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捡来的病娇皇子/宠夫 作者:蒹葭妮子 ====================   ☆、第001章 :捡人   “轰隆!”   紫红色的电光,撕破夜空,一声惊雷,骤然炸响。   天降雷火,瞬间将老树吞没,枯枝残叶,嘶啦作响,升腾起的火光,也照亮了老树后的那个荒庙。残垣断壁,勉强能遮风避雨的,唯有中央的大佛殿。   佛殿内只剩一个大佛像,佛像身上的金箔尽数被挖走抠走,坑坑洼洼,面目模糊,佛像胸口被凿开一个大洞,龟裂的痕迹遍布全身,天光闪现在它身上,别样恐怖和狰狞。   “他娘的,吓死老子了!”   那惊雷恍若是在耳边炸响,几乎要将人的三魂七魄都给震出来了。   佛像下,一个胡子拉碴的癞头老汉猛然翻身从草堆里爬了起来,嘴里唾沫横飞,怒骂不已。   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骂骂咧咧,呜呜咽咽,原本静若死地的荒庙一下子闹腾了起来。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这个荒庙里留宿有四五十人。大到七八十老汉,小到三五岁稚儿。   荒庙最靠近殿门的草堆里,一个十来岁的黑脸少年睁开眼睛,他手上握着的木棍已经横在了身前,似乎随时能横劈而下。   “乔……乔哥,是,是打雷……”在他身旁睡不远的一个矮小少年,方才被雷惊住,又被那黑脸少年的架势唬了一下,说话就有些哆嗦了。   他可是亲眼见过黑脸少年可怕的臂力,这一下下去,能将一个猛汉给拍吐血了,他这小弱身板,如何受得住。   恍然明白是怎么回事,黑脸少年的脸似乎更黑了几分。   他将木棍抱回怀里,另一只手却捂住了肚子。这一下惊醒,他好似更饿了。   “呸呸!”老树烧起的黑灰飞到他的口中,他砸吧了一下嘴儿,连忙吐了出来,这灰果然不能吃啊!   这人倒霉了,连睡个觉都不安稳!   从身形看,这就是一个十一二岁的清瘦少年,那张脸混着黑灰和污泥,几乎与夜色相融,唯独那双眼睛,很是特别。   并非是它有多好看,而是那里面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智慧。   这是一个心智超脱年纪的老成少年。   其他人都还在骂骂咧咧,心悸难抑,他却在恍然之后,随即就恢复了冷静。   他的老成来自早熟的心智,也来自近来的历练。   似有所觉,黑脸少年偏头过去,对矮小子咧嘴一笑,映着天光,他眸中的光芒更甚几分,偷眼睃他的矮小少年又被唬了一下,连忙缩回脑袋。   黑脸少年笑得就更加恶劣了。   “乔……乔哥,你别吓我!”矮小少年的声音都带着点哭腔了,他实在受不得黑脸少年这样的目光,感觉要被他生吞活吃了似的。   “呵……”少年轻笑一下,这才无趣地瞥开了目光,看向了殿外,狰狞的天光不时闪现,映着那耀眼的火光,恍若末世。   不过大伙儿都知道,老树和荒庙间是一片沙地,火势再大也烧不到荒庙。   丑时已过,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这一声惊雷将所有人都吓得个透心凉,此时再困也睡不下去了。三三两两聚着说话,就等着天亮,继续上路。   “乔哥,你说,这战事什么时候能结束?赵国还能有吗?”   黑脸少年旁边的矮小子挪挪身体,怕他,又不觉想要更靠近他一些。   像他这样疑问的大有人在,悄声说话的,十个里有九个都在议论这件事。   黑脸少年一只手捂住肚子,一只手抱着木棍,身体后仰躺回草堆里,懒懒的声音传入矮小少年的耳朵里,“不知道,睡觉!”   矮小少年名唤秦述,这还是他用一个鸟蛋,求着黑脸少年给他取的,得了这响亮当当的名字,他就彻底抛弃了那重名了不知多少的狗蛋。   秦述塌了塌肩膀,黑脸少年看起来没比他大多少,可他救过他的命,那一棍棒的威赫,也还残余在他的脑海中。   这问题确实挺无趣的,赵国是存是亡,他这样的小人物再担心也改变不了什么。而且,他在赵国是孤儿,赵国没了,他不过到别国继续当孤儿罢了。   闭上眼睛没多久,这方才还“忧国忧民”的人,立马就打起了小呼噜,睡沉了。   黑脸少年让秦述睡觉,自己却没能睡着,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偏头看着殿外。   极尽辉煌,统治了沥亚大陆六百多年的大齐王朝,从百年前开始,皇权旁落,诸侯并起。   最多的时候,这片土地上出现过十多个国家,连续几十年征伐兼并,直到二十年前,后齐被北魏和南楚联合吞并,煌煌一时的大齐王朝,彻底覆灭。   而天下大势,呈五国争霸。   魏国据北,控前朝皇城腹地,威赫最重;楚国据南,鱼米之乡,最为富庶;晋吴居西北和西南,民风彪悍,有虎狼之勇;唯独赵国接壤四国,夹缝求存,虽数十年始终屹立不倒,但这种平静,越来越难以维持。   终于,一个月前的中秋月夜,平静彻底被打破,晋国和吴国联合攻破赵国西北边境的黎城,而后北魏以赵国友军名义加入征伐,其狼子野心,同样昭然若揭,一时间赵国境内混乱一团。   四国混战,匪盗横行,平民百姓没了活路,又做不了匪寇,就只能背井离乡,往南往北,各自奔逃。   被秦述唤作乔哥的黑脸少年,原名俞乔,其内里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十二岁小姑娘。   在一个月前,她除了一身不能示人的怪力,一言一行,都被她阿娘用大家闺秀的规范教养着,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教导她的族老,多次感慨她不是男儿身,可惜了这等卓绝的天赋。   她虽未沾沾自喜,但多少也有些傲气,而这一路,却让她深刻地明白,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以前花了大力气去学的东西,就没半点派上用途,还比不得她手中的木棍有用。   俞氏一族在赵国也是一个有几百年底蕴的大族,战火未波及到俞氏所在的英州时,他们就得了消息,举族搬迁,前往北魏。   但同为俞氏一员的俞乔却不与他们前往北魏,她要前往南楚。   一南一北,就此分离。   从此,她不再是俞族的天才少女俞乔,她是俞乔,只是俞乔。   “俞氏对你们母女仁至义尽,希望你不要后悔自己今日的选择。”   “不会!”   颠沛流离,忍饥挨饿,时至今日,俞乔也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总是要到楚国去,她总是要去为她娘讨一个公道回来!   他阿公一时心善,以为救回的是有才有德的乘龙快婿,却没想到会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仅俞乔的阿娘沦为下堂妻,终生郁郁寡欢,俞氏在南楚几十年的布置也化成水漂。   前往士族林立的北魏,并非俞氏一族最好的选择,然此时却不得不前往。   因为愧疚,她阿公积郁成疾,在俞乔七岁时就去世,与阿公恩爱一生的阿婆坚持了半年,也跟着走了。她阿娘在今年端午前夕也没能继续坚持下去。   “阿乔,阿娘等不下去了……”   “你帮阿娘问问他,问问他,到底是为……为什么……”   俞乔守着她娘,也就是俞绣冰冷的尸首三天三夜,直到那恶臭飘出门外,叫路过的族人察觉,闯进门来,俞乔才如梦初醒,她阿公死了,阿婆死了,现在她阿娘也死了。   “我会带你亲自问他!”英州只留下了俞绣的衣冠冢,俞乔决定带着她阿娘俞绣的骨灰上路。她想问,她就帮她问!   俞乔自行做主将家中的一应带不走的物件捐给族里,她阿公阿娘欠了别人的,她会一点一点还,别人欠他们的,她也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用余钱雇了镖师随行护卫,一路南下,可她还真是异想天开了。   还未靠近楚国边境,一场始料未及的战事发生,还没波及到他们,就让那镖师就弃她走,还顺手捞走了她的包裹,带走了她大部分的财物。   所幸,她一直将她阿娘的骨灰盒随身系在腰上,没让那镖师顺走,否则她杀人的心都有了。吃一见长一智,本来就略显老成的俞乔,在这接连的遭遇中,成长得更加迅速了。   惊雷之后,雨也没下多少,倒是那棵百年老树,被烧得只剩一个两人高的木头痂子,奇丑无比。不过,和这残破的山林荒庙倒也相衬得很。   天色微曦,陆陆续续,就有人起身离开了。   过紫阳镇,再往南行走百里,才算进入楚国地界,他们也才能不用担心随时会被战火波及。   但人走得差不多之后,俞乔和秦述却还滞留在荒庙里。   “乔哥,我们走吗?”秦述问俞乔,颇有种唯她马首是瞻的意味儿。   俞乔扫了他一眼,也没回话,将身后的黑布当成披风披在身上,又陆续将几样东西挂到腰间,持起木棍,一边往外走,一边回了秦述的问话,   “要跟着我……可以!但你必须什么都听我的!如果做不到,就赶紧离开!”她在这荒庙逗留了三天,这秦述也留了三天,显然是想和她搭伙上路。   秦述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喜笑颜开,连连点头,“我听乔哥的!”   他们所行走的方向,不是紫阳镇,也不是楚国边境,而是绕到荒庙背靠的山林里,又走了好一会儿,他们才走到一个隐蔽的山洞前。   秦述很兴奋,眼睛放着光,“这里面藏了什么?”   也不等俞乔回答,他率先就走入这个山洞,他以为俞乔将她的部分家当都藏在这里了。   很显然,他一直误会俞乔逗留的这些天是在山里打猎,为路上做准备。   但现实很让人失望,略过那个高高大大满身血迹的男人,他又仔细看了看这个山洞,这里面除了他,一眼看尽,无余其他。   “他是谁?”秦述的眸光黯了黯,现实始料未及。   “后悔了就离开!”俞乔说着哼笑一下,也不再理会秦述,她解下了挂在腰间的好些物件,盘坐下来,一一整理,这些都是她昨日好不容易在荒庙里和人淘换来的。   她有一身子怪力,但向来是摆弄琴棋纸笔,打猎的经验还是这些日子迫不得已自己琢磨出来的,连续几日也没猎到多少东西,一只袍子和两只野兔,全拿来换东西,一把短刀,一卷绸布,一些伤药。   从昨日到现在,她都还饿着。   “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俞乔低语着,没让秦述听清。   这高大男人的双足脚筋被人一刀砍断,丢在山林里的乱葬岗里,若不是她追着猎物,恰巧赶到,他就要被几只野兽分而食之。   她阿婆是英州有名的医女,俞乔耳濡目染,虽未正经学过,但家里的医书,她都看了个遍,此时处理起他的伤,有些手生,却也比一般行脚大夫要强上几分。   “决定好了吗!”俞乔起身,看向一脸纠结的秦述,淡淡问道。   秦述看起来比俞乔小很多,但其实他只比俞乔小了一岁。   他在市井间摸爬滚打长大,自有他一套生存的门道,他一定要跟着俞乔,看重就是她那一身怪力,关键时刻可以护他,但看着这个被废了双足的男人,他不得不多考虑几分了。   “我……我跟着你,”他咬了咬唇,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看着他,我去弄点吃的回来,”俞乔说着,扫了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去,再不弄些吃的,她真要忍不住吃人了。   秦述在原地站了许久,确定俞乔真的离开了,他才松下口气,他确实有些怕俞乔,不仅仅是她的武力,还那看透人心的眼神。   他走进男人,乌黑的双手在他身上摸了一遍,除了里衣的材质还算不错,再无半点值钱的东西了。他不明白俞乔到底是怎么想的了……这明显就是个累赘啊!   他搭拢着脑袋靠墙坐着,感觉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没多久,俞乔就回来了,她的运气还算不错,抓到两只火鸡,又顺手挖了点可以入药的草根,就在山洞前架起火堆。   将草根埋到清理好的火鸡肚里,不再加什么调味品,就这么烤着,没多久,奇异的香味就弥漫开了。   “太香了!”秦述早忘了心里的纠结,他蹲在火堆前,眼珠子完全无法从火鸡上移开。   “咕噜,咕噜,”这是秦述吞口水的声音,唔……还有俞乔肚子的声音。   两只火鸡都被俞乔烤了,但分到秦述手中的,只有一个鸡腿和一个鸡翅膀,其他的俞乔自己全吃了,她从小食量就大,无肉不欢,她估摸着这身怪力,就是给她这么吃出来的。   秦述虽然还馋,但也不敢有意见,俞乔能给他吃的,就已经很不错了。   毕竟,他什么都没做。   不过当俞乔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硬的白面馍馍,掰碎了泡水喂那个男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他到底是谁啊!”秦述再次低估起来,那可是白面馍馍,上等人才吃得起的白面馍馍。俞乔只怕自己都没舍得吃,却拿来喂他了。   秦述以为这次俞乔也不会回答他的话,却没想到她回了。   “我阿爹,”前“阿爹”镖师已经跑了,她只能自己再“捡”一个回来用用。   从这里到楚国京都,路途遥远,徒步行走,三五个月,甚至耗上半年都有可能,而这一路若是没一个面上主事的大人,实在惹人觊觎。   她救了他的命,是事实,他给她当阿爹用,就当是给她报恩了。   秦述闻言,忍不住多看了那高大男人几眼,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会是俞乔的阿爹。他以为他至多是俞乔认识的什么人罢了。   也是因为俞乔看起来实在老成,一点都不像是十一二岁的小子。他下意识就以为俞乔的阿爹应该是四来十岁的老大叔。   他撇了撇嘴儿,有些无奈,也有些羡慕,他就没有这种“不离不弃”的阿爹。   休息没多久,俞乔就带着秦述一起入山,一直到日暮黄昏,他们才回到山洞里。   身上带着淡淡的血气,他们今日的收获还不错,他们堵了一个田鼠窝儿,又在俞乔几日前搭的陷阱里,找到一大一小两只野鹿,放走了那只小的,俞乔独自将大只的扛了回来。   “放鹿血!”将野鹿扔到地上,俞乔对秦述吩咐了一句,而她自己则走到男人身前,蹲了下来。   俞乔摸了摸他的额头,那滚烫的热度终于下去了,喂了鹿血,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了。在医经里,这鹿血可是大补之物,也是他命不该绝吧,让他们猎到这样的好东西。   秦述很机灵,不用俞乔再多吩咐,他放了鹿血,转身就架起了火堆,两个人奢侈地吃了一顿烤鹿肉,那滋味,差点让他将舌头吞下去。   而秦述对俞乔的食量也是叹为观止,他以为自己算能吃的了,可是俞乔的食量,几乎是成年男人的三倍,他以为能对付几天的鹿肉,这一顿就被她吃了一半。   “我在这里照顾他,你回庙里,将这些田鼠,全部换成干粮。”   荒庙里每日都会有过路的流民留宿,田鼠的肉不多,但换换口味,还是很多人愿意换的。   至于鹿肉,这种惹人觊觎的东西,只要他们还没活够,就绝对不能拿出来瞎招摇。   秦述闻言,抹了一下嘴儿,点了点头,拎起地上串成一串儿的田鼠,转身离开,没再多话。   这个山洞是一个避风口,但时入深秋夜里还是寒凉无比,俞乔割了些枯黄的野草,里里外外折腾了一遍,才勉强搭成了一个草床。   她嘘出一口气,起身踱步到男人身前,再次俯身,一手绕过他的肩窝,一手放他膝盖下,一发力就将他抱了起来。   “看着挺高大的……也没多重啊,”   俞乔挑了挑眉梢,嘀咕着,也没多在意,转身抬步将他抱到她方才搭好的草床上,日前弄来安顿他的草堆沾了男人的汗水,秋寒的露水,已经有些潮了。   再这么让他睡一夜,只怕要病上加病!   俞乔抬眸,正要将手从他身下抽出,就对上一对儿审视的目光,原本该昏睡着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瞳孔很黑,睫毛很长,鼻梁很挺,擦干净脸上的污渍,应该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俞乔少见地愣了愣,就继续自己的动作,稍稍抱起他又往草床里挪了挪。   时间有限,她就只能搭出这个还算不错的草床,她自然也是要睡在这里的。   男女之别,这一路流浪过来,她早就将它抛之脑后,何况,俞乔即便不信他能安分,也相信自己手上力气!   两人对视,却都没有说话的意思,或者说,他们都在等对方开口。   许久……   “你是谁?”   “你是谁?”   俞乔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那黑黢黢的脸上,多了一抹不一样的神采,   “俞乔,你可以叫我阿乔。”   “你呢,你叫什么?”   看男人明显愣住了,俞乔一个翻身躺在他身边,随口问道。   无论他是谁,在没给她当完“阿爹”前,她可不放他走!   “现在是什么时日?”男人说着,双手撑在身下,想要起来。   俞乔随他做动作,不久耳边传来,一句嘶哑难听的低语,她才又睁开了眼睛。   “我的腿……”   “两日前傍晚,我在紫阳镇西郊林的乱葬岗里捡到的你,当时你就这样了。”   俞乔对上他暴虐而阴冷的目光,也怡然不惧,她继续道,“我将你带回这里后,又偷偷回到乱葬岗,翻查一遍,你被断足的地方,不在乱葬岗。”   “我怕害你的人发觉你被救了,还要赶尽杀绝,我就把你放到这儿了,不过,都三日了……应该是我多虑了。”   如此,她才敢让秦述跟着她,到这儿来。   “这里是赵楚两国边境,按照赵历算,是中武二十一年,楚历算……是乾和三十三年……”   而后她还说了什么,谢昀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乾和三十三年,乾和三十三年,乾和三十三年!   “哈哈哈!”谢昀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从敞亮变沧桑,而后又充满了愤恨,再接着就是沉默,戛然而止,死一般的沉默。   他弄死了他,代价是十年如一梦,是他的两条腿!   “值了!值了!”   他又突然发狠道,即便要付出更多代价,但能亲手弄死了他,他还是觉得值了!   这即便是个残破的身体,那也该是他自己的。   呵……这本来就是他的身体,可是时隔这么多年,他才重新掌控了它,可笑可悲……   “甚好,甚好!”   俞乔本来挺能体谅他发疯,毕竟换谁被断了双足了,短时间也难接受。   但这人……发疯的方向实在诡异,他居然在笑,在高兴……由内而外的高兴!   “疯够了,就躺下来睡觉!”   “你叫俞乔?”谢昀转头看她,目光中充满了奇异之色。   俞乔点了点头,她方才告诉过他了。   “我,谢昀,”谢昀说着,勾起唇角对俞乔又笑了笑,“我记得你,谢谢你了。”   “记得……你当然得记得,老子救了你!”   敢忘记试试!施恩不图报,那是圣人,她俞乔不是!   谢昀躺了下来,双脚钝痛,心情却还不错,而他要感谢的可不仅仅是俞乔这次救了他,而是她曾经帮忙杀了他。   自然不是这辈子,而是他那荒唐恶心到让人悲哀的上辈子。   他看着那“妖怪”用他的身体一点一点作死,最后死在俞乔的手中,简直大快人心,但……还是没有自己亲手杀了他,来得畅快!   “哈哈哈……”他又笑了。   俞乔斜睨了他一眼,娘的,她捡回来一个疯子!   ☆、第002章 :报恩   两个人并排躺着,中间隔着一个拳头不到的距离。   谢昀的高大,在俞乔的对比中特别明显,俞乔在同龄少女中,算是高个儿的,但还是比谢昀矮了一个半头,她即便还能长高,至多就与他下巴齐平了。   而那样的高度,几乎与普遍的南方男人相当了。对此俞乔很有信心,她阿婆就比她阿公矮了那么一点儿,她阿娘也是高个儿,她只要不长歪,也矮不到哪里去。   但前提得是,她不被谢昀比着。   然而这大长腿的高大男人,却被人断了双足脚筋,想要重新站起来,只怕千难万难。   这么想着,俞乔就也不再羡慕他那轻易能将别人比成矮个子的身高了,   “我的救治还算及时,以后找着名医……总会有办法的。”   事在人为,人生最怕就是没有希望。他总算还活着还有希望不是?而她……人死如灯灭,那才是真的绝望。   “嗯,”谢昀低低应了一下,他瑕疵必报的本性在这接连的遭遇中,只会变本加厉,被人断去双足脚筋的事情,绝不可能这么过去。   他嘴角牵起一抹狞笑,声音却更加柔和了些,“谢谢你,”   “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他欠了俞乔两个人情,他会记得的。   俞乔闻言眼睛弯成月牙儿,显得那下巴尤其的小巧,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笑眯眯的俏狐狸,格外勾人,她可就等着谢昀说这句话了。   “你的机会来了!”她千辛万苦将谢昀救回来,可不是等他觉得有机会了报答她,有仇立报,有恩自然也得立还,未来太远,眼下,她只争朝夕!   “报恩的机会!”俞乔笑着又强调了一下。   从与谢昀对视到现在,她就已经确定,他不是轻易能被糊弄的人,很多话还是直接说开来的好。   “你要我做你阿爹?”谢昀忍不住偏头看俞乔,他实在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报恩的条件。   “这只是权宜之计,当然不是要你真的当我阿爹,”事实上,从她懂事以来,她的生命中就没有“阿爹”这个角色,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需要。   谢昀在大仇得报的兴奋之后,就也冷静了下来,他不得不思考眼前的困境。   十年断章,他对自己如何陷入这般困境,完全没有感知,但无外乎就是那些遭遇。   “病”了十年的他,对任何人都是没有威胁,然他所处的位置,注定他是一个极好用的棋子,就是不知道这对他用尽还杀绝的执棋人是谁了。   但无论是谁,招惹了他,都将面对他十倍百倍的报复!   “好,我答应,”谢昀的目光还未从俞乔脸上移开,他知道,目前的他没有选择。而俞乔……唔,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俞乔就没担心谢昀会拒绝,但主动和被动总是不一样的,“等我到楚都后,会想办法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们相知,仅限于彼此的名字,如无必要他们不会过分探究彼此的来历,这样很好。   但俞乔绝无法知道,谢昀不多过问她的来历,不是因为不想知道,而是他本来就知道,他所知道那些,完全超乎俞乔的认知。   谢昀无法不知道她,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如雷贯耳!   而且他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她,重生醒来见的第一个人也是她,他想着自己的事情,也免不了会想起一些关于俞乔的事情。   这是一个惊艳得让楚都,乃至整个楚国上下,都惊叹不已的传奇人物。她就这么突然出现在楚都,没有来历,没有过去,却以一己之力将嘉荣长公主府,将满京都的俊杰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和嘉荣长公主府之间的是是非非,是十年后街头小巷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而这只是她众多传奇里的一个小八卦。   她真正让人惊艳的,是她的才华,有鬼才之称,别号鬼狐,有传言她是神算天丘子的当世传人,是楚国的保护神,也是北魏西晋最想暗杀的人,还是曾经的那个“他”,最忌惮也最想招揽的人。   当然,最后“他”招惹不得,反而被/干掉了,“他”作死地触动了她的底线。   “他”到死也没有意识到,“他”的卖弄,在真正的聪明人,在俞乔眼中会是何等的可笑和拙劣。   “她到底为什么没被我的王霸之气折服!我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为什么!为什么!”唯一洞悉死前“他”想法的谢昀,又被莫名恶心了一把!   后来会如何,他没看到,但他相信俞乔不会有事,死一个失宠的皇子算什么,触动了她的底线,天皇老子,她也不会放过!   她的狠隐于笑缅之下,但他第一次见她,就洞悉了!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   相比他这个十二岁就被占了身体的倒霉鬼,她简直可以用“人生赢家”来形容。那个“妖怪”虽然又蠢又恶心,但很多词汇,用起来倒也莫名准确!   “呵……”谢昀低低地呵笑,想到“他”用他的身体,做了那么多恶心的荒唐事儿,他就有再用十年时间,一口一口咬碎“他”灵魂的冲动。   “睡觉!”俞乔闭着眼睛,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横在了谢昀的胸口上,这手看似细弱,却将他完全镇压住了。   天生神力……居然真的是天生神力!   他堂堂楚国的八皇子居然有羡慕别人的时候,哼!   谢昀的状态并不算好,被俞乔一胳膊镇压,就也全无反抗的余力,没多久他又陷入昏睡中了。   **   天色微曦,楚都,嘉荣长公主府,栖桐苑,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女,满头冷汗,猛然睁开眼睛。   那一眼的情绪复杂莫名,羡慕,恐惧,愤怒……怨恨!   “郡主,您又做噩梦了……”   守夜的丫鬟端来水,递给床上的少女,而那少女却似乎还在梦魇当中。   “她来向我们讨债了!她来了!她就要来了!”她的眼睛瞪得更圆,声音带颤,恐惧极了!   靠近的丫鬟完全被吓住,下意识退后一步,杯子中的水也溢了出来。   “不好了,郡主又被魇住了!”丫鬟放下杯子,急忙退走,急步奔向外面,边走边喊。   没多久,丫鬟婆子环绕着一个凤钗玉面,威赫极重的美妇人急步进来,看少女那喃喃梦呓,怒容染上眉梢,不用她亲自发落,她身边的一个嬷嬷就冷言道,   “栖桐苑所有人月钱减半,等姑娘好了,自己去领两个板子。”   “是,”栖桐苑里伺候的丫鬟仆妇全部噤若寒蝉,不敢争辩。   美妇人拥住少女,脸上威赫尽散,“我的儿,你这是叫什么东西魇住了,你这是要为娘的命啊!”   “母亲,母亲!”少女依稀看清了美妇人,连忙抓住她的胳膊,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依偎在她怀里瑟瑟缩缩,“她要来了,她要来了,她向我们讨债来了!”   “谁?告诉母亲,那是谁?”   “俞乔,她叫俞乔!”   “为娘记住了,凰儿莫怕,莫怕!”美妇人好一番安抚,才哄又着少女入睡。   轻柔地扶去少女眼角挂着的泪珠,美妇人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寒冰。   “这……妥当吗?”宋嬷嬷是美妇人身边伺候最久的老人,这一声下意识的质疑才出口,就让她心里猛地漏跳一拍,却是因为对美妇人的畏惧。   “就按照我吩咐的去办,”美妇人斜睨了宋嬷嬷一眼,显然对她的质疑有些不悦。   “是奴婢糊涂了,什么都比不得我们郡主重要,奴婢这就去吩咐,”宋嬷嬷头更低了些,得了美妇人颔首,她才躬身退走,提着的心,也才稍稍松了下来。   她已经很多年没犯过这样的忌讳了,要知道嘉荣长公主最不喜人质疑她的决定,栖凰郡主是她的心头肉,别管这俞乔到底是人是鬼,招惹了她们,都要承受雷霆之怒,杀生之祸!   嘉荣长公主在床边看了齐凰儿好一会儿,又仔细吩咐了一番伺候的人,这才离开。   而就在她背过身去正要离开的时候,原本安睡的少女齐凰儿却微微睁开了眼睛,那眼中清明无比,哪里有被魇得人事不知。   迟则生变,她必须要在俞乔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将她解决,一日,一月……她都等不下去!   上一世的事情,她绝不容许它再重演一遍!   **   秦述等荒庙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摸上山来,而俞乔正在给谢昀换药。   他双脚上的血已经止住,但那伤口依旧狰狞而可怕。   “疼吗?”俞乔用清理过的短刀,将他脚上的腐肉挖走,再敷上黑糊糊的新药。   俞乔处理起来面不改色,谢昀也只冷眼看着,不声不吭,好似那被挖肉的人不是他一般。   “疼……”谢昀额头冷汗连连,嘴角却牵起一抹微笑,曾经的他一度除了恨,什么都感觉不到,疼……疼得好!   他记起这是疼了!   ☆、第003章 :诱惑   俞乔差不多要习惯谢昀时不时的抽风了,嘴角抽抽,对谢昀的情绪莫名其妙,却也懒得过问。   ”疼得好……”   她说着点了点头,自不是幸灾乐祸,而是他这腿能疼就有希望,不疼……那才让人担心。   秦述瞪眼,他现在相信他们真的是父子了,一言一行都怪异得让他毛骨悚然!   ”乔……乔哥,俞叔!”   俞乔阿爹可不就是他叔嘛,虽然,他到现在还是觉得俞乔这阿爹年轻得过分。   ”嗯,去将肉烤了,”俞乔早看到他来了,应了一句,就吩咐秦述做事,而她自己则走出去,到一边的山涧里清理手上身上的血迹。   脸也擦了擦,不过擦完依旧黑黢黢一团,恍若天生,这是俞乔特意给自己涂的药汁,就是掉到水里,泡个两天,这团草渍也祛不了。   没多久,俞乔就抓着一块湿漉漉的黑布回来,蹲在了谢昀面前,给他擦脸,擦脖子,擦手,和她一样,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擦了一遍。   淤泥和血迹褪去,他的肤色也如出一辙,同俞乔一般黑了,这下子,秦述完全相信他们是父子了!   谢昀没说话,他静静的看着俞乔,随她动作。这种目光毫无存在感,就和他上辈子的那些时候一样,而这双别样安静的眼睛背后,也叫人难以猜出他的心思来。   但总归,俞乔知道,他不可能是这么安静的人。   ”吃吧!”将他的早点端给他,俞乔又打量了他一眼,这才满意地起身。   秦述并不需要什么伪装,他本来就是底层的流民,那种特质一眼就能看出来。   而谢昀不同,高大的体魄本来就给人一种天生的压迫感,醒来之后,举手抬足间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难以掩藏。   这是属于极特殊一类人的特质,这样的人混迹在流民中,就和在黑夜中点了一个火把一般,想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虽说三天过去,害他的人没了动静,但俞乔也不得不防。   他需要改头换面,和过去完全不同。这药汁只是她给他改造的第一步!   谢昀喝着俞乔给他的白面馍馍泡水,看着那边大口大口吃肉的两人,心情有些奇异,他就这么多了一个儿子,多了一个侄儿。   ”乔哥,楚国我们可能去不了,”秦述狠狠咬了一口鹿肉,话语有些模糊,不过他也没太在意,除了土生土长的赵国,其他四国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同。   ”怎么回事?”俞乔眸光一转,锐利隐现,”把话说清楚了!”   秦述看俞乔认真的模样,也不敢再贪食,他拽着袖子抹完嘴,立马给俞乔说道,   ”我也是昨夜在荒庙里偶然听到的,”他声音低了低,震惊犹存,”楚国也参战了!”   四国混战转眼间就变成了五国混战!他们这些往南走的流民,原本看重的就是楚国没参与进来。相比其他四国边境戒严,楚国相对更好混入。而现在……只怕不可能了。   ”都是那八皇子,他没事到药谷看什么病啊!”秦述的声音很低,即便迁怒,也有一种天生种植于骨血里,对皇权的畏惧。   ”据说是被战乱波及,已经凶多吉少……唔,好像是这个话,总之,楚皇震怒,大军压境,再两日就该有很多流民被驱赶回来了……”   秦述有些畏惧,就怕那些楚军突然迁怒对他们也乱杀一通泄愤,那才真让那人绝望。   这样一来,魏国,晋国,吴国或许会好些,至少不用担心被迁怒。   ”那八皇子是楚皇第二任皇后张氏的嫡子,他的身份在那里,楚皇不会没有表示……只是他这痴病已经传了十年了,这也太巧了些……”   俞乔想去楚国,并不是突然才有的想法,很早之前,她就有特意收集楚国消息的习惯,很多事情自然也比秦述东听一耳朵,西听一耳朵,要清楚得多。   楚皇在位三十三年,但其实今年也才四十八岁,正是盛年,他有过三个皇后,儿子……不算夭折,有十四位皇子,其中嫡子就有三位,那八皇子虽也是嫡子,但相比较其他两位,更倒霉了些!   十二岁那年坠马之后,他就得了痴病,一切言行,比三岁稚儿还不如,楚皇对他倒也算怜惜,遍寻名医为他看病,但看了十年也没见好。   而这一次,说不得就是什么阴谋!   ”我本来以为楚皇能抵制得住诱惑……”赵国的确是快肥肉,却不会有他们以为的那么好啃,他太心急了!   秦述闻言眼睛瞪得就更大了,害怕,畏惧之余还有一种兴奋,一种小人物也能评点江山的兴奋,”是楚皇……”   俞乔摇了摇头,”不是!只是他没忍住诱惑,”以他过往的作风来看,他还不至于这么狠!他若是愿意,尽可像魏国那样,多的是借口,有没有八皇子的事,都一样。   ”而且……有的是人希望他参与进来!”俞乔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这不是我们需要探讨的,”她的身份地位,注定她得到的信息不够全面,她的判断也未必准确。   他们说的话,尽管声音不大,也足够谢昀听得一清二楚。   谢昀看俞乔,目光已经完全不同,她还不是十年后的她,却也不是普通的十二岁少年,所有小看了她的人,必然要……大吃一惊!   俞乔那可怕的心智……已经初见端倪了。   谢昀在看俞乔的时候,俞乔也在看他,但看他那兴味的神色,心中突然而起的那点怀疑也随即散了去。   ”走吧,是时候启程了!”因为谢昀,她在这里耽搁了三天。而谢昀即便还需要休养,他们也必须要走了!   ”这是乱世,不会有什么桃源,哪里都一样,”俞乔这话时对秦述说的,这一战开始,短时间内,天下是不会有太平的了。   ”乔哥,我说过,我听你的!”俞乔方才说的那些话,他真正听得懂的并不多,但也足够他意识到,她和他以往认识接触的那些人,完全不同。   他希望跟着她,以后也会不同!   谢昀的腿被绑上木棍,再缠上一层又一层的绸布,即便不小心被撞到,也不会再那么轻易被撕裂伤口,俞乔背起谢昀,原本当做披风用的黑布,绑在了她和谢昀的腰上,隔着几层衣服,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   ”阿乔,辛苦你了!”谢昀嘴巴动了动,似乎只能说这句话了。   ”少凑我耳朵说话,痒!”俞乔说着哼哼几声,语气里莫名多了几分孩子气,但这种情绪消失得极快,她拎起木棍,向外走去,脸上就恢复了沉稳。   她努力忽视,可谢昀这耳边的轻语,却让她的耳根不受控制,红了又红。   俞乔以前接受的是最规范的大家闺秀教养,唯一亲近的男性,只有她阿公,而那也是在七岁前,这般亲密接触,俞乔便是心再大也无法不在意。   她边走边告诉自己,没什么好在意的,她已经不是俞族的阿乔了,已经不是有阿娘的阿乔了。   谢昀乖乖没再说话,却盯着俞乔的耳朵看,有些不明所以。   秦述就更无法明白了,他也背着一个包袱,走在俞乔的身侧,不时看一眼俞乔,心里暗自再赞叹一番。   俞乔背着谢昀,就像是猴子背着猩猩,可这猴子居然还能健步如飞,不得不让他又惊奇又赞叹。果然是乔哥啊!   ”你对这一带熟吗?”   日暮黄昏,他们终于走出了片山林,俞乔问向谢昀,她和秦述都是流浪到此,除了知道楚国边境的方向,其他完全两眼一抹黑。   ”紫阳镇,药谷……这片平原的对面应该是楚国的绵州,到那里就算是进入楚国了,”   包括绵州在内的这一片土地,曾经是”他”十七岁大婚时赏赐的封地,更具体不敢说,但一些重要城镇,他是记住了。   ”绵州……荆王,希望我们不要倒霉地遇到荆王的亲兵……”俞乔的额头有汗珠浮现,但她的双手依旧劳而有力地扶着谢昀的大腿,而她的低语也只够让谢昀和秦述听清。   ”荆王……他怎么了?”秦述挠了挠头,他瞧不明白俞乔的戒备。   ”他是楚皇的六皇子,两年前封王,他有一座宫宇,建了两年也没建完,这大好收苦役的机会,他不会错过的!”楚皇的十四个儿子,各有特色,这个六王,最好奢侈享受,有楚皇压着,他不敢在封地大举征役,但对赵国的流民就不会有那么客气了。   虽然这也是混入楚国的方法,但落入那种地方,想要出来,可就更难了。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并不想以苦役的身份,出现在楚国。   ”乔……乔哥,你,你不会就是……那个,那个八……八……”   俞乔和谢昀同时转过头去看秦述,无语极了。   ”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谢昀挑眉,他二十二岁就老了?   他灵魂两辈子可都只有十二岁呢!肯定比俞乔大一点的十二岁!   ”也……也,也对!”秦述的磕巴还没有结束,荆王如何他不知道,俞乔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乔哥,你怎么……怎么对这些事,那么……那么清楚啊!”   对楚皇的几个儿子,完全如数家珍啊!   ”只要有心,没什么做不到的!”   俞乔淡淡地说,对于秦述的惊奇,并无太多情绪。   她研究这些,并不是偶然,也不是显摆自己的聪明,而是不得不如此,必须要如此!   ☆、第004章 :取暖   七岁之前,俞乔就只想当让俞绣骄傲的女儿,她阿公阿婆自豪的外孙女儿,但七岁之后,她的目标就不再是这些。   她阿公在他死前将她阿娘托付给了她,七岁的她,也将那些本不该她那个年龄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   如此,她才知道,她阿娘为什么夜里总会悄悄掉眼泪,她阿公总是背对她们的时候长吁短叹,族里的孩子总是莫名敌视她……   原来都是因为他!那个他……在楚国!   一个闺阁少女要收集这些消息并不容易,何况,她还避过她阿娘,她不想让她担心。   其他同龄人在享受华服美食,悠闲怡然的少女生活时,她就开始研究这些了。无数繁复琐碎的消息里,抽丝剥茧,了解他,了解嘉荣长公主,自然也就知道了许多楚国皇族的事情。   现在想来,俞绣应该是知道的,她知道俞乔一直在做什么,她知道俞乔有生之年总是会到楚国一趟,这是她的执念,也是俞乔的执念。   “先找一个地方休息,”俞乔看了看天,对谢昀和秦述说道。   天色已经开始昏暗,没有真正懂路的人,这一望无际的平原,还真不能乱闯。   接下去两天,他们都是白天赶路,晚上选择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夜宿,三个人轮流守夜,谢昀也不能例外,直到第三天,他们才在夜色中,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边有人!”   秦述啃着又硬又涩的干粮,心中好生想念几天前那几顿又滑又嫩的鹿肉,他又悄悄扫了一眼谢昀,他其实更想知道白面馍馍和栗米饼的区别,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种香软呢。   白面馍馍的价值完全无法和鹿肉相比,但它对于秦述而言,不仅仅是价值,更是一种身份上的象征,上等人身份的象征,那个他可望不可即的阶层。   他们在远处观望了许久,确定那是流民的聚集地,俞乔才继续背着谢昀过去。   “我没让你开口,你就不要说话,”   “为什么?”谢昀这一路都不怎么说话,俞乔背他肯定是累的,而他这么被背着,也不会轻松,两条腿的胀痛越来越明显,不用拆开,他都感觉到伤口又撕裂了。   “你说话的口音……太明显了,”虽然说的都是前朝大齐的京话,但地域性的口音区别还是存在,对比他和秦述,这种感觉就明显了。   “唔……我知道了,”谢昀问为什么,就只是好奇为什么,并非是不满俞乔对他的吩咐。   俞乔虽然只有十二岁,可是她稳重的气质,总是让人忽略她的年龄,她认真说话的时候,更有一种难以反驳的气势。   而这三人的小团体,俞乔就是那个主事的人,这是他们三人的共识。   “还有……”说着,俞乔停下了脚步,似在迟疑。   “你说……”谢昀的脸颊贴着俞乔头顶的发束,声音从俞乔的头顶传来。   “别用你那研究物件的眼神看我,我不喜欢!”俞乔说完这话,脚步向前抬起,继续走去,她说不喜欢,但从话语里并感觉不到这样的情绪,而那就是,她真的很不喜欢了。   “我知道了,”谢昀低下眸光,有些愣住,但随即又有些恍若,“你是阿乔。”   他们两辈子从无交集,他对她的一切认知都来自“他”,但那不是他自己,他认识俞乔,是从三日前的傍晚开始的。   这个俞乔不是十年后的俞乔,是只有十二岁的俞乔,是还会直言说不喜的俞乔。   而他自己呢?他也不再是隐藏在“他”阴影之下的憋屈魂体,他报仇了,重新来过了。   俞乔不需要背负未来的那些虚名,而他也不该再多沉湎过去的阴影。   他是谢昀,她是俞乔,如此而已,倒是他着相了。   “阿乔……”谢昀本来想说那句谢谢没说出口,而是将它记在了心里。   “俞叔,乔哥不喜欢你在她耳边说话,”   秦述的声音突然从俞乔身侧冒了出来,“会痒,真的,我体会过的。”   秦述这一插话中,谈话就变得有些不伦不类起来,俞乔给了秦述一个大白眼,谢昀则是低低地笑了。   秦述挠了挠头,不明所以。   这个流民聚集地是在一个山溪边的高地上,乌泱泱有将近百来人,有些面孔还是俞乔几日前在荒庙里见过的。   看来前路的情形真的越来越不好了……   高地的地盘并不小,不过人族自远古时开始,面对困境就有抱团取暖的习惯,围着几个火堆,所有人的都聚在一起。   俞乔在边缘地方的一个石头旁停下,解开腰上的黑布,将谢昀放了下来。   而秦述已经麻利地到不远地方捡枯枝过来生火,俞乔蹲在谢昀身前,双手摸着他的双脚,在查看伤势,眉头不觉皱了起来。   “无妨……”谢昀记得俞乔对他的叮嘱,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仅限于俞乔能听清,而且他已经有意识在学着俞乔和秦述说话的那种腔调了。   这南北混杂的腔调不伦不类得很,莫名令人发笑,俞乔抬眸瞪了他一下,就站起身来了,她看向了小溪,眼中的光芒亮了亮,“秦述过来……”   “有水自然会有鱼,等着吧,明儿早上,我们吃烤鱼!”   深秋夜里的溪水太凉,他们又赶了一天的路,下水并不明智,而想要吃鱼,可不是只有下水这种方式。   俞乔和秦述离开,谢昀闭目休息,其他流民对他们的到来,警惕的也只是多看几眼,就无太大反应,这里聚集的人大多都和他们一样,看着火光摸过来的。   相互抱团,却也相互警惕,如无必要,不会攀交。   在抵达这个聚集点前,俞乔就给谢昀和秦述吃了东西,财不露白,虽然他们并无什么财,可这个聚居地里,饿昏了的人多的是,任何一点吃的都会惹人觊觎。   俞乔和秦述抵达溪边的时候,连夜摸鱼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很识相又走远了些距离。   回来之后,俞乔处理了谢昀的脚伤,三人挨着火堆躺下,抓紧时间休息。   再往南就更靠近楚国边界的绵州,遇到流民和军队的可能会越来越大,他们得随时提着精神应付各种可能的境况。   俞乔和秦述已经很习惯这样的荒野露宿,闭上眼睛没多久,秦述就打起了小呼噜,俞乔抱着木棍,神情有些疲倦,却也很快入睡了。   谢昀也很累,却没能睡着,绵州近在咫尺,可曾经属于“他”的封地,现在却是荆王,也就是他六哥谢时的了,还有这一次的战事……很多都因为“他”的缺席,和上辈子有了很大不同。   更让他无奈的是,他对如今局势的了解,比……秦述还不如。   “唉!”谢昀眼疾手快,总算将向火堆滚去的俞乔揽住了。   “做什么?”俞乔翻身抬眸看他,那眼中清明得好似她方才完全没睡着一样,可事实是,她差点滚到火堆里去了。   “火……”谢昀没出声,只是这个简单的唇形,俞乔看懂了。   撇了撇嘴儿,俞乔没再吭声,闭上了眼睛,继续睡。   再之后,俞乔意识里似乎记住了不能往火堆那边滚儿,但清晨醒来时,她却在谢昀的怀里。   俞乔僵硬了数刻,才爬了起来,谢昀对她确实没有威胁,她又近身背了他几日,身体似乎熟悉了他的靠近,这才没让她惊醒过来。   “乔哥,我们去看看鱼!”   秦述没发现俞乔的纠结,他对溪里的鱼,念念不忘,梦里全是又大又肥的鲜鱼!   他们离开之后,谢昀就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前两天,他就发现俞乔有些畏寒,不能往火堆方向滚,她极其强大的自制力,也没让她往他这个热源滚,但看她眉头微蹙的模样,他的动作却先意识,将她揽了过来。   他知道她的警觉,但他做了数十年别人的影子,这种毫无存在,毫无威胁的感觉,他掌握起来,半点难度也无。   不过这第一次发挥,却是用来帮人取暖用的。   礼尚往来,知恩图报……他给自己的行为,做了这样的解释。   ☆、第005章 :指点   这一次俞乔和谢昀离开的时间有些久,谢昀发了会儿呆,就开始着手收拾东西,仅限于他手能够及的那些。   大部分都是俞乔处理他伤口的用具,药钵,药锄,绸布……俞乔能在流浪中收齐这些,很不容易,却也说明了她的本事。   用干草将用具上的污渍擦掉,归置到一边儿,手一摸,还有俞乔那根一直不离手的木棍。   谢昀挑眉,他知道这不是俞乔大意忘下,而是她以防万一留下给他防身用的。   “北原铁木……”   沥亚大陆地域辽阔,除了已经四分五裂的大齐王朝,往北还有终年雪域的北原,往南有四季炎热的南疆,往西有无垠沙海的西疆,往东是茫茫未知海域。   这些地方人迹罕至,却也有能人异士对它们很有兴趣,这北原铁木就是他们带回的北原特产之一,其坚硬堪比铁石,却比铁石轻便,千金难寻,也不知俞乔是如何得到的它。   谢昀将它握住,却不再用干草擦拭,他缓缓闭上眼睛,沐浴在晨光中,如老僧入定。   俞乔和秦述回来就看到这般的谢昀,他的周身有一种莫名的气韵,不过,他们都没瞧明白。   秦述挠头只以为他还在休息,俞乔却察觉他的心情……似乎很好?   “你们……怎么回事……”谢昀睁开眼睛,看向他们,特别的气韵散去,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秦述脸上有几块迅速浮起的淤青血痕,俞乔看着无恙,气息却不稳定。这些无不说明,他们是打斗回来的。   “无……”事……俞乔话未完全出口,秦述就如炮仗一般,叽里呱啦全给说了。   俞乔带秦述在他们昨夜设下的陷阱里,抓到两尾大鱼,惹来了觊觎。   啃了几天干粮,俞乔他们是不可能放弃这两尾鱼的,何况,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说不通道理,那就只能干架了!   “……他们以为我们人少好欺负,可没想到我们乔哥……一拳出去拍倒一个……娘的,解气!嘶……”说得太畅快,牵动了嘴角的伤,秦述也不在意,眉宇间全是快活和崇拜。   他以前面对这样的打架,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逃不了了,只能倒地装死,等那些欺负他的人打痛快了,他才能侥幸逃得一命,哪里有今天这样解气!   “乔哥,我想跟你学功夫!”秦述说得坚决而又忐忑,他孤陋寡闻,却也知道,五国之内,无论谁想要学习功夫,都比识字学文更加困难,那是讲究传承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奢望,比想成为上等人,还要强烈和鲜明的奢望……   “先多吃点肉吧……”俞乔看他一眼,实在无法告诉他,她就是纯粹仗着自己力气大,功夫……她就跟着镖师学了几天,实在没什么可教他的。   秦述眼睛亮了又亮,牵动了脸上的伤,也依旧喜得合不拢嘴。俞乔没直接拒绝,那就说明很有希望!   “过来!”谢昀对俞乔招手,等俞乔近前,他却拉住了她藏在袖子里的手,用力过猛,指节上的皮已经崩开。   “小伤,结痂了就好了……”   俞乔无所谓地说,赤手空拳,她一个人和五个人打,哪里能不付出点代价呢。   这点伤,她也确实没看在眼中,还比不得她连夜在山上寻药,被尖石磨出的伤多呢。   曾经的芊芊玉手,已经让种种伤痕布满……   谢昀听她这么说,眉头皱得就更紧了。   “乔哥的肩膀没事吧……都是为了保护我……”秦述兴奋完就也有些担心了,他扫了一眼俞乔的手,又扫了一眼,她的肩膀。   “我都说没事了,”俞乔面对严肃的谢昀,莫名有些气短,忍不住转头瞪了多嘴的秦述一眼,“将火烧起来,今日喝鱼汤!”   烤着吃更方便点,但鱼汤更补,谢昀也能吃些。   谢昀这才注意到秦述手中那两尾依旧抽搐翻腾的河鱼,不过他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依旧看着俞乔的手。   俞乔要收回手,秦述却握着不放。   “以后你有事离开,就将那般短刀留下给我,”如果能有北原铁木,俞乔就不会受伤了。   俞乔沉吟,点了点头,“也好……”   短刀她带上了,却没用上,终究是不想闹出人命来。   俞乔看秦述拿起伤药,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我帮你揉一揉!”   没等俞乔拒绝,谢昀的手就落到她的肩膀上了,完全无惧俞乔隐含凌厉的目光。   她不喜欢过分的人体接触,谢昀是知道的,但现在她肩上伤了,这可容不得她任性!   谢昀应该是懂得人体穴位的,发力很有门道,肩膀到胳膊,被他揉过之后,就微微发热,俞乔僵硬了数刻就也放松了下来。   谢昀是好心,她知道。要不然……她早就一拳头,拍翻他了!   谢昀并不知道,他给俞乔揉肩时,俞乔脑海中对他的花样十八拍,他收回自己的手,心中有些异样,俞乔不仅手小,就是身体的骨架也特别纤瘦,完全无法看出,她这一身怪力都藏哪儿去了。   鱼汤的香味飘出,还未上路的流民眼睛全部盯了过来,咽口水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   其中五对眼睛看着他们尤其阴狠,谢昀看去,他们就是那五个对俞乔和秦述出手的人了。   五个大人抢两个孩子的东西,抢不过之后,还敢记恨……啧!   俞乔拎着木棍站了起来,一棍将一个人高马大直言索要的大男人拍到地上之后,原本还跃跃欲试的人,就都安静了下来。   “咳咳咳……”那个男人半天没晃过劲儿来,看俞乔又走近一步,连滚带爬赶忙逃离了这个聚集地。   “呸!”那五个人看无人再敢出头,就也站起离开,但那目光显然是怀恨在心了。   除了认真烧火的秦述,谢昀和俞乔都瞧见了。   “下盘不够稳当,以后每日睡前,蹲一个时辰的马步……”目光从五人的背影那里收回,谢昀对俞乔说道,然后又指点了一下,她方才发力的问题。   “嗯,”俞乔点头,似有所领悟,她举着木棍,再次挥下,虎虎生风,一下比一下让人敬畏。   “俞……叔,我呢?”秦述凑了过来,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客套生疏的俞叔也变成了……叔……他天生点亮自来熟的技能。   他是误以为俞乔的功夫是他教的了,不过这点,他和俞乔都不会有解释的想法。   “你底子太差,先不急,等以后我们安顿下来再说,”倒不是谢昀对秦述藏私,而是秦述多年流浪,饥一顿饱一顿,太过瘦弱,稍微强度点的训练都撑不住,比不得俞乔天生神力的体质。   俞乔放下木棍,也少见地对谢昀露出了笑缅来,眼睛弯弯,神情愉悦。这几日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高兴呢。   在她意识到这一路武力的重要之后,她就一直琢磨镖师教她的那几个招式,但是功夫这种东西,没有师傅是行不通的。   到目前为止,她还是靠蛮力硬拼,今天那五人就让她打得很吃力了,而那还是他们饿得没力气的前提下。否则,她即便还能胜,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鱼汤咕噜咕噜冒泡,往里面扔了点干硬的草药根须之后,那香味就更浓了,就是俞乔也顾不得再多琢磨谢昀指点她的那些,和秦述一起盯着竹筒里翻滚的乳白汤汁。   “好了,能喝了,”随俞乔这话,秦述忍不住欢呼起来。   完全无视了周围垂涎觊觎的目光,三个人痛痛快快地喝了起来,两尾鱼,俞乔自己吃了一条,谢昀和秦述分了一条。   “小哥儿,我用这个和你换一碗鱼汤给孩子喝,可以吗?”   一个老妇牵着一个孩子走到俞乔身旁,她递给俞乔的是一个灰褐色的瓷瓶。   俞乔接过,闻了闻,点了点头,“好,”   这老妇和小孩儿是俞乔在荒庙里记得的熟面孔之二,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男人,不过这回却没看到,他们的交情仅限于那次以物易物,说不上谁占谁便宜,各取所需罢了。   逃亡路上,食物和伤药一样重要。   俞乔将木桶里剩下的鱼汤都给了她,那汤里还有些许被煮碎的鱼肉。   “黑哥哥,谢谢你,”老妇身侧有些畏缩的孩子,喝了一口鱼汤之后,难得对俞乔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来。   “噗嗤……”秦述憋不住笑了,谢昀也弯了弯嘴角。   俞乔斜睨了那小孩一眼,他就缩回老妇的身后,认真地喝汤。   “姆姆,你也喝吧,”   “阿姆不渴,”   小孩没忍住鲜美鱼汤的诱惑,一滴不剩全部喝完了,脏兮兮的脸上也多了一层红润的血色。老妇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们很聪明,知道俞乔那一棍棒的威吓,得了鱼汤也不离开,就留在这里喝完。   俞乔收回目光,看向谢昀,“阿爹,我们走吧,”   她对唤谢昀为阿爹这件事,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后会有期,”谢昀明白俞乔的意思,以后对着外人,他才是那个主事的人,对老妇点了点头,就让俞乔背起了他。   “后会有期,”老妇说着,目光在谢昀的腿上滑过,轻轻叹气,而后牵着小孩离开,原本的话,却不打算说了。   ☆、第006章 :暖和   其实很多话本来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俞乔有一个瘸腿的“阿爹”,那妇人也有一个需要时时看顾的小孩儿,彼此眼中都各有麻烦,这样的他们是无法走一起的。   妇人看着俞乔几人离开的背影,心中依旧叹惋,给孩子换一碗鱼汤是一方面,招揽俞乔,也是她原本想要达成的目的。   俞乔背着谢昀走在前面,秦述背着一个小包袱落后半步跟着。   “再两日就能抵达绵州,到时候我们休息几日再启程,”   俞乔说着几日后的决定,心里却不轻松,楚国加入混战,边界一带首当其冲,绵州的混乱程度,一点也不比战乱的赵国少上多少。   秦述点头,到目前为止,俞乔的判断和选择都没有出错过,反正他就决定跟着俞乔混了,俞乔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会儿,你机灵点,能躲就躲,躲不过就跑远,别被逮着就行……”谢昀偏头对秦述说道,然后往俞乔肩膀拍了拍,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俞乔沉默片刻,就点了点头,“好!”   秦述的心智不比俞乔和秦述,但在同龄人里,他算是机灵的,在知道谢昀懂功夫之后,他就完全摒弃了之前对他所谓“累赘”的看法,谢昀如今说的话,他的听从程度仅次于俞乔,他还等着谢昀交他功夫呢!   那五个人看他们的眼神,俞乔和谢昀都没敢忘了,按说因为两条鱼不至于如此,可人家偏要记恨上了……他们也不怕!   秋风扫落叶……谢昀让俞乔和秦述看到了什么是传说中,秋风扫落叶的身手!   “高手!俞叔才是真正的高手!”秦述听话躲开,却未跑远,他灵活地爬到一棵高树上,居高临下,将俞乔和秦述的配合看得一清二楚,比正在打斗的他们,还要激动几分。   俞乔也高兴,她总算有“捡着便宜”的感觉了。喜悦一闪而过,她就专注配合谢昀的攻势。   “注意听,注意看,注意感受,打架可不仅仅是靠力气的……”木棍被谢昀握住,埋伏在此的五人,只要近到木棍横扫的范围内,就必然被谢昀一棍打中。   “你来!”谢昀将木棍还给俞乔,原本被打趴下的,又都挣扎地站了起来,龇牙咧嘴,伤势不明显,却疼得要命。   这并不是谢昀力气不够,正是他控制了力道,才有让他们继续给俞乔打的机会。   “风声……呼吸声……脚步声……注意听!”   左边!她听到了!一棍扫去,原本木愣愣站着的俞乔,突然闭起了眼睛,然后又突然睁开,侧开一步,木棍一转,落到了突袭的男人肩上。   “啊!”一声惨叫,他跪在了地上。   “全部打断两根肋骨!”谢昀伏在俞乔的背上,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他看得出来俞乔还没有伤人性命的想法,到目前为止,都是在教训他们。   不想杀人,可以,但放过,却也不能简单放过!   “好!”俞乔没有迟疑,脚步如风,迅速截住了剩下几个想要逃走的男人。   说是两根肋骨,不会少一根,也不会多一根。   这五个男人年龄都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这样的组合不少见,却也不多见。   全是男丁组成的队伍,按理来说,如何都不愁吃的,犯不着为了两尾已经被吃下肚子的河鱼,费尽心思在这里设伏,定然还有别的原因!   “说吧,做什么要抓我们?”   俞乔用木棍将他们全部干翻在地之后,提着木棍走到明显是领头的那个男人那里。   他的个子就比俞乔高了一点,一双阴鸷的眼睛,犹如毒蛇,其他四人骂骂咧咧,他却没怎么发作,但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可怕。   “呵……踢到铁板了,”那男人挣扎着坐了起来,往地上吐了口血沫,“是我们没本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呵呵……”这声笑的却是谢昀了,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底的隐现的黑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他们小孩儿不想杀人,我可不是……”   不就是看准了俞乔没见过血吗?   “再打断一根!”悠然又带着点莫名愉悦的声音,再次从俞乔头顶传出来。   俞乔并未回答,但她却举起了木棍……   惨叫声此起彼伏……秦述远远跑来,探头探脑,有点吓到,又有点手痒……   “不好意思,下手轻了点……”俞乔看向那领头的男人,声音淡淡,好似真的在道歉,“只打断了半根……”   “还有半根……”   “啊!”那男人额头冒汗,咬牙想要忍住。   可是他忍得住,他的手下就不能忍住了,这么下去,很可能所有肋骨都被一一打断,眼下已经快要被疼晕过去,全部打断,估计得被生生疼死!   “我说,我说……”   那领头那人原本就被俞乔有意识和那四人分开,他突然狰狞的神色自也没机会让他们瞧见了。   原来他们从昨天晚上就盯上他们了!   “楚国荆六王在收苦役,我们送人过去,一人可得二十两白银,”   两个少年,一个残废,原本以为手到擒来,却没想到会踢到这么可怕的铁板。   他们恨啊,悔啊!早晨被俞乔揍的时候就该放弃了……   “秦述,搜身……”俞乔喊了一句,秦述就搓着手走过去,眼睛放光。   “没……没了,”意识到俞乔要让秦述对他们做什么了之后,哭爹喊娘的哀嚎接连响起,“我们还没来得及收手,就叫遇着军队,全没了……这才,这才……”   这才走了回头路,再打算发一笔横财,这才惦记着他们不放……   “军队……谁的军队?”俞乔皱眉,却不是因为秦述没能搜到好东西。   “不知道,上千人,逮着我们,搜了钱就走……”   俞乔又换了个人问,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但那领头男人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眼中隐藏的杀机,也越来越明显……   “你们走吧……”俞乔对秦述招了招手,却是这么放过他们了。   反应过来之后,一个搀扶着一个,连滚带爬,全部远离。   “乔……乔哥,”秦述虽然也觉得杀人不好,但这么放过他们,却觉得有些不甘心,“他们可是想把咱卖掉的啊!”   俞乔没回话,背着谢昀稳步向前走去,他们走后不久,地势颇高的草堆里走出三人,一老妇,一小孩,还有一个穿着黑衣斗篷,瞧不清年龄性别的人。   “看出是什么来路吗?”老妇问的是黑衣人。   “看不出……”谢昀根本就没施展开,他全是针对俞乔的天生神力,给出的指点。   “倒是老身……又看走眼了,”这对父子……很不简单,她心中感叹,突然低头看向了她身侧的孩子,“阿狸喜欢他们吗?”   “黑哥哥好厉害!”小孩儿眼中俱是赞叹,懵懂而腼腆。   老妇闻言轻轻笑了笑,又揉了揉小孩儿的头发,却没再多说什么。   再说另一头的俞乔他们,从这个矮山下来,半个身体就落到枯黄的篙草堆里。   这些篙草遍布整个平原,严重阻碍前行,东风压倒西风,一阵阵翻滚的草浪,几乎要将人淹没。   “他们可真穷,”秦述对那五人依旧愤恨不已,不过他的脚上还是穿上了他们的鞋,衣服也换了他们的,不伦不类,却比他原来身上那件要好得多。   天气越来越冷,俞乔并没有阻止秦述扒衣的举动,不过她也没要穿那些衣服就是了。   这篙草原很容易迷路,即便看着日头前进,保不准就又偏差个几里去,日头开始西斜的时候,俞乔就让他们停了下来。   借着天还亮,俞乔从她的包袱里翻出了针线,没有剪刀,就用短刀代替,除了秦述身上的那件,其他被秦述扒了来的衣服,全部被俞乔割开,然后缝到了一起,缝成了一大一小,两件简陋的披风。   不仅仅是秦述,就是谢昀也有些看呆了……   俞乔做事极其专注,完全无视他们的目光,一针一线,快得几乎找不到影儿,到不是俞乔显摆,而是她必须得赶在天黑前完成。   “给!”将披风扔给了秦述和谢昀,俞乔甩了甩手,手上的伤还未好全,方才专注,没多大感觉,这一停下就有些发麻和抽搐了。   秦述喜不自禁,眼泪汪汪,“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件,衣服……”   “这只是披风……”   最简陋最简朴的披风,能御风,也能当被子盖,真要是衣服,决不可能这么快完成的。俞乔实事求是地说。   谢昀将它披到身上,抬眸看着俞乔,嘴角轻轻地笑。   “真暖和……”他的脸被俞乔弄得很黑,却不影响这发自内心笑容的美丽。   不管怎样,这两件披风她付出了心力,他们能喜欢就好了。   俞乔也笑了笑,五官只有眼睛在笑,眼角微微翘起,很特别,很好看……   像一只狐狸,天下间最好看的狐狸。谢昀如是想到。   “我……”   “不用,”俞乔收回自己手,背过身去,莫名就拧巴起来了。   谢昀的笑也从嘴角泛滥到了眼角,“我饿了……”   有自作多情嫌疑的俞乔,也没觉得尴尬,或者说,没表现出来,她扔给了谢昀一块干粮,白面馍馍早让他吃完了。   吃完干粮,俞乔按照谢昀要求,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才躺到干草上,闭目休息。   秦述跟着一起蹲不到两刻钟,就气喘吁吁地放弃,一试就知道自己的底子有多差了。   天空风云变换,月斜了,星光黯了……俞乔却在这接近黎明的时刻,睁开了眼睛,翻身坐了起来。   脚步如猫儿,将黑布披上,留下了木棍,却拿走了短刀。   “一起吧。”   俞乔回头,谢昀不知何时,也坐了起来,他看向俞乔,没有惊讶,也没有多问,他要求……一起。   “好!”   星光黯淡,看不清神色,谢昀却知道,俞乔笑了。   ☆、第007章 :善恶   自从谢昀醒来,虽然她每天都要像猴子背猩猩一样背着人,但貌似……她的运气变好了。   本以为捡来了一个便宜“阿爹”,没想到是真的便宜,俞乔嘴角淡笑,眼角微翘,心情莫名就明朗了许多。   她发觉,从昨儿开始,谢昀明显有些不同了。   原本两人虽然达成约定,但谢昀对她,对周边的一切,总有一层似有似无的疏离,将自己与他们分离开来。比起活人……俞乔觉得之前的他更像传说中的鬼魅,捉摸不定。   “我不出手,”谢昀抓起木棍,趴到俞乔背上,让她背起,他修长的手臂从俞乔的左肩挽到右肩,宽大的披风也围了过来,将俞乔一起围住。   俞乔的肩膀脊背都很瘦弱,可却莫名安全,被她背着,他居然一次都没担心会被摔下来过,她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让人放心的气质。   “找着水源,将这披风洗了,有味道……”谢昀抽抽鼻子,嫌弃的话语中,还有一层莫名的委屈……好似是俞乔把他委屈了。   俞乔无语地撇了撇嘴儿,却还是背着谢昀钻入枯草丛中,找准方向,埋头前进。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居然就这么回到了昨夜露宿的小溪高地上,他们这一日看似一直在赶路,事实却是没有走多远。   “我们身后有人跟着……注意些!”谢昀在他们昨日启程不久后,附在俞乔耳边说的就是这句话。   能让看起来挺厉害的谢昀忌惮,估计是个高手了。   但他们突然掉头找的不是这个高手,而是……那五个人……   俞乔本心是不想杀人的,但这一路过来,她心中早有杀人的准备。人不害我,我不害人。   特别是领头的那个男人,城府颇深,来历不明,留着他明显是个祸害,既然已经知道他是个会危及于己的祸害,自然不能留了。   至于其他四人,无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在银子被抢走之前,他们或抓或拐,卖了有百来人,贪心不足,被军队抢了银钱,也不吸取教训,若不是在俞乔这里栽了,会有更多的人被他们掳去卖了。   他们欺善怕恶,被他们卖了的,多是流浪的孤儿,或者五六十的老人。   这种被卖身的苦役,不同于一般征收的役民,他们全无自由,生死不由己,身上会被烙上“苦”印,即便侥幸逃出,这也是刻在他们身上褪不去的痕迹,被发现,随时能被送官收押,再悲惨不过。   俞乔从不轻易为他人界定善恶,但在逼出他们这些过往经历时,心中还是起了杀念。   她在篙草平原绕圈儿了一日,就是为了此时折返杀人!   她一己之力,做不到杀尽所有恶人,但被她看到了,她也不会视而不见。   善恶良知,是人立身之义,这是她阿公对她的教导,她不敢忘,不会忘。   黎明前的这个时段,是人习惯睡得最沉的时候,高地聚齐的人,没有昨日那么多,却也有四五十人,那五人受了重伤,又身无财物,定然走不远,最有可能就是回到这个聚集地来。   俞乔在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放下了谢昀,就独自摸了过去。   他们还在他们昨夜露宿的地方,挨了两顿揍,又断了三根肋骨,一个个脸色苍白,哼哼唧唧地昏睡着。   俞乔目光扫了一圈儿,少了一个人!仔细辨别身形,却是那个最不该漏杀的领头人!   俞乔目光发沉,没再犹豫,捂住了口鼻,短刀抹过脖颈,犀利而致命,完全看不出她是第一次杀人。   俞乔的动作愈发干净利落,他们连挣扎的机会都不怎么有。   隐于夜色,俞乔无声无息地坐着,她在等那人回来。   但天际线已经浮现几缕暗红的云霞,她不能再守下去,又或者,他早已经发觉逃了。   悄无声息,回到了谢昀在的地方,她皱着眉头。   “怎么?”   “还有一个没在营地……”   谢昀轻轻嘘气,神色莫名,到嘴边安慰她的话,完全不知怎么说了,“哦。”   天下间能让他这么没脾气的,估计就只有俞乔了。   “是那个最矮的老男人,”俞乔看他,对他的冷淡也有点莫名其妙。   “哦。”   “有人!”谢昀侧耳,拉过俞乔冰冷的手,趴到她的背上,“是他,追!”   几个极巧妙的时间差,出恭回来路上摔一跤摔晕过去的孟濑,好不容易醒来,回到营地,一头仰倒就躺到一地血滩里,淡淡的腥气,粘稠的触感,让他猛地惊醒过来。   安静,太安静了……只有死人才会这么安静!   他知道这个地方不能待了……   但他好死不死,却逃往俞乔安置谢昀的方向,还让谢昀察觉了。   “是你们……”孟濑是真的后悔了,他们真的不该一而再地招惹俞乔这行人,他万万没有想到,俞乔和谢昀会又折返回来杀他。   人在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所爆发出来的潜力是无法估量的。   他忘却了身上的伤,埋头跑,拼命跑,不要命地跑。   “静心……”谢昀在俞乔耳边低语,杀人对她还是有影响的,只是她没有对他表现出来,又或者是反应迟钝了些,但此时她的情绪有些浮躁了。   俞乔哼了哼算应了,她看着前方,目光渐渐变得坚定,她知道,她必须杀了他。   一追一逃就是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天边红霞灿烂,骄阳东升,天亮了,但人也给他们追到了!   “小崽子,知道我是谁的人吗?就敢这么追着我!”   孟濑阴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俞乔,他企图让俞乔有所畏惧。至于谢昀,他并不抱希望,甚至不怎么敢看他。   “谁?”俞乔挑眉,又一棍打折了他另一条腿,不会给他逃走的机会了。   “嘿嘿,我妹子是绵州太守的宠姬,我外甥女儿在荆王府后宅,我死了,她们一定会给我报仇的!”俞乔和谢昀确实也没杀错他,他们大致能猜出俞乔他们要行进的方向,就等着他们到绵州后,好好收拾他们一番。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往这里逃……荆王的亲军,就在这附近!”再多给他一刻钟,一刻钟就够了!他就能进入军队哨兵的巡逻范围了,到时候就是他反杀俞乔他们了。   “这无本生意做得可真溜啊,”谢昀讽刺道,二十两白银,买了一个苦役,转头又将钱抢回来了。这主意当真无耻,封了朝廷谏官的口,剩了一大笔钱,又不耽误他继续建宫宇,几番运作,或许还能搏得一个好名声。   这不可能是那草包荆王想出的,看来他手下来了能人。   “如果你能放……”   俞乔没等他说完,她换上短刀,出其不意,一抹而过。   “啊……嗬……”孟濑的眼睛瞪得都快要凸出来了,两手捂住脖颈,似乎想让血流得慢一些,他万万没想到,他说出他的身份,俞乔还是这么坚决就杀了他。   他没能挣扎多久,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怕吗?”谢昀问她,杀人怕吗。   俞乔沉默许久,缓缓摇头,“还好……”   真正恐惧的时刻,在聚集地等孟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乖,不怕……”谢昀的左手落到俞乔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口是心非的小孩儿。   俞乔皱了皱眉,拂开谢昀的手,也顺便将他从背上放了下来。   她自己也瘫坐下来,她只是有些累了,仅此而已。   谢昀双手撑起自己,移到了孟濑的身旁,开始搜身。   果然……在他的怀里搜到了一封太过匆忙,字迹潦草的血书。   “啧……字真难看……”   那孟濑若是泉下有知,谢昀会来搜他身,估计会想再死一回儿,杀了人不跑,一个一边儿休息,一个还有兴致吐槽他的字,这世道,他能写血书,已经非常人了。   俞乔闻言,身体前倾,也凑过来一起看。   字确实难看,然字里的意思更加歹毒。   这孟濑若非死在俞乔手上,他日给他机会,定然是个人物,阴险之极的人物。   但没有如果,死了,就是死了。   “原来他叫孟濑……”谢昀脸上的笑容有些怪异,看了看俞乔,又觉得理所当然。   死得不算太冤,现在没死,过个几年,也会死在俞乔手中,只是那个时候,他不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拐卖头子,而是名声大噪的四品参谋将军。   “他该死!”俞乔冷冷说着,这孟濑不仅想要找俞乔和谢昀报仇,还想要祸及他们的家里人,女的为娼,男的为囚。   俞乔深吸口气,神色缓和了下来,这一路过来,人心善恶,她见的多了,孟濑,恶,只是更恶。   “我们走!”   “好,”谢昀将血书塞到怀里,任由俞乔背起他,眼下还不是能放松的时候。   按照孟濑所说,这里是荆王亲军驻扎的地方,眼下若被他们撞上,发现了孟濑的尸首,他和俞乔一起死,若尸首没被发现,俞乔被带走做苦役,他很可能被抛弃在这荒野。   双足脚筋被断,这么被抛弃,他不是被饿死,就是被野兽咬死。   太阳越升越高,驱散了阴冷和黑暗,却也将俞乔和谢昀暴露于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   “来了,”谢昀低声说着,一队二十来人的骑军,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远路退回,已经不大可能了。   ☆、第008章 :羁绊   二十来人一字排开,横推前进。   “他们在找什么……”   许是孟濑还留了别的线索给荆王亲军,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总之这对他们眼下的处境很不利。   “往北走!”谢昀偻起身体,侧脸贴着俞乔的左耳,在不影响俞乔前进速度的前提下,尽量压低身体。也亏得俞乔是天生神力,背着他,速度不受太多影响。   风呼呼地吹,俞乔执着地跑,就如方才她一意追着孟濑不放一样。   谢昀偏头看向俞乔的侧脸,再精致的五官,被那药水弄得黑黢黢一团,也如明珠蒙尘,不起眼起来了。但只要注意到她,就很难忘记她,特别是那双狐狸眼。   本该灵动俏丽,可它们大部分的时候,都平静无波,只有在笑起来的时候,才有那么一丝丝不一样的味道。   鬼狐的别号是来自鬼才和狐仙,俞乔只要再稍稍长开些,她的狐仙之姿就能横扫一大片的青年才俊。那个“他”在女人缘里的阻碍几乎都来自俞乔。   也是,有俞乔对比着,除却攀龙附凤,贪慕虚荣的,谁能看得上“他”呢。   嘴唇轻抿,谢昀的神情,突然变得很愉悦起来。   俞乔无语地翻一个白眼,谢昀总是在莫名其妙的时刻心情诡异起来。眼下到底是有什么让他高兴了啊!   深吸一口气,被谢这么一带歪,她原本的紧绷的神经,也只能放松了下来。   “我会带你逃出去的,”俞乔低声说着,谢昀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但谢昀却未必会知道她心中的决定,她所能想到,她会让谢昀情绪突然发生变化的,也只有这个了。   谢昀脸上的轻笑消失,纯黑的瞳仁却在这一瞬间变得幽深极了。   “阿乔,真好,”他能认识这个阿乔真好……   俞乔无法发觉她说这话时,谢昀眼中的变化,甚至他散在风中的低语,也听不真切。   但听清了,也没多大感觉,她并不是为了谢昀这句真好,才这样决定,这样说。   虽然是捡回来的便宜“阿爹”,但她并不想轻易放弃任何人,因为……她知道被留下的滋味。   俞乔背着谢昀,跑得再快,也比不得骑马的快。   她弓着身体,潜伏于篙草丛中,快速地横向穿梭。   “趴下!”   谢昀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犹豫,俞乔带着谢昀扑倒在草丛里。   两个人一动不动,侧着耳朵听着马蹄落在地上,带起的声音,由远及近。   “看仔细点,任何疏漏,都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   “是!”   他们骑在马上,手握□□,不时刺入篙草丛中,遇到篙草密集的地方,还会直接下马察看一番。   俞乔握紧短刀,调整着自己的气息,随时准备暴起,夺马而走。   但谢昀原放在俞乔肩上的手,却突然从她的腋下穿过,到了胸口,不等她反应,就抱着她,顺着风吹篙草的方向滚去。   瞬间倾倒的篙草,正好挡住了他们滚动的身形。   俞乔的脸瞬间涨红,暴躁地将谢昀附在她胸上的手,拉了下去,咬住唇,没出声。   又这么滚了几次之后,谢昀抱着俞乔就没再动,而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从二十人队伍的前方,变成了后侧方。   又许久……那一队骑兵并无察觉,已经继续横推而去。   “怎么,方才弄疼你了?”谢昀的声音很轻,但疑惑的味道一点都没少。方才俞乔的反应孩子气极了,也……可爱极了。   俞乔嘴唇抖了抖,许久才从牙缝里,蹦出这个字来,“痒!”   “嘿……”谢昀勾着嘴角低低地笑,未来无所不能的鬼狐居士居然怕痒啊。   这恶劣的笑声,让向来沉稳的俞乔,失了淡定,忍了又忍,没忍住,一手肘打在谢昀的侧腰处,“起开!”   谢昀闻言顺势翻身躺在了一旁,灿烂的笑眸依旧看着俞乔。   俞乔瞪了他一眼,抱膝坐了起来。   谢昀看她,却是更加纳闷了。   这样坐着的俞乔,有种莫名的委屈感。   他哪儿让俞乔觉得委屈了?因为他挠她痒痒了?   “这么怕痒啊……”   这幸灾乐祸的……俞乔轻轻哼了哼,她觉得自己认为谢昀是疯的,真不是什么错觉!   从身材面相上看,他也是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可孩子气的时候,比秦述还过分,还特别爱撩她。   而且方才是……袭胸!   太恶劣,太过分!   心中腹诽不断,俞乔的神情却渐渐恢复了镇定。   “现在……我们有两条路,”   “哪两条?”谢昀配合地问道。   “一是退,不仅和秦述汇合,更是直接退回紫阳镇,”俞乔低低的声音,清冽无比,却有一种莫名让人信服的力量。   谢昀看她,没再插话。   “我……我们杀了孟濑,尸体被发现是必然,再有就是这篙草原……不平静了。”   这是一种嗅觉,天生对危险和机遇的嗅觉,并不止于孟濑所说,骑兵不小心透露出来的那些,更早之前,俞乔就有这种感觉了。   “这条“退”路,并不会轻松,”偌大的平原,荆王亲军想要短时间清理干净,至少需要有数千的骑兵一起出动,下一次他们就不一定这次的运气了。   “二呢?”谢昀又问。退路的困难,不用俞乔细说,他都能明白。   但都眼下这种情况了,一般人也很难想出第二种“路”来了。   “二是进!”俞乔说着,双眸绽放出如宝石的光彩,整个人锋芒毕露,“我们跟上去!”   不退反进!直接跟在这队骑兵后!   谢昀的笑容早已散去,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似有似无。   谢昀忽然笑了笑,又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阿乔已经选择好了不是吗?”   会多出第一条路来,是因为俞乔顾忌了他,或者说,是他的腿。   “是,如果是我,我选择第二条路,但现在,是我们……所以,你的意见呢?”   “我的意见是……听你的,”谢昀说着,就张开了双臂,“背。”   俞乔愣了愣,明显被谢昀突如其来娇作的语气,惊讶住了。   她低估了谢昀发疯的底线。   “背背……”谢昀晃了晃手,似乎不耐烦这个姿势了。   “额……”虽然知道谢昀是故意戏弄她,俞乔还是无语极了,“多大年纪的人了……”   说着,俞乔还是背起了谢昀。   退路艰难,进路更是九死一生!九死一生……有“生”就够了!   决定了,俞乔和谢昀就没再有任何犹豫,悄然跟上。   不远不近地跟着,还需要随时注意任何方向的动静,很长一段时间内,谢昀和俞乔除了必要的谈话,一句闲话也没再多说。   时近中午,那二十来人停下吃东西休整,他们才得松一口气。   谢昀叼着一跟枯草咬着,俞乔依旧神情戒备,脑海中各种思绪翻腾不休。   “想要学功夫吗?”   趴在俞乔的背上的谢昀,吐出那枯草,突然这么说道,“真正的功夫……”   “想……”俞乔几乎没有停顿,就回应了,但她的声音也没有多少激动。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俞乔从来就不相信。太幸运了,就容易让人忽视了这份幸运之后的风险。这馅饼,换一个角度看,也许就是个陷阱。   但有的时候,明明知道可能是个陷阱,也不得不接了这个馅饼。   “我可以教你,”谢昀丝毫不奇怪俞乔的冷淡,他只继续说着,“条件是……你得照顾我。”   “照顾?”俞乔以为他会说伺候。   “你是我的阿乔不是吗?”他是她的阿爹,她是他的阿乔。这是俞乔自己这么对他要求的。   俞乔定定地看着谢昀许久,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谢昀若教她功夫,于她就有师之尊,她照顾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期限……俞乔并不觉得需要太久,随着这几天谢昀的表现,俞乔对他身份的猜测已经有了个大概。   非富即贵,不一般的富,不一般的贵!   而谢昀说照顾,只是想给这个想太多的少年一个合理的台阶,他欠了俞乔两个人情,说照顾,也是他照顾俞乔。   此时一言,羁绊一生,是两人都没能预料到的事情。   ☆、第009章 :宝贝   谢昀看俞乔点头,一口气呼出,他还真有些担心俞乔不答应,他的确是一个麻烦,却真没想让自己麻烦到俞乔。   而且作为楚国八皇子谢昀,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鲜衣怒马,恣意张扬,曾经在大楚皇宫里,活得最自在的就是他了。   他母后张氏是楚皇第二任皇后,不管是新不如旧,还是喜新厌旧,都和她没关系,也和他这个皇子没关系。他虽也是嫡皇子,但明显不被看好。   论情分深厚比不过元后遗腹子的二皇子谢晖,论地位稳固比不过现任皇后所生的嫡十皇子谢晔。   一般来说,如此处境的人,基本都会夹紧尾巴做人,战战兢兢活着,再惨点估计混得比宫人还不如。但谢昀偏偏不,他对皇位没有想法,迫于处境,也出于本心。   他的想法不吝于让他父皇,乃至全天下人知道,他就愿意当一个恣意自在的富贵王爷。   所以,他从不会为了所谓的父皇宠爱,所谓的臣子拥戴,而委屈自己一星半点。如此特立独行,谢昀简直是皇子界里独树一帜的奇葩。   “胸无大志”、“朽木不可雕”等等词汇,曾经都是楚皇用来批评他的。   但谢昀左耳进右耳出,依旧我行我素,恣意张扬,招惹了他,便是那备受宠爱的嫡十皇子,他也照揍不误。   刀光剑影严相逼,阴谋诡计层层出的皇宫,硬是让谢昀活出了不一样的路来。   但老天看他不顺眼,一个的的确确是意外的坠马,彻底改写了他的命运!   他成为了一个活在“妖怪”阴影里的幽魂,不管是生气,是愤怒,是鄙夷,是仇恨……都没有任何人能感觉得到他。   他还有感觉,有喜怒哀乐,却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从他的贴身近侍,到父皇兄弟,没有一个人怀疑过,那不是他。   “一切都是装的!”   “他本就是那样的人!”   都只以为,他是开窍了,又或者是不想伪装了。   皇子……不想当皇帝的皇子,算什么皇家人!   何况楚国很可能会是五国争霸里最后的赢家,这等名留青史的宏图伟业,是男儿都会想在其中添上一笔,更不用说那天下共主、至高无上的帝王之位了。   “过来!”谢昀对俞乔招了招手,又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躺着休息会儿。”   俞乔凝视了他片刻,就一同躺了下来。   没什么好矫情好讲究的,这世道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而眼下,她也确实该好好休息,养养体力,接下去会面对什么样的境况,谁也无法预知。   “别担心,我能听得到,”谢昀偏头看俞乔,目光淡淡,话语中却有一种肯定,对自己能力的肯定。他让俞乔安心,就绝对会让她安心。   见俞乔因为他的话目露异色,谢昀终于满意地笑了,眉梢微微挑起,傲气天成。   “我七岁就开始学习内家功法,”这是他从小到大唯一一次对他父皇提出要求。理由也很简答,学了武功,不仅能保护自己,也可以放心揍人,而不用担心反被揍。   童言稚语,楚皇没将他言之凿凿“要揍人”的话放心上,但到底是谢昀第一次求他帮忙,他就应了。接下去就是,大楚皇宫真正鸡飞狗跳的日子开始了。   每回他揍人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父皇答应我学武功的”!   挨罚免不了,但该揍还是得揍!   谢昀唇角微弯,想起了一些愉快的揍人经历,近在绵州或者荆州的荆六王谢时,应该很想念他的拳头。   “到如今……有十五年了。”   不是五年,是十五年,说来诡异,他这和“妖怪”不死不休的十年,他体内的内家功法也自行运转了十年,而这十年几乎比得上他人一甲子的功力。   那日清晨,他看着俞乔的北原铁木,突受启发,稍稍运转,这才发觉,他体内深厚到不可思议的内力。   他“痴傻”了十年,废了两条腿,总算不是全无好处。   “内力附于耳中,耳力会有远超常人的耳力,附于双脚,可日行……”   谢昀说着,俞乔听着,一个说得随意,一个却听得认真。   耳力倍增,飞檐走壁,身轻如燕……种种俱是关于内家功法的独到得让常人不可思议之处。   “但……”谢昀故意停顿了一下,却也没能在俞乔脸上看到疑惑,或者探究的表情。啧……这么淡定,到底是不是十二岁小孩儿啊!   “内家功夫,讲究天分,也讲究积淀,一般人便是从小开始,练个三五年,也只有强身健体的作用,我说的那些……至少得小成。”   “一般小成,少则十年,多则二三十年,或者更久……这就看个人资质了。”   “你不能教我?”俞乔很敏锐,她淡淡的目光看向谢昀,几乎是肯定地说,谢昀给她铺垫了这么多,最终是要和她说,他不能教她的吧。   有些失落,但也还好,武力只是她变强的其中一种方式,天无绝人之路,此路不通,还有别的方法。   “笨!”谢昀一指头敲在俞乔的额头,终于看到她突然瞪圆的眼睛,她该没想到或有一日会被人这么直接骂笨,也没想到谢昀会动手动脚。   她阿娘阿公也没一指头落到她身上,这些日子尽让谢昀占了便宜……大便宜!   “我练的内家功法,不适合你,自然不能用它来教你。”   他练的是前朝大内珍藏的武功,估计是楚魏围剿后齐得来的战利品之一。   珍贵是珍贵,却更适合年岁小,根骨上佳的七八岁孩子,俞乔的年纪确实有些大了,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俞乔本来就有更适合她练的。   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谢昀就也不再藏了,他直接开口问道,“你这木棍是哪里捡的?”   俞乔奇怪地看他,“谁说我是捡的,这是我用一只烧鸡和一个假和尚换的,”她迄今为止也就捡到谢昀这个不知是福是祸的“阿爹”,她的运气向来不大好。   “还有这个披风……”俞乔扯了扯腰上帮着的黑布,说是换,可几乎算是那个假和尚强行夺了烧鸡,就给她留下一根烧火棍,和一块挡风布。   看着俞乔依旧有些不情愿的神色,谢昀忍不住笑了笑,“我们阿乔运气真好……”   “如果我没看错,这根木棍出自前大齐覆灭的江湖门派北少林,因为罕见,千金难求,”光这个木棍就足够俞乔换数不清的烧鸡了。   “黑布给我看看……”谢昀说着,语气难得有些郑重。   俞乔扶着谢昀一起坐了起来,这才解下黑布,递了过去。   她也有些期待,当时觉得亏大了,后来用了木棍就知道那是个好东西,黑布倒是一直只当披风用,结实,耐脏……   “果然……”那木棍并不是最大的宝贝,这黑布才是!   “便是没有我指点,过些日子,你也能自己发现的,”以俞乔的聪明,只等闲下来,她定然会有发现,他只是让这个时间更早些罢了。   说着,谢昀就将黑布展开,然后从一个边角开始折叠起来,能覆盖俞乔全身的黑布,最后被谢昀折成了一臂大小,原本以为是用旧的痕迹,全部变成了深奥复杂的功法文字。   鲜少为外物所动的俞乔,看着这完全不一样了的黑布,呼吸也有些不同起来,她看向谢昀,眸光熠熠,“这……适合我?”   “没有比它更适合的了,”谢昀说着将折叠好的黑布递给了俞乔。   俞乔接过,快速地扫了一眼,就将它放下,而后利落地绑回腰上,   “倒是我占那和尚的便宜了。”   当时可把她气得不轻,现在看来倒是那和尚给她的机缘,故意而为之。   谢昀沉思,也没想起来俞乔口中的假和尚,会是五国中的哪一号人物。   “有缘总会再见,到时候你再和他好好道谢。”   俞乔点头,她也觉得那个油嘴滑舌,好吃懒做的油头和尚总会再出现。   “等到绵州,我再练,”手从黑布上移开,俞乔的目光变得更加坚定,她蹲到谢昀身前,将他背了起来,那队骑兵已经再次动身了。   他们检查得非常仔细,孟濑的尸首也早被发现,不过没引起太大注意,战事正紧,流民汹汹,接壤赵国的边境每天都有人或因为饥饿,或因为仇杀,或纯粹就是运气不好而死在路上。   孟濑或许与荆王亲军的某些将领有点交情,但底层的士兵可不定会知道他,没了血书,他就也和那些横死边境的平民没什么不同了。   日暮黄昏,俞乔带着谢昀跟在骑兵身后,已经深入平原腹地,其间遭遇了好几拨骑兵,好些赶路的流民,有几次惊险无比,若非俞乔和谢昀的配合越来越默契,就真被发现了。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荆王亲军搜查得这么仔细,更是明目张胆就将所有遇到的流民,全部带走,所有反抗不愿意走的,直接射杀,手段凌厉,令人咋舌。   最严重的一次,三十来人的流民队伍,联合反抗,最后结果全部被射杀。信号一发,附近的队伍全部围剿而来,也就是那次,惊险到他们和骑兵只有十步之隔的距离。   “荆六王……他疯了吗?”   俞乔脸色不大好,即便她经历了数次亲人的生死离别,面对这等草菅人命的屠杀,心中依旧不好受。   四国边境都有流民奔逃而来,但还没有哪一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屠杀赵国旧民,顶多了就是驱赶,或者奴役。   荆六王,谢时,他到底在谋算什么!   ☆、第010章 :成长   “秦述……”谢昀趴俞乔背上,看得高,看的远,凭借惊人的目力,在另外一群无力反抗,认命被带走的流民群里,看到了瘦瘦小小的秦述。   他很懂得保护自己,混在流民群里完全不起眼,若非相处几日,极是熟悉他的身形,谢昀也难注意到他。   他们没想到秦述也被牵连进来了……   看来即便他们选择了第一条路,情况也不会比眼下好。   俞乔抿唇,停住脚步,他们不能再跟下去了。   “秦述……”俞乔低语,眉头微蹙,目光顺着谢昀指点的方向看去。   说实话,许是因为族里同龄孩子对她的排斥,她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小孩子,连带着一开始对秦述也是不冷不热的。   但秦述……他身上有他混迹市井的市侩,却更有那种让她欣赏的不屈服于命运的追求和渴望。   而眼下不论是他,还是他们……都命途未卜了。   这个腹地就是荆王亲军在篙草原的驻扎地,营帐林立,守卫森严。若非是一路跟在骑兵身后,单凭俞乔和谢昀很难找到这个地方来。   秋寒露重,天也晚得快,太阳一落山,没多久,天就全黑了。   不能点火,更不能四处走动,不用查看就可以猜到,这附近定然有不少机关陷阱。   饿了一天的两人,相互挨坐着。   “谢时……背后应该还有人,”谢昀摸了摸肚子,终于有些明白俞乔和秦述为何对吃食这么看重了,这饿肚子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或许吧,”俞乔应着,手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窝窝头,掰成两瓣,一瓣继续用手帕包好放回怀里,一瓣再掰开,这才分了谢昀一些。   “吃吧……”俞乔话说的还算大方,但她方才绝对是迟疑了。   不是迟疑要不要分给谢昀,而是迟疑该不该再掰一掰,这是她身上仅有的干粮。   谢昀咬了一口,忍了忍才没吐出来,“磕牙……”   不仅仅是磕牙,可以说,这是他吃过最难吃的东西了!   俞乔没理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万分珍惜。   只有饿过肚子的人,才知道食物的珍贵,在没学会打猎前,不愿偷不愿抢的俞乔差点就饿死在路上。   从那以后,俞乔就有了存食的习惯。   “真难吃……”谢昀又咬了一口,就将剩下的扔回给俞乔,抓了一根枯草叼在嘴儿上。   俞乔接过,扫了谢昀一眼,几乎没有犹豫,就将这缺了两口的小瓣窝窝头,继续塞回怀里。   “睡吧,睡着了,就不那么饿了,”   俞乔十分认真地和谢昀传授经验,一看就知道谢昀是没怎么饿过肚子的人,而在今日之前,她也没让谢昀怎么饿到。   “嗯……”谢昀轻轻应了应,伸手一拉,却将俞乔拉到怀里,牢牢抱住,“冷……”   俞乔牌“暖炉”乔愣了愣,拳头握紧又放开,“哼哼……”   她知道谢昀不是自己冷,而是……怕她冷,他可能忘记自己告诉过她,有内力在身,是可以一定程度上御寒的。   俞乔双手护在胸前,就这么被谢昀抱在了怀里,他身上的披风一拉,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好暖……   谢昀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让又冷又饿的她,又留恋,又莫名警惕。   “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腿,”俞乔低声说着,今日之前,向来理智的俞乔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把谢昀的“腿”揽到自己身上。   但从昨日凌晨到现在,他们一起杀人,一起躲避,一起逃命,谢昀不仅愿意指点她武学,还帮发现了黑布上的秘密。   一开始的约定,可只是让他给她当“阿爹”,报救命之恩就够了的。   谢昀拥着俞乔却没回话,现在俞乔虽然只有十二岁,可是他一点都不轻视俞乔给出的承诺,无论是受前世影响,还是他眼前认识到的俞乔,都让他知道,俞乔说到绝对做到。   或许是因为此刻相拥的距离,让他更能感受到俞乔的内心,他知道俞乔说出这话,是因为……她不想欠了他。   并非是针对他,而是她的经历,她的为人处世,让她不愿意欠了任何人。但这也说明了,他对她来说,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谢昀没应,俞乔也没在意,闭上眼睛,俞乔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得很沉,从她南下而来,这一觉睡得最沉,或许是因为这个怀抱的温暖,或许这几日身体习惯了谢昀的接触,又或许是潜意识里相信了谢昀的武力。   一觉醒来,肚子依旧很饿,她的精神却好了很多。   但带着谢昀,俞乔依旧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潜伏在营地巡逻边缘的地方,不远离,不靠近,他们一路过来,所钻的就是这“灯下黑”的空子。   他们不断在这片狭小的区域,辗转轮换藏身的地方。   若单单只有俞乔自己,是无法冒险到这种地步,若只有谢昀,凭他内力再深厚,废了双腿,依旧是待宰羔羊的命运。   饿很了的人,是什么都吃的,昆虫,草根……三天……他们就这么在营地边缘潜伏了三天!   被骑兵带回来的流民越来越多,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   俞乔和谢昀趴在一个土坳里,他们身后不远是一个临时形成的乱葬坑。   “又来人了,”谢昀说着,没过多久,俞乔就听到脚步声。   两个士兵扛着流血的麻袋,将尸体随意抛入土坑中,浓烈的腥臭,他们自不愿多留,丢了尸体就离开。   “又是几个十多岁的少年……”   俞乔去查看回来,脸色阴沉得可怕,连续三天被丢到这里的尸首,男女老少都有,但更多却是十来岁的少年,这让俞乔不得不担心起了秦述。   “他们在找人,所以宁愿错杀,而不放过……”   “找人……”谢昀皱眉,“病”了十年,他完全无法分析出,谢时究竟是要在找什么人。   不会是找他,这些少年的尸体,足以说明这点,谢时和他的人还不至于瞎到这种地步。但他究竟在找谁?   十多岁的少年……俞乔?怎么可能……谢昀为自己突然的联想,嗤笑了一下。   “不能再等下去了,”再耽搁下去,他们或许只能为秦述收尸了。   “你有什么办法?”谢昀看向俞乔,他知道她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等……”俞乔说着蹲到了谢昀面前,将怀里最后珍藏着舍不得吃的那点窝窝头取出,塞了一半到谢昀口中,她自己也将那最后的那点一口吞入。   并没有等太久,丢尸体来的士兵又来了,他们脸上很麻木,对尸体和对他们所为事情的麻木。   这些日子经谢昀指点,俞乔的武力总体有很大的提升,没废太多功夫,她杀了一个,活捉了一个。   “说!你们究竟在找什么人?”   俞乔一把短刀抵在他的脖颈上,眸光黑沉如死水,却比任何凶戾的目光都慑人。她方才当着他的面儿,已经杀了一人了。   “不……不知道,”   俞乔出手太快,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杀了一个,而他也在下一瞬间被压翻在地。   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一堆尸体里,会突然诈尸般地暴起一人,他们先是惊愣,然后才有抵抗的反应,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真不知道……我就是清理尸体的,”短刀悄然抵入,疼痛刺激着神经,再深入一点,他的喉咙就会被割断,眼前这少年不会有任何的迟疑。   “那就说点你知道的……”   俞乔的目光依旧未了任何的变化,失望和探究都没有,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过……明天有大人物要来……”这一片已经完全戒严,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营地边缘的乱葬坑边,遇到伏击,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支支吾吾,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他又说了好些,恳求地目光看向了俞乔,“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在绵州还有七十老母,要照顾,求求你……”   “你叫什么?”俞乔似有动容,问了一句。   “王路。”   “他呢?”   “王二牛。”   他猛地发力,但看起来瘦弱的俞乔却如大山一般将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俞乔可曾经一胳膊镇压了谢昀,而此时她是整个人都坐在他身上的。这王路起得来才奇怪!   动容……并没有,不忍……在看到他手上沾染的鲜血时,也滋生不了多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不想死,那么他们就必须要死了。   短刀没入血肉,那王路很快就没了气息,俞乔愣怔了片刻,就继续自己的动作,她将王路和那王二牛的衣服都扒了下来,回到土坳里,丢了一身给谢昀。   凭借谢昀的耳力,王路说的那些话,并不需要俞乔复述一遍。   天色已然擦黑,俞乔背着换好衣服的谢昀,一步一步向营地走去。   谢昀能感觉到俞乔的内心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但他依旧什么安慰的话也没说,这是俞乔必须经历的成长。   ☆、第011章 :扑朔   “怕吗?”这是俞乔问谢昀。   她可是这么背着谢昀直接往荆王亲军的驻扎大营走去,这举动带来的风险,几乎和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了。   “怕……”谢昀的低语落在俞乔耳畔,不可否认,他方才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担忧,却不是因为这,而是怕俞乔放他独自在乱葬坑边。   人和人之间的依赖都是相互的,不仅仅是俞乔有些依赖他,他也……不,他尤其是如此。   相比俞乔需要他,他更需要俞乔一些,事实就是如此,没有俞乔,他或许早就死了,或许活着,却还不如死了。   谢昀的坦诚出乎俞乔的意料,毕竟他一个大男人,一般来说,是不愿意在一个比他小那么多的少年面前示弱的。   “我们不会死的,”   俞乔的声音很轻,却又很重,这是一种信念,也是她对谢昀的承诺。   她这么带上了谢昀,不是让他陪她死的,而是她相信,他们不会死。   从乱葬坑到营地闸口的距离,不算长,也不算短,但一步一步靠近,俞乔的变化也越来越明显,她身上的气息从一个平凡朴实的少年,变成了一个麻木沉默的老男人。   俞乔带着谢昀抵达的时候,营地的闸口两队巡逻兵,正在交接。   俞乔背着谢昀,腰间还系着滴血的麻袋,满身血腥味,远远就能闻得到。   “他是怎么回事?”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操着十分别扭的官话,皱眉看着俞乔和谢昀。   俞乔远远站住,抬步走进,又恍然停住,“嘿……二牛这个木头棒槌,走个路都能把自己摔晕,要不是怕他老娘哭瞎在俺家门前……真想将丢他在死人堆里睡上一夜。”   “死沉,死沉的,俺家猪都比他轻……兄弟……找两人帮俺……”   “走走走……谁有功夫抬他,”那男人嫌恶地退后一步,长夜漫漫,他们这一队可是要守到天明,有力气也没道理这么白帮忙,而且谢昀的高大一目了然,不愧是叫二牛的。   俞乔沉默了片刻,认命般地叹气,抬步就继续走入营地,他们身上的腥臭,让这队巡逻兵都自觉退后几步。   “啧……真是造孽,死了这么多人……”   “小七,自己想死别搭着我们,你在说什么,自己知道吗?”   “是是是……”   俞乔没有理会身后的对话,步履沉着坚定,他背着谢昀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闸口前。   “继续闭眼,”俞乔的声音低低传入谢昀的耳中,像是看到他颤动了的眼睫一般。   “哼……”谢昀鼻息哼哼,却也还是听话没睁眼,没动弹。   木头棒槌?死沉?猪……虽然知道俞乔只是说给那些人听,他还是有点不爽啊!   还有这接地气的土话,俞乔究竟是怎么张口就来的?   俞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谢昀老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纠结。   走入营地,里面巡逻的士兵就更多,十步之内,他们必然是要看到一队将士。眼下正是换岗的时候,遇到的士兵就更多了,但也正因为这种情况,没太多人注意到背着谢昀的俞乔。   “哪儿去……”   “带他去医帐给军大夫看看,娘的,因为他,老子别说馒头,估计汤水都喝不上一口了。”   说这话时,俞乔肚子适时传来一阵叫唤,那问话的人,看他就只剩同情了。   “走错路了,医帐在那边,门口挂红布旁边的那个就是,嘿嘿……”   “嘿嘿……”俞乔也随他低笑。   红布……红帐子,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俞乔的脸又黑了几分。   荆王亲军这临时搭建的驻扎地,自不可能是随时带着军妓,那最有可能就是,临时弄出来的。   五国分立时间并不算太久,对黎民百姓而言,他们对各自五国的归属,依旧比不上曾经大一统数百年时间的大齐王朝,地域国别的意识也不算太强。   再加上前朝至今,氏族林立,大族小族,嫡枝庶枝,综错复杂,比起五国,个人看重更多还是各自的氏族。   赵国被灭,赵国旧民多是各地奔逃,躲避战乱。   在他们看来,战争只是五国皇族之间的博弈,他们黎民百姓,就只能驱祸避乱,等最后的霸主,再一统这山河,到时候哪里还有什么赵国人,楚国人,魏国人……本就是一国。   但眼下,荆王亲军的做法,无一不在挑战俞乔的底线,赵国人的底线!   他们将屠刀对上的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赵国流民,那红帐子里被欺辱的无疑也是流民里的妇人。   “谢时,身败名裂不久矣。”   杀气四溢,谢昀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俞乔这般的情绪外露,不过,他也认同她的话。   正如俞乔所说,谢时……他的结局从他这般作为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天下没有不露风的墙,这里的事情泄露出去,不仅赵国人不会放过他,为堵天下悠悠之口,楚皇也饶不了他。   医帐里躺了数十人,但军医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俞乔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床铺,将谢昀放了下来。   那军医不在,正好!   俞乔找到放伤药草药的地方,没有犹豫,就取走了数样,捣在一起,给谢昀换药。   “手法很熟练啊!”略有些老态的声音,从俞乔身后传来。   俞乔最快速度将谢昀的脚包好,一转身就给那老者,鞠了一躬。   “军医大人见谅,俺爹是村里的行脚大夫,俺看多了就记住了。俺也就会这一手了。嘿……”说着,俞乔摸了摸头。   “你叫什么?”   那老者看不清俞乔正好隐于他阴影中的神色,但对他这憨憨的声音,憨憨的动作,倒有了几分好感。   “小人王路,他和俺同村,也姓王,叫二牛。”   “有这一手,倒也难得,明儿去到前帐李悦那儿说一声,到这医帐来给我帮忙。”   “啊,真……真真的吗?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说着,俞乔对他又是一鞠,喜形于色。   那军医对俞乔的反应还算满意,看谢昀的脚被处理得不错,人也昏睡着,就以为是寻常腿伤,不再多看,走了一圈儿,摸摸胡子就又离开医帐,回他睡觉休息的帐子去了。   有了那军医的话,俞乔就更不知道什么是客气了,她也不等明天,直接用一味能食用的山药,让一个巡逻士兵,帮他到前帐传话,就这么留在了医帐里,彻底避开目前可能识破他们身份的人。   有俞乔随机应变,掩饰到位,也有他们运气还算不错的原因,但运气终究是运气,俞乔早就做好随时被揭穿的准备。   他们在营地停留的时间越长,揭穿的风险就越大。   俞乔又抓了好些药,到大帐后面给谢昀熬煮。   “喝了。”   天已经完全摸黑,医帐里只有靠近帐门的地方,点了两盏油灯。   俞乔话落,谢昀这才睁开了眼睛。   谢昀看不大清楚俞乔脸上的神色,但也没太大在意。   “苦……”只凑近闻了闻,谢昀的眉头就皱起来,但俞乔却已经将碗凑到了谢昀唇边,他就也只能皱着眉头,喝下去了。   “良药苦口,”俞乔塞给谢昀两个馒头,一个煮鸡蛋,“吃吧。”   王路和王二牛身上有些财物,全被俞乔换了吃食。   谢昀也实在是饿得狠了,咬着馒头,大口大口就吃了起来,“你呢。”   “吃了,”俞乔说着,席地而坐,依旧挺直的脊背,却有一种莫名的僵硬。   “查到什么了?”谢昀有些疑惑地看着俞乔,能让她反应变得这么奇怪,自是她又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   “他们……在找我……”   “哦……哦?”谢昀愣住,连带着肚子也忘了饿的感觉,将鸡蛋塞到怀里,他的拳头悄然握紧。他们要找的少年,居然真的是俞乔……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杀了那么多人,都是因为在找她!   “不会是因为孟濑,”一个孟濑还不至于让荆六王出动这么多的亲军来寻她,甚至封锁整个篙草原,宁错杀,不放过!   事情突然就变得这么扑朔迷离起来,俞乔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会有值得谢时对付她的地方,“是他……不,还不至于。”   虎毒不食子,齐恪成对她还不至于狠到这种地步。嘉荣长公主?也不可能,齐恪成将俞氏在楚国的一切都断得干干净净,他不会让嘉荣长公主知道她和她阿娘的存在的。   谢昀也沉默着,他上辈子知道俞乔,那也是俞乔抵达楚京,一系列作为,初成威名之后,那时的俞乔已经有十六岁。   但那样的她还不至于让“他”太多关注,她真正扬名天下,是乾和四十年,楚皇御驾亲征西晋,她毅然弃笔从戎,以不可思议的军功,急速崛起,成就“鬼狐”之名。   楚皇对她的信任,在有些时候,甚至超过了对他们这些皇子。   至于此前,她如何出现在楚国京都,没人知道。   眼下,她被人追杀,是这辈子才有,还是两辈子都如此,他自也无法确定。   但可以确定的一点,俞乔的处境,很不好。这一路会遇到的艰辛,出乎意料。   谢昀的手不知何时落在俞乔的肩膀上,“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即便是为了还俞乔两个人情,他也该真正振作起来,他的人,还容不得其他人欺负!   “嗯,”俞乔转头,对着谢昀轻轻点头。   ☆、第012章 :贵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俞乔就又忙活了起来。她很懂说话,换药的手法,这些日子,因为照顾谢昀,也越来越熟练,几个来回,医帐内的几个将士,就对她知无不言了。   每个人知道的都不算多,但拼凑在一起,却可以推出了不得的消息来。   不着痕迹之处,俞乔已经把她要知道的事情,全部都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凛冬将至,却还有一伙儿“贵人”想要狩猎,他们要猎的不是或冬眠,或迁徙而罕迹的野兽猛禽,而是人!荆王亲军精挑细选出来的人!赵国人!   既然他们敢冒天下的大不韪,做出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情来,那么她就让这个“不韪”直接捅破天去!   她想要做什么?没什么她不敢做的!   “过来……”灯油已经烧尽,医帐内此起彼伏的鼾声不断,谢昀却在俞乔再次回到帐内时,睁开了眼睛,对她这么说道。   谢昀挪了挪身体,给她让出空间,俞乔停顿片刻就也乖乖爬上床,躺到他的身侧。   “睡吧,”手一伸,谢昀修长的五指盖在了她的眼睫上。   俞乔再次愣了愣,却一翻身,主动依偎到谢昀怀里,她的手很冷,谢昀的怀里依旧很暖。   原以为会睡不着的俞乔,在温暖的诱惑下,很快就沉入梦乡。   而谢昀则一直侧身一动不动,睁开的眼底却是一片思量。   俞乔和谢昀顶替王路和王二牛混入驻扎地的事,并没有……或者说,并没来得及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十几队快马就已经从各个方向呼啸而来。   金甲铁衣,玉冠锦袍,每一队百人骑兵都护着两三位这样的“贵人”。   寒风吹,战鼓擂!破晓之际,喧嚣的擂鼓直上云霄。   营帐之外的激昂兴奋和囚着流民大帐内的死寂绝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伯,我饿……”缩在一个老男人怀里的小孩儿,并不能完全体会这些日子的杀戮血腥,但数百人挤挨着的大帐,那一张张绝望而麻木的脸,却还是让他觉得畏惧,觉得不适。   老男人没有回话,他只是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后背,无声的安抚着,小孩儿瘪嘴儿难过,却也不敢哭泣。   就在这时,大帐的挂布突然被掀开,骤然拥入的寒风,猛地让人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一连走进了十来人,除了中间那个面相精致的男人,其他人皆是虎背熊腰,极具威慑。   他们犀利的眸光迅速在人群中搜索着,大帐内的大人小孩儿,全部都低下头瑟缩起来。   “昔公子,这里脏乱,不好怠慢公子和各位壮士,还请随小人到收拾好的大帐里休息,我们王爷再不久就到了,”李悦躬身,眉开眼笑,极尽恭维。   “听说,你们王爷在找一个……叫俞乔的人,可找到了?”面对李悦的恭维,杨昔依旧面无表情,可淡淡似无威力的话,却让李悦突然起了满头冷汗。   “……没,”他下意识就将事实说了出来,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僵硬像在哭,“没想到这等小事都让昔公子知晓了,那俞乔不过是荆王府的一家奴,偷了王爷最喜爱的玉饰……”   “哦,原来如此,”杨昔打断李悦的话,哼笑一下,一甩袖走出恶臭冲天的大帐。   “不知……不知公子问起此事是为何?”李悦壮了壮胆,才将疑问说出来。   “哦……说起来也是巧了,我也有一家奴,名唤俞乔,偷了本公子最爱的玉饰,就不知道本公子要找的俞乔,和你们王爷要找的是不是一人了。”   “呵呵呵……”李悦干笑着,脸上身上流的汗就更多了。   流民大帐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站着一个同样不起眼的小兵,那是俞乔,她将李悦和杨昔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事情的诡异程度,越来越超乎她的预计。   “走,跟我去搬吃的,”一人一巴掌拍在俞乔的肩膀上。   “是,”俞乔跟上。   一早上的时间,所有的“贵人”都来了,包括北魏国杨公府昔公子在内,来人尽是这一次随军出征的各国公子们,每一个人都身份贵重,让人莫名生畏。   杨昔此次在军中任职不过是一泯然众人的千夫长,但他身后可是杨公府。   杨氏在北魏乃大族,积淀深厚,这一代当家人又深得魏皇器重,杨昔摆出身份,不止在北魏境内,就是到了其他四国,也无人敢看不起他。   可是这么一个身份卓然,才华横溢的青年俊杰,居然能知道她俞乔,这已经不是不可思议能形容的了。这让俞乔也不免多想想,自己是有多特别?   她年十二,先后失去了最重要的三位亲人,一个多月前又脱离了氏族的庇护,孑然一身,除了那黑布和木棍算宝贝,可真没什么好让人惦记的。   因为黑布和木棍?这两样东西若不是谢昀点出它们的不凡,就这样丢到路边,都不见得有人捡。那还有什么?还能是什么?   同样觉得莫名其妙的还有荆六王谢时,他前脚刚刚抵达这个临时驻扎地,李悦的上级,他叔李毅,就进帐给谢时禀报了这事儿。   “又是俞乔……他到底是有什么特别的,怎么姑姑要他,那杨昔也要他。”   “这……”李毅也替谢时觉得为难,无论嘉荣长公主,还是杨昔,都不是好得罪的。   “哼,”谢时腆着略有些圆滚的肚子,踱步起来,“这不是还没抓到吗?”   本来他是觉得无所谓的,不过是侄儿帮姑姑办件事儿,但杨昔也掺和进来,就让他也对着俞乔有了兴趣,“能抓活,就抓活的吧,我倒要看看这俞乔有什么特别的。”   “就按照那郑大说的办!”说着,谢时摸了摸下巴,横肉挤着眼睛笑了起来。   在另外一个营帐中,杨昔的心腹也有同样的疑惑。   “不是我对那俞乔感兴趣,而是……”他比划了一个手势,那心腹立刻就明白了,随即脸上就带上了莫名的敬畏之色。   “这……是如何想的?”   “带不回就让杀了,让底下的人动作都利落点,”杨昔的脸上突然起了一丝微笑,幸灾乐祸的微笑,那俞乔能让他都忌惮的人惦记上,也算是他倒霉了。   “是,”那心腹得了话,就走了出去。   **   远在楚京的嘉荣长公主府前院,晏竹居书房内,一个男子背手站在窗前,初晨的阳光落满了他的前身。   乌黑的秀发,梳得整整齐齐,只一身浅蓝锦衫,就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清华之感。   五官俊秀绮丽,那等姿容颜色,除了传闻已经“遇害”的“痴傻”八皇子,满楚京里再也找不出能和他并称之人了。   他背手站着,却似乎将自己和身前身后的一切都隔离开来,孑然独立,如落入凡间的谪仙。   走进晏竹居,原本还冷漠华贵的嘉荣长公主,瞬间就柔和了眉眼,红晕爬上两腮,依稀还有一丝丝的无措,“夫君,你找我?”   听到嘉荣长公主的话,男子转过身来,一直都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眸光潋滟,依旧那么让人惊艳和心动,嘉荣长公主神情不觉又小意了几分。   “公主让郑大去了北境?”   虽是问话,可是语气里已经却有了确定。   “是,”嘉荣长公主点头,她的事情鲜少瞒着他,但这件事除外。毕竟突然而起对一个人的杀机,却只是因为她女儿的一个噩梦,说出去对她对齐凰儿的名声总有些妨碍。   “做什么?”他又问。   他依旧站在窗边,完全没有要走进的意思。   “杀人,那……俞乔魇了我们的凰儿……”   “呵,”原本淡淡如水的男子,在一声冷笑之后,突然变得冰冷凌厉起来,“公主,可还记得答应过恪成的话?”   “驱逐俞氏,但也从此不沾染俞氏任何事情,”一直都让嘉荣长公主觉得万分好听的声音,终于在这一刻,给了她无法想象的巨大压力,这种压迫甚至超过了她感受过的深居皇位多年的楚皇。   “夫君……”嘉荣长公主还想解释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能解释什么,她确实亲口答应了齐恪成这话,如今也确实亲自下令要去杀一个俞氏之人,她……违背了当初对齐恪成的承诺。   “那是我们……女儿,”她是为了他们的女儿,齐凰儿的啊,她以为即便日后被他知道,他也能体谅,却没料到,他会这么生气……是的,他生气了。   这么多年,他似乎是第一次对她这么生气,却还是为了一个……俞氏之人。   “公主,回去吧,”话落,齐恪成背过身去,袖中双拳紧握,但背过去之后的他,看起来却又已经风轻云淡,再正常不过了。   嘉荣长公主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转身出了晏竹居。   “鲁田!”   “去北境救人,不计一切代价!”   “救出后,送离楚国。”   书房内未出现人影,但两个时辰后,就有一骑快马,悄然离了楚京,疾驰而去。   ☆、第013章 :救赎   一轮绚日顶于青天,驻扎地之外,已经临时清出了一个草场。   “带上来!”   李悦一挥手,三个大帐里关押的几近千人的流民,或挤或推,一步一步,走出大帐,拖拽着脚步,无力地等待最后的宣判。   无论大人小孩,无一人喧哗,乌乌泱泱一群,却沉默得让人发闷。   “荆王仁慈,怜你们国破,无家可归,赠二十两白银,收你们为役……”   李悦的话到这里稍稍停顿,见无人敢露出不该露的表情来,他满意地勾勾嘴角。   绵州荆州这一带是荆王的封地,这些人一旦走近绵州地界,就是荆王治下的臣民,他说花钱买了,就是花钱买了,所有心有异议的人,都该看看他们头顶的掣刀!   这场战争,楚皇、魏皇吃下大头,谢时如此作为,勉强也算分点“汤”喝,算不得什么!   李悦继续往下说,“但你们当中有人胆大包天!居然偷盗了我们王爷的宝物,那可是前朝太/祖遗物,紫玉龙纹玉佩,价值连城,足够买你们赵国几个黎城!”   黎城事变,无人不知,几个黎城……这龙纹玉佩的价值,对他们这些十两银子可以花销一年的平民百姓而言,犹如传说,难以想象!   “贼人俞乔,罪该万死!包庇他的你们一样该死!”李悦一直管着军中人事,最是能说会道,他们这般三言两语就成功激起了根植于人性中遭厄时对他人的迁怒、怨怪。   杀他们、迫害他们明明就是眼前的这些人,可是他们还是被挑起了对俞乔的“恨”,他们会忍不住想,如果那俞乔没偷走传说中的宝物,没得罪荆六王,他们眼下的处境是不是会好些?是不是就可以逃开这些罹难……   没有如果,所以他们恨谢时,却更恨俞乔!   草场边缘,站着一位黑衣男子,他看着李悦说话,眸中是一片不为所动的冰冷。   那谢时果然让人将这番话说出来了。俞乔……她即便日后依旧到了楚京,顶着“贼人”的名声,她便也毁了。楚国容不得她,赵国旧民也恨着她……普天之下,不会有她立身之处了。   他出京那日,栖凰郡主的贴身丫鬟将一个荷包交予了他,这一计就是她给的。   已经这般天罗地网了,齐凰儿还是觉得俞乔会逃过,但即便逃过了,她也要毁了俞乔!最毒妇人心……年仅十岁的栖凰郡主,已经这般可怕了。   李悦的话还在继续。   “只是……我们王爷仁慈,不忍杀生,愿给你们一个救赎的机会!”   如同预料,李悦话落,在他们眼中,看到了求生的晶亮,能活,谁也不会想死!   “从现在开始到三天后的午时,所有活下来的人,不仅能拿回自己的卖身契,还能获得一百两白银的奖赏,如若能帮我们王爷抓到藏在流民中的贼人‘俞乔’,赏银千两,永久享荆王府卿客待遇!”   财帛已经足够动人心了,而那卿客之名,对他们这些流民来说,更是一个难得的一飞冲天的机会,一个彻底摆脱过去,辉煌腾达的开始!   无论哪一样都无法不让人心动!   活着!找到俞乔!改变命运!   李悦再一挥手!   “一个时辰,你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咚!咚!咚!”三声擂鼓,响彻开去。合围的军队,裂开一个口。   先是试探,但一个走出合围圈儿,原本克制的人们就也没了顾忌,蜂拥离去。   离草场不算太远的医帐内,俞乔在给老军医打下手。   老军医原是绵州城里的老大夫,三年前谢时封王来到北境,成立亲军的时候,他才被征召进来,外面的话很快就传了进来,他没说什么,可眉头却一直皱着。   荆王亲军弄出来的勾当,谁还不知道的呢,亏得这李悦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理直气壮,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俞乔半点反应也无,谢昀眼中却有控制不住的杀气,那些人如此对俞乔……其心可诛!   “小路子以后就跟着老夫,”老军医拍了拍俞乔的肩膀,对于她少说话多做事的品格很是喜欢,虽然有些奇怪俞乔的年纪要比昨夜以为小很多,但秉着这爱才之心,就也没多问。   “多谢大人,”俞乔稍稍停顿,就对老军医恭敬道。   “老夫年轻的时候,也去药王谷学过几年,还能教你些时候,”   老军医呵呵笑着,说起了药王谷的经历,只要是医者,就鲜少不对那里有向往,但如今赵国将亡,药王谷也不知能不能保存下来。   俞乔低头敛目,继续手头上的事情,没有过多应和老军医的话,她注定是要辜负他这番心意的。   一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悄然而逝,就在那些“贵人”们骑上马时,俞乔也放下了手中摆弄的药材。   “大人,我送他去一趟恭房,”俞乔平静地指向了谢昀。   “去吧,”老军医正是午困,抬抬眼睛,挥挥手就让去了,从早间到现在,俞乔已经送了不少人来回恭房了,这种事情,俞乔肯干,是没人愿意和她抢的。   谢昀看着俞乔走近,嘴角突然勾起,凑在俞乔耳边低语,   “亏得你是小子,要不然……可被你占了便宜,大便宜……”   俞乔闻言,再淡定也忍不住斜了他一眼,占便宜……谢昀居然还敢和她提占便宜?   一口气提起,又悄然放下,面上就已经恢复了平静,俞乔扫了谢昀下身的部位,淡笑道,“需要帮忙……吗?”到底没说出口来……   谢昀僵住,莫名觉得下面冷飕飕的,“不用了……”他确定他感觉到了杀气。   俞乔背起谢昀往外走去,两个人并没引起什么主意。   很快,俞乔就牵来了一匹马,扶着谢昀上去,转而牵着马,悄然跟在一队散兵后,离了驻扎地。   “你们是谁?”还没出驻扎地的巡逻范围,俞乔和谢昀就被两人拦住了。   谢昀没看问话的那两人,他对俞乔伸出了手。   借着他手的力气,俞乔一跃坐到了谢昀的身前,这才看向了那两人,淡淡道,   “杀你们的人!”   ☆、第014章 :霸气   话未落,谢昀拔起马鞍上的佩剑,举重若轻,异样优美的弧度一划而过,那两人还没来得及说出半个字来,就瞪着眼睛,瘫倒于地。   死了!   俞乔偏头扫了谢昀一眼,握紧木棍的手,悄然放开,她知道谢昀已经忍耐了很久了。   他很生气,气那些强加于她身上的罪名!   然而,她从换上男装,以男儿身入世行走开始,“名声”这种东西,她就已经不再看重了。甚至更久以前,她也不甚看重。她阿娘为它所累,一辈子郁郁寡欢。   她不想这样。世事复杂难测,但她希望自己能活得简单些。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人言可畏,却也可以无畏,只要她足够强大!   “阿乔不要和我客气,嗯?”嘴角牵起被染血剑光映红的微笑,谢昀凑在俞乔耳边低低道。   “嗯,”俞乔点头,一踢马肚,一挥马鞭,策马而走,“跟我去杀人!”   谢昀愣了愣,笑意染上眉梢,这是他迄今为止,听到最顺耳的话了。   谢昀的手从俞乔腰间绕去,环住了那细瘦得不可思议的腰肢,“好,跟你去杀人!”   能被俞乔“捡到”,是他不幸里最大的幸运。谢昀心中突然就涌起这种想法来,鲜明而炙热。   留给俞乔思量布局的时间,本来就没多少,能让她借力的地方,更是半点也无,仅凭她和谢昀两人想要颠覆这场“狩猎”,这场阴谋,本来就要走非常道!   篙草原西北方向,俞乔带着谢昀疾驰而去。   两只脚走,跑得再快,也比不上四条腿的骏马,别说一个时辰,谢时就给他们一天的时间,他们也走不出篙草原,被追上是早晚的事情!   又或者说,谢时这些人根本就没打算让这千人有命活下来,数日清理,层层封锁,如此到位的准备,说明他们心中依旧是有所忌惮的。   而最能保守秘密的除了利益共同体,就是死人了。   如无意外,这些人从被他们在篙草原上被抓住时,命运就注定了的,区别只有死的时间早晚而已。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两个枯瘦如柴的老汉,看到迎面的大军,猛一用力,倒头就拜,生怕有稍稍迟疑,就让那些“贵人”有哪里不痛快了。   但他们果然就不痛快……   “跑啊,怎么不跑了?”一个金冠紫衫的男子凝眉怒道。   猎物不跑,这还叫什么“狩猎”?   两个老汉愣住,有些不明白这“贵人”的反应,心存疑惑,却也不敢问,“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他们似乎只懂说这句话了。   “呵……”那男子冷笑一声,弯弓射杀,一箭射入其中一老汉的胸口,“不跑就是死,跑吗?”   “啊……”方才还与他携手逃命的人,眼下就倒在了他的脚步,他的嘴里不断地吐出鲜血,身体抽搐,还未完全死去,却随时能在下一刻彻底殒命!   死亡的阴影笼罩而来,让人窒息……也让人疯狂!   跑吗?跑!除了这个念头,再也想不到其他了。   但他才跑出四五十步,又一箭从他的后心穿入,鲜血涌出,怎么捂也捂不停……好疼,好疼……他要死了,步友人的后尘,他要死了!   可到死……他们都不知杀他的那个男子到底是谁!他们灭了他们的家国,让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更甚至……连命都不愿意放过!   他们……死不瞑目啊!   赵国为什么要亡?不,是大齐为何要亡!   这样的死亡不断在篙草原上上演,所有还活下来的人,都已经明白,他们在那些“贵人”眼中,已经不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而是猎物……只是猎物,供杀取乐的猎物!   跑吧!躲吧!那些人总有办法逼得他们不得不垂死挣扎!   秦述的运气不好也好,一觉醒来,一心要跟随的俞乔,和她阿爹,不见了!消失了!   若不是身上盖着的披风,怀里揣着的干粮,他都要以为这些日子吃的烤鹿肉,鲜鱼汤……都是一场梦,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可不管是不是梦,俞乔和谢昀就这么不见了!   他也不敢走,不敢乱找,他怕俞乔他们回来,找不到他。他等啊等,等来的不是回来找他的俞乔和谢昀,是一伙官兵,一伙二话不说就抓了他的官兵……   跟着俞乔还不到十天时间,他却从心底里留恋那些日子,不愁吃,不怕被人欺负,最重要的是,俞乔还会给他做衣服!   离了俞乔,他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忍饥挨饿,披风也被别人抢走了!   这倒霉劲儿,他都要嫌弃死自己了。   但也总不算太倒霉,比起那些一经见面,就被带走审问的十一二岁少年郎,他瘦小如猴,混在一伙儿八、九岁孩子中,也毫不起眼,这才躲过了一劫!   贼人“俞乔”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俞乔吗?秦述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也不是没考虑过,要不要将他知道的那些上报官兵……但,那可是他的“乔哥”啊!   帮他取名,救过他命,给他做过衣服的“乔哥”啊!他虽然混迹市井长大,坑蒙拐骗偷,为了活下来,什么都干,但这并不表示,他不知道什么是知恩图报。   俞乔救过他,对他有恩,对他好,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即便犹豫过,即便贪生怕死,却也什么都没说。   “又……又死了一个!”秦述碎碎念着,瘦小的身形藏在篙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们这一行原本是有十多个人,而他亲眼所见被杀的已经有五人……保守估计,现在还活着的,只怕不超过一手之数!   “完了!我死定了!”他的正前方出现了百来人的骑兵,就在他犹豫着跑还是不跑的时候,他们已经近在百步之内了。   “什么气味儿?呛得很!方才就闻到了……怎么到这儿还有?”一个将士抽抽鼻子,奇怪道。   “少见多怪!这是篙草原上特产的一种臭果,难吃得很,越熟气味越大!”除非是灾荒年,否则不会有人愿意去吃它,那味道吃过一次,绝对会让你终生难忘。   听他这么说,即便还是不喜这气味儿,为了不少见多怪,也没人再多说这个话题了。   “哟!这草丛里还藏着一只小崽子呢!杨昔……这一路,你可都没动过手啊!”   金冠紫衫男子追着几人没跑多远,就遇上了北魏的杨昔一行,相比他们穷追猛打,兴致高昂,杨昔一行悠悠闲闲,更像是游山玩水!   然而……这一次的事,可不是他不杀人,就能有什么不一样。参与进来了,就谁也别想脱身!   “不过就是一群粗鄙陋民……”他可不觉得杨昔是因为善良,因为怜悯,而不杀人……   杨昔没理会紫衫男子的话,他策马向前,低头看向了害怕得已经不知如何反应的秦述,“你可知俞乔?”   没有反应……   如何反应?他都要死了!   “这么木讷,无趣极了,杨昔,不要浪费时间!”紫衫男子不耐烦地说道,要不是他父王交代,要交好杨昔,他才不愿意和他一路走呢!   他只对“狩猎”感兴趣,对他们的“赌注”感兴趣……至于俞乔……谢时和杨昔已经在争了,他再加进去,也没太大意思,反而要同时得罪他们二人。   “真的不知道吗?”杨昔说着轻轻叹气,拔起的长剑,映着午后的阳光,耀人眼球!   秦述抱住身体,眼睛死死闭着,嘴唇早就被咬出血来!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飞驰而来的一箭,射落了杨昔挥起的剑身,一人一马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的东南侧不算太远的地方。   他是谁?又是何时到的这个地方?竟然……竟然在他射出一箭时,他们才察觉到他!   杨昔脸上的悠然消失不见,依旧发麻的虎口,让他知道,来人……深不可测!   但这还不是最大的变故!   就在所有人都被谢昀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杨昔本该落地的长剑,却被一只瘦长的手接住了!   就在秦述五步距离的地方,一片倒地压低的篙草堆里,一个黑色的人影,突然就窜了出来,如滑水的泥鳅,一溜到了金冠紫衫男子的马背后,她双脚缠在他的腰上,巨大的臂力,瞬间就勒住了他的喉咙,那柄今日还未沾血的长剑,一划而过……   原本还叫嚣着无趣,叫嚣着杀人的人,转眼就被人杀了……   他的死太过突然,完全叫人反应不过来!   这世间为数不多还能算公道的公道里,就包括了死亡……   没有人能不死!这些高高在上,似乎天生高人一等的“贵人”也是可以死的!   “啊!”惊慌失措……那些护卫的将士,彻底惊了,慌了,怕了……   “贼子!你可知你到底杀了何人?”   他死了,在场的……除了杨昔,所有人都得给他陪葬!   黑披风遮住俞乔大半张脸,却依稀能看到她勾起的嘴角,她一推手,将金冠紫衫男子的尸首推下了马,而她自己再往前坐了坐,“想死……还是想活?”   几乎没有起伏的话,却让她说出一种剑指天下的霸气!   没什么人,她不敢杀的!那金冠紫衫男子的死,已经说明了这些!   ☆、第015章 :驱狼   谢昀骑着马儿,也到了近前,他莫名带着点笑意的目光,比无波无澜的俞乔,还要让人忌惮。   他在秦述身边停下,看向了张着嘴巴,依旧愣怔的秦述道,“我们来晚了,吓着了?”   “不……没有,没有晚!刚刚好……”秦述不是很想哭,但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泪眼汪汪了,再接着就是颗粒大小的眼泪,不断滚落下来!   生死瞬间……俞乔和谢昀从天而降,救下他来,这一幕足慰平生,虽然……虽然他才只有十一岁!   “你……很好,”谢昀到此时才算真正认同了秦述,他能活着等到他和俞乔来救,就说明他并没有将俞乔供出来,不要以为说出去能得什么好处,他说出来,只会让他死得更快,死得更惨!   而方才又一次的生死考验,他依旧没有说。   “哇!”没有顾忌,也没有了害怕,秦述放开了嗓子哭。   秦述……谢昀也终于将他和日后俞乔身边的左膀右臂之一的秦庭叔联系起来了。   原来是他……眼下不过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小屁孩儿而已了。   谢昀的目光又落到了俞乔身上,思绪莫名就神展开,想到了一些关于俞乔龙阳癖的传闻,这秦述就是绯闻对象之一。   有过这样一段患难与共的经历,确实容易产生……感情。仔细思量起来,俞乔到他死前都没个一妻半妾。这不得不让他产生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的想法……   不行,他可得看紧些,可不能让他看重的俞乔被带歪了去。   “嗝呃……”秦述哭得太过,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儿。   哭得痛快,也没影响他动作恢复利索,他主动走到了谢昀的马下,抓住缰绳,红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俞乔看。   “哼……”谢昀看秦述的神态,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又惊又怒的护卫早已分成了两拨,一拨将杨昔护卫了起来,一拨将骑在马上的俞乔围了起来。   “狂妄!”他居然还敢问他们想死还是想活?   “这是我们……大晋国的三王世子!”是未来要继承王府王位的世子!他死在赵楚边境,这事要激起怎样的翻天巨浪来啊!   “哦,原来是他……”俞乔轻飘飘的话,再次落下,目光微微扫去,这才看向了那个被她杀了的人。   看清楚了,也依旧波澜不惊,毫无起伏……她到底明没明白,她杀了何人!   “想死……还是想活?”一样的话,她又再说了一遍,但这一次她的剑锋明确地指向了杨昔,或者说,她之前也只是在问他,只是杨昔没那默契,没那自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述是蝉,他们是螳螂,俞乔和谢昀就是那黄雀!   谢昀和俞乔配合默契,两人那敛息的功夫,更是让人叹为观止。近在咫尺,却毫无所觉。不是天生的杀手,也是天分极高的杀手了。   杨昔忍不住在想,俞乔方才若是将剑锋对准了他,那是不是那倒在地上的人,就是他了呢?很可能……非常有可能!   “你是谁……俞……”   他的话还没说完,再次被打断,“看来你已经做好选择了……”   “啪!”马鞭一挥,俞乔的马儿直撞他而来。   杨昔的瞳孔微微放大,随即就是冷笑。这疑似是俞乔的人……的确狂妄非常!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她能杀了西晋三王世子,但眼下他们有了防备,她还能如此?也太小看他北魏杨公府的亲兵了吧!   但事实就是如此出人意料,如此让人措手不及……俞乔所到之处,无论是马儿,还是人,都如同雷击,愣怔,瘫软,唯余惊恐!   “怎么回事?”杨昔勒马掉头,再顾不得此疑问,前鉴如丧命的三王世子,他不得不逃!什么世家子的矜持和风度……全忘了!   呼呼的风声瞬息而至,逃不了了!   “想活!”杨昔这话脱口而出,就怕有丝毫来不及了。   “哦,”俞乔弃马半跪在他的身后,那把原属于他的长剑,也抵上了他的脖颈,剑锋的寒光刺得他喉咙发紧,发疼,与此同时,他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俞乔身上带着一股异样清新的气味儿,完全不同于这片原野上漫天漫地的臭果味儿,但闻到的同时,也是他们中招的时候。   是这股清新诱人的气味儿,让他,以及他的人和马,失去了还手之力。   “两个选择!”   “杀他们,或者,我杀你!”俞乔的声音很低,仅限于杨昔能听得见。   “我还有选择吗?”杨昔苦笑一下,失措只是瞬间,一笑之后,他就恢复了冷静和思考力,如他自己所说,他没有选择。   “杀了他们!不许放过一个活口!”杨昔冷声对着他的属下道。   “是!”他的那个心腹最先反应过来,率先将刀横向了西晋三王世子的人!   “好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西晋队伍里明显是领头的那个将士,一脸恍然大悟地道,阴谋,一切都是阴谋!是北魏杨昔想要杀他们世子的!   一个不知姓名明显就是小人物的俞乔,不足以平西晋三王之怒,但若是罪魁祸首是杨昔,是北魏,那就不同了!   恍然的瞬间,那领头人就也有了选择,他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活着回去复命了!   两队人马本就相当,都是精兵中的精英,想要全部剿灭哪一方,都不容易,何况那领头人还早早存了逃走的心思……   “这可真是天大的篓子啊!”杨昔看着那十多人远去,已经可以预见不久将来的风暴了。   俞乔放下了他脖颈处的长剑,但他却无法错漏他腰侧依旧抵着的锋利。   “开始而已,”真正天大的篓子,才开始而已!   杨昔感觉到了一种冷,透彻心扉的冷!身后的这个……少年,太可怕了!而这种莫名的忌惮,迄今为止,他也只在那人身上感受过而已。   俞乔……她就是那人让他寻的俞乔,他想他可以确定了。   “为什么找我?”俞乔不觉得经过谢时那一番宣扬的自己,能彻底摆脱开杨昔的怀疑,索性,她就认了!俞乔,她本来就是俞乔,没什么不能认的!   “受人之托,只怕不能忠人之事了……”   杨昔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和语气放松,目光却已经和自己的心腹对上了,   但还没等他进一步指示,又一箭横空飞射,谢昀杀了他的得力心腹!   “他死了……”俞乔淡道,谢昀隔着那些距离,自然无法洞悉到杨昔他们的动静,但咫尺距离的她却可以。   她的冷淡并非故意展露出来,让杨昔忌惮,而是她本就是如此,从昨夜开始,俞乔就让自己进入了这种状态,冷静到极致的状态。   这种状态带给她的就是这种近乎非人的洞察、判断和决断!   而有目力和耳力加持的谢昀,几乎百发百中,俞乔一指,他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并且为她做到。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驱狼吞虎,这只狼不一定要是杨昔!   “我知道了,”杨昔的指甲嵌入手心,不得不忍下了这犹如自断一臂的损失。   “乔哥……呜呜,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秦述近距离看俞乔,没忍住又哭了起来。   “出息?以后不准在阿乔面前哭了!”谢昀嫌弃道。   哭哭唧唧,和小姑娘一样,这样的秦述很容易让俞乔产生这样的错觉啊。   “嗯,”秦述很听话,擦了眼泪,对俞乔露出灿烂的笑容来,他也觉得俞乔应该是不喜他在她面前哭的,幸好谢昀提醒了他!   谢昀又斜了一眼笑得灿烂的秦述,他怎么觉得自从他想起秦述和俞乔之间的绯闻,就愈发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互动……哪哪都不顺眼了呢!   谢昀冰冷的视线又落到了俞乔身前的杨昔身上,更不顺眼了!   秦述自我保护的本能几乎嵌入灵魂,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敢觊觎那些他一直喜欢得不得了的骏马,他依旧牵着谢昀骑着的马儿的缰绳。   他知道,离了俞乔和谢昀的保护,他依旧危险。觊觎……那也得有命才行!   俞乔点了点头,算应了,她淡淡的目光落到谢昀和秦述身上时,隐隐才有了些微的不同。   秦述很敏感,他发觉几日没见的俞乔有些不一样了,感觉……长大了,真正地长大了!以前的俞乔也老成,却还保留这几分少年心性,偶尔会恶劣地笑,恶劣地“逗”他。   但现在的俞乔……不会,也没有这样的兴致如此了。   秦述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感觉,依稀……那是惆怅吧,为俞乔而有的惆怅。明明没有比他大多少,这样的成长……又不知是经过了怎样的磨难才换来的。   骄阳渐渐西斜,灿烂的余晖,给这片正在流血的篙草原,染上了一层犹如黄金的迷人光晕。   终于,在夜幕彻底降临前,俞乔他们连带杨昔的队伍,又遇上了别的“狩猎”队伍!   开始而已……俞乔并不是在恐吓他,她方才只是在告知他而已。   ☆、第016章 :撒娇   有了他杨昔公子的掩护,奇袭,杀人……难度绝对比方才针对他和吴国三王世子时,小了许多。   真是可笑,原本一场一时兴起,针对赵国流民的“狩猎”,已经全然颠覆,他们这些布局、游戏的“贵人”,正在被俞乔“猎杀”!   杨昔看着地上没来得及被抬走的尸首,兔死狐悲,“他是西南吴国赫连家的七爷,赫连峻!”   无论是吴国三王世子,还是这赫连家的七爷,无不是各国身份贵重之人,此番到此历练,俱是各家族为他们争取而来的,不是家中得宠看重之人,还来不了这里。   然而,谁也没料到,或者说,谁也没有想过,这一“历练”,会让他们有来无回,命丧于此!   他们死得“冤”,也不算太“冤”!杀人者,人恒杀之。他们将赵国旧民当牲畜狩猎,就也别怪俞乔这般还施彼身了。   俞乔对他的告知,一如既往没有反应。   谢昀的反应却有些明显,他偏头,避开了杨昔对着的方向,还拉了拉俞乔,让她离他远些。   “嗝呃……”杨昔有点被谢昀毫不掩饰的嫌弃刺激到,随即就是一个响嗝儿,他发誓他从来没有这么……不雅粗俗过!   但他强制被俞乔喂了一个添了料的臭果,不说话,还没太大感觉,一说话,他能把自己连带身边的人熏晕过去。   “受谁之托?”   就在杨昔羞恼得想杀人的时候,俞乔突然这么问到。   下意识的回话几乎到了唇边,又被他轻轻抿住,“你不会想知道的。”   恼色散去,杨昔看俞乔的目光有些阴冷,在他看来,俞乔再过妖孽,非人,也比不过那人,彼此的身份,权势,就是他们难以跨越的鸿沟。   一个是空中绚日,一个是地底烂泥。   “不就是司马流豫……我们还不屑知道,”坐在马上的谢昀,俯身牵住了俞乔的手,再将她拉过来了一些,看杨昔凑在俞乔身边显摆那神秘劲儿,真真是碍眼……   鄙夷……杨昔还没资格鄙夷俞乔。   她即便此时落魄,但谢昀相信,无论日后时事如何变化,总会有她一飞九天的时候,别说太阳,就是天也得给她踩脚下!   杨昔和俞乔一同抬头看谢昀,谢昀却不理杨昔,他握住俞乔的手,就没放开,“上来,我累了,给我靠靠……”   司马流豫……魏国太子!相比楚国的楚皇正当盛年,如日中天,太子未定,魏国的太子早早就正名了,而且从十五年前开始,真正把控大魏朝野的,就是这个太子,司马流豫。   传闻他三岁能诗,七岁能文,九岁上朝听政,十二岁就能独立监国,到如今,他已二十七岁,他在大魏把控的权势,远远超过魏皇,只要他愿意,随时能取他父皇而代之。   都说,他是要等一统天下,才会登基。只怕魏皇这位置一直都如坐针毡吧。   杨昔敬畏忌惮于他,一点都不值得奇怪。   俞乔上了马儿,谢昀就将自己整个靠到她的身上,俞乔也整个落到他宽大的怀里。   源源不断的热气从谢昀身上传入她的身上,发紧了一日的神经,悄然松弛了下来。   杨昔打量的目光,从俞乔身上落到了谢昀身上。他也算见多识广,各国俊杰,即便没见过,他也能如数家珍,一一辨认出来。   但这谢昀……他掌握的消息里,根本就没有这样一号人。   他若不是真的深藏不露,那就该是说瞎话的高手了。对司马流豫不屑?天下间几人能做到?天下霸主之一的楚皇都不敢这么说!   秦述也被谢昀这突然爆发的霸气,震慑了一下,从语言到神态,谢昀都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对那司马流豫的不屑。   以他和谢昀的相处经验看,谢昀是真的不屑……能说,不愧是他乔哥的阿爹吗?   谢昀这种迷之自恋和霸道,让秦述崇拜,让杨昔郁闷,俞乔却一如既往,没太大反应,好吧,她是将这归于谢昀的日常抽疯中去了。   剩下的话,俞乔清楚,已经没什么问的必要了。   俞乔确定自己不认识司马流豫,甚至她阿公阿娘,俞氏族人都不可能和他有牵扯。这件事的诡异程度甚至超过了谢时对她的敌意。   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还有更重要,更亟待解决的事情!她还不能分神思虑太多。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俞乔拉住了缰绳,对秦述道,“去烧火!今天烤馒头吃!”   “白面馒头?”   “嗯……”俞乔无语,秦述对白面儿也真是迷之执着,“想吃肉啊……”   低喃的话,还未说话,她的后脑勺就被一只大手掌按住了,   “我想喝阿乔煮的鱼汤……”   一个大男人老对她撒娇,真的好吗!   没有肉,也没有鱼汤,只有俞乔之前在驻扎地里弄来的馒头。   至于杨昔等人……看他们吃。   火烧得很旺,俞乔他们根本就不怕人知道,他们在这里夜宿,或者说,她的居心就是如此。   “真好吃,又酥又脆又香!”   秦述笑得眼睛都不见了,他怎么不知道馒头还能烤着吃啊,太好吃了,跟着俞乔,总有好吃的。   “不错,”这种吃法,谢昀也是第一次,。   他家阿乔年岁不大,会的东西可真不少,会针线,会打猎,还会煮饭。那司马流豫让他缝衣服,他会吗?   看谢昀笑得那么荡漾,杨昔更觉气闷了,这摆明了就是要馋他啊。   那一看就夹着石子儿的馒头,也就他们这些……粗鄙陋民才会吃得这么开心了。   一般来说,杨昔是不屑在心里这么腹诽一个人,但自从落到俞乔手中,风度和优雅这种东西,就和他没太大关系了。   而且……他确实,饿了。   “张嘴,”谢昀对俞乔道。   “嗯?”俞乔不明所以,她方才看谢昀将那个馒头都吃完啦。   “我不喜欢吃蛋黄,你不吃,我就扔火堆里了,”不扔火堆,他怕会被人捡走吃掉,余光扫到了猛吞口水的一群……臭男人,谢昀脸上嫌弃的神色更重。   “哦,”俞乔话落,嘴里就被塞了一个蛋黄,这是早上她给谢昀的那个蛋,没想到他会留到这个时候。   “喜欢?”看俞乔微微鼓起的脸颊,带着点莫名的稚嫩,谢昀的神色突然暖了许多。   “嗯,”俞乔斜眼睨他,却也展颜一笑。   吃完了东西,也没人睡觉去,一群人围着火堆,在等……“鱼儿”上钩。   “杨昔……原来是你啊,啧,你的人哪儿去了,怎么就剩这些了?”趾高气扬的一个少年郎骑在马儿上,但令人惊悚的是,他的马背上,用绳子捆着好几个血淋淋的……人头!   “杨昔……你吃什么了,怎么这么臭!”   “呵呵,”杨昔没回话,笑看着他的目光,冷然中有些怜悯。   遇到他算他倒霉!   在少年郎嫌弃勒马退后的时候,一道人影似乎是凭空出现在他的马背上,割喉取首级,就像他之前对待赵国流民那样。   夜色是对俞乔和谢昀最好的掩护,何况还有了杨昔这些免费苦力,只是简易的陷阱和机关,能发挥出不可想象的作用来,他们不到二十人全歼了少年郎方四五十人。   “他叫宋思文,吴国姿彤公主的小儿子。”   “他叫李瑞敏,魏国李大帅的……嫡长子……”   “他叫沙武……”   混乱而血腥的一夜,俞乔俘虏了三人,杀了三人,其身份都和杨昔相当,甚至更重。   原本二十人不到的队伍,也终于激增到了五十来人。   驱狼吞虎,狼太瘦了可不行,如法炮制,杨昔顺利多了三个伴儿,吃了臭果,满嘴儿臭气的伴儿,谁也嫌弃不了谁。   “杨昔,你害我!”   虽然已经明白是俞乔抓了他们,但作为“内应”的杨昔,还是拉满了仇恨。   “曾穹,韩伊,池胥人……作为过来人,我还是劝告你们,安分点好,”杨昔的劝告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回答他的是他们的冷笑。   “呵……”   杨昔想让他们当出头鸟,他们可没那么傻。   他们有些不安,但确定俞乔只是俘虏了他们,就也没有那么不安。无论被俞乔杀了的,还是被她俘虏了的,身份之重,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这一夜应该已经发酵完成了。   会有人要来杀他们报仇,也会有人来找他们,无论是哪一方,都是他们逃脱的机会。   但他们明白,俞乔会不明白?   天色一亮之后,俞乔就带他们继续上路,但……和昨夜完全不同,这一路,他们除了偶遇逃窜的流民,再没能遇到任何和他们一样身份的人和队伍了。   “怎么会?”   “她到底是怎么避开的……”   “是你们……告诉他的。”   杨昔垂眸,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如果到这个时候,他还不能明白,俞乔想做什么,那真的是白长这个年岁了。   “我们?”   “是我们……”   可杨昔不点出来,他们都没这意识,俞乔对他们几乎没审问这回事儿,可总会在有些时候,问上一两句,然后就这么戛然而止。   这一两句,根本算不得什么,但他们四人……渐渐地却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了。   也包括……那些人可能会行走的方向,位置……   所以,足够了!   ☆、第017章 :震动   杨昔也终于有些明白司马流豫为何会给他下那样的命令了,俞乔……很有可能是某个隐世家族不世出的绝世天才!   这等心智和谋算,才让司马流豫这样的人都选择,得不到就毁灭!   让她成长起来,会很可怕,非常可怕!   这一步步走来,她看似勇武莽撞,不知天高地厚,任意妄为,然回过头再去看,她该是步步谋算,杀谁俘虏谁?都是有一番选择的……   他们这些人相聚于此,看似和和睦睦,交情匪浅,但其实关系脆弱得可怕。   她带着他们昨日的作为,已经彻底将水搅浑,将天捅了个大窟窿!   赵国的形势会更复杂,但这种复杂未尝不是机会,而更重要的是,借由此,纷乱的火种已经在列国种下。   几乎难以想象,俞乔这一番作为,会给这天下带来何种变化!   她将形势看得这般清楚透彻,甚至他们个人间的交情深浅,也能通过……他的反应来判断。此时回想,他们不经意间,不知透露了多少东西与她知道了。   杨昔的双拳不自觉紧握,一时间喘气如牛,目光瞪向,被谢昀差使,正帮他洗披风的俞乔,又觉幻灭。   但眼下最该恼怒最该恐惧的人还不是他,而该是谢时,毕竟这次“狩猎”的发起人是他,那些人出事的地方也最靠近他封地的边界,谁死了,他都挣不开关系去。   俞乔完全不需要针对谢时去设计奇袭,她只要让杨昔这样身份的人,在这片土地上死的够多就可以了。   “完了,完了……”得到消息,已经过去很久,但谢时身体抖动的频率,还是差点让他从马上颠下来。   他实在想不明白那杨昔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杀晋国的三王世子?为什么要杀吴国的赫连峻……他疯了吗!所有得到消息的其他“贵人”无一例外都是这样的疑惑。   “郑大,你说,这要怎么办?”   谢时脸上的肥肉因为恐惧和愤怒,微微颤动,让他看起来狰狞而慑人。   郑大锁眉,无言以对,他还在思量,被杀的人,每一个都牵连甚广,并不是他能轻易决定的。   “若非你怂恿,本王也不会请来这么多人!”   他弄丢了八弟已经让楚皇恼怒了他,便是玩闹取乐,也不敢太过分。   但郑大带着嘉荣长公主的命令而来,他为了让嘉荣长公主在楚皇面前帮他说话,这才让郑大带人在篙草原上大肆抓人,甚至受他启发,发起这种“狩猎”游戏,有了这种种针对俞乔的行为。   听到谢时这样推责,郑大无法继续沉默下去,   “王爷,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在事态变得更糟前,稳定住局势。”   “稳定局势……说得轻巧,如何稳定?”   这郑大莫非以为他是傻的吗,若是那么好稳定,他还愁个什么?   “王爷,首要是要找到杨昔等人!”   郑大……甚至他身后的嘉荣长公主,也绝无法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发生,但事态如何都要控制住,否则他无法和嘉荣长公主交代,而嘉荣长公主也无法和楚皇交代。   “本王会不知道?”现在谢时看郑大真是哪哪都不顺眼,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若不是记着嘉荣长公主是楚皇的同胞妹妹,是他的亲姑姑,他定然要将郑大杀了泄愤。   “关键是……怎么都找不到!”这行人几乎是在天亮之后,凭空消失在篙草原上了,这才让他发愁,他们若是跑了,直接顶锅的就是他谢时了!   战火若是这么烧到了楚国境内,楚皇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他,什么父子亲情,在天下大势面前,算得什么。   “李毅,你说,本王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吗?”想到要面对楚皇的怒火,谢时从心底里怂了,他也不问郑大,直接问向了他的心腹李毅。   郑大看谢时外强中干的样子,心中叹气,也不再说什么,他走到一边儿,看似沉默,其实是在想着如何将消息传回京中,让嘉荣长公主有所准备才行。   但传消息的事情,绝对不能让谢时知道,否则他命休矣。   且不说,谢时能不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摘出自己,俞乔和谢昀就不会轻易放他“出局”。   洗好的披风挂在一枯木的树杈上,随风飘扬。俞乔甩甩手,坐回谢昀身边,帮他捏腿。   老军医那里弄来的药很好用,谢昀脚腕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连日骑马,难免气血不畅,俞乔帮他捏脚,却不是被谢昀驱使,而是她主动的。   谢昀靠在树干上,目光一如既往安静无比,却始终都落在俞乔身上。   他突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哎,天下间能让他看这么顺眼的少年,可真难寻,迄今为止,也只有这么一个俞乔了。   俞乔收手没多久,秦述又扒了一堆衣服,放到俞乔身边不远的地方,又遗憾又腼腆地道,“我的披风被人抢了……”   “哦,”俞乔还没回话,谢昀就轻哦了一下,然后就用那修长的大手,扒拉过那堆衣服,果然在里面找到一件,花花绿绿的织锦披风,随手就丢给了秦述,“披风……”   秦述下意识就接过,看着这件迄今为止,他摸过的最好料子制作的披风,本来该很高兴才对,可余光扫见属于谢昀正随风飘扬的那件,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啊。   这件再好,也不是他“乔哥”亲手做的啊……   抱着新得的披风,秦述郁闷地闪回一边儿。他还记得抢他披风那人的模样,有机会,他一定要抢回来!   谢昀嘴角微勾,一甩手将那堆衣服都抛远了。   俞乔盘膝坐在谢昀的身侧,她目光正对着说话的杨昔四人,沉静无波,却莫名让他们脊背发凉。   “这谁……不会卸磨杀驴吧!”利用他们惹下弥天大祸,然后再卸磨杀驴,杀了他们?   韩伊到现在也没记住俞乔的名字,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俞乔的忌惮。   “不知道,”杨昔冷冷道,就是他也有些怀疑,俞乔会不会做到这种地步。但担心也没有用,还不如想想怎么破局。   “药王谷的解毒丹,都没用,这臭果……怎么这么可怕,”   池胥人不信邪又不知从身上哪里摸来一粒药丸,含入嘴中。   曾穹和韩伊有些羡慕地看着,但也抹不开嘴去要,倒是杨昔经过这两日,早已放下那些虚无的矜持,直接开口,“给我来一粒。”   “好吧,最后一粒给你。”   池胥人瞧杨昔许久,才不情不愿地拿出来,一来是这丹药确实没什么大用,二来……他也听过杨昔公子的名头,总觉得他不该落魄至此,关键时刻,许能捎带他一下。   池胥人这么好说话,韩伊和曾穹都有些傻眼,但他强调了是最后一粒,再去讨肯定是没有了。而且,他们怎么都没料到传闻里那么冷淡的杨昔,也能这么放得下架子来。果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阿乔以后就跟着我吧,”谢昀在俞乔耳边低语,声音很轻,却很郑重。   俞乔抬眸看了谢昀一眼,头一歪,靠到了谢昀的肩膀上,“再说吧。”   “好……”原本有气不顺的谢昀,被俞乔这一靠,就给靠顺了,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靠到他身上来。没什么旖旎的意思,最多只能算是对他的认同。   谢昀眉梢微微挑起,却是对自己九曲八弯心思的莫名。   难道这也是他当“影子”多年的后遗症之一?啧……   一夜过去,亏得秦述“不辞辛劳”从死人堆里扒来的那些衣服,才没让没了内力加持的杨昔等人冻死在篙草原上。   又冷又饿,他们从出生到现在,才算对饥饿和寒冷有了真正的切身认识。   俞乔谢昀等人也没多好受,不过他们基本习惯了这样的风餐露宿,睡醒之后,精神奕奕,该干嘛干嘛。   “不介意告诉我,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吧。”   杨昔风度不再,行走在寒凉的晨风中,瑟缩如一只冻鹌鹑,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糟糕的经历,没有之一。   “等……”许是昨夜睡得不错,许是心情确实挺好,俞乔说这话时,沉静的双眸多了一抹奇异的风采,叫他……看愣了。   杨昔回神,羞恼猛然蹿上耳根,他恍若受惊,连连倒退,而后坐了下来。   其他人都以为杨昔是因为俞乔轻飘飘的话,吓到,但谢昀他看得清楚,杨昔应该是在恼怒自己对一个少年惊艳到看呆的地步吧。   “哼……”不知死活!   杨昔垂眸再抬眸,看向俞乔,目光凌厉而震动,猜到是一回事,但真被证实了,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疯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   俞乔还未回话,曾穹和韩伊一左一右拉住杨昔,他们怕杨昔这不管不顾地发作,惹恼了俞乔谢昀,殃及池鱼,连累到他们。   