌手臂稍微收紧:“如果……我当时没有北上……就好了……” “傻话。”庭芳再一次缓缓闭上眼,就在徐景昌的怀中昏睡过去。 徐景昌的眼圈泛红,极力镇定道:“太医呢?” 王太医从外间急急进来,看了一回,也无别的法子。至此,庭芳难产已是确诊。天光微亮,宫门渐开,消息直递到了昭宁帝的寝宫。昭宁帝顶着两个黑眼圈,翻身而起:“暂停小朝会,我去一趟定国公府。” 赵太监劝道:“陛下,这不合规矩。” 昭宁帝暴躁的道:“叶庭芳要死了,徐景昌至少半残!叫袁首辅带人先讨论秋闱之事!” 赵太监苦劝道:“陛下!如今天下谣言已沸沸扬扬,您不能再如此行事,至少开过朝会,别落人眼!” 昭宁帝冷笑:“我打小儿同徐景昌就谣言不断!别特么才看到一男一女,就想起奸情了!那是太傅,是随便死的起的人吗?”说毕,喊了宫女来,服侍他穿衣。 小朝会暂停,中枢立刻知道了叶太傅难产。陈凤宁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袁首辅唤了个太监来道:“凶险的紧么?” 太监躬身道:“回阁老的话,太医说是宫缩乏力,且看今日情形才可知。” 读书人,多少背了几本医书装门面。听到宫缩乏力,都知不好。袁首辅眉头紧皱,他自从彻底投了昭宁帝,与庭芳的隔空合作就多了起来。虽有许多政见不同之处,然他们现在有着共同的敌人。昭宁帝想改革,从内阁到地方,皆是阻力。天下不改不行了,但想要改革真正实施,眼前的守旧党必要清除干净。叶庭芳或执政经验不如他丰富,但他们夫妻的圣宠,无人能及。强大的盟友一旦死亡,他未必就能战胜旧官僚。 昭宁帝冲到定国公府,众人慌忙跪迎。他来的太多,公府的人倒也不很慌乱。徐景昌抱着庭芳,不好动弹,昭宁帝便在外说:“该干嘛的干嘛,别裹乱!行礼不在这一时。” 徐景昌道:“陛下,外间的书桌上,有本折子。” 昭宁帝三两步走到书桌前,果然是承包制的下册,却非文书所写,而是庭芳亲笔。铜管笔的字迹非常潦草,昭宁帝勉强才能识别。他几乎能想象虚浮的手执笔的模样,眼睛开始发酸。触摸着凌乱的字迹,喃喃道:“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忽又想起这句话是庭芳所授,更生难过。 太傅…… 庭芳觉得眼皮重如千钧,拼命的睁开眼,却是疲倦的连手指都抬不起来。腹部依然没有阵痛,却是能感觉到有鲜血流出。再多冷静,也掩盖不住她已病危的事实。艰难的问:“孩子还活着么?我感觉不到他动了。” 徐景昌安抚道:“他也不是时时动的,别慌。” 庭芳缓缓摇头:“若是……孩子还活着……先救孩子……” “不……” “师兄,你听我说,我很难活下去。”庭芳艰难的道,“持续宫缩乏力,会大出血……当机立断,万别丧失良机。” “不……”徐景昌含泪道,“我宁可不要孩子。”选择救孩子,庭芳必死无疑。而耗着,还有一线生机。 庭芳顿了顿,问:“我方才听到陛下的声音了。” 徐景昌道:“嗯,陛下在外面。” 庭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见陛下。” 徐景昌就想把庭芳打横抱起,稳婆惊呼:“国公!万万不可!” 昭宁帝一惊,直冲进了房门!太监吓的魂飞魄散:“陛下!血房不吉!” 昭宁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徐景昌跟前:“什么情况?” 袖子被扯住,是庭芳的手。放开袖子,抓住了他的手腕。 “陛下……”庭芳断断续续的道,“臣,有本要奏。” 庭芳绝少如此正经的对他说话,昭宁帝眼圈泛红:“太傅请讲!” “臣,大约是熬不过去了。” “别胡说!” 庭芳含泪道:“固守江西,对峙于朝廷,是臣之过。” “我没怪你……” 庭芳打断昭宁帝的安慰,手不住的收紧:“臣无野心,故臣不反。然臣有陛下也未曾有过的野望,唯愿海晏河清、歌舞升平。” 庭芳一字一句的道:“臣请陛下,勿忘灾民、勿忘科技、勿闭国门、勿愚民智。”庭芳眼泪滑下,“西洋的战舰已在眼前,不要让中原成为战场,不要让山河破碎寸寸焦土。” “不要……做亡国奴!” 手腕一松,昭宁帝厉声喊:“太傅!太医!” 王太医飞奔而入,而后火速退出,吩咐道:“退下太傅的衣裳,取合谷穴,施烧山火手法!” 徐景昌听闻还可抢救,才记得呼吸。灵巧的手指拆解着衣带。昭宁帝即刻退至外间。只听王太医连续报出:三阴交、太冲、中极、关元等穴位。 却是无甚反应。 王太医急道:“怎可能无用?你给我扎下去!” 女医紧张的快哭了,再次将银针插入合谷穴天部,用紧按慢提法提插九次。昭宁帝的声音在外响起:“醒了没!?” 这是促宫缩的,又不是弄醒人的!女医被昭宁帝喊的手不住的抖。 徐景昌急冒火,沉声道:“女医慌乱,王太医您可否亲自施针?” 昭宁帝立刻在外喝道:“你进去!” 王太医一脸惨白:“陛下,施针……不着衣物!男女有别……臣不敢冒犯郡主……” 昭宁帝一把就将王太医扔了进去,吼道:“徐景昌都没废话,你叽歪个屁!” 陈氏早在一边哭成了泪人,庭瑶也是揪着王太医道:“医患不讲男女!请太医救命!” 王太医迟迟不肯去床边,昭宁帝怒道:“太傅若有不测,我当场宰了你!”妈的,太傅讲个屁的男女!TMD她都在青楼里滚过了,忌讳你妹! 王太医心一横,奔向了床边。雪白的肌肤印入眼帘,徐景昌道:“我非迂腐之人,太医无需顾及!若内子得救,徐某必厚报之!” 王太医深吸一口气,一代圣手的气场回归。他曾在产床前抢救过无数妇人,平民百姓为求活命,无所禁忌。很多人死了,也有很多人活了。或死或活的妇人,用命锻造出了他的纯熟的技艺。但他从不敢看贵妇的身体,因为,会死…… 可他现在没有退路,昭宁帝的怒火非他可承受。看了郡主的身体,或赐他双盲、或取他性命。但拒不施针,等待的必然全家共赴黄泉。他有妻儿老小,哪怕他死,也要为妻儿夺一份生机!最后一个病人,能从阎王手中抢回,亦不枉此生! 根根粗壮的银针扎进肌肤,徐景昌脊背僵直,四妹妹,你觉得痛吗? 徐清凄厉的哭声在窗外想起,庭瑶蹲在床头,在庭芳的耳边道:“四丫头!你儿子在哭,听的见吗?” 腹部狠狠的一抽,庭芳猛睁开眼。王太医道:“郡主,您有宫缩了!咬紧牙关撑下去!您是习武之人,毅力非寻常妇人可比!” 庭芳调节着呼吸,咬牙切齿的对庭瑶道:“别掐我儿子!” 庭瑶站起身,跑出门外去,把徐清抱了进来,直放在庭芳跟前。 徐清方才被韩巧儿拧的胳膊剧痛,见了母亲,抽噎不止。 熟悉的阵痛回到了身体,庭芳依旧无力,但她燃起了希望。 中极穴离私处只有三寸,王太医拔出针,尘世的留恋萦绕在心间。利落起身,退至屋中,跪下、闭眼、匍匐:“臣亏礼废节,万死难辞其咎。请仪宾降罪。” 第419章 汪汪汪 定国公府的正房里,灯火通明。徐景昌坐在床沿,用帕子替庭芳擦脸。 三天前,庭芳在针刺下,有了宫缩,艰难的产下孩子,随即陷入了昏迷,至今未醒。徐景昌把帕子扔回盆里,用手背拂过庭芳的脸颊,感觉她比之前更瘦了。 “昌哥儿。” 徐景昌抬起头,陈氏站在一旁柔声道:“你去歇歇吧,我守一会子。” 徐景昌笑了笑:“无事,我们当兵的习惯了。现才三点多,您再去躺躺。” 陈氏温言道:“昌哥儿,听我一声劝。月子长着呢,你日日这样熬着,身体可受不住。” 徐景昌垂下眼:“我没熬着,就是睡不着。”生怕自己一闭上眼,庭芳微弱的呼吸就彻底消失。 陈氏眼睛一酸:“睡不着也躺躺。横竖她现在也是睡觉,琐事丫头们做的来。” 徐景昌却不过陈氏,换了衣裳,躺到了床里侧。闭上眼没一会儿,又有些慌乱的睁开。索性侧身看着庭芳,看着她长长的偶然轻微抖一下的睫毛。 庭芳的呼吸轻的难以观察,徐景昌总是要确认很多次,才能安心。扣住脉搏,无力的跳动,不知会不会停止。放开手腕,又抓起庭芳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很凉。 徐景昌脆弱的哽咽着,四妹妹,对不起…… 如果庭芳回京时他不那么任性,是不是就没有今日之劫难?分明那样活蹦乱跳的庭芳,从第一次昏迷后,数个月都无法好转。他无法想象,庭芳在承受那样的重压后,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来哄他。 我怎么能说出相夫教子那样愚蠢的话!我怎么会干出把你关在家里那样愚蠢的事! 徐景昌真想回到当时,掐死那个幼稚的自己。 “我任凭处置,绝无怨言。”徐景昌喉咙肿痛如火烧,“四妹妹,你醒来好不好,求你……” 庭芳醒来时,一声嘶哑的惊喜灌入耳中:“四妹妹!” 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是憔悴之极的徐景昌。心中一痛,有气无力的道:“我可是又惊着你了?” 熟悉的声音,犹如天籁!庭芳醒了!庭芳说话了!庭芳……还活着…… 徐景昌整个就扑到爱人的身上,泣不成声。 庭芳伸手拍着徐景昌的后背:“对不起,吓着你了。” 好一会儿,庭芳轻笑:“好了,我不是醒来了么?别哭了。” 徐景昌紧紧抱着庭芳:“对不起……” “嗯,好,没关系。” 徐景昌的手又收紧了些。 疲倦再次袭来,庭芳强打起精神问:“孩子呢?” 徐景昌醒过神来:“东屋里,你要看么?” 庭芳轻轻松了口气,眼皮又开始下拉,徐景昌忙道:“你吃点东西再睡!” 庭芳勉强点头,早有守在一旁的丫头端了粥碗来。徐景昌扶起庭芳,一点点喂着。吃到大半碗时,困意似排山倒海般涌来,睡着之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拉了拉徐景昌:“陪我一起睡……”话音未落,人已睡死过去。 徐景昌替她擦了嘴角的残粥,拥入怀中,能醒来第一次,就能醒来第二次……对吧? 庭芳再次醒来时,只略动了动,徐景昌立刻惊醒,心脏剧烈的跳动,扭过头来,四目相对。 庭芳戳戳徐景昌的脸:“美人,你再这么丑下去,我可不要你了。” 徐景昌没接话,将头埋在庭芳的颈窝处,闻着熟悉的气息:“别丢下我。” “好。” 陈氏掀帘子进来,见庭芳睁开了眼,道了一声佛,又骂道:“你就是我命里的魔星,从小到大,就没有不让我操心的时候!” 庭芳笑问:“我到底睡了多久,把你们吓成这样?” 徐景昌闷闷道:“第一回三天,这一回一天半。” 庭芳道:“看来我这么个祸害,阎王不敢收呐!” 圈在身上的胳膊僵了僵,庭芳反手握住了徐景昌的手。 陈氏问:“你感觉好些了么?” 庭芳道:“没力气。孩子好么?” 陈氏道:“有些瘦,不过不打紧。待大点就好了。” 徐景昌柔声道:“你躺着腰酸么?我替你揉揉?” 庭芳推了他一把:“没你的事儿,睡觉!” 徐景昌深深看了庭芳一眼,闭眼睡去。待到他响起轻微的鼾声,陈氏才叹道:“昌哥儿足足守了你几个日夜,实在累的狠了,才肯趴在床沿上眯会子。我撵他到床上睡,他也不肯,人躺着,眼睛怔怔的盯着你。” 庭芳没说话,属于徐景昌的东西太少,所以他看的太重。这性子真是让人太不放心了。 陈氏使人捧了食盒来,庭芳味同嚼蜡的吃着,顺道问陈氏:“姐姐呢?” 陈氏看了看天色,道:“她日日都来,过会子就来了。外头来探病的帖子一层层的,陛下赏了个太监,就镇在了府里。” 庭芳:“……”太监是随便谁都能使的吗?郡主也不够格啊!算了,等她缓过来再退回去。 陈氏见庭芳吃完了粥,问道:“身上有没有哪处不舒服?” 庭芳道:“躺的头痛,问问家里谁会按摩的,唤来给我按按头。晕的难受。” 陈氏一叠声的喊人去请。不多时来了个婆子,庭芳就没好生管过家里,看着眼生,也不知道是谁,只管闭着眼叫她按。 陈氏倒问了句:“你哪处当差的?” 婆子笑答道:“回太太的话,奴是房家的。我们老太太总说二老爷空着头看书,特调奴来跟着替他揉揉脖子。” 庭芳听到这话,闭着眼问:“房二哥哥要预备下场了吧?” 婆子道:“劳郡主惦记,色色都预备妥当了,只待九月里开考就去。” 庭芳道:“回头我写个帖子,要宫里的翰林讲官给他瞧瞧文章。” 婆子忙替房知德谢过。 说话间,王太医拎着个药箱来了。陈氏忙让出位置,好让他瞧庭芳。 庭芳原闭着眼,感到有人探脉,睁开眼瞧,果然是王太医。遂笑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您将来或有可用我之处,请尽管吩咐。” 王太医忙道不敢。他那日替庭芳扎针毕,以为自己死定了。哪知徐景昌唤人把他搀起来,只道了声谢,就再顾不上他。庭芳生产时极凶险,好容易把孩子生了下来,又流血不止。他横竖已看过一回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加入了抢救。足足折腾了一日一夜,才止住了血。次后昭宁帝也没说什么,就叫他捡了条命。这几日他来看病,庭芳都睡着。此刻庭芳醒了,他倒生出几分尴尬来。 看过一回,王太医道:“郡主气血有伤,且要静养。” 庭芳点头表示知道,又问:“还有别的毛病么?” 王太医欲言又止。庭芳忙道:“太医万别瞒着我,我甚都不知道,都无法好好遵医嘱。” 王太医低声道:“郡主可能要调养几年,才能生孩子。” 庭芳默默翻译,是要她禁欲的意思么? 陈氏急忙问:“可是哪处有妨碍?” 王太医劝慰道:“郡主还年轻,妇人可生到四十来岁呢。这几年难成胎也不打紧。” 庭芳大大松了口气,她一辈子都不想再怀孕了好么!直接不孕不育最好!再来一次,她九条命都不够填的! 王太医感念徐景昌不杀之恩,又笑道:“郡主已有两子,却也不急了。” 庭芳才反应过来,笑道:“嗳,我生的是儿子啊?” 陈氏也跟着笑:“竟是忘了告诉你。可不是个儿子么?你是个有福的。” 庭芳对陈氏挥挥手:“你抱去养吧,你孙子。” 陈氏笑眯眯的道:“往后他叫我一声老太太,我便知足了。” 庭芳无所谓的道:“管他叫你啥呢,娘快写封信去族里,与他上族谱是正经。” 陈氏怔了怔。 庭芳笑道:“我早先就同师兄说好了,第二个孩儿若是儿子,就随咱们家姓叶。” 陈氏道:“真个胡闹。好端端的姓叶做什么。” 庭芳道:“叶太傅后继无人,这话不能听啊!” 王太医喷笑出声。 陈氏还欲说什么,庭芳又对王太医道:“我让开些,劳你给我们国公瞧瞧。” 就有两个婆子来抬庭芳,却是庭芳一下床,徐景昌便醒了。 王太医忙道:“下官替国公探探脉。” 徐景昌用眼睛找到了被挪到一旁的庭芳,才放松下来,伸出手去给王太医看诊。 好一会儿,庭芳笑问:“那不省心的国公怎样了?” 王太医也笑:“国公爷就是累着些,好生睡一觉便好。我开一剂方子,爱吃呢便吃两回,不爱吃便罢了。” 徐景昌摆手道:“那就别开了,没事吃药做甚。” 王太医别处还有事,叮嘱了庭芳几句要多休息别胡乱吃大补之物便走了。 陈氏见徐景昌又闭上眼,才低声道:“方才那事,不妥。” 庭芳问:“有何不妥?” 陈氏道:“昌哥儿那般疼你,你更要体谅他。孩子姓了叶,你叫他将来怎么做人?” 哪知徐景昌并没睡着,接道:“太傅的儿子,是有荫封的,不姓叶亏了。” 庭芳挪回床上,叫丫头拿了个镜子来,端到徐景昌面前道:“看到你自己的模样儿了没有?” 徐景昌投降道:“我就睡,就睡。叶太傅万别恼我。” 陈氏:“……” 庭芳把镜子递回给丫头,叫人扶着她躺下,拍拍徐景昌的胳膊道:“睡吧,这回我陪着你睡。” 徐景昌一把将庭芳捞道怀里,满意的睡着了。 半夜,庭芳感到身边有异,忙伸手抓住徐景昌的胳膊,出声道:“我在这儿!” 徐景昌从噩梦中惊醒,庭芳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在,别慌。” 徐景昌大口喘着气,摸黑寻到了庭芳,才安定下来。因庭芳时时刻刻要人照顾,便睡在床铺外沿,掀开帐子,外头的光照了进来。丫头忍冬立刻走过来道:“郡主可是要吃茶?” 庭芳道:“倒杯温水来。” 忍冬打了杯水,庭芳接过递给徐景昌:“先压一压。” 徐景昌拿着水杯一饮而尽。 庭芳叫忍冬挂起帐子,又道:“我暂不用你伺候,你去榻上睡,别整夜整夜的站着,有事再叫你。” 忍冬笑道:“我们都排了班,我白日里有的睡。” 庭芳便丢开手,扭头问徐景昌:“你这是怎么了?连接着好几夜都如此。” 徐景昌道:“抱歉,吵醒你了。” 庭芳心痛的道:“你别老吓自己,我已是好了。” 徐景昌笑道:“无事,过一阵儿便好。” 庭芳叹道:“你不至于那样胆小,说吧,到底哪处有心结?” 徐景昌沉默。 庭芳无奈的道:“熊师兄,你妹妹我养病呢,别让我操心行么?” 确实连续几夜闹的庭芳不安生了,徐景昌苦笑道:“你怎地就那么容易醒。” “我没日没夜的睡,作息早乱成一团,睡不了整夜,你一动我可不就知道了么?”庭芳拂过徐景昌的眉心,“好师兄,美人师兄,我正不自在,你还不让我看美人,更好的慢了。” 徐景昌没理会庭芳的插科打诨,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我害的你。” “我就知道你在想些有的没的。”庭芳道,“你心思太重了。” “我不气你,你未必就……” 庭芳道:“跟你不相干,陛下的锅,回头我问他加俸禄去。” “我知道你没怪我,可我忍不住怪自己。” 庭芳撇嘴:“就那么觉得自己对不起我?” “嗯。” “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就是不知道怎么补偿。” 庭芳头痛的揉着太阳穴,早知道就把小儿子姓叶的事儿留到现在讲了。徐景昌都把她捧到心尖子上,她上哪找个要求提一提? 徐景昌还当庭芳头痛,把人捞到怀里,就替她揉起来。 庭芳想了半日,也没想出个什么可以耍赖的,只得道:“师兄,你这样我看着难受。” “对不起。” 庭芳:“……” 徐景昌笑了笑:“要不,我们搬去叶家住好不好?” “哈?” 徐景昌道:“日日这样吵你也不是个法子。” “跟搬去叶家有什么关系?”庭芳哭笑不得,“你当真被人笑吃软饭,我脸上也挂不住啊。明明就是你照顾我多。” 徐景昌道:“我有点不敢住这儿。” “为什么?” 徐景昌抿了抿嘴,好半晌才道:“这里,是定国公府的正房。历代定国公夫妻,都居住在此。” “嗯,然后呢?” 徐景昌声音有些晦涩:“这里,死过我妹妹,还有……母亲。” 庭芳登时明了:“你并不喜欢这间屋子。” “是。” “哦,那明天搬家吧。” 徐景昌忙道:“还没出月子呢。” 庭芳道:“定国公府这样宽敞,挪个院子就行。很没必要大张旗鼓的搬去叶家。叶家在京城已是难得,但跟国公府还是没得比。” “你喜欢住这里?” 庭芳笑道:“为什么不喜欢?屋子大院子大。孩子可以撒欢,我好了也方便练骑射。瞧我这回差点就交代了,还得加强锻炼。出了月子,师兄可得腾出空儿来陪我习武。” 徐景昌道:“那便不搬了。” 庭芳戳着徐景昌的胸膛道:“一点性子都没有,幸而陛下待你不薄,不然真怕你在外头吃亏。” 徐景昌绷不住笑了:“禁军怕死了我,怎么就吃亏了。” 庭芳伸出双手用力的揉着徐景昌的脸:“乖乖吃饭,乖乖睡觉,快把我的美人变回来!” 说着庭芳放开徐景昌的脸,又用手指勾着他的下巴道:“你家太傅生平好色无度,美人儿,别辜负了太傅的心。” 徐景昌轻笑:“是,是,太傅教训的是。” 庭芳搂住徐景昌的脖子,用体重将人扑倒:“抱着睡。” 徐景昌亲亲庭芳的脸:“你好好躺着吧,这个样子睡的不舒服。我从后头环着你的腰便好。” “哎呀,我想哄你来着,被你看出来了。” 徐景昌道:“只怕真得要一阵子,先这样吧。” 庭芳依言躺下,双手抓着徐景昌环在她腰上的手,后背是徐景昌宽阔的胸膛。庭芳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理了理思绪,才道:“去年冬天,倘或你只想着陛下,带兵来打我的话……除非你把我杀了,否则你会死的很惨。” 徐景昌没说话。 庭芳继续道:“说实话,进京的路上,我是打算花上一年半载哄你回心转意的。哪知你个没出息的,我病一场,你就软了。” “你性儿也太好了些。”庭芳轻笑,“我当时想,你要恼的拿鞭子抽我,我都认了。” 徐景昌笑骂道:“你挨上两鞭子,知道有多疼就不这么想了。” “再疼我都认了!” “四妹妹,你……” 庭芳顿了下:“是我对不起你,你何苦自责?” 徐景昌道:“谁让你家师兄是个没用的人呢。” “嗯?” “有你在,我觉得安心。”徐景昌道,“我太弱了。” “徐都督,徐国公,您还弱,旁人咋活?” 徐景昌笑道:“不是这个。就是觉得,若没了你,活着都没意思。打小儿就孤零零的,一个正儿八经的亲人都没有……夫妻一体,你是我妻子,就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没谁可以同我抢。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仅属于我的人。” 庭芳道:“徐国公,你家徐世子会哭的。” 徐景昌道:“徐世子同叶公子将来自有夫人。唯有你,伴我到白头。” 这思想直接脱亚入欧了都!庭芳怅然道:“记得那年我从会芳楼逃出来,在东湖的小院里说的话么?” “什么话?” “你若无情我便休,你若有情,我绝不负。”庭芳叹道,“我自己的承诺,却险些做不到。你竟也就真算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过了这个月,你再打我,我可要翻脸了。动不动手?” 徐景昌不住的笑:“下不了手。” “唉,徐国公啊,你说你怂不怂?跟你们家十一哥比一比,不分高下了吧?” “下回你习武的时候,我下手重点儿。” 庭芳大笑:“行!” 过了一会儿,徐景昌又道:“换一个人,我也未必如此。你是不同的。天下间独一份!” “果真?” 徐景昌笑道:“果真,日后再狗腿些就好了。” “好咧!”庭芳清脆的应了,“我出了月子就去跟宫里的太监取经。保管他们怎么伺候陛下的,我就怎么伺候你。” 徐景昌笑个不住。 良久,庭芳轻轻的道:“好师兄,不是你的错,别自责了,我心疼。” 徐景昌在庭芳脸颊上香了一口:“下官谨遵太傅训!” “真乖!” 或是心结解开,或是圈着庭芳,徐景昌总算一觉睡到天明,醒来时已是十点。庭芳靠在床头喝粥,徐景昌笑问:“太傅,可要喂否?” “夫君,你怎地比奴还狗腿子啊?” 徐景昌轻咳一声:“唉,宫里混久了,近墨者黑。”翻身跳下床,回头笑道,“太傅,下官去打个拳,可行?” 庭芳挥手道:“去吧去吧,你那身腱子肉都是我的,掉了一块我跟你没完!” 徐景昌菊花一紧,麻溜的滚出去练拳,确保腱子肉的存在。 豆子在一旁看的直乐:“国公越发孩子气了。” 庭芳笑道:“也就在家里这样,去了外头,恨不得把脸板成棺材。” 豆子问:“为什么呀?” “二十六岁的左都督,又生的那样好,再不严肃些,镇的住哪个?”庭芳换了个话题道,“小哥儿呢?” 春逸忙唤来乳母姚氏抱着小哥儿到庭芳跟前与她瞧。庭芳摸摸儿子的胎毛,笑道:“你没你哥哥运气好,我这回可是一帖药下去回了奶,你半点吃不着了。” 正说话,陈氏走进来道:“你快换衣裳,陛下来了。” “在哪儿呢?” 陈氏道:“在外头,昌哥儿已去跪迎了。” 庭芳只得起身换衣裳,心里暗骂昭宁帝那货真心不长眼,有这么折腾难产的月子婆的么? 昭宁帝更不长眼的还在外头,他此回竟带了两个宫女,扶起徐景昌后,拍着他的肩道:“我给你带了两个美人来。” 徐景昌瞪着昭宁帝。 昭宁帝道:“你嫌少我再给你弄十个八个的都容易,你只别可着我家太傅生孩子就行。” 徐景昌木着脸道:“不要!” 昭宁帝语重心长的道:“我家太傅乃国之肱骨,拿来生孩子可惜了。” 徐景昌咬牙切齿的道:“陛下,那是我家太傅!” 昭宁帝道:“喂!你还让她生啊?真挺危险的!” 徐景昌道:“不会生了。” “嗯?” 徐景昌笑笑:“以后她不会生孩子了,陛下放心。” “哦,那就好。”昭宁帝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宫女你还要吗?” 徐景昌道:“陛下敢送去太傅跟前吗?” “咳……不敢。” 呵呵! 第420章 汪汪汪 虽是插科打诨,但昭宁帝是认真的。江西且有那样的税收,推行新政后的江南呢?没有一个帝王会希望能给他带来巨大财富的人轻易死掉。他想使庭芳,所以只能给徐景昌以补偿。毕竟不让人过夫妻生活,实在太不人道了些。 两个漂亮的宫女抑制住颤抖,宫中长相拔尖儿的,被送到了昭宁帝跟前。原以为是昭宁帝嫌宫妃不新鲜了,却又被带出宫。叶太傅不许夫君纳妾早已不是秘密,这样强行塞给徐仪宾,不知落得何等下场。 昭宁帝没想过宫女的心思,只道:“你就当多两个丫头嘛!” 徐景昌道:“臣不敢使唤宫女。” 昭宁帝道:“你就装吧,你家太傅品级摆在那儿了,怎么就不能使宫女太监了?难道郡主出嫁后,打小使惯了的人都不能带走了。” 徐景昌默默道:那是因为绝大多数郡主根本就不肯出门,要夫婿跟着在娘家过好么!所以他昨夜提出去叶府居住,也不是无的放矢。娶了个郡主,住郡主家里理所应当,世人才懒得闲话。 二人一路说话,往正房而去。才到院中,已见庭芳着官服,在厅内跪迎。起居注并众随从都在心里赞,太傅越发有范儿了。要混朝堂,有些规矩是再不能错的。大不敬十恶不赦,不若守了规矩,省的一世都叫人歪缠。 昭宁帝忙冲过去扶起:“怎地又同我讲礼了?我就是来瞧瞧你,你还下床了!月子里是能随便下床的吗?” 庭芳点头:“能啊。” 昭宁帝:!! 庭芳笑道:“老躺着才坏事,我又叫退了奶,再不走动更不好了。”恶露排不尽,在古代也是要死的节奏。 昭宁帝全不通医术,只嘱咐道:“听太医的话。” “是。” 引昭宁帝上座,昭宁帝却是更喜欢没形象的窝庭芳家的炕上。在宫里就鲜少有能歪着的时候,见朝臣自不必说,即便到了后宫,也不能过分塌着。可怜他个从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主儿,到了庭芳家,还要他正襟危坐,真是要了亲命了! 征用了庭芳的大迎枕,舒服的盘腿做土豆。徐景昌简直:“……” 昭宁帝捡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的靠着,又对庭芳道:“你怎么自在怎么来。我还带了好些吃的,你问问太医,捡着能吃的吃了,不能吃的赏人吧。” 庭芳忙道:“谢陛下。” 昭宁帝摆摆手:“你快好起来是真,你病着,我们徐都督直接就不肯去衙门了。禁军的事儿都能报到我跟前,这是嫌我不够累咋地?” 徐景昌不好意思的道:“我明儿就去衙门。” 昭宁帝恨声道:“你不去衙门也就罢了,竟是事儿都丢开不管!”幸亏他一脚把太医踹进门抢救,要不然徐景昌真就废了。 徐景昌忙请罪。 昭宁帝懒的理他,对庭芳道:“周毅上折子请示是否招安韩广兴,你说呢?” 庭芳道:“什么条件?” 昭宁帝道:“就是问你条件。也是曾掌兵好几万的人了,官给小了他心不甘,早晚生幺蛾子。官给大了,朝廷颜面无存,还惹得那些不想反的人生出反心,拿造反当科举。” 庭芳想了想道:“不拘大小,弄进京了就等于剪了翅膀,再扑腾不得。” 昭宁帝道:“说你自己呢?” 庭芳笑道:“可不是?我才回京时,家门都不敢出。” 徐景昌道:“果就记仇了。” 庭芳道:“不独怕你恼,还怕无根无基,出门就被文官抓着暴打。我这太傅可怄死他们了。” 昭宁帝撇嘴道:“他们若能写出你那般折子,我当下就给太傅,嫌太傅不够体面,我能替他重新搞出三公,叫他做太师。结果一个个就想着给我圈地!” 庭芳道:“我正想说呢,还得高薪养廉。都是人中龙凤,那百八十两的月俸能看?我那五千两的年俸陛下还欠着呢,不靠别处捞点银子,当真要饿死了。” 昭宁帝才想起庭芳与徐景昌的年俸一直拖着,叹道:“没钱啊!太傅想个赚钱法儿吧。” 庭芳道:“好。” 昭宁帝惊了:“真有啊!” 庭芳笑道:“有个方子,陛下使人去海边弄个作坊,从渔民手里收那贱的快不要钱的海带,拿锅熬,跟熬驴胶似的,待那海带汤熬干,会有黄色的结晶粒。那便是味精。一锅海带才能熬一点子味精,说起来不过费些煤,却是很有赚头。至少不占地方,运费就能省了一大笔。还可以卖给洋人,捞点外快。” 昭宁帝道:“海带挺贵的呀。” 庭芳笑道:“那是运费贵,在海边再不值钱的。只是得寻可靠的人,不然什么事都能闹出幺蛾子。譬如强买强卖,譬如明抢渔民的海带。只朝廷赚三瓜两枣,民众没钱,不过是换个法子剥削。得两厢受益,方是上策。” 昭宁帝道:“还是同你说话明白,他们就只知道同我喊轻徭薄赋。” 庭芳道:“那是自然,轻徭薄赋是常理。要怎生轻徭薄赋,却得陛下想法子。陛下,责权统一,您是天下共主,自要受天下最大的苦楚。一味享乐,不就是昏君了么?” 昭宁帝道:“我一个人怎么想的出来,我都想了,要百官何用?” 庭芳笑道:“所以圣人又说了,广开言路,善于纳谏。譬如方才那熬海带的活计,我便只有一个思路。具体怎么熬?怎么提高产量?怎么保守秘方?都得在厂子里的人才知道。外行不能指挥内行,我想方向,到了具体操作,就得乖乖听技工的,哪怕技工他不识字呢。” 昭宁帝道:“这便是孔子垂问老农的典故么?” “然也!” 昭宁帝立刻陷入沉思。庭芳有些不舒服的动了动,徐景昌搀了她一把,她顺势就倒在了徐景昌的怀里。 昭宁帝又问:“还有别的赚钱法子么?我方才算了算,那味精只是小巧,再赚大抵也就给你发个俸禄。” 徐景昌道:“军火。上回四妹妹给菲尔德的军火,他们当时就说好。我想法子再继续改良。” 昭宁帝道:“南昌的作坊搬回京吧,往日是怕叫人发现,现在正是好进京的时候。” 徐景昌应了声是。 庭芳又道:“一个产业自是小巧,便是暴利如玻璃宝石,一年能赚十万两,那都是巨富。可是十万两,对朝廷来说,又算的了什么?故陛下得有产业思维。” “何为产业思维?” 庭芳道:“还拿海带举例子。某村设厂,渔民售海带与厂家,本不值钱的海带立刻就能补贴家用。熬海带要工人,当地不出海的妇女即可赚钱。熬海带还要柴禾煤炭,小孩子便能收集燃料倒腾些零花。只要味精源源不断的卖,当地的经济登时就好了。只一个法子,只能兴旺一个村。故我才说,得派妥当的人。只有妥当的人去了,方可带动经济,若是那一味贪的,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孩童没零花,卖糖葫芦的就没了;妇人没散钱,卖绸缎的就没了;家庭没余额,卖日用品的跟着就活不下去了。商业是个系统工程,环环相扣。期间还涉及物价,朝廷定价是不成的,可由着市场胡乱哄抬,更是胡闹。所以得养一大帮通晓经济之人去算,算他们之间的均衡点,算盈利的区间波动。这便是宏观调控了。” 昭宁帝怅然道:“没算学人才呐!” 庭芳笑道:“人才尽有的。只是我又要做佞臣了。” 昭宁帝立刻笑的阳光灿烂:“快说!” 庭芳道:“不拘哪处,弄个商业部,丢一堆官职出去,不以科举选拔,我来出卷子。择有天赋的,先做临时工。拢在一起强化训练,不过三五年,就有一批了。再在期间挑那好的许以官职。做官就是肉骨头,陛下敢扔,全天下都要来抢。都是一般的人,宋朝人能学好算学,咱们就不能了?” 昭宁帝蔫儿了:“罢了,还是我下旨吧,只叫你出题。增设官职这般佞幸的事儿,可不能叫你干。” 徐景昌有些意外,昭宁帝为何忽然就想着保护庭芳了? 庭芳不以为意,只笑道:“都好。横竖臣此一生,就货与陛下了。” 昭宁帝问:“货与我,还是货与陛下。” 很难回答的问题。但庭芳轻描淡写的道:“除了陛下,谁还会拿一个女人当太傅?便是不提男女,我这般言论……恕我直言,便是仁德如先太子,也是要当场打死的。” 虚伪的表忠心没有意义,昭宁帝听多了。庭芳顺手丢出个至理名言:“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陛下觉得,我可忠否?” 昭宁帝却道:“你才不忠于我。” “臣冤枉!” 昭宁帝笑了笑:“你只忠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对否?” 庭芳怔了怔。 昭宁帝敛了笑:“天下是我的天下,你忠于天下苍生,比忠于我要可信。” “叶太傅,尔因天下而臣服,望你谨记黎庶,不忘初心。” 庭芳躬身行礼:“臣遵旨!” 昭宁帝跑定国公府,除了上课便是议事。遂又对徐景昌道:“周毅此人,可信么?” 徐景昌道:“人心易变,现在总是可信的。” 昭宁帝道:“湖南卫所残破不堪,待要重建,还得人手。你抽调人手南下,今冬之前,把锦衣卫所收拾停当。” “是。” 昭宁帝解释了一句:“我不是不信你的人。” 徐景昌道:“我明白。”野心是种子,没有合适的契机就不会长。湖南军政固然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然则放了锦衣卫,周毅行事就有顾忌。顾忌多了,反心便少了。反之,长期为所欲为,谁还愿听从指挥?九边一层层裁军,连大同都不例外,难道昭宁帝还信不过赵总兵?无非是放些钉子,彼此留个余地,省的日后不好相见罢了。昭宁帝要他派人,便是使了柔和手段,给周毅三分面子。也是长进了,才登基的时候,可就想不起来给庭芳面子。其实当时不想给官,先封了公主,庭芳也不能那样理直气壮了。 二人又就军务讨论了半天,现文武不相筹,庭芳不便插言,只在一旁听着,算是学习,省的哪日昭宁帝问起答不上来。 话毕,昭宁帝回头对庭芳道:“如此,湖南亦可似山东,先在无主的土地上行王田。” 庭芳点头:“事缓则圆。” 昭宁帝又道:“周毅送给你们家的礼,很丰厚啊!” 徐景昌道:“湖南平复,长江湖南段立刻贯通,商户岂有不送他礼的。” 昭宁帝夸了庭芳一句:“堵不如疏,你想的法子真不错!商户有钱,出点子血也不打紧。大不了咱们降点税,省的百姓揭竿而起,省大发了!” 庭芳笑道:“收了礼,便是有了把柄。政见不合的时候正好拿着当砖头使。到时候就看陛下想不想保他了。想求陛下保,平日里自是不敢太违陛下旨意的。先以利诱之,再以法胁之,方能捏住七寸,使之唯命是从。” 昭宁帝受教:“预先取之,必先予之。我喜太傅说教,是因太傅说的明白,不同我含糊行事。” 庭芳大笑:“陛下,我非徐都督之妻,这么简单粗暴的话可是不敢说的。” 昭宁帝想了一回,也笑了:“很是。直言纳谏,可得提着脑袋活,换我也不敢。幸亏我有徐都督啊!” 徐景昌:“……” 说完正事,昭宁帝挤眉弄眼的道:“太傅,生育太凶险,我送你两个人替你生了吧。” 庭芳很认真的问:“漂亮吗?识字吗?” 昭宁帝道:“必须啊!” 庭芳嫣然一笑:“多谢陛下。” 昭宁帝跟徐景昌齐齐惊了! 庭芳道:“我估量着识字也粗糙,先搁我这儿养几个月,不是我自夸,我教丫头的水平,再不错的。” 昭宁帝没来由的一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果然庭芳笑嘻嘻的道:“待出了师,恰好王虎几个还没娶亲。唉,陛下,两个有点少啊!” 昭宁帝:“……” 庭芳还补了一句:“我一身狐媚子手段,陛下就放心吧。我教出来的丫头,保管琴瑟和鸣,好到妾都不纳的!” 靠!我自己带回去睡得了! 看着昭宁帝神色变换,徐景昌笑的半死。看来做人必得先硬后软,庭芳若非与朝廷对峙过,这般话语最多算撒娇,决计够不上威胁。 昭宁帝咬的后槽牙咯咯响:“憋死你男人去!” 庭芳认真的道:“陛下,您又想红着脸跑出去么?” 昭宁帝:“……” 庭芳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淮扬是所好学堂啊!” 昭宁帝炸了:“我的宫妃就不能是良家子!!槽!” 庭芳爆笑:“哈哈哈,我要不是太傅,赶明儿就去宫里开班去!” “滚你丫的!”昭宁帝怒道,“你再敢说一句,我要起居注进来蹲着!” 徐景昌乐不可支,去天津的路上,他被昭宁帝弄得无言,此刻简直大仇得报! 笑过一回,庭芳正色道:“他们几个早晚娶亲,陛下赐婚也是该的,只消做的好看些。何必叫他们自己抱了团。我是真不会嫁丫头了,先前翠华几个要跟翠荣较劲儿,端着不干。到现在王虎他们正经得了朝廷官职,我也不好舔着脸去说。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来我家求娶我妹子,都不能说狂妄。当真可惜了。” 徐景昌道:“机不再失,失不再来。” 昭宁帝瞥了庭芳一眼道:“你的心腹,自有人求娶。只是想做夫人难了。但也未必,嫁个秀才,还有金榜题名的一日呢。” 一时东间传来哭声,不一时便被哄住了。昭宁帝就问庭芳:“小儿子当真姓叶?” 庭芳点头。 昭宁帝鄙视的看了徐景昌一眼:“惯死!” 徐景昌笑:“若是她还有兄弟,我是再不干的。长子可袭爵,郡主之子亦有封爵。才两个儿子,自家爵位且分不过来,哪里舍得放去叶家。但也不能让她家没有香火不是。” 昭宁帝道:“郡主的儿子得宠才能捞口饭吃。还不如太傅荫封,没有个四五品,我都不好意思下旨。” 庭芳嬉皮笑脸的道:“陛下请赐名。” 昭宁帝没好气的道:“你就要我背锅吧。我名儿赐下来,大伙儿一准说是我让你家小儿子姓叶的。” 庭芳笑道:“太傅简在帝心有什么不好嘛!我说话有分量,陛下脸上也有光不是。” 昭宁帝心不甘情不愿的敲窗子,立刻就有太监跑进来道:“陛下有何吩咐?” 昭宁帝道:“把起居注给我拎进来,有事要记!” 不多时起居注跑了进来,立在一旁。昭宁帝也没搭理那常年不知写什么的主儿,直接道:“叶家辈分是什么?” 庭芳道:“叶家暴发户,辈分随便。说是有族人,都是百姓,我爷爷还来不及搞出一套规矩就去了。前日族人倒是送信与我,叫我做族长,我才懒的搭理。以出嫁女不宜为族长给回了。” 昭宁帝道:“当官的就是两面三刀,这会儿又说自己是出嫁女了。” 庭芳点头:“生是徐家人,死是徐家鬼!” “我呸!”昭宁帝道,“你小儿子还姓叶呢。” “对呀,可是我姓徐啊!” 昭宁帝:“……”凑不要脸!再次鄙视徐景昌,“你就这么被哄成狗!” 徐景昌道:“甘之如饴。” 昭宁帝:“……”尼玛他的后宫怎么就没有个这么贴心的!怪他不爱去后宫? 庭芳扑闪着大眼睛道:“陛下,想好了没?” 昭宁帝道:“陛下文盲!一时哪里想的起来。等着,我回宫路上顺道儿去趟翰林院。” 庭芳点头如捣蒜:“谢陛下!” 昭宁帝被怄死,跳下炕,一甩袖子回宫了。 不到天黑,就下了旨,赐名为“晗”,取“日光欲出,天欲明”之意。徐景昌接了旨,叹道:“陛下还是有抱负的。” 庭芳笑笑:“叶晗这名字不错。” 过了昭宁帝的手,此事一锤定音,陈氏再劝不得。叹了口气,她这闺女也实在太强悍了些。也就是徐景昌了,换个人再没法过到一处的。 庭琇在家中也接了信儿,微微一笑:“便是大哥还活着,大房也没他的事儿了。” 苗秦氏道:“总有些人只想着螺蛳壳里如何做道场,再有手段,不也只是螺蛳壳么?” 庭琇低头笑道:“叶家子孙繁茂,是好事。” 苗秦氏又道:“琇姐儿,往日家里乱糟糟的,姨母不劝你。似你这等出身,寻个街坊实委屈了你。只如今叶家再得势,过的几日搬回老宅,又似往常一般做了深闺小姐,什么好人儿没有?可别再扭着了。青灯古佛太寂寥,你到了三十几岁再想反悔,是再不能的。” 庭琇摇头:“我宁可一世寂寥,无牵无挂,也不想陷在鸡毛蒜皮的琐碎中。”说着眼圈一红,“那样的日子,好人也变歹人了。幸而四姐姐不曾计较,不然我们姐几个都不够给七妹妹陪葬的。” 苗秦氏想了想,换了个角度道:“太傅护着姐儿,姐儿有没有想过帮太傅呢?” 庭琇道:“怎么帮?” 苗秦氏道:“官场就是靠着姻亲密布,姐儿不肯嫁人,太傅也不好逼着。可是叶家族里且是小户人家,定嫁不进大族。三个哥儿要娶,姐儿要嫁,登时京中就多了四五门子亲戚。太傅在朝堂说话也有个帮手。姐儿要是面皮薄,我便仗着是长辈,厚着脸去同太傅说,请她择个家里人口简单的,如何?” 庭琇毕竟是阁老门第,这样浅显的道理,不提便罢,提起来立刻就想明白了。她还有三个弟弟,固然可以梗着脖子不嫁,可不与庭芳多联络,待三个弟弟娶亲时,她只没那么上心,就得吃大亏。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想,若姨母是叶家三太太,他们三房的结局是否会有不同?至少庭苗不会沦落,那便更害不着庭芜了。 苗秦氏又劝:“不是我看着权势说好话,也不瞒你说,太傅小时候儿我就看着眼馋。在你大伯母蹭前擦后,想把她说给文林。还叫陈家舅母好一顿挤兑。你四姐姐真个是个好的,她不会亏了你。你听她的话,准没错。” 良久,庭琇低声道:“凭姨母做主。” 第421章 汪汪汪 八月初五,庭芳次子满月。自从庭芳回京后,定国公府还没开过宴,连七月份徐景昌的寿宴都没办,弄的人送礼无门。庭芳次子得昭宁帝赐名,这回不办实在说不过去了,只得随风俗,广发英雄帖。 幸而定国公府占地颇广,什么大宴都能办。徐家没有女主人,陈氏管家的水平就别提了。只得请了庭瑶出山,庭芳立刻就把庭琇拎了过来,要她跟着庭瑶打下手、学管家。庭松几个也被唤过来待客。虽是在定国公府办宴,但到底是叶家事,故兄弟几个也算主人家,得跑腿去。 至当日,定国公府车水马龙,低阶的武将都不敢骑马到门口,怕定国公府门前的拴马不够使,皆到了地头,叫长随把马牵回去,省的裹乱。地位越低的来的越早,庭松哥几个并房知德就被撵出去待客。堂客这头便是陈氏带着夏波光,并请了苗秦氏帮手。 来人倒有一半儿是识得的。江夫人携着严春芳而来,严春芳嫁的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之子,亦是清流之家。因严鸿信被严皇后坑了一把,品级着实惨烈,却又是皇后的父母,大家含混着喊声夫人罢了,按规矩都只能叫恭人,还不如往日做翰林掌院时好听。也怨不得严鸿信总想着外孙,他被昭宁帝压着打,不指望外孙把他升成国公,这一辈子都白混了。此刻诰命云集,江夫人只得憋屈的早点来。她来便来,竟是不知安排她坐哪儿。要知宴会,除了主家坐首位,客人都似朝堂站班一样,按着品级六部坐过去的。五品官儿不是亲友的,今天且进不了定国公府的大门。可众人也不好不给皇后面子,毕竟是皇后,不看她,也得看昭宁帝。 庭瑶见状,直接就把江夫人丢去了国公夫人堆里,敬陪末坐。严春芳已是出嫁女,亦不好跟母亲混做一处,自寻了都察院的太太奶奶们凑做一处。 庭瑶是掌宫务的双俸王妃,若命妇去宫中朝贺,都无人敢走她前头。她往上位一坐,旁的宗室诰命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奉承开来。陈氏的一品诰命服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便是天气炎热,也盖不住她舒爽的心情。文臣正一品,除了宗室勋爵,再没人比她高了,着实太有面子。 堂客处热闹,官客处更是沸腾。太傅家的喜事,文官就没有敢不来的。饶是陈凤宁跟庭芳正暗戳戳的撕逼,也得来冒个头,不然便是扇昭宁帝的脸。陈家不好太没风骨,女眷便都称病,只有陈凤宁带着陈恭前来。 陈恭见了庭芳,蹬蹬就跑来了:“四姐姐!” 万千杀人的目光集中,陈恭顿时觉得好爽,拉住庭芳的袖子:“四姐姐,好久不见,我叫爹爹禁足,你也不来瞧我。” 庭芳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多大了,还跟我撒娇!”陈恭的个头都跟她差不多了好么! 没说两句话,溜须拍马的人蜂拥而至。庭芳与徐景昌被围的水泄不通。直到家下人来请开宴,才各自寻了位置坐下。一群官客里,庭芳夹在中间,那叫一个扎眼!许多官客还是头一回见庭芳,却都暗赞,举止闲适优雅,半分妇人的羞涩都无。与众人寒暄,也无女气。席上说起闲话,她哪样都能说上一二。虽点到为止,却句句要害。那些个才同她打交道的文臣都暗道:叶太傅不好惹! 正热闹,忽有一对小太监飞奔而来:“奴才禀报国公、太傅,陛下御辇已出宫,请国公、太傅预备接驾!” 我勒个去!儿子满月而已!昭宁帝竟亲自来贺。在场的文臣武将肚里酸水沸腾的都要胃穿孔了。有庭瑶管事,下人井井有条。公府中门立刻一开到底,禁军小跑进来列队于正道两边。不多时,只闻声乐大作,锣鼓齐鸣。昭宁帝的仪仗蜿蜒而来。定国公府的堂前跪了一地。幸而在京的宗室王爷皆不管闲事,等闲懒得出门,不然前厅且放不下那么多人。 昭宁帝的御辇一路抬至厅中,上坐。众人山呼万岁,昭宁帝方笑道:“我今儿就来凑个热闹,诸位都别拘束。” 众人纷纷应诺,因是喜宴,就都寻位置坐了。此刻大伙儿才恍然大悟,怪道正厅里空着上坐无人,徐景昌只坐下首,原来是早知道昭宁帝要来。昭宁帝扫了一眼,看差不多的人都到了,暗自点头,很好,很给太傅面子。忽见远处一人眼熟,又想不起来,便问徐景昌:“那是哪个?没穿官服,可是你家亲戚?” 众人顺着昭宁帝的手指看去,就见一年轻的华服公子,从容起身,下拜:“学生房知德,叩见陛下。” 昭宁帝才道:“我说怎么眼熟呢!房阁老家的小儿子,那年在叶家见过的。” 知情人都狂吐槽,好假!那小祖宗现供着你的内库呢!正经从龙之功,装啥不认识!又羡慕的想,从龙之功啊!平步青云妥妥的!真有眼光,他怎么就知道跟着徐景昌混了呢?啊!对!这货是叶家的学生。跟叶太傅还近些,更容易在文官间冒头了。羡慕嫉妒恨! 昭宁帝见自己一时好奇点了房知德,索性故意问:“你多大了?可举业了不曾?” 房知德恭敬答道:“回陛下话,学生今秋正预备下场。” 昭宁帝唔了一声:“下个月就开考了,休坠尔父之威名。” “是。” 礼部尚书看了房知德一眼,心道:只要不是很见不得人,看来今年的秋闱与明年的春闱必能过的。谁没事卡着天子心腹的前程。不过房知德行止有度,头一回见昭宁帝也不紧张,也算是个人物。二十几岁,不错了。 宴会自然不提正事,都是拉家常联络感情的好时候。昭宁帝又问袁首辅:“前儿听谁说了句,你家眷要进京,可是到了?” 袁首辅忙道:“是臣弟久未相见,想入京来走走亲戚。已是到了。” 昭宁帝笑道:“那你家可是热闹了。” 袁首辅道:“臣老了,看着满眼的孩子好生欢喜。” 庭芳眼力极好,老远就看见了熟人,不是小白兔袁守一是哪个?笑对袁首辅道:“带了侄孙子来,也不过来拜见我,我可是不依的。” 袁阁老就是知道其侄孙与庭芳见过,才特特带了来。此刻庭芳提起,笑着唤侄孙过来。袁守一虽是豪强门第,哪里见过如此阵仗,紧张的脚底发软。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勉强至跟前,朝昭宁帝见礼。 众人两相对比,房知德的气度就更加分了。到底走南闯北,与养在深闺不可同日而语。帝制时代,初见皇帝没几个不紧张的。昭宁帝也不在意,温和的问其读了什么书,有无功名。无非是抬举袁阁老罢了。 天子威严,昭宁帝是来做脸的,不是来扫兴的。使人抱了叶晗到手里逗了一回,又叮嘱了两句太傅好生将养,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荣宠至极! 众臣恭送昭宁帝后,看庭芳夫妻的眼神更为炽烈。席上马屁不绝于耳,喧闹非凡。 堂客那边也差不多,她们倒不用接驾,只闭嘴禁声。待到昭宁帝回宫后,漂亮话不要钱似的往陈氏头上砸。知道叶家些许内情的,连带夏波光也接了无数句好。夸完了陈氏,又一叠声的夸立在一旁的庭琇:“叶家的小姐儿,个顶个的知书达理,羡煞旁人。” 有人立刻补道:“镇国公夫人手脚那样快,早先我硬是没抢过她!” 镇国公夫人忙笑道:“想娶好媳妇,还想端着脸皮?我当时可是做了一番滚刀肉,诸位可学着点儿。” 哄堂大笑。 陈氏笑道:“你们杨家的地界,养出来的个个都是伶牙俐齿。我大嫂子今日在家中侍疾不得来,不然你们姑嫂两个凑一处,我们今日只怕要笑的叫丫头揉肚子。” 镇国公夫人嗳了一声:“好亲家太太,当着人好歹给我留点脸面儿。” 众人又是一回笑。 也不是没有不长眼的,国子监司业韩存仁之妻问道:“怎地不见徐家太夫人?” 前定国公虽已革爵,搁不住儿子太有出息,跟着儿子也能捞个诰封。徐景昌倘或请封,其继母自是能因子再封超品国公太夫人。然而当年已革定国公干了什么,在场谁不知道。看看说话的人,大伙儿心中了然。国子监司业,原是能补祭酒的,被远在海南还没消息的叶俊德一竿子横插了去。这也罢了,要紧是文臣中很有一起子看不惯叶太傅的,抱做了一团。宴席不对付的人放嘲讽那是日常,本朝风俗,没人刺两句还不习惯了。 夏波光十分光棍的丢了一句:“咦?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姑爷还有父母?太太,可是我记差了?当时姑娘的婚书,我记着可是陛下盖的印来着?” 成国公杨夫人笑的极尴尬,生怕掐架范围扩大,把她当时撵外甥出门的事儿给牵扯出来。现成国公一家子都在试图修复关系。至今也就邱蔚然能见着正主儿,到底谁说徐景昌脾气好的?翻起脸来手起刀落,再不回头,哪里脾气好了! 陈氏虽不擅管家,但大小宴席吃过无数。知道此等把戏不过同外头一样,为了不是真掐,不过是表明态度罢了。心中又暗暗叹了口气,在席间添堵,那便还有修补的余地,似陈家那般直接不来,才是……一点情面都不讲。可她是叶家人,再怎样,也只能站在叶家一头了。 既是常态,就生不出风浪。牙尖嘴利的回上两句,温柔和气的不过一笑了之。不拘什么宴饮,都是拉关系用的。与主人家拉关系是一种拉法,同看主人不顺眼又不得不来的,自然又是另一种拉法。不和谐的音符很快就被旁的盖过,复又嬉笑开来。 庭芳的身体还未全然恢复,袁首辅怕累着她,吃了两筷子便要告辞。徐景昌自是要挽留,几番相让,个个都知道不可累着产妇,纷纷跟着告辞。 庭芳只得一一送至门口,袁守一落在后头,回望了庭芳一眼。笔直的腰杆,自信飞扬的神态,耀眼极了。又想起淮扬初遇,她策马救人的英姿。心中生出了淡淡酸意。 恨不相逢未嫁时! === 昭宁帝放下手中的折子,使人喊了王太医来,张嘴便问:“太傅可好些了?” 王太医答道:“太傅心性坚定,虽因生育损伤,然慢慢将养便无大碍了。” 昭宁帝奇道:“心性坚定也与身子骨相关?” 王太医道:“时下妇人娇养的多,病了一味躺着,故难康复。太傅则是愿意走动,佐以针灸药膳,已是日渐好转。” 昭宁帝又问:“她现日日写东西,不妨事吧?” 王太医道:“臣每日都去请脉,只身子骨暂弱些,其余并无异常。” 昭宁帝放下心来,嘱咐道:“你看仔细些,拿不准的,就招太医院会诊。再有她家小儿子有些弱,你们也盯上一盯。有什么药材她家库里没有的,你直去内务府取。务必使之痊愈。” “遵旨。” 昭宁帝挥退了王太医,再次拿起折子重新研读。庭芳此次写的是《企业管理中的分工与协作》。昭宁帝连续看了三遍,深深叹了口气。庭芳难产时拉着他的手腕说的话,一字一句难以忘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徐景昌荣宠比她更盛,她没必要在那时表忠心。所以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还真是比他胸怀广阔,为了富国强兵,宁愿臣服。 想着她产前那样不适,还坚持写作。产后日日不断,只看身体状况,或有长短。昭宁帝待她,再无往日疑虑。真要反,早反了。何况中间还绊着个徐景昌。做帝王的,难得有份真心,哪怕这份真心给的是天下黎民,也难能可贵。这样的太傅,别说死了,就是病了都够让人心焦的。也不知道徐景昌是否真的绷得住,年轻气盛的,又不肯纳妾。什么时候妇人生育不那般容易出事就好了。 宫女奉上一碟子柚子。昭宁帝随手尝了一口,鲜甜多汁里又带着微酸,十分爽口。便道:“味儿不错,与各处都赏些。对了,今年的月饼做好了么?” 赵太监答道:“月饼已是赏下去了,在京三品以上的朝臣都有。听闻夏孺人爱吃甜口儿,特赏了一份。” 昭宁帝笑道:“谁办的,挺妥当的嘛。” 赵太监答道:“是瑾妃娘娘与秦王妃并大公主一齐办的。夏孺人爱吃内造的月饼,还是大公主想起来的。” 昭宁帝待后宫要多不上心就有多不上心,十天半个月想不起来去一回,日常只在乾清宫翻牌子。翻的特别随便的那种,宫妃晋升全看产育与资历。太监的眼最是厉害,都看不出他喜欢哪个。他关心的人全在外头。 果然昭宁帝又道:“徐景昌就不吃零嘴儿,叶太傅更不吃月饼。方才那柚子好,你回头使人送两篓去定国公府,酸酸甜甜的,吃着开胃。” 起居注:“……”昭宁帝嘴里居然又换了称呼,叶太傅比之前又得宠了几分!四丫头亲昵归亲昵了,却没有有正儿八经称太傅让人觉得敬重。又敬重又贴心……起居注余光看向御案上的折子,又想想昭宁帝对后宫的态度,心中暗叹:以色侍人不值钱,还是才华能平步青云。起居注日日跟着皇帝,不知有多少人想收买,以套皇帝行踪。起居注自是不敢胡言乱语,但他决定回家同自家人好好说道说道,日后再有昭宁帝与叶太傅的闲话,都别掺和。 朝堂不比后宫,后宫女眷想宠哪个都没关系,朝堂就得考虑一下均衡了。昭宁帝赐了定国公府两篓柚子,立刻又报了一连串的名字,使人送去。定国公府恩宠在于他们第一个被昭宁帝想起来,但并非独宠。可见昭宁帝的心思全在朝堂,后宫是半点也别想捞着了。 庭芳还在吃药,胃口不大开。柚子正对了她的口味,一气吃了一整个,犹嫌不足。陈氏再不敢让她吃了,只道:“陛下赏了整整两篓,尽够你吃的了。” 庭芳笑道:“前日家里买的,要么干涩、要么过酸,比敬上的差多了。” 陈氏道:“什么东西能跟贡品比?你的嘴真个挑剔,小时候就最爱内造的点心。” 庭芳道:“现在也爱,就譬如那桂花定胜糕,外头做的怎么都比不上御膳房那味儿。” 陈氏道:“外头做的讲究成本,哪里似御膳房里挖空心思改良。原先各勋贵得势的时候,做的点心菜肴亦十分出彩。我小时候儿随祖父在京住了些时日,吃了几回,比皇家的不差的。” 庭芳笑问:“娘小时候儿也没多久以前,哪家府邸这么好厨子?” 陈氏笑道:“靖国公燕家。别瞧着他们家不声不响的,家教却好,说有多能干也没有,但要说有闹事儿的,却是一个也无。京里的勋贵里头,难得的和气人家。” 庭芳道:“燕皇后的娘家啊……那杨家姐姐有福了。” 陈氏听到杨家,脸就挂了下来:“你二姐姐福气也不差,就没见过她那般不惜福的。我前日去礼部尚书家吃酒,恰听到人说她绵软立不起来,把我羞的没处躲去。幸而你也庶出,不然不定人家怎生说我呢。我又没打骂过她,她自家不肯动脑子,怨的了哪个去?结婚许多年,又没生养,我肠子都叫她愁断了。” 庭芳淡淡的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横竖镇国公家父子都在师兄手底下讨生活,二姐姐受不了委屈。”养个庭兰还好,无非就是娘家强势点罢了。养个严春文那才是哔了全世界的动物园。严春文要是能跟庭兰一样除了喘气啥也不会,也不至于叫她坑了。 陈氏叹道:“镇国公府,当真也不差了。” 庭芳道:“能荣华一世,还想什么呢?小七可是……比她聪明多了。” 提起庭芜,陈氏更是低落:“早知道她姨娘哥哥是那般模样,我带去山东便好了。山东无非是人多口杂,那些个含枪带棒的话,比起你们经历的,甚都不算。恭哥儿也待她好。还是晗哥儿满月那日,他进来请安,悄悄同我说,他想学好画儿,把小时候的事都画下来。听得我……”说着眼圈就红了。 庭芳抽了块帕子,替陈氏擦了擦泪。转了个话题道:“五妹妹的婚事,该操持了。娘去旁人家吃酒,仔细替我打探一番。如今我不好往命妇堆里滚,见的都是官客,看不出他家眷好歹。五妹妹性子腼腆,就要寻那和气的人家才好。” 陈氏破涕为笑:“我养了你,竟是同养了个哥儿一般。” 庭芳道:“我早说了你们把我当哥儿看就结了。如今我就是叶家的大哥,眼瞅着庭琇姐几个都长大了,他们姐弟几个都要先预备。我已使人写信去淮扬,托刘永丰给置办一套像样的嫁妆。太傅嫁妹子,可不能磕碜。” 陈氏道:“太傅真比郡主值钱,先前虽是看着体面,真办事儿,就寻常了。” 庭芳道:“不尽然,你看谁敢不敬大姐姐?品级官职是一桩,还有看圣宠呢。” 陈氏撇嘴道:“外头那起子人,传多少闲话,早晚烂了舌头去。” 庭芳笑道:“陛下打小儿就不开窍,我原以为他有了那么多女人,总要开窍了吧?哪知到现在还没有,这辈子只怕都难开。”无性恋么,后世见多了,不稀奇。 “还好你没嫁他。”陈氏道,“你眼光当真毒辣,就把昌哥儿给网住了。你不知道我们女眷们凑在一处说话,只消提起昌哥儿,她们全没一个敢接话。”陈氏说着有些得意,“只年纪大些的,说将来为了抢清哥儿,必要打破了头。” 庭芳道:“幸亏陛下没有小闺女!不然徐清非得被抓去尚主不可。” 陈氏道:“多少人家想同皇家结亲,就你,打小便不乐意。” 庭芳道:“同皇家结亲委屈啊,不委屈谁不想要那尊荣。前儿宁王妃还同大姐姐说,想替儿子说五妹妹,大姐姐一口就回绝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秋水进来道:“回郡主、太太,苗姨太太同五姑娘来请安了。” 陈氏一面叫请,一面同庭芳道:“你苗姨母当真慈母心肠,为了五姑娘的婚事,见天儿往我跟前跑。” 庭芳笑道:“她最是会想的人,她待五妹妹好,我们也不好意思亏了她儿子。娘可得顺道儿看看官家姑娘,替苗家哥哥寻个好的。” 陈氏愁道:“那还得问人去,他家够不着太好的,只得往小官里寻。” 庭芳道:“你只管放出话去,他们自去要操心。谁家没有七八门这样的亲戚。” 苗秦氏隔三差五的跑定国公府与陈氏说话,下人们都习以为常,径直领到庭芳卧室,随她们说话。 就在此时,外头又有人来报:“郡主,袁阁老家下了帖子来,说是过二日阁老办寿,请您去吃酒。” 袁首辅的面子是要给的,庭芳爽快答应,又问:“请了师兄不曾?” 小厮看了看帖子,道:“单只有郡主的。” 庭芳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回个帖子,就说我同娘一起去。唔,还有五妹妹一道儿。” 苗秦氏登时喜笑颜开,这样大的姑娘,带去阁老门第,还能是什么? 庭琇也想到了此节,脸羞的通红,低头不肯言语了。 第422章 汪汪汪 京中官员云集,一年到头月月都有四五回宴请,但能请动庭芳的却是不多。再则,请了她就不好意思肆意玩笑。寻常良家妇女上了席,他们只怕还更放肆些,但这么一个隔三差五在自家招待皇帝的主儿,谁敢冒犯?休说昭宁帝,在场多半儿都不够给徐景昌收拾的。只好把正经发挥到了十二分,酒席便没那么有趣儿了。 到了袁首辅这等品级的又是不同,横竖在他家吃酒,都是严肃的。除非遇见那等放荡不羁的阁臣,否则都绷着弦,不然说错一句半句话,被一大群上司记住了,那就不用混了。 庭芳最不耐烦坐轿,依旧骑马。可怜她会骑射的丫头全在南昌,只得带小厮出门。京里跑马不快,庭芳慢吞吞的跟在陈氏轿子边上,行到了袁首辅的府邸。进得大门,两边就分开了。早有人远远看见她就往里头报信,庭芳才过了一道门,袁首辅就亲自迎了出来见礼。 带着郡主品级的太傅,在场就没有不冲她行礼的。被请至上座,庭芳扫过一眼,全是糟老头子,一个小鲜肉都木有,心塞! 袁首辅坐在庭芳的旁边,寒暄道:“太傅看着渐好,我等就放心了。” 庭芳笑道:“谢阁老惦记。今日阁老寿辰,我却是吃着药,不得饮酒,只得以茶代酒,聊表心意,请阁老见谅。” 袁首辅忙道不敢。 庭芳端起茶盅:“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说毕一饮而尽。 “借太傅吉言。”袁首辅也亮出了杯底。 又有旁的官员来上寿,次后是袁家子侄。酒过三巡,一声锣响,台子上的戏班子开始唱了起来。庭芳最不爱看戏,此刻也只得忍了。要做官,这等交际便不可少。 在场也没几个认真看戏的,位高权重的自是巍然不动,官阶稍低或是那些没入仕的晚辈,瞅准机会开始串席进酒。 严鸿信离的不远,就问庭芳:“太傅可知登来何时进京?” 庭芳笑道:“劳严阁老惦记,海南山高水远,只怕得到年底才见的着。” 严鸿信摸着胡子笑道:“他欠我一顿酒,我再不忘的!” 庭芳道:“待家叔家来,我必要开宴,严阁老若是不来,我就使人打上门去。” 兵部高尚书插言道:“叶太傅,听闻南昌制衣都用机器,是也不是?” 庭芳道:“也不全是。” 高尚书就是想搭话,便道:“说的神乎其技,下官想观摩一二,也不知哪日京里也开上一家。” 工部焦尚书忙道:“我们才正儿八经想取经,不独成衣厂,徐都督办的那玻璃厂、木工厂可谓惊才绝艳。如今差不多的人家都开始用玻璃做窗子了,比窗户纸不知好多少。” 庭芳笑道:“可惜暂烧不出大块的,还似同往日明瓦一般拼接。日后还得问焦尚书多多请教。” 话音未落,刑部钱尚书也凑了过来,拱手道:“听闻太傅一手好字,不知可否赐笔墨一副?” 围观众高官皆起哄叫好。庭芳一脸冷汗,幸亏练过童子功,不然今日非被这群人渣耻笑到死不可。袁首辅见庭芳没拒绝,忙使人备笔墨。不多时,就有两个小厮捧着笔墨而来。刑部钱尚书亲摊开了纸,请庭芳落笔。 庭芳鄙视这帮想看热闹的人,就忘了她曾是阁老家的小姐吗?只要字儿别太难看,她的年龄摆在那儿呢,谁好意思对她用老吏的要求。上回她家办宴,被昭宁帝搅和了半日,又还有徐景昌那头一串子勋贵的人脉,大家也就规规矩矩的拍马屁。今日算庭芳头一次在文官堆里社交,万一出了状况,可是要被人笑一辈子的。 好在庭芳的心理年龄跟这帮糟老头子差不多,不至于绷不住。深吸一口气,执笔、沾墨、运笔。只看架势,就有人开始叫好!庭芳懒的理会,因临近中秋,写的便是苏轼的《水调歌头》。 阁臣韦鹏云探出头去,只见字迹纵横挥洒、清丽欣长,暗道:还不错嘛! 袁首辅赞道:“家学渊源!” 庭芳写完搁下笔,笑道:“比家祖差的远了。” 陈凤宁不咸不淡的道:“还须得练。” 庭芳笑着应了。 众人眼神乱飞,都知陈凤宁与庭芳不合,说话竟是如此平和。不应该啊,叶太傅年轻气盛,连皇子都敢出手收拾,怎地就这么认了? 陈凤宁本身也说的和气,庭芳脸皮到底有多厚,在场的只怕没谁比他清楚。既如此,也就懒的耍嘴皮子。中规中矩的说了一句,谁也挑不出错来。果然庭芳亦平静的接受了。她不到二十,事物又多繁杂,还想练的多好?对着年纪和性别,很是够看了。 想看热闹的都歇了心思。君子六艺现没几个人能学全,琴棋书画里,姑娘家又最写不好字。庭芳的字不差,旁的竟是不用瞧了。她那计算能力,更是谁都不想去跟她挑战下棋。 写的不算差,亦不算好,四平八稳的,围观群众表示意犹未尽。袁首辅是主人家,赶紧组织一帮文臣行酒令。庭芳是摆明了车马不喝酒的,众人也不好意思灌她,在场属她官阶最高,被请做了裁判。一群文官才又放开了闹将起来。行了一回令,场面更乱,官阶低些的赶紧抓紧机会刷脸。袁首辅与庭芳并众阁臣跟前,简直热闹如菜市场,险些把席上唱昆曲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堂客那头就文雅多了。文臣宴请,等闲不请勋贵武将。没了他们,品级就受了限制。陈氏原该坐上首,但因姜夫人亦在席中,她便坐去了姜夫人的边上,如此一挪动,立在她身后的庭琇就成了焦点。 众诰命家里有适龄女子的都带了来,席间四处都是打量的眼神。庭琇只低眉顺眼的站着,有人问话,低低的答上两声。有些羞涩,但一直挂着笑,很是讨喜。回回吃酒都差不多,陈氏对众人道:“这是我侄女,我最是喜欢女孩儿,前头的全嫁出了门子,只剩她伴着我了。” 袁夫人笑道:“前次贵府办满月酒,就看着五姑娘出挑,今日这身衣裳,比那日还衬些。可是南边新来的料子?” 陈氏道:“我也不知打哪来的,我们家的太傅,打小儿就四处寻摸料子与姐妹们裁衣裳。也不知她上哪能倒腾出那样多的玩意儿。” 赤裸裸的炫耀! 姜夫人笑道:“太傅最不耐烦打扮,在江西的时候,日日在外头疯,可怜我老胳膊老腿的,追着给她裁衣裳,她还不肯穿。如今只怕恨不能只穿官服了。” 又多了个嘚瑟的,这天没法聊了! 没法聊也得聊,阁臣曹俊郎的夫人道:“哎哟,我还没见过太傅呢!也不知那一日得见一眼。” 众诰命都好奇死了!原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现升任礼部右侍郎的侯佳木夫人拍手笑道:“我那年见她的时候,她还不到十岁,已是出落的仙女儿一般。一晃几年没见,只怕生的更好了。” 工部文郎中的夫人,早先叶阁老在世时就打探过庭芳,她男人万年没动,如今还在工部混日子,也跟着笑道:“候太太您还见的多些,我竟是只瞧见过一回。” 阁臣韦鹏云的夫人就撺掇道:“陈夫人,哪日贵府宴请,也请太傅到堂客席上露个脸,我们才好拜见。” 袁夫人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且预备好拜垫,请太傅来吃杯酒,如何?” 众诰命齐齐说好,陈氏只得道:“她是晚辈,哪里敢受众长辈的礼?我且唤她进来与众长辈瞧瞧。” 若单是太傅,再是一品,见了长辈都不好摆谱的。偏偏是个郡主,谁敢装长辈“瞧瞧”她?可是古今第一个女太傅,又挠的人心痒痒,满破着磕个头,大伙儿也都想见。 庭芳却是不想见一群诰命,她正跟朝臣们打机锋呢,可要给陈氏做脸,便先同诸同僚暂别。信步往二门里去。庭芳打小行动坐卧就不腼腆,去大同滚了一遭儿,更与闺中女眷差的远了。此刻见她远远走来,步履安详、仪态端方,说不尽的风流倜傥。袁夫人头一个喊道:“哎哟,了不得,若是个哥儿,此刻就要摇落一地芳心了。” 庭芳正好走到近前,众诰命纷纷起身行礼,庭芳颔首回礼:“见过诸位夫人。” 席间未出阁的姑娘们都悄悄打量着这位闺阁传奇,皆是暗赞叶家姑娘果真好相貌。秦王妃已是极美,叶太傅则更添了一份英气。袁夫人忙请庭芳坐,庭芳与众诰命告了一声,才缓缓坐下。 腰背笔挺,面容沉静。韦夫人抚掌道:“太傅好风采!” 现朝堂上的阁臣,早不是原先那些了。庭芳皆不认识,只含混道:“夫人过奖。” 曹夫人道:“太傅若是个哥儿,我当下就要厚颜抢回去做女婿了。” 严春文之母江夫人看着庭芳就头痛,众阁臣夫人凑趣儿,独她一个字都不想说。她家女儿且还叫关在坤宁宫不得出来,昭宁帝直接撤了她的牌子,说是正宫,却与冷宫无二。大公主上学的时候更是跟着庭芳后头转,天家威严只别碰上叶庭芳,否则除了昭宁帝,哪个都要吃挂落。此刻见了她风光,江夫人只觉的胃疼。 外头男人掐的再厉害,姜夫人都是极喜庭芳的,平素不得见,此刻便笑道:“全怪徐都督下手太快。” 陈氏道:“那会子赵总兵亲笔写了信来,我们老太爷想都没想的就应了。咱们家的姐儿,就属她定亲最早。” 就有人问:“徐都督今日没来?” 文臣聚会请武将干屁。庭芳随口道:“陛下今日想起来练骑射,他进宫伴驾去了。” 众人又一叠声夸庭芳夫妻简在帝心,又感情好。说笑一回,庭芳也不好再回外头席上,省的打断他们高兴。便同袁夫人道:“我身上还不大爽快,原不爱出门,夫人相邀,不敢不来。此刻却是有些坐不住,且告辞家去。夫人莫怪。” 太医都快住定国公家了,众人没一个敢留庭芳的,袁夫人忙道:“生累太傅,是我的不是。” 庭芳又寒暄了几句,就来搀陈氏。庭琇早就扶上了陈氏的胳膊,庭芳故意道:“还是五妹妹细心。”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庭琇。差不多的诰命肚里都盘算了开来。 庭芳微微勾起嘴角,目的达到!回家! 愿与叶家结亲的高官,算不得很多。低阶官员自是想的,但没有很铁的关系都不敢张嘴,只越家有人仗着是亲戚打探了一回。到高官门第,就谨慎的多。昭宁帝想改革,朝堂自然就分出了新旧党。新党势力薄弱,旧党便不可能与叶家结亲。勋贵倒是上窜下跳,然而勋贵风气好的没几家,靖国公燕家看着好,本支却没有年龄相宜的,旁支又觉得委屈了。再有就是宗室一直在庭瑶跟前试探。 庭琇的性子,在家做姑娘自是好的,恬静平和,难让长辈不喜。但嫁了人就显的太老实,做当家太太且得历练。庭芳心里默默盘算着,得找户家风好的,塞去做小儿子媳妇。只要娘家一直得势,便是包子如庭兰,夫家也不敢怎么样。娘家若是失势,就靠自己挣命了。横竖这两年,徐叶两家能稳的住,赶紧的把庭琇嫁出门子,只消生了儿子,就立住了一半。 庭芳头痛极了,叶家那样彪悍的教育,也就庭瑶庭芜吃不了亏,庭苗庭兰蠢的让人不忍直视,庭珊多年未见,不知长成什么模样,到庭琇就实在太淡了。叶家宅子已收拾好,但家里无正紧长辈,庭芳要给庭琇苗文林刷金粉,只得接到身边住着。陈氏自己都是面团,指望她教庭琇,正经带沟里去。而她自己日日写折子,很是不得闲儿。可叶家十五个孩子,已是没了四个,真做不到丢开手不管。放下笔,使人唤了庭琇来,进行婚前培训。 庭琇生于天佑四十五年,只比庭芳小三个多月,已接近十八岁。按庭芳的观念,十八岁结婚都只是勉强踩线,可在古代已是妥妥的快踩到剩女的线了。到庭芳跟前,也是乖乖的坐着。庭芳又深深叹了口气:“五妹妹,这几日有多少人到娘与大姐姐跟前探口风你也知道了,你心里怎么想的?” 庭琇低低道:“凭大伯母与姐姐们做主。” 庭芳道:“临门一脚,你便是当家太太。没有哪个当家太太,是成亲第二日,嘎嘣一下就会管家拿主意的。往年我不在京城,你日日关在家里,学的不多。但亡羊补牢犹未晚矣,打现在起,你就得学会判断。想求娶你的人家,单子已与你瞧了,你喜欢哪个,便挑哪个。” 