但同时,他们的耳朵也都竖了起来,杨昔到底猜到了什么?证实了什么?让他这样受惊,这样反应啊……他可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啊。   “知道,那又如何?”俞乔坐直身体,无谓杨昔的质问。如若可以,她也不会想做到这种地步,但一切……都是被逼的,他们逼的。   ☆、第018章 :惩罚   “疯了,完了……”   杨昔喃喃低语,但看神态,冷静自持的俞乔哪里有疯,疯的是杨昔他自己才对。   曾穹等人对视,还是一头雾水,他捅了捅杨昔,   “到底怎么回事啊……”这又是疯,又是完的……   俞乔冷静而无谓的反应,让杨昔更受刺激,他像是认输了一般,瘫坐了下来,上仰的目光越过小山包看向了四野,空茫无边,但他知道,大地正在因为很多人的奔足,而轻轻颤动。   他们所在的地方,地势偏低,背靠一个雨水积成的小湖泊,就在昨夜他们安睡的时候,不知俞乔用了什么方法,让所有曾经各处流窜,疲于奔命的流民正从四面八方,各个方向,往这湖泊而来。   他们个体弱小,人人可欺,但汇聚在一起,却是一股可怕而不能忽略的力量。或者说,俞乔和谢昀能让他们发挥出难以预计的能量来。   或许,这一次多方博弈胜利的关键,就在这些,他们曾经当做丧家之犬的赵国流民身上。   而更远的地方,已经有万人乃至数万人军队往这篙草原疾驰而来,即将上演的,不再是百来人,千来人的冲突,而是上万人,军队与军队,国与国之间的冲突。   赵国境内的五国混战,也许就这么演变成蔓延各国边境的混战。   赵国国君只要不傻,就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许是继续苟延残喘,许是就这么龙跃浅滩,一飞冲天。天下大合之势,是被拖延,还是被推进,谁也无法说清。   而导致目前这一局面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人,年岁不过十二的少年。   若说是因缘际会,恰好因为俞乔而如此,他还不至于这么震动,而俞乔却该死告诉他,她知道!一切都是有意而为!   司马流豫忌惮俞乔……他太该忌惮了!   但这还不是让杨昔这般失态的真正原因!   家国,天下大势对现在的杨昔来说,还有些远,他可以侃侃而谈,甚至为自己追随的人献策献力,但却始终都难有楚皇、司马流豫他们那个位置的人的感受深刻。   让他失态的只能是关切到他自身利益的,让他能感觉到“痛”的那些!   因为俞乔一开始就不只是想杀几个人泄愤,她要的就是这些罪魁祸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如此才会让他们怕,让这些“贵人”们记住教训!   俞乔自认为不是什么仁善之人,更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她也有自己的底线,不能殃及无辜,就是她的底线。   赵*队被他国打得再惨,她顶多心里腹诽,绝不会想去做些什么,但一旦杀戮的屠刀放到无辜百姓身上,她看到了,知道了,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至于谢时和杨昔强加于她身上的罪名,谢昀很为她生气,但其实她自己并不怎么在意,脱离了俞氏,她俞乔就只是俞乔。   “家奴”也好,“贼人”也罢,她不觉能对她有什么干扰。她不在意,不是不生气,而是觉得没必要。   “怎么可能……”杨昔这三言两语,过分简单的分析,并不影响他们领会其中的要义,但如此才更觉不可思议,“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怎么能这么做!”   “我们就这样成为弃子了?”   一连串的疑问一句句蹦出,他们的失态没比杨昔好到哪儿去,若不是残存着点理智,他们很想这么冲上去和俞乔拼命。   在此之前,他们无不是各族各府的天之骄子,只要不走歪,未来一片坦途。   但俞乔毁了这一切!她不会放任何人“出局”,也包括他们。   她在等流民们会聚于此,却不是要靠他们打破篙草原上谢昀亲军的封锁,人少不是关键,关键是俞乔不想让这些人损失太多。   要打开缺口,靠的还是杨昔他们!因为他们而引来的各*队,俞乔只要带着他们在一定时限内,和谢时周旋即可,然后看准时机,煽风点火。   封锁打破是必然,是“狩猎”的落幕,却是“惩罚”的序幕。这片篙草原上,所有活下来的流民都不会忘记,他们曾经举起的屠刀。经由他们的口,天下人都会知道这件事!   一个冷血无情,视生命如儿戏,为天下人所诟病的天之骄子,算什么天之骄子。眼下,他们虽然还活着,但还有更残酷,更可怕的境况等着他们。   他们四人无不是傻的,怎么会不明白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只能说,俞乔对他们是真的绝。   这不是一趟“镀金”的历练,而是一个难以挣脱的泥沼,一旦陷入,再难挣脱。   “这不是一开始就该想到的后果吗?”谢昀冷笑,他可不觉得他们有哪里可怜,有哪里无辜了。这时候来怪阿乔做得太绝,不过是他们懦弱无能没有担当的表现罢了。   “我……我可没有杀赵国流民……”池胥人独自坐一边儿,又郁闷又茫然。   谢昀的话,他无法反驳,却依旧不甘面对那样的将来,被雪藏,被当弃子,或者成为他人的垫脚石,这对于一直享受家族里最好资源的他们来说,太过可怕,太过接受无能。   一开始他就没想来这里参加什么“狩猎”,但杨昔等好些人都来了,他是听从家族长辈的指示,特意过来交好这些人的。有他这样想法的其实不在少数。   “但你也没有阻止不是吗?”谢昀怎会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且不管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一直以来的行为,都在助纣为虐,他们比谢时好些,但也只是好一些。   有的时候,沉默和跟风的人比始作俑者还要可恶,还要可怕。   始作俑者是一颗火种,那么这些沉默和跟风的人,就是将火种变成燎原大火的风。大错已经酿成,就该有承担的准备。   “而且……我们怎么就该死,就该被这么对待了呢?”说这话的是秦述,他一开始看得挺……爽的,他乔哥和俞叔各两句话,就让这四个身份贵重的“贵人”失态至此,但听着听着,他就想起了这几日的遭遇。   若不是俞乔和谢昀及时赶到,他就被杀了,被杨昔杀了。   这两日夜里,只要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就自动浮现,杨昔举起长剑的模样,淡漠的表情,好像他要杀的不是一个能说能跑能思考的活人,而是一棵没有了存活价值的枯树。   “难道……就因为我们赵国破了?那到时候魏国破了,晋国破了呢?”   天下大合,乃大势所趋。若是因为国破,这些平民百姓就该死,那么到时候真正一统山河,这片土地上,还能剩多少人?说完这话,秦述自己就先抖了抖。   以前的秦述绝对说不出这番话来,但跟着俞乔谢昀之后,他平面局限的世界里,被打开了一扇大门,特别是看到俞乔和谢昀,在这些“贵人”面前,怡然不惧,甚至还能算计驱使他们,这秦述很受震动。   上等人,下等人其实都是人,都只有一条命,在生死面前,也没比他们高贵到哪里!   他的疑问发自肺腑,平实却令人深思。   “完了,真的完了……”   池胥人苦笑道,秦述此时所问的,就会是日后赵国旧民对天下人所问。今时赵国旧民该死,那日后是不是所有国破的人都该死?那还流浪什么,投奔什么?于国共存亡,会成为更多人的选择。   这种选择的对与错,尚未可知,但他们之前的作为的确犯了众怒,难以饶恕的众怒!   在杨昔没有直言说出来的时候,他们真的不知道吗?都是知道的,只是他们不在意,他们习惯高高在上,习惯主宰他人的生死。   若不是真看着俞乔要将他们逼到那种境地,此前说出,谁能相信一个少年,一个瘸腿汉子……就能颠覆了所有?   而且更让人沮丧的是,他们这边还有一个猪队友谢时,此时此刻,他不会想到要如何亡羊补牢,他只会着急上火,然后调遣主力大军,来寻他们,错失……最好的灭口时间!   实在是他们都将自己的姿态摆得太高了,看不起流民,看不起俞乔,所以他们才会输得这么惨。   “我还想知道……这满篙草原的臭果是怎么回事?”   败局已定,杨昔在接连的惊怒当中,渐渐恢复了面上的镇定。他心中很清楚留给他们这般悠闲说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个问题,就让老妇来回答你吧。”   一个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顺着俞乔视线的方向看去,一老妇牵着一孩童,他们慢慢走来,老妇对于俞乔笑了笑,“小哥儿久等了。”   “您来了,”俞乔站起身点头回礼。   “黑哥哥……”交换喝过俞乔一碗鱼汤的小孩儿阿狸也礼貌地问好,他圆圆的脑袋微偏,看向俞乔身侧的谢昀和秦述,眨了眨眼睛,“黑叔叔,还有,花哥哥……”   “嗯?”秦述莫名,谢昀和俞乔一样黑脸,被叫黑叔叔挺正常的,但他怎么就是花哥哥了?他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还没解下的花花绿绿的披风……   然后,秦述就纠结了,他在想到底是花哥哥好听点,还是绿哥哥好听点?   ☆、第019章 :认主   杨昔几人有些奇怪俞乔对这老妇的敬意,却也不敢有轻视,竖着耳朵,认真听她解答。   “这臭果自然成熟,饥荒时可以果脯,但若短时间被催熟,就会生成一种特别的毒素,若长时间过量吸入,会导致体乏无力,内力受阻。老妇偶然知晓。”   老妇解答,自然是有所保留的,那催熟的法子是不传之秘,自不可能这么说出来。   “我与小哥儿达成协议,她救我们,我帮她在流民中传播几则流言,”说到这儿,老妇就没再多说,协议的内容自然也不止于此,比如她还告诉俞乔一味儿可以诱发他们体内的毒素的草药等等。   她边走边说,说完后,就已经带着阿狸靠近了俞乔。   杨昔几人都是聪明人,这些也足够他们猜测了。   俞乔因谢时和杨昔,不好出面,她伪装成士兵在囚人的大帐分食的时候,看到他们。合作一拍即合。   “流言……”   “这个我知道,”秦述挑了挑眉梢,接着老妇话后说,“传言说,贵人和他的马儿俱是精贵,闻不得臭味儿,篙草原越臭,他们就越没兴致到处打猎。”   如此,他们才能多点生机,不为那虚无的奖励,就只是为了活下来,都足够致使他们按照流言说的去做。   否则单凭俞乔和谢昀两个人怎么可能弄得篙草原满是臭果味儿,靠的还是这些四处流窜的流民。杨昔问这个问题,就是疑惑俞乔用了何种手段来驱使这些流民。   流言……原来只是流言,俞乔……对人心的洞悉,当真可怕。   老妇和阿狸的到来只是开始,陆陆续续,就有更多的流民汇聚在此了。原本还算人多势众的五十多人,渐渐就被这些流民包围起来了。   而他们的主子还都在俞乔谢昀手中,被包围也只能被包围。   被几百双满含愤恨的眼睛盯着,杨昔几人如坐针毡。   “不是说这一带臭果最多,怎么没瞧见?”   又有几人流民到此,放下警惕之后,就又发出如此疑问。   让流民们会聚于此的,是俞乔让老妇传扬的另外一个流言,流言说,东南泽水湖泊边,臭果最多。   让他们相信,并且顺利寻找而来,的确有臭果的原因,但更多还是因为俞乔和谢昀的作为。   是他们第一天就打乱了谢时等人“狩猎”的节奏,杀了数人,俘虏了数人,让“贵人”们自危起来,自然就也顾不上狩猎了。   第二天更是牵着谢时亲军的鼻子走,牵制住很大一部分兵力。这才让他们抵达这里的过程相对顺利起来。   但近千流民,因被杀,又或者因为其他,时近中午,抵达这里的,只有五百来人。   杨昔四人依旧坐在俞乔不远的石头上,怔怔失神,等他们悄然回神的时候,他们的下属居然一个也看不到了,他们面面相觑,更觉不妙,却也无人敢去质问俞乔。   这四人年岁相当,都是二十岁上下,即便风餐露宿了几日,狼狈不堪,却还是能一眼区分出他们和流民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有的时候不得不屈服,不得不放下,所谓的骄傲和矜持。   池胥人突然站了起来,停在俞乔两步前的地方,一咬牙跪了下来!   “我知道我错了,但我愿意弃暗投明,从此追随于你!奉你为主!”   俞乔和谢昀还未反应,秦述就先一屁股坐歪,滑到地上去,那眼睛瞪得圆圆的,充满了不可思议。   池胥人很是觉得难堪,但他都放下膝盖的黄金了,就也完全豁出去了。   “楚国池家嫡系三房幼子,行九,名胥人,年二十,今年六月及冠,”   作为家族与他及冠礼物之一的北境之行,将他完全陷进来了,眼下,他正要将自己卖了保命保名声,且还要担心人家不愿意要他。再憋屈再无奈不过了。   “我二叔池赢是这次楚国出征赵国的副帅之一,我对赵国和楚国边境这一带的地形,有过研究,相对熟悉些!”   俞乔和谢昀依旧沉默以对,毫无波澜,无惊无喜也无鄙夷。   池胥人咬了咬牙,就详细说起了篙草原周边的地形特征,洋洋洒洒,详详细细,毫无保留,能说的都说了。   口干舌燥,加上莫名的紧张,额头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水,他忐忑地看着俞乔和谢昀。   “秦述!”俞乔忽然转头喊了一句秦述,然后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秦述蹭蹭蹭跑远,又蹭蹭蹭跑回来,扔给了池胥人一身又脏又臭又破的衣服。   池胥人在短暂愣住之后,立刻欣喜若狂起来,全不在意他人看他的眼光,当即就脱衣服换了起来。   “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俞乔只说了这句,再无其他警告之语,但池胥人绝对难忘俞乔带给他的震动,不管以后如何,此时他绝对是真心的。以后……他想俞乔也不会给他二心的机会。   换好了衣服的池胥人也不再回杨昔等人那边,他直接坐到秦述身边,成为二号小弟。认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顶头上居然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弟头子。池胥人从出生到现在都不会有这一刻心绪之复杂。   曾穹,韩伊没有犹豫太久,他们陆续走了过来,能让家族那般看重和培养,他们都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回到各国都是各个皇储极力拉拢的对象,但此时……都将奉俞乔为主了。   “……曾穹,西北晋国曾家世孙辈,嫡系,行十二,年十九,”说到这儿,曾穹有些脸尴尬,这四人他最壮最高,年岁却最小,但想到要认十二岁的俞乔为主,他又不觉得什么了。   “我就一把力气,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和他孔武有力的外表不大相称,他为人其实粗中有细,认真栽培,可为猛将,可惜正路不走,淌进这浑水里来了。   “……韩伊,西南吴国韩帅府嫡孙,行二,年二十三……”韩伊抓头,略羞涩道,“我比不得主人聪明,偶尔出谋划策,倒也行。”这当然是比较谦虚的说法,他心思精巧,鲜有吃亏,但这一次栽得也算心服口服。   四人里唯独没有动静的就只有杨昔了。   原本以为他最放得开,但到这关键时刻,放不开的也是他。   作为发起人的池胥人感叹摇头,其实他们这里三人都挺能理解杨昔的内心,相比他们三人,杨昔的“名头”明显比他们要高出一个等次,其骄傲,其自尊也要比他们更难放下。   但这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杨昔啊……他注定要成为他们的“同道”人!   俞乔和谢昀都不怎么说话,没人逼杨昔,但一切的一切也都在逼他!   就在他愈发焦灼的时候,阿狸从远处跑来,“黑哥哥,阿姆说时间差不多了,让我叫你过去……”   “好,”俞乔对阿狸点了点头,“告诉阿婆,我这就过去。”   或许还有些人滞留在路上,未能抵达,但俞乔他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两根指头推开一直靠她肩膀上的属于谢昀的大脑袋,正要起身,杨昔走了过来,步履略有些急切。   “你不用勉强自己,”俞乔扫了他一眼,她这个人其实有点护短,她可没忘记当初杨昔那一剑差点杀了秦述,杨昔这般为难,她还不一定肯要他!   ☆、第020章 :气魄   俞乔这话一出来,杨昔千言万语全部凝固在喉咙处,差点将自己憋死。   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错愕极了,只怕他如何都想不到,他这么纠结这么痛苦才放下自尊和骄傲,来找她,而她居然……不愿意要他。   他第一反应就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什……什么?”这俞乔在说什么?   他可是士族林立的一等家族出来的青年俊杰,便是魏国太子司马流豫也要种种示好招揽于他,可俞乔却让他……不用勉强自己!   “不勉强”自己的后果是什么,俞乔和他一样清楚,那就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都会被毁去,即便日后有东山再起的时候,这个污点也会和他如影随形,藏之难去。   她就单独这么恨他?他以为她不是那么狭隘的人……   俞乔闻言,微微扬起下颌,嘴角勾起,笑意却难达眼波,那平静的眸光里隐现几许森冷,残酷且淡漠,这就是俞乔对待敌人的态度,   “你可能还不够看清楚形势……不,是难以接受这样的……形势。”   “你什么都没有了,却还心不甘情不愿……我要来何用?”   俞乔早慧多思,已经有的很多想法里还真不包括现在就招揽能为她所用的人,只能说池胥人开了一个让她心动的“头儿”,让俞乔决定提前踏出这一步。   而杨昔以为自己很有用,很有价值的那部分,只要她不愿手下留情,他就将彻底失去了它们,用他即将失去的价值,来为自己增加筹码,这杨昔的确是忘了自己是何处境了……   “对,我什么都没有了……”杨昔在俞乔平静而确定的目光中后退了一步,俞乔从语言到神态,一切都告诉他,她不是欲擒故纵,她是真不稀罕他!   一直抬眸看着的谢昀,伸过手去,挠了挠俞乔的手心,那自诩聪明的杨昔被俞乔绕了进来,蠢是蠢了点,但还是有用的。   忽略心中的莫名的别扭和担心,谢昀还是不希望俞乔错失机会。   俞乔回头,和谢昀的目光不期而遇,那点别扭,那点担忧,那点关心,全让俞乔瞧了个清楚,她突然眯着眼睛笑了一下,笑容消失得很快,快得几乎让谢昀以为那是他的错觉。   谢昀还未从心头猛然跳动的恍惚中回神,俞乔就已经蹲在了他的面前,“上来,一起去吧。”   难道她以为他挠她手心,是想让她带上他?谢昀目光扫了一圈儿,他确实不想和这些个臭烘烘的人一起呆着,他爬到俞乔背上,没再多说什么。   俞乔比他以为的还要成熟得多,并不需要他过多的干扰。   俞乔背着谢昀走远,杨昔的目光依旧怔怔茫然,丝毫没有缓和。即便心中确定也明白的俞乔的意思,可还是不及事实给他的震动大,她居然真的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茫然若失,不敢置信……杨昔心里的滋味要多复杂就有多复杂。   “还不够,”俞乔背着谢昀往小湖泊旁的一个还算隐蔽的小谷走去,这么给谢昀解释到。以他们这么多日相处,她如何会不明白谢昀的意思呢。   只是……还不够!不将杨昔身上的傲气全部打磨干净,她依旧用不起他。   谢昀偏头只能看到俞乔的侧脸,她的脸很小,还带着未能褪去属于少年的稚气,但她眸中神情无不展示出一种坚毅,一种沉稳,让人忍不住信赖,而忽略了她的年龄。   “我们阿乔真聪明……”为她自豪的情绪溢于言表。   在谢昀恍然的时候,他已经偏头蹭了蹭俞乔的侧脸,他愣住,俞乔也愣住了,但她的反应已经没有前几次那么大了。   她轻叹口气,脚步继续向前,“我……阿公以前一直担心我,他总说,慧极必伤……”   说起阿公,俞乔的语气不免有些伤怀,有些难过,这些情绪很淡,淡到几乎难以察觉。   但两人贴得太近,谢昀感觉到了。他想,她阿公应该不在世了。他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这还是俞乔第一次在谢昀面前说起她自己的事情,她不是一个常有倾诉*的人,有这闲心思,还不如琢磨些更有用的东西,但这个时候,她突然就想起了这些话,突然就想要说了。   “可是,我觉得真正的聪明,是不会让自己的聪明伤害到自己,慧极必伤……必然是那人还不够聪明!”   声音上扬,坚定而充满朝气,十二岁的俞乔自信也有点……小自恋。   谢昀闻言并未回些什么,低垂的眸中,却已经滋生了很不一样的情绪,宠溺而包容,这种几乎从未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东西。   但此时,他还没有太多意识。他在想俞乔……她才只有十二岁呢。再聪明也依旧历练太少,难以明白一个看透世情的老人家的担忧。   慧极必伤……俞乔阿公担心的不是俞乔不够聪明,而是太聪明,看得太明白,人性中所有的阴暗和灰点都会在她面前无处遁形。   可是她也有感知,也会伤心,也会难过,也会失望。他老人家担心的是这些阴暗的东西会伤害到她。拨开俞乔展露于外的层层坚毅,她的内心其实超乎预料的柔软。   否则……她怎么会救他,怎么会带上秦述,怎么会为了这些流民的性命,这般奔波谋算……   可他能将这些告诉俞乔吗?不能,不想,也无必要。   谢昀侧脸贴着俞乔的耳朵,神情出奇的温和,又出奇的郑重,“我们阿乔就继续聪明,更聪明,比所有人都聪明……”   随之而来的那些阴暗,污秽,他来解决,他来守护。   这样的想法自然而然就产生了,没有半点迟疑,半点不甘,甚至……充满了喜悦,充满了期待。   俞乔闻言勾了勾嘴角,轻轻点了点头,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也许未来就真被她阿公一语中的,但眼下,她怎么也无法放弃这个能让她强大的属于她的天赋。   小谷地里聚齐了所有寻到这里的五百来流民,风尘仆仆,狼狈脏乱,衣不蔽体,没一个人称得上是干净的,俞乔背着谢昀到来,五百来双眼睛就全盯着他们瞧了。   这些目光绝对称不上善意,甚至还有很多隐晦难言的恶意和怨恨,理智上都能明白谁才是导致他们如今这等处境的罪魁祸首,可是情感上,他们还是被谢时的言论引导了。   但俞乔做这些,其根本原因,也只是想让自己问心无愧而已,至于他们是感激她,还是恨她,她并不在意。   “我能带着你们,活着走出这个篙草原,”俞乔什么解释的话,都没说,一开口就是他们不能拒绝的诱惑。不到真正的绝境,谁能拒绝活着呢!   “凭什么?”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抬眸死死盯着俞乔,声音嘶哑难听,却是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凭什么能做到,凭什么能让他们相信她?   “两日前的未时一刻,我杀了晋国三王世子周密,酉时三刻,杀了吴国赫连氏嫡系赫连峻,次日子时过许,杀了吴国姿彤公主的幼子宋思文……”   倒吸口气的声音不断在人群中起伏,包括那个发问的中年男人在内,所有人都被俞乔接连道出的人名,惊住了。   即便是升斗小民,他们也是听说过各国的大族,更不用说俞乔杀的人,还涉及到了皇族……   若说俞乔只是得罪了谢时,他们怨恨迁怒,但当他们知道俞乔几乎同时得罪了五个国家,怨恨就再难升起,只余敬畏!敬而远之的畏惧!   “你疯了……”   天啊!这背着个高大男人还行动自如的少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敬畏之后,恐惧就从心底里冒出来了。俞乔恍若突然间长了三头六臂,平凡普通的容貌也变得狰狞恶煞起来。   她的目光下所有人都变得拘束起来了,再不敢当她是一个小孩儿。   “何况……没有我们阿乔,你们真以为自己还能站在这儿说话吗?”谢昀眯着眼睛,俞乔不在意,他却在意,做好事怎么能不留名呢。   “那两则流言,也是这位小哥拜托我,散播出来的,”老妇也缓缓开口言道,“如今这篙草原上的乱局,初衷,只是想救我们,救赵国人。”   嗡嗡的议论声不断响起,俞乔也没打断,她知道他们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接收她抛出这等“吓死人”的消息。   “没想到她真将所有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了,我以为……”池胥人目光复杂,没再多说,他以为俞乔会将他们牵扯上。果然是因为“认主”的原因吗。   “她需要绝对的权威和主导,否则很难这么短时间内控制住这些人,”韩伊心思精巧,很快就明白俞乔的目的了,但换成他,他能有这种气魄吗?能有这种决断吗?   骂名还是盛名,犹未可知,但说出这些,俞乔就将自己暴露于阳光下,无处遁形了。   ☆、第021章 :戏耍   “哟,杨昔,你也过来了,”池胥人闻言转头看韩伊,余光却瞧见了杨昔,回过身去,他似笑非笑地道。   对于杨昔投效被俞乔拒绝的事情,他们又惊讶又幸灾乐祸。   他们虽然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过,但如今的立场却已不同。   杨昔没回池胥人的话,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俞乔,他的确还心有不甘。但同时他也想看看,俞乔……她到底能做到何种地步!   “魏国李大帅的嫡长子李瑞敏,也死了,我杀的,”俞乔在议论短暂平息时,又再抛出最后一个重磅“炸弹”。   她招了招手,秦述蹑手蹑脚,拉着一个包裹过来,哗啦一扔,从里面滚出来几个脑袋,被他扔的那个方向,瞬间就多出一片空间。   这些流民已经连感叹的话,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惊讶着惊讶着……也就习惯了吧?   事实很明显,俞乔为了救他们,将列国全得罪了,不,里面还少楚国“贵人”的脑袋,但她将事情做到这种地步,她和荆王谢时之间的仇恨,自也无从化解了。   “那个龙纹玉佩……”以前觉得不大可能,现在却不觉得了,这个少年手段通天啊!   “你确定你想知道吗?”俞乔挑眉,尾音略有上扬,那人就被吓得噤声了。   对俞乔的恐惧犹存,但也滋生了敬佩。自己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她一个人全做了。而且到现在还坦坦荡荡,毫无恐惧。这种人已经完全脱离了他们的层次,无法招惹,不能招惹!   没人觉得俞乔会说这些瞎话来糊弄他们,这可是拉了四国仇恨的事情,谁敢做?谁能做?再说这里还有几个人头……这些更不可能作假了。   现在别说荆六王谢时拿千两白银,客卿待遇,他就是拿出十倍多于这些的奖励,这里也再无人敢对俞乔动其他心思了。   “我对你们只有两个要求,”俞乔没想再和这些人扯太多,他们这里呆的时间太久了。   时间越久,出现追兵的可能性就越大,她可不想让别人给她来一招,瓮中捉鳖。说好要更聪明的,不是吗。   “第一,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第二,不管日后身在何方,不要忘记曾经在你们头顶举起的屠刀!”   他们赵国……在俞乔看来,必败无疑。但赵国没了,他们身为人的尊严和血性,并不意味着一起没有了。   俞乔话落,小谷地里出现了许久的沉默。一人点头,到所有人点头。   俞乔看着轻轻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废话,她让阿狸叫来了池胥人韩伊几人,开始吩咐他们做事,杨昔也跟过来,俞乔扫了他一眼,却也没让他离开。   半个时辰之后,一夜之间聚集于此地的流民,又悄然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连聚集过的痕迹,俞乔都让人处理得一干二净。   在紧迫的时间和紧迫的局势中,她已经尽可能想得周全,做得周全了。   **   再说另一头的谢时,他都要急疯了,惊疯了,吓疯了。   茶盏打落在地,打湿了他身上的褂子,他也顾不得了,他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日前晋国大帅突然调遣大兵往东南而来,大军已经抵达紫阳镇外,他让您……日落前将杨昔交出去,否则……他就亲自来要!”   听清楚了李毅的话,谢时倒吸口冷气,脸上的肥肉抖个不停。   紫阳镇是篙草原边缘的一个小镇,快马加鞭,距离这个驻扎地只有不到半日的路程。晋国的意思,是他不交出杨昔,他们就将兵戎相见了。   而杨昔……岂是能说交就交,且不说,到目前为止,他寻不着他,就是找着他了,交出去了,他没得罪晋国,却又得罪了魏国。   但不交……他这些亲军能不能打得过人家的几万虎狼之师另说,晋国大军一旦踏足篙草原,两国交锋之势就再也无法挽回。   其结果,是胜是败还未可知,楚皇就会先给他一个比死还难受的结局。   他能不急,能不吓,能不疯吗!那杨昔害惨他矣。   但李毅需要上述说的话其实还没说完,情况远比谢时预料的还要糟糕得多。   “同时,魏国,吴国也各派了万人军队前来,不日即将抵达。”   说着李毅将一封信件递与谢时,“二皇子在前线惊闻,已经和池赢副帅急速掉转兵力回防了,这是二皇子急传回与您的信,”   谢时颤颤巍巍地打开,看完后,脸上比之前还要惨白几分。   他猛地坐下,眼睛突然爆发出凶戾的光芒,“去将郑大找来,我要见他!”要完所有人一起完,那郑大,那嘉荣长公主别想落跑,留他一人背锅。   李毅退出营帐,又许久才急转回来,“王爷,那郑大……不见了!”   从事发到现在,驻扎地都是乱糟糟一团,几乎将所有能派的人都派去寻杨昔等人,郑大被谢时冷遇,自也无人再待见他,真不知他是何时不见了!   “算他们狠!”谢时脸上充血,实在是被气得狠了,他看向李毅,“留一部分人在篙草原继续找,其他人和我退回绵州城!”   “不,我们现在就走!”   谢时心头焦虑愈重,他严重怀疑谢晖到底来不来得及赶回,这可不是一*至,而是三国!要知道当初赵国的黎城就让晋吴两国联合攻破,他这点人哪里抵挡得了三国的大军啊。   调转兵力,也需要时间,他这驻扎地可是一点儿防御能力都没有的。   守……他拿什么守!那谢晖也就说得轻巧了。   “这……是,”李毅凝眉,心中隐约觉得谢时这个命令并不得当,但也晓得谢时眼下是听不得劝的,稍稍迟疑,就也得令出去。   一个时辰后,两百来骑兵护着谢时,弃驻地而走。   平日里不爱重甲加身的谢时,此时穿上了黑甲战衣,他骑在马上,被护在中央。   马儿疾驰而走,突然一声嘶戾的鸣叫,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连人带马,掀翻在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谢时惊恐,大声询问。   “埋伏,有埋伏!”   谢时目光一扫,顿觉不妙啊,他这才两百来人,被哪*队埋伏了,都是被俘虏的命啊!又是谁的动作这么快,都要渗透到他绵州方向来了。   勒马掉头,他带着剩下的人,逃窜而走。   许久过去,他们以为有埋伏的地方,只有两个衣裳褴褛的男人,牵着绳儿,从篙草丛里站了起来,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站了一会儿,然后俯身消失在篙草丛里。   谢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就是命犯太岁了,好好的快活日子不过,让郑大将他拉到这深不可测的泥滩当中。   “到底谁在耍我!”谢时气得脸都紫了,他这一路惊惊诧诧,草木皆兵,将自己一行人弄得狼狈不堪,但真正的伏兵,到现在连超过十来人的影子都没瞧见。   要不是这次的发起人真的是他,他都要怀疑是谁设这个局来害他的了。   “去察看的人,怎么还没回来?这李毅怎么办的事……”   “那边儿有声音,是不是回来了?”李悦伸长脖子看去,骑在马上,有二十来人,速度极快,他眼睛迅速扫了一圈儿,根本就没他叔李毅,“不好,不是我们的人……”   “才二十来人……惊什么?都是你们一惊一乍,害得本王……”   “不,后面有百多人!”李悦惊得差点从马上颠下来。   “西……西边,也有二十骑兵,百来步兵……”   “还啰嗦什么,跑啊!”   谢时也瞧见,一挥马鞭,急走而去,耍他玩儿的伏兵,也是伏兵啊!   “这谢时怎么这么胆小……”池胥人一边跑马,一边和曾穹吐槽道,之前看着人模狗样,威风凛凛,根本瞧不出这秉性来。   谢时身边剩余的人本来就不多了,再次被冲散,此时跟在他身边的就只有二十来人了。   “东边有一小树林!王爷……”   “走,”谢时打断李悦的话,冲在前头,但就在他要冲入树林的那一刻,一只离矢的箭,斜射而出,准准地射在了谢时身下马儿的前腿上。   马儿嘶鸣,谢时整个人都被摔飞出去,“轰”地一声落地,余震连连。   李悦急忙勒马,下去扶谢时,谢时被摔得晕头转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这一下摔得又狠又惨,也解恨极了!   “你们是哪国将士,报上名来!”   李悦颤声喊到,企图用谢时的名头震慑一番,“这可是楚国的……”   “六皇子,谢时嘛……谁不知道啊!”谢昀和俞乔同骑一匹马儿,他放下弓,甩甩手,低垂的眸光,正看着谢时和李悦,语调慢悠悠,却别有一种寒意。   ☆、第022章 :审问   “拿下!”   俞乔一挥手,树林深处就接连冒出好些人来,老幼居多,同样有百来人,将他们围了起来。   谢时落地到被抓,一贯呵成,才将跟随上来的其他二十来人,还未施救,他们主子被抓的结局就已定下,最后结果他们也只能一同被绑了带走。   谢时将晕不晕的状态持续了许久,直到他被人捆成粽子模样,放到一匹马儿上,他才彻底清醒过来,嘴里被一团不知哪里弄来的破布堵住,他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叫唤声。   可无论他如何叫唤,也没人肯或者说,敢搭理他。虽然早知道俞乔是要做“大事”的人,但当谢昀将谢时的身份说出来的时候,他们心底里还是犯怵的。   身份差距太大,恨也只能远远地恨。   与此同时,谢时也终于看清楚,他是栽在何人手中的了……   这些装束,这不是被他俘虏来视如牲畜的赵国流民吗!他们是集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谢时不理解不明白的同时,也郁闷得想吐血!   随即汇合而来的池胥人和曾穹,穿着流民的衣服,混迹在队伍中,谢时根本就没认出来,而韩伊和杨昔并未在此列同行。   日暮黄昏,他们晕头转向,看似在乱跑一通,其实都在俞乔几人的意料之内,可谓是将谢时贪生怕死的心思揣摩得入木三分。   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这句话用在谢时身上也是可以的。   面对这样的心智,这样周全的安排,他这么栽了,其实也说不上多冤枉,要知道,就是杨昔也栽在俞乔手中。   “主人……”池胥人驾马跟上了俞乔和谢时,他耳根微红,莫名觉得这声主人有些羞耻,但之前都跪下了,此时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习惯……习惯就好啊。   俞乔扫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他的窘迫,“你唤我……”   “以后就唤公子,”谢昀眼睫微微一颤,拳头悄然握紧,阿乔……俞乔怎么能让其他人也和他一样这么唤她呢。   俞乔闻言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是,”池胥人点头,余光又瞧瞧扫了一眼谢昀,虽然从秦述那里知道,这谢昀是俞乔的阿爹,但他可不是秦述那没见识的,父子……怎么可能,这谢昀估计和他们差不多大。   怎么看,谢昀都不像是一个会有俞乔这么大孩子的人。   他和俞乔间亲近默契,更像是兄弟、朋友。   不过……俞乔对谢昀是真的好啊……曾穹那个大傻货,仗着自己有一把力气,想去帮忙“分担”,但谢昀只抿了抿唇,还未说些什么,俞乔就先告诉曾穹,不用了。   随即,谢昀就笑了,十分开心十分明显的笑意,几乎让人……看呆了去。   “公子,前面就是秦林道了,”也就是他们说好和韩伊、杨昔汇合的地方。   这五百来的流民,分了四路,他,曾穹以及俞乔各带百来人这三队围追堵截谢时,韩伊带着杨昔另有任务。   他和曾穹的队伍基本都是男人,韩伊比他们差些,只挑走了二十来人,至于俞乔带队的全是被他们挑剩下的老弱,原本以为会是累赘的这些人,不仅没有成为累赘,反而帮上了大忙。   这一路的陷阱,都是这些看似没多少体力的老人孩子一起弄出来的。正因为这些恰到好处的陷阱设置,才让他们将伤亡控制到最小,这边三队里,虽有负伤,却无一人身亡。   对于这种老弱居多的流民队伍来说,能有这样的结果,几乎是奇迹。   俞乔说让他们活着走出篙草原……她不是说空话,她真的在尽力让每一个人活着走出去。   “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休整,不能放松警惕,”俞乔看了看天色,才转头回池胥人的话。   “是,”池胥人下去安排,最后他们在距离秦林道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山洞,周围还有一片林子。   放哨的放哨,打猎的打猎,挖野菜的挖野菜,虽然这个时节,想弄吃的不大容易,不过人多力量大,总能想出法子来。   “阿乔陪我去看谢时,”谢昀和俞乔说着,目光已经越过人群,看向了被捆在马上的谢时,有些事情,他必须找谢时问清楚,俞乔也是。   俞乔短暂沉默,就也点了点头,“好”。   谢昀勾起唇,轻轻地笑了笑。   谢时一直被和他的属下们分离开来,直到看到谢昀前,他都还是觉得,是流民们捡漏,才抓的他……   但……看到黑脸的谢昀时,他眼睛突然瞪得滚圆,几乎要掉出来的模样。   “呜呜呜……”   看谢昀点了点头,俞乔上前拔掉了谢时嘴里的破布。   “呸呸呸……老八,可不是我害的你啊……不是我,不是我啊……你不能找我报仇……”   “那是谁?说来听听,”谢昀的神情温和依旧,整个人的气势却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他醒来,直到这句话前,他还让自己保持前世被“妖怪”占体的中后期的状态,喜怒嗔怨,有……却很淡,更多时候都平静如死水。   很难相信,曾经的谢昀是个情感极其丰富的人,他爱憎分明,加上那雌雄莫辩,出奇精致的外表,是个存在感极强的人。基本只要他在场,就难将目光和话题从他身上移开去。   但这些从他十二岁坠马之后,就开始改变,他极致地恨过,怒过,失望过,绝望过……种种负面情绪,几乎让他迷失自己。   是时间……让他平静下来,但平静中始终扭曲着恨和疯狂,他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收敛起自己的气息,静静地看着他的猎物,找准时机,一击致命!   就是这种奇怪的平静,才让他十年不死不休,只为报仇雪恨。   而现在仇报了,他醒了,有些东西,也该一点一点找回来了,包括这些属于他八皇子的气势和骄傲。   “我不知道是谁?总之不是我……”谢时扭了扭身体,“老八你先放开我。”   闻言,谢昀拍了拍俞乔的肩膀,俞乔就将他放到一个木头痂子上,让他坐在那儿,而她自己则站到了谢昀的身后。   “谢时……看到了吗?”谢昀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腿,“这里……废了。”   “我们难兄难弟……我想你应该会愿意陪我一起体会一下,被废是什么感觉吧。”   说道这里,谢昀的眉目有些冷然起来,“阿乔,只怕还要麻烦你一下了。”   “不麻烦,”俞乔平静地回到,却是抽出了短刀。   “老……老,老八,真不是我害的,是二哥……是谢晖他把你带到北境来的,”   谢时被吓到了,磕磕巴巴地说,他一点儿都不怀疑谢昀的话,稍有保留,谢昀绝对会让他生不如死。从小他就是一个肆无忌惮的疯子,就连楚皇都不定能制得住他。   “我派人去药王谷接你,可是整个药王谷都被烧毁了,药王谷无人幸存,我们就以为在里面养病的你……也……如果知道你活着,哥哥我绝对会让人继续寻你的。”   “是什么人毁了药王谷?”谢昀垂眸对上了谢时略有些心虚的眼睛,他死了,谢时肯定是高兴坏了,找他……怎么可能?   “不知道啊……我的人到的时候,只有被烧毁的痕迹,赵国那么乱,谁什么都有可能。”   谢时缩着头,他以为他这么回答,谢昀会不高兴,但却没有,至少他没看出来,还没琢磨谢昀是何意思,就见谢昀继续问了。   “我……为什么会到北境来?”   他十年“痴傻”,楚皇没给他封王封地,却也不至于连皇宫都不让他住了。   “是静妃……就是张……张皇后的庶妹,她提议的,”   谢时的目光更加忐忑,谢昀以前从不让人在他面前提他母后张氏,谁提谁倒霉,但这一次,谢昀居然真没发脾气……难道是“痴傻”了十年,把脾气都“痴”没了?   “张静……”想起这个女人,谢昀被勾起了很不好的回忆,面上依旧平静,但袖中的手却已握成了拳头。   “为什么针对俞乔?”眼睛微微一眯,谢昀猛然爆发出来的露骨杀意,让谢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是嘉荣……姑姑派人来的……”事无巨细,他一股脑就全都说了。那郑大都跑了,他傻了才继续帮他们背锅呢!   “多说点关于嘉荣长公主府的事儿,”想到俞乔和嘉荣长公主府的恩恩怨怨,谢昀知道,俞乔即便不吭声,也应该是想知道的。   “老八你可能不大知道,嘉荣姑姑后来就和你说‘丑’的那个男人成亲了,还生了一个凰儿表妹,骄纵又烦人……”他离京的时候,齐凰儿才只有七岁,每回见了他,都想要骑他,烦不胜烦。   至于那个男人……十年前不过二十岁,初到楚京,惊艳一时,全京城也只有谢昀站在他身边,才不会被比下去,但谢昀远远见了他,就嗤之以鼻,说“丑”了。   满京城也只有谢昀敢这么说,还让人无法反驳了。印象之深刻,就让他记住了谢昀这个评价。   ☆、第023章 :摊牌   “总之……我算是被她坑惨了,”谢时恨恨地说。   如果他知道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因为齐凰儿,估计会更恨。   乱七八糟,毫无逻辑,谢昀想起什么,就问些什么,一个时辰过去,他才大致将这十年里,他该知道的事,弄清楚了部分。   “乔哥,火光!”守在山洞外的秦述,在外面大声喊到。   闻言,俞乔走出两步,看向谢昀,“你继续,我先出去,”   “好,”谢昀点头,看俞乔的身影消失在洞口,他才回头,看向口干舌燥到嘴唇发白的谢时。   “我们继续……”   谢时似有所悟,他悲催的遭遇这才开始呢。   俞乔站在一个小土坡上,往隐现火光的地方看去,那里大致就是谢时亲军的临时驻扎地,看来韩伊和杨昔也算顺利了。   “再半个多时辰,他们就能回来了,”从谢时那里最先得来的二十多匹快马,就是给他们用了,池胥人说着,搓了搓手,心情忍不住有些起伏。   驻扎地被烧,谢时又没有安全抵达绵州,楚国如何想?最先抵达于紫阳镇外的晋*如何想?随之而来的吴国魏国大军,如何想?   原先乱,却还不够乱……这场火才真正地烧起了祸乱之火。   肆无忌惮,全无顾忌,他有些想不透俞乔的底限在哪儿。与这样的人为敌,实在太可怕。   俞乔点了点头,“我们回去。”   “你就……你就没担心过,韩伊和杨昔……”池胥人忍了忍还是问了,俞乔难道就没担心过,韩伊杨昔一去不回,更甚至带回围剿大军,来个彻底的灭口嘛。   俞乔沉默片刻,突然勾唇一笑,转头看向了池胥人,“我很期待。”   期待什么?难不成是期待韩伊和杨昔的背叛?   如此简单又忍不住让人浮想联翩的回话,却让池胥人猛打一个寒噤,脊背隐隐发凉。   俞乔这十二岁的稚嫩模样极具伪装性,稍稍熟悉后,总会让人下意识就忘了她那非人的心智。   但一切都说明,她虽然只有十二岁,可真发起狠来,比几十岁的老狐狸还要难缠,还要可怕。活得越久,顾忌越多,但俞乔……她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顾忌。   俞乔独自往山洞里走去,落在后面的秦述,过来人的模样,拍了拍池胥人的肩膀。   “我以前也有点儿……怕乔哥,但……我们乔哥是真的好,非常好,对我好,对俞叔好。你一心一意跟着乔哥,她也会对你好的……”   听着秦述翻来覆去各种的“好”,池胥人有些无语,但也算给秦述面子,点了点头,“我知道。”   俞乔回到山洞的时候,谢时已经被谢昀“问”晕过去了。   谢昀垂眸似在沉思,俞乔走到近前了,他才缓缓抬头,又缓缓伸过手去,拉住了俞乔,大脑袋直接靠到她的怀里。   俞乔无语又莫名,难道谢昀是问到了什么伤心事儿了吗。   俞乔的身体有些僵硬,但到底没推开谢昀。   “阿乔知道的吧,”谢昀闷声说着。   “嗯,”俞乔轻轻应了应,谢昀这莫名示弱的模样,倒让她很多话,不知如何开口了。   “我是谢昀,”谢昀从一开始就没想瞒过俞乔,只是彼时他那落魄的模样,很难让人把他和楚国八皇子谢昀联系在一起。   而且谢氏是大族,楚国一脉成了皇族,其他各国也还有谢姓人家,或贵或贱,皆有。   “嗯。”   “所以……你要和我说什么?”   俞乔依旧站着没动,谢昀却得寸进尺,将另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腰上,这样能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我不会忘了我们的约定,阿乔也别忘了,”他给她当“阿爹”,教她武功,她要照顾他。   对于谢昀的身份,他和俞乔其实早有默契,只是一直没摊牌而已。   俞乔稍稍沉默,就也点了点头,“没有忘。”   “我十二岁坠马……至今十年过去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而十二岁到二十二岁的这个十年,是一个人真正成长最关键的十年,可是他谢昀都在“痴傻”中度过。   更为不幸的是,醒过来的他,双足被废,沦落山野,差点丧命。   俞乔对他的意义并不止是这辈子的救命恩人这么简单,他们还有更深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渊源。一直没能彻底摊开来说,就是有些担心,因为这“倒霉”身份,让俞乔对他有什么他不期待的改变。   “我母后在我三岁时就过世了,父皇……他有十四个儿子,这十年中,他又生了四个儿子,”所以他这个嫡皇子根本不算什么,要不然也不会被发配到北境,成为楚国参战的借口了。   “我还有很多仇人……他们看我腿废了,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对于这点,谢昀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在楚京横行无忌,得罪了挺多人。当然……谁不“放过”谁,还得另说。   “所以,你想我给你当谋士?”俞乔问道,平静的话语里根本听不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   谢昀抬头,直直地看尽俞乔的眼底,山洞口火堆映进的火光,染红了那眸底,谢昀心中再次惊叹,真漂亮,他们阿乔的眼睛,可真漂亮。   “怎么会,”谢昀对着俞乔笑,坦然而真诚的微笑,“阿乔不和我生分,就好了。”   俞乔怎么能给他这种“胸无大志”的废皇子当谋士呢?那可真真是屈才了。   “我不会让其他人欺负你的,”俞乔有些不适应谢昀这般的亲昵,但也不讨厌,她想了想,谢昀怎么也算她要照应的人,如何也不该让他被人欺负了去。   俞乔并不能预见自己会做到何种地步,但给出了承诺,她就会尽力去做。   “真好啊,遇见阿乔,真的很好,”谢昀低语喃喃,方方清醒过来的谢时听不清,咫尺距离的俞乔自然能听清。   她想谢昀……其实不能算二十二岁吧,心智上来说,是和她一样的。   “老……老八,你怎么还不放了我……”谢时趴跪在地上,屁股翘得老高,姿势狼狈而难受,“这里可不是楚京,十年过去,你以为你还能和以前一样?”   他心里堵着气儿,一不留神,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了。   物是人非……谢昀虽还有余威留存,但到底“缺席”了十年,他就不信谢昀还能按照他以前的活法过日子!   谢昀的眸光有些发冷,俞乔却先他一步,转过身去,“秦述!”   “堵了嘴,将他绑到树上,倒挂一夜。”   “是,”秦述学着池胥人一般回俞乔话时的模样,响亮又正经。   他抓着他脚下踩着的破布,不给谢时嚷嚷的机会,塞了他满嘴,又才跑到外面,叫来两人把谢时抬出去……倒挂。   俞乔再转回去,就对上了谢昀转为灿烂的笑眸,对视许久,俞乔终于松了嘴角,回以一笑。   他是谢昀,是她救回来的谢昀,这一点不会因他身份的变化,而有何改变,她要确定的也就是这点儿而已。   “我和嘉荣长公主府有仇……”   “谢时……我也不会放过。”   谢昀方才问的很多话,都是为她问的。   嘉荣长公主……她没找上他们,她倒敢先来犯她了!   楚京……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达到,到时候才是“算账”的开始。   而谢昀……到底算谢家人,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楚国的八皇子谢昀,如果不是这接二连三的遭遇,俞乔觉得……他们很难成为,朋友。   朋友……就是俞乔对她和谢昀目前关系的定位。   “他们都是我的仇人,”谢昀很肯定地告诉俞乔,“对待仇人,阿乔可不能心软。”   谢昀眸底寒凉,对嘉荣长公主,对谢时当真是无情的。   “那就好,”俞乔的冷肃并不比谢昀少。   俞乔背起谢昀向洞口的火堆走去,吃了点烤野味,韩伊和杨昔就回来了。   衣服头发都沾了秋寒的露水,走到火堆旁,他们才觉得自己又有了知觉。   “接下来,还要我们做什么?”韩伊搓着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俞乔,找池胥人一问,就知道俞乔当真活擒了谢时,且无一人伤亡。   “什么都不用做,吃点东西,等天亮吧。”   **   这一夜对有些人来说,注定是难眠的。   驻地的火是谁烧的?谢时是被谁抓走的?四军压境,是打还是不打?   驻地的大火烧了半夜就让一场秋末冬初的寒雨给浇灭了,可惶惶人心却发酵得愈发让人心慌。   楚国大军才将抵达,三国对阵赵*的战场,就连夜回防。   赵国这块肥肉,他们急不可耐地想咬上一口,可也不能让自家大门被打开了去。这样的纰漏,别说这次的主副帅们,就是作为监军的嫡二皇子谢晖,他也担待不起。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谢时在谢晖面前,估计会被他骂个狗血淋头。   但天还未晓,他就又接到谢时“失踪”的消息了。   这回可就难把“锅”背给战乱的赵国了,谢时可是在靠近绵州地界的篙草原上“失踪”的,而那地方,有晋*,魏*,吴*,唯独就没有赵*。   “他是不是躲回绵州城了?”   不怪谢晖这么想,他让谢时尽力稳住各国大军,等他回来主持大局,这还没一天,他就“失踪”了。再想到他那贪生怕死奢侈好享受的秉性,这样的事,谢时绝对做得出来。   “我们的人也传信过来,荆王没有回绵州。”   “传令下去,速度加快!”谢晖戴上他的头盔,向雨幕中走去,“希望能来得及。”   各国暗探交错复杂,荆六王谢时“失踪”的事情,根本就没可能瞒过其他四国,或早或晚,他们就都知道了。   作何思量犹未可知,但篙草原上剑拔弩张的火气自是更甚了。   ☆、第024章 :焉坏   池胥人,曾穹,韩伊,杨昔四人,围着火堆睡了一夜,天蒙蒙亮,就都接连醒来,准确地说,被冻醒过来。   但有人比他们更早醒来。   “公子呢?”池胥人问向眯着眼睛晃晃悠悠往回走的秦述。   “你说乔哥啊,我起来撒尿就没瞧见她,不过……俞叔在这里,乔哥肯定会回来的,”谢昀躺在靠里的干草上,身上盖着披风,眉目安详,似在沉睡。   许是遭遇了磨难,秦述觉得俞乔和谢昀两人的感情更好啦。何况就当时谢昀的腿废成那样,俞乔都没丢了他,现在更不可能啦。   韩伊四人相互对视片刻,就默契情况起身,一同往山下走去,没走多远,迎头就看到回来的俞乔。   杨昔最先发觉不对,“那些流……赵国人呢?”   “走了,”俞乔仰着头,很冷静地回道,“昨天入夜之后就开始走了。”虽然还未走尽,但还留着的已经不超过百人了。   这一夜,他们安睡的时刻,居然走了四百多人。   俞乔说着,仿佛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只是下来看看,谢时被冻了一夜,死了没有。”   俞乔那淡漠的语气莫名让人发冷,好似那谢时就和路边的野草一样。但想想,他们曾经也是这般看那些流民的。只有自己被人这般对待的时候,才能真正明白,那是什么感受。   谢时不是他们,却代表他们这个阶层。   “秦林道……”池胥人后知后觉了。   秦林道是什么地方,还是他告诉俞乔的,这条道,分四路,北往赵国,南往楚国,西可往吴国和晋国,是前朝大齐就建立的官道之一。   随着五国分治,废弃多年,但究其路况,还是能找得到前进的方向。   这话是他毛遂自荐给俞乔当奴仆的时,一语带过说的,但之后他们商量对策时,俞乔根本没提,往秦林道汇合,也只对韩伊杨昔说大致方位,到了附近,他才想起这名儿来。   即便有所预料,俞乔会让这些流民彻底逃离篙草原,却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蒙蒙雨夜,跋涉自是艰难,但对于侥幸活得一命的流民来说,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俞乔说她很期待,期待的就是这个吧。   如果韩伊和杨昔真的背叛了,他们将要面对的,就是已经被散播出去的恶名,从此万劫不复。   所以俞乔根本就不怕他们背叛,或者说,她从头到尾就没信任过他们。只不知道这次协作之后,能让她信上他们多少呢。   很多话想问,很多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又都凝固住了,沉默,四个人如出一辙的沉默。   俞乔绕开他们,继续往山上走去。   没多久,他们又都跟回来了。   “你要如何处置我们?”杨昔问道。   “自然是放你们走,”俞乔坐回谢昀身边,抬眸看向他们。   谢昀拉了拉俞乔的袖子,俞乔回头,对上谢昀璨若星辰的眸子,她起身将谢昀扶了起来,顺便帮他把披风系上。   “你愿意放我们走?”曾穹有些不可思议地加大音量,显然是没想到。在认主的时候,他可是以为以后都要跟着俞乔混了。她到哪儿,他们到哪儿。否则还算什么奴仆。   “现在?”杨昔在俞乔接受池胥人等人的投效时,就知道,她会放他们离开。毕竟他们离开的价值,可比拘在她身边的价值要大多了。这一点俞乔绝对看得比他清楚。   但即便猜到结果,也难猜到过程,他并不觉得现在是放他们的好时机,特别是他。   “嗯,雨停了,就离开吧。”   俞乔看着他们面面相觑,犹犹豫豫的模样,有些无语,她从准备用来烧火的柴火里,折下一根树杈,在地上比划起来。   “我们在这里,绵州在这里,晋国大军前来,最有可能是西北方向,楚国可不是赵国,此时他们最多停留在紫阳镇附近,也就是这里,”   除了火堆柴火烧开的声音,就只有俞乔的声音,所有人都安静地听她说,不甚明了的秦述也不例外。   “吴国,魏国会到这里,可以说,这个篙草原已经被彻底包围起来了,”   “如果,楚国元帅脑袋没出问题,不用两日,他们就会回防绵州一带。”   俞乔对于篙草原形势的了解和掌控,实在让人心惊,她这越是简单的话,越是能让人感受到这篙草原上,风云聚变,风雨欲来的压抑。   “你觉得能打起来?”杨昔的双拳不觉已经紧握。五国混战,偶有摩擦是不可避免的,但还真没人敢放开了打。俞乔这番作为,真能引起一场战乱?   “为什么不……”俞乔树杈端留在了他们所在的位置,“从现在开始……”   “才是真正焦头烂额的时候,就看谁够气魄够心狠了!”   俞乔在笑,杨昔却觉得发冷,他忘了……流民!   “不要忘记曾经在你们头顶举起的屠刀!”他们不会忘,俞乔也不允许这些流民忘记!   赵国其实真说不上弱,能在强敌环绕的环境中,屹立百年不倒,就说明了它的本事。   但赵国先天地理条件限制了它的发展,无山川险要可攻防,无连绵水泽可沃土,便是美人也多了几分北地的彪悍,比不得吴国好女的婀娜多姿,能把美人送到各国后宫,有那般的联姻外交。   赵国多商民,商人重利,国难当头,卷铺盖就走,几乎是所有人下意识的决定。便是还留守赵国,也多是因为有利可图。   到了他国免不得被剥削几层,但还有命在,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现在诸国“贵子”犯了赵民的众怒了,他们将赵国人当牲畜狩猎,若不是几人幡然悔悟,千百赵民就被当牲畜,屠戮于篙草原上了。可即便这样,也死了四五百人!   而战乱至今,死的又何止这些数呢!   以前没人敢算,也没人想起要算,但现在必须要算一算了。   原因并不复杂,诸国“贵子”在这事儿上对待赵民的态度,是不是也映射了各国将会对他们的态度呢?他们会不会也有沦落为“牲畜”的那一日?   愤怒之余……还有担忧,还有沉思。他们要算的不止是这些人命,还有他们的“地位”!   随着流民走出篙草原,这些石破天惊的质询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开了。   同时伴随他们离开的,还有俞乔让几人特意送到一些府邸的书信,其中就有晋国大公韩公,楚国大公华公等这些普世知名地位崇高的文公学士,且究其祖上皆是从赵地迁往的。   他们不说些什么,可不仅是对不起赵民这么简单,严重点,就是背弃祖宗!   经由他们的口,这件事才能爆发出真正席卷天下的能量来。   “我不明白……”池胥人看杨昔沉默,显然他是明白了,但他还不大明白呢。尤其俞乔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气魄,什么叫发狠?   “等着看吧,”俞乔将树枝扔进火堆,将手藏回袖子,不想多解释了,“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至多……两日。”   两日……可不就是楚军回防的时候嘛。   谢昀想着,捉过俞乔的手,搓了搓,然后握在了手心里。   俞乔扫了他一眼,就没再多理。   “公子是要去楚国的吧,要不要和我一起走,”池胥人迟疑地问向俞乔。   “不用了,需要你的时候,我会主动找你,其他时候,你该做什么做什么,”俞乔摇头拒绝同行,曾穹和韩伊已经先后离开,他们还活着的那几个护卫,俞乔也一起放了。   池胥人又看了俞乔一眼,对滞留的杨昔微微点头,就骑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去。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俞乔看向杨昔,目光清明,无一丝隐忧和犹豫。   放他离去,可和放认她为主的池胥人韩伊曾穹不同。   “你放心我?”   “确切地说,我不放心,”俞乔直视杨昔,一如既往坦然得让他心慌,“但我愿意赌一赌。”   “三年,我愿意帮你在司马流豫那里,周旋三年,三年后……你若不能一飞冲天……”   三年,看似时间不短,但那时……俞乔也才只有十五岁。男子成年是二十岁,十五岁能做到什么地步?   说白了,在杨昔心中俞乔依旧比不得司马流豫。三年……他以为足够报答俞乔这次“放过”之恩了。   俞乔没应,谢昀却笑了,不过侧对着他的杨昔,没能看到谢昀那略带兴味儿的微笑。   杨昔带人离去,谢昀将俞乔的另一只手也捉住,一同握在手心里,“我们再多久能见到他?”   “三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   “唔……”俞乔眸光微微一转,“更久些,明日清晨吧。”   “嗯,呵,哈哈……”看着俞乔有些焉坏焉坏的模样,谢昀放声笑了出来。   ☆、第025章 :托孤   笑完了,谢昀目光落在俞乔身上的黑布上,“也不耽搁,今日就开始练功吧。”   “好,”俞乔点头,眉目中多了点期待,“不过,先等我处理好几件事。”   “那就再晚些,等到夜里吧,”谢昀说着拉了拉俞乔的袖子,将她的手藏好,然后才将俞乔身上披着的黑布,解了下来,他已经研究了几日,快要琢磨出些其他门道来了。   俞乔让秦述留在这里陪着谢昀,她独自走下山洞,在一个临时搭建的草棚里,找到了老妇和阿狸,那里滞留着部分流民。   “公子……”这些流民都随池胥人这般称呼俞乔了,俞乔三步之内,他们都自动退散开,畏大于敬,一个个都拘束得不行。   俞乔点了点头,直接走向老妇和阿狸,她这是过来履行她和老妇的约定了。   当时的情况,她们根本商讨不了更多的约定细节,老妇只让俞乔,答应她一个要求,但具体是什么,却没说。   “小哥儿,借一步说话,”老妇目光从沉睡的阿狸那里,移到俞乔身上,停滞片刻,才这般轻声说道。   “好。”   俞乔点头,她俯身扶起老妇,扶着她一同往外走去。   阴雨初歇,天空依旧不明朗,篙草原上吹来的森寒冷风,已经能冻得人骨头都发疼,但俞乔和老妇都似无知觉般,任由雨水露水沾湿衣襟,半点没把不适表现出来。   俞乔停住脚步,她们在一个掉光了树叶的老枫树下停住,这里视野开阔,无论哪个方向有人靠近,都能第一时间发觉,不用担心谈话会被谁听了去。   “您说吧。”   老妇闻言,目光在周围看了一圈儿,又退开一步,看向俞乔,几次接触,她大致已经了解俞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开门见山,是他们最好的交流方式,   “我希望小哥儿能帮我照顾阿狸一段时间。”   俞乔抿唇,视线始终未离,脊背微偻,身高比她还矮稍许的老妇,“您为什么不自己照顾,我想……阿狸更愿意跟着你。”   她勉强还算有点儿本事,但有一个谢昀要照顾,有一个秦述在跟随,自身也有许多麻烦在,可真不是什么好托付的人。   而且……对阿狸来说,她勉强只是一个有数面之缘的陌生人,老妇才是他真正依赖信任的人,如果她是阿狸,她不会想跟着一个陌生人走。   “我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能支撑这些日子,都是靠药力强撑着,”老妇没有回避俞乔探究的眼神,与她对视。   她确实……老态尽显,两眼的沧桑挡也挡不住。   数刻之后,俞乔转过身,“多久?”   “阿狸的阿爹会派人来接他,不会麻烦小哥儿太久的,”老妇面上不显,心中却松了口气,俞乔太过敏锐,她甚至无法确定,俞乔是不是已经猜出什么来了。   “好,我答应,”俞乔颔首,到底她欠了老妇人情。   老妇如释重负,但不过片刻,她的表情又从轻松转为郑重,“一会儿,我就随最后那批流民离开,阿狸……就托付给小哥儿了。”   俞乔再次回到半山腰的山洞时,右手边就多了一个小脸脏兮兮的阿狸。   阿狸有些瑟缩,有些难过,但到底没有哭,早在今日之前,老妇该交待的就都交待与他了。乱世中的孩子,不想早熟,也得早熟。   “阿狸过来玩儿吗?”秦述一边儿往火堆里扔树枝,一边儿问向俞乔和阿狸。   “他跟着我们了,”俞乔拉阿狸走到山洞避风的地方,才放开了他,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又学着老妇经常对阿狸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发,却没多说什么安慰的话。   秦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俞乔的话是什么意思。   “阿婆她……”   “她有事,过些时候会来接阿狸,”俞乔说着话,两只手伸向火堆取暖,脑袋里却已经开始在想,怎么解决四个人的吃饭问题。   “嗯,”阿狸点头,俞乔平淡的语气,似乎缓和了阿狸的心情,“阿姆会来接阿狸的。”   “阿狸几岁?”秦述看阿狸口齿清晰,一路流浪,基本都是他自己走过来的,总觉得他应该也比看起来的大些才对。   阿狸闻言,低头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遍,“四岁!但是阿姆说,再过十天,阿狸就五岁了。”   “阿狸的生辰是……”秦述歪头,在想今儿是什么日子,大致九月底,十月初……但具体哪天,他还真不确定。   “十月初十,”谢昀突然插了一句,同时对俞乔招了招手,“过来。”   “有发现了?”俞乔挪着身体,就到了谢昀边儿上,随他的目光一同看向黑布,   “是一套剑法,”俞乔的语气不免有些遗憾,如果能有一套棍法自是更好,如此,她就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北原铁木的威力,某些时刻,他们也能多一分保障。   “无妨……剑法也好,琴养心,剑养气,暂时就用树枝代替着练,”名剑难寻,能与俞乔相配的剑就更难寻了。即便这样……宁缺毋滥。   谢昀将黑布交给俞乔,“对了,谢时如何了?”   “还活着,”俞乔眼睛盯着黑布,头也没抬就回道。   “哦,”谢昀应着,语气中依稀有些让人发凉的遗憾,“真是命大啊……”   “咕噜……”   “咕噜……”   秦述和阿狸同时捂住肚子,昨天也就入睡前吃了点东西,到现在滴水未沾,两人早就饿得不行了,俞乔和谢昀看过来,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去弄点吃的回来,”俞乔顺势将黑布披到身上,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走出两步,又看向秦述和阿狸的方向,“阿狸帮我照顾黑叔叔,可以吗?”   “嗯,”被赋予了重担的阿狸,重重点头,精神似乎又比方才好了点。   秦述咧嘴笑,谢昀则是理所当然指使起阿狸了,“将湿草铺开……秦述,你也来。”   “哦……”   俞乔嘴角带笑,走下山去,她还没想好去哪儿弄吃的,就被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吸引了注意。   “呜,呜呜……呜,”谢时醒过来,睁开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看着俞乔走近,顿时急切了起来,没她和谢昀发话,可没人敢放他下来。   在湿冷的雨夜中倒挂一夜,这滋味绝对不好受,何况还是这样的时节,谢昀还能呜咽叫唤,有些出乎俞乔的意料。许是好东西吃多了,身体好吧。   不过这倒是也提醒了她,她目前可不只要找四人的食物,这谢时她还不能让他饿死了去。   俞乔没离开太久,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她回到山洞,左手拎着一个黑布包裹,右手拖着哼哼唧唧、龇牙咧嘴的谢时。   “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待一晚,明儿出发,”流民队伍里,一个有经验的老人告知,这天……还要变。   一旦出发,可就不能确定,还找不找得到,这样天然避风防寒的地方了。   而且,她确实还在等,等杨昔,等她要等的“变天”!   打开黑布,里面是臭果,一场雨,已经让弥漫篙草原的臭果味儿散去了大半,再次闻到这么浓郁的味儿,抽抽鼻子,倒也没多大反应。他们大概是习惯了这味道。   这么吃下去,实在难以下咽,俞乔抓了几颗,直接扔到火堆里,地瓜能烤,这个未必就不能烤了。再怎么也不会比生吃更难吃了。   出来的味道差强人意,不过因为是热乎的,阿狸和秦述饿得狠了,勉强吃了一个肚饱。   俞乔和谢昀也是如此,面无表情,细嚼慢咽,都在吃着。   谢时解开了束缚,他也饿了,不过惯来精贵的胃口,却是一口臭果也咽不下去。   “老八……你怎么吞得下去……”   谢时看谢昀的目光,简直惊奇。   没人理他,他不吃,同样没人逼他。   “到了绵州城,我请你们吃好吃的!”   吃一见长一智,经历了昨夜倒挂之苦,谢时是不敢再撩谢昀了。   “龙纹玉佩在你那里吧……”谢昀咬着滋味难言的烤臭果,问向谢时,语气随意极了。   “是……不,不是……被偷了,”谢时眼神有些闪躲。   “紫玉龙纹玉佩……是我母后留给我的,什么时候变成你荆王府的东西了?”谢昀问着,放下了咬了一半的臭果,“难道是老头子替我将它转送与你了?”   谢时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谢昀说的这个老头子,是他们共同的老子……楚皇。   “当然……不是,我是看你要戴这样的东西到药王谷去,万一丢了,可就不好了,代为……保管一下罢了,呵呵……”再后来,谢昀“死”了,他就理所当然地占为己有了,甚至还缺心眼地主动暴露出来……炫耀!   “那现在是不是可以……物归原主了呢?”谢昀出奇好说话的模样,让谢时额头的冷汗不间断地滚下,明明烤着火,还觉得冷,他却紧张得全身发热。   “解下来!”谢昀的眼睛微微一眯,过长碎发遮住的眼睛,猛地绽出如尖刀般凌厉的幽光,“我的腿虽然废了,可我还有阿乔。”   ☆、第026章 :犹豫   “唔……还有秦述和阿狸,”不久前才被使唤过的秦述和阿狸,忽闪忽闪的目光一同看着谢昀,总算没让他把他们给忘了。   被四双风情各异的眼睛盯着,谢时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他哆嗦着手,扒拉开自己的领口,直接拽下脖子上挂着的香囊,递给了走过来的俞乔。   撕开香囊,一块两指大小的龙纹紫玉被谢昀握在手心。对其他人来说,这是前朝遗物,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对谢昀来说,这是他母后留给他的东西,其中的情分大过于它本身的价值。   “前朝有紫玉龙纹佩,还有和它齐名的血玉麒麟佩,有传言说,找齐这两个玉佩,就能找到前朝宝藏。”   “看来……你们是有麒麟佩的消息了……”   谢昀轻轻哼笑一下,却没有继续逼问谢时了。   谢时哆嗦着身体,完全不敢和谢昀俞乔对视了。   “假的,”俞乔随意地将柴火扔向火堆,而后肯定地道,“这传言……是假的。”   “这传言是十几年前突然间在各国流传开来,但这两个玉佩却是两百多年前出世的。大约是大齐朝贞和十年,西部藩王萨克尔作为生辰礼进献的,后来作为贞和帝和其皇后的定情之物,才为世人所知。而那个时候的大齐朝才经历天灾*没两年,最是要银钱的时候……哪里有余钱,去弄一个宝藏来。”   这两个玉佩真正的价值,并不全是因为它本身,而是它传承的故事和意义。   龙未与凤配,却与麒麟知。这其中是何缘由,众说纷纭。直到十多年前,才有它们和宝藏相关的传闻。   谢昀听着没什么反应,谢时却突然瞪圆了眼睛,“你知道什么!”   他显然是对这传言深信不疑,突被质疑,就忘了自己的处境,敢斥责起俞乔来了。   “我知道的比你多,”俞乔抬眸扫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去,对上谢昀的眸光,她的话根本就不是和谢时说的。   被鄙视和无视的谢时,一口气哽在脖子处,生生把自己的脸憋成猪肝色。   谢昀看着俞乔,眸中盈满了笑意和欣赏。   利字当头,可不是谁都能像俞乔这样,耐下心来,翻遍史料,辨别真伪。   而且,谢昀知道的俞乔不是一个有一分把握,就敢下定论的人,她敢这么明确地告诉他,就是因为她十分确定这是假的。   谢昀的手突然一甩,咬一半的臭果击落在谢时身上,他整个人突然瘫软无力,倒到一边儿。   “秦述,阿狸,用臭果将他的嘴,塞满了,不准留一点儿缝隙哦。”   “嗯……”   “嗯……”   两人一同点头,挑着最臭最生的臭果,过去塞了。   你塞一个,我塞一个,塞得不亦乐乎。   谢时被塞得口吐白沫,两眼翻白,再次以晕过去告终。   “下雪了……”俞乔看向天空,轻轻道。   下雪了……天变了。   篙草原以及楚国的北境,迎来了初雪,与此同时,一场席卷五国的舆论风暴,如晴空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头顶上。   懵了,惊了,怒了,慌了……   种种情绪,如疫病般,不断发酵和传染,席卷而去。   一直以来,五国百姓的目光都汇聚在赵国这流血乱战之地。   尤其近来,楚国参战,领土面积不及他国一半的赵国,被瓜分殆尽是早晚的事儿。他们在等着看谁会是这场混战,最后的获利者。   但没等来战事结束的消息,却从那里传来了这等骇人听闻,石破天惊的消息了。   骇人听闻……是没人想到,居然有人真敢这么做!石破天惊……是因为,他们这么做了,还被发现,广而告之了!   消息里所叙之事,时间,地点,参与进来的各国“贵子”,他们的家世背景,一一罗列,一切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生离死别,饥饿困顿,本就在战乱逃亡中不断上演,却还有这些“贵子”横加堵截,狩猎屠戮,玩弄取乐。   一篇不知何人撰写的《问天下》,只一白日时间,就在随信鸽在各国的街头巷尾里传扬开了,甚至都到了各国皇帝的御桌上!   “……天下大合,大势所趋。   然,赵国破,民不存!   大合,敢乎?愿乎?”   这些醒掌天下权的皇帝,只怕也无法料到,此次特意提拔年轻俊杰的试炼,会将这些“俊杰”都栽进去,万劫不复!   再尊贵的身份地位,在他们的大合伟业面前,都微不足道。他们沦为弃子的同时,只怕还要被世人感叹一句,罪有余辜……又或者是,蠢不可言。   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作死要参与进这样的事情里呢。   各姓大族,是不缺后继的子弟,但已经付出的资源和栽培,必然是随他们付诸东流了。   **   北魏太子东宫议事厅,一青年一老者相对而坐。   青年煮茶,姿态优雅,不疾不徐,赏心悦目。老者却凝眉愣神,忧心忡忡。   “名单里……只有杨昔不在上面。其他人都难逃牵连。”此次派往赵地谋取战功的,十之*都是东宫看好的人才,   老者翻着手中的书信,惋惜叹气,给青年说道。   “是孤……轻敌了,”   青年就是北魏太子司马流豫,他音色淡淡,神情淡淡,漠然如风雪。身着常服,周身却有一种清华贵气,让他卓然于众人。至少在北魏,鲜少有人敢和他对视   “杨昔若是能安然归来,倒是堪得一用。”   老者是司马流豫的启蒙老师,亦是东宫谋士,所思所想皆是为他考虑。   “只是……太子为何……一点儿都不惊讶?”   虽然说司马流豫性子有些冷淡,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情绪的人。   他得了消息,火急火燎就进宫来了。可司马流豫得了消息,却还有兴致煮茶。   他年有六十的心性倒还比不上他二十六七岁的心境了。   “先生要试着习惯,”司马流豫说着,端起煮好的茶,放到老者面前,然后才拿起面前的,轻呷一口,闲适极了。   老者有些不明所以,习惯……习惯什么?总不可能是让他习惯惊奇吧。   司马流豫三岁启蒙,他就跟着他了,看着他一步步成长,一步步谋算,一步步把控魏国朝野,无人能挡其锋。   他以前多少觉得自己是了解司马流豫的,但近来……越来越不敢这么觉得了。深不可测……用来形容司马流豫,他觉得一点儿也不夸张。   “先生,还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司马流豫看老者凝眉犹豫的模样,就知他在纠结什么。   “那俞乔……到底是何人?为何太子这般看重……”   朝令夕改……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在司马流豫身上,但对待处置俞乔这事儿,他却如此了。   先是传令让人将俞乔带回来,带不回来,就杀了。   但两日前,他又改了命令,只让抓,不能伤其性命。是惜才……还是其他?   “此人乃孤今世大敌,”司马流豫的声音很低,很轻,这话,他更像是在对自己说的。   老者闻言,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坐直身体,如临大敌。   “既然如此,太子可不能心软,”俞乔是个威胁的印象也从司马流豫话落之时,落到了他的脑海里。大敌……他以为只有楚皇,晋皇,吴皇那样层次的人,才能成为司马流豫的大敌,但这俞乔……她何德何能?   而……是威胁,自然要除去。   司马流豫没有应和老者的话,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了窗前。他……还在犹豫。   老者被司马流豫的反应再次惊住,这一惊,丝毫不比他今日初得消息的那一惊要少多少,俞乔……这俞乔到底是谁?是何模样?他真的好奇了。   **   篙草原上的雪,依旧在下,而且越来越大。   从米粒大小,落地无踪,到鹅毛飞絮,悠悠扬扬。   苍茫原野,飘飘白雪,景是美的,却无人有兴致去赏。就是秦述和阿狸都知道趁着大雪还未覆盖住万物,多捡些柴火回来。   俞乔在扎出一个草床之后,再扎一个山洞洞口大小的木门,晚间睡觉,多多少少能挡些风雪,否则今夜,怕是难熬了。   “阿乔过来,”谢昀看俞乔果真巧手弄出一个简易的木门来,脸上露出微笑,他还真有些好奇,还有什么是俞乔不会的呢。   “嗯,就来,”俞乔应着,眼睛却还端详着她鼓捣好的木门,眉尖微蹙,有些不大满意,“等入夜了,再弄些干草,将缝儿堵住,许会好些。”   “什么事儿?”俞乔蹲在谢昀身前。   “你通医理,那些经脉穴道,我就不多赘述,但有几点,你必须要记住,”谢昀说着,神情已然严肃起来。   “第一,内家功法是循序渐进的一个过程,绝对不能心急。”   见俞乔点头,谢昀继续往下说。   “第二,你这功法,你也看了,吃苦是必然的,开始了就不能停下。”   “还有吗?”俞乔看谢昀,不为所动。   “还有就是……我会很严格,”谢昀眉梢微挑,神情有些随意,但语气绝对认真。   ☆、第027章 :熟人   “自是越严格越好,你不需要有顾忌,”   俞乔对待学武这事的态度,绝对比谢昀要认真。这一路过来,她最深刻的体会,就是武力的重要,一力降十会,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你再聪明也无法解决的。   谢昀颔首,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山洞外不远的地方,悠悠道,   “离入夜还有一个时辰,去蹲马步吧。”   俞乔点头,没有再多言其他,起身就到了谢昀所指的地方,开始扎马步。   这个地方离了山洞和火堆,飘飘白雪,很快就落满了她的头发,她的肩头,就连眼睫眉毛上都沾了点儿晶莹的冰晶,宛若冰雕的人儿。   秦述和阿狸抱着柴火回来,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俞乔为何要在雪天里的雪地上扎马步,这得多冷啊……   “你们进去,我一会儿进来,”俞乔眼睛未动,声音也无太多起伏,但她的话,对秦述和阿狸来说,比什么都有用。   他们乖乖回到山洞里,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等她进来。   一个时辰的时间,没有沙漏,没有焚香,俞乔也估摸得很准,她在山洞外抖了会儿雪,进来时,那猛降的寒气,还是让秦述和阿狸瑟缩了一下。   “快去睡,明儿我们会很早出发……”俞乔一边对秦述和阿狸说,一边将木门安上,搬指头,塞干草,好是忙活。   “过来,”谢昀又唤俞乔。   俞乔走近,看谢昀又扬手,她就只能俯身靠近。   