庭琇的脸霎时间就红了。 庭芳语重心长的道:“你就捡看的顺眼的,那些家风不好的,人品恶劣的,体弱多病的,愚顽不堪的,都到不了你跟前。能叫你看见的,无非是例如越家这样门风清贵的亲戚家,家庭人口简单的低阶文官家,以及和气的宗室。这其中,例如越家,王府都好,但人口众多,规矩极严,我是不知道你怎样,横竖那样的人家我受不住,但你本就挺规矩的,只怕也能适应。他们要你规矩了,其子侄要求也相当规矩,不嫌闷的话就可以考虑。” 庭芳顿了顿,又继续分说:“朝堂如今形式不明,高官多站了旧党,故实不敢把你往那几个高官家里嫁。两拨儿正预备撸起袖子上,他们输了重则砍头轻则流放,我能保你平安,到底不美;咱们家输了,你的生死荣辱皆看夫家的良心,那玩意太靠不住。反倒是低阶的官员家里,娶个好媳妇不容易,你赶紧生了孩子,我跌的再惨,他们也不舍得动你。宦海沉浮,大家都混官场的,不是死仇,也犯不着对你怎样。但与上一种一样,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儿,低阶官员安全,却是生活条件就比不得咱们家了。” “再有宗室,”庭芳郁闷的道,“论理,宗室是最安全的。可宗室的规矩比世家大族的还要大。所以,三种都有好处,亦都有不好之处。端看你喜欢哪样儿的。再则,夫妻和美与否,一半儿看娘家给你挑什么人,一半儿就看你自己会不会过日子。似二姐姐那般,嫁了谁都是一世孤苦,说实话,不是嫁了杨怡科,我见了二姐夫都抬不起头。” 庭琇深吸一口气,依旧声音不大的道:“我都知道的,没有哪一条道儿万无一失。我谢四姐姐百忙中替我操持,将来怎样,实怪不得您了。看天看命看自身,娘家只是助力,还得靠自己。” 庭芳道:“你心里都明白,就是面皮太薄。听姐姐一句话,面皮薄了没好处。你姨母带了你许多年,是很该向她学学。她要是面皮薄了一丝半点儿,一双儿女只怕早赴了黄泉。不是我危言耸听,她家逃来京中避难的缘故,你还不知道呢!不提原先在叶家,我不接了你们来,她比陛下还跑的勤快。她一个没根没基的寡妇,就靠着脸皮,硬生生的砸实了叶家姨太太的身份。如今也有人问你表哥了。不是我势利眼,你自己想想,就她娘家夫家的地位,配晃到我跟前吗?她还就晃了,还就让我乖乖的叫声姨母了,咱们家宴饮,她就能在命妇堆里打滚了。一张面皮,换多少好处,你自己想想。” 庭琇低头揉着衣角:“是有时候抹不开脸儿。” 庭芳淡淡的道:“抹不开脸儿就吃亏。谁不想里子面子都要?我在南昌与陛下对峙,这口气陛下都硬忍了。事实面前,陛下的脸都撕下来往地上踩,你算老几?” 庭琇的脸又是一红。 庭芳继续道:“脸皮是一桩,夫妻之事又是另一桩。琴瑟和鸣,男人再没有不护着你的。我也不说那虚的,我娘那性子我知道,八成就是跟你说别扭着。我直跟你说,男人泰半贱骨头,非要往青楼里寻傲的,往良家里寻浪的。你是良家,你要傲起来,这辈子也别想讨夫主欢喜。” 庭琇的脸更红了。 “罢了,”庭芳又拿起折子,对庭琇道,“大道理无非是这些,你还有不明白的,就去问你姨母,再不济问大姐姐。我是不得闲儿。再有,你去问我娘学下神仙操,看到我这回难产了没?师兄再是疼我,也只能哀求老天。是女人都要过那道坎儿,与其看阎王想不想收你,不如先做好准备。别怕吃苦,姐姐我今晚就得被姐夫往演武场上虐,你晚间可以来看看,你那温柔和气的姐夫到了演武场里到底怎生待我。就一句话儿,日常我身上就没有一块不青紫,然比起命来说,甚都算不上。”说毕,挥手道,“去吧,我要忙了。” 庭琇起身,对庭芳恭敬的一福:“谢四姐姐。” 庭芳点点头,又低头修饰起了折子。前日吃酒被那群无耻的文官摆了一道儿,再不敢丢下书法。先前她不知自己是否能闯过生育关卡,急急忙忙的用铜管笔赶。现没有那般紧急,就规规矩矩的先打草稿,再认真誊抄,既是梳理思路,又练了书法。她现在的才艺基本抛荒,横竖做了官,弹琴绘画跳舞的小巧也使不上了,唯有书法落在奏折上,日日叫人颠来倒去的看。到底是太傅,被人小瞧了就是落昭宁帝的脸。臣子让皇帝没脸,皇帝很可能就要臣子没命。既然俯首称臣,那便做到极致,才够安全。 庭芳誊抄好折子,放在一旁,等着锦衣卫来取。她的折子是从来不通过通政司,朝臣不是没弹劾过她不守规矩,于是她十足流氓的扔给了锦衣卫。锦衣卫递上的折子,言官屁都不敢放一个。说实话,现在的政治结构,要是庭芳跟徐景昌有一丝外心,昭宁帝就真药丸。 站起身,活动一下筋骨。丫头就来报:“郡主,袁阁老夫人送来了个帖子,说明日想来寻太太说话儿,不知太太得不得闲。” 庭芳一听就知道有事,通常而言,访友说闲话都是年轻媳妇儿爱干。当家太太要么就是宴请时见人,要么就只同亲戚串门,至多寻闺中好友做耍,似这般指着闲话上门的多半有事。庭芳自然要回帖子说欢迎,写完登时就肝疼了。她现在还在休产假,能接待些客人,等她回去宫里教书,日常来往就全依仗陈氏。陈氏和气归和气,办事能力真的有点……咳……作为叶家家主,深深觉得在古代没有个能顶用的女主人心好累,二婶你啥时候才回京?忽又想起,自己是徐家宗妇,心更累了,叶家还能盼着越氏回京上轨道,徐家呢?本来想把夏波光撬过来管家,结果昭宁帝那蛇精病一竿子把庭瑶支去管那费力不讨好的宫务兼宗学,王府顿时就没了主子,内务全靠夏波光打点。庭芳仰天长叹,人才稀缺啊!又得抽空培养丫头,心塞。 次日,袁夫人果然来了。她来便来,竟是带了侄媳一道儿。老人家出门,带个晚辈伺候不稀奇,然再带个跟车的男丁,就司马昭之心了。那头在门口下车,庭芳就已知道带来的正是被她坑过的小白兔袁守一。勾起嘴角,万没想到袁首辅想跟她结亲。低声吩咐豆子道:“引去正厅,请太太来待客,再叫五姑娘躲在后头看人。” 豆子惊讶道:“他们是……”来相亲的? 庭芳点头。 豆子一笑:“阁老家,倒是相配。”说毕,飞奔至后头报信去了。 第423章 汪汪汪 庭芳对袁守一的印象不深,但好过别的袁家子弟。袁阁老扔出他来,想必有此考量。若不考虑门第,想娶庭琇的人还是挺多的。既是出手,定然要寻个概率最大的才最省事。 亲带着子侄上门,袁夫人已是十足诚意。袁家两房暂未分家,二房无官爵,全依附着长房过活。袁阁老自然有亲孙子,但庭琇是庭芳的堂妹,亦是隔房的,这样方才门当户对。袁夫人见过庭琇两回,是个可亲的姐儿,然比起庭瑶姐妹,差的便有些远。再则其父母的那污糟名声儿,非太傅堂妹,不知要被挑剔成什么模样。袁夫人做了一辈子官太太,自问看人还有几分准头,瞧着庭琇不似父母的性子,方才肯上门。不然袁首辅再意动她也是要驳回的,恶妇祸三代,哪家宗妇都不愿让秦氏那般女人进门。 当朝首辅与当朝太傅联姻并非小事,尤其在此敏感的时刻。袁首辅本是看着中立的,猛的出手,登时就算高举旗帜站新党了。固然是同昭宁帝表了忠心,亦与旧党正式决裂。袁家开了一日的会,还是觉得新党胜算比较大,军权这种玩意儿,太可怖了。再则袁首辅也不好再首鼠两端,不然昭宁帝就要扶植旁人,并收拾他了。太傅,毕竟不是阁臣,不涉具体事务,偌大的天下,昭宁帝不可能一个人管的来。内阁韦鹏云与曹俊郎都不招昭宁帝待见,同时实力又很弱。必要时候,昭宁帝完全可以一脚踹他们出阁,再扶新人。反之,能跟叶太傅联姻,至少在昭宁帝心里,他便是不可撼动的首辅了。 庭芳自是明白袁家的意思,可过日子还得小两口合得来。袁守一平平,故庭芳对他没兴趣,便只认得他,其喜好脾性却一概不知。庭琇大概已经到了屏风后头,也不知外貌看不看的上眼。 袁守一有些怏怏的,他没见过庭琇,但听伯祖母一直说温柔贤淑。温柔贤淑的他见多了,觉得很没意思。可是他也知道,自家就是个狐假虎威的。非首辅亲孙,可以挑拣的余地极少。他们家从爷爷到他三代人,只叔叔中了秀才。科举之路如此艰难,一族里也不是人人都能以此晋身,不然家族也不用抱团,他们家更不会被高官显贵的袁首辅理会了。唯有广撒网,才能多捞鱼。 再看一眼庭芳,她如今是太傅,男人盯着她看,便算不得冒犯。今日她穿的倒是女装,因天气不冷不热,穿的是粉色云纹花罗的袄儿,下着象牙白色锦上添花纹样的的裙子,盘着坠马髻,簪环摇曳,更似郡主的范儿。忽又想起徐景昌的气度,登时蔫儿了。便是徐景昌不好又怎样?他还能肖想有夫之妇不曾? 几个人闲聊一回,庭芳就邀袁夫人去园子里赏花。定国公府的花园里,桂花开的正好。袁夫人爽快答应了。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得小年轻一处说两句话,方能知道是否看对眼。若孩子都是好的,偏不相投,岂不可惜?袁家侄孙多了,既要联姻,当然皆大欢喜最好。 就有豆子赶紧去后头备茶水点心。庭芳带着袁家三人,慢悠悠的往园中凉亭走去。苗秦氏在后头,忙打发了庭琇姐弟四个装作赏花的模样儿,与庭芳一行人撞个正着。遇见了,“通家之好”少不得要一一介绍。复又落座,庭芳便对袁夫人笑道:“我家三个弟弟很是顽皮,功课难以入眼。闻得袁家文风极盛,今日既上了门来,我可不舍得放过。还请袁公子给我这几个不长进的弟弟说说学问,叫他们开开眼。” 袁夫人心下了然,这是要考较袁守一。袁守一之母袁五太太有些紧张,生怕儿子丢了丑。陈氏笑道:“随他们哥儿比较,咱们说咱们的。”就引着袁五太太说江南的布料首饰。 庭芳一只耳朵听着袁守一与庭松论文,一边观察着袁五太太的行动举止。袁五太太是个寻常的江南妇人,看着不算难缠。而庭松几个说的有些浅显,庭芳喝了口茶,直接抛出了一句:“不利而利之,不如利而后利之之利也;……不利而利之、不爱而用之者,危国家也。何解?” 此乃《荀子富国篇》,荀子是非常踏实的一位学者,纵观古今,这般水平的学者真是少的可怜。多半学者扯着扯着就变成了强占道德制高点,秀自己多么光明磊落忠心可昭日月了。荀子则是很认真的阐述了治国的具体方法,以及何为人心。就譬如孔子只含糊的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荀子便长篇大论的详细说明奖惩的意义。故昭宁帝最近学习的内容里,《荀子》是重中之重。庭芳备课备的多了,随口道出的便是《荀子》。 这一段并不很难翻译,袁守一只稍怔了怔,就流利的背出了白话版。 庭芳立刻加深难度,要求袁守一在此基础上,阐述王道与霸道的区别。袁守一懵了一下,荀子不招儒家待见,王道与霸道提的最多的却是孟子。只得干巴巴的道:“故行王道,才可天下归心。” 庭芳又问:“为何王道,可天下归心?” 袁守一答道:“得民必先德民必须以顺民心为本,以厚民生为本,以安而不扰为本。” 中规中矩,还是在民心上打转儿,没理解荀子那“好老大就要给肉吃”的核心思想。不过没出社会的读书人,要他们有什么高屋建瓴的见解,有些强人所难了。 庭芳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袁守一心中惴惴。对叶五姑娘本身没多大兴趣是一回事,被人考住了又是另一回事。时下妇人读书不多,在场几位贵妇听的都有些吃力。庭芳掉头问庭琇:“你觉得呢?” 庭琇一僵,她才学到《四书》,叶家就败落了。之后苗秦氏请的先生本就不耐烦教那么许多人,庭琇就不好再上学。待到庭瑶请了先生,对女孩儿又不上心。故庭琇的文化水平在女眷中还凑活,跟男孩儿比就不行了。 袁夫人忙笑道:“太傅家竟是对女孩儿也是一般不客气。” 庭芳道:“读书使人明理,不拘男女,皆要腹中诗书,才好说德行。” 庭琇的脸就红了。 脸面这种东西,落容易,捡也不难。庭芳淡淡的道:“你的课还没上到这里,我回头就同先生说,四书既然已经学的差不多了,旁的也该学起来。” 庭琇知道不能丢自家的脸,鼓起勇气道:“必使养足以事父母,俯足以蓄妻子。” 这句也算实在,就是有些歪楼。庭芳点点头道:“有点子意思了。” 陈氏抚着额头道:“罢罢,你们姊妹几个要说学问,改日书房里说去,别到我跟前说,被你们搅的脑仁儿疼。” 说的袁夫人也笑了:“他们男孩儿再不能凑做一处,连着女孩儿都叫带歪了。” 袁守一却是听庭琇说起孟子,不由高看一眼。就是要红袖添香,也得能论述长短。单添茶磨墨,丫头足以。袁五太太也觉着好,想要相夫教子,肚里没墨水,孩子下学回来,连检查课业本子都做不好。袁家科举传家,所有的一切皆给读书让路。休说庭琇长的不错,便只是寻常,只消性子别太坏,光能读完《四书》,袁五太太便满意了。 袁五太太只是乡绅之妻,城府显然不够看。微笑点头的表情被庭芳尽收眼底,心里对袁家的家教已肯定了八分。重女眷文化,就绝不迂腐。庭芳最恨那等满嘴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故她很不喜欢越家。似越氏那般机敏,差点就睁眼瞎了,最瞎的是居然把她许给了叶俊德,叶俊德人品不坏,但他配的上七窍玲珑的越氏么?越家还好意思觉得越氏嫁的不错,喵了个咪的,男人有妾还叫嫁的不错?叶家老太太那么讨厌小老婆都没拦住叶俊德嘴馋偷腥,也就是她姓叶觉得自家便宜占大发了,要是她姓越,绝对要打断叶俊德的腿啊! 一顿茶吃下来,彼此印象都不错。然想娶庭芳的妹子,考察也不是一回两回就行的。庭芳又喝了口茶才道:“我家住着先房阁老家的二公子,下月便要下场,袁公子若得闲儿,不妨常来切磋。读书识字不宜闭门造车,彼此多交流,更有进益。” 袁守一应了。 袁夫人轻轻的皱了下眉,又快速放开。这是袁守一过了第一关的意思?一个庶支的妹子,这等上心,是真心疼爱,还是吊着不肯应诺? 一时也难决断,众人又说笑了一回,袁夫人便起身告辞。送走袁家人,庭芳先问庭琇:“如何?” 庭琇却是问:“他们家是阁老家,我嫁了他,与四姐姐有益么?” 庭芳笑道:“我是纯臣,联姻不联姻都不打紧。” 庭琇道:“联姻会更好么?” 庭芳耐心道:“若想要抱团,联姻虽不稳当,但是最表明立场的方式。譬如袁家上门,就是想力挺陛下新政。新政且未正式实施,此时亮出招牌,自然易入陛下的眼。然则这不过是个态度,只要袁家上了门,陛下与朝臣便闻弦知雅意了,能否结亲,且看缘分。真个是权臣门第,就不甚在意联姻,反以儿女舒心为要。封妻荫子,不就是想要妻儿老小少遭罪么?” 庭琇疑惑的道:“那为何多讲究门当户对?” 庭芳道:“首先,联姻是有的,咱们不必自欺欺人;其次,如今我把你许去了平民百姓家,你请姐妹吃酒,竟是要用那样贵的花笺下帖子,哪个受得了?受不了便要吵嘴,吵的几回,还谈什么夫妻情谊?” 庭琇又低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好不好。” 庭芳道:“行吧,横竖不急。我还得去同袁阁老说一声儿,娶我家的姐儿,就不许纳妾。此乃家规,爱要不要!” 庭琇啊了一声,太苛刻了吧? 庭芳挑眉道:“怎么?真当帝师的妹子是那样好娶的?” 此话就着个中人传到袁家耳朵里,袁首辅木了一下,唤来袁守一,问道:“叶家的规矩你听见了?你愿意么?不愿意赶紧说话,倘或现在不吱声,回头你生了花花肠子,叶太傅下起狠手来,我是护不住你的。”那货可是连昭宁帝都敢威胁的主儿!袁守一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袁守一笑了笑:“琴瑟和鸣,甚好。”他又不傻,便是他傻,他父亲还不傻呢,听闻他去相了一回亲,就立刻把他叫到跟前,将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说的透彻。袁家不止有二房,还有三房、四房。袁首辅的侄孙子一大窝,他袁守一算什么?说来五小姐也是庶支,搁不住叶家人口少,就那么个姑娘,何等金尊玉贵。不看叶太傅,且看连襟,便是镇国公府,也是京里数的上的人家。似他们这等门第的孩子,想要由着性子来是再不能够的。高攀就得有高攀的觉悟。万一叶五姑娘不能生,就再谈去了。看着是个腼腆性子,她自家不好意思松了口,叶太傅还能怎样? 袁首辅点点头:“如此,我便使人去提亲了。” 袁守一冲袁首辅深深一礼:“孙儿谢伯祖父。” == 庭芳把男人看的多死,满朝堂都是知道的。上回她难产,昭宁帝欲赐宫女,都叫她扔了回去。然而搁不住她够彪悍,还能生,正经三年抱俩,你不服憋着。存天理灭人欲喊了那么多年,除非无子嗣,不然纳妾都是私底下干着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庭芳嫁妹子的要求提出来,虽是有点让人不舒服,但亦不能驳她,否则她搬出朱老夫子砸人,就很难下台了。 最狠的是庭芳的这个要求,是不瞒人的。镇国公府听说了此事,原只是看着姬妾不让近前,现立刻齐齐整整的收拾了几箱子嫁妆,把杨怡科的姬妾尽数打发了。如此,又加重了传言。袁夫人对着袁首辅苦笑:“叶太傅也着实太厉害了些。她丑话说在前头,咱们家应了,倘或日后再想纳妾,不拘什么理由,都是咱们家的不是。君子一诺千金,做不到了,非得被唾沫星子淹死不可。” 袁首辅道:“你们内宅那点子掐尖要强的本事,岂能同太傅比?十八岁的太傅,有的是傲骨。” 袁夫人叹道:“可如此强硬,还不曾结亲,便埋了根刺。咱们一过明路,守一少不得叫人耻笑两句。日后也不利于夫妻和睦。何苦来说的这样直白,两家子里知道便好了么。” 袁首辅笑道:“这便是她真正厉害的地方了,现在还没过明路,守一被她给支到房家老二跟前读书。房公子纵横水路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守一凡有丝毫不满,她立刻就要回绝亲事。” 袁夫人皱眉道:“五姑娘可不小了,她难道不急?” 袁首辅看着老妻,无奈的道:“太傅的妹夫,只消别太差了,都是有前程的。你当在外头做官容易?这点子委屈都受不得,将来必走不远,她不是白折了个姑娘么?联姻、联姻,联的便是亲族抱团。废物有个甚好抱的,镇国公府她就不管,扔了个龙禁尉面子上过得去算完。” 袁夫人愕然:“还有这等说道?” “受不得气,做不得官。”袁首辅道,“想不通就先别吱声儿,趁太傅还未松口,先想明白了。一边想攀高枝要体面,一边又生花花肠子,搁咱朝堂上,叫没眼色。堂堂太傅,收拾起来不带打折的,众人还要叫好。我可不想丢那等颜面。” 袁夫人叹道:“我还想着,姑娘家总要和软些才能哄的夫主高兴。这般硬邦邦的,便是此刻叫花迷了眼,过得三五年,又待如何?” 袁首辅不耐烦了:“这点子鸡毛蒜皮,你叫守一自家去想。不乐意就别提,我把他推出去,无非是太傅认得他。家里孩子多了,一样米养百样人,有的是人喜欢泼辣的。你也别想着这样规矩那样规矩,我知道你们心里那些想头,无非是天下间女人都不奢不妒,凭什么她家的姐儿就能公然不许夫婿纳妾。你也不想想,她叶太傅三纲五常条条踩了个遍,硬生生的踩出一条血路,徐都督且没资格在乾清宫里捞个座儿呢。正经议事,她坐着夫婿老老实实的站着,你同这样的权臣讲甚鸡零狗碎?守一无职无爵,天上掉一馅饼砸脑袋上,他高兴还来不及,你倒替他操心上了。” 袁夫人被丈夫叫破了心思,脸不由一红,再不敢多言了。 袁家打定主意要结亲,就任凭叶家考察。抬头嫁女低头娶妇,女家傲慢些也是常理。房知德只消两日,便把袁守一摸了个透。算不得很伶俐,但尚明白道理,可见家教不错。把人打发走,就往正房里来寻着庭芳道:“那袁公子家里倒还老实,我瞧着与五姑娘挺般配的,再细的我便瞧不出来了,还请郡主决断。” 庭芳笑道:“大差不差就行了,年轻人且没定性,莫欺少年穷。” 房知德点头道:“很是。我瞧着文林也比往日沉稳的多了。” 庭芳道:“他差着点儿,不像她母亲。你是不知道,我才认识苗家姨母的时候,她还□□寻常。后来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她竟是越发老练。我正想请她来替我管家呢。” 房知德笑道:“内宅没有个主事果然不便,连我的婚事您也混忘了。” 庭芳没好气的道:“你又不小了,不知道自家寻去?旁的不说,你看中了哪个,我亲去与你操持,如何?” 房知德道:“不敢劳动您,现看着脸色还不大好呢,我再裹乱,可受不住仪宾的拳头。” 庭芳噗嗤笑道:“文武不是一路,你怕他做甚。” 房知德唉声叹气的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呐!” 庭芳鄙视的道:“少来!快去看你的书,现也有好人家的闺女给你挑,却是难找顶尖儿的。待你中了进士,就剩咱们挑别人了。” 房知德道:“我可不想寻不熟的。” 庭芳大笑:“我才把五妹妹许出去,你说晚了。” 房知德也笑:“我与五姑娘年岁差的远,不妥。倒是太傅之三姐,很是相宜。”说毕冲庭芳行了一礼,“求太傅成全。” 庭芳:“……”这死小子真会赶热灶! 房知德悿着脸道:“保证不纳妾、不生幺蛾子,三姑娘指哪打哪,一切向徐都督看齐!” 庭芳笑道:“你同我说是不中用的,我家三姐姐可不似五妹妹,人家有父母兄长,我隔房的如何好做主?” 房知德撇嘴道:“郡主哄我呢,一家之主,家里凭哪个的婚事敢不听你的了?” 庭芳道:“她要许人了呢?” 房知德道:“许人了那便算了。好太傅,倘或三姑娘未婚,定要先考虑我。我喜欢三姑娘活泼的性儿,家教又好,又识文断字,上哪再找个那么好的去?” 庭芳正色道:“也要问过三姐姐的意思,你休同我歪缠,我最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妈又不能替小两口过日子。我便是自家选的夫婿,比我爷爷的眼光还好呢。” 房知德狂汗:“太傅嗳,帝师嗳,您别拿自己做标杆,这么个比法,我们没法活了都。必然要三姑娘点头啊,我就是提前敲个边鼓。”说毕也正色道,“不说笑了,太傅觉得我还能入眼?” 庭芳笑道:“若要我说,自是样样都好。且等我二叔来家吧。横竖便是三姐姐还没许人,你也不该此时分心。没人敢拦着你的青云之路,到底下点苦工,省的叫人抓了小辫子不好看。前日我请翰林院的侍讲学士点评的文章,你可是琢磨透了?八股上头我可真就不能了。” 房知德道:“八股无非是格式,要紧还是内容。秋闱且四平八稳的好,免得叫老学究扔了卷子。到了殿试再见真章,混个好点名次。若论学问扎实,再比不得那些寒窗苦读的,仗着走南闯北见识多点吧。” 庭芳点头:“你这般年纪,能混个同进士,都羡煞旁人了。” 房知德看了眼庭芳手边的文件,知道不好再打搅,起身告辞。 房知德走后,庭芳却是没写折子,而是靠着椅背发呆。生个二胎,跟出了个车祸似的,精神比往日差的远了,便是她底子好,至少也得三五个月才能恢复。 连续朝昭宁帝倒了许多东西,她也得重新整理思路。横竖昭宁帝未必消化的过来,她索性歇上一歇。再则家里添了两个孩子,要操心的琐事立刻多了。将来她只会越来越忙,先把家务安排好才是正经。 苗秦氏确实是个人才,多少人一世不长进,她却是摸爬滚打出了一套本事。她上京借住叶家,同那打秋风的刘姥姥也差不离,才来的时候,一身村气,当真是没几个人看的起。待到秦氏犯蠢连累了叶阁老,她几乎被逼到了绝路,却是靠着一份坚韧咬牙扛了过来。她统共只有一子一女,硬是把三个外甥带一个外甥女养熟了,凭空多了四个孩子,花的还是叶家的钱,完了叶家还得谢她照应。若论贪,她自是贪的,可吃相未免太好看,庭芳不得不承她的情。 这么一个软也软得,硬也硬得的滚刀肉,拿来当亲戚待是可惜了。徐家不可能长期靠着丫头处事,不若请了她来与陈氏分工合作,一个管内宅琐事,一个管吃酒走礼。投桃报李,她正经替苗文林捐个监生,再寻个好亲,算的上皆大欢喜。至于苗文林能否考上举人,那就再说。合格的内管家不容易找,以公府门第,养个把吃闲饭的都不叫个事儿了。 想完家务,又想房知德。万没料到他竟打上了庭珊的主意。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不怎么站队的清流早就恨不得在她跟前打起来,都知道只消她点头,就成了八分。外人不知道的是,叶俊德并不是全无消息,他被太上皇弄去了定安,恰卡在海南省的中间,得走陆路先到海口。他接了旨锦衣卫就有信儿往回传,如今他们一家子怕是已经在广州登船了。只是懒得同人歪缠,便推说不知道。但因路途过于遥远,锦衣卫传回来的消息只有个大概。庭珊确实还未许人,具体原因不明。倘或没什么特别的,房知德还真是不错的人选。毕竟庭珊年已二十,在京中真的难找合适的。 不知不觉,就到了申时末,徐景昌从外头回来,头一句话便是:“才我接到下头人来报,户部尚书甄贤宁怒气冲冲的从袁首辅家出来,想是发生了争执。” 庭芳眯了眯眼:“甄贤宁……是扬州人。”袁首辅才与叶家议亲,甄贤宁就做出此番姿态。江南果不其然站了旧党。 徐景昌冷笑:“户部那些硕鼠,可不是真怕陛下使雷霆手段么。” 庭芳眼神一凝:“新政未始,他们就想要反击。咱们得叫陛下做好准备了。” 第424章 汪汪汪 次日,昭宁帝宣召庭芳入宫议事。乾清宫没有别的朝臣,昭宁帝脸色很难看递给了庭芳一封折子。庭芳打开一看,只见折子上写的是山东布政使俞思温圈地一事。 昭宁帝吐出一口浊气:“山东叛乱,竟没打杀了他。我叫他分田,他便明抢。抢来尽数归在自己名下。这也便罢了,现不是要收税么?今年山东闹成那样,横竖收不来多少,我也是不指望了。哪里知道他偏要卖好儿,横征暴敛,说是为了国库,自家也不知贪墨了多少。我正欲处置他,袁阁老也是一般说法,乱世重典,再不杀鸡儆猴,明年更难看。” 庭芳奇道:“就这事儿?” 昭宁帝冷笑:“就这事儿。都求我判他罪止自身,且饶过他家眷。想的真美!当初你二叔仅被牵连,你二婶就不敢留京。这样大的贪墨,好悬又激起流民,同我说罪止自身!?” 庭芳想了想,道:“俞思温是江南人。” 昭宁帝道:“户部尚书甄贤宁去袁家说情的事儿你知道了吧?俞思温同袁家亦是姻亲,袁阁老有个堂弟的媳妇儿便是俞氏。” 庭芳道:“满江南算起来都是姻亲。” 昭宁帝道:“我快被气死了,说什么妇孺无辜,当行仁政!合着他家的妇孺就不曾吃用过民脂民膏?最恨的是他知道自己被参,居然还运送财产到京城。你当甄贤宁为何要保他?我却是只得装作不知道,拔出萝卜带出泥,真要彻查,天下的官儿且空了一半去!槽!朝臣没有一个省心的!你是不知道,那请立太子的话又冒了出来,看着我像是要短命了吗?”说毕,又是一阵大骂。 庭芳默默的等昭宁帝发泄完,昭宁帝也就只能在他们几个亲信跟前发发火了。待昭宁帝坐回位置上喝了茶,庭芳才道:“陛下唤臣来有何吩咐。” 昭宁帝铁青着脸道:“按制,俞思温当斩,其家眷籍没。我不想饶过他们,你能有什么法子么?” 庭芳道:“籍没确实不好。” 昭宁帝怒道:“十大酷刑就没有好的!你才教了我‘亹亹我王、纲纪四方!’,你才教的‘诛赏而不类,则下疑俗险而百姓不一’!我又没动私刑,用的就是律令,你怎生也妇人之仁起来!” 庭芳无奈的道:“陛下,仁者爱人,故然其家眷享受了荣华,可是三纲五常里,就有夫为妻纲。她听夫主的话又有什么不对呢?” 昭宁帝冷冷的看着庭芳:“你什么意思?” 庭芳道:“陛下,臣以为,罪止自身,抄家即可。” 昭宁帝彻底怒了,一拍桌子道:“轻飘飘的惩罚,怎能以正朝纲!我叫你来想法子!没叫你来和稀泥!给我滚出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庭芳只得跪安。 昭宁帝坐回椅子上,越想越气。他明白庭芳曾沦落青楼,或是感同身受了。可是这是能随便心软的吗?天底下成千上万的官员,没个拘束,他们能贪的掘地三尺!现朝堂这副模样,就是太上皇与先太子各自为了笼络朝臣故意的纵容!连根拔起何其艰难,好容易抓了个典型,还被逼的从轻发落!昭宁帝把杯子狠狠砸在地上,操他妈的这皇帝当的真憋屈! 秋季正是丰收的时候,少不得有蒙古打个草谷,土匪打个秋风。加之各种粮食入库、淋尖踢斛之事层出不穷。昭宁帝捏着奏折的手都直抖,必须杀了俞思温!必须凌迟!没有个筏子,后面的所有所有,罪责都要降等。甘肃陕西又有异动,他没有钱打仗,只能用庭芳之前说的扶植之计。可是那是饮鸩止渴!残破的土地遍地残肢,一颗稻谷也无!昭宁帝想起他大哥鬓角的白发,想起他大哥书房三更才熄的灯火。丢下折子,颓然的双手插入发间:大哥,如此残破的天下,换成你,你会怎么办? 昭宁帝还是头一回在乾清宫冲叶太傅发飙,不到一刻钟,内阁便知道了。一个时辰后,六部也都知道了。乾清宫里的话不瞒人。朝臣知道了庭芳的提议,旧党自然叫好,不那么坏的也都赞庭芳虽年轻,却是稳重。江南党就是一个瘤子,不是说割就能割的,唯有徐徐图之。除了庭芳的提议,昭宁帝飙的那一句“你才教了我‘亹亹我王、纲纪四方!’”又叫众朝臣打翻了醋瓶子,原来昭宁帝去定国公府,真的是上学。叶庭芳真的在履太傅之责! 太傅虽称之为帝师,但能真正教皇帝的,才能是被皇帝信任的。朝臣也是不明白,为何昭宁帝居然会信一个有造反前科的臣子。别说是徐景昌之妻,哪怕是他自己的老婆,都得荡平三族。叶太傅居然结结实实的做到了帝师!她没有一句诗词流传,她没经过科举,所以看不出到底才华几何。她精于算学,教授昭宁帝奇技淫巧,哪怕是经济建设,练兵打仗都不稀奇。然而她教的偏偏是《荀子》!翰林院整个都被泡在了酸缸里,咬牙切齿的道:“她那等年轻,知道什么是荀子!”却也知道昭宁帝正不自在,不敢再往下说。 徐景昌回到家中,庭芳正在奋笔疾书。徐景昌道:“今日你惹恼陛下了?” 庭芳见徐景昌进门,放下笔站起来,迎上前道:“你今儿好早。还要出门么?” 徐景昌摇头。 庭芳便唤丫头拿家常衣服来,又伸手替徐景昌拆官服,笑道:“腰身瘦了一圈儿。” “你才瘦呢。”徐景昌就着庭芳的手换衣裳,道,“不像你的处事风格,你还记着在淮扬的事,才心中不落忍?” 庭芳笑道:“看着我像那等心软如泥的人么?”说着又对丫头道,“你们出去吧,国公有我伺候呢。” 丫头冲庭芳夫妻福了福,退出了门外。徐景昌哪消的庭芳伺候,自家去架子上洗了脸,回来道:“那你是又谋划什么?也有人说你故意引的陛下生气,陛下更要重罚。不过是一个朝臣,陛下不借题发挥,杀个把巨贪全家,江南党也是不好求情的。现他们压着陛下,就是为了避免祸及自身。” 庭芳低声道:“有些话,乾清宫里不好说。今日陛下在气头上,待明日你叫他来咱们家。他今日朝我撒性子,论理,是该来同太傅赔礼的。” 徐景昌点头:“我明白了。陛下今日说的话,一字一句的,传的满京城都是。若真有些谋略,确实不好在宫里说。” 庭芳苦笑:“都是太上皇无耻,陛下这种半道儿出家的皇帝,最容易被欺负。明知道他要即位,连宫里头都不替他收拾干净,真亲爹!” 徐景昌冷笑:“那禽兽不如的东西,何曾记得哪一个。若非他眼里只有自己,陛下登基的时候,怎会四面楚歌?他做一辈子皇帝了,难道不知道朝臣惯会欺负新皇帝?偏他还活着!” 庭芳哦了一声:“很快就死了。” 徐景昌惊讶的看着庭芳,庭芳摊手道:“我跟陛下说,太上皇年老,虽有怨怼,但总是父子。你不搭理归不搭理,往御膳房叮嘱几句,换的言官不烦你,不是挺好么?” 徐景昌疑惑的看着庭芳,在她耳边问道:“下毒?” 庭芳笑着摇头:“我要陛下只送甜腻软烂之物,看着特孝顺。” “有什么说头?” 庭芳低声道:“有一种病叫脚气病,贵族最易得。因为吃的太细了。此病特别难熬,严重了时时不适,又无药可医。他年纪大了,正好下手。保管缠绵病榻,不得好死。”哼哼! 徐景昌:“……”算你狠! 庭芳叹道:“知识就是力量啊!” 徐景昌:“……”这话是这么用的么? 庭芳笑嘻嘻的道:“我真盼着过年啊,过年大朝会,我率百官给他拜年。你说够气死他么?” 徐景昌道:“别气死吧,还是留着生脚气病好了。” 庭芳大笑:“师兄你学坏了!” 徐景昌深吸一口气:“我着实恨他!” 庭芳点头道:“哦,那行,我不气他了,让他被磨更久点儿。那般禽兽,死早了才是便宜了他。横竖你管着锦衣卫,他叫软禁在离宫里,与外界没有联系,叫他憋着吧!” 庭芳稍停了一会儿,又笑问:“徐都督,进来中军裁撤的如何了?” 徐景昌道:“难啊!关系网结的牢牢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白日里还想着,你不愿动俞思温的家眷,是不是也是这等考量。谁知道你还有后手。” 庭芳道:“什么后手呀!陛下那般急躁,屁用也没有。他那小身板儿,打的过哪一个?不寻思着借力打力,跟徐清发起脾气来也没差别。” 徐景昌不信,笑道:“你又算计陛下,明儿打算怎么说服他呢?” 庭芳眨眨眼道:“你猜!” 徐景昌一把将庭芳打横抱起,扔进床铺,然后伸手挠她痒痒。庭芳最是怕痒,偏又挣扎不过徐景昌,只得不住的告饶:“夫君,老爷,且饶过奴这一遭吧,奴再不敢了。” 徐景昌住了手,笑骂道:“早晚堵了你的嘴!” 庭芳跳起来,搂住徐景昌的脖子道:“现就可堵了我的嘴。”说毕直直亲上去,真甜! 两个人很快腻到了一处,徐景昌轻轻的在庭芳的咽喉处咬了一记,庭芳抓着徐景昌胳膊的手立刻收紧:“师兄……” 自从安庆一别,夫妻二人再无机会亲昵。徐景昌稍一动作,庭芳已双颊泛红。 庭芳此刻无比的乖顺,徐景昌轻笑:“想要?” 庭芳乖乖的嗯了一声。 徐景昌温柔一笑:“师兄不能碰你。” 庭芳怔住:“为什么?” 徐景昌用额头抵着庭芳的额头:“你不能再怀孩子。”他再不能承受那般重压,他宁可再不要孩子,宁可放弃欢愉,也不想让庭芳再遭遇哪怕一点点风险。就像昭宁帝所说,要庭芳生孩子,太可惜了。不管是于家,还是于国,叶太傅都不应再受生育之苦。 庭芳道:“我娘去问了王太医,他当着我的面儿不说实话,却是告诉娘我再不能生了。”似到了她的地位,人生已全不看生育。甚至说生育已然是她的拖累,知道再不能生的时候,她是欣喜的。没有人想战战兢兢的活一世,宁死也要生孩子的女人,不过是想求更大的利益而已。 “不,我不想冒险。”徐景昌道,“好妹妹,师兄再受不得惊吓,饶过我可好?” 庭芳:“……”绝色美人在前,禁欲一辈子,能忍?庭芳才被挑起了火,岂肯放过,用力把徐景昌拽到床上,“好师兄,我想你。” 徐景昌坚决不为所动:“乖!” 庭芳有些抓狂:“真不能生了啊!我比你还怕死呢!” 徐景昌笑着把庭芳拥入怀中,又拿起庭芳的衣裳,欲替她穿着。 庭芳咬牙切齿的道:“你绷的住?” 徐景昌道:“我不会碰别的女人的,放心!” 庭芳伸手就抓住了徐景昌:“他比你诚实多了!” 徐景昌无奈的道:“求放过。” “不!” 徐景昌嘶哑着嗓子道:“师兄忍的很辛苦……放手……” 庭芳委屈的道:“可是我想你。” 庭芳撒起娇来,声音甜腻似蜜水滑过咽喉。徐景昌一个小擒拿扣住庭芳的不安分的爪子,翻身下床。 庭芳炸毛了:“徐景昌!” 徐景昌退开了好几步,调整了好久的呼吸,在庭芳要扑过来时,忙忙道:“我今晚睡外书房!”说毕逃也似的跑了。 庭芳眼睁睁的看着徐景昌冲出卧室,最无耻的是他跑去了东间,捞起徐清,对韩巧儿道:“今晚我带徐清睡!” 追出来的庭芳被这句话噎的吐血,喵的你的聪明才智能用到正道儿上吗?能吗?能吗?痛苦的蹲在地上,这死心眼真打算跟她禁欲一辈子啊!卧槽!这特么不能忍!绝逼不能忍! 庭芳暴躁的睡了一夜,凌晨四点,徐景昌过来瞧她。点上灯,见她梦里还瘪着嘴,不由一阵轻笑。 庭芳被徐景昌吵醒,没好气的道:“滚去点你的卯!你有种在外书房睡一辈子!” 徐景昌好笑的顺着毛:“又不是只能做到底才能让你高兴。” 庭芳尖叫:“就是!”尼玛!完全不一样的触感好吗!三十年资深驾照在手,你特喵的糊弄谁呢? 徐景昌忙安抚性的使了个缓兵之计:“过二年你身子骨彻底好了,咱们再说。” 庭芳蹬着脚道:“我已经好了!你都能上演武场打我了。” 徐景昌深深叹了口气,四妹妹熊起来,招架不住…… 庭芳抓住徐景昌的领子道:“你别拿你练武的毅力放在这上头!你知道什么叫人之大伦吗?” 徐景昌忍不住说了句:“妹妹,你心里有过人伦么?”暴力解决亲爹的时候,他在现场好么! 庭芳被噎的半死。 徐景昌摸摸庭芳的头:“乖了,我要去点卯了,下半晌早点回来陪你。只除了这件事,旁的我都任你摆布,别恼了好不好?” 庭芳还能说什么?她又不能用强的。她从昏迷中醒来时,徐景昌都被惊的直哭。颓然放开徐景昌,蔫蔫儿的道:“罢了,你去吧。” 徐景昌俯身在庭芳的额头亲了一记:“金秋好时光,休沐带你去赏枫叶。” 庭芳看着徐景昌出门,四仰八叉的躺回床上,生无可恋…… 午时,议事毕的昭宁帝从宫内出来,抵达定国公府。他心情实在算不上好,接到徐景昌的密奏,知道庭芳昨日不是怂了,而是不好说话,登时觉得比庭芳怂了还气。他的乾清宫就是个筛子!太监犁过一遭,宫女犁过一遭,到头来依然还是一星半点儿风吹草动,外头立刻就知道。昭宁帝只得安慰自己,乾清宫本就光明正大的地方,还有起居注跟随,泄露便泄露吧。事无不可对人言么! 定国公府正屋里的玻璃,被换成了两层,采光削弱了一半,隔音却是更好。幸而西次间是卧室,暗点儿也不打紧。昭宁帝想到此处,更是悲从中来,妈的他一个皇帝,想偷摸议点事,还得跑女眷的卧房!日子没法过了! 黑着脸进到里间,遇上了脸色更难看的庭芳。恼的一屁股坐在炕上:“别跟我使性子!我正烦!” 庭芳道:“我也烦!” “你烦个屁啊!”昭宁帝道,“你能有我烦吗?” 庭芳道:“比你还烦!” 昭宁帝道:“你烦什么?” 庭芳吐出四个字:“欲求不满!” 昭宁帝:“……”求这种话不要当着他说! 庭芳深吸一口气:“陛下,求你想个招儿,把我家那熊师兄的心结给解了。他怕我怀孕,昨儿抱着徐清去睡外书房,把我一个人撇屋里。” 昭宁帝登时爆笑:“哈哈哈,居然拿着儿子当挡箭牌!厉害!” 庭芳阴沉着脸道:“你再笑一个试试?” 昭宁帝捶桌:“我就笑,你怎样?叫你始乱终弃,活该!” 庭芳忍着掀桌暴打昭宁帝的欲望,木着脸道:“陛下,我开窗了。” 昭宁帝立刻闭嘴,却是肩膀忍不住的抖。 庭芳凉凉的道:“全赖陛下当初不厚道,才有今日之祸端。冤有头债有主,陛下你不负责?” 昭宁帝道:“关我屁事?” 庭芳呵呵:“那朝堂关我屁事!太傅虚职,就是个打酱油的,陛下请回!” 昭宁帝道:“擦!你居然敢威胁我!” 庭芳一抬下巴:“威胁了又咋样?” 昭宁帝虚张声势的道:“我早晚再找个太傅!” “呵呵!”庭芳毫不客气的放嘲讽,“待你找到时,我会去火锅汤外看你的。” 昭宁帝:“……” “哼!” 昭宁帝叹了口气:“你就不该是个女的,哪个女的似你这般说这事儿说的理直气壮。” “哎哟喂!”庭芳阴阳怪气的道,“没这事儿陛下打哪来?装个毛啊!你满宫的妃嫔呢!说的好像你多清心寡欲一样。” 昭宁帝道:“我的妃嫔个个都老实!” 庭芳鄙视:“所以你一辈子不开窍。” 昭宁帝掀桌:“能好好聊天吗!” “明明是你不好好聊,一直在看笑话!”庭芳道,“我告诉你,你不解决了此事,我罢工!” 昭宁帝整个人都不好了:“卧槽!我怎么解决啊?尼玛皇帝管天管地,还管你滚床单啊?” 庭芳道:“你做的孽!” 昭宁帝觉得女人胡搅蛮缠起来真是太恐怖了,只得告饶道:“小祖宗,我没招,你支招,学生执行!” 庭芳方才顺了点气,道:“陛下去问他,就说我是决计不能生了,要不要送两个人给他。” 昭宁帝:“……”徐景昌恼了会不会揍他啊? 庭芳道:“很难么?” 昭宁帝正色道:“真个不能生了?” 庭芳顿了顿,道:“我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娘已是背地里哭了好几场了。妇人生孩子原就艰难,也没见几个能一直生的。我都生了俩了。我大舅母亦是弓马娴熟,不也就生了两胎便没影儿了么?怀孩子哪有那般容易。” 昭宁帝道:“两个孩子,一家只得一个,真少了点儿。偏你小气,你就当借个肚皮么,生了把生母打发走,打小儿养着,还不是只认你。” 庭芳呵呵:“你叫你的宫妃同别的男人上个床试试?” 昭宁帝笑了:“妒忌!七出!” 庭芳也跟着笑:“陛下,我是郡主。” 昭宁帝:“……” 庭芳又道:“我是不介意陛下封我做公主的。” “想得美!”昭宁帝道,“我能让徐景昌进门先冲你磕头,我这皇帝就真让给你坐!” 庭芳一脸流氓样的道:“我做皇帝,即刻下旨,帝后平起平坐,谁也不用冲谁磕头。” 昭宁帝:“……” 徐景昌的心结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插科打诨了半日,庭芳不再闲聊,正色道:“陛下想立等把硕鼠扑杀殆尽,是再不能够的。” 昭宁帝低落的道:“到头来,连你也劝我息事宁人。” 庭芳柔声道:“陛下,除了那自小培养的太子,或有慈父的殿下,任何一个帝王,初登基的三年,都只能忍辱负重。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故天下不是陛下一个人的天下,是整个朝堂的天下。想从朝臣手里夺权,谈何容易。陛下登基未满一年,急什么呢?” 昭宁帝道:“不是你急么!老拿洋人吓唬我。” 庭芳的声音忽然压的极低,却是异常清晰,她一字一句的道:“首先,我们得活下去!” 昭宁帝沉默了半晌,苦笑:“罢了,先如此吧。” 第425章 汪汪汪 昭宁帝看了看窗外,又道:“我从来不知道,一味的争权夺利,会有这般下场。” 庭芳拿起一个大水壶,稳稳的往玻璃茶壶里注水。茶壶里的茶叶球在滚水的浸泡下层层绽放,茶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庭芳笑对昭宁帝道:“槚蔎斋新出的花茶,用庐山云雾茶包裹花干,入水便似枯木逢春。茶香四溢,茶汤清亮,花朵斑斓,其味清甜,陛下尝尝?” 昭宁帝摆摆手道:“我是俗人,吃不出那么多道道。” 皇家再俗,不至于吃不出茶的好歹。昭宁帝就是心烦,庭芳轻笑:“十两银子一颗。” 昭宁帝疑惑的看向庭芳。 庭芳道:“我是买不起的,商户上赶着送,为了送进这点子茶叶,也不知贿赂了多少给门房。” 昭宁帝问:“有什么关系?” 庭芳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许以好处,谁愿干活?商户送我茶叶,无非想仗势欺人,攫取更大的利益。太上皇想笼络人心,先太子亦想笼络人心,人心亦是利益。偏偏中枢无钱,官员调度又太落人眼,除了放纵贪污,还有别的法子么?贪污抱了团,有了钱财,正儿八经的就可以利用钱财来升官,继而更发财。长此以往,朝中便是如此了。史上的皇帝们,到此时多启用酷吏。然咱们的问题是,若要维持朝廷,确实暂离不得他们。三年一次的科举,培养人的速度没那样快。中枢的高官们,纵然有千般不是万般恶心,但他们老练。换个年轻的官员,上来一顿乱砍,不是胡闹么?就譬如这回,陛下知道症结,可是不能解决。那么就换个思路,休陷入杀或不杀的选择。凡做事,没有不留漏洞的,陛下不妨想想利用漏洞,能获取什么好处。” 昭宁帝却是问:“你怎么肯定凡做事必有漏洞?” 庭芳道:“世上无神仙,哪有人能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的?再好的人,都有人疑他藏奸。人活着找茬儿还不容易?今日没茬儿,昨日总有茬儿,再不济明日还有茬儿呢。若要真正办实事,自然不能盯着边角细节。但反过来讲,要整人,就得找茬儿了。譬如陛下倘或要用我,自然要说既往不咎,倘或厌弃了我,南昌的事儿可就要翻出来讲啦!” 昭宁帝:“……”横竖都是你们有理是吧!? 庭芳又笑道:“此事的茬儿,便是朝臣说的‘仁’。仁能做文章的多了,与他们硬碰硬没好处,竹子不怕风,盖因顺势而为,而后反弹。不过是计谋罢了。朝臣能如此嚣张,也有无所畏惧之故。见陛下不好哄骗,手段高超,慢慢的也就老实了。如今朝堂上,比起去年底,好多了吧?” “嗯。” 庭芳道:“欺生哪儿都有,朝堂也不例外。陛下该笼络自家班底了。” 昭宁帝道:“那起子贪官么?” 庭芳笑嘻嘻的道:“没说日后不能卸磨杀驴呀!”说毕,敛了笑,又道,“我知道陛下不愿放纵,然僵持的越久,百姓被勒掯的就越久。不若快刀斩乱麻。先前我说了,既要管事,便没有四角俱全。总有一二必然得舍弃,舍弃的是茬儿,也是无奈。我在江西时,不知害死了多少富农。我也想谁也不要死,谁也不要受伤害,但是不能。就如陛下同我说话,顶好是堂堂正正在南书房,陛下端坐龙椅,我得赏一座,侃侃而谈。可是能么?还不是只能败坏着名节,关在我的卧房里聊着么?也不知坊间流传了多少难听的话本子。只也顾不得了。” 昭宁帝闷闷的道:“你越发老气横秋了。” 庭芳心道:我跟你都差辈儿呢! 昭宁叹道:“我知道了,且捋一下百官,看看谁贪的不那么狠。不是我天真,刮地皮刮到掘地三尺,也就指望不上目光长远了。贪的少的,至少能明白过了易生乱,谁都落不着好。那些个不曾有暴动的地方,地方官或可指望,想法子补入中枢。一则是他们既能稳住局势,必有手段;二则是我把他们调了来,对我便更忠心。如今说来说去,中枢的官员都不是我提拔的,自是对我没有感激之情。” 庭芳道:“然也!”庭芳心下大慰,总算长大了啊! 昭宁帝又沉默了许久,才道:“太傅,多谢你。” 庭芳微笑:“陛下为天下苍生,臣正是苍生中的一员,陛下何须言谢?” 昭宁帝看了看时辰,已是不早。起身道:“行了,你正儿八经说话我总不惯,还有折子要批,先回了!待我收拾好乾清宫,还是去宫中谈话为上。见天窝在你处,咱们三人的面上都不好看。” 庭芳忙起身行礼道:“恭送陛下。” 昭宁帝从定国公府出来,神色平静了许多。太监们彼此打着眼色,至晚间,朝臣差不多知道叶太傅又把昭宁帝哄的回心转意了!众人也是不得不服庭芳,搁寻常人只稍微丢了礼数,就要被皇帝记个死。唯有她,造反都算了。昨日明明被那般落颜面,今日昭宁帝又乖乖儿跑去她家说话了。文人都是淫中好手,便是起居注盯着窗子,他们也脑补万篇。三人同耍算什么?群耍都不稀奇!两口子皆为宠臣啊,嘿嘿! 然而文官们笑不到几日,就发现昭宁帝虽被顺了毛,却是死死咬着俞思温的事儿不松口。不独要凌迟俞思温,还要牵连其三族并家眷,并着锦衣卫控制,欲逼他说出同谋。江南党的脸色登时精彩纷呈。昭宁帝自是不可能把江南党连根拔起,却是不知道雷劈到哪个身上!俞思温三族家眷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们家的女儿孙女。籍没教坊司,能捞一两个,难道还能个个都捞尽不成? 朝廷从来派系林立,江南势大,别处却也不是无人。什么鲁党、徽党,桂党纷纷跳出来攻歼。朝堂上的好职位都是数的着的,多被江南党占据,其余的巴不得多拉几个下水,自己好占便宜。 如此夹击下,立刻就有官员被咬。都察院上本参户部尚书甄贤宁贪墨上百万。甄贤宁上折自辩,抵死不认!朝中登时乱掐做一团,御史的折子满天飞,所参贪墨数量也越发离谱。昭宁帝不动声色的看着,日日装作怒发冲冠的模样,摔杯子摔碗,言必称:“严惩!通通严惩!” 面对昭宁帝日益增长的“火气”,江南籍的官员们心里开始发慌。科举便有南北榜,为的就是限制江南的实力。如今袁首辅倒戈向了昭宁帝,正巧能玩拉一个打一个的手段。众人自都想是被拉的那个,不是被打的那个。偏偏此刻他们多少陷进了俞思温的案子,袁首辅又不肯管他们,只急的跳脚。 甄贤宁被各路人马盯死,贪污不算,还收了俞思温的一半钱财。七八日上,就被锦衣卫带走调查。锦衣卫审讯手段极其狠戾,不到半日,腿骨已节节折断。多年养尊处优的甄贤宁知道自己必是要同他亲家黄泉路上作伴了。江南人多秀丽,想着自家一个个粉团儿般的孙儿孙女,在牢里嚎的声嘶力竭。教坊司,又称乐籍,可不是只有女人的!说的好听是卖曲儿的地方,内里的道道谁不知道!他自家睡过的漂亮男女都不知凡几,此回轮到自家人,五脏六腑好似火烧一般,痛不欲生! 甄贤宁的亲妹嫁进了袁家,恰是袁守一的祖母,却是已亡故。甄贤宁的夫人急的日日跑袁家,哀求着外甥,给条生路。袁守一之父哪敢接话,竟是指着父子同下场的借口,躲去了徐家,只留妻子在家招待。徐景昌乃锦衣卫的头子,节骨眼上涉事人员都恨不得不打徐家门口过。甄贤宁夫人哭的肝肠寸断,眼看着家中男丁一个个被抓入诏狱,生死未知,更是带着儿媳一家家哭求。 除却甄贤宁,还有吏部左侍郎齐以勤被牵连,其儿媳姓俞,而长孙定的正是袁首辅之孙,三书六礼都只差洞房花烛,如今袁小姐日日在家以泪洗面。未过门的妻子倒不惧被籍没,只如此遭遇,定再难说亲。 江南党姻亲关系繁杂,竟是家家有人陷落。无可奈何下,只得组织了更激烈的反击。就如昭宁帝所言,整个中枢,无人不是巨贪。大家伙儿都是贪官,抓起证据来比御史老练多了!各种详细贪污的数据飞上了昭宁帝的案头,昭宁帝看着那堪比国库的数字,再装不下去,当真气的阵阵发晕。 随着被锦衣卫屈打成招的人越来越多,朝中剩下的人似惊弓之鸟,江南党再顾不得许多,就在庭芳休完产假第一天上班的路上,就有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王雄英拦住庭芳道:“见过太傅!” 庭芳自是背过朝中履历,吏部官员个个都识得,见了籍贯淮安的王雄英便知他想做甚。不动声色的道:“王郎中?有何事?” 王雄英扯出一个笑脸道:“下官久仰太傅算学之大才,不知可否休沐日登门请教一二?” 庭芳似笑非笑的道:“我倒是无所谓,我家国公可就讨人嫌的很了。” 王雄英陪笑道:“不敢,不敢,下官性喜算学,倘或国公愿指点,三生有幸!” 庭芳道:“我知道了,且瞧我得不得闲。” 王雄英哀求道:“太傅,下官一心向学,请太傅成全。” 庭芳心念一动,点了点头道:“那休沐日见。” 王雄英登时喜笑颜开,连连做了好几个揖,目送着庭芳往上书房而去。 庭芳入得上书房,就寻了李初晖身边的孙太监吩咐道:“你抽个空儿去禀告陛下,就说吏部王雄英休沐日想去我家学算学。” 没头没脑的话,孙太监心里一紧,低声重复了一遍,就朝庭芳行了一礼,快步退出了上书房。昭宁帝运气极糟,任何后宫妃嫔,混了一辈子,多少有些手段。偏偏赵太后活了一世都是傻白甜,致使整个皇宫于昭宁帝而言,皆是生人。李初晖出生在潜邸,被庭瑶抚养长大,其身边的宫女太监皆比旁处可信,庭芳才敢指使。这也是为什么昭宁帝拼着被人骂任性,也非得要庭瑶掌管宫务之故。赵太后与严春文就是废物,宫妃不可信,难道他一世都活在旁人的监视下?昭宁帝想废严春文,理由真是太多了。 大白日里,面见昭宁帝并不容易。议事的朝臣一个接着一个,孙太监等了好有一个时辰,才被赵太监瞧见,硬给他插了个队。孙太监见了昭宁帝,面上全是笑意:“回陛下的话,大公主叫奴才悄悄儿同您说。” 昭宁帝也笑出声来:“那你便过来。” 孙太监躬身走到昭宁帝边上,如此这般的说了一回。昭宁帝心头火起,还得笑道:“我知道了,他要去便去。” 孙太监应了声是,退出了乾清宫。 庭芳得到昭宁帝的答复,心中有数,爽快的接了王雄英的拜帖。离休沐日还有两天,江南党都得了消息。到那日,昭宁帝故意要跑马,令徐景昌伴驾,江南党的文臣瞅着徐景昌出了门,立刻蜂拥而至。 说是来讨教算学的,谁不知道来送礼?“束脩”之贵重,陈氏看的心惊胆战。庭芳安抚道:“陛下的吩咐,娘去歇着吧。劳苗姨母色色点好,一个金珠子都别落下,尽数报与我知道。”说着又把学过算术的豆青豆芽调与了苗秦氏,疯狂的登记造册。 一日功夫,庭芳收到的礼,有近十万两之巨!连夜写了道西洋算学题送入宫廷,昭宁帝解出答案,连连冷笑! 庭芳收了礼,审讯还在继续。锦衣卫的刑法下,只有昭宁帝想不想揭,没有问不问得出的疑虑。庭芳肯收礼,众人还当她肯去浇昭宁帝的怒火,哪知竟是毫无动静!王雄英急的团团转,他女婿如今就在诏狱里,亲闺女又是得宠的姬妾生的,日日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王雄英被很磨不过,只得鼓起勇气再次登了定国公府的大门。 其实休沐日那般动静,瞒的过谁去?不过是做作罢了。真急的上火,哪里还管徐景昌在不在家。他便是不在,就不知道你送礼了?在门房投了名帖,也不家去等着,堂堂一个郎中戳在门口,摆明了要插队。 庭芳极少在家接待同僚,再加上她毕竟不是实权官,日常送礼的多,然真求她办事的便少了。她能直达天听,鸡毛蒜皮的事求到她门下,不是浪费钱么!此回着实事大,连党魁袁阁老都按不住,再贵也得拜菩萨,想要摆平气头上的昭宁帝,真是非她不可。 被王雄英堵了门,又收了那多银钱,不好不见。引了王雄英到正厅,才落座,王雄英便道:“太傅这几日可见着了陛下?” 庭芳道:“陛下不曾宣召。” 王雄英道:“陛下几日肝火旺盛,恐于龙体有碍,下官心忧之。” 庭芳笑笑:“陛下心怜百姓,如今天下烽烟四起,如何不忧?”庭芳心中呵呵,一查一串子贪污,还怪昭宁帝火大?她收的那十万雪花银,都气的够呛。被抓的人早就被查封了家当,先前女眷还能出门,次后尽数被关在家中。能求到庭芳跟前的,皆是为了亲戚并保自身不被牵连。非举家之力,动辄几千上万两银子的抛费,当真好大手笔! 混官场的,第一条就是不吝脸皮。被庭芳不咸不淡的刺了一句,王雄英不痛不痒,反道:“治大国若喷小鲜,陛下何苦急于一时?陛下最敬太傅,还请太傅宽慰些许,实乃百官万民之福。” 庭芳懒的车轱辘的打官腔,便道:“我有个折子,方才写好。王郎中倘或得闲路过,就劳你跑趟腿,递往通政司衙门吧。” 庭芳的折子素来直呈昭宁帝,要过通政司,那便是公开了。王雄英接过折子,不敢当面打开,装模作样的揣进袖子。庭芳却道:“我不大通八股,写起折子来也是白话,王郎中不若替我瞧瞧,遣词用句若有不妥,我好修改。” 王雄英忙忙拿起折子,翻开一看,登时目瞪口呆!庭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废除贱籍!瞪着庭芳,也太大胆了些!王雄英冷汗都下来了,教坊司盈利供给内库,庭芳这一招固然避免了家眷之苦,却是夺了昭宁帝之利。不是火上浇油么? 庭芳淡淡的道:“我是个直性子,你们那般绕着弯儿讲话我也不是不会,不过觉得不爽快。我便直问你,光我家堆的那一库房的银子,被抓的人该不该杀?” 王雄英喏喏不敢答言。 庭芳道:“心急火燎的来寻我,不就是你们不占理么!平日里给陛下添堵的事儿还干的少了?怎地现在又怕他龙体有碍了?既是不占理,我又如何求情?那日我略提了一句仁心,陛下就恼的在乾清宫把我发作了一番。我便是太傅,到底是臣子,还能硬摁着陛下不按律令处事?” 王雄英苦笑:“太傅的药也下的太猛了些。” 庭芳冷笑:“我便是太后,也捞不出那么许多人。我问你,你说他们该罚不该罚?” 王雄英只得道:“该。” 庭芳道:“不就结了。既你们在仁德上做文章,索性做到底。没了贱籍,自没了教坊。你们所求的,不过是个颜面。只消不落在那处,旁的都好说。依其夫的罪责,罚她们去纺织厂做几年女工,我这钱收的不亏心吧?” 王雄英又是一身冷汗,叶太傅不愧为一代枭雄,当真什么话都敢讲。却是心念女儿的安慰,硬着头皮问:“怎样的纺织厂?” 庭芳道:“恰陛下说要在京畿设厂,以供五军之军需。此事我们家徐都督在办。旁的不说,他的人品,再挑不出什么不好来。五军管辖之所,说做工就是做工。只是旁的女工懒惰了,或是扣钱,或是开革。罪妇一无钱财可扣,二不可开革,少不得受些皮肉之苦。里头都是女眷,巡防的也是女子,就是辛苦些,半分不损名节。未出阁的不过是日后叫人挑拣下年纪,你们择偶上多费心罢了。我想了好几个日夜,才想出个这般法子。你们不满意,银子抬走,我可是懒的管了。”说毕,傲慢一笑,“我家有海运,还管着陛下的私库,看的上你们那点钱!不是我五妹夫的母亲在我跟前哭的泪人儿一般,我不好不给五妹妹做脸,当我稀罕的管你们!” 王雄英哪里还敢接话,连连作揖道:“下官孟浪。” 庭芳道:“你且去递折子。此事也不只我一个人使力就能成,你们也多劝着陛下些。仁者爱人,陛下向孔圣贤多学学,也是好的。” 好嚣张的话!昭宁帝对叶太傅当真是宠的没边儿了!王雄英心下稍安,见天色不早,不敢再打搅,告辞离家。 次日通政司收到折子,举朝哗然!废除贱籍!说的容易。谁家没养奴婢?奴婢不用缴税,若算了良民,养多少奴婢就要替奴婢交多少税。天下奴婢多了,国库竟是又厚了一笔。王雄英也反应过来,怪道叶太傅丝毫不惧砍了昭宁帝的内库,合着她把人头税给算计了!想起她之前在江西男女一齐缴税的政策,一拍大腿赞道:高!实在是高! 江南籍的官员立刻交口称赞,谓之仁德。还例举宋初雇工制如何合理。书读的多些的,更是重点拿出人口兼并之害大谈特谈!把非江南籍的官员气的倒仰。替江南党求情便也罢了,白白叫他们多交一笔税是几个意思?更有家族手中掌握地方乐户、青楼、人口贩卖的,更是破口大骂。 都察院跟打了鸡血似的狂参庭芳,不好拿“仁德”说是,便参贪污、便翻旧账! 被参的庭芳,需得上折自辩。庭芳才不跟他们掐架,拿着一叠计划书,就进了乾清宫。乾清宫正在为庭芳吵的脸红脖子粗。以袁首辅为首的江南党力挺庭芳,把她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以都察院为首的则是揪着庭芳造反之事不放,立逼着昭宁帝诛杀反贼,以正朝纲。 庭芳就这么晃了进来,两拨人马齐齐瞪着庭芳,妈的她怎么不用排队的? 庭芳鄙视的看着一群朝臣,她叶庭芳见昭宁帝,除非装模作样,什么时候需要排队了? 江南党看着庭芳进乾清宫,无人敢拦,简直心潮澎湃。此回争执,不独为了捞自家亲眷,更是利用庭芳按下昭宁帝的怒火,破坏别的派系的阴谋。江南党同气连枝,由着昭宁帝再炸下去,颜面自不必提,要紧是他们占的好位置必被人抢。当务之急,他们要的是消停。只消不追究了,保存了实力,后头还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既叶太傅帮着他们,他们就得把叶太傅拱上神坛,以压制昭宁帝。说到底,无非是他们自以为与庭芳同盟罢了。 眼神交战,电光齐鸣。左都御史张祺见江南党似遇见了主子的土狗,心头恼怒可想而知。江南曾是庭芳的自留地,现在还有巨大的控制力,其立场可想而知!张祺却是山东人,家族正被土匪祸害,死伤无数。又因昭宁帝下旨田产交易不必经宗族。那些死人留下的土地,尽数被王田。而王田的始作俑者,便是庭芳! 新仇旧恨!张祺一声冷笑,嘲讽大开:“太傅积极奔走,可真是心念淮扬,姐妹情深呐!” 在场的人脸色齐齐一变,昭宁帝登时就怒了,打人不打脸,当众揭他家太傅的伤疤,你TMD想死? 第426章 汪汪汪 青楼,是庭芳身上不可抹去的印记与耻辱。在党争这般无事掀起三分浪的地界儿,没有把柄都要创造把柄,何况庭芳的过去瞒不了人。昭宁帝脸色铁青,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弄死这货。 庭芳却是十足淡然的道:“对啊,圣人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不为老幼,圣人讲的不过是将心比心的道理罢了。《孟子》必考,张御史你的官捐来的吗?” 卧槽!脸皮太厚!自愧不如! 既是已经撕破脸了,张祺也不后退,反而道:“我若是你,且用不着将心比心,早一头碰死了。” 庭芳道:“我若是你,那才是一头碰死了。堂堂左都御史,圣人言都记不住,活着还有甚意思?” 另一个左都御史李锡书立刻声援:“下官看太傅不是将心比心,且是感同身受吧!” 昭宁帝脸色更为难看,娘的揪着过去的事没完没了了是吧?正欲说话,庭芳十足流氓的道:“非要感同身受,才能生出仁德之心,我也不妨成全李御史一回。袁阁老,您亲戚家的楼子还开着吧?” 昭宁帝差点叫口水呛着,当众恐吓朝廷命官!算你狠! 李锡书指着庭芳:“你!你!斯文扫地!” 庭芳嘲讽道:“在乾清宫里正经议事,直往青楼上拐。我在会芳楼住了三年咋地?你们谁没去逛过?站出来叫我瞧瞧!” 全场:“……”尼玛!逛青楼跟在青楼卖是一回事吗? 庭芳冷笑,嫌弃妓女脏,你们有种别去上啊! 袁首辅真是五体投地,世人都爱痛打落水狗,庭芳如此理直气壮,反倒不好说她。她又不是自甘下贱去卖的,分明是被先太子害的。现如今李兴怀在做宗人令,都察院是想被宗室暴打还是咋地? 庭芳又道:“若说节烈,我现要在落去那等地方,当场就去死。为何?我为太傅,朝廷命官,忠孝节义不可或缺。然此前我仅为闺中女子,三从四德,我夫婿又没叫我去死了,我干嘛要去死?” 昭宁帝:“……”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 张祺怒道:“厚颜无耻!” 庭芳冷笑:“我是不要脸,你还不要命呢。我提废贱籍,你便上窜下跳的拿往事堵我的嘴。我一说贱籍,你们满脑子全冲着窑子里去了。合着只有窑子里的姐儿才是贱籍?那多卖身葬父的孝子被你们活吞了?烈女传里的奴婢你们读书人自己编的,这会子又不算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准你们拿着陛下的子民卖来卖去了?你家里的管家把你小老婆卖了,你也不许人提一句不曾?” 张祺目瞪口呆,有个屁关系啊? 内阁打酱油的诸人:“……”我去,好狠!好一句莫非王臣!谁再敢驳,同谋反何异? 庭芳却是画风突变,冲昭宁帝拱手道:“陛下,臣以为,人非牲口,何以买卖?若要使人,雇工即可。人分三六九等,是因其能力。非要论贵贱,只在陛下与臣等之间。陛下为万民之父,臣万万不敢辱及姊妹。臣恳请陛下,爱怜子民,废其贱籍,圣泽千载,德行万世也。” 户部郎中田邦奇垂死挣扎:“照太傅所言,那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话也不消遵守了。” 袁首辅道:“太傅之意,乃有尊卑无贵贱。譬如我等,见了太傅岂能礼仪都不讲!” 妈的,江南党都是马屁精!掐着架还不忘见缝插针的拍马屁! 昭宁帝最不擅吵架,被一群文臣吵的脑仁儿疼。他且不知庭芳为何突然要废贱籍,然而庭芳至少比那起子巨贪可信,当机立断道:“就听太傅的。” 皇帝一锤定音,中间又夹着天家威严,众人也只得认了。 王雄英乘胜追击:“田土括隐,人口亦要括隐。” 田邦奇冷冷的道:“不若太傅起个头儿吧。” 庭芳爽快的道:“那边从我家点起。” 张祺心中不服,不好再提青楼之事,又道:“太傅不解释一下前日收的那多银钱么?” 庭芳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道:“我今日本就是来议此事,偏叫你打岔打到天边去了。”说着把账目呈上,“陛下,此乃前日臣与同僚一同凑的数儿,专用于五军纺纱厂并成衣厂的建设。朝廷财政吃紧,处处用钱,也不好尽数填了五军。我等谢五军守护京城,无旁的本事,聊表心意罢了。” 江南党:“……”你狠!若论拍马屁,只服叶太傅!尼玛!当众给皇帝行贿!缺钱缺疯了的昭宁帝,松口更容易。可真是拜对了庙门! 众人没醒过神来时,庭芳又笑嘻嘻的奉上了厚厚的一叠纸:“我等臣子,是替陛下分忧的,不是替陛下添堵的。若想出个新政来,就须得把不妥之处都描补上。臣提议废贱籍,若陛下首肯,教坊司立刻不复存在。内库国库皆有损伤,臣不敢徒增烦扰,特献上玻璃作坊,并淡水珍珠养殖思路、船舶运输改良技法、缝纫机图纸等,以充内库。恕臣无能,且只能想这么些许,待来日再补充吧。” 众人又是:“……”赶上个赚钱能手的太傅,他们能说什么?玻璃、珍珠、船舶皆是暴利!运作的好只怕比教坊司还赚。教坊司自然是日进斗金的,但这斗金能有几钱落入内库,就不得而知了。庭芳以新革旧,至少三五年内,其利都牢牢扣在昭宁帝手中,昭宁帝如何不愿?庭芳少有出现在乾清宫,众人也是头一回见她哄昭宁帝的手段,确能拍到点上,怪不得昭宁帝如此宠幸!连造反都不计较了。这活脱脱是个财神爷啊!就算是皇帝,也没有跟财神爷过不去的! 庭芳接着道:“臣闻唐朝时,罪官家眷皆入掖庭,以示惩罚。臣以为,三纲五常之下,三从四德之女子并无大过。尽管因其父兄夫婿贪墨,吸食民脂民膏,也不过是从犯。罚定是要罚的,却是罪不当死。籍没入教坊司,按照张御史的意思,那是要去死的。然主犯还未必个个都死,从犯却是要命丧黄泉,很是不公。主犯自有制度,臣以为从犯便都罚去劳改。替用血肉之躯保百姓安宁的兵丁们做衣裳鞋袜。她们受了罚,兵丁有了衣裳,岂不两益?再则她们亲身体会了百姓之苦楚,才知一粥一饭得之不易。方才御史们说我感同身受。可世人多愚钝,自己不曾经历过,便无法感同身受。如今她们也同百姓一般劳作,几年后定然改过自新、重新做人。那年幼的女孩儿,日后嫁了夫君,也能劝谏一二。陛下觉着呢?” 王雄英抽抽嘴角,这太傅真是铁豆子里还能间出油来,偏还说的光明磊落。当众贿赂了昭宁帝,顺手嘲讽了御史台,还指出一条明路叫江南党从此对她感恩戴德——她一口气救了不知多少女眷的命,便是不以为然之人,也不得不装作欠了她一个大人情。厉害! 昭宁帝耗了几日,知道江南根基深厚,处置到现在,已是极限。庭芳能替他解决问题,他乐的给庭芳颜面,转了笑脸道:“太傅所言极是,便依太傅的法子办。事多繁杂,太傅身子骨还不见好,袁阁老你派人协助太傅办理吧。”又温言嘱咐庭芳,“你只管大方向,琐事都要下头人去做,万别累着。” 庭芳与袁阁老齐齐称是。 昭宁帝呼出一口浊气,道:“安徽水利规划,工部那起子榆木脑袋,死活算不分明。徐都督又不得闲儿,太傅留下来替我算算吧。” 众朝臣纷纷告辞,乾清宫内只留下庭芳时,昭宁帝又道:“屋里呆着着气闷,太傅陪我去御花园里边走边说。” 御花园里相对开阔,昭宁帝带着庭芳在凉亭里坐下,赵太监站在十步外,把其余的太监宫女与起居注都阻隔开来。昭宁帝才道:“回头就收拾都察院!真是越发放肆了!” 庭芳笑道:“前日同陛下说的话,陛下还记得否?” 昭宁帝满脸疑惑。 庭芳道:“找茬儿。” 昭宁帝瞪大眼:“你!” 庭芳轻笑:“我早想废贱籍了。王雄英等人固然是想保自家亲眷,然他们寻的理由却是正当。人口兼并不是好事。江南党是拔不起来的,不若利用他们的私心,谋求一点利益。都察院那几个,也就放个嘴炮罢了,掐起来引经据典,到底还是要陛下权衡。便是他们吵赢了,陛下又真能把江南党怎样呢?吏部、户部布满了江南人。尤其户部,心里存了怨恨,只消把账本毁上几本,重建就不知到猴年马月。王田的界限更是没了凭证。全是事儿。” 昭宁帝道:“宋朝的雇工制,也是没人可使吧。” 庭芳点头:“五代十国打成什么样了都。凡是自由身,人家做几年就想走。出去嫁了人,生的孩子又是良民。似家生子那般,人数再多也是在家里淘气。我小时候儿也不记得是什么事了,家里裁撤了一半的下人,竟还够使。权贵白占着那么多人,尽摆谱儿,不若把他们弄出去做工更划算。” 昭宁帝笑道:“论算账,再没人能与你比的。” 庭芳又道:“还有一事,原该皇后说的,我不好写折子,私底下同陛下说吧。” “何事?” 庭芳道:“宫女子到了年纪就放了吧,一辈子关在里头白耗了青春,何苦来。陛下又不缺人使。同我们家一般,五六岁上头从外面雇进来,教到十二三岁就可以使了。使个七八年,二十五岁前放出去,她好生嫁个人,有什么不好?宫中侍卫也多,五军光棍更是数不清。索性弄个官媒婆,专管宫女的婚事。看着要出宫了,她自家有能力说亲呢,便不消管。自家不着调儿的,就叫官媒婆替她置办了吧。也是服侍了陛下一场,给些体面,皆大欢喜不是。” 昭宁帝看向庭芳:“你当真很在意贱籍!” 庭芳爽快承认:“是。” 昭宁帝摇头:“便是废了贱籍,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得他们。世上还有打死儿子的老子呢,仗势欺人何时都不会少。” 庭芳笑道:“我掉一句书袋。” “嗯?”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庭芳道,“第一步跨出去了,才有第二步。朝廷三令五申不许打杀奴婢,一年到头权贵人家也不知有多少条人命。可是也不能因为权贵横竖有法子隐瞒,就连枉顾人命的法令都没有了。因朝廷有法令,总让人顾及一二,便有人能逃出生天。” 昭宁帝道:“没了贱籍照例难逃,不过聊胜于无吧…” 庭芳笑道:“嗯那,我从良可不容易啊!” 昭宁帝的脸又挂了下来,冷笑道:“都察院那两货作死!我便成全了他!”庭芳乃太傅,当众在乾清宫扇脸,扇谁呢?君辱臣死,辱君者他不弄死丫的,也配叫皇帝? 庭芳道不甚在意,在文人心中,死太监比妓女的地位还低,可自古以来冲着太监摇尾乞怜的臣子还少了?九千岁在时,谁能与之争锋。张祺与李锡书确实是活腻歪了,她如今是昭宁帝跟前一等一的宠臣,夫君不独管着锦衣卫还宠的她要上天,求问她跟刘瑾有毛区别?你喵的敢在乾清宫当众骂九千岁?胆儿真肥!她都不消出手,自有长眼的替她收拾。 昭宁帝瞥了庭芳一眼:“你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不提废贱籍,我即刻就让他们二人的家眷籍没教坊司。” 庭芳噗嗤笑道:“陛下,休欺负女人。” 昭宁帝哼了一声,又道:“你那借力打力的手法当真纯熟!我都叫你算计了去。又是五军纺织厂,又是玻璃作坊,诱的我不得不应。” 庭芳笑道:“陛下学会否!” 昭宁帝没好气的道:“谁跟你似的长那么多心眼。” 庭芳又笑:“他们未必想不到,只不如我简在帝心,哪里敢朝陛下的私库下手。奴婢的人头税且收不上来呢,教坊司那处叫贪的再狠,一年下来诸位娘娘的脂粉钱都是够了的。便是献计,哪有同我似的讨价还价,砍了内库,又给补上。换个臣子不敢这么玩,换个陛下臣亦不敢这么玩。再赶上江南党想要脱罪的当口,陪着仁德教化的牌坊,才能勉强一试罢了。” 昭宁帝呵呵:“夸你自己眼光毒辣呢。你不觉得自家少说了一条么?” “嗯?” 昭宁帝道:“此回有实权了。” 庭芳:“……”妈的,皇帝对权力真敏感! 昭宁帝总算找回了点场子,笑道:“把你说的那一摊子管起来。秋日里收租,京畿的租子又悄悄涨到了六七成。你说的那些结合起来,总算能解决一些人的吃穿用度,省的一天到晚给我造反。我要被京畿烦死了,家门口埋炸药,当真是睡觉都不安!” 庭芳道:“京城里的规矩也该立立了,商业环境不好,‘商税’尽数交到朝臣手中。放个口子给他们,也得悠着点儿。” 昭宁帝笑道:“你那十两银子一颗的茶叶给我来一箱。从今日起,我的茶叶就指着你了。” 庭芳没好气的道:“当我想收!袁阁老家的本钱,拒了不好看。” 昭宁帝摆手:“罢了,就如你说的,别太过分。我还能叫你们两口子饿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好歹是我的狗腿子,怎么样都得金尊玉贵才有体面。人家送什么你且收着呗,譬如这回,我信你的分寸。” 如今的官场上,想做一朵白莲花,是真的不可能。就如昭宁帝想以教坊司补内库,也得放任人家贪了他的大头,否则保管连教坊司都能亏损。庭芳一旦有了实权,办起实事来,就得诱之以利。别看她是太傅,地方设厂,鸡零狗碎的,要么仗着徐景昌的兵碾过去,要么就得跟地头蛇打好关系。怎么打关系?钱!都是会算账的,给钱终究是比调兵花销少,只能认了。 昭宁帝头痛欲裂,银子是朝堂上的硬通货,庭芳若不按规矩玩,她就要被所有人排挤。如此,即便心腹如庭芳,人家送了礼来,也只得收。能请动她的各级官员家的三节两寿,她也得送。否则进不了社交圈子,就只是个教书先生了。如此风气,休说定力差的,就是定力再好,也被腐蚀进了骨头。想要吏治清明,比废个把贱籍难多了,甚至比王田还要难。徐徐图之,是办事的手段,亦是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反腐倡廉,谈何容易啊! 庭芳回到家中,苗秦氏急急迎了出来,张嘴便是:“郡主,才您不在家,上回送礼的竟又补了礼来。我不敢自家做主,送礼的人全蹲在大门边的屋里,死活不肯走。这又是唱哪一出?” 庭芳道:“收着吧,他们谢我呢。先前送的我转手给了陛下,事儿就办成了。不给我点好处费,他们怕下回再有事求我,我不搭理。”说着一笑,“今儿你们郡主,一战成名啊!眼瞅着陛下的火气就下去了,钱到功成,他们将来可认准了庙门了!” 苗秦氏问:“那将来要不要收?” 庭芳道:“再瞧吧,似这回的定然要收。若非怕人揪着我贪墨,我也不会当众给了陛下。朝中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叫他们捐点子钱是再不肯的。到了求人办事时,万儿八千两就不算个事儿。” 庭芳一行说一行走到房中,徐清跟叶晗都不在,庭芳便问:“孩子呢?” 春逸答道:“太太带去园子里看收桂花了。” 听闻陈氏带着,庭芳就丢开手。坐在书桌前写纺织厂的计划表。说是纺织厂,其实是纺纱、织布、成衣三厂。厂房可照搬南昌,然选址、选管理层,又是麻烦。庭芳想了一回,还是提笔写信给君子墨,叫她择几个得用的人送过来,并问询娘子军建设的进度。如今江西的兵力实在难看,周围一圈儿有湖北与广东不是自家势力,就现地方官刮地皮的能力,当真有备无患。 庭芳前脚出宫,徐景昌后脚就被宣召入御花园。昭宁帝道:“你媳妇儿被欺负了,你使人去查张祺与李锡书,不独他们自己,家里人有任何违法犯纪的统统严查。我非弄死他们不可。” 徐景昌道:“谢陛下。” 昭宁帝眼神阴郁:“不是为你,便是太傅同你毫不相干,我也不会放过他们!那两货是清流,未必就贪墨到凌迟的地步,实查不出来了,栽赃也使得。我不凌迟了他们,全当我是泥塑木雕的菩萨。今日敢辱我太傅,翌日就敢肖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再后日……”昭宁帝冷笑,“呵呵。” 徐景昌一个激灵,被昭宁帝的联想力震惊了。 昭宁帝又叮嘱了两句,徐景昌领命而去。 华夏的王朝里,通常是不杀言官的。昭宁帝看着脾气不大好,实则只别触犯律令,他也就是发过便忘。都察院多年来蹦哒都不曾遇到铁板,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昭宁帝也就文化成绩差了点儿,都叫他们日日鞭策,也没见昭宁帝当回事。张祺与李锡书口没遮拦惯了,刺了太傅全不当回事。 哪知不出两日,锦衣卫就拿着一叠罪责上门。锦衣卫的刑讯手段,史上能扛的住的臣子有一个算一个,皆明明白白的落在史书里。绝大多数,还不待他们使出看家本领,便说什么是什么了。都察院的言官,论贪墨倒真没有多少,徐景昌查出来的是仗势欺人与土地兼并,远够不上死罪,何况凌迟。张祺与李锡书如此嚣张,底子干净也是底气。偏偏昭宁帝要拿他们做筏子,是不死也得死了。 审讯第三日,“证据”确凿,二人皆判凌迟,即刻行刑。家眷尽数被关押在牢里,同前番贪墨的江南党家眷做一处,等着纺织厂开工,再撵去做活。 此例一出,都察院霎时就似剪了舌头的鹦鹉,弹劾的折子都不敢再写。朝中一时鸦雀无声。待到又有两个官员因私底下传小话,被锦衣卫逮着后,照例凌迟时,众人猛的惊觉叶太傅竟是昭宁帝的逆鳞,谁碰谁死!街边卖话本子的连夜自查,生怕那本书有一句半句的映射,致使自家送命。一时间风气肃然,京中再不闻朝臣之风月了。 庭芳勾起一抹冷笑,她就知道是如此结局。混朝堂居然把智商混到狗肚子里去,这帮高分低能她也是服。不提她是太傅,只说昭宁帝最宠爱的大公主,先生是个低贱的妓女,这话能听?言官日常骂皇帝,无非是些不痛不痒的琐事,正常皇帝都不计较,养着他们恰好当“心胸广阔”的门面。若真以为皇帝心胸广阔了,凌迟就是下场。 徐景昌回来时,就见庭芳用手撑着下巴发呆,俯身亲了一记:“想什么呢?” 庭芳笑的见牙不见眼:“想师兄怎么这么好呢?” 徐景昌笑着搂住庭芳:“又打什么坏主意?嗯?” 庭芳歪着头靠在徐景昌的肩窝处,笑道:“世上如你这般心胸宽广的人着实不多。是你,我才能在乾清宫理直气壮的说夫君不叫我去死,我干嘛去死。” 徐景昌道:“又不是你的错。” 庭芳道:“不是我的错,可没卵子的东西却要我承担。也是在乾清宫,我不好踩陛下的颜面。他这般正气凌然,怎不去把平郡王挫骨扬灰?当日我被掳走,可是一封参平郡王的折子都没有。” 徐景昌满脸嘲讽:“太上皇那般人剩下的臣子,有几个好人。”又心疼的对庭芳道,“又受委屈了。” 庭芳笑道:“我受一回委屈,他们送一回命,却也不亏!” 徐景昌叹道:“我有时候也不知他们是怕死还是不怕死了。我掌管着锦衣卫呐!” “我还是郡主呢!以下犯上,够他们死一百次了。仗着是言官,仗着日常欺负陛下成习惯,就为所欲为。”庭芳冷笑,“有了太傅的陛下,还真当是才登基时的菜鸟,由着他们混闹么?” 听得此话,徐景昌不由笑出声来:“太傅好手段!” 庭芳突然嘟着嘴道:“徐都督,你管着锦衣卫,就不曾查过太医院的脉案么?” 徐景昌点了点庭芳的额头:“你同陛下串通好的吧?才他叫两个宫女捧着脉案来与我,还说宫女送我了,生了孩子就打发走,保管神不知鬼不觉,你半分也察觉不了。” 庭芳吐吐舌头:“哎呀,被发现了。” 徐景昌又捏庭芳的脸:“叶太傅,你长大了,再装小孩儿可不像了。” 庭芳一把将徐景昌扑倒在炕上:“徐都督,大人该办大人的事儿了吧?” 第427章 汪汪汪 徐景昌翻身把庭芳压住:“你就是个妖孽!” 庭芳在徐景昌的胸口咬了一下,徐景昌吃痛,恨道:“你今晚想一个人睡?” 庭芳立刻软软道:“好哥哥,再不敢了。” 徐景昌轻笑:“我看你日后再不老实。” 庭芳告饶:“我知道错了,绑手绑脚两随意。” 徐景昌被一句话戏弄的血气翻滚,扯下庭芳的衣裳,用力按住她的双手:“想怎样?嗯?” 庭芳挑逗一笑:“想你!” 徐景昌挑眉:“求我?” 庭芳扶住徐景昌的肩,音调一波三折:“嗯,求你。” 徐景昌再忍不住,重重的吻了下去。 庭芳才缓慢的恢复体能,徐景昌却是日日操练,力量相差比往日更远。被扣住的庭芳几次都无法掌握主动权,索性全身卸力,任由徐景昌摆布。 她就少有乖顺的时候,徐景昌见状更为兴奋。一年多的煎熬,今日方止。徐景昌抱着庭芳:“好妹妹,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我喜欢师兄。最喜欢师兄。” 十指交握,拉灯! 夫妻两个天没黑就在炕上滚了一圈,夏清打了水来,庭芳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老人家默默在一旁看了全场,还有陪看的忍冬正收拾着干净衣裳,顿时一阵肝疼。徐景昌乃古人,浑然不觉,从夏清手里接过帕子:“我替你擦擦汗。” 庭芳:“……”丫头要趁手!回头就好好培训她们!主家XXOO的时候丫头一旁伺候的风俗太操蛋了!徐景昌又不是废柴,还须丫头借力。 重新换过衣裳,庭芳有些疲倦,待陈氏把两个小祖宗甩脱手进来时,她已趴在徐景昌怀里睡着了。 陈氏唬了一跳:“她怎么这个点儿睡?又病了?” 徐景昌顿生尴尬,他好像折腾太过了。往日是没关系的,可庭芳现在的身体状况……轻咳一声,解释道:“有些累,且叫她先睡吧。” 陈氏抱怨道:“晚饭还没吃呢,不按点儿吃饭,更好的慢了。” 徐景昌不好喊醒庭芳,只得道:“待她醒了,我看着她吃。” 陈氏又道:“你不是晚间都习武么?她既不是生病,我守着便好,别耽误了你的正事儿。” 徐景昌:“……” 庭芳小睡了一个钟头,天已黑尽。打了个哈欠醒来,感叹,这身体状况可真够磕碜的,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往昔。徐景昌坐在一旁,手里不知拿了个什么零件,见她醒了,柔声道:“饿了么?” 庭芳道:“太医脉案上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好?” 徐景昌笑道:“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偏还要勾我。我再不同你混闹了。” 庭芳:“别介……”没有帅哥吃的日子,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徐景昌拉起庭芳:“有力气吃饭么?” 庭芳笑道:“哪里就虚弱成那样了,不过睡上一睡。”说毕亲亲徐景昌的脸,“我想吃面条,你要厨下给我做。” 徐景昌笑道:“休想,你自家去吩咐清汤面去。忌口,不许吃辣子。” 庭芳登时蔫儿了。没有徐景昌的首肯,厨房是再不会给她一颗辣子的。被陈氏与徐景昌联手把控的厨房,她真是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徐景昌赶紧顺毛:“我陪着你吃清淡的。” 庭芳有气无力的道:“你还没吃饭?” “嗯,等你。”徐景昌笑笑,“料的你个活猴儿也睡不了多久,不急一时。” “谁活猴儿了?” 徐景昌戳了戳庭芳的头:“叶晗定然像你,哭起来哄都哄不住,一日日的也不知精神头怎地那样好。比徐清难缠多了。” 庭芳才不承认:“他分明长的像你多。”又笑道,“哎呀,叶晗比徐清会长啊!将来又是颠倒众生!” “你这什么词儿!” 庭芳勾住徐景昌的脖子,在他耳边轻道:“一吻便偷一颗心,一吻便杀一个人。” 徐景昌笑着把庭芳扒下来:“你再招的我火起,我过年都让你吃清汤。” 庭芳被捏住七寸,郁闷的道:“小气!” 说话间,丫头们端了饭菜来。豆子把一碗羊肉泡锅盔端到庭芳跟前:“厨下高妈妈说,这个虽清淡,但因放的料多,味儿倒好。郡主且吃着吧。” 庭芳只得接了,徐景昌又夹了一筷子贡菜送到她嘴里:“这个爽脆,你可多吃些。” 二人日常在家就是各种花式秀恩爱,丫头们早习惯了。甜甜蜜蜜吃完一顿饭,徐景昌才道:“歇会子你随我去演武场稍微打打拳。今夜饭吃的太晚,不宜活动太过,也不宜太静。” 庭芳应了,没形象的窝在炕上看着徐景昌拿着小零件组装,认真的男人真帅! 徐景昌抬头见庭芳都快埋进迎枕里了,笑道:“你就是陛下的亲妹子,看你们俩那一模一样的坐姿!都是那般规矩养大的,怎么逮着空儿就歪着。你们的嬷嬷也不管管。” 庭芳心道,我同他都是主子,单你是“伴读”,大差不差就行了,谁敢真管。只别在外头露馅儿,丫头婆子还能帮忙放哨呢。看着徐景昌无论何时都笔直的腰背,又觉得心疼。有些幼年的印记,真的很难消除。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徐景昌的腰。徐景昌纹丝不动。庭芳道:“俗话都是骗人的,都说怕痒的才怕老婆。” 徐景昌笑问:“怕痒的怕相公否?” 庭芳斩钉截铁的道:“怕!” 徐景昌不由笑了,有庭芳在一旁捣乱,他是弄不成那零件的,索性跳下炕,拉着庭芳道:“走吧,打上一套拳就预备睡了。大公主嚷嚷着要你教骑射都不知嚷了多久,你可快好起来吧。陛下就是个孝女,你不教他老磨我。我哪里好教公主。” 庭芳吐槽:“陛下觉着咱俩闲的慌是吧?你等着,明儿我扣他一半的课,他就知道厉害了。” 二人说笑着到演武场练了一回,一夜无话。 贱籍废止,头一桩就是清点各府邸奴婢,从明年起开始计算人头税。次一件便是上行下效,各地开始废除青楼。 可就如昭宁帝所言,不过由明转暗。各地青楼慌慌张张搬地方换牌匾,做起了暗门子。时下女子的确生存艰难,很有些就愿做皮肉生意,图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但亦有不愿的,趁着乱象,奓着胆子逃跑,往官府求救。官府一时陷入两难,一面知道叶太傅现是昭宁帝的心尖子,欲不管,叫她知道了,自家仕途就到头了;一面是地方豪强的权势利益,真帮妓女逃了,官商如何再好勾结? 有看钱重的,抓了就送回楼子里,各种惨烈不必细说;也有仕途看的重的,便与当地豪强协商,实在不从的索性放了,几艘船送去江西,权当溜须拍马。还有被相好的赎走的,自家父母来领的,就地嫁人的不一而足。 纷纷乱象,庭芳着实有心无力。燕朝的中央政府,远不如兔朝实力强悍,说废止再无人敢作妖。何况兔朝能替妓女安排工作,燕朝实做不到处处有营生。越是一无所有的地界儿,皮肉生意就越难禁绝。然而庭芳觉得坚持下去,总是有希望的。宋朝不也能做到雇工制么?虽有贱口奴婢与贱籍,但不是社会主流。既然前人能行,后人能行,那么现在就能行! 中央的旨意到了地方,十之八九要变歪;一个人的理想,飘个几千里同样面目全非。淮扬知府接到京中亲朋来信,见张祺等人皆是凌迟处死,叶太傅又要废贱籍,就知自己该有所动作了。 庭芳的过去,查起来并不难。淮扬知府打问一圈,连刘永年试图诛杀庭芳之事都一清二楚。淮扬知府将心比心,觉得若他是叶太傅,绝不轻饶刘家!只不过人家已是高官,有些话不好明说罢了。赶紧使人收集刘家不法之事,欲奏报于京中,意图卖好。 地方官就少有不跟当地豪强打好关系的,豪强亦不想招惹是非,多有供养。淮扬知府就与袁家交好,此回要阴刘家,自是要与袁家招呼。哪知袁家早对刘永年恨的牙痒痒,先前弄的声势浩荡,一副要造反的模样。害的袁家提心吊胆,生怕他反了,自家跟着陪葬。又因其势力窜起太快,两家在同一块地盘上,难免夺了袁家的利益。本家还有个协商,庶支早就积怨已深。已是仗着袁首辅之势,几度抢夺资源。刘家力有不逮,损失惨重。 豪强就没几个善茬,趁你病要你命的事儿常干。此刻惊闻叶太傅想要收拾刘家,喜不自禁。全家总动员,把刘家的黑历史翻的个底儿掉。巴巴儿看着知府,看他何时下手。 知府又不是袁家的打手,他的目的是拍庭芳马屁,又不是替袁家出头。肚里想了一回,单对付袁家,落了行迹,反倒不美。不若好好执行庭芳第一个正儿八经的政策,方显诚意。 一声令下,淮扬城内所有的贱籍皆登记造册,预计年前尽数转成良籍。 正动作,知府的一幕僚又悄悄儿道:“老爷!青楼咱都去过,里头的姐儿好耍是好耍,日子却过的不好。太傅小时候儿……咳……女人家小心眼,焉能不恨?” 知府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 幕僚声音压的极低:“我听说太傅叫人挤兑了,才想着废贱籍。故贱籍是假,她是剑指青楼呐!老爷便是把贱籍的人头税都交了上去,也只是寻常。不若把青楼……”说着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老爷觉着呢?” 知府皱眉:“袁家还有产业呢,不好做太过。” 幕僚嗳了一声:“京城与淮扬几千里,只要弄的声势浩大,背地里换个地方再起来,太傅哪里就知道了。咱们头一个大刀阔斧,才能被太傅记住。咱们京杭大运河沿线,哪里都秦楼楚馆密布。待旁人反应过来,咱们就拿不到巧宗儿了!” 知府就问:“怎生才能不动根基,又轰轰烈烈?” 幕僚笑的奸诈:“折磨过太傅的又不是姐儿,她恨的是哪个?” 知府登时明了:“是老鸨!着啊!我明白了,你去办吧!” “遵命!” === 青楼素来是消息灵便之所,只是信息繁杂,极难分辨。各路老鸨听闻上头的神仙又打架,闹的她们没营生,都骂骂咧咧的预备搬家。做生意的最怕挪地方,在原处好端端的,一挪二挪没准就挪的没了声息。再则还有个风水,有些地界儿做什么旺什么,有些地界偏偏要死不活,做什么亏什么。淮扬城内的青楼业可谓经济支柱,一时半会儿哪里寻的到那多好去处。少不得在左右抱怨,更是加重了庭芳的传说。 淮扬知府听的一身冷汗,他是要溜须拍马的,不是得罪人的!淮扬锦衣卫指挥使正是叶太傅的嫡系。他是武将,懒怠管这一摊子政务,不代表他不喘气儿,要被他听见了,往上头一报还了得!心里原想着把刘家相关的老鸨抓了,对袁家的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哪知老鸨们竟不识好歹,淮扬知府岂肯轻饶? 就在此时,袁首辅写信来家,叫他们都安生些,乖乖的听上头指令。袁首辅才被庭芳卖了个好儿——替江南党说情之事,庭芳全推到袁首辅的面子上。混朝堂的脸面是个微妙的东西,不要的时候可以撕的粉碎,必要的时候没有又不行。庭芳给了面子,他就得给庭芳面子。何况废贱籍本也是受江南党所托,江南此刻敢生幺蛾子,非得被她记个死不可。袁首辅见识了庭芳骨头缝里抢实权的本事,对她也心生惧意。这女人比想象中的还难缠。淮扬又是庭芳的自留地,袁家最好少蹦哒。该干嘛干嘛,躲过风头了,要什么没有!此刻逆着干,八成要被她拆成房家那般,挑唆的内部杀起来,不知不觉,就在江南没多少声息了。 袁家接到家主的指示,登时蔫儿了。再好的机会也不敢伸爪子。否则这一支伸了,那一支乖顺了,袁首辅日后提携哪个还用多说么?看那袁守一,不声不响的讨了袁首辅欢心,就定了叶太傅之妹。正是刘永丰在操持嫁妆。旁的不论,单那一份妆奁,一家子活三辈子都够了。袁家众子侄早羡慕出血来,为了更大的利益,此刻忍忍,也是能的。 刘家自知往死里得罪过叶太傅,皆不怎么敢吱声。唯有刘永丰,抱上了大腿,在族里很是扬眉吐气。只膝下无儿这一条糟心。族里日日劝他过继,他也不干。他觉得庭芳特邪门,继续跟着她混,沾点儿仙气儿,必能一举得男!早早的把家中仆从点了一回,一个不漏的报上去了。至于会芳楼那处,横竖不是他管,他才懒得操心。前日送来的那箱绸子不大好,还得去收拾,万不能落了五姑娘的体面。再则京中的花样哪里能跟江南比?刘永丰好几回见庭芳穿着自家送的布料,想是喜欢,当然还要再接再厉!听闻叶家还有个三姑娘,也不能落下。哪里有功夫搭理那等琐事,镇日里在寻摸好东西,以便更好抱紧大腿! 刘家之前还想清理门户,此刻再想同刘永丰拉关系却是不能。淮扬本就重创过一回,各路营生都受损,只有青楼还能日进斗金。会芳楼是刘永年名下的,刘家还有好几处楼子,都在慌慌张张的看寻地方。 楚岫云在自己屋里,百般无赖。墨竹端了茶来,道:“妈妈,你倒是不着急。” 楚岫云道:“我着急有何用?楼子写了我的名字,谁不知道是旁人的产业。此刻叫新寻去处,我又上哪寻去?如今客人们都往万花楼去了,咱们家不过混日子罢了。” 墨竹苦笑:“叶太傅得势,老爷便失势。客人们竟是连这般风向都讲究。” 楚岫云懒懒的道:“理他们呢,开不下去了就关门。我存的银子,咱们娘几个过日子尽够了。再不够问京里找叶太傅讨去。她可是留了信物与我,叫我没吃的就去寻她的。” 墨竹着实有些厌烦迎来送往的日子,不曾破瓜时众人还捧着娇着,得了手立刻弃之敝履。便是做到妈妈又如何?还不是差点死了。楚岫云身上落的鞭痕再好不了,幸而是老鸨,要是个姐儿,命可就到头了。青楼的年华老的异常快,墨竹已有十七,离退下去只得一步之遥。去京中做个丫头也是不错。 母女两个正闲话,一个婆子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道:“妈妈!你快收拾东西躲躲风头,外头嚷着要抓老鸨儿,放姐儿们的良哩!” 楚岫云道:“要放便放,抓老鸨作甚?” 婆子道:“说是老鸨平素恶毒,不拿姐儿当人看,朝廷要下禁令,把作恶的老鸨都杀尽了!” 楚岫云嗤笑:“你又哪里听了戏本子来?往日楼子里的谣言就够离谱的了,你这个更是没边儿。朝廷要放,咱们也做不得主,使个人去问一声老爷,看他是什么章程。” 婆子急道:“老爷他都自身难保!” 墨竹笑道:“旁的楼子里老鸨是有歹的,咱们又不是那等黑了心肝的。便是要抓,也得有人告。哪有平白无故抓人的。咱们楼里谁敢颠倒是非诬告妈妈,我便同她辩到底,公道自在人心。好人还怕了歹人不成?” 婆子跺脚道:“我跟你说不明白!”又对楚岫云道,“你何苦跟他们搅和在一处,依我说去寻二老爷躲躲,他现都行善积德了,必不打人。回头叫他送咱们进京,离了这是非地界儿吧!” 楚岫云有些懒懒的,她不知何去何从,离了淮扬,到了京城,又做什么呢?公侯府邸,哪里就缺了婆子使了,何苦用她个烟花柳巷来的。庭芳正被人挤兑的不自在,她再去不是讨人嫌么?既是刘永丰要去作菩萨,不来祸害会芳楼,她也就懒的操心。横竖会芳楼的生意日渐衰落,不出二年,大家也就都忘了。 楚岫云哪里知道,淮扬知府一张网,罩的就是会芳楼。庭芳与楚岫云处的不错,可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淮扬知府就更不知道了。之所以还要抓别的老鸨,为的就是将楚岫云混在其中,不叫人单拿她做文章,便牵连不出庭芳。这等做官之人,想要办事,自是威风堂堂。张嘴便是妓子被父兄拐子所卖,身不由己,可怜可叹;老鸨四处逼良为贱、毒打折磨,死有余辜!特特问王虎借调卫指挥使的锦衣卫,全城搜捕老鸨,同期办理妓女放良。楚岫云浑然不知,还在闲话。 婆子再想劝几句,院门就被砸开。呼啦啦的冲进了一队锦衣卫,把楼子里的姐儿吓的尖叫。锦衣卫也算是青楼常客,不消人指认,就揪出了楚岫云。 楚岫云此时才惊觉事有不对,墨竹急急道:“我妈妈又不曾犯事,官爷怎地胡乱抓起人来?” 锦衣卫对墨竹倒是和气,笑着道:“你们这些姐儿都无事了,想家去的便家去,想嫁人的便嫁人,都散了吧。会芳楼即刻查封,无处可去者,往衙门里登记。知府大人自安排你们活计。”说毕,拽着楚岫云就往外拖。 妓女们纷纷狂奔回自己房间,往袖子里藏细软。那都是该落到官家手中的钱,岂肯让她们私藏?也就是怕她们饿死,才在指缝里稍微漏点子。不到一刻钟,就开始封门,妓女被撵的四散。墨竹乃花魁,她的装饰就比别个强些。日常带的好几个金玉镯子,成了她保命的本钱。被推到大街上,才知这一条花柳巷尽是鬼哭狼嚎。楚岫云已被拖走,她站在街头,不知所措。 墨竹的丫头小珠儿怔了好久,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我这是又做回良民了?” 就有人嗤笑:“做回良民有甚好,楼子叫人封了,咱们去哪处吃饭?” “窑子里呗,”另一个妓女道,“咱们这样的人,哪里还有别的营生?往日还笑窑姐儿穷,现如今咱们要求到她们头上去,不定被怎么奚落呢。” 小珠儿根本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冲墨竹福了福:“姑娘,我是良民了,我走了。” 墨竹拉着小珠儿道:“你去哪里?” 小珠儿笑出了眼泪:“我回家啊!叔叔当着我娘卖的我,我娘说攒钱赎我的。现不用赎了,也不许有贱籍了,我叔叔再卖不得我。我家去了,姑娘保重!” 几个小点的姐儿都七嘴八舌的说起来:“前日传不许人口买卖,竟是真的?” “那活不下去的人家怎么办?” “雇工呗。上头换个叫法,不过换汤不换药,你还真想人无三六九等?不过我们好像可以嫁人了。” 熙熙攘攘的中,墨竹拉着小珠儿的手颓然放开,小珠儿有家,她没有。扯出一个笑,拔下了个金镶玉的戒指,塞到小珠儿手中:“去吧,许个好人家,这个便做我的添妆了。别怪姐姐小气,姐姐不知去何处。若姐姐日后能发财,再补上你的礼。” 小珠儿方想起墨竹乃流民,爹娘从会芳楼换了银子,就无影无踪,不知死活。方才她的笑,似刺着人了。 墨竹拍拍小珠儿的手道:“快走,迟则生变。带着你娘躲下风头,暂换个地界儿。上头风向一日一变,万一又说不废贱籍了,你岂不是落空?” 小珠儿一惊,再顾不上墨竹,撒腿就往家跑。她一跑,惊醒了众人。有门路的,不想再做妓女的,被打怕了的,一个跟着一个跑。花柳巷登时乱做一团,墨竹被四处奔逃的人撞了好几下,却是不知何去何从。 不知不觉走出了巷子,墨竹定了定神,往衙门走去。她已无家可归,说好了与楚岫云相依为命,她不能慌,她得寻出楚岫云的下落,往京中去求生存。 墨竹被卖时,才几岁。落入青楼太早,她被裹了脚,从花柳巷走到衙门的路好似无穷无尽的远。她穿的是薄底的绣花鞋,不小心踩在一颗尖锐的石头上,钻心的疼。扶着墙缓了半日,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街上的行人很多,墨竹有些紧张的抓着自己的袖子,深怕腕上的镯子被人捋了。一时不察,又被人踩了一脚,墨竹痛的一个激灵,见对方是个壮汉,更是不敢做声。跌跌撞撞走到衙门,正巧见到贴布告。前去一看,只见上头写着:“老鸨作恶多端,其罪当诛。后日午时问斩。” 墨竹直觉晴天霹雳。怎么……可能…… 生生走了七八里路的脚再支撑不起,墨竹脚底一软,跌坐在了青石板上。脑子里一团乱麻,杀人,不需要审讯么?官府就可以草菅人命么?我们,就活该由你们宰割么?那你们,跟老鸨又有什么区别? 布告上的白纸黑字刺着人眼,墨竹伏在地上,无助的哭泣着。妈妈…… 第428章 汪汪汪 淮扬的秦楼楚馆皆相去不远,捕快衙役并锦衣卫将几个路口一堵,列队入内查抄。一个多晚上,烟花柳巷里存的值钱物事尽数装箱。一家青楼的年营业额约合三十多万两,扣除花销成本及各处孝敬,留于楼内的少说也有五六万两。淮扬数的上号的青楼十来家,加上不幸被一同扫到的低级窑子,总计抄出来的银子有近六十万之巨。 自来武不如文,淮扬锦衣卫指挥使却是不好招惹,淮扬知府十分客气的分了一半与锦衣卫,再扣除些许袁家的人的股份,剩下的二十多万两都落入知府手中。知府连夜做了本假账,二十万的整数上缴京城,他私人悄没声息的吞了三四万现钱。还有不造册的古董幔帐绸缎,也值十数万,捡了几箱拔尖儿的使人押着送去定国公府并京中靠山家,其余的都使人卖了,又可得二三万两。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是庭芳前世听过的话,搁在现在也差不离。知府连皇帝带权臣尽数拍到,自家又落着了一笔巨款,且不伤民众之根基,何止一举三得?皮肉生意之暴利在于,即便犁地三尺深,不消得三五年它又自个儿茁壮成长了,半分不消人操心。这是豪强们的游戏,强权之下,钱财不过数字而已。 有钱能使鬼推磨,知府睁着血红的双眼忙活了足足一天一夜,才记起要杀老鸨的事儿来,忙问左右:“那些个老鸨处置了没有?赶紧该砍的砍了,会芳楼的妓女尽数打散,不许他们在一处,旁的倒是随意。别叫我听见一个字的好话来!” 幕僚道:“都关着,明日都堵了嘴拉去街上。要弄的声势浩荡,才显出诚意。” 知府皱眉道:“别太过,弄的别处老鸨不敢来,明年怎么过日子?” 幕僚笑道:“有袁家在,有的是人来投。明眼人都知道您是为了什么。再来的老鸨,又同上头无干,老爷很不必忧心到那个份上。” “还得收拾了刘家去,又可发一注财!”知府笑的同弥勒佛一般,“天子圣明啊!”上哪再找这么个好太傅呢! 幕僚跟着笑:“可不是!可惜别处的老爷是榆木脑袋,不然跟咱们一样,今岁的国库都要充盈许多。” 知府道:“非也,非也。谁家青楼无后台?”知府指了指东城,那是袁家的地盘。又往上指了指,“那位要给那位做脸,刘家又自己作死,才有如此局面。换个地界儿,都不好做太过。我当真运道好,恰就在这一任上赶上淮扬,不然只好瞧着别人眼热吧。” 幕僚对知府拱手道:“老爷的手法甚妙。那位不缺银钱,送她银钱反落了人眼。送去了国库,方显得老爷光明磊落、忠心耿耿。就不知王指挥使如何处置银钱。” 知府撇嘴:“他眼里就没有朝廷,他那一份子,正装箱呢,我使人打听了一下,说是要运去南昌。那是他们的老巢,三十万进了江西,也不知能翻出多少来。你老爷我没有那般厉害的主子,只好混着了。”一个人一回能捞七八万两已是恐怖,然而比起王虎,知府又难免觉得眼红。毕竟这样的财不常发,捞一笔是一笔,这辈子还不知有没有这般机会。人比人得死啊! 不过知府心里是有希望的,新人新政,必有败落有兴起,中间可伸手的机会多了。别看中枢一提改革就有一大群朝臣恨不得当场撞死在乾清宫,到了地方又是一番光景。地方最怕一潭死水,规规矩矩的还得自家想法子“改革”,赶上读书人多的地界儿,生编乱造都难。顶好是上头有令,他们稍微动动手脚,就可盆满钵满。知府想着账本上记录的数字,觉也不消睡了,哼着曲儿盘算,啧,有了钱,可给长孙聘个宗女来家,那才是体面!嘶,家里的小厮都大了,很该换一批。唤来管家,如是这般吩咐了,在心中意淫了一回十三四岁少年之美妙,才终于心满意足的睡了。 却说墨竹在地上哭了许久,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可是墨竹姑娘?” 墨竹抬头一看,是她近日的恩客穆公子。穆公子见没有认错人,便伸手将墨竹扶起,柔声问道:“楼里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姑娘可是无处可去?” 墨竹抽噎着,没有说话。 穆公子道:“若姑娘不嫌弃,在下还有一处精致的小舍,可借姑娘暂住。” 墨竹低声道:“我想寻我妈妈。” 穆公子叹道:“你妈妈只怕是凶多吉少。” 墨竹的眼里又汪出水来,似她这般长在青楼的姐儿,早就把梨花带雨练成了本能,再是难过,也不似寻常妇人那般眼泪鼻涕乱飞,端的是笑也美,哭比笑更美。穆公子心软成泥,忙哄道:“不若先歇二日,我去替姑娘打听。或能使钱赎出来也未可知。” 九月底的天已有些冷,墨竹道:“公子,能否带我去瞧瞧妈妈,送床铺盖与她?” 穆公子不大乐意,又却不过墨竹的哀求,只得道:“今日天已晚,明日早起使人打点一二,才能进去瞧人。姑娘且随我去歇歇吧,夜里凉,仔细冻病了。”说着又取下自己的薄斗篷,替墨竹披上。 墨竹半分也不想随穆公子走,外室难当,她更想跟着楚岫云过活。然而此刻也没得选,只好乖顺的随人走。 次日一早,穆公子果然打通了关系,自家不愿去那腤臜地界,指派了个人带墨竹去牢里。牢房多建于地下,阴冷潮湿,冻的人骨头发颤。十来个老鸨原都是死对头,此刻也只好挤在一起御寒。楼梯很陡,墨竹的脚不好使,小心翼翼的扶着泛着水珠的墙壁一点点挪着,好容易到了底下,两只老鼠从脚上窜过,吓的她尖叫。 一个狱卒不耐烦的道:“喊什么喊,没见过老鼠啊?”再待看清楚是个标致的姐儿,又换了副表情,走过来就朝墨竹的胸重重的捏了一把,赞道:“好奶子!” 墨竹被人弄惯了,倒觉着比老鼠还好受些。穆公子派来的随从虚挡了挡,陪笑道:“兵爷,我们是穆家的。”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铜钱,“兵爷行个方便。” 有了钱,狱卒也就不为难他们,听闻是来看老鸨的,又笑开了:“哟!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今儿我撞见了个有情的婊子,也是开眼!” 墨竹的脸又被摸了一记,穆家随从见墨竹躲都不知道躲,心生厌恶,低声催促道:“你快着些。” 狱卒听见,便知这位姐儿已叫人包了,不好调戏太过,就在前头领路。拐了三四道,才到了地头。只顶上有个细小的窗子,憋的臭气熏天。墨竹好悬睁不开眼,努力寻了好久,才看见被挤到墙边的楚岫云,立刻大喊:“妈妈!” 楚岫云原就身体不好,一夜折腾,就发起烧来。四肢无力,早饭也没抢着。昏昏沉沉的,哪里听的见墨竹的呼喊。 墨竹敲着栅栏又喊:“妈妈,楚妈妈!” 楚岫云方才意识到有人唤她,勉强挪到近前,才看清是墨竹。墨竹赶紧从随从手里拿过被子抖开,隔着栅栏往里头塞:“妈妈,快裹上!”又低声道,“里面藏了碎银子,妈妈用去打点。我同穆公子说,他若能把你赎出去,我就去与他做小。” 楚岫云苦笑:“你又是何苦来,他家大妇那般厉害,叫逮着了不定怎么弄你。你也是被我养的太娇,全不知外头的厉害。你也就见过我挨鞭子,就当鞭子是世上最厉害的物事。旁的滋味你且没尝过呢。你别管我了,我这只怕是受了刘家牵连。”说着,在乱蓬蓬的头发里一阵掏,摸出个东西来,塞到墨竹手里,低声嘱咐道,“拿去京中寻她,叫她给你一条活路吧。”楚岫云眼睛一酸,红着眼道,“我也是命不好,先前养的女儿,跟了客商走了,十几年也想不起来瞧我一眼;次后养了她,当心尖子一般,哪知道她竟是来历不凡;再到你,样样都好,哪知又遭此变故。我没什么指望了,也就惦记着你罢了,我们这等人,不用讲那甚名节。一路上仗着颜色好,只别叫人拐了,总能进京的。去吧,别管我。” 墨竹哭的不能自已:“我不去……” 楚岫云叮嘱道:“别想着去穆家做小,当真做不得。走投无路也就罢了,分明有路,就别往火坑里跳。听妈妈的话,这里也不是好地方,别多呆,走吧。” 墨竹只摇头哭。边上好几个老鸨阴阳怪气的道:“嘿!还有女儿想着来瞧,这是亲生的吧?楚岫云你好八字啊,竟能下出蛋来。” 另一个老鸨道:“什么亲生的?她若能生的出来,还做老鸨。刘家少他一口饭吃怎地?” “哎呦,那养的可真亲香啊!还送被子来呢。我养的那几个死没良心的,现在都不知浪到天边去了。都给我等着,待老娘出去了,看怎么收拾他们!” 众老鸨就七嘴八舌的诅咒抱怨起来,其中一个道:“那起子贱妇,惯会偷东西,等我出去查账,少了一个子儿,就拿烧红的钳子烫烂她了的屄!才知道我的厉害!” 墨竹听的一个寒颤。 楚岫云无奈的叹口气,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拂过墨竹的头发,轻轻推了她一把:“去吧。这些话你听的污耳朵。” 墨竹想起外头的布告,哪里肯走。却是狱卒不耐烦了,过来撵人:“行了!又不是会情郎,还能会个天长地久不曾?” 墨竹只得依依不舍的往外走,到拐角处忍不住回头:“妈妈……” 楚岫云朝她挥挥手,也不再看她,裹了被子缩到角落里去了。 ==== 墨竹被带去了穆公子在外置的宅子,到了屋内,才敢打开手掌,看楚岫云递在她掌心的物事。原来是个白玉镂雕的竹纹玉佩,个头不大,却是十分精致。墨竹抚摸着玉佩油润的光泽,被抓的那般急,也不知楚岫云怎么藏到头发里的。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深秋的寒意更甚。穆公子今夜并没有来,宅子里只有一个粗使的婆子并一个小丫头。屋里静的可怕。长期迎来送往的生涯,让墨竹习惯性的晚睡。看着天一点点黑尽,总觉得有一种绝望笼罩了她。又想,会芳楼里的其它人,去哪里了呢? 墨竹一个人定定的坐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一觉睡到次日中午,醒来时就听婆子与小丫头闲话,说的正是她。只听婆子道:“也不知大爷偏就看上了她,楼子里出来的,睡觉都不按点儿。” 小丫头一脸天真的道:“她好漂亮,比奶奶好看!” 婆子打了小丫头一下:“作死呢!那般贱妇,提都不配在奶奶面前提。你且等着吧,看这等妖妖娆娆的有甚好下场。” 墨竹咬了咬嘴,默默的穿好衣裳,又坐回屋内发呆。突听一阵叫嚷,外头跑进来一个婆子道:“嗳!老张,外头砍头呢!看热闹去!” 墨竹一个激灵,腾的站起,就往外冲,抓着陌生的婆子一叠声的问:“什么砍头?要砍谁?” 那婆子愣了一下,随口应道:“老鸨。” 墨竹一个踉跄,也顾不得她那半残废的脚,提着裙子就往外跑。穆家的婆子怎生都拦不住,小院离街又近,一时没追上,混入人群中,哪里还寻的见人?婆子一跺脚,指着小丫头道:“去报大爷知道!省的我们跟着吃挂落。” 墨竹一路飞奔,终于赶上了游街。十来个老鸨装在囚车里,正往城外去。楚岫云此刻才知道,官府不是讹诈,而是杀人!听得衙役在前头大喊着杀人的缘由,楚岫云气的浑身发抖,她自问一生没有虐待过哪一个,凭什么要把她一块儿杀了?她此刻已知是庭芳要废贱籍才牵连到她,心中不由愤懑!她想质问庭芳,我待你不薄,你何苦赶尽杀绝?难道杀了她,别人就不知道你的过去了吗?赫赫扬扬位高权重时,就想把过去彻底抹尽吗?你以为你真能抹干净吗? 可是再多的愤怒,也无法宣泄。即便在会芳楼,她也无法对极品的苏姑娘为所欲为,何况今日地位如天壤!她甚至死到临头才知道,如此阵仗,不过是官府替她出气而已。权势滔天,原来这就是权势滔天! 墨竹在人群里挤着,拼命的往前头去。终于赶上了囚车,一声妈妈未出口,臭鸡蛋并小石头疯狂往囚车那头砸去。楚岫云的头上登时起了个大包。楚岫云被砸的发晕,顺着石头的方向看去,是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在张狂的大笑:“哈哈哈哈,你们也有今日!报应!报应!哈哈哈哈哈!” 笑完,又拿起石头砸。众人才发现,她背着个布口袋,里面全是小石子儿,竟是有备而来。砸石头的不止她,路途两边,乃至饭店的二楼都有人扔东西。坚硬的石头、尖锐的瓷片,伴随着谩骂似雨点般往队列中砸去。 墨竹听了半日,惊觉她们都是原先的妓女,带着仇恨,袭击着昔日的主宰。墨竹急的跳脚,在一个一个试图冲着楚岫云袭击的人面前喊道:“别砸我妈妈,别砸我妈妈!” 一个妓女狠推了墨竹一把:“老鸨都不是好东西!你还替老鸨说话,你是她一伙儿的吧?” 墨竹道:“我是会芳楼的,我家妈妈不打人,你们别砸她!” 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妓女哪里听得这个,给了墨竹一个窝心脚:“滚!” 街头人来人往,不定就踩踏了。墨竹忍着痛,艰难的爬起来,她一个人阻不住那多人,只得跟着囚车往前追:“妈妈!妈妈!” 楚岫云被砸的七荤八素,眼角的余光却是看着跌跌撞撞追来的墨竹,急道:“你跟着干什么?走!走啊!” 嘈杂的街上,墨竹听不清楚岫云在说什么,只能跟着跑。她的脚被无数人踩过,痛的已没了知觉。可是她想跟着,因为她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她被卖进会芳楼时才五岁,家乡在哪里?父母在哪里?亲人在哪里?统统不知道。会芳楼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十四岁被楚岫云挑中当了花魁,当女儿一般养在身边,她才知何为慈爱。会芳楼固然没有虐待,但也充满了冷漠。生老病死,不过是看天看命。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意。买她的婆子已经病死,教才艺的先生只有严厉,一辈子,唯有楚岫云会笑着问她弹琴的手痛不痛?昨夜的客人温柔不温柔。 从来知道,她们不过是货品。可是她是活人,她希望有人问她一声,希望有地方可以真正的撒个娇儿,而不是在恩客面前虚伪到自己都想吐的演绎。天地那么大,难道就没有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吗?墨竹哭的声嘶力竭,顺着人群,一直追到了城门。 死囚过城门时会稍稍暂停,许家人相送。墨竹终于有机会跑到了楚岫云跟前,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楚岫云被砸的脑子阵阵发晕,她本就病着,此刻更是无法集中精神。两个人四目相望,都是沉默。 固定靶比移动靶好打的多,都到这份上了,囚车里的老鸨再翻不过来。妓女心中没了惧怕,激动的捡了什么砸什么,砸中了就一齐鼓掌叫好。看热闹的窑姐儿虽同这帮老鸨无关,也趁此机会尽情倾泻着对自家老鸨的恨意。墨竹一直哀求:“别砸了!别砸了!”可是没有人理她。 又是一个石头砸中了楚岫云,墨竹放声大哭。楚岫云的眼泪也跟着流下。她模糊的眼,看向了兴奋的妓女们,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想这么砸一回老鸨。那时候她才落到青楼,七岁?八岁?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老鸨手中狠戾的鞭子,甚至烙铁……她看着老鸨惩罚不听话的姐儿,惩罚不合她心意的姐儿,惩罚……因年华老去不值钱的姐儿…… 烙铁压在肉上,会有一种焦香。耳边妓女凄厉的叫,老鸨肆意的笑。她在边上吓的差点尿裤子。就像那一年,刘永年凌迟思思,庭芳那般狠角色,都吓的抖如筛糠。楚岫云轻蔑一笑,那霸王还没见过活剥人皮呢,就那点出息,也不知怎么做的太傅! 墨竹扯住楚岫云的裤脚:“妈妈……” 楚岫云终于回过神,囚笼的卡口,卡的她无法低头,只能调整了一个角度看向墨竹,却是还是那句话:“走吧。” 墨竹哭着摇头,抓着楚岫云的裤脚,无助的哭泣着。 楚岫云用尽量大的声音道:“拿着玉佩,去京里找她。” 墨竹突然火起,冲楚岫云喊:“我不!她害了你!她害了你!我恨她!” 楚岫云咬牙切齿的道:“妈的难道我不恨!你个废物一个人就活不下去!”本朝初立就禁止裹脚,良家子全都是天足。墨竹一双三寸金莲,到哪都能叫人认得出身份。没有强大的靠山,她不过是男人手里的玩物,大妇手中的冤魂罢了!难道她想向庭芳低头吗?她现在恨不能把今日挨的石头统统砸回去!废贱籍?你TMD想过贱籍怎么活没有? 一股恶臭袭来。街头有人大骂:“哪个疯子扔屎的!扔你MB!” 女声尖利的回骂:“关你屁事!” “这是街道,不是你那下九流的妓院,要扔回你窑子里扔去!” “我就扔了!我就扔了!你拿我怎样?” 一言不合,两边扭在了一起。争执开始升级,围观群众推搡起来。墨竹被人群带的狠狠一撞,幸而抓住了囚车的栏杆,才不至于倒下。有人从后托起她的后背,往上一送,她借力爬上了囚车。回头一看,是楚岫云的心腹婆子。 楚岫云也看到了熟人,轻笑道:“你也来了。” 婆子面色沉静,道:“送你一程。” 楚岫云道:“多谢。” 婆子笑问:“怕么?” 楚岫云苦笑:“我的腿在抖。” 墨竹站在囚车上,够着了楚岫云,她拨着楚岫云的头发,艰难的用帕子替她擦脸上的污渍。 街上越发混乱,婆子也登上了囚车,省的被混乱裹挟。 楚岫云突然笑了一声:“我这一辈子,有你们两个人送,也值了。” 婆子强忍着泪意,从怀中掏出一个酒囊,拔开盖子递到楚岫云嘴边:“喝酒!” 楚岫云就着酒囊的,大口的喝着。精酿的梨花白,醇厚香甜,半袋下肚,楚岫云赞:“好酒!” 婆子道:“我会把丫头带走的,放心吧。” 楚岫云道:“腿捡粗的抱。” 婆子道:“我知道。” 混乱规模增大,跑来闹事的妓女越来越多。站在求车上的婆子与墨竹跟着被砸的狼狈不堪。婆子心中暗骂知府无耻,妓女是恨老鸨,但绝无可能有这般组织!为了拍马屁,当真不择手段。 围观群众又有几个知道真相?人总是习惯性同情弱者,听着妓女们的控诉,都觉得老鸨该死。有好事的也加入了扔东西的队伍。婆子实在待不下去了,扣住墨竹的腰身,直把她扯下了囚车。 墨竹大喊:“我不!我要妈妈!” 婆子就地给了一巴掌:“闭嘴!走!” 墨竹死死抓着囚车呜咽。 街上的混乱超出了知府的想象,王虎也是佩服知府的办事能力,听得人回报,为避面踩踏,即刻调遣兵丁维持秩序。囚车终于再次启动,墨竹的手被掰开。空洞的眼,已没了眼泪。茫然的看着越来越远的楚岫云,再发不出声音。 锦衣卫出手,街面的秩序开始恢复。楚岫云等人被从囚车中放了出来,重新绑上了绳索。一个个的排着队,奔赴黄泉。秋风吹不走空气里的血腥,前面还有三个人……两个人……一个人…… 楚岫云被压在台上,后背的木条被拔出。这一刻,一切的嘈杂消失,四周静谧到了极致。她的恐惧混合着恨意布满了身体每一个角落,全身僵硬如尸体。砍人的大刀夹着风而来,短暂的人生里的回忆,飞快的从眼前掠过。她看见了母亲的脸,那么遥远,又那么亲近。她在心里唱起了儿时的歌谣,一直在心里伴随着她长大的歌谣。她等着母亲来赎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原以为已经等到绝望,却在此时此刻,发现自己依然还在等。等着熟悉的人,牵着她的手,永远永远的离开会芳楼,离开脂粉甜腻的烟花巷。带她回到儿时的屋子,能看见远处的青山,能听见近处的溪流;能捡到鸡窝里带着温暖的鸡蛋,能抱住抓了老鼠而归的大猫;能被人抱起,再次唱起那熟悉的歌谣。 大刀无情的挥下,就在最后的一瞬间,所有的感觉都奇异的消失了。 我希望我的来生,投在一个没有妓女的世界…… 第429章 汪汪汪 京城定国公府,后门。 一个衣裳整齐的婆子,拿出一块玉佩递给门房:“此乃叶太傅之旧物,原与我们太太在南昌约定,日后进京便拿此做信物相见。劳您往内通报一声。” 羊脂玉光滑洁白,一看就不是凡品,婆子的神色更是不卑不亢,似很有见识的模样。门房不敢怠慢,一路报到了内管家苗秦氏跟前。苗秦氏又不认得什么羊脂白玉镂雕竹纹,只好去问豆子。豆子先是一怔,复又想起当日庭芳带走她时,是扔了个玉佩模样的东西给楚岫云。他乡遇故知总是欣喜,豆子忙不迭的点头:“是郡主的,我去外头瞧瞧,只怕认得。” 苗秦氏见不是骗子,也就不管了。豆子飞奔到后门,果然见了个熟人,欣喜的道:“望妈妈!” 婆子抬起头,看到了豆子,也是愕然:“豆子?”这般人证,竟是又从南昌带到了京城!? 豆子高兴的拉着望妈妈的手:“你们什么时候进京的?楚妈妈呢?” 望妈妈道:“死了。” 豆子惊讶道:“怎么死的?” 望妈妈平静的道:“被砍头的。你不知道?” 豆子茫然摇头。 望妈妈带着墨竹走了几千里,累的全不想寒暄,直接道:“我带了墨竹来,她裹了脚,不方便行走,叫我放在客栈了。我来问一声儿,倘或郡主愿给个营生,我们便讨口饭吃。郡主若不得闲儿,我磕个头就走。” 豆子忙道:“郡主却是入宫了,得晚间才能报她知道。墨竹姑娘一个人在客栈?那多危险。我随妈妈去瞧瞧。” 望妈妈道:“大户人家的丫头能随便出门子?” 豆子奇道:“不能么?” 望妈妈:“……” 正说话,豆芽和豆青拉着手跑来问:“豆子姐姐家来人了么?” 豆子笑骂:“谁的耳报神那样快?” 豆芽拎起一个盒子道:“是春逸姐姐叫我们送来的,与姐姐配茶待客。” 豆子便道:“你们俩去姨太太处问一声儿,替我告个假,我家乡来了人,想去瞧瞧。” 豆芽和豆青欢快的应了声儿跑走了。 望妈妈肯定的道:“你日子过的不错。” 豆子道:“还行。” 说毕,二人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望妈妈原是楚岫云的丫头,就如豆子之于庭芳一般。只她长的寻常,就一直半奴半妓,混到年纪大了,依然跟在楚岫云身边,做了婆子。庭芳在会芳楼时就住在楚岫云的院子里,望妈妈与豆子自是熟的,但有多熟,也说不上。差着辈儿的两个人,日常说不到一处。此时夹着楚岫云之死,更不知从何谈起。不一时,豆芽跑来来,还拎着个包袱,交到豆子手中,气喘吁吁的道:“姨太太说,既是姐姐要去看同乡,不好空着手,包了两块布当做礼吧。姐姐要请假也使得,得叫个小厮陪着。如今京城里的宵小,国公爷且没收拾干净呢。” 望妈妈听的此言,果断的道:“不麻烦了,我现就回客栈。你替我们给郡主请安。” 豆子点头:“好,晚间我定报与郡主知道。” 望妈妈又冲豆芽点了点头,利落的走了。 豆子心情沉重的等到了晚上,庭芳才同徐景昌联袂归来。见到了徐景昌,豆子登时噎住,这两口子一齐到家,就能腻到明日早上,如何寻的到机会单独报与庭芳?偏偏豆芽叫了出来:“姐姐不是有事要回郡主么?又混忘了。” 庭芳看向豆子,豆子有些慌乱,一时找不到借口,立在屋中,手足无措。徐景昌笑道:“可是有女孩儿的私房话要同你讲了,你们说吧,我去看徐清。” 带徐景昌去了东间,庭芳才问豆子:“什么事?” 豆子也不想要春逸听到,走到庭芳耳边,踮起脚道:“会芳楼的望妈妈寻了来,说楚妈妈已没了,她带着墨竹姑娘,想问您讨份营生。” 庭芳笑容一敛:“没了?怎么没的?” 豆子低声道:“说是砍了头,再多也不知道了。” 庭芳又问:“他们在哪里?” 豆子报了个客栈名。庭芳就问春逸:“听过吗?” 春逸摇头。 庭芳就道:“要宵禁了,不好出门。明日你叫个小厮陪你去走一趟,问明情形,再问他们想要什么。” 豆子应了。 庭芳眉头紧皱,砍头,是官府行为,她一个老鸨,怎么就能砍了头?再则凡是死罪,论理都要报到刑部,理论上由皇帝亲自看卷宗,才能判定。莫非是淮扬又叫人袭击了?百思不得其解。 次日一早,庭芳照例入宫中。如今她管着五军纺织厂等事,牵扯几个部门,再不好镇日呆在家里。宫中就没有太傅的办公室,只得暂在上书房寻了一间屋子干活。上午办公,下午教皇子,还时不时被唤去乾清宫议事,端的是忙的脚打后脑勺,却是顾不上会芳楼来的二位。 豆子送了庭芳出门,找了个相熟的小厮就往客栈寻去。找来找去,竟是在城外一个巷子里。巷内垃圾遍地,横七竖八的晒着衣物。好容易找到大堂,尽是闲汉吃酒,一问才知,哪里是什么正经客栈,就是掌柜的空了几间房,隔出鸽子笼一般的小隔间,权当客栈。也不知道望妈妈怎么找到的地头。豆子皱了皱眉,跟着掌柜的指点,上到了二楼。敲了好几下门,再自报了名姓,才听得里头拖重物的声音,半晌,门吱呀打开,是望妈妈。 豆子轻轻吁了口气:“怎地住在此处?太危险了。” 望妈妈道:“盘缠不多。” 豆子便道:“住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郡主娘家还有处空屋子,只放着个老仆看门。你们带着行礼随我去吧。” 望妈妈也实不想住此处,点点头,唤上墨竹,一齐下楼结账。墨竹一身素衣,眉目如画,陪来的小厮立刻就看呆了。在大堂吃酒的闲汉纷纷起哄:“哪里来的标志小娘子?” 就有老道的人,一看走路就知道:“裹了脚的,是个妓女。” 墨竹的脸蹭的红了,一路上凡是她走路,就有人能认出她的出身。她已十七,原也卖不得几年,不是没想过从良。坐了一路的船才知道,她这样的人,从良根本就是幻想。 墨竹被叫破了身份,豆子再不敢报定国公府的招牌,忙拉着人往外跑。幸而带了小厮,闲汉不敢追过来,几个人才平安退出了巷子。到了外头,赶紧叫了辆车,往昔日叶家大房的小宅子而去。 一通忙乱,将望妈妈两个安顿下来,豆子摸了一把钱给小厮,打发他去与看门的老苍头吃酒,才道:“昨夜郡主使我来问问情况。” 望妈妈便如此这般的说了一回,又道:“你也看见了,墨竹竟是出不得门。我是想着要郡主赏个落脚地儿,我们替府上做些针线度日。” 豆子叹了口气:“墨竹姑娘的脚能放么?” 墨竹低声道:“已是放了,不然哪里能走这般远。” 豆子有些头痛,放了走路还摇摇摆摆的,一看就露馅儿,弄去家里做丫头是再不能够的。可是做针线又有几个钱?可是似她们这等出生,又能做什么?纺织厂也不是不行,只那处人多,女人家凑在一处,墨竹又生的那样好,定遭人排挤。如今良家子提起烟花柳巷,可都是恨的牙痒痒。 望妈妈看出了豆子的为难,道:“我既答应了我们姑娘,自是能带着她活下去。你不方便就算了。说是废了贱籍,你到底是做奴婢,休要张狂。” 豆子苦笑:“倒不是这个,我在想什么营生才好。”墨竹尴尬透了,嫁个寻常人家她又不能做活,不用做活的人家又只能做小。似她这般做个丫头,偏又是小脚。 三个人相对无言,只得晚间再报庭芳。 望妈妈和墨竹轻车简行,竟是比淮扬知府的奏报与物资还快上一日。庭芳正疑惑淮扬之事,就在宫中接到了消息。下半晌回家,打开淮扬知府特送来的信件并摆件,半晌无语。箱子里都是眼生的东西,想也知道那精明的知府不会让会芳楼的物件到她眼前。 庭芳知道,任何一项政策下去,总是有血泪。但她没想到,在会芳楼挖了地道的楚岫云就这么死了。淮扬知府拿着她的头颅,在向自己卖好。楚岫云冤枉么?确实冤。可别处的老鸨呢?万死不能除其咎。刘永年兄弟把老鸨的活儿都干了,凌虐、强奸、恐吓、折磨致死。无数听话或不听话的女人死在了他们手上。最后的责任,竟是推给了楚岫云。 豆子回来了,庭芳知道她有话要说,挥退了其余丫头,只问:“人呢?” 豆子上前来替庭芳拆着发髻,身着官服,盘的只是简单的团髻并带着帽子。然庭芳在家就喜欢披散着头发,随意捆上。 庭芳道:“有什么话直说。” 豆子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放在大房原先的宅子里,寻了个下房安顿了。我不知道墨竹能做什么。” 庭芳皱眉:“怎么?她才十几岁吧?做女使也使得。” 豆子道:“她裹了脚。” 庭芳一噎,又问:“会绣花吗?” 豆子苦笑:“她学琴的。” 庭芳想了半日,摇头:“没出路。罢了,我同账上说,一月支四两银子出去。养着吧。” 豆子万没想到是这般安排:“郡主不是常说自力更生么?” 庭芳道:“对残疾人讲甚自力更生?她更不了。放着不管就得饿死。且叫她慢慢学着绣活,手艺学会了,再看吧。” 豆子闷闷的道:“楚妈妈真冤枉。” “嗯,她是冤枉。” 豆子又道:“很多姐姐也打人的。官府却又不处置他们了。”楚岫云的行事,拘的会芳楼的姐儿不敢随意打骂奴婢。但豆子之前的主子,还是常拧的她浑身青紫,回头一股脑推到客人头上,又有哪个知道? 庭芳冷笑:“你还当官府替天行道呢?无非是卖好儿罢了。那陪绑的老鸨才是真‘冤’。动到了袁家的产业,竟是替我把袁家欠的情给还了!呵呵!” 豆子弄不清里头的弯弯绕绕。良久,才怯生生的道:“郡主,你可以杀了……刘永年么?” 庭芳想起死去的思思,眼神如冰,斩钉截铁的说了一个字:“能!” ===== 对刘家兄弟,甚至说对地方豪强,庭芳从来深恶痛绝。但很多时候,即便她身在中枢,都必须妥协。这些妥协,有些是现实的无奈,有些则是更长远的无奈。对刘永丰,就是现实的无奈,庭芳对淮扬的控制,很大程度依托了刘永丰地头蛇的身份,她们在狼狈为奸;而对刘氏家族的容忍,则是长远的无奈,她不能碾死刘家,因为不能放任袁家过分壮大。 江南党对朝廷的威胁,早病入膏肓。如此脆弱的均衡,一刀插下去,瘤子未除命已丧。即便知道豪强在江南的嚣张,庭芳与昭宁帝也只有忍无可忍从头再忍。昭宁帝愿扶植袁首辅,就是因其为江南人。否则天下有才的人多了,何必想尽办法留住一个想要退休的人? 不过,抛开刘家不论,单对付刘永年是极容易的。早在庭芳逃脱之日,她就可以把刘永年千刀万剐。无非是手头事儿多,顾不上那等小角色。却没想到次后刘家能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杀她。刘永年实在太过于狂妄了。淮扬的地盘上杀人,庭芳不想欠她新近讨厌上的淮扬知府的情,直接提笔写信给王虎。当日王虎亦差点命丧黄泉,这种奉命报仇的事,他定能干的欢快又妥当。且有刘永丰的指认,那群渣渣一个都别想跑! 信写到末尾,庭芳没来由的忆起了思思的惨状,恶毒的添了一句:“打听其使过多少手段凌虐于人,给我一个不差的招呼上!” 识字不多的豆子站在身后,狠狠打了个寒颤! 庭芳放下笔,声音好似冷的从冰碴子里捞出来一般:“论心狠手辣,凭你豪强再厉害,也比不得官家。”每一个功成名就的读书人,无一不是头悬梁锥刺股。对自己都能如此狠戾,更逞论其它! 庭芳的信件随着初冬的寒意抵达了淮扬。王虎接到信,哈哈大笑。他早就想收拾刘永年那人渣!只不过庭芳才入中枢,恐她根基不稳,暂时蛰伏罢了。就如头悬梁锥刺股的文人一样,每一个能做到将领的人,皆为铜皮铁骨。他们精于攻击,也善于忍耐。他到淮扬,更重要的事是练兵,增强实力。那等早晚要收拾的角色,并没那么过心。王虎不动声色的训练着手底下的少爷兵,地痞流氓逐渐清除队伍,扔给淮扬地方官去操心。他只要精锐,哪怕人少,也不养闲人。 王虎有着从南昌而来的丰厚的军需供给,庭芳为什么让人愿意投靠?因为她有钱!江西一个省的财力,尽数握在手中,经济手段更是层出不穷。终于量变引起了质变,天下商贾在庭芳与徐景昌同入中枢后,蜂拥入江西。热钱铸就了江西全境的繁华。王虎相信,随着承包制的实行,江西的经济会创造一个新的高峰。 昭宁帝不会想到,他拆散了庭芳的旧部,会更进一步的扩大庭芳的实力。周毅、王虎等人再被调的远,依托水路与海运,庭芳都会让杨志初与君子墨把该有的补给送上。朝廷无钱,层层克扣下,落到卫指挥使已折半。另一半将由庭芳支付。所以嫡系永远是嫡系,在庭芳没断粮之前,绝不会背叛。利益比感情更为忠诚! 而四散的嫡系,又会进一步维持江西的繁荣。朝廷克扣掉一半的钱,那也是钱。用于采买军需,是巨大的开支。他们不会去别的地方买,只会考虑江西。江西的纺织工业空前发展,规模化压低了成本,优势立刻卓绝。天下驻军何其多?在江西成衣价格比别处低一半以上的时候,主官当然青睐江西的货品。哪家关系户能回馈30%以上的暴利?换言之,采买的主官回扣30%以上,他们还能用低于市场的价格买齐高于市场质量的货品,可谓是名利双收。 随着江西纺织业的发展,伴随的是周边纺织业的急剧衰落和消亡。大量的银钱被席卷至江西,更加速了江西全境的工业化进程。数学不好的杨志初,看到江西的发展,只觉得恐怖。他已经无法想象,一个地方到底能有多富饶。萧规曹随的执行着庭芳留下的政策,眼睁睁的看着比江还宽的马路上拥堵到无法动弹的马车,驼着无数的银钱在眼前爬过。他不知道天下如此糜烂的情况下,有一个安全的、公平的、重商的地方,是多么可贵。昔日朱棣也只用了这么一招,就撑起了他靖难的全部财力。良好的经济环境,所能创造的财富,不可估量。 所以王虎把三十万两白银运去了南昌。三十万两很多,但对于养一个军队来讲,坐吃山空就太容易了。不如把银子运去江西,以表忠心,换取庭芳对其源源不断的支持。有钱的王虎,与他昔日的同僚一样,底气十足。他肆意的挑选着兵丁,标准可用苛刻形容。但他有资本,有钱就是大爷! 也是这种迷醉感,让王虎一时忘记了刘永年的存在。因为比起军队,比起权势,刘永年太微不足道。直到庭芳写信提及,他才想起旧日的仇恨。锦衣卫指挥使与徐景昌所率领的京卫是一个系统。京城诏狱有多恐怖,地方不遑多让。看着庭芳煞气沸腾的最后一句,王虎勾起嘴角。郡主放心,属下一定满分交卷! 锦衣卫突袭刘家,淮扬知府立刻接到了消息。他有些慌乱,抓着幕僚问:“太傅没有吩咐我,你说她是不是对我有误解?刘家不是叛贼,理应我去审讯才是!” 官场中人,从蛛丝马迹里找到上司的态度,已是本能。淮扬知府自以为聪明绝顶、八面玲珑,按道理来说,庭芳会给他一些小事做。弄死刘永丰就是很好的试探。能考察他的办事能力,能考察他投诚的意念。但庭芳交给了王虎,可以说是对自家嫡系的信任,更可以说是对他的不满。 庭芳的确是不满的,青楼不可能一封轻飘飘的圣旨就能禁绝。直到后世,各种变种依然渗入华夏的每一寸土地。庭芳所追求的结果,从来就是尽可能的避免逼良为贱。有些人活不下去了,有些人想要快钱,哪怕有些人好吃懒做都没关系,都是自己的选择。但迫于淫威,迫于强权,被拖入泥淖、无法爬出,就过于残酷了。 只要没有贱籍的存在,那就从法律上给妓女从良开了一个巨大的门。没有人知道你过去是不是妓女,换个地方,完全可以重新开始,如果你能活的下来的话。庭芳也不会天真的以为从此再无逼良为贱,但至少持有良家身份的瘦马们,存活率确实比妓女高。能做到天下尽瘦马,一样是巨大的飞跃。 因此,庭芳不介意有人杀老鸨,但庭芳很介意淮扬知府借着她的名头去杀老鸨。真以为权臣的名头是那般好借的么?真以为权臣是那般好攀咬的么?想让权臣替他开辟青云路,就这么点代价?还泼得权臣一身水?庭芳冷酷的嘲讽:太不守规矩了! 所以庭芳要王虎去杀刘永年。官场当然有一套不言自明的黑话,淮扬知府猜到了正确答案。他有些发慌,寻了机会蹭前擦后,想与王虎套近乎。王虎毕竟是武将,搞不清楚文人间的弯弯绕绕,但他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刚收了他三十万两的巨款,不好表现的太冷漠,只得周旋。却是将此事细致的报于庭芳。 刘永年父子并族中几位积极造反派一夜间人间蒸发,刘永丰吓的冷汗直冒,幸亏投诚的早,否则今日就得跟着刘永年作伴去了。那女人真心狠!淮扬依托京杭大运河,素来消息灵便。早知她得势时,族里就猜刘永年要倒霉。她偏偏按兵不动,刘永年等人每天都活在恐惧中,伴随着那万分之一的庭芳忘记过去的希望,煎熬。刘永年的头发,一根根的白,比刘永丰丧子时一夜白头还要看的可怖。因为那时候的刘永丰,无非是再没有比当时更坏了,而刘永年则是时时刻刻都在想,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可怕? 锦衣卫破门而入时,刘永年反倒松了口气。第二只靴子落地,消瘦佝偻的他,觉得死亡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楚岫云的死,昭示着他的生命即将终结。可是他没有办法转移财产,更没有办法逃亡。他被巨大的权力钉死在案板上,等待着刮鳞片去皮、抽筋剥骨的命运。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刘永年在庭芳得势后才知道,什么叫做看透一切,却无可奈何。那种泰山压顶的力量,与他是否挣扎毫无关系。没有人可以抵御绝对的权势,就像当初被困会芳楼的庭芳一样,奴颜婢膝是能做的全部。可现在刘永年不是落入庭芳手中的筹码,而是死敌。 刘永年不是没有后悔过,如果当时不想着算计刘永丰就好了。庭芳是条真汉子,同样得罪过她的刘永丰,跪的及时,心中摆着大志向的她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了。如果他的贪欲没有那么大……如果他愿意认真跟庭芳合作……是不是结局会有所不同? 可是没有如果。刘永年知道他死定了。 但刘永年和他的同伙没想到庭芳会那样狠,针刺、拶指、皮鞭、夹棍、烙铁,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活不下去的时候,等来了最令人胆寒的刑法。凌迟。 昔日,他当着庭芳的面,凌迟了思思。是惩罚思思的反抗,亦是恐吓会芳楼里所有的女孩,尤其是低眉顺眼也难掩傲骨的庭芳。他真的没有想过,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可以绝地翻身到这个地步。居然可以从最低贱的妓女,做到了最高贵的太傅。身兼东湖郡主与定国公夫人的太傅! 肉被锋利的刀,一小块一小块的片下。刘永年丧失了所有的感觉,只剩下痛,铺天盖地的痛。被紧紧缚住的手脚,让他求死不能。锦衣卫的手法,比他请来行刑的人好太多太多。思思不过一日一夜,可他已看到三回阳光升起。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什么时候……才能……死? 接连的惨叫,伤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听到刘永年喉咙里迸发的奇怪的响动。挣扎越发无力,连每一次被刀划过时本能的绷紧都快消失不见,可他还是活着。 第四次太阳升起,刘永年泣涕横流的在心中哀求:我错了!我错了!我认罪!我该死! 叶太傅……你怎样才能……放过我? 第430章 汪汪汪 刘永年的尸体被扔出来时,只剩一副骨架。凌迟三千刀,正经锦衣卫的标准流程,是一刀也不能少。听闻得罪过庭芳的人是如此下场,淮扬知府惊的觉都睡不安稳! 十来个骨架,堆在城外,无人敢收尸。刘永丰也是吓的腿直哆嗦,刘家横行淮扬多年,他们家人手上的人命不胜枚举,可这份残酷降临到自己家族头上时,方觉得冷到骨头缝里,想起来牙齿都打颤。 刘永年之妻袁氏来家哭求,刘永丰抖着声音道:“你求我有甚用?我当日很劝他不住,才有今日之祸事。” 袁氏哭道:“我知道往日他多有得罪,可他已是去了,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你替他装裹了吧!” 刘永丰脸色难看的道:“那是我家那位主子亲自下的令,我敢?你知道叛主是哪般下场?你也休同我哭闹,你且自想想,我要是跟着死了,刘家是什么下场?你当那些官老爷好惹,墙倒众人推,我不牵着根线,不提官府,你娘家就能活剥了我们!快别闹腾了,好好看着孩子,他好赖留了后,我到现在还没个种呢!” 袁氏还在哭:“二叔,人都已经死了,你就求郡主一声儿,让他归葬刘家祖坟吧。” 刘永丰道:“你求我,还不如求你娘家。你是姓袁的,郡主正跟袁阁老议亲,她不好意思同袁家计较。我是当真不敢伸手。” 袁氏还待哭求,外头有人报:“老爷,知府大人邀您吃酒。” 刘永丰暴躁的道:“不去!不去!一个个的当我在她手底下混多容易!我出门一趟,楚岫云就叫砍了,他现在知道怕,先前怎么就不知道问我一声?妈的两日功夫就处理的干净利落,现在又后悔了?我看着像顶缸的吗?” 老仆为难的道:“老爷,那毕竟是知府……” 刘永丰道:“就说我去南昌了,不在家!”刘永丰快被那棒槌知府气死了。庭芳落入淮扬,本是没多少人知道的。江南那么宽,谁知道她当时给卖哪儿了!偏偏刘永年带着府兵去挑衅,合着苏姑娘跟着徐景昌跑了的传说,再加上庭芳公然不许夫君纳妾,众人一对景儿,再没有人不知道的。原先做郡主的时候,风言风语还不多。待她做到了太傅,叫全天下读书人盯着,什么话没有? 苏姑娘本就名冠江南,当初排着队想睡她的文人雅士不知凡几。还没来得及下手,人跑了。虽是有点洗脱庭芳贞洁上的嫌疑,却又因其舞姿曼妙,添了不少故事。她擅波斯舞,常常就一袭透得不能再透的纱衣,诱得当场喷鼻血的都有。作为闲言的发起地淮扬,当真是什么版本都有。文人嫉妒之下,更是下笔如刀,字字诛心。作为庭芳的狗腿子,刘永丰想了许多招儿都不中用。淮扬知府还来一个砍老鸨!这是嫌嚼舌的不够多咋地?那点子溜须手段,别说官场,就是随便哪户豪强的家下人都用的精熟。刘永丰听到坊间已传庭芳指使知府替她报仇的流言时,肝都要疼裂了! 此刻是打死也不想去见那脑子有水的知府,打发了家仆去敷衍,连夜跳上船,当真往江西去了。 流言传到京城时更添精彩,比戏折子还热闹。锦衣卫手里的版本最多。昭宁帝恶趣味的拿着当话本子看,完了还问徐景昌索要最新连载,只把徐景昌气的牙痒痒。 昭宁帝给徐景昌顺毛道:“自来权臣皆被编排,明朝申公白纸黑字的记录,人家还非的捏造一个尼姑产子来。我小时候还信来着,坐了龙椅后才发现,嘿!编故事也不用心点!知道科举要多少钱吗?尼姑养的外室子,哪里就有钱上学了!还状元,状元个蛋!他爹分明就是秀才。” 徐景昌简直懒的理昭宁帝。 昭宁帝又笑道:“行了,你媳妇儿都不在意,你气个甚?嗳我跟你说,我现在是真信惹恼了她,她会剁了我啊!你看看她报复起人来,啧啧!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还当她是气话,万没想到她来真的!我说你身边睡个这般狠角色,当真不怕?” 徐景昌:“……”狠角色到了晚间跟只小猫儿一样赖在他边上睡…… 昭宁帝敲着桌子道:“你的喜好就异于常人!” 徐景昌终于忍不住道:“陛下,您很闲?” 昭宁帝一噎:“我就不能消遣消遣?当官的还有休沐日,我这破皇帝当的,哪天都有人寻!内阁不放假的嘛!” 徐景昌道:“今日就休沐,太傅正在办公,臣亦在伴驾,您说呢?” 昭宁帝:“……” 徐景昌叹道:“陛下,您这样扣着太傅,是不是有点过分?