谢昀伸过手去,将俞乔没能抖去的雪,用手拂去,但最后他的手落在俞乔的两腮上,并未离开。   触手如冰,他想俞乔全身上下应该都被凉透了,不,是冰透了。   他的双手微微下滑,从两腮滑到脖子,又往领口拉扯。   “你做什么?”俞乔被冻得通红的手,一下子抓住了谢昀的手,若不是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了几分信任,俞乔可不只是抓他的手,而是一拳头将他轰飞才对。   “别动!”谢昀手腕转动,不仅想要摆脱俞乔的束缚,还出言让她别动。   俞乔心中无语极了,但沉默了片刻,还是放开了手,就她这干瘪豆芽身体,谢昀即便发现了她是女儿身,也不大可能对她有什么想法。   何况……很多时候,她自己也差点忘了,她曾经也是个姑娘家来着。   再接着,她就感觉到脖子多了一丝温热的感觉,低头看去……这是……谢昀的紫玉。   “不要拒绝,只是借你用用……”   谢昀锁着俞乔的脖子拉近,好让他将系着紫玉的绳儿绑好。   为了这根绸线和麻线编成的绳儿,他里衣的袖子都要没了一截儿,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他……手艺太差,浪费了太多的缘故。   俞乔身体僵硬,神情也有些不自然,这样的姿势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就是交颈相拥,再亲密不过了。   谢昀的神情却十分专注,似乎这个系绳的活儿就是需要这么认真,又许久,他才将自己的手从俞乔的脖子上收回,“快练功吧,感觉到极限了,就停下来。”   闻言,俞乔略有些浮动的气息,随即沉淀了下来,“好,我先借着。”   谢昀无论让俞乔扎马步,还是受寒,都不可能是为了折腾她,内功是要感受到体内的气感,这种方法,可以让俞乔入门更容易些。   而谢昀的这块紫玉,是玉中极品,冬暖夏凉,会养人。对内家功法的修炼,多多少少会有些助益。舍不舍得是一回事儿,他要是直言说送,以俞乔的性格是不会接受的。   俞乔很快就心无旁骛,进入了状态。   谢昀却在一边儿,罕见愣神,却不是为了这些“苦心”,而是因为……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内心了。   就在方才,他忍耐了又忍耐,才没让自己完全将俞乔拥在怀里。   他忍耐,不是顾忌,不是不敢,只是怕吓到俞乔,只是不想她讨厌他。   这个聪慧绝伦,坚毅过人的少年,不知何时开始,对他有了这么大的吸引力。   他喜欢男人?怎么可能……谢昀被自己突然的神展,恶心到了。   俞乔专心致志,自是不知道谢昀那始终不离她的悱恻目光,更无法知道他那九转八弯,复杂莫名的种种心思。   秦述带着阿狸不久就睡着了,谢时倒是醒了,可他大气儿也不敢出。俞乔和谢昀……他早该明白才对,都是心狠手辣,无所顾忌的。这样的人……他招惹不得。   尤其这两人都护短得要命……要他的命!   但现在,真正被“要命”的人,可不是他,而是杨昔。   消息随流民传扬开去之后,一切都如杨昔曾经所猜测的那般,激起狂风巨浪,除了“弃暗投明”的他们四人,所有参与进来的“贵人”,无一放过,也包括被俞乔杀死的那些。   身前身后名都“败”得一塌糊涂……   舆论将他们这些即将成为过去的“贵人”推上了风口浪尖,后悔这种情绪,以前乃至以后都不会有这次这么强烈和深刻了。   但若要问他们,如今最恨的人是谁?不是谢昀,不是俞乔,而是杨昔为首的这四人!其中当以杨昔为最!   即便到了如此境地,他们依旧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错了。只觉得被坑了,而坑他们的那个人就是杨昔!若不是他突然反水,背叛算计了他们,何至于如此。   所以消息一传到这些“贵人”耳中,明白了厉害关系之后,他们所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围剿杨昔!一样是来“狩猎”宴会的,凭什么他们身败名裂,杨昔却可以置身事外,甚至还可能搏得一个“仁善”之名!   讽刺……太讽刺了!   再加上谢时失踪,篙草原这块地方,彻底失去了秩序……   被他们恨极了的杨昔,他的处境可以想象。   追杀他的人,可不是只有楚晋吴三国,他最危险的一次,是来自魏国的子弟,那个人……他们曾经还一起在魏京,把酒同游过。   这篙草原上,竟然没有他容身之处了。   这一天一夜的艰难,尤甚之前被俞乔掳走的那三天。   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若不是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早就躺倒,长眠雪下了。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茫茫天地,已经被覆盖上了一层白雪,俞乔扎的木门,彻底冻在洞口,谢时起来,想出去撒尿,折腾半天都没弄下来。   “我……”叽里呱啦……谢时要被气死了,连这木门也欺负他啊。但他骂的恶语,混杂着京话和绵州土话,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懂,他骂了什么。   后领突然被拎住,他就如小鸡一般,被抓到一边儿,就见俞乔单手往木门一敲,“咔咔咔……”整个木门就四分五裂了。   不只是谢时,俞乔自己也有点儿傻眼,她觉得自己没用多少力气啊!   谢时咽了咽口水,十分为自己用土话骂人,感到明智,他也算是明白,俞乔和谢昀对他,多少算手下留情了,这一下要是用在他身上,他估计也和这木门一样,四分五裂了。   谢昀凶残本性不改,这个俞乔也不比他差多少啊!   但他还未能不引起俞乔注意地走出山洞,就被横在洞口的不明物体,绊倒在地。   “我……”叽里呱啦……   他这接连发作,没醒的谢昀,秦述,阿狸也被吵醒了。   阿狸揉揉眼睛,“胖叔叔好吵……”   秦述也揉揉眼睛,“咦?熟人啊……”   那不明物体……可不就是杨昔了。   清晨……和俞乔预料得丝毫不差。   他或许可以不用这么狼狈地回来,但不到绝境,不到走投无路,他总不会甘心这么回来找俞乔。   ☆、第028章 :皇榜   杨昔被俞乔拎到火堆旁,除撒尿回来的谢时多看了他两眼,就没人理会他了。   俞乔让池胥人他们给她留了四匹马儿。   俞乔昨儿就有教秦述骑马,今儿早起又再教了几遍,秦述机灵,自己骑已经没有问题了。   不过他到底才学会骑马,俞乔还是打算自己带着阿狸和谢昀同乘一匹,谢时一匹,剩下的那匹自然是留给杨昔了。   “走吗?”   俞乔将谢昀弄到马上后,又回到山洞里,问向已经爬起来,靠到一边儿沉默无言的杨昔。   杨昔微不可见地点头,还未恢复血色的脸上,有一种颓丧,恍若……斗败的公鸡。   “你知道自己犯的最大错误是什么吗?”俞乔往外走着,突然转头问向杨昔。   “什么……”杨昔显然没想到俞乔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应该是……我太高看自己了。”自以为是,目中无人……   什么海阔天空凭鱼跃……现实是,他连篙草原都走不出去。   “不,恰恰相反,你太小看了自己的身份,”俞乔说着,完全转过身来,她比杨昔矮了一大半个头的高度,下颌上扬,眸光微抬,即便这样,杨昔面对俞乔,也有一种渺小之感。   “我让你们带回自己的人,不是让他们给你杀出条血路来的,”别说那十几二十来人,她就是让流民全部跟着杨昔走,也不够追杀他的人杀。   “而是……亮你的身份,敲锣打鼓,制造事端……怎么都好,动静越大,你就越安全,”但杨昔没有这样做,他小心翼翼,疲于奔命,最后,她放还给他的二十多人,都死了。   这回可不是被俞乔“驱狼吞虎”消磨掉的,而是为他战死的。   楚晋吴三国的“贵人”觉得杨昔背叛了他们,与他同是魏国的那些“贵人”,他们的背叛感只会更加强烈,甚至他的本家杨氏,也会有不少人埋怨于他,为家族招惹了这么多的仇恨。   他没被“千古骂名”牵连上,却会被承受“千古骂名”的人和家族迁怒。   杨昔从出生到现在,应该是没怎么吃过亏,他聪明有手段,但终究是自视极高,又还保留这一份缺乏历练的天真,这种天真……会害死他。   “我要怎么做?”   杨昔看着俞乔,布满血丝的眼中,突然被注入了清流,再次点燃起了希望。   回来找俞乔的那份不甘,那份无奈,突然就这么消失了。他的确不如俞乔,这是事实,他必须承认,必须接受的事实。   “我杨昔愿意认俞乔为主,永不背叛。”   他屈膝跪地,不足片刻,俞乔就双手扶起了他,她始终都很平静,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幕,早有预料。   “跟我来……”   俞乔带杨昔到了流民搭建的草棚,那里面已经没有流民滞留了。   但依旧别有洞天,一堆干草扒开,有二十来人晕在那儿,这些是从谢时那里俘虏来的,但随着流民离去,他们四人离开,几乎所有人都将他们给忘记了。   所以这二十来人,被藏在这里,是早早就为他留下的吗。   “剩下那匹马是给你的,其他的,我想……不需要我再告诉你些什么了吧,”   俞乔看着杨昔,凝视片刻,转身离去,边走边说,“司马流豫那里,你无需为我保留什么。”   是不需要吗?不,是他做不到!   这点司马流豫明白,俞乔明白,而他……才明白。   杨昔一手捂住眼睛,狼狈得不能再狼狈了。   这一刻,他过往的所有骄傲和自矜,完全打落尘埃。   “俞乔……我等你来找我啊。”   俞乔没听到杨昔的低喃,她才爬上了马,谢昀双手就锁住了她的腰肢,凑在她耳边嘀咕道,“说什么呢……说了这么久。”   俞乔没理会他的嘟嘟囔囔,她一俯身,将张着双臂的阿狸,抱了上来。   “走吧,我们到绵州去!”楚国,她终于要来了!   他们离开,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追杀杨昔的人就抵达秦林道,随即就摸到了那个临时搭建的草棚。   “昔公子……是不是你勾结歹人,掳走了我们荆王,”李悦缩着身体,声音也无多少气力,但质问的神态是十分明了的。   “你是谁?这么和我说话?”杨昔烤火,就在追杀的人抵达草棚时,突然转头对李悦说道。   “我是李悦,荆王亲军的人事主簿……”   “那我是谁?”杨昔又问他。   “你……您是北魏杨公府的昔公子,”北魏闻名的四公子之一,师从北魏前首辅谭公,棋艺琴艺双绝,四国闻名,不能说无人不知,但他的知名度绝对远超一般的青年才俊。   李悦说完,自己也愣住,这杨昔难道失忆了?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杨昔闻言突然笑了,有点心悦诚服,也有点无奈复杂。   笑意很短暂,突然微笑,又突然消失,“所以……你是要对北魏杨公府的杨昔,做什么?”   气势突然而起,不仅李悦等人,就是那些来追杀的人,都被他震慑住了。   “审问我?杀我?”   “不……不敢,”李悦额头冒汗,想起荆王对杨昔的忌惮,想起杨昔在北魏的地位……他方才绝对是脑袋被驴踢了。   “你们呢?是想要挑起楚晋两国的争端吗?”他看向追杀的来人,直接挑明了他们的身份,李悦作为荆王的人都不敢了,他们怎敢?   若这里没有谢时的人,杨昔杀也就杀了,但人多……嘴杂……两国争端这种罪名,也绝对不是他们能承担得起的!   “这晋国大军可是最早抵达篙草原的,你们荆王……”杨昔不再多说了。   但李悦等人却戒备了起来。   “我随你们去见你们楚国的二皇子,我想他会愿意看到我的,”杨昔含笑轻语。   李悦绝对没有办法拒绝,谢时失踪了,他们这些亲军罪无可恕,最好的下场就是解甲归田,但带着杨昔去找谢晖,那又不同了。这是他们的出路!   一切都很顺利,但俞乔不点出来,不给他安排,他很难想到,很难操作。   下棋走一步,看三步,俞乔走一步,不知看了多少步,他不如她,杨昔再次确定了这点。   大雪天气,要赶路自然是艰难的,幸亏有骏马代步,否则他们走一天也走不到绵州。   日近黄昏,他们终于看到绵州的城墙了。   “本王说话算话,到城里,请你们吃好吃的,”   谢时其实挺想策马狂奔而走,彻底逃离了俞乔和谢昀,但早晨俞乔那一敲的凶残印象,还鲜明地留在他的脑海中,他不敢妄动,就怕被他们找着借口,又再收拾他一顿。   “去看看皇榜,再来说这话吧,”   俞乔下颌往绵州城墙上明黄纸贴着的方向一抬,悠悠道,这么远的距离,她自是看不清楚上面写了什么,但那榜明显是新贴出不久的,大致写了什么,其实很好猜。   策马近前,谢时呆立当场。   “……第六子谢时违背天良,罪无可恕,不堪为皇族,收封号,收封地,贬庶民,发配北境,若无特赦,永不归京。”   谢昀一字一句给神色惨淡如遭雷击的谢时说道,语气里半点意外也无。   楚皇能成为天下霸主之一,其心之狠,远超常人,对他,对谢时都不例外。   ☆、第029章 :绝色   “父……父皇,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呜啊……”谢时哭了,低声抽泣,到放声大哭,但还是无法发泄他心里的委屈。他失踪了,楚皇不仅没有找他,还发布这样的皇榜。   他不再是荆王,不再是六皇子,甚至连楚京,他也回不去了……   “我的别院,我的美人儿……”根本不用回荆王府,他也知道,那里不会留多少东西留给他了,他的美人儿不仅会跑的一个不剩,还会将他的钱财全部带走。   “你自作自受,”谢昀却看得很开心,但看久了谢时那怂样儿,也烦了,“阿乔,”   “我们到……”   “我们有地方去,”俞乔的话和谢昀重叠,她知道谢昀没说出话里的打算,他和谢时这个被放弃的“前”皇子总是不同的,爆出身份,他们至少不用担心吃住和赶路的问题了。   “当然,如果你……”   “我跟着你,”谢昀锁着俞乔腰肢的手,悄然收紧。什么时候,俞乔能不和他这么客气就好了。   俞乔点头,没再多说其他,即便让谢昀跟着她,她也不会让他们吃苦。   逃亡路上太乱,有银钱也没得花,那镖师掳走了她的包裹,但她贴身还放着几张在英州就换好的楚国银票,到绵州多少能派上用场了。   “今儿,我们先住客栈。”   “太好啦,我还没住过客栈呢,”   秦述连连点头,别说客栈,俞乔就是说他们能住绵州太守的府邸,他都信。   一路颠簸,阿狸缩在俞乔怀里,早就睡着了,倒是没应声,不然他也是第一响应俞乔话的人之一。   谢昀余光扫过时时刻刻寻存在感的秦述,鼻子轻哼,没说其他。   俞乔稳重,鲜少情绪外露,似乎天下没什么能难倒她的。   若是作为敌人,谢昀肯定会看俞乔不爽,但作为朋友,她的“阿爹”,他却有些心疼。   一双肩膀要担负起他们四人的生计,这一路往南,不会轻松,但俞乔却半点为难都没表现出来。她还年少,却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担当。   谢时回过神来,就只能远远看到谢昀几人的背影了,伤心难过……什么也顾不上了,离了谢昀俞乔,他今天估计就得冻死在绵州城,这个他曾经的封地上。   “你们等等我……”   战乱对边境百姓生计的影响是最直观的,从前的绵州虽不会有楚京魏都等皇城重地的繁华,却也不至于有如今这般的清冷。   从城门到中心街道,他们遇到的人寥寥可数,有也是行色匆匆,警戒非常,俞乔费了好些功夫,才问到了还开张的客栈的路。   “反了,反了,他们居然敢向本王要过路费!”   谢时咋咋呼呼,依旧不能接受自己已经被贬为庶民的事实。   俞乔和谢昀都不理会,秦述倒是投给了谢时一个鄙视的眼神,现在说这话,方才面对官兵的时候,他怎么不说,还躲他们身后去了呢。   “来福客栈……就是这里了,”俞乔指向一个小巷子最深处那个露出半个锦旗的地方,依稀可以辨别是“来福”二字。   这七绕八绕,俞乔能找到,也是本事了。   “掌柜,住店,要四间房,”   “楼上房间都空着,你们随意入住,”客栈掌柜年岁不大,三十来岁,却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暮气,对俞乔他们爱搭不理,随意得很。   “劝你们早点离开绵州……”说完这话,他低头继续看他的书去了。   俞乔并不介意他那轻慢的态度,反而觉出点不同的味道,“多谢提醒。”   俞乔抬手作揖,真心道谢。那人态度不算好,但居心却不坏。   那掌柜闻言又多看了俞乔一眼,却抿紧嘴巴,半句话也不肯多说的模样,   俞乔虽然有话想问,但也不想强人所难,点了点头,没再强求。   她走到客栈外,将谢昀背了下来,再带着醒来的阿狸,秦述,以及死巴着不放的谢时上了楼。   秦述和阿狸一间,谢时一间,谢昀……他的腿到底不方便,不过俞乔可没打算继续惯着他了,她也想好好洗个热水澡。   “会吹笛子吗?”俞乔将谢昀放到房间内唯一的大椅上,然后才问道。   谢昀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乐理相通,谈不上精湛,但吹几个小调是没问题的。   俞乔嘴角微勾,从腰间抽出一个,她不知何时就做出来的短笛,将它塞给了他,“想要喝水,或者……出恭,就吹它,我们会进来。”   谢昀握住短笛,看来俞乔要和他分房睡的决心不是一般的强烈,几乎将他想说的话,都堵住了。   “我想洗个热水澡,你……”   “我会让秦述和阿狸进来帮你的,”俞乔说完,转过身去,她又从包袱里抽出一团疑似干草的东西,“用这个泡水洗吧。”   话落,她转身就出了谢昀的房间,叫来了秦述阿狸,仔细吩咐。   谢昀摸摸下巴,他怎么觉得俞乔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呢。   错觉,应该是错觉。   俞乔离去,秦述和阿狸烧水,抬水,忙的不亦乐乎。   他倒没有被使唤的感觉,俞乔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还一路带着他到绵州城来,他怎么报恩都不为过。何况,不谈报恩,他总也要做些什么,才能“赖”得心安理得点儿。   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只有有用的人,才能活得好,活得久。   俞乔和谢昀肯叫他做事儿,他高兴都来不及呢。   正如客栈掌柜话语里透露出来的,绵州城里,能走的人都走了。   三国大军压境,回防的楚军还在路上,真要打起来,绵州城首当其冲。   年老体弱走不远的,大多都躲到乡下去了,怎么看也比起待在绵州城里强。还滞留在绵州城里,除了官兵,太守,就是别有羁绊,目的的人了。   又找掌柜问了些问题,俞乔就再次离开客栈,等谢昀,秦述,阿狸,甚至谢时都洗好澡了,她也没回来了。   “要不我们就先吃吧,这么冷的天,菜都凉了,”谢时看着饭桌上几个热乎馒头吞口水,但谢昀秦述几人都不开动,他这吃白食的也不好动,但……他实在是饿了。   除那让他差点将胆汁都吐出来的臭果,两天了,他米粒未进,想吃人的心都快有了。   “吃吧,这一顿算是你我兄弟一场,最后能接济给你的,”   谢昀“面善心恶”的属性一点儿没变,虽然又变美了,但谢时看他更觉可怕,他敢保证,他真要吃了,谢昀绝对说到做到,真让俞乔将他扔大街上去,并且从此以后,就当不认识他,即便他饿死街头。   “漂亮叔叔,我们要等黑哥哥,”   阿狸也饿得咽口水,但他还是想等俞乔回来一起吃。他年纪小,但并不代表,他不懂事儿,他知道他们能住这里,能洗热水澡,能吃上馒头,都是因为俞乔。   没有她,他估计还和阿姆在黑乎乎冷冰冰的囚帐里。   秦述愣愣地转头看谢昀,才闭上的嘴巴,又再次合不上了。   谢昀成功摆脱了黑叔叔这样奇怪称呼,变成了漂亮叔叔。   但……是真的漂亮啊!听说过,一白遮百丑,一黑毁所有,但从没想过,会在谢昀身上表现得这么明显,这么淋漓尽致……   当然了,谢昀被涂黑的时候,也不是多丑,但他穿着破烂的衣服,披散着头发,不说话不吭声,总会让人无意识就忽略了他,怎么都不会有现在……这种会发光的感觉。   才洗浴不久,谢昀身上还带着点水汽,他嫌弃旧衣服脏,就只穿了一件素白单衣,长发铺散,一直从胸口垂到了他的大腿上,他坐在房间内唯一的大椅上,没了身高的压迫感,那份与生俱来的绝色,绽放得毫无顾忌。   黑发如瀑,肤白如雪,唇若点丹,眸若星辰,聚在他身上的色彩全部纯粹而浓烈。   五官精致得恰到好处,几乎让人想赞叹造物的神奇,眼角一颗泪痣,如点睛之笔,将这份天成的绝丽演绎到极致,不管是笑,是嗔,是怒,都好看到让人发呆。   以至于……秦述都不怎么敢看谢昀,看一眼,就呆一次。   若不是半个多时辰前,他还帮忙谢昀洗过澡,他都要怀疑谢昀是女扮男装的了。   不,他觉得女人也不可能会比谢昀更好看了。   他瞥过头去,看向谢时,在谢昀的对比中,谢时的长相要多辣眼,就有多辣眼了。   啊,他还是看软萌萌的阿狸好了。   ☆、第030章 :心跳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猛灌进来的冷气,让所有人都瑟缩了一下,但门很快又被关上。   “我回来了,”俞乔说着,将她背上一个大包袱放到屋内唯剩的圆凳上。   所有的目光都盯着俞乔看,她勾了勾被冻得有些僵硬的嘴角,随手就打开了包裹,“这里面是衣物和一些用具,这身是阿狸的,这身是秦述的,”   灰黑色的布料,最平常的款式,实在说不上好看,但手摸上去却很厚实,光看着,就让人觉得从身到心都是暖的。   秦述和阿狸喜不自禁地接过,尤其秦述,近来泪腺有些失控,眼泪汪汪,要哭不哭,不知道地还以为俞乔欺负了他呢。   “乔哥,你对我太好了,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我,我……我太喜欢了。”   阿狸的表达就更直接了,一跃就从他的圆凳上下来,蹭蹭蹭跑到俞乔的脚边,张开了双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抱住了她的大腿,扬起洗干净后圆圆萌萌的小脸,   “阿狸好喜欢,最喜欢黑哥哥了,”   俞乔揉了揉阿狸的头发,目光却终于落到了抿唇许久都不说话的谢昀身上。   “这是给你的,”谢昀的是一身蓝布棉袍,质地上相对来说,会比秦述他们的好一些,不过从实用程度来说是相当的。   俞乔看谢昀没接,就直接放到他腿上,“一会儿你们都试试,不合适拿过来,我改改。”   “我……我的呢?”谢时从一边儿冒头,秦述阿狸谢昀都有了,他的呢!   俞乔眼睛扫向他,十分直截了当,“没有。”   这谢时是多大脸,他虽然被解了束缚,可还是他们的俘虏。而且,他们是要赶路,是要长久面对各种天气状况,如此俞乔才费尽周折弄来这些衣服。   “你要是愿意,就脱你身上的衣服,和我换,”锦袍换棉袍,谢时肯,她就给他换。   “出去……”   谢昀一句淡淡的“出去”,就让谢时还未能完全升腾起的火气,浇个透心凉。   谢昀又偏过头对上了秦述尤带喜意的目光,“秦述带阿狸回去试衣服,馒头也带些回你们屋吃,”   “啊,好……”秦述愣了愣,又才点头,一手端起一盘馒头,一手抓起他和阿狸的衣服,给阿狸一个脸色,两人又一同看向了俞乔。   俞乔站着未动,只微微颔首,“去吧。”   谢时看了看谢昀,又看了看俞乔,深呼一口气,随秦述和阿狸身后离开。   谢昀那个作妖的,莫名其妙又生气了,他才不留在这里继续被迁怒呢。   房间里一下子就只剩了俞乔和谢昀,俞乔转过身来,正对着谢昀,目光沉静如水,疑惑却又肯定,“你生气了?”   谢昀靠在椅背上,抬脸对上了俞乔的目光,朱唇轻启,“阿乔发现了啊……”   他就是生气了,为什么要否认呢。   “为什么?”   谢昀的坦诚,让俞乔也选择坦诚,她实在没想明白,谢昀是为什么生气,难道是她回来晚了?唔,不大可能。   “阿乔从进来到现在,这是第一次正眼看我呢,”能让大多数人屡屡看呆的他,其实很期待俞乔的反应,但俞乔……没有反应。   “第一句话,也是对阿狸说的……”第三句话,才轮到他……   “我第一句话……明明是大家说的,自然也包括你,阿狸的衣服放最上面,自是先给他,”俞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好脾气地给谢昀解释到。   所以,谢昀到底在生气什么啊?   俞乔拿起谢昀腿上的衣服,轻轻一展,就披到了他的身上,“你身体还未好,怎么就穿了一件……裹着棉被也是好的啊。”   其实,再晚些时候,出了绵州城,到乡下小镇里找衣服也不是不可行的。   但俞乔还是愿意饿着肚子,顶着风雪,跑遍了绵州城,弄来这些衣服,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猜到谢昀……应该会更愿意穿新衣服。   她是以为将新衣服给他,他会很高兴的啊。   “这衣服,我当然喜欢,比阿狸秦述都喜欢,”   谢昀盯着俞乔看,不想错漏她任何一点的情绪变化。   “但……阿乔,就没觉得我有什么变化吗?”   手还放在谢昀肩上的俞乔,明显愣住了,   她缓缓直起身体,抬起的手却转落到了谢昀的下巴上,两指微抬,她人也微微靠近,仔细端详,“八皇子果然如传说中的……倾国倾城。”   俞乔本来想说貌美如花这个词,但想想……谢昀未必喜欢,形容的程度也不够。   两个人挨得有点近,谢昀甚至能感觉到俞乔身上的热气,潋滟的眸光映着油灯的微光,还有俞乔调笑的脸,换个人敢这么……调戏于他,剁成渣渣,他也不解恨。   但,这人是俞乔……谢昀完全生不起气来,对视当中,他的脸上缓缓浮现了两团浅浅的红晕。与此同时,他的心脏正在以从未有过的频率跳动着,一下强过一下。   “傻了吗?”俞乔收回手,斜睨了谢昀一眼,他这种毫不抵抗,任她施为的模样,会让她忍不住继续“调戏”他的。   俞乔心中叹气,谢昀这模样,他的敌人不爱欺负他才怪。   “快吃吧,要不真凉透了,”   俞乔坐到一旁,拿起一个馒头塞到谢昀手上,然后自己也抓了一个啃。   “嗯,”谢昀啃着馒头,目光却不时扫向俞乔,又许久沉默,他才再开口,“阿乔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是说成家立业方面。”   俞乔看谢昀终于恢复了正常,那点莫名的拘束就也消失不见,“到楚京先安顿下来,再找出路,哪个能爬得快就做哪个。”   到楚京去,只是让她能更清楚更近距离地知道他们,了解他们,安顿下来之后,就是蛰伏。   俞乔很清楚自己和嘉荣长公主府的差距,在没有缩短这个差距前,她任何计谋,对他们来说都似蜉蝣撼树,不足一提。   “这是乱世,所以……我有很多机会,你不用为我担心。”   “我不担心,”谢昀颔首道,那模样似乎比俞乔自己还确定几分,但俞乔才只回答了他问题的一半,“那成家呢?”   “不立业,何以成家,”   俞乔有一种感觉,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是脱不下来这身男装的,她要行走于世,要抛头露面,女儿身太过不便,而且,她现在才只有十二岁,成家这种事情,离她还远。   当然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孤独终老的心理准备。   谢昀垂眸,辨不明自己对俞乔回答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了。   “你在担心你的婚事?”   一般来说,俞乔是不怎么会过问他人私事的人,但谢昀这凝眉沉思的模样,杀伤力还是挺大的,她就没忍住问了。   “我这腿废了,也不打算成家的,”谢昀说着,看了眼自己的腿,又看向了俞乔,“阿乔在成亲前……能一直照顾我吗?”   “我想……”她想说,以谢昀的身份不至于找不到合适的姑娘,但,那种因为看中他身份,才与他成亲的人,估计是没多少真心的。   “如果你需要,当然没有问题。”   ☆、第031章 :揭破   谢昀没有应,却笑了,一晚上萦绕在他身上的沉郁,尽数散去,愉悦,真正由心而发的愉悦。   嘴角微勾,两颊上一直藏而不露的梨涡,徐徐绽放,眸光浅眷,泪痣含情,明明只是浅笑,但他这一笑,便是百花齐放也会因他而失色。   “在我练好武功前,你还不是不要对别人这么笑了,”俞乔撇过头去,眨了眨眼睛,才从谢昀的美色中回过神来,哎,看来她的心境还有破绽,很大的破绽。   谢昀的美人计,她就吃不消了。   闻言,谢昀笑得更愉悦了,虽然俞乔那一晃神,十分短暂,但他也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反应,“嗯,我听我们阿乔的。”   他才不会对着别人这样笑呢,迄今为止,他就只对她这样笑过。   俞乔点点头,深感任重而道远。捡了个又美又“便宜”的阿爹,她也不能什么都不付出。保护他的美色不被觊觎,也是她的责任了。   “吃饱了吗?”俞乔问谢昀,见他点头,她才起身到了谢昀面前,一手绕过他的肩窝,一手放他膝盖下,一发力就将他抱了起来,然后向着房间唯一的床走去。   谢昀抬脸,双手很自然就揽上俞乔的脖颈。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二次以这样的视角,看一个人。   第一次是他才醒来的时候,再就是现在。俞乔似乎也抱得越来越熟练了啊。   俞乔将他放到床上后,又整了整床铺,看谢昀都不说话,她又扫了他几眼。   “你是不是……不喜我这样抱,如果是,以后我都用背。”   谢昀再美,也是个男人,估计不喜被人这样对待,但这几步的距离,她下意识就用最方便的抱法了。   “如果是阿乔,我不介意,”谢昀语气淡淡,陈述事实。他的脾气有多“坏”,楚京里很多人都有体会,但这里面还不包括俞乔。   他经历过最极致的黑暗和疯魔时光,和那些比起来,双腿被废,算不得什么,只是……   “阿乔会嫌弃我吗?我的腿或许……”   “当然不会,”俞乔拉过被子盖到了谢昀的脖子处,她的话语一样平静,“我说过,你的腿,我会想办法的。”   “不要多想,睡吧,”   俞乔的手在被子上轻轻压了压,然后就起身,对谢昀点点头,才转身离去。   “阿乔……阿乔……”   谢昀低不可闻地念着,低低轻笑,然后才闭上了眼睛。   俞乔的话语似乎真的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她说不要多想,他就真的没有多想了。   一切顺其自然,他的腿,还有他……越来越奇怪的心。   俞乔出去后又烧水,又洗澡,一个时辰后终于将自己整理清楚,爬上床铺,裹上棉被,她才有些了不一样的恍然,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她才又睡到了名为“床”的地方。   恍然……恍如隔世的恍然,感慨很多,但俞乔没让自己继续沉湎下去,她深吸口气,闭目,强迫自己入睡。   天还未能透亮,她就惊醒过来,原来是做了噩梦,梦到她阿娘死去的时候,揉了揉眉心,俞乔也不继续睡了,穿上衣服,她就下了楼。   那掌柜却比俞乔更早醒来,提着一个扫帚,正往外走去,看到下楼的俞乔,他愣了愣,微微点头,他就继续出门扫雪了。   给谢昀秦述他们找了衣服,她自己的自然也一起找了。   她拿出草药给谢昀洗了,她自己也没有例外,毕竟他们之前的特征太过明显,黑脸少年,病弱阿爹……   如果只有她和谢昀,倒还不怕,但如今还带着秦述和阿狸,他们逃了,秦述和阿狸就惨了。   恢复了原貌的俞乔,并没有谢昀那么瞩目,那么让人震撼,但也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黑脸少年时的俞乔,稳重而老成,并不引人注目,但换上了米色棉袍,梳起了文生发髻,她就像是书香世家出来的文秀公子,满身的书卷气,温雅儒静,亲和美好。   俞乔将手上的黑斗篷披到身上,出门一趟,回来时,牵回了一辆马车。   “你倒是好本事,”掌柜杵着扫帚,对俞乔似笑非笑地道。这绵州城的人都快走光了,别说马车,就是牛车也不好寻,但俞乔出门才多久,就牵回了一辆。   “本事说不上,有钱罢了,”俞氏实话实说,她就堵在城门口,用一匹马,和一些银钱换来了马车。   “公子贵姓?”掌柜又问。   “免贵姓俞,”俞乔佁然不动,任由他打量。   等他转过身又继续扫雪,她才再开口,“掌柜接手这客栈没几日吧,原来的单老伯是要了多少钱才盘给你的?”   “五十两,”那人低低道,脸上的笑意尽散。   “有点贵了,听说掌柜是在找人?”   “公子敏锐,我的确是在找人……”   他放开扫帚,完全回转身体,认真地看着俞乔,眼神的意味很不一般,似在警告。   “可找到了?”俞乔轻笑,她此时手上若是多一把折扇,那神情就像是在吟诗诵文,但话语里的机锋,却有剔骨之寒,“最好……是没找到,你说,对吗?”   “公子听我一句劝,楚国非善地,四国之内,你想去哪儿,我都可以护送……”   他没再掩藏,整个人锋芒毕露,像一把随时能出鞘的凌厉尖刀,冷峻非常,这应该是俞乔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可怕最强大的敌人,若无防备,俞乔难挡他一击之力。   “楚国能不能待,不是你,以及你身后的人能说得算的,”俞乔半步未挪,她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她展现出来的随意可要比那“掌柜”之前装得要自然和真实得多了。   “你对我没有杀意,”俞乔确定地道,若不是确定这点,她怎么都不会如此冒失就将他的身份揭破,而揭破也只是想要确定他是谁的人。   “是他让你来送我离开楚国的?”   俞乔在问,语气却充满了肯定,“和长公主意见相左,倒是让他为难了。”   俞乔站着脊背始终挺直,她一甩袖,柔和的眸光瞬间凌厉,淡淡的语气也变得狂傲起来,“我去哪,除了我自己,谁也不能帮我决定。”   一手掀起边境风云,谁小看了她,都要吃一个永生难忘的大亏。   何况,她不觉得他有资格决定她的去留!   “你继续扫雪吧。”   话落俞乔转身离去。   那人许久沉默,原只以为她在诈他,但“长公主”一词说出,他再也无法否认,俞乔只凭借着他说的那句话,就琢磨出他的底细了。   她无惧于他,甚至,还在警告他。   而且,她对他的主人,对嘉荣长公主的了解……也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简单和片面。   俞乔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他才俯身拾起扫帚,锋芒散去,又变得普通和不耐烦起来。   这小主人……非同一般。   ☆、第032章 :明路   俞乔到了楼上,叫起了所有人,再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都上了马车。   谢昀坐在最里面,秦述和阿狸一起坐右边,俞乔坐他左手边,谢时在谢昀的眸光中,憋屈地坐到最远最靠近车厢门的地方。   在外面赶车的,却是那个“掌柜”。   “他姓鲁,我雇了他当车夫,”俞乔开口给众人解释“车夫”的事情,但在众人视线没看到的地方,她悄悄抠了抠谢昀的手心,谢昀面上没反应,却反手将俞乔的手握住了。   俞乔疑惑地看着谢昀,谢昀同样回以不明所以的目光。   “俞叔这么好看,乔哥这么好看,阿狸也好看……就我,”秦述就没在意多出来的车夫,目光扫过,再次确定,就他洗了之后,还是一个黑小子,他也好想白啊。   “幸好,还有你……”   颓丧的秦述目光落到谢时身上时,终于有被治愈的感觉了。   他虽然又黑又瘦,但也比脸胖五官都被挤得看不见的谢时好。   谢时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差点没喷秦述一脸。   秦述觉得好看的这几人,放到京城也鲜少有人比得上,更何况这里面还有谢昀这个“妖孽”,俞乔没被他称得黯然失色,他就觉得是奇迹了。   别说他,就是五国后宫里也找不到比谢昀更美的美人来,印象中张皇后也没多美,怎么就生出谢昀这个“天怒人怨”的家伙来了呢。   俞乔抽了抽自己的手,到底大力,一下就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了,无视谢昀变得幽幽的目光,她看向谢时,“楚京你是回不去了,这是现实,赖着我们也没用。”   “但我,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你说,”谢时严肃起来,俞乔说的,他如何不知,但当了半辈子的皇子,这身份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而且他也清楚自己,没了这层身份的庇护,他根本就活不了多久。   “明日日出前后,晋国必然会来攻打绵州府城,你可以将这个消息带给谢晖。没什么保证,也没什么证据,赌还是不赌……你自己决定。”   俞乔眸光沉静,吐字清晰,不疾不徐,但说出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意味深长,甚至有振聋发聩的效果。   谢时愣住,眯成一条缝儿的眼睛,死死盯着俞乔。其实他早该明白,这俞乔能让那么多人“看上”,绝非谢昀身边一个小喽啰那么简单。   “停车,”谢时对外喊道,赌……他能不赌吗?他看向谢昀,目光有些哀切。   “老八,你帮我和父皇说说好话,我就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害死那么多人吗?”谢昀歪着头,悠悠道,“我当然可以帮你和老头子仔细说说,你是怎么糊涂怎么作孽……”   “不,不用了,你什么都不用说,”   谢时觉得自己脑袋秀逗了,才会找谢昀帮忙,谢昀不告他黑状,他就该烧高香了。   “别让我在谢晖那儿,听到你多嘴多舌了什么……”   谢昀继续笑着,眸光婉转潋滟,那身朴素极了的蓝布棉袍,让他穿出了绫罗绸缎的华贵感,甚至这个简陋的马车都因他一颦一笑,蓬荜生辉起来了。   话落,马车正好停了下来。   “我不会说的,”   谢时额头冒出冷汗,留下这话,几乎是滚下车去。谢昀真要记恨上了他,就是楚皇也保不了他,何况谢昀如今还多了一个俞乔这样可怕的助力。   “真……真的要打战吗?”   秦述问着,心里也有些担心,赵国破还在眼前,楚国也要卷入战火了吗。   他和俞乔都是真正见识过战争残酷的人,尸山血海,恶臭冲天,伴随战争的还有饥饿,疫病,种种磨难,简直是一个噩梦。   “是,不过楚国和赵国不同,”   俞乔说着,神色中也没见有多轻松,对着谢昀,秦述,她也没保留的想法,也明白秦述没问出口的话。   “晋国要来绵州的原因,并不复杂。”   “因为我。”   两天时间过去,足够他们将篙草原上的来龙去脉都摸个清楚了,引起轩然大波的,除了那些“贵人”,就还有她。   她的特征,她的所为必然也天下皆知了,是褒是贬暂时不提,四国的仇恨是拉得满满的了。   晋国……她杀了三王世子周密,无异于将晋国的天捅出一个窟窿,晋皇无后,这周密是热门的太子人选之一,她杀了他,等于斩断了三王府的皇权之路。   她在绵州城露脸了,晋*不可能还无动于衷。   她也只是让谢时将晋国这个“抓捕”行动,上升为“国战”而已。   当然,她也尽最大努力,保存了绵州城。若无她让流民传回绵州的种种传言,绵州城的人不会走得这样多。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散去她心中犹存的负疚。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苛求自己,”谢昀看着俞乔,似乎看到了她的内心。   俞乔点头,她心有歉意,却无悔意,“只有这里乱个彻底,我们才能更安全,”   否则要面对四国的追兵,可不是一个鲁田就能保护得了她。   “顺风车也坐出城了,就我自己来驾车吧,”所谓“车夫”的话,只是说给谢时听的。   俞乔说着,往车门的边沿敲了敲。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鲁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马车的速度却已放慢。   “我以为我的态度十分明确,”俞乔说着,身体却已经贴到了谢昀身前,那鲁田的确是高手,但她和谢昀配合,也不是没有一击之力。   虽然直觉上确定他对她没有杀意,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向来周全的俞乔不会不明白这点。   “他走了,”谢昀前倾身体,靠到俞乔身上,凑在她耳边低语到。   俞乔点头,回头看向谢昀,又看向不明所以的秦述和阿狸,回身将谢昀扶住,一边儿往后放去,一边说道,“秦述和阿狸照顾……”   “漂亮叔叔!”阿狸高声回答到,小拳头拍了怕自己的胸膛,十分郑重。   “嗯,阿狸真乖。”   俞乔轻笑着,抓过一边的黑布,当披风披上,再围上斗篷,就出了车厢。   “阿狸以后要叫我哥哥知道吗?”俞乔身影消失,谢昀才转头,将他的大手掌落到了阿狸的头上,轻轻一揉,就把早晨俞乔给阿狸梳好的头发弄乱了。   “啊……”阿狸还在考虑,谢昀又道,   “我是你谢哥哥,阿乔是你俞哥哥。”   “小鱼哥哥?”   阿狸叫人一直都是自己抓特征叫,真实原因是他总会将人名儿和人脸混成一团。   “啧……是俞哥哥,”自来熟的小孩儿真麻烦……   “小鱼哥哥……”阿狸没看出谢昀的鄙视,他同样执着无比。   “你们是漂亮哥哥和小鱼哥哥!”阿狸两根指头对在一起,抬起脸来,高兴地道,“这下子,阿狸不会弄乱了。”   “那我呢?我姓秦……”秦述凑进来,他觉得他摆脱奇怪称呼的机会来了。   “你是绿哥哥啊……”   他什么时候又变成绿哥哥了,“我不是花哥哥吗?”   “啊,你是绿花哥哥……”   秦述败北!   两匹马并驾齐驱,速度很快,俞乔驾着马车,耳朵里传来谢昀阿狸秦述三人的声音,嘴角不觉上扬起来。   其实他们可能会觉得遇到她,很幸运,她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呢。   ☆、第33章   马车一路往南,彻底离了绵州城,速度就放慢了下来。   一是雨雪天气,不好赶路,再就是俞乔驾车的技术也不大熟练,安全起见,并没有走多快。   天色昏黄之后,他们在一个小村落的农家夜宿,天方蒙蒙亮,他们又继续赶路。   但那已经是顶好的运气,并不是每次都能在天黑前找到避风夜宿的地方,更多还是在荒郊野外,四人窝在一起,相互取暖,挨到天亮去。   对于有过如噩梦般逃难经历的秦述和俞乔来说,有了代步遮风的马车,又有谢昀超高的警觉,不用风餐露宿,不用守夜,一切已经很满意了。   就这样赶了四天的路,他们才抵达绵州府和荆州府交界的一个小镇里。   俞乔带着秦述在街市上采买东西,一路就听到了许多绵州战事的消息。   果然如俞乔所料,他们离开的第二天清晨寅时过许,晋*就直冲绵州城而来,谢时也没有辜负俞乔的期盼,他成功说服了谢晖,晋*进绵州城如无人之境,正要大肆抓人找人时,城门一合,来了一招瓮中捉鳖,全灭三千晋*!   磨刀霍霍的楚军,没能在攻歼赵国的战场上,展现出什么,这第一战的赫赫军威却在晋*身上展示了。就是四面楚歌的赵*被打了,也要奋力抵抗,挣扎求存,更不用说号称虎狼之师的晋*了。   有胜有败,晋楚又是几次剑拔弩张的交锋。晋国与楚国结仇,已经不可避免。   再隔一日,接连而来的吴国和魏国也打了起来。   晋吴本就联盟,这一对势,魏楚再次联合,毕竟二十多年前,这两国也合作过一回,再有杨昔和谢晖中间调和,合则利,为何不合?   混战序幕一掀,苦苦维持的平和,再也无法恢复。   如此,倒是赵*得了一隅喘息之地,一时间调兵遣将,小动作不断。   但真正打红眼,也是不可能的,眼下交锋只是为各自寻一个话语的主动权。   晋吴联军虽勇,却比不上魏楚联合,谢晖带人全灭了前来绵州的晋*,又最快速度联合楚军,晋*和吴*一退再退,已经撤离了紫阳镇,混战的战场再次推回到赵国境内。   谢昀听着秦述绘声绘色的转述,看着俞乔的眸光,异彩连连,抿了抿唇,他没说什么夸奖之类的话,俞乔未必喜欢,也不需要这样的夸奖。   四两拨千斤,以前谢昀只觉得夸赞,但现在,乃至以后,他定然还能在俞乔的作为上看到。   “绵州城的事,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了,”俞乔抬眸对上谢昀的目光,她的神情依旧很平静,没有骄傲,没有自得,这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她的心境本就是如此。   她聪明绝顶,却从不滥用自己的才华。一个聪明的人要做到这一点很难,一个聪明的少年就更该难上加难了。但俞乔依旧是那个例外。   “再走四五天,我们就能抵达荆州,到时候再看看是走水路还是陆路,”俞乔给谢昀他们说起了之后的安排,话题一转,她脸上终于露了点不一样的微笑,   “阿爹,到时候,就你带我们走了。”   披着这副美人皮相的谢昀,实在和“阿爹”这个称呼不搭极了。谢昀的年岁在那儿,俞乔几人行事就也有了名目,不至于太引人注意,他也终于派上了用场啊。   “我的荣幸,……阿乔,”我的阿乔。   五天后,马车进了荆州城,将谢昀几人在客栈安置好后,俞乔外出一趟,到了傍晚才回来。   回来时,她手上提着好些东西,鲜鱼鲜肉白面粉都有。   面对几人疑惑的目光,她才开口淡笑道,“今儿是阿狸的生辰,我下厨,我们吃顿好的,”   “啊,今儿是阿狸的生辰啦,”秦述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今晚有好吃的了。   他带着阿狸奔向俞乔,他提过俞乔手中的东西,阿狸则是挂到了俞乔的大腿上。   “我买了鲜鱼,可以喝鱼汤,”   俞乔目光迎上,看到了坐在大椅上,腿上盖着棉被的谢昀。他身上带着点水汽,颜色似乎也比平时更艳丽三分,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似仙,更似妖。   应该是才洗浴出来的,他使唤起秦述和阿狸,可半点不见外的。   如此……也正好。她身为女儿身的下限一点一点在丢失,但在彻底没了之前,她还想稍微拯救一下,比如……不用直面谢昀的赤身啥的。   谢昀知道俞乔这话是对他说的,目光从她腿部的阿狸,滑到了俞乔脸上,轻轻颔首,“阿乔的鱼汤煮得好,我很期待。”   “我想到床上躺一会儿,”谢昀说着,对俞乔张了张双臂。   俞乔走近,谢昀就主动将手臂揽上她的脖颈,俞乔就势抱起了他。   依旧想当腿部挂件的阿狸,只能当起了俞乔的小尾巴。   借用客栈的厨房,四人吃饱喝足后,秦述带着阿狸回去睡觉,俞乔还留在谢昀的房里说话。   “我们要在荆州城住一段时间,除了官船,一般民船最早也得半个月后才可能有位置,”俞乔一边察看着谢昀脚上的伤,一边说道,   “明日,我去租一间民宅,客栈里人龙混杂,终是不便。”   “嗯,”谢昀靠在椅背上,低低应着,目光清和,神情却透着淡淡的愉悦。   “很急吗?不急的话,我们等开春了再走吧。正好你练一练功夫,开始了,就不能有任何懈怠,在路上一样不便。”   俞乔沉默片刻,抬脸看谢昀,点了点头,“也好,我的事急不来。”   “我的腿也是,你不嫌弃,我就不着急,”谢昀微垂的眸光,突然抬起,望进了俞乔眼中,他轻抿薄唇,郑重而认真的模样,也落到了俞乔眼底。   “那就这么决定了,”俞乔忍住想要移开目光的想法,拉过另外一床被子,盖到谢昀身上,起身正要离去,手就被谢昀抓住了。   “阿乔等等,我吹个曲子给你听吧,”说着谢昀抽出了他怀里放的短笛。   这个短笛的手艺真说不上好,就是俞乔在路上随手砍的竹节做出来的,能发几个音节,就被她拿给谢昀凑合着用了,但谢昀显然很喜欢它。   俞乔没应,身体却已经坐回了谢昀的床边。   他放开了她,用那完美得近乎无暇的手握住短笛,再送到那好看极了的唇边,俞乔突然滋生了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想法,就是那又丑又粗糙的短笛,占谢昀便宜了。   清冷的夜里,婉转的笛声,相对而坐的两人,这一夜很一般,又似乎不同一般。   翌日,俞乔在荆州府的一个偏僻的小胡同巷里,租到了一间只有一进的民宅,能住人的房间,也只有两间。   “阿乔就这么嫌弃我,宁愿收拾杂物间,也不和我睡?”谢昀说着微微偏头,垂下了目光,明明是郁闷不悦的模样,可换到谢昀身上,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俞乔叹气,“那我把床搬进来,我都买好了……”   “你早早就打算和我分房分床睡?”谢昀说着,微微眯了眯的眼睛,在房间内扫了一圈儿,鼻子哼了又哼,“你的床放这儿,我的床搬那儿去。”   两床相对,他只要偏头就能看到俞乔,分床可以,分房……不可能!   她和谢昀各退一步,分床不分房,“行。”   俞乔应了之后,就去搬床回来,再多说些别的,谢昀估计能……更委屈给她看。心境修炼不够的她,暂时还无法消受这等程度的美人控诉啊。   安顿下来之后,谢昀养伤,俞乔练功,秦述和阿狸都送到附近的学舍里识字,虽然开春之后就要离开,但在这个一进的小宅子里,生活却越过越像样儿。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柴米油盐,读书练武,日子开始平凡而踏实起来。   一时间,边境的纷扰当真就和他们没关系了一般。   然,五国之内,绝对没人敢忘了俞乔这个人,甚至民间也多了许多传言,褒贬皆有,真假难辨。无疑,俞乔人未再现身,但五国之内上至贵族,下至百姓,或多或少,都听过俞乔的事情。   当真是一让人几乎无法评述的传奇少年!   “嘭!”青花瓷瓶打碎在地,一十岁不到的豆蔻少女,本该明媚的脸,此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满屋子丫鬟仆妇,战战兢兢,一时间无人敢多说什么。   “你们都出去,”稚嫩的童音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但到底没让自己和以前一样,迁怒到她们。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齐凰儿近乎咬牙切齿,她想不明白,俞乔是如何逃过郑大的追杀,如何能将时局弄得这般乱,她不仅一点损失都没有,还“名”满天下。   俞乔人未至,但可以想象,有过这等造势,她日后暴露出身份,危险是有,但同时也不愁没人招揽,不愁没有出路,而她想要堵,真的堵得住吗。   吸气,呼气,又许久,齐凰儿的神色才好了一些。   “翠儿,给我梳妆,我要进宫看舅舅!”   齐凰儿对外喊到,门推开,一排十来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接连走了进来,立刻就着手帮她收拾起来。   其他人想要进宫,递牌子等传唤,少说也得一两日才能面见圣颜,但齐凰儿从小被楚皇放在手心里宠,她想见,只往内廷递个话,两个时辰内,必然有宫里的车马来接她。   重生回来,她决定收敛了脾气,再不让自己置于那样的境地。   她相信,只要她继续让楚皇宠着她,俞乔就别想对跃到嘉荣长公主府头上,作威作福!   以前是她迷障,瞧不清楚,但这回,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   “去告诉母亲,我要多住几日回来。”   “是,”丫鬟得令离去。   心中有了主意的齐凰儿彻底恢复了镇定,她看向铜镜里的自己,鹅蛋脸,丹凤眼,英鼻,薄唇,她比楚皇的十四个皇子十二个公主中任何一个都要像他。   她以前很讨厌这张过分英气的脸,对俞乔的一切都羡慕嫉妒恨,特别是那张脸,用尽各种手段,也只在她下巴留下了一点痕迹,她依旧是人人敬畏的鬼狐居士,她却是失势长公主府里几次都嫁不出去的可怜郡主。   这就是她招惹俞乔的下场……但即便重生了,她也不服。   她还未出府,嘉荣长公主就亲自过来了。   她扬了扬手,让屋里伺候的人都退出去,她才走到齐凰儿身边。   “凰儿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嘉荣长公主凝眉冷肃,语气却还缓和。   “我没怎么啊,”齐凰儿别别扭扭转过身去,她知道嘉荣长公主问她的是什么。   “他是你的父亲,凰儿,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嘉荣长公主看齐凰儿不配合的态度,那点缓和,就也散个干净,“别再让我知道,你对你父亲有任何不敬。”   齐凰儿沉默许久,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嘉荣长公主,“母亲,您真的不介意……他的心里,还有其他女人嘛?”   “有其他女人算什么,他现在是我谢嘉荣的驸马,”话落,嘉荣长公主的神色从霸道凌厉转为淡然,“凰儿,这是我和你父亲的事情,你是我的女儿,也是他的女儿。”   “我知道了,”齐凰儿垂头低低道,气闷未改,“我去宫里看舅舅,住几日就回来。”   “嗯,你去吧,”嘉荣长公主摸了摸齐凰儿的脸,就退开两步,转身走出门去。   但齐凰儿前脚离开,后脚她院子的大小丫鬟仆妇就都被发卖了。   主子不会有错,即便犯错也是下人的错。原本天真烂漫的齐凰儿变成这样,嘉荣长公主觉得是丫鬟们多嘴多舌说道的原因。   **   楚国皇宫御书房内,一个满头白发的宫人,轻手轻脚走到大门处,又轻手轻脚走到御座边,低不可闻地轻语几句。   御座上一个威赫极重的中年男人,正低头看奏折,偶尔提笔批注几句,神情极是专注。   “安排她住紫菱苑,朕一会儿得空就去看她。”   男人头也不抬地回道,但他这一出声,一时间整个御书房的空气都松快了几分,那白发宫人也才敢开嗓说话了。   “这回郡主可懂事了,提都没提要住紫云宫的事情,”宫人笑着说,但看到楚皇那突然冷了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也不敢多语补救,讪讪低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紫云宫……”   他的手敲在御案上,脸上的神色复杂莫名,叫人捉摸不住,他到底是何想法。   “让静嫔再多禁足两个月,”   “是,”白发宫人头埋得更低了,不敢揣摩楚皇的任何想法,躬身退出御书房。   但这道旨意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将谢昀的“死”怪在了静妃……不,现在是静嫔,她的身上去了。   要说以前,楚皇对谢昀也没表现出多少疼爱来。以前谢昀惹祸,他该罚就罚,半点没因为谢昀是他儿子,有任何留情。反倒是谢昀“病”了以后,他偶尔会问上几句,让谢昀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些。   但也仅限于此,他对他的儿女,除了谢晖和谢晔有些不同,其他人就都平平。   这几年唯独对嘉荣长公主府的齐凰儿宠爱有加,齐凰儿对着其他人娇蛮任性,对着楚皇舅舅长舅舅短,嘴甜得很,一般的皇子公主面对她,莫名都矮上一节。   谢时以前就没少被齐凰儿“欺负”过。   但几乎什么都应的楚皇,在她一直想住紫云宫的事情上,却从未松口。   上回气呼呼地出宫了,放话说,永远都不来宫里了,还留在宫里的皇子公主,都以为她怎么也得坚持个把月,不想,这才半个多月过去,她就又来了。   不过到底谢昀无论走了,还是“死”了,这紫云宫也轮不到她住,让他们解了一口气,但想到是因为谢昀解气的,他们马上又堵上了。   若是谢昀能“回来”,让齐凰儿去招惹他……啧,那场面估计精彩极了。   有这样想法的皇子公主,不是一个两个,但想想也只是想想,没人觉得谢昀还能“死而复生”地回来。   **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秦述机灵,念得倒也像模像样了……”俞乔踩着略有些沉重的步伐,从杂物间换衣服回她和谢昀的房里。   “只是,你为何要教他这一首?”   《诗经》里的名篇多的是,但谢昀不仅教了,还给秦述仔细解释了这诗句的意思。   谢昀没应,对着俞乔张开了双臂,俞乔走近,将他抱了起来,一同向客厅走去,早膳的时间到了。   “秦述喜欢淑女,我就教他了,”他必须给他喜欢淑女去。他对俞乔略有些无从着手,对秦述就粗暴简单多了。   谢昀揽着俞乔的脖颈,将头靠在她的颈侧,十分闲适,半点不屑露他教秦述“情诗”的奇怪心思,“阿乔好似长高了。”   “嗯,长高了一些,”俞乔说着,扬起了下颌,眼角微翘,“不用担心,我肯定能长高,”多亏她阿婆阿娘长得高,她不用扮男人扮得太尴尬。   这两个月时间,不仅她长高了,就是秦述阿狸也长高了,但还是她长得最多,她觉得应该是近来吃得好,再加上她内功外功一起练,身高就蹭蹭蹭往上长了。   秦述的腿虽然没太大起效,但他整个人也被俞乔养得愈发……水灵,越发养眼了。   反正无论秦述还是阿狸,读书读累了,来瞅谢昀一眼,都能精神满满地回去继续读,她……她也是吧。   被那样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总是忍不住表现得更好一些。   “吃完饭,阿狸和秦述来我们屋,我给你们量量尺寸,让隔壁王大娘帮忙做几件衣服。”   “嗯嗯,”秦述和阿狸都连连点头,开心得不行。   “你没长身高,我就按之前的尺寸给你做,”俞乔说着,立刻补救和谢昀添上这一句,谢昀有的时候,大方得很,有的时候就又拧巴上了。   俞乔也摸不准他什么时候抽疯,但能避免的事情,她就会尽量避免。但日积月累之后,她就养成了这个……同样有点奇怪的习惯,和秦述阿狸说话前后,一定要和谢昀也说几句。   “阿乔说什么都好,”谢昀看着俞乔,眸光清和,明明没在笑,但却能感觉到他眼中潜藏着的笑意。   五日后,王大娘往俞乔那儿送了衣服回走,就被一人拦住了。   那王大娘也没受惊,显然之前就见过他了,“我送衣服时,随口问了几句,他们大致会过完元宵再走,我大伯家的说了,他们在他那儿定了位置,连定金都先给了,错不了。”   “给,”将一个小荷包递给王大娘,那人没再多说,转身就消失在巷子里了。   等他离开许久,王大娘才狠狠吁出一口气,推了自家门,就疾步钻里面去了。   “哎哟,那么漂亮的人……难怪被觊觎上,作孽啊……”   她只瞧见了谢昀的一个侧脸,就已经惊为天人了,之后俞乔无论说什么,有谢昀的美貌做铺垫,比任何事实都要有说服力。王大娘已经在脑海中,为俞乔的说辞,补充各种精彩丰富的剧情了。   “阿乔要用什么来补偿我?”虽然不算正经的美人计,但俞乔到底用了他的……美貌,这是事实,他要补偿,也不算过分吧。   “补偿……”俞乔将书翻过页去,抬脸看谢昀,手一顿,轻抿的唇微微勾起,“美人是要什么补偿?”   这般调戏的话,俞乔用正经认真的神情说出,那效果……一点儿没打折,反而更加……暧昧了。   谢昀的目光半点闪退也无,暖如春风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霸道炽烈起来,“我想要你,可以吗?”   “美人……太贪心了,”俞乔被谢昀突然爆发的炙热愣住,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迎合着她的说笑,还是认真?   “贪心吗?”谢昀低语着伸过手来,抽去俞乔手中的书,身体前倾,完美无瑕的脸完整地映入俞乔眼底,“那官人……肯要我吗?”   近来越来越不为谢昀“美色”所动的俞乔,似乎被谢昀靠近的灼人目光烫了一下,藏在袖子中的手,悄然握紧,她笑着将谢昀的大脑袋推回去。   “不玩了,晚上我煮好吃的补偿你,行吧。”   谢昀未应,缓缓靠回椅背,似乎是认可了俞乔的“补偿”,又似乎是不认可。   俞乔拿起书继续看,谢昀同样继续……看俞乔,一眨不眨,专注极了。   习惯确实是一个挺可怕的东西,一开始谢昀这么盯着她看时,她还会过问几次,他在看什么?但现在她大部分时候,都能在谢昀的目光,淡然自若地做她自己的事情。   只是今天……似乎是小部分的时候,她继续看书,心中依稀有些异样。   但这些异样,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且她惯来是个专注的人,再没多久,她就真只认真看书了。   秦述阿狸下学回来,俞乔会考教一番,然后四人一同吃了晚膳,洗漱之后,秦述带阿狸复习功课,俞乔则是蹲马步,或者舞剑练功,戌时左右必然入睡,十分规律。   但十五元宵这天清早,俞乔就让阿狸到隔壁王大娘家,让她的小儿子,帮秦述和阿狸请了假。   “今儿过节就不上学了,一会儿秦述和我去街上买菜,阿狸在家陪你……漂亮哥哥,晚上,我们去街上看花灯。”   “嗯,”阿狸点头,迈着小短腿就到了谢昀身边,扬着圆脸,一副保证完成任务的郑重模样。   “我没问题,”秦述学文识字后,稳重了许多,虽然心里的高兴一点儿没比以前少,上街买菜都要帮忙,那得买多少好吃的啊!想想就高兴啊。   “阿乔早去早回,”谢昀对俞乔点头,然后就指使阿狸帮他拿东西,他最近对木活很有兴趣,那一手掌长的木根,剩不了多少活儿,就能成形了。   俞乔带秦述离开,阿狸看谢昀做木活,他看得十分认真,“这是谁?”   “你认真看看?”谢昀十分专注他手上的力道,他在描摹木雕人偶仅剩未完成的面目。   “你自己?”阿狸瞅了又瞅,圆圆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儿,也没瞧出这是谁。   “笨,”谢昀说着将刻刀移开,那怎么可能是他呢,自然是俞乔。   无论是眉目,还是人偶展现出来的气质都和俞乔像了七八成,剩下几层,就是工艺再好的师傅,也刻出的,一个木雕怎么能有真人的灵动呢。   “不错,你说的也对,”谢昀终于扫了一眼阿狸,看他犹在疑惑的模样,也知道他的脸盲没救了,对着真人都要困惑许久,对着木雕……啧,他也没强求他知道这雕的是谁啊。   “对什么?”阿狸又问。   “去,到院子里再弄一个木头痂子过来,”谢昀让阿狸跑腿,他自己勾着唇,看着手里的木雕笑,“送一个太孤独了,凑个伴儿吧。”   “我们回来了!”   一个多时辰后,秦述人未至,声音就先传了进来,他推开门,又才想起了自己追求的涵养,放低声音,又重述一遍,“我们回来了。”   “我们不仅买了鱼和肉,还买了果子,甜滋滋的,据说是从南地送来了,可贵可贵了,”因为臭果,他差点以为所有果子都那么难吃,总算让这清甜的果子彻底驱散了臭果带给他的阴影。   他话落却还盯着谢昀咧嘴笑,眉飞色舞,“乔哥还带给了你惊喜呢。”   “哦?”说果子谢昀不为所动,说到俞乔,他的神色终于有些不一样了。   “嘎吱”一声,门推开,俞乔走了进来,准确地说,她是扛着一个东西走进来的,难怪她今儿要带上秦述一起呢。   “按照你给我说的,我画了图,让人打制出来了,”俞乔说着,将一个木椅放到地上,“上来试试?”   “好,”谢昀点头,他和俞乔说,可没想她现在就给他弄出来,他以为怎么也得回京之后吧。   唔……俞乔难道以为,他连日弄木头……是想自己做?   “转向有些问题,还需要改进,”俞乔皱眉,有些不大满意。   “我很喜欢,”谢昀手里还揣着给俞乔雕的木雕,和这木椅比起来,他的木雕有些送不出手啊。   “嗯,这就当给你的生辰礼,”俞乔记忆力极好,知道谢昀是八皇子之后,过往所有关于他的资料,就自动浮现,其中也包括了他的生辰。   “我很喜欢,”谢昀又重复了这句话,他的目光始终都落在俞乔身上,似乎他这句喜欢,说的不是这礼物木椅,而是……俞乔本人。   “有了它,晚上俞叔就和我们一起看花灯啦,”秦述插/进话来,再不说话,他觉得他和阿狸都要变成空气了。   “不过,俞叔生辰是元月十五,阿狸是十月初十,乔哥呢?”秦述问向俞乔,他是孤儿,是不知道生辰,也从未过过,但俞乔肯定有的。   “我的生辰也好记,三月三,”俞乔回着秦述的话,顿了顿,又再道,“九月十八,那一天以后就是你的生辰。”   “我取名字的那天?”秦述眼睛瞪圆,看着俞乔,神情似哭似笑。   “对,你有名字的那天,”也是她捡到谢昀的那天。   “啊,太好了,太合适了,”那一天对他来说,绝对是最重要最难忘记的时刻,时到今日,他依旧在庆幸能遇到俞乔,也在后怕自己那时闪现过的犹豫。   俞乔,绝对值得他一辈子追随。   秦述忍住没哭,但表情真不好看,还不如哭出来呢。   “我们到院子转转?”谢昀拉住俞乔的手,轻轻握了握,才放开。   “好,”俞乔话落,一俯身,直接将木椅连带谢昀一同抱起,步履轻松就到了院子里,俞乔那轻松的模样,让秦述阿狸再次目瞪口呆。   “你的内功全长力气去了?”谢昀仰头看天,有些无语,也有些好笑。   “差不多吧,反正力气一直在长,”安顿下来的第二日,谢昀就让俞乔到铁铺打了几个玄铁环,挂在四肢,一开始她还不习惯,但随着内功的加强,越来越自如。   “我们阿乔是天才,”谢昀语气平淡,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俞乔……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绝世天才,无论心智还是即将拥有的武力。   曾经,无论是“他”,还是司马流豫,或有不甘,但其实他们败得一点儿也不冤。   天色渐渐暗下,红色灯笼的微光才开始展现它今夜不一样的意趣,一盏盏,一排排,从小巷一直绵延到街市,再从街市延伸到河道两旁,灯火通明,美如梦境。   寒冷的街市,因为人流,因为灯笼,散发着不同寒夜的温暖。   划船,猜灯谜,作诗,对对子,各种有趣的活动,在街市边上演。   俞乔推着谢昀,秦述牵着阿狸,穿街市而过。在朦胧的灯光中,他们并不起眼。那些热闹的活动,他们也没去凑。   给秦述和阿狸买了花灯,又买了些糖和点心,他们就在桥边的一棵柳树下,看水,看灯,说话。   “阿狸和秦述开心吗?”俞乔问向眼珠子到处转的两人,嘴角勾起,“一会儿这里,会放烟火,放完咱们再回去。”   “嗯嗯,”他们连连点头,两个人凑一起分糖吃,口中呼出寒气,但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受。   “阿乔开心吗?”谢昀问俞乔,过了年俞乔也才十三岁,但她言行做派,似乎忘了自己就也是比秦述大一岁的半大少年而已啊。   “当然,你呢?”俞乔看谢昀,一件年前的年货市场上,俞乔淘来的旧裘,将谢昀大半的脸都遮住,但露出的那半张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不,是勾魂摄魄。   “嗯,”谢昀应着伸过手去,将俞乔的手握住,然后揣到他的袖子里来。   “阿乔这几月里,总有几日,手特别凉,今儿……还好。”   俞乔还未应,“嘭嘭嘭!”连续三声,红蓝黄三色的烟花在他们身前的天空炸开,映出的颜色染红了她的脸颊,叫谢昀看痴了去。   俞乔看着天空,谢昀看着她,在他们的不远处,有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在看着他们。   以往看俞乔和谢昀的互动,不觉有什么,但映在灯火中的这一幕,终于教他皱了眉头。   但还未细看,秦述和阿狸也凑到跟前来,随之有更多的人也蜂拥上桥来。   “好漂亮,”惊叹声此起彼伏。   美丽的烟花放了有半个时辰,桥上的人越聚越多,这些人光散也散了半个多时辰。   那戴斗笠的男人,逆向寻俞乔谢昀,被连续踩了好几脚,最后追着赶上,看到他们的马车进了巷子,他才回到他住的地方。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传回楚京的消息,早就有几个来回了,但他的任务依旧没变,保护俞乔,并将她送离楚国。   他们即将要上的船,开往的不会是楚京,而是北魏,他必须亲眼看着他们上船,亲眼看她抵达北魏,他的任务才算完成。   但元月十六这天,他在小宅子前蹲守了半日,再一个时辰,俞乔要乘的船可就要开了。   犹豫不到片刻,他就翻墙进了小宅子,但里面,早就人去楼空,空空荡荡,他们置办的东西,几乎都带走了。   “昨夜可船走?”   鲁田直接闯到王大娘家,找到了她那位据说很熟悉船行里事情的大伯,如是问到。   “昨儿元宵,怎么会有船走,没听说啊。”那大汉战战兢兢地说着,就怕这鲁田怒而杀人,“啊,好似孟氏商船,昨夜有走的。但没听说他们有拉民客的。”   “隔壁可有找你订船位?”鲁田凝眉又问。   “有,可昨儿就让他们家阿狸过来,取消了,拿回了一半的定金,”那大汉说着,擦了擦额头的汗,“阿狸说,如果有人来问,就说,就说……”   “就说什么?”鲁田看他半天说不出个什么来,神色再一冷,那大汉就叽里呱啦全说了。   “他说,你体味太重,隔着几里都闻到了,以后要藏,也该勤换换衣服。”说着那大汉抽了抽鼻子,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他好像真闻到什么味儿了啊。   虽然直觉上,他也觉得这应该只是俞乔让阿狸说的损人的话。   鲁田皱眉,放开了大汉,向外走去。   他们若上了船,他再去追,定然来不及了,眼下只能将消息传回京中再说。   鲁田心中犹有疑惑,又在荆州城逗留了三日,第四日终于放弃,登上了前往京中的大船。   同样这一日,就在鲁田待了两个多月的客栈房间的对门,秦述牵着阿狸走出来,“终于能出来了,俞叔也太严格了,背不完,当真就不让我们出门了。”   “漂亮哥哥对小鱼哥哥也很严啊,也三天不让她出门,”阿狸小大人的模样,十分正经,又莫名有趣,“小鱼哥哥一句都没抱怨,绿花哥哥要向小鱼哥哥学习。”   秦述讪讪,跳过这个话题不再说。   “幸亏住客栈,不然咱们可不就饿死了,”   秦述最怕的事情,永远都是饿,吃饱了两个多月,那些饥饿日子恍如隔世,他一点也不想回到以前的时候。   “那是因为咱们租期到了,不得不住客栈,”阿狸再次纠正秦述的话。   两人手牵手,到楼下找伙计烧水,他们要洗澡。   登船的鲁田,只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找了三日的俞乔几人,就住到了他的对面,或有一日,他只要在客栈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些,许就能听到秦述阿狸稚嫩的背书声音了。   “停下吧,”谢昀缓缓开口,他话落,俞乔才停下动作。   大冷天,她全身却都被汗水湿透,两个时辰的时间,她不断重复个动作,出剑,刺出。   与此同时,她身上的玄铁环全部增重到百斤。四肢加起来就是四百斤,承受这样的重量,还要连续不断标准地出剑,就是俞乔天生神力的体质,也要到极限了。   不过,她依旧一声不吭,匀过气起来之后,不用谢昀多说,她就自己静坐一旁,开始恢复了。   谢昀没多说其他,他说严格,就是真的严格,两个多月的训练,每次都是踩着俞乔的极限,让她结束。她能在短短两个月能有一次突破,他功不可没。   又一个时辰后,俞乔睁开眼睛,苍白的两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她看向谢昀,“成功了。”   谢昀点头,他就没觉得俞乔不会成功。   翌日,阿狸和秦述告别了王大娘家的小伙伴,将马车和一些物件赠与了他们。   俞乔扛着谢昀和木椅,带着秦述阿狸,光明正大地上了船。   王大娘送他们离开时,还好生叮嘱了俞乔一番,一定一定要将谢昀给藏好,这世道,美也会是罪过的。   半个月后,船在离楚京不到半日路程的码头边停下。   楚京,他们真的来了。   ☆、第34章 //34   俞乔将谢昀和木椅扛下船之后,就推着他走,秦述和阿狸左右紧紧贴着谢昀的轮椅。   他们四人混在下船的人群中,丝毫不显眼。   倒是秦述和阿狸表现得有些过于畏生和拘谨了。   这一路上繁华的码头不是没见过,但初到楚京,秦述和阿狸最先有的,不是好奇,而是害怕和警惕,茫茫人海,喧嚣闹市,他们却像是几颗砂砾混入一池珠玉当中,全然格格不入。   “我十二岁……没‘病’之前一直住在皇宫里,楚京算是我的家乡吧,”   “阿乔,秦述,还有阿狸,欢迎你们到我的家乡来。”   谢昀的声音从遮得严实的黑纱下传来,声音不高,但那特别的音质还是清晰地传入俞乔,以及他左右的阿狸秦述耳中,特别好听,也特别暖心。   “不过这个码头我也没来过。”   “这里是桥港码头,再过去十里会有一个更大的码头,一般官船或大型商船,会在那里靠岸,”俞乔接着谢昀的话往下说,轻语介绍几句这两个码头的区别,就彻底淡了秦述和阿狸心中的惶恐。   “乔哥来过楚京吗?”秦述转头问向俞乔。   也难怪秦述有此问,俞乔的淡定,可一点不比谢昀这个楚京人士少。   “没有,不过,我在这里有与人合作,置办过几个产业,”俞乔继续推着谢昀前进,阿狸不明所以,秦述却长大了嘴巴,黑纱下的谢昀也目露沉思。   “啊,那真是太好了,”他还以为他们这人生地不熟的,便是安顿落脚,也要几番波折呢。   再者,他虽未问过,但心里一直明白,无论俞乔身上有多少银钱,都是坐吃山空,总有花完的一日,绝没想到,在赵国如此落魄的她,居然在这繁华京中,与人置办了产业。   相传楚国遍地黄金,富庶无比,这楚京随便一个小酒肆,都是日进斗金的产业啊。   几个产业……便只有一个也够了啊。   有了银钱,秦述总算有了底气,目光移开四处乱瞧去了。   阿狸依旧有些畏生,小爪子紧紧抠住了谢昀身上的斗篷,谢昀瞅了一眼,就也任由他揪着,总比他挂到俞乔腿上好吧。   码头附近就有一个集市,集市边的乔木旁有一排租马车的地方,换上了马车,就也没耽搁,一路直奔楚京来了。   “困了,就都睡一会儿,再两个时辰就能到,”俞乔对他们说着,躬身将一床棉被铺到里面去,然后转头看向谢昀,如果他想睡,她自是先将谢昀挪进去。   “秦述和阿狸去睡,我和你说一会儿话,”谢昀开口这么说,目光始终不离俞乔。   秦述和阿狸对视了一会儿,就也依言,乖乖滚到了里面,不管睡没睡着,就都闭上了眼睛。   谢昀说要和俞乔说话,但车厢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沉默安静的。   而谢昀和俞乔两人都没觉得尴尬,他们都在思量各自要说的话。   俞乔抿了抿唇,正要说话,谢昀就先伸过手去,将俞乔的右手拉到他的腿伤,然后握在手心。   俞乔的手曾经也该是柔软而温暖的,但现在,她五指修长坚硬,因为练剑,虎口处长了一层薄茧,再看不出这是一双姑娘家的手了。   “很舍不得阿乔啊,”谢昀说着,轻轻勾了勾唇,在笑,却没有多少笑意。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对吗?”   “当然,”俞乔点头,从她没收回自己的手,任由谢昀握住,就可以看出,她……一样是舍不得谢昀的。   因为这份舍不得,所以她才纵容了。   三个多月朝夕相处,患难与共,谢昀不知不觉间就在她心里占据了很特殊很重要的位置。虽然这份特殊,这份重要,还不足以让她改变原有的计划。   “如果是阿乔,我不介意,不……应该是,我愿意。”   如果利用他的那个人是俞乔,他心甘情愿让她用。   在见面之初,甚至在他“知道”俞乔的那些时候,他都没想到,会有这一日,他会将姿态放如此之低,只为了让俞乔能“用”上他。   “我知道,但,还不是时候,”俞乔轻语清晰而利落,眼睫轻颤,她没有回避谢昀将望来的目光,无论审视或者其他。   但谢昀只是顿了顿,就笑了,轻扬的嘴角,微翘的眼睛,会说话般的泪痣,他显少这样笑,但每一次都能让俞乔看愣,即便愣住的时间越来越短。   谢昀很美,笑起来的时候,更美,他低语呢喃,“很好,这样的阿乔很好。”   这才是俞乔总能取得成功的真正原因,她的理智永远会告诉她,最正确的选择是什么。   “你不觉得我……”俞乔似被谢昀的笑容蛊惑住,又似被谢昀话语里的信任蛊惑中,眸光微微下沉,谢昀手心里的手也有些僵硬了。   “当然不,”谢昀肯定地道,这是俞乔第一次将她心中的犹豫展示在他面前,“你救了我,是事实,你该得,我愿意。”   亲近之人,如何不能用呢。   受缚于情感,大事难成。但这就说明俞乔无情了吗。他以为不是。她只是比其他人都要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面对她要完成的大事。   俞乔并非没有分寸,甚至她心中的天平,比任何人都要精准,她“用”也只会“用”她该得的那部分。但他想要的,是俞乔能不顾忌她心中的尺寸,更直白更过分些,他希望他之于俞乔,是绝对不同的。   当然,这个不同是需要过程的,是从俞乔愿意“用”他开始。所以他高兴,他笑了。   谢昀抬起左手,指尖轻轻落在了俞乔的额角,再是眼角,一路流连而下,终是收回手,再紧紧攥住。但他控制住自己的手,却没控制住自己的眼睛,它们依旧留恋在俞乔身上。   又是许久凝滞,俞乔抽回了自己的手,帘子掀开一角,道路越来越宽,离楚京越来越近,离分别也越来越近。   俞乔回头,谢昀就又拉过她的手去,不过这回不是握在手心,而是被塞了两个木雕。   “这是生辰礼的回礼,”谢昀并非是优柔寡断之人,但这份礼,却拖到了这个时候,才送出去,“我本来想要回一半儿,但既然我们很快会再见,那就不用了。”   要回一半……他是想把俞乔的那个木雕带走,但独独送了他自己的木雕,似乎意思太明显了些。   谢昀不舍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俞乔无语又好笑,但到底没拒绝这个回礼。   她的木雕是一少年模样,手持木棍,身披斗篷,谢昀的木雕却也是少年模样,手持马鞭,不笑也能倾城。   “公子,城门到了。”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俞乔再掀开帘子,就是一面巨大的城墙,拔地而起,雄伟壮观。   楚国的强大,从这城墙的建筑上就可见一斑了。   “哇……”一同凑到窗边的阿狸和秦述不觉就发出了惊叹声。   “那里有一个茶寮,公子几个可以喝口茶,小人去帮忙排队,”赶车的一个五十来岁的大爷,这往来送客的行当是十分熟练的了。   “可,”俞乔拉开车厢的门,将一些碎银子和早在荆州城就准备好的路引户籍交予秦述,让秦述和他一同前往。   他和谢昀,还有阿狸则在茶寮上,喝茶坐等,视线之内,可以看到一行排队的长龙。   到底是皇城重地,进出对于进出城的小老百姓而言,自是严格而繁琐。   “这里和阿狸以前住的地方很不一样,”阿狸咬着点心,眯着眼睛在人群中一溜而过,最后还是落到了巨大的城墙上。   “这楚京是前朝大齐高祖迁都前的旧址上重新建设起来的,这大齐风韵只怕不比魏都少,”后齐二十多年前彻底覆灭之后,无论北魏还是南楚,都不再避讳,甚至近来,文人学者中,还有人开始以追寻大齐风韵为风尚。   “阿乔似乎不认同这种追寻?”   谢昀不知不觉间已经很擅长去捕捉俞乔一闪而过的情绪变化。   “那是蠢,”眉梢微微挑起,不是轻蔑更甚轻蔑,“后齐被灭,不过二十来年,一旦有任何复起,任何事端牵连,这些人再想避嫌,谁能信他。”   “何况,比对大齐旧制的传承,楚国怎么能和占据前朝腹地,沿袭旧制的北魏相比,”   “那阿乔以为该如何?”谢昀又接着问。   “但就追寻正统风韵来说,难道沥亚大陆就只有过大齐,我以为大齐前的大周,大虞,丝毫不逊,”俞乔有些奇怪谢昀在这个问题上的执着,不过她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出。   “再有,煌煌大齐彻底覆灭,他的旧制就已经不再适合这片土地,精华是有,糟粕更多,否则……不过重蹈覆辙而已。”   “啪啪,”两声,俞乔背对着邻桌,一个农夫打扮的老者,抚掌而起,看着俞乔的目光,激赏无比,“小公子年少,却比很多人都看得清楚,难得难得。”   俞乔和谢昀一同看他,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他摸了摸胡须,半点无听人壁角的尴尬,“公子继续说,老夫洗耳恭听。”   话到这里,也无藏着掩着的必要,俞乔就继续往下说。   “以前人成败论,一切长久之制,当有‘稳’和‘变’,无稳难安,无变难通,但任何事情都是过犹不及……”楚国底蕴根基太弱,而魏国却被过往束缚住了。   俞乔回过头来,轻抿口茶,无论那老者如何瞪眼,都没再多说了。   “阿乔说得好,”谢昀戴着斗笠,但俞乔却更感觉到他在对她笑。   “让让,让让……”喊声渐进,就有一队玉冠锦服的少年公子纵马而来。   “在这里歇脚,等等李玉他们,一会儿到浮生斋,我请客!”   声音略有些耳熟,俞乔和谢昀偏过头去,池胥人四下观看,正好对上俞乔的目光,他一愣,再一抖,直接从马上栽了下来,啃了一嘴泥。   “呸呸呸,”池胥人顿觉四肢虚浮,好似那添料臭果的威力还遗留至今。   “胥人,你怎么了?”   他的一众伙伴都被吓了一跳,纷纷下马,将还腿软的池胥人拉了起来。   俞乔和谢昀回头,看向彼此。   “你照顾好自己,”俞乔对谢昀道,分别比预想的,还要早一些。   谢昀没应,身体向前,轻拥住俞乔,一拥即放。   俞乔起身牵着阿狸,走入人群,谢昀伸手,摘掉了头上的黑纱斗笠。   青灰城墙,泱泱人流,一绝色黑衣美人静坐于褐色木椅上,他眸中隐现留恋和温柔,简陋的茶寮,被添了神之笔,如画如仙。   接连看来的人都像中了定身术般,呆呆顿住,忘了行动,忘了说话。   从早喧嚣到晚的城门前,一点一点静默,最后鸦雀无声。   池胥人还未站稳,转头看去,再次栽倒,这回他的伙伴们也顾不上去拉他了。   “漂亮哥哥还没来,”阿狸摇了摇俞乔的手,回过头去,看向了谢昀。   但俞乔没随他回头,“漂亮哥哥先回他自己的家,过些时候,我们才能去看他。”   “哦,嗯,”阿狸再次回头,可是俞乔已经上了马车,对他伸过手来,他就也上去了。   秦述和车夫正好办好手续,马车驶入城中,谢昀眼中的温和也随他们的消失,散个干净。   “谁……谁家的美……”人……   “美个什么,是谢昀,八皇子!”   “我们眼睛没花?”   “不是死了吗?”   “你,你……”池胥人顾不上拍身上的灰尘,走到谢昀的面前,眼睛却四下瞧着,他在找俞乔,他不会认错,变成了翩翩公子,那也是他认主了的俞乔啊。   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好看……   “公子呢?”   “他走了,”谢昀淡淡道,手上的斗笠戴了回去,“送我回宫。”   “啊,好……”池胥人接连受惊,但到底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些,只是接受俞乔的“阿爹”是谢昀,他还需要点时间。   池胥人转头,神色恢复正经,“我送八皇子回去,你们告诉李玉他们一声,另外,浮生斋的一顿先记着,以后我再还上。”   “去拉一辆马车过来,”池胥人扬了扬手,让他的护卫去弄马车。   他并不知道谢昀到底都遭遇了什么,但他作为俞乔的“阿爹”,他与他有过几日相处,他是知道谢昀的腿有问题的,否则也不至于俞乔要那样背来背去。   池胥人的反应很快,几乎在人群就要彻底炸开沸腾时,他就带着谢昀直奔皇宫而去。   赵国的战事依旧焦灼,未能落定,但在楚魏联合压过晋吴一头时,楚皇选择了退守,大军依旧在绵州一带没有退回,却不再参与进赵国的战场里。   楚皇能退,是因为他们楚军根本就没来得及和赵国打上一场,司马流豫却不行,魏*参与得太早了,选择的立场也是赵国友军,这一退几乎就将赵国拱手送与了吴国和晋国。   当然,无论是他,还是吴国晋国的几个决策者,都低估了赵军的顽强程度,看着好欺负,其实是块极难啃的硬骨头。   楚国重新回到壁上观,这才是上佳之策。   池胥人回到楚军本部,没多久就请命回京来了,一来是他无用武之地,再就是他对那几日的经历,心有余悸,便是有再大的军功,他也不想要了。   他有预感,他一定会再见到俞乔,甚至一度让人在城门口,码头寻找俞乔或者谢昀的踪影。连续数月,似是而非的消息传回不少,他去看了,却都不是,连续几次无用功,他就也放下了。   但绝没料到,今日和友人游玩归来,会在这不经意的一瞥中,瞧见了俞乔,瞧见了恢复原貌的谢昀。   篙草原上受挫,池胥人的成长十分明显,他心中有万般疑惑,却还是死死忍着,一句都没问。他还记得俞乔告诉他的,需要他才会来找他,眼下……她似乎只是将谢昀交给了他,还不到找上他的时候。   而他的任务,也只是将谢昀完好地送入宫中。一切就又都与他无关了。   “你再晚两日,陛下就到宜阳春祭去了,”池胥人开口给谢昀说些他可能需要知道的朝事,以及他听闻的宫廷消息,虽然谢昀二十二了,没大婚却还得住宫里,   “静嫔……就是以前的静妃,她在年前才被解了足禁,正牟足了劲儿争宠,这几日听闻,似乎有复宠的迹象……”   谢昀重新将斗笠解下,绝美的脸上,那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有一种冰冷溢出。   “她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我想也是,”池胥人挑眉,抿唇,没再提及这个,转而说起了其他,都是一些八卦,谢昀侧耳听着,却未多应声。   “来者何人?”马车还未靠近宫门,一队禁军就将他们层层包围住了。   谢昀未应,池胥人起身亲自将车厢门推拉开,“这是八皇子,还不速速禀告去。”   禁卫军首领很快就来到了马车边,谢昀那张脸,就是他的招牌,比他的“病”还要让人印象深刻,再没有比这个还有说服力了。   “陈铭,不过十年,你就老了许多,怎么,认不得本皇子了吗?”   谢昀说十年,是因为他“病”了十年,一切感知皆无,但对于陈铭来说,最多只有大半年没见他。   那如珠玉落地的声音,也勾起了陈铭心中那久远的回忆,他第一次见谢昀时,谢昀只有十岁,而他也只是一个小侍卫,他奉命去抓暴打了谢晖一顿的谢昀,“看什么,不认得是本宫吗?”   当时,他所惊住的,并非十岁谢昀粉雕玉琢,雌雄难辨的美丽,而是他暴打谢晖的那份凶戾和傲然。   “微臣参见八皇子,”   陈铭弯腰行礼,阔步上前想要扶谢昀下来,却发现,他是坐在木椅上的。   “抬本宫下来吧,”谢昀将陈铭的惊愕收归眼底,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乃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将多次面对这样的目光。   唉,与俞乔分开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他就开始想她了,想她看他时淡淡的神情,不会惊愕,不会悲悯。   和这待了十多年的皇宫相比,俞乔身边……更有他心中一直想要的真正“家”的感觉。   陈铭亲自推着谢昀往里走去,池胥人功成身退,让护卫御马回转。   “皇宫里可要热闹了啊。”   池胥人所言非虚,谢昀“死”而复生回来的消息,传得极快,几乎他前脚抵于楚皇的龙章宫,后脚,宫内宫外的皇子公主,世家大族就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当然,真正在意他“归”来的,除了他那些“敌人”外,其余都只是八卦,或者幸灾乐祸。   但不管出于何种心理,很多人无不百爪挠心地想来观摩一下谢昀如今的“落魄”模样。   然想也只能想想,谢昀在楚皇的龙章宫里,嫌命长,或者嫌皮痒的倒可以去试试。   白发宫人应森接手陈铭,继续推着谢昀往龙章宫的章元殿走。   “陛下听了消息,就从御书房里回来,已经在里面等着您了,”应森低声说着,心中疑惑不少,却半点没展露出来。   “哦,如此倒是难为老头子了。”   谢昀不咸不淡地回着,半点不在意楚皇的态度不说,又用这个“老头子”将应森愣在那边。   “嘿嘿嘿,”应森虚笑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但也确定谢昀的“病”是真好了。满京城满皇宫,除了谢昀,哦,还有楚皇他老娘,不,是邱太后,再没人敢这么说楚皇了。   门推开,应森推着谢昀进去,楚皇就站在章元殿御座下的阶梯上,明明内殿站着许多宫人,可除却眼睛去看,一点也感觉不到人气,满满全是楚皇身为皇者的威严。   “儿臣腿脚不便,不能跪拜,还请……父皇见谅,”在人前,谢昀自认为还是给楚皇面子的,到口的老头子,就被他换成父皇了。虽然这声父皇,也没蕴含多少情谊在里面。   楚皇微微凝眉,看谢昀坐在木椅上,没有十年前的横眉冷对,也没有“痴傻”十年的呆滞木愣,他还是他,又似乎不只是他。   楚皇心中突然多了一种道不明的意味儿,似乎是他眼皮子底下的一个小娃儿突然成长了。   “去请太医过来,”   “是,”应森放开木椅,缓缓退后,去安排人请太医。   “你的腿……”   “废了。”   谢昀抬脸看他父皇,虽然年近五十,但楚皇保养得很好,丝毫不显老态,皇威正盛,或许,在他心中,在很多人心中,他还很年轻。   “十年不见,父皇老了许多……”   谢昀最擅长的其实该是揭人伤疤,楚皇自觉未老,但谢昀却告诉他,他老了,还是老了许多。   不过这话,他也才对陈铭说过,估计……还有很多人也将要得到这句“批语”。   俞乔的医术其实并不差,除了经验略有不足,但论断之精准,丝毫不差这些老太医。   “双足脚筋是被一刀砍断的,下手利落准确,是个中高手,”   谢昀依旧坐在俞乔给他的木椅上,托腮沉默,任由这些太医翻看他的伤口。   “不过,救治及时,照顾也得当,”被楚皇凝眉盯着的太医,额头有冷汗溢出,“已无性命之忧……”   “能好起来吗?”楚皇看他说了半天,仅仅是无性命之忧,谢昀能安然回到楚京,回到宫里,就说明了这点了,还需他特意告诉他?   几个太医连连摇头,再伏跪在地,“臣等无能。”   “李桂言以后你就负责照顾八皇子,再传令下去,五国内招揽能人异士。”   被钦点的李桂言差点趴到地上去,但他还未认命应些什么,谢昀潋滟清冷的目光就扫了过来,“他就不必了,丑。”   “咳……”李桂言连忙屏住气,将岔气的一半死死噎回去。   楚皇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缓缓道,“随你。”   “我想搬出宫去住,”谢昀微扬下颌,提出他归来的第一个要求。   楚皇退后几步,坐回他的御座龙椅,却依旧是俯视谢昀,但到底比之前好上许多,彼此抖能瞧见彼此的神色了。   “你的紫云宫还在。”   “哦,那就是不肯了……”谢昀低语着,轻笑一下,身体又靠回椅背。   其实,整个楚京唯一能给他归属感的,也就只有紫云宫了,那里虽然也在宫内皇子所的地域内,却是张皇后在世时,亲自给他布置的,再加上后来他自己折腾,胜出一般宫宇十倍不止。   那谢时在荆州折腾宫殿,许就想弄出紫云宫那样的地方来。   而宫里,可不只是齐凰儿想住,多的是人有这想法,却只是齐凰儿是唯一那个想,还提出这要求的人。   楚皇扬了扬手,应森又走下去,却是让人去收拾紫云宫了。   “你是如何回来的……”   短短时间内,楚皇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但他还想听谢昀自己说一说。   “自然是被人救了,不远万里,送回来的,否则,您觉得我还走……回来吗?”   十年再见,楚皇冷淡,谢昀也同样冷淡。   “父皇觉得我该怎么报答好呢,”谢昀想起俞乔神色倒是真实了许多,“救命之恩,怎么也该以身相许吧……”   楚皇再次被噎住,冷冷的神色转为怒瞪,“胡闹。”   “胡闹啊……人家还不想要你儿子呢,”谢昀就没怵过楚皇的怒瞪,他口气带着浓浓的可惜,若是能确定俞乔会肯“要”他,他是当真不想回来当什么皇子了。   “我的恩,我自己报,我的仇,也是,都不劳您了。”   谢昀再次开口堵住了楚皇要说的话,“她不想要,否则就不会把我放在城门口了。”   楚皇得到的消息里,自是出有俞乔的存在的,但是他想不通,这样一份天大的功劳,就这么拱手放走了?若不是真的情操高尚,就是所图甚大。   “父皇……她救的是我的命,”谢昀眼睛一扫,就知道楚皇在想什么,“而且……她想要什么,自己会争取,不用您赏,她也会有的。”   原本并不怎么在意的楚皇,终于对谢昀的“恩人”,有了好奇,“她叫什么?”   谢昀没应,却将怀里的短笛拿出把玩,但意思也挺明显,他不想说。   大致再半个时辰后,应森亲自送谢昀回紫云宫,犹在怀疑的众位皇子公主,后宫贵人,才算真的确定,那谢昀,他真的回来了。   “晔儿,莫要去招惹他,”凤霄宫内,皇后徐氏冷言对十皇子谢晔道。   “儿臣晓得,”谢晔应着,神色自是恭谨无比的。   他比谢昀小了三岁,今年正好二十,比不得谢昀绝色倾城,比不得谢晖威武高大,却也算仪表堂堂,上佳公子一枚。   他十七岁大婚,宫外有了住所,但他这最名正言顺的嫡皇子,宫里还是保留着住所,偶尔住几日,也无人敢说什么。   徐皇后就怕他遇着谢昀,起了什么不必要的冲突。   以前他们对谢昀还有所顾忌,现在……他的腿废了,算是真的和皇位无缘了。   即便以前存有过节,但为了将来长久计,还是拉拢最好,再不行,也无需得罪了去。   谢晔出了凤霄宫,脸上的恭谨散去,转为兴味儿,“我不招惹,可没说不能让别人去招惹啊……”从本心上来说,他也不觉得这是招惹,最恰当该是……报仇。   那十年,谢昀除了吃,就是睡。说什么,也无反应,还有楚皇的近卫随身伺候,他骂不得,打不得。十年也没找到报仇雪恨的机会,如今可算他回来,可算他“落魄”了。   他不睬谢昀几脚,怎么报答他当年那顿“暴揍”之情。   当时他身上脸上的伤,可是两个月才消干净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的梦,除了被谢昀揍,就是他拉着谢昀到无人的地方,揍回一顿,但再接着,就是他从床上跌到地上,痛醒过来。   凤霄宫不算太远的晴漓宫,被贬为嫔的张静,她的神情同样复杂。   “他怎么会回来……早不回,晚不回,偏偏是这个时候回来,”她放下身段和新进宫的几个妙龄少女争宠,连日献殷勤,好不容易才将楚皇的心,拉回来了一些,谢昀就挑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还是断腿回来的。   “八哥回来,是好事,您怎么是这副神情,”   一个十二三岁的妙龄女子,不解地看着张静的神色。   张静没能生下皇子,能多谢昀这个哥哥,他们在宫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吧。   “你不懂,”张静看着天真烂漫的女儿,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以前分走了你父皇对我们的关注,去了北境,来还害得我被禁足,如今回来,又害我复宠不了,怎会是好事?”   他简直是她的克星,“眼下他腿废了,你父皇定然要迁怒到你我身上。”   “那……可真不是什么好事了,这可怎么好……”张静的女儿谢鸳闻言,也着急起来了。宫里最是势力,她们若是失宠,绝对没什么好日子过。   张静被禁足的日子,她虽然没受多少亏待,但偶尔宫宴聚会时,被冷嘲热讽是少不了的,张静有复宠动向了,那些冷嘲热讽就变成阿谀奉承,的确势力。   可不是谁都有本事像谢昀那样折腾,还日子越过越好的。   “看着吧,想收拾他的,多的是,还轮不到我们出手,”张静气闷未减,眉心的冷意却更加凛然了。   “舅舅那儿……”   “他不过是一个无缘夺位的废皇子而已……”张家若是真看重谢昀,就不会有谢昀被送到北境的事情,即便那是她提议的。   **   楚京南城街的文轩书肆的后院,俞乔秦述和阿狸,他们三人就在此落脚。   秦述和阿狸尚不知俞乔在楚京有多少产业,但这个书肆就是其中之一了。   “公子,这是您要的,”书肆的掌柜是一五十来岁的老伯,姓王,他将放消息的一竹筒交予了俞乔。   俞乔眉梢微翘,接过,转到书桌旁坐下,再打开一一观看。   看着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就从冷然,转为了无奈。   “哎,怎么真有这么多……仇敌呢?”   俞乔这么说着,却是勾起了嘴角笑了。   那一张张纸叠放一边,俞乔修长的指头轻轻点着书案,她将谢昀送回皇宫,自不可能这么不管他了,但也没料到,谢昀所说的“很多”,是真的很多。   那不过是他从懂事到十二岁而已,但仇恨就拉了别人几十年也拉不了的那些。   同时也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谢昀在十二岁前,那活得当真是多姿多彩极了。   ☆、第35章 //35   “公子……”王伯怀疑自己是揣测错了俞乔的表情。   “无妨,”俞乔轻轻摇头,她便是管了,也妨碍不了多少。   何况,那是谢昀啊。他愿意信她,愿意给她“用”,她怎么能不管他呢。   “给秦述阿狸安排启蒙学堂,再将这个送到林四酒那儿去,让他尽力便可。”   “是,”王伯点头,接过俞乔手中的一封信纸,转过身,又想起了什么,回身看向俞乔,“岚琪公子再半个月就能到楚京来。”   俞乔闻言表情并无多少变化,只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秦述和阿狸看王伯走出书房后,他们才手牵着手进来。   “我还和阿狸一起睡,可以吗?”   文轩书肆在楚京里只能算中等规模,但这后院住他们三人绝对是够够的了。房间安排下去,秦述和阿狸自然是都有自己的房间。   “阿狸也这么想吗?”俞乔起身,走到近前,低声问道,见阿狸点头,她才应了,“好,一会儿我把你的床搬阿狸那儿去。”   “嗯嗯,”秦述连连点头,他其实也想自己睡一张床,滚来滚去,但那房间太大,他心里犹有不安,住一间,两张床最好啦。   “可是,我想和你睡一张床,”阿狸又扯了扯秦述的手,目光转去,看向俞乔,亮了又亮,“我能和小鱼哥哥睡吗?”   “别啊,俞叔还要睡呢……”秦述几乎脱口而出,话出口了,才想起来,谢昀已经回他自个儿家去了。   “我俩一起睡,等你不爱和我睡了,我再回自己床自己睡,”秦述不想自己睡,阿狸跑去和俞乔睡了,他搬床到阿狸房间,还有什么意义。   “好吧,”阿狸的目光从俞乔脸上转回,他也知道俞乔不想和他睡的,再想到谢昀……漂亮哥哥肯定也不想。   小孩子敏感,对谢昀偶尔展露出来的喜怒,还是有感知的。他一亲近俞乔,谢昀就不高兴了。   俞乔轻轻叹气,她的话其实还没说完呢,“秦述的那间再收拾出来,给你们当书房用。”   原本还想搬两张桌子到她的书房来,现在这样也好。   俞乔搬完床,带着秦述阿狸收拾了一下他们的新书房,就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站在床前,她下意识就看向床的对面,但那里没有床,也没有谢昀,她摇头失笑,习惯还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哪怕是她,也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   嘉荣长公主府,晏竹居,齐恪成左手与右手博弈,神情淡淡,全不似他棋盘上刀光血影,杀机重重的霸绝凌厉。   一身黑衣的鲁田立于墙角,低声汇报着京里的种种消息。   “谢昀……他醒得太晚了,”十皇子谢晔都已二十,朝廷中能被拉拢,愿意站位的势力早就瓜分干净,而不愿战队又有本事的,也不是谢昀这个“废”皇子能拉拢得来的。   “只是……”鲁田鲜少对齐恪成的断言有这样那样的疑虑,但这一次,他不觉得他犹豫错了,“他是……小主人救下,送回来的。”   “两人的感情……不同一般,”烟火中的那一幕,他至今印象深刻。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许让俞乔在谢昀和齐恪成之间选择一个,她会选择谢昀。   本来也是,她千方百计来到楚京,可不是为了和齐恪成父女相认的。   “而且小主人的心智……非常可怕,”五国因她而乱,但她还是靠自己,冲破重重阻碍,来到了楚京。不用调查都可以确定,在荆州城那次,他又再次被俞乔识破,并被设计弄走了。   心智如此可怕的俞乔若肯相助谢昀,他以为谢昀不会没有一争之力。   倒不是他们看不得谢昀好了,而是他若崛起,这京中局势,定然和以前不同,什么变化,什么后果,是好是坏,还未能知晓,但重新布置人手,耗费心力是一定的。   所以,能不变就该不变。   “安排一下,我想要见她,”   齐恪成执起久久未落的棋子终于放下,胜败终定,左手棋更胜一筹。   “是,”鲁田退下,直接走晏竹居直通府外的侧门离开。   只齐恪成一人在室内,他眸中的凌厉和复杂倾泻而出。   “俞乔,怎么会是……乔呢,难得绣娘没……”   是啊,她为什么要用,他负了她,她又怎么会用他留下的名给他们的孩子呢。   他的心绞痛成一团,却还挺直脊背,死死支撑。   当天傍晚,文轩书肆就来了不速之客,鲁田没能见到俞乔,也不敢强闯,但话是交代给了王伯。   “公子要见吗?”   王伯看俞乔的目光依稀有些担忧,俞公去世,他就跟着俞乔了。   那时她才只有七岁,稚嫩得不像话,虽然极力掩藏,偶尔还是会有慌张和难过流露出来。   如今依旧年少,但一言一行,气势已成,即便是他,很多事情,很多时候,都会下意识去信任她。尤其这次再见,她的变化更加明显。可以说,她真的成长了。   “见,为什么不见。”   她到这楚京来,不就为了要给她阿娘阿公讨一个公道吗?齐恪成这么沉不住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也只是出于意料而已。不敢见的,怎么可能会是她!   “告诉鲁田,见面可以,不过地点和时间我来安排。”   王伯三年前就来到楚京,对这里的掌控,不敢和大氏族相比,但要将消息送与自动暴露出来的鲁田,实在简单。   浮生斋是楚京真正醉生梦死的销金窟,背靠天下第一商行沈家,用银钱生生打开了楚京上中层贵族的关系网,力压各种歌舞酒坊食肆,成为楚京名副其实的第一斋。   浮生斋三层顶楼,邻水面的一个房间被推开。   和外面金碧辉煌,极尽奢华相比,这个雅厅和浮生斋的整体格调全然不同。   这里更像是一个规矩考究之人的书房,果然,再走近一道幔布之后,迎面就是排靠墙的书架,书架旁挂着一副壮阔的山河图,如果他没看错,这是出自前朝大家之手。   再转过身去,他就看到了他要见的人,她侧对着他,站在窗边,身前是一只插了花束的白瓷瓶,案几上散落着数支,但显然……她已经不需要它们了。   她抱住瓷瓶转过身来,平静清潋的目光在齐恪成身上滑过,就视如无物,抬步走入另外一道纱幔,再不过片刻,她就挽开幔布,走了出来。   “坐吧,”   俞乔指向雅室另外一个窗户边,那里有两杯才端上不久的热茶,依稀还冒着热气。   齐恪成依言坐到了青色蒲团上,俞乔从看到他到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冷静和冷淡,都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但无论心中有多惊讶,有何种冲动,他的神情都比俞乔还要风轻云淡。   俞乔今日穿的一件银线织锦白袍,衬得她尤其清冷,尤其淡然,也尤其好看。   她和齐恪成长得并不像,五官像她阿娘阿公更多一些。   她静坐在齐恪成的对面,目光没有任何掩藏地打量着他,从五官到衣着,任何一点都不错漏,齐恪成不愧是能在容貌上和谢昀一争高下的人,他的脸上完全找不到岁月的痕迹。   谢昀的美,艳丽似妖,雌雄莫辩,就和他的为人一样,傲然霸道,一见难忘。   齐恪成一样美,但他的美却给人一种模糊的感觉,淡如水,轻如风,如谪仙临凡。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美,无从比较,无谓高下。   但若俞乔来评判,她还是觉得谢昀更胜一筹,胜在真实。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两人也都不急,从见面到现在,看似平平静静,什么都没发生,但他们的博弈,从俞乔入京就开始了。   他能直接找到文轩书肆,俞乔也能让王伯找上鲁田。   他出乎意料提出见面,俞乔应了,反客为主,定下了地点和时间。   许是看腻了他的脸,俞乔的目光终于移开,看向了内室,“不觉得熟悉吗?”   齐恪成点头,“熟悉。”   其实从推开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好像跨时间,跨地域走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里了。   这里就是按照英州俞氏老宅里,俞乔阿公的书房来布置的,在那个地方住了快七年的他,如何会不熟悉呢。   俞乔的嘴角终于掀开一抹冷冷的微笑,一闪即逝。   “人见了,茶也喝了,既然无话,那就散了吧。”   齐恪成要见她,却矜持至此,这话谈得当真没意思极了。   齐恪成被俞乔眼中的讽刺刺伤,他坐而未动,“阿乔,楚国形势复杂,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俞乔抿唇,任由他继续说去。   “无论,晋国,吴国,魏国,你只要愿意前往,都不需担心,那些麻烦,我会处理……”   闻言,俞乔冷嗤,齐恪成在担心她吗?或许有,但更多的,还是担心留子啊楚京的她,会坏了他的事。   “这话我只问一遍,不,是帮人问一遍,为什么?”   抛妻弃子,忘恩负义,到这楚国来,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如果他以为的荣华富贵是成为驸马,那可真是远大的追求。   如果不是,那是为了……真爱?嘉荣长公主才是他心中挚爱?那么她阿娘算什么,他不告而别算什么?他打压俞氏算什么?   “绣娘她……”   齐恪成五指内扣成拳,但他想要平静,还要看俞乔肯不肯给。   “她死了。”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俞乔站起身来,走到她之前步入的纱幔,素手一拽,那道幔布就被扯落在地,那里面是一个灵台,三个牌匾,一个骨灰盒,还有那一束,俞乔清晨时亲自摘亲自插的花束。   “你没有给她休书,没有给她等待的期限,一年又一年……你就没有想过,她会等不下去吗?她会和这些插花一样,在枯萎的宿命中……”   “容颜不复,香消玉殒……”   其实问一句为什么,真的有必要吗?她阿娘俞绣真的听得到吗?   一句句接连而出,齐恪成无法面对俞乔冷然如冰的目光,那目光看透了他自以为是的小心思。他可以算计任何人,却无法算过命运,算过绝望,算过死亡。   是他用等待,用绝望,用无情,用自私,耗死了俞绣。这就是俞乔要告诉他的。   齐恪成缓缓起身,脚步却始终无法迈向灵台一步,哪怕是一步,胸腔鼓动,恍若窒息,长久压抑的痛楚溢满心扉,那张淡如谪仙的脸上,苍白隐现。   到底不是真正的仙,他还有感知,他还会痛苦。   但俞乔觉得还不够。   “我到楚京来,一是为了阿娘临终的交待,再就是,为了阿公。”   俞公将十二岁的齐恪成带回英州俞氏,亲自教导看顾于他,从未有半点携恩求报的想法,他和俞绣的结合是他们青梅竹马,水到渠成的结果。   他以为他教导出的是一个不世英才,或将匡扶天下,或将著书立传,名扬千古。他救人之初,教导之时,从未想过,他以为的英才会抛妻弃子,会贪慕虚荣,会忘恩负义。   一身风骨的俞公,他的晚年是叫齐恪成的这人,给压弯下来。   是他救错了人,还是他教导出了错?   这是俞公的疑问,无法证实的疑问。   但俞乔来到楚京,就是为他证实这点,他的教导没有错,错的是那个人。   “你我一样是阿公教导出来,一样是七年,我会为阿公证明,他的教导,他的主张,没有错。”   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很明显,这是俞乔在对齐恪成宣战,正面的,毫无遮掩,堂堂正正的宣战!   齐恪成凝视俞乔,即便心中痛楚复杂,他也不得不分出心思来,重新认识眼前的人。   一样是彼此珍重爱着的人,他失措了,俞乔却还能傲然而立,平平静静,她不难过吗?怎么可能。只是,她不愿意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她的内心远比他以为的要强大得多。   但,她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真的有这个本事自信,还要留待日后分晓了。   两人气场交锋,齐恪成未胜,俞乔未败,这个朴素学究的雅室,只怕从来没有这一刻凝重到任何东西都似失去了存在感。   俞乔也没想齐恪成现在就认可她这个对手,但,她也不会让他等太久。   “你不想说,我不勉强,但阿娘想知道的,我会用自己方式,帮她弄个清楚。”   话落,俞乔背过身去,“无论阿娘,还是阿公都不想看到你。”若非俞绣,俞乔甚至连这层幔布都不想为齐恪成揭开。   “这也是你,最后一次看他们。”   俞乔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齐恪成静立几许时刻,缓缓转身离去,就在手要放到门扉上时,齐恪成的声音再次传来。   “浮生斋的斋主……”   “是我,”俞乔转身,看着齐恪成的背影,淡淡道。   即便她是浮生斋的斋主,她和嘉荣长公主府之间,还有很大的差距。她很清楚,并不需要齐恪成为她提醒这一点。   齐恪成闻言,没再迟疑,拉开,离去。   若非,他确定俞乔的秉性,不是说虚话的人……他,还是楚京其他人,都难相信,浮生斋的斋主会是她,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今日之前,他在内,所有人的宗卷里,这个浮生斋背后的东家,应该是第一商行少东家沈岚琪才对。她到底是怎么让第一商行为她所用的?   齐恪成带着凝重和疑问离去,俞乔也没见多快活。   用俞绣和她阿公来刺伤齐恪成,她自己一样伤痕累累。但齐恪成的面具太过完美,不这样做,她在他面前,就和得不到糖吃的小孩儿在哭闹一样。   和伤痕被撕裂相比,俞乔更不能接受被齐恪成这样看待。   又许久,一个二十来岁的俏丽女子,推门进来。   “他走了。”   “嗯,”俞乔点头,目光移向扯落在地的幔布,“恢复原样。”   “这里一切照常,有事找我,可以去让人去文轩书肆告诉王伯,”话落俞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雅室。   俏丽女子点头称是,同时收敛起略有好奇的目光,转身随俞乔出门。   她管理浮生斋已经有三年,但她是在今日才知道,三楼上,还有这样一间雅室,她也才知道,他们真正的东家是眼前这位。   出了浮生斋,俞乔便上了一辆马车,但马车却出了城门,前往的方向,分明是楚皇等人明日要前往春祭的宜阳。   **   楚国皇宫,皇子所,紫云宫,紫胤殿,一排宫人,噤若寒蝉。   谢昀也没做什么,他只是坐在轮椅上,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发呆。   但就这样,就将这些宫人吓得,几乎连站都快站不住了。   其实也不怪他们,谢昀入住紫云到现在不到两日的时间,就已经下令杖杀了两人。   不问缘由,只目光扫到,他就让人将他们拉下去,杀了!   楚皇让应森来问,谢昀也只回了一句,“该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谢昀以前还喜怒不定……现在是没有喜怒了,可那凶戾之气,半点没有收敛。   而且被杀的那两人,还是以前照顾过谢昀的旧人,说杀就杀了,连理由都没有给,此时谢昀虽在发呆,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哪里又不高兴了,又想杀人了呢。   “将那碗鱼粥留下,其他都撤了,”谢昀开口,兴味的目光从这些宫人脸上一一滑过,最后才落到了那碗被他钦点的鱼粥上。   带着菜肴退下的宫人,如释重负,留在殿内的宫人,依旧神情戒备,半点不敢疏忽。   “去将我的紫藤鞭取来,”谢昀话未落,呼啦啦就跪了一地。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感情以为他不想杀人,改抽人了。   “没有听到我的话吗?”谢昀凝眉,袖子一扫,桌上喝了一半的鱼粥就打落在地,“嘭”地一声,吓得他们又将求饶给忘了。   “奴才这就去,”小路子才到宫里没几年,这次被抽调到紫云宫来,也是倒霉透顶了,可即便这样,他也不想这么就没命了去啊。   跌跌撞撞地离去,几刻钟后,他将谢昀十二岁后就被迫束之高阁的紫藤鞭取了过来。   “你叫什么?”谢昀问道。   “奴才,小路子。”   银线紫袍加身,精致华贵的鞭藤在手,这样的谢昀出现在了前往宜阳的车架中。   楚皇让人来问了,他应了,自然就出现了。   何况,他回来了,躲着藏着,也没意思,他们可不就想看看他如今的模样吗。   但可惜,他除了需要坐在木椅上,被人推着,脸上无半点萎靡落魄之色,甚至连病弱的苍白也没瞧见,他被俞乔养得水灵灵的,看起来似乎比离开楚京前更美了。   谢昀还是谢昀,可他们却不是十年前的他们,谢昀若是收敛了爪牙,乖乖服软,他们还可能看他可怜的份儿上,放过他一些。   但现在,谢昀丝毫未改的张扬模样,彻底激发了一部分人心中,犹存的仇恨和阴暗。   嘉荣长公主府,自然在前往宜阳的名单之内,齐恪成一如既往低调无为,几乎不参与任何皇家活动,嘉荣长公主和齐凰儿作为楚皇的亲妹妹和宠爱的外甥女,自是在春祭随行的名单内。   齐凰儿也没和她母亲坐一起,她和几个公主坐在另外一个车驾中。   经过上次她进宫近一个月的努力,至少在表面上缓和了她和几个皇子公主的关系,至于他们心里真正的想法,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八哥其实人很好,凰儿表妹可以和八哥商量商量,将那紫云宫,让与表妹,表妹这般可爱乖巧,八哥定是愿意的。”   谢鸳坐在齐凰儿的左侧,她亲密地挽住了齐凰儿的手,热切地说着这些话。   “昀……表哥啊,”齐凰儿目光从车窗的缝隙往前看去,依稀能看到属于谢昀的仪仗。   方才,她差点就将那句亲密的昀哥哥脱口而出了,但那谢鸳挑拨她的意思,也太明显了吧,莫非真当她是个傻的吗。   “昀表哥心疼我,自是愿意,只是我也心疼他,那紫云宫养人,还是他住着好。鸳表姐不觉得吗?”   冷不伶仃,被齐凰儿噎个彻底的谢鸳,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那里放,同时也为齐凰儿的脸皮惊为天人。她到底是从哪里感知出来,谢昀会心疼她的?   “凰儿表妹真是越来越懂事了,难怪父皇这么喜欢你,”谢晴是大公主,成婚已经有五年了,她坐车驾最靠里的地方,在其他人都或惊奇,或冷眼时,她为谢鸳解了围。   “听说,宜阳的雪在元月底就化得差不多了,天再暖和几日,就该抽绿了……”   “呀,大姐姐跟着大姐夫到处走,给我们好好说说吧。”   几个小公主凑到谢晴身边,叽叽喳喳就说开了。   谢鸳也早放开了齐凰儿的手,面上没显多少,但心里免不了有些挫败,无论是静嫔,还是她自己都觉得齐凰儿是最好的“马前卒”,她若和谢昀斗个你死我活是最好的。   但齐凰儿明显又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儿,居然对谢昀有了些奇怪的好感,还将话说得这么漂亮了。   不过,齐凰儿这里挑拨不得,不代表谢昀那里不可以,只是想到,要到谢昀面前说些什么,她这人还没到他跟前,就有些犯怵了。   被谢昀下令打杀的两人里,就有一个是她母亲的人,可还不过照面,就让谢昀处死了。最关键的是,楚皇连象征性的惩罚也没发落到谢昀身上,他的态度才真叫人捉摸不透。   “放下吧,”   队伍已经出了城,谢昀也没在路边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俞乔的身影,失落是免不了的。出了城,再看自也无必要。   “是,”小路子伏底身体,将两边打开的车窗拉上,再小心翼翼地回转身体,坐回他之前的位置上。   对于谢昀昨夜没将他杀了,也没抽打他的事实,他还有种尤在梦中的飘忽感,但同时,他也隐隐有些明白,谢昀,许是被人过于妖魔化了。   也许,可能……他没有传言里说的那么可怕,那么嗜杀。   “到宜阳要两天,春祭要五天,回程也要两天,”   再加上他已经在宫里待了两天,这么算来,他至少有十一天,无法见到俞乔,而且这还是他乐观预计,能在归来后见到俞乔的前提下的十一天。   “十一天,不算久吗?”许在俞乔看来,是不算久的。   “啊,”小路子以为谢昀是在问他,他反应算快,但这个问题实在难回答,谢昀觉不觉得久,他如何揣测得出来啊。   “您找些事情做,时间就会快些了。”   “你说的对,”谢昀轻轻颔首,眸光之下,算是第一次将他这新的内侍,瞧个清楚,十三四岁,长得一般,但人还算机灵,关键时刻,有些胆气和决断。   “会功夫吗?”谢昀问道。   “不,不会,但奴才可以学,”小路子一口气还未松下,另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得空了,你就去找应森,就说是我让你找他的,”谢昀的口气依旧未有多少变化,但他这话对小路子来说,几乎是改变了他今后的命运。   “是,”小路子连连点头。   “午膳的时间到了,奴才去端膳过来,”小路子恭谨说着,等谢昀应许。   “端膳就不用了,推我到……父皇那儿去吧,”谢昀说着,勾起了嘴角,笑得很美,几乎让人忽略笑容里的别有意味儿。   楚皇对谢昀的到来有些惊讶,但谢昀求见时,就说了来蹭饭,他也不至于连一顿饭也不给儿子吃,这还是身体不好的儿子。   “娘的,那谢昀……”他怎么能这么犯规呢!好不容易逮着他出宫在外的机会,想给他膳食里添点料,但他招呼没打一声,就跑楚皇那里蹭食去了。   最关键是,他有那脸,他们还没那胆呢。   除了谢昀和出征在外的谢晖,就是谢晔也有些害怕楚皇,让他们去和楚皇一起用膳,他们可能更愿意饿肚子。   “都这么大人了,还想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主意?”   谢晔鄙视地看着他这几个比他年长的兄弟,“敢不敢玩大一点?”   “你说吧,我们怎么做,”九皇子谢暄眯着眼睛看谢晔,谢晔都放这话了,他再不表态就有些怂了,而且,他的确和谢昀有“仇”,还是“大仇”。   眼下谢昀初回楚京,根基不稳,他们动作不利索些,等他站稳脚跟,以他的狠劲儿,以后不定有机会,也不定有胆,再招惹他了。   说白了,其实不管他们面上怎么鄙视,怎么奚落如今的谢昀,心里,他们依旧是忌惮他的。但这种忌惮可破可立,看他们,也看谢昀。   树林边,几个聚首的皇子离去,不远处的一棵树后,谢晴和齐凰儿从后面走了出来。   ☆、第36章   谢晴凝眉,她算是宫里为数不多的明白人了。   谢昀真的有错吗?她并不这么觉得。   谢昀曾经无论是杀人,还是揍人,并非是无缘由的,最开始都是他们自己先招惹的他,他才反击,只是他的反击是真的霸道凶戾,让他们印象深刻,至今怀恨。   但她和谢昀之间,同样没多少交情,她还未出嫁时,谢昀就“病”了,偶尔见面,她也只顾惊叹他的美丽了。   何况,她即便在此偶然听到了这样的话,她也没有多少担忧。以前他们也不是没报复过,但有哪次成功了?无论以前的谢昀,还是现在的谢昀都没那么好欺负的。   “暄表哥和晔表哥太过分了,”齐凰儿有些英气的眼睛,盯着那几人消失的方向,似有犹豫,“不行,我得告知昀表哥一声,让他有所防范。”   “你去说了,我也就不多嘴了,”谢晴扫了齐凰儿一眼,随后缓缓点头。   她有半年多没见齐凰儿了,这次再见,倒真觉得她是长大了,以前的齐凰儿,齐恪成不管,嘉荣长公主放纵,楚皇宠溺,蛮和野是越来越多,姑娘家的娇是半点没有了。   但她与齐凰儿分开,齐凰儿只在谢昀的车驾附近绕了一圈儿,就回来了。   “这样告知倒显得我没本事了。”   齐凰儿嘴角溢笑,她要的可不仅是谢昀的那点感激,是他如上辈子那样对她倾心的好感!   谢晴看齐凰儿一脸笑意,只以为齐凰儿说了,还得了感激,心中诧异,却也未再多问。   用膳是在楚皇的御撵上,谢昀坐在木椅上,被几人抬了上去。   “你这个木椅倒是精巧,”楚皇的目光滑过,如是道。   其实这个木椅和皇家的一切比起来,实在简陋得不堪一提,但谢昀从早到晚,除去睡觉,都不曾离开它,对它的珍视可见一斑。   “这是儿臣今年收到的生辰礼,自是好的,”谢昀看楚皇先挑起话题,他原本要说请安话,就也省了,顺便把楚皇身边的那两位也省了。   谢昀喜欢,他们看来再不好就也是好的了。楚皇对谢昀的这点还是清楚的。但他清楚,不见得其他人也愿意清楚。   “臣妾记得,陛下每年元宵都往紫云宫送了东西,那也是顶顶好的呢。”   张静也在此次随行之列,她和另外一个才晋升的十八岁美人,一同在楚皇的御撵上随侍,面上温柔如水,谈笑风生,其实心里呕得不行,但她这卑躬屈膝,谄媚争宠的一幕还叫她顶顶厌恶的谢昀看到了。   不,他是全然无视了她!   谢昀听言目光轻轻扫了过去,眸里尽是陌生,“这位是……”   他居然不认得她了,不管是不是故意的,张静又生生被哽了一肚子气,她偎着楚皇,神情似委屈得不行,又还勉力宽容地道,“您看昀儿这孩子,我是你静姨呀。”   “哦,原来是……静嫔娘娘,”谢昀依旧慢悠悠地道,他的目光完全落到了静嫔身上,再缓缓摇头,“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张静的笑脸完全僵住,就是四肢也僵硬得不像话,一口白牙差点被她咬碎,她才忍住没尖叫出来,女人最怕有人说她老了,尤其是的确有些年纪的女人。   楚皇右侧的陆美人用手帕掩住嘴儿,眼睛弯成月牙儿,明显是在笑。   楚皇略有些冷肃的目光落在尤不知捅了马蜂窝,还在摇头“鉴定”的谢昀身上,他当时也被谢昀那句“老了许多”,噎得不轻,张静的心情,他多少能体会一二,不过转头再看张静,盖着层层脂粉的脸,许和谢昀十年前的印象中比,的确是老了许多。   岁月无情,谁能不老?   “应森,摆膳。”   “是,”布景板一样的应森终于有了使命,也终于有机会出御撵透一口气,娘呀,他方才差点就没绷住。谢昀考验的可不仅是静嫔,还有他们这些围观的宫人啊。   应森出去,谢昀还嫌弃刺激张静不够,长这一张绝美的脸,说出话却让人百爪挠心,   “静嫔娘娘可要好好保养,父皇也不要藏私,稍稍传授她一些好了。”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张静到底没绷住,整张脸都扭曲了,谢昀是什么意思,他是说她保养得还没楚皇好?她可比楚皇小了快十五岁,比谢昀也就大了九岁而已。   “是啊,陛下可一点儿都不老呢,”陆美人适时凑上来,又给张静插了一刀。   楚皇坐上观,谁的话也没应,可他没应几乎就等于是默认了,默认了他比张静保养得好,默认张静比他还老,这一刀插得没比陆美人轻多少。   张静哽着的怒气,几乎要变成一口不吐不快的血了。   应森的动作很快,带着内侍很快就将菜肴上齐了。   食不言寝不语,开始吃饭之后,谢昀终于不说话噎人了。   他连着吃了两碗饭,才停下,胃口那是当真好。   楚皇没说什么,心中倒也有些莫名感触,谢昀……他还真是过来吃饭的。   张静只夹了两筷子米饭到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但到底是在宫中摸爬滚打,十多年过来,别的没学会,忍气的功夫绝对是一流。   扭曲的神色尽数消失,她又恢复了她的端庄做派,她执起一壶酒先在楚皇的杯子里添了,然后缓缓起身,边说,边向谢昀走去。   “昀儿在北境受苦,好不容易回来,必定后福绵延,陛下当敬他一杯,您说是不是?”   张静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一脸我很宽容,我很大度,那谢昀是无理取闹,但她是长辈,她不和他计较。   她挽起香袖,立在谢昀身侧,轻轻俯身,要去倒酒。   但酒才溢出壶口,她就被狠推一个踉跄。   “滚开,呕……”   谢昀皱着眉头,伏在木椅的扶手上,呕吐起来,方才吃下那些,一点不落,全吐了出来。   原本红润的脸色,也急速变成了苍白。   他推开张静时,神情是极致的厌恶,仿佛她是多么可怕的脏东西。   张静一退再退,直到身体挨到御撵的边缘的拦木,她才停住。   “去请太医,”楚皇站起身来,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谢昀此刻的确是难受极了。   仔细看去,他不仅脸色惨白,就是身体和手都在微微颤抖,似乎在控制着什么。   “这……你,”张静反应过来,再也无法压抑满腔怒火,但才走近一步,但谢昀突然抬起的目光,让她生生将步止住。   “滚,恶心……”   “陛下,”张静尖叫着看向楚皇,她被谢昀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谢昀让她滚,还说她恶心,之前还淘汰她老呢!   “你们先退下,”楚皇闻言皱了皱眉,却也没给张静做主。   张静甩着袖子,虚虚行礼,就下了御撵,但心里对谢昀是真真恨到极致了。   “太医怎么还没来!”楚皇对外喊到。   谢昀虽然已经不吐了,但他的状态却更不好了,他坐于木椅,低着头,他只能瞧见他越来越不好的脸色,却看不清他的神情,这种沉默,给他一种很不好很难受的感觉。   “来了,”应森应着,躬身向前,“撵下收拾了一块地方,不若陛下和八殿下都下来吧。”   御撵上被谢昀吐得一团糟,但他们不下来,这撵车再大,也始终有限,终是不好收拾的。   “也好。”楚皇走下御撵。   几个太监走到谢昀身侧,一抬头就对上谢昀那冷得能冻死人的目光,“不要碰到我。”   字字清晰,却又飘渺如烟,蕴含着莫名的惊悚意味儿,让他们满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是,”几个太监依言,不敢碰到谢昀分毫,只敢扶着木椅,战战兢兢将他抬下撵车。   随行的太医里,依旧有上次被谢昀说丑的李桂言,今日正好他当值,被应森派来的太监,拉了就过来,但在看到坐在木椅上谢昀时,他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他的手还没落到谢昀的手腕上,就被他冷到极致的目光惊了一下,再放上去,就又被狠狠推开,没东西可吐的谢昀,开始干呕。   折腾到最后,还是把另外一个医术老道的江太医请过来了,两人一合计,用了给后宫妃嫔看脉的方罢,系一跟红绳,这样就不用碰谢昀,也能把脉了。   “殿下身体无碍,这应该是……心病,”心理上的厌恶,引发生理的反应。发作对象,无论男女。但在被张静诱发之前,他可没这毛病的啊。   “许是静嫔娘娘身上的香料……”其实,他觉得该是张静这个人才对。   李桂言战战兢兢地说着推测,但话只出一半,就不敢多言了。   “微臣开一副安神药给殿下吧,”   江太医看着低头无言沉默的谢昀,心中叹气。这种毛病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或许明儿起来,谢昀就好了,或许,从此以后再无法亲近任何人了。   楚皇从未见过这等病症,又听李桂言和江太医讲了一堆术语之后,他才明白谢昀这是怎么了,走到近前,他也没碰谢昀,看向应森。   “将八皇子的仪仗,摆到近前。”   后又看向谢昀,“你好好休息。”   谢昀未应,小路子也终于从边缘挤了过来,站到谢昀的身后,再不久,他们的仪仗就从中后段,提到了楚皇的后面,直接压过楚皇的几个随行的妃嫔。   谢昀这情况,属于隐疾的范畴,楚皇也没让传扬出去,还特意让应森去给张静和陆美人嘱咐了几句。后来听到消息的人,大多只以为谢昀讨好了楚皇,这才有将他调到近前的事情。消息再灵通些的,就只知道谢昀病了,这病似乎和张静有关。   张静能和谢昀窝里斗,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也下去,”谢昀回到他的车驾上,对小路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下去。   “是,奴才就在外面,您有事就吩咐一声,”小路子抿了抿唇,如是道,本来他是没想开口的,但现在如今这副神情,这副病弱的模样,确实很容易引起人心中的柔软和怜悯。   但前提是,他不看他们。   谢昀抬头,那瞳孔黑得可怕,脸色苍白,又面无表情,看着就像是一只行走在人间的……艳鬼,阴气四溢,恐怖莫名。   他摆着这副表情,别说是别人碰不得他,就是能碰,也不敢碰了。   路上两天行程,谢昀就没再下过他的车驾,倒是楚皇让应森来看他几次,江太医也不来了几回。   其他妃嫔皇子皇女,看楚皇对谢昀这么关注,心中自又不是滋味的了。   但不管有何想法,是何打算,这一行浩浩荡荡终于抵达了宜阳城,这里是谢氏在楚国的祖地,随着楚皇这一支成为皇族,宜阳在楚国的地位也愈发彰显起来。   但原本,宜阳就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宜阳城最广为人知的,并不是它地处南北分界,四季分明的景色,不是它出了谢氏这个皇族,而是那里大家聚集,各种思想主张不断碰撞出精彩的花火,是南地学子文人心中的不二圣地。   否则,楚皇又何必每年春秋来回宜阳一趟,楚京怎就不能祭祀了呢?他是祭祖祭天地祭神明而来,更是为这些大家,这些真正有学之士而来。   宜阳城,香桃山梦麓居,一身广袖儒裳的俞乔跪坐于蒲团上,她手执白棋,将它轻置于一红木棋盘上,再微微颔首,“承让。”   “再来,”俞乔的对面,是一不苟言笑的老者,毛发皆已灰白,一双眼睛凌厉而严肃,一灰衣加身,就是一名副其实的严师。   “您先请,”俞乔并未被他的严肃和冷漠感染,嘴角含笑,亲和美好。   这是他们今日下的第三盘棋,但一次比一次久,老者从一开始的随意,到现在的严阵以待,肃穆非常,让一边随侍茶水的童子,惊诧不已。   俞乔虽然在笑,却不会给人半点轻慢之感,老者执棋思考,她也只含笑对坐,耐心十足。   但她在与老者棋艺交锋中,却未留半点情面,几乎在老者落子不到片刻,她的棋子也接连而下,老者的眉头越皱越紧,显然是被俞乔逼到一定境地了。   雅室的气氛,即便有俞乔轻笑缓和,却也渐渐严肃起来。   一旁观看的童子愈发咋舌不已,他显少见人用棋艺将他家先生逼成这样。   “承让,”俞乔又一子落下,她又胜了。   “你还想不想拜师了?”   那老者终于甩开袖子,狞瞪俞乔,连败三局,俱是惨败,他如何还能端得住呢。   俞乔淡笑抬手作揖,礼毕,她才扬声道,“俞乔以为今日到梦麓居,是以棋会友来了。”   她从进山到现在,就只陪着老者下棋了,她从未言过拜师之事。   “小儿年岁不大,口气倒不小,”   老者狞瞪转为审视,俞乔虽然棋艺胜过他……不止一筹,难道其他方面,也还能胜?   “不为拜师,那你到梦麓居来,所为何事?”   俞乔怡然未动,迎着老者的目光,认真回复,“会友。”   梦麓居下就是宜阳城三大学府之一的香桃书院,老者姓陈,名思棠,别号梦麓居士,是香桃书院的院长,治学近四十年,桃李满天下,但学生中还有拜没拜师的区别。   每一位被他挑中拜他为师的学生,如今不是朝堂为官,权掌一方,就是同他一样,文名满天下。   近十来年,他已不再招收弟子,这俞乔好不容易让他起了爱才之心,却这般言笑晏晏地推拒出去,还妄言称,要与他为友。   “陈先生是觉得俞乔棋艺不精,不能和您以棋会友吗?”   老者目光转而落到了棋盘上,轻哼一声,“再来。”   这一日一直到天色黑尽,油灯上燃,俞乔和陈老先生在棋盘上酣战了近十场,这第十场,还是陈老先生的夫人强制中止了。   “是俞乔不好,下得痛快,没注意天色,倒让夫人担忧了。”   俞乔起身,迎着那闯进室来,对陈思棠横眉冷对的老妇人,轻轻一拜,缓声道。   “我还不知道他,定是他拖着你了。”   老妇人在转向俞乔时,冷肃的神色一转,变为温和,和之前有判若两人之别啊。   陈思棠唇瓣动了动,轻轻哼了哼,没有辩解老妇人的话,他吩咐他的童子,眼睛却还看着俞乔,“封棋盘,下次再战。”   俞乔点头,“天色已晚,俞乔就不再叨扰,这就下山去了。”   “天都黑了,路也不好走,要不就在梦麓居将就一晚吧。”   老妇人走到近前,愈发和蔼了。她倒也和陈思棠知心,将他没说出口的话说出来了。   “谢先生和夫人厚意,俞乔已和友人约下,不好食言,来日再来梦麓居叨扰。”   “既然有约,就也不留你了,”老妇人说着和气地送俞乔出门去。   那陈思棠却还对着被封起的棋盘发呆。   “铃生,让人去查一查,这俞乔到宜阳城来,都做了什么。”   “是,”铃生离去。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她到这宜阳城不过三日,就已先后拜访了他,萧公和秦公。   而且每一次会友的项目都不同,和他是以棋相会,他惨败。和萧公是以琴相会,难分高下,已被他引为忘年交。和秦公是评画相会,最后传闻秦公将压箱底的宝贝都翻出来了。   他败虽败,但如俞乔所言,今日酣战,的确痛快。   他痴迷棋艺,也算精湛,但这些年来,能赢他的人不多,敢赢他的人,更是没有。   俞乔肯陪他认认真真地下这一天,这可比故意输给他,再赔他下半个月,更让他心喜。   白布掀开一角,陈思棠砸吧嘴道,“还真是狠。”   这最后一盘棋,本来可以在日落之前下完,但他不甘心,硬生生拖到天黑尽,“画图谱,送到书院棋社去,谁能助我反败为胜,我就收他为学生。”   俞乔不想当他学生,多的是其他人呢。   铃生应了,但心中的惊讶再次提升一个等级,这俞乔别的地方不说,在香桃书院定是要闻名了。三天之内,她得到了宜阳城最举足轻重的三位大家的认可,俞乔想不出名都不可能。   她说和人有约,倒也没有虚言,天下第一商行沈家在宜阳的分部主事,有事要她帮忙。   第一商行分部,内堂,一中年男人躬身对俞乔道,“公子来信,让您帮忙评鉴,这古玉可是传言中的麒麟佩。”   俞乔接过他递来的锦盒,轻轻打开,是一块红似泣血的玉佩。   轻轻取出,置于掌心,俞乔又踱步到了灯下,几番查看,最后,她还是遗憾摇头。   “这是用古玉仿造出来的,几乎以假乱真,但根据我阿公的考究,真正的麒麟佩,它剔透无半点杂质,这血玉虽也难得,但这芯里仔细看,却有三条细痕。”   “但仿造之人,便是没得有,也见过真正的麒麟佩,你们或可按这个方向继续去寻。”   “多谢公子帮忙,”宜阳主事拱手拜谢,仿造得再真,那价值也不及真正麒麟佩的百分之一,若无俞乔点出,沈家蒙受巨大的财产损失不说,以假当真,传扬出去,沈家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   “这是我和他的交易,应该的,”俞乔轻轻颔首,没再多言其他。   吃了些东西这沈家主事端来的佳肴,她就回到了她在宜阳落脚的客栈。   打开置于桌上的竹筒,俞乔的神情就有些凝重起来,“怎么就病了。”   谢昀病了,两日前,在前往宜阳的途中就病了。   她捡到他时,双足被断,被弃山野,惨得不能再惨,她连夜上山寻药,几次施救,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他醒了之后,脚伤未愈,随她遭难挨饿,却也未再病过。这回到楚国皇宫,不到三日时间,就又病了。她倒是不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她只是觉得自己该反省反省了。   她应该是有些轻视楚国后宫的那些人了。   她不能轻视,谢昀也不能。   抵达宜阳的第一天自是整顿,休息,春祭事宜的安排全在之后的四日。   谢昀住在宜阳别宫的汀兰阁,临水而居,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别有意趣,但对于他这种有腿伤的人来说,潮气,寒气都能让他难受许久,若不是有一身内力支撑,在这住着的几日,定是要遭罪了。   “陛下让人来问,天平山祭祀,您要不要一起去?”   小路子端一碗药,放在谢昀的手边的桌上,并不敢靠近他。显然,这几日,他的症状没有半点缓和,谁靠近,他便是没有再吐,也是一脸苍白,就是楚皇也没例外。   谢昀从病了之后,就未在人前露面,到宜阳也有两日,昨儿谢宅祭祖,他就没现身。   今儿再不出现,楚皇或许会担心他的“隐疾”,有些人就要更“着急”了,想了法子,做了准备,谢昀这个正主不出现,那还设计个什么?   “去吧,”谢昀抿了一口白水,淡淡道。   小路子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谢昀这哪里是参加庆典的神色,他分明是想杀人。   天平山巅,其实距离山脚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那山巅像是被横刀斩断,余下了半截,那切面,平整如坦途,除了宜阳的紫昙花,再难有其他草卉能生存于上。   每年六月到十月间,都有人慕名而来,若能遇昙花一放,为雅事,也为运道。   大致二十四年前,楚皇秋祭傍晚,满山巅的昙花同时竞放,那场景如痴如醉,美如神迹,自那之后,春秋祭就多了天平山一行。   只是至此之后,就再没能碰上那样的美景了。   山巅上,楚皇焚香向四方朝拜,皇子,大臣紧随其后,唯独例外的,就还是谢昀,他托腮坐于木椅上,黑如深渊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众人,看着楚皇。   偶有对上他的目光,心里都要被他激得毛骨悚然。   “老十,我看谢昀邪门得很,”九皇子谢暄目光扫过去,又略显狼狈地收了回来。   “这还没开始,你就怂了?”谢晔对谢昀的目光并非没有感觉,但就差这临门一脚了,难道还让他们这么多日的布置,白费了不成?   “看老十你说的,”谢暄讪笑,但也决定不再回头多看谢昀了,反正这次之后,谢昀就真的毁了,看他还邪不邪得起来!   祭祀并不复杂,但选在傍晚祭祀,还有这么多人参与,祭祀方方结束,就已需要掌灯看路,对于回程负责车驾的将士来说,是很大的考验。   马车上,小路子看谢昀嘴角突然牵起的微笑,又莫名又害怕,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怎,怎么停了?”小路子对外驾车的将士问到。   “前面有车坏了,需再等一等。”   又不久,马车又继续前行,但还不到半刻钟,马儿嘶鸣,突然疯了一样地狂跑起来,那驾车的将士就被甩下。   因谢昀不喜人多,这车内除了他,就只有一个还没来得及学武功的小路子。   “殿……殿下,”小路子回头看谢昀,心中慌乱,但在那冷到极致的眼中,也突然静了下来,“奴才去拉缰绳。”   那马儿完全没有停下的动静,再这么乱跑,定是要出事。   “没用的,”谢昀看小路子到这时候还没弃他而去,倒是愿意提点他一句,“抓紧我的木椅。”   小路子下意识就听从了谢昀的话,紧紧抓住了木椅的扶手。   再接着,那坚固的车壁突然四裂开去,四周的情况终于一览无余地映入他们的眼中。   无光黑夜,马儿疯跑,四周有干枯的树杈,随时从他们头顶横过,穿过几棵大树,视野再一变,乌云盖住的半月露出,那点微光,却也照不透,那马儿即将冲向的一个断面悬崖。   死定了!小路子抱紧了扶手,如是想到。   但马儿悬空嘶鸣掉落,他的身体却突然停滞,悬而未落。   他睁开眼来,原来谢昀一手抓住木椅,一手握着的藤鞭卷住了悬崖口下方横出的一个断木,生生将两人连一个木椅,悬住了。   惊险之极!小路子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到嗓子眼了。   “殿……殿下,要不您放开我吧,”若是谢昀只顾他自己,许能坚持久些,等到人来救,但多一个他,一个木椅,就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了。   “下来,我接住你们!”   一个略有些急促的声音,从悬崖下方传来,小路子低头看去,原以为如深渊的悬崖,还不及他想象中的十分之一,甚至没楚京的城墙高。   他摔下去,严重的话,摔个半身不遂,不严重的话,瘸个腿,数月许能好。   但这种拼运气,铁定受苦的事情,能免则免,他瞧不见下面的人是谁,依稀有好几个,心中安定不少。   “殿下,我们有救了。”   “你先下去,”谢昀对小路子道,他的手还死死抓着木椅,没有放开。   小路子深呼几口气,就放了手,安然落地,他也终于看清楚来人,但随即就被捂了嘴,一手刀劈昏过去。   “轮到你了!”下面又有声音喊来。   谢昀依旧未动,缓缓闭上了眼睛,不上去,也未下去。   “你怎么这么笨,不是让你照顾好自己吗?”   朝思暮想的声音,突然从他头顶上方传来,谢昀猛地睁开眼睛,一个白色的身影飞落,伴随还有一匹马儿往下砸去,她一手接过谢昀的紫藤鞭,一手揽住了他的腰肢。   “都不知道用木椅砸一砸他们吗?”俞乔胸腔鼓动,却是被谢昀死抓木椅的行为气到了,但更气的,还有他们对谢昀的设计,以及谢昀轻易就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地的行为。   “那是阿乔送的,我怎么舍得,”淡漠如幽鬼的脸上,绽出了笑容,他终于放开了木椅,两手一起拥住了俞乔,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像是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回头我再送你更好的。”   俞乔说着,人也没在此继续停顿,腿在悬崖壁一撑,荡了开去,按照谢昀曾经教她的方法,将内力运于腿上,在悬崖下的人还未从突降马儿的蒙圈中回神,俞乔就带着谢昀落了地。   俞乔反身将谢昀背起了,她从腿上抽出一把匕首,走上前去。   这么近距离,她才将山下的人看了个清楚,不是一人,而是五人。   但真正让人在意的不是他们的人数,而是他们本身。   每一个都衣衫褴褛,或者说,衣不蔽体,身上的恶臭,老远就能闻到,长相更是猥琐丑陋到不堪的境地,一个烂了半张脸,一个长满了瘤子,另外三个好一些,也仅仅是比这两人好一些。   谢昀连有味道的披风都嫌弃,被他们碰到,可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俞乔将小路子拉了过来,掐了掐他的人中,他这才清醒过来。   他回神,连忙惊叫,“不是救兵,不是救兵!”   那如恶鬼般的几人,是要将他怎样,将他们殿下怎样!   “说吧,你们到这里来是做什么?”俞乔随手抓起了原本属于木椅的木腿,连续五下,就将他们全部拍回地上。   “饶命,饶命啊,”   俞乔完全没有留手,那一下拍下,能听到持续不断,清晰骨裂的声音,五人里,唯有两人还没被疼晕过去,连忙喊饶。   “是有人让我们来……享用美人……”   他话落,悬崖底下的温度,骤然猛降!   即便俞乔心里清楚,即便她没来,身怀内力的谢昀也不会被占了便宜去,但他们这话还是让她怒到极致。   原本要问的话,俞乔也不想问了,用匕首,她还怕匕首脏了,依旧是那断木,一人再一下,直接被她拍死了。   小路子目瞪口呆,被俞乔的杀伐果断吓到,也被她那可怕杀伤力吓到。   但同时,他也觉得解气!   他们这般亵渎谢昀,该死,太该死了!   “这里恶臭难闻,我们换一个地方等,”   俞乔说着,就直接背着谢昀走出崖底,在崖底边缘的一个土坳上,才将谢昀放了下来。   “你猜救兵要多久才能来?”谢昀的脸色依旧不好,但声音和神情已经缓和,至少在小路子瞧来,已经没有那种可怕到让人恐怖的感觉了。   “半个时辰吧,”设计谢昀的人能耐再大,顶了多就是半个时辰,超过这个时间,她就为楚皇担忧他的安危了,有这等无用的禁卫军,他还有信心抵得住各国的刺客吗。   “你病了,”俞乔接着道,她蹲在谢昀面前,借着微朦的月光,端详谢昀,一只手也握住谢昀的手腕,开始把脉。   “看到阿乔,我就好了,”谢昀没有回避俞乔的任何端详,他任由俞乔摆布,或抱或背,只要是俞乔,他就情愿。   “你说,”俞乔看向一边努力当空气的小路子,从脉象上看,谢昀只是有些虚弱,郁结于心,并没有什么大疾,但她隐隐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小路子看谢昀轻轻颔首,就也没有隐瞒,将太医所述,和谢昀近来的症状都和俞乔说了。   “阿乔碰我,就没有关系,”谢昀反手抓住俞乔的右手,数日凝冰的脸上,溢开一点点微笑,很浅,甚至有些勉强,但却是真的高兴。   ☆、第37章   俞乔心中叹气,谢昀这是心病,心病难医,找不到根源,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束手无策。   但眼下还真不是细探谢昀心病根源的时候。   “谢昀,我不希望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俞乔直视谢昀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神情更是严肃得不能再严肃。   “还有,我记得我说过,我不急。”   如果谢昀是为了能更早帮上她,才将自己置于这种险境,那她真想好好敲打他一顿了。   谢昀抿唇没有马上开口反驳,如俞乔话里的意思,他的确心急了,但也不仅仅是为了俞乔,还有他自己,他的仇。   在俞乔身边那么久,他几乎真要以为自己可以放下过去的阴霾,但张静的靠近,让他清楚,他做不到,放不下。   今日在山巅上,在那些暴戾黑暗臌胀到最强烈的时候,他就想拉着所有人,陪他一起下地狱去。他活不痛快,凭什么他们就可以?   “你有多少敌人,我们一起解决。”   俞乔的话传来,再次将他从无尽的深渊,拉回现世。   “所以,我们都不要着急。”   从谢昀醒来,俞乔就知道他身上有秘密,很难对人宣之于口的秘密,出于对同伴的尊重,她并没有去探究。但现在,谢昀明显被这些羁绊住了,她就不得不拉他一拉。   俞乔跪坐在谢昀面前,视线基本与他齐平,他们之间只有一臂不到的距离。   谢昀依旧没有开口,但眼睛却死死盯着俞乔,这种目光不同以往,至少对俞乔来说,谢昀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不同于他刚醒来时的那种安安静静,若有若无,不同于日渐与俞乔相交之后的温柔清潋,包容欣赏,此时的他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同时也是一只被折断了双腿,还不愿屈傲骨的困兽。   他有他的骄傲,俞乔一直都很清楚这点。他很危险,俞乔一样清楚。   但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般奇妙,有时候看一个人顺眼了,便是清楚,她也依旧愿意接纳。   “我们都不要着急,你是,我也是。”   俞乔再次强调了一遍,同时她也将没被谢昀握住的左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谢昀才醒来,她才来到京城,他们根基太弱,这是事实,即便她在赵国有所准备,但在他们要对付的人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但,他们还有时间,就是没有,她也会为自己,为谢昀争取到。   “好,我听阿乔的,”谢昀眼中的暴戾在和俞乔的对视中,缓缓散去,话落,左手稍稍用力,俞乔挨近,他也将身体靠了过去,双手锁在她的腰间,紧紧拥住。   谢昀……他在难过,真的很难过的难过。   俞乔只愣了愣,她就缓缓抬手,像久远记忆里有过的那样,顺了顺谢昀那被山风吹乱了的头发。   半月悬空,穿云而过,他们不远的地方,还尸体横陈,恶臭熏天,但这一个小土坳,却犹如开辟在地狱里的净土,安宁而美好。   一旁看着的小路子,心中有些震动,在今夜,他看到了一个很不一样的谢昀,或者说,在俞乔面前很不一样的他,会温柔地说话,会发自内心地微笑,这般顺从,这般听话,几乎让人以为那不是他。   但又或许,这才是他呢?剥开寂寞和冰冷,谢昀许就是这样的呢?   山风依旧在吹,吹得他们衣袖鼓荡,又不知多久,谢昀终于放开了俞乔,他的手在俞乔的脸上轻轻碰了碰,“阿乔走吧。”   再不舍,他也知道俞乔此时该走了。其实她能来,能出现在这里,已经是一个莫大的惊喜了。谢昀在笑,最后那点不适的勉强也没有了。   俞乔凝视他片刻,确定他已经恢复了正常,这才起身,对他轻轻点头,衣袖翻飞,隐于夜色,很快就消失在悬崖底下。   “小路子……”谢昀唤着,目光却还停留在俞乔最后消失的地方。   “奴才摔晕了,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小路子猛打一个激灵,连忙道。   谢昀奇怪地扫了他一眼,“如实说。”   “啊?”小路子长大嘴巴,不明所以。   “有人救了你我,不是吗?”谢昀说着,轻轻摩挲起了衣袖,似在回味方才那一抱,“否则凭你我,怎么能逃出虎口。”   他腿废,小路子不会武功……怎么逃?   小路子还算机灵,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就明白谢昀的意思了。   他便是如实说了,天色漆黑,他也不知道俞乔的模样,甚至连姓名知道的也不全,但却可以解释,他们为什么可以躲过一劫。   俞乔离开,再不过一刻钟,安静的四野,突然就喧嚣起来,漫山的火把,萦绕夜空的呼喊。   “八皇子!”   “殿下!”   “……”   全宜阳城的人都该知道,他这个残废皇子“丢”了吧。   “殿下,我们……”小路子看向谢昀,他想问他们是不是需要应了一声,但看谢昀那略带嘲讽的神色,他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哎,也是他太笨,有人设计了他们,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在这个崖底,完全根本不需要他费这一口嗓子的。   小路子向四周摸了摸,摸到一根树杈,还有几个石子儿,又重新回到谢昀身边,然后又谄媚地送于谢昀面前,“您要用吗?”   趁着黑灯瞎火,能报仇,就报仇!他不敢,但谢昀绝对敢啊!   谢昀将几颗石子儿握在手心,再不过片刻,陈铭为首,寻他来的禁卫军就蜂拥进了悬崖底下。急切之极,是想来瞧见些什么?   一排排火把将这片不算小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他们最先看到那五个被俞乔拍死,惨不忍睹的尸首,然后才看到不远处小土坳上,坐着的谢昀,和站着的小路子。   “八殿下,可无碍?”陈铭的目光扫着谢昀,看他衣着无恙,半点灰头土脸都没有,这才略略将心收回肚子里。   谢昀出了任何差错,找到幕后黑手还好,找不到,他第一个被楚皇迁怒。   “陛下已经折返,在山下等您,”陈铭说着,一招手,就有禁卫军抬一个木椅过来。   “小路子,扶我坐上去,”谢昀冷静而淡漠的目光,让陈铭多了些莫名的敬畏,他清楚这次真有人捅了马蜂窝了。   谢昀即便此刻安然无恙,但那些设计他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他会狠狠报复,还是光明正大地报复!   不仅他们在找机会设计谢昀,谢昀也在等由头,好好收拾他们一顿,只是,便是他也没想到,他们会用这么恶心人的方法。   陈铭想要了解事情的经过,却也不敢找谢昀问话,出了崖底不久,小路子就被陈铭带走了。   这个崖底在天平山的侧面,靠近山底,距离上山大道只有两刻钟的路程,但因每年上山的游客众多,愣是被踩出了许多绵延偏僻的小路。   但这也不是禁卫军需要用半个时辰才找到这里,找到谢昀的理由。   楚皇的确是生气了,准确地说,是非常生气!俞乔会思索禁卫军的防御漏洞,关乎他安危的楚皇如何不想!   在陈铭将事情禀告之后,他的脸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了。   便是平时能在楚皇身边,软语卖乖的齐凰儿都噤声了,目光微微下垂,不敢对视这样似乎随时能怒而杀人的楚皇。   “陈铭,给朕彻查!”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有出这等恶毒的主意,来害他的儿子……他的手一扫,身侧一位禁军的佩剑就被他拔起,甩到陈铭面前。   “查不到幕后凶手,你们就提头来见!”   “是!”陈铭拾起那把被楚皇甩落的剑,没有任何反驳,带着一对禁卫军离去。   “舅……舅舅,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昀表哥?”齐凰儿注意着楚皇的表情,顿了又顿,才将一直没出口的话,说出来了。   楚皇的目光扫了齐凰儿身上,终于有了些缓和,“先回到别宫再说。”   齐凰儿许是好心,但谢昀不定还能受得起她的刺激,女童,就也是个女的。   “哦,那……凰儿就先退下了,”齐凰儿对楚皇笑了笑,然后才转身离去。也是,直接跑到谢昀面前说,她给他帮了忙……这样太丢份儿了。她不说,别人肯定会帮她说的。   齐凰儿心思落定,转过身去,下了楚皇的御撵。   随她身影消失,楚皇眼中的那点缓和就一同消失,他坐回他的位子,目光扫到应森身上,似和他说话,又似自言自语,“都长大了啊。”   便是只有十岁的齐凰儿也长大了,不再没心没肺,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和小心机。   这样看来倒似只有谢昀没怎么变,高兴还是高兴,生气也还是生气。   “是啊,栖凰郡主越来越懂事了,”   应森虚笑应着,他怎么感觉楚皇看似在感慨,但对他这些晚辈的成长,并无多少高兴呢。   齐凰儿出了楚皇的御撵,还没回众公主的撵车上,嘉荣长公主身边的一位嬷嬷就来请她过去了。   齐凰儿塌了塌肩膀,到底还是随那位嬷嬷去见嘉荣长公主了。   “凰儿……”嘉荣长公主的声音有些冷肃,这种冷肃不及楚皇的十分之一,却有几分神似,但楚皇显少用这种表情对她,嘉荣长公主却很经常。   曾经十岁的她可能还会畏惧,但现在……她更多时候是怀念和珍惜。   她希望她母亲能永远保持这份骄傲和霸道,相应的,俞乔就绝不能有任何崛起的机会!有些人,不论行事对错,他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母亲,可有事?”齐凰儿坐到嘉荣长公主身侧,亲密地挽住了她的手,嘉荣长公主的神色可见地缓和了下来,但依旧没有放过齐凰儿的打算。   “谢昀如何,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能仗着你舅舅宠你,你就……多管闲事。”   对着齐凰儿,嘉荣长公主没有改变措辞,谢昀的生死荣辱,在她看来,就是闲事,还是沾了腥味儿的闲事,在她看来,齐凰儿或者嘉荣长公主府都不该参与进去。   但今日齐凰儿做了什么?她御马而走,跑到前面将楚皇的车驾拦停了下来。   这可不是帮了谢昀那么简单,连带着是得罪了很多看不得谢昀好的人了。   便是有嘉荣长公主府在,他们不敢对齐凰儿如何,但她这般莽撞下去,总会有惹下她也收拾不了的大祸的时候。   “母亲,您怎么能这么说……”齐凰儿诧异地看着嘉荣长公主,然后又愣怔几许时刻,她才恍然,这辈子和上辈子,有所不同,很大很大的不同。   上辈子,谢昀或有坠马,却没有一“病”十年,或许以前名声有过不好,但自她懂事以来,他就是京城温柔佳公子的第一人,他在朝野中的位置,丝毫不亚于谢晖和谢晔,甚至和嘉荣长公主府的关系也很不错,对她更是有求必应,有些时候,甚至比楚皇还要宠她。   若非他和俞乔交恶,又在北境出了意外,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她此生除了想要挽救嘉荣长公主府,就还想改变谢昀的命运,至少不要英年早逝。   至于江山博弈……没有了俞乔搅风搅雨,一定会是那个人的。   他那样的人,怎么能被一个不被她父亲承认的弃子,压在头顶呢。   “我说错了吗?”嘉荣长公主不知齐凰儿千回百转的心思,她眸光凌厉,语气更是毫不掩饰地轻蔑,“只要他是个残废,未来的楚皇是谁,都不可能会是他。”   “他醒得太晚了!凰儿,不准你和他有任何牵扯,”谢昀注定失败,注定悲剧,她又怎么能让她的女儿,和这样的失败者牵扯上呢。   齐凰儿目光怔怔,低语呢喃,无法反驳,“十年,十年啊……”   她怎么继续反驳嘉荣长公主的话,十年的差距,再加上如今的半残之身,他真的还有翻盘的可能吗?   而且,她其实早该有所觉悟,这一辈子,和上一辈子,有很大很大的差别,她除了比别人多了几十年经历,明白俞乔是个巨大的威胁,就似乎……没有其他优势了。   她突然感觉到内心一阵发虚的空茫,一种命运脱离掌控的空茫。   嘉荣长公主看齐凰儿愣怔的模样,心里也有些懊恼,她毕竟才十一岁呢,“凰儿,你还小,所以不懂。但母亲说这些,无不是为了你好。”   齐凰儿愣愣点头,继续依偎着嘉荣长公主,但到底听进去多少,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嘉荣长公主曾经就说过无数为她好的话,但她和她,都还是那样了。   俞乔从崖底离开,并没有马上远离天平山,她隐在暗中,看着那些火把进入了谢昀所在的崖底,她才转身离去。   或许,王伯的担忧没有错,她确实对谢昀太过关注,太好了些。   人一旦有了情感羁绊,就会不可控制地多了胆怯,多了忧虑。   齐恪成……他或许就是这样觉得,他来到楚国,就也斩断了他与过去的所有联系,无论那里的人,对他是爱是恨。这种单方面的斩断,太野蛮,也太残忍!   但她不是他,也不会成为他!   她在努力强大,以后也会拉着谢昀一起,这样就不会有谁是谁负累之说了。   这并不容易,但没有试,没有努力,没有拼一拼,就让她放弃,这就不是她,不是他阿公教导出来的阿乔了。   天平山在宜阳城外,此时城门已关,也只有楚皇那一行才能进得去。她没有企图混入,也没有找山村夜宿,她徒步走了两里多路,才在一棵树下,找到了之前就留下的马儿。   骑上马儿,她就直接离开宜阳地界,回返楚京。   她执意称友去会陈公秦公萧公,并非不知天高地厚,自恋到,觉得他们教不了她,学无止境,有机会博采众长,她当然愿意学。   但拜师又不同,师徒之间不仅仅是学识传授,还有信念的传承,这是机遇,也是一份她目前还承受不起的责任。   她此行就是为了造势,她要引起楚皇的注意,但同时也需要适可而止。   此时离去,就是适可而止。   楚皇求才,她求伯乐,他在挑人,她一样在试探他。   说到底,其实还是她太弱,若是她实力足够,她尽可以直接站到楚皇身前,毛遂自荐。   根本不需要她这般千回百转,这般辗转地将楚皇对她的好奇,一点一点勾起,不需要给自己弄这样一个神秘而无聊的虚名。   如俞乔所想,她的确引起了楚皇的注意,他求才若渴,或者说,五国之内,所有的决策者都是如此。一个谋才,一个将才在这乱世能发挥的作用,太大太大了。   五国之间的博弈,可不仅仅是表面上国力,战力之争。   这种无形的交锋,兵不血刃,却一样凶恶之极。   宜阳城百姓,如今有三件热议的事情,第一自然是楚皇到宜阳春祭之事,第二就是俞乔一张残棋图,一曲赛仙乐,一双非凡眼,在宜阳文人圈里,引起的震动,这第三,是谢昀遇刺是从天而降,救人水火的白衣侠客。   小路子的嘴皮够利索,绘声绘色一说,俞乔一木头一下拍死一人的场景,如在眼前。再加上陈铭加大程度调查时,满城张榜寻过俞乔踪迹,自是满城皆知了。   再经过种种脑补的加工,小路子口中还是清俊文雅的少侠,就已经变成虎背熊腰,力大无穷的江湖侠客。   要不怎么能用一个木头一下子,就将五个人成人生生给拍成肉泥呢!   这杀伤力,这凶残,真的难和小路子口中清俊文雅相搭啊。   这第三件事,至此歪楼,原来还满城寻找,各种揣测,现在看到个体格高大的,都得先怵一怵,会不会突然背后挨一棍子,成肉泥去。   谢昀听小路子转述这些八卦后,嘴角含笑,难得高兴。   他倒不是高兴宜阳百姓这般让人啼笑皆非的歪楼,而是高兴……那些人死得惨。越惨就越说明俞乔对他的关心。俞乔关心他,被人尽皆知,他如何不高兴?   小路子和谢昀共患难之后,胆子倒也大了许多,见谢昀笑了,他也没再拘谨,微微苦恼道,“我明明说得很清楚,怎知就变成这样了。”   若不是俞乔给他的影响足够深刻,他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或许没肉泥那么夸张,但白天再看,那地方也当真血腥恐怖啊。   “我知道,不关你的事儿,”谢昀缓缓收起微笑,看向一脸纠结的小路子,挑眉问道,“我让你问的事儿,都问清楚了吗。”   “九皇子在芙蓉园摆了酒席,请了好些人去。”   也是巧,他的一个小妾,在几日前生了一个女儿,消息传来,他们才抵达宜阳。为了一个女儿,折返回去,也无必要。摆这宴席,原本就只是借这个由头,几个合谋聚一起庆祝他们设计谢昀成功的事儿。   但现在功亏一篑,该成为他们聚一起,商讨补救策略的了。   当然,这只是谢暄的想法,这时候,还有心情来他这宴席的,真没多少人,顶了多,就是送个贺礼意思意思。   “十皇子,从昨儿去就到香桃书院去,据说是研究棋谱去了。”   小路子又连着说了好些人的踪迹,大多闭门不出。