休说叶晗,徐清都快不认识我们俩了。” 昭宁帝的笑容咧开了八度:“家国天下嘛!你不怕儿子受委屈,就扔进宫里来上学。” 徐景昌没说话,他才不想让儿子做伴读。 昭宁帝笑道:“看,不乐意吧。” 徐景昌笑了笑:“臣的儿子太顽皮,没得带坏了殿下。” 就知道你不乐意,才故意这么说。昭宁帝不以为意,徐清身份太特殊,他做谁的伴读,就能加重谁的砝码。昭宁帝暂不想立太子,治理国家如此艰难,才几岁的孩子,就能看出治国之才了?长歪了怎么办?甚至……夭折了怎么办? 然而想到此事,昭宁帝方才因看庭芳笑话落得的好心情彻底没了。朝臣死咬着立太子之事不放。他想立贤,朝臣却说贤愚难辨,恐引皇子争执。但继承全凭投胎,显然更不靠谱。他大哥死后,二哥就是长。要按照朝臣的说法,天下落到他二哥手中,大家伙儿趁早别混了。可要立贤,朝臣说的又不是全无道理,谁更贤?有标准么? 抬头看到侍立在一旁的徐景昌,站起来,把人带去了御花园。天空下着雪,只因昭宁帝凡事喜欢跑御花园的凉亭,太监们只好在凉亭里备上大大的炭炉,烧的热气熏人,衬着庭外的白雪,别有一番风味。有徐景昌在旁,昭宁帝更是架起了铁丝网,叫御膳房送了鹿肉来烤着吃。 昭宁帝来凉亭,十次里有八次是议事,不可能放太多太监伺候。徐景昌认命的接过鹿肉,替昭宁帝烤了起来。徐景昌烧烤的手艺很是不错,庭芳就极爱吃他做的烤肉。昭宁帝也不例外,吃了五六块,才想起来招呼徐景昌:“一起吃,别只顾着我。”又喊太监,“去把太傅喊来,我们吃鹿肉不叫上她,她一准翻脸。” 太监一溜烟的跑去上书房请庭芳,不多时庭芳裹着个斗篷走了来,昭宁帝挥手阻了她的见礼,扫了斗篷一眼,皱眉道:“你怎生穿了个杂毛的?你家没皮子吗?” 庭芳笑道:“还没到最冷的时候,那长狐狸毛的穿着直出汗。” 昭宁帝道:“我觉得猞猁皮的更好,勇国公回了蓟镇,正巧儿赶上封山之前,得了好些皮子送进京来,回头你们带两箱回去。尤其是太傅,你身子骨没好透,万别冻病了。” 庭芳福了福身:“谢陛下。” 昭宁帝笑个不住:“你给我道万福,我还不习惯了。” 庭芳笑道:“穿着亮色斗篷,一时忘了。” 昭宁帝招呼他们夫妻二人坐下,庭芳看着退去老远的太监,问道:“陛下寻我来有事?” 昭宁帝道:“是突然想起一事,你觉得立太子,是遵循嫡长好?还是贤德好?” 庭芳道:“自是贤德。” 昭宁帝又问:“如何判定贤德?” 庭芳正色道:“其实不是贤德,而是能力。休信孔老二满嘴胡噌,三皇五帝无信史,打头一个皇帝秦始皇起,但凡文治武功的皇帝,我就没见着哪个不黑心的。” 昭宁帝无语:“你真敢说。” 庭芳叹道:“不想骗陛下啊,好听的话儿一箩筐呢,陛下往乾清宫里坐着,日日听的见。我是盼着陛下能黑心一把的。”说着又笑,“若能黑心成唐太宗那般,就最好了。” 昭宁帝撇嘴:“别样拍马屁,照样是马屁。”话虽如此说,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徐景昌默默道:还说我被哄成狗,你还不是一个鸟样! 昭宁帝把话题拐回来道:“能力又如何评判?” 庭芳道:“考试。” “哈?” 庭芳道:“朝臣就是科举上来的,陛下想立贤,除了考试,还有旁的法子么?说这个品德好,难道那个就不好了?汉朝举孝廉,弄出多少幺蛾子。什么郭巨埋儿、卧冰求鲤,哪里是人干的出来的事?偏当做善行宣扬,不是逼人作恶么?所以后来才有了科举。我是不待见八股,好好的功夫尽下在格式上,闲的慌啊不是。可是科举本身是好的,唐朝分科取士就很好。前次我替齐郡王写折子,虽说的是宗室,其实天下都是一般。陛下若觉着没谱儿,就先设立一个谱,好不好日后再改。就譬如师兄做东西,鲜少有一次就能成的。” 昭宁帝苦笑:“试的两回,被人骂死了去。” 庭芳道:“想办点子事实,再没有不挨骂的。陛下只先别露出风声。我一年主持考四回,成绩都记录在案。尤其是算学!陛下就是天下的大当家,账都算不分明,好意思说当家?真到了那一日,陛下甩出一叠成绩去,众人也只好闭嘴了。” 徐景昌道:“瞒着殿下们可不好。” 庭芳道:“陛下很夸一回成绩好的,大伙儿就明白了。这都不明白的,那就是算不清账的了。”争宠都不会的,趁早滚。庭芳虽看不上宅斗风,可是宅斗风都玩不来的,还想玩政斗?她小时候在家可是无人敢惹啊!争宠是臣子的基本功。不能只会争宠,但不会争宠可就死定了。 昭宁帝赞道:“此计甚好!好太傅,回回我有烦心事,你再不同那帮人一般跟我啰嗦,总能想出法子解决。这便是你说的实事求是了!” 庭芳笑道:“也未必好,且试之。教弟妹,是教他们做人做臣子,这个我擅长;教皇子,却是不能了,只得陛下多费心。” 昭宁帝笑道:“太傅过谦了。” 说完了正事,三个人复又开始就着烧烤闲话。庭芳是个手残,昭宁帝比庭芳更手残,徐景昌一个人烤着三人份,大冬天的热的满头汗。可看二人吃的香甜,又觉着挺高兴的。 君臣三人尽兴的玩了一场,到申时初才收摊。雪下的越发大了,昭宁帝不放心庭芳的身体,硬压着她换了件斗篷才放出宫门去。却是才进家门,就撞上了在二门口打转儿的庭琇。庭芳忙问:“怎么了?” 庭琇见了庭芳,才觉得有了主心骨,急道:“四姐姐,二婶回来了。” 庭芳心头一喜:“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哪儿呢?” 庭琇急道:“姨母日日打发人去老宅和二房的宅子里问,今日去问时,说是已经到家了,住进了二房的宅子。我们欢欢喜喜的预备出门,跑腿的小厮却道……却道……” 徐景昌忙安抚:“慢慢说。” 庭琇眼圈一红,呜咽道:“庭理没了!” == 庭芳呆了一下,问道:“没了?是什么意思?” 庭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伯母与姨母已是去了二房,留我在家等四姐姐。庭松哥几个也去了。” 徐景昌当机立断的道:“备车,我们去瞧瞧。” 因带着庭琇,庭芳乖乖的坐进马车内,徐景昌骑着马在外头伴着,一路往二房去。国公府第都是顶顶好的地段,叶家后买的宅子就不行了。没有时常出入宫廷的要求,也没必要捡宫门口的地界儿买。因此定国公府与二房颇有一段距离,雪天路不好走,马车小跑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庭芳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往内走。两进的院子,直直就能找到方位。才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争执。 只听叶俊德道:“横竖我是不去住的!” 越氏道:“你当真骨头硬,不想沾人好处,何必颠颠儿接了旨回京?” 庭芳与徐景昌对望一眼,掀帘而入。屋内的人见了这两口子,齐齐一怔。庭芳扫过屋内,发现越氏的父母也在。越氏很是憔悴,看着比陈氏还要显老。庭珮兄妹几个倒还好,屋中没有庭理,可见不并不是小厮听错了,而是…… 苗秦氏见了庭芳,先福了福,又打圆场道:“原是想请二老爷并二太太回大宅住的,却是二老爷不大愿意。” 庭芳笑道:“这里虽好,只是窄了些。二哥哥几个住的好,二叔也别忘了庭松他们。还是搬回去方便。” 叶俊德冷哼一声:“叶某高攀不起!” 越氏脸色极难看,叶俊德一副要与庭芳撕裂开来的模样,她如何忍得?没有庭芳的圣宠,她们一家子且耗在海南,或一世就老死于那处。她还能忍,她的儿女呢?也一辈子陷在泥潭里不得翻身么?忍气道:“你方才听见了,三弟夫妻两个自跑去外头快活,现生死未知,难道撇下四五个孩子不管?” 叶俊德道:“倘或认我个叔叔,只管搬来便是!” 越氏道:“如何住的下?统共两进的院落,只边上有个跨院……” 叶俊德打断越氏:“怎生住不下?一人一间屋子,京里哪户人家不是这般居住?横竖我也不打算当官了,潜心教上几年,他们有了功名,自有本事分家。” 越氏急道:“还能个个有那般本事,做少年进士不成?倘或没有,你叫他们怎么办?” 越老太太轻咳一声,朝女儿不住打眼色,想要她柔和些,慢慢劝着便罢了。此刻与夫君对嘴对舌,不过平添烦恼。她们夫妻也是听闻外孙没了,才急急赶来瞧女儿,哪知一来就撞上夫妻怄气。 叶俊德一甩袖子道:“外头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休要多嘴多舌!别好的没学,坏的学了满腔。” 徐景昌皱眉,这话暗示的有些明显了。 越氏登时气的满脸通红,一路上叶俊德都在指责庭芳牝鸡司晨,凡是有人提及叶太傅三个字,他就恨不能捂了耳朵。竟是要全然撇清的模样。越氏如何肯干休?辞了职的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同当朝太傅的姐姐,说亲时的门第是一样吗?庭珊已经二十,不加上点筹码,她就只得嫁去给人做后娘!家里的财产更是捉襟见肘,还有两个儿子要娶亲进学,她能留给女儿的才几个钱?不靠着庭芳,难道她女儿要过一世海南的苦日子?她一门心思想巴结,丈夫却是犯了读书人牛心古怪的毛病,死活要撇清。自来寒门攀贵亲就艰难,把人往外推,你当人犯贱!? 越氏胸口起伏,极力压抑着怒火道:“家中银钱所剩不多,休说侄儿,只怕连亲儿都养不活。” 叶俊德瞥了站在一旁的庭芳一眼,冷笑:“你不就是想巴结权贵了,何必拿着侄儿做筏子!” 庭芳:“……” 陈氏有些着急,坐在炕上都不安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越氏深吸一口气,平静的道:“是又怎样?” 叶俊德呆了一下,万没想到越氏就这般承认了!继而恼羞成怒的道:“你怎生连脸都不要了!这般大逆不道的佞幸,你敢去攀扯试试!” 越氏突然厉声尖叫:“对!我就是不要脸!我一个老婆子的脸值几个钱?我要脸了能换回庭理的命吗?能吗?你要脸有法子在海南请太医吗?”越氏猛的推了叶俊德一把,“海南没大夫!没有!庭理才会病死!若在京城,风寒算个屁啊!你不怕死,你铁骨铮铮,我怕死行了吧?”说毕,蹲在地上大哭,“庭理,庭理,娘对不起你!庭理……我的儿……” 越氏哭的声嘶力竭,庭珮几个也跟着哭了。海南条件极苦,他们几个大的还罢了,庭理却是不惯,一场风寒就送了命。庭珮捂着脸,痛苦的哽咽着。没有大夫,没有药材,什么都没有。姜汤一勺勺的灌,却是眼睁睁的看着庭理呼吸一点点的无。身体逐渐变的僵硬,脸上因高烧而潮红的脸变的青白。他的弟弟死了,时隔多年,那种痛都无法忘怀。 陈氏被越氏触动了愁肠,想起了夭折的小八,也跟着大哭。时间无法治愈丧子之痛,只会埋藏,时不时被剖开,永永远远的痛下去,直至黄泉。 庭芳不想要陈氏过于陷入回忆,便道:“古人云,各从其欲,皆得所愿。并不是什么大事,二叔要住此地便住此地,二婶愿住老宅便住老宅,岂不是相安无事?” 越监丞皱眉道:“夫妻岂可两处居住。” 提及幼子,叶俊德本是有些颓然。听到庭芳说话,却又道:“叶太傅自去潇洒,何必管我家闲事!你想平步青云我阻不了,想拿着我的儿女去联姻,却是不能。寒舍简薄,莫污了太傅的官运,请回。” 越氏尖叫:“那是我侄女!怎么就管不得她兄弟的婚事了?你休想把女儿嫁去破落户家里!我不同意!” 叶俊德恼了,喝骂道:“口多言,为其离亲也!你再多一句嘴,休怪我不客气!” 陈氏怒道:“与更三年丧不可休,二弟你满嘴礼义廉耻,竟是连这句话都不遵了不成?” 越老太太被女婿惊的脸色发白,见陈氏个宗妇开口,才放下心来。 叶俊德嘲讽道:“夫为妻纲,我家就不许有那践踏三纲五常的畜牲!” 陈氏听到叶俊德如此骂她女儿,气的浑身发抖。没有庭芳,你还不定死在海南呢!只她最不会吵架,气急了更是连忘恩负义都骂不出来了。 庭芳本是站着,坐到了厅中左上首的位置,随手拿起个茶碗盖,就往叶俊德膝盖重重一砸!叶俊德膝盖一软,右膝就磕在了地上。 “夫为妻纲?嗯?”庭芳勾起嘴角,“那君为臣纲呢?” 徐景昌:“……”行吧,这货连昭宁帝都敢抽,打自家二叔这种事,已经不稀罕了。 文官对后宫并公主郡主不甚尊敬,也只敢在心里。庭芳夫妻,见了严春文照样要磕头,昭宁帝再宠他们,再讨厌严春文都不会例外,因为那是皇家尊严。御前赏个座儿是抬举,是皇家展示自己尊师重道的风范,不是太傅的权利。同样,庭芳日常并不很喜欢陈氏冲她行礼,但不代表她不擅于利用郡主的身份。 一句君为臣纲,压的叶俊德喘不过气来。单膝着地变成了双膝,他不得不跪下去,不得不冲最看不惯的人行礼。 庭芳稳当当的坐着,别说郡主,就是同朝为官,三节两寿时,低阶官员见了她也要拜见。她被人拜的时候多了。 越监丞神色变换,耿直的读书人里,就没有不反对庭芳的。即便她是个男人,也没有因宠而封太傅的。要做太傅,不经历过科举厮杀,谁肯服气?尤其是眼前的叶太傅,她得官职的理由,是拥兵自重下的招安。读书人的傲骨,面对招安的叛贼时尤其分明。他为女儿担心,又为女婿不值。 叶俊德跪伏在地上,庭芳没叫起,他就不能抬头。庭芳无意让几个孩子联姻,但绝不能任由叶俊德使性子。就如越氏担心的那样,庭珊已经二十,不仗势欺人,就别指望嫁个好人家。房知德求娶的不是庭珊,是叶太傅之姐;就如袁守一求娶的不是庭琇,而是叶太傅之妹一样。庭芳淡淡的道:“二叔想要做君子,我是极欣赏的。然而你那君子,不可踩在妻儿的骨血上!你单枪匹马跟我杠,我敬你是条汉子。拉着全家下水,不过是个懦夫!” 叶俊德直起身子:“既是我的妻儿,便要从我之令。不是哪个都似太傅一般肆意违背伦常!” 徐景昌索性坐了另一个上位,毫不留情的补了一句:“三纲五常啊?我乐意她当太傅,师父以为何?” 叶俊德结结实实被噎了! 越氏轻笑一句,又仰起了头,试图把泪水逼回去。她这一辈子,真的受够了。新婚时,她艳羡史上才女,在家中不得读书,想要身为翰林的叶俊德教她,叶俊德却同她父亲一样,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时候,她想,再不济,叶俊德生的好。怀孕时,叶俊德看上了个丫头,她忍着醋意纳了。那时候,看着大房的一地鸡毛,她想,再不济,叶俊德没有宠妾灭妻。 一个人生了叶俊德全部的孩子,过着众人嘴里的好日子。但她知道她心里始终遗憾,她想要似陈氏一般学琴棋书画,她想似叶家的女孩儿一般正经上学。她自负聪明绝顶,过目不忘,可是她的所有才智,全耗在了柴米油盐,全用在了侍奉夫君。无数次同自己说,罢了,一辈子过的够可以了。哪怕被迫离京,哪怕中年丧子,也可以麻木的受着。直到受到了今日,她再也不想受了!这一步退回去,固然三从四德,但庭珊的将来呢?也跟她一样耗死在内院,分明有个翰林丈夫,却是终生只能装作自己是个睁眼瞎吗?一样的姐妹,凭什么叶庭芳就能嫁徐景昌,她的女儿就不能嫁个贴心人?她为的根本就不是权势,而是不想要女儿跟她一样,活活的憋屈一辈子! 庭珊掏出帕子替母亲擦泪,却是越擦越多。越氏看着这几个月才长了些肉的庭珊,心中又是一抽。不是仗着叶家,他们一家根本不可能得到各种商户的奉承,庭珊兄妹几个,就只能同在海南一样瘦骨嶙峋。 没有精细的食物,没有足够的纸笔,还谈什么前程?还谈什么未来?越氏看着三个孩子,接过庭珊手中的帕子,把泪擦干。从容往庭芳脚底一跪:“庭珊的婚事,我已无能为力,求郡主垂怜!” 第431章 汪汪汪 叶俊德几乎怒发冲冠,指着越氏怒吼:“你给我滚!我叶俊德没有你这般弯腰事权贵的发妻!” 庭芳忙拉越氏:“二婶快起来。” 越氏跪着不动,吸了吸鼻子道:“夫主不要我了,求郡主收留。” 叶俊德气的两眼发晕,指着越氏道:“你!你!” 庭芳忙道:“二婶休折煞了侄女。”说着硬把越氏拉了起来。 对叶俊德这般一条道儿走到黑的读书人,越氏有的是法子拿捏。她之前的“志同道合”,不过是没必要争执。她要为儿女挣出前程,隐藏在骨子里二十年的傲然喷薄而出。她的眼睛盯着庭珮:“你跟我走?还是留下?” 庭珮登时左右为难。 越监丞瞪女儿道:“别胡闹!”心中对庭芳更添不满,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夫妻别居,与和离何异? 庭珮是读书人,许多名声他不能背。所以越氏又轻飘飘的道:“你们若要跟着那没良心的爹,我即刻吊死在此!” 徐景昌:“……”昭宁帝曾吐槽,叶家的脑子全长女人身上,居然是真的……好狠的一招釜底抽薪。越氏是女人,她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满破着没了名声,也要把儿子逼成“孝子”。攀附权贵的事儿都是她个没脸皮的老娘们干的,孩子全是无辜的。至于她自己的脸皮,那又算什么?女人有脸吗?但男人是要脸的,叶俊德无法跟越氏一样胡搅蛮缠,一边是父亲的风骨、一边是母亲的性命,选了父亲固然能得个好名声,也难免被人谩骂冷血。所以庭珮只有一条路,就是“无可奈何”的因为“不忍”与“孝道”,选择了母亲,而非权贵。 庭芳看着叶俊德,似笑非笑。她家二婶从来不是善茬,她也从来不觉得叶俊德那般榆木脑袋配的上越氏的七窍玲珑。庭芳想为越氏拍案,好手段!叶俊德作为男人,他不能对人说他被越氏抛弃了。只能梗着脖子说越氏不懂事,被他连妻带儿扫地出门。庭芳是叶家长房,二婶被二叔丢弃了,看在她生儿育女服侍老人的份上,她这个叶家家主难道不该养活?一番盘算下来,竟是个个都没错,个个都是白莲花,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耳。 陈氏对叶俊德满腹怨气,起身拉起了越氏的手:“走,同我家去。没了他,咱们就饿死了不成?”说毕,还是忍不住冲叶俊德飙一句,“我们叶家有能挣回祖宗家业、凤冠霞帔的姐儿,不稀罕你个男丁养!” 越监丞听得此言,脸都绿了,却是别人家的夫人,不好直说。低声对老妻道:“你给我跟着她去,休叫叶家人带坏了!没得坏咱家名声!” 越老太太喏喏道:“可她是叶家人……” 越监丞:“……” 越监丞深吸一口气:“叫你去就去!” 越老太太应了,跟着女儿往外走。庭芳从宫里出来时就不早了,闹了一场,都已宵禁。苗秦氏道:“叶家宅子虽收拾干净,只怕厨下没个贴心的厨子。不若还是往国公府里暂居几日,且收拾了厨子再搬家吧。” 越氏想的就是赖上庭芳,只怕苗秦氏做不得主,眼睛看向了庭芳。庭芳觉得自己真是找到了个好帮手,苗秦氏做内管家太合适了!忙笑道:“还是姨母想的周到,比我们年轻人强。” 越氏松了口气,拽住庭珊与庭玬,唤了庭珮就飞奔到了马路上。庭芳追出来,见庭珊的衣裳还是棉的,在风里好不萧瑟,赶紧把她塞进马车,吩咐庭琇道:“你们姐俩暂时凑一凑。”又看越氏,“二婶冷不冷?” 越氏当然是冷的,一路上不是没有商户送东西,叶俊德勉强接受了吃的,其余的再不肯要。她穿的是过去的旧衣,海南还没有冬天,早不适应。牙齿直打颤儿道:“无事,过会子就好了。” 庭芳退下自己的斗篷,替越氏披上:“别冻病了。” 不待越氏说话,庭芳已钻到徐景昌怀里。徐景昌抱着她翻身上马,一个斗篷把二人都裹在里头。庭珊跟了庭琇坐车,陈氏苗秦氏把越氏拉上了自己那辆车。几个男孩子,就没得那么多照顾,路上已无马车,只得徒步。徐景昌吩咐长随道:“赶紧打马去家里,再驾辆车出来。” 长随领命而去,夜间街上无人,倒可飞奔。徐景昌看了一回,把庭珮哥俩硬塞进了庭琇的车里,又把跟出来的越老太太塞进了陈氏那处,道:“都挤挤吧。”说毕一夹马腹,同时吩咐车夫,“走!” 一路小跑,比来时快的多。中途遇着自家接人的马车,快速的腾挪,然后一齐往家中去。越氏坐在马车里,同陈氏呜呜哭着。她满腹委屈,是不能同娘家诉的。越家规矩森严,叶俊德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她倘或敢说两句,休说为她出头,只怕还要遭训斥。孩子们太小,也只有陈氏是个大嫂,心地又软,能听她哭一哭了。 陈氏果然心生同情,拿着帕子替她擦泪,柔声劝慰道:“她二叔一时拐不过弯来也是有的,过几日就好了。你且安心在四姐儿家住着,你要嫌不自在,我就陪你回咱家宅子住去。你的屋子,我还照原样摆着呢。” 不提还好,一提越氏更哭的难过。越老太太也劝道:“罢了,罢了,看揉的你嫂子一身的泪。” 越氏哭了一路,到定国公府时有些脚软。春逸迎了出来道:“今日下半晌儿好端端的又刮起北风来,比昨日冷了许多。客院的炕才烧上,不够暖和,郡主且先请太太们去正院里吃饭吧。” 苗秦氏当家,自是省俭。那无人住的院落,不过日常打扫罢了。事发突然,是很有可能没火。庭珮和庭玬冻的够呛,庭芳赶紧把兄弟拉到他的正房。一下子正房乌央乌央的挤满了人,徐景昌带着兄弟们去了东间,把西间留给了娘子军。又叫下人烧姜汤来,替兄弟们驱寒。 苗秦氏笑道:“好了,有我们国公看着,我便只消操心太太姑娘们。大嫂你待客,我去厨下里瞧瞧。记得三姑娘爱吃茶树菇老鸭汤,我看赶不赶的及做。” 庭珊忙福身道谢。 庭琇已在定国公府住了好些时日,熟络的很,把姐姐拉到西次间的炕头上,忙忙的倒茶摆果子。 陈氏招呼越老太太与越氏上了西间的炕:“旁的休提,先暖和暖和。” 越氏擦了擦眼泪道:“我今日索性无耻到底。我托大还同往日一般唤一声四姑娘,你姐姐的终身,就真指望你了。” 庭芳从丫头手里接过茶盅递给越氏道:“红枣桂圆八宝茶,二婶先润润嗓子。”又笑道,“求到我跟前的多了,我却是已看中了一个。二婶也别着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如今是咱们挑别个,别个再不敢挑咱们的。” 这是肯揽活儿了,越氏大大松了口气,红着眼道:“四姑娘是知道的,这世道女人吃亏,嫁去了别人家,生死就有别人说了算。你兄弟我还放心些,唯有三丫头,我已是悬了好几年的心。旁的也不敢求,只一条儿,四姑娘好赖留意。” 庭芳忙问:“二婶请说。” 越氏眼眶又是一热,抹泪道:“似我们四姑爷那般和气便好。” 庭芳咯咯笑道:“我早就放出话去,要娶我叶氏女,和气是第一条,再则一律不得纳妾。”说着笑问越老太太,“您应该听说了吧?” 越老太太苦笑:“郡主问的老身不敢答言了。” 越氏却是一喜:“果真?” 陈氏笑道:“我们五姑娘许了袁阁老之侄孙,都是这般规矩。旁人都说她霸道,可也没见蹭前擦后的人少了。” 西间与西次间统共只有个帘子相隔,室内的布帘隔音效果极差,庭芳故意道:“名声都是假的,实惠才是真的。他们说我不好又怎样?影响我了么?” 越老太太只好干笑。 越氏被火炕熏出了暖意,把斗篷退下递回给庭芳道:“方才多谢你的斗篷。” 陈氏奇道:“这件怎么看着眼生?你早上穿的不是件大红的么?” 庭芳道:“白日里在宫里烤肉,哪知烤着烤着就变了天。才是下小雪的,我们吃完已是扯棉絮一般。陛下见我穿的还是灰鼠皮子的,现赏了件狐狸皮的。” 陈氏:“……”怪不得看着颜色不鲜亮,八成是昭宁帝自己新作的吧! 越氏也怔了怔:“内造的?” 庭芳点头:“陛下新得的,随手就给我了。生叶晗的时候,凶险的很,身子骨不如以前结实,就都把我看的死紧,生怕又病了。” 越氏面色古怪的问:“叶……晗?” 越老太太头痛欲裂,这京里又不是南边儿,随母姓虽然少,到底不稀奇。这位勇猛的郡主,非要次子跟她姓,当真是头一份儿。再说了,江南招婿,那也是门第高的招门第低的。徐家可是国公里打头的!也不知叶郡主到底会哪门子仙法,招的夫婿宠的她没边儿了。京里提起这一对,当真是一言难尽。 庭芳叹道:“不然呢?我次子不姓叶,我们大房就得过继了。我又不是不能生,何苦叫你们骨肉分离。” 越氏突然笑出声:“四丫头,你可真行!” 庭芳也笑了:“二婶懂我!” 越氏笑道:“好,叶家有了顶梁柱,我可是真撒手了。” 庭芳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道:“行,放心。” 昔日叶家的一对盟友相视一笑,心里闪过同一个念头:帮手回来了! 第432章 汪汪汪 第188章不愿受官 饭毕,越老太太自是跟着越氏去客房睡,庭珮被庭芳扔给了庭松,庭珊也被庭琇拉去开卧谈会。庭芳还笑盈盈的嘱咐:“明日不消早起,你们姊妹几个尽情耍吧。” 越老太太眉头紧皱,不好插言别人家的事。越氏与母亲经年未见,原有许多私房话要说,却是没了心情。头痛欲裂的听着母亲说了一晚的为妇之道,第二日难免精神靡费。浓浓的喝了碗俨茶,才清醒了些许。住在亲戚家,早起去打招呼是应有之义,何况越氏宁可跟陈氏扯闲篇,也不想对着自家母亲听道理。 那些道理越氏比母亲且想的明白,往日道理能护着她,她就好好遵循道理。如今道理要毁她女儿终身,果断就剁了喂狗。被迫跟叶俊德去海南,她不恼,宦海沉浮,踏进来就得有被抛出去的觉悟。然而叶俊德就因庭芳是女子,便摆出那番模样,她就真恼了。当太傅怎么了?武后还临朝呢!吕后照例放在本纪里,章献太后衮服祭天,史书也没骂她不是。偏又不许自家侄女做太傅了。庭芳是徐家妇,当真是关你叶二老爷屁事! 走到正院,见庭芳在炕上逗儿子,越氏惊讶了一下:“郡主不用去衙门?” 庭芳笑道:“二婶才回来,哥哥姐姐也才回来,今日少不得在家作陪的。才打发人去同陛下告假,横竖上书房又不止我一个先生,不妨事。二婶起来的好早,姊妹们都还睡着呢。” 陈氏把瘪着嘴要哭的叶晗塞到乳母姚氏手里,回头道:“昨夜听说是闹到了快四更才睡,我叫家下人早起轻声点儿,万别吵了他们。”又对越老太太笑,“亲家老太太休笑话,我们家好容易团聚,由着他们闹一场,过几日再紧规矩吧。” 越老太太哪里好说别人家的管教,只笑着不说话。越氏就问:“国公去衙门了吧?” 庭芳笑道:“二婶是他师母,你叫他名字结了。” 越氏摇头道:“到底是仪宾,不好太不敬。” 庭芳也不勉强,只答道:“二婶休管他,他酉时能回来就不错了。正腾挪中军,他很是不得闲。才跟我抱怨进京了作坊的门朝哪开都忘了。” 越氏笑道:“能者多劳。” 引了越氏母女上炕坐下,豆子摆了茶点来。庭芳才道:“我往大姐姐那处送了信儿,只她管着宗室那帮小祖宗,暂腾不出手来。改日再闹着她请上一席,二婶带着孩子们往王府里逛去。” 越氏答应了,正要说话,就看见徐清奔过来扑到庭芳怀里。越老太太看到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立刻就喜欢上了,硬退了个镯子道:“昨日来的急,没备见面礼。镯子不合时宜,聊表心意,郡主莫见怪。” 徐清拿着塞到他手里的镯子看了一回,咕咚一下倒在炕上,手脚并用的玩起了金光闪闪的手镯,逗的越氏直笑:“真个同他娘一个模子刻的,小时候郡主也是这般在炕上滚着耍。” 庭芳早忘了,那会儿虽有意识,但身体不受控制,鬼知道都干了些什么囧事。 陈氏道:“他们哥俩个,真是会长。姓徐的长的像叶家人,姓叶的倒活脱脱的是昌哥儿倒出来的。” 庭芳笑道:“师兄长的又不像徐家人,他正经长的像邱家。” 说笑一回,越氏趁着孩子们都不在,赶忙问庭芳:“昨夜你说有人问三丫头,你可有看着好的?” 庭芳道:“二婶可还记得房家二公子?” 越氏道:“怎么不记得,他在咱们家住了好些日子呢。” 庭芳就道:“房夫人托我替他相看门好亲,我瞧着跟三姐姐倒是一对儿。年纪也正对的上。男孩儿本就懂事晚,再寻个年纪小的,半分不知道疼人。房二哥哥正巧儿大了几岁,性子又好,人也活泛,不知二婶意下如何?” 越氏道:“他母亲就全凭你做主了?” 庭芳笑道:“旁的人家自是要先问过房夫人的,咱们家就很不必了。房夫人早先就说想说咱们家的姑娘,可惜当时没赶上。如今正好有一个,她定然高兴。”房知德八成已经跟他母亲通过气了。 越氏道:“你看着好,便好。” 陈氏道:“我看着也好,同昌哥儿一处作耍的,旁的不论,为人就信的过。” 庭芳补充道:“房夫人且在江西不肯回来,三姐姐嫁过去好些年都不用立规矩。虽说房夫人和气,到底顶着婆母,要受些拘束。只一条儿,他才过了秋闱,恐怕要等过了春闱成亲才好看。下定倒是能下了。” 越老太太道:“可是很有才?竟是觉着能一口气考过?” 庭芳才不会跟清流家的说暗箱操作,只道:“他正安心考试,便是考不上,也不能这会子搅他。他跑了好些年海运,身家丰厚,现赖在咱们家,无非图个方便。生活上是半分不愁的,二婶要怕三姐姐不惯,邀他去叶家住也使得。他们那伙人呀,最不讲究酸掉牙的规矩。怎么舒服怎么来。他正闭门苦读,只怕还不知道你们回来。回头叫他来耍一会子,二婶亲自考察考察。” 越氏听说同徐景昌一道儿混的,就已满意了八分。徐景昌是天子近臣,他的好友,极容易冒头。记忆里房知德生的不差,听庭芳说性子也好,家里有钱又有前程。最妙是知根知底,现来个更好的,她也不敢随意许,房知德却算得上老交情。当初住叶家时,没发现过什么坏毛病,再则一处上过学,最起码不是老学究。庭珊是个爱玩爱笑的性子,越氏最怕就是似她一般嫁个古板人,可憋死了去。 陈氏便道:“晚间请了他来吃饭,亲家老太太给掌掌眼。” 越老太太本是惦记着家里,听得如此一说,到底是外孙女的终生大事,只得留下。 正说话,秋水领着个太监进门,是昭宁帝身边排第二位的李太监。李太监最是热闹,进门先给庭芳请安,而后对一串儿女眷作揖行礼。越氏母女哪敢受礼,忙避开了去。 李太监生的一张讨喜的脸,什么时候看着都笑眯眯的。再次冲庭芳拱了拱手道:“陛下听闻太傅家来了亲戚,叫赏了一头麂子,给太傅家的兄弟姐妹们烤着玩。还有昨日说的猞猁皮子,徐都督同太傅回家时竟混忘了。陛下索性吩咐内务府按着今年的新花样做成衣裳斗篷,过几日内务府的人送了来,太傅记得收。” 庭芳问:“单我们两个有。” 李太监笑道:“陛下最是爱惜朝臣,袁阁老家都有,只阁老们年岁大些比较稳重,他摸不准喜好,就直接赏了皮子。”又故意压低声音道,“独太傅与都督的最多。” 庭芳笑骂一句:“老货!你又想讨赏了!” 李太监笑嘻嘻的道:“太傅先别忙,奴才今日就是来讨赏的。”说着从跟在后头的小太监手上搬起一个一尺多高的螺钿盒子,揭开来看,竟是个铜镀金嵌白玉、玛瑙翠玉菊花盆景。玛瑙雕的菊花瓣儿晶莹剔透,形态舒朗自然,当真是玉树琼花,美不胜收。 李太监见庭芳似喜欢的模样,忙道:“后日是太傅生日,陛下亲自在库里挑的,使奴才送了来。如此体面儿,太傅不赏我可是不服的。” 庭芳笑着唤丫头称了赏钱来,又对李太监道了谢,请他稍坐:“我写个谢恩的折子,劳公公等我一会子。” 李太监道:“不急,太傅慢慢来。陛下还问太傅,家里要摆酒么?” 庭芳无奈的道:“我是当真不想摆。” 李太监笑道:“果叫陛下猜着了,陛下说若是太傅要摆酒,索性在家歇几日吧。钦天监算着又要降温,国公府的库里只怕都没收拾,待内务府的衣裳送到了,再去宫里也使得。” 越老太太听的直吸凉气,太荣宠了! 谢恩的折子都有格式,庭芳一气呵成,搁在炕头略烘一下,仔细折好,递给了李太监。 李太监知道庭芳正一家团聚,不便打搅,麻溜的撤了。 越氏看了一回盆景,由衷赞道:“真漂亮!” 庭芳也很是喜欢,前世在网上看故宫放出来的图片,哈喇子流了一地,没想到昭宁帝竟是误打误撞的送了她一个。要说材质有多名贵,搁在皇宫里可真算不上。但雕工之精美灵动,一丝匠气也无,定是当代大师之作。 陈氏道:“陛下还同小时候一样,尽送这般好玩的。” 庭芳笑道:“我同师兄与陛下幼年情谊,自是亲近些。再则朝臣都和陛下差辈儿了,只我们两个小些好耍罢了。”庭芳后头一句是黑话,年纪差辈儿是真,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更是真。哪个皇帝上位,都会扶植潜邸时的亲信,无它,比陌生的、前一个皇帝留下的人可信的多,至少初期利益是一致的。 越老太太是清流家,再怎么不服庭芳,对其受到的恩宠也只有羡慕嫉妒恨。何况清流里看庭芳不顺眼的,超过半数是因为犯了红眼病。宝石盆景这等玩器不如那一箱子猞猁皮的衣裳值钱,但所透出的亲近,是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比的。怪不得女儿一心想巴结,如此得脸,真非幼年情谊,再不能够有的。 众人围着盆景赏了一回,忍冬忙忙跑进来,递给了庭芳一张纸条。 陈氏就问:“怎么了?” 庭芳打开纸条,是徐景昌的亲笔,只见上头写道:“二叔今日面圣不肯受国子监祭酒,直曰:他只做朗朗乾坤的官,不做颠倒伦常的官。” 庭芳:“……” 庭芳多年执掌事物,陈氏早看不出她的表情代表了什么,只急道:“可是有要事?” 庭芳勾起嘴角:“无事。”不过需要演一回宰相肚里能撑船罢了。她只消大度点,叔侄两个都名利双收啊!有个“二”叔也不错! 第189章烤麂子肉 庭芳没什么情绪,不代表昭宁帝没有。徐景昌特特送纸条回来,就表示昭宁帝不高兴了。庭芳吩咐丫头道:“备马,我进宫一趟。” 看着陈氏担忧的眼神,庭芳把字条摊在桌上,越氏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庭芳没兴趣演我为你付出良多但不想让你知道的纯找误会的苦菜花剧情,叶俊德也是当真不怕死,一辈子老翰林,性格耿直便耿直了,谁也不会计较。但一巴掌直直甩在皇帝的脸上,就是作死。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叶俊德居然打笑脸的皇帝,当真有种。 不独越氏,连越老太太的脸上也挂出了不满的神色。豆子拿了件披风来,替庭芳密密裹好。越氏忍着想回家掐死丈夫的冲动,对庭芳道:“郡主穿昨儿那件更好。”那是昭宁帝赏的,穿着方显得恭敬。 庭芳道:“斗篷骑马不便。二婶不消担忧,陛下从不胡乱发作臣子,我去去就来。”说毕三步并作两步,往外头去了。 下着大雪,路上的行人极少,庭芳策马至宫门,再疾步往乾清宫走去。运气不错,昭宁帝跟前没人,她很快就得进南书房。却是一眼扫去,侍立的太监换了三个。庭芳心道:庭瑶终于动到乾清宫了,速度比想象中的快啊。 见礼毕,昭宁帝对庭芳叹道:“我原知你二叔是个榆木脑袋,竟还抬举了他。他不知道上一个骂太傅的人的下场吗?还是真的胆儿太肥?” 庭芳道:“人太蠢!” 昭宁帝:“……”你赢了! 庭芳笑盈盈的拜了下去:“还请陛下饶过他这一遭儿吧。” 昭宁帝撇嘴:“你就护短吧,换个人你非弄死不可,自家二叔就来求情了。耳报神也是够快的,我气才消下去,你人就进来了。”说着叫起,赐坐。 庭芳笑着解释:“师兄听见陛下恼了,赶紧使人叫我来赔罪。”又道,“做侄女儿的,叫自家叔叔骂两句,还能记仇不成?他也不是不疼我,就是拐不过心里那道弯儿,论起来倒也没坏心。我就是恼他御前失仪,不敬陛下。” 昭宁帝笑道:“行了吧,回回有求于我了就好话不要钱的往外丢,礼也有了,敬也有了。我当真信了你的邪!” 庭芳笑着吐舌头。 昭宁帝没好气的道:“太傅,乾清宫里严肃些!” 庭芳再次确认:“陛下没恼我二叔吧?” 昭宁帝呵呵:“满翰林院的书呆子,跟他们恼,非得短命不可。再则他都不肯做官了,又没贪污腐败,我恼不恼与他有什么相干?御前失仪至多也就革职罢了。我还当你要不高兴,哪知是我想多了。” 庭芳笑道:“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上回骂我的人,可不是我恼了!” 昭宁帝:“……”合着单他炸了。 庭芳是不吝在昭宁帝面前展示大度的,没有人喜欢小肚鸡肠的人,作为昭宁帝的心腹,睚眦必报所带来的负面情绪,早晚会惹的昭宁帝不满。做皇帝的就怕臣子不够傻白甜。 再则,作为下属,拍马屁是日常。时时刻刻讲好话,只是拍马的初级阶段。好话昭宁帝听的太多,口味太重,不赶上寸劲儿,等闲难拍的他通体舒泰。所以说不如做。摸准他的喜好,按着他的喜好处事做人,他喜欢你了,寻常的马屁也能哄的他开怀。昭宁帝是个重感情的人,故,就得把自己重感情的一面表现出来。 混官场便是如此,日日都在顺毛。顺上司的毛,顺下属的毛。庭芳讨好着昭宁帝,昭宁帝也拿盆景哄着她玩。顺毛的高手,朋友满天下,这就是人格魅力。做臣子有魅力了,权倾天下;做皇帝有魅力了,四海臣服。说白了,非利益冲突,与人为善与己为善。叶俊德不过骂两句,又不少块肉,庭芳是真没计较,也是真来求情。当真被罚了,在父权社会,庭珮哥几个是要受牵连的。 庭芳理了理思绪,又道:“陛下不知道,其实昨儿就吵了一场。我二叔啊,当真就是个书呆子。书上说甚便是甚,再不肯多想一步。我二婶呢,是个极孝顺的。原也相安无事,哪里知道岔子就出在了我身上。二叔觉着我抛头露面不守妇道,不愿与我为伍。二婶就光记着我爷爷临终嘱托,叫我们姊妹友爱。”说毕重重一叹,“昨日吵嘴吵的二叔要休妻,把我娘气的倒仰。二婶哭的差点背过气去,我娘才忙忙的带了二婶去我家歇着,今早起来,二婶眼睛还肿着呢。”庭芳无奈一笑,“我家正不可开交。幸而我娘是大嫂,长嫂如母,她死摁着,二叔大底也写不得休书的。” 昭宁帝又乐了:“我就爱看你家的笑话!还有没有?再说点子与我听听,顶好是你为难的,听着就高兴!” 庭芳:“……”陛下你的恶趣味还能不能好了? 昭宁帝道:“不要小气嘛!” 庭芳木着脸道:“陛下日理万机,臣不敢打搅,臣告退。” 昭宁帝道:“别介!我还没乐够呢!你怎么对谁都比对我大方!” 庭芳哼的一声,傲娇的走了。 昭宁帝:“……”还是小时候可爱!啊,不,还是徐景昌更可爱! 打马回家,庭芳的正院里已是闹开了。庭玬与庭枫庭杨在院子里大呼小叫的打雪仗,廊下房知德、袁守一、庭珮与庭松哥四个站了一排。庭芳才进门,就差点被雪球砸到,轻巧一躲,庭玬立刻补了一记。几个熊孩子的手法怎能跟天天被虐的庭芳相比,庭玬连续几下都没打中,庭珮轻咳道:“老三,你皮痒?” 庭玬方想起庭芳是郡主了,郁闷的道:“唉,不好玩了。”立定,朝庭芳见礼。 袁守一等人也跟着向庭芳行礼:“见过太傅。” 庭芳笑道:“五妹夫客气。”又对庭玬道,“你四妹妹因生育亏了身子,你给我等着,明年看我弄不死你!” 庭玬立刻就高兴的扑过来勾住庭芳的肩道:“好妹妹!我就说你便是做了郡主,也没什么不同的。” 庭芳把庭玬扒下来,笑对房知德道:“你速度倒快!” 房知德一脸道貌盎然:“闻得二婶来了,特来拜见。” 庭芳:“……”好假!懒的理他们,径自掀帘子进门,才发现庭珊与庭琇坐在炕上,隔着玻璃窗看外头景象。她一进门,越老太太先站起来问安。原本是该迎出去的,陈氏按着叫他们别动,此刻再坐着,便失了礼数了。 庭芳摆摆手:“不用多礼。” 陈氏忙问:“就好了?” 庭芳笑道:“嗯,没事儿了。陛下日理万机,哪里计较这等小事。” 越氏的心落回肚子里,不好意思的道:“生累你了。” 庭芳摇头:“无事。”又对庭珊姐妹道,“你们怎么不出去耍?” 陈氏道:“冷的狠,姑娘家娇弱,仔细冻病了。” 庭芳道:“眼都看直了,娘何必拘着她们。寻两件厚斗篷来,放她们姐俩出去堆雪人玩。还有那头麂子,叫厨房收拾了,就在雪地里烤着吃岂不好耍?” 陈氏看了看越老太太,有些尴尬。自家孩子确实太闹腾,有讲规矩的越家人在前,还是别太过。庭芳才不管,指着庭珊道:“三姐姐,你就给我装!那年同三哥合伙儿在雪地里挖坑想引我掉下去的账我还没算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别摆着千金小姐的款儿,赶紧出去替我收拾了三哥,他才用雪球砸我,你们两个竟不替我报仇?”说着一手一个,硬把姐妹俩拖下了炕,直接扔去了厅里,叫丫头替她们穿斗篷,再踹出门去。 越老太太心中着急,她方才看着房知德极知礼,觉着不错。庭珊又不知道此事,当着房知德疯起来,还不定能不能说成呢。庭珊已然是个老姑娘了,再去寻个这般年纪还没说过亲,又已中了举的后生,谈何容易?事关外孙女,越老太太忍不住劝道:“毕竟有外男,看着不雅。” 庭芳挑眉道:“嫌不雅别来太傅家求亲啊!要多雅的都有!”正看越家不顺眼,想着当时越家还求娶庭琇来着,幸亏没应,坑闺女呢!把活泼性子藏着掖着,这叫骗婚懂吗?男人发现娶回家的货不对板,万千手段整死你,娘家还不好意思吱声。越氏绝逼是越家基因变异爆的装备,艾玛她叶家真是运气太好了!决定把庭珊的嫁妆弄丰厚点,越氏难得啊! 越老太太被庭芳的话堵的半死,只得看向女儿。越氏却觉得庭芳说的很有道理,隔着玻璃窗,死死盯着房知德,看他有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不管房知德喜欢什么样的人,能容活泼的,就比只看得惯文静的要宽厚,谁家女婿不是捡着宽厚的挑? 看了一回,发现房知德那四个大的在廊下纹丝不动,嘴里念叨着什么,大概是在说学问。房知德刚被黑箱进了举人,剩下三个万年备考,确实有的是话题聊。 越氏看不出个所以然,不一会儿,厨下当真把麂子肉片成薄片,拿碟子装了,开始在院子里刨坑撘炉子。庭珊毕竟已经二十,幼稚的打雪仗觉得没意思,但烧烤还是觉得挺有兴趣的。探头到窗边,庭芳默契的推开窗子笑问:“还要什么?” 庭珊兴头道:“你不出来玩?” 庭芳笑道:“太医下的禁令一本书那么厚,明年陪你们玩。” 庭珊有些遗憾,她幼年就同庭芳最好,少了她觉着便是看起来好耍的烧烤都没那么多趣儿了。 陈氏道:“你四妹妹现还动不动手脚发凉,你若是觉得不好耍,就使人去喊你二姐姐,横竖住的近,不消一刻钟就到了。” 庭兰更无聊!庭琇却是知道庭芳当日之凶险,原先火炉子似的一个人,入冬后衣裳都穿的比她厚实些。徐景昌还百般怕她冷。气血两亏,且要将养呢。她被庭芳与偶尔过来串门的夏波光教了一脑袋歪理,此刻也有心试探袁守一,竟是拉着庭珊,就往炉子边去了。 坐下烧烤,庭琇的余光扫过袁守一的表情,你是喜欢呢?还是讨厌? 第190章连襟闲话 姐妹两个在一处,差别就格外明显。庭琇虽“出格”了一把,但比起旁边兴奋起来的庭珊,依然显得文静。而袁守一正讨论学问,就没往炉子边看。庭琇只得低下头,认真烤肉。 庭珊这些年,也算历经波折,早不是当年的傻大姐,可是回到了京城,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总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想要同小时候一样再疯一把,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她还是无忧无虑的阁老家的小姐,安逸祥和。 麂子肉比起寻常物事确实珍贵,叶阁老在世时,这一群孩子没有一个稀罕的,待叶阁老离世,方知世道艰难。庭松等人饭是能吃饱的,但精致上头就有限了。庭珊兄妹更惨一点儿,海南物资倒是不算匮乏,仗着地利吃了不少水果并野味,但没有足够的调料,也吃不出什么惊艳来,不过不饿肚子罢了。兄妹皆半真半假的抢着吃,慢慢的,多年离别造成的生疏,伴着麂子肉下肚,消失的无影无踪。 麂子肉的香味从未关严的窗户缝里渗入,搅的庭芳也馋了,笑道:“若不是怕师兄骂我,我定是要出去抢上两筷子的!” 陈氏笑道:“哪里就差那一口了。”说着就唤胡妈妈道,“去厨下说一声儿,做个清汤锅子,把麂子肉片的薄薄的,与郡主烫着吃。” 庭芳:“……”清汤……锅…… 厨下忙收拾了几个锅子,不独片了麂子肉,牛羊肉并冬日里难得的几样菜蔬,一并送了来。庭芳道:“他们在外头吃饱的必不稀罕我们的锅子,倒是且把房二哥哥并五妹夫请进来,他们四个说学问说迷了,在廊下站着冷。” 丫头又去请房知德等人。房知德正被越氏盯着,又曾是叶家学生,袁守一是女婿,尽数算自己人。便在庭芳起居的西间摆了一桌,由他们四人坐了。又在炕上摆了一桌,由庭芳等人坐了。外头兄妹还在大呼小叫,庭芳看看自己身边坐的分别是陈氏、越氏与越老太太,顿时觉得……我勒个去!这是心老了的节奏吗?怎么就混的跟大妈们一桌了! 袁守一还有些拘束,房知德却是极熟叶家人,从容的说笑。期间有意展现自己,还道:“麂子肉虽好,吃多了却容易腻。我把这碟子豆腐与他们送去,配着吃才香。” 丫头们哪里能让房知德当跑堂,赶紧上前来接了豆腐,送到外头。 越氏见房知德对烧烤之事不以为意,心里更满意了。她这二日正气头上,恨不能捡着叶俊德的反面挑,越活泼越能入她眼。笑对房知德道:“看来二公子也是个中好手!” 房知德笑道:“二婶唤我知德便好。若论烧烤,我却是行家。在海上漂着无趣儿,闲来就烤鱼吃。冬日里无好鱼,待开春了烤一回孝敬二婶。若是味儿不好,只管罚我。” 越氏就问:“你往日跟船,可是去过南洋?” 房知德道:“去过两回,主要还是跑广州。咱们的船不大好,等着我们徐国公改好了大船,我也想去见一见欧洲风情。” 越氏试探道:“那妻儿怎么办呢?” 房知德爽朗笑道:“一并带上!” 越老太太笑:“女眷可不好走那般远。” 房知德道:“有什么不好的?看我们郡主天南海北的跑,倒是关在京里头身子骨就不如往常了。” 庭芳道:“那是生孩子生的。” 房知德笑笑没再纠缠这个问题,见越氏不再同他说话,他们哥几个复又说起学问来。忽然庭珮道:“房二叔,你秋闱的号房,同咱们以前的模拟考有甚不同?” 房知德肝疼的道:“你能叫我二哥吗?” 庭珮忙道:“对不住,小时候儿叫顺口了。” 房知德恨恨的道:“都是郡主闹的!” 庭芳大呼冤枉:“我们本来就差辈儿!” 房知德简直懒的理她,扭头对庭珮道:“比模拟考还臭,不过有富户专在外头提供饭食,比窝头好吃多了。咱们原先当真被郡主坑的不轻。” 忆起过去的时光,陈氏与越氏都生出些笑意。陈氏道:“上回写帖子与了康先生,他回了信说过了年就来。到时候咱们都搬回去住,同往常一样。过二年庭珮成了亲,有了孩儿,就劳康先生再教一代。” 越氏看了看在炕上睡的四仰八叉的叶晗,又想了想日后被小孩子围着转的日子,直接笑出了声:“得专使人看着,不然非打起来不可。我们郡主小时候,可是厉害的很。陈恭且打不过她。” 庭芳道:“我现在单挑他们哥几个毫无压力啊!” 越老太太:“……”跟叶家真心三观不合…… 庭珊掀帘子进来,恰听到最后一句,笑道:“你才装病西施来着,这会子又充霸王了。休要光说不练,你厉害,咱们雪地里见真章!” 庭琇跟着进来道:“四姐姐怕四姐夫训她,才不敢去玩雪。前日下小雪珠子,她偷摸玩了会子,被四姐夫逮着了,四姐姐足足陪笑了半日才叫饶过了。”以后谁要说徐景昌夫纲不振她跟谁急,庭芳见了徐景昌就比庭兰强点儿了。庭琇住了些时日,当真被庭芳的两张脸刺激的不轻。四姐姐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切换自如并保持两张脸都厚如城墙的? 陈氏道:“别提此事,眼错不见她就跟我生出典故,二弟妹你是不知道,她连个斗篷也不穿,就这么蹦出去了。晚间就说嗓子不舒服,吃了两三日的药才见好。我看昌哥儿训的轻了,哪日再不知分寸,叫拿棍子打一顿才好。” 庭芳心好塞,求这么丢脸的事不要大肆宣扬。想她叶庭芳纵横沙场,谁知道手贱一回就能感冒!喵的生娃比出车祸惨多了,真的! 孩子们呼啦啦的进来,屋里挤的满满当当,转身都难。庭玬几个只得又跑去东间赶围棋做耍,庭珊与庭琇上了炕,一左一右的挨着庭芳坐着说话。 庭芳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一会儿叫庭珊吃橘子,一会儿又往庭琇嘴里塞颗栗子。陈氏看着眼都笑眯了缝,一叠声使人去请庭兰:“姐妹都在,叫他来一起热闹热闹。” 越氏看着花团锦簇的一屋子,被叶俊德堵着的气也消了,笑道:“可惜不好请王妃,不然更热闹。” 庭芳道:“大姐姐先前得闲常来瞧我,近来是叫陛下使去管宗学,才不见人影。再有大公主打小儿就是她带着,一刻也离不得,正教大公主管宫务呢。” 闲话两句,庭兰坐着车来了。进门见了越氏,怔了一下,才笑道:“二婶甚时候回来的?” 陈氏道:“快来见见亲家老太太。” 庭兰乖乖的到越老太太跟前见礼,又给越氏行礼。拜了一圈儿,被庭珊拉了过去,笑问:“我姐夫呢?见面礼还没赏我们呢!” 庭兰笑着解释:“今儿不巧,他进宫当差去了。我已使人告诉了他一声儿,晚间必来的。” 庭芳看了看屋内的景况,就道:“索性叫师兄同他一块儿回来。他们连襟几个往厅里吃酒去。” 陈氏道:“甚好。二姐儿今晚别家去了,你三妹妹才回来,你们姐妹正好亲香亲香。” 家族分崩过,才知姐妹之珍贵。庭兰虽笨,见了姐妹也是高兴的。几个立刻叽叽喳喳说起胭脂水粉,庭芳半日插不进一句嘴,摇头道:“我就生错了性别!”说着跳下炕,摸去了桌边,对庭珮道:“好哥哥,让我半边凳子,我跟你们混。” 庭珮促狭道:“你又不考科举,同我们混甚?” 庭芳踩了庭珮一脚:“我告诉你,仔细巴结着我,我是不用考科举,没准儿我出题呢。” 袁守一菊花一紧,从来进士都叫天子门生,会试殿试皇帝亲自出题的时候占多半儿。偏偏昭宁帝是个半文盲,还真有可能是叶太傅出题! 庭珮也跟着醒过神来,妹妹娇俏的往旁边一坐,一时哪里想得到她是当朝太傅。登时觉得肝疼,我家妹妹是太傅……要是考得不好,要被吊起来打吧?这妹妹当真打小儿就是他的克星! 房知德笑问:“太傅泄个题儿!” 庭芳嗳了一声:“我就同你们说句实话,将来的考试,省试我是不知,会试卷子陛下八成是要看的。陛下喜欢言之有物,不大看文法。能否发现问题,发现了如何解决问题。解决的方法好不好,考虑的全面不全面,都是重点。我说真的,二哥哥你休在家死读书。既回来了,把家务管起来。你若一味只知道圣人言,不曾管过事,落于笔上定是空洞无物。”说着指着袁守一道,“你就是只知道背书,谁要你背来?陛下还缺了给他念书的人使?”原先袁守一是客,不好直说,如今是她五妹夫,训起来毫无压力! 袁守一忙拱手道:“谨遵太傅训。” 庭芳摆摆手:“别讲那些虚的,我指着你们全过呢。” 越氏抿嘴笑道:“还真个同哥儿们说的来。” 陈氏道:“除了在她夫婿跟前,甚时候我都觉得我养的是儿子。” 庭珮一脸生无可恋的道:“大伯母,我打小儿就这么认为了!” 房知德也跟着控诉:“为着她,不知挨了多少先生的打!” 越氏笑个不住:“庭玬才叫打的多。亏的他们哥几个去那边屋里了,不然这会儿就是他们哥几个报仇的日子。” 袁守一好奇的问:“为何?” 庭珊笑道:“他们哥几个懒!都叫四妹妹比下去了,可不得挨打!” “我哪里懒了?”庭珮痛苦的道,“就是追不上她!”康先生的眼神里,都带着怜悯了好么! 袁守一道:“我单知道太傅的字写的好。” 庭芳道:“凑活吧,我现也是日日练。袁首辅的那手字才真个叫人挑不出一丝不好来。前日我路过陶镇楼,换了他提的匾,我足足站在下头看了半刻钟,赏心悦目!”能做阁老的,全都不是凡人! 家风使然,袁守一对科举极上心,又问:“太傅,管家真能在学问上有所进益么?” 第433章 汪汪汪 第191章如何写文章 庭芳想了想,细细道:“并非管家于学问上多大的帮助,而是多遇事、多想事,方能办好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道理总是一般,连家里都管不好,又怎生管的好外头?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是当官的死读书。家务事又甚难断的?无非就是懒的想罢了。” 袁守一追问道:“如何才叫多想事?” 庭芳笑道:“我问你,倘或你出门遇见流民,要奏与陛下,该如何说?” 袁守一怔了怔。 庭芳道:“八股,我当真不会。小时候上的课早就忘了,你们倘或要问应试该如何,我是不能答的,且寻几个国子监翰林的老先生来指点。我说说怎么写折子,如何?” 庭珮道:“亦是开阔思路,妹妹请讲。” 庭芳道:“还是方才那个例子,遇着了流民,如何上报?” 房知德轻笑:“就看陛下的性子了。” 庭芳点头:“然也。我们陛下,不喜欢废话。单报上去,是头一份奏折,那是事出紧急,他不计较。第二份再骈四俪六的说那些悲天悯人的话,一准叫他记住。”做皇帝的,喜欢的人未必记得牢固,讨厌的人那当真是至死不忘。 庭珮忙问:“那要怎么写?” 庭芳道:“我先前说了,遇事解决事。首先,你得调查,这一群流民有多少人?男女老少各占多少?能明白为什么吗?” 袁守一摇头,庭珮却道:“男人多了威胁大!” 庭芳点头:“处理方法也不同。” 庭珮满脸疑惑。 房知德笑道:“男人多的要打散,女人多就不怕了,想法子引她们去能过活的地方,光棍多着呢,哪里都缺女人。但流民中女人多的情况极少。” 袁守一与庭珮表示受教。 庭芳接着道:“调查完构成,便要调查缘由。是因天灾?还是因人祸?天灾有天灾的处置,相对而言比较容易。比如说水灾,待水退了重新翻出黄册丈量土地分发种子,总是能安顿的。但若是人祸,则再要分析因兵祸?因兼并?假如是兼并,豪强为何有如此能耐?其依仗的是什么?” 庭芳说着顿了顿,又道:“到这一步,折子可以说有点价值了,但你与旁人没什么区别。无非就与清流一般,喊着括隐,喊着轻徭薄赋。故,还得附上解决方式。如何解决该豪强?如何才能不动根基的情况下,用相对委婉的方式,解决该豪强。或者说,如何在权力的夹缝中,借上一点子力量,不显山不露水的挖坑埋陷阱,诱他掉坑。尤其本朝承袭百多年,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慎。” 袁守一问道:“都直达天听了,不能直接杀了那豪强么?” 庭芳笑道:“惩治贪官,清流日日喊,御史日日参,陛下日日想,到如今也只能眼看着官员彼此收礼送礼,无可奈何。所谓大局观,无非是不盯着某处某点,考虑各方角逐,才能成事。朝堂不是一个人的朝堂,每个人都是活人,每个人都有想法。岂能说杀就杀?” 庭珮也问:“若按四妹妹的法子,不就是结党了么?” 房知德道:“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归根结底,都是抱团。无非抱团的法子不一样。休说朝堂,便是做点子生意,没有个行会,也是难活。与宗族、乡党异曲同工。” 袁守一出身豪强,稍微点拨,便有所了悟。庭珮幼时自是无人跟他说这些,待长大点儿,只好跟着他那方脑袋的父亲学圣人言,听得庭芳一席话,三观都裂了。不由问道:“便只能争权夺利,不能做纯臣了么?” 庭芳与房知德齐齐笑出声。 庭芳引用了后世电影的一句经典名言:“奸臣奸,忠臣得比奸臣更奸。你说是斗争也好,是夺权也罢。总归有这么一茬儿,贪腐会节制许多,百姓便可喘息了。书上总说,水至清则无鱼,要和光同尘。可是书上不会细说,为什么要和光同尘。得你自己去想,自己去琢磨。”庭芳笑了笑,“朝堂就是污水塘,看着威风堂堂,实则臭气熏天。比阴谋还阴谋,比无耻还无耻。不想明白这些,就好生去翰林院修修书,一世也别冒头。混个安逸清闲吧。” 房知德看庭珮都晕了,笑道:“太傅所严,都是日后考上了的事儿了。咱们还谈文章。我觉得写文章,要紧是条理分明,层层推进。之前的数据,是之后结论的证明。最终的结论,由调查来支撑,表明不是信口开河,是真正想过的。便是不周全也不打紧,横竖年轻,谁也不指望打学生里挑出大学士来。”说毕笑道,“这便是郡主所言的管事的好处了。我们原先在南昌,都是如此选拔人才的。” 庭芳笑笑,何止南昌,从前世到今生,她的报告都是这么写的。昭宁帝对她的日渐倚重,跟幼年情谊与势力范围都没多大关系。如今朝中能好好说话办事,不信口开河想当然的人确实不多。那少量的,偏又信不过。新皇的尴尬,也是她出头的契机。 袁守一心里砰砰直跳,他父亲接触不到朝堂,伯祖父或会教导儿孙,但顾及不到他。也就是叶家家族小,哪一个都精贵,才能混到太傅跟前,听她分说这些。看来要多跑徐家,才有机会听得到天子近臣的经验传授。 陈氏她们对文章朝堂没多大兴趣,早把话题拐去了别处。两边说话多少有些干扰,庭芳索性把房知德几个拉去东间,逮了庭玬庭松一块儿培训。昭宁帝憋着想改革,动荡则机会多。家里几个兄弟,未必个个靠科举。但不管靠哪一条,摸准昭宁帝的脉都很重要。昭宁帝本就是个实在人,再加上她日日把实事求是当成重点强调,那么昭宁帝的执政风格肯定是务实,而现今的习惯却是务虚。昭宁帝现在权力还很小,这个特点很多人不知道。她完全可以利用优势,打个时间差,待众人反应过来时,他们家的人已被记住了。 直聊到申时末,徐景昌带着杨怡科回来。庭芳听的动静,迎上前去。她起身了,其余人都呼啦啦的跟着起身见礼。徐景昌携了庭芳的手,笑问:“今日你出门,没冻着吧?” 庭芳笑道:“没有。” 徐景昌朝越氏并越老太太颔首回礼,又招呼大家落座。国公府的正厅比别处的都都要宽敞高挑,又尽数换了玻璃窗,很是明亮。庭芳素喜阔朗,西间与厅之间只有幔帐相隔。人一多,把幔帐拉开,空间立刻大了一倍。越老太太不好一直在徐家住着,庭芳也不愿一个规矩的老太太戳在那儿拘着她弟妹。吩咐厨房一声,叫提前开宴。 分了男女两桌,男客那头读书人占绝对优势。先前几个人聊的正高兴,话题就顺着继续。因庭芳撤出,他们逐渐偏向了正儿八经的八股。只把徐景昌跟杨怡科两个半文盲听的头痛欲裂。杨怡科苦逼的看向徐景昌,得,这位既不听戏也不赏曲,更没话题。连襟两个就着酸掉牙的八股闷头吃饭。 一时饭毕,几个读书郎的谈兴未尽。庭芳看了看天色,就问越老太太:“您是今儿家去?还是再耍几日?” 越老太太猜度着庭芳的意思,大抵是想撵人了。越老太太十分理解,人家一家子团聚,夹着她个外人,左右都别扭。两家家风不同,她也不喜此等个喧嚣法,从善如流的道:“家里还有些事,便不多留了。改日再来与郡主请安。” 庭芳点点头,使人备了礼物,把越老太太礼送出门。袁守一也提出告辞,省的误了宵禁。庭芳却道:“正耍的高兴,你今晚便留下来,同方二哥住吧。家里难得热闹。” 袁守一无可无不可,打发小厮回家去告诉一声,就留下来与房知德一起耍。徐景昌与袁守一很说不到一处,索性坐在炕上,逗着徐清玩。 徐清三两下爬到父亲身上,手舞足蹈的喊:“举高高!” 徐景昌轻巧的把儿子往上一抛,又稳稳接住,把徐清乐的咯咯直笑。徐景昌并没有多少父亲的记忆,已革定国公相当不喜欢强势的发妻,连带也不大喜欢徐景昌。徐景昌对父亲儿子的印象,皆来自先太子。那是的太子,在坤宁宫,便是这般逗着昭宁帝与秦王。在坤宁宫,徐景昌是永远的旁观者,但此刻,终于做上了主角,与儿子肆意的笑闹着。小孩子都是人来疯,叶晗对外界一无所知,可他听见徐清的笑,也跟着蹬腿儿。越氏不住的拿拨浪鼓引他发笑。再抬头看时,已不见徐景昌父子,奇道:“才在这儿的,怎么眼错不见就跑了?” 陈氏指着窗外道:“带着堆雪人呢。” 越氏往窗外看去,借着有些发暗的天光,看着徐景昌飞快的用雪堆出了只老虎。徐清穿着厚重的衣裳,在边上兴奋的又跳又叫。 越氏对陈氏道:“国公竟还肯带孩子。” 庭芳喝了口茶道:“不然要爹何用?” 越氏道:“也唯有你敢如此说话了。” 庭珊姐妹几个的话题,已从衣裳首饰拐向了家族八卦。往日认识的女孩儿差不多已为人妇。庭兰住在镇国公府,旁的没有,八卦管够。她顺着往日认识的姑娘,一个个说过去,把才从海南回京的庭珊听住了。 一直闹到天黑尽,大伙儿不便打搅庭芳夫妻,各自散去。徐景昌把疯够了的徐清扔给乳母,叫带着睡觉,才信步回到卧室。洗漱出来的庭芳,飞扑到徐景昌身上。徐景昌笑着接住:“看来今儿挺高兴的。” 庭芳搂住徐景昌的脖子道:“我看着你,日日都高兴。” 徐景昌亲亲庭芳:“我去收拾一下,回头一块儿做题?” 庭芳放开徐景昌道:“好。” 冬日天冷,夫妻两个早挪到炕上睡。白日里摆着炕桌,到晚间丫头就把桌子收好,重新摊上铺盖。此时早晨五点就要点卯,多半的人家便睡的早。天一黑就预备睡觉,庭芳懒得再喊丫头重新放桌子。随意抽了页习题,依在迎枕上看着耍。 徐景昌出来时,不由笑出声来:“我才发现,今日你是穿着裙子的。” 庭芳摇头叹道:“别提了,下半晌儿姐妹们说胭脂水粉,两年没理会,就全变了模样儿,都不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 徐景昌奇道:“你今儿不是上了妆么?” 庭芳道:“都是丫头们打理,我只管好看不好看。再不留意里头的花样的。她们说首饰还能接上一句半句,说胭脂就云里雾里了。” 徐景昌坐到炕上,把庭芳捞入怀中:“你不上脂粉也好看。” 庭芳靠着徐景昌暖烘烘的胸膛道:“十八无丑女么。”说着,就着依靠的姿势,冲徐景昌的脸香了一下。 徐景昌在庭芳腰间掐了一把:“放你一日假,立刻就生幺蛾子!” 庭芳笑盈盈的道:“你再掐我试试?” 徐景昌果然就掐了一下,还当庭芳要跳起,谁料她身子一软,娇柔的嗯了一声。 徐景昌:“……” 庭芳的手指按在徐景昌的胸上:“还想做题否?或者是……做……我?” 徐景昌:“……” 庭芳轻笑:“师兄,两个孩子的爹了,你竟是还未出师!” 徐景昌抓住庭芳不安分的爪子道:“此道叶太傅高山仰止,下官实不敢挑衅。”说毕,单手抽掉庭芳裙子上的腰带,利落的把爪子绑了。 庭芳哀怨的道:“你就不能换一招么?” 徐景昌欺身上前,沙哑着声音道:“招不在多,有效即可。” 一夜无话。 第192章权倾天下的人是我 天微微亮时,庭芳睁开了眼。稍微歪头,枕边已无人。庭芳打了个哈欠,坑爹的古代,这个点儿起已经叫睡懒觉了。豆子听到动静,进来伺候,知道庭芳有轻微的起床气,声音放的柔柔的,问道:“郡主,今日在家,可是穿袄裙?” 庭芳又打了个哈欠道:“我去练弓箭。寻套方便的衣裳与我。” 豆子应了。丫头们一拥而上,伺候庭芳洗漱。待坐回梳妆台,豆子轻柔的将庭芳的头发挽成团髻,又灵巧的用火红的发绳打出结子,坠在发髻下做装饰。春逸端了个匣子来打开,里头是各色的瓷盒,装着护肤品。庭芳便问:“姐妹们那处记得送一份。” 春逸道:“太太前日就想着了。都是王妃从宫里得的,比外头的好些。” 庭芳心道:怪不得盒子上没有牌子。 冬日烧炕,屋里十分干燥。春逸替庭芳抹了护肤品,又替她化了个家常淡妆。手脚轻便利落,不一会儿就收拾妥当。庭芳拿起一套厚披风把自己裹上,就往演武场里去。 演武场非常空旷,冬日里非常冷。庭芳先活动开了筋骨,才敢把披风脱掉。拿起一把弓,先练力道。她小时候学的是弩,因为那时在大同,随时有蒙古袭击,要的便是有效。但弩的力量与弓无法比,待长大些,庭芳得闲了也会练练弓。本朝皇室有狩猎的传统,将来国力恢复,少不得要跟随昭宁帝打打猎。都知道她会骑射,到时候一准有人邀她下场。一无所获定然要遭耻笑。便是庭芳脸皮奇厚,当然是文武双全吊打人更爽,太傅,毕竟是名义上的武师傅嘛。 没练多久,门外探出个人影。庭芳回头一看,笑了。原来是庭珊摸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手中的弓。帘子掀开,进来的却是两人。越氏裹着厚厚的斗篷入内,笑问:“郡主穿的那样少,不觉着冷?” 庭芳笑着问好,又道:“拉弓要力道,累的直出汗。三姐姐可是想学着耍?” 越氏道:“是我来寻你,她偏要跟着来。” 庭芳便问:“有急事?” 越氏道:“不急,我就想问问你房公子的事儿。” 庭芳一面拉着弓,一面道:“哪方面?” 越氏问:“他一个人孤身在外,可有通房?” 庭芳道:“跟着的都是老成的小厮,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可是有没有碰过别人,我就不知道了。” 越氏道:“我知道了。” 庭芳直直问庭珊:“此事,你心中有数?” 庭珊笑了笑:“昨日夜里娘都同我说了,我才要跟了来,看你们说什么。” 庭芳抽出一根箭,拉弓,瞄准,箭羽放出去,却只堪堪射在箭靶上。 庭珊见庭芳不说话,就问:“四妹妹,你觉着他好?” 庭芳笑道:“我觉着没用,过日子是你的事,你觉着好才行。” 庭珊道:“我不知道。” 越氏道:“她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房公子自是样样都好,只我们同他不熟。庭珊什么模样儿,你是知道的,劳你掌掌眼,看他们能不能合得来。” 庭芳笑问:“二婶是同意了?” 越氏实话实说:“能挑拣的余地本就不多。也是赶了巧,没有房公子,还不定去哪处寻女婿。在海南时也有人求亲,只那地的男人……没遇着好的。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不能随意就推了出去,全不管死活。” 庭芳十分理解,越氏与庭珊都生长于京城,不毛之地的男人定看不上。当真是宁可耗着,省的一辈子尽是麻烦。想了想,庭芳又问庭珊:“你喜欢哪样儿的?” 庭珊脸一红,低头不语。 庭芳无奈的笑:“我也不知道你们哪来那么多羞涩。寻常挑块料子做衣裳,大呼小叫的生怕家里给你弄错了颜色花样。到了终生大事,又不肯说话了。你不说,我怎地知道你喜欢什么?” 越氏解围道:“也不是个个女孩儿,都似郡主般利落的。” 庭芳又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根箭,射了出去,这回成绩好点儿了。再是分神练着效果不好,也不能停下。室内温度太低,她得保持体温,不然一准儿着凉。故,半晌才道:“我娘她们都说我嫁的好。可是呐,我同他定亲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说不乐意的。” 越氏不知庭芳想说什么,不好接话。 庭芳看着庭珊道:“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所以我找的到师兄。你不知道,你就只能看天看命。你要我做主,我能做。可是日子是自己过着好,才叫好;旁人看着好的,都不叫好。我就当着你们的面儿说,二婶这么多年来,哪个不说命好?”庭芳说着嘲讽一笑,“都说二叔是端方君子,敢来同你们四姑爷比一比吗?” 越氏不由笑道:“你二叔可真惹着你了。” 庭芳也笑:“惹着我的多了,我犯不着同他计较。我小时候儿,他也是疼过我的。可他们读书人呐……” 庭芳叹口气,“别怪我说话难听,百无一用是书生。陛下正缺人使,千辛万苦把他弄回来,他就为了心中一点子莫名其妙的坚持闹脾气。史上他们赞颂的哪个文臣武将没有满腹委屈?没有万般妥协?就这么执拗到底,他倒是风骨了,给家国天下带了一丝好处没?二婶你见我在家歇着,可是没见着前一阵儿我忙成什么样。陛下就是怕我累的狠了,又似生叶晗那会儿一般昏着不醒,才找准机会叫我歇两日。我是女孩儿,他说我牝鸡司晨。我算了三个月安徽水利,明年灌溉万顷良田救无数人性命的时候,他们那些读书人又在何处?我是不想同他吵架,不然我便直问他,安分与人命,孰轻孰重?且看他怎生回答。” 庭珊促狭一笑:“他一准答安分与救人不相干。你不当官,照例可画图。” 庭芳忍不住笑道:“那我便使小女人脾气,不给好处不干。横竖女人不用讲道理。又何解?” 越氏笑道:“他就是个榆木脑袋。” 庭芳收了笑,不再闲话,直接道:“不瞒你们说,叶太傅的三姐姐可是香饽饽。房二哥哥不傻,五妹妹说亲的时候他不吱声儿,待五妹妹有谱了,他跑来同我说,想娶我姐妹。他想要个能顶门立户的当家人,就没看上五妹妹。” 庭珊心中一突:“为何?” 庭芳道:“五妹妹太腼腆,当家太太差着点火候,他不想教的那样累,更不想赌。” 越氏苦笑:“也太重利了些。” 庭芳调整着弓弦道:“重利不好么?” 越氏反问:“重利好么?” 庭芳道:“自是比不得重情,可比重规矩呢?” 越氏一噎。 庭芳又对庭珊道:“老太爷来不及教你便去了。我今日便把家训传授于你。”稍顿了顿,道,“牢记一句话:有情总在有用后,重利总比执拗强。重利者能谈,许多事谈开了便好了。赶上那执拗的,你又怎么谈?方才我提二叔,不是我计较,就是这个意思。三姐姐自是比不得我混世魔王,但也是个操蛋的主儿。冲着我叫四妹妹,见面礼都没有。不管从郡主算,还是从太傅算,是这么闹的么?她就不是个稳重的性子,重利的才愿纵着,赶上端方的试试?” 庭珊顿生尴尬,她与庭芳幼时最好,玩的最多,庭芳又爽朗,她光记得姐俩好,压根就没想起来行礼的事儿。 越氏也是无言,庭芳一言中的。自家女儿自家知道,确实有些跳脱。 庭芳见庭珊的模样儿笑道:“我不是摆谱儿,就是说你还没修炼到四角俱全的境界。”人都是缺什么想什么,越氏叫憋了一辈子,可不得逮着女儿可劲儿惯么?陈氏张嘴闭嘴说徐景昌好,泰半原因是因为徐景昌不纳妾。陈氏大半辈子都被妾坑,提起小老婆就来气。 庭芳又笑道:“商人重利轻别离,听着不舒服。可是二婶你自想想,人生在世,谁能不言利?重情的人可遇不可求,三姐姐若想等,想去撞那个大运,我是不反对的。我混朝堂,风刀霜剑,为的就是庇佑家族,我不爽了,总得换你们爽才划得来。我乐的护着你们自在。只三姐姐你等不等的起?” 庭珊摇头,她已经二十了。 庭芳道:“既如此,我今日便应了他。后日我生日摆酒,趁着热闹,把喜信儿报出去。不然明年春闱一过,咱们家未必就好那么明目张胆的跟宗女抢人。” 越氏眼神一凝:“他准过?” 庭芳道:“从龙之功。” 越氏反应过来,登时下定了决心:“多谢郡主。” 庭芳嘱咐:“此话不可外传。他的水平在两可之间,或能过,或不能过。叫外人知道了,难免说嘴。” 越氏郑重点头:“明白。” 庭芳又看了看庭珊有些纤细的腰身,道:“二婶你们暂住我家,开了春再回家预备成亲事宜。三姐姐横竖闲着,日日来演武场,叫房二哥哥教你打拳。” 庭珊的脸腾的红了。 庭芳道:“你别只顾着羞,气血不通,吃亏在后头。房二哥哥行走海上,危机四伏,他的身手不如师兄,但比寻常人还是强许多的。他教你学,什么感情都养出来了。不好么?” 越氏尴尬的道:“不合规矩。” 庭芳嗤笑:“规矩?什么是规矩?” 越氏一噎。 庭芳却是追问:“二婶觉着什么是规矩?” 越氏没说话。 庭芳一边练着箭,一边慢悠悠的分说:“规矩下的人,有四种。第一种,便是自以为守了规矩,旁人也得跟着你守规矩,从不想一样米白样人,傻乎乎的比着规矩去套。严皇后就是这等,才被我拿规矩坑了。” 越氏和庭珊齐齐:“……” “再好一点儿的。”庭芳笑看越氏母女,“似二姐姐对着女戒活。命好呢就似这般,娘家狠到能摁死她丈夫全家,夫家拿来当主子供着。命略差点儿,她也就是房梁上的一缕冤魂了。” “第三种。”庭芳继续道,“利用规矩。我看二婶比我更精于此道。拿着规矩当武器,不经得此一桩,一辈子到死,只怕娘家夫家都挑不出一个字儿的不好。只消别太倒霉,总归比大多数人过的好的。” “最后,视规矩于无物。纵然被千夫所指,万人谩骂,”庭芳勾起一抹笑,最后一根箭羽,砰的插入红心,“可即将权倾天下的人,是我!” 第193章姐妹的嫁妆 庭珊彻底被震住,好嚣张!但是好霸气!她家四妹妹无敌!高兴的飞扑到庭芳身上,抱着胳膊道:“哈哈,我将来就是权倾天下的人的姐姐啦!” 庭芳笑个不住,把庭珊扒下来,裹着披风道:“你就是庭玬的亲姐!行吧,我今儿练够了,咱们先回去,这儿冷的很。” 庭芳说着把越氏与庭珊送去正房,自己掉头去找房知德告诉了越氏的决定,房知德立刻冲出门买礼物去了。庭芳又折回正房,却只看到女眷,就问:“哥儿们呢?” 陈氏道:“庭松带出去买书了。二姑爷今日还当值。袁公子我却是不知。” 庭芳道:“跟房二哥哥出门了。”说着冲庭珊挤眉弄眼,“你猜是去买什么的?” 陈氏和越氏都听的笑起来,庭兰不明所以,问道:“何事?” 陈氏道:“你家去告诉你婆婆知道,三姑娘定了房公子,将来咱们都是亲戚了。” 庭兰笑的有些苦涩,怎么感觉哪个姐妹都比她嫁的好。动辄就是阁老门第,唯有她嫁了个勋贵,跟谁都不相干。 临近太傅寿辰,陆陆续续有人来送礼。苗秦氏忙的脚打后脑勺,把庭芳屋里的丫头尽数征调,只留了个最不多话的夏清答应。屋内全靠陈氏的丫头支应。越氏见状叹道:“我们郡主就是个福星,凡是跟着她的人,总有前程。屋里的丫头,个顶个的能干。” 陈氏笑道:“夏清就是太老实,再学学她的姐妹们就好了。” 庭芳呵呵,夏清是昭宁帝的人,她前程远大着呢。昭宁帝那熊货,哪有前脚在她家搁了人,转脸就让徐景昌管锦衣卫的。幸亏是在她家出这等岔子,换个人分分钟被反间计。赶上个菜鸟皇帝,太傅表示心好累。 越氏顺着话题问:“我们平姑娘怎样了?” 陈氏叹口气道:“算着日子,今天该出月子了。同四丫头一样,这一胎很是不顺,一直吐到生。前日我去瞧她,瘦的跟什么似的。也不知后日咱们家办酒,她能来不。上回我们晗哥儿满月,她都不敢挪动。” 庭兰听着这话更郁闷了,她家丫头都嫁的比她好。刘达已升任都督同知,只比徐景昌低一级,正经从一品的高官,镇国公恰是他下级。如今京中谁还敢提她的过去?而杨怡科呢?这辈子靠着裙带关系,也就是个虚职到头了。又非长子,将来连个爵位都无,全不知将来分了家怎么过活。 越氏却是好奇的问:“她生的是哥儿还是姐儿?” 陈氏道:“姐儿,连生两个姐儿了。她似觉得有些对不起姑爷,可这般看天看命的事,又怎么办呢?姑爷倒没说什么。要不我昨儿怎么当着亲家老太太的面说跟我们姑爷一伙子耍的,个顶个的疼人。你是不知道,刘姑爷升了官,多少送美人的,都叫他拒了。原是昨日就要摆满月酒的,因我们平姑奶奶起不来身,酒也不办了,下了衙就只在家守着。如今我只消去武将家里吃酒,她们都要调笑我两句,说我们家的姑娘厉害呢。女人家一世,有个温柔体贴,便是他没多大出息,都尽够了。” 庭芳笑道:“可见人心都是一样。咱们家疼女儿,旁人亦疼女儿。从今往后,我可定家规了,再不许哥儿纳妾的。有此一条,好多着呢。同再高的门第联姻,下嫁便也不是下嫁了。恕我直言,娘你们妯娌三个,就没一个舒心的!” 陈氏拍了庭芳一下:“你就编排你长辈。” 庭芳十足流氓的道:“我还编排陛下呢!他好意思说后宫不贴心,他都懒看人一眼,谁跟他贴心来。” 集体:“……” 庭珊立刻拉着庭芳的手道:“好太傅,你可教教我,怎样才贴心?” 庭芳调侃道:“放心,房姑爷会教你的。” 庭珊就来拧庭芳的脸:“我诚心请教你,你又戏弄我!” 庭芳怕左躲右闪伤着庭珊,只好叫她拧够了才笑道:“他又不是愣头青,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你只别同他耍心眼子,待人以诚便好了。” 庭珊还在琢磨庭芳的话,房知德就回来了。在门口拽着面红耳赤的袁守一往内拖。袁守一白面书生,哪里是房知德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拖进了门。屋中女眷齐刷刷的往门口看去。袁守一死死抱着个匣子,还想往外躲。却是叫房知德把匣子抢了,往庭芳手中扔:“他买给五妹妹的!” 庭琇的脸霎时涨的通红,庭芳大笑着接过匣子,只见里头是只蝶恋花的点翠步摇。庭芳顺势插在庭琇头上,一语双关的道:“我们五妹夫的眼光真好。” 袁守一恼羞成怒,指着房知德道:“你呢?” 房知德脸皮八尺厚,施施然的拿出个盒子,从容放在炕桌上,退后两步笑道:“我送三妹妹的。” 这回是庭兰手快,抽开盖板,里头躺着个荷叶莲花螃蟹镶红宝石的双股金簪,荷通和,蟹通谐,寓意琴瑟和鸣,是送未婚妻的好物。庭芳亦是拿起就随便插在庭珊的发间,拍手笑道:“好看!”又对夏清道,“你快去同姨太太说一声儿,点点库房并账上,看嫁妆还差哪些,开春了正好使人往南边儿买。” 房知德郑重的朝越氏行了一礼:“小婿拜见岳母。” 越氏忙扶起,笑道:“偏我们郡主那样急,我连见面礼都没备好。” 庭芳大笑:“无事,横竖他的聘礼单子也没备好。扯平。”又安排道,“趁着天早,三姐夫出门拜见一下岳父吧。五妹夫且家去一趟报个喜信。”二人纷纷应了。 待房知德连襟两个出了门,庭芳又唤来胡妈妈道:“妈妈,劳你去袁家一趟。只说先前不知道我们三姑娘甚时回京,便把婚期定在年底。如今三姑娘定了亲,五姑娘倒不好先着姐姐出门子。你去问问,能否推迟三四个月,待三姑爷考了会试,也不消等放榜,把三姑娘的事儿办了,就紧着办五姑娘的。也是咱们家一个提议,若是他们着急,就按原先的日子来。” 定好的婚期,因有事往后拖一拖也常见。何况长幼有序,庭珊若因父亲流放耽误了也就罢了,现定了亲,叫妹妹越过去大家面上不好看。想来袁家不急这三五个月,应该能成。胡妈妈应声而去。庭芳回头看两个姐妹,都羞红了脸,低着头不肯说话。 越氏笑道:“我一生经见了许多妇人,再没一个有大嫂的八字的。有郡主一个在,甚事都妥帖,全不用我们操心。” 庭芳道:“二婶想的美,我可没空管那些鸡零狗碎的,甚嫁妆单子千万别拿给我看。依我说,叫她们姐妹自己瞧去,都是他们自己使的东西,我们都丢开手。只一条,陛下正欲行王田,陪嫁田土我是一块都不会给。她们姐妹本就一人有间铺子,还是老太爷在世时留下的,我们姐妹都有。如今六妹妹同七妹妹都不在了,六妹妹那个便与五妹妹带走,七妹妹的给二姐姐,三姐姐的便把我的拿去吧。” 越氏忙道:“可使不得,哪里就要郡主的了,她有个铺子尽够了。养家糊口又不是她的事,娘家陪嫁铺子,不过是添些零花。” 庭芳道:“我拿着那铺子有何用?二婶莫忘了,我可是有封地的人。东湖港重建,税收得先往我手里过一道儿呢。我再不缺银子的。我说句托大的话,姐妹们的嫁妆都是我置办,三姐姐的本就备的差不多了,当时就想着,不管有没有许人,海南必无好物,还得京中预备。故替五妹妹打嫁妆时就是一式两份,只花样不同。再则,二姐姐当时嫁的急,家里实委屈了她。”又对庭兰道,“我才回京时兵荒马乱的,也顾不上。一样买了一份,只你不是新嫁娘,那些个家具马桶的很不必要,都叫我折成了布料首饰,刘永丰才从南边押送过来,待库里点明白了,喊上你婆婆嫂子,再请上你大姑子来做个见证,把嫁妆单子补齐。” 说毕点了点庭兰的脑袋,“先前你没嫁妆,家里又没落了,你腰杆子硬不起来我也懒的说你。如今你要娘家有娘家,要嫁妆有嫁妆,再给我软趴趴的,我就把嫁妆尽数收回,死活由你去。你不信就给我试试看!” 庭兰喏喏不敢答言。 庭珊见庭芳分派调停,想起多年前庭芳说自家不嫁,将来替姐妹挣嫁妆的话,当时哪个都没当真,竟是应到了今日。瞅着庭兰又被训蔫了,忙解围道:“芳哥儿,我爱鲜亮颜色,你可别因着我年纪大,就给我弄了那老成的。” 越氏忍不住给了女儿一下:“你闭嘴。” 庭珊笑着吐舌头。 陈氏指着庭珊道:“亲姐俩,这臭毛病跟四丫头一模一样!” 越氏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学了哪个,咱们家除了她两个,再没谁这么办鬼脸的!” 说笑间,苗秦氏走了进来道:“好郡主,你可真会使我,我正点礼呢,你又派了三四门子活计给我。我实忙不过来,嫁妆单子且等办了寿宴再说吧。两个姑娘可别闲着,先把管家理事学起来。尤其三姑娘,虽房公子不是长子,看着却是分了家的模样,将来你可是当家的。五姑娘那头,袁姑爷亦是长子,可得把事儿都担起来。” 庭芳忙陪笑道:“好姨母,您能者多劳,担待担待。”咳,她这个当家主母也是当去了天边了。 苗秦氏心中得意,笑的越发灿烂,对庭芳道:“才是说笑的,我谢郡主抬举呢。” 越氏也忙道:“姨太太说的极是,她们姐俩个很该学了。” 陈氏道:“上回办宴,王妃就抓着五姑娘学过一回。依我说她们两个也别陪着我们妯娌闲话,尽孝不在一时,姨太太是个能干的,趁着将要办宴,放她们姐妹去瞧瞧也好。庭兰你也去,往后你大嫂理事你也帮把手,别尽在家闲着。” 姐妹三个都齐齐应了。苗秦氏领了三个姑娘,一阵风的跑了。 越氏赞道:“再没想过姨太太如此利落的。” 陈氏道:“可惜了,三弟聘了她来便好了。如今文林没占着个好姓,说亲远不如庭松哥几个硬气。” 越氏比陈氏更老练些,不过一笑:“略等等,自有人惦记他。”太傅的弟弟固然金贵,那也不是人人都够的着的。够不着亲弟的,自然就要够表弟了。 没说两句,百合又跑进来道:“郡主,外头来报,说魏娘子带着哥儿来请安,郡主得闲见见么?” 第194章山海关异动 穿越这么多年,庭芳还是头一回见自己唯一带着血亲的表哥。魏娘子带着儿子恭敬请安后,被陈氏邀到炕上坐了。姑娘们全都去了后头看管家,魏文昊无需回避,就跟着母亲上了炕,被几方目光打量。 魏家人生的还不错,魏文昊算不上十足出彩,却很是端正。越氏头一回见,从袖中掏出个荷包来递给魏文昊做见面礼。魏娘子忙替儿子谢过。 越氏笑道:“不怕娘子笑话,我才从海南回来,没得什么好东西。望别嫌弃。” 魏娘子连连道不敢。 庭芳打十二岁上头被拐,魏家就是陈氏照应。陈氏离京时,忙乱中忘记交代给庭瑶,致使魏家很是窘迫过一阵。后来同岳家一齐搭上了平儿的线,随着刘达平步青云,就一直是平儿照管,庭芳也就丢开了手。此刻见了人,就问:“文昊可是进学了?” 魏文昊恭敬的道:“回郡主的话,今年考了一回童生,还不曾过。明岁得接着考。” 庭芳道:“我们家要发嫁妹子,年前后都不得闲儿。明年四月间,你搬去叶家住,跟着康先生并兄弟们一处学习吧。”魏氏因女追赠一品太夫人,魏家跟着一跃成为叶家正经的姻亲,也是当着陈氏的面,不然庭芳管魏文昊叫一声表哥,再没人能挑什么。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再不怕打那舅舅的官司的。 魏文昊低声应了,再次道谢。 既是正经亲戚,陈氏便拿魏文昊当子侄般看待。遂笑道:“兄弟们都出门耍了,你去后头寻苗家哥哥说话,你们都是读书人,能说到一处。” 越氏奇道:“早上那般闹哄哄的,文林竟是没跟着去?” 陈氏笑道:“他寒窗苦读呢,哪里像咱们家的猴儿一般。” 于是魏文昊被带走,屋内只剩一堆娘子军。庭芳肝疼的想,怎么又跟大妈们混上了……明明才十八啊! 魏娘子上次来瞧庭芳,平儿大着肚子,坐没多久就走了。此回再见,笑道:“郡主脸色好看许多了。” 陈氏道:“可不是,这两个月我悬着的心才放下。” 彼此问了几句话,闲话了下近况。魏娘子才开门见山的道:“此回来有两件事。头一桩是郡主要过生日,我们来磕个头。还有一桩则是厚颜相求,文昊不小了,我们却不认得人,还请太太替我们保个媒。不敢求门第,只求姑娘人好,能识字最好。” 陈氏道:“那且得去问问。” 魏娘子道:“生累太太了。” 陈氏笑道:“不值什么,横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说着忽然想起一事,对庭芳道,“我前日出门,遇着成国公夫人,拉着我的手说了半日,叫我求你管一管邱世子。他又不肯娶亲,又没个孩子,得混到什么时候去呢?偏那日进门时,又叫徐老太太给拦了车,说的是你大妹妹的婚事。我说他们两家子都这般急,要不凑一凑算了?” 庭芳:“……”邱蔚然娶徐寄秋,这是谁坑谁呢?还真特么的门当户对啊!陈氏的脑洞也是开的清奇!肝疼的对陈氏道,“徐家人你休搭理,都断了宗的,理他们呢。” 陈氏道:“我这不是看你家账上还有关出去的银子么?我瞧着大姑娘还好,耽误着怪可惜的。” 嫁给邱蔚然更可惜好不好……还有徐寄秋被亲妈教的满脑子水……庭芳叹了口气道:“罢了,使个人去问邱家一声,他们乐意,自去求徐家求,我们是不插手的。”邱家再恶心,邱蔚然待徐景昌是真心的。就算经常真心不到点子上,但庭芳还是记他那怂包敢为着徐景昌的脸面儿冲她飙。不看人对己,只看人对人呐!庭芳没记过邱蔚然的仇,但要替他操心,却是不可能。邱蔚然自己太挫,她才不想去保这倒霉催的媒。 庭芳又问魏娘子:“好姑娘尽有,识字的也多,但品性呢?活泼的文静的都好,单看文昊喜欢哪样的。” 魏娘子道:“我瞧着水仙姑娘就好的紧,郡主若是愿意,再赏个丫头与我们就最好了。”魏娘子清楚明白,虽然魏氏得了诰命,到底人已不在。魏文昊没有功名,家境又寻常。与其在小户人家里挑,不如盯上庭芳的丫头。宰相门房七品官,郡主的丫头,七品家的小姐还未必比的上呢。现如今又叫废了贱籍,改叫雇工了。背地里与原先没差别,但叫着却好听的多。自家人知自家事,仗着庭芳的脸面娶个好的,人家也瞧不上,日子过不到一处也是白瞎,不如要个丫头。不说平儿现连一品夫人都做得,水仙那手算盘就很招人爱啊! 庭芳想了想,道:“那就慢着些,我且问一圈儿。在江西的几个好,但也得看她们自家乐意不乐意。” 越氏就问:“怎么还不乐意了?” 陈氏道:“她有主意的很,丫头也都个个有主意。” 庭芳笑道:“都是独挡一面管厂子管铺子的人,人家未舍得下自己一手一脚打下的基业。现翠华管着江西最大纺纱厂的一摊子,那处要并入工部做国有企业,朝中正围着国有企业的品级打擂台。她没准能捞个品级,离了那处可就没这等好了。” 陈氏奇道:“不是说放户部么?” 庭芳提起此事就哭笑不得:“原是要放户部的,工部死活要抢,说那是工厂,岂能叫户部管?税收归户部,他们也不争抢,但厂子要归他们。竟也是有理,户部就没抢过,给搁工部了。特劈出了个国企司,又为国企司郎中打的不可开交。” 越氏抽抽嘴角,尼玛庭芳的丫头果然个顶个的猛人。光她一个带出来的已有两个夫人,一个地主娘子,一个准官员了。还有那夏波光,虽是叶俊文的屋里人,往日也是跟着庭芳屁股后头跑的,硬混了个诰命不说,听闻的还混去了宗学,哪个宗室子弟不用称一句先生?再看她给姐妹说亲,细想想更是厉害。便是叶阁老在世,也不能保证个个都嫁阁老门第啊!往日她给庭珊寻婆家,到六部侍郎家里,都算很好的了。到了庭芳的眼界,只怕不是拔尖儿的都入不得她的眼。 陈氏又笑:“我瞧着豆子好。” 庭芳摇头:“豆子不肯嫁呢,她不想嫁,也就罢了。” 陈氏皱眉道:“她一辈子这样混着,又怎样呢?你得空劝劝。” 庭芳随口道:“将来不拘徐清还是叶晗养了她的老便是,跟了我一辈子的人,做不动了享一份供奉理所应当。”叶俊文还不算特别喜欢使手段的,都把夏波光恶心的当节妇去了,豆子经见过的男人,都是无耻的极致。好容易逃出生天,她还肯叫男人碰才怪!再说她还养着望妈妈与墨竹。望妈妈没什么,一个老妈子,谎称同乡也就罢了。墨竹那双小脚,她还得跟丈夫编个故事。想着这些糟心事儿,更加不想嫁。 陈氏叹道:“总的有个贴心人吧?” 庭芳一脸苦逼的说:“我劝她来着。你道她怎么说?” 越氏听着有好戏,笑嘻嘻的问:“快说。” 庭芳道:“那位姑奶奶是这般说的。郡主非逼着我嫁人,我便嫁与郡主做小。郡主要不要?” 越氏喷笑出声:“我们仪宾没吃醋啊?” 庭芳道:“别提了,我没说话,他在一旁猛点头,说他很是能容人,叫豆子别怕。” 越氏笑的直抖:“好了,将来她归叶晗养!我说叶太傅啊,你这个品级诰命没使完,还可以请个三品淑人与豆子姑娘呢!” 庭芳没好气的道:“舅母不来了,二婶你竟是接了她的班,专管说笑话儿。” 说曹操曹操就到,豆子抱着个大包袱进来道:“内务府裁的冬衣送了来,郡主快试试。这件是猞猁皮的大衣裳,郡主品级的补子,颜色却是极正。后日待客穿正正好儿。” 庭芳郁闷的道:“就没有太傅品级的吗?我穿着这一身,往女眷堆里坐着更相宜。” 豆子抖开衣裳道:“是袍子不是裙子,男女都穿得,与国公的是一套。外头一时比一时冷,内务府才急急先赶了郡主夫妻的两套出来,打发人送到门口。说是后头还有,年前能做好。” 陈氏看了看窗外,道:“从前天起就一直没停雪,百姓的屋子怕是要塌。” 越氏有些忧心:“我们家那屋子,也不知有没有人扫。” 陈氏忙道:“是要使人去瞧瞧。喊几个小厮,把咱们家几处宅子都收拾一下,这么大雪压着,一个不好整栋都要垮,重修更费事儿。” 豆子应了声儿,就去外头分派小厮了。不多时豆青豆芽又抬了个小炉子进来,后头跟着几个小丫头,端了好些菜蔬。豆芽清脆的道:“回郡主并太太,豆子姐姐说,舅太太打外头来,只怕还没吃饭,索性提前些烧锅子慢慢吃。叫我们预备好送进来。” 庭芳笑道:“我的小老婆就是能干!” 说的一屋子都笑了。这小老婆的典故,满屋子丫头都知道。豆芽跳着道:“我瞧着外头的老爷们,小老婆有三四个呢。郡主别只看豆子姐姐好,看看我和豆青啊!” 庭芳笑骂了一句:“去你的!我被豆子堵上一回,你们记一世。赶紧着去后头看看,姨太太同三个姑娘的饭怎么摆。” 豆芽笑嘻嘻的道:“哪用郡主操心,豆姨娘早吩咐好了,三姑娘说想吃酱肉包子,厨房已经在做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庭芳决定好好吃饭不再搭理这帮混蛋。哪知才拿起筷子,外头进来个小太监道:“太傅,陛下宣召。” 庭芳怔了怔:“何事?” 太监道:“山海关异动。” 庭芳腾的站起:“备马!” 第434章 汪汪汪 第195章支援蓟镇 庭芳跟着太监急入宫中,众阁老与兵部尚书高昌齐并徐景昌刘达都已在乾清宫。庭芳从宫外赶来,自是最迟。昭宁帝随意指了个座位示意她坐下,就接着方才的话道:“女真已久不动作,突然袭击,必有缘故。” 袁首辅问:“是流寇还是正规军?” 昭宁帝道:“有近万人。女真人口不多,近万人已成规模。” 兵部尚书高昌齐道:“今年的天气冷的很,辽东比我们冷的更早,只怕是牧民没得吃食,不得已而为之。” 徐景昌道:“幸而勇国公已回了蓟镇,可与辽东守望相助。” 高昌齐道:“还得速调物资北上。如今大雪纷飞,道上极不好走,运送得加急才是。” 昭宁帝道:“从东湖港走海运到辽东半岛,可行?” 庭芳心中自有地图,道:“港口虽在关内,却是隔的有些远了,朝廷对辽东湾的控制力如何?”燕朝承袭明朝,东北算是燕朝的疆域。然而燕朝孱弱,东北就似贵州土司一般,是自治的。这个世界明末辽东叛乱未成,女真自家散了,耗到了燕朝建立,也称了臣,给了官,但其忠心十分可疑。辽东与蓟镇两位总兵最大的任务便是分化。比起大同直面蒙古,辽东与蓟镇的日子好过许多,因为贸易是绝佳的分化方式,此处边贸常开,自然富裕。却是不知为何,女真又不想做生意,改抢劫了。 徐景昌想了一回,道:“莫不是蒙古抢了他们,挤压得他们无路可走,只好抢我们了?” 昭宁帝头痛的道:“蓟镇才裁撤了一点子兵力,却是有要加人!去哪处省这一抿子税收来供养。” 庭芳道:“索性打下了关外,那处有一马平川的黑土地,种什么有什么!” 韦鹏云道:“太傅岂可轻易言战!” 庭芳道:“有利可图耳。” 昭宁帝问:“打的下来么?” 庭芳道:“此时是打不下的,大雪就是他们的屏障,要打也得夏天打。” 韦鹏云道:“隋炀帝三征高句丽,把富饶的隋朝活活拖死。太傅动辄起兵,可知一场兵事,要多少百姓供养吗?” 庭芳道:“那就由着他们侵占咱们的土地?分疆裂土之罪,韦阁老你担的起吗?山东叛乱要剿,甘肃叛乱要剿,辽东叛乱自然也是要剿。现国库没钱,此事却要放在心上。既称了臣,再乱就别怪朝廷不客气了。” 任何时候发生战争,天然的就要分主战派和主和派。韦鹏云便是那主和派的代表,登时搬出无数经典,来说明战争的危害。此时的国人,对土地没有太大的执念。中原自是要紧,边陲便无所谓了。尤其是辽东,除了人参貂皮乌拉草,也没什么很关乎民生的物资。又不是河套能养马,端的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庭芳岂肯放过,大庆油田在东北啊,现在不把边界线砸瓷实了,将来就指着个胜利油田?还要不要发展了!何况东北的渔林农牧样样拿的出手,谁丢谁傻!她还想把长白山给彻底捞进碗里,那么多无烟煤,全TMD是资源! 但是,现在确实不能打。庭芳听了韦鹏云引经据典巴拉巴拉说了一堆,也懒的回击。韦鹏云见庭芳居然不做声,顿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昭宁帝决定无视韦鹏云那货,把楼正回来道:“前线正在打,我们要预备救援,调何处的兵力去支援?” 九边都是不能动的,女真敢冲击,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跟蒙古人结盟?此刻能动的唯有五军。但五军那帮废柴……只有中军被徐景昌收拾了一阵,稍微能看。南边的兵力不宜北调,气候差太远,适应不来。看来看去都无兵可动,难道要禁军去支援边疆?昭宁帝咬牙切齿,要过年了,老天能让他安生两天吗? 正吵的没个结果,大同与宣府的战报同时抵达。昭宁帝拆开奏报一看,气的砸桌子:“果然联盟了!蒙古多年不敢进犯,此回聚集了三万人袭击大同,又有两万去了宣府。前后脚的,说他们没有勾结,鬼都不信!” 袁首辅急的冒汗:“九边兵丁减员一半,能否抵御蒙古?” 高昌齐却道:“若是只有女真,还可请徐都督带禁军支援蓟镇,如今的行事,只怕禁军不得离京。” 徐景昌道:“其余四军亦要布防,大同距离京城太近了!” 昭宁帝暴躁的道:“凡是蒙古打来,就没有一次完事儿的!少不得拖上三五个月。哪处都补不得那么多精兵。” 陈凤宁道:“陛下想到哪处掉粮草了么?” 昭宁帝道:“还能哪处?运河有些地界都结冰了,唯有海运。我还说安徽今年剩点子粮食,趁着开春前,用粮食诱苦力兴修水利,此刻少不得做二手准备。”又问庭芳,“江西有粮没有?”江西到底多少存粮,外界一概不知。杨志初报多少是多少,真相恐怕只有庭芳清楚。昭宁帝了解庭芳,知道她这般有备无患的人,绝不可能只屯着账面上那些粮食。 然而庭芳却道:“湖北还没打下来。我要是叛贼,就该趁火打劫了。粮食能调一点,也不能全指着江西。湖广今年保本就不错了,先调各省府库应急,再往南洋采买。棉衣就只能靠江西了,八百里加急过去,叫江西全境的成衣厂三班倒,全力开工。” 高昌齐又道:“马往何处调?” 徐景昌道:“把五军的马挪一些过去,尤其禁军,横竖我们也是守卫,难以出城应战。” 昭宁帝道:“我可是叫穷神盯上了,国库里好容易攒了点钱!”又使太监去喊内务府的官员,欲问内库还有多少银两。 庭芳头痛的道:“东湖岁入还未入京,截其岁入去南昌,以供棉纺厂开支吧。” 昭宁帝苦笑:“今岁东湖港盈利才多少?” 庭芳道:“五六万两,先救急吧。”说着庭芳也有些来气,要不是被太上皇跟平郡王祸害一气,她的东湖港怎么可能才五六万两?那年他们在东湖时,已过十万两。破坏比建设快多了!五六万两,也就够买点棉花了。 饶是昭宁帝脸皮不薄,也觉得难看。本来庭芳的俸禄他就欠着,东湖港是太上皇封给庭芳的,岁入便是她的私产。他二哥非要伸爪子,逼的庭芳去了江西。这么许多年,到今年才有点残羹冷饭,又叫挪去江西了。 棉衣还好,只消准备一茬儿,就能先应付。粮食兵器却都是消耗品。铁库存也不多了,原想着明年用于造船,计划少不得调整。除了这些,还有马匹、弹药,以及连庭芳都无力解决的粮草。昭宁帝只得螺蛳壳里做道场,赶紧唤了户部的人来,清点各处库存,看怎生调粮最省事。 打仗就要算账,昭宁帝幼时就恨死了户部的那群尸位素餐的废物。此刻果然又出岔子,账目乱七八糟。紧急调人来清理。又有钦天监奏报,今夜到明天可能有暴雪,谨防城中百姓房屋塌方。刘达听了,赶紧道:“臣先带兵丁并五城兵马指挥司的组织人扫雪。省的压塌了房子,又要拿钱拿粮来赈灾。” 严鸿信道:“城中还好,只怕京畿的茅草屋。” 刘达道:“且先紧急通知京畿各州,百姓自家也不想塌房子。叫他们调出户籍册,优先照顾孤寡。” 这又是民政系统的了,归工部管。本来朝廷大事就该由九卿协同内阁决断,称之为廷议。比起蒙古与女真联合叩边,扫雪就不叫事儿。工部尚书焦润玉安排了郎中去管,连同刚才一齐被召唤的九卿,一同参详战事。 一直谈到天黑尽,户部那头还没清理出账目。昭宁帝恨的牙痒痒。他知道户部的算术差是真的,但燕朝算术再差,也不至于没有会算账的人。分明是假账烂账拢做了一堆,现他们一边要算、一边还要作假账省的户部吃挂落,自然不轻松。昭宁帝都不敢派庭芳去跟他们算,猛的插个外人进去,他们连花胡哨都打不好了!妈的早晚把这群硕鼠全宰了! 几拨人马一直在吵,这就是昭宁帝议事不喜欢九卿与内阁尽数到齐的缘故,别看只有十几个人,当真有事时,能分出五派来,吵的他想撞墙。这头还没消停,蓟镇的军报又至。昭宁帝急急打开看去,只见短短一日,伤亡一万多人,眼前阵阵发黑。勇国公也是倒了血霉,他的精兵才替换了一部分给了徐景昌并入禁军,加上裁撤,蓟镇统共不到五万人,一日便有如此伤亡!大同有八万,宣府六万多,倒还能支撑。眼见着蓟镇只剩三万多,而女真那处不知有无后手,昭宁帝急的都快从椅子上跳起。蓟镇到京城才两百多里,跑马一个白天就到了。倘或蓟镇失守…… 乾清宫的众人也有些慌神,当日白娘子教袭击京城,请勇国公回京勤王,就是因为近,来得及。现他那处最为薄弱,万一叫女真人杀了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徐景昌见状,深吸一口气,果断道:“陛下,蓟镇万不可失守,臣请带兵支援。” 第196章徐景昌出征蓟镇 五军中独中军人数最多,下辖三万禁军,有两万都是蓟镇匀过来的。别处遇险也就罢了,蓟镇告急,中军不可能不去救援。 兵部尚书立刻就问:“那京中护卫怎么办?” 严鸿信就道:“蓟镇不能不守!” 袁首辅道:“事分轻重缓急,徐都督觉得哪处更重?” 徐景昌道:“大同与宣府抵御应无大碍,守蓟镇,便是守京城。” 昭宁帝极不愿放徐景昌上战场,看向庭芳:“太傅觉着呢?” 庭芳沉着道:“臣不通军事,请陛下与徐都督决断。” 鬼才信庭芳不懂军事,当初陈兵长江叫板的是谁啊?可此刻有徐景昌在,众人也就不追问她了。昭宁帝别说军事,政务还在看白话折子,就齐齐看向了徐景昌。 昭宁帝问:“有把握么?” 徐景昌道:“未上战场,一切未知。然禁军的兵丁,至少是熟蓟镇的。” 中枢的官员们自是怕死,当初一力促成蓟镇精锐调入禁军,就是觉着被袭击过的京城,需要强有力的保护。此刻徐景昌要带走精兵,怎么都觉着心慌。 昭宁帝只得嘱咐:“一切小心。” 这便是同意了。然调兵不是下个令的事儿,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蓟镇倒还有些存粮,但徐景昌大军开拔,后勤立刻就要跟上。户部本就在算的头晕眼花,此刻又添事端,做假账的难度蹭的又上去了。徐景昌先行告退去调兵,希望明日一早就能奔赴前线。乾清宫里容不下儿女私情,深深看了庭芳一眼,利落走人。 庭芳面色不变,此时的战场,后方的人哭瞎了也是没用的。她能做的事情不多,便道:“臣请去户部,旁的不能,至少能做一下禁军调度的预算。” 户部尚书吴世贤亦是江南人,甄贤宁因贪墨被杀,他便被同党拱上了此位。都是一系的,自是一丘之貉。听说庭芳要去户部,吓的魂都散了。九岁就能出算学著作,十岁便能彻查福王府账目叶太傅,放她去户部,岂不是掀起血雨腥风么? 昭宁帝只消一眼,就知吴世贤的冷汗从哪里来。腹中冷笑,却道:“户部凉风嗖嗖的,太傅身子骨还不见好,就在这里算吧。再有,户部算账有一套法门,喊个老吏来与太傅分说,太傅只管算,其余的暂不用管。” 吴世贤轻轻松了口气,看样子昭宁帝现在不想动户部,年前必须把账目做好。 庭芳当然是会做账的,她本就在数学上有长才,小时候便开始学习账目,次后会芳楼的明账暗账都要过她的手。再往后东湖、南昌两处摊子越来越大。她养着许多账房,可要做好大管家,必精于此道。徐景昌要去前线,她绝对要把后勤扣死在手里,以最大限度的降低徐景昌遇险的概率。账目就是第一步。兵器、战马、粮草,冬衣,尽数要一一点过,才能放心。 亥时初刻,乾清宫灯火通明。昭宁帝把暂无事的官员打发了,只留袁首辅与庭芳等人,在做禁军调度的准备。袁首辅年纪大了,精神有些不济,昭宁帝使人抬了个榻来,令袁首辅暂些一会子。再看庭芳,草纸飞快的消耗着,户部派来的老吏已全帮不上忙。庭芳没学过会计,不知道现代是怎么算的。但她觉得古代的不那么好使,进行过改良。不过问明规则,就把老吏扔过了墙。南昌一省的军队后勤并经济建设的账目都由她过手,三五万人的调度,根本不值一提。 吴世贤才收的冷汗又下来了,叶太傅在算学上的造诣,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一个多时辰,预算齐齐整整的做好。庭芳又申请去兵部点武器与战马。昭宁帝知道她是担心徐景昌的安危,爽快批了。又使太监道:“外头风大,拿个手炉与太傅抱着。” 兵部尚书高昌齐后背一僵,忙道:“品类繁多,臣使人去先粗点一道,再请太傅查验。否则光太傅一人,点到后日也点不完。听闻太傅精于火器,不若先去工部瞧瞧火器坊?” 工部尚书焦润玉心中骂娘,假笑着道:“工部只管做,又不管收。火器也好,兵器也罢,尽数交去了兵部的库里。若是不够,且请列出单子,工部加紧着做。此刻工部的库里,却是不多的。” 高昌齐忙道:“陛下,臣先去点上一点。” 昭宁帝已不想说话了,对庭芳道:“既如此,你先替我核算内务府的账目。”内务府相对独立,牵扯小,本朝多由宗室勋贵兼任,宗学便属内务府管辖。此刻揪出贪官来尽数砍了,影响也不会太大。但所涉及的银钱却不少,即便是昭宁帝这种抠门的冒烟的皇帝,皇宫一年的开支也要四十多万两。内务府不大敢糊弄精于算学的昭宁帝,但此刻昭宁帝希望庭芳能帮他清查的更彻底。昭宁帝实际上是有些想裁撤掉一半内务府的,只还没来得及动。 内务府在昭宁帝上位后,正夹着尾巴做人。可现在干净,不代表过去干净。听闻昭宁帝要查账,留守人员一个个吓的面如土色。再闻得昭宁帝指派了叶太傅,更是当场就晕厥了好几个。没有这一茬还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昭宁帝当下就怒了。即刻调了锦衣卫封锁,带着庭芳就直往内务府杀去。 太上皇在位时,皇宫年开支是四百万两左右。若是赶上喜庆大事,还得往上叠加。其中有多少是水分,不得而知。还有各处贡品,早已形成利益链条,轻易不得破解。昭宁帝即位后,可以干的事儿并不多,第一个大刀阔斧砍的就是内务府。皇宫消耗缩减了十倍,内务府早就一片怨声载道。此刻还要再查,众人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 可再是怨恨,也不敢轻易动弹。内务府的高官早就下班回家,留守的不过是些值班的小官。昭宁帝亲至,哪个拦的住。账目一本本翻开,庭芳只略扫过一眼就道:“我一个人算不来。” 昭宁帝道:“离过年还有近两个月,你择人将内务府历年账目彻查明白。”自来杀贪官,就是充盈国库的好法子。内务府因多是宗室掌管,便是太上皇在位时的数次倾轧,都没动到根本。昭宁帝对他家亲戚,有好感的不多。尤其是前次被宗人府摆了一道儿,他现还记着仇呢!想想三处战场将要消耗的国力,昭宁帝现在恨不得天上下的不是雪花,全是大白米才好。 今夜也做不得什么,庭芳调度着锦衣卫,把账目都拢做一堆,各库房处守好人。然后退出房门,重新落锁,钥匙两把,她与昭宁帝各持一把。再调锦衣卫,把内务府方圆三里所有的路口尽数看牢,省的有人狗急跳墙,来个火烧内务府。 一番折腾,已是凌晨两点。重臣议事,留宿宫中也是有的,只条件相当不好。昭宁帝把庭芳打发去了上书房的临时居所,自己也跑去睡了。 晨起点卯是凌晨五点。内务府的众官员顶着风雪来到衙门,就被戒备森严的锦衣卫吓的魂飞魄散。抖抖索索的坐到自己位置上,压惊的茶水还没饮下,庭芳已走进了内务府的大门。 庭芳得用的人手还未调入京城,靠着她一个人查账是不现实的。坐下后,就使人去寻在户部江西清吏司的钱良功并海运衙门的任邵英借调人手。他们二人组建的幕僚很是信的过。不多时,钱良功与任邵英亲至,身后带着的是一大串人。 任邵英冲庭芳拱拱手道:“太傅,临近年关,海运更加繁忙,下官只得四个幕僚,暂借太傅两个,并海运衙门的六位官员。实在忙的很,请太傅见谅。待到未时,下官在来帮手。” 庭芳忙谢过:“任郎中鼎力相助,感激不尽。” 海运衙门百废待兴,任邵英不再多话,留下人就走了。钱良功又要好些,江西赋税已入库,江西清吏司虽隶属于户部,却宛如一个独立王国。从郎中到小吏,唯有庭芳能调配的动。庭芳一声令下,整个江西清吏司直接搬到了内务府办公。此外庭芳还使人唤来了房知德。庭芳手下能混出头的,除了老资历的钱良功与任邵英,就没有不精于账目的。人员调配完毕,内务府的算盘声敲的半里外都能听见,内务府的官员们已被此阵仗吓木了。 辰时,太阳升起。徐景昌即将出发,庭芳没空相送。只叫人从家里拿了个玉佩给他。徐景昌看着玉佩,竟是多年前他送进京的聘礼。庭芳喜欢白玉,他便从赵总兵的库里捡出了这对白玉鱼形珮出来。没想到历经动荡,还能留到今日。手上只有一只鱼,另一只定在庭芳身上。 徐景昌把小鱼放进怀里,一夹马腹,往蓟镇进发。 无论前方多少险阻,我一定会平安归来! 昭宁帝亲送大军至城外,回来就去点兵马粮草。庭芳听闻大军已出城,拿起另一只小鱼看了一眼。 师兄,我会牢牢守住后勤,确保你的平安! 第197章内务府的巨贪 寒冬腊月里行军打仗,比暖和的时候艰辛百倍。三万人,只有一万的骑兵。越往北风雪越大,得亏禁军装备不错,个个都有油衣,否则这一路就要折损小半。蓟镇骑兵只需要五六个时辰,步兵就要走两日。天气恶劣的情况下,更加缓慢。蓟镇正在僵持,女真人损失不大,他们生于辽东,冬日里的战斗力比蓟镇官兵强太多。 庭芳一面清理着内务府的账目,一面确认辽东镇不单无事,还能支援蓟镇,即刻令任邵英用海运调粮。蓟镇还是有储备粮的,主要供给是徐景昌的三万精兵与马匹。任邵英格外用心,杨志初与颜飞白也是极力配合,精打细算的腾挪着府库,又想法子往更南边买粮。徐景昌的船队同时接到了命令,赶紧拿着才卖了丝绸瓷器的银钱,往南洋走私粮食。于此同时,穆大工所领的兵工厂造的枪支也源源不断的顺着海运往北运去。 昭宁帝原想把南昌兵工厂挪入京城,却是几个部门抢的太凶,他反倒不敢了。这等要紧的衙门,还是放在庭芳的势力范围更为安全。此刻调度,便尤其显得不便。海运再便利,也比不得京城离的近。昭宁帝对着烂透了的中枢,愤怒过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疲倦。 财政困难的时候,任何一笔钱都显的尤其珍贵。内务府的相关涉世人员已被控制。昭宁帝走到庭芳算账的案头,问:“人够使吗?” 庭芳道:“凑活。长期以往必不凑手,翻年过去我要请幕僚了。” 昭宁帝寻了个凳子坐下,问:“有能信的过的人么?” 庭芳放下手上的账本,正好趁机歇歇,答道:“已写信去南昌,叫杨先生给我匀出十个人来。再问君姑娘腾挪四个丫头与我。” 昭宁帝问:“君姑娘是哪个?” 庭芳答道:“南昌君家的旁支,往日跟在我身边的。如今统管了南昌一地的所有厂房并护卫厂房的女兵。” 昭宁帝眯着眼问:“女兵人多吗?” 庭芳道:“不多。江西通没多少女眷,只有统共不到五万人。” 昭宁帝笑道:“五万人还不够多?” 庭芳无奈的道:“陛下,您把江西一省的兵力都抽调了,现如今江西境内有女眷的厂房,全靠她们护卫。南昌只有两万多,够干嘛使的?” 昭宁帝又问:“她们能打么?” 庭芳道:“同陛下说句笑话儿。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她们能不能打有什么要紧?枪法好就行。女兵力气小,靠着她们使大刀,不够给人收拾的。可是大刀长矛再好,也快不过火枪不是?原先战场上只有铁器,平阳公主且还有娘子军呢。人啊,不分男女,好使就行。” 昭宁帝道:“女人家总是不便,生孩子太磨人。” 庭芳笑道:“是啊,没法子。且看将来吧,总有一日妇人不受生育之扰。”庭芳懒得纠结这个话题,科技没到,说什么都是假的。便问,“陛下把冰戏给驳了?” 昭宁帝道:“你看着内务府,倒是消息快。外头正打仗呢,谁那么喜欢冰戏,就光着膀子在太和殿前面跑,我看着那个就够乐的了。” 庭芳噗嗤笑出声:“您就这么直接说了?” “嗯呐!”昭宁帝道,“跟他们掉书袋,我一世也掉不过。你的账目查出多少只大老鼠了?” 庭芳道:“陛下又知道了。” 昭宁帝冷笑:“我又不是只在宫里做过皇帝,往日在福王府,一日花销多少,我清楚明白的很。登基了,后宫一个人都没添,后妃们也不敢过于奢华,怎么开支就凭空飙了十倍?皇宫九千间屋,我叫空着的屋子全不用点灯,住着人的也都给我到点就睡,只余几盏便于夜里伺候。结果就敢跟我报全点了灯的数儿来。你说内务府没老鼠?” 庭芳:“……”科研出身的老板全是葛朗台,这喵的真是古今中外通行准则,无一例外!见过到了夜里就打发宫妃蒙头睡觉的么?一年到头戏都不唱一回,冰戏也给取消了,宫妃又不能出门逛,这是坐牢吧?最恨的是脂粉首饰卡的极严,庭芳已查过脂粉的账目了,想想瑾妃现在这位后宫之首的首饰加脂粉一年的实际开支不超过两千两,就默默给后宫妃嫔们点了一排蜡。两千两,要不是她现在绝大多数时间穿官服,还不够她打首饰使的。嫁给昭宁帝这货,真是泡苦瓜汤力了哇! 昭宁帝对后宫确实太不上心了,除了几个生了孩子的宫妃经常因带着孩子在他跟前晃,份位低的他都有些想不起来哪个是哪个。最多记着,嗯,这个是他睡过的,叫什么名字全忘了。至于宫妃的衣服首饰,他老人家大概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是她们剥光的样子。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给了朝堂与作坊,就给不到后宫。现昭宁帝连作坊都不大顾得上,处理完朝政,就是无休止的学习。学习怎么管理国家,学习制衡朝臣,学习更精细的分辨账目,学习军事上的一切知识。 庭芳抬眼看向昭宁帝,发现他真的瘦了许多,这个皇帝,当的艰难。庭芳是知道昭宁帝想做光武帝的,把一个糜烂的皇朝拉回正轨,谈何容易?不止昭宁帝忙碌,徐景昌的标准工作时间,是从凌晨五点到下午四点,整整十一个小时。回到家中吃点东西,还得练习骑射以保持体能。休沐日也不过能早点回家罢了。年轻的徐景昌如此,年老的袁首辅亦是如此。连庭芳这位王太医严厉警告的气血两虚的病患,也至少是早七点到晚四点。这几日连轴转,熬夜是常态,只把王太医气的跳脚。 君臣二人,四个黑眼圈,全是熬的。 昭宁帝来看庭芳的进度,就是休息了。问明今年一年因他时时盯着,贪污并不厉害,昭宁帝立刻就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往年追责制度。别说调任了的不放过,病死了的都预备要从人遗产里抢回来。庭芳这边一抽线头,他那边就使出万能的锦衣卫审讯腐败。只要抓着一个证据确凿的,一个拉两个,两个拉三个。贪污再没有独个儿蹦哒的,全是窝案! 徐景昌终于抵达蓟镇,勇国公握着徐景昌的手,感动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此回抵挡的尤其困难,蓟镇说是有存粮有兵备,可那数字与实物全对不上号。他自家是贪了些,往京中走礼却是大头。蓟镇不似大同那般须得时时应对蒙古,忽然打起来,可谓步步惊心。见了徐景昌,如见了救星一般。昭宁帝不会放任徐景昌有危险,他那戳在中枢的太傅老婆,更是不可能断了后勤。女真以少敌多,再是勇猛,勇国公也不是很担忧,他怕的就是补给到不了位,此刻见了徐景昌,还有何惧? 比起蓟镇,大同的压力更大。赵总兵与蒙古是老交情了。小胖子赵安邦却是头一回见证战争,在京中养尊处优的世子,表现比当年的庭芳还差。赵总兵忍着暴打儿子冲动,依然沉着的调着兵。冬日里作战尤其的痛苦,固然蒙古攻城不便,但他们守的也很吃力。天冷,人就吃的多。赵总兵一封封的信发往京城,要求增加粮草。宣府亦然,饿着肚子的兵丁是绝不可能好好作战。除了保证吃饱,还得有赏银去刺激。谁也不傻,刀口上舔生活,为的就是这份高风险高收益! 昭宁帝手忙脚乱的调着粮食,蓟镇还好,离海不远,海船的运力相当可观,偌大的天下,供应短暂的战争是可以支撑的。可宣府与大同全凭陆路,运送一石粮食的成本是七石!光看这个数字,昭宁帝就知道韦鹏云为何反对打仗。这哪里是打仗,分明是烧钱。 越缺钱粮,昭宁帝对内务府下手就越狠戾。他堂堂皇帝,省的老婆都胡乱养了,对内务府那些吃的满嘴流油的宗室勋贵能忍?东军的废柴们,被调入京城护卫,顺便帮着锦衣卫收拾内务府的蛀虫。宗室跟没头苍蝇一般乱窜,日日蹲在定国公府,想求庭芳手下留情。昭宁帝发现后,直接把庭芳扣在宫中,他倒要看看,在他眼皮子底下谁敢蹦哒。 太上皇在位时平均年消耗四百万两的恐怖数字背后,是每年高达百万级别的贪污。年年岁岁的积累,待账目逐渐明晰,昭宁帝的神色也越发冰冷。就一个内务府,数年累计的贪腐,就已过两千万两。两千万,是太上皇执政时,年景中平的收入。今年的岁入才一千一百多万两,其中大头由江南与江西贡献。这还是金银与房产的折价,那些甚皮草宝石店铺等还没有统计。昭宁帝已经麻木,唯一的欣慰,就是至少此回的战役有钱打了。 进入腊月,庭芳的账目依然没有核算完毕,但锦衣卫的审讯已告一段落。庭芳忍着大姨妈带来的腹痛,硬生生撑过了腊八,她的团队才将将把内务府的账目大致梳理完成。幸而锦衣卫查抄到了贪官的暗账,否则光凭他们几个,算到明年也未必算的完。被昭宁帝留在宫中月余,滋味真是一言难尽。庭芳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边上的锦衣卫条件反射的托了一把,急切的问:“太傅,可要请太医?” 庭芳点头。她主管审核,面对的全是昭宁帝的亲戚们,还得分神照管蓟镇的后勤,压力可想而知。她生叶晗元气大伤,养到十一月间,也不过堪堪恢复,又高压下强行工作了一个多月,铁打的人都受不住。原想上呈账目的,此刻却是不敢逞强,只等太医来瞧。 昭宁帝听到庭芳请太医,立刻奔到内务府,一屋子蓬头垢面的账房,个个憔悴不堪。昭宁帝从袖中拿出军报递给庭芳道:“女真和蒙古暂时都退兵了,徐景昌已起程回京。” 庭芳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原先就与昭宁帝预备翻年过去收拾吏治,还没动手,蒙古就来裹乱。他们固然难以杀入九边,可是九边的开支会节节攀升。昭宁帝真的很倒霉,谁知道九边苦苦支撑下,洋人会不会来打主意?谁又知道那几个常常造反的省份,会不会趁机异动?查抄出的贪官家产,根本用不到民政上,转眼就供了九边。可民政无钱,水利不修,明年又得剿匪。整一个恶性循环! 庭芳扶着阵阵抽痛的脑袋,有气无力的对昭宁帝道:“陛下,拆东墙补西墙不是长远之计,咱们还得想法子。” 昭宁帝见状忙道:“我知道,你先家去躺躺,这样子可是不行。” 庭芳也知一时想不到法子,只得道:“陛下,臣先告退。”却是站起来那一瞬间,就脚底一软往后仰去。 在昭宁帝惊恐叫声中,庭芳心中的念头是,妈的女人能不能别来大姨妈!靠! 第198章庭芳生病 庭芳生叶晗的时候,是抢救过来的。虽然没有致命的大出血,但是也不知伤着了哪处,一直流血不止。失血过多造成之后长期的严重贫血。古代没有输血技术,血红蛋白只能缓慢的依靠自身恢复。并且生育不止流血,还有各方面机能的下降,贫血同时还会造成内脏的虚弱,导致各种并发症的发生,尤其她根本做不到静养。 丧失生育能力,于身体而言并非好事,只不过比起生育的艰难险阻,死亡的概率小一点罢了。气血不畅,代表的是庭芳的身体做不到均衡。首当其冲的便是每次经期的腹痛。行经不准,腹痛不止,失血又加剧贫血的症状,猛的起身必然头晕眼花。不至于昏过去,但站不稳是必然的。昭宁帝吓的够呛,房知德忙赶过来扶起,一叠声喊:“太傅?太傅?” 王太医黑着脸走过来,伸手探脉:“舌淡胖、苔薄,脉濡细,还是气血两虚。太傅太劳累了些,臣开方子,且挪回家中静养。” 昭宁帝满心愧疚,他使庭芳的确使的太狠。忙唤了几个壮硕的老嬷嬷,背起庭芳,送回定国公府。又打发王太医去定国公府常驻,暂不用管宫中排班。 折腾到家,陈氏与越氏早接到了信儿,齐齐迎了出来。庭芳有些尴尬,痛个经而已,不要这么大的阵仗好么!被安顿在炕上,庭芳随意安抚了陈氏几句,累的只打瞌睡。偏叶晗着凉,一直在咳,庭芳睡的极不安稳。古时幼儿夭折率是两百分之一,她怀叶晗时可谓跌宕起伏,叶晗一直病怏怏的,远不如徐清健壮。心中焦虑,到下午就发起烧来。 徐景昌在风雪中赶路,今天的雪下的尤其大。对于明年的收成是好事,瑞雪兆丰年。越是冷冽,虫害越少,同时水土涵养更好。冬小麦应该有绝佳的收成。然而当下却是难熬。要过年了,在蓟镇的女真终是没讨着多大的便宜,宣府被冲击抢掠了一把,又立刻被周边的驻军反扑,损失惨重,但终究是守住了。大同也是险胜,蒙古已多年不曾如此规模犯边,随着老兵退役,许多新兵还是头一遭抵御蒙古,很是手忙脚乱。得亏赵总兵经验丰富,勉力支撑住了。赵安邦正带着一队人,八百里加急往京中传捷报。是打发他回京祭祀,亦是刻意的训练。寒冬里急行,考验的不止是体能,还有坚韧。 蒙古并女真不过六万人,三镇加起来的总数却是折损近十万。昭宁帝头痛的揉着太阳穴,他们的战斗力太弱了。即便是九边,即便是帝国最精锐的防线,也只能以二对一。他有不错的将领,九边将领多是世居边疆,贪墨虽有,对蒙古的仇恨却比贪墨更甚。中原不是蒙古,苦寒之地自是生的出铜墙铁骨,中原的繁荣太能侵蚀人的意志了。这种时候,就只能依靠钱。可是他没有足够的钱。精兵与好马,唯有靠金钱才能铸就。 内务府的贪腐案还在发酵,本朝制度,亲王留于京中者,多半在内务府或宗人府任职。昭宁帝亲手下了斩杀英亲王的命令。那是太上皇自幼伴大的堂兄,与太上皇感情极深厚。英亲王府,亦是昭宁帝幼时常玩耍的地方。对他慈爱憨厚的大伯父,却是巨贪。贪墨的银钱七百万两,为内务府之最。 又是一个太上皇的宠臣倒下,昭宁帝心力交瘁。帝王的宠爱,能让一个人完全被贪欲支配。七百多万两,你要如何奢华,才能花用的尽?几百倾的田地,又是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京畿的流民,有没有你的一份功勋? 徐都督,叶太傅,我的左膀右臂,你们将来也会如此么?我可以让渡一部分内库的利益与你们,你们不要逼我下手,好不好? 徐景昌入京时已是深夜,停留在城外的驿站梳洗,等待昭宁帝的召见。小睡一会儿,城门缓慢打开,策马入宫廷。昭宁帝的脸色有些苍白,查账一个多月,不独庭芳,连带他也累的够呛。昭宁帝无力的冲徐景昌挥挥手:“军务我暂不清楚,你看着办即可。回家瞧瞧太傅,你也歇两日。” 徐景昌皱眉道:“陛下……” 昭宁帝笑了笑:“我累的很,军务别拿来烦我。我今日把活计都分派下去了,叫我缓缓。” 徐景昌道:“既如此,陛下何不躺躺?” 昭宁帝道:“我才处置了英亲王的事,正等你。看你无事便放心了。我是要歇几日。小胖子估计这两日回京,我已吩咐人只呈折子与我,我暂不想见人。” 徐景昌看着昭宁帝眼中的血丝,心中不落忍,一句十一哥已脱口而出。 昭宁帝笑了:“你这会子叫我十一哥,回家看了你叶太傅,得恼我十一个月。去吧,她正病着,你陪着她好受些。” 徐景昌忍不住嘱咐:“陛下,龙体要紧。” 昭宁帝叹道:“修为不够啊,我纯给宗室气的。可见做皇帝,旁的休提,想的开是头一桩。行了,我被人念的耳朵起茧,你别烦我。明儿我有精神,就去你家耍。你给我准备些好玩意儿,我这两日什么折子都不想看!” 徐景昌只得告退。 回到家中,陈氏见了徐景昌,似找到了主心骨,抓着徐景昌的胳膊道:“你总算回来了,昨儿她被送回来,下半晌就发起了烧,把我急的不行。”说着眼泪直飚,“你好生管管她,干起活来就不要命了一般,什么道理都讲不通。” 徐景昌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进卧室,庭芳靠在大迎枕上,豆子正在喂粥。徐景昌柔声问:“怎么了?” 庭芳苦笑道:“你家陛下坑的我,太医才来瞧过,我请他顺道瞧瞧我们三姐夫。我一个多月以来,每天睡不到三个时辰。累的。” 徐景昌心疼道:“你管后勤。” 庭芳嗯了一声。 徐景昌低声道:“都是我的不是。” 豆子再喂一口粥,庭芳撇过头去不肯吃了:“没胃口。” 徐景昌哄道:“我喂你?” 庭芳把头埋在徐景昌怀里,声音里有些哭意:“我的身体怎么就差到了这个地步。”不过一个月而已,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前世发版的时候,更是连轴转。生完叶晗后,就跟废柴一样。她的工作量是很大,可是任何一个权臣,能撑过这般压力,都只是基本功而已。 徐景昌抱着庭芳,劝道:“明年就好了,你还年轻,生了孩子谁不用将养呢?年前应该没什么事了,好好养病,嗯?” 庭芳没说话,发着烧很难受。 徐景昌道:“才八点多,你起的太早,还要睡会子么?” 庭芳点头。 徐景昌道:“我也累,陪你一起睡?” “嗯。” 豆子知道庭芳是实在没胃口了,只得端了水来伺候她漱口,再扶她躺下。徐景昌坐在炕边把人哄睡,才得空问陈氏:“家里没什么事吧?” 陈氏摇头:“就她病着,我心焦。再有晗哥儿有些着凉,太医瞧过了,正在吃药。” 徐景昌起身道:“我去瞧瞧。”叶晗生下来就弱,庭芳恐怕是知道儿子生病了更添烦恼。 定国公正房五间,东边两间屋,哥俩各占了一间。因叶晗生病,徐清被挪去了陈氏居住的东厢,东间满屋子药味,徐景昌问乳母姚氏:“太医怎么说?” 姚氏答道:“有些着凉,才已退了烧。只小孩儿家,咳着就容易吐。” 徐景昌听闻叶晗还咳嗽,当机立断的道:“收拾了隔壁的院子,把叶晗挪过去。” 姚氏愣了愣:“为何?” 徐景昌道:“母子两个都病着,相互干扰,索性间隔了他们。叶晗的铺盖原样挪过去,屋子要同这里一模一样,省的不适应。另,把徐清也挪出正院,免的过了病气。”叶晗平素不大哭夜,可是咳起来就动静极大。庭芳听着儿子咳嗽,哪里睡的安稳。只怕一夜要起来好多次,便是不用她亲自照看,必得等叶晗止住了咳才能安生。那还养什么病?好人都磨病了。 徐景昌一声令下,徐家下人就动作起来。越氏见状就道:“清哥儿挪去我那头,我带了四个孩子,有的是经验,国公放心。” 徐景昌谢过,又道:“徐清倒是健壮,只是调皮了些,生累师母了。” 越氏道:“横竖我也就照管一二,他有乳母丫头,很不用我亲自带。国公打外头归来,且先歇着。” 徐景昌方才折回屋内,庭芳却是又醒了。徐景昌脱了外套,换了家常衣裳,把庭芳拥入怀中,沉稳的道:“我回来了,家里有我,你安心休养。” 庭芳绷着的弦终于放松,在徐景昌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徐景昌拍着庭芳,听着外头挪院子的动静,直到正房悄无声息后,才从怀里掏出那只白玉雕的小鱼。又在庭芳的脖子处扯出一根丝线,果然坠着另一只,带着庭芳有些炙热的体温。拆下丝线,把两只鱼并拢,放在枕边。而后在庭芳的额头落下一吻。 四妹妹,你的辛劳我都知道。谢你为我殚精竭虑。有你镇守后方,即便在前线厮杀我都很安心。 这世上,真的再没有哪个将军,比我更幸运了。 第435章 汪汪汪 第199章昭宁帝休假 赵安邦回京没见着昭宁帝,在家休息了一夜,次日清晨就往定国公府来。那年一别,姐弟两个近七年未见。赵安邦已长成,不算很像赵总兵,却是一般的魁梧强壮。庭芳笑着拍拍赵安邦的胳膊道:“不好叫你小胖子了。” 赵安邦笑道:“姐姐爱叫便叫,横竖陛下现在还管我叫小胖子。我算是服了姐姐了,从大同回来不过八百里,下了马都险些站不住,姐姐从南昌回来连跑七日,厉害!” 庭芳笑问:“叫爹爹打的惨吗?” 赵安邦哀嚎一声:“不是一般的惨。爹爹说,我不如昌哥哥也就罢了,连你也不如。去大同的前几日他还憋着火,次后见我站桩站的软绵绵的,直接抄起马鞭把我狠抽了一顿,不是段文书拦着,我可真是起不来床了。” 庭芳又问:“现在呢?” 赵安邦蔫头耷脑的道:“好些了,叫我住你家,只年三十滚回去祭祀,过了年就回大同。他若逮着我偷一点子懒,就不是十来鞭便轻轻放过了。”赵安邦郁闷的道,“姐姐,鞭子打的好疼啊!” 庭芳笑个不住:“活该。” 赵安邦控诉道:“你有没有一点姐姐的温柔?” 庭芳斩钉截铁的道:“没有!” 赵安邦再次哀嚎:“好姐姐,我的亲姐姐,你可知道爹爹一直拿你做标杆,我真被打的好惨的!你就不能安慰我两句吗?” 庭芳笑呵呵的道:“你长大了,我不哄大人。” 赵安邦撇嘴道:“所以爹爹严令我住定国公府。我外甥你将来也打算这般养吗?” 庭芳点头:“打熬筋骨是好事。我若不是打小儿练的童子功,你这会子可见不着我了。王太医镇日里说我是他见过最难伺候的病人,你道为何?” 赵安邦好奇的问:“为何?” 庭芳笑笑:“因为寻常的病人不用到我这份上就死了。” 赵安邦:“……” 庭芳推了赵安邦一把:“去吧,去后头练习。我家同你家长的差不多,亲兵也有,兵器也有,先去做完今日的功课,再来同我闲话。” 赵安邦跑了一天一夜的马,觉得骨头酸的还没缓过劲儿来,可庭芳吩咐了,他就得去。他可不信此刻尚算柔和的庭芳,能比他爹好多少。都喵的是一方将领,心狠手辣的程度都是一样一样的!苦逼的走到外头,叫上自己的亲兵,练拳脚去了。 庭芳躺的浑身酸痛,打发赵安邦出门,自己也走到了外间。陈氏越氏与赵总兵的文姨娘正对坐闲话。陈氏见庭芳起来了,立刻抱怨道:“你怎么不躺着?” 庭芳道:“我走动走动。” 文姨娘就要起身见礼,庭芳忙按住,顺势上了炕:“你们聊,我就挪个地方,好叫丫头开我屋里的窗子通风。回头你们去我屋里说去,这间房也要通一下风。总是闷着易生邪气,好的更慢。”说着往角落里一缩,又闭目养神。 越氏叹道:“有她一个在外累着,咱们就可尽情撒欢儿。” 庭芳睁开眼笑道:“谁家老爷不是这般?往日老太爷在时,不到天黑都难着家。我们家国公就不提了,文姨娘家的国公,这都去了大同十几年,更没个谱儿。” 文姨娘笑道:“没了他在外厮杀,京里怎生能安稳?我就觉得对不住他,他千叮万嘱叫我管好世子,我却是管不住。幸而有郡主,不然世子回大同,又要挨打了。” 陈氏道:“姨娘过谦了,我看着小世子就很懂礼。” 文姨娘道:“懂礼是懂礼,就是武艺上差着些。此番来也是厚颜上门,明知道郡主病着,还来劳烦,实在对不住。” 庭芳却是没回话,陈氏往她额头上探了探,依旧烧着。给她掖了掖被子,随她睡去。庭芳并没睡着,只是懒的说话罢了。 文姨娘更是不好意思,道:“要不,我还是同世子家去吧?” 庭芳闭着眼道:“不妨,我封爵比小舅舅高,我家的亲兵不那么怵世子,才好下狠手。小舅舅是疼孩子,才叫如此。大同险峻,没有硬本事,当真怎么死都不知道。姨娘安心住着,若有慢待之处,万别恼了外甥女。” 文姨娘忙道不敢。 庭芳又听着三个家庭妇女家长里短的说着闲话,迷迷瞪瞪的睡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额头上挨了一下,睁开眼看竟是昭宁帝。 昭宁帝冲被惊吓住的越氏笑了一个:“二太太?” 越氏一个激灵,火速下炕见礼。万没想到昭宁帝就这么抬脚而入,外头居然没有开中门的动静! 庭芳欲要起身行礼,被昭宁帝按住:“我来看看你,别动。徐景昌呢?” 庭芳有气无力的道:“去衙门了。” “哈?”昭宁帝道,“我不是叫他歇两日么?” 庭芳苦笑:“才六点就有人来请,冒雪出门的。外头那般大雪,陛下怎么就出宫了?” 昭宁帝道:“我放风啊!偷溜出来找徐景昌玩,他倒出门了。” 庭芳指了指后方的位置:“小胖子在演武场,陛下寻他耍去。” 昭宁帝道:“也好!”说毕,熟门熟路的往后头去了。 越氏:“……” 文姨娘:“……” 陈氏重重叹口气:“外头怎么也不来个人报信!” 庭芳道:“八成翻墙进来的。” 越氏目瞪口呆:“为什么啊?” 庭芳笑:“一开中门,这不是个人都知道陛下往咱们家来了么?悄没声息的溜进来,就省的六部九卿的折子追到咱家。……亏的咱家的亲兵都识得他,看见了也装没看见。” 越氏道:“猜也能猜到了吧?” 庭芳道:“他这般做作,有眼色的都知道是出宫耍的,不是十万火急,自不去烦他。不过是大家伙儿演戏。”皇帝难为啊,尤其是想要励精图治的皇帝。庭芳又打发人去衙里喊徐景昌,昭宁帝就是来寻他说话的,正主儿自然要叫回来。 这边才安顿,庭珊一脸煞白的跑了进来,抓着庭芳问:“好太傅,陛下怎么跑去了演武场!” 庭芳笑道:“你竟跑去演武场了?” 庭珊哀怨的道:“不是你说要我同他学拳脚的嘛!小胖子进了门,他们两个就比划上了。正高兴,陛下窜了进来,吓死我了。” 庭芳道:“没事儿,回头问陛下讨个玉石盆景与你添妆。” 昭宁帝才苦逼,溜出来就是想放假,哪里知道跑到定国公府,徐景昌不在家,只有小胖子,也就罢了。偏偏撞上房知德,顺口问了句海运事宜,房知德就很认真的做起报告来。 昭宁帝:“……”妈的我就想放个假而已!可是海运细节有许多不知道的,又忍不住问。两个人蹲在演武场,一问一答,把小胖子憋去了外头跑马。 直到徐景昌回来,昭宁帝才惊觉又谈正经事谈了个把时辰,顿时泪流满面。他堂堂一个闲散亲王,怎么就堕落到了这份田地!说好的闲散到死的呢?抢在徐景昌开口之前道:“你今儿跟我提一个字的军务,我明儿就撤了你的左都督!” 徐景昌:“……” 昭宁帝搓着手道:“来,出道数学题我耍耍。” 徐景昌很不厚道的问:“账本要吗?” 昭宁帝气的直掐徐景昌的脖子:“你想死?” 徐景昌笑个不住,还是劝道:“陛下,演武场冷的很,还请陛下去屋里坐。” 昭宁帝没好气的道:“你屋里一群娘们。” 徐景昌道:“已是撤了,我屋里就剩太傅,也进了里间,放了帘子,省的过了病气给陛下。” 昭宁帝道:“行,我在你家吃中饭,弄点子酒,咱哥俩喝一杯。房知德你要不要一起?啊,对了,方才那个小姑娘是哪个?” 房知德恭敬的道:“是学生的未婚妻。” 昭宁帝惊奇的道:“怎么长的有点像太傅?” 徐景昌道:“那是太傅的三姐姐……” 昭宁帝:“……”他家太傅找亲家的本事,他还能不能绕过太傅用人了!? 房知德不好意思的笑:“小时候就识得的。” 昭宁帝抽抽嘴角,居然还有青梅竹马这一出。叶家风水有点狠啊!惊涛骇浪啊!人才辈出啊!那宅子他收回养皇子算了! 徐景昌再次请昭宁帝去正房,房知德自是不会不识趣的跟着。信步走到正院,看到外面立着的赵太监与起居注,深深叹了口气:“果然我只带几个侍卫跑也是不现实的。他们脚程可真快!” 徐景昌笑着把昭宁帝让进屋内,屋里果然重新收拾过,炕桌上也摆满了点心瓜果。昭宁帝滚到迎枕堆里,摸出了只毛茸茸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徐景昌道:“小熊猫。” “什么鬼东西?” 徐景昌笑道:“西南的一种野兽,太傅画了叫人做的。” 昭宁帝拎起小熊猫的尾巴道:“做这个干什么?” “太傅喜欢,她堆了一床,什么都有。晚间睡觉得刨半天才腾的出地方来。”徐景昌无奈的道,“床上还有个更奇怪的,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灰扑扑的,她就抱着睡。” 昭宁帝爆笑:“哈哈哈哈,真的假的?我们太傅还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初晖都不抱着东西睡了!”说着把小熊猫塞在腰后头垫着,“靠着挺舒服的。往常怎么不见她摆出来?” 徐景昌道:“她都堆床上,陛下又没仔细瞧过。这个八成是徐清拖出来的。陛下千万保密,省的叫人知道了,当得了什么似的,可劲儿往家里送。” 昭宁帝笑嘻嘻的道:“还有什么?搬出来我瞧瞧。” 徐景昌只得去内室搬,庭芳在炕上睡着,床上堆的越发夸张。拿出一床薄被子裹了,一股脑拎了出来。昭宁帝整个人扑在布偶堆里一个个的看,嗳还挺齐全的嘛!什么动物都有。捡起一个长相特别奇怪的,问:“这是什么?” 徐景昌一脸便秘的表情:“据说是叫龙猫。” 昭宁帝一头雾水,没见过,不过圆滚滚的蛮好玩。搂在怀里,继续翻捡着看。看着看着,眼睛就开始耷拉,索性往迎枕上一歪,抱着大龙猫就睡着了。 徐景昌:“……”那个……是庭芳……抱着睡的…… 第200章被揍的小胖子 定国公府的正房暖烘烘的,昭宁帝不一会儿就睡的四仰八叉。徐景昌怕他着凉,伸手替他脱外套。昭宁帝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是徐景昌,翻个身又睡了。重新盖好被子,徐景昌觉得一阵阵儿的肝疼,乾清宫那么大床不够他滚的,怎么就偏要跑到他家来睡。 赵太监轻手轻脚的摸进来,用极低的声音对徐景昌道:“国公,陛下累的紧,请国公着人看守正院,万别有声响。” 徐景昌出门吩咐了几句,正院一圈立刻布满了亲兵,围的严严实实。大雪扑扑的下,正院里安静的只余昭宁帝轻微的鼾声。徐景昌进屋时,太监们已守在了东间里。冲赵太监点点头,自己掀帘子进了卧室。庭芳还在烧,热的直踢被子。想着一里一外睡的两个小祖宗,徐景昌也是觉得心累。把庭芳的脚塞回被子,自己坐在炕的外沿,拿起一本书默默翻着。 庭芳的轻咳在寂静的白日里显的尤其分明,赵太监看了帘子几眼,还是没胆子叫病中的庭芳挪出去。昭宁帝正睡的香,那点子动静根本吵不醒他。黑甜一觉醒来,看着有些陌生的屋顶,恍惚的不知身在何处。赵太监走来,轻声喊:“陛下?” 昭宁帝顶着一头乱毛坐起来,才想起是在定国公府。打了个哈欠问:“天黑了?” 赵太监道:“没有,申时未到,陛下还要歇会子么?” 昭宁帝捏起窗帘,外面果然天光正亮,又问:“徐景昌呢?” 徐景昌从里间掀帘子出来,笑问:“陛下睡醒了?饿了么?” 睡的太饱反而没胃口,昭宁帝又懒洋洋的歪在了毛绒玩具堆里:“我想喝酒。” 徐景昌道:“我家只有果子酒。” 昭宁帝道:“你骗鬼呢,你家时时宴饮,没了米都不可能没有酒。太傅讨厌喝酒,你便连酒也不喝了,再没见过你这等怕老婆的男人。” 徐景昌但笑不语,他本就不爱喝酒。喝酒易误事,他从小到大,也就昭宁帝刚封福王那几年清闲些,同昭宁帝混闹时喝醉过几回。之后再是推不过,也不过小酌罢了。昭宁帝才狠累了一个月,是无论如何不能放他醉酒的。 若在宫里,昭宁帝任性起来,太监也只能把酒乖乖献上。到了定国公府,徐景昌说没有,就是没有。昭宁帝郁闷的道:“果子酒便果子酒!” 徐景昌又起身去外头吩咐了几句,不多时徐家的下人就端着一道道的菜进来。昭宁帝看着满桌清淡的饭菜,怒瞪徐景昌:“就算是果子酒,也不是用山药羊肉汤送的吧!?” 徐景昌道:“陛下先吃点东西垫垫,回头臣陪陛下吃酒。” 昭宁帝看着赵太监给他乘的那碗红枣南瓜小米粥,没好气的道:“这是产妇补气血的,你给我吃做甚?扔给你家太傅吃去。” 徐景昌很认真的道:“她已经吃的要摔碗了。”补气血的东西来回就那么两样,庭芳身体好的时候,吃的是红枣饭,身体不好的时候吃的就是红枣粥。配着阿胶炖鸡汤的怪味,快把那货憋死了。 赵太监在一旁忍着笑。他算是看着昭宁帝长大的,与徐景昌自是老熟人。昭宁帝在朝臣面前装老成,私底下就越发任性。徐景昌不声不响的,反正能磨的昭宁帝投降。小时候还不显,昭宁帝登基后,竟更能管的住了。 赵太监哪里知道九五至尊的寂寞,有那么一个自己人肯管着,比内务府的钱还珍贵!旁的人劝他少喝酒,多半是表忠心而已,表示关心他的身体。徐景昌不让喝酒,就是真觉得酒不好。做皇帝别的没有,此等读心术从登基起就自动满级。 被逼着吃到半饱,徐景昌才使人端了桑葚酒过来。清亮的桑葚酒注入玻璃杯中,昭宁帝端起一饮而尽:“好甜!你给我的是果露吗?” 徐景昌道:“桑葚酒就是甜的。” 昭宁帝:“……”我忍! 徐景昌又道:“江西的桑葚酒,销量很是不错。” 昭宁帝冷哼:“京中女眷还吃的着别的酒么?谁家男人不买桑葚酒。罢了,溜须拍马人之常情。你家太傅睡了那般久,不弄起来吃饭吗?” 徐景昌道:“方才陛下睡着的时候,她吃了药。也不知王太医往药里放了什么,她只要吃了药,就要睡上好久。” 昭宁帝没滋没味的喝着酒道:“太傅那身子骨到底怎么回事儿?原先可是很少病的。打回京后,你看看病了多少回了?” 徐景昌看着昭宁帝,默默道:还不是你折腾的! 昭宁帝深深叹了口气:“行吧,我尽量留到春天再派她活儿。我没人使啊!你知道内务府查出多少贪官么?我就是今日来你家散散心,明日开始撤内务府的机构。统共就我们一家子,哪里要那么多奴才了。” 徐景昌道:“内务府还照管宗室呢。” 昭宁帝道:“宗室采买关我屁事,我是没给他们发俸禄了咋地!” 徐景昌默默补刀:“您欠着呢。” 昭宁帝一噎,只得道:“刚抄了硕鼠的家,正巧发俸禄。你家过年的银子还有么?” 徐景昌道:“我不知道,我不当家。” 昭宁帝咬牙切齿的道:“你家徐清怎么就是个哥儿!要是个姐儿,非抢回去做儿媳妇不可!”有个厉害的管家婆好幸福啊啊啊啊!要是严春文有这本事,啊,不,只要有一半儿,他也宁可怕老婆! 徐景昌笑道:“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不过两个姐妹的嫁妆正没办齐,我们太傅是实用派,都是用的上的,摆件基本没有。陛下赐几个添妆如何?” 昭宁帝问:“真没钱了?” 徐景昌道:“新开的府邸没有积累,又连续发嫁两个姐妹,过二年就好了。” 昭宁帝看了看徐景昌的正房,的确一件古董都没有,笑道:“问我要现钱是没有的,古董内库里只怕还有一堆,横竖我又不能拿那个折银子,回头给你几箱子撑门面嫁姐妹。我也是不明白,那玩意有什么好的。你说摆个瓶子好看就罢了,非要摆古董。横竖我是俗人,欣赏不来。”说毕,又嘱咐道,“内务府的事儿没完,八成有许多来你们家送礼的。他们敢送,你就收着。我们太傅小时候儿还满头珠翠,现在竟是珠冠儿都不戴了,像话么?” 徐景昌道:“不至于那样,今年是东湖港才恢复,太傅又忙,收益便压在年底入京。明年定是一季一盘账的。还有海运的银子,日常开支怎么样也够了。太傅请的管家婆好生厉害,精打细算着呢。过几年无非是兄弟们娶亲,她管弟弟极严,不似姐妹们那般纵容,花不了几个钱。” 昭宁帝问:“为何?” 徐景昌道:“好男不吃分家饭。” 昭宁帝道:“好女还不穿嫁时衣呢。” 徐景昌笑道:“可是女孩儿没得选啊。横竖陛下不用操心我们,真没钱了,自是要问陛下要。就似太傅管着一家子弟妹一般,弟弟没钱了,那自然是兄长的责任。我的婚书都是陛下盖的印,陛下想赖账是再不能够的。” 昭宁帝深深看了徐景昌一眼,只盼你们夫妻,真能守的住分寸二字。 眼瞅着说话又要往正事上拐,昭宁帝立刻刹住车,同徐景昌说起作坊来。直说到申时末,赵太监来催:“陛下,要宵禁了。” 昭宁帝才道:“嗳,不用处理政务的时光就是过的快三分,我们改日再细说吧。” 庭芳也醒了,自己梳妆好,出来朝昭宁帝见礼。昭宁帝走到门口,止住庭芳的步伐:“徐景昌送我回宫即可,你好生将养。过年宫中宴会,你瞧着能去便去凑个热闹,不爽快就别去。年初一的大朝会更难受,你今年也就别去了。我卡着点儿赐些东西与你,必不落你的体面。” 