其实他心里隐隐明白,谢昀让他问的这些人,十有*就是这次设计他的人。   但现在陈铭还在满城调查,杀是杀了好些人,但都是一些马前卒或倒霉被拉出来的替死鬼,还未有直接证据指向他们,谢昀问了这些,也没什么用吧。   “那就先从谢暄开始吧,”谢昀现在坐的木椅,还是俞乔送的那个,他让禁卫军去寻回来,让人补了根椅腿,又接着用了,完全将楚皇让人送来珍贵紫荆木椅,放一边儿闲置,哦,不,他让小路子搬了盆花儿在上面,养花用了。   “去芙蓉园。”   “是,”小路子马上回神,推着谢昀出去,从汀兰阁走出来后,谢昀身边已经不止小路子一个内侍了,左右还有两个看着就威慑力十足的侍卫,和一众宫人,浩浩荡荡,气势绝对压过所有皇子在别宫里的仪仗。   很明显,经过那夜和俞乔的相处,谢昀人碰就吐的症状,已经缓和了很多,至少,在小路子不小心碰到他时候,他只是目光冷了冷,没再难受到要吐的地步了。   然,谁也无法保证,他是不是这就好了,还是什么时候又会复发,总之现在他身边的所有内侍,都小心翼翼得很。   但同时,他身边一个宫女都没留下了,至少他视线之内,已经不容许出现。   这是谢昀亲自下的命令,许是,他才好了一半儿?男人不吐,女人依旧会吐?   芙蓉园内雅乐阵阵,几个不知真相还未出嫁的小公主们,聚在一起谈天说笑,谢暄和几个宜阳城里的氏族公子在对饮,与他合谋的几个皇子,都没出现,十皇子谢晔,七皇子谢明。   至于五皇子往上,此次都没来宜阳,谢晖再往下的四位皇子,在谢昀“横扫”后宫时,都还没出生呢,他们这些已经成人的皇子,也和他们说不到一起去。   谢暄心中气闷,不仅仅是因为设计谢昀没成功,还因为……害怕!   怕楚皇,还怕谢昀!   但连着两日,谢昀都没动静,他隐有放松,又觉不对,总觉得谢昀不可能这么安静。   “许是他真的孬了吧……”毕竟腿都废了,彻底出局,现在把他们得罪,日后他们中有一个上位,都不会让他吃好兜着走的。   “殿下说什么?”宜阳韩氏的七公子,又将酒给谢暄斟上,然后问道。   “没什么,”谢暄看这些人,将酒喝入口中,宴会时最忌交浅言深,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说说,你们棋社的情况吧,可有人成功拜陈老先生为师了?”   “怎么可能,”韩七遗憾摇头,惋惜不已。   只要对楚国文坛有些许了解,就能知道陈思棠的文名,他的威望。包括他在内,不知多少人想尽方法,想让他高看一眼,棋谱图一流出,当夜就有数百人熬夜研究。   “败局早定,除非全盘推翻,否则无法反败,但全局推去,这哪算破局!”推翻全局,这明明就是耍无赖了。   但他们这么多人聚一起,从一开始缄口不言,绝不交流,到后来相互探讨,也终于相互印证了这一点,从破局,也变成,谁能少推几步,反败为胜……但这已经和陈思棠的要求相悖了。   谢暄听他们说这香桃书院棋社里的事情,倒也觉得有趣。   但就在他还要细问时,余光一扫,一张艳丽的脸,出现在芙蓉园的入口处,远远看去,他就认出那是谢昀!   他来了,谢昀来了!   “殿下,您……”韩七看谢暄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极不好,准确地说,是惊恐又纠结。   他怵谢昀,却还顾忌自己的面子,不知是该逃,还是不逃。   “九弟宴客,怎不往汀兰阁递个消息,你添了女儿,也该让哥哥我也一同,高兴高兴吧。”   谢昀被小路推着,一路近前,一路说道,和气极了。   谢昀这张脸,就注定他在哪儿出现,就会成为哪里的焦点,不远处小亭子里玩闹的公主们,也瞧见了这边的动静,不用人提议,就纷纷过来了。   “是弟弟不好,以为八哥身体不适,没敢打扰。”   谢暄很快就强迫自己恢复了镇定,众目睽睽之下,谢昀又没证据,现在也不是小时候打个架能被当成玩闹的时候了,谢昀多少……会顾及他自己的体面吧。   谢昀依旧在淡笑,芙蓉园才从花房里搬出来的花卉草木,都在他的笑容中,黯然起来。不仅一众公主被谢昀的笑容惊艳,就是那些初见谢昀的宜阳公子们,也愣怔不已。   果然……如传言中的艳压四方,倾国倾城啊。   谢暄到底是恨极了谢昀,很快就从让他恼怒的惊艳中回神,款步向谢昀走去,“八哥不弃,就过来一同畅饮一杯吧。”   但他话语放落,身形未定,视线之中,谢昀的右手对着他,轻轻一挥,他藏于袖中精致华丽的紫藤鞭,撕裂空气,直接向他甩来。   谢昀太快,太出其不意,而他,太近了!   前后左右,哪个方向,他都逃不过这一鞭!   他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   “啪!”一声,响在耳畔,他又猛地睁开眼睛,那一鞭没有落到他的身上,他还来不及庆幸谢昀失手,就直接对上他带着笑意和冷意的眸光。   “九弟闭眼做什么?哥哥不过看一只飞虫靠近,帮你打死了罢了。”   谢昀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见了冷意,多了一种难言的慵懒意味儿,那双眼睛,那颗泪痣,只要他想,就可惑人心神。   谢暄闻言怒瞪,还来不及怒骂或者辩解,谢昀毫无掩饰,眯着眼睛,又一鞭破空而来。   “啪!嘶啦!”   谢暄身上没痛感,但那一鞭子直接将他右臂的衣袖震裂个彻底。   谢昀从七岁就开始甩鞭子,自是溜极了,忍住没闭眼的谢暄,侧开一步,却依旧看着那鞭子从他门面上横扫,然后才落到他的袖子上,那锋利的倒刺就这么从他眼前张牙舞爪而过。   “谢昀!”谢暄抱住露于空气中的裸、臂,连退三步,“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好心请你喝酒,你却……”   “我却来帮你打虫子吗?”谢昀凝眉托腮,苦恼地接着道。   “你胡搅蛮缠什么,我就没瞧见什么虫子!”谢暄看谢昀那气定神闲,悠然自得的模样,怎么能不气急败坏呢。   “明明就有!”谢昀盯着谢暄的眼睛,十分认真地道,“这么大一个,你怎就看不到?”   “绿皮,黑须……还一个恶心人的粉白色触手……”   整个芙蓉园,也就谢暄今日穿着一身深绿色的锦袍,谢昀所谓绿皮……应该就是这个了,黑须……就是谢暄的头发,粉白触手……就是那撕裂袖子露出的裸、白手臂了。   谢暄胸腔鼓动的幅度好似铁匠铺里的风箱……   “胸还挺大,难道我看错了,原是一只雌虫?”谢昀要气人,那绝对是花样百出,终于将所有看客都瞠目结舌,憋红脸去。   “啊啊,谢昀,我和你拼了!”   “哼,”谢昀又哼笑了一下,他可就等着谢暄来和他拼了的。   谢暄冲上前来,谢昀又一鞭子甩去,笑意未散,但眸中隐现的冰冷,却让人胆寒。   “啪!”这一鞭彻底落在了谢暄的身上,隔着几层衣服,全然痛入骨髓,好多年没受过皮肉之苦的谢暄,先是愣了愣,然后才感受到那钻心的疼痛。   疼到连□□都喊不出,这就是谢暄眼前的境地。   但在旁人看来,他就只是愣在那边,还都以为谢昀这一鞭,依旧没落他身上去。   而谢昀也没想等众人回神,他眯着眼睛,又有数鞭落下!   接连剧痛的刺激,谢暄脸色都狰狞起来,踉踉跄跄,他没控制住自己的双腿,竟然让自己直接跪在谢昀面前,“啊啊……”   嘶哑难听的惨叫终于发出,眼泪鼻涕瞬间糊了满脸。   少年时的记忆也冲上脑门!那一次也是这样,他得罪了谢昀,谢昀却当众将他打得失禁,楚皇到近前了,他都没停手。   自那之后,他就觉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别有意味儿,他就想着哪一日,也让谢昀当众出丑,让谢昀给他跪地求饶。   但现在……还是他给谢昀跪下了,这可比挨鞭子的疼,还要让他受刺激!   “这虫子求饶倒是挺快,”谢昀再次调笑,眉梢一挑,“啊,还不爱穿衣服!”   “啊啊!”几个公主都惊叫着捂住眼睛,但那指缝儿里,依稀还能看到黑溜溜的眼睛,又怕又还想看。   “快起叫侍卫进来……”宜阳的世家公子们忍住转身的冲动,总算觉得不对了。   其实早有感觉,但谢昀一出又一出,不带重样儿,又精彩之极,叫他们反应不过来。   也是谢暄倒霉,他若是能请来谢晖和谢明,多少能分散些身上的仇恨,也分散些被众目睽睽之下,露出……雪白屁、股、蛋、儿的窘迫。   然而,此时只有他的身份与谢昀相当,他被制住,就无人,也无可能及时对谢昀阻挠些什么。   “九弟,虫子太恶心,是要被碾死的。”   谢昀声音放低,那冷意却十倍百倍爆发,谢暄所有的咒骂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不敢发出了。   小路子就推着谢昀稍稍往前一些,同时回转木椅,一行人浩荡离去。   谢暄受了苦,还颜面扫地,等他的侍卫进来,谢昀早带着他的人走了。   而且……他痛的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他身上却连一块红印子都没留下,除了被谢昀用鞭子剥个精光!   在外人看来,谢昀顶多就是童心未泯,恶作剧一番,即便谢暄闹到楚皇那里,顶多就是让应森到谢昀那里不痛不痒地说道一番。   走出芙蓉园,小路子看谢昀的目光敬畏中,多了几许崇拜。   楚皇不能给他做主,他就自己来,更准确地说,他并没有期待过楚皇真能为他做些什么。   “合德堂还去吗?”小路子问道。   “他应该已经跑了,来日方长着呢。”   何况,阿乔说,他们不急的啊。而这些人,太急只会便宜了他们。   ☆、第38章   “昀表哥,等一等!”   围观的女眷里,还有齐凰儿,亲眼目睹了谢昀今日作为,自以为熟悉他的齐凰儿,如何不受震动。   那是谢昀?霸道,张扬,骄傲,毒舌……一颦一笑倾城倾人,这种特别的光彩,特别的耀眼,在她认识那个谢昀身上,从未见过。   仪仗继续向前,半点没有为齐凰儿停留,齐凰儿只当谢昀没听到,她提起裙摆,凭借着她多年在宫中横行无忌的经验,直接冲上前去。   但还未近前,就叫谢昀的两个内侍一左一右擒拿住了!   “放开本郡主!”   齐凰儿还真鲜少有被人这般对待过,她挑起眉梢,酷似楚皇的眉眼,还真有几分唬人。   那两个内侍自也是听过齐凰儿备受楚皇宠爱的事情,这一迟疑,就又放开了她。   谢昀被迫停下,他没看齐凰儿,有些发冷的目光扫向了那两个内侍,“回应森那里去吧,这样的奴才,本宫用不起!”   那两个内侍双膝跪地,面无人色,没得罪齐凰儿,却得罪了谢昀,这只会更惨而已!   “昀哥哥……”齐凰儿在谢昀冰冷的目光中,很是不适,拘谨起来,但话语几乎没有迟疑,她就这般喊了谢昀,以前……不,是上辈子,她只要这么一喊,她想要什么,谢昀都会给她弄来,从未与他红过脸。   或者说,她鲜少见他和人红过脸,那样和气的人啊……   若不是……他已经有王妃,已经有姬妾,在那样的宠溺中,她许会感动,许会如他所愿……但那惊鸿一瞥,荷塘相会,她的心早有归属,重来一遍,也不会改变。   她注定是要辜负谢昀的了……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谢昀目光转落到齐凰儿身上,眼睛微微睁大,冰冷而淡漠。   在齐凰儿听来,就是无情之极了,“我是凰儿啊。”   见面不识,这是何等悲哀,想起很多过往的齐凰儿,朦胧了眼眶。   谢昀却无感觉,他微微偏头,“小路子,本宫有养一只狗,叫黄儿吗?”   便是在谢昀身边,至今依旧□□的这些内侍们,此时表情都要扭曲……谢昀的嘴,也太毒了吧!齐凰儿怎么说也是个……郡主,还是个女人。   谢昀的美色男女通吃,就连毒舌的杀伤力也不例外。   齐凰儿表面还是十一岁少女,芯里可不是,她被谢昀的话,臊得满脸通红,全身颤抖不已。   曾经,便是再落魄,也无人将她和……狗相比,这谢昀……他怎么敢!   “不是你的主人,就别乱叫,会被打死的哦,”谢昀从来就没张怜香惜玉的心,齐凰儿最好是识相,不要到他跟前蹦跶,否则……就不是这么简单警告两句了。   小路子也不需谢昀开始提示,他推着他回他们暂居的汀兰阁去。   仪仗依旧浩浩荡荡,却有一种难言的沉默,今儿一天,不,是一个时辰不到,谢昀不仅向众皇子展现了他的战斗力,也向他们这些内侍展现了他的气场。   无所顾忌,手段乖戾,得罪谁,也别得罪他谢昀!   齐凰儿看着谢昀离去,恍若雷击,谢昀眼中是真的陌生,真的厌恶,真的冰冷……她不明白,怎么突然就那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呢。   谢昀……那怎么会是谢昀。   “郡主!”齐凰儿的丫鬟好不容找了过来,看她眼眶红红的样子,心中咯噔一下,“是谁这么大胆敢欺负您?”   “公主和陛下都会给您做主的,您别哭啊。”   “多嘴什么,我哭的事情,不准告诉任何人,小心我剥了你的皮!”齐凰儿斜过眼中,眸中的恶和狠,让她的丫鬟双腿一屈,跪了下来。   谢昀只是没有来得及认识她,了解她,等他知道她为他做的,定然会有所改观的。而他变成这样……也是因为受了刺激。谁一个健全人残废了,也该扭曲的吧。   “我们走,”齐凰儿一甩袖子,回转往她和嘉荣公主在别宫的住所。   谢昀在芙蓉园收拾谢暄的事情,很快就传到各宫各家耳中,谢明,甚至其他几个小皇子,都不敢继续待别宫里,各找了由头,躲出去了。   楚皇在梦麓居和陈思棠说话,当下也得了消息。   但他直到应森说完话,情绪也无丝毫变化,完全看不出喜怒,他挥手,应森退下,他回转身体继续和陈思棠说话。   陈思棠对皇家皇子间的争锋也不敢兴趣,听一耳朵也就过去了。   “老先生如何看那俞乔?”楚皇身着常服,已经刻意收敛他的气势,但那久居皇位的威赫,还是让这个雅室有一种莫名的窒息感。   “小儿有大智,还有大勇!”面对楚皇,陈思棠严肃恭谨,却无卑微。   “十三四岁?”楚皇再问。   “十三四岁,”作为和俞乔相处一白昼的陈思棠,确定地告诉楚皇,俞乔就是如此稚龄。   “此俞乔……”楚皇凝眉,心中更觉不可思议,但他知道,陈思棠不是虚言的人。   “陛下是想问,此俞乔和前段时间盛传的俞乔可是一人?”陈思棠微微侧开身体,这个疑问不仅楚皇有,他有,秦公和萧公也有。   无论是这宜阳的俞乔,还是边境的俞乔,这两人都足够一起楚皇的主意,但这两者身份相合为一人,他就不能再是注意这么简单。   “陛下请看,”陈思棠说着将他们身前棋盘上盖着的白布,掀了开去。   “心思缜密,奇兵突起,连绵不绝,老夫实不如……”   对着俞乔,陈思棠这话绝对说不出口,但对着楚皇,他不敢隐瞒,也不敢夸张,“寻常少年怎会有如此心智,除非有常人没有的经历……”   走过刀山血海,体会过生死别离……才能让一个人成长得这般快。而成长又怎会没有代价,没有惊险。   宜阳的俞乔也是边境的俞乔,或许这样才能说得通。天下有一个惊艳五国的奇人,已是造化,再有……难,难,难。   “的确好本事,”楚皇表情恢复正常,叹一句,却意味不明。   俞乔一手搅乱五国风云,他楚国看似没有大损失,但他的的确确折进去了一个儿子。不,她或许也帮他救回了一个儿子。   陈思棠的目光尤在棋盘上,没有再多言俞乔的事,“陛下和老夫来一局?”   “善,”楚皇应了。   童子上前,将这残棋取走,又换上新棋,楚皇和陈思棠才开始对弈。   楚皇和陈思棠下了几盘,两胜一平,平是僵局,胜是险胜。   “陛下在京中,不担心无人可对弈了,”陈思棠摇头叹惋。   楚皇听着,停滞了片刻,就哈哈大笑起来了,陈思棠这话里的意思,是在说,他下棋不如那俞乔了。   “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楚皇从梦麓居离开,就直接回了别宫,但还未入寝殿,就被谢暄谢明谢晔三人挡在门前了。   三人齐排排跪在他寝宫外的大道上,神情俱是委屈和愤怒。   楚皇目光扫向应森,见他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也是,这点时间,谢昀怎还有兴致再收拾一人。   “有什么话都到正殿里来说吧,应森,让人去把老八也叫过来。”   楚皇话落,直接向前走去,谢暄三人连忙避开。   他们三人对视一眼,起身,尾随楚皇入内。   其实谢明和谢晔也是被逼没办法了,两人在别宫外一合计,就明白谢昀不放过谢暄,也不可能会放过他们,只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他们可不想重蹈谢暄的覆辙,大庭广众之下,丢脸丢到这种地步。   如此,就只能再联合谢暄,先发制人!   但三人合计好的满肚子话,在楚皇将眼看过来的时候,它们就都凝固在喉咙里了,沉默,沉默……直到应森亲自推着谢昀进来。   以前的谢昀偏爱紫色,但经历了断腿之厄的他,偏爱起了黑色,一袭广袖银线暗纹黑裳,衬得那头发特别黑,那脸特别白,那唇特别红,那眸特别幽深。   他坐于木椅上被推着,却丝毫未减那与生俱来的凌人盛气,身体微微靠于椅背,却比他们这些拘谨得全身僵硬的人,要闲适多了。   “儿臣参见父皇,”谢昀说着,只微微点头。   这腿断也是有点好处的,至少他面对楚皇,已经有了正当的不跪理由了。   “嗯,”楚皇点头,目光在谢昀身下木椅的断腿链接处,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虽然知道谢昀是个什么性子,但乖戾成这样,就是他也要叹为观止。   不说这别宫,就谢昀他自己的紫云宫,可以说是美轮美奂到找不出半点瑕疵,谢昀也不容许瑕疵存在,但这样的他,却宁愿用这破椅,也不肯用他送的。   “父皇叫儿臣过来用膳吗?”谢昀歪着头,十分认真地问。   楚皇没应,目光扫到谢暄,谢晔,谢明三人身上,唇瓣轻启,“说吧。”   得楚皇这一句,三人俱是长出一口气,那谢暄在谢明和谢晔的鼓励眼神中,向前两步,跪在了地上,“请父皇给儿臣做主!”   谢暄说着,全身就开始颤抖,显然是想起了今日遭受的大辱,不,是奇耻大辱,“那谢昀……他,他不仅当众羞辱儿臣,让皇家颜面扫地,还下毒暗害儿臣。”   到现在他还能感觉到那钻心入骨的疼痛,但身上没留下伤痕,就只能是下毒了。   谢晔看谢暄声音轻颤,气喘不匀,连忙上来助阵,他侧对楚皇站着,两根指头指向谢昀,“谢昀还持凶器来见您,到底是何居心……父皇可不能看他腿废了,就掉以轻心啊。”   谢晔这话说的,当真是恨谢昀恨到一定境地了。   “那是要把我双手,也一起废了吗?”谢昀面对三人气势汹汹的指责,连蹙眉的变化都没有,他挽开袖子,一边把玩着紫藤鞭,一边说道。   但话才落下,那紫藤鞭就被他随意一掷,弃在地上,他也不看那三人,抬脸对上楚皇的视线,“不让带,那就还给您了……”   “虽然是母后留给我,但我听宫人说,是您赏赐于她的,算起来也还是您给的。”   将御赐之物,弃如敝履,也就只有谢昀敢,也还能做得这般理直又无法让人反驳了。   不让带,他就不要了!   楚皇皱眉,“胡闹。”   “应森……”   “是,”应森弯腰上前,拾起那紫藤鞭,缓步走到谢昀身前,递上。   但谢昀却始终冷冷看着,似没瞧见他,更没瞧见他手中的紫藤鞭,毫无所动,全不惧楚皇越来越冷的神色。   应森眼角和嘴角都抽搐个不停,最后还是他绞尽脑汁,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许是脏了,奴才让人洗干净,一会儿再送到汀兰阁去。”   楚皇和谢昀都没应,应森才虚浮着脚步退下,这父子俩对上,考验的怎么都是他呢!   “父皇,谢昀定然是让人在那紫藤鞭上,下了毒,儿臣到现在全身都是疼的。”   谢暄看楚皇和谢昀这般神展开去,他一口血都要呕出来了。   一把紫藤鞭,谢昀不要就不要了,楚皇到底在强求什么?还是这紫藤鞭里,有他们不知道的故事?   “如果,没有毒呢?”   闻言,谢昀微微偏头,对上谢暄愤恨不甘的眼睛,但谢昀眼中的冷静和淡漠,让谢暄猛打一个激灵。   “本宫是你想诬陷就可以诬陷的吗?”谢昀说着,挑起了眉梢,“九弟,不要仗着哥哥对你的宠爱,就……胡搅蛮缠啊。”   谢暄被谢昀话语中伤的程度,绝对要超过身体的疼,他一瞬间喘气如牛,谢昀两个时辰前,对他说的话,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胡搅蛮缠……胡搅蛮缠的到底是谁!   “不是……你和你们吗?”谢昀鼻间轻哼,万分确定,他微微歪头看向楚皇,“儿臣饿了。”   “请太医过来,”楚皇端坐其上,冷眼看着几个儿子间的交锋,无喜无怒,几乎让人以为他是真的秉公无私,但他下一句话就让谢暄几人,有严重的幻灭之感。   “另外,给八皇子端几盘点心过来。”   谢昀挑眉,没有说话,神情却有些嫌弃。   也是,他好好在汀兰阁里等着吃晚膳,却被楚皇叫过来,塞了一肚子点心回去……如何不嫌弃。   谢暄几人无语凝噎,看谢昀和楚皇各自端坐,等太医,也等点心……几乎要忘了,他们这是过来做什么的。难道不是兴师问罪?不是该对谢昀这等辱没皇家威严的行为,破口大骂吗?   太医来得还没有点心快,谢昀吃了两块,似觉不错,一块又一块,似乎吃得还算高兴?   这回应森不用楚皇提点,他接着就给谢昀上了他喜欢的花茶,一口茶,一口点心,总算把这位……大爷给顺毛了。   来到别宫正殿,一看到谢昀在里面,李桂言也想吐一口血出来。为什么每次轮到他值班的时候,都有这位爷的事情啊。   在别的方面,李桂言没有其他太医老道,经验,但在解毒、试毒、方面,他绝对是权威,“启禀陛下,无论紫藤鞭,还是九殿下都无中毒、异样。”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谢暄站了起来,跪太久,脚步踉跄,直接将李桂言撞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李桂言想也没想,直接躲谢昀的椅背后面去了。   “微臣学医辨毒近三十年,见识过的毒不下千种,的确未发现殿下身上有什么毒、存在。”   “将谢暄带下去,禁足半年,谢明谢晔禁足三个月。”   谢昀对楚皇的宣判不为所动,甚至眸中隐含冷讽,谢暄几人却都傻在那里。但楚皇连狡辩,求情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一挥手,应森就带人将他们拉下去了。   “父皇……父皇……”谢暄喊了两句,就叫捂了嘴。不知道楚皇最讨厌人喧哗吗!   “儿臣也吃饱了,这就退下了,”谢昀又喝了一口花茶,就对楚皇这般道。   “你可知你紫云宫的紫字何来?”楚皇在谢昀正要转动木椅的时候,这般问道。   谢昀只顿了顿,就接着应森用力,将木椅继续推向门口,“那已经没有意义了。”   人都死了,无论谁怀念,都没有意义,他是,楚皇也是。而且,左拥右抱,儿女一打的楚皇,他配吗?   楚皇看谢昀离去的背影,眸光微澜,似有歉意,又似无意。   其实他们这五人心里都清楚,谢昀涉险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未发落。谢暄,谢明,谢晖还妄图……先发制人,当他眼睛是瞎的,还是心是黑的。   他们是他的儿子,谢昀一样也是。   他们这般冲了他跟前,已经不是蠢可以形容的了。   谢昀回到汀兰阁不久,应森就亲自将那紫藤鞭送来了。   谢昀没让送回去,但再让他用,铁定是不可能的了。这一点他清楚,楚皇清楚,应森也清楚。那一掷,应森到此时想起来,心都还是疼的。   即便皇家华丽好看的宝物见多了,看那紫藤鞭依旧会觉得稀罕,那持柄上镶了有七种颜色的宝石,满皇宫也只有谢昀用起来,怎么看都赏心悦目。   自此后,只怕再难看到谢昀耍那紫藤鞭了,送回汀兰阁,也只会被束之高阁了去。   应森离去,夜幕降下,再天明,楚皇就率众班师回京,持续五天的春祭就此结束了。   还未抵京,种种消息传回,又再次引起轩然大/波,谢昀虽然又是病,又是坠崖,但分毫未损,反倒是谢暄,谢明,谢晔被禁足了三个月到半年不等。   虽然他们的罪名是忤逆君上,但只要有脑子,稍稍联想,就知道怎么回事。这罪名没认,几乎和认没什么区别了。   谢暄谢晔几人最大的失算,不是低估了谢昀的本事,而是没看清楚皇,谢昀腿是废了,但只要他还是大楚的皇子,这等明目张胆的算计,最好还是别往谢昀身上使。   有人警觉,有人沉思……还有人暴躁,为了谢昀,也还为了另外一个……俞乔!   楚皇和陈思棠还要种种猜测,去确定边境的俞乔,是不是就是宜阳的俞乔,但齐凰儿却不用,她十分确定这一点,“是她,一定是她!”   齐凰儿受宠,在宫里府中,可以横行无忌,但也仅限于此,她的手绝对伸不到这些以外的地方去,即便伸出去了,能量也有限得很。   齐凰儿并不想表现得太过惊慌失措,但想镇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毕竟,俞乔带给她,带给嘉荣长公主府的阴影实在太大太大。   她这两日心思都在谢昀性情变化的事情上,初听谢鸳说道宜阳城惊现的少年名为俞乔,当场就打破了杯盏,滚烫的水,淋了谢鸳一身。   “抱歉,”齐凰儿冷冷扫了谢鸳一眼,就直接走上前去,拉开车厢的门,对外喊到,“停车。”   谢鸳又疼又恨又委屈,她还真以为齐凰儿脾气变好了,全没想到她又这般毫无预兆地发作了,但她可不是她身边随意打骂的丫鬟,她才是真正的皇女,大楚的公主。   齐凰儿没有理会,她身后的各种失措忙乱,她下了马车,直奔嘉荣长公主的车驾。   以前就是她们太过轻视俞乔,才会有那样的结局,这一次,她拼尽一切,也要先斩断了她的路,彻底改变未来。   但嘉荣长公主的反应,全不在齐凰儿的预料之内。   “母亲,您不相信我说的话吗?”齐凰儿一切虽推脱梦境,但以嘉荣长公主对她的宠爱,绝对不会是这般冷淡的表现。   “相信你什么,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嘉荣长公主凝眉,弄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女儿,她的丈夫都对俞氏这般敏感,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而已!   “母亲,那俞乔会让……父亲离开你,你也不在意吗?”齐凰儿咬牙抬脸对上嘉荣长公主猛然变冷戾的目光,“母亲……您比我清楚,俞氏对父亲意味着什么。”   如果俞氏是齐恪成的弱点,那么齐恪成就是嘉荣长公主的弱点,齐凰儿多活了一辈子,总算能将这一点看清楚了。   但再让她面对接下来的嘉荣长公主,她却也怂了。   话落,齐凰儿再次冲到车门前喊停,离着京城不过两个时辰的路了,她这就又从嘉荣长公主那儿,换到楚皇御撵上去了。   “这般妖作,总有她落魄的时候,我等着!”   谢鸳恨恨地道。   **   俞乔从宜阳回到楚京三日,倒是哪里也没去,就在文轩书肆,读书练字练武,没有一刻时光是虚耗的。   书房内,俞乔在写字,王伯抱着几卷竹简,从外进来。   “这是这几日新收购的旧书简,您看看,可有用。”   “先放着,我一会儿看,”俞乔稍稍抬眸,就继续回神,专注写字。   家里长辈发现俞乔身上的怪力,还是从教她识文练字后,才发现的,平日里只觉得这个女娃,凭的能吃。   力气小写不了字,力气太大,一样写不好,曾经,她不知用断了多少毛笔,以致于,他阿公爱好的其他木活一般,毛笔扎得是越来越好。   但现在,俞乔又回到了当时的窘境了,她的力气随着修炼内家功法之后,也是越来越大,她不仅在练字,也在练习控制她的力道。   字写得并不顺,稍一分神,就又会用力过猛,称为败笔。但俞乔眉间,却没有任何急躁,便是一笔写坏了,她也会接着把剩余的写好。   王伯又站了有一刻钟,俞乔才放下笔来,她随即从书案边取过一个信封,递给王伯,“想办法送到崔御史手中。”   “是,”王伯接过,目光看着干干净净,无任何标注的信封却有些疑惑。   俞乔淡笑着,话语里的杀机,却无半点掩藏,“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既然打了,就该直接打到死为止。”   “这才是以儆效尤……”   禁足几个月算什么惩罚,楚皇的心已经偏到没边儿了。   谢昀可不仅仅是被设计坠崖那么简单,他们可是企图……从精神上彻底毁了他的。   王伯鲜少看俞乔这副含着隐怒的神情,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近来的消息,才明白俞乔是在怒什么。   他再看他手上的信封,就觉有千斤之重了,这里面的东西,绝对了不得。   王伯离去,俞乔就将那些旧书简取过,一一认真翻看。   她面无多少表情,也不知有没有所得,就凭这份定神的功夫,整个楚京也鲜有人能和她相比了。   **   浮生斋,池胥人总算将他之前爽约的那一顿给他的友人们补上了。   但往日更爱谈及风花雪月的这些公子哥儿们,今日热议的,却也无例外是楚京百姓热议的,甚至是朝野上下都热议的。   早上上朝,以一根筋儿著称的崔御史,往朝堂上一弯腰,一跪,一番话一说,将楚国的天捅了半个窟窿。   楚皇被气得当场离朝,而那崔御史,也不愧是一根筋通到底,众人都离去了,他直接跑御书房外跪着去了。   崔御史是众御史大夫之首,他的话,没人敢不重视,楚皇也不例外。   他跪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请到里面……继续跪。   “这个谢暄也没穷到那个地步吧,十万两赠灾银,他怎就敢?”   五年前,一场百年难遇的雪灾,从北境蔓延到楚国的南境,大楚在那个冬天里,被冻死不知凡几,民怨载道,悲苦流离。   楚皇为了表达他的圣眷,特意让他几个皇子代表他,前往各地赠灾,以达天恩。   当时传回多少百姓的感激,多少文人的赞颂,此时就有多打脸。   一个代表皇家的皇子,贪墨了这些救人命的银子,他的心是黑的吗?血是冷的吗?   崔御史在朝堂上唾沫横飞,愤恨难抑,一句接连一句,让众人无以应对。   事情传出来,全楚京,乃至整个楚国的人,都无法不愤怒,无法不激动。   谢时也将人命视为草芥,但说到底,那还是赵国人。   但现在……谢暄所为害死的,可是楚国人啊!   “之前听说,他被谢昀发作,还可怜他呢,现在看来……活该!”   池胥人北境一行回来,已经算入朝为官了,在坐的,或有功名在身,或和他一样,有武职在身,他们都这般讨伐谢暄了,可以想象那些号称正统仁义的文人,会如何群情激愤了。   “我怎么觉得……”池胥人端着酒杯,微微挑眉……   “觉得什么?”他的友人捅了他一下,随意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时间上巧合了些,”这事情过去已经有五年了,早不爆出,晚不爆出,偏偏就在他们设计了谢昀之后爆出……哎,也可能是他想多了。   他一直都觉得,谢昀和俞乔的到来,会让这楚京再难安宁起来了。这会不会和俞乔有关?   虽然是崔御史爆出的,但他口才是有,手段却无。   他们没有池胥人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自是无法感受到到俞乔的可怕,在波涛汹涌的楚京下,绝对不能忽视俞乔这样的暗流存在。   “谢暄……毁了!”   池胥人杯盏置于酒桌上,淡淡地道,肯定而绝对。   没有人能救他了!而且更惨的是,他连逃也逃不了,禁足在他的王府,他比所有人都落后一步得到这个消息。   再比他稍早一刻的谢明和谢晔,脊背都冒出一股冷汗来,“是谢昀……不可能。”   那个时候,他还“病”着,根本就不知道这事,而且他回来这才半个月不到,怎么可能掌握这等隐秘的消息。   但谢暄到底得罪谁了?无怪他们要说他得罪了人,那些银钱被直接贪墨的并不多,更多的是用在来回的仪仗,和他带去妾室的花销上了。   事情过去太久,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有没有沾染上。   但爆出的人里,只有谢暄,没有他们,他们脊背冒汗,也暗自庆幸一番。   不管谢暄得罪谁了,如池胥人在浮生斋里的断言,他的确毁了,再无翻身之地地毁了。   楚皇在御书房里,怒气冲天,如何能不怒。   他能亲自贬谢时为庶民,在贬或者再杀一个儿子,也算不得什么?   现在,根本就不是处不处决一个儿子的问题!而是关系到他的威望,皇族的威望!   他怒的不仅仅是将这事儿挑出来的崔御史,就还有谢暄。   眼皮子浅到这种地步,也叫人叹为观止,比谢时还不如!   “一个两个……都在拖朕的后腿啊!”   前有谢时,现有谢暄,楚国皇室的威名,都要让他们一一败尽了!   楚皇在政治上的决断,绝对是极有魄力的一位,其心之狠同样如此,无论对谢时,还是对谢暄!   “……九皇子谢晔永禁宗人府!”   伴随着这份宣判圣旨,还有楚皇自己的一份罪己诏。   与其让其他人来打他的脸,还不如他自己来!   罪己诏的最后,还让谢暄贪墨的沂南地域,免赋三年。   谢暄虽然没死,但他今后的日子就是宗人府里暗无天日,方寸之隅的天牢了。   一场可怕的风波,被楚皇雷霆万钧之怒,和雷厉手段平复下来。   这个时候,还有敢冒头作妖的皇族,那才叫真的勇呢。   “……罪有应得!”小路子给谢昀复述外面的种种消息,波折起伏,激动莫名,最后,他还掷地有声地添了一句批语。   谢昀却没有如小路子那般幸灾乐祸,或者高兴,他微微低头,似在沉思……又许久,那轻抿着的唇,才一点一点地勾了起来,那风情婉转的双眸再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小路子一抬眸,愣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已经忘了他还要说的是什么了。   平时的谢昀就极美极美的了,但这样笑的他……美到窒息,美到让人……心惊肉跳,失魂落魄。   小路子猛地合起嘴巴,想也没想就道,“您可千万不能对别人这么笑啊。”   这一笑无论男女,都得被他勾了魂去,不起歹心的,也就是他这种……废了根儿的阉人了。   谢昀扫了他一眼,笑容散去,眸光却还隐现暖色。   天下就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除了俞乔,他想不到其他人了。   “去准备马车,我要出宫。”谢昀转头对小路子道。   原本还想忍着,现在忍不住了。   他想见俞乔,很想很想。   “是,”小路子摸了摸头,有些庆幸方才谢昀不与他计较。   谢昀到底是皇子,虽然宫外没有府邸,但进出宫一两趟,还是相对自由的,只要宫门落锁前,他能回来。   “回来,”谢昀又将小路子喊住。   “去告诉应森,本宫要到京郊皇庄去养病几个月,让他安排。”   谢昀名下有好几个皇庄,后来他病了,楚皇也没交给别人,一并让宫里内务府管着,此时他醒了,也该要回来了。   让应森安排,只是让楚皇也知道他要出宫住几个月的事情罢了。   “是,”小路子弯腰退出。   谢昀独处内室,又弯起了嘴角轻笑了。   ☆、第09章 /39/23   若是之前,楚皇不定能答应谢昀出宫住几个月,但宜阳一行之后,楚皇未能明旨惩治那些害他的人,心中多少对谢昀有了歉疚。   应森禀告时,他就也扬手,并无反对的意思表露出来。   “慢着,”   楚皇声音传来,应森立刻躬身回转。   “将东郊的温泉别宫也一并给他。”   “是,”应森应了,躬腰缓步退下。   出了御书房后,应森直起腰,当即就凝滞了脚步,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将楚皇的话消化清楚,然后才继续向内务府走去。   楚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已经可以想象到了,好些人百爪挠心的愤恨模样了。   几个皇子名下,或多或少都有一两个皇庄。但皇庄哪里能和温泉别宫比,何况还是东郊的那一座。就他知道的,齐凰儿这些年软磨硬泡,就只每年让去住了两月,徐皇后在年前帮谢晔要过,静嫔貌似也开过口,但楚皇这么多年来谁都没给。   原本是以为,他怕有了偏颇,让她们多想。   但现在,谢昀连口都没开,楚皇就直接送了。   不是让谢昀住几个月而已,而是给他,完完全全赐给谢昀了。   每年想方设法,就只能去这个别宫待几个月的那些人,知道后,只怕心都要碎了。   就是他也要反省反省,他自以为是的那些想法了。   楚皇的心思果然不是他这等凡人,能揣测得清楚的。   这么想着,应森在交代好内务府后,又亲自走了一趟紫云宫,将这个消息告知谢昀。   “哦,”这就是谢昀的反应了。   轻飘飘到让人觉得是幻听,所以这位……爷,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本宫今儿就要出宫。”   应森讪讪着脸要退下时,谢昀又给他加了这一句。   “是,”应森顿了顿,就继续下去安排,谢昀简直出宫心似箭啊。   应森的能力还是不容怀疑的,应下谢昀的话后,他着手安排,两个时辰后,谢昀如愿出了宫。   一千禁卫军随护,左右内侍近百,浩浩荡荡,直接从楚京的大街上招摇而过,就怕人不知道他出宫了似的。   谢暄的事情,面儿上是被楚皇压下来了,但余波犹存,此时敢这么高调的,除了谢昀也没谁了。   时到傍晚,谢昀就抵达了东郊别宫,但他做的第一件就是让人将别宫的牌匾换下来,他自己写了字,让别宫里的木匠刻去了。   东林别宫变成了独属于他谢昀的云乔宫,连“别”字也没了,理由,不吉利。   这个温泉别宫,每年能来的人,屈指可数,但有能耐从别宫里往外引水的倒是不少。谢昀来了之后,当夜那些水就都没有了。   他的地盘,他做主。   论拉仇恨的能力,谢昀当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所以,楚皇为什么就将别宫给了这个家伙呢!   **   “哐哐哐……”   “谁?”王伯将书肆的门拉开,这大清早的,就能有人来买书?   两个高高大大的汉子各拉着一辆马车,看到王伯拉开门,他们神色顿了顿,努力缓和,“我们来送水。”   他话落,王伯的目光才向马车移去,那马车其实更似一般拉货的牛车,两个大木箱子,周围裹着厚厚的棉被,乍一看,他还真不知道那会是水。   “你们主家是谁?”   王伯心中万分纳闷,这年头有人送东西,会送水?还用大棉被包裹着,还是这么一大桶。   “你们公子的阿爹……”那两个大汉都有些面瘫的症状,这么奇怪的话,也说毫无波澜。   “让他们进来吧,”俞乔的声音,从书肆里堂的转角处传来。   面对王伯各种纳闷的神色,俞乔只解释了一句,“路上捡来的阿爹。”   但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王伯眯眼变成了瞪眼,但还是引着两个大汉,走侧门,将那两车的水,弄到了书肆的后院里来了。   解开棉布,触手还温温热热,不用怀疑,这是最正宗的温泉水了。   “一会儿让阿狸和秦述都泡个澡再去学堂吧,”俞乔说着,却不用那两个大汉一起抬水,她双手齐上,轻轻松松抱着那大半个人高的水桶,往她自己屋走去。   原本还想搭把手的两个大汉,表情终于有些异样。   来的突然,去得也干脆,放下水后,他们就拉着马车走了。   但……   “哐哐哐……”   “哐哐哐……”   王伯的表情已经从惊诧,变成平静,再是面无表情了。   送了两车水,不到半个时辰,一个马车又停在文轩书肆前,两个大汉提着四个食盒的早点到了,又半个时辰,是两个大篮子的蔬菜和水果,本以为这样怎么也该消停了吧。   但……又没多久,两只余温尚存的血淋淋野味被提了进来,还附带各种烧烤用具。   中午,俞乔和王伯烤肉吃了个大饱。   就在吃饭时,一车的绫罗绸缎,和几大箱的成衣,被拉了进来,衣服从五岁稚龄,到十三四少年,各色款式齐全。   书房内,俞乔抬眼,看王伯又出现在书房门口,她挑起了眉梢。   “又送什么了?”   “……”王伯再次无语,他先将一个食盒放到俞乔的桌子上,然后才再开口,“这样下去,生意都没法做了。”   邻里附近,都以为他们是要办什么喜事儿,才这么多……送货的来。   俞乔打开食盒,是几盘点心,“还有别的事儿吗?”   闻言,王伯将郁闷的表情的收起,“岚琪公子在前厅了。”   俞乔的目光回转到食盒上,“留两盘给阿狸和秦述,剩下的那盘……算了,你让子明去隔壁买些点心回来,招待他吧。”   “那这盘……”王伯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俞乔怎么就改主意了。   “我吃,”俞乔说着,走出书房。   到底是谢昀的心意,她给秦述阿狸,他肯定愿意,再给其他人……他估计该不高兴了。   前厅的光线还算明亮,沈岚琪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正在一口一口地喝茶,看到俞乔从外面进来,他愣了又愣,没绷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咳咳咳……”他一只手指着俞乔,一只手捂住嘴,咳个不停。   俞乔挑眉,也没说话,直接坐到了沈岚琪对面的位子去,等他咳完。   快一刻钟的时间,沈岚琪才将自己整理清楚,他坐于椅上,微斜的阳光落满他大半张脸,略有些犀利的目光,死死盯着俞乔。   又是许久沉默,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满满都是怀疑,“这些年和我通信的人,是你?”   俞乔点头又摇头,“一开始是我,这两年更多是王伯。”   沈岚琪再次沉默,他觉得事实应该反过来,才更好让人接受。   “所以,五年前和我通信的是你……”   五年前的俞乔是多大?七岁还是八岁?二十八岁的沈岚琪,此刻心头有万马奔腾而过。   俞乔再次给他点了点头,“是我。”   人比人气死人,回想七八岁的时候,他还因为字写不好,被他阿娘打手板呢。   但那俞乔呢,她都能和他做“生意”了。   “我几岁重要吗?”俞乔对于沈岚琪的惊讶,半点不为所动,“重要的是,你成为了少东家,如无意外,便是未来沈家的家主。”   如果之前,还有所怀疑,但俞乔此时的犀利和冷静,就无法让他再怀疑下去了,他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沈家号称富可敌国,这任家主的风流程度丝毫不亚于各国的皇帝,光正室夫人就有三位,再加上无数宠姬,这儿子女儿自然是一打一打地出了。   想要在众多儿子里,搏出位,这难度可一点儿没比皇家夺嫡轻松。   两人的交易从五年前开始,一计一策,直到两年前,他才坐上了沈家少东家的位置,这其中,俞乔居功甚伟,他一直以为,在他身后这位,怎么也该是个三四十岁的中、青年谋士。   再想得天才些,也只以为和他年岁相当。   但无论哪种猜测里,都没有料到俞乔会这么年少。   “俞九……”   “那是我在族里的排行,我的真名,俞乔。”   俞乔清楚自己不是个安分,便是换了名字也没大用,她就这么用到底了。   沈岚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不过心里依旧在感叹俞乔的年少,也没深想,“我,沈岚琪。”   不远千里,从魏国本家赶来楚国,沈岚琪最想的就是见见这位神交已久的俞乔。   俞乔点头,这才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的认识。   “希望以后也还能合作愉快。”   “这口气还真就是你了,”沈岚琪愣了愣,随即就笑了。   “我想,会的。”   其实俞乔多少岁,的确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继续帮他坐稳沈家少东家的位置。   “我四哥最近动作不少,在魏都也弄了一个类似浮生斋的地盘,叫梦阁。”   浮生若梦……取个名字也要从他们的浮生斋里搬,沈岚琪撇撇嘴,鄙视又膈应。   俞乔沉思片刻,就抬眸看向沈岚琪,“不要掉以轻心,但也无需过分紧张。”   魏国水深,可比楚京还甚,除非那个四爷能找到其他疏通的途径,否则,浮生斋就还是第一斋,无论在楚国还是在魏国。   “我紧张什么,斋主又不是我,”沈梦琪和俞乔商量起正事之后,神情语气倒是随意许多,之前也正常,但总有种莫名的虚浮感。   浮生斋是在三年前办起来的,除了,借他的钱,用他的人,其他一切策略,就都是俞乔自己的主意,当年借的钱,早就回本还他了,不,是还沈家了。   浮生斋正经算,其实是他,沈家和俞乔的,他占三成,沈家占两成,俞乔占五成,但在一开始的协议里,他和沈家都不能主导浮生斋的任何决策。   所以,俞乔这个浮生斋斋主是名副其实的。   “不过……当初你为什么选择我?”沈岚琪看着端坐的俞乔,突然就想到这个他疑惑了很久的问题,如果他没选择他,选择了其他兄弟,他不觉得如今这个位置会是他的。   俞乔凝视他片刻,实话实说,“我需要一个练兵的地方。”   读书万卷,也始终是纸上谈兵,她需要一个真实的“战场”来,磨练自己,至于为何是沈岚琪,“你合适,也顺眼。”   任是谁听到这样的“大实话”,心里也会不是滋味的,他还以为俞乔会夸一夸他,重情重义,有胆识有魄力什么的……可不是谁都能有他这魄力,去听一个还是小娃娃的主意啊。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沈岚琪顿了顿,就神色自若地跳过这个话题,再没有比俞乔五年前,只有七八岁的这个事实,更能打击到他了。   “有需要我会找你。”俞乔轻轻点头,没有拒绝。   “至于……麒麟佩的事情,我建议你不要再找下去了,”俞乔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沈岚琪的神色也随之严肃。   “赵国药谷被毁……如果我没猜错,和龙纹佩有关。”   有一伙人在不折手段地寻找龙纹佩和麒麟佩,药谷被毁和谢昀原本该有的龙纹佩有很大关系,谢时一时贪念,将谢昀身上的龙纹佩顺走,这才没让他们得手。   但那背后之人,应该是恨极了谢昀,死也不想让他好死。   砍断脚筋,弃于荒野,这是要他深刻地感受死前的恐惧和折磨。   这一点,俞乔从捡到谢昀时,就有体会,但此时再想起,心中却很不舒服。   俞乔没有说太多,这番话,也基于他们一直以来良好的合作关系,她才给他多一句嘴。   “多谢告知,”一直以来的经验,让沈岚琪不敢不将俞乔的话当回事,“具体我知道的也不多,我爹吩咐下来,各大分行都在找。”   “所以,只是你,而不是你们。”   谁让沈家找,俞乔并不期望从现在的沈岚琪身上知道,他这个少东家的水分还有点大,毕竟时日尚浅。   沈岚琪眸光转动,当下就明白俞乔话里的意思了,沈家可以找,但他不要找,至少不要太用心了,药谷的底蕴都挡不住那伙势力,他……还是小命要紧。   沈岚琪和俞乔在这个前厅一直说话,直到太阳彻底西斜,他才从文轩书肆离开,离开时,顺便买了一堆书回去,回炉再造是不可能的,只能后天补足。   “哇……”   秦述和阿狸站在他们后院里,满目都是赞叹。   原本他们后院的空地,只有一棵掉光了树叶的老树,一点鲜绿都看不到,但现在……一盆盆姹紫嫣红的花儿,将这个不大的后院点缀得……奇怪极了。   本来也是,文轩书肆,里里外外都是学究简朴,和这些精贵难养的花儿,实在不怎么搭。   而且这般放着,不出两日,这些花儿,肯定是活不成的。   “小鱼哥哥,那边还有你的练武场,”阿狸看到俞乔,一溜就跑过来了,肥嘟嘟的爪子指向了老树的后面。   “这些是俞叔送来的吧,”秦述也踱步过来,晃头晃脑,瞧个不停,从下学回来,他就觉得文轩书肆,焕然一新了啊。   王伯要想许久俞乔的“阿爹”是谁,他和阿狸一听就知道是谢昀了。   俞乔点了点头,再抬步往阿狸所指的方向走去。   一排兵器,一排箭靶,三个不等高度的木头桩,就连阿狸和秦述都照顾到了。   他们还没看完,王伯又从前院的门走进来,一张脸,面无表情,显然今儿是被谢昀折腾到一定境地了。   “晚膳来了,”他话落没多久,就有两个大汉左右手提着两个食盒走进来,又再走了两趟,才将东西全送进来。   俞乔无语片刻,就也牵起唇无奈笑道,“王伯也来一起吃吧。”   “老奴有点……”   “哇,好香啊……”阿狸和秦述将食盒一一打开。   王伯鼻子动了动,闻到了难得的酒香,那到口的“饱”字,就被他吞回去了,“谢公子。”   东郊温泉别宫里的厨子,是谢昀从皇宫里带去的御厨,煮出来的东西,又好看又好吃,就连那酒,也是别宫地窖里存了几十年的老酒,王伯的酒虫子,如何能不被勾起呢。   “城门关了,”王伯喝了一口酒,就感叹了这一句。   总算关了,那位爷,怎么也不可能还持续不断地送吧。   秦述扫了王伯一眼,没大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说这话,但还是开口提醒到,“明天还会开啊。”   王伯顿住,好半天才将这口酒吞进去。   “俞叔对咱就是好啊,”秦述咬着口软软的点心,语气有些感慨。   秦述在篙草原上就知道谢昀是皇子,但谢昀落魄成那样,他也难有太大感触,直到入京来了,街头巷尾,听了好些八卦,他才渐渐明白,他们“俞叔”到底是何人物。   谢昀和他们在城门口就分开了,秦述以为他们短时间再难相见,即便见了,彼此之间,也还有那难以跨越的鸿沟。   而今日,他虽然也还没见到谢昀,但谢昀这番折腾,倒是让他亲切莫名。   俞叔还是俞叔,回到了他八皇子的位置,也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俞叔。   这种感触,是王伯无法体会的,甚至阿狸也不能,他还太小,而俞乔……她看的位置也和秦述不同,感触自也不同。   “哐哐哐……”   又是那熟悉的敲门频率,王伯终于一口酒喷到了地上。   所以……那位爷,赶在城门关了前,又送什么来了吗?   ☆、第09章 /40/24   “我去吧,”俞乔看着王伯的囧样儿,站起身来,向被敲着的侧门走去。   她一时纵容,谢昀也不知道收敛了啊。   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他们顾着吃饭,门上的灯还没来得及点上,俞乔依稀就只能瞧见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   俞乔走上前去,看向了左右站立的两位大汉,开口言道,“东西我收下了,不过,告诉你们主子,明儿……”   “明儿……什么?”清雅似珠玉落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修长的手指将仅有的那层帘布掀了开去。   “阿乔……”低语呢喃,浅眷莫名。   俞乔站着,眼睛微微睁大,原本天色还能依稀视物,但在谢昀掀开车帘的时候,天色却顷刻间全黑了下来。两个大汉的面目已经模糊,但,她还是瞧见了他。   绝美的五官,别样温柔的神情,他在笑,即便在夜幕中,也一样倾国倾城,一样让人心摇。   “没什么,”俞乔没有愣怔,但出口的话却有些干巴巴的。   “我听到阿乔方才说,收下我的,”谢昀说着,向俞乔伸出了手,“可还算话?”   俞乔抿唇未应,身体却先话语,向前一步,握住了谢昀的手,那指尖,有些凉。   眉尖微蹙,俞乔不认同地看着谢昀,“天气尚冷,怎么坐这样的马车……”   之前上面放着各种物件礼品,自无妨碍,谢昀他还真把自己当礼物了吗?   而那东郊别宫不至于连一个像样的马车都没有,最有可能就是谢昀故意的。   谢昀抿唇轻笑的弧度再次上扬一个弧度,身体前倾,手也拉着俞乔挨近,“阿乔背我进去吧。”   俞乔停顿片刻就也背过身,谢昀就十分熟练地伏到她的背上,然后才偏过头去,看向那两个侍卫,“你们回去吧。”   “是,”两个壮汉没有任何异议,拉了马车就走。   这个马车里当真就只有他自己,他连木椅都没带上,似乎看准了俞乔会肯收下他。   “木椅呢?”俞乔背着谢昀往里走,一边问道。   之前的那个坏了,但谢昀如今的身份地位,自有更好的等着他用。   “我留在东郊的云乔宫了,阿乔不是说,还可以给我更好的吗?”在没有更好的做出来前,就只能俞乔背着他了。   谢昀说着想着,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断过。   俞乔还未来得及应些什么,好奇出来瞧的阿狸和秦述就先唤了起来,然后一起向着他们跑来。   “俞叔!”   “漂亮哥哥?”   谢昀的大手落到阿狸的头上,两下又弄乱了他的头发,“小没良心,这就又记混了?”   “漂亮哥哥!”阿狸当即又响亮地喊了一句,再没有半点疑惑。   每次俞乔给他梳发,总是要被谢昀弄乱,换秦述,就没关系……但秦述梳的……可难看了。皮相总会被他弄混,但谢昀给他的感觉不会记错。   “俞叔,你回来了,我们都可想你了,”秦述站一边,咧开嘴高兴地道。   从篙草原来到楚京,三个多月相处,他觉得他们这四人一起,才算圆满。   “嗯,我也想你……们,”谢昀说着,目光最后却落回俞乔身上。   耳边传来谢昀轻缓的话,不知为何,俞乔的耳朵莫名发痒,她目光扫去,秦述和阿狸尽皆愣住,她没能瞧见谢昀的表情,却可以想象他说这话的神情。   “吃了吗?”俞乔问着,继续抬步往他们吃饭的厅房走去。。   “没有,”谢昀侧脸挨着俞乔头顶的发髻,随意又悠闲,“我要阿乔陪着我吃。”   “好,”俞乔点头,她向来食量大,方才确实没吃饱,本来就要回去继续吃。   “咳咳咳……”   王伯方方喘过气来,看到俞乔背着谢昀进来,再次侧身伏在椅上,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秦述和阿狸看着王伯失态的样子,又诧异又无奈,不就是他们俞叔(漂亮哥哥)嘛。   “这是王伯,家里人,”俞乔将谢昀放到一边的椅子上,开口给他们相互介绍。   “这是八皇子谢昀,王伯以后称……八爷就好了。”   谢昀只身前来,这里就也没有什么皇子和平民了,一切就按照她习惯的规矩来。   “八爷,”王伯稳住神色,怎么都不能失了俞乔的面子,对谢昀喊了一句。   “王伯,以后,就请多关照了。”   谢昀是丝毫不见外的,他话落,目光就转到了饭桌上,他拉了拉俞乔,俞乔也随他坐下。   “秦述再去拿一副碗筷过来,我们继续吃。”   “好嘞,”秦述转身就去取了碗筷过来,他和阿狸虽然都吃饱了,但还是坐在饭桌上,陪着谢昀和俞乔吃完。   谢昀送来的酒是几十年的陈酿,王伯喝得已经有些上头了,但还是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谢昀被他看得几次都扫过眼去。   虽然他是别有居心,但这王伯也太……火眼金睛了吧?   这一顿饭吃得有些迟,吃完基本就到他们平日入睡的时间了。   接下来就是安排谢昀到哪儿睡的问题,俞乔平日最是冷静稳重,但此时无论是谢昀那幽幽的目光看着,还是王伯那勉力严肃的目光扫着,都让她觉得压力莫名。   “谢昀睡我房间,我睡书房,秦述,阿狸,你们扶王伯回去休息,”   “是,”秦述和阿狸同时应道。   小的两个都省心,倒是两个大的……   王伯的眼珠子转了又转,最后还是乖乖被秦述和阿狸扶走了。   “阿乔又嫌弃我?我可是洗了澡过来的,”谢昀对俞乔伸过手去,任由她将自己抱起,往她的房间安顿。   “所以,知道会被嫌弃,在别宫呆着好好的,跑这里来做什么?”   没有仆从,没有大床,没有美景,没有温泉……   “这里有阿乔啊……”谢昀说这话时,神情严肃而确定,但在俞乔垂眸看他时,他就微微低下了目光,声音也放轻了去,“阿乔说话要算数。”   他可不接受被退回的命运。   俞乔抿唇没再多说,明知谢昀在扮可怜,却也因为无法不买这个账。   何况……她看到谢昀,也是高兴的。   到了门口,谢昀伸过手去,将门推开,里面漆黑一片,但鼻息间,却全是他熟悉的俞乔的味道,干净温暖的味道。   俞乔对自己房间的布局很是熟悉,她先将谢昀放到床上,然后才走到桌子边,将油灯点好。   谢昀挨着床上的被子,眸光在房间内四处转悠,嘴角微微上扬,心情那是极好。   “我明天让人送个床过来……”他故意不送床,就是想……   俞乔走上近前,看他话语凝住,微微偏头等他继续说完。   “阿乔……”谢昀抬脸看着俞乔,映着点点红光的眸子,清澈潋滟又魅惑似妖,唇瓣动着,声音又低又缓,“我睡觉可安分了,冬暖夏凉,阿乔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再是冷静自持的俞乔此时也愣住,她瞳孔微微放大,所以谢昀这话的意思,是要给她暖床?   “不考虑,”俞乔回神很快,一根手指点在谢昀的额头,轻轻一按,他就被按回床上去了,“我就睡隔壁,有事……你敲一敲墙,我能知道。”   书房里有一个软榻,但摆放的位置,和这床只有一层墙和一木板的距离,俞乔此时也才反应过来。   谢昀眼珠子转了又转,手一撑,滚到床里面,自己拉过被子就盖好了,“阿乔快回去睡吧。”   俞乔闻言,却还没有走,她拉开谢昀的被子,将他的脚拉了过来,鞋底干干净净,但到底是鞋,又顺手脱去鞋袜,俞乔仔细看着谢昀脚上的伤口,那一夜太过匆忙,她根本无从察看谢昀的腿伤有没有复发。   “那个温泉水你能泡,我明儿配点药材,一起泡,可能……会有点疼。”不过断腿之疼,谢昀都忍受过了,也没什么不能承受的了。   将袜子给谢昀穿回,俞乔就将他的脚放回棉被里,一抬眸就对上谢昀别样明亮的目光。   谢昀没有说话,但那双眼睛里,好似有很多很多的话,很多很多的情绪……或者情愫在表达,热烈而纯粹,要将她灼烧,也要将他自己灼烧。   俞乔的唇轻轻动了动,还未开口,她的手就叫谢昀按住了。   “阿乔不要说,快回去睡吧。”   “好,”俞乔起身,看了谢昀一眼,抬步离去。   俞乔躺回床上没多久,一墙之隔的隔壁,就传来了连绵的笛声,一曲毕,终于无了动静。   “倒是比之前好听了。”   俞乔合上眼睛,嘴角却轻轻勾了起来。   俞乔要练武,基本每日都是她最早起床,不过今日,她才从书房里出来,就看到在小院子里踌躇的王伯。   俞乔没有回避走上前去,开口言道,“王伯,如果你都不能把我当公子,你觉得我的身份能维持多久不被揭破?”   王伯愣住,他只记得他们家小姐被人占了便宜,却忘了他们如今身处险恶之境。   俞乔一意用男儿身份行走于世,方便是方便了,但一旦被揭破,千夫所指,种种质疑,王伯稍稍一想就不寒而栗了。   “是老奴糊涂,”王伯对俞乔鞠了一躬,他差点就坏了俞乔的事情。   俞乔毫无破绽,他却成了破绽。她若有一个万一,他死了也无颜面对去世的俞公。   俞乔点头,没有再说其他,转身往全新的练武场走去。   谢昀起来,就发现昨晚还对他敌意不明的王伯,今儿完全正常了。   吃过了从云乔宫送来的早点,谢昀就被俞乔带到了她的书房里。   “先写一副字,我看看,”俞乔说着,将笔墨和宣纸放到谢昀身前的桌子上。   谢昀顿了顿,依言就开始写了,两刻钟后,他提笔放下,眉梢微微挑起,如释重负,“好了。”   俞乔接过他递来的字,罕见沉默。   “我十二岁之后,就没再写过字,”十二岁之前也不爱写,他的心思全在他的功夫身上。再后来,就是好几十年没写字……   美得倾国倾城的谢昀,总算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缺点,那就是他的字……丑到让人赞叹,就是练字不久的阿狸写得也比他好看,不,他的字几乎已经超脱丑的界定,独成风格了。   若非俞乔能将他誊写的那本文卷,倒背如流,她也瞧不清楚,他写的这是什么。   “从今儿开始,你每天练一个时辰的字,看一个时辰的书,”俞乔心中恍然,难怪谢昀在荆州时,看书还愿意偶尔瞅一眼,笔是从未动过。   谢昀看俞乔的目光如粼粼清波,分外惹人怜惜,但俞乔全不为所动,“没得商量。”   “好吧,”谢昀应着,执起笔,就开始写了,不就是写字,他会。   但笔还未动,他的手就叫按住了,俞乔略有些严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笔一笔写。”   俞乔的手依旧偏小,虽然指节修长,但和谢昀一比,那还是一双少年的手。   她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带着他一笔一笔地写,笔触似游龙,又似有刀锋,俞乔字如她的人,稳而锐。   “不准胡来,我会检查,”俞乔的手移开,人也走开,回到她自己的位置上,再抬眸看谢昀,一愣,随即就很有抚额的冲动。   昨儿晚上还要给她暖床的人,此时却因为她带着他写字,在那儿……害羞?   谢昀许久抬眸,看俞乔已经继续写字了,他就没再多看,平息了胸膛失律的频率,端正了坐姿,嘴角牙不下笑容,就也开始认真写字。   东郊温泉别宫今儿也终于挂上了新的牌匾,一水而路过的人,都在远处远远地研究着谢昀的字。   “二三口,还是三二言?”   “最后那应该……是一个宫字。”   所以是二三宫,还是三二宫……   谢昀到底是怎么想,取了一个这么奇怪的宫名。   四个面瘫侍卫笔直地站着,只要那些人不越过他们的警戒线,他们就懂无动于衷,任由打量。   “这是我们嘉禾长公主的帖子,公主想请八殿下,把我们府里里的水续上。”   看一个人开了头,走过去办正事儿了,陆续又走过来几人,这都是前日夜里被停了温泉水的人家,无不是皇亲贵族,身份显赫之家。   用惯了那品质极好的温泉水,再用烧的热水,基本没几家夫人能忍受地下去,挨了一日,这不都往这里递帖子来了。   “这是华府的帖子……”   “这是张府的帖子……”   “这是□□的帖子……”   一个侍卫将他们的帖子收过,走进别宫里,没多久,挺直着腰的小路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也没请他们入内的意思,直接就在这儿,放开了声音说。   “我们殿下说了,”小路子稍稍停顿了一下,“他不想把他的洗脚水给别人用。”   属于他谢昀的东西,别说温泉水,就是他需要倒掉的洗脚水,他也不给他们用。   这嫌弃,不要太明显啊。   “你们各回各家吧,”小路子扬扬手,完全是打发叫花子的模样。   各府管事尽皆黑脸,与主子感情深点的,当即就怒不可遏,但就在这时,四个高大的侍卫提着的枪,往地上轻轻一放,所以质疑的话,都只能死死噎回肚子里。   “我们走!”   小路子看他们尽皆离去,挑了挑眉梢,“本来就是我们殿下的东西,不给用,倒是欠了他们。”   鼻息轻哼,他拍了拍手,回转身体,回里去了。   还是他们殿下有先见之明啊,这就先把话留下了,就看他们那一副,用你东西是你荣幸的模样,本来就不该给他们用。   “砰……”   “砰……”   好几家的杯盏都碎了。   “那谢昀欺人太甚!本宫还是他亲姑姑呢!”   被断水的也还有在京城里的嘉荣长公主府,齐凰儿几次住到曾经的东林别宫里,借着便利,早就往公主府续着水,周嘉荣和齐凰儿每日都用这温热养人的温泉水。   齐凰儿冬天去住,也是因为那里地热,可以避寒,在她们看来,那东林别宫早就算嘉荣长公主府的东西了。   谢昀此举无异于虎口夺食,别说齐凰儿气闷,就是嘉荣长公主也气坏了。   但同时被气坏的也还有别家,此时已经不是用不用水的问题了,而是被谢昀这般落了面子,是个人也难忍下这口气。   “再往别宫递帖子,本宫要去看看这个侄子,”顺便帮楚皇教导教导一下儿子。   怒气不下于嘉荣长公主的也还有张家,他们可是谢昀的母族,但谢昀全无例外,一样半点情面没讲。   “我们殿下到别宫来,是来养病的,不见客。”   这是小路子给各家想来“兴师问罪”的答复,一千禁卫军环绕云乔宫,想强闯也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和勇气了。   一来一回,又几天过去,但事情却持续发酵,最后就连楚皇也知道了。   谢昀因他赐下的别宫,又拉了各府满满无差别的仇恨。   应森说着话,心惊胆战得很,这些人生气有些难办,但楚皇一个处置不好,谢昀生气,只会更加难办,那紫藤鞭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呢。   楚皇眉头微皱,眸中也有了些凌厉,“告诉他们,东林别宫朕给谢昀了,那里面的东西一应就是他的,他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朕管不着。”   一个个敢闹到他这里,还不是以为谢昀刚回京,根基不稳,以为他彻底放弃了谢昀!   “他还没回别宫去?”在应森点头要退下时,楚皇又问了这一句。   应森表情略有些扭曲地摇头,“没有,除了每天清晨送两车水,送点蔬菜水果,就没再往……文轩书肆搬东西了。”   那一天,别说王伯被谢昀折腾,对谢昀情况一清二楚的应森和楚皇也被弄得有些无语。   但他们也都没料到,谢昀送东西送到最后,会把自己……也送过去了。   “殿下在里面,据说很乖,每天写字念书各一个时辰呢。”曾经楚皇或打或骂或罚,都没能让谢昀做的事情,那俞乔却让他心甘情愿地做了。   “罢了,随他。”   楚皇鼻间轻不可闻地哼了两声,表情才又恢复淡然,他低头继续批改奏折,应森退下,再一一给被谢昀刺激得不清的各府传话。   再隔日,楚皇批了一顿张家在朝的小吏,又破天荒地将谢昀夸了一夸。   楚皇也果然强大,孝悌良顺,这般辣耳朵的话,他也能说出口啊。   当然,谁也不是傻的,楚皇说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谢昀腿是废了,但只要楚皇还看重他,关注他,就由不得各府欺负他。   “不过就是些热水,闹闹闹……”张氏出过皇后,张氏也算后族,今日楚皇虽然批的不是张氏嫡系出来的臣子,但意思也十分明显了,张家家主张钧回府就将他的夫人骂了一顿。   “谢昀和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不准和静嫔凑一起了,”   张静针对谢昀的行为,他们心里门儿清,以前觉得张静更加价值,现在谢昀的价值又比她大了,一切舍和拥护,都是利益使然,但有的关系破了,就不是那么好补救的,尤其是在谢昀那儿。   “孝悌良顺……他们为什么要笑,我觉得我们俞叔就是这样的人啊,”秦述下学后,有空就会在书肆里给王伯帮忙。   文人圈里消息传的是极快的,尤其是朝堂上的。   楚皇早儿上朝说的话,下午就有书生开始议论了,书肆是他们常来的地方,这里关于朝堂的消息自也灵通得很。   王伯眯着眼睛,扫了一眼秦述,又继续做他的事情去了。   其实也难怪秦述,谢昀在俞乔身边,就没见坏脾气的时候,昨儿开始,他还教秦述练功了,在他心里,谢昀是除俞乔外,对他最好最好的人了。   阳光微斜,谢昀在小院子里晒太阳,俞乔在一边儿练习射箭,一箭又一箭,再认真不过。   “阿乔之后一段时间都会有空的吧?”   谢昀眯着的眼睛,完全睁开,看向又将一箭射出的俞乔。   “做什么?”俞乔放下弓,回转身体,走向谢昀,脸不红气不喘,这近一个时辰的射箭,她完全负荷得住。又或许,她已经适应了那种极限的感觉,累,也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明儿开始,我让人和你对练,”   俞乔力气是有,但经验依旧是少,他们能在篙草原上连连突袭成功,是因为他们两人的配合,但谢昀无法保证,俞乔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他都能在,都能来得及提点。   “好,”这是谢昀的好意,俞乔没有拒绝。就像是谢昀不喜读书写字,也一样没有拒绝。他们想要强大起来的心,是一样的。   因为谢昀的到来,他们这日子过得倒和在荆州城时,没太大区别。至少在秦述和阿狸看来是这样的。   但这一日,书肆里却来了不速之客,或者,更直白点说,他们就是来找茬儿的。   书肆里闹哄哄,在后院的俞乔和谢昀都被惊动了。   “我出去看看,”俞乔喘过气来,回身和谢昀说了一句。   她现在同时和两人对练,主要是她力气太大,凭借天生神力就能镇压一人了,两人对上,这才能真真将她逼迫再逼迫。   当然这并不说明俞乔就有多厉害了,和她对练这两人,学的是杀人功夫,真要动了杀机,两个俞乔也不是他们当中一人的对手。   但俞乔的进步一样明显,一日一日,都在进步,这两人也从一开始的随意,到被俞乔大力逼迫的惊奇,再到现在的用心。   “林易你也去,”谢昀看着俞乔离去的背影,这般说道。   “是,”林易和陈野是谢昀那次涉险之后,楚皇派到他身边,专门保护他的,这次随他出宫,即便算是他谢昀的人了。   俞乔和林易离开没有多久就回来了,两个人的表情上,都瞧不出什么,倒是后来进来的王伯,脸上有些气愤。   “都不知多久前买的书,还栽赃到我们书肆的头上,”虽然被俞乔当场揭穿书被拆过的事实,但这等恶心人的事情,实在毁人心情。   “王伯勿气,这样的事,只怕是个开始,”她到这书肆安顿,看重的就是这里的清净,但有人不给她这份清净了。   “怎么?”谢昀看向林易。   “一箱子的书,说是里面缺页甚多,”这摆明了就找茬,恶心人来的,一本书通读一遍,还不知道有没有缺页,早该来了,但按照账本里的记录,他是半年多前买的书。   “三人成虎,这样下去,如何做生意,”王伯继续焦虑。   他们便是每次都自证清白了,书肆的名声也不会好的,虽然这个书肆根本就没靠买书赚过钱,反倒是每次收购各种旧书,贴出不少。   但如今俞乔谢昀再此落脚,就不容这里有失。   “有人在针对你,”谢昀一语中地,随即就轻笑了起来,“他们是要欺书肆没有靠山吗?”   俞乔的手落在谢昀肩上,“还不需要。”还不到用谢昀的名声来压的时候。   “杀鸡焉用牛刀?”   她又看向王伯,眸中始终冷静,“明日开始,以往对文生的优惠,全部取消,便是收购旧书的价格提回市面价。”   文轩书肆对京中学子是有种种优惠便利的,甚至愿意在日限内免费将书借出,买不起,还可以抄。老辈用旧的书卖给文轩书社也只比市价低两成,至于一些有品质的藏书,书肆出价从不吝啬。   文轩书肆在京中,虽然是中等规模,却因为这些善缘,名声尚好。   今日的事情,也是闹得附近的街市人人皆知,这个时候,他们不作出点表态,倒显得心虚了。   然而,无论谁也不会想到,俞乔的反应会这样快,会给王伯下这样的命令。   但又怎么能怪俞乔?书肆给学子极大的扶助和善意,却被他们以这般恶意回报,原本都还热闹不嫌事儿的一些人,终于无法沉默下去了。没有这些优惠,损害的可也是他们的利益啊。   连续三日,不断有学子痛批那日来闹事的人,不断来书肆劝慰王伯,事起后的第四天,王伯终于又往外发话了。   “天地昭昭,鬼祟无形,我们主家仁善,愿意给有品德的学子优惠,至于那些心有鬼祟之人,还是不要到这里来了。”   在原本优惠的基础上又降了半成,这等亏本的生意,不是仁善是什么?在京中是没人肯做的。   “亏了吗,亏了吗?我们是不是亏大了?”   对金钱依旧敏感的秦述追着俞乔问个不停,就是再降半成,那加起来也是很多钱啊。   “笨,薄利多销,他们帮咱打开了知名度呢,”俞乔还未开口,谢昀就帮她回了。   因为这事儿,文轩书肆已经从中下层阶级打入到中上层阶级的学子当中去了,还多了一个仁善的好名声呢。名声这种东西,用得巧了,还是有很大用处的。   “有赚就好啊,”秦述摸摸头,俞乔有赚就还能养得起他和阿狸啊。   俞乔抿唇无奈,谢昀倒是越来越不见外了,文轩书肆到他口中也成了“咱”的了。   秦述心满意足地回他和阿狸的书房写课业,俞乔的书房里,就又留了俞乔和谢昀二人。   “查出来是谁了吗?”   谢昀问俞乔,他向来很听俞乔的话,她说不需要,他就连查都没让林易去。   俞乔凝眉片刻,就也说了,“栖凰郡主。”   这个全不在她意料当中的人。也算符合,心虽恶,但毕竟年幼,手段有限。   俞乔向来恩怨分明,她和嘉荣长公主府有仇,更多的还是针对齐恪成,以及在篙草原要置她于死地的嘉荣长公主,他们的女儿……她还不至于伸这个手。   更准确地说,她连见都没见过这个栖凰郡主,结仇结怨自无可能。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这个栖凰郡主从什么渠道知道了她,她的身份,这才有了眼下的针对算计。   “你知道她吗?”俞乔问谢昀。   “一只疯狗,我不认识,”谢昀抬了抬眼,神情里的鄙视,毫无保留。   上辈子就是个疯狗,这辈子也没例外,他才不认识呢!   “呵呵……”谢昀又笑了一下,眼中的冷意却四溢开来,欺负到俞乔头上来了,他不认识也可以对付啊。   “看来她们都注意到了,”俞乔在书房里轻轻踱步起来。   “阿乔在准备考状元吗?”谢昀的话突然传来,俞乔身形顿住,转过身来,看向了他。   谢昀冷意在看到俞乔的时候,早就散个干净了,他微微偏头,扬起嘴角,额头散出的那碎发,正好遮住了他的泪痣,没了泪痣,那双眼睛别样干净,别样明丽。   “阿乔去吧,有我看着你呢,”如果因为顾忌嘉荣长公主的打压,就让俞乔放弃这样的打算,他以为不值得,在篙草原是她护着他,到这楚京来了,他希望他也可以护一护她的。   俞乔款步走到了谢昀的身前,一屈膝蹲在了谢昀身前,“可以吗?”   谢昀有些不大明白,俞乔为何突然不信自己了,但他还是肯定地给俞乔点头,“当然可以,我们阿乔本来就有状元之才。”   上辈子因为某些原因,她并没有以正统学子的身份,进入朝堂,这是她身上为数不多,能让人诟病的一点,既然他得知了这遗憾,就该补全,该让他们的阿乔更加耀眼一些,比上辈子还要耀眼。   “好,我听你的,”俞乔说着,轻轻笑了起来。   她当然不是因为怕嘉荣长公主府的打压,才没下定决心,她是没下定决心,真就以这样的男儿身份,一路到底了。   成为状元,她只怕真的脱不下这身男儿装了。但……一定要脱下吗?真正知心的人是不会在意的。一直自以为理智的她,倒是在这里着相了。   谢昀看着俞乔笑,眨了眨眼睛,眸光清清潋潋,似要移开,又舍不得移开。   他伸过手去,轻轻碰了碰俞乔的眼角,也将一直藏于心底的赞叹,说了出来,“我们阿乔笑起来,真好看。”   干净,朝气,坚毅……像一团永远都浇不灭的火。   他很喜欢,好喜欢。   俞乔闻言,没有移开脸去,她的眸光迎上谢昀,轻抿的嘴角彻底扬起,一双明媚的狐狸眼,微微翘起,灵动莫名。   “没有你好看。”俞乔说着肯定地点头,谢昀好看,温柔低笑的时候最好看。   王伯从外面走来,看俞乔蹲在谢昀身前,两人相对而笑,他的脚步就顿在了那儿。   从门口看去,他能看到俞乔微笑的侧脸,他似乎很久没看到俞乔这样的笑了,一种被认可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微笑。   那谢昀能俞乔这么笑,就也值得俞乔这么用心待他了。   ☆、第09章 /41/25   三月初三,俞乔生辰。   大早上,王伯就煮了一大盆的鸡蛋和面条,秦述阿狸都吃了小肚子滚圆,坐一边揉肚子,俞乔和谢昀食量都不错,两个人还在吃。   不过谢昀肯定是比不过俞乔的,他吃完两碗,就只能随秦述阿狸一起看俞乔吃了。   “我让林易帮你们向夫子请了假,今儿我们出去玩一天。”   谢昀抹了抹嘴,看着众人笑,大早上开始,他就企图用微笑迷死人不偿命了。   “太好啦,”   “漂亮哥哥真好。”   秦述和阿狸点头,到底年幼,说到出去玩,总是兴奋的。   俞乔扫了谢昀一眼,就也点了点头。   秦述阿狸每七天下学会休息一日,但也多在书肆里给王伯帮忙,偶尔去街上溜达,正经游玩是没去过。何况谢昀已经先斩后奏了。   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了侧门,不用林易和陈野搭手,俞乔连人带椅,轻轻松松就将谢昀搬到马车里了,秦述阿狸都见怪不怪,那两人依旧有些愣怔。   他们块头比俞乔大了两倍,却始终无法做到俞乔那么轻松。   “我们出城,到云乔宫去,我们另外一个家,”谢昀给秦述阿狸这么介绍。   “云乔宫……”秦述很能抓住字眼。   谢昀给秦述肯定地点了点头,就是取自他和俞乔的名字,他扫了俞乔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才继续说,“东郊和西郊还各有两个皇庄,也是咱的,这几日你们吃的蔬菜都是庄子暖棚种的。”   云乔宫适合冬天避寒,两个皇庄却适合夏天避暑,都是京城让好些人羡慕嫉妒的所在。   马车没有在云乔宫门口停下,林易和陈野直接驾着走另外一条道,直通到宫苑内围。   “好暖啊……”才进入云乔宫不久,秦述和阿狸就觉得能将身上这层冬衣脱下来了。   “我们到了,”俞乔轻道。   谢昀睁开眼睛,秦述和阿狸已经趴在车窗,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外面,俞乔也打开了另一边,目露欣赏地看着。   楚京地属依旧偏北,二月已过,冬衣还未能换下,高一些的山巅还有积雪未融,过了三月,暖春才会真的到来。   但从这窗往外看去,他们似乎用一个时辰的时间,从北国进入了南国,一片绵延的桃林,那花儿已经开得极好了。   “这儿可真美啊……”秦述合起嘴巴,感叹了起来。   “下去吧,桃花林后面就是我们住的地方,”谢昀只在窗外了扫了一眼,就落回俞乔的侧脸,这些景致或许是美的,却还不如他眼中的俞乔好看。   谢昀身下的木椅是俞乔重新订做,依旧比不上楚皇给谢昀的紫荆木椅,但在原先设计的图纸上了,有了些许改进,更实用些。总之,谢昀是用得很开心。   桃花林有一条绵延的小路直通正殿,秦述和阿狸走前前面,俞乔推着谢昀跟着,林易和陈野远远跟着。   “这里很漂亮,”俞乔低声道,不过她的神色始终没有多激动。   美有千万种,她能欣赏一些,但她更习惯用理智和形势来分析它们,是不是能为她所用。多了这层思虑,能欣赏,却无法再为它欣喜起来。有得有失吧。   谢昀回仰看俞乔,片刻又回转,“美是美,虚华罢了。”   这也是楚国如今的现状,繁华是繁华,却有一种虚浮感,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时期,不是沉淀,就是沉沦。   桃花林的美景已经够让秦述和阿狸赞叹了,但在进入云乔宫的主殿时,他们那种步入仙境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玉璧为墙,金银为镂,明明满眼都是富丽堂皇,却别有一种雅趣。   “当真不是仙人居所?”   秦述拘谨地坐着,总觉得那轻纱幔后,会走出一个真正的仙人来。   仙人没有,小路子推着换了衣服的谢昀进来,但秦述的目光也转为了然,这种地方也就该谢昀这样的人住啊。   小路子拍了拍手,内侍鱼贯而入,他们手上捧着的是衣服。   “这里暖和,秦述阿狸都换上轻便的,隔壁有一个温泉池,水浅些,你们去玩儿吧。”   谢昀说着又推着自己更靠近俞乔一些。   小路子目光在他们家殿下身上扫了一下,眨了眨眼,立刻扬手,让内侍将俞乔的衣服放下,然后将秦述和阿狸的衣服送往隔壁。   他又摆出最和煦的笑容,看着秦述和阿狸,“奴才给两位公子引路。”   看俞乔和谢昀都给他们点头,秦述和阿狸这才放下心来,随小路子走。   “阿乔……”谢昀唤了一句。   俞乔转过头,看着谢昀,等他说话。   “哎,”谢昀叹出气来,有些幽怨地看着俞乔,“我知道你嫌弃我,不肯和我共浴。”   同床睡,俞乔都不肯,一同沐浴,不用想都知道俞乔不会同意。   “那阿乔愿意看我洗吗?我不介意。”   谢昀声音轻缓悦耳,但说出来的话……却屡屡突破人的羞耻线。   便是自以为熟悉他秉性的俞乔,此时也无语极了,还有,他有脸说这话,就请不要羞涩好吗!   “好吧,我知道你介意,”谢昀拉住了俞乔的手,眸光低垂,倒似有些失落。   他这种身体洁癖到心理有些扭曲的人除外,一般来说,男人是不大介意被人看的,俞乔明显没洁癖那回事儿,但她为什么就介意呢?   是不是另外一种情况?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谢昀想着,眼睛又亮了亮。   美人笑是美,美人愁一样是美。   俞乔有抚额的冲动了,所以,他这是在有了自知之明后,来……色、诱她吗!   “小路子,”俞乔喊了一句,小路子扬着笑脸推门进来。   “这是方子,给你们家殿下,准备药浴汤。”   “是,”小路子又扫了一眼谢昀,见他还盯着俞乔瞧个不停,接过了方子,就退下去安排。   又没多久,眼神幽怨又期待的谢昀,就被小路子推走了。   俞乔逛到了一个书室,随意翻了几本,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一一推开书室的窗户,找了个视线较好的地方,她就认真开始看书,不知不觉却将两本都看完了。   “好看?”谢昀的声音传来,悦耳依旧。   俞乔早知他来了,轻轻颔首,随即道,“这里的书,有些年代,我需要全部翻看一遍。”   “那我们就在这里住几日再回去,秦述阿狸……我请附近村子的夫子来教。”   谢昀说着自己推着木椅再近前,整个人就完全落入俞乔的视线里。   依稀还带着点方才出浴的水汽,头发更黑,唇更红,单薄寝衣,能看到胸膛上隐现的那白如玉璧的肌肤,所以,他还没放弃……色、诱她的想法吗?   “这个给你,生辰礼,”谢昀身下木椅的扶手上横着一个长长的木盒,俞乔的目光又才滑到了木盒上。   “咔咔”两声,木盒被打开,是一把黑色的重剑,双面开锋,重达百余斤。   “阿乔可喜欢?”谢昀期待地看着俞乔,他是综合考虑了俞乔的情况,才让人打造出了这把重剑。虽然不是名家之作,但珍贵的材料,谢昀是完全放开了,让铸剑师们用。   俞乔点头,她自也识货,但更珍贵的还是谢昀的心意,她确定地给谢昀道,“喜欢。”   想起了什么,俞乔俯身蹲在了谢昀的面前,她将他的手移开,手摸到扶手的下面,轻轻一按,原本只以为是扶手的木头居然起了一个翻木。   里面是镂空的,俞乔还早早往里放了东西。   俞乔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用麻布抱着的东西,递与了谢昀,“打开看看。”   谢昀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麻布外的麻绳解开。   却是一个黑鞭,鞭身粗紧,鞭尾那细小的倒刺密密麻麻,手柄上只有一块黑色的宝石,但那成色绝对媲美紫藤鞭的那七颗宝石了。   比起紫藤鞭的华丽,这个黑鞭,威慑力十足。   “本来想等你自己发现……”但谢昀对它的宝贵的程度,几乎不下于她送给他的笛子,别说拆开,谁要是碰坏了它,他估计会想杀人。   谢昀仔细摩挲着手柄,嘴角含笑,显然是喜欢极了。   俞乔伸过手去,取走黑鞭,两只手将手柄握住,轻轻一转,那那黑色宝石中间凹陷处,三根细如毫发的银针飞射出来。   俞乔手又移进,再一旋,手柄和鞭身分离,变成了一把袖珍匕首,可远攻,可近攻,甚至还可以偷袭,实在精巧,的确很适合如今的谢昀。   谢昀接手,又将这些全部组接好。   “阿乔怎么会想给我这个?”   俞乔对上谢昀的视线,认真地道,“因为好看,你耍起来肯定好看。”   俞乔房间的柜子里还放这谢昀送与她的木雕,十二岁少年,持鞭而立,张扬骄傲,又艳丽无双,她没能瞧见那个时候的他,但现在也不迟。   她听谢昀说了,那日紫藤鞭的事情,他不爱用它了,她也不勉强,但她可以给他更好的。   “嗯,”谢昀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阿乔总是能让他感动莫名。   “这个算你给我的生辰回礼?”   俞乔点了点头,“是。”   谢昀送的重剑俞乔自是很喜欢的,但此行更大的收获,还在这云乔宫的书室里。   因为俞乔要在这里将书看一遍,便是她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也难短时间看完,在云乔宫,他们一住就住了半个多月。   “阿乔在找什么?”谢昀写完了每天俞乔必须让他写的字,就也过来帮忙,他将俞乔翻过的书,又一一放回木箱子里,再将那些她觉得有用的,放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俞乔看书半点不挑,经卷典籍,山川游记,闲情杂谈,每一本她都看,他也随她翻过,但还是找不到俞乔看书的重点。   俞乔看了谢昀一眼,没有隐瞒,“找人。”   谢昀眨了眨眼,还是没明白俞乔能通过这些书,找到什么人,但他也没多打扰,俞乔看书,他看她,一点也不尴尬,一点也不觉得时间难过。   也就在这一日的这时,小路子一脸焦急地出现在书室门口,谢云扫了一眼俞乔,转动木椅,向门口滑去。   “殿下,陛下的车驾已经到了云乔宫外,”   小路子看谢昀听了还是一脸无谓,他心急得都想飞起来了,“您看看,这怎么办。”   他当然不是不知道要怎么接待楚皇了,而是不清楚谢昀要怎么安排俞乔秦述一行。   “车驾……微服出来的?”谢昀扫了小路子一眼,眼波淡淡。   小路子努力缓和焦急到扭曲的神色,“是,是啊。”   小路子不明白,谢昀问这个做什么,微服那也是楚皇啊。   “哦,请他到其他的宫殿去好了,一切你来安排。”谢昀说完就回转轮椅。   “那您呢?”小路子愣住,觉得自己突然就听不懂人话了。   “我等阿乔看完书,”谢昀说完,又回头警告地看了一眼小路子。   小路子立马捂紧嘴巴,不敢再发出任何可能打扰到俞乔看书的声响来。   俞乔看书认真,却也不是对外界全无感知,她听不清楚谢昀和小路子的低语,但小路子那焦急的神色,她是看到了。   放下书,她就也走了过来,小路子看到她,神色立马从焦急变成了惊悚,然后变成了萎靡不振的样子。他果然打扰到俞乔,他们殿下能饶得了他吗!   俞乔目光扫向谢昀,语气淡淡,“还得调/教。”   小路子虽然机灵,但思维有些过于跳跃,情绪容易外露,就还是俞乔那句话,真要得用,还得好好调/教。   谢昀点头,看向小路子,“明儿开始,你就去照顾秦述和阿狸,他们听课,你也听着。”   秦述之前也跳脱,但自从学文识字之后,明显就稳重下来,对着他们的时候没变,但对着外人,那一套一套,可是越来越有谱了。   很显然,俞乔要比他懂调/教人,他就将小路子和秦述阿狸凑到堆,让俞乔一起了。   “是,”小路子挠挠头,虽然有被罚的意味儿,但谢昀和俞乔明显是为了他好。   “书中有道和理,你要珍惜,”这话俞乔是直接转过身,对着小路子说的。   “谢公子赠言,”小路子闻言深深鞠了一躬。他七岁进宫,到如今有六七年的时间,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什么样的脸色没见过,俞乔这话,真不真心,他怎会不知。   “何事?”俞乔问谢昀。   “哦,老头子来了,阿乔不想见,我们便不见了,”谢昀其实并不知道俞乔具体有多少打算,但他一意赖在她身边,没成为助力,也不想成为妨碍。   他不想真的被嫌弃啊。   “无妨,”俞乔眸光闪了闪,却和谢昀一样,没有任何紧张,她站到谢昀的身后,看向小路子,“去将人引进来吧。”   “是,”小路子弯了弯腰,向外走去,没有任何迟疑。他们殿下真只有这位“从天而降”的俞公子能降的住了。   谢昀身边除了他随手提拔上来的小路子,其他全是楚皇的人。   谢昀离宫有一个多月了,他在文轩书肆住了半月,带着俞乔几人又到云乔宫住了半月,连带着,也将俞乔送到楚皇的眼皮子底下。   从北境篙草原就传起的盛名,到宜阳惊艳一时的才华,楚皇就已经对俞乔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但这种好奇和期待里,还有审视和警惕。   他一直在等俞乔的下一步作为,但没等来,等来的只有,他家傻儿子,越来越服管教,完全乐不思蜀了。他几乎可以保证,只要他不下明旨,谢昀是不会肯回宫来的。   今儿也是被一堆琐事烦扰,经人提议,他就带着应森,陈铭,几个侍卫出宫来了。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这云乔宫的大门自是挡不住他,但他也没在主殿里等到谢昀和俞乔。   “漂亮伯伯?”半人高的阿狸睁着圆圆的眼睛,叫着漂亮伯伯,目光却在楚皇应森和陈铭脸上扫来扫去,找不到正主儿。   “小鱼哥哥和漂亮哥哥在亭子里等你……们,”阿狸迷糊的样子倒是缓和了主殿里越来越冷凝的氛围,楚皇站了起来,看向阿狸。   “你叫什么?”   “我是阿狸,你是漂亮哥哥家的漂亮伯伯?”   楚皇自是没想到谢昀愿意接受这样奇怪的称呼,但他也还是点了点头,他的确是谢昀的爹,也算谢昀家的吧。   阿狸闻言就遗憾摇头了,嘴巴里嘀嘀咕咕地感叹,“漂亮伯伯一点都不漂亮。”   阿狸带着楚皇出来,秦述就站在门口引了,他绷着脸,“您这边走。”   桃花林西北角有一个小亭子,每日傍晚散步,俞乔会推谢昀走一走。   但迄今为止,他们走动的范围依旧不及整个云乔宫的十分之一,这个范围内,伺候的人,除了林易和陈野,就也一个小路子经常见些。   他们的日子其实和在文轩书肆没有太大区别,谢昀不喜欢太多人在眼前晃悠,俞乔不习惯人伺候,也不想给秦述阿狸养成这样的习惯,一切基本都是他们自己来。   甚至这几日,谢昀药浴,也多是秦述和阿狸给帮忙,小路子都没他俩做得好。   秦述阿狸带着楚皇从小亭子的东面来,俞乔推着换好衣裳的谢昀从西面来,正好在前往小亭子的路口遇上。   “阿乔,这是我们家老头子,”谢昀看楚皇的目光依旧淡淡,介绍的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不情愿,不情愿楚皇认识俞乔。   “您好,我是俞乔,”俞乔并未因为谢昀这样随意的说话,大惊失色,甚至秦述和阿狸都没有,就是应森有点绷不住,不过他的失态也只是一瞬间,随即就收敛住了。   “这是我们阿乔,”谢昀说着,语气里有一种淡淡的骄傲。   楚皇眯着眼睛看谢昀,他倒是完全把自己当别人家的了,他点了点头,倒也没介意这种小老百姓家似的家常介绍。俞乔神态恭敬,该有的尊重没有少,换一种形式,倒也新鲜。   “您先请,”俞乔对着还有几步路几个台阶的小亭子,先扬手让楚皇先过。   楚皇应森陈铭走上前去,看将过来的时候,俞乔就已经将谢昀连人带椅,抱了起来,脚步轻缓,依旧说得上优雅,放上台阶后,她才又继续推着谢昀近前。   “咳,”应森轻咳了一下,立马又收住。据说,俞乔就是靠着这一把力气,将他们殿下从北境背回来的,看来一点都没虚言啊。   秦述和阿狸又回头走一趟,端了好些水果和点心过来,俞乔已经开始煮茶。   谢昀盯着俞乔看,楚皇盯着他们二人看,一时间小亭子除了风声和泉水烧开的声音,就再没有其他了。   “您过来看我,也不问问我的病情吗?”谢昀率先打破沉默,却是和楚皇说话。   楚皇的目光从俞乔煮茶的动作,回转到歪头看他的谢昀身上,心情明朗,脸色红润,不用问都知道,谢昀这些日子过得是舒心极了的。   “如何?”楚皇还算给谢昀面子。   “好极了,”谢昀笑了起来,眉目都像是会说话,“比皇宫里好。”   应森眼角抽搐,谢昀提起这个话,是为了要噎一噎楚皇?   “那里才是你的家,”楚皇自不会被谢昀真气着,或者说,谢昀说话放肆,是因为他很清楚楚皇的底线在哪里。   “那是您的家,”谢昀挑了挑眉梢,很确定地给楚皇道,他从懂事开始就很清楚这一点,也试图让楚皇清楚这一点,他对皇位没有肖想,那里就永远不会成为他的家。   这两人一对话,不是剑拔弩张,就是尴尬莫名,应森忍住要擦汗的动作,看向俞乔那里,她倒是丝毫不受影响。   “您喝茶,”   说着,俞乔将一杯茶放到了楚皇的面前,然后又给谢昀端上,最后才是她自己。   “赵国战事,你以为最后的赢家会是谁?”楚皇没有看俞乔端来的茶,甚至也没多少寒暄,直接跳到了一个几乎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上。   “秦述,”   俞乔没有回答,却先唤了一句秦述。   秦述上前,原来他手上还捧着一个锦盒。   他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副画,他再和阿狸左右展开,横在了楚皇几人的面前。   这是一副惨烈之极的乱战图,墨迹斑洒,却如有鲜血涌出,一种血腥残酷之气,铺面而来。   “好画,”楚皇不明却也赞叹了一句。   “没有赢家,”俞乔终于回答了楚皇的问题。   赢也只是惨赢,长远看来,获得的利益,还不如失去的多,这如何算赢。   一身雪白锦衣,文生发髻,端坐着的俞乔,俊俏文秀,亲和莫名,即便此时她说的话,有些过于直白,过于犀利。   “或许原本有,但现在……不可能有了。”   “太迟了……”楚皇感叹,显然前方战事,并不如楚皇所预期的那般。   “不,是太早了,”俞乔回头去看秦述和阿狸,两人乖乖换了一个方向,杀戮血腥的乱战图,原该是一副辽阔的山河图。   那依稀的轮廓,却是赵国的国图地域。   “不会有人容许您退出的,”晋吴联盟不许,魏国不许,甚至再次兵败如山倒的赵国也不许。   “进不得退不得,那该如何?”楚皇锁眉,目光却不觉飘向了那副秦述和阿狸展着的画卷,又一顿,猛然站了起来。   愣怔许久,他回头看向俞乔,又喜又惊。   “如果,我今日没来……”楚皇的目光,意味不明,惊喜难定。   他今日来,甚至问这个问题,也全是一时兴起,但俞乔却早就为他准备了这个答案,今日,他惊尤甚喜。   俞乔将谢昀要的点心递给他,顺便一拂手,将他腿上的碎屑扫去,然后才答了楚皇的话。   “今日您来了,”所以没有如果。   俞乔缓缓起身,给楚皇鞠了一躬,“俞乔从赵国来,希望您能给赵民一个安宁。”   “好,好,好。”   俞乔坦荡,无惧任何审视,这又让楚皇一瞬间喜压过了惊。   “阿昀,帮我好好招待俞卿,”楚皇已经不想在这里多留了,那副画只是给了楚皇一个启发,但这要实施下去,还要具体商议。   俞乔再躬身,行晚辈礼。   楚皇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俞乔,“那幅画……”   “您喜欢,是俞乔的荣幸,”俞乔嘴角含笑,直起身体,对秦述和阿狸点了点头。   得了画,楚皇的心情才算真的明朗,烦恼多日的问题,在意想不到的时刻,豁然明朗,便是楚皇,此时情绪也有些外露。   应森捧着那画,似有千斤重,或许,它本来就价值千金。   “咱们殿下的眼光惯来是好的,”不好的东西,不好的人,谢昀是半点都不愿意将就,靠近的,原本还觉得惊奇他对俞乔的态度,现在看来,似乎理所应当?   “嗯,”楚皇走在前面,似有似无应了一句,嘴角微微上扬,破天荒认可了谢昀的这个不知道算不算优点的优点。   余光扫去,俞乔已经推着谢昀来送,或许,将谢昀交给俞乔调/教,也是不错?   他们心情明朗,已经要离去,却把同一车驾来的另一人,完全抛到脑后,完全忘了要提及的事情,就是应森也没能想起。   又想来云乔宫住几月的齐凰儿,坐着她的马车,还侯在云乔宫外。   楚皇的意思,本来是带着她一起进去,谢昀肯,她就留两日,谢昀不肯,他就带她走。给了谢昀,就是谢昀东西,如果不承认这点,谢昀宁愿不要,也不会将就。   这一点,谢昀一直都没有掩藏,楚皇也清楚。   但齐凰儿明显不愿认同,谢昀对她已经彻底和上辈子完全不同,同时也为了体现自己的懂事,特意提议让楚皇先和谢昀说一声,再来请她。   “有舅舅在,昀表哥怎么都会给这个面子的。”   玩一日怎么够,她要每年都来,每天都用这里的水。   快一个月没用那温泉水,她总觉得自己黑了不少。其他地界的温泉水不是没有,但那次一等的,怎么配给她用。   小路子对外狐假虎威的架势倒是真建立起来,他回着齐凰儿丫鬟的话,嘴皮子分外利索,鄙夷的眼神也分外到位,“陛下来没来,我们会不比你清楚?”   他们殿下和公子的意思,微服私访,就不算皇帝来了。   “这是栖凰郡主的车驾,你最好让开!”   “这里是八殿下的行宫,你最好识相!”   郡主再得宠,还能跃得过,在他看来一样得宠的谢昀去?   小路子真想扯着她的脸道一句,您家郡主脸真大啊。   “狗奴才,让开!”   一鞭子从马车上扬下,小路子躲闪不及,一条血痕从侧脸持续到了胸口,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啊呃……”   猛烈喘气,小路子连退三步,但惨叫一出口,就被他死死忍住了,怎么都不能因他,弱了他们殿下的风度。   齐凰儿冷眉从马车里出来,看小路子的目光,还不如看地上的一坨狗屎。   “你是谁,敢这么对本郡主的人说话。”   “启禀郡主,奴才,是八殿下的人,”小路子龇牙咧嘴地回着这话。   “八殿下是本郡主的表哥,你在这里挑拨离间,本郡主要帮表哥教训教训你,”齐凰儿神色全冷,一点不像是一个十岁的少女,她扬起鞭子又要甩去。   自那一日看谢昀耍鞭子,她就也喜欢上了,这个鞭子不比紫藤鞭华丽好看,但也是难得的佳品。   但就在这时,楚皇和应森走出,陈铭跟着,他们的身后,俞乔还推着谢昀出来送人。   无论是看到楚皇,还是看到谢昀,都无法让她继续将鞭子甩下去,但小路子狠了狠心,自己撞了上去,然后倒地哀嚎起来。   “栖凰郡主,好大的威风,要帮本宫教训奴才。”   俞乔推着谢昀继续往前,侍卫已经在齐凰儿打人时,将他们围了起来。   “舅舅,这奴才不让我进去,我才教训他的,”齐凰儿跳下车驾,不敢看谢昀似笑非笑的神色,直接走向楚皇。   “不是你说,在外面等朕吗?”   既然不肯等,之前就该和他一起进去,这等了也没多久,就又要强闯了。   “舅舅,凰儿累了,想进来看看您,看看表哥。”   齐凰儿卖乖,但她染血的鞭子上,却还有刺鼻的血腥味儿传来。   齐凰儿转过身去,看向谢昀,“表哥,凰儿真不是故意的。”   “嗯,”谢昀扬起嘴角,看向齐凰儿,那双漂亮的眼睛,柔和极了,“本宫也不是故意的。”   他话落,至今未见血的黑鞭,如一条出闸的黑蛇直接绞向了齐凰儿的丫鬟,将她整个人都摔出去。   淋漓的伤口从脖子一直蔓延了大半个身体,未死,却也半残了。   齐凰儿被谢昀猛然爆发的狠辣吓住,后退一步。   但谢昀却没有任何要收敛的意思,黑鞭没有预兆直接甩向了齐凰儿,死死绞住了齐凰儿的右臂。   “还有,本宫最不喜,有人在本宫面前挥鞭子了。”   谢昀声音轻慢,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意。   鞭子离开,齐凰儿的手,安然无恙,但她一同被绞住的那个鞭子却端成了两截。   “凰儿以后不要再用鞭子了,”这回开口的却是楚皇。   应森也在心里点头,别说,看过了谢昀挥鞭子,再看齐凰儿,会有一种东施效颦的尴尬,别说谢昀不喜欢,楚皇不喜欢,他这个不相干的人看着也不喜欢。   她的目光又一扫,再猛然顿住,微微上移,却才看到了俞乔!   “你……你怎么在这里!”俞乔怎么会在这里!   她声音近乎尖叫,要多刺耳就有多刺耳,这是何种地方,俞乔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场景,太过刺激,齐凰儿的神色扭曲得可怕,那表情比撞鬼还要惊悚,但她下一瞬间的反应,再次撩到了谢昀的神经。   “来人,给我杀了她,碎尸万段,把我给她碎尸万段!”   “林易,陈野,”谢昀对他们挥了挥手。   只稍稍一停顿,他们出剑杀人,齐凰儿带来的四个丫鬟,五个随从,全部当场斩杀,那个被谢昀挥了一鞭的翠儿也不例外。   齐凰儿想要杀人,他就先杀给她看看,碎尸万段,看谁让谁,碎尸万段!   “还愣着做什么?给本宫剁碎给她看看!”几个尸体能吓到谁?   谢昀说这话时,那是当真怒了,眸光幽深幽深,林易陈野几乎下意识就要听从他的命令。   齐凰儿全身都在发抖,又气又惧,她不明白,当着楚皇的面,谢昀……他怎么敢!   “好了,”楚皇大好的心情都要败尽了,但谢昀再发作下去,也不像话了。   “应森送栖凰郡主回公主府,禁足半年。”   谢昀犹未满意,俞乔的手落到了他的肩上,谢昀轻哼,没有再说。   应森带人捂住了齐凰儿的嘴,将她弄到马车上。   楚皇和陈铭也上了车,车驾离去。   俞乔才推着谢昀回走,边走边说。   “她很奇怪。”   “我是第一次见她,她却不是。”   从头到尾俞乔都是冷眼看着,齐凰儿神态任何一个变化,都落在她的眼中。谢昀被她的杀意气到,她却更加关注她眼中的熟稔。   ☆、第09章 /42/26   谢昀沉默下来,怒火稍稍沉淀,但那眸底的幽深还在增加,俞乔的提醒,让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啧……他就觉得老天是看不得他好,即便重新来过,回来的也不只是他。   但谁回来也没用了,他磨死了那个“妖怪”,时局完全变化,这还能有什么先机?   这么说来,其实他也是给俞乔帮了忙的,虽然俞乔并不怎么需要,以她的本事,即便时局先机一样被他人掌握,她依旧可以反劣势为强势。   这就是俞乔,他一点都不怀疑。   “老头子很喜欢她,他觉得她比任何人都像他。”   真是鬼扯的理由,但楚皇偏要这么觉得,谁能有办法。   “阿昀着相了。”   俞乔一手推着,一手摘去他头发沾上的落瓣,“陛下应该是觉得她和你像。”   模样和楚皇是有几分相似,但性子里的张扬和跋扈,却是像谢昀。   齐凰儿像是一个拙劣版的谢昀,但不久是终究不是,齐凰儿形似而神不似,在正主谢昀面前,尤其尴尬,今日楚皇就该有所体会。   谢昀不在,或许可以慰藉,谢昀回来了,本来就没她多少蹦跶的余地。   谢昀捂住了胸口,他被膈应得不轻,但却没有反驳俞乔的话。   “或许吧。”   或许楚皇真的能认出真正的他来,但最后为他报仇给他安宁的那个人,还是俞乔,不是他。   阳光散落,落在桃花林,也落在他们的身上,美如画卷。   “阿乔,”谢昀低唤了一句,“我心情不好,阿乔今天给我煮鱼汤喝吧。”   俞乔继续推着谢昀走,轻轻地道,“好。”   **   楚皇黑着脸上车,没有掩藏的怒火,尤甚在谢昀俞乔面前的数倍,“带话给嘉荣,让她好好管教女儿。”   “是,”车驾外的侍卫得令,立刻将话递给和齐凰儿同一个车驾的应森。   齐凰儿行事嚣张,对待下人苛刻近乎恶毒,这些楚皇怎会不知。   就如俞乔所想,他的怒火不是因为齐凰儿今日的作为,即便她莫名其妙对俞乔起了杀念。他生气是因为尴尬,或者说狼狈。   谢昀是谢昀,无可替代,可是他却无意中弄出了一个拙劣的替代品,还被正主瞧着了。   谢昀从四五岁开始一直到十二岁,他每隔几天就要被他气得头发发直,但就在他以为他和谢昀关系会一直这么下去时,谢昀坠马了,病了,不会说话,也认不得人。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他慌了,他将她留给他最后的宝贝弄丢魂了。   他在齐凰儿身上看到了几分谢昀的影子,就下意识地宠着了,十年匆匆,他老了,他的儿子也终于回来了。   “梓熙,你说的昀儿的磨难,真的过去了吗?”   车驾内只有一个布景板的陈铭,陈铭回答不了他这问题,他口中的张梓熙更不能。   楚皇用来儿女情长的时间,终是不长,车驾抵达皇宫,他就召集了几个心腹大臣,开始研究俞乔的献策。   应森也亲自将齐凰儿送回嘉荣长公主府。   “陛下的意思是要栖凰郡主在府中好好反省,希望您也能开导开导她,今儿这般的事情,可不能再犯了。”   应森虚虚笑着传话,也不在意嘉荣长公主那黑成锅底的脸色。   “陛下还等着奴才回宫回话,奴才就不耽搁了。”   “嬷嬷,送应公公。”   嘉荣长公主端坐在主位,拂了拂手,但是个人能感觉到她急剧上涨的怒火。   齐凰儿在马车进入城开始,她就渐渐恢复了冷静。   实在是俞乔出现得太过突然,她完全没料到,她能从云乔宫里走出,她能站在谢昀身后,她甚至还和楚皇对上话了。   她入京这才多久!   看到俞乔,她几乎要以为,她又回到了上一世。   冷淡无波的眼睛,俞乔从未将她看在眼中,她那么恨她,俞乔或许知道,却始终都不在意,或者说,没什么可在意的,她再恨也不能伤害到她分毫。   重新来过,她以为她占尽所有先机,她以为这回可以轮到她来“逗弄”她了。   但现实往往就是这么地打脸。   “你知道错了吗!”   冷厉的声音传来,将齐凰儿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神来。   “我错了,我错了!”齐凰儿突然站了起来,她就不该还有着“逗弄”的心,她应该直接就将她杀了,趁她还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将她杀了!   嘉荣长公主被齐凰儿眼中猛然爆发的凶恶吓到,她有些恍惚,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她这个女儿身上会有这样大的戾气。   齐凰儿走到嘉荣长公主身边,眼中凶恶决绝未减,“母亲,你让人直接杀了俞乔,没有她,就什么麻烦都不会有了。”   嘉荣长公主还未应,暖阁的门就被推开了。   “凰儿要杀谁?”淡淡的声音似还缓和,但往日淡若清风的神情已经没有了。一身蓝白儒裳,背光而立的齐恪成缓步走近,他又问了一遍。   “凰儿,你要杀谁?”   齐凰儿对着嘉荣长公主许还是惧怕的,但对于齐恪成却无多少,她扬起了下颌,嘴角溢开一抹似嘲似讽的冷笑,“俞乔!父亲没有听清吗?我要杀俞乔!”   既然别听到了,就也没有什么好狡辩的。   “我是郡主,她不过是一平民,我要她死,她就得死!”   齐凰儿说着又向前走了一步,下颌再次上扬一个弧度,嘲讽的神情也再无多少掩藏,“怎么,父亲舍不得了?呵……”   “啪!”   动手的不是齐恪成,而是嘉荣长公主,她眯着眼睛看齐凰儿,“你就是这么对你父亲说话的吗?皇兄说得没错,我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你了!”   齐凰儿捂住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嘉荣长公主,“您打我,您为了这个负心人,打我!”   嘉荣长公主抬起手,又想要打,但看齐凰儿眼中转动的泪珠,终究没落下手去。   “公主就是这么告诉告诉凰儿的吗?”齐恪成停住了脚步,在齐凰儿质问的时候,他就没有再靠近,他的目光从齐凰儿脸上,扫了嘉荣长公主脸上。   “不……”   “难道不是?”   看嘉荣长公主下意识就反驳,齐凰儿两辈子的怒火一下子就涌上了心扉,她质问着,声音一下子就压过了嘉荣长公主的声音。   “你既然有妻有儿,余情未了,何必要来攀附皇家!”   “你觉得对不起他们,那你对得起我,对得起我母亲吗!”   齐凰儿眼中的怨念深刻得可怕,她就是看不起齐恪成,不就是长得好看,被她母亲看上了吗?攀附就攀附,还一副清高的样子做什么!   “啪!”   这一巴掌甩得依旧是嘉荣长公主,齐恪成依旧如清风而立,嘉荣长公主却被齐凰儿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   “母亲,您又打我!”齐凰儿彻底失声尖叫了起来。   但嘉荣长公主根本顾不得齐凰儿,她转过身,走上前去,立于齐恪成两步距离的地方,连靠近都不敢靠近,“恪成,你听我解释,我没有和凰儿说过这样的话。”   “或许,她说的是对的,”齐恪成没有回避嘉荣长公主的目光,但他眼中的冷淡,却让嘉荣长公主的心,再次寒了一寒,如坠深渊。   “阿乔是我的底线,希望公主能知道,”话落,齐恪成再没有任何犹豫,转身离去。   嘉荣长公主僵直着脊背,站立许久,才转过身来,齐凰儿却已经垂下了目光,不敢看她。   “凰儿好好和我说一说,是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又是许久沉默,齐凰儿才抬起脸,“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觉得我说错了。”   齐凰儿说着说着,又想要歇斯底里起来。她攀住嘉荣长公主的手,眼中急切而愤怒。   “俞乔是他的底线,那我算什么,您算什么!”   “凰儿……”嘉荣长公主的声音,冷得能冻人,她的目光扫向齐凰儿,里面是绝对的残忍,但她的手却将齐凰儿的脸捧住了,“你确定你真的想知道吗?”   齐凰儿被嘉荣长公主的神情吓到,但她还是咬了咬唇,“想,您告诉我,我总是要知道的。”   她肯了,嘉荣长公主却又反悔了,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眸中的残忍散去,她摸了摸齐凰儿的脸,“凰儿,我的凰儿……”   “无知是福,你要珍惜,”   “下一次,下一次,你再问,我一定告诉你。”   话落,嘉荣长公主放开了齐凰儿,转过身,出了她的暖阁。   “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放郡主出这个暖阁!”   楚皇将齐凰儿禁足在公主府,嘉荣长公主直接将她禁足在她的暖阁。   齐凰儿回神,嘉荣长公主却已经走了。   她将暖阁弄得一片狼藉,却只有丫鬟仆妇将东西补全,在长公主府,没人敢不听嘉荣长公主的话。   **   楚国皇宫御书房,楚皇的几个心腹大臣,再次被俞乔的那副画惊了一惊。   许久沉默之后,林公才惊叹起来,“妙妙妙!”   “这画手是谁?一画三用,心思精巧,人才啊!”   楚皇睨过眼去,那林公立马忍住这严重离题的话。   “的确是一妙人,”楚皇挑眉倒是认可了这一点。俞乔能将谢昀治得服服帖帖,当得起这个妙字,至于人才……似乎还不足以形容她。   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楚皇嘴唇动了动,没有再说。   “就按照这个画上之策,在天亮前给朕讨论一个具体章程出来。”   “是,”几个大臣都是楚皇心腹,自无疲懒之人,何况这发恼了数日的难题豁然开朗,于他们也是解脱,辛苦这一夜,明儿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俞乔这画,第一眼是一副血腥残酷的乱战图,喻比赵国如今的现状。五国混战,各国战士死去的早就不知凡几了,因这战事而被牵连的赵民,同样不计其数。   这画也只画出残酷战争的冰山一角,但也证明了一点,她的确是从赵国来,是从尸山血海,乱战流离中走来的。   第二眼需要倒过来看,那是赵国的山河图,斑斑点点,残破如刀割。   但这还需看第三眼,将那些残酷割裂的痕迹,汇聚一起,那是一个字,“占”字。   不是战,而是“占”。   各国已经容不得楚国退,楚军压在北境,又再将被带入乱战的怪圈儿,但再次参与进去,难道就只能跟着他们的节奏继续打,打到分出胜负,打到赵国无一城门完整?   惯性思维来说,无人觉得不对,参与进来了,不打,难道还等着挨打吗!   但俞乔却不觉得,她用画告诉楚皇,他们还有第三条路。   赵国败几乎是既定的事实了,楚军北进,帮助赵军?联合北魏?俞乔告诉他们,一点必要也没有。这第三条路走,这条路叫叫占山为王。   楚军抵达之处,尽皆是楚国国土。   俞乔要的就是楚皇的决断,乘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谁最先打乱节奏,谁就能获得最大利益!但这种利益,也只是相对,晋吴魏都亏了,于楚国来说,就是获得利益了。   魏晋吴能和赵国打,但他们此时绝对没有余力和楚国打了。   战事拖到现在,就是北魏也承受不住,更何况是物产相对贫瘠的晋吴。反倒是楚国,始终留有余力。楚皇当然也不愿意真打,但他可以做出愿意打的姿态。   无耻一点算什么,霸道一些又算什么?拿到手的东西多了,那才叫本事!   **   赵国再次因俞乔而风云变换,但献出一策,几乎改变天下时局的俞乔,却在洗手作羹汤,因为某个心情不好的人,想吃鱼。   谢昀既然有这要求,俞乔就一应到底,她先是带着渔具,推着谢昀,到云乔宫的活水湖边垂钓,运气不错,有两鱼咬钩,虽然都不大,但谢昀一人吃是足够的了。   两条鱼,一条煮了鱼汤,一条清蒸,这是单独给谢昀的小灶,秦述几人自然无份儿。   “漂亮哥哥吃鱼呀。”阿狸喝着自己的粥品,眼睛却往谢昀的碗里瞧。   “小鱼好吃吗?”   “你小鱼哥哥钓的小鱼,当然好吃。”   四只眼睛羡慕地看着,谢昀兴致愈好,他将两条鱼吃得只剩下两根光溜溜的鱼骨头。   俞乔横了谢昀一眼,多大的人,还故意撩阿狸羡慕。   “我最喜欢吃鱼,”谢昀说着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俞乔,也就是迷糊的阿狸还感觉不出谢昀话里的意味儿。   秦述眼珠子在俞乔和谢昀间溜了一圈儿,立刻收回,埋头扒饭,努力减少存在感。   “吃饱了?”俞乔看谢昀,见他点头,她就也放下了已经吃完的空碗。   “我送你回房。”   谢昀再次点头。   “谢昀……”   “我喜欢阿乔叫我阿昀,”虽然迄今为止,俞乔就只这样叫过一次,但他却已经喜欢上了。   “阿昀,”俞乔几乎没有犹豫就这样唤了,在她心里,她真不觉得谢昀比她大多少,他们的相遇像是一段时空的折叠,她遇到这个二十三岁的谢昀,却也是十二岁的他。   “心情好一些了吗?”俞乔将谢昀抱到他的床上,坐到了一边儿,看着他的眼睛问。   谢昀没有应,但脸上的笑意却缓缓散去,他挨过身体去,将额头靠到了俞乔的肩膀上。   “阿乔,我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明明知道那不是他,为什么他还能看着他,作践他的身份,作践他的身体?   谢昀全身只有额头靠到了她的肩上,不是他不想占她便宜,而是他在勉力控制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   俞乔抬了抬手,却还是没有做其他。   又许久,谢昀才抬起脸来,但已经没有明显难过的情绪,那眼中已经恢复了平和,他看着俞乔,但在下一瞬间,他凑过他的脸,在俞乔脸颊上,蹭了蹭。   这可不同于平日里拉一拉手,这比拉手要亲密得多了,但谢昀却为这一刻的亲近,展开了笑颜,“我明儿还要吃鱼。”   俞乔迟钝片刻,就也还点了点头,“好。”   给谢昀拉好被子,俞乔从他的房里离开,又在书室里待了一个时辰,她才回到她在云乔宫的房间,也就是在谢昀的隔壁。   原本她开了这个话题,是想要一探谢昀心病的根源,但谢昀这个心病的严重程度犹超过她的预计,那是不能被轻易碰触的存在。   谢昀还没有做好被碰触的准备,她一样是。   又在云乔宫呆了两天,俞乔就让小路子帮忙收拾东西了。   但她话才吩咐下去没多久,谢昀就推着木椅过来了。   “阿乔要走了?”   “嗯,再过几天是童生的考试,在书肆里方便些。”   俞乔看谢昀低下头去,无奈摇头,“你就没问问小路子,我让他都收拾谁的东西了吗?”   “有我的?”   “你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谢昀非常肯定地给俞乔点头,他恨不得永远待在她身边,并且近来一直试图让自己能更“名正言顺”点,但俞乔怎么都不肯买账就是了。   在云乔宫住了大半个月,终于又回到了文轩书肆,回程时还多了一个小路子,不过他不是来照顾谢昀,而是跟着秦述阿狸继续上课的。   他的基础比秦述还要好些,俞乔又一视同仁,进步很快,秦述有了伴儿,学起来更加努力了。   谢昀是完全忘了有宫要回这事儿了,他完全以文轩书肆半个主人自居,时间一溜,俞乔靠过了童生,考过了京城了加试的秀才,等到九月秋时,就能考举,明年春时就是院试,再就是殿试……   十四岁的状元郎,在其他人看来有些惊世骇俗,但在谢昀看来,那是实至名归。   云乔宫的书肆有多少书,俞乔用二十天时间全部看完,甚至近来,他也帮忙找各种藏书典籍,俞乔来者不拒,这么恐怖的阅读量,试问有多少文人能做到。   不管敌人强弱,俞乔从未允许自己停步。她的强大是因为她一直在学习。   而这两个月,文轩书肆也多了一个常客,下棋的常客。   “承让。”   俞乔将棋子放下,对着中年男人微微点头致意。   “您也好意思来,每回都输,”一边当看客的谢昀,毫不客气地打击,他伸过手去,帮忙俞乔一起收棋子儿。   “没有你捣乱,朕这盘不定会输。”楚皇瞪眼,谢昀对他说话,倒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呵……”谢昀没应却冷呵一下,比直接嘲讽,还要让人生气。   “你来……”楚皇的意思是要谢昀和俞乔下,以谢昀的棋力,只会比他更惨。   “不,我和阿乔是一边儿的,您接着来吧,”谢昀转动他的木椅,不仅言语偏向俞乔,身体一样偏向那边。   “阿乔不要留手,才赢五子,明明可以赢十子的。”   楚皇满脸不信,“一边儿吃点心去吧。”   谢昀挑了挑眉梢,看向俞乔,“阿乔这盘赢十子儿。”   俞乔断了顿了,却点了点头,“好,”   她又看向楚皇,“您先请。”   楚皇沉默,但棋还是落下了,结果如谢昀要求的,俞乔赢了十子儿,一点都不勉强。   “陛下近日劳神,今儿就下到这儿吧,”俞乔嘴角含笑,始终温和淡雅,但在棋盘上,那是锋芒无两,便是不肯服输的楚皇,也要被败得没脾气了。   楚皇的目光在俞乔和谢昀的身上转悠了一下,这两月他偶尔来,却也看出来了,谢昀和俞乔相处,更多时刻,是那十三岁的俞乔在宠他这儿子。   几乎没有谢昀提出的要求,她不应允了。被这般对待,谢昀肯和他回宫才怪了。   “下月初一,你皇祖母回宫了,你也不回去?”楚皇是当真拿谢昀没办法,他几次明示暗示,谢昀不是当听不懂,就是当没听到。   “所以,您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封个王,我要出宫住。”   出宫好继续赖在俞乔身边是吧!楚皇眯了眯眼睛,“等你成婚,都是这个规矩。”   楚皇原本等着谢昀勃然大怒,但却没有。   “您说话说话?”   楚皇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谢昀闻言,眉梢微微挑起,转而看向俞乔,“我去住两天就回来。”   “应森,去收拾东西。”   “别,不用了,皇祖母三天后才回,两天后我自己回宫。”   乖戾成这样,也不知俞乔是怎么消受他脾气的,楚皇又气呼呼地从文轩书肆离开了。   楚皇一离开,谢昀那冷嘲热讽的神色就消散干净,他看着喝茶的俞乔,也没有隐瞒,“我皇祖母是宫里为数不多的明白人了,可惜身体不大好。哦,也没太不好,就是耳朵一会儿听得见,一会儿听不见。”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老人家故意调皮。”   俞乔闻言就也还是点了点头。   谢昀伸过手去,将俞乔手中的茶盏取下,眼睛幽幽地看着俞乔,“老头子方才说到我的婚事了。”   “我听到了,”俞乔回视谢昀,目光清澈坦荡,看不到任何一点波澜和变化。   谢昀有些莫名的丧气,“我没生气是因为,我打算让皇祖母帮忙,我的婚事必须我自己做主。”   “什么时候,和什么人,都必须由我自己决定。”   “再或者,我一辈子不成婚,也无人能勉强,说道些什么。”   谢昀的目光始终锁定着俞乔,真挚而又忐忑,想要说得更直白些,又怕真戳破了,无法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谢昀……”   “阿乔……”谢昀的声音再次盖住俞乔的声音,“我不着急,你也还……小,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朝夕相伴,下棋看书,每天睡醒后,只要他想,他就能看到俞乔,这已经很好很好了。   俞乔闻言,抿唇有些无语,谢昀说不着急,但他的神态,他的这些话,都说明他的着急,或许,还是她太让人没有安全感?   “你喜欢男人?”   谢昀做梦都想问她的话,却被俞乔率先说出口了,但怎么是她问他?   “说实话。”   “当然不,”谢昀说着,两颊却微微有些犯红,“我喜欢你啊。”   他想要名正言顺,想要永远霸占俞乔,这份占有欲,让一开始的欣赏在日渐的相处中彻底变了质。   他仅有的几次心跳失律都是因为俞乔,他渴望靠近她,挨着蹭着,怎么都喜欢。   “男人女人,我都不喜欢,我喜欢阿乔你啊,很喜欢,好喜欢,非常喜欢。”   话一出口,就再没有什么犹豫,他向来都是果决霸道的人,但独独对俞乔的事情上,徘徊难安,犹豫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阿乔呢,阿乔会讨厌这样的我吗?”   无论他多喜欢俞乔,他对俞乔目前的期待就只有,她不会因此而讨厌他,那……他就还有机会。   俞乔鲜少有后悔的时刻,但此时她却有些后悔。   不是因为挑起了这个有些难以回答的问题,而是她或许该早点告诉谢昀,她真不知道,他们相处这么久,谢昀原是这样忐忑和小心的。   “阿昀……”   “公子,”王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小院子里,他喊了俞乔一句。   谢昀收回期待眼神,俞乔也收敛情绪转过身去,“何事?”   “这是信,”王伯将信件递给俞乔,目光却幽幽扫了谢昀了一眼,显然,他是听到谢昀大胆到很多人难以理解的话了。   一目十行,俞乔很快就将信看完了,她看向王伯,“王伯到前面忙去吧。”   王伯离开,俞乔又看向谢昀,“我需要出京一趟,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后,我给你答案。”   “好,阿乔说话要算话。”谢昀依稀有些不安,但俞乔的反应,已经是预想里相对较好的那种了。   “你好好在宫里待着,我回来了就会让人到云乔宫传话。”   “字每天都要写,我会检查。”   “嗯,”谢昀点头,俞乔每多说一句话,他眸中的晶亮就多了一点。   “另外,你回宫帮我把阿狸带上。”   这回谢昀没有应得很快,他觉出些危险的味道来了,“我让林易陈野和你一起走。”   “不需要,阿昀要相信我。”   “好,”谢昀又点了点头。   俞乔没有耽搁,骑上了快马,带着一个包裹,她就匆匆离开了京城。   谢昀让林易将秦述阿狸都接了回来,阿狸带上了,秦述就也没例外,被他一同带进宫去了。   “叔,咱这是进宫去了吗?”秦述看着马车踏入那雄伟的宫门,心里就打鼓个不停。   “嗯,阿乔有事,我照顾你们几天,等她回来了,咱再一同回去。”   在云乔宫住了二十来天,秦述几乎都以为再不会有比那里更美的地方了,但紫云宫尤甚云乔宫,没有那么大,却更精致,更华丽。   别说秦述和阿狸,就是入宫多年的小路子,乍到紫云宫,都愣怔许久,完全能理解宫里那么多贵人对谢昀的羡慕嫉妒恨了。   紫云宫真正告诉世人,什么是贵,什么是美,谢昀虽然性格难以相处,但他的品味在那儿,这是谁也无法辩驳的。   秦述逛了一遍紫云宫,再回到谢昀待的地方,他有些不理解,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谢昀,如何会住得惯小小的文轩书肆,还会住得那么开心。   谢昀扫了一眼,秦述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你喜欢你多住几天,我带阿狸先回去。”   “不,我跟你们走,”   秦述连忙摇头,其实谢昀对俞乔的不同,他们这些每日里看着的人,怎会没有感知,但谢昀太美,俞乔人太好,他们之间相处那般融洽美好,他就也想不到什么大惊小怪的理由。   紫云宫里全是楚皇的人,这一点从十年前开始就是这样,直到他前往北境看病,又才先后调离几批,但回来后,里面的配置基本和十年前没太大区别。   各宫贵人只知道谢昀养病回宫了,至于带回了什么,脸色如何,更多细节一概不知。   谢昀很听俞乔的话,带着秦述阿狸,还有小路子,在紫云宫的书房里,一人占据一角,专心写字,完成课业,想要在御花园里看到谢昀的,就也没那个机会见。   就算谢昀不写字,也不会有那个兴致来巧遇某些人。   太后离宫云游有四五年的时间,此次回来,大致是不会再出去了。   宫里例外都清理了一遍,下朝后,楚皇带着朝臣和皇子在宫门前相迎,徐皇后带着女眷在她的中宫相应。   被禁足的谢晔和谢明,在月前也相继解禁,没能第一时间瞧见谢昀,倒是让他们将怒火沉淀下来,包括他们在内,所有皇子此时都像是看不到谢昀这个人了似的,他们接头交耳,却无一人有去搭理谢昀,这是要将他孤立起来。   谢昀要是知谢晔和谢明这般作为估计会想谢谢他们,他全没感觉,靠着椅背,眼睛微微眯着,可比站着的众人要舒服多了。   一辆灰扑扑的马车徐徐向宫门而来,还未瞧见马车里的人,但驾车的那个老人,眼尖儿的可都认识,那是先皇的暗卫,先皇逝世,就将他的暗卫,留给了太后。   太后不喜欢待宫里,到处游玩,有些暗卫保护,楚皇也才能放心由她去。   “儿臣,恭迎母后回宫。”   “臣等,恭迎太后回宫。”   “……”   山呼的声音在宫门前回荡开,一句句往里传去。   那老人先将一个老妇人从马车上扶了下来,然后才向楚皇问安,“臣叩见吾皇。”   “平身,孟老辛苦了。”   老人又拘礼才退到一边,楚皇和他的众儿子也迎了上来。   “母后,您回来了。”   “皇帝不希望哀家回来?”老妇人神情淡淡,目光扫向一众皇子,脸上倒是多了几许笑意,“倒是都长大了。”   “这是……晔儿吧。”   谢晔一愣,明显没想到老太后第一个提的会是他,“是孙儿,祖母,孙儿可想您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后宫吧,”楚皇的目光在谢昀身上微微扫过,伸过手去,要去扶老太后。   但也就在这时,一条黑色的粗鞭缠上了他的腰,猛一用力,将他拽了过去。   谢昀的手扣住楚皇的手腕,直接将他推到禁卫军将领陈铭身边,黑鞭手柄微微一旋,三根细如毫发的银针飞射出去,对着的是那个想要乘乱逃走的孟老!   “谢昀,你在做什么!”   谢晔嘶声吼了起来,但对着手持黑鞭的谢昀终究是不敢冲上前去,他看向楚皇,这回楚皇总不会绕过谢昀了吧,谢昀可是对楚皇动鞭子了。   “蠢货!”谢昀毫不留情出言嘲讽,小路子推着他猛地后退,他端坐,没有再出手。   而他没有再出手的结果,就是谢晔被挟持住了。   “一群有眼无珠,这老妖婆可不是皇祖母,”   便是楚皇也被谢昀一起嘲讽了,也无人敢反驳,他们确实没看出这个太后是假的。   “你是八皇子谢昀吧,”原本隐含几分苍老的声音,瞬间年轻许多,她看着谢昀的目光犹有几分遗憾,“差一点,就差一点。”   如果谢昀反应慢一点,他就可以杀了楚皇了。   ☆、第09章 /43/27   “你是怎么发现的?我自问没有破绽。”就是楚皇都没认出她不是他老娘,但谢昀却一眼看出了。   “你问我就回?你是个什么东西?”谢昀扬手,小路子停住了后拉的动作。   楚皇被护在禁卫军中,严厉的目光冷冷地看着这个假太后,“太后呢?”   “我在这里,她当然是死了!”她嘲讽地看着楚皇,掐着谢晔的手,也猛然收紧。   “呃……救我,救我……”谢晔被掐得直翻白眼,脸色煞白煞白,一半被掐的,还有一半被吓的,他长都这么大,只怕是第一次经历这么危险的境况。   陈铭等人的反应还算快,既然知道那人不是他们楚国的太后,出手就没有犹豫,怎么都不能让一个嫡皇子死在宫门前。   那老妇也有这觉悟,她抽出怀里的匕首要去捅谢晔,却先被后心的一枚利箭取了性命。   “那边还有一个活口!”   谢昀指向那个中了他银针的孟老,银针上抹着的不是剧、毒,而是强效迷、药。   “小路子,回宫。”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楚皇了。   “陛下,多……多亏了,八殿下,”应森抖着声音,心有余悸地说。   这个时候楚皇要是死了,楚国有没有人能压得住,还真不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楚国会不会就此踏上赵国的后尘,谁也不知道。   楚皇没有回应,却勾了勾唇角,谢昀对他到底是有不同的。   “陈铭,严加审问,一定要问出太后下落。”   会遭遇刺客行刺,楚皇一点都不奇怪,赵国战事已经落下帷幕,晋吴魏都吃了一个闷亏,便是有间人入宫行刺,也属正常。   只是,他没想到,他们会将脑筋动了到老太后的身上,甚至他们还能让孟老背叛他,背叛楚国。   “是,”陈铭领命。   朝臣们心有余悸地散去,消息传到后宫,徐皇后差点当场吓昏过去。   “送十殿下去皇后中宫,”楚皇目光终于扫到那个瘫软在地,全身颤动个不停的谢晔身上,目光中是没多少鄙视,但对比救了他命的谢昀,谢晔这个四肢健全的儿子倒显得有些过于平庸了。   楚皇回走,却没回他的龙章宫,而是转道去了谢昀的紫云宫。   不无意外,他在紫云宫的白色蔷薇花田前,看到了谢昀,内侍不在,显然是被他打发下去了。   楚皇沉默许久,才开了口,“朕已经让陈铭去查了,有孟老作为突破口,你皇祖母……她不会有事的。”   谢昀没应,甚至都没转过木椅过来。   他伸过身去,轻轻一折,一支白色蔷薇花,就被他折了下来,“皇祖母突然要回来,是因为听说了我的事情吧。”   老太后一走都是好些年,云游是有,但更多时候,是找一个深山老林的道观寺庙清修,消息闭塞,从年初到六月,算起来时间倒是差不多。   这回却是轮到楚皇沉默,他想再开口保证点什么,但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能保证什么?他什么都保证不了。   **   再说出京的俞乔,单骑简行,数日飞驰,在离京的第六日才方抵达需和人汇合的桐城。   将马牵给伙计,俞乔走入这个酒香四溢的酒坊,“告诉林四酒,一个叫俞九的人找他。”   原本要招待俞乔买酒的掌柜,立刻严肃了脸,“公子这边请,我让伙计去请当家的过来。”   俞乔点头,随他走到隔壁的厢房里,又等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厢房的门才被推开。   一个高高瘦瘦,脸色有些异样苍白的青年,推门进来,年龄大致在二十五六岁之间,他在看到俞乔时,目光闪了闪,就再没其他异样。   他不仅人来了,手上还提着两壶酒。   他人很清瘦文秀,却没想到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酒鬼,他直接将一壶酒推到了俞乔的桌前,然后提起另外一壶,扯开封口,往嘴里倒了一口,又看向俞乔。   俞乔挑了挑眉梢,一样揭开,一样喝了。   扯着袖子,俞乔擦了擦嘴,“好酒。”   那青年没说话,又再敬了俞乔,喝了一口,再看着她。   俞乔倒还没有恼,他要拼酒,她就奉陪,如果这是他的规矩的话。   两壶酒,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干喝了个底朝天后,那青年才开口,认可了俞乔。   “你是俞九。”   “这话当进门时就该说,现在都没酒了……”   俞乔端着空壶,敬了敬,“我是俞乔。”   青年林四酒到底是做消息生意的,反应自是比沈岚琪要快多了,他喝了酒依旧显得苍白的脸上,多了几许异样的神色,“是你。”   俞乔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自也没有否认,“是我。”   话到这里,自然是没有什么疑虑了,那个青年从袖袋里抽出一张竹片,递给了俞乔,“我只找到了这个,至于你要找的人,应该就在桐城里。”   俞乔接过竹片,只扫了一眼就放到她自己袖袋中,然后她才起身,看向林四酒,“带我去吧。”   林四酒顿了顿,就也起身,“行。”   “你要找的倒也是一个妙人儿,”林四酒说着将俞乔引向了桐城的一个青楼,“他在里面当打手。”   “哦,现在被辞了。”   “贫僧不过多喝了点,多吃了点肉,多睡了会儿觉,哼,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一个邋里邋遢,蓬头垢面的油头和尚,拍了拍他那身脏到不可思议的僧服,在将他扔出的那些人转过身后,随即怒瞪他们几眼,又悻悻低头。   俞乔走上前去,在他几步前停住脚步,“大和尚,好久不久了啊。”   油头和尚转过身来,眼珠子在俞乔身上扫了又扫,随即讪笑起来,“冤家路窄,贫僧走也!”   “噗通”倒地,他显然没料到,几个月不见,俞乔的功夫就有了这般长进,再不是那个他一跑,就只能追着吃灰的黑脸少年了。   俞乔冷着脸,狠狠发力,直接将油头和尚扑倒在地,握紧的拳头,一下又一下,打得可实了。   “哎哟,哎哟,疼死贫僧了。”   他叫得很大声,倒也不全是虚叫,俞乔这几下打得是真疼。   向来少有情绪变化的林四酒,看得有些目瞪口呆,苍白的脸上隐现了几丝看热闹的笑意,他是真没想到,俞乔让他找人,甚至亲自赶来桐城,是为了亲手揍人报仇?   “哎哟,哎哟……”   惨叫依旧在继续,俞乔好是揍了一顿,才提着油头和尚的后领走向林四酒。   “帮我找一个清净点的地方。”   “好,”林四酒点头。   被打得疑似昏迷的油头和尚,眼角抽了抽,继续哼哼。   林四酒直接将俞乔和这个酒肉和尚带回了他在桐城的住所,在西南河郊的小宅子,前后都没有挨着人家,的确够清净,就是杀人埋尸也方便得很。   “这是我在桐城的住所,借你几日。”   “多谢,这是找到人该给你的钱,”俞乔说着,将那和尚放下,还没等他爬起来,一只脚就踩在了他的背上,“至于……你继续找,有价值,我也不吝加价。”   林四酒接过俞乔递给他的银票,目光在扑腾个不停的油头和尚上滑过,就也点了点头,拱了拱手,从这个小宅子出去了。   “小兔……大爷,你打也打了,该消气了吧。”   那和尚扑腾着四肢,想要起来,愣是半步也没能移开。   “呵……”回应他的,依旧是俞乔的冷笑。   “我错了,我错了,大爷,我真的错了。”   “我的东西呢?”   俞乔不仅没把自己的脚移开,她身上的披风一扬,谢昀送与她的重剑直接被她插刀了油头和尚的颈侧边,冰冷的寒光,立即让那嘟嘟囔囔,哼哼唧唧个不停的油头和尚噤了声。   “丢……丢了。”   “那你就只能命偿了,”俞乔说着手已经握上了剑柄。   那油头和尚愣了愣,下一刻“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还不时回头过来瞅俞乔。   邋里邋遢的一个粗汉子,就是俞乔再不以貌取人,也无法对他的扮可怜有任何波澜。   何况,她家里还有一个相貌天生就犯规的谢昀,俞乔的抗美,或者抗丑的能力,一直蹭蹭蹭地往上涨呢。   俞乔随意道,“弃尸荒野还要埋……直接扔河里,当年我没让你当成淹死鬼,如今再放手也不迟。”   “哭吧,怎么不哭了?”   “大爷,你说怎么办吧,东西我真丢了,你要不嫌弃……我肉偿吧。”   “我每天让你打一顿,不,两顿,你看怎样?”   又许久沉默,俞乔才放了自己的脚,任由他缩头缩脑地爬起来,“我能找到你一次,就能再找一次,下一次就没有什么肉偿的机会了。”   “贫僧不敢的,”他说着不敢,眼珠子却还到处乱飘,显然贼心未死。   “我的东西……丢哪儿了?”俞乔单手抬起重剑,直接放到了油头和尚的肩膀。   “嘶,怎么这么重,”他肩膀塌下半边,龇牙咧嘴,不堪重负的模样。   俞乔不为所动,随意他演,“你以为我方才为何要花力气揍你,我这手套上,抹了些玩意儿,是不是已经开始全身发热,发痒了呢?”   但即便如此,那个油头和尚还死抿嘴巴,不肯说出真话。   “我将你从河里捞上来,你不仅偷走了我仅有的粮食,还顺走了……我阿公最重要的东西。”   “你以为一根木棍一块破布,就能补偿得了我?”   能让俞乔贴身带着的,除了她阿娘的骨灰,就只有她阿公的东西,他守了一辈子的宝贝,就也会是她继续守下去的东西,但却叫他偷走了。   “那对于你,就是一个催命符,贫僧将它们都烧了。”那油头和尚咬了咬牙,从鼓鼓囊囊的腰带里,抽出一个木盒,扔给了俞乔。   这个木盒手艺并不好,应该就是俞乔口中阿公所做。他到现在还留这它,许是料到有这一日,这东西也算是他良心未泯留给俞乔当念想的吧。   俞乔接过,她的剑也终于从他的肩膀上移开,“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收拾自己,收拾好就随我回楚京,每日……肉偿!”   俞乔能这么放过,应该是超乎他的预想,但他还是作死地摇了摇头,“我还有事,我处理好桐城的事,我一定去楚京找你,贫僧说到做到。”   俞乔沉默,凝眉看他。   “真的,贫僧这回可没说瞎话,”他有些着急地搓着手,“是多年前一个故友,如今她身陷厄难,我正在找她。”   “她被抓到青楼里了?”   “呃……”还想解释更多的油头和尚,似没料到俞乔会这么敏锐,他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几岁,什么模样,你将她的特征说一说。”   油头和尚没想到俞乔还肯管他的事儿,他兴奋地转悠了两圈儿,立刻道,“我们也有十几年没见了,六十一岁,寻常老妇……特别爱骂人。”   俞乔点了点头,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他。   “我保证,我不会跑,姑……大爷,我绝对不跑。”   在青楼里姑奶奶喊多了,差点他就也这么顺口叫了。   “我回来时,你身上若还有半点污渍,”俞乔说着举重若轻将剑插回剑柄,“呛”的一声,不是威胁,胜是威胁。   油头和尚看着俞乔离去的背影,咽了咽口水,不过才大半年没见,曾经只是力气大的少年,现在力气更大,“嘶,真他娘的疼。”   “热死了……”   “痒死了……”   林四酒没想到俞乔这么快就又来找他了。   “何事?”   “还是找人,”俞乔没空手上门,顺路她买了两盒点心,给林四酒一盒,她将另一盒放到了自己面前,然后才将油头和尚告知的特征告诉林四酒。   林四酒挑了挑眉梢,就出了厢房,然后回来时,他手上又多了两壶酒。   两个人一口酒一口点心,开始等消息。   林四酒的酒肆没有固定的名字,但他在道上的名号,却是响亮当当的。   他的酒卖给富贵人家,也卖给小老百姓,甚至青楼食肆也都有生意往来,消息五花八门,自是灵通无比,油头和尚要一家一家青楼混迹,去寻人。   但俞乔陪着林四酒又喝了一个时辰的酒,油头和尚要寻的人,就有消息了。   “不在青楼,在一个黑庄里,”林四酒说着将一张纸条递给俞乔,“这是地址。”   “那里的人,并不简单,当心。”   俞乔又从怀里抽出了银票,放到桌上,“多谢你的酒。”   “你的点心也不错。”林四酒少见地笑了笑,看着俞乔出门去。   俞乔并不怀疑林四酒的警告是多余的,天色尚早,她就先回了河郊的小宅子里。   她回来的时候,那油头和尚还在洗,倒不是他真脏到洗一个多时辰还洗不干净的地步,就还是因为俞乔那个惩罚性的药、粉,   “佛祖啊,真脱一层皮了啊。”   “佛祖啊,弟子成红焖虾了啊。”   俞乔也没进去,她将一个包裹丢到里面,然后就踱步到小院子里。   又几刻钟,那油头和尚才从里面,扭扭捏捏地走出。   换下那脏到不可思议的僧衣,洗掉满身的污垢,倒是有几分出家人的飘渺气质,而且他的真实年龄也比原先以为的要年轻多了,至多四十岁,不会更老了。   但之前,俞乔一直以为他有五六十岁,看来那药、粉还是有点作用的。   “小施主天生慧相,难得一明白人啊。”   “可有法号?”俞乔并没有被他那架势唬住,就算他真是一个出家人,她也还是他的债主。   “贫僧法号觉远,”他说着又做了一个佛揖。   “我看你是绝缘才对,”俞乔轻哼地道,显然对于他弄丢了她阿公的东西,内心里并不是真不在意了,“你要找的人,找到了。”   “哦,真的?在哪儿?”说到他关心的事情,那份本就飘渺的仙气,荡然无存了,抓耳挠腮,猥、琐莫名。   “等天黑,”俞乔没再理他,打开了放在桌子的上食盒,是一只烧鸡,撕了鸡腿开始吃肉,喝了一肚子的酒,她需要吃点肉垫垫肚子了。   觉远坐到俞乔面前,眼珠子直勾勾看着,馋得不行,却也不敢开口讨要。   他看着俞乔吃肉,感觉自己就是她口中被分尸剔骨的烧鸡,哎哟,知道她这么记仇,当初就不该将那只烧鸡也顺走了。   俞乔吃着肉,眼睛也盯着他看,眸中似有思索闪过,但一直到天色渐渐模糊下,她也没再开口多问一句,倒是觉远被俞乔看得心虚莫名。   “她就真的是一个老人家,没什么妨碍,无缘无故就遭了难,我也是碰巧看到她留下的求救标记,顺藤摸瓜才找到了桐城。”   “你最好还是说实话,不然你我都得遭难,”俞乔说着,脚步却没有迟疑。   林四酒提供的黑庄地址是在桐城的西郊外,那里是山水阻断,小村落都不常见,将庄子建在那里,本就有些不同寻常。   觉远似有犹豫,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俞乔走。   他们在庄子外围连着转了三圈儿,俞乔才停下,那觉远也脸不红气不喘地跟着停下。   “里面至少有二十人看守,日夜以继,”俞乔说着,也没质问到现在还有所保留的觉远,她低头沉思着。   混进去太难,找官府,只怕人没到近前,里面的人就先杀人灭口了。   俞乔眼睛突然一亮,转过头来看着觉远,“还想死吗?”   觉远下意识就摇头,“谁想死啊。”   俞乔不理会他,她指了指黑庄背靠的那个山峰断崖,“想死……那里是一个好去处。”   “你去不去?”   迎着俞乔淡漠的目光,觉远果断点头,“我去。”   提着一把白色的灯笼,觉远喝了酒,晃晃悠悠就到了山巅上,然后开始发酒疯,大声大声地诵读经文,再然后开始对各种佛陀的告白和忏悔。   “佛祖啊,弟子无能不能将佛法普渡世间。”   “佛祖啊,弟子愧对您,愧对师傅啊。”   “佛祖啊……”   俞乔听了几耳朵,她要是那佛祖,她也不会想要觉远这样的门徒。   但庄子里的人无例外是被觉远惊动了。   论胡搅蛮缠,谁能比得过觉远,他一点也不见外,抓住来人的袖子就开始哭诉,最后开始求死,但每走到悬崖边,就又要走回来,将之前哭诉的话,再哭一遍。   “你到底死不死啊!”   “谁说我来寻死,我来这里寻佛光,我要上西天极乐世界。”   这不还是死嘛……   俞乔之前带着觉远在外面兜圈子,就有观察黑庄的布局,这是一个专门用来囚人的庄子。   觉远混迹到青楼里找人,其实没有找错方向,如无意外,这里面关的除了他要找的老妇人,就还有一些拐来或买来的年轻姑娘,这黑庄是用来调/教人的。   篙草原上,她和谢昀跟在荆王亲军后的那几日,偶尔想起依旧心惊肉跳,但这种实地磨练出来的隐匿功夫,也被今时的俞乔发挥得淋漓尽致。   信步闲庭,没有惊,没有慌,即便离那守夜的人只有一臂距离,她依旧能淡然自若地站着,直到他们毫无所觉地走过,然后她再继续向前。   那老妇人也如觉远所说,的确很爱骂人,隔着好远,俞乔就听到她的骂声了。   “几个坏胚子,这磕牙的东西也敢给老太婆吃,让我孙子知道,抽断你们的腿,拔掉你们的皮……”   “做成肉干,喂大黄。”   “死老太婆,一次骂得比一次难听,”送饭的人一脸晦气的从里面走出来。   但还没走出那个院子,就叫俞乔一手刀,砍在后脑勺上。   “你又来干嘛?”一个冷眉银发的老妇人坐在床上,很有气势,很有威严,同时,也很敏锐,“你不是……”   “和我走吧,”俞乔走上前去,披风一展披到了老妇人的身上,随即就拉住了她的手。   那妇人嘴唇动了动,没说话,手却也没有挣脱。   俞乔另一只手抓起,房间内仅有的油灯,直接放那床铺上一扔,然后才继续拉着老妇人出来。   她没有带着老妇人直接逃走,而是去了隔壁院子,杀了几人,开了几把锁,又放了几把火。   “不要聚在一起,分开往城里跑,官兵大致半个时辰后到,”俞乔看那些少女,又叮嘱了一句,“被抓到了,问什么,你们就说什么,无需隐瞒。”   她一人之力,护不了这么多人,只能给她们一个机会。   山庄里起火,被觉远引走那些人就也察觉,一边放信号弹,一边急奔回走。   “您上来,我背您,”俞乔又杀了一人,然后就蹲到了老妇的面前,她如今的战力,不超过三人同时对上,就都不是她的对手。   但真正的危险现在才开始,这黑庄明显是有背景的,而她在桐城除了林四酒并无其他人脉可用,从这里逃出去,就要面对这些人的追杀了。   那老妇人明显是个有见识的,看俞乔杀人放火,眉头都没蹙一个,俞乔让背,她就也趴上去了。   “你认识我?”老妇人想着俞乔可能是谁的人。   “不认识。”   俞乔背着她,快速穿梭在林间,但回话也不含糊,“觉远在找你,我是他的债主。”   那老妇人沉默了许久,才捋清了俞乔和她的渊源,竟然是因为她的熟人被“讨债”的关系?   “他欠了你什么?”老妇人又问。   “无价之宝。”   俞乔的回答再次让老妇人沉默,无价之宝,就没可能用金钱来偿还了。   俞乔背着老妇人绕回河郊小宅子里的时候,觉远也早甩开了人回来了。   看到俞乔背着人,他才长出一口气来。   “怎样,没受伤吧?”   回答他的是老妇人一巴掌拍在他的光头上,“二秃子,老娘不被抓,你是不是都不现身了。”   俞乔抽了抽嘴角,将老妇人放了下来。   “这里并不安全,我去弄马车,一个时辰后,我们再见。”   她和觉远骑马是没什么,但老妇人显然不行。   她离开,那老妇人对觉远神色丝毫没有缓和,劈头盖脸,就又将他臭骂了一顿,觉远完全插不进话来。   许久之后,他终于找着缝隙问了,“您怎么会被抓,孟老呢?许老呢?”   老妇人没回,她一把揪住了觉远的耳朵,“你倒是好本事,偷走了人家小伙子的无价之宝?”   觉远面色一阵扭曲,却也无从辩驳,他确实有恩将仇报的嫌疑。   “一死一叛……他们居然将势力渗透到您的暗卫里面了。”   老妇人皱了皱眉,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的孙儿你见着了?他的腿当真……废了?”   觉远又叹一口气,“我本来是要去药谷看他,但半路遇上追杀,后来赶去……药谷早毁了。”   “不过,他没事,被人救了,送回京城了。”   觉远闭口不说腿废的事情,老妇人就已察觉了。   不过这回,她只有沉默,没再撒泼。   “救他的人,应该就是我那……债主。”   “你那债主,今日也救了我,否则等你来,我估计又该换地方了。”   老妇人说着狠狠敲了敲觉远的光头。   “我重伤落水,也是她捞起的我,”觉远没对着俞乔,实话倒也说得顺当,他们一家子欠了俞乔好几条人命。   “二秃子!人家救你命,你也偷得去手!”老妇人的巴掌又朝他的光头落下了。   俞乔回城又敲开了酒坊的门,林四酒却还在喝酒。   她再次来找林四酒自不是为了找什么马车,“帮我递消息到京城的文轩书肆。”   “好,”林四酒应着笑了笑,一天之内连做俞乔几个生意,倒也属少见,“这个不用付费了。”   俞乔顿了顿,就也没再抽银票,虽然她并不缺这个钱,她看向林四酒,“你体内寒毒,饮酒是能压制,却也伤身。”而且会越饮越多,效果越来越差。   “哦?”林四酒正色看俞乔。   俞乔没有回避他审视的目光,“我还要与你做一个生意。”   “你说。”   “你倾尽全力,我送你个看病的机缘。”   不论是以前的合作,还是今日面对面的交涉,都叫他知道,俞乔不是一个虚言的人。   许久沉默之后,他点了点头,“成交。”   俞乔让林四酒帮忙传回消息,是因为她已经料到,带着一个觉远,一个老妇人,必然是要延了和谢昀的约定。   但她毕竟不在京城,时局变化,自无法即刻掌握,早有安排,也有传达不到的时候。   就在这一夜,她的文轩书肆起了一场大火,王伯警觉,但人力有限,只搬出了一些俞乔可能紧要的东西,其他就都被大火吞没了。   一桶又一桶的水往里泼,但那些书卷竹简最是易燃,嘶啦作响,被惊动的人,看着都觉得心疼,夜里巡防的士兵也被惊动,所幸,发现及时,火势只稍到些隔壁铺子,就被控制下来。   但文轩书肆被烧没了是肯定的。   消息传到宫里,被谢昀知道,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   小路子心惊胆战地传着林易的话,看谢昀沉默,以前那种令人发闷的感觉,又回来了。   “殿下,王伯没事,就是书肆烧没了。”   他们都在宫里,俞乔不在京中,王伯也安然无恙,一个书肆对于谢昀来说,许还没有紫云宫随意一个摆设值钱。   谢昀的眼睛黑沉黑沉,“查出来是何人所为了吗?”   “林易说,是江湖人高手所为,具体是谁还在查。”   小路子回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昀的神色。   “恢复原样,我要一丝一毫都无变化!”   “是,”小路子也不管做不做得到,当即就应了。   随着俞乔离京愈久,谢昀的状态就越来越不对,只有秦述阿狸在场的时候,会缓和上些许,平时的谢昀沉默得可怕。   “另外,告诉陈铭,这也是一个线索。”寻找老太后的线索。   “是,”小路子转身下去传话。   “七天……”七天后,阿乔就能回来了。谢昀这样告诉自己。   紫云宫里的动静是没有办法瞒过楚皇的,谢昀的状态不对,他也知道,但他依旧无从着手,不仅谢昀觉得俞乔离开的时间有些久,就是他也要这般觉得了。   对于老太后还有没可能活着的问题,他和很多人心里都猜测和准备,连孟老都背叛了,她还能有几分生机?   他也生气也难过,但活到这个岁数,生死看多了,难受也是有限。   对于谢昀却不是,他的烈性,让他对看重的人,尤其看重,这里面就包括对他很好的老太后,以及如今这个救了他命的俞乔。   七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再难捱,也一溜而过。   谢昀的马车也出了皇宫。   **   “恩人,有心事?”老妇人问着,看向窗外微微凝眉的俞乔。   俞乔闻言,嘴角含起了少见的无奈微笑,“算是吧。”   “怕一个傻瓜不听话,瞎等了。”   “倒是我和二秃子不好,耽误恩人的事了。”   老妇人对觉远依旧各种不客气,对俞乔却客气喜爱的很,找着机会就帮俞乔“讨债”,觉远每日“肉偿”的机会,就都由她代劳了。   从京城到桐城快马是五日的路程,马车需十天半个月,但如今七天过去,他们离桐城至多只有一日不到的路程。   那些人紧咬不放,俞乔带着他们不断兜圈子,到今日才将人甩开。   倒也不是没想过寻求官兵的帮助,但几次尝试,俞乔就都放弃了,只怕找上官兵,和自投罗网,没太大区别。   “我的印符被盗走了。”   老妇人对俞乔倒没太多隐瞒,“以往给老妇的便利,就都成为他们的了。”   这才是他们逃得这般艰难的真正原因。   俞乔抬眼了看了看她,轻轻点了点头。   毫无疑问,她救了老太后,但即便是为了谢昀,她都该将人救到底。   “继续绕,”前往楚京的路关卡重重,但他们不可能不回楚京,就只能甩开一段,走一段。   七天的时间终究太少,林易陈野如何都没办法将被烧成灰烬的文轩书肆恢复成原样,甚至陈铭为了寻找线索,还耽搁了两天才开工。   谢昀带着阿狸和秦述回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一片方方清理出来的空地。   几日前林四酒来这里递消息的人,面对就是比眼前还要破败的地方,别说文轩书肆,就是它的牌匾也没能瞧见。   而俞乔和林四酒的联系,其实一直是靠王伯单线联系,他们找不到文轩书肆,找不到王伯,消息自然无法送达王伯手中,更无法送到谢昀手中。   秦述和阿狸都张大了嘴巴,他们是一点儿也不知道这里被烧毁的事情,今儿出来也是真以为能见到俞乔,顺便……回家。   但他们的家早在七日前就被烧了。   文轩书肆被烧毁,他们在这里住过的痕迹,也被毁得干干净净。   从天色透亮,到天色发黑,谢昀注定是等不到人的。   “漂亮哥哥,小鱼哥哥应该是有事耽搁了。”   这个时候也就只有阿狸还敢对谢昀说话,“我们回去,明儿再来,好吗?”   “回哪里?”谢昀眼中的黑沉并无任何被打动的地方。   “云乔宫啊,漂亮哥哥不是说,那里也是咱的家吗?”阿狸眨了眨眼睛,他对俞乔倒是绝对的信任,“小鱼哥哥回来肯定会去那里找咱们的。”   ☆、第09章 /44/28   “好,我听阿狸的。”   谢昀的手落在阿狸的头发,轻轻揉了揉,嘴角勾了勾,实际并无多少笑意。   “林易,找到王伯,送他到云乔宫来,我有话要问他。”   他的沉默,不仅仅是因为俞乔的失约,还因为担心。但俞乔让他相信她,他信。现在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过,他就不能什么都不做了。   “另外,告诉老头子,本宫到云乔宫去了。”   谢昀带着秦述阿狸上了马车,向城外而去。在第二天清晨,谢昀见到了王伯,不过这回就是王伯也不知道俞乔为何耽搁了。   “八爷莫急,老奴去查看看,”林四酒的消息传不到他手中,但他可以主动去问看看。本来今日就也要去问,却先被谢昀叫过来了。   但王伯的马车还未抵达林四酒在京城的酿酒坊里,就叫人拦在了半路。   “王伯,主人要见你。”   来人是鲁田,王伯认识,他的主人,王伯更无法不认识。曾经,他叫了六年的公子,一年的姑爷。   为他驾车的是随谢昀出宫的一位禁卫军,王伯的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示意他跟上鲁田。   “王伯到京中有几年了?”   王伯直接被引入到一个未名居的园子里,见到了正在赏花的齐恪成。   他据实以答,“三年有余。”   “王伯当比阿乔清楚,楚国形势有多复杂。”齐恪成看着王伯,目光有些悱恻,他是没料到,楚京里还一直潜藏这样一个故人。   “主人是为了小……公子好,希望王伯能多劝劝。”这回开口的却是站在一边儿的鲁田。   王伯顿了顿,随即笑道,“齐公子思虑的对,小人定将话传给我家主子。”   王伯的识相有些超乎他们的预计,但越是如此也越说明,他什么都没听进去,没多久,他就被送出来了。   坐回马车,王伯叹出一口气,看来俞乔不在京中的事情,很多人都已经知道。   他们更是想要乘俞乔不在京中,来一招釜底抽薪了。   而齐恪成亲自见他,不是因为顾念旧情,他是警告,是先礼后兵。   在就酿酒坊里找到了他要见的人,王伯没有耽搁,又再次出城,直接去找了谢昀。   虽然,谢昀对他家小姐有非分之想,但不可怀疑的一点是,他对她绝对真心。   “王伯勿忧,我还在京中,就无人能动阿乔的东西!”   文轩书肆的意外,谢昀绝不容许再发生一次。   之后一切,果无意外,十多年前,曾经针对俞氏在楚国布局的猛烈打击,再次来临,其中以浮生斋为最,两日间相继爆出一堆问题,甚至还牵涉了人命官司。   “告诉王伯不用急,”谢昀坐在云乔宫书室俞乔平日爱坐的窗前,声音淡淡,却有一种莫名的冷意,“让他们发作,顺便给本宫查清楚都有几家参与进来。”   齐恪成做事不留把柄,他就是把王伯请过去了,驱逐之事依旧不需要他亲自出手,稍微挑起,多的是家族看上浮生斋这块他们眼中的肥肉。   “呵……”谢昀想着,又低声冷笑了一下,握着黑鞭的手,紧了又紧。   不管文轩书肆被烧毁的事,是不是他们背后主导,谢昀都打算算在他们的头上,这里面自然也包括嘉荣长公主府和齐恪成。   驱逐俞乔……看看是谁驱逐谁。   谢昀有了事儿做,云乔宫里的低压似有缓和,王伯有了谢昀做靠山,也不用担心,俞乔五年的谋划付之东流。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里纷扰迭起,浮生斋的人命官司在种种目的的推波助澜中,不断闹大,也不断出人意料。   众人原本以为会有很大关系的浮生斋,不仅传说中的神秘斋主从未出面,就是它背靠的沈家也毫无动静,在被告到的官府的当天,就整顿停业,毫无反击之力。   出人意料之时,也让人不得不感叹,自古那句民不与官斗,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璀璨一时的浮生斋眼看着就要变成过眼烟云了。   各家势力先后都有出手施压,眼看着浮生斋就要倒了,这如何“分赃”却还没确定下来。   分赃不均的结果就是狗咬狗,一嘴毛,几乎撕破脸去。   这热闹一出又一出,让人眼花缭乱,但就在这时,八皇子谢昀回了一趟宫,闲得无聊将这八卦和楚皇一说,楚皇来了兴致,几乎就差最后判决书的公案,变成了朝堂御案。   三司会审,一直认栽的浮生斋在这关键时刻,提供了决定性的证据,原来,那在浮生斋喝酒喝死的人,在到浮生斋前,误喝了一碗,他正室准备给小妾的“养生汤”,他的死是后宅之乱,和浮生斋没半文钱关系。   找到了真正死因,真正凶手,自也没有浮生斋什么事情了。   但那些踩一脚就想一杯羹的家族,此时就不是那么好退的了,再加上先后还有他们的黑料不断被提上御前,原本浮生斋的人命案子,就成为这些家族丑闻的揭露案了。   有谢昀盯着,又是御前公审,楚皇怎么能不公正,怎么能不严厉。   以儆效尤,肃清京城风气,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该警告的警告。   同时,歇业数日的浮生斋不仅得到了金钱赔偿,还借此大大出名了一把,斋主更加神秘,他们的背景也更加莫测。   “阿昀为何愿意管这事儿?”   楚皇留了谢昀在龙章宫用膳,随意般地问起这一句。   谢昀夹菜的手顿了顿,又才继续道,“阿乔给我带过浮生斋的饭,她回来时,京中的一切,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她去哪儿了?”楚皇又接着问。   谢昀闻言,放下了筷子,许久沉默,才抬头看向楚皇,“老头子,给我在京中安排一个位子吧。”   “我的腿虽然废了……但我还有手不是?”   俞乔必然是要在未来的十年到数十年,独领风骚,他掩盖不了她的光芒,也不想掩盖,但他若还想赖在她的身边,只有一双废腿,一个皇子身份,是不够的。   楚皇沉默的看着坐在木椅上的谢昀,许久后,他才从喉咙里道出一个“好”。   谢昀的要求于他,根本不算得什么,他沉默,是因为心疼。   但谢昀不需要也不会想要,他或者任何人的怜悯,他依旧是他,即便被废了双腿,他也依旧骄傲,不过是十年,他“丢”得起。   “你想要文职,还是武职?”   听楚皇这么问,谢昀的眼神渐渐转为鄙视,“我那狗爬的字,您觉得适合文职?”   估计他写出来,还得亲自给他们念一遍。   虽然练了几个月,但依旧属于“抽象派”的范畴,除了俞乔,丢给经常整理他书稿的王伯,估计也看不懂。   “朕知道了,”楚皇嘴角微微抽搐,显然是想起了谢昀的字,“朕以前没少让你练字。”   可是谢昀就是和他犯扭,打不听,骂不听,罚一样不听,字越写越难看,亏他还有这自知之明。   谢昀吃了饭,就也没有留宫,出宫出城,回到了云乔宫,而楚皇也几乎默认了谢昀不愿长住宫中的事实。   “一个月了,阿乔,一个月了……”   谢昀念着微微闭了闭眼睛,但再睁开,他又恢复了这几日的平静。   他不能停下,停下就会想她,疯狂地想她。他也不能伤害自己,这样俞乔会看不起他。   楚皇的旨意下得很快,谢昀出宫的第三天,就将圣旨送到了云乔宫。他给谢昀的位置不是六部中兵部的某个职位,而是楚京城防营副统领的实权位置。   消息一传出,朝野皆惊。城防营副统领虽然只有从四品的缺,比不得公卿大夫那样的位置,但历来非帝王真正的信任的人是坐不到这个位置的。   谢昀坐上,这其中的意味儿多了去了。   “父皇也是奇怪,谢昀的腿都废了,他还能坐稳这个位置?”   谢晔在皇后中宫凤霄宫得了这个消息,脸色当场就有些扭曲,月前宫门前他出了个大丑,自是将千般仇怨又都算到了谢昀头上。   “晔儿,本宫的话,你是不是都不听了,”若非还秉持了皇后的修养,她真的很想戳一戳她这儿子的脑筋,平时顶顶聪明的人,一碰上谢昀的事情,就只会炸毛愤怒。   “他废了,皇位已经和他无缘,现在他又成为城防营的副统领,就更是我们需要拉拢的对象,”徐皇后也不管谢晔越来越扭曲的神色,她继续道,“难道晔儿,你要等谢晖从前线回来,拉拢了谢昀,再来后悔吗?”   “小不忍则乱大谋,等你日后登基大宝,还怕没缘由秋后算账吗?”   北境战事已了,前往监军的谢晖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他本来就颇得楚皇看重,又有了北境军功,回到楚京只会更加如日中天。   谢晔不担心他,倒是一直将目光放到谢昀身上,简直……蠢不可言。   “母后说的对,来日方长,”谢晔点了点头,终于将徐皇后这番话听到脑子里去了。比起皇位,谢昀确实算不得什么。   且不管各方对谢昀出任此职是什么想法,云乔宫里依旧平静如往昔。   秦述阿狸和小路子依旧是请夫子到行宫里教导,下了课,会到书室里陪谢昀,他们写课业,谢昀完成俞乔给他的任务。一切就和在文轩书肆一样,只是少了一个每日里会一一检查他们课业,为他们解惑启发的人。   “三天后,您就要去城防营任职,需要不需要,奴才帮忙传话回宫……”   “不用,”谢昀摇了摇头,三天后无论俞乔回不回来,他都会到京郊的城防营去。他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虚职,一个虚名,就必须为之付出些什么,遵守城防营里的规矩就是第一步。   而此时,在距离楚京地界不足二十里的一个山径上,俞乔背着老妇,身后跟着一人,一步一步往楚京而来。   “阿乔啊,歇一歇,你已经背着老太婆走了一夜了。”   自从知道俞乔的真名,老妇就很自来熟地唤了俞乔为阿乔。   “无妨,希望天黑前,我们能进入京城地界,”俞乔话落,就没有再多说其他。   至于她身边的觉远,脸上有些惨白,两日前,就在他们以为彻底摆脱了追踪的时候,夜里十多人突袭而至。   虽然觉远看着不靠谱,但其实功夫还不错,俞乔背着老妇先逃,他来断后。结果是受了伤,但不致命,至于他们的马车是不能再坐了,官道和山村一样不敢露面。   没有真正抵达楚京,一切危险就还没有停止。   在又走了半个时辰之后,觉远停住脚步,开口道,“还是歇一歇吧,我的伤口应该是又裂开了。”   “二愣子,就你没用,尽拖后腿,眼神还没老娘利索。”   老妇举起手,到底是没再敲他光头。   觉远嘴皮子动了又动,也没反驳,但也是不能倒下去,否则俞乔一人如何也背不了两个人。   “那就歇一歇,您给他包伤口,我去四周看看路,”俞乔将老妇放下来,又从胸前的包裹里翻出一些东西与老妇,站了片刻,就向四周走去。   用重剑砍了几棵小树,又砍了几根树藤,俞乔直接扎成了一个木架子,然后才回到老妇和觉远的地方,“上来吧。”   “你……”觉远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俞乔的意思。   “耽搁得越久,被追上的可能就越大,”丛林行走多多少少是会留下些痕迹的。   