庭芳恭敬谢过。昭宁帝挥挥手走了。 待昭宁帝走后,叶家人才陆陆续续的聚到了正房。越氏拍手笑道:“我今日算知道圣宠二字怎么写的了。” 陈氏问:“伴驾一日,你可还撑的住?” 庭芳道:“我在睡觉,都是师兄陪的。” 赵安邦挤进来道:“好姐姐,昌哥哥呢?我还想同他练练呢。我爹说我差远了,我倒要亲眼瞧瞧差的有多远。” 庭芳猛的出手,赵安邦本能的一档,漏出一个破绽,庭芳一个回旋腿,狠踢在赵安邦的腹部。赵安邦痛的后退两步,龇牙咧嘴的道:“姐姐你偷袭!” 庭芳道:“这便是差距了,我再偷袭不了你昌哥哥的。你这般满身破绽,的确欠抽。” 赵安邦:“……” 陈氏忙道:“先吃饭吧,天大的事儿吃了饭再说。” 庭芳坐上炕,突然扔了根筷子,赵安邦此回反应迅捷许多,险险躲过。庭芳笑了笑:“罢了,算你命大。方才那一下没躲过,你明日就给我忍着痛站桩。” 赵安邦寒毛根根直立,果然跟他爹是一丘之貉!默默的躲到了房知德后面,男女分开坐,吃饭的时候大概不会被偷袭了吧? 才坐下不久,徐景昌进门。见到了赵安邦就去试了下,赵安邦两只眼盯着庭芳呢,哪里料到徐景昌也玩这一招。徐景昌的力量就不是病中的庭芳可以比的了,赵安邦的惨叫登时响彻大厅。 文姨娘心痛的手直哆嗦,却是不敢出声相阻。 徐景昌幽幽道:“小胖子,你可十八了。” 赵安邦痛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昌哥哥你说话能放了我么?” 徐景昌笑道:“你问你四姐姐,我当初被你爹拧着的时候,可敢废话?”说着手上使力。 赵安邦痛的浑身发抖,再不敢吱声。 半晌,徐景昌才放开赵安邦道:“吃饭吧。” 赵安邦大口的喘着气,一时拿不起筷子,就问:“四姐姐你也被这么扭过嘛!” 庭芳淡淡的道:“我没你这么笨。” 赵安邦:“……” 徐景昌凉凉的道:“你四姐姐学的时候,反应不及是她训练时间少的问题,没反应就是该被打死的问题。习武之人,任何时候都应保持警惕。上了战场,你怎知箭矢从哪方飞来?不靠着平时训练,上了战场你有几条命去活?”说着扭头对庭芳道,“此事旁人管不来,你虽病着,稍微留意一二。犯了多少错,都记着。我晚间回家来抽!” 赵安邦顿时觉得背后被他爹打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房知德拍拍赵安邦的肩道:“你家四姐姐是刚生完孩子遇到偷袭都能反击的主儿。要达到他们两口子的要求,你自求多福。” 赵安邦:“……”爹爹!我想回大同!真的! 第201章过年 随着英亲王被直接处斩,宗亲们最后的侥幸都跟着消逝。在锦衣卫的折磨下,一个个的招了供。对不上号的账目慢慢的归拢进了昭宁帝手里,田产总计收回了两千多倾,二十万亩的土地,就可分给十万人口种植。原是好事,却是乍起谣言。民众中渐渐流传着昭宁帝的诸如篡位、弑父之类的坏话。 那些宗室,都是昭宁帝的亲人。昭宁帝待他们虽不甚亲近,却始终血脉相连。太上皇接到了消息,在离宫破口大骂。朝中有些文臣,也觉得他太暴虐。昭宁帝知道,在讲究宗法的人心中,如此凌虐亲族长辈,必为世人不容。可是他不能妥协,谁还记得明朝的宗族如今流落在何方?宗室想要荣华,首先就是燕朝能够顺利的活下去。 坐天下人的主宰,就要担的起天下人都无力承担的职责。昭宁帝平复着情绪,继续冷酷的裁撤着内务府里他认为不需要的部门。一口气死了一个亲王三个郡王,加上之前定下的考过方可袭爵的政策,整个宗室噤若寒蝉。因内务府案件牵连甚广,涉事人员要么杀要么圈,家产定是要抄的,今岁对宗室的年俸支出压力骤减。昭宁帝踩着年关,把今年欠的俸禄都发了,算是给老实不生事的宗室予以奖励。 赵安邦在定国公府过的苦不堪言,比起幼年生存环境险恶的徐景昌,他的条件无疑优渥太多。偏偏前面戳着个大师兄,一样是国公世子,自然样样以大师兄的标准卡他。庭芳一直不见好,却是裹着厚重的大毛衣裳,抱着手炉,坐在演武场内,亲自盯着赵安邦的训练。她手边放着一堆石头,站桩的动作稍微垮一点,小石头定能准确的砸在他松懈之处。 至于骑射,调了亲兵去教授,每日亲兵汇报,射箭的成绩如何,犯了多少种错,每种错犯了几次,一一记录在案。五天一统计,庭芳画的出统计图,进步、不足一目了然。赵安邦从未见过如此精确到恐怖的教学方式。看向徐清的眼神里全是同情。但他觉得他更应该同情自己,临近除夕,记录着成绩的一叠纸,放在他眼前。庭芳平静的声音,似从地狱里传来:“射箭总是不够冷静,急哄哄的射出去的毛病,整整一个月都没改。” 赵安邦低头不敢答言。 庭芳道:“这份记录,交给你父亲如何?” 赵安邦苦笑:“既是父亲托付给了姐姐,弟弟有错,姐姐直接罚便是。” 庭芳叹了口气:“我也不愿罚你,只刀剑无眼。你固然是世子,不从低阶武官往上爬,众人也是不服的。” 赵安邦道:“道理我都懂的。”他只是觉得庭芳想出来的记录方式太令人的胆颤。每日有没有进步,每日有多少进步,竟是就这么量化的、摆在了人眼前。巨大的压力,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处罚的藤条打在背上,比父亲的鞭子轻多了,可他就是觉得更怕庭芳。因为单纯的数字统计下,整个人都被看的透透的。无法改掉的坏毛病,是他极力掩盖的性格缺陷,急躁。可是只要落于纸上,哪怕是几岁孩童都能看的分明。 庭芳轻笑:“看把你吓的。你昌哥哥小时候可是直接挨的鞭子。” 赵安邦有些不信:“我爹说起昌哥哥,就没有不好的,哪里会挨罚。” 庭芳笑了笑:“要求不同。”鞭伤其实很容易看,她小时候不懂,学游泳的时候徐景昌忽悠她是在林子里跑马挂的也就信了。长大后再追问,徐景昌便捡不要紧的说。但庭芳知道,他没说全。就像在那年在大同的箭伤一样,徐景昌永远是轻描淡写,不会告诉她当时到底有多疼。小胖子实在养尊处优的太过,在京城混着算是世子里拔尖儿的了,可是去了大同,就不得不启用与徐景昌同样级别的严苛。因为那是一不留神就会死的地方,再高的地位,再大的军官都一样。 赵安邦十足郁闷的道:“我去领罚了。” 庭芳笑的尤其亲切:“回头来我屋里吃糕。” 赵安邦:“……”求不要瞬间切回温柔大姐姐的表情!你再装的温柔我也不会信你的!昌哥哥你的喜好好变态! 赵安邦被藤条抽了二十下,蹭到庭芳的上房,进屋就撞见了昭宁帝,不由惊愕,这都年二十九了,皇帝不用过年么? 昭宁帝见了赵安邦也愣了一下:“你不回去祭祀啊?” 赵安邦道:“还没给揍够不是。” 昭宁帝笑出声:“做你姐姐的学生,苦哇!” 赵安邦道:“陛下您少装,我姐姐又不能对您动手。” 昭宁帝道:“你姐姐嘲讽的时候,比打人还疼。” 庭芳轻咳了两声,道:“你也是该收拾东西家去了。年初一再过来。” 赵安邦乖乖答应:“是。” 昭宁帝道:“小胖子也长大了。该说媳妇了。太傅有甚好人选吗?” 庭芳问:“靖国公家有相宜的小姐么?” 昭宁帝笑道:“可惜你没妹子了。” 庭芳直接道:“我妹子嫁文臣。” 昭宁帝:“……”如此明目张胆,不愧是叶太傅的画风! 小孩子对自己的婚事从来没有发言权,赵安邦随昭宁帝说着,也不答话。 昭宁帝不高兴的道:“你长大了就似你爹的性子,整一个没嘴的葫芦。行吧,你且家去,我与太傅有事商议。” 赵安邦利落的与昭宁帝拜别,往家中赶去。 昭宁帝又回过头对庭芳道:“总之,京畿土地构成就是如此了,我收回了两千倾,加上皇庄,对比起被瓜分的,九牛一毛啊。” 庭芳道:“陛下有没有想过皇庄如何处置?一万两的年俸,于王爷们是真不够使的。可是陛下若想在京畿也行王田,宗室里的庄园又如何处置?” 昭宁帝道:“我想用海运之利养他们。” 庭芳道:“不若放开宗室不得科举的限令吧。如今宗学那般严厉,总有考不上的。闲散宗室的孩儿更是连考试资格都没有。许他们科举,也是个奔头。再则陛下考试袭爵只给一次机会,实在太少了些。” 昭宁帝不高兴的道:“宗室果然求到你跟前了。” 庭芳笑道:“瞒不过陛下。可是外头闲言碎语不好听,读书人的笔如刀,陛下略放松一点,也不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陛下给他们一点子机会也没什么不好。宗室是陛下的亲族,用起来还更顺手些。” 昭宁帝道:“你给我添堵呢?我才砍了英亲王!江南的织户被你挤兑的要快断气,你莫不是也怕那起子文人编排你,才忽的和缓了吧?” 庭芳冷笑:“现才是棉布,我正着人研发半自动缫丝,以及蚕种改良。我早晚挤兑的他们整个丝绸行业全崩。好心好意叫他们更新技术,全当我是卖机器的。也不想想,我坐拥东湖港,看的上他们那点子小利?通政司倒是老练,直接把参我与民争利的折子死死摁下了。江南那起子人,当真欠收拾!我是与民争利么?那明明是工部下属的国企!赚来的钱除了扩大规模,就是兴办厂矿子弟学校!光凭着老学究,厂房里的工程师一世也寻不着几个。如今江西就那么几个高工,出了点子问题全靠着他们满江西跑,累死了算哪个的?没有技术人才储备,等着被洋人摁死呢!” 昭宁帝忙安抚道:“冷静,冷静。说着你就急上了,太医叫你静养!” 庭芳厌恶的道:“他们是看到了新兴的物事对他们的冲击。工业生产暴利,朝廷不可能不逐利。要逐利就得倚重工业部门,陛下如今垂询工部官员的时候越来越多,他们又摸不着边儿,可不就急了么?在仕途上,他们倒是见微知著,目光长远的很!” 昭宁帝轻声道:“江南党的势力太大了。户部年前呈上来的账本,我已看不出破绽。千头万绪,亦不知从何处理起。” 庭芳欲说话,又是一阵咳。咳完昭宁帝道:“罢了,说好了开春前不来烦你的,又烦上了。总之京畿开春分田,不容大意。与别处不同,是一点不妥都不能有的。你得闲写个折子,总结几处经验,务必分的漂漂亮亮。到那时你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便由你负责主持。对了,你的幕僚呢?” 庭芳连喝了半杯蜂蜜水,才把咳意压了下去,道:“幕僚过了年才能来。”说毕又开始咳。 昭宁帝听的暴躁:“行行,那你等幕僚来了再操心。我不招你了,回了!” 庭芳把昭宁帝礼送出门,就问春逸:“叶家那头的祭祀预备好了吗?” 春逸点头:“太太打发了二爷去办。过年还是在府里过。再有咱们家的祭品也准备好了,国公正在擦洗祭器。这事儿又不许外姓人沾手,那么许多,国公且要擦一阵儿呢。” 庭芳神烦那些狗屁倒灶的规矩,想着明日要去祠堂折腾半日,就更烦了。病了一个月不见好,庭芳也是给此时的医疗条件跪了!想想现在没有抗生素,深呼吸几次,平心静气,接着养病。不多时,李太监抱着个大包袱出来,庭芳奇道:“不是昨儿才赏了东西么?” 李太监笑呵呵的道:“不是赐朝臣的,才内务府报陛下,裁了衣裳的散碎皮子如何处置,陛下就打发奴才送与太傅了。说是给太傅做小动物使。” 庭芳抽抽嘴角,尼玛,昭宁帝你给补偿能给靠谱点的吗?这事儿要传出去,叶太傅还要不要霸道总裁了!熊皇帝就是个坑! 第202章陛下,你好自为之 正旦,文武百官位列太和殿,比着砖封儿站的横平竖直,为昭宁帝朝贺。京中四品以上诰命,则往慈宁宫而去。太上皇被软禁在离宫,赵太后倒是居住于宫内。夫妻两个曾有龃龉,昭宁帝不愿提,众人只好跟着装聋作哑,权当太上皇死了。 京城道路有限,百官无一不是提前出门,以免误时。除夕本就要守夜,京城许多人家都是彻夜不歇。陈氏凌晨两点就开始层层叠叠的穿诰命服饰。越氏在一旁看的眼热,正一品,羡煞旁人。 徐景昌身兼仪宾、国公与中军左都督三职,惯例按最高职位排。昭宁帝却是在年前就吩咐了,叫徐景昌领国公们朝贺,故立在了国公队列里。北风夹着雪花从太和殿前刮过,年老体弱之人,冻的瑟瑟发抖,却依旧坚韧的站着。 三公之下是三孤,庭芳因病缺席,袁首辅站了文官的首位。新年朝贺,是义务,亦是荣耀。尤其是为首的几位。武不如文,庭芳若来,武一品都不能走在她前面。可是头一年朝贺,她偏偏缺席。文臣们摸不清庭芳的身体状况,太和殿前不宜交谈,彼此用眼神交流着。 盼着庭芳一命呜呼的不在少数。自从徐景昌做了左都督掌管了锦衣卫,定国公府就似铁桶一般,再无人能探寻其间消息。各怀鬼胎的走完流程,文武百官并诰命们有序的撤出宫廷。出了太和门,过了金水桥,众朝臣就三三两两的开始彼此拜年。 陈凤宁朝严鸿信拱手:“严阁老新年大吉。” 严鸿信忙回礼道:“陈阁老鸿运当头,万事如意。” 新年的祝福语,无需文采,要的就是热闹,越俗气越好。众人你来我往,皆是喜笑颜开的模样。又撞见袁首辅,二人齐齐问好。几个高官立时凑在了一处,客套的口头邀约着戏酒。 韦鹏云就问:“前日仿佛听谁说来,道是首辅大人家有喜事,怎地不下帖子?” 袁首辅心道,拐着弯儿打探消息呢?面上不露,依然笑道:“原是年底小辈娶亲,却因先房阁老的小儿子要下场,叶三姑娘的婚事往后压了压,五姑娘便不好越过姐姐,跟着往后拖了。要到四五月间再摆酒,到时还请诸位赏脸,来家喝杯喜酒。” 曹俊郎笑道:“那是自然!” 几个人说着继续往外走,途中少不得与各路人马打招呼。高官们在前头慢慢走着,品级低的就不敢越过去,更走的慢了。韦鹏云眼尖,恰看到徐景昌同刘达一齐往外走,忙叫住:“徐都督。” 徐景昌停住,对韦鹏云颔首示意。 韦鹏云行了一礼,笑问:“太傅今日可好?” 此言一出,周围的文臣立刻就竖起了耳朵。徐景昌笑笑:“还好。” 不是重病,等闲都不缺席朝贺。文臣们眼神乱飞,彻查内务府时,叶太傅可是被抬着回去的。这是缠绵病榻的节奏? 徐景昌却不肯透露太多信息,其实庭芳就是还有些咳,朝贺对病人而言负担是有些重,昭宁帝紧张过度,庭芳就从善如流的窝家里了。都是做官做老了的人,面上功夫绝佳,什么都看不出来。 打探不出消息,众人也没了兴致。徐景昌又朝文臣们笑了笑,跟刘达一块儿走了。 户部尚书吴世贤溜达了过来,冲陈凤宁道:“令外孙女婿当真好风采!” 在场的谁不知道陈凤宁早摆出了与叶太傅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姿态,吴世贤冷不丁的来一句,还是为上回甄贤宁贪墨案,鲁党攻歼江南党之仇,故意刺了一句。 陈凤宁心中冷笑,你们这会儿觉着太傅好,过二日便没那等天真了! 说话间,起风了。韦鹏云抱怨了一句:“才晴了没二日,今日又开始了。看着要下雪的模样儿,我们且先回吧。” 几个人走到了午门口,过堂风更是冷冽,几个人都加快了步伐。陈凤宁与严鸿信落在了后头,慢吞吞的走出了午门,捡了人少之处,边走边说。 只听严鸿信道:“年前内务府一事,可见陛下实在急躁了些。” 陈凤宁道:“陛下年轻,行事果决。只难免物议沸腾,于名声不宜。” 严鸿信叹了口气道:“他原先就是个急躁的性子。”说着苦笑,“现看来,反倒是太傅稳重些了。” 陈凤宁似笑非笑的看着严鸿信:“江西风云,严阁老竟还抱着侥幸?” 严鸿信道:“江西是仗着水患,太傅想天下王田,痴人说梦耳。” 陈凤宁余光扫过,确认周遭没人,才道:“山东已有许多人觉着赋税太高,索性同官府献了田,做了皇家的佃农了。” 严鸿信呆了一下:“竟有如此天真之人?” 陈凤宁笑了声:“陛下好手段呐!知道必有人贪,他便放任不管。中产富户被压的喘不过气,索性献了田。王田不过三成税,便是有人伸了手,也至多四成。再则,陛下亲下了旨意,无产者无需徭役。可那么多官邸要修缮,那么多河流要疏通,哪里缺得了人?有产的负担更重。两相夹击之下,他们或带着田投了官员,或投了陛下,端看个人怎么选了。”说着长吁了一口气,“陛下急躁是有点儿,却是出了师了。” 严鸿信的眼神有些冷:“你瞧着叶太傅的身子骨如何?” 陈凤宁嗤笑:“很有些人盼着她一病死了,我看他们也是白日做梦。我们徐都督旁的事犹可,于叶太傅的事上,最容易露破绽。看他不慌不忙便知太傅暂无大碍。” 严鸿信被陈凤宁说中心思,顿生郁气。继续方才的话题道:“那你家族人日子可还过得?” 陈凤宁摇头:“你猜也猜着了。说来如今江西大富,你家呢?” 严鸿信苦笑:“谁敢跟太傅硬碰硬。今儿命妇们可是没去坤宁宫朝贺。” 陈凤宁绕了半天弯子,大冷天的不想打哑谜了,就问:“江南不至于铁板一块吧?江西的棉布畅销,江南豪族就没有不满的?” 严鸿信道:“自是有眼光长远之人。” 陈凤宁笑道:“我还当大伙儿都认命了呢。” 严鸿信笑:“怎么可能,叶家且没齐心协力。叶登来可是对侄女不满的很呐!日日一群清流,在盘算着上书。” 陈凤宁鄙视:“跳梁小丑。” 严鸿信笑道:“陈公把我也扫进去了。” 陈凤宁道:“休怪我说话直,叶俊德么,倒真是根直肠子。余者跟着他闹的,都是想借着他挣耿直名望的。无事掀起三分浪,真以为自己站在浪头了。你可知年前,叶太傅可是送了一担年礼与叶俊德,却是叫人哄着退了回去。闹腾了小两个月,不知道的还当是叶家叔侄演戏,名利双收了还!叶太傅宽宏大量、至情至孝呐!叶俊德可真是她亲叔!” 严鸿信顿时有些无语,叹了口气道:“那般骂的难听,她竟能绷住不恼,坊间夸她大度,也是夸得着的。” 陈凤宁道:“她何须恼,哪个管事的不被骂?咱们谁不挨骂了?不过分的自无需过心,过分的?张祺的哀鸣还未散呐!我瞧到了今日,方知自幼情谊就是不同。陛下三人,才叫守望相助!”顿了顿,陈凤宁又道,“捧杀,已是无效,休做无用功了吧。” 二人终于走出了皇宫的范围,家下人迎了上来,却被挥退,只得不远不近的坠在后头。 陈凤宁缓缓的背着手走了好几步,才道:“你老家竟就一点子招儿都没有?” 严鸿信道:“也学着开厂子,可渠道牢牢握在她手中,不过捞些残羹冷饭罢了。江西那一处,旁人再伸手不得。我家已有族人试图往江南迁徙了。” 陈凤宁笑道:“不是试图,是已经迁了泰半了吧?”房家衰落,正有空子可以钻! 严鸿信被叫破,也不否认,但更不想承认。江南各大家族盘踞,见缝插针很是不易。原本想捡刘家的漏,没想到庭芳却是放过了刘家。房家毕竟没有彻底完蛋,整个吞并是不可能的,只能仗着是阁臣,抢点子散碎,把族人安顿好,以图日后了。 陈凤宁却又道:“江南也未必安全。陛下盯的紧。” 严鸿信道:“陛下半分情面不讲,对亲伯父尚下狠手,大伙儿心里都觉得凉啊!” 陈凤宁闻弦知雅意,前日说昭宁帝太歹毒的话,果然是严鸿信等人放出去的。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严鸿信,迁徙入江南,是想与江南党结盟么?陈凤宁边走边沉思着,昭宁帝越发老练,如果他是昭宁帝,为了瓦解江南实力,必然故意不修运河。淤塞,逼的人不得不走海运。海运牢牢抓在昭宁帝手中,在逼死沿江依附运河而生的家族的同时,赚的盆满钵满。 棉纺已被挤的差不多了,接下来是丝绸。江南党确实该着急了。严鸿信的盟友寻的不错。随机陈凤宁又笑了出来,天下乱竟也有好处。若非烂透了根子,昭宁帝装死不修运河的事儿还办不成,利益瓜分到今日的地步,是诚心想修都是不能够的。江南太猖狂。 若非家族占地被持续挤压,陈凤宁也不想与饕餮江南为伍。昭宁帝确实年轻,什么都想做,便什么人的利益都动的到。应该先动运河与商税,最后再想办法行王田的。一股脑儿的干,爽快是爽快了,却是树敌满天下。乱拳打不死老师傅,乱拳自会打死自己。 陈凤宁朝紫禁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君臣之争还未真正开始,陛下,你好自为之。 第436章 汪汪汪 第203章党羽 海运不受结冰之扰,春冬的沿海反比有台风的夏秋更热闹些。翠绿在天津靠岸,轻吁了口气。时隔多年,她终于又回到了京城。立在她边上的,是未婚夫张安,乃江西研发中心仅次于穆大工的核心技术员。此番被调入京城统管五军武备研发,做的是兵部虞衡清吏司正六品主事。翠绿不是不后悔当日的幼稚,待到王虎等人升官,便知无望。除去不愿嫁人的翠华,她与翠柳分别同意了穆大工与张安的追求。穆大工人在江西,却已是领了兵部正五品虞衡清吏司郎中的职位,京中自然也有个郎中,只两处不相干,暂无冲突。但没有经过科举的张安直入兵部,即便有庭芳在上顶着,压力也可想而知。 一齐跟来的还有许多人,杨志初总共挑了十个幕僚,其中六个是给庭芳的,四个是给徐景昌的。好幕僚从来难寻,江西四处用人,匀出十个已是极限。只能靠庭芳自己在京中寻摸了。除此之外,还带了个小丫头,年仅十二岁的小朵儿,被其堂姐君子墨毫不留情的扔上了船,挥泪与母亲告别,以期在庭芳跟前混一个真正的前程。 一行人从天津行到京城,幕僚们都是要拜见新主,不敢大意,在京中客栈里好生歇了一夜,次日才浩浩荡荡的乘坐马车去往定国公府。 恰逢休沐,徐景昌夫妻等在家中。彼此厮见,庭芳看着为首的幕僚笑了笑:“马先生竟肯来京中,感激不尽。” 马授原在江西任知事,与庭芳有过一面之缘,不曾想庭芳还记得,顿时生出些许感动。余下的幕僚,就都是生人了。皆是四五十岁的年纪,算得上是幕僚的黄金年岁。 人太多,不得好生说话,不过彼此说些风土。做幕僚的都是有眼色的人,知道翠绿定有私房闲话,估量着时间差不多,便都告退了。庭芳使了春逸去安顿。公侯府邸一家子几个官都不稀奇,庭芳与徐景昌各占了正院左右的两个院子做外书房,外书房后头的院子恰安置幕僚与家眷,正好办公。 打发了幕僚们,徐景昌看着张安就有些心痒难耐,他真是好久没摸着作坊了,赶紧把人带去外书房说话。庭芳哭笑不得,既然只剩女眷,她也就携着翠绿入了自家起居的正房。 落座后,庭芳笑问:“年前翠华来信说你们定了亲,是已成婚了,还是预备成婚呢?” 翠绿勉强笑道:“且慢着些吧,他要管武备处,我则要打理成衣厂,此刻结婚太误事儿了。”结婚就难免怀孕,新厂初立千头万绪,怀个孕直接就没她站的地儿了。本就是在南昌时反应太慢,巧宗儿都叫前头的姐姐抢了,自己混成了管内务的,次后庭芳离京,更是混不进去别人的地盘。听闻庭芳要南昌调人入京管五军成衣厂,立刻同君子墨申请,才抓住的机会,自是不会轻易放过。翠华便是嫌婚姻拖累,索性不肯结婚。她与翠柳还是觉着嫁个男人有指望些,才松的口。 庭芳却是笑着摇头:“京城比南昌复杂百倍,里头还有许多被罚的官眷,更是不好管理。你初来乍到,陛下不会让你当领头,你管不来。且先从小管事做起,再慢慢往上爬。张安也做不到一言堂,京中水深着呢。既如此,你的婚事就别拖了吧。横竖现在也没法子独当一面,先把孩子生了也使得。” 翠绿苦笑道:“生孩子真耽误功夫。” 庭芳亦苦笑:“我知道,可有什么法子呢?要么你学翠华不嫁,既是嫁了,总要过这一遭儿。我算是解脱了,太医说我再不能生。为了这点好处,回回行经痛不欲生,我也认了。” 管过事儿的人才知道无法避孕到底有多糟心。翠绿深深叹了口气:“我当真宁可他纳妾了。” 庭芳道:“你们这般盘算着结为夫妻的,我也常见。到底怎生相处,你自家把握吧。只得利益也不是没有白头到老的,可既然做了夫妻,能生出几分情谊总比没有强。” 翠绿道:“真真什么事都瞒不过郡主去。” 庭芳笑道:“你既想嫁人,正六品敕命自然舍不得放手。说句实话,他们几个都是老光棍了,跟你们年纪都差着辈儿。张安又木讷,你不喜欢他人之常情。可是你们与寻常女眷不同,世上夫妻真能谈的来的少之又少,休浪费机缘。”能从丫头做到诰命,搁古代个个算奇迹。多少官家女一辈子连个七八品都捞不着,在南昌的几个丫头,也就是赶巧儿了,显的六品不值钱。只这般心态上的攀比,庭芳也懒的劝。想的通也罢,想不通也罢,都是自己的选择了。 翠绿低头不语。张安求娶她,是穆大工做的媒,当日能被庭瑶挑中送往东湖的,至少是偌大的福王府中能数得上名号的人。固然不如翠荣之机敏,称句伶俐并不为过。张安着实不大合她心意,可她错失了良机,选择已是不多。姐妹们都有诰命,叫她嫁个白身更是不愿。心中有些委屈,可路又是自己选的,无处可诉,满心怅然。 庭芳还有正事,便道:“你入得京来,双拳难敌四首,我送两个帮手与你。” 翠绿看着庭芳。 庭芳笑道:“你忘了豆青与豆芽了?她两个在我跟前闲的撂猫逗狗,一年大二年小的,也该历练了。” 翠绿忙点头应了,豆青与豆芽在南昌亦是管过事的,庭芳本就缺丫头,还匀两个出来,很是不易。 庭芳想的是豆青与豆芽皆是在东湖买的,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她们终身都依附着叶家,虽年龄小,但是心腹。庭芳对一群赶在废贱籍之前就放良的丫头有再造之恩,翠荣几个固然有父母,身上却深深盖着她叶庭芳的标签。徐家于武将系统是不怕的,本就是勋贵出身,便是没有功绩混进去也容易。可是文官系统,自己人实在太少。 翠柳与翠绿两个的夫君,硬生生的混进了兵部,即便是技工,也是踩入了文官系统的大门。一方面,是庭芳嫡系对朝堂的渗透,另一方面也是昭示着庭芳的嫡系到底多么容易出头。她必须把豆青与豆芽放出去,要她们崭露头角,出现在世人面前。这是底层官家能够上叶太傅之契机。对上要有关系,对下亦不可放松,没有爪牙,叫甚一代权臣? 昭宁帝防备着庭芳再嫁丫头给武将,庭芳调教丫头的手段确实太强。或者说,有她把过关的男人,确实醒事。没有妾,枕边风就太厉害了。刘达再是昭宁帝的潜邸旧人,众人看他的眼神,就变成了徐景昌的嫡系。翠绿再是怅然,也知道没有庭芳,她下辈子都未必能混成良家子,更逞论正六品诰命。对无根无基的丫头们而言,庭芳是她们全部的依仗,为了保持地位,她们只会是庭芳党,永远是庭芳党。文武双全,退能管内宅,进能当主事的丫头背后,都是庭芳花费的无数心血。所以武将不能再笼络,亦不必要再笼络。接下来是各种法子的与文官结盟,联姻,是非常好的手段。 庭芳又问君子墨近况,翠绿一一答了。庭芳所认识的女眷中,就属君子墨最不消操心,她自家就麻溜的把日子过了。庭芳听见翠绿说娘子军搞的有声有色,哀怨的道:“那混人小气到死吧,我叫她给我调几个人来,就压着不让。我快被大公主磨死了。” 翠绿指着立在一旁的小朵儿道:“她把妹妹赔给你了。” 庭芳看着比豆芽还小的小朵儿,简直一脸血。这是赔给她一个丫头,还是要她给带闺女啊!庭芳郁闷的问小朵儿:“你姐姐把你撵进京来有何打算?你娘呢?” 小朵儿规规矩矩答道:“回郡主的话,姐姐使我入京伺候郡主,并跟在郡主身边好生学学为人处世。” 庭芳只得问:“你会什么?” 小朵儿答道:“读书识字,骑射武艺都跟着姐姐学了点儿,只恐入不得郡主的眼。” 庭芳点点头:“那便跟着我出门吧。” 小朵儿干脆的应了声是。 庭芳轻笑:“有点你姐姐的利索劲儿。” 又闲话了几人景况,翠绿才缓缓道:“有一事得报与郡主知道。” 庭芳敛了笑,问:“何事?” 翠绿低声道:“好叫郡主知道,华百户没了。” 庭芳怔住,半晌才问:“怎么没的?” 翠绿道:“今冬尤其冷,他着了凉,病没几日就去了。” 庭芳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他可有甚心愿没有?” 翠绿道:“他说他想郡主,叫我们告诉您,好好习武。还说想回大同,他想家。” 庭芳眼睛发酸,又一个疼爱过她的人离世,又一个叫她四丫头的人消失。然而生老病死非人力可强求。征战边疆几十年,华松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能撑到如今,已是不错。理智如此,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难过。深呼吸好几下,才道:“他的尸骸呢?” 翠绿道:“不敢带到郡主跟前,暂寄放在庙里。” 庭芳便道:“我知道了。” 翠绿看着庭芳微微泛红的眼圈,有些无措。 庭芳垂下眼,熊老头,我其实也挺想你的,却是再也不得见了。我会使人送你回大同,与妻女团聚。望你来生再不经此离殇,白头到老,无疾而终。 第204章绵纺机的作用 二月初二,春寒陡峭。昭宁帝拿着礼部呈上来的折子,久久不语。据朝鲜使臣奏报,日本正在闹“还政于天皇”的把戏。前年,庭芳诱使菲尔德去算计日本,今年就有了消息。昭宁帝靠在椅背上,闭眼沉思。西洋人的确对干政有巨大的兴趣,亦可轻易把一国玩弄于股掌之间。离的那样近的日本,其政体昭宁帝很容易查的到。犹如春秋战国的周天子一般的存在,掀起这般舆论,定让渡了利益与西洋。以他短暂的执政经验就可判断,这份让渡,必然是极其残酷的。用庭芳的话来讲,便是丧权辱国。 昭宁帝的肌肉绷的有些紧,日本并不富庶,尚引豺狼虎豹,那肥如膏粱的华夏呢?昭宁帝不愿去想,又不得不想。菲尔德一介商户,就能搅起日本的血雨腥风。所利用的无非是贪欲。天皇想夺回至高无上的权力,幕府想守护锅里煮熟的鸭子。双方面对坚船利炮的菲尔德,又会各自许出怎样的承诺? 再是艰难险阻,昭宁帝绝不会对洋人退让分毫。可是别人呢?盘踞在华夏各个角落的豪强,如果面对同样的情况,会有怎样的反应?两晋南北朝,不照例有那么多汉人做了北朝的高官么?昭宁帝想着国朝再孱弱下去,豪强争相出卖的景象,就觉得不寒而栗。他不觉得是杞人忧天,豪强的嘴脸,他真是见的太多了。 五军成衣厂已落成,昭宁帝终于亲眼看到了珍妮机的模样。尤其是与手工纺纱机在一起对比的时候,那种震撼,可谓可怖。这便是西洋人的实力!管中窥豹,虽止冰山一角,却也能猜得到太多。 昭宁帝吐出一口浊气,对太监吩咐道:“把工部郎中杨士恒唤来。” 太监应声而去。工部郎中杨士恒原是工部柴炭司不入流的副使,上回户部成立工商司之时以算学选拔人才,不独民间自诩善于算学的人参与了考试,连带工部一些不得脸的也跟着掺和。朝堂上精于算学之人,不在户部便在工部了,余者不过是些喜好,难以拔尖。杨士恒山西人,其家族祖上受益于开中制,很是阔过一阵,后来随着盐运中心往江苏迁移,加之玉米红薯等高产作物的引进,大同军屯不似之前重度依赖运粮,山西的商人便逐渐没了声息。杨士恒家中仗着祖产种些粮食做些买卖过活。然他自幼聪慧,极善算账,父母便送他去私塾上学。后中了举人,使了点钱财混进了工部,没甚声响儿。昭宁帝公开招考会算学的人,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竟是考了个魁首。 昭宁帝嫡系太少,朝堂掐架都没几个帮手。早就观察着低阶的官员们。抓到个杨士恒,毫不含糊的从不入流直提到工部虞衡清吏司做主事,哪知他算学上确有大才,在核销各地军费时,连抓了三个报假账的,直升工部任新出炉的国企司郎中,一年内完成了三级跳,成为了朝中数得上号的人物。 入到乾清宫,昭宁帝便问:“我且问你,江西那处半自动缫丝机可有谱儿了?” 杨士恒恭敬道:“回陛下话,还在加紧研究。” 昭宁帝皱眉道:“棉纱机都投入生产许久了,怎地缫丝机就那般艰难?” 杨士恒道:“缫丝工艺比棉纺复杂,再则棉纺是在西洋珍妮机的基础上生产,如今还未有人见过缫丝机是什么模样,全靠着人去实验。” 昭宁帝道:“还能加大投入否?国企司的账上还有多少银钱?” 杨士恒苦笑:“银钱乃其次,天下工匠都奔赴去了江西,却也是不够。光国企这一块,缝纫机在改良,船舶制造的先期研发,钢铁锻造皆不能缺人。虞衡清吏司的火器改良占了大头。朝廷苦无算学、机械人才久矣,一时半会儿难以追上。” 昭宁帝头痛,他急需丝绸换钱,岁入实在太磕碜,时时捉襟见肘。这才年初,预算就已支出了一半,丝绸是最畅销的商品,偏偏囿于产量,有钱赚不着。对比珍妮机与土法纺纱的速度,有脑子的人都算的出来人均产量的差异。 杨士恒又道:“年前引进了飞梭技术,纺织再不似以往那般纯手工,速度快了十倍。然即便如此,江西的棉布依然供不应求。臣之见,可四处增设厂房。人总离不得衣食住行,咱们也不一定就在自家港口卖与西洋人,还能开了船卖去南洋。朝鲜、安南等地接壤,更好做生意。体量虽小,积攒起来便可观了。” 昭宁帝道:“这不是没船么?” 杨士恒道:“无需西洋那般大船,只别叫朝中官员插手,鼓励商人往南洋去,朝廷只在海关收进出口货物的税,自有商户不畏艰难险阻下南洋。有纺纱机与缝纫机,成本降了一半还多,南洋朝鲜再是贫穷,谁又真能不穿衣裳?一样是衣裳,自是便宜的更好。” 昭宁帝觉得顺了点气:“罢了,此事你同人仔细思量,还有,注意控制棉花规模,休侵占太多田土,光有银钱没有粮食易生乱象。” 杨士恒道:“朝鲜亦产棉花,不若从朝鲜购买,由海运运输到江南进行纺织,再销往南洋。西洋人前次尝试着贩棉布,却是运输成本高昂,虽比土法便宜,但被江西棉布冲击,赚头太少。商人逐利,洋人的东西我们要的不多,不利于合作。臣以为,随着机器的使用,可逐渐与他们购买钢材。咱们的钢产量始终上不去,终究是要进口的。商场上皆是如此,你来我往,方见繁华。” 昭宁帝灵机一动,笑出声来:“这些你们工部官员商议去,我管不了那么细。” 杨士恒应了。 昭宁帝又问左右:“太傅呢?” 赵太监答道:“应在上书房理事。” 昭宁帝笑道:“原是皇子们上学的地方,倒叫她使成了衙门。也罢,近朱者赤,叫皇子们打小儿接触下朝政也是好的。” 赵太监亦笑道:“大公主喜欢太傅,日日跟着太傅,太傅理事她就写功课。闹的别的殿下们也跟着进进出出,难为太傅竟也不受干扰。” 李初晖就是昭宁帝派去盯着庭芳的,见女儿能盯住人,昭宁帝心下大慰。他不是不信任庭芳,实在是怕徐清学的太好,将来生出不必要的争端。今年徐清将要启蒙,他会仔细挑拣好的嬷嬷并先生教导。徐景昌的长子,未来的定国公,固然不希望他满脑子治国之道,也不希望养成纨绔子弟。 挥退杨士恒,不多时昭宁帝便等到了庭芳。如今乾清宫被庭瑶狠狠收拾过一遍,再不似筛子。昭宁帝赐坐后,开门见山的道:“我方才有了一条好计。” 庭芳笑道:“臣请陛下赐教。” 昭宁帝道:“江南,土地极难收回。才杨士恒同我说,叫朝鲜种棉花,在江南设厂,做成衣裳销往南洋。思路非常好。可是在江南设厂,难免便宜了豪强。横竖珍妮机在我们手上,他们想仿也无人才。那我们便出个政策,拿土地换珍妮机。棉纺生意暴利,虽不如土地稳定,却是能吸引许多胆大之人。即可逐步蚕食土地,慢慢变成王田。山东的王田已有成效,先不提豪强的庄园,至少今岁的收成已是可观。江南是最难啃的骨头,若能不显山不露水的分化,别的地界儿更加容易了。” 庭芳抽抽嘴角,尼玛这招太黑了!江南有豪强,但江南的繁华由密布的中产而奠定。中产对田产可没有过强的执念!江西的棉布长期供不应求,军需不算,湖南湖北等地因地利不便,且还买不着隔壁江西的棉布成衣。在江南设厂,不独可出口南洋,亦可供江南几省消耗。江西的专做军需,湖南可设厂自给自足。天下人人要穿衣,纺织厂开遍大江南北都不稀奇。旁的不论,利润太恐怖了。于是心更黑的补充了一句:“可请商户参股,朝廷四成,商户六成。皆大欢喜。” 昭宁帝心道,若论心黑手狠,只服叶太傅。朝廷参股,保证朝廷利益的同时,避免了地方官的盘剥。商户参股,则调动了商户的积极性,朝廷是不可能出人去做销售的,但商户定然要去。有了四成的利,头几年不收税也使得。必然有商户不要命的冲进来。他们会成为新的势力,直达天听的势力,自然而然的挤兑、逼迫原有的豪强地盘。不过是借力打力的变种。唯一可虑的,乃朝廷的信誉不好,商户未必就敢与朝廷合作。 昭宁帝露出一丝笑:“那个叫刘永丰的,有兴趣做棉纺么?”得树个典型!见人赚钱了,自然要红了眼,买涨杀跌乃人性,到时候就是商户求着朝廷了,土地更好收拢。 庭芳道:“且要问问。” 昭宁帝点头:“强扭的瓜不甜,我知道。我也问问袁首辅,看他家有没有意思。对了,房家呢?房知德就要娶亲,他名下应有田土,同朝廷合作开个厂子,不拘寻哪个族人打理,可补贴家用。只别叫他自个儿冒头,官员不得经商的律令不可违背。房知德几个姐姐都嫁在京中,打问一圈儿,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庭芳:“……”昭宁帝这货的利诱术彻底出师了!皇帝这岗位,真锻炼人呐! 第205章江南,棉花经济战 手摇珍妮机的结构并不复杂,大山寨国的山寨技术毋庸置疑。先前庭芳只记得无梭织布机,却是没发明,只得先用珍妮机配合缝纫机使用,中间卡着手工织布,效率虽然比以往高的多,但总是产业链条中的弱项。生意做的多了,就有洋人推荐新产品飞梭织布机,华夏方知飞梭织布机还在珍妮机前头,火速买了几台,飞快的山寨、配置进了各个厂房,成衣的价格又跌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紧接着昭宁帝令国企司与江南豪强置换土地。江南商户早看着江西棉布眼热不已,却是迫于宗族势力,没几个人敢伸手。房家被钱良功使离间计坑过一遭,又被严鸿信钻了空子,宗族势力大幅度削弱。房知德写了一封信,就有族人奓着胆子与官府接触。江南的官府很不愿办理此事,偏偏房家开罪不起,只得把散碎的田土划进了王田,上奏昭宁帝,请他批珍妮机。 珍妮机江西早能量产,顺着长江就装配到了地头。房家作为典型,国企司还特特调了足量的棉花与他们,房家大房领了纺纱厂,二房分了织布厂,三房得的便是成衣厂。盖了崭新的厂房,三厂并棉花仓库做一处,连城一片。 此时消息闭塞,许多人家听过珍妮机的名头,却是不曾见过。江西棉布好,众人却很是不信其产量。待到房家厂房盖起来,远近的纺织户都去瞧,才个个瞪大了眼。改良过后的珍妮机一次纺纱二十四根,立时就是土法的二十四倍!飞梭织布机的速度更是土法无法比拟。待再看了缝纫机,众商户都是脚底发软,双道线密密缝的衣裳何其奢侈,可在女工飞快踩着的缝纫机下,眼睁睁的就看着一条襦裙成了型。再看另一组更为精细,女眷的裙子就属裙襕最费事,有了缝纫机,连裙襕都轻而易举。固然比素色裙子多耗些许功夫,其利润更甚一筹。做衣裳裁下来的碎布头,一晃神间就成了个小荷包。参观之人的眼里全是惊惧之色!如此速度,如此产量,他们的人工成本几乎可以不计!国企司入股,他们还可以不用缴税,一旦产品冲击市场,后果不堪设想。 江南的织户们,登时陷入了两难。没有点子关系,在商场上是混不下去的。江南豪强反王田,谁不知道此刻把田产献上,豪强有的是法子整死他们。但若不换了那机器来,房家扩大规模,还有他们的活路么?更有连田土都无的纯织户,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眼前全是死路。 都知道江西的棉布厉害,不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象其厉害的程度。从纺纱到成衣,流水线生产下,简直神乎其技。不独棉织户惊恐,丝织户也陷入了恐慌。有绵纺机,就一定会有缫丝机。一旦有了似珍妮机一般的缫丝技术,江南传统丝商再无竞争余地。 江南籍的官员几乎恨出血来!纺织是江南的支柱,家家户户都或多或少的涉及此道。江南河流密布,粮仓却在湖广,为何?因为江南经济发展下,愿意种田的已是少数,多半以纺织相关的行业为生。故才有繁盛的人口和数不清的城池。昭宁帝这一招插的过于狠戾,动到了纺织,就是硬生生的从他们口里夺粮。更别提昭宁帝意在王田,两边夹击,若是成功,他们的根基荡然无存。 江南党迅速反应,春日里的戏酒不断,不住的串联。昭宁帝也是咬着牙使力,不独厂房工人尽数从南昌调配,连棉花都不从江南收购,坚决要把房家工厂的招牌树立起来,将散碎的织户拉到他的阵营。 江南党的反击出乎意料的剧烈,三月春闱,四月间放榜,房知德竟是落榜!把昭宁帝梗的半死。还不待消气,江南急奏,房家厂房因雨夜里被雷劈中,突发大火,毁之殆尽!昭宁帝在乾清宫气的直砸桌子:“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你大爷的,烧厂房根本就是不允许机械生产进入江南!昭宁帝如何能忍不为朝堂博弈,只看他需要海量的银钱发展军备,就绝不能拦着产业升级。没有巨大的贸易量,他拿什么布置海防又拿什么抵御洋人的贪欲?华北平原的水利年久失修,运河淤积甚重,九边所耗不菲,哪里都要钱,他最缺的就是钱。江南党居然为了一己私利,毫不退让!与谋反何异? 庭芳也是愕然,昭宁帝用纺织渗透,已是非常和缓的方式。豪强占着大量的土地,不是不能合作的。最起码织户需要的棉花,在此时的运输条件下,不可能真的长期依靠外地供给。棉花本就是经济作物,必要交易才能活跃。机械棉纺的兴起,至少对拥有大片土地的豪强损害不算很大。可是豪强居然连这点子利益都不肯吐!他们大举走私,绕过海关与洋人直接交易,赚的盆满钵满,昭宁帝都没细查。皇帝留了一线,你们竟半分情面不讲,作死么? 此台面下的较量,昭宁帝被江南党一巴掌抽在脸上,脆响回荡在朝堂,却不能发火。损失并不大,纺织业初立,房家不过一万多两银钱,光房知德的私库都不只这点子,江南党烧的恰恰不是钱,而东山再起,缺的亦不是钱。 昭宁帝隐忍着怒火,想方设法的瓦解江南豪强。幸而江南有两块地方属于庭芳,一个东湖,一个淮扬。庭芳一面安抚着气疯了的昭宁帝,一面指使刘永丰胁迫淮扬知府上报,以刘家族田换厂!江南侧目!但淮扬作为庭芳的自留地,只要袁家不作妖,谁也动不得分毫。随着机器同时抵达淮扬的还有批量生产的厂房木板并大量的工匠,巨大的厂房只需六日便可完工。短短两个月,刘永丰的产品就已经开始贩卖了。 对付江南,没有办法连根拔起,那就打经济战吧! 刘家造过反,在江南各地的据点奇多。刘永年死后,其人脉自然由刘永丰继承。刘永丰知道上头到底在想什么,联合江西,以三分之一的价格对整个江南进行成衣倾销。地方保护完全无用武之地,三分之一的价格,实在太低了!花式繁多配色鲜亮的成衣,市场本就是庶民,豪强躲在暗处,如何能禁得了刘永丰?刘永丰一杠子搅和的原本均衡的棉纺织业乱七八糟。他的棉花竟全用的是江西的。成衣市场被夺,首当其冲的便是成衣铺子与布庄生意一落千丈,压力立刻就层层推到了棉农身上。传统的纺织厂开不了工,棉花就没有人要。 昭宁帝满破着不要江南今年的赋税,就是不许周遭放一朵江南棉花入内。至九月间,原先热闹的棉花田里,再无了中人。棉农含泪收着棉花,一捆捆的打好包,却是不知销往何处。棉农至多种些日常菜蔬,田地里一颗稻子都无,望着老天,不知今冬如何过年。 豪强开始心慌,每年的田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不是谁都能从日渐严苛的海关受益,除了盐商家族,绝大多数依靠的还是广袤土地上的产出。今年天气非常好,风调雨顺,然而棉花囤在乡间,完全销售不了。昭宁帝终于运气好了一回,去年底北边打了一回后,大半年都没有大战事,日常冲突尚可承受。九月开始收获,安徽全境的王田丰收、丝绸远销海外,山东、甘肃、湖南等平叛之地半王田的赋税也十分喜人。他腾出了手来,直接以江西狙击江南的经济,在强悍的工业力量碾压下,传统的棉纺厂一家一家的破产。 出不去的棉花,入不了的粮食,江南境内的粮价登时疯涨!唯有丝商与盐商还算好过,可见此情景,谁又不觉得脊背发凉。被逼的走投无路的小地主们,开始倒戈。他们甚至跨地区找淮扬知府,要求上缴田地,不求机器,只求贱价收购棉花,让他们得以活命。 豪强开始还能用低价购买棉花稳住行事,可随着棉花逐步收获,他们也开始疲软。江南的棉纺可是远销全国的,光凭江南本地的豪强怎么吃的下!何况他们又不是做慈善的。地方官的压力也逐步增加,百姓没有吃的,就会造反,袭击府库,成为流民。境内有了流民,这辈子官也就到头了。官员皆非本地人,家乡宗族惧怕满天下的江南人,可他自己更怕眼前的江南人。若没了官职,拥有万般家产的他们,不过是肥羊! 面对满朝堂各处想方设法要钱的官僚,昭宁帝坚决不松口。他不停的派人去九边,稳住边疆大将,最好是不要像去年底那般再打一场。只要边疆不打仗,他就能有信心跟官僚们耗。问他要钱,不就是逼他放开对江南的禁令么?昭宁帝心中恶狠狠的想,你们统统想得美!他宁可穿粗布的衣裳,也绝不向江南党妥协!春天的巴掌扇的爽吧?真当皇帝的巴掌是那么好扇的么?两省的赋税就想要他低头?就想要他放过?呵呵! 江南开始混乱,昭宁帝知道,粮价的疯涨,会让很多人饿死,很多很多人饿死。不想死的会变成流民,肆虐江南。或许江南的气象,因此多年不能恢复。可是昭宁帝不为所动。因为江南党实在太过分了! 山东已实行了半王田,安徽江西两省皆是庭芳的地盘,往下福建,山林密布,自成体系。朝中无法控制,但那处也十分贫瘠。因粮食不够,自古就有走私的传统,更不可能往江南供粮。江南被活活堵在其中,天气开始变凉,粮食越来越贵,越来越贵…… 种棉花的中小地主终于绷不住了,全线溃败。民意沸腾,连皇帝都能掀翻,何况豪强。散碎的土地一点点的收归国有,中小地主陷入了赤贫。棉花价格被压的如同废纸,土地换来了粮食,苟延残喘,不知明年如何生存。而豪强的庄园,依旧纹丝不动。 将近一年的博弈,昭宁帝并没有胜利,他的回击只是回击给了豪强一巴掌。豪强的损失再大,根基却始终屹立在江南广袤的土地上。 昭宁帝眼神冰冷,明年,非弄死你们不可! 第206章叶晗的身体 一年的经济战,打的庭芳筋疲力竭。几省围堵,说着容易,办起来却步步惊心。旧党不止江南,别处亦有。看着江南党的情状,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一直使绊子。山东就绕过了东湖与淮扬,不知从江苏买走了多少棉花。差点就叫他们依着那条商路缓过气儿来,不过硬叫昭宁帝截断了。 艰难的斗争中,昭宁帝可谓进步神速。,一面与江南周旋,一面还以惩治贪腐的名义硬生生腾出空儿,提拔了一批低阶官员。忠心再不可期,至少是掺了沙子。旧党在江南之事上动作,沙子们就在后头拆台。总算咬着牙撑到了中小地主投降。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京中大雪,天气越发冷冽。被痛经折磨的庭芳只得请假修养。抱着手炉窝在炕上,难受的眉头紧皱。陈氏亲端了盏红糖姜汤喂她吃下,也不觉得好过多少。越氏急道:“怎生比上回还严重?要我说,还是请太医再来瞧瞧。” 庭芳道:“太医待会儿就来,别去催他。” 豆子调整了下迎枕,让喝完姜汤的庭芳靠的更舒服些。 痛经这等毛病,现有的医学是查不出问题的。自从生了叶晗,月经比以往更乱,痛起来更是毫不含糊,八成是激素问题,只能加强锻炼,靠身体慢慢调节。夏日里还好些,到了冬日,痛的都起不来床。昭宁帝不欲外界知道庭芳的身体状况,王太医嘴巴闭的比蚌壳还紧。可她这般时时请假,谁又不猜叶太傅体弱多病? 跟江南掐了小一年,原先两边积攒的好感化作了云烟,此时此刻也不知多少人在家里烧香拜佛,盼着她赶紧蹬腿。纷纷大雪中,房知德扶着刚有了身子的庭珊来探病。房知德落榜后,为了将来打算,先去任邵英身边做了幕僚,以免闭门三年就再摸不着海运的路数。如今夫妻两个依然暂居定国公府,只成婚了不好意思再似往常一般白吃白喝,每月往苗秦氏那处交银子,以便自家开支。 庭珊和庭琇前后脚成婚,越氏却还赖在定国公府居住,把康先生也一并请了过来,教着庭珮哥几个的课业。横竖她家现在没有收益,便是搬回了叶家,还得庭芳账上出银子养他们,更是麻烦。还不如同陈氏做个伴儿,日常也有个说话的去处。 叶家空着,庭芳便使人间隔成四个院子,分别租给了京中官员。叶家那地段仅次于公侯府邸,空着浪费。租金恰好补贴下家用。 庭珊本就日日在国公府里窜,正房她比庭芳还呆的多些。熟练的上炕,引来越氏好一阵的埋怨:“你就不能慢点儿?才有了身子,头三个月正是要紧的时候。” 房知德忙道:“岳母无须忧心,太医看着说她健朗着呢。” 越氏没好气的道:“你也不愧是跟着我们四姑爷同门,这惯媳妇儿的毛病一模一样!” 庭芳毫不留情的插刀道:“他要同师兄不一样,你就该真急了。” 越氏:“……” 庭珊笑嘻嘻的道:“说起来,原先你不是叫四妹夫大师兄的么?叫着叫着就便师兄了。你有好些个师兄呢!” 庭芳道:“是啊,我还有二师兄呢!” 房知德道:“你才二师兄!” 庭芳挑眉:“怎么,又以下犯上了?” 房知德撇嘴:“再不让人占点子便宜。”又问,“你怎地脸色这般难看?这样儿我们大师兄舍得出门?” 庭芳道:“他出门时天还没亮呢,再说了衙门的事儿是那般好丢开手的么?我上月跟江南打擂台时,痛的死去活来,还不是照例得在家理事。歇几日,且得去户部查今年的岁入。陛下也是出尔反尔的好手,说了让我做太傅专管教书,现在什么狗皮倒灶的事儿都扔给我,我看他将来还要不要别人做太傅!” 房知德道:“本朝太傅本来就不轻易封赏,非天子心腹,谁没事肖想那个位置。” 说没两句话,乳母姚氏抱着抽噎的叶晗进来。叶晗伸手就要庭芳抱。庭芳心疼的抱到怀中哄着,却是问姚氏:“今儿咳的好些?” 姚氏摇头:“才睡了一会子,就是咳醒来的。我抱着睡也是咳,一直哭着寻郡主,才带了进来。” 陈氏伸手去抱叶晗,叶晗却搂着庭芳的脖子不肯撒手。庭芳冲陈氏摆摆手:“罢了,我抱着他吧。” 陈氏道:“你本就不舒服。” 庭芳笑笑:“无事,他才多重?”叶晗打生下来就弱,每年秋冬必犯咳症,庭芳养的提心吊胆。姚氏更是精心,此时孩童夭折率极高,她自己的孩子便是生下来没了声息,奶了叶晗一场,看的比庭芳还重。咳嗽之人,半躺着要好受些,她就整夜整夜的抱着。此刻眼下一片青色,庭芳便道:“哥儿在我这里,你且去睡一下,省的夜里带她没精神。” 姚氏应了,横竖白日里能带的人多,她不敢很熬着,省的夜里看不好。 叶晗也是怪,庭芳基本没空带他,偏他最粘庭芳,徐景昌都靠后。此刻不舒服的紧,更要扑到母亲怀里撒娇。庭芳自觉对不起叶晗,只得忍着不适抱着。叶晗哼哼唧唧,庭芳轻柔的拍着。直把叶晗拍的沉沉睡去。陈氏又道:“我抱会子吧!” 庭芳摇头:“换手他就醒。病着合该好好睡才容易好。我难得在家几日,抱抱也不打紧。”说着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一下一下的拍着。 庭珊看着庭芳脸色苍白的哄着儿子,打了个寒颤:“带孩子真是太累了!” 越氏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不算累了,寻常人家没有乳母丫头,当娘的一刻也撒不得手。” 陈氏道:“晗哥儿弱些,比寻常的哥儿难带。” 越氏安慰道:“大些就好了。”又岔开话题道,“你京中几个大姑子家的年礼可预备好了?如今姑爷已成婚,再比不的往日,礼数一点都不能错。” 庭珊道:“早收拾好了,五妹妹那处的礼都送到了。前儿她还使人来同我说要来家里耍,却是吐的厉害。婚前我拉着她一同打拳她不肯,现在吃亏了吧。” 庭芳道:“她那跟打拳没关系,孕妇吐一吐不打紧。只不好出门,她横竖在家呆的住,也无妨了。” 抱着叶晗,庭芳彻底无法睡了。叶晗在她怀里倒是睡的安稳,中间咳了好几回都没醒。他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庭芳胳膊都麻了。睡醒了的叶晗不再发脾气,扔他到陈氏怀里也不恼,庭芳才无力的歪在了迎枕上。豆子见她额上有汗珠,摸了一把后背,果然已是浸透了。忙柔声劝道:“郡主,且去里间换身衣裳。” 房知德忙跳起:“我先回去看书,你们说话吧。”说毕赶紧退出屋子,一溜烟的跑了。 屋内统共房知德一个男人,他走了,就无需庭芳挪动。庭芳在叶晗与痛经双重夹击下,累的脱力。任由几个丫头替她擦背换衣裳。越氏赶紧唤了春逸来,叫把叶晗抱去东边屋里。因叶晗总咳嗽,徐景昌把东屋的墙壁加厚,又做了隔层,再配上厚重的棉絮帘子,隔绝了声音。叶晗再干扰不到庭芳。 见庭芳睡了,越氏与陈氏也不好再呆在屋里,齐齐挪去了东厢,顺道看管徐清,不要他往上房混闹,省的搅了庭芳。 肚子剧痛,庭芳哪里睡的着,不过在炕上滚着。未时末,徐景昌从外头回来,见庭芳一脸煞白,忙问:“太医瞧过没?” 庭芳有气无力的道:“才来过,不过开药,没甚用。” 徐景昌坐在庭芳边上,轻轻替她揉着肚子。庭芳半睁着眼问道:“你今儿回来的好早。” 徐景昌道:“没什么急事,先回来看看你。我也该慢慢把事儿交给刘达了,再是我管着,叫什么事儿。” 庭芳道:“陛下可不放心别人管,便是打算调你去管火器,中军左都督一职还得你挂着。” 徐景昌苦笑:“真管了火器研发,更没空着家了。中军还能分权,做起火器来,当真是脱手不得。你这个样子,我怎敢把家里丢开手。” 庭芳道:“我没什么事,冬日里肚子痛几回罢了。只不放心叶晗,打入冬开始他就没好利索过。徐清着凉,咳两三日就见好。他一咳起来,论月算。已是瘦的跟只猫儿一样了,我看着他就愁。”说着眼圈泛红,“师兄,我是真怕,怕他熬不过。” 徐景昌忙安抚道:“别太忧心,太医不是说了么?他体弱,学走路便晚些。待大点儿同他哥哥往院子里撒欢就好了。” 庭芳爬起来靠在墙上,低声道:“是我心大,怀着他都不知道。”当日她生产凶险,叶晗何曾不凶险?在肚子里的时候就不如徐清活泼,还当他天生安静。生下来才知道,哪里是安静,根本就是底子弱。想想现在的医疗条件,庭芳如何不忧。 徐景昌道:“你再说下去,我可抬不起头来了。好妹妹,别想那么多。你实在不放心,我们就请个大夫在家,日日跟着,如何?” 庭芳点点头:“只得如此了。太医不好常留家中,往民间请个厉害的,请太医多带带吧。” 徐景昌把庭芳拥入怀中,柔声道:“别怕,长的像我的孩子,命大。” 庭芳笑出声来,徐景昌的确挺命大的。 徐景昌扯出个笑脸:“总算笑了。睡吧,我陪你。” “嗯。” 第437章 汪汪汪 第207章日常 庭芳的身体,除了痛经以外没其他的毛病。歇的了一日便已恢复。因身体状况,她比以往更加强了锻炼。太傅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是虚职,不隶属于任何部门,因此庭芳上班无需点卯。通常与徐景昌一同起床,在家练一个时辰的拳脚再出门。晚间回来还同徐景昌一齐练习,运动时间倒比徐景昌还长些。生完叶晗后一年多的时间,肌肉回到了她的身上,只是常因痛经请假,昭宁帝又每每入冬千叮万嘱,让大伙儿习惯性的以为她身娇体弱。 昭宁帝可垂询王太医,自是知道庭芳的身体状况。痛上一日便好,然则他只得一个太傅,寻常那般狠使是没有法子,赶上不那么忙的时候,通常都叫庭芳在家歇几日,待经期过了再入宫。难得休假,庭芳就带着儿子在家做耍。 徐清已经三岁多,按照庭芳的认知,该上幼儿园了。虽然徐家幼儿园暂时只有徐清一个小朋友,可是也不能辍学。乖乖的跟着各种师傅学习。徐清的出身无疑是金字塔顶层,所以他很容易得到最顶尖的教育。 前定国公姬妾满院,正院很是住不下,故加盖了跨院。正好被庭芳拾掇出来做学堂,与生活区域分开。正屋是文化课堂,倒座习武,东厢则是游乐场兼手工教室,室外亦有游乐设施。此时没有体育场馆的缓冲材料,院子里便专围了一处,撬开青石板,铺了泥土种了草,万一徐清从游乐设施上掉下来,不至于摔成重伤。 徐家有两处学校,庭珮等人就在后头上学,因此东跨院就做成了纯粹的幼儿园,所有的物事皆为幼儿设计。平常徐清上课时,叶晗也经常去东厢滚滚爬爬。今日庭芳在家,叶晗粘着庭芳不放,玩具也不要了,只拽着庭芳陪玩。 叶晗的手天生奇稳,坐在炕上,拿着积木摆着玩。庭芳耐心的陪着,不多时母子两个就摆出了个五彩斑斓古怪物品。陈氏笑问叶晗:“这个是什么?” 叶晗奶声奶气的答:“房子!” 陈氏笑着逗他:“我可没见过这般房子,哥儿见过吗?” 句子太长,叶晗接收不能。歪头看了陈氏一会儿,又扭过头来,伸手叫庭芳抱。庭芳笑着抱到怀里,指着积木一个个的教叶晗认颜色。叶晗还在生病,认了一圈积木颜色,眼皮就开始打架。庭芳抱着他轻轻摇晃着,哄着入睡。 陈氏道:“再没想到你有这般耐心的,小时候儿带小八,你尽裹乱。” 庭芳笑笑,她对叶晗耐心确实好。对徐清,旁人家是严父慈母,到他们家,徐景昌比她温柔多了。可是叶晗不一样,天生体弱,没法似徐清那般要求。就譬如自己吃饭,庭芳是很不愿意叫人喂徐清的,一岁多就训练他自己拿勺子。到了叶晗,他倒是勺子拿的极好,筷子都会拿了,可他吃了药就没胃口,只得哄着能吃几口算几口。徐清一岁多的时候抱着沉手,姜夫人抱没两下就得喊丫头揉腰揉胳膊,叶晗则是体重不达标,陈氏都可轻松抱好久。每个孩子不一样,家长的态度亦不一样。尤其是叶晗不似徐清那般操蛋,只要没生病,特别乖巧,八成还是像徐景昌。庭芳可是记得自己前世见天儿被亲妈吐槽小时候是磨人精来着。 巳时末,越氏披着油衣打着伞过来寻陈氏说话。叶俊德本就不待见庭芳,今年昭宁帝跟豪强掐架,江南百姓被逼死的不知凡几,更添厌恶。越氏夫妻几近反目,越家老太太来劝了女儿好几回,越氏都坚决不松口。叶俊德辞官,她跟着没了诰命。正给庭珮哥俩说亲,每次都死皮赖脸的跟着陈氏出门交际,此刻叫她退让,是再不能够的。 进得门来,头一句问庭芳:“晗哥儿今日咳的好些?” 陈氏道:“昨天天擦黑的时候,陛下派了个太监出来,赐了罐蜂蜜,说是辽东来的。吃着倒是好些。” 庭芳笑道:“哪里就那样灵验了,是昨儿唐太医改了方子,夜里吃了一回,早起再吃了一回,看着就止了咳。” 越氏道:“左右院判都常住咱们家了。” 庭芳道:“就咱们家最不省心呗。五皇子说着身子骨弱,比叶晗可强多了。有院正看着尽够了。旁的人都健壮,很用不上太医。” 越氏道:“我怎么听说长公主有些不好?” 庭芳道:“长公主也有些年纪了,大姐姐去看过一回,指了两个太医驻守,院正再每日出宫请一回脉。再多的也无法了。” 陈氏叹道:“你大姐姐管着宫务,名不正言不顺的。盼着大公主快些长大,好接了手过去。现忙的脚打后脑勺,我劝她过继一个孩子,她都说没功夫。” 庭瑶压根就不想过继!宗室考试方可袭爵,过继一个来,自是希望他有出息,可考试这种事实在说不好,得花多少心思才可保证?再则赵太后跟严春文两个废柴,当不好家管不好账,昭宁帝穷的恨不能拿石头煎油,岂肯放庭瑶去潇洒?现内务府总管大臣就是个打酱油的,实权全在庭芳手里,宫务则在庭瑶手里,姐妹两个直把皇宫开销控制在了二十万两内,昭宁帝老怀大慰,越发不肯用别人。 说了一会子闲话,陈氏奇道:“三丫头呢?” 越氏恨声道:“前儿就说要踏雪寻梅,府里偏没种梅花,今早趁我没注意,偷溜跑回老宅赏梅了。原我是想要个纵着她的女婿,哪里知道她那般撒欢儿,夫君竟是不管!头三个月最是要紧,我说破了嘴皮子都不听!”又对庭芳道,“我是很管不住了,还劳郡主管管。” 陈氏撇嘴:“她夫君更纵的她上房揭瓦,你道昨儿怎么痛的那般厉害?全是前儿下了衙,跟徐清在院子里打雪仗闹的!” 庭芳:“……”是累的谢谢! 越氏没好气的道:“可见规矩也有规矩的好!五姑娘多省心呐!” 中老年妇女都是不可理喻的物种,庭芳默默抱着叶晗,回了自己房间。 陈氏和越氏齐齐:“……” 可能是身体弱的缘故,叶晗的瞌睡尤其多。晚间他能从八点睡到次日八点,没有生病的时候,中午还能睡两个小时,病了更是没个谱儿。太医看着没什么,庭芳也就丢开手。指望个个孩子都学霸是不现实的,学霸是顶级装备,一代能爆一两个就很不错了。叶家十五个孩子,刨开她这个穿的,能算学霸的也只有庭芜,勉强算上庭珮,连庭瑶在学习上都没见长才。所以叶晗爱睡便睡吧,大不了学渣,总归仗着手巧和出身,就业是没问题的。 午间徐清下了学,大呼小叫的冲了进来,叶晗立刻惊醒。徐清窜到庭芳跟前,抱着大腿道:“妈妈,我也要抱!” 庭芳忍着揍熊孩子的冲动,蹲下把徐清一把抱起。徐清就咯咯笑着戳迷迷糊糊的叶晗:“你怎么还睡啊?快起来,哥哥带你玩雪!” 庭芳心好累,徐清就是个活猴儿,一刻都不得安生;叶晗则是太安静了,哥两个的性格能中和一下吗?一手抱着个孩子到外间,徐景昌正好掀帘子进来。见此情景,笑道:“看来今儿是好了。” 徐清见了父亲,跟个泥鳅似的从庭芳身上滑下,飞扑到徐景昌脚边,跳着道:“爹爹,我们出门打雪仗玩!” 徐景昌先走到庭芳跟前,摸摸叶晗的头:“晗哥儿今日好些?” 庭芳头痛的道:“快把那只猴子拎出去,不叫他发泄完精力他能在屋里闹腾一整天。中午了,我且喂叶晗吃些东西。” 徐景昌单手拎起徐清,却问庭芳:“预备喂些什么?这孩子不大肯吃肉。” 庭芳道:“他懒,不肯嚼,再不能纵着他的。我叫厨房做了杂粮粥,比精米硬些,逼得他练练牙口。” 徐清道:“我不懒!我吃肉!” 庭芳道:“你就吃饭上比你弟弟强了。” 徐清跳着脚道:“爹爹!爹爹!带我出去玩!” 庭芳咬牙切齿的道:“你给我等着,明儿我就要武师傅加重你的课业!” 徐景昌笑对陈氏道:“岳母现觉得大仇得报了吧!” 陈氏笑个不住:“说句老实话,她小时候不是这般淘气法。” 越氏点头:“是同庭玬两个从东院呼啸到西院,再从西院冲回东院。满院子都是尖叫声!” 徐景昌道:“果然天道好轮回!” 庭芳白了徐景昌一眼,徐景昌就带着等不及的徐清去了院子。庭芳带着叶晗坐下,丫头端了一碗热度刚好的杂粮粥来,庭芳把木勺塞到叶晗手里,看他愿不愿意自己吃。叶晗睡够了,乖乖的拿着勺子舀了粥往嘴里送。越氏看着爱的不行:“比庭珮小时候还可人疼。大嫂还说郡主偏心眼儿,难得不偏心啊!” 庭芳道:“我才不偏心,孩子性格不同么。我要似待叶晗那般待徐清,他能立刻翻天!” 叶晗吃了半碗粥,不肯再吃。庭芳又拿了温热的牛奶喂他,好歹吃了大半杯,剩下的庭芳自己吃了,才又拿着个公仔逗着叶晗认动物。 徐清的大嗓门透过窗子传进来,惹的陈氏与越氏不好闲话,都隔着玻璃看着徐清笑。一直闹到天黑,叶晗吃了药,眼皮开始下拉,却是搂着庭芳的脖子道:“妈妈,明儿还要玩。” 庭芳拍拍叶晗的后背,安抚道:“妈妈明儿要入宫,休沐陪你玩。” 叶晗瘪着嘴,庭芳笑着亲了亲他的脸颊:“明儿妈妈早点回来?” 叶晗突然道:“妈妈,晗哥儿不要吃药,苦。” 庭芳摸着孩子的后脑勺,没办法回答。小孩子没有大人的理智,再多的解释都没有意义,只能用简单的语言哄着。叹着气把叶晗送回房,交到姚氏手中。叶晗立刻挂了两包泪。庭芳再次亲了亲儿子,她知道叶晗想跟她睡,可明日不知忙到几时,带着孩子睡是不现实的。她比在南昌的时候更忙,对叶晗真的亏欠太多了。 哄睡了孩子,庭芳回到房中,想起明日开始核查岁入,再次叹了口气。也不知到何时才能真正开始科技兴邦。庭芳很多次都想质问江南党,淮阳大火没烧的你们发慌吗?可是她知道不会有答案。太上皇留给昭宁帝的摊子,真是太烂了! 第208章缫丝机问世 次日,庭芳入户部核查岁入,根本没办法履行早点回家的承诺。叶晗从白天等到晚上,终于在入睡前嚎啕大哭,徐景昌都没办法哄住。等到庭芳夜里回家时,趴在徐景昌怀里睡着的叶晗还在抽噎。夫妻两齐齐叹了口气,徐景昌道:“你今年带的几个人都没法子帮手么?” 庭芳苦笑:“能,没他们我今日且回不来。户部的老吏太难缠了。” 徐景昌道:“按理,假账地方上就做好了,在户部查的出来?” 庭芳道:“陛下就没让锦衣卫查户部官员的收入开支情况?” 徐景昌道:“怎么不查?都说了没一个干净的,既不能全砍了,自然不能做凭证。贪官什么时候靠着查账能砍了?无非是陛下表个态。” 庭芳郁闷的道:“他就可劲儿折腾我吧!” 表态也不能不表,好歹是个威慑。徐景昌无奈的道:“且先睡,有什么事明儿说。” 庭芳指着叶晗道:“他呢?睡这儿?” 徐景昌起身把叶晗送回东间,夫妻两个立刻就睡了。次日入宫,庭芳好悬没生出怠工的情绪。查来查去也是这么着,真要弄死哪个,户部的账目算个屁。靠着她的算学天赋恐吓,又能吓住哪一个?户部还不似内阁,离皇宫巨远。庭芳虽做了太傅,朝中始终有人坚守着男女大防,为了避免矛盾,只得继续呆在上书房核算,就要把账本从户部搬入宫廷。简直劳民伤财! 算到午时初刻,家中小厮从外头报信进来,道是叶晗还寻不着人,哭的止不住。庭芳生怕孩子哭出个好歹来,忙使人去乾清宫告假。昭宁帝却是一句:“带进宫来不就完了。” 庭芳:“……” 不多时,又飞奔来了个小太监,对庭芳行礼道:“太傅,陛下又道,今儿天气好,若哥儿能出门,尽管带到上书房耍。横竖上书房都是公主皇子们上学的地界儿,有小孩儿哭也不打紧。” 庭芳呵呵,凉凉的对小太监道:“那你去问陛下,叶晗能否坐车入宫!”紫禁城大门内外那么空旷的广场,直接抱进来,够让叶晗重感冒了好吗! 昭宁帝统共只在叶晗满月的时候看过一回,他去定国公府的次数再多,也没谁敢把孩子抱到他跟前。但却知道叶晗体弱,爽快的道:“就驾着马车入内,马车里搁上炭盆,孩子怎么舒服怎么来,不用讲规矩。” 庭芳:“……”妈的昭宁帝为了不批假不择手段了还!当机立断,就要人把叶晗带进宫廷。小孩子都是一阵一阵的,病着的时候,要粘人也是无法,这年头的狗屁医疗条件,总不能让叶晗病情加重。不然她宁可罢工。 皇子们现都是闲的神蛋疼的主儿,一听说太傅的儿子要入宫,叶晗未到,呼啦啦的全跑到庭芳的办公室预备围观。待到叶晗红着眼睛进门,扑到庭芳怀里,李初晖才慢悠悠的过来,却是一眼就喜欢上了。赶忙拆了金项圈,逗着他耍。 哪知叶晗不理人,把脸埋在庭芳胸口,安稳的睡了。庭芳只得一只手抱着儿子,一只手干活。叶晗睡觉,从李初晖起到四皇子,全都觉得没趣儿,再好看的小孩儿,睡觉也不好玩,又一窝蜂的散了。 叶晗昨晚就没睡好,在庭芳怀里一觉睡了近两个时辰才餍足的醒来。庭芳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怎地突然就非我不可了?” 叶晗又抓着庭芳的衣襟蹭了蹭,庭芳无奈的拿了块红糖发糕给他吃。红糖有补气血的功效,太医院开了方子,御膳房就做了来。一块五公分见方,叶晗拿着就有些大,只好放开庭芳的衣襟,两只手抓着吃,像个小松鼠一般。昭宁帝一进门就被秒杀,蹭前擦后的问:“嗳!这是叶晗?哎呦好像徐景昌!好可爱!我能抱抱么?” 庭芳也不知道叶晗是否认生,昭宁帝伸手试探了一下,叶晗没哭,顺势就抱起。这位主儿带过李初晖,抱孩子是熟练活,叶晗没觉得不舒服,继续拿着糕啃着。昭宁帝喜欢的不要不要的,对庭芳道:“横竖你日日不着家,不如抱来宫中养吧!” 想得美!坚决不让儿子做伴读!庭芳果断摇头:“不要给殿下们过了病气。” 昭宁帝不高兴的道:“小气!”说毕,又一脸讨好的道,“那你常带他来宫中耍。” 庭芳很没诚意的答应了。 一时间,叶晗吃完了糕,开始抬头打量昭宁帝。水汪汪的眼睛,看的昭宁帝心都化了,逗着叶晗道:“来,叫皇伯伯!” 庭芳听的一身冷汗,皇伯伯是随便能叫的吗?非要从郡主靠,最多叫舅舅啊喂!叶晗却是不懂意思,他被逗的多了,清脆的喊:“皇伯伯!” 昭宁帝高兴的大大的亲了一口,又一叠声的喊太监解他腰上的玉佩,递给叶晗玩。 翠绿欲滴的翡翠,看着就颜色鲜艳,叶晗高兴的拽在手里,直冲庭芳挥手。 昭宁帝笑嘻嘻的对庭芳道:“你忙,我带去耍一会子,回头送过来。” 庭芳牙疼的道:“陛下,今儿你不用批折子?” 昭宁帝道:“晚上再批便是!你就放心吧,我真会带孩子,不信问你姐。”说着颠着叶晗,柔声道,“跟伯伯去耍好不好?” 叶晗很不给面子的道:“不要!我要妈妈!” 昭宁帝:“……”声音又放柔了些许,诱哄道,“我们就去东厢游乐场玩好不好?” 叶晗不为所动,昭宁帝就开始上窜下跳的喊人拿玩具,企图使用糖衣炮弹攻略。叶晗毕竟是小孩子,不到一刻钟,就被骗了。乖乖由着昭宁帝抱着出了门。 庭芳:“……”长的像徐景昌,果然很危险呐!昭宁帝见过徐清,完全不是这副狗腿模样! 昭宁帝也没走远,就在院子里的游戏间带着玩。皇宫都烧着地龙,温度比外头高,便是在游戏间也不冷。定国公府的条件就差的远了,火盆毕竟无法均匀取暖,已是许久不曾放叶晗去游戏间耍。此刻叶晗见了熟悉的物事,更不认生,高高兴兴的同昭宁帝玩起来。中途李初晖也凑了过来,三个人玩做了一处。 庭芳听着游戏间的动静,深呼吸,再深呼吸!幸亏叶晗是个男的,不然一准要被昭宁帝抢去做儿媳妇。希望昭宁帝五年内都生不出公主,阿弥陀佛! 想徐景昌幼年在宫中,是个太妃皇妃都要揉脸,叶晗自是不遑多让,一个笑脸,把来抓偷溜皇子的翰林讲官都给秒了。两个猥琐老头蹲在昭宁帝身边问:“陛下,此乃徐都督家的公子?” 昭宁帝道:“可不是,长的好像他爹!唔,他爹小时候应该胖些,他太瘦了。我才同太傅说,叫放在宫里养,她偏不肯。宫里多好啊,一冬天的烧地龙,小孩儿不容易生病,才好长肉。” 翰林讲官干笑道:“陛下,不大合规矩吧?” 昭宁帝道:“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我小舅舅还不是宫里养的。不过是名义上的伴读,自有专门的屋子。我还能亏待了他不成?太傅就是小心眼!” 起居注又深深叹了口气,心中默默道:陛下,您这样子,说您跟徐都督都没人肯信啊!您有这样逗过哪一个皇子吗?看看屋内的座钟,居然饶有兴致的带着玩了一个时辰了,您一桌子的折子还没批呐! 昭宁帝兴致勃勃,叶晗却是玩的饿了,自觉跟昭宁帝已经很熟,拉了拉昭宁帝的袖子道:“皇伯伯,我想喝牛奶。” 昭宁帝又被萌出一脸血,这回不用他吩咐,小太监飞奔往御膳房去取。又抱到怀里,笑问:“除了牛奶,还想吃什么呀?累不累呀?” 李初晖也拽着昭宁帝的袖子道:“父皇,你别站起来抱,你站着我够不着。” 昭宁帝只好盘腿坐在地毯上,把叶晗放在腿上。李初晖又晃着自己的金项圈上挂着的长命锁逗叶晗。长命锁坠着大红流苏,恰是孩子喜欢的鲜亮颜色,忍不住伸手去抓。一个抓,一个躲,玩的不亦乐乎。不多时太监端了牛奶进来,叶晗不消人喂,自己抱着杯子咕咚咕咚喝着。喝完打个哈欠,歪头就睡了。 好可爱!!!!李初晖跺着脚道:“父皇你怎地不给我生个这样的弟弟!” 昭宁帝赶紧喊人拿小被子来裹好,郁闷的道:“我也想啊!这不是生不出来么!”看了看李初晖的年纪,更加肝疼,两个孩子差了整七岁,还是女大男小,不般配啊! 惆怅的把叶晗抱回庭芳办公的房间,还是觉得不甘心。便一脸讨好的道:“好太傅,把儿子留在宫里嘛!看他玩的多高兴啊!方才一声都没咳呢!” 庭芳用怀疑眼神上下扫视着昭宁帝,妈的这货真对我老公没意思?对徐清可是随便逗逗算完。 昭宁帝被盯的发毛,没好气的道:“你想说什么?” 庭芳试探着问:“陛下就这般喜欢叶晗?” 昭宁帝道:“可爱啊!” 庭芳压根不信。 昭宁帝笑笑:“看着他就想起在坤宁宫无忧无虑的日子。” 庭芳道:“陛下应该没见过师兄一岁多的模样。” 昭宁帝想了想,道:“他两岁多的时候跟我玩了好几次,不然我怎会在他守孝那么久后还记得他。” 庭芳叹道:“真不能把他留宫里。” 昭宁帝道:“我小时候是不懂事儿,才叫徐景昌受委屈。现在搁宫里,谁敢慢待他一分一毫?” 庭芳直接道:“我不乐意。” 昭宁帝问:“为什么不乐意?搁宫里你见他的时候还更多!” 庭芳道:“我家又不是没房子,儿子干嘛放别人家养?” 昭宁帝知道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庭芳,退而求其次的道:“冬天放宫里,冬天外头冷。” 庭芳坚定摇头。 昭宁帝再退:“那你白日里入宫,带着他一起。” 这个倒可以接受,庭芳点头道:“臣遵旨。”说着,把儿子从昭宁帝手中抢回来,并催促道,“陛下,您该回乾清宫批折子了。” 就在此时,工部郎中杨士恒寻了过来,见面就喜笑颜开的对昭宁帝道:“陛下!缫丝机做出来了!” 昭宁帝登时站起:“果真?” 杨士恒难掩激动的道:“才江西八百里加急传过来的消息,穆郎中说过年不休息,明年开春定能量产!” 庭芳也笑开了:“恭喜陛下!” 昭宁帝就着庭芳的手,捏了捏叶晗的脸:“晗哥儿可真是福星啊!来个人,去吏部说一声儿,我要赏个云骑尉与他。” 庭芳怒瞪昭宁帝:“陛下,不妥!”恐吓江南不要拿她儿子立靶子! 昭宁帝干笑两声:“郡主的儿子,本就应该有封爵的嘛!” 庭芳呵呵:“且待他大点儿再说吧,我怕他小人儿受不住!” 昭宁帝还真怕叶晗被人咒了,徐景昌一准炸毛,只得作罢。却还是忍不住赏了叶晗一堆东西。两桩无需瞒人的好消息瞬间就传出了宫廷。 接到信儿的江南党皆是眼前一黑,他们的每一个人心中都闪过同一个念头,绝不能放任缫丝机量产!否则江南的丝绸业就完了! 第209章江南叛乱 京城,槐荫楼 户部左侍郎汤玉泽与陈伯行坐在屋内,各搂着个花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自从废除了贱籍,这些个楼子皆转入了暗处。当然,原本高档的青楼也鲜少露骨,不熟悉的人打眼瞧去,还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居所,非到了夜里灯火不熄,才能叫人发现。槐荫楼原在城门外,现不好招人眼,搬到了更远些的地方,地价倒更便宜,盖的比往常更富丽堂皇。 天气比前两日好些,晒了一日,雪已化了不少,只还是觉着冷。天渐渐暗了,突听一声门响,几个花娘拥簇着两个人而来,正是户部尚书吴世贤与兵部尚书高昌齐联袂而来。汤玉泽与陈伯行赶紧迎上前去拜见,见礼毕,又围着炕桌坐下。花娘筛了黄酒,就问官阶最高的吴世贤:“老爷可要听曲儿?” 吴世贤没兴致,推了推花娘道:“你们且下去,我们自家喝酒。” 花娘揣度着几个官老爷有事,乖顺的带着姐妹们走了。吴世贤等人的随从绕着屋子立定,确保无人偷听。槐荫楼不缺钱,院子里的路灯皆是十二盏一台,外间景象透过玻璃窗看的分明。见仆从们站好,陈伯行才端起酒杯道:“下官敬诸位大人一杯。” 陈伯行原是杭州知府,辞官后蛰伏,待到其父陈凤宁补入内阁,便按规矩捞了个闲职,在场属他官阶最小。然而官场规矩,阁臣的儿子都是这般受压制的,谁又真敢小瞧了这般“闲职”?都纷纷道不敢,一齐举杯,饮了个痛快。 既冬夜里跑了十来里地相聚,就不是为了寒暄。吴世贤率先道:“缫丝机一事,诸位都听说了吧?” 高昌齐道:“物是好物,偏偏走了邪路。我在工部亦有几个熟人,问了是否能仿,他们却都说没有细致的图纸,且要看了实物,再琢磨好几个月才能做了来。如今却是哪处要实物去?” 陈伯行笑道:“高尚书是浙江人,不拘哪个亲戚家投些田土,换两台来便是。” 吴世贤摇头道:“我们家也有些营生,对此道略知一二。不拘哪行哪业,只消上头插了手,旁人都不好做。便是咱们仿了出来,还是偷偷摸摸,似见不得光的老鼠,怎争得过遍地工厂的江西?根子不在机器,而在人。” 汤玉泽乃陈伯行弟陈季常夫人的亲叔叔,与陈家很是熟惯,苦笑着对陈伯行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家最是了解内情,就一点法子都没有?” 陈伯行道:“哪个料的到今日!家父在江西一放权,就再没收回过。待到入京,更摸不着边儿。” 吴世贤就问:“连个旧部都没有?” 陈伯行道:“连陛下都插不进人去。先前陛下把江西兵力调的四散,省内无多少男丁,叶太傅竟是令人练了女兵,把工厂守的铁桶一般。如今江西的女眷个个有营生,废贱籍有小一年,只怕唯有江西做到了。” 汤玉泽吐出一口浊气:“叶太傅本事是有的!” 高昌齐却道:“此番是陛下的手段,叶太傅不过从旁协助。” 吴世贤道:“休管哪个的手段,今年的棉纺织诸位瞧见了。棉纺织动不到咱们的根本,然而前车之鉴,陛下既能弄死棉纺,有了机器,自能弄死丝绸。我还有一个消息,杨志初着人改良蚕种,暂未见成效,不过将来么……” 高昌齐咬牙切齿的道:“他们怎地就有那多花样!” 陈伯行淡淡的道:“有钱。江西富庶,对工匠舍得砸银子。好点的匠人二十两一个月,年底双俸,凡有技术突破的,还直接赏银二百两。那起子匠人何时见过此等待遇,都不要命了的拼。他们管叫研发处的地界,灯火彻夜不息。做的好了,还可直入工部做官,换谁不抢红了眼?吴大人说的没错,论技术,咱们捆起来也争不过江西,要紧的不是技术,是人。” 汤玉泽抿了口酒道:“叶太傅病病歪歪的,竟是每回都能撑过,也是邪了门了!” 高昌齐不屑的道:“一个女人,没有陛下纵着,能掀出什么浪来?” 汤玉泽叹了口气,终是说出了埋在内心深处的话:“我们看错了人。” 众人心知肚明,这个看错了人,自然不是指庭芳。原先满朝堂哪个不以为昭宁帝是个玩物丧志的主儿,现在知道,往日的天真不过是装出来的,竟是位怀揣着雄才大略。朝臣倒也不是非要跟个昏君,可朝臣更不想跟个这般不留余地的“明主”。天下王田,呵呵,当真以为天下就只认你姓李的不成?天下王田了,自没有士绅免税的制度,他们寒窗苦读几十年,到头来与商户一般被人追着缴税,这能忍? 高昌齐压低声音道:“几位王爷竟连宗室考过方可袭爵都忍了,就没有不服的?” 汤玉泽鄙视的道:“那几个王爷有个卵用。那年白娘子教杀进京城,陛下虽受了惊,尚能绷的住。他几个邻居个个吓的尿裤子。若说陛下往日是装的,多少有些胆略。余下的几个,便是穿上了龙袍,也做不得太子。指望他们,趁早死心。” 陈伯行摸着胡子笑道:“自来鲜有兄终弟及。” 其余三人皆是一惊,陈凤宁的意思,难道是…… 吴世贤心中直跳,应该不是陈凤宁的意思,而是……严鸿信。背上渗出冷汗,弑君,非同小可,一旦失败便是牵连九族。忙摇头道:“兵权在徐都督手中。” 高昌齐咽了咽口水,轻不可闻的道:“御膳房呢?” 汤玉泽道:“宫务已交与了秦王妃!” 吴世贤惊悚了,在座的几位竟真的打了那般大逆不道的主意!听着他们一一排查着各种方法,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他已做到户部尚书,真的要冒险么?可再一想想甄贤宁的下场,又打了个寒战。他们对昭宁帝的不满,不在于王田、不在于机械,而在于他赶尽杀绝。千里做官为的吃穿,天下怎可能禁绝贪腐!洪武帝用尽十大酷刑,贪官不也屠杀不尽么?他们殚精竭虑,凭什么跟那起子见天没事干就知道骂娘的清流过同样的清苦日子。天下又哪个是真不爱钱的! 混不吝的昭宁帝根本不怕文人笔如刀,登基不足两年,砍的凌迟的官员比太上皇十年都多。都知道贪污需要限制,否则必官逼民反。可昭宁帝太天真,他想要的是书上说的朗朗乾坤。吴世贤真的很想对昭宁帝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孔孟不过骗人的把戏,你还真信?这世上就没有过五亩之宅树之以桑,就没有过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更从来没有过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 可再不满,也只能憋着。主持废立非文人能为,先太子逼宫失败,只因禁军未成真正投诚。中军的兵丁为蓟镇旧部,昭宁帝如此宠幸武将,他们无法说服边关。不知不觉,昭宁帝的羽翼已丰,他们早已错失了下手的良机。 良久,吴世贤缓缓道:“为今之计,还是得联合朝臣,不听伪令。” 高昌齐人在兵部,思维更接近武将,便道:“不若起势,也不是造反,只清君侧!自古就没有女子为太傅,如此违逆纲常,臣子岂能袖手?江南赋税重地,我不信陛下忍的了今年,还能忍的过明年。宫妃都在哭诉用度,陛下又能撑多久?” 汤玉泽道:“只怕陛下不舍得。他可没把宫妃放在眼里,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太傅。早先就去叶家求过婚,被赵太后硬拦了。”说着骂了句晦气,赵太后也是手贱,阁臣之孙,怎就做不得王妃了?没有她横插一杠子,叶庭芳早安安分分的做她的皇后去了,哪里能搅和朝堂!皇后干政,可比太傅干政难太多了! 陈伯行眼光一凝:“山东亦可从旁协助。”陈家宗族被挤兑的分崩离析,族里所掌握的田产越来越少,京城府外的锦衣卫“路过”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他们家再看不出昭宁帝的打算,就不配混中枢。陈凤宁并没那么想动手,被逼到了墙角,不得不反击。 汤玉泽是湖北人,跟着点头道:“我们亦有些实力,只比起江南来,很不够看。主力还得靠吴大人。” 吴世贤点头道:“也罢了,你们打算何时行动?”清君侧,至少不牵连九族。 高昌齐道:“宜早不宜迟,越晚陛下实力越强,且不可误了农时。” 陈伯行皱眉问:“来得及么?” 高昌齐笑的高深莫测,江南豪强,又有哪个是真一点武装都没有的?趁着棉农离殇,振臂一呼,自有无数人响应。富庶过却逼成流民,可比原本就贫苦的人,恨意深的多的多。 吴世贤知道,湖北土匪横行,尚有一战之力,山东就是个凑数表态的,既是表态,不妨多拉几个人下水。天下皆揭竿而起,吓也吓的昭宁帝投降了。一步退,则步步退。他们要的,不过是各退一步罢了。 几方代表就此达成共识,趁着夜色,火速一条条敲定着细则。次日,分开与各自的党羽商议,再聚拢信息。一群人精,愿意齐心协力时,效率自是高的骇人。不过四五日工夫,各方快件已发回家乡。 寒风再次席卷大地时,徐景昌的锦衣卫系统率先接到消息,一脸铁青的冲进乾清宫奏报:“陛下,江南反了!” 第210章一战成名 叛军起于浙江,一路蔓延至江苏。与此同时,湖北、山东、陕西同时叛乱,打的旗号便是清君侧。原该愤怒的昭宁帝,生出了一丝荒诞。缫丝机问世了,这帮奸臣就开始玩清君侧了。昭宁帝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这帮蠢货难道忘了他打登基起,就平叛不断么?举个义旗就能吓住他,早吓死八百回了! 内阁九卿并徐景昌夫妻皆被招入乾清宫,如此把戏,在场就没有一个人不知内情。昭宁帝半分不惧,见了庭芳,笑嘻嘻的道:“好太傅,你家王虎要立功了。” 何止王虎,谭庆生在甘肃,戴适正在陕西。既是“清君侧”,不打到他们跟前便罢,打到他们跟前,哪怕为了自家权势富贵,也绝不会留情。此外周毅任湖南都指挥使,与湖北接壤,他能调动的资源更多,被豪强煽动的流民,根本就是一场笑话。豪强不是土匪,他们才舍得供几日粮!让昭宁帝真正生出杀心的是,这起子贪官为了一己私利,让湖南几省刚安顿下来的庶民又经战火,不可饶恕! 昭宁帝不怕,就该旁人怕了!吴世贤与高昌齐对望一眼,皆心中狂跳。严鸿信脑子飞快的转,昭宁帝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无所畏惧? 袁首辅到底是江南人,若是寻常造反也就罢了,说起了清君侧,他再猜不着前因后果就是蠢!清君侧是假,满朝串联起来想逼的昭宁帝放弃狙击江南才是真!当初就是这般行动,才拦的庭芳去钦天监。真的那么守规矩么?真的就那么不能容忍女人领个闲差么?呵呵,不过是借着由头,操控皇帝罢了。可做了两年龙椅的昭宁帝,只怕是宁可死都不会退让分毫。 乾清宫里,静的落针可闻。徐景昌没料到文官集团这么快就图穷匕见,没有对峙的紧张感,弥漫在乾清宫里的,是无穷无尽的尴尬。江南、山东,阁臣卷进去了一半;其余的地方,九卿也差不多带着嫌疑。眼皮子底下的串联,到底谈到了哪个地步?只是威胁一下?亦或是真的想取而代之? 看着严鸿信,他的面色不见一丝波动,才把族人迁入江南的他,在此次闹剧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你就没有想过,你的外孙会被牵连至深么? 昭宁帝似笑非笑的扫过泥塑般的朝臣们,良久,才笑道:“今儿怎么都哑巴了?平叛的事儿都是熟练活,各抒己见,各领了差事不就结了!我且没叫吓散了魂,你们怕什么?便是叛军打入了京城,先杀的也是我,你们还可降上一回,继续做权臣呢。”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撕破了脸。然皇帝能撕,朝臣却不能跟着撕。以庭芳为首的朝臣只得跪下,纷纷请罪。 袁首辅深吸一口气,道:“翻年过去便要预备春耕,平叛乃当务之急。臣以为,擒贼先擒王,此回从浙江兴起,便先打浙江。请从江西调兵,最为便宜。” 昭宁帝也不叫起,任由朝臣跪着,只淡淡的道:“江西暂无兵可调。”江西的兵力早被他抽离,加之周毅等人带走的亲信,江西的守卫全靠着湖南。昭宁帝有些后悔,不该把江西拆的七零八落,那等腹地,极易让人忘记,可一旦周边有战事,调配起来也极方便。江南豪强大抵是旧党,此刻江南战场全凭着王虎与安徽配合,也不知能否抵挡的住。 昭宁帝不怕归不怕,但也的确不想他们形成气候,耽误明年的税收。再则神仙打架,就没有凡人不遭殃。江南庶民本就受到重创,再经战乱,更为惨烈。必须快刀斩乱麻,战争越短,损失越小。昭宁帝目光冰冷的看着匍匐在地的朝臣们,你们这是逼我毫不留情! 工部尚书焦润玉倒是昭宁帝的人,想了许久道:“工部今岁造了好些大炮,可用于江南战场。” 乾清宫的地板是石头雕花,庭芳跪的膝盖发麻,不想再受池鱼之殃,便道:“陛下,江西还有战力。” 昭宁帝愣了一下:“江西的兵力几乎都调入安徽,四处开工用人,怎地还有人当兵?” 庭芳笑了笑:“陛下忘了女兵了么?” 昭宁帝本能的不信任,他知道庭芳很强,但跟庭芳一样的女人,至少他没见过。天下早已阴阳失调,乱世之中女子存世异常艰难,死亡率奇高。他不舍得放女人去战场,他想打下辽东全境,更想彻底消灭蒙古,而这些的前提,都得要人!天下死不起太多人,更死不起能生孩子的女人。 庭芳却道:“江西女兵皆使火器,一群乌合之众,倒也不惧。”男女体能的差异,远远比不上大刀与火器的距离。庭芳在军事上确实没什么天赋,可她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生活了三十几年,尤其是全面进入网络时代后,时不时的就能看到些防爆警察的视频。结合她数次军训所学的一些零碎的理念,尽数教与徐景昌。徐景昌上过战场,周毅、王虎等人亦在军事上有非常强悍的敏锐度,几方结合,江西一系的人早形成了一套独特的适合火器作战的思路。君子墨在建设娘子军的过程中,数次往返湖南江西两地,就是向周毅取经。庭芳不喜欢战争,但也不会逃避战争。绝好的机会,就看君子墨能否抓住了! 提到女兵,吴世贤等人没来由的松了口气,叶太傅毕竟是女人,总想着引的女人出头,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女人怎生能上战场?叫他们输上一场,才能真正拿到谈判权。十来年,叛乱实在太多了,昭宁帝早已麻木,输了他才知道什么叫痛。 陈凤宁却是眼皮直跳,君子墨极得庭芳信任,是因同为女子?还是因才?他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心中惴惴,短短两年,真能训出打得过男人的女人么? 要叫人带兵,就得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昭宁帝能选择的并不多,爽快的下旨,令君子墨出任南昌卫所千户,带人剿匪。千户正五品,亦有扇脸的含义。昭宁帝有些恶毒的想,你们不是说女子为太傅颠倒伦常,要清君侧么?偏令女人去打你们。到时候凯旋而归,再看旧党的脸色! 挥退一群文臣,昭宁帝留下徐景昌并刘达等人,正经参详军务。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去各个卫所,预备反击。 接到圣旨的君子墨极力压抑着兴奋,迫使自己冷静的调度着兵马粮草。一介草民,一跃成为千户,非乱世不得的荣光。自幼因为没有兄弟,备受族人凌辱。君子墨却从不肯低头,她比族中的废物强太多,凭什么她就必须献上田产,乖乖滚出去嫁人?愤懑与傲骨同时支撑着她,一直反抗到南昌大水,遇见庭芳。没有什么比这一份知遇之恩更值得感激,她想翱翔,庭芳就给了她翅膀。君子墨看着沙盘,一群土鸡瓦狗,正巧做她的垫脚石! 周毅要打湖北,分身乏术,将自己的副将调给了头一回上战场的君子墨。天下辽阔,他们各有地方刷军功,都是太傅党,自当同气连枝齐心协力。战场不是游戏,君子墨再强,也有万一。调一个副将替她压阵,正是同僚之义!头一回出征,君子墨没有丝毫狂妄,谢过周毅的好意,带着兵马就往杭州杀去。 江南的叛军一路向北,终是兵临了淮扬。淮阳卫指挥使王虎统兵五千六百人,驻守城内。叛军在各个豪强的纵容下,打的异常顺手。胜利冲昏了头脑,忘记了他们的初衷,然而烧杀劫掠带来的极致快感,在遇见了王虎时戛然而止。 铺天盖地的手雷炸的人魂飞魄散,还未火枪轮射,叛军阵型已乱,逃窜、踩踏、内讧,一瞬间布满了战场的角角落落。王虎站在城墙上冷笑:“对付叛军,爷才是行家!” 待瞅准机会,立刻吩咐左右:“出城迎战!” 城门缓缓打开,两千骑兵从城内携着滚滚尘土而来。叛军更加慌乱,顿时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此回叛乱,乃豪强指使,战线拉的极长。前头被王虎一顿痛打,后头紧接着就被君子墨围追堵截。庭芳极重武器改良,与西方交流十分密切,在东湖时就已配置燧发枪,今岁又研发出了连珠铳,除了过于烧钱之外,再没有不好的了。两军相交,火炮与四排轮射齐鸣,转瞬间叛军死伤无数,皆惊恐的望着对面由妇人组成的军队。那些是女人吗?还是根本不是人?她们手中拿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有那般巨响?占了叛军半数的、愚昧的流民,根本没有见过火器。大炮与枪支带出的火,点着了一个叛军的衣物。同伴的哀鸣刺激着他们的神经。突然有一人大喊:“她们是妖怪!吃人的妖怪!她们手上拿的是法器!我们快跑!跑啊!” 一句既出,军心动荡。君子墨冷酷的下令:“上马,拿大刀冲杀!” 轻骑兵利落上马,举着大刀从山坡上冲下。惯性加快了速度,轻而易举的收割着头颅。 君子墨带兵两万,杀敌一万五,折损未过一千。一战成名! 第438章 汪汪汪 捷报频传入京,昭宁帝在乾清宫哈哈大笑,当着朝臣,直拍徐景昌的肩:“你带出来的人,个个都是好样的!” 炫耀!赤裸裸的炫耀!工部尚书焦润玉赶紧一记马屁:“陛下慧眼如炬,徐都督年少有为!实乃佳话!”短短一个月,叛军尽数荡平,不独徐景昌与庭芳系的人狠狠刷了一回军功,还顺道抄了一回家,发了注小财。要知道叛军一路打砸抢烧,不知拢了多少银子。也就是火器实在烧钱,不然此回竟是能算赚了。 朝臣的脸色可谓精彩纷呈,庭芳一点喜意也无。江南党能如此嚣张,仗着的不是实力,而是无知。此回平叛,照例有忠臣死于战场,她们家的嫡系能赢的那般爽快,是科技的力量。只消军纪别太差,谁拿着火炮连珠铳对着组织纪律薄弱的叛军,都是碾压性的胜利。扇了一帮蛀虫的脸,并没什么值得高兴的。这一帮废物占据着中枢,也就是能扇扇脸了。朝堂的博弈让她觉得有些疲倦,昭宁帝不可谓不努力,过年都在工作,迄今为止正儿八经的假期,还是去年查完内务府贪污案后在她家小睡的那一日。便是那一日,也蹲在演武场谈了半日工作。 而她自己呢?夫妻两个忙的孩子都顾不上了。可到今日,还在玩幼稚的掐架。淮扬平叛大捷,无法抹平洋船袭击下火光冲天的伤痛。江西所有人,挣命的狂奔两年,也不过看看追平火枪,早说好的军舰,现在连影子都没有。努力的人在殚精竭虑,蛀虫别说帮手,连装死都不会。总想着王田多可怖,官员不得经商多严苛,难道她们不曾留下口子吗?要你们少贪一点很过分吗?定国公府维持运转,俸禄的三瓜两枣不够塞牙缝的,京城商户努力的奉承,昭宁帝讲了一句啰嗦吗?没有!别过界三个字,看着虚无,可是混官场的谁不知道死线在哪里?然而他们就非要去踩。六部九卿,安安稳稳的做到老,荣华一世、荫及子孙不好么?都是聪明人,偏被贪欲迷昏了眼。要跟这么一群垃圾斗争,简直耻辱! 昭宁帝却是心情极好,一年到头不是这里涝了就是那里旱了,不是东边震了就是西边反了,通没有几件顺心事。他高兴的不是打了胜仗,而是从六部到地方,从文臣到武将,他的人开始茁壮成长。总有一天,他能彻底控制朝堂,实现他对庭芳和徐景昌的承诺,科技兴邦。大捷,昭示着这一天很快就要到来,如何不喜? 夸完了徐景昌,掉过头来夸庭芳:“君千户可是太傅亲自带出来的弟子,没辱没门庭!她本是临危受命,官职封的不低,此刻立了功不好再往上升,赏个从六品武骑尉与她吧。”武骑尉在本朝是勋爵,不在世袭罔替之列,俸禄亦很低,纯粹的荣誉岗位,基本上可当奖状使。 庭芳替君子墨谢过。 昭宁帝又批发了一堆勋爵给此番有功之人,朝廷无钱,赏银子是不可能的,奖状虽要花钱,到底花的少些。赏完一圈,话题又回到了庭芳身上,昭宁帝笑道:“太傅有郡主封爵,论理,郡主之子亦有出身,此番你调度得力,就封给叶晗个轻车都尉吧。” 不待庭芳谢赏,昭宁帝又对徐景昌道:“你家世子该请封了。” 徐景昌推拒道:“世子亦是国器,徐清年幼,暂不敢担此任。” 昭宁帝笑道:“你的嫡长子,早晚该封的,何必拘泥。” 袁首辅暗自叹口气,他那一群亲戚干的都叫什么事!叶太傅与徐都督本就荣宠至极,他们还嫌不足,非拿着金银人命再给镀一层金光。徐都督太能带人,叶太傅太能捞金,这两口子如此难缠,何苦硬碰硬。江南原也不是单靠着土地奢华的,且不论王田至多坚持到昭宁帝驾崩,便是长此以往都王田了,商业不是来钱更快么?杨志初在京畿老家的庭院之奢华,靠地租不定攒几十年。靠着商业,昭宁帝笑嘻嘻的就当做不存在了。贪污从来不是重点,把事儿办好了伸点手,做皇帝的哪里好意思计较。叶太傅就不贪了?她真两袖清风,袁守一还叫人嫉妒什么?平素人家孝敬她收着,到了要紧时刻吐的爽快,怎怨的昭宁帝宠她?换哪个皇帝不宠这等截自家封地所产以供军需的忠臣! 陈凤宁此时也生出一丝悔意,他跟严鸿信合作,打的是架空严鸿信的主意。当官的,谁没想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光。就如文臣们选定昭宁帝的理由一样,他选严鸿信,也不过为了好控制罢了。谁知道严鸿信竟是出不了头,到今日,已是一步踏出,再难回头。 昭宁帝同亲信们自是高兴的,严鸿信等人也挤出了笑脸,纷纷道喜。昭宁帝在心里扒拉了一下他看中的地方官,打算明年在江南强行推行机器缫丝的同时,逐渐替换掉中枢里的旧党官员。心情一好,人更大度,冲朝臣们挥挥手:“你们该忙的都去忙吧,太傅和徐都督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众人都极有眼色的告退。昭宁帝领着两位心腹,往西边收拾出来做起居之所的屋里坐了,才敛了笑问庭芳:“花了多少银子核算出来没?” 庭芳道:“没那般快。” 昭宁帝脸色阴郁的道:“一场仗至少打飞了我一艘船!我早晚要他们尸首分离、不得好死!” 徐景昌亦道:“几处战场,不知死了多少百姓。眼看着要过年,原是阖家团聚的时候,偏丢了命、断了粮。冬季运输困难,甘肃陕西山东等地大雪封路,连赈灾都没法子做,那起子小人,其罪当诛!” 昭宁帝道:“依旧不可莽撞,太傅咱们合计合计,怎生拆散了他们,叫他们狗咬狗去。水混了刚好提拔咱们自己人。” 庭芳点点头:“是。” 昭宁帝皱眉道:“你今儿怎么蔫儿了?又肚子痛?” 徐景昌道:“前日有些伤风,已是好了,只精神差些。” 昭宁帝道:“你不舒服便告假,很没必要熬着。”又问,“晗哥儿呢?他可好几日没入宫了,我问唐太医,说是又着了凉,不让见风。是日日出门吹的么?” 庭芳扯出一个笑脸道:“不是吹的,就是身子骨弱,洗澡的时候围着火盆,还是凉着了。” 昭宁帝没好气的道:“叫你放在宫里养你偏不听,火盆哪里就能跟地龙比了!” 庭芳也着实被叶晗的身体磨的心焦,差点就一口应下了。可皇宫里步步危机,昭宁帝公然表示喜欢叶晗,几个皇子必围着他打转儿。此刻叫皇子讨好,将来必被收拾。打压外派还算轻的,叶晗生的那样好,要被没节操的皇子收拾上了床,那才是死无葬生之地!古代医疗如此惨烈,她可不敢保证自己能活到七老八十,护的住叶晗的一生。 昭宁帝打小就自诩徐景昌的保护伞,时不时就想着张开老母鸡似的翅膀罩着人,虽然总罩不到点子上。此刻待叶晗,更是上心。他本就喜欢孩子,头一个李初晖是公主,能可劲儿宠,再往后的碰都不敢多碰,生怕碰出个父子相残来。而叶晗是外臣,他一腔父爱照耀完李初晖后,剩下的全撒在叶晗身上了。听着叶晗又感冒,郁闷的道:“轻车都尉先别给他吧,待大些再说。”说毕,又补充了一句,“你寻个积年的老农给他认个干亲压一压。” 徐景昌苦笑:“他乳母就够命苦的了,幼年丧父,青年丧子,被夫家打了出来,幸而大姐姐使人找乳母,才捡了条命,也没见压住了多少。罢了,横竖此回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再熬上两年,我便教他习武,大些就好了。” 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小孩儿感冒都极凶险,转成肺炎便是绝症,只得精心再精心,一有不对赶紧控制,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昭宁帝叹了一回,转了话题道:“过几日休沐,我不想看折子了,去潜邸的作坊耍一日,你们要去么?” 徐景昌道:“正算中军的年货,我不得闲儿。” 昭宁帝道:“那些琐碎怎地都是你管?旁的人吃闲饭呐?” 徐景昌无奈的道:“陛下,工部虞衡清吏司现都扔给我管着,您什么时候拨个人过来?要么我就去虞衡清吏司当郎中,要么就只管中军,两边都插手,实在管不来,没得误事儿。中军的年货早报上来了,我愣是没功夫批。” 昭宁帝不好意思的道:“这不是本月有战事你要看军报么?国家大事唯祀与戎,军火改造不好再放虞衡清吏司,将来得单辟出一个部门来。似江西一般,得归我直管。只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再看吧。此事太傅有经验,且记在心里。” 庭芳从袖中抽出个薄本子来,用铜管笔记上,回家再梳理。 昭宁帝又笑问:“太傅休沐日有空否?” 庭芳笑道:“公事没有,可我得在家带孩子。” 昭宁帝道:“上半晌儿去逛一圈,下半晌我去你家玩。我们徐都督休沐日犯不着忙一整日,咱们一道儿喝酒。” 全年无休的昭宁帝是苦逼了点儿,庭芳笑着应了。 休沐当日,昭宁帝正欲出门,就被外祖绊住,说的是年底官员考核调度之事。好容易忙完都快巳时了。趁着有空档赶紧带着庭芳开溜。晃到潜邸作坊,只觉恍如隔世。作坊里摆了许多架子桌子,跟不进许多人。昭宁帝叫起跪迎的工匠们,带着庭芳与赵太监说起往事。走到个桌子边,对庭芳笑道:“那年你在这里求我,叫我罚跪了,难受劲儿还记得否?” 庭芳哼哼:“下辈子都记得。” 昭宁帝大笑:“小气鬼,你就不记得把我气的半死。你打小儿就是个当官的料,端的是心黑手很脸皮厚,一点都不同我讲人情。” 庭芳沉默了一小会儿,当时确实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比如换个严家女什么的,但为了跟太子表忠心,她才懒的节外生枝。当年的福王不懂,现在昭宁帝回忆起来,必是懂了的。只得稍微解释道:“那时年纪小,行事过于莽撞,陛下不会还记仇吧?” 昭宁帝道:“你家陛下大度着呢。严春文那样我也没弄死她不是。” 庭芳笑了,还真是!虽是软禁,该有的待遇也没削减了。皇宫朴素,那是昭宁帝小气,而非针对。管过项目的理工男,抠门起来简直不是人! 昭宁帝被庭芳笑的发毛,眯着眼问:“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庭芳正欲说话,忽见一物飞来,前端闪着火光,瞳孔一缩,是炸弹!眼疾手快的把昭宁帝扑倒在地,巨响在耳边炸开!随即后背一阵剧痛,震的整个左臂都被卸下一般! 赵太监尖锐的叫声响起:“有刺客!护驾!护驾!” 昭宁帝重重摔倒在地,回头一看,不止见到了庭芳鲜血淋漓的肩膀,还有一把匕首刺在了眼前! 昭宁帝惊恐的睁大眼,我……要死了么? === 昭宁帝吓的呼吸都停滞了,就在匕首要插向他的一刹那,庭芳用右手支撑起身体的重量,利用腰力飞身一脚踹在了刺客的腹部。电光火石间,庭芳一个利落的前空翻站起,劈手夺刀、割喉!随即扔出匕首,正中另一个刺客的胸口。鲜血漫天,昭宁帝看着庭芳护卫在他身前的背影,犹如神祗! 刺客是昭宁帝潜邸时的工匠,力气够大,格斗技巧却远不如庭芳。见转瞬之间已有两人丧命,齐齐一窒。听到呼喊的锦衣卫冲了进来,庭芳断喝一声:“留活口!” 其余两个刺客瞬间被制服,剩下的工匠皆吓的瑟瑟发抖,不敢动弹。庭芳看着被锦衣卫扭住的刺客,轻蔑一笑:“就买通了四个工匠?怎么,都忘了我是太傅了么?” 全场锦衣卫:“……”妈的你不是体弱多病吗?手雷炸完还能夺刀歌喉顺手解决另一个刺客,你这么凶残对的起文官两个字吗?直接去大同当总兵好吗! 昭宁帝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急切的问庭芳:“你的肩膀没事吧?” 庭芳的左手根本抬不起来,可如今不知敌方底细,绝不能暴露弱点。强忍着剧痛,故作轻松的道:“无事,挂破一点了油皮。陛下呢?” 昭宁帝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受伤,然而他面色惨白,站在后方,看的见庭芳的左肩鲜血潺潺,冬日厚重的衣服已经浸透。他迫使自己冷静,当机立断的道:“回宫!” 锦衣卫谨慎的把昭宁帝团团围住,昭宁帝拉着庭芳的袖子,就往外跑,跑动中,鲜血顺着身体流下,在潜邸的石砖上留下了一条血线。 奔跑可能震裂伤口,可庭芳顾不得了。潜邸应该是很安全的地方,可是他们却被自己人背叛。不知道潜邸是否还有别的埋伏,本是昭宁帝拉着庭芳,跑到半途,已是庭芳拽着昭宁帝狂奔。二人直奔到御驾处,昭宁帝手脚并用的爬入,又伸手把庭芳拖上马车。昭宁帝跌坐在车内,大喊一声:“回宫!” 而帘子放下的瞬间,庭芳强撑着的表情顿时垮下,昭宁帝惊的眼泪都差点出来了,抓着庭芳的手一叠声的问:“你怎么样?伤着哪儿了?”眼角的余光,分明看见庭芳方才蹭过的地方全是鲜红。 马车启动,听着轰隆的锦衣卫的马蹄声,庭芳稍微放松些许,她倒在马车里,已说不出话来。方才的手雷,几乎是挨着她炸的,她清晰的感觉到手雷里混着火药的铁屑扎进她肉里。烧伤不足为惧,大不了留疤,只那铁屑不知扎的多深,会不会感染?会不会破伤风?或者,根本不用等到那时,她已失血过多而亡? 庭芳的血流速度已减缓,可是依旧没能止住。昭宁帝不懂医术,只能掀开帘子催促外头道:“快!”又低声吩咐,“使人回宫报信,带太医出来,太傅受伤了!快!” 此回跟出来护驾的最高指挥是京卫指挥使、靖国公世子燕关,乃昭宁帝正儿八经的表哥。一面分兵控制了作坊,一面围着御驾往皇宫飞奔。听到昭宁帝的吩咐,又连派了几个亲信去接太医汇合。 行到半路,接到信儿的徐景昌策马接应。不敢耽误御驾速度,只得跟在御驾旁边跑着,心急如焚。接近皇宫时,锦衣卫报:“陛下,太医出来了。” 昭宁帝忙道:“停车,先放太医上来!” 御驾比寻常马车都宽许多,徐景昌先下马冲到跟前,昭宁帝立刻道:“上来!” 紧接着太医爬上了马车,昭宁帝再吩咐马车继续走。没有减震的马车无比摇晃,太医手忙脚乱的从药箱里翻出药粉止血。徐景昌抱住庭芳,轻声问:“还能撑住么?” 庭芳痛的咬住徐景昌的衣裳,冷汗层层,半晌才抖着声音道:“你先别管我,京城立刻戒严,令禁军守卫京城。” 徐景昌颤声道:“我已吩咐下去了,放心。” 庭芳坚持道:“最高指挥不得擅离,送我入宫后,你自去忙。” 昭宁帝急的一声汗,只管抓着王太医问:“她怎么还在流血!你的药粉有没有用啊!” 王太医急道:“马车太晃了,无法处理伤口。” 昭宁帝又掀帘子吩咐:“召集太医院,预备会诊!” 车轮碌碌,终于抵达了乾清宫。徐景昌打横抱起庭芳,就往乾清宫内狂奔。方才药物勉强止住的血,又开始流。在乾清宫的地毯上留下点点印记。将庭芳放入昭宁帝日常起居的房间,早等在此的太医一拥而上。昭宁帝跳着脚指挥:“快拿大剪刀,把她后背的衣服剪开!” 哪消昭宁帝吩咐?太医院个个都是身禁百战的好手,王太医与庭芳最熟,早就分派开来。不一时麻沸散与放了少量盐的清水同时送到。庭芳强撑着没昏过去,也不多问,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却是在盐水冲刷伤口时,忍不住痛呼出声。 昭宁帝站在几步外,看见了庭芳左肩的伤口狰狞,不敢想当时若非庭芳及时将他扑倒,以身护卫,会是什么结果!麻沸散的效用没那么快,王太医轻声道:“国公,太傅伤口需药清理,您定要按住她,下官要落刀了!” 徐景昌应了一声,双手似铁钳般扣住庭芳的右肩与后颈。王太医深吸一口气,小刀稳稳的落下,划开庭芳的皮肤。庭芳痛的全身肌肉绷紧,抓住坐垫的手,关节泛白。昭宁帝惊的后退几步,撇过头不敢再瞧。 盐水不断的冲刷着伤口,碎屑一点点被挑出。麻沸散并没有那么好的止痛效果,庭芳欲昏不能,伏在徐景昌腿上呜呜的哭着。徐景昌冷静的摁着庭芳,但额上的汗珠暴露着他的紧张。看着座钟,时间一分一秒的过,足足耗了四十多分钟,太医才停手,开始上药。 太监飞奔入内,低声道:“外间锦衣卫求见徐都督。” 徐景昌深知事关重大,咬咬牙,把庭芳放下,与昭宁帝交换了个眼神,大步流星的往外去。昭宁帝浑身是血,有刺客的,亦有庭芳的,可他顾不上,吩咐太监道:“去请秦王妃来照应。”说毕,奔去南书房,处理后续。 庭瑶赶到时,乾清宫密密麻麻的围着锦衣卫,禁军更是布满了皇宫。非昭宁帝口谕,她根本就靠近不了乾清宫。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到了屋内,太医刚好包扎完毕。纷纷朝庭瑶见礼后,皆退出房间,由宫女替庭芳换衣。 庭芳大口的喘着气,第一关算是闯过了,接下来是感染关。见了庭瑶,无力说话,失血过多造成的晕眩,加重了难受。庭瑶坐在炕边,心痛的抚摸着庭芳的头发,眼泪颗颗落下。她在心疼庭芳遭受的磨难,也在后怕不久前的刺杀。如果昭宁帝没带着庭芳……一旦严鸿信挟天子以令诸侯,叶家徐家将是灭顶之灾!她的手在颤抖,那是极端恐惧下的失控。差一点点,就一点点,整个叶家就死无葬生之地了! 雪簌簌的下,又是冬天!庭瑶讨厌冬天,多年前陈氏在雪天生产,差点撒手而去;还是冬天,东宫的丧钟回荡在耳边,她的祖父命丧黄泉;又是一年的冬天,昭宁帝惊魂未定,她眼睁睁的看着庭芳慢慢陷入了昏迷,无能为力。庭瑶知道自己不能哭,更不能傻傻的呆在乾清宫照顾庭芳。她得去处理宫务,她得再次清理宫中的太监。昭宁帝出宫固然不是秘密,可是她不信没有里应外合!替庭芳盖好被子,低声叮嘱守在屋中的宫女后,擦干眼泪,疾步往后宫而去。 昭宁帝遇袭,禁军与锦衣卫倾巢出动。宫门城门层层关闭,中军守卫内城,其余四军分别守着四方。所有的百姓官员,皆被撵回家中。白天理应繁华的京城街道,陷入了死寂! 昭宁帝坐定在南书房,他浑身是血,却无心收拾。他面无表情的等待着锦衣卫审讯的结果。主犯不用猜,他死了谁获益便是谁。他想知道的是牵连到底有多广,满朝文武里,还有几个忠臣! 严鸿信被直接抓入了诏狱,审讯还在继续。昭宁帝仔细梳理着他能知道的一切。 为什么想起去作坊?昭宁帝眼神冰冷的看着赵太监,问道:“朱永望呢?” 朱永望乃乾清宫的小太监,赵太监紧张的双脚发抖,强压着惧意答道:“今日……今日不该他当值……” 昭宁帝沉声道:“满宫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太监吓的滚出了乾清宫,干起了小太监才干的跑腿的活。 昭宁帝继续沉思,朱永望挑唆他去潜邸看作坊,而作坊的工匠皆已跟了他十数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原只是闲散亲王家的工匠,却因昭宁帝登基一跃成为了潜邸旧人。虽无官职,却与工部密切合作,按照昭宁帝对工部的关注程度,这帮旧人极易冒头。可是本该绝对信任的旧人居然行刺于他!皇帝出行,自是护卫严密。然而作坊面积虽大,摆的东西却极多。锦衣卫被他留在了门外,而叛变的工匠定早得到了他要去作坊的消息。作坊那等地界儿,藏匕首与火枪太容易了!他们没谁想到,会在潜邸遭遇伏击。 昭宁帝恨的咬牙切齿,如此阴毒!诱他死于“玩物丧志”,不单想夺了他的一切,还要在史书上给他留下千古骂名!严鸿信,我操你大爷! 你真以为杀了我,就可以扶植幼主上位,把控朝政吗?你居然天真的以为,叶太傅与徐都督会任由你宰割吗?两日之内打下安庆与池州的叶太傅,会臣服在尔等跳梁小丑脚下,乖乖的被你分马分尸?你们这群渣滓,知道什么叫兵权吗? 昭宁帝往西屋的方向看了一眼,若太傅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九族偿命! ==== 作为皇帝,昭宁帝最大的依仗不是文臣,而是武将。徐景昌、庭芳、周毅、王虎、戴适、谭庆生、君子墨……这是他的伴读给他带来的,分散在天下各地手持火器的精锐;大同、太原、蓟镇的三镇总兵,是他的出身带来的嫡系。不停的抵御外族入侵,不停的平叛流民造反,昭宁帝端坐龙椅的真正资本,从来就不是中枢官员。 严鸿信的指甲被一个个的拔出,惨叫响彻了诏狱。徐景昌不喜杀戮,更厌恶锦衣卫的残忍。可此时此刻,他镇守在诏狱里,冷漠的看着严鸿信挣扎。一个一个如雷贯耳的人名被挖出,陈凤宁、曹俊郎、吴世贤、高昌齐,内阁六部九卿,泰半都赫然在列。徐景昌听在耳里,出离的愤怒! 原来,你们把陛下扶上皇位,就是为了今天!原来,你们愿辅佐陛下,为的不过是想继续为所欲为!你们有没有一个人想过,陛下真死了,天下会是什么下场?你们知不知道主少国疑代表的是任人宰割! 徐景昌极力压抑着怒火与恨意,他最亲近的两个人,为了家国天下殚精竭虑;从天佑六十一年十一月十八日那天起,至今日七百三十三天,昭宁帝没有一日能好好休息!庭芳数次带病战斗在一线,连在生育的鬼门关当口,都在想着黎民苍生!他们三人,本应无忧无虑的呆在作坊,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欢快的过完一生。可是为了朝廷,他们谁还有空碰心中珍爱? 徐景昌被这一群人渣恶心的想吐,他曾天真的以为锦衣卫的手段过于暴虐,多次劝说昭宁帝废止如此刑罚。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锦衣卫不够狠!这帮为了饕餮之欲刺杀明君的畜牲,就该死的更惨,就该下到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刑讯持续到晚上,乾清宫里站了些许朝臣。唯二没有陷进去的袁首辅与韦鹏云立在当中,旁边是气的破口大骂的赵尚书,他的亲外孙险些丧命,他怒的实在太有理由了!严鸿信想杀昭宁帝,不就是因为皇帝的外公,比“太子”的外公舒服太多么!这般“拥立之功”,伴随的必然是赵家三族陪葬!此仇不共戴天! 除了赵尚书,余者都沉默不言。此刻能站在乾清宫内的,皆算亲信。可门当户对的风俗下,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亲族涉及。谋反,诛九族。乾清宫内,太医院正、左右院判尽数到齐,若体弱多病的叶太傅撑不过今晚,谁都不敢想震怒之下的昭宁帝与徐景昌,会有怎样的反应。 昭宁帝面色阴郁,一言不发。诏狱里的审讯结果一点点的传来,昭宁帝已在心中暗暗盘算,从何处调人补上空缺。低头扫过徐景昌上呈的折子上,熟悉的人名在不停的增加。扫过乾清宫,自嘲:该不会最后就只剩眼前的三瓜两枣了吧? 郁气堵在胸口,无处发泄。兢兢业业的两年,换来的是如此局面。昭宁帝扪心自问,他确实不算宽厚,但也绝对称不上无德。居然众叛亲离到此地步,太出乎意料了! 你们竟就恨的想杀了我,果然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啊!可是你们不照样也夺我钱财,夺天下之钱财么?正因为怕我杀了你们,才索性先下手为强么? 京城的灯火彻夜不熄,夏波光立在定国公府的上房,看着徐清与叶晗睡下,同时调度着家丁和亲兵,与前来守卫的锦衣卫配合,务必使公府万无一失。今夜是注定了的不眠夜,全京城没有几家能睡的安稳。 皇帝遇刺,太傅重伤。锦衣卫在围住各家府邸的时候,统一口径的告知所有人官方的信息。涉事人员听闻昭宁帝无事,早已魂飞魄散。被咬出来的人一个个被抓入诏狱;暂留在家中的人,抖如筛糠。 杨安琴看着面如土色的丈夫,唯有麻木。公公陈凤宁已被带走,姜夫人关在屋内,闭门不出。年仅四岁的长孙陈元敏在她怀中睡的香甜,杨安琴却不知她这般安逸的抱着孙子的时光,还剩几时。 陈谦默默的立在一旁,顺着母亲的手,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眼泪忍不住的流。覆巢之下无完卵,即便昭宁帝对无辜稚子网开一面,他又如何活的下去?他今日方知祖父与昭宁帝已是兵戎相见的死敌。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祖父要与庭芳决裂而非合作。在今日之前,掉头都还来的及不是么?可偏偏祖父选择了最绝的路,亲手将全家,送入黄泉! 陈谦与徐景昌同岁,他已考上童生,大好的年华,光明的前景,皆成泡影。娇妻幼儿相伴,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人生。可是,他们都要死了。陈谦无声的哭泣着,他一点也不想死,一点也不!锦衣卫换防的脚步声那样分明,他们整个陈家,插翅难逃。 没有下过诏狱,永远不会知道锦衣卫在凌虐人方面有多么惊才绝艳。陈凤宁被关在铁笼子里,上下皆是尖锐的刺,他只能痛苦的半蹲着。腿脚的肌肉发酸,但他不能有一丝松懈,否则尖锐的刺就会扎进他的肌肤,痛的颤抖。养尊处优的权臣,从来没受过如此折磨。而他的旁边,是阁臣曹俊郎。烙铁一下一下的按在曹俊郎的皮肤上,皮肤烧焦的味道与惨叫,刺激的陈凤宁想大叫。往日熟悉的同僚们,被锦衣卫用各种手段折磨着,哪怕他们已经彻底招供,也不会减轻半点刑罚,因为昭宁帝就是想把他们活活折磨致死! 可是他们能不招么?不能。剧痛之下,明知说了亦不会有好下场,可是总有人报有一丝希望,求死的希望。互相的攀咬,又加速了盟友们的分崩,随即而来的是更残酷的惩罚。诏狱里血腥味浓郁的令人窒息,宛如人间地狱。 至清晨,清晰的卷宗呈至昭宁帝的案头。一夜未眠的昭宁帝看着卷宗,冷笑。昔日刘永年,一点小事就让庭芳遭受池鱼之殃,今日方知狂妄才是江南本色!昭宁帝突然哈哈大笑,万万没想到,缫丝机竟能做了他的催命符!以纺织为本的江南人,竟然为了屏蔽缫丝机于门外,不惜刺杀一个帝王!讽刺!太讽刺了!昭宁帝抑制不住的笑,笑的眼泪直飚。 他从来没有禁绝过商业,不过是想用更丰厚的利润,诱使土地国有。因为再好的商业,总有无法惠及之处。唯有土地,唯有土地能安顿所有的人。流民四起时,绝无可能有盛世繁华。土地收归国有,仅仅是想给不那么聪明的人一条生路而已。聪明绝顶的中枢官员看不透吗?不!他们想要的根本不是财富!而是肆意妄为!是玩弄人命于股掌,是窃取皇权谋权势滔天! 父皇,这就是你留给我的天下,这就是你留给我的臣子!你TMD的执政几十年,就剩下这么一群屎?太能耐了!简直能耐的耻于做你的儿子! 昭宁帝攥紧了拳头,好爹爹,我真想把你和你那群臣子扔在一起,千刀万剐! 卷宗被丢到了袁首辅手中,袁首辅看着情绪不稳的昭宁帝,头皮一阵阵发麻。一面焦急的想太傅怎么还不醒?一面快速浏览卷宗。却是越看脸色越怪,看到最后只剩愕然!因棉纺织冲击江南,旧党畏惧缫丝机继续冲击,故发动起义,无果,害怕昭宁帝追究,于是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弄死昭宁帝?袁首辅不自觉的晃着脑袋,怎么都想不明白期间逻辑!昭宁帝举步维艰,你们一个个贪的流油,不会洗白,还不会跑么?怕昭宁帝追究,辞官不就行了么?能把严密布局刺杀的脑子,正经用用吗?袁首辅难以置信的再看一遍,确认自己没看错,良久无言。 昭宁帝笑道:“阁老也觉得荒诞吧?” 袁首辅无话可说。 卷宗在朝臣间传阅,待传回昭宁帝手中时,南书房又陷入了寂静。昭宁帝看向朝臣,一字一句的道:“我执政两年,有犯过该死的过错么?” 袁首辅忙道:“陛下息怒!” 昭宁帝平静的道:“我没怒。” 略顿了顿,昭宁帝道:“若非我之过,偏又这么多人不满,那便是天之过了。” 南书房的臣子全然不知昭宁帝在说什么,皆在心中暗想,昭宁帝是气糊涂了么? 昭宁帝并不糊涂,事情发展到今日,无非就是仗势欺人四个字。仗的是中枢官员“齐心协力”的势,仗的是纵横官场逼的他节节退让的势,更是仗着霸满朝堂致使帝王亲信无法入中枢之势!阁臣六部九卿,总计十四人,属于他的只有首辅、吏部尚书与工部尚书。勉强剩一个骂天骂地全凭着运气莫名其妙入阁韦鹏云。不足总数的三分之一。侍郎往下,除了吏部工部,亦没几个自己人。是啊,他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傀儡,他想做真正的帝王,所以他们就胆大妄为的想杀了他,彻底扶植一个真正的傀儡。他的第五子,最年幼的儿子,无知幼童,太好控制了! 没有一个皇帝不想要绝对的忠诚。足足一夜的思考,昭宁帝清晰的认识到,庭芳条件反射的以身相护,不是他们的感情好到超越生死,更不是庭芳忠心可昭日月,而是他们的利益一致!他的太傅教过他,绝对的利益,才会有绝对的忠诚。人心易变,但利益不会。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 他的太傅在与高烧抗争,而他不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太傅身上。因为太傅,很有可能会死…… 他需要有许许多多的同盟,利益绝对一致的同盟。扶植地方官是一条路,可是那不是最好的路。他能给的利益,一定没有贪污来的多。所以,谁,才能依附并仅仅依附他而生? 君子墨的名字滑过他的心间,除了他视为左膀右臂的徐景昌与庭芳,只有一种人,永远不会背叛他,那便是从来连人头税都没资格交的……女人! 权力,会让人癫狂!尝过权力的滋味,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原先的模样。严鸿信癫狂了,差点杀了他。那他若让女人癫狂呢?昭宁帝勾起嘴角,所有试图想杀他的人,就会被癫狂的女人活活咬住,扒皮抽筋,不得好死! 没有什么比收买一无所有的人更划算的买卖了!昭宁帝再次扫过稀稀拉拉站在南书房的朝臣,缓缓的道:“涉事官员皆凌迟处死,夷其三族!” 袁首辅等人,低头不语。 接着昭宁帝露出一丝笑,不容反驳的道:“即刻下旨昭告天下,下一届科举,增设女科!” ==== 赵尚书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说逆纲常,才刺杀了皇帝的臣子们更逆纲常;说女子不宜为官,文有叶太傅舍身护主、武有君千户以少胜多,只怕比八成的官员都相宜。赵尚书能做到吏部尚书,耿直的理由占了多半,可既然能做到尚书,自然不仅仅只有耿直。昭宁帝在笑着,可是谁都知道他此刻心里必然乌云罩顶。朝臣恶毒背叛,太傅高烧不止,正预备血洗朝堂的昭宁帝,是不会介意是不是多砍几个人的。 南书房沉默了许久,袁首辅终是劝道:“陛下,稚子无辜,且饶他们一死。” 夷三族,乃父母、兄弟、妻子。余下的族人,惯例长流。通常十四岁以下因年幼可免死,袁首辅不希望昭宁帝怒火之下连幼童都不放过。他与昭宁帝君臣相得,不愿史书记他太多的暴虐。 刑部尚书正蹲诏狱里,工部尚书焦润玉叹声道:“陛下,主犯自要重罚,臣以为从犯罪止自身即可。”阁臣九卿就占了十个,此十个高官,不拘是主还是从,皆要做主犯处死。这里就涉及几十个家族,下剩的再牵连三族,京城何止血流成河? 韦鹏云道:“谋反不分主从。” 袁首辅也叹道:“就要新年了……”说着顿了顿,“太傅还病着呢……” 太医的诊断,亦摆在案头。庭芳肩胛骨骨裂、还有无数碎屑嵌入肉中。头三日极为要紧,一个不好就没了。听得袁首辅此言,昭宁帝只得道:“可。”就当积德了。昭宁帝也不是杀人狂,恨的也只是意图谋杀他的人。 赵尚书躬身道:“陛下仁德。” 熬了一个日夜,袁首辅满眼血丝。昭宁帝冲朝臣摆摆手:“都回吧,姥爷你使人拟定一个名单,六部缺人。” 赵尚书应了。一群人鱼贯而出。昭宁帝坐回椅子上,用手撑着额头。少了三分之二的官僚,朝堂必陷入瘫痪。这便是他之前想缓缓图之的理由。低品级的跃升,更加靠不住。女科休说是下届的事,哪怕立等录上三百人,也没有能入中枢的。年轻有为到叶太傅那份上的,万中无一。 太监前来劝道:“陛下,您躺会子吧。” 昭宁帝起身往西走,没两步又停住,掉头往东间走去。庭芳还在西间,他住西边屋里,太易生谣言。横竖乾清宫那样宽,上哪找不到间屋睡。躺在床上,身体很疲倦,但睡不着。还是李太监替他一点点按着头上的穴位,才慢慢睡去。 一个日夜,足够庭瑶彻查完皇宫,朱永望被找到,只留下一具尸体。再追查其在京家眷,已人间蒸发。庭瑶面色阴沉如水,安顿好受惊的李初晖,踏上马车往定国公府而去。 定国公府的正院里,陈氏哭肿了眼。见了庭瑶,更是泣不成声。娘家身陷囹圄,女儿生死未卜,她再一次陷入了绝境。 庭瑶看着母亲,心中酸楚。她的母亲善良到了懦弱,一辈子没甚长进,却也一辈子没害过一个人。看着荣华富贵,实则煎熬不已。夫妻离心、家族分崩,好容易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又经离丧! 陈氏抓住庭瑶的手,期盼的问:“三族,不含孙辈吧?” 庭瑶低声道:“大舅……是主谋。” 陈氏的脸色更加苍白,她紧紧咬住嘴唇,抑制住想嚎啕大哭的冲动。父母兄长,嫂子侄儿,没有一个人能有生路!陈氏只觉得全身被射的千疮百孔,每一个亲人的名字,就是她身上的血窟窿!流血不止、痛不欲生! 一只小手,摸上了陈氏的脸。叶晗稚嫩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奶奶别哭。” 陈氏抱起叶晗,又想起尚未脱险的庭芳,更是不住的哽咽。她并非不分是非之人,父兄胆敢刺杀皇帝,死有余辜。她哭的更多是母亲嫂子与侄儿。她的女儿救了皇帝,可她的女儿也身受重伤。那是她父亲下的手,她将来又如何能面对为国尽忠的女儿?她因女儿封的一品诰命,还敢穿么?还有脸穿么? 陈氏呐呐的问:“不就是要行王田么?咱们家也没有田,不照样能过么?为什么爹爹就要致庭芳于死地?” 庭瑶语调平静的道:“不算我这个王妃,当朝太傅,至少能保陈家三代富贵。但姥爷他不稀罕,他不想要叶太傅的照拂,他想要叶太傅滚,让他取而代之。” 陈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庭瑶道:“王田也好,缫丝机也好,不过是他们的借口。不用花心思,只要当官,就能横征暴敛的日子多舒服啊,不独是钱财的问题,还有心中爽快。陛下和叶太傅为什么要换个贪钱的路子呢?多麻烦!” 深吸一口气,庭瑶继续道:“陛下不听摆布,陛下不愿做提线木偶,那就杀了他,再换一个陛下。手雷与匕首,四个人暗杀。门外的锦衣卫根本来不及反应,若非有庭芳这个变数,陛下的血只怕已经流干。王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自以为有拥立之功,却喝不到头汤,恼羞成怒了。”说毕讽刺一笑,“便是妖孽横生的嘉靖朝,也没人想越过奶兄陆炳。我们严陈二位阁老,竟想把伴读徐国公扯下云端。”庭瑶眼里渗出泪,“娘……我真不想说,那是我的亲外祖!”她爷爷胸怀广阔,怎么就交了那样一个龌龊的朋友!严鸿信比庭芳好糊弄,所以站严鸿信,这种玩意儿,也配肖想首辅之尊?我呸! “奶奶!”叶晗拿着袖子替陈氏擦泪,“不哭了,乖!” 陈氏只得收了泪,在一旁沉默许久的越氏劝道:“大嫂,我们女人家,三从四德,夫死从子,你便只看孩子如何吧。” 陈氏低声道:“我没有左右为难,我是叶家人,自行叶家事。我就觉得我娘和大嫂……”杨安琴照应了她近三十年,可她却在她落难的时候,无能为力。还有陈谦与陈恭,青春年华,何其无辜! 越氏又问庭瑶:“郡主怎样了?太医到底怎么说?” 庭瑶道:“在乾清宫,三四个太医围着,都说熬过这几日才能说好歹。” 陈氏道:“她伤着了骨头,将来……怎么办?” 庭瑶道:“骨头没大碍,已上了夹板,是伤口太深,不知是否化脓。现还在烧,看天看命吧。”有些事必须提前告诉陈氏一声,万一……她也有个心理准备。庭芳是女孩儿,可她是太傅。所以她跟自己不一样,她是叶家顶梁柱,而非出嫁女。做母亲的,死得起女儿,却万万死不起儿子。猛然间父兄子皆丧,陈氏必受不了打击。 庭瑶坐到母亲身边,像小时候一样靠着母亲的肩窝,其实她也没剩几个亲人,所以,能活下来的人,都尽量别死,好么? 庭芳一直睡不安稳,累的很了,小眯一会儿又被痛醒。不知道当年徐景昌受伤后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就在南书房隔壁,自是听的见外界的信息。翻身起来,侧靠在迎枕上,脑子里想的是要把陈凤宁千刀万剐!严鸿信的女儿是皇后,因此昭宁帝不可能诛九族。本朝所谓的三族,并不含孙子。旁的人撇清还来不及,偏他把儿子卷了进去!陈谦陈恭立刻就是死! 幼时的回忆,一幕幕划过脑海。每次她吃了亏,就知道拿绸子哄她的温润的大表哥,跟庭芜牵着手在庭院里嬉闹的表弟,为了小姑子撒泼砸周家铺子的舅母。庭芳闭上眼,忆起叶阁老在世时的点点滴滴。小八的笑脸,庭芜的容颜;庭苗怯生生的模样,庭理调皮时的表情,深深的印在脑子里。亲人一个个因动荡而死去,宁做太平犬,不为乱离人。 “你……感觉好些了么?” 昭宁帝的声音响起,庭芳睁开眼,就要起来行礼,被昭宁帝止住:“徐景昌还是不得闲儿,不能来陪你。我瞧瞧你好些了没有。你在哭,痛的很么?” 庭芳方才惊觉自己满面泪痕,怔怔的看着昭宁帝,不知如何开口求情。良久,翻身站起,跪下:“陛下……” 昭宁帝盯着地上的庭芳,声音降了八度:“你想求什么?” 庭芳垂眸道:“陈家……” 话未出口,昭宁帝断喝:“你休想!你可知,当日你发给徐景昌的信,是被谁截的?” 庭芳呆了下,旋即反应了过来,既然昭宁帝提起,自然就是陈凤宁了。事已至此,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她不是圣母,陈凤宁管他去死。对陈谦与陈恭的感情,也不会比自家兄弟深厚。然而,她不能不考虑陈氏的心情。小八早逝,庭瑶守寡,陈氏血脉相连的晚辈,不姓叶,姓陈。 庭芳一个头磕下去:“陛下,嫡母待臣,恩重如山。”没有陈氏的爱护,她的童年不会过的那么嚣张;没有陈氏的嫁妆,徐景昌的船队不会那么快起航;被陈恭牵连彻夜未归时,心急如焚的嫡母;受拶指之刑后,心痛至昏厥的嫡母;生父都要放弃,却肯散尽嫁妆掘地三尺寻她的嫡母;视同己出不过是句口号,但陈氏做到了,她就得感激。陈氏真的很爱她,绝大多数重男轻女的母亲对亲生女儿,都不及陈氏对她的万分之一!无以为报! 昭宁帝居高临下的看着庭芳:“国家自有制度。” 庭芳道:“古时,可以爵换命,不知今日陛下可否因此网开一面?” 郡主,位比郡王。昭宁帝有些暴躁,又有些理解。若要他以亲王爵换取燕皇后的健康,他也愿意。庭芳的脸,因发烧而潮红。昭宁帝不由想起了她肩胛的鲜血与狰狞的伤。太医警告,头三日尤其危险!他不能让庭芳过于忧心。 昭宁帝干涩的道:“救驾之功,我原想封你为公主。” 庭芳没说话。 昭宁帝又道:“以爵换命,也只能换一条命。你选谁?” 杨安琴、陈谦与陈恭,她选哪个?庭芳沉默了良久,在昭宁帝耐心告罄的一瞬间,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陈恭。” 人终究是自私的,生死抉择时,最能体现亲疏远近。庭芳谢杨安琴对陈氏的照顾,可庭芳知道,杨安琴会宁愿她选她的孩子,而不是她。就如生叶晗时,庭芳宁愿徐景昌选的是叶晗一样。 我已见够世间繁华,可孩子还没有。理智知道孩子还可再生,但情感总是会成为选择的缘由。 昭宁帝深深叹口气,庭芳真的为他付出太多了,他不妥协,又能怎样呢?伸手扶起庭芳,道:“罢了,我饶他一命,但他不能留京,你休叫我太为难。” “谢陛下。”又要压着怒火与委屈,替她去跟朝臣磨牙。 昭宁帝把庭芳送回炕上,扶她躺下,自己坐在炕边,再次叹气:“你总这样,恨不能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你能救我,自然还想救别人。我懒的恼你了,你且养伤吧。” 庭芳道:“臣给陛下添麻烦了。” 昭宁帝无奈的道:“谁让我更喜欢心软的太傅,我活该!睡吧,好好养着,空了半拉朝堂,你再不帮我,我就累死在乾清宫了。” “臣遵旨!” 第439章 汪汪汪 袁首辅当初果断的站了昭宁帝,就是畏惧昭宁帝手中的兵权,否则他也乐意架空个皇帝玩玩。别说他这样做官做老了的人,就是庭芳,也一样在权力上与昭宁帝不停的斗争。迄今为止,江西与安徽,昭宁帝都得依靠庭芳的去控制。也就是他们志同道合,无所谓罢了。 军权,到底有多可怖?一个日夜审讯结束,再一个日夜,相关涉世人员及家眷尽数落网。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发往各省,拘拿被父兄上峰牵连的人,例如远在广西的陈季常,例如站错队的淮扬知府。他们不会被运回京城,谋逆大事甚至不需要再走过审的流程,锦衣卫抓到当场格杀,家眷分送到各个国企,只需拿罪官头颅与国企的回执复命。军事上强大的控制力是昭宁帝即位的基石,袁首辅确实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逼的一个早就能屠杀但却不愿屠杀的皇帝终是选择了屠杀。 诏狱早已放不下,刑部大牢也挤的满满当当。横竖是要砍的,许多家眷索性一根绳子绑了,串起来扔在他们自家院子里,由锦衣卫看守。正值冬天,养尊处优的官眷们在惊吓与寒冷中,当夜就冻死了无数。锦衣卫也不管,即便是冻死,过二日该拖去砍头的照例要砍。行刑不单是处罚,更是教化与威慑。哪怕是活活冻死的全尸,也别指望保留。 大雪纷飞中,一辆马车停在了刑部大牢的门口。陈氏带着胡妈妈高妈妈并陈谦之妻李氏与其子陈元敏往牢内走去。刑部的衙役陪着笑脸,在前引路。蜿蜒走到牢房内,出乎意料的干净,还有几床薄被。是庭芳打过招呼了么? 陈氏快步走到栅栏前,看着盘腿坐在稻草编织的蒲团上的姜夫人,眼泪扑扑的掉:“娘……” 李氏与陈元敏,亦是抓着栅栏,看着杨安琴哭。李氏不在砍头之列,但得去纺织厂劳改,仗着陈氏的关系,才能来与婆母告别。她其实更想见丈夫陈谦,可是她都不知道陈谦在哪里,更不敢同陈氏提。 姜夫人没什么表情,缓缓道:“都是你那好闺女干的好事。” 陈氏顿时说不出话来。 姜夫人道:“家去告诉你那好闺女,下回碰到这种自以为是不长眼的东西,趁早砍了,省的害人!” 陈氏有些震惊的看着母亲,她……是在说父亲? 姜夫人长吁一口气,道:“我到被锦衣卫撞门的那一刻才知道,他跟陛下,不止政见不合。他就看着首辅那位置眼热,以为踮起脚就能够着,便死命的踮,也不看看脚底下的砖头稳不稳!就似那下了场的赌徒,输红了眼,只想着翻本,老婆也当了、房子也当了,连胳膊肘都当了!下回你家还有这等亲戚,要么就给撵出赌场,摁着他一世出不了头,要么见他下了场先给砍死!省的祸及家族,才算是太傅照看亲戚!” 陈氏听得此话,又哭出声来。 杨安琴含泪道:“阿满休哭,嫂子有事求你。” “大嫂……” 杨安琴指着陈元敏道:“不看你哥哥,就看陈谦,这是他唯一的血脉,求你照应一二。便是长流,也劳你寻个家人送送。” 胡妈妈哽咽着道:“郡主上本求情,十岁以下幼童,许其跟随生母在纺织厂里劳作。” 姜夫人也渗出泪来:“好太傅!”若真有魂魄,我死了会保佑你的。 杨安琴走到栅栏边,摸着孙子的小脸蛋道:“好孩子,你要听娘的话,别给娘裹乱,知道么?” 陈元敏哭着应了。 姜夫人冷静的道:“大奶奶,你是读书识字的人,切记别丢下孩子的课业。要教他读书识字,更要教他为人处世。” 李氏哭道:“罪臣之后,读书识字有何用?” 姜夫人看向陈氏:“太傅总需幕僚,我没别的遗愿,将来望你替侄孙说个情。” 陈氏点头。 姜夫人又问:“你要在纺织厂呆多少年?一辈子?孩子呢?” 李氏抽噎着道:“我十五年,哥儿十年。原该今日就去的,姑太太带我来了。” 姜夫人正欲说话,一声清脆的童音响起:“太姥姥!” 竟是徐景昌带着徐清而来。姜夫人腾的从地上站起,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栅栏前:“清哥儿!” 徐景昌淡淡吩咐:“开门!” 狱卒麻溜的掏出钥匙,打开了牢门。徐清蹿了进去,扑到了姜夫人怀里:“太姥姥,我好想你!我好久没见你了!” 姜夫人方才忍住的眼泪,唰的落下。紧紧搂住徐清:“我的哥儿,又长高了。”两家交恶,她只能在去别人家吃酒的时候,要求陈氏带着徐清,才能见着。早知有今日,她才不会管丈夫的禁令,便是日日去定国公府瞧了又怎样?她年轻的时候,忙着侍奉公婆,忙着周旋妯娌,自己的儿子也好,孙子也罢,都没有好生照看过。唯有徐清,唯有徐清…… 徐清搂着姜夫人的脖子道:“太姥姥,爹爹说你要出远门,你别去好不好?” 姜夫人老泪纵横,她一把年纪了,并不很怕死亡,可是她痛她的儿孙。摸着徐清的小脑袋,谢徐景昌能在最后的关头,把幼小的孩子带到牢房这种污糟的地界。得要多少谎言,才能哄住孩子不会疑惑此地的阴森?打扫的再干净,依然是牢房。或许徐清会单纯的被天牢环境所惊,更或许被大人们极力掩盖的真相吓住。徐景昌的厚道,让姜夫人更加痛恨丈夫。平复了下情绪,不欲唬着孩子,姜夫人慢慢的解释道:“京里的天太冷,太姥姥受不住,太姥姥去南边儿养老。” 徐清天真的道:“那我长大了去南边儿看你!” 此言不吉!姜夫人忙道:“哥儿要读书习武,休想着同老人家一般享乐。待你老了,不消干活儿了,再来南边儿寻太姥姥耍,好么?” 徐清点头:“那太姥姥要等我,不能忘了我。” 姜夫人笑着亲了亲徐清:“不会忘,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 徐清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也不会忘了太姥姥的。” 姜夫人伸出手来:“我们拉钩。” 徐清伸出小手,一老一小的小指扣在一处。陈氏在旁看着哭的不能自已。 徐景昌又道:“我是来接陈恭的。” 杨安琴瞪大眼。 徐景昌道:“太傅救驾有功,陛下欲册封公主,她以爵赎命,求陛下放过陈恭。” 杨安琴道:“那她的郡主呢?” 徐景昌的道:“公主还未册封,只能以郡主赎。只陛下不舍得,又怕同朝臣不好交代,对外说是用公主赎了。” 公主与郡主,差的不止是品级。公主属于皇家,郡主只是宗室。杨安琴颓然的坐在地上,捂着脸大哭,四丫头,舅母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谢你救我儿子,来世结草衔环,必不相负。 一直以来,徐景昌都很喜欢泼辣的杨安琴,那个在他一无所有时,给他零花钱的、一表三千里的姨母兼姑母。被人同情的滋味并不好,可是无助的时候,最需要的是同情。 吩咐狱卒照应姜夫人与杨安琴,是能做的全部。至少保证她们临死前不受折磨。连续几个日夜的工作,加之担忧庭芳的身体,徐景昌很是憔悴。姜夫人怎么也抱不够徐清,却是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强行止住的哭意,堵的她嗓子生疼。沙哑着声音道:“这里不好,姑爷带孩子回去吧。” 姜夫人年轻时还有些严肃,到老了只剩慈祥。在南昌时,没少照顾徐景昌一家。徐景昌梗了半天,叫出了一声姥姥。 姜夫人挥挥手,不想再说话。徐清被带出了牢房,被徐景昌牵着,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太姥姥,我会使人给你送好吃的,你也别忘了给我好吃的!” 姜夫人郑重的点头:“好。” 徐清又喊:“你得闲了要来看我。” 姜夫人道:“我有时候夜里来看你。” 徐清灿烂的笑了:“好!我等你。” “嗯。” 陈氏又去看了陈谦,得知陈恭获救,陈谦平静的道:“四妹妹想的周道,我已有后,他却还未婚。虽戴罪之身,还是厚颜求姑母替他寻门亲事。不求门第才华,能瞧的上他的便是。” 被放出来的陈恭,一字一句的道:“我会照顾好侄儿。” 陈谦道:“你且照顾好自己吧,我才不信你。” “大哥,你信我!” “滚!我不信你,打小儿就没省心过一日,你老老实实听话就行!我儿子才不用你照顾。”又看向李氏,“十五年不算长,我们家的四姑奶奶,没准还能提前捞你出来。那时你才三十几岁,寻个好人家嫁了吧。我今日脸皮厚到底,一并求姑母垂怜。还请姑母切勿忧伤过度,长命百岁,替侄儿看顾妻儿。”说毕,起身跪下,冲陈氏磕了三个头。 陈氏哭着点头:“我会的,你放心。” “谢姑母。” 李氏摇头道:“我不嫁,我替你守一辈子,我死了要跟你埋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分离。若非有孩儿,我宁愿跟你去。” 陈谦伸手抚过妻子的脸:“别说傻话,你心里记着我就成。” “我从不说傻话。”李氏道,“我们来生再做夫妻。” “好。” “君子一诺千金。” “一诺千金!” ======= 庭芳烧了四天,终于扛过了感染大关,活下来了。只人又瘦了一圈,王太医郁闷的道:“郡主,光救您我就能写本书了。” 庭芳虚弱的笑:“谢您数次救我。” 王太医笑笑:“都谢您救了陛下呢,不然朝堂被那起子贪官祸害一气,咱们也没活路了。”太医侍奉的是皇族,若严鸿信成功,严皇后必然执掌宫务。作为下属,谁不想要个利索的上司?还是秦王妃管理下的日子舒坦啊。 庭芳叹了口气:“我在乾清宫住了四日,将来那起子人不定怎么编排我呢。”后世的导演,是打算拍她收了昭宁帝与徐景昌俩后宫呢?还是打算拍昭宁帝收了她跟徐景昌俩后宫呢?明明是走正剧路线的,以后八成要走言情剧路线了,肝疼。 说话间,李初晖进来了。眼圈红红的,爬上炕就扑到庭芳怀里:“太傅……” 庭芳忙问:“怎么了?” 李初晖抽泣着,她委屈的想死的心都有。就方才,她的父皇下旨,废黜了她的母后。坤宁宫被清空,五皇子移交至瑾妃手中。的确没有人会慢待她,可是她敏锐的察觉到宫人看她的眼神已有不同。她的胞弟绝无可能继承皇位,她父皇的目光会逐渐转向继承人。她不知道父亲会不会迁怒她,她必须讨好太傅,讨好一个原本应该朝她行礼的臣子。 李初晖几乎一夜之间长大,退去了孩童的天真。她不再是皇后所出的嫡女,她的母亲不会再被人提及。罪不及出嫁女,然而哪里又真能不及出嫁女?没了一半臣子的朝堂,父皇会忙的顾不上任何人,包括她。 泪眼望向庭芳,作为公主的尊严,她说不出讨好的话,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孙太监有些急,却不敢表露分毫。心中默默道:公主,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 庭芳挺喜欢李初晖的,聪明好学,礼仪也不错。有些傲,然而人家是公主,不傲才怪。故温言问道:“怎么了?” 李初晖梗了好久,才道:“我母亲被废了……” 庭芳苦笑:“大公主,我外家也快死绝了。” 李初晖:“……” 庭芳道:“没法子不是。陛下不是心狠的人,过两日殿下再去求陛下,勿令宫人欺辱令堂即可。秦王妃是个妥当人,殿下放心。” 李初晖瘪着嘴,伏在庭芳身上继续哭。 庭芳心生同情,这倒霉催的公主。昭宁帝带着徐景昌进来时,就见这幅景象。昭宁帝把李初晖拉起来:“太傅养伤呢,有什么难过的,找父皇哭吧。” “父皇……” 昭宁帝叹道:“父皇不会刻意欺负你母亲的,她是傻了点儿,但此回与她无关。只是不能由着她再做皇后。” 李初晖问:“您还立后吗?” 昭宁帝道:“不立,皇后太贵,养不起。” 徐景昌与庭芳:“……” 昭宁帝搂着女儿坐下,对庭芳道:“事儿办的差不多了,你们两口子家去歇几日。翻年过去是春耕,昏天黑地的忙。你们俩再别想着家的,家里两个孩子若是不放心,就带到宫里来。还有五皇子,也该开蒙了。上书房里你是没功夫管的,且暂时挂在那处,我另择人来管。我明年就三十岁了,所谓男进女满,我该在今年算整生日的,当时兵荒马乱的没顾上。趁着有这个由头,明年一期恩科。我想了两日,横竖都已经杀成这样了,索性科举一并改了。就按之前说的,学唐朝,分科取士。你觉着呢?” 庭芳道:“那便在数学之外,还加他要考的那处的知识。例如考工部的,就要徐都督出些题目;考户部的,数学要求与靠吏部的便不能相同。管农事的得考农学,去兵部的得靠兵书。省的专业不对口,尽胡闹。” 昭宁帝道:“容易泄题。” 庭芳道:“出题的择信得过的,泄题视同谋反,砍他全家。”上升通道是一个国家发展的基石,谁堵弄死谁。 昭宁帝道:“你在江西就是这么搞的,我知道,照搬江西的吧。还有女科,世间识字的女子太少,头三届女子单独招考,各部门必须留足比例。次后在混做一处吧,总要人看得到甜头,才愿在女子身上砸钱。” 好一记釜底抽薪!你不听话?行!给我滚!我用女人干活,看你们怎么办! 昭宁帝还欲往下说,庭芳忙止住:“陛下,你想累死徐都督吗?” 昭宁帝才惊觉徐景昌已连轴转了整四日,赶紧道:“我闭嘴,你们先回去。” 李初晖道:“我想去太傅家玩。” 昭宁帝道:“下回吧,别裹乱。” 李初晖道:“我不裹乱,我要寻晗哥儿玩。” 孙太监轻轻吁了口气,讨好父母最好的方式,就是讨好他们的孩子。大公主总算想明白了。 昭宁帝道:“过几日晗哥儿进宫来玩。” 李初晖只得应了。 庭芳虽然睡的不好,但总归是休息。回到家中,先叫徐景昌去睡,自己则是问豆子:“我娘呢?” 豆子道:“太太昨日去接了陈五爷,回来就病了。才吃了药,正睡着。” 庭芳又问:“陈恭呢?” “在太太屋里侍疾。” 庭芳道:“他会侍个鬼,叫他来,我有事吩咐。” 豆子应声而去。不多时肿着眼的陈恭进来了,今日开始公开处决,陈家是首犯之一,此刻只怕家人已命丧黄泉。立在炕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四姐姐……” 庭芳道:“你不能留京,趁着我在家歇着,我教你测绘。数学书都仔细看,拼命去看。测绘我懂的不多,全凭你自己依仗着数学去研究。你还有三个活着的堂兄,一个活着的侄儿。罪臣之后是没有出头日的。我指条路给你,你年后就去江西,去画舆图,精确的舆图。待朝堂腾出手来,我再派人去协助你。现在,你下先手,带着你三个堂兄,跋山涉水的去做。只要你能画出两个省。我能让你脱罪。” 陈恭惊愕的看着庭芳。 庭芳道:“你们大哥死了,你们哥四个,有义务替他的儿子踩出一条道儿。生活上我自会照应,他的前程,就靠你了。” 陈恭道:“我不去江西。” “嗯?” 陈恭道:“那是姐姐的地盘,我也不去安徽。你有的是人手去做。我就去广西,二哥他们现就在广西,我们哥四个,先画两广,再画海南。” 庭芳道:“生地方太艰难。” 陈恭道:“比死了强。” 庭芳低声道:“我会收葬陈家人的。” 陈恭突然道:“七妹妹的尸骸在哪里?” 庭芳道:“寄放在庙里,待日后归葬祖坟。” 陈恭道:“能让我去葬她么?” 庭芳疲倦的点头:“随你吧。”人死如灯灭,陈氏也确实许诺过这段婚姻,陈恭想要亲手葬下喜欢的人,随他去了。 说话间,袁守一携庭琇来探望。庭芳打发走了陈恭,笑对庭琇道:“不愧是袁家,耳报神可真够快的。只你大着肚子,何必跑来跑去。” 没说几句话,平儿自掀帘子进来,道:“还有比我更快的。” 庭芳扯出个笑脸:“大冷天的,你们跑什么呢?” 平儿福了福身,道:“我进门时,正听人吩咐门房,非至亲一个都不许放进来。我差点就没让进门。” 庭芳就问平儿:“你家姐儿可好?” 平儿笑笑:“好着呢。郡主最爱姐儿,什么时候再生一个?” 庭芳摆手:“预计接下来十年,我一日都不得闲。” 袁守一见几个女人说上了话,扶着庭琇坐下,往后头寻房知德去了。他去寻房知德,庭珊立刻就知道庭琇来了,也挺着肚子晃进了正院。进门就道:“好太傅你去歇着,平姐姐与五妹妹有我招待。” 平儿笑道:“我自回娘家,谁让你招待来?” 庭珊笑道:“这是徐家,你娘家在那头宅子里呢,你回那边我就不管。” 平儿道:“才懒得同你插科打诨,我自寻我娘家兄弟去。陈恭在哪?” 平儿是拜了杨安琴做干娘的,庭芳指了指东厢:“他在我娘跟前。还有侄儿,搁五军纺织厂了,此刻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你替我看着些。五军纺织厂是有幼儿园的,大表嫂识字,看能不能弄去教书。我忙的很,你们都别闲着。将要开女科,都给我把课业本子捡起来,头三届你们考不上,这一世都别想了。” 庭珊抽抽嘴角:“你出题?考数学不?” “考!” 庭珊哀嚎:“我不成我不成,我还是当诰命算了。” 庭琇也喏喏的道:“我才学会算家用……” 庭芳郁闷的道:“我当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钱!从明年起科举改制,大概除了礼部,全部要考数学。你们俩给我去后头,告诉兄弟们此事。从今日起,劈一半儿的空上数学!” 平儿笑道:“太医院招考女人么?” 庭芳道:“早说了带下科要女医,陛下忙的没功夫管,你去寻大姐姐。以后宫务彻底归她了。”又是一个要被后世导演收进昭宁帝后宫的倒霉蛋,伪皇后干着去吧。 平儿伸手探了下庭芳的脉,道:“脉象还好,郡主先歇着吧,我可真不敢搅你。我预备来住一阵子,太医虽好,总是不便。” “你女儿怎么办?” 平儿笑道:“带你家来,可好?” 庭芳笑笑:“行。家务别问我,我养伤。”说毕,闭上眼,睡觉。 行刑从早砍到晚上,主犯用的是大将军刀,即钝刀,砍好多下人才会死,可谓高官专享。女眷倒是快刀,一击毙命。鲜血染红的土地,刽子手的都砍的胳膊发软。火把照耀着刑场,百姓早已没兴趣围观。一直到次日清晨,才全部处决完毕。 昭宁帝听人回报,于此同时,接到了另一封丧报——太子妃殁了。 ====== 太子妃在其夫自尽后,就一直不大好。因先太子封爵没有废止,她便依旧顶着太子妃的名头,默默无闻的活在昭宁朝。冬日从来便是虚弱的人难过的关卡,于是她也就在夜里默默的去了。李兴怀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宫中报信,并请辞官守孝。 昭宁帝爽快的批复了,并着礼部与宗人府,令其以太子妃礼仪下葬。母亲亡故,总要报与祖父知道。李兴怀拜别了昭宁帝,又去了离宫。 太上皇病的有些沉重,他那疲劳、心悸的毛病已有大半年,厌食、恶心、呕吐与水肿,使他痛苦不堪。他以为他是老了,皇家没有人会知道甜美软烂的食物里蕴含着杀机。维生素B1缺乏症,还不被这个时代的人认知。庭芳对昭宁帝的劝谏,被厚道的人当成了孝道,被不厚道的人当成了虚伪,只有她夫妻二人知道,庭芳要的就是太上皇不得好死的结果。 昭宁帝觉得庭芳关键时候总心软,可她此回的心软正是地方。好好养着,自有天来治他。昭宁帝想起意图刺杀他的官员就咬牙切齿,那种玩意儿他父亲也能用的高兴,果然老天就有了惩罚。 旧臣被屠尽的消息,没有隐瞒太上皇。他再次感受到了时代离他远去。看着孙子,太上皇有气无力的道:“说吧,有什么不好的事儿。” 李兴怀见状,只敢道:“没什么,孙儿就是来看看皇祖父。” 太上皇嗤笑:“好事儿再到不了我跟前,他巴不得气死了我。” 李兴怀道:“只是孙儿想您,请求陛下让孙儿来拜个年。” 太上皇道:“他对你好么?”说毕,又笑,“便是待你不好,你也不敢说。这里里外外,都是徐景昌的人。” 李兴怀不好接话。 太上皇不舒服的挪动着身体,他背心阵阵发痛,胸腔似被堵着棉花,呼吸困难。太医院正每日都来请脉,延续着他的生命。他都怀疑是不是儿子故意的,让他这般痛苦的耗着。小太监替他揉着背上的穴位,但一点效果都没有。端上来的食物,不过吃了两口,尽数吐了。 不能进食,身体早已没了肉。却因病浮肿,像个发面馒头。太医开着利尿的药,也不过吃下去那会子能好上半日,此刻又肿了起来。吐完的太上皇像被拖出水中的鱼,大口的呼吸着。李兴怀更不敢把母亲亡故的事说出来,手忙脚乱的伺候太上皇换衣后,慌忙的退出了离宫。他不能让太上皇死在眼前,他还有弟妹与儿女,他不能受到牵连。 然而太上皇病到这个份上,早晚要死的。维生素B1缺乏症会诱发心衰。庭芳并不知道如此详细,她只知道脚气病会死的特别煎熬。年二十九,离宫的丧钟响起,太上皇终于在长达半年的脚气病的折磨下解脱的咽了气。昭宁帝下旨啜朝三日,恰错过了正月初一的大朝会。刚杀了无数贪官,国库时隔多年再次充盈。但昭宁帝不打算花太多的钱,正在办丧事的李兴怀见太上皇都没有厚葬,立刻削减了开支。先太子妃的丧事,本也无多少人参加。宗室近亲不得已来走走,庭瑶使人送了一份奠仪,就没了声息。 想着城外土地上无法冲洗干净的鲜血,李兴怀只能想活着已是奢望。昭宁帝待他,不算刻薄。 今年的新年,一点也不喜庆。从皇帝到官员,几乎家家守孝。父丧,出嫁女齐衰;外祖父丧,外孙女小功,外孙女婿缌麻。即便是罪臣,也不能拦着活人守孝。定国公府连灯笼都没挂,上下皆换了素色的衣裳,只有七岁以下幼童无需守,依然穿着大红。 庭芳抓紧着机会教授陈恭一切她知道的测绘知识,陈恭用丝帛誊抄,生怕忘了一个字。陈氏看着庭芳带着伤,却用尽心力教书,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庭瑶怕陈氏伤心,跑到定国公府过年。卑不抑尊,按理庭芳都不用守孝的,更别提庭瑶。但姐妹两个皆穿了素服,算是给陈氏一点点安慰。 正月初五开衙,昭宁三年的官场掀开了新的篇章。昭宁帝第一道圣旨,昭告天下,从今岁恩科起,实行科举改制。所有应试者,算学与文学并重,增设女科,废除八股,分科取士。 天下读书人哗然!庭芳早年写的几本书立时卖到脱销,农学、水利、官制等相关书籍亦被抢空,可谓洛阳纸贵。所有的印刷厂疯狂的印书,灯火彻夜不绝。一层层的举子围在了定国公府门前,跪求庭芳收徒。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疯狂的江西。江西全境所有的读书人奔走相告:“科举改制了!科举改制了!按我们江西的法子改了!太傅千岁!千岁!” 江西籍的读书人,全都在狂笑:“要逻辑题虐死那帮学渣吧!哈哈哈哈!” “全天下一起受虐,实在大慰啊!你说太傅出的那套《五年科举,三年模拟》外省有卖吗?” “总分合格,数学不及格者亦不算通过,哈哈哈,不枉费我学那么多年数学!” “纺织厂子弟学校打小学的数学啊!他们那些七八岁的娃娃,就能考童生了吧?” “必然啊!但江西考生那么多,能录几人?” “全国一起考!” “啊哈哈哈哈,真的假的?那还有别的省什么事儿啊!” “所以加紧着考吧,朝廷没人,将来必限制江西的。再说江南人读书那么狠,等他们的数学赶上来,那才叫没我们的什么事儿了呢!” “哎呀你说的对,我要拉上我妹子一起考,头三届女孩儿单独录啊,你说我们江西的姐儿能上多少?哈哈哈太傅太狠了,不识字不能转正式工,江西的姑娘家个个都识字了吧?” “识字算什么,一科才录几十号人,早被官家小姐抢了。” 嬉嬉闹闹中,昭宁帝又发第二道圣旨,成立国防部,位列六部之前。由国防都督统管,兵备武器研发皆从工部挪入国防部。南昌研发部迁入京城,火器船舶并入国防部。按技能授予官职,归属武将系统,职称沿用南昌研发处的初、中、高、总四级工程师。民生相关例如房屋修建、水利工程、机械创新改良并入工部虞衡清吏司,同样四级工程师,但属于文官系统。国企隶属于国企司,其管理层职官授予户部官职。 南昌研发处与江西安徽境内的各国企爆出的震天的欢呼!翠华一路狂奔到君子墨家,叉腰狂笑:“君千户!我当官了!哈哈哈哈!我当官了!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现在就去给我娘请诰命,气死我那没出息的哥!” 君子墨鄙视的道:“你的出息也够了!” 翠华摇着君子墨道:“她们还说我独个儿不好,嫁个工程师也能捞着诰命,我稀罕的!现在我的官职比她们男人的还高了,哈哈哈!君千户,你可知,我从没想过有今日,我以为我一世能在主子跟前做个大丫头就到顶了,我没想到我能当官!当官啊,你敢想吗?就三年前,你都不敢想!”翠华说着眼泪开始飚,“君姐姐,我当官了!” 君子墨笑道:“疯了一个,我且瞧着你们要疯几个。”话虽如此说,但当时她被封千户的时候,亦是这般心情。一跃龙门,从此再不相同。周毅等人都使人送了贺礼,时至今日,他们各有前程,彼此处的与兄弟姐妹无二。君子墨也大撒英雄帖,替翠华操持酒席。 昭宁帝圣旨颁发,天下人皆想起南昌有成片的作坊,聚集了天下的算学精锐。即便顶尖的一拨儿去了京城,留在南昌的,必然比别处强悍。读书人挣命的往南昌跑,却是在见到南昌城的一瞬间,震撼,充满了四肢百骸! 南昌城内高楼林立,当初庭芳规划的小两层早就被拆的不剩多少,住房紧张,城内的房屋在研发处的设计下,开始重建、加高。四五层的房屋随处可见,城外更是规划出成片的厂房与住宅。宽阔如江的马路,繁忙的车辆,彻夜不熄的灯火,这便是天下首富的南昌! 许多人第一次见到如此色彩斑斓的城市,女眷的裙襕层层叠叠,珍贵的水田衣随处可见。街上没有乱窜的孩童,因为工厂用人巨大的吞噬量,几乎没有女眷得闲,她们的孩子尽数被圈入了厂矿教育系统。每一间大厂房最外侧,永远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 都指挥使衙门前的大广场上,老人组成的戏班子在唱戏,吹拉弹唱的杂艺水平参差不齐,但玩的极其高兴。一个因当年大水,跟随母亲逃至江南舅家的少年,怔怔的看着全然陌生的家乡,他找不到一个认得的邻居,找不到一条熟悉的街道。 初春的阳光下,整个南昌城只有一个词能形容。 歌舞升平! 少年靠在石头上嚎啕大哭,这是我的家乡,这是我出生的地方,我亲眼看见了盛世景象。江边高耸的堤坝会保护这片土地,再不会陷入水患的汪洋。可以尽情的生活在这里,努力读书、娶妻生子。到老时加入他们的队伍,颐养天年。 我再也不会离开家乡,因为没有那一处,能比得上我的家乡! ======== 昭宁三年,天下王田。 屠杀威慑到了天下的每一个角落,再无官员敢对私田报有任何幻想。但随之而来的是工商业的兴起,精明的官员们看到了星星之火,便知自己的荷包可以再次丰腴。旧党被清除干净,留下了大批的政治遗产与空白。新党欢快的捡着胜利的果实,捞着商户的钱财,都觉得王田也不坏。 盐铁还在国家手中,换言之,盐商依旧奢豪,只是他们的钱财不能再囤积土地,要么承包大型规模化养殖,要么投资工商业。为了刺激商业,商税被压的极低,初期野蛮生长的金融业乱象,也不敢过分约束。任何一个时代,必然有受益的,也有受害的。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种妖孽层出不穷,考验着地方官执政的水平,也考验着昭宁帝的心胸,不被气死的心胸。 科举在紧锣密鼓的预备,此前从未有女子举业,头三届的女子是不用从童生一路杀来,而是直接入京会试。敢来撞大运的女子不多,故竞争也很是疲软。翠荣杀气腾腾的从湖南奔回京城,加入了叶家备考大军。夏波光与翠荣四目相对,火花四溅,两个长于数学之人皆在想——干掉了她我没准就是头一个女状元!对射完之后,又玩命的开始复习。 刘永丰瞄了一眼南昌景象,立刻拖着几十万的家底去了安徽,炒起了地产。耕地必须王田,但城里的土地却可以自由流通。耕地的界定有无数的手脚可以做,刘永丰才不去踩昭宁帝的雷,老老实实拿着巨额财产在安徽各个城市里囤起了土地,盖起了商品楼。他都想好了,这一笔大赚后,他就开始涉及船舶运输业,所以现在赚的钱,一定要拿出一部分支援虞衡清吏司的民用船研发处,这样他才能拿得到第一份私营入场资格证。刘永丰彻底摸清了昭宁帝的套路,只要对朝廷有益的,甚至说利大于弊的,不管怎么折腾,他都能大开方便之门。反之,呵呵。唯一郁闷的,就是始终没有儿子。从他打完经济战后,几个女婿开始蹭钱擦后。但刘永丰不乐意了,前倨后恭,不就是看他不单有钱,还直达天听了嘛。这会子才来占便宜,想得美!真当刘家的小肚鸡肠,是浪得虚名么? 李兴怀辞官后,宗人令再次空缺。宗室被刚搞了大屠杀的昭宁帝吓的魂飞魄散,无人敢冒头。左宗正来回看了看,正在行女子一同分田与女子科举,立刻上折请宗妇秦王妃任宗人令。昭宁帝本想让庭瑶去做内务府大臣的,既然宗人府想抢,就兼任好了。陈氏因此又多了两卷诰命,只把越氏看的眼如火烧,成天追着庭珊,逼着她上进替自己挣功名。庭珊将要临盆,气的在家大喊:“你想要品级,你自己去考啊!你算数比我还强呢!” 越氏恨的咬牙切齿:“你以为我不想,我爹说我敢去他就跟我断绝父女之情!” “你就怂了不成?” 越氏怒道:“你才怂!不孝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他开口了我还能当官吗?能吗?你有这般条件,居然不考!待大伙儿都醒过神来,你那手烂字考的过哪个?你大伯母就两个女儿,现在三轴诰命,两个正一品,一个三品!我三个儿女,你们要连个七品都弄不回来,我跟你们没完!” 越氏又道:“还有庭珮!你休听你外祖做媒,越氏女我才不要!人家儿子娶亲,取个女官回来,我儿子娶亲,取个识字儿的,亲爹不许考!我还不如娶个文盲!” 庭珮:“……”亲娘哎,您跟大伯母比,就是要他们跟庭芳姐俩比啊,那是寻常人能比的吗? 庭玬也道:“你自家肚子里爬不出太傅,就想开点啦!谁家因子得封的不是七老八十了,五十少进士嗳!二哥在五十岁之前一准能中进士,娘你长命百岁就可以穿凤冠霞帔了嘛!” 越氏气的直揪庭玬的耳朵:“你再跟我胡噌试试?太傅又不是别人家的!那是你姐妹!我又不要你们当太傅,七品不行啊?很过分吗?” 庭玬被揪的嗷嗷直叫:“我去看书,去看书行了吗?为什么女婿不能给岳母请封诰命啊!不然你揪女婿不就行了!” 不提还好,一提越氏更炸毛:“他娘还不稀罕的他的诰命!他娘去南昌女医院当校长了,怎么人人都有官职,偏我爹不许我考!我比哪个差了啊!”说毕,难过的大哭。 三个儿女齐齐围拢过来好一阵劝,庭珊连连保证自己生完孩子一定参加科举,才把越氏给哄住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女子举业唱的大声,实则相当不易。越氏被亲爹卡着,根本不敢踏雷池一步,不孝的把柄太大了。她去考,倘或考不上也就罢了,考上了昭宁帝要不要录她?不录便是不公,录了要被天下读书人攻歼。旧式学八股的读书人,恨不得生啖叶太傅之肉。他们是很冤枉,一把年纪了突逢改制,前番努力尽毁,恨的理直气壮。故她不能给侄女添麻烦,更不能让昭宁帝觉得麻烦。心里恨死了老学究,却是无可奈何,只得在家督促孩子上进,再上进。她其实就想自己穿一回官服,哪怕一回都好。 庭芳没日没夜的忙,终于在夏末把王田与科举两件大事完成的七七八八。昭宁帝看完最后一份田产分配结束的折子,瘫软在御座上,跟庭芳抱怨道:“下辈子再不做皇帝了。” 庭芳笑道:“那做什么?” 昭宁帝斩钉截铁的道:“纨绔!” 庭芳大笑:“陛下,您这辈子本来是纨绔的,造化弄人。” 昭宁帝没好气的道:“别招我!我累了容易暴躁。才内务府例行折子,问我秋天打猎不打猎。我想着虽有点费钱,但还是得去。尚武不是嘴上说说,我不做出表率来,他们全当耳边风。你同徐景昌都去,打几只兔子做毛绒动物耍,权当消遣。” 庭芳揉着额头道:“我宁可陛下放我几天假。我最恨点卯,凌晨四点就要起床,鸡还没醒呢!我连休沐都没有,还叫我去打猎。我才不去。” 昭宁帝讨好的道:“好太傅,你不去我怎地开女子武举啊!你去大杀四方,拔得头筹,我才好说女子亦可从军嘛!” 庭芳道:“徐都督不下场?刘都督不下场?您不许那起高人下场,我才可能拿头筹。论读书识字,我们徐都督远不及我,论骑射武艺,我就没讨过一次便宜。” 昭宁帝道:“你比大多数强就行了,真要拿第一,反倒不美,叫人说我故意安排。徐都督打小练的童子功,你跟他没法比。女子从军我是不指望了,毕竟力气小,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叫他们上前线,又不是男人死绝了。可是给个口子,军屯女眷也跟着练练,有了危险总是能有些好处的。譬如你,若非那样好的身手,去岁冬天我就死定了。你这个太傅,当之无愧。”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庭芳不得不应。 昭宁帝满意的笑道:“孩子们都带上,天天关在京里,都叫憋傻了。” 如此,围猎之事便定了下来。皇家猎场就在京郊,本朝不甚尚武,范围就不算很大。先皇年轻时还打过几回,年纪大了懒怠动弹后,就变成纨绔子弟偷着耍的地方。此回听说昭宁帝破天荒的要来,又忙不迭的各处买兔子獐子往园里赶,关外也急急送了许多诸如黄羊狐狸之类的猎物,把猎场塞的满满当当,确保昭宁帝无论如何也能砸着一两个,才奏请昭宁帝,表示准备好了。 八月初三,昭宁帝带着文臣武将,浩浩荡荡的往猎场进发。猎场有一处离宫,便是先皇退位后居住之所。昭宁帝把先皇逼到此处后,自己一回也没来瞧过。正殿早已收拾成昭宁帝喜欢的简洁的模样,带着亲信住下后,外头开始扎起了朝臣的帐篷。 庭芳自是不用住帐篷的,她们夫妻跟着昭宁帝住就尽够了。四皇子与徐清年纪相差最小,先前还紧着规矩,玩兴头上了,借着放风筝的由头,在院子里疯跑。昭宁帝惬意的抱着叶晗,李初晖在一旁喂他吃糕儿。三月间四皇子之母宁嫔生了位小公主,昭宁帝高兴之下,直接升为宁妃。李初晖知道父亲是喜欢小孩儿的,尤其喜欢女儿。先前只有她一个公主,受尽宠爱,如今有了分宠的,她自然得想尽一切办法守护住自己的地位。宁妃能生,昭宁帝便越发宠她。有母亲吹风的公主,与没有母亲的公主,是不一样的。 叶晗早与李初晖玩熟了,吃完糕,伸手要李初晖抱抱。李初晖练了多年骑射,力气不小,轻巧的就把叶晗抱起。叶晗咯咯笑着,冲李初晖脸颊亲了一口:“大姐姐好看。” 昭宁帝笑个不住:“这般小就会甜言蜜语,可惜你大姐姐大你太多,不般配,你将来娶二妹妹可好?” 第440章 完结 第219章狩猎 李初晖笑容一僵,很快又掩饰住了。 徐景昌毫不留情的拒绝道:“臣不敢高攀。” 昭宁帝没好气的道:“做我女婿哪里不好了?你休说见面有君臣之礼,他便是不做驸马,待长大了见了公主还不照样得行礼。做我女婿我还能亏了他不成!” 徐景昌不乐意,闷着不肯说话。 昭宁帝:“……” 掉头问庭芳:“他姓叶的,归你管,你说呢?” 庭芳淡定的道:“他身子骨弱,伺候不了公主。” 昭宁帝:“……” 昭宁帝不死心的道:“公主有的是人伺候,很不必劳动驸马。你也想有个好媳妇儿不是,他能娶着比公主更好的?” 庭芳道:“公主自是好的,也得彼此处的来才是。严姐姐哪里不好了,陛下还不是照例不喜欢她。” 昭宁帝被噎的半死,要不是当着李初晖,他就要问严春文到底哪里好了?温良恭谦让占哪一条啊?居然拿他女儿比严春文,你妹! 知道徐景昌夫妻是不会松口了,昭宁帝郁闷的道:“都是小气鬼!” 李初晖轻轻松了口气,叶晗如果此刻就与妹妹订婚,她的关注度就会更少。昭宁帝实在太忙了,忙的难以顾及后宫,所以登基几年来才有一个公主;忙的管不了孩子,所以他们很少能见着父亲。李初晖怀念在福王府的日子,可她知道回不去了。想要昭宁帝在日理万机后还能看见她,只能讨好太傅,以及更努力。明日的狩猎,她定要有所斩获才行。 次日,猎场上锦旗招展,徐景昌侍立在昭宁帝身旁,没有下场。自从上回遇袭,昭宁帝便没出过宫门,徐景昌怕改制下还有反弹,不敢由别人守护。刘达亦没下场,他得维持场内安全,没空玩小年轻的游戏。 昭宁帝被拒婚,心情不好,指着杨怡科道:“你们家学渊源,去猎些东西给大伙瞧瞧吧。” 杨怡科:“……”好好的他又招谁惹谁了? 又指邱蔚然:“你同你表哥一处长大,必是身手不凡,也去吧。” 邱蔚然:“……”表哥你又惹皇帝什么了? 昭宁帝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他早就不需要在朝臣面前装正经,有了威严的皇帝,再不必处处小心,更不需要时时刻刻正襟危坐了。才撒出心中一口邪气,就见庭芳穿着骑装,帅瞎人眼。李初晖立刻道:“太傅这身衣裳好看!” 跟着出来散心的赵太后皱了皱眉,她始终不喜欢出格的庭芳,偏儿子喜欢。昭宁帝越来越强势,她也越来越没有话语权,终是闭嘴不言,权当没看见。 昭宁帝冷哼一声道:“太傅至少猎一头黄羊,否则就别来见我。” 庭芳笑嘻嘻的道:“臣不敢丢赵总兵的脸,怕挨揍。” 一声锣响,围猎开始。昭宁帝在高台上,远远的看着场内,与不下场的文官们说笑。李初晖骑着温顺的母马在林子里逛着,她的目标很明确,逮只兔子就行。头一回打猎,不小心就越过了界,到了庭芳的地盘。见了庭芳才要打招呼,忽见她身边的小丫头,飞速的射了一箭,一只狐狸发出一声哀鸣,落地。 李初晖瞪大眼,指着小丫头问庭芳:“这是哪个?” 庭芳笑道:“这是小朵儿,君千户的妹子。” 李初晖不满的道:“太傅说了替我寻女师父的,有这么个好的,也不荐给我!” 庭芳道:“她做武师傅还差的远呢。” 李初晖兴奋的道:“那就做伴读!小朵儿,你愿不愿跟着我?” 小朵儿有些局促的看着庭芳。 被李初晖盯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庭芳只得道:“她不熟宫中礼仪,恐冒犯了公主。” 李初晖道:“我不怕冒犯,我就想要个陪我习武的人。太傅,你就给我嘛!将来我要她做我的仪卫正,也算有个前程了。” 庭芳无奈的问小朵儿:“你愿意么?” 被公主点名要,不愿意也得愿意啊!小朵儿只得道:“愿意。” 李初晖高兴坏了,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了玩伴,猎也不打了,对小朵儿招手道:“来,来,我带你去见父皇,今晚就同我一起睡好不好?” 庭芳才打了两只兔子,被李初晖一搅和,也打不下去了,使人捡了兔子,送两个小女孩儿回营。李初晖拉着小朵儿一路跑到昭宁帝跟前,笑道:“我才问太傅讨了个精骑射的伴读,父皇看着好不好?” 昭宁帝笑问:“太傅又从哪儿挖出来的丫头呢?” 庭芳道:“君千户的妹子,她自己懒得带,甩手给我。才射中一只狐狸,就叫公主抢了。” 昭宁帝点头道:“不愧是君千户的妹子。叫什么名字?” 庭芳道:“她才得小名,公主看着赐个名字吧。” 李初晖想了想道:“其桐其椅,其实离离。岂弟君子,莫不令仪。就叫君令仪如何?” 小朵儿恭敬的道:“谢殿下赐名。” 李初晖道:“我日常还叫你小朵儿,听着就亲切。” 昭宁帝哭笑不得:“这孩子想要个会骑射的伴儿想疯了。” 李初晖道:“谁让父皇不给我寻,我只好自家寻了。宫女们都不好耍,夏孺人好耍你又支她去教书。” 昭宁帝爱怜的看着女儿,自从严春文被废,她就比以往沉默许多。难得有叫她开心的事儿,乐的纵容。对庭芳笑道:“太傅又立一功。” 李初晖也是一肚子糟心事儿,宫务说是庭瑶在管,待庭瑶的重心早移去了容易生硕鼠的内务府。瑾妃是个面团,宫务自然而然的就落入了她手中。然而宁妃强势崛起,有辈分与儿子的优势,李初晖招架的异常吃力。加之庭芳待皇子公主们都是一碗水端平,总拿着极小的政务给她们姐弟练手玩。既然是政务,必然没有顺心的!什么京城下水道又给堵了,着人去清理,如何请民夫?被臭气熏死的民夫如何处理?等等等等,真是好事绝对到不了她跟前。好容易轻松一会子,自然可劲的折腾,从此点上看,她就是昭宁帝的亲闺女! 这厢说话,那厢徐清兄弟跟着一群皇子呼啦啦的跑了来,都说要看李初晖新得的伴读。大皇子听见说能猎狐狸的,登时不干了,缠着庭芳道:“太傅你不能偏心眼儿,我也要,我也要!” 二皇子跟上:“太傅,大哥有,我也要有!” 庭芳满脸黑线的道:“我就一个,给你们姐姐了。” 几个皇子哪里肯干,就把庭芳团团围住。庭芳被缠不过,就道:“我现要去打狐狸,你们要跟去看么?” 大皇子欢呼一声,就喊着弟弟们一起上,连带徐清都跟着了。李初晖才得了小朵儿,正欲显摆,也跑了。叶晗见哥哥姐姐们都走了,急的蹬着小短腿,也要跟着去。昭宁帝大笑着一把将叶晗抱回怀里:“等你长大了再去。” 叶晗不高兴的瘪着嘴,赵太后更不高兴。昭宁帝待叶晗比待皇子们还好,赵太后看庭芳的眼神更似祸国妖姬,恼的一甩袖子回离宫了。 昭宁帝也不去管太后,只管逗着叶晗玩。看在朝臣心里,比对了下昭宁帝的子女,众人都默默道:得,二驸马出炉了。又纷纷肚里盘算,怎么把徐清捞碗里呢?他父母的圣宠实在太过了,谁捞着徐清,谁家就平步青云啊!绝不能放过那条大鱼! 狩猎就没有不造假的,然而都在同一个场内,水平高低总是能看得出来。小朵儿使的是弩,方才打中狐狸当真是运气,但被人撵的乱窜的兔子还是能有些收获的。李初晖也打到了两只,按她的年纪,算很不错了。 跟着庭芳去猎狐狸的皇子们吵的二里外都能听见,苦了在后头撵猎物的人,得不停的赶才能保证猎物不被皇子们吓出狩猎的地界儿。庭芳马术极好,虽是放慢了速度,好叫皇子们跟上,却是怎么看着都赏心悦目。忽然草丛有动静,庭芳立刻拉弓、瞄准、放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护卫们都齐声叫好,一行人跑到近前,才发现是只黄羊。奉承话不要钱似的朝庭芳涌来,庭芳毫不客气的笑纳了。好歹天天被徐景昌虐,总是有些成就的。 拖着黄羊回去,昭宁帝倒吸一口凉气:“你居然真能猎到黄羊!” 大皇子嚷道:“太傅好快!我都不知道,太傅已经射中了。” 二皇子道:“我看到草丛动了!大哥你太粗心。” 三皇子道:“可是好多草都在动!” 庭芳心道:那是被吓傻了的兔子。 只有徐清大喊:“妈妈我要吃羊肉。” 全场爆笑,庭芳一脸黑线,尼玛怎么就生了个吃货,现在塞回去还来得及吗? 昭宁帝笑个不住,一叠声的叫人架炉子做烤肉。徐清立刻就兴头了,撒腿跟上了去拿架子的太监,叽叽喳喳的说烤肉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如何烤才香甜。老远还能听见他的大嗓门。徐景昌深吸一口气,徐家就风水不对。都是他儿子,怎么叶晗就乖的让人心疼,徐清就操蛋的想让人抽呢? 昭宁帝却觉得徐清活泼,嗳,老五怎么就是个儿子呢,小闺女只有一个,不够使啊! 第220章夏状元 此番狩猎,竟有几个公子哥儿表现不错,昭宁帝高兴的赏了一堆东西,众人心里就都明白,昭宁帝是真尚武的。中枢的官员还有一小半没补上缺,每一个人都一人至少干两人的活儿,累的够呛,难得出来消遣,没功夫打口水仗了。尚武就尚武吧,横竖有了徐都督,武将总要压人一头,尚不尚都没区别了。 眼看就要开恩科,各地的举子都汇聚京城。昭宁帝也没玩几日,就摆驾回宫。銮驾回城的途中,被天下读书人好一阵围观。昭宁帝坐在御辇里,外人是看不到的,唯有徐景昌与庭芳,一文一武,一左一右的随侍在御驾旁,被人瞧了个够本。 一个三十几岁、做寡妇打扮的女子,侧头对丫头道:“看,那就是太傅。” 丫头赞道:“生的真好。” 旁边有人插话道:“徐都督才生的好。” 那寡妇笑道:“好的是气度,不是容颜。天下比太傅生的好的女子多了,能有她这般本事的,却是没有。” 那插话的人抬头打量了寡妇一眼:“哟呵,来考科举的吧?” 寡妇道:“是。” 那人竖起大拇指:“有种!” 寡妇没说话,她夫君早丧,好容易把儿子拉扯成人,瞧见邸报就想来试试,哪知家族里带亲生儿子皆是反对之声,她也不理会,领着丫头,跟着旁的举子就来了。那些举人都奔着前程,不单不敢冒犯她,知道此回女科录取率高,朝中又有个叶太傅,对她很是照应。一路行一路交朋友,混到京中,已是友人成群。头一届敢冒头的女子,就没一个善茬,不过几日,都彼此混了个脸熟,只还不大对的上名号。其间好些个瘦马,横竖是拿来卖的,卖给皇帝做臣子,岂不比卖给官员做小老婆更划算?生意人家脑子活,好些老鸨带着女儿们来科举。其中一个正是夏波光往日的妈妈。居然叫她寻到定国公府,愣与夏波光搭上了线。 读书人见此情景,当然有骂的。骂的很难听却是不敢,这瘦马跟青楼……千丝万缕呐!上回骂叶太傅的人可是凌迟,谁敢触昭宁帝的霉头。 围观群众中,忽然就有一人大喊:“太傅!” 庭芳没回头,当街大喊她的人多了。 却是接二连三的有人喊她,喊着喊着就变成了江西话。原来是江西的举子们雄赳赳气昂昂的组团杀到,有江西的举子特欠扁的问:“太傅,会试考逻辑题不?” 登时万千杀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江西科举团身上,会试的题型早就放了出来,江西人学过逻辑题了不起啊! 庭芳差点绷不住笑场,被她摸过的地界儿,生的人果然不同。 闹哄哄间,不知哪个举子,用帕子包了个果子扔给了庭芳。庭芳条件反射的接住,江西籍的举子们登时就炸了,纷纷扔帕子扔荷包,昭宁帝的车架上都中弹无数。围观群众看到有人扔太傅,胆大的妹子就开始扔徐景昌。一时间街头帕子荷包乱飞,五城兵马指挥使的脸都绿了,怒喝着维持治安,又催促銮驾:“陛下,街上不安全,还是快点回宫。” 昭宁帝无语的道:“徐景昌,叶太傅,你们俩给我进来!再呆外头我的御辇都叫人砸散了。” 庭芳夫妻被漫天的帕子围堵的无处可逃,麻溜的下马滚上了昭宁帝的御辇。 围观群众发出遗憾的叹息,看着御辇消失在了视野,不甘心的喊着叶太傅与徐都督,余音不绝。 此回叶家要下场的有一大群,豆青与豆芽也要跟着凑热闹,头一届真挺容易的,庭芳就没拦着她们下场。然而她们既要下场,再叫豆青豆芽便不大相宜。原也是当小名叫着,到发嫁的时候再认真起大名。两个小女孩儿都不想姓原先的姓,都被父母无情卖了,便是恩断义绝,质疑要跟着庭芳姓。庭芳只得与她们改户籍,放在了叶晗的户籍下做姑姑,豆青依着青自改名为叶云青,豆芽则根据芽的含义,改成了叶知萌。两个丫头兴头的得了新名字,跟着夏波光与翠荣翠绿去复习了。 九月中,会试正式开始。徐家一回扔出去六个考试的,幸而庭琇庭珊都刚生了孩子,想考也考不成,不然更加壮观。庭珮他们哥几个反而得从童生开始考,看着丫头们,羡慕的嗷嗷的。房知德带着一群娘子军奔赴考场,被众人好一阵笑。待到进了场,多半人都笑不出来了。第一场考的就是逻辑题,不经过题海战术的训练,逻辑题就能灭一大群。此时信息不畅,能得到江西那《五年科举,三年模拟》的逆天考题的并不多,除了江西籍的考生,便是做过几回的,看着题目都想死。 第二场考的是策论,不消写八股,然而“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标题是什么鬼?陛下你怎么不按四书五经出题啊!!于是又死了一批读死书的。 第三场考数学就更想死了,无数人默默流泪,叶太傅的书没看完肿么破? 第四场是专业考试,按举子报考的部门发放考题。房知德报的是海运衙门,考的正是海运相关,他落笔如飞,恶狠狠的想,此回他是凭真本事了,看谁还能蠲落了他! 豆青和豆芽报考的都是国企司,国企她们就曾参与创立,正确答案就是她们自己干过的活,跟开卷考也没什么区别。正在五军纺织厂干活的翠绿,都快闭着眼睛答题了,她在京城的浑水中没占着便宜,索性退出来考上一回,看那起子人还有甚话说。 其余的人就不那么美妙了,礼部是最好考的,可是报考的人数最多,因为礼部既不用考数学,更不用考逻辑,只消单考一回周礼与本朝礼制,算是给旧派读书人留下的通道。厮杀尤其惨烈。自问学问没那么好的,哪里敢去礼部挤,只得捡看着容易的考。哪知考卷那般难,简直考的泪流满面。 新式科举考试的时间倒比原先短,原先分三回考九日,如今消三日。然而出来时,大部分人都脚步虚浮,唯有江西籍考生,又很欠扁的边走边对答案。举子们好想冲上去暴打之。投胎是门技术活啊啊啊啊! 考卷飞速的改完,十月中旬放榜。昭宁帝取消了殿试,直接以会试成绩排榜,故能否考中与考了第几名,只有一次惊喜。翠荣清晨就在放榜处立着。身边挤挤挨挨都是人。此回参考的瘦马一大群,端的是才貌双全,把隔壁等放榜的男举子们看的呆了。 好容易等来了榜,女榜头一个便是京城夏波光,翠荣心中扼腕,到底是数学不如她。哪知再往下看,还是没有自己的名字。边上一个女声尖叫:“太太!太太!你是榜眼!” 翠荣扭头一瞧,是个素衣打扮的,正是那日在街上围观昭宁帝的寡妇。她轻笑一声:“哪日会会夏状元,切磋一下算学。” 旁边又有一人道:“我是孟尔秋,亦想比比算学。” 那寡妇顺着声音望去,是个年轻女子,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沈鹤鸣,家住京畿,孟探花问谁学的算学?” 翠荣再看榜,第三名探花果然叫孟尔秋,籍贯为杭州!翠荣一阵阵儿肝疼,人才济济啊! 孟尔秋笑着对沈鹤鸣福了福:“家父性喜算学,故来一试,见笑。” 翠荣只得继续往下找,终于在二甲第五名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才松了口气。翠柳与翠绿也挤了进来,一叠声问:“看到我们了没?” 豆芽大叫:“啊啊啊,我在三甲!” 豆青道:“姐姐们都在二甲,你在三甲有什么好叫的。” 豆芽道:“我就叫!五十少进士懂不懂?我才十几岁,混个同进士很了不起了!你也别不高兴啦,同进士就同进士,能混上榜就不错了!” 豆青脊背一凉,回头看看,落榜的目光都快杀了她,顿时无语。 房知德挤的半死挤到跟前,先看榜单说明,才知道排名是按照前三科排的,最后一科乃分部门,还很有可能调级,不算在总分排序之列。男人间的竞争就激烈多了,虽重文,但喜欢数学的不在少数,最恨的是江西一群被庭芳操过的学霸,那榜单上前二十位十四位来自江西,房知德简直眼前一黑。找的头昏眼花,终于在三甲第一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基础不够扎实,果然不行呐!三甲……三甲……没脸见太傅,能重考不?泪流满面。 一脸血的挤出男人堆,扶着墙喊:“叶云青,叶知萌,你们在哪儿呢?中了没?” 吵吵嚷嚷的,哪个听的见?还是翠绿看到了房知德,跳着招手道:“三姑爷,我们在这儿!” 豆芽拔腿狂奔出来,抓着房知德就尖叫:“三姐夫!三姐夫!我中了同进士!豆青也是同进士!你呢?二甲第几?” 房知德膝盖中了一箭:“三甲第一。” 豆芽欢呼:“我们全中了!回家叫太太摆酒!” 沈鹤鸣眼睛一眯,歪头对孟尔秋道:“她姓叶,太傅家的人?” 孟尔秋笑道:“除了她家,旁人哪里个个能中。那夏状元怎地不见?她不来看榜的?她是谁家的?” “叶家。” 孟尔秋怔了怔。 翠荣笑道:“我叫李翠荣,二甲上的。原是太傅的丫头。夏状元是太傅之庶母,她说自有报信的,才懒的来看榜,竟是真的不来。” 沈鹤鸣往榜上看了一眼,笑问:“夏状元与叶家小姐籍贯都是京城,怎地你在东湖?” 翠荣道:“夫婿原是东湖人。” 孟尔秋道:“东湖啊,太傅的封地呢。” 翠荣笑笑。 沈鹤鸣就问:“您能否替我们引见太傅?” 翠荣道:“太傅忙的很,倒是夏状元我可以问一声儿。” 沈鹤鸣与孟尔秋都道谢,那些上榜的,也纷纷围了过来,彼此认人,好不热闹。 房知德叹了一回,只能认命,怕人多小姑娘遇见拐子,从翠荣点起,直点到豆芽,人数都到齐了,看着把她们撵上马车,才架着车往家中去。 叶太傅家的喜事,喜报比房知德还快,大门口的鞭炮放的震天响,陈氏在家打转儿:“快开箱子,替你们姨太太裁衣裳!鹿鸣宴后,就是交际,她最爱鲜亮颜色,皮肤又最好,都给裁大红的才好看。” 话音未落,喜报又至,这回是翠荣的。刚好翠荣进门,丫头们喜子们一窝蜂的拥上前去,都要讨赏。紧接着是翠柳翠绿,跟着豆青豆芽的也都来了。越氏看着道:“我说了第一届容易吧!许多人都似我家一般不许考,第一回最容易过了!” 庭珊刚出月子没多久,忙哄道:“我这不是生孩子么,下回,我保证下回一定捞个进士回来。” 陈氏高兴坏了,她才认了豆青豆芽做女儿,这两个孩子就纷纷上了榜。陈氏差点孔雀开屏。全忘了还在孝中,拉着胡妈妈就说要办宴,要开整三日的流水席,孩子们太特么长脸了!四女皆入官场,这辈子值了! 第221章完结 李初晖带着小朵儿,来到了定国公府。放榜择的是休沐日,就是为了让考中的人家里可以欢庆。只不过徐景昌与庭芳休沐日基本不着家,也就旁的人凑在一起热闹了。李初晖使人抬着几箱礼物来批发,送的最多的就是夏波光。二人在一处玩了好几年,自是比旁人有感情。 李初晖笑的眼睛弯弯:“夏孺人,恭喜你了。”能够考中状元,才算真正揭过她昔日为奴婢的身份。贱籍早在律令中废除,但依然镌刻在人们的心中。孺人的敕命,表示着她依然只是侧室,但从今日起,便是她的新生。头一个女状元,必将名垂青史,千古流芳。 夏波光比想象中的平静,笑对李初晖道:“咱们家一群进士,方知太傅要求严苛之远见。那时的太傅也未必想的到今日,可有没有今日,她都会这般要求我们,故机会来临时,我们全都抓住了。” 李初晖听得此话,心中微颤。 夏波光笑道:“真是一个绝美的时代啊!” 李初晖问:“将来还会更好么?” 夏波光道:“会。缫丝机已遍布江南,户部预估今年的税收可以翻倍。王田下立竿见影的就是没有那么多造反的流民,固然还有小范围的冲突,可是比起之前好太多。朝廷平叛的银子,完全可以用来兴修水利,改良农具。工部有专门的农业研发处,蚕钟改良已见希望,稻种、麦种等也有人研发。没有意外的话,淮扬的大火不会再烧起来了。” 李初晖望向北方:“蒙古人也不会再打过来了吧。” 夏波光道:“他们敢来,就用大炮炸死他们。” 李初晖点头:“九边的兵士,可以入国企,他们也过的更好,我们也不用花钱养着。皆大欢喜。” 夏波光笑道:“公主开始参详政事了么?” 李初晖笑道:“跟着太傅的人,哪个张嘴不是政务?太傅就有本事搞的所有人兢兢业业。听老宫人说起父皇小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现在哪里有一丝魔王的影子?只怕我的弟妹再听宫人闲话,都不会相信了。” 夏波光大笑:“跟着她压力太大了。出身那样好,长的那样好,偏偏比谁都玩命。害的我们不努力就似罪大恶极一般。” 李初晖也跟着笑:“讨厌的很呐!她怎么什么都会!最讨厌的是她还看书,还练字,还骑射。我看着她的工作日程表就头皮发麻。再看看父皇与徐都督的,已腿软的站不住了。” “深有同感!” 李初晖赶紧结束这恐怖的话题,道:“你们家要摆酒吧?到那日我再出来,替你挣些脸面。我虽止是公主,但官场上能扯张虎皮做大旗的时候,就别客气。” 夏波光道:“公主说话似大人了。” 李初晖笑笑:“我九岁了,太傅九岁已出书了。” 夏波光道:“以她的脾气,她宁可九岁的孩子只操蛋。” 李初晖又是一阵轻笑:“九岁的公主不是孩子。” 夏波光看向李初晖,外祖谋反,母亲被废,心里的落差就足以让她长大。天家无父子,公主没有父亲,只有父皇。没有父母的孩子,除了逼迫自己长大,再无其它的路可以走。但公主终归是幸福的,些许磨砺,或能想的更开,过的更好吧。 李初晖觉得长大没什么不好,她渐渐识得人心险恶。可那份险恶并非捂住眼睛就不存在,早知道比晚知道好太多。皇家的公主,最不该有的就是天真。李初晖也看向夏波光,她该有自己的班底了! 傻子才会内耗,聪明人只会想法设法的抱团,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不管女科有多容易,能杀出重围的,都是人中龙凤。每一个人都知道女科有多么的孱弱,即便太傅巍峨的立在朝堂,官场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排挤。这种情况会持续很多年,很多很多年,或许她们终其一生,都看不到心中期盼的那个结果。可是她们知道,踏出了第一步,就充满了希望。 女进士们将来难免为了各自的利益分了派系,但至少此刻时团结一致的。她们频繁的交际着,飞快的熟悉着彼此。她们都被分在了京城,没有外放。保守势力在地方上还很强大,一群刚得官的女人,出去就是死。昭宁帝奚心的保护着他的亲手种下的秧苗,女子分田、女子科举,这片土地上,将来会有半数人会成为他的绝对嫡系。这样架构起来的皇权,才坚不可摧,无所畏惧。她们现在还很幼小,但没关系,他等的起。他才三十岁,至少能活二十年。二十年,足够让他颠覆原有的官僚体系,足以让他给他的孩子,留下一个繁盛的天下。 秋收过后,便是核算岁入。银子一箱一箱的随着海运、漕运与官道押送入京城。户部核算出来的数目,一点点超过昭宁帝的预期,直飚到四千万两才停止。昭宁帝头一回后悔没有好好照顾太上皇,他应该孝顺点,让太上皇活到今日,看看他治理的天下,能收多少银钱!新政初使,岁入已翻倍,三年后呢?五年后呢?昭宁帝想大笑,似宋朝一般过亿的岁入,应该不是梦吧?他能做光武帝,不是幻想吧?笑过之后的昭宁帝,眼中又闪过泪花,大哥,你看的见吗?我真的把天下掰回了正轨;我真的能把我们的王朝,再推向高峰。 秋季蒙古的进犯的力量在火炮与连珠铳的攻击下,越发显的无力;五军纺织厂供完军需后,开始向民间销售衣服,京城的棉布与成衣价格狂跌。中枢的官员亲眼见证了工业的力量,强悍到无法抵御的力量。有人赞赏、有人畏惧、有人厌恶、有人怀疑也难免有人抨击和阻挡。但工业的步伐一旦踏出,利益裹挟的力量,就不再能轻易摧毁。它会沿着它该有的轨道,狂奔向前,再难回首。 一年四千万岁入的朝廷,令人恐惧。 至年底,中枢官员的空缺补至八成,朝中恢复了生机。又是一年大朝会,庭芳与徐景昌在夜色中出门,并羁而行。庭芳想起了多年前她们一起去大同的情景,单纯的聊着日常,全然不知前面的风险。那时候她们谁也没想到,可以并驾齐驱一辈子。 徐景昌的睫毛特别长,显得眼睛特别亮。徐景昌有些无奈,庭芳看他的眼神里,总带着三分调戏,可他偏偏就欲罢不能。强悍又娇俏的庭芳,只属于他的庭芳,与他一起,一文一武,权倾朝堂。 权力的滋味,确实令人迷醉。屹立在这个位置,徐景昌总算可以安心的想:再也没有人能龌龊的欺辱于她,再也没有人能把她从我身边抢走。互为依靠,互为犄角,永不分离。 路上的官员遇见了这对夫妻,纷纷避让。被允许带刀策马入宫廷的二人,在众人的艳羡中,长驱直入,停在了太和殿前。 因缘际会错过了两次正旦的庭芳终于站在了她该站的位置。作为太傅,率文武百官朝贺。这一年的朝堂,不再是庭芳一个人孤独的战斗,正一品的太傅,正一品的宗人令,十几个个有资格踏入太和殿前的女官。庭芳勾起嘴角,我曾说要踏出一条血路,我曾说要点起星星之火,竟在我二十岁时便做到了。出乎意料的快啊! 昭宁帝端坐龙椅,居高临下的看着跪伏在地的文武百官。礼仪毕,朝臣站起。北风呼啸中,皇帝的话会非常简短与套路。但今年,昭宁帝不想走过场。 他缓缓的开口道:“新政实施一年,卓有成效。朕感激众卿之努力。” 大嗓门的太监,接力的把昭宁帝的话复述至每一个角落。 昭宁帝继续道:“至始至终,朝中都有许多反对的声音。或因孔孟之道,或因祖宗家法。” “然而支离破碎的天下,没有哪一条孔孟之道能够挽救,亦没有哪一条祖宗家法可以扭转。” “新政或有太多不尽如人意之处,或伤及了无数无辜。但朕不能因惧怕,而止步不前。” “蒙古的铁骑还在骚扰,西洋的炮船纵横海上。淮扬大火、京城动荡,回忆起来,至今让朕彻夜难眠。内忧外患中,朕不能再退缩。” “前路固然迷茫,回头却是深渊。此情此景,朕愿做一次引路人。若不幸失败,至少给后人一个警示。告诉后人,朕死在何处;但也告诉后人,如果没有这份勇气,就不配做个帝王。” “朕想做明君,与众卿共勉之。” “生平所愿,到我死的那一日,再次见证属于华夏的盛世荣光!” 庭芳望向昭宁帝的眼神,充满了笑意。或许你谢我带来了全新的思想,我亦谢你纵容我入政治舞台。启用女子为太傅的压力,我能想象,但你还是坚持的做了。为了天下苍生,数次忍让。忍让我,忍让朝臣。你是我见过最荒诞,亦最有勇气的帝王。 肃、立、叩首。三跪九叩,示为臣服。我愿臣服,因为你能带着我,回到我梦寐以求的家乡。 前世今生,我都是强国的子民,我都是彪悍的叶庭芳!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富国强兵神马的,其实已经在南昌的建设里写了一些思路,毕竟是小说,主要还是写人写故事嘛。 本来想写一个经典宅斗小言故事,女主是个不受宠的庶女,遇到更不受宠的嫡长子。中途她不小心被拐入烟花巷,历经艰苦逃出来父亲却不要她。她只好去打工,进的正是被撵出家门的男主家里。男主只养的起一个丫头,于是他们在一起。 刚写开头,废了六稿。= =||因为我没办法写那么怂的女主,会把自己憋死。放下笔,重新整理思路。 其实,不论古今中外,都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的。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写一个奋斗的故事吧。因为生活是那样艰难,奋斗了都可能死掉,一如小七,何况把一切寄托在未知。 我曾说过,文以载道,却被人曲解成载学术。小说是不可能载学术的,任何学术都不能。小说就是小说。当然,说载道是有些夸张,不过是借用了一个形容词。写完全本,我只想说,人不要弯下自己的脊梁,因为弯下去比直着会惨的多。和气、谈判、退让、臣服之类的一时妥协难免,但始终不要忘记直回来。 白左的那一套悲天悯人,无非就是另一种傲慢。做人踏实点,无论什么波折,什么伤害,什么困难,最终能挣脱困境的只有自己。社会依然很残酷,我们生在期间,想要改变也得自己过的好。就如我们的国家一样,百年屈辱后还能坐实五大流氓,靠的终究是自己,没有别人。 第441章 番外 第1章君子墨 几十匹骏马在官道上飞驰。居中的那人一袭黑色的戎装,轻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大同的城门古朴苍健,守军看见了来者的旗帜,依然端起火枪警戒。不远处,来人下马,牵着缰绳缓缓向城门走来。非战事时,城门大开。然九边重镇,核查便特别严。仔细对了印信,才被放入城内。 大同城内的人不少,这几年北面的蒙古部族在燕朝日益精湛的火器反击下,颓势越发明显。前线的大同因此得以喘息。作为进口准噶尔部棉花的中转站之一,有种别样的繁华。 走到总兵府门前,迎上来一位年轻的军官,对来人拱手见礼:“可是君都司?” 来人点头:“下官君子墨,见过大人。” 年轻的军官忙避开,道:“下官守备赵安邦,该向您行礼才是。” 君子墨的脸上绽出笑意:“小胖子。” 赵安邦:“……”求别提! 君子墨笑问:“总兵大人呢?” 赵安邦道:“在衙内办公,此刻得闲,我引都司去见。” 君子墨颔首:“多谢。” 一行人进入总兵府,在正厅找到了赵总兵。君子墨恭敬见礼。赵总兵看到君子墨,顿生肝疼。犹记得多年前南昌街头的一幕,对他家外甥媳妇带出来的人,真是很难不警觉。 君子墨看到赵总兵的棺材脸,笑的见牙不见眼,哎呀多年未见还是这么帅! 赵总兵:“……” 赵安邦同情的看了亲爹一眼,大概全朝堂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被盯上了。被昭宁帝与太傅联手算计的总兵好惨啊! 君子墨扬起一个笑脸:“下官初来乍到,若有不当之处,任凭处置,绝无怨言。” 赵总兵脸都绿了!这句话是曾经庭芳对徐景昌说的!恨不能当场就把君子墨给扔出大同,叶庭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龌龊主意!你给我等着! 君子墨差点憋不住笑场,赵安邦也忍的双肩直抖。 赵总兵深吸一口气,忍气道:“君都司且去见参将,你不归我直管,有事无需来找我。” 君子墨笑嘻嘻的道:“可是陛下说您武艺高超,望您对我多多指点。” 赵总兵:“……”好陛下!你也给我记着! 木着脸打发走了君子墨,赵总兵对儿子吩咐:“没事别放她进来。” 赵安邦无奈的道:“她要闯谁敢拦?” 赵总兵冷笑:“她算老几,怎么就不敢拦了。” 赵安邦又绷不住笑道:“爹爹,您说陛下要直接赐婚,您是接旨呢?还是不接旨呢?” 赵总兵:“……” “爷爷都没了多少年了,君父真的管的着您的婚事。”赵安邦不厚道的笑,“而且,姐姐说您曾写信给陛下,说讨厌软趴趴的……” 赵总兵:“……” 赵安邦乐不可支:“爹爹,要不您就从了吧!” 赵总兵瞥向赵安邦:“文姨娘养你一场,你就不怕她难过。” 赵安邦撇嘴:“爹爹,您省省吧,您都没看过她几眼,她二十年前就死心了。若不是怕闲言杀人,她早撇了你改嫁了。” 赵总兵没好气的道:“你今日看笑话,竟是为了她出头!” 赵安邦道:“您就是对不起她,不喜欢何苦又纳了她。休说是我娘替您纳的,便是不好驳我娘的话,次后您来大同,放了她不行么?她一世孤苦,这会子也没法子再嫁人,此事就是您做的不对。” 赵总兵被儿子生生噎的说不出话来,他就没把个丫头放在眼里,妻子给了便收了,收了便睡了。次后来大同,日日被军务磨的,连亲儿子都顾不上,谁记得起个丫头来。然而偏偏丫头有个姨娘身份,偏偏这个姨娘又养了赵安邦。虽是庶母,亦是养母,赵安邦替养母出头,理直气壮!郁闷的道:“那我更不能随意娶亲了。君都司同你姐姐差不多大,我娶她差辈儿。” 赵安邦道:“您耗到现在才娶亲的话,娶谁都差辈儿。”好歹是超品国公,寻常女眷根本看不上。有见识有文化的又多出自大族。大族决计不会让女眷轻易改嫁,他们宁可把十五六岁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推出来做填房,也绝对要抱着贞洁牌坊到死,彰显着他们的道德有多么高尚。 赵总兵揉着额头:“你们这一群不省心的熊孩子,担心我能担心到点儿上么?” 赵安邦道:“儿子就是个传话的,您什么打算儿子可不敢管。” 赵总兵道:“对,你是来替文姨娘出头的。” 赵安邦笑道:“您要真不乐意,正好替文姨娘请封个诰命呗。她是您的侧室,降三等诰命亦很能看了。姐姐家定的规矩,凡娶她的人,都不能纳妾。您有妾了,君都司那般人物,自然会丢开手。” 赵总兵赞赏的看了儿子一眼,立刻提笔写信去礼部,谅礼部不敢拦着他的请封。 不得不说赵家父子在此道上实在太嫩了,文姨娘的底儿早就被君子墨摸透,先夫人的丫鬟,一家子都是夫人娘家的家生子。奉主命侍奉夫主,而后照看世子。君子墨从江西调往大同,自是要先入京陛见,顺道儿把理国公府的八卦翻了个彻底。她老人家早去问过文姨娘了,文姨娘根本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任凭哪个女人,被夫主一丢二十几年,她还记得起夫主长什么样才怪!再说赵总兵为人相当严肃,先夫人与文姨娘并不喜欢他,这也是赵总兵不喜欢软糯女人的理由。他又不吃人,说话抖个什么劲儿? 君子墨确认了自己没必要陷入无聊的争宠,就欢快的决定执行原计划。她就喜欢真汉子,真男人!连她都打不过的,坚决不要!王虎哥仨是很想娶她,可是她又嫌王虎三个生的不好。撞上一个生的好脾性又对她胃口的不容易啊!年纪大点就大点,浮云!在京中拉了一大群帮手,离京前还去理国公府调戏了文姨娘几把,现文姨娘估摸着看她都比看丈夫亲香。才收拾好行李,包袱款款的奔赴大同。 然而大同不曾有过女兵,多年前那奇葩的四公子已成传说,老兵退役、死亡,大伙儿不过当做笑谈。与江西不同,江西的最高执政现在依然是庭芳,故在江西人心中,不得不扭转了千古以来形成的男尊女卑的思想,因为庭芳创造了江西极致的繁华,至少这一代被洪水豪强凌虐过、在饥寒交迫中绝望过的老人们,心中只有感激。生于盛世安康的小崽子们怎么想,就无人能知了。 大同则是另一番光景,这是一个非常刚硬的地方。民风彪悍,女眷威武。可面对蒙古时,依旧得靠男人的血肉之躯去抵挡。男女在体能上的差异是不能忽视的事实。即便有庭芳,即便有君子墨,绝大多数女人,无论是体能上,还是心性上,都是弱者。第二届女科已开,应考者寥寥。千年的禁锢,没有那么容易挣脱。君子墨知道,她不能服众,换成她也不会轻易对一个空降的上峰言听计从。 但对有本事的人,服众也并不难。君子墨能到今日,不单是因为太傅嫡系。或者说,以太傅苛刻的择人标准,能混成她嫡系的,本身就得天赋卓绝。翠荣从不掩盖她的野心,翠华从不拘泥于她的性别,豆子已坦然的直面过去,平儿更是在可以安享荣华的时候顶着所有权贵鄙夷的目光,去做了“稳婆”。房夫人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女医,挽救了无数产妇的生命。夏波光在工部计算着水利,灌溉着万顷良田。叶太傅之功利,无用的人,根本不配放在她心间。 搏斗、射击、弓箭、马术、兵法、绘图无一不精!半个月,君子墨新得的手下被整的心服口服。她当然不是无敌,可是精通这么多项,已是可怖。这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少年得志,前途无量! 又把一个不死心来挑战的兵丁放倒,君子墨看到了不远处的赵总兵,挑衅的道:“下官可与总兵切磋否?” 赵总兵十分不客气的道:“你方才打赢的是新兵。”换言之,新兵那种菜鸟,打赢了不稀奇,打输了就该滚出大同了。大同不养废物。 君子墨笑道:“下官听闻总兵善于教授,还请总兵大人指教。” 被女魔头虐过的兵丁立刻叫好。军营是需要血性的地方,被新兵挑战的君子墨必须迎战,她打输了可以在别的地方弥补,但绝不能怂。同样被君子墨请教的赵总兵亦不能拒绝。 君子墨当年与庭芳打斗时便发现,她的招式远不如庭芳利落。架势好看的并不实用。次后潜心向周毅王虎等人学习,终是练出了一身好本事。然而王虎的招式,本就是赵总兵精练过的定式,固然有自己的理解,却脱不开他的框架。君子墨的动作被赵总兵预判的彻底,一点便宜都捞不着。 君子墨被一脚踹飞,重重的落在满是砂砾的地上。围观将兵都是脊背一凉,不愧是赵总兵,对姑娘家毫不留情。 君子墨一跃而起,兴奋的盯着赵总兵。她就喜欢这样!她喜欢一切不把她当女眷照顾的人。她不是弱者,不需要同情。调整姿态,起势、出击! 一次又一次的袭击,君子墨被打倒在地,但她一次又一次的爬起,再袭击。围观将兵看的周身寒意,这女人太坚韧! 赵总兵已逐步放轻了力道,君子墨是他的下属,不是仇人,没必要下死手。但他也确实开始欣赏,在武学上,比庭芳还猛的女人,生平仅见! 最终,君子墨体力不支,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军营里爆出震天的欢呼。军人,固然要以实力见真章,然而军魂比实力更让人尊敬。君子墨虽然各项都很拿的出手,但她做不到每一项都拔尖。同僚对她更多的是畏惧叶太傅之威势。可到此时此刻,被打到在地的君子墨让人敬服。 真正的强者,无一不会不敬重对手。赵总兵轻笑一声,伸手拉起君子墨,道:“很好,大同需你这般不屈不挠的将领!我谢陛下调你来大同。” 君子墨不大站的稳,顺势借力靠着赵总兵的胳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从来向往英雄。向往……你!” 围观将兵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起哄声,荤段子瞬间布满了整个演武的广场,赵总兵额上青筋直跳,妈的叶庭芳你能送个正常人过来吗? 第2章君子墨2 赵总兵的卧室,窗子被敲响。赵总兵忍着气,沉声道:“君子墨,没人教过你矜持吗?”每天早上来敲窗子很过分啊!亲兵居然真的不敢拦她,陛下你可真是亲外甥!这种口谕也敢给! 君子墨索性从外拉开窗户,笑道:“郡主教过我,看上了就抢回来。” 赵总兵继续顺气:“你家郡主也没有这么缠仪宾的!” 君子墨一脸委屈的道:“郡主是直接亲仪宾的。” 赵总兵:“……”尼玛,回京摁死那一对! 君子墨又换了笑脸:“总兵,教我习武嘛!” 赵总兵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我看你是要我教你谈情说爱!” 君子墨猛点头:“是啊是啊!现在要提亲吗?我虽然不会做饭,但三从四德保证一样不少!” 赵总兵被君子墨的厚脸皮怼的吐血,冷酷的反击:“你会绣花?” 君子墨道:“女红指的不是绣花,是做衣裳鞋袜。” 赵总兵呵呵:“你会做衣裳?” 君子墨道:“我要是会呢?你娶我吗?” 赵总兵藐死君子墨不会,即便会,也可以找茬挑刺,忙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耐心去做衣裳。爽快的道:“好。” 君子墨欢呼一声,绕进了赵总兵的房内,欢快的道:“赵郎,我会踩缝纫机!” 赵总兵:“!!”靠!忘记缝纫机那逆天的货了!蠢货学两天也会啊! 门口守着的亲兵简直扶额,总兵您的智商还好么?其实您就是已经看上了人家,故意的吧?故意的吧? 君子墨从窗户里探出个头来,对亲兵们猥琐一笑:“你们不回避么?” 亲兵作鸟兽散! 赵总兵再一次震惊了,妈的你这是讹诈!君子墨再出得这个门去,他敢不负责?以君子墨的身手,半刻钟之内他无法扔出去。然而半刻钟之后他再扔出去,更耻辱! 君子墨从容的坐在炕上,支着下巴笑看赵总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啊!”君子墨突然叹道,“国公夫人超品呐!果然嫁人比打架容易升。” 赵总兵冷冷的道:“别以为我不敢碰你,更别以为我碰了你就非得娶你。不娶你又如何?” 君子墨笑道:“不娶也行呀。我无所谓的。”如此极品,吃到嘴里再说嘛!叶庭芳那老司机的好友,在节操上必然高度一致! 赵总兵:“……” 君子墨笑着跳下炕,飞身搂住赵总兵的脖子,笑道:“堂堂边关大将,喜欢一个女人,你别扭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好了?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么?大同是军屯,本就有家眷,我们在一起亦不误朝廷的事。于公于私的大好事儿,你又何必不答应?” 赵总兵扒开君子墨的手,拎着直接扔上了床:“我可不是一无所知的男人。” 君子墨一阵轻笑:“好郎君,别太粗暴。” 赵总兵:“……” 君子墨点着赵总兵的胸口道:“不能让女人疯狂的男人,不算真男人。” 说的好像他多暴力一样!赵总兵认识到了君子墨不独无耻,颠倒是非亦是一流。对她的节操不报幻想,扣住她的肩,扯开她的衣带:“弄痛你了就直说。” 君子墨笑道:“你就不亲亲我么?” 赵总兵俯身亲上君子墨饱满的嘴唇。拉灯! 第442章 番外 昭宁二十年 陈恭回到了京城。他的四姐姐履行了陈诺,两广舆图献上,脱罪、予官、直入国防。原本四兄弟一起行动,但三个堂兄挨不住跋山涉水的苦闷与母亲的哀求,一个个的回了山东老家。他没有母亲,亦不觉得辛苦。最初支撑他的,是要为陈元敏挣脱罪臣之后的枷锁。因为陈谦有妻有子,更应该活。机会给了自己,他有责任照顾好陈元敏的一生。 可渐渐的,他干出了滋味。没有出来走过,永远不知道大好河山的真正含义。既然走了那么多路,途经的花草动物一并落在了纸上。他的母亲教过他绘画,很短暂,但很珍贵。一开始,他恨自己幼年的恣意,没有好好学习。慢慢的,他自己摸索出了窍门,下笔如神助,他觉得他是有天赋的。成就感渐渐累积,让他喜欢上了这份“苦差”。世间原本无苦乐,端看心向哪方。 天下各省都逐渐开始精确的测绘,他也收到了庭芳派来的帮手。一个个的山形变成了数据,再凑成了舆图。不知道自己走过多少路,爬过多少山。脚底与手掌都是厚重的茧,脸也失去了少年时的白净。银发苍苍的姑母,抱着他嚎啕大哭。他温和的笑着,一点点诉说着路上的趣事,隐去了艰辛与数次命悬一线的危险。他长大了,不应该再诉苦,而是报喜不报忧。 陈家已无居所,大嫂李氏与侄子陈元敏都住在定国公府,他也只能借住。把资料交接完毕,得了几天假期。背着个包袱,去了郊外。 陈凤宁等人的尸骸并没能送回山东,罪臣不可能被人记住,更不可能有人祭祀。还不如留在京城,陈氏能时时想起,给一碗浆水。他对着长辈们的墓碑,一个个的磕过去。 手拂过陈谦的墓碑,他的诺言做到了,他说了会照顾好陈元敏,他为陈元敏争取到了科举的资格。身上的重担终于烟消云散,他也找到了自己真正的追求。独创了测绘的方式,画了第一幅精细舆图,够他载入史册了!他让天下人知道了,陈家不止有叛贼,还有工程师! == 陈恭将墓碑一一擦拭过后,又走了一小段路。停在了一个朴素的墓碑前。坐下,与墓碑并肩。 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叠纸。“听说地下的人,听不见常世的声响,我想说的话,便都烧与你看。” 打起火折,点燃第一张纸:“七妹妹,我回来了。” 第二张纸:“天佑五十六年一别至今,我经常想起你,想起我们在东院里住的日子。” 第三张纸:“我们幼时,你常说要踏遍河山,看尽风景。我替你去看了,虽止两广,但我还会去,去海南,去辽东,去西域,去关中。去每一个我们小时调笑过的稗官野史中提到的地方。然后画下来,给你看。” 第四张纸:“印刷的天下舆图送给你,我画的花草亦送给你。” 第五张纸:“我小时候真的很熊,可是我长到今天的模样,你会不会喜欢我?”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陈恭看向墓碑,想起了记忆中庭芜一袭翠绿衣裳,在桃树下娇笑的模样。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陈恭轻笑,“如果我有女儿,定然不起这么美的名字。我要长生富贵。很俗气,但至少不会‘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此生缘尽,惟愿来生再遇,再陪你一起做习题。” 微风扫过,黄纸的灰烬被卷入天空。弥漫的青烟吹散,露出了墓碑上稚嫩的笔迹。 叶庭芜墓,落款为友,熊恭。 最后一张纸。 “七妹妹,我等你一生,等你到来生。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好么?”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