觉远爬到架子上,被俞乔绑着固定住,然后她又背起老妇,再拉着他,继续走去。   虽然不是直接背两个人,但基本也没差了,这回就是老妇也不再多找俞乔说话,只不时为她擦一擦汗水。   为了欠债人和欠债人他娘,俞乔这个债主当的可是辛苦了。   但她再辛苦,天公依旧不作美,一场雷雨说来就来,老妇披着俞乔给的披风,没怎么被淋湿,俞乔和觉远是被淋了个透心凉。   “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雨?”老妇大声问到,雷声雨声中,实在难以听清彼此的声音。   俞乔顿了顿,却继续往前,不是不想避雨,而是不能找,她之前还担心,地上被她拖出的痕迹太过明显,这雨要她来说,是下得好。   一场雨后,本就狼狈的三人,更加狼狈,但他们也更加靠近楚京了。   俞乔顿了顿,往后看觉远,“我不会停,你也不要睡,至少坚持到天亮前。”   “好,”觉远脸色有些勉强,却也还是笑了笑。   “二秃子,你要敢睡,老娘就没你这个儿子。”   觉远瘪了瘪嘴,“您二十年前就说没我这个儿子了。”   “呵……你说什么,老娘没听清,你再说一遍。”老妇转过头,那犀利的眼神,让觉远不敢对视。   “您说的都对,……儿子不敢睡,”这个时候,他倒也没再用贫僧这样的称呼气她了。   “哼哼……”老妇的冷厉在转过头之后,立刻消失不见,略有些狗腿地对俞乔道,“我们阿乔说的才都对。”   能让他们坚持到现在,就是因为俞乔,因为她不管面对何种困境,从未想过放弃,她说不会停,就一定不会停。   从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走到天亮,认准了方向,俞乔就真的没有停下脚步。   她天生力气比别人大,并不表示她不会累,不会受伤,抓着木架子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磨出了血,加上路上为了保护老妇受的伤,她早就是强弩之末,但她必须回到楚京,必须将这二人带回去。   “他们若是能聪明点,我们阿乔也不用这么辛苦,”老妇低低念了一句。   她的印章给他们造成这么大的阻碍,是因为楚皇迟迟不肯否定她的生机,他们留着印章的用处,是不想或可能还活着的她,真的沦为废棋,被彻底清理了。   一个无价之宝,几条人命,他们要用什么才能报答得了俞乔呢。   “这里是往……”   “东郊,”俞乔应了,就没再解释。   老妇离京多年,但进入楚京地界,这路她是绝对认得的,就在方才一条路就前往楚京皇城方向,一条却是向东郊而走。   老妇有些不明,但也没多话质疑。   “来碰碰运气。”   如果谢昀在,接下来到京城就方便了,如果谢昀不在,她只能先找地方安顿这两人,冒然而然就到官府或者皇宫门口说她救了太后,一是不能确定有无风险,再就是她还不想这么引人注目。   他们这三人,连日赶路,狼狈得和街头巷尾的乞丐没多少差别,路遇几个皇庄的人,还未靠近,就被嫌弃驱逐了。   “方才那是秦、王府的奴才,老太婆记住了,”老妇恨恨地道,一转头又安慰俞乔了,“阿乔别被气着,日后有我老太婆给你做主,京城咱横着走。”   “咳咳,”觉远抽搐着嘴角,咳了咳,老妇也不想想自己如今这狼狈的样子,适不适合说这样的话,但别说俞乔信不信,她就是没有老妇,该横的地方也横得很呢。   “什么人,这里是八皇子别宫,”两个禁卫军拦住了俞乔的靠近。   “我姓俞,你们皇子的故人,”俞乔说着放下拉着觉远的木架子,要去抽腰间的剑,给他们个证物时,但那两侍卫一愣,掉头就跑,俞乔就是动作再快也来不及去拉住他们了。   所以,他们是被她一句话,吓跑了?   “哎哟,这胆儿小的,难不成被熏走了?”   老妇低头闻了闻自己,的确难闻得很。   俞乔站着未动,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我们运气不错。”   云乔宫的大门被推开,小路子推着谢昀很快就出现在了门口,看样子本就不是从他的正殿过来的,这点时间,难不成……他这些日子,白日都在云乔宫的门房里等她……   谢昀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噤了声,就连呼吸都轻了许多,宫门前就只能听到小路子推着谢昀,那木椅里发出的咕噜声。   “阿昀,久等了。”   俞乔开口打破了沉默,同时将老妇放了下来,缓缓退后了一步。   但谢昀的眼睛却眯了眯……他自己推着木椅上前,拉住俞乔的手,很紧很紧,“阿乔……”   “你蹲下来。”   俞乔闻言,顿了顿,还是向前一步,蹲了下来。   但她才蹲了下来,谢昀就伸过手,将她紧紧地抱住了。   “抱歉,有事耽搁晚了,”俞乔没有料到谢昀的表达会这么直接,但她并无多少介意,她抬了抬手,目光扫自己满是血痂的手,就又放了下来。   “阿昀不看看,我带回来了谁吗?”   谢昀抱着俞乔的手并未松开,但目光扫去,老妇已经摘去连在披风上的帽子,没有说话,却已泪目,没有比谢昀是坐在木椅上,靠人推着上前,更能打击到她了。   “皇祖母……”   “哎,我的孙子……”老妇也蹲在谢昀面前,突然哭得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谢昀放开了俞乔,手却还紧紧握着,十指交握的那种握着,像是永远都不会放开的那种握着。   “哎,你们能不能先给贫僧找个大夫,真要坚持……不下去了……”躺着闭眼半天的觉远,突然诈尸般的嚷嚷了一句,然后就真彻底晕过去了。   “我们进去,”谢昀看着俞乔脸和老妇上露出一丝笑容,对禁卫军扬了扬手。   俞乔点了点头,就要站起身来,但眼前突然一黑,就又栽了回去。   “阿乔……”   谢昀脸上满满都是惊恐,脸色煞白煞白,依旧交握的手,似有在抖。   “我没事,……累了,睡一睡,莫担心……”   声音很低,也不知能不能让谢昀听清,在彻底晕过去前,俞乔伸过手去,揽住了谢昀的脖子,然后才任由彻底降临的疲惫全然控制住了她。   ☆、第09章 /45/29   “昀儿莫怕,阿乔是真累了,她带着我们已经有数天未合过眼了。”   老妇被突然栽倒的俞乔吓了一跳,又被谢昀骤变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解释。   禁卫军要过来扶俞乔,谢昀两个冷冷的眼波,就叫他们不敢近前。   谢昀双手用力,将俞乔抱到了他的木椅上,林易在后面推着,小路子搀扶过老妇,两个禁卫军抬起觉远,云乔宫的宫门前随着他们进去,再次恢复了清冷。   便是一路追杀他们的那些人,也无法料到,俞乔当真凭一己之力,带着老太后和觉远抵达了楚京。   谢昀还是第一次这样抱俞乔,手上身上第一次对俞乔的年少有了清醒的认识,他的阿乔真的很小,可是这瘦小的身躯,却一次又一次地为他带来奇迹和幸运。   阿乔……这是他的阿乔。   俞乔的脸靠着谢昀的胸膛,呼吸还算平稳,但谢昀胸口鼓动的频率却依旧未有半点缓和。方才那一瞬间,他完全被绝望和恐惧包围,天地骤暗,世界无光。   再没有比这一刻,更让他清晰地知道,俞乔对他的意义。   “皇祖母一路受惊受累,您先和小路子去洗漱休息,我带阿乔回她的房间。”   老妇点头,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被继续推走的谢昀和俞乔,然后才继续走去。   秦述和阿狸听了消息,也顾不得还要去夫子那里上课,手牵手一路小跑,就到了俞乔的房间,秦述打水,阿狸拿毛巾,林易和陈野就只能去端一些可能需要用到的伤药。   “你们都出去吧,秦述和阿狸也是,”   谢昀的手在俞乔衣襟的领口顿住,转过头去,对他们扬了扬手。   秦述和阿狸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林易和陈野自是不敢有何意见,当即就回了“是”。   “你们小鱼哥哥要休息,等她醒了,我再让人叫你们,乖乖上课去。”   听谢昀这么说,秦述和阿狸才一步三回头地和林易陈野出去。   温热的手帕,仔细地擦着俞乔露出的脸,脖子和手。   俞乔那双手用力过度,有些地方只是磨破皮,有些地方却是血肉模糊,依稀入骨。   谢昀脸色平静处理着这些伤口,心却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绞住,一种从未体会过的痛,不断从胸口蔓延开来,一次比一次有存在感。   他的手再次回到了俞乔衣襟的领口,那衣服上沾了雨水,露水,汗水……是不能再穿了,更重要的是,他要确定俞乔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口。   时入七月,俞乔却还是穿得严严实实,就是袖口的地方一样半点不露,整个人严谨莫名。   谢昀轻轻扯了扯俞乔的领口,让她呼吸更顺畅些,然后才将手绕到俞乔的腰后,解开腰带的暗扣,顺便也将她胸前的包裹,腰间的佩剑一同解了下来。   靛青色的外裳,很容易就脱了下来,但唯剩的那件里衣,却有些难办,谢昀瞧着那系绳的地方,瞧了半天,才琢磨出解开的方法。   但他还未伸过手去,原本昏睡的人,不知何时就已睁开了眼睛。大致在谢昀认真研究系绳的时候吧。   “我知道怎么解了,”谢昀抿了抿唇,很肯定地告诉俞乔。   俞乔却伸过手去,盖住了系的绳的地方,但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其他动作。   “阿昀,我说过,回来时给你答案的。”   “现在这个答案,你要不要听?”   谢昀收回了自己的手,抬眼对上了俞乔的视线,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阿昀喜欢我,我很高兴,所以不会讨厌。”   如果她讨厌就不会容许谢昀一而再地侵犯她的世界,更不会容许他差点就发现她最不能让人发现的秘密。   谢昀的心跳再次被俞乔一言打乱了节奏,他看着俞乔,似乎想要相信,又有些不敢相信,那眼波似有轻烟,迷离而温柔,“阿乔知道,我那是什么喜欢吗?”   俞乔闻言,勾了勾唇,缓缓坐起来,她伸过手去,勾住了谢昀的脖子,侧脸也靠在了他的肩上,“我知道。”   谢昀表现得那么明显,她如不知。   “阿昀要从一而终,我不容许有任何背叛……”   俞乔的话很轻,甚至还有倦意残留,却是绝对的认真。   背叛就是背叛,在她这里没有中间地带,她不接受有任何苦衷的背叛。   俞乔这么要求他,就也会这么要求自己。   “从一而终,至死不渝……”   谢昀伸过手回抱住俞乔,轻抿的嘴角再也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   “阿乔,我真高兴。”   俞乔没有应,靠着谢昀却也是难得的轻松。   又许久,谢昀才在俞乔的耳畔闷闷地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名正言顺?”   现在俞乔太小,但总要给他一个等待的期限。   这才确定了彼此心中的地位,他又迫不及待想要名分了。   “你想娶我?”俞乔下意识就这么问。   谢昀抿了抿唇,语气略有些别扭,“如果阿乔介意,你娶我也可以。”   俞乔放开谢昀,带着几丝笑意的目光,落到谢昀近乎完美的脸上,美人倾城啊。   “我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谢昀这么美,她都没担心呢。   “我去沐浴,”轻轻推开了谢昀,俞乔就起身,抓过一边的衣服,往寝殿侧门通向的浴房走去。   谢昀挑了挑眉梢,转动着木椅跟在俞乔身后,直到被彻底关在门外,他才停下。但他也没离去,微微低头,似在沉思。他方才好似就顾着心疼,没吃够豆腐啊。   云乔宫里,她和谢昀的房间里引入的都是最纯净的温泉水,温度适宜,整个没入之后,俞乔轻轻吁出一口气来。   她还不告诉谢昀她是女儿身,不是不想,不是不愿,而是还不可以。   知道与不知道,很多时候下意识的反应都是不同的,如今还不知道她是女儿身,谢昀对她的在意,就有些超乎于常,若是知道,很难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而且,就如谢昀所说,她年龄真不大,女儿身,男儿身,没有意外,在二十岁之前,她不会考虑婚事。   “哗啦,”水被划开,俞乔无奈地弯了弯嘴角,说不考虑,但其实她还是被谢昀带歪,在考虑起可行性来了。   泡了小半个时辰,浴房的门终于被打开,谢昀却还在门口端坐着,看到她出来,他就伸过手来将俞乔拉住,“我帮你擦发。”   “好,”俞乔点了点了头,一只手随他拉着,一只手推着谢昀的的木椅回到床边。   俞乔坐在了木椅前的地毯上,侧脸靠到谢昀的大腿上,任由他用毛巾为她擦拭头发,不轻不重,带着莫名的郑重和轻柔。   俞乔眯着眼睛,却能感觉到谢昀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愉悦,好似为她擦发是一件多么让他高兴的事情呢。   将自己整理清楚的老太后,放心不下俞乔,更放心不下谢昀,床上躺了一会儿,却如何睡不着,当下就也起来了。   但这偌大的宫殿里,她一路都没找着宫人,小路子以为她睡着,就和秦述阿狸继续上课去了,所以,就在她推开俞乔房间的门时,也无人能为她通报一声了。   而原本急切的心情,在看到相互依偎的俞乔和谢昀时,突然就这么安定了下来,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甚至历经风浪的她,在谢昀看过来的这一刻,感觉到了莫名的尴尬,好似这门推得太不合时宜了。   “皇祖母……”   谢昀轻声唤着,食指却在自己的唇上点了点,原来俞乔靠着他的腿,又再睡过去了。   老太后乖乖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来,帮谢昀一起将俞乔放回床上。   谢昀凝视了俞乔许久,又对老太后指了指外面。   老太后走在前面,谢昀自己推着木椅跟上,等寝殿的门,再次合上,两人的呼吸才稍稍重了些。   “皇祖母,”谢昀又再次唤到,“陈野已经去宫中传话,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给我们了。”   谢昀说着,眸中有杀气隐现,老太后和俞乔无疑是他生命中仅有的最重要的两人,他们这么狼狈地出现他面前,他此时虽然被俞乔安抚下来,但心中的怒依旧未有半点消散。   “哎……”老太后又应了一句,她缓缓蹲在谢昀面前,苍老的手带着微不可见的轻颤,抚摸上了谢昀的腿,神情忍了又忍,还是红了眼睛。   “是谁?”是谁对她的孙儿下此狠手,老太后本就不是一个脾气多好的人,若非怕会刺激到谢昀,她此时定要破口大骂,将那歹人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一遍。   “不知,”谢昀轻轻摇头,他伸过手去,摸了摸老太后满头的银发,眸中许许温柔,又有许许与生俱来霸道和决绝,“皇祖母还不信孙儿吗?无论是谁,我都会让他后悔此生为人。”   老太后沉默了片刻又给谢昀要求到,“最好下辈子也不敢再做人。”   “行,我听您的,”谢昀轻轻笑了笑,拉住老太后的手,往隔壁他的寝殿滑去,“您和我说说,阿乔是怎么把您捡回来的?”   祖孙俩的感情是在一次一起大骂楚皇的特殊经历里建立起来的,老太后对谢昀无疑是特别和喜爱的。   她没有隐瞒谢昀的,事无巨细,全都说了,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频率极高的“二秃子”这样奇怪的称呼,还有俞乔追债追到桐城的“无价之宝”。   “二秃子那个缺心眼儿的,把我们阿乔的无价之宝偷了,还弄丢了,若不是他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老娘真想……”老太后说着,做了一个狠手捏的动作,她是多想把“忘恩负义”的觉远捏成渣渣啊。   “若不是阿乔,我的孙儿还不知在哪儿受苦呢?”更有可能是死在山野,面目全非,尸骨无存,让她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若不是阿乔,我也还无法见到您,”老太后若出意外,无人会怪他,但他会怪自己。这份自责许会成为某个时刻,一起压倒他的稻草。   阿乔……她是他的福星,是他的救赎,是他抓住就不愿意放走的阳光。   “是啊,是啊,”老太后看谢昀说起俞乔,眉目都在放光,当然她自己也不例外,“除了我的孙儿,老太婆我就没见过比阿乔更讨喜的少年了。”   十二岁的谢昀,像一只真正的凤凰,艳丽无双,张扬骄傲,喜欢的人,极致喜爱,厌恶的人,极致厌恶。而十二岁的俞乔,像一只化形为人的妖狐,看着稚嫩,却沉稳老成,心智无双,被她庇护的人,备受呵护,被她敌视的人,寝食难安。   老太后喜欢谢昀,是觉得人活着就该像他那样,张扬骄傲,快活恣意,她也喜欢俞乔,喜欢这份沉稳和体贴。   两种难得,如今都叫她遇到了。   谢昀点了点头,似有迟疑,但还是忍不住告诉了老太后,“皇祖母,孙儿已经是阿乔的人啦。”   “从一而终,至死不渝。”   还绞尽脑汁儿想夸俞乔话的老太后被谢昀两句话愣在那儿,眉梢微微挑起,她忍不住打量了起谢昀,那神情快活而郑重,他不是在和她说笑,他是在说真的。   “阿乔是……”   “我喜欢阿乔。”   他喜欢俞乔,这和俞乔是男是女,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两个灵魂的吸引,而且,他相信,随着时日渐久,这份喜欢会融入他们彼此的生命,他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老太后沉默下来,她看谢昀一副全然痴心相托的模样,脑中思绪更是纷乱不休。   “昀儿啊,阿乔呢?她如何?”   老来成妖的老太后,年轻时开始就离经叛道,无法无天,活到这个岁数,经历过的事,见证过的情感,数不胜数,但她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单相思往往是很难有结果的,尤其是谢昀和阿乔这种,在世人看来难以理解和成全的。   “阿乔她不讨厌,”阿乔没说正儿八经说过喜不喜欢这样的话,但她却要求了彼此忠诚,其实也没太大差别,但他要老太后给他帮忙,这点就不能告诉她了。   “我们宝贝孙子,谁讨厌得起来啊,”闻言,老太后果然就嘀咕了起来,不讨厌怎么够。   谢昀挑挑眉梢,讨厌他的人多了去了,京城里一打又一打的。   “来日方长,不过,您要帮我。”   被谢昀漂亮而充满期待的眼睛看着,老太后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我看阿乔就是好的,昀儿先下手为强是对的。”   那么聪慧可靠的少年,怎么能跑别人家去。   谢昀认同地点了点头,他不早点确定名分,他的阿乔被拐跑了怎么办,他全不觉自己有半点杞人忧天的地方。   “对了,二秃子是你亲皇叔,不过,你们大概都不知道他,在你皇爷爷还在世的时候,他就当和尚去了。”老太后说着,撇了撇嘴,显然对觉远出家的事,至今不认可。   “一会儿你父皇来了,你也别提起他,他还要给阿乔肉偿呢。”   “肉偿……”谢昀念着,眼睛却眯了眯。   “别客气,他皮糙肉厚,抗打得很,过两日,你帮阿乔好好讨债。”   觉远若是得知他们这话,估计得被气醒过来,没见过这么坑儿子的娘,还有这么不知道客气的侄儿的。   楚皇来得很快,几乎在得到消息的当下,就秘密出宫来了,除了陈铭,和几个禁卫军,就连应森也没带。当然,这是谢昀带话时要求的。   “母后,儿臣见过……”   楚皇对着老太后话还没说完,老太后一巴掌就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大愣子,为娘有好些话要你说呢。”   她咬牙切齿着,但转过去看谢昀时,又变成和颜悦色,“昀儿去陪阿乔,我陪你父皇好好说道说道。”   谢昀没理会楚皇抽搐的眼角,他点了点头,转着木椅就出去了。   谢昀的木椅出了正殿,又过了许久,老太后又一巴掌落下,“你就是这么照顾昀儿的?”   “你对得起我老太婆吗?你对得起梓熙吗?”   “你知道腿废了是什么意思吗?你还我能跑能跳的昀儿……”   老太后骂到后面,倒是把自己给气哭了。对这谢昀没能发泄出来的泪水,此时全部发作。若是当日宫门前,回来的也是她,估计楚皇也逃不了,被他老娘追着打的命运。   谢昀出了正殿,也没回俞乔的寝殿,他去了安置觉远的偏院。   觉远还晕在床上,谢昀的到来和打量,未能惊醒他。   “觉远……”应该是那个五国之内臭名昭著的绝缘邪僧。   但谢昀是真不知道这个亦正亦邪的人物,会和楚国皇室有这般大的渊源,会和俞乔有这般大的渊源。   无价之宝,俞乔被偷的无价之宝会是什么?难怪当日说起这件事,俞乔的神情那般不甘愿,那根本就不是一只烧鸡的问题。   ☆、第09章 /46/30   “无价之宝是什么?”   觉远迷迷糊糊的时候,带着些许的冷意的问话,几乎让他将秘密脱口而出,死死憋住,随即猛地惊醒过来。   “呼……哈……”   觉远目光扫向谢昀,脸色比见了鬼还要苍白,“漂亮侄子不带这么吓人的。”   “呵……”谢昀冷笑了一下,却也没再问,方才那样都没让觉远说真话,此时再问自无可能了。俞乔今后的所有事情,他都会参与,迟早有他知道的时候,他不急。   “老头子来了,你若不想被发现,就藏好一些。”   觉远挠了挠头,“我原来那样子,除了老太婆,站谁跟前,能认得?都是……债主大爷那药、粉。”这么多年养出来天然伪装,愣是被俞乔直接脱了他一层皮,想起来都是泪啊。   谢昀挑了挑眉梢,他没见过觉远之前那鬼样子,但也不觉俞乔有何过分之处。   “好好养病,日后该肉偿就肉偿。”   觉远闻言抱住了胳膊,谢昀的目光感觉是要从他身上剔下肉来似的。   佛祖啊,他这漂亮侄子儿什么时候黑化得这么可怕了?错觉,一定是错觉!   谢昀转过木椅,就从这个偏院出去了,回到正殿时,耳朵里依稀还传来老太后各种山野学来的粗口骂人话,每一句都不带重样儿,精彩之极。   楚皇低头挨骂,他方才忍不住回了一句,又再次把老太后点燃,噼里啪啦,酣畅淋漓的怒骂,又再来了一轮。   “皇祖母喝口茶,”谢昀进殿时,十分孝顺地给辛苦骂人的老太后,带了杯温度适宜的清茶。   楚皇睨过眼去,谢昀是想老太后润润喉,再继续骂是吧。   “还是我的昀儿的乖,”老太后看到谢昀,立刻春暖花开,亲和非常,这脸变得已经成为她的绝技了。   “皇祖母安心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有孙儿还有您的大愣子在呢。”   “我听我们的昀儿的,”老太后笑着应了,目光斜过去,又瞪了楚皇一眼。   “陈铭送太后休息,”楚皇往外唤了一句,一直努力和墙柱比愣的陈铭,终于回神,他也算经历颇多了,但今儿老太后还是让他叹为观止。   这样的泼辣性子,宫门前被击毙的那人到底是怎么觉得自己学得像了呢。难怪谢昀一眼就瞧出不对劲儿来,传言里端庄高冷的老太后,原该是眼前这样的啊。   确定老太后是真走了,楚皇斜睨改成怒瞪。   “大愣子也是你叫的?”   “皇祖母的寝宫就在附近,要不要我喊一句试试?”谢昀抬了抬下颌,半点畏惧也无。原本他就没怵过楚皇,老太后回来了,就更没什么好怵的。   楚皇继续怒瞪,却没再说什么了。一物降一物,不按常理出牌的老太后就是他的克星……之一。   “那些人从桐城一直追杀皇祖母到京城,如果不是阿乔……”   如果不是俞乔,老太后哪里能在这里生龙活虎地怒骂楚皇。   “朕会赏她……”   “不需要,”俞乔救人的事情自是无法瞒过楚皇的,谢昀提起也不是要帮俞乔邀功,“她救人,可不是为了您的赏。”   “那是为什么?”楚皇眯了眯眼睛,什么时候他的赏赐,还让人这么避之不及了呢。   “自然是为了我,”谢昀说着,眉梢挑起,露出点得意和愉悦,“她的恩情,我会自己报答,不劳您多事。”   “如果您真要过意不去,那就攒着,以后一起赏我吧。”   楚皇有些莫名谢昀的逻辑,但也再没揪着这个不放,比起研究要不要赏俞乔,当下更该做的是,如何惩治那些将脑筋动到老太后身上的人。   谢昀让楚皇秘密出来,就是不想他大动肝火,打草惊蛇了去,老太后和俞乔已然无恙,就该轮到他们清算和清理那些人的时候了。   两人在正殿里聊了有小半个时辰,楚皇才从云乔宫离开,谢昀在这里,楚皇自知是带不回老太后的,而且也如谢昀所说,还不是时候。   俞乔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到夜里上灯,她才神情倦怠地饿醒过来。   但还未翻身起来去寻吃的,她的手就碰到了一块不属于她身上衣服的布料,微微侧过头去,一个完美的侧颜就映入她的眼中,长长如小扇子的睫毛,细腻得让女人都嫉妒的肌肤,嫣红似染了脂粉的红唇……她这么近距离地看,也找不到任何一点瑕疵。   “阿乔可喜欢你所看到的?”   躺在俞乔身侧,谢昀如何睡得着,如果不是怕俞乔惊醒,他很想抱着俞乔摸摸蹭蹭,亲亲啃啃……犹犹豫豫,一直到俞乔似有醒来迹象时,他才乖乖闭眼躺好,但等了半天,也没等着俞乔进一步的动作。   “美人倾城,赏心悦目,”俞乔说着,轻轻眨了眨眼睛,方才,她确实是又看呆了。   谢昀闻言侧过身体,修长的手指抬到了俞乔的下颌处,还未进一步动作,眸中就多了一层特别的烟雾,愈发顾盼生辉,倾城倾人。   他一点一点地靠近,似乎怕有任何一点大动作,就惊动了本来就已经醒了的俞乔,小心莫名,紧张莫名,郑重莫名。   俞乔睁着眼睛,看着谢昀的脸越来越近,从不知紧张为何物的俞乔,在这一刻感觉到了,心跳失律,明明是想要推开他的,但手脚四肢却始终全无反应。   俞乔的唇色有些淡,她一张脸的光彩全在她的双眸,但此时那唇对于谢昀来说,却极有存在感,他原本只是想亲近地蹭一蹭她的脸颊,此时却想咬一咬那淡唇。   流光潋滟的双眸微微眯上,他的唇也终于挨到俞乔的唇上,温温淡淡,不炙热也不冰凉,和他想象中的分毫不差。   “嗤,”俞乔咬唇,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了,映着黑夜灯光的双眸,第一次展露了它与生俱来的媚色,如夏空的星辰,璀璨又惑人。   俞乔伸过手,抱住了谢昀,依旧嗤笑不断,她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种抱人打滚儿的冲动。   她难得紧张,但谢昀的青涩,犹在她的意料之外,所以,她到底是有什么好紧张的?   谢昀被俞乔笑得有些恼,俞乔扑到他身上笑,他也就乘势抱住了,“阿乔到底在笑什么?”   “没什么……”俞乔闷声回着,但下一秒她就又笑了,“哈哈哈……”   清朗的笑声传出,让谢昀又是恼,又是高兴。   俞乔的衣服自来穿得严整,便是这么闹了半天,也没被扯开的地方,倒是谢昀,也不知怀了怎样的心思,单薄一件寝衣,已经被扯露了半个胸膛。   俞乔埋在他的颈侧,喷出的呼吸全无阻拦地落到他胸膛的肌肤上,他脸颊微红,一半是恼的,还有一半是被俞乔刺激出的反应,心中浮现几许莫名,但他的手依旧锁着俞乔的腰肢,不肯放开,不愿放开。   俞乔抬头看谢昀,原本已经淡下的笑意,有再次浮起,不过这回她没继续嗤笑,她的手落到谢昀的两颊,摸了摸,似乎触感还算满意,又多摸了两下,“我们阿昀真可爱。”   “我很喜欢。”   谢昀两颊的浅红未散,又因俞乔这话多了几许靡色,他很肯定的给俞乔点头,“我也很喜欢阿乔,很喜欢。”   俞乔迎着谢昀认真的眸光,嘴角再次上扬,低低地应了,“嗯,我知道。”   “我饿了,阿昀陪去下面吃吧。”   闹了这么一会儿,她更饿了,但同时心情也更好,这几日的疲惫全在这一笑中散个干净。   “好。”谢昀点了点头,又许久他才放开锁着俞乔腰肢的手,似有眷恋,又似满足。   云乔宫里自不缺煮饭的御厨,不过俞乔更习惯自食其力,她动作利索又干净,天生神力用在揉面上,有些大材小用,但揉出的那面看着就莫名让人有食欲。   “我也要吃一碗,”谢昀一边帮忙择菜,一边要求道。   “行,”俞乔清楚自己的食量,本来就做的多。   但在面出锅后,被香气引来的人,还是多的有些超乎预料。   秦述阿狸揉着眼睛出来觅食,才睡醒过来的老太后,顺着香气也过来了,再没多久,病哼哼的觉远也过来了,隔着几个院子,也不知他是怎么闻到味儿的。   虽然有一大盆面,但这人也太多了点。   “我再煮,不过想吃的都要帮忙。”   “没问题!”觉远最先应声。   “我烧火,”秦述比觉远更清楚俞乔的性情,可不是说没问题就有吃的,得干活才能有吃的。   “阿狸洗菜,”阿狸也扬起他的小爪子。   “老太婆给阿乔打下手,”老太后挽起袖子,跃跃欲试。   “你负责跑腿,去大厨房里拿东西,”谢昀可不想让觉远吃阿乔的白食,直接就给他吩咐了。   觉远摸摸鼻子,他就没想不干活啊,但被谢昀这一吩咐,就好似他本来就要躲懒一样。   佛祖啊,这漂亮侄子果然是看他不顺眼呐。   又小半个时辰后,两大盆面,还有几样小菜,就摆到蔷薇花田前的石桌上,六人围坐,有些挤,却也难得热闹。   “哎哟,我们阿乔不仅功夫好,人长得俊,就是厨艺也这么好啊,”老太后吃了几口就感叹起来了,目光扫到隐隐与有荣焉的谢昀身上,神情更加缓和了些。   “您过奖了,”俞乔的目光在老太后身上扫过,又微微斜到谢昀身上,然后又若无其事继续低头吃面。   “这些是你们,这个是阿乔的,”谢昀清楚俞乔食量,略有些犀利的眸光,扫着毫无矜持的觉远,直接将一盆面端到俞乔面前。   “阿乔吃吧。”   俞乔顿住,眼波微微扫到老太后那儿,放在桌下的手,忍不住戳了戳谢昀。   又顿了顿,俞乔终于没了顾忌,反正之后还要一起吃饭,她的饭量是瞒不了人的。   大家吃完了,最后一起看俞乔吃,看她一个人将一盆干掉不说,还将桌上其他剩菜一扫而空。   “哈哈哈,我们阿乔食欲真好,”难怪力气这么大啊,老太后感叹着,目光扫了谢昀身上,见他拿着筷子一直在帮忙俞乔夹菜,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昀儿以后也要多吃些。”长长力气。   脑洞略清奇的老太后都不知为他们考虑到多久以后去了。   吃饱喝足,众人才又散去。   但谢昀却还跟着俞乔回她住的地方去,理由也充分得很。   “我明儿要去城防营,十天沐休一日,阿乔不要赶我。”   “城防营?”俞乔顿住脚步,回头看谢昀。   “我和老头子求的,副统领,从四品。”   谢昀又推着木椅近前,“阿乔,我说过,我要看着你的。”   无论俞乔需不需要他这份“看着”,他也希望自己能为俞乔做些什么。楚皇的东西是楚皇的,在面对取舍时,他能选择什么,谁也不知,他不能将一切寄托在他飘渺的宠爱上。   他想要什么,本就该是他自己争取。   废了双腿,但他依旧希望,能和俞乔并肩“站”着,共同经历风雨。在某些她需要,或者累了的时候,他可以像她曾经对他那样,将她护住,为她遮风挡雨。   “嗯,”俞乔蹲了下来,对谢昀轻轻颔首,然后又起身,走到谢昀的木椅后,“不着急睡,先陪我消消食吧。”   “好。”   然这一晚,谢昀终究没能在俞乔床上赖下,说是消食散步,其实路就是往谢昀自己的寝宫而去。   顶着谢昀幽怨的目光,俞乔头也不回地回隔壁睡觉。   老太后还在呢,谢昀任性,她可不能把自己的形象继续败光啊。   不过第二天清晨,篙草原上,曾经名噪一时的黑脸少年,再次出现,俞乔涂黑了脸,穿着小路子的宫服,那种落入人堆再找不回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陪你去。”   “好,”谢昀应着,眯起眼睛笑了,愉悦非常。早早就见识谢昀这样笑的林易和陈野,又再次被闪了一下。   城防营本部在楚京南郊的一个平谷里,除了需要出勤到城中巡卫的将士,剩余在南郊的人有达数万之众,可以说城防营关系着楚京的安全,是除禁卫军外,最被楚皇看在眼中的兵力。   城防营里,大统领一人,副统领包括谢昀在内有三人。   作为副统领,谢昀御下亲属可以有一万将士,在皇城重地,这可不是什么少数能被忽略的兵力。这个职位的重要可见一斑。   但不管多优秀的军队里,都会有刺头和庸人存在,大统领和其他两个副统领自然是不敢少了谢昀该有的兵,但抽调出的这些将士,就别想他们会有多优秀了,反正在他们,或者在京中绝大部分人看来,谢昀到这城防营就和玩儿,没太大区别。   他腿都废了,给他好兵也是浪费,反倒是有缘由将这些刺头清理出来,让这些人凑成乌合之众,让精兵更精。   以前他们不是没想过要清理这些刺头,但刺头之所以是刺头,都是家里有背景,七弯八绕都能找到有关系的人,清理一两个是可以,但要全部剔除,那可不容易,但谢昀和楚皇就帮他们把这个机会送来了。   谢昀和俞乔天方亮就抵达了南郊城防营,但他们在操练场上从天方亮等到骄阳高高升起,那些将士还是稀稀拉拉,没能凑齐,就是站到了这里,一个个也懒懒散散,站没站相。   林易和陈野天生面瘫,心中不满,反应了也没人能看出,但向来以脾气不好出名的谢昀,居然也半天也没有动作,他微微侧身,靠着扶手托腮无言,比他们失神还失得彻底。   但这可是七月的天,骄阳一升起,没多久就能烫人了,谢昀头顶上有俞乔撑着的打伞,挡住大部分的阳光,四人气定神闲,全不在意他们底下越来越暴躁不耐烦的情绪。   又过了有一个时辰,那些睡懒觉的人才全部到齐。   “都来齐了啊,那就散了吧。”   谢昀回神坐正身体,微扬下颌,无论神情还是声音都比他们还要散漫。   谢昀话落,俞乔就抬着谢昀下了高台,往他的独立营帐走去。   那些将士摸不着头脑,但谢昀说散了,那就也都散了,一个个满头大汗,早不耐烦了去。   “阿乔,我要洗澡。”没有了行宫里随时供应使用的冰,就是谢昀此时也出了一身的热汗。   “我去烧水,”俞乔点头道。   但谢昀却拉住了俞乔的手,“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好地方。”   俞乔迟钝片刻,就也带上谢昀的衣物,按照他所指点的方向,向外推去。   沿着一个小溪谷一直往源头走去,在附近的夹壁里,有一个十分隐蔽的山洞,里面有一个天然汇聚的水潭。   “我在附近有一皇庄,九岁那年偷跑出去玩儿,发现的这里,没想到离城防营也很近呢。”   不过当时,他可没在这里洗澡。   俞乔往四周看去,已经找不到谢昀曾经在这里留下的痕迹了,手往水里试了试,“太凉了,你擦一擦身体就好,等晚上不热了,我再给你烧水。”   将带来衣物放到一边,俞乔继续道,“你在这里,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野味儿可以打。”   谢昀目光幽幽地看着俞乔离去,随即嗤笑起来,他带俞乔到这里来,可真不是为了他自己,俞乔就连他近身都不肯,其他人就更不愿意了,但她依旧愿意随他到城防营来。   这个地儿就是他苦想一上午想到能给她单独使用的地方了啊。   当然,他这么费尽心思想,最主要是不想俞乔自己寻着外面的小溪沐浴时,被哪个……看了去。   俞乔没走太远,在附近逛了逛,布了几个陷阱,摘了点野果就回来了。   但谢昀却还没有擦完,或者说才擦完,没来得及完全穿上衣裳。   谢昀虽然“病”了十年,但许是因为内力加持的原因,他的身材还真称不上是病弱,但也没有多健壮,很匀称,很漂亮,也很诱人。   而俞乔到底是经历过几次谢昀有意无意的色、诱,微微挑了挑眉梢,她就若无其事走了进来,看他继续将衣服穿好,又再推着他回城防营里去了。   到了夜里,俞乔倒是没再拒绝谢昀同塌而眠的要求,其实一路从北境过来,他们也没少睡一起,只是这算是他们关系更进一步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同塌而眠。   “睡觉,”有些莫名兴奋睡不着的谢昀,又被俞乔一胳膊镇压了,不过这回他没乖乖躺着,他往俞乔这边挨了又挨,最后伸过手去,揽住了俞乔的腰肢,这才继续入睡。   俞乔只微微掀了掀眼皮就继续安睡了。   第二天谢昀和俞乔在高台上比昨儿多等了一个时辰才把人等齐,但人齐了之后,他又还是那句话,“散了吧。”   第三天,第四天依旧如此。   而这两天到了夜里,营帐里打架的动静多了许多,那些害他们在太阳底下暴晒的家伙,被轮番教训了一遍。   第五天,俞乔才推着谢昀抵达高台没两刻钟,迷迷瞪瞪,那些将士就全都来了,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谢昀看,但他还是那句话,“散了。”   这回就是被挨打的人,脸上也都露出了笑容,早聚早散,还能回去睡个回笼觉。   谢昀连续这几日的作为,全被其他正副统领和将士看在眼中,但却无一人能敲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是谢昀身边的林易和陈野,也不明白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而唯独能问出谢昀真话的俞乔,却是一句也没问,游山玩水打野味儿,两人的日子倒是过得别有意趣。   第六天,那些爬起来的将士一样见到谢昀,但这回他却不是坐在木椅上,被人推着,而是骑在马上。   背上背着长弓,一身黑色军袍,头发也被俞乔规规整整地梳起,冠面如玉,谢昀整个人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似的。   ☆、第10章 /47/01   “今儿我们比骑射,所有能比过我的,不仅今儿能回去继续睡觉,以后不想来也不用再来了。”   “但若比不过本宫,从今往后,就给本宫准时到。”   谢昀的声音天生就带着一种傲慢,他骑在马上目光微微下睨,几乎没有不被他刺激出血性的人来的,“本宫说话算话!”   比一场就不用再陪谢昀每日起来折腾一回,爱睡什么时候就睡什么时候。再有就是,楚京之内何人不知何人不晓,那谢昀就是个站不起来的残废。   他们是刺头是庸人,但怎么也强过一个残废吧。   无论是比赛项目还是彩头,都让人心动得很,没人开口,但一双双看过来的眼睛,就已经告诉谢昀答案了。   “咚!”一声,高台上立于大鼓前的俞乔这才引了众人的注意。   往日不离谢昀身上的俞乔,林易,陈野此时都没陪在他身侧,都立于高台,俯瞰众人。   林易跨前一步,“百人一比,一批一批来!”   一万将士蜂拥而上一下子比完,自是不可能的,但这也意味着,谢昀要比上一百次,这越到后面,体力消耗就越大,自然后面来比的人更有利了。   心中明白,但也有自信比得过,或者急着回去睡觉的,几乎当下就有百人队伍凑齐了。   牵马上骑,百人在操练场上横开,俞乔背对众人,又“咚”一声敲下!   “驾!”马儿嘶鸣,百骑齐发。   骑射,顾名思义就是骑马射箭,在骑马绕场三圈过地上插旗的那个时刻,弯弓射靶,比骑马的速度,比射箭的技术,也比对时机的掌控。   一圈儿过半,原本轻视谢昀的人此时都正视起来,一圈儿过去,“咚”一声,俞乔的鼓声扬出,谢昀已然领先。   “咚!”两圈儿,“咚!”三圈儿,已经无人能跟得上他的速度。   马蹄越过小旗,谢昀勒住马缰,马儿嘶鸣而起,谢昀随即弯弓射箭,马蹄落地,绕地旋走,谢昀俯身在马脖子上拍了拍,马儿就安定了下来。   原本唧唧嗡嗡,议论不绝的草场上,在谢昀射出一箭之后,除了那马蹄和马鸣,就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谢昀身上,出乎意料,更有一种莫名的震撼。   骑在马上的谢昀,哪里还能叫他们看出半点腿残的颓丧,那种意气奋发,那种霸绝凌厉,他是谢昀,还是谢昀,不曾变过。   三圈过后,好大一部分人都被落下了半圈儿,赶将上来,莫不是把握不好时机,莫不是控制不好马儿,莫不是箭术不够精湛。   “咚!”一鼓落下,俞乔扬起了嘴角,“八皇子胜!”   谢昀胜,堂堂正正,毫无争议。   “再来,”谢昀勒过骏马又回到起止的小旗边,俞乔随他话落,又一鼓落下。   一场,两场……十场,二十场……其他副统领手下的将士都围到了草场边缘,一同看着谢昀和他的将士们比骑射,看他胜了一场又一场。   从不敢相信到渐渐麻木,他真的可以以一人之力胜过万人之师,这样的谢昀怎会不够资格当这城防营的副统领呢。再想得远些的依稀就有些后悔,后悔没能跟着过去谢昀的队伍。   “咚!”   “八皇子胜!”   从天色微曦,到草场四周点起火把,第一百场终于落下帷幕,到此时,人越聚越多,却无人离开,即便饥肠辘辘,即便疲惫临身。   林易推着轮椅上前,俞乔也走下了高台,向着谢昀走去。   俞乔抬脸看谢昀,谢昀也随即低下眸光,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他张开了手,全无顾忌,全心信任,朝着俞乔倒将下来,俞乔也伸手将他接住。   但也到此时,俞乔才真正感受到,谢昀早已抵达他的极限,他的四肢全靠意志撑着,才没让那轻颤被人发现。   俞乔依旧没有问,但将他放到木椅上的动作,却轻柔了许多。   谢昀再次坐回木椅,再次回到高台,却已经无人敢看不起他了,一百场连胜,在场自问谁能做到,何况谢昀还被废了双足。   “一百场,本宫胜了,”谢昀靠着椅背,淡淡道,映着火光的双眸,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妖异和震撼,“愿赌服输。”   “邓明将你们给了本宫,就是本宫的人,明日寅时,告诉本宫,你们能不能准时到?”   “能!”万人齐吼,有一种嘶哑,还有一种被点燃的热血。   谢昀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其他,他摆了摆手,就偏头对俞乔道,“阿乔,我们回去。”   众人目送谢昀被俞乔推回营帐,而后才陆续散去,那些过来围观的将士,也才散去,但今日谢昀的作为在城防营里,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谢昀即便双腿被废,同样不差,甚至强过所有人,就是城防营的大统领邓明,只怕也无法复制谢昀今日的荣光。   甚至消息传到最后,还流传出一种说法,那就是谢昀双腿被废,本就是因为敌国忌惮他的神勇,害怕楚国多了这等神将之才,才先下手为强。   毫无疑问,众人已经承认,谢昀天生就是一将才,即便被折了双腿,一样无法阻挡这与生俱来的光芒。   但被众人热议的谢昀,此时却似没了骨头,黏在俞乔身上不肯下来。   俞乔抱起谢昀,放回床上,是想好好帮他检查一下,但他却双手并用,紧紧缠在了俞乔的身上,一双带着倦意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俞乔,似乎想看得她心软下来。   俞乔到底不想伤了谢昀,才导致他这般得寸进尺了。   “先放开,我检查看看……”   “哼哼……”谢昀只鼻息轻哼,却无一句完整的话应出。   “放开,”俞乔神情无奈地看着谢昀,好不容易才拉下他的手来。   方才还神武非常的人,才进了帐子就在她面前原形毕露了。   “哼哼……”谢昀轻哼,被俞乔拉下的手又继续缠了回去。   俞乔眯了眯眼睛,直接蹬掉了她自己脚上的鞋子,将谢昀往后一推,她翻身往上一坐,坐到了谢昀的身上,抽腰带,扒衣服,俞乔的动作一如既往地利索和干脆。   原本想不说话糊弄过关的人,此时却完全被顿在了那儿,什么都忘了,双手渐渐放下,抬起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俞乔,那眸中烟雾弥漫,似羞涩又似炙热。   “阿乔……”谢昀唤了唤,却只换来俞乔的怒瞪。   谢昀的双臂到胸膛,浮肿中带着些青紫,像是被人凌虐过了一般,没有犹豫,俞乔直接把谢昀的裤子也扒下来了,那两条腿……再次让俞乔眉心打结。   她转过头去,却只是对外吩咐,“林易,陈野,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林易和陈野在营帐外应道。   俞乔翻身而下,走到一边的柜子里,端出了好些药酒,谢昀却已经无力折腾,只偏着头,目光随她转悠。   “阿昀……”俞乔的声音有些严厉,眸中更有些许难以察觉的自责,她清楚谢昀的性格,也尊重他的选择,却没料到他会这么拼,或者说,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没有下次。”   谢昀依旧未应声,只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嘴角又勉强牵起了微笑来。   涂药酒,上药,按摩肢体,折腾近一个时辰,俞乔才将被她扒到一边的衣服,重新取回,但谢昀却又不配合起来了。   俞乔瞪他一眼,他就轻笑一下,又瞪,他又笑,俞乔都要被他弄没脾气了。   “罢了,你就盖被子吧。”   俞乔横过谢昀,就去拉里侧的薄襟,而谢昀的手又再次绕到俞乔的脖子上,勾着她与他对视,再缓缓将俞乔拉近。   谢昀的黑发,早就在闹腾中,铺散开来,油灯的光,只照到他的侧脸,一半明光,一半阴影,无论是那双眸,还是那红得似泣血的唇,都有一种难言的蛊惑,蛊惑着她的目光,她的思绪,都为他而停留。   谢昀微微眯起了眼睛,轻启唇瓣,却还不是说话,而是轻轻咬在俞乔的唇上,又似怕弄疼了她,一咬又转为了舔。   他舔得很认真也很郑重,眸中溢笑,整个人神情里都透着一种快活。   谢昀轻笑着蹭着俞乔的脸颊,低唤了起来,“阿乔……阿乔……”   “你是我的阿乔。”   俞乔放在谢昀颈侧,握成拳头的手,渐渐松了气力,神情里透出一种无奈和纵容,再翻身,躺到谢昀身侧,着手拉过被子,将两人盖住。   “睡觉。”   闻言,谢昀这才乖乖闭上了眼睛,不到片刻就睡过去了。   而原也该睡着的俞乔,却又睁开了眼睛,盯着谢昀的脸看了半天,她的两颊这才后知后觉,有了些许隐于夜色,不能被发现的不同一般的颜色和温度。   这一夜,消息传到京中,让好些等着看谢昀笑话的人,大失所望,但更多的人,还是不信,其实若非亲眼目睹,亲眼见证,无人能相信这样的事实。   但不管他们信与不信,翌日的朝阳照常升起。   俞乔推着谢昀到达高台,整整齐齐一万将士就已经在草场站立。   “很好,没有一人失约,都是愿赌服输,信守承诺的好汉子,”谢昀目光扫过,声音依旧有些冷淡,但在他目光之下,所有人都挺起了胸膛。   他们敬服昨日的谢昀,这个约无人不守。   “现在,本宫再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退出本宫队伍的机会。”谢昀说着,嘴角带出点淡淡的笑意,极是宽和,“所有不愿遵守本宫规则的人,都后退一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一刻钟过去,无一人选择退出,他们依旧抬着头,看着谢昀,他们在赌,赌一个将会告别庸碌过去,重新开始的机会。   “很好,”谢昀脸上的笑意又了多了些许,“现在,一纵队十人为一旗,十人混战,最后还站着的那个就是本宫御下的旗长。”   “开始……”   谢昀话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众人都是愣怔的,直到有一人反应过来,出其不意的一拳出去,乱斗才彻底乱了起来。   一开始还只是混战一团,但渐渐地就开始有策略起来,他们在为旗长之位拼命,谢昀和俞乔却也在观察着他们。   有些人有蛮力,有些人却懂谋略。   一日纷扰下来,万人军里选出了站到最后的千人旗长。   但这并不是结束,又翌日,也是谢昀到城防营的第八日,他被推着上高台,同时高台上还多了一副棋盘,俞乔在教谢昀下棋。   而万人军,今日开始对战,选出真正让人信服的两百人总旗。   但这两百人却不是在之前的一千人里决出前两百名,而是他们带着各自十人小队,开启团战,为时两天,在不断的混战中,那两百总旗才被选出。   连续三天折腾下来,没有人不带伤,甚至还有伤势太重,不能到来参加这第九天傍晚总旗授予仪式的,但从到场的这些人看,他们的精神面貌已然不同,虽然此时他们自己都还没多少感觉。   “明日沐休,你们好好休息,后天开始,为期五天,百人百户的选拔战,本宫很期待你们的表现。”   “是!”高喊牵动脸上的伤口,但所有人的表情都多了些许兴奋。   他们又不和邓明或其他副统领手下的兵比,他们这些人里,基础都差不多,这又多俸银又长脸面的百户,谁不想争一争呢。   沐休日,谢昀自然是带着俞乔回云乔宫去。   这十日里,楚皇让人来请了几次老太后,也依旧没把人请回宫去,她在云乔宫里住得快活,除了看不到她家孙子和未来孙婿。   谢昀和俞乔回来,云乔宫的气氛自是更好了,老太后当着谢昀和俞乔的面,拐弯抹角,含沙射影,又将楚皇骂了一顿,言下之意,依旧是不满他让她的孙儿受苦了。   俞乔将谢昀交给老太后,她就出了谢昀的寝殿,又半个时辰她就骑马回了京城,本来该在回来的第二天就回京见王伯的,但因为担心谢昀,这才耽搁到这时候。   等谢昀从老太后的殷殷切切里脱身去找俞乔,她早就在浮生斋的雅室里处理了半天的事物了。   王伯将俞乔离京之后的事情,事无巨细,全和俞乔说了一遍,其中重点自然是文轩书肆被烧,以及浮生斋遭人构陷觊觎之事,“多亏了八爷出手相助。”   俞乔缓缓点头,脸上并无什么异样神情浮现,“他找了你。”   俞乔口中的他,是齐恪成。   俞乔想着,在雅室里轻轻踱步了起来,齐恪成专门见了王伯,绝不是警告那么简单,想要警告,让鲁田来一趟就够了,他自己亲自上阵,无疑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看来他知道真正对文轩书肆出手的人是谁……”   “是谁?”王伯随着俞乔问了一句。他几次跑官府,得到的消息始终都只有江湖人所为。但所谓的江湖人,这也太宽泛,太敷衍了些。   俞乔没有应王伯的话,但她无疑是有了些王伯想不到的猜测。   “将隔壁两个店面都一起买下,文轩书肆要重建就直接扩建。”   “八爷那儿……”王伯难得迟疑地看着俞乔。   “无妨,我会亲自和他说。”   其实谢昀倒不是真在意这个书肆,他在意的是她失约,如今她回来了,应该是不会太在意的了。   “你出去后,让芳娘进来,我有事要和她说。”   “是,”王伯应声出去。   俞乔一直在浮生斋待到黄昏后,城门即将关的那一刻,才出了皇城。   回到云乔宫里,俞乔洗浴完,才将换上衣服,谢昀木椅推动的轱辘声,就从她的寝殿外传来了。   “进来。”   俞乔话落,谢昀推门而入。   谢昀抬眼看俞乔,眸光幽幽,显然是在生闷气。   “要帮我擦吗?”   被谢昀这样目光看着,本不觉有什么的俞乔,莫名多了点心虚,擦拭头发的动作也继续不下去了。   谢昀还是没应,但手却已经接过了毛巾。   俞乔挑了挑眉梢,乖乖走到谢昀身前,乖乖坐下。   “阿乔今日自己走了……”   谢昀认真擦着头发,低哝的话,甚至有些含糊不清,但情绪却传递得十分明确,今日被俞乔撇下,他有些不高兴了。   应该是很不高兴,但在俞乔面前,没能也无法全部表现出来。   俞乔回头,她穿着雪白寝衣,头上盖着雪白毛巾,这一回头,谢昀几乎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一只俏丽的白狐狸。   还未能得到俞乔一句安抚,只她这个回眸,他的神情就可见的缓和了下来。   俞乔还未来得及说话,谢昀又先低下头,抱着它的脑袋,蹭了又蹭,然后才直起身体,扬起下颌继续生气。   俞乔无奈,谢昀这明明是不生气了啊。   “你需要休息,”两日了,谢昀身上的红肿才褪去,淤青依旧残留,她进出城奔波,自是不想带着他劳累的。   “你跟着,我会分心,处理不完事情,明儿就不能陪你去城防营了。”   俞乔摸谢昀的脾气摸得很准,而且她也不是在说虚话。   “那阿乔以后要告知我一下,找不到你……”谢昀的话微微停顿,他再次俯身下来,将俞乔抱住,“我会害怕,怕这……会是一个梦。”   遇到俞乔,喜欢俞乔,也被她喜欢,这一切美好得像是一个极不真实的梦,不止害怕,还会恐慌。   俞乔顿了顿,回身抱住谢昀,手在他背上轻轻顺着,一下又一下。   但同时,她心中再次被勾起了疑惑,巨大的疑惑,谢昀到底是遭遇了怎样的事情,才会让他将这些只能算平常的温暖,当成了梦呢。   这是长在谢昀心里的毒瘤,不知何时会爆发,将他自己也害死的毒瘤。   “阿昀,你要记住,我在,这就不是一个梦。”   谢昀闻言嘴角勾起轻笑,明明是他在给俞乔擦发,最后却变成俞乔在给他安抚了。   “阿乔,晚上我在这里睡。”   “不行,”俞乔闻言敲了敲他的额头,顺势也一起推开了他。   “为什么?”谢昀瞪圆眼睛,看着俞乔,明明在军营里都可以的,而且俞乔不仅一言拒绝了,还不让他继续抱了。   她哪里能告诉谢昀是因为她想保留在老太后心中形象,这样奇怪的理由呢。   “我去书室写字,阿昀要不要一起?”   俞乔半点含蓄也无,直接撇开话题。   谢昀又盯着俞乔看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书室内,俞乔写字,谢昀也写字,不过谢昀明显不大专心,俞乔盯着他看了两眼,今晚就也随他去了。   “之前追杀你和皇祖母的那些人,除了个别逃走,基本伏诛。”   谢昀说着,眼睛微微眯了眯,“人都抓到手,还叫他们自尽,陈铭也是个好本事的。”   杀了也只是那些明面上的,真正的幕后黑手并没能挖出。   俞乔闻言点了点头,对于谢昀所言,她基本料到,但她对这接连的事情,也有自己的见解。   “赵国皇室归附魏国,赵国是没有了,这一战四国皆有损耗,十年之内不会再有战事发生……”   “若想再起纷乱,只能从江湖入手。”   什么是江湖,朝野之外就都是江湖。这水混沌得可没比四国的形势好多少。   “咚咚咚……”   谢昀还未应些什么,书室外就有敲门声传来,随即还有一个略带谄媚的声音。   “……大爷,在吗?贫僧有事找你。”   “进来,”俞乔放下笔,将些好的字放到一边,身体微微前倾,看向走进来的觉远。   “唷,漂亮……施主,你也在呢?”他下意识就想说,漂亮侄子,但想想他很多时候连老娘都没认,这侄子也没多少要认的必要吧。   “有什么事,说吧。”俞乔平时调侃谢昀倒不觉什么,看觉远这般一口一个漂亮的,倒有些看不顺眼了。   当然,她的这点情绪,除了她自己,无人能感觉出来。   ☆、第10章 /48/02   “那个啥……”被俞乔和谢昀看着,觉远自觉脸皮厚到突破天际,此时也莫名拘谨起来,但话也还要说,“我在这里住着总是不便,大爷看看,有什么去处可以安顿贫僧的。”   “包吃包住就好,贫僧皮糙肉厚,很好养活的。”   “呵呵……”俞乔未应,谢昀就冷笑了起来。   “大门出去再走两里就是我的庄子,里面有几间茅房没人看,你去吧。”那么好养活,就去看茅房吧,“包吃包住呢……”   觉远猛地扭过头去,眯笑成缝儿的眼睛,瞪圆起来,“漂亮侄子儿,不带你这样坑亲叔的啊。”   侄子还是得认,不然就得被坑去看茅厕。   “你不想待在楚京?”俞乔一语中的,直接点出觉远的心中真正的意图。   他可不是想换个地儿那么简单,但他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他的计划明显是循序渐进,渐渐搏得俞乔的信任了,然后再找机会开溜。   但俞乔自从被他坑过,就没打算再信他,或者说,她今晚特意到书室写字,就也是为了等他来找。   “怎么会?”觉远没有半点犹豫和停顿就矢口否认,头摇得像拨浪鼓,神情看着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说肉偿就肉偿,贫僧从不虚言。”   俞乔没理会他那做派,食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缓声道,“也不是不行。”   “呃……”   原本还想拉着佛祖作保证的觉远,被自己噎在那儿,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真的?”   债主大爷……好人啊。   “假的,”俞乔哼笑,看着觉远的目光渐渐变得严厉。   原本还想发作被俞乔戏耍的觉远,立刻又萎靡了神情,偏了偏身体,移开了和俞乔对视的目光,到底是还清楚自己理亏呢。   俞乔又凝视了他片刻,俯身从她脚边提起一个包裹,随手一扔,扔给了觉远。   “里面有三千两沈氏钱行的银票,还有就是你留下的黑布……”   俞乔再扔,又将伴随了她和谢昀一路的铁棍扔还给了觉远,“你的木棍,这些之外,包裹里还有一个小册子,我和阿昀一同破解了七种功法。”   “七种?”觉远有些惊到。   “是的,七种,我练了其中两种,秦述和阿狸也练了。”具体是什么,俞乔就没打算告诉他了。   “债主大爷……这是要做什么?”   将俞乔扔给他的东西悉数接住,觉远有些摸不着头脑。   “三千两是你开山立派的本金,黑布和功法是你开山立派的底气,木棍……你本来就想讨回去不是?”   被觉远偷走的东西,哪里是这些东西能补偿得了,如今还回去,俞乔也没有半点犹豫。   俞乔说着,缓缓站了起来,“现在你有两条路,一是留在楚京,每两顿打,包吃包住。二是,带着我给你这些离开楚京,三年之内,我要看到你在江湖中的影响。”   “二选其一,你选吧。”   其实的俞乔话听着,真不像是在为难人,第一条路原本就是觉远自己提出的,虽然他没打算遵从,第二条路,有些莫名其妙,但俞乔也不是空手套白狼,给了钱,给了宝贝,还给了三年的时间。   无疑第二条路是让觉远心动的,但他依旧犹豫,迟迟不能决定。   “阿乔和他说这些做什么?”谢昀嗤笑起来,推动着他的轮椅到俞乔身侧,他拉了拉俞乔的袖子,“他爱选不选,明儿让他陪皇祖母回宫好了,宫里一样包吃包住呢。”   谢昀比俞乔更绝,更能抓住觉远的命门,前两条路,多少他还有些自由,跟着老太后回宫……他打了个寒噤,连连摇头,“我当年发过誓,绝不会再踏入楚国皇宫一步。”   又顿了顿,他直言道,“我选择第二条路。”   谢昀俞乔同时回过头去看觉远,却是对他那奇怪的誓言有了疑虑。   谢昀微微眯了眯眼睛,“是谁让你发的这个誓?”   觉远出自楚国皇室,生母尚在,这样的誓言未免太奇怪了。   “皇祖母她知道吗?”   “这……”当然是不知道的,若是被老太后知道,他这光头不知道又要挨多少巴掌,哪有这几日清净。   “看来明儿应该让皇祖母和你好好聊聊了,”谢昀点了点头,回转身体,原只是拉了俞乔袖子,慢慢往上,给他捉住了俞乔的手。   俞乔眸光微微下垂,一眨又回到觉远身上。   “是贫僧师傅,”觉远并不觉这个誓言,有什么不对,他继续道,“我既然遁入空门,自然是要斩断尘缘,”别说楚国皇宫,就是老太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以施主相称。   这一次若不是老太后遭难,他也不一定会在楚国现身。   “是我修为不够,心境不够,一直做不到他老人家那样心如止水,不染尘埃,不问世事。”   “敢问是哪位大师?”俞乔似被打动,言语中多了几许尊重。   “师傅法号问空,”觉远说着,行了一个佛揖。   “问空……”俞乔说着,脸上浮现一抹很让觉远诧异的微笑,“原来如此。”   “你也不要急着离开,十天后,我和阿昀回来,你再走……”俞乔说着,迟疑了一下,“我再送你一个必须给我卖命的理由。”   觉远看着俞乔的目光闪烁不定,总觉得她将要告诉他的事情,是他不会高兴知道的,但也是他必须知道的,微微颔首,他的心已经被俞乔几言打乱个彻底了。   “贫僧回去睡觉了。”   俞乔点头应允,目送觉远离开,她又才低头看向谢昀,“我送你回房。”   谢昀缓缓摇头,“那边有一个软榻,我在这里陪着你。”   俞乔要送他离开,是因为她要熬夜处理事情,他帮不上忙,甚至连阻止也开不了口,但即便这样,他也不想离开。   谢昀躺在软榻上,隔着一道屏风,他能看到俞乔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倒影,能看到她低头沉思的动作,能听到窗户打开,信鸽振翅的动静。   渐渐地,倒影模糊,声音渐远,他睡着了。   俞乔一直忙到天色微白,才将放下笔来,她揉了揉额角,又一顿,想起了在屏风后安睡的谢昀,缓缓起身,走了过去。   谢昀偏头躺着,披散着的长发,遮住了他半张脸,俞乔蹲下身来,才看清楚了他的睡颜。   眉宇舒展,神态安静,他倒是睡了一个好觉。   “阿昀,我们要去城防营了,”俞乔撇开谢昀的头发,又轻轻推了推他,“阿昀……”   谢昀微微睁开眼睛,就看到近在咫尺的俞乔,几乎没有停顿,他就伸过手去,抱住了俞乔的脖子,贴着她的脸,蹭啊蹭的,“阿乔……阿乔……”   俞乔脸颊泛红,也不知是被他蹭的,还是被他恼的,“快起来。”   谢昀却不为所动,两只手牢牢挂在俞乔的脖子上,对俞乔蹭了又蹭,最后才嘴角带笑满足道,“这是阿乔,不是梦。”   感情他在梦里就是这么对俞乔的。   谢昀总有办法让她心软,俞乔也不急将谢昀的手拉下,她直接抱起他,往外走去。   “到车上,你再睡一会儿吧。”昨夜谢昀应该是也挺晚睡的。   但俞乔才抱着谢昀出了宫殿不远,就遇到早起浇花的老太后。   “昀儿这是怎么了?”老太后丢了水桶,向抱着谢昀的俞乔走来。   俞乔沉默片刻,然后才道,“阿昀困觉。”   “我直接抱他到马车上,让他继续睡。”   “这样啊……”老太后眨了眨眼睛,又退回两步,将水桶扶了起来,“那,那辛苦阿乔了。”   俞乔轻轻摇了摇头,“不会。”   马车就停在桃林之外,俞乔以前从未觉得这条路长过,但被老太后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突然就觉得有些长了。   “呵呵……”埋头再俞乔颈侧的谢昀嗤笑出声,他也不看俞乔警告的视线,继续低声嗤笑,方才他是正经感觉到了俞乔的紧张。   顶着老太后的目光,俞乔脚步没有迟疑,直到抱着谢昀上了马车,她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俞乔还未开口说些什么,谢昀却收敛了笑意,眨着明眸,看着俞乔,“阿乔在困扰?”   “我将我们的事,告诉皇祖母了,她会帮我们的。”   俞乔顿了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就是谢昀告诉了,才让她老人家总是想多了去。   谢昀闻言却是一偏头,靠在俞乔的肩上,让他的长发散了俞乔满身,“阿乔陪我再睡一会儿吧。”   后面推轮椅的林易和陈野也上了车,林易手上还端着两个食盒。   “殿下,太后让从御厨那里带了老鸡汤,嘱咐您和公子都要喝,补补身体。”   闻言,俞乔和谢昀同时顿住,谢昀随即又嗤笑开来,俞乔的紧张一点儿没错,他家皇祖母果然是误会了什么,“哈哈哈。”   俞乔闭了闭眼睛,神情无奈,却也只能将食盒接了过来。   老太后带着有“色”眼睛看他和谢昀,自然是觉得哪里哪里都让人浮想联翩了。   但她真的没有……睡了她的谢昀啊。   而这一夜一样没睡的也还有觉远,俞乔的那几句话,他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怎么想都觉意味深长,如何都睡不着,但等他从小院出来寻俞乔,俞乔就已经带着谢昀离去了。   饭桌上,老太后打量着觉远眼下两个黑黑的眼圈儿。   “二秃子,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了?”   老太后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明觉的不对劲来了。   “我就在别宫里闷得慌。”觉远说着,却是大口大口地吃肉起来。   “我看你是想跑路吧,”老太后这么说着,神情居然也没见激动,她往秦述和阿狸碗里分别添了一个鸡腿,被俞乔和谢昀带走鸡汤,留下的鸡肉里最好的两块就都没觉远份儿了。   “跑了快二十年,你也没嫌腻,这猫捉老鼠的游戏,老太婆就不陪你玩儿了。”   觉远闻言,神色隐现继续愧疚,“是我对不起您。”   老太后又扫了他一眼,继续道,“接下来的日子,我要守着我的昀儿。”   老太后这些日子,总忍不住想,若是她这些年都在宫中,是不是就不会有那样的厄难降临在谢昀身上。   好好的一个孩子,如今走一步,不是被推着,就要被抱着。   便是俞乔……在名分未定的时候,她也不能要求人家照顾她的昀儿一辈子。所以当务之急,其实还是要让谢昀和俞乔名正言顺。睡都睡了,俞乔总是要负责的。   老太后目光看向秦述阿狸,不忘叮嘱了一句,“秦述和阿狸都不能学他,要知恩图报,知道吗?”   “嗯。”   秦述和阿狸咬着鸡腿同时点头。   觉远讪讪,但他的脸皮早早就练出来了,继续大口大口吃肉,面上看着是一点儿没受影响。   谢昀等人抵达城防营时,不仅他的一万将士整整齐齐在草场上站好,那十天都没见到的邓明和另外两个副统领王羽,葛斐也出现在了草场的高台前。   “臣等见过八殿下,”邓明三人甩了甩袖子,一同对谢昀行礼。   谢昀虽然是副统领,却也还是楚皇的儿子,大楚的皇子,这个礼他们必须行。   “起来吧,”谢昀微微颔首,他的头发已经被俞乔重新梳好了,一身黑色军袍,神情不苟言笑,这样的谢昀看着,莫名气势逼人。   “日后是同僚,就不需这般见礼了。”   其实十天前就也是了,只是他们都觉得谢昀在这个位置待不长,或者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往后的交集也不见得有多少,一再耽搁就也到了这一日。   而几日前,谢昀的作为告诉他们,他可不是来城防营蹭一个职位,他就是当这个副统领来的。   “殿下说的是。”邓明几人附和着,又好是寒暄了一番,然后才先后离去。   “八皇子骄傲是骄傲了些,但也是有本事骄傲的,”王羽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推上高台的谢昀,然后和葛斐这般道。   “再看看吧,是龙是虫,不必太早下定论,”和高大威武的王羽相比,葛斐气定神闲,更像是一个文将。但从今往后,他们对谢昀的关注是不会少了的。   一如谢昀沐休前对他的将士们所说,为期五天的团战在今日开始了,但战斗的地方却不再是这个草场,而是换到了城防营之外的一个荒山里。   “在这个荒山里,一共有两百个装着木盒子的包裹,在五天之内,抢到并且保护在最后的队伍,旗长就自动升为总旗。”   “那边的大帐里放着足够你们五天的水和食物,同时每个旗长配备一个信号弹,坚持不下去的队伍,可以拉响,我会让人将你们带出,但这也意味着你们放弃了这次的晋升机会。”   谢昀亲自给这些将士解说着,表情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本宫允许你们带上刀具,但若是有任何一人敢把刀往同伴身上捅……”   谢昀说着眯了眯眼睛,“本宫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午时前所有队伍都必须出发,五日后,本宫会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上一次一同前来,就有从云乔宫抽调的五百禁卫军,这五百禁卫军,在数日前就开始在谢昀和俞乔敲定的荒山里布置,等待他们的绝不是一个游戏,但谢昀也不允许他们丧失自己的底线。   谢昀要以他自己的方式选出他的两百总旗,这件事几乎整个城防营的人都知道,但无论是谁也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方式。   什么游山玩水……都是借口的,人是走一步看三步,步步谋划,早早布置好了的。   城防营里,邓明自知是制不住谢昀的,得了消息,就也摆摆手随他去,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刺头兵痞,谢昀能弄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了。   他随意,与谢昀同品级的王羽和葛斐更无异议了,不过他们还是先后让人给谢昀传话,如有需要,他们可以调遣一部分兵力相助于他,也算是卖个好了。   在他们看来,这放弃的肯定多,要救援,谢昀那五百人哪里够?   谢昀也没当下拒绝,只说有需要会找他们。   午时一过,一万将士,一千队伍,先后踏入了谢昀所指定的荒山。   这座荒山不是很高,却很大,地势也很复杂,坦途,水泽,山林,山涧,沙地,泥滩,用来布置陷阱障碍,十分方便。   “最好的机关,不是在平地挖一个坑,插几把断刃,而是要因地制宜。”   大帐内,俞乔和谢昀相对而坐,他们身前的小桌上,展开的是一副标记图,密密麻麻,各种颜色的标记点缀了整张图,这个荒山对于这一万将士来说,绝对是一个“惊喜”。   “阿乔说的对,”谢昀目光在标记图上,短暂停留,就回到了俞乔身上,他嘴角带笑,主意是他想的,但真正能让他想法付诸实施的,却是俞乔。   “嘭!”天空突然炸开一朵蓝色的烟火。   谢昀的脸上,随即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美得晃人眼球,“开始了。”   已经有人找到了第一个包裹,同时他们也得到谢昀和俞乔送与他们的第一个惊喜,那就是,他们拿起那个包裹的同时,不仅会瞬间启动荒山外围的所有机关,同时,他得到包裹的消息也会被公之于众。   王羽和葛斐一直在等着谢昀过来请人,但一直到日暮黄昏,谢昀也没让人来找他们,同时,从他们得知的消息里,谢昀的五百禁卫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他们匪夷所思,而谢昀的那一万将士此时都要被他们的主子整没脾气了。   从一开始一惊一乍,到现在,几乎所有人都适应了这种类似恶作剧般的密集陷阱和机关,稍不留神,不是被浇一头水,就是跌到泥滩里打几个滚儿,又或者是坐一屁股毛刺,一手摸到一坨动物的粪便。   但有惩罚,同时也是有奖励的,当你安然无恙躲过所机关,会在最后得到一个有利的包裹提示竹筒,或者是一瓶一样放在竹筒里的伤药。   这一天一直到天明,都很辛苦,也很倒霉,但不得不说,这很有趣味性,至少对他们这些以懒出名的刺头来说,谢昀完全激发起了他们骨子里的血性,凶性和好奇。   “嘭嘭嘭!”   一夜过去,已经有五十多个包裹被发现,却无一支队伍退出,这对于那些好逸恶劳出名的将士而言,简直是一个奇迹,王羽和葛斐终于忍不住了,一大早两人就一同过来找谢昀了。   “难得两位统领对本宫练兵感兴趣,林易,你将情况和两位统领说一说。”   “是,”林易应了,却先走到一边,将屏风上的一块白布掀开,却是之前俞乔画的标记图,那地图上已经用黑点抹去了不少地方,对照这图,林易才开始讲述。   “妙哉,”葛斐看着图先站了起来,大声赞叹,“数日之内,殿下能有如此布局,臣……不如也。”   王羽稍稍迟钝,再反应,却先满身抖了一个激灵,难怪葛斐赞妙,这五天一过,这些将士无异于是经历了脱胎换骨的磨练,默契,智谋,武力无不能得到长足的进步。   “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葛斐说着,弯了弯腰,“能不能把这个图放到主帐前,我想让我的将士也一同看看。”   如果不看到这个图,是很难明白,这几日谢昀的将士们是都经历了什么。还有一点就是,他其实想好好研究研究,学习学习,这看一眼,如何能研究得出里面的精髓来呢。   谢昀不应,目光却扫向俞乔,见她动也不动,背上却被戳了一下,他就也点了点头。   “葛统领觉得有益于将士,本宫自无异议。”   标记图摆到主帐前,很长一段时间,路过的将士都瞧不明白,这是做什么用的,直到天边不时响起的烟火声,以及总有一人上前用黑墨点上一笔,他们才渐渐恍然。   然后标记图前,聚集的人就也越来越多了。   ☆、第10章 /49/03   “已经有人进入内围寻找了。”   相比外围密密麻麻的机关陷阱,内围却是稀疏很多,但这并不意味着,内围就会有多轻松,他们不仅要面对来自同伴的竞争,还要面对荒山里的毒虫猛兽。   同时他们在外围发现的奖励就很能派上用场了,一些驱虫药、粉,解毒药剂,都能让他们坚持得更久些。   但也从这一日开始,表示求救的红色烟火出现在了荒山的上空,禁卫军很快就进入山林接出了人。   “殿下,是董伟耍赖,那个烟火不是我们放的。”   内围危险,他们退回外围也可以找到其他机会,夺得包裹,但他们这万人里却出了一个奇葩队伍,假借联合,却突然抢了他们的烟火,并且替他们放了。   “除了本宫规定的不能对自己人用刀,不限其他,他能骗过你将信号弹交予他,就是他的本事。”   这十人挠挠头,无言以对,谢昀确实没有限制其他,但很多人还是下意识觉得比赛就该堂堂正正,直来直往。   三天过后,荒山里纷乱又起,原来得到包裹的强势队伍,又还抢了他人队伍的包裹,原因是他们找到了一个重要线索,包裹之数超过三个,就能直接晋升百户,百户虽然只有九品,但也算是入品了,能被称一句大人的军职了。   面对更大的利益,只能引起更大的竞争和危机。   时间越到后面,放弃的队伍自然也多了起来,各种办法各种诡计,轮番在这个荒山里上演,根据出来的那些将士所说,这万人将士里,还真潜藏着不少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人才”。   第五日清晨,俞乔推着谢昀上了高台,他们一起等这些就要“得胜”归来的将士。   五天的时间,即便是带足够了水和食物,在回来时,也没有一个队伍是不狼狈的,衣裳褴褛,甚至身上还有见红,受伤,但在将装着木盒个包裹,亲自交予谢昀时,他们的神情是万分郑重和振奋的。   他们从谢昀眼中看到了认可,也听到了认可。   “很好,从今往后,你就是本宫的总旗。”   “是,末将愿誓死效忠。”   被那样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就是心境如俞乔,都会觉得振奋,更不用说这些将士了。   一直到日暮黄昏,谢昀等到了进山归来的最后一支队伍。   毫无疑问,谢昀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矜贵,但他对于看重的人,却无疑都是真诚的,对老太后,对俞乔,还有就是如今这些将士。   上万人,或坐着,或站着,或还有躺着,但他们一直都陪谢昀等着。   灿如黄金的阳光落了他满身,长长的睫毛留下一片小小而细碎的剪影,纯黑的瞳仁安静得恍若潜藏着另外一个世界,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世间会有这样无缺的容颜,即便他此时只能用木椅代步,但他的骄傲从未因此而打折。   谢昀独自推着木椅上前,一直神情淡淡的他,突然从唇角勾起一个灿烂得能让天地都失色的笑容,“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不是废物,不是庸人,你们是我谢昀的兵。”   “但你们还不足够我为你们骄傲,我会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草场上有了片刻的沉默,再然后是一声吼入苍穹的呐喊,“是!”   活到如今,只怕是他们的家人都从未和他们说过这样的话,他们不是废物,不是庸人,或有一天,还能让八皇子谢昀为他们骄傲……便是老大男儿,此刻都有泪目和哽咽的冲动,但随之是高兴,是想往。   这种认可,对于他们这些一直被当做渣滓的人来说,更胜过物质上的奖励。   俞乔的目光微微偏斜落回谢昀身上,脸上未笑,但眸中却也多了几许不一样的笑意。   这是谢昀,他原该就是这样光芒万丈,众人目光永远的焦点,遇见谢昀,是他们这些人的幸运,其实也是她的幸运。   草场之外一直默默关注的邓明,王羽,葛斐,也都在心中重新估量谢昀的实力,还有他不能被复制的感染力。   而谢昀其实不不看重他们对他的认可与否,他在意的是他的将士,他的阿乔。   “这些名单,是我整理出来的,有些人你现在可以用,有些还需要调/教,我都标注好了。”俞乔往墨迹未干的纸上轻轻一吹,才将它放到谢昀面前。   谢昀接过,也往纸上吹了吹,然后又凑上面闻了闻,看得俞乔莫名其妙,然后他才道,“有墨香,还有阿乔手上的余香。”   俞乔横了他一眼,拿起沾墨的纸笔,摆到谢昀面前,“练字吧,总是要让人看得懂。”   谢昀顿了顿,就也点了点头,其实他和俞乔都有共识,俞乔现在能陪着他过来,但她不可能永远这么陪在他的身边,而他也舍不得这样要求俞乔。   俞乔在尽力帮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教出他能用的人,他也在尽力配合,让俞乔能在离开后,安心地去做她自己的事情。   第六天开始,他的一万士兵终于进行了一日正常的训练,但经过那精彩刺激的十多天,这等常规的训练,又让好些人不得劲儿了。   但谢昀和俞乔就没打算让他们这么按部就班下去,他们需要鞭策,需要新鲜压迫的环境,才能成长,谢昀就成全他们。   “明日开始,五日一次,十次一轮,十旗为组,依次在荒山里布置陷阱,一日布置,一日闯关,通过时间最快的队伍,不仅可以多沐休一日,而最迟的那一旗,要负责洗营里所有人的袜子。”   谢昀说着扬了扬手,两个禁卫军就抬着一个巨大的木板上来,然后他才接着往下说。   “每一次的排名都会公布出来,一轮之后,累计获胜最多的队伍,可以获得本宫提供的彩头。”   谢昀话落,俞乔将她手上的大木盒打开,是有十把成套华丽非常的银剑。这些剑光是卖了,都足够他们一辈子在京中吃喝的花销了。   “这第一个轮,本宫也会参与,”谢昀这话一出来,众人的眼睛都瞪圆了去。   谢昀只挑了挑眉,继续往下说,“不用担心,林易和陈野不参与,除了她,还会在禁卫军随机挑选八人。”   “哗”一下,万人军队就炸开了锅,嗡嗡的都是讨论声。但有之前谢昀骑射力压众人在前,讨论到最后,也没人敢轻视了他,但积极性和参与性又都被调动了起来。   谢昀没阻止他们继续议论,他让俞乔推着他,在随行的五百禁卫军里,以抽签的方式选了八人出来。   既然决定参与了,他和俞乔就也会认真对待。   不过面对这老天决定的这八人,谢昀和俞乔都有了短暂的沉默。   “哈哈哈,”围观的其他将士都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这八人里三个是大腹便便的壮硕胖子,三个是个子基本和俞乔齐平的矮子,还有两个长得实在是其貌不扬,一个外号是麻子,还有一个被叫做黑子,比涂黑脸的俞乔还要黑。   谢昀的目光扫向陈野,他是把五百禁卫军里仅有的八个奇葩都选给了他和俞乔了吧。   “那就你们了,”谢昀话落,目光就回到俞乔身上,他要洗眼睛。   “你们跟我来,”俞乔倒是没太大反应,推着谢昀,也一同将这八人带走,虽然只有一日时间磨合,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般奇葩的八人被谢昀选中,其他将士也终于相信,谢昀是真的要和他们一起训练,一起比拼了。   十旗一共是一百人,在荒山原有的布置的基础上,一日改造是绝对足够的,而且他们亲自遭遇过这些陷阱,此时应该说得上是灵感爆发,特别是谢昀参与进来,他们忍不住也想让他也遭受一些,他们当日的遭遇。   各种损招,奇葩招,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甚至俞乔还怕他们想法不够,在一个大帐里,让人搬来了许多书,其中就不乏机关陷阱的一些偏门杂学,好些年没再翻过书的人,发现之后居然也如获巨宝,研究起来了。   公布之后的第二天,除前往荒山的那一百人,其他人照常训练,谢昀和俞乔也带着那八人在进行常规训练。   俞乔一巴掌轻拍在谢昀的背上,低声道,“认真点。”   一会儿看一下她,是要做什么呢。   “阿乔,我洗洗眼睛,”谢昀侧过身,拉住了俞乔的袖子,继而又拉住了她的手。   十六只眼睛的注视之下,谢昀倒是一点儿顾忌都没有。   当然,在其他人看来,他也就是对他的内侍亲善了些,衣食起居都离不开她,便是被人看到手拉手也算不得什么。   但不专心,还是挨了俞乔的批评。   比赛之日,很快就到来,谢昀没有没有坐木椅,也没有骑马,他是被俞乔背着来的。   平日里的谢昀总是会让人下意识就忘了他不能站起来的事实,此时被人背在背上,他自己不觉,但其他人看着,多少会有些惋惜,总觉这样的人,不该是这么被背着。   “咚!”一声鼓响。众人的目光就也从谢昀身上离开,奔跑而走,向着荒山而去。   谢昀伏在俞乔身上,双手揽住俞乔的肩膀,不松不紧,不会勒到俞乔,也不会让自己掉下去,俞乔身上,他最熟悉的地方,应该是她的后背,莫名心安,莫名喜欢。   他偏头看向队伍里的其他八人,显然他们都是紧张的。   “既然是天意注定,那么你们就是本宫队伍里的人,你们的成败就也是本宫的成败。本宫都不觉得自己是负担,你们就不要这样想了。”   但即便谢昀这么说了,他们的紧张未有多少缓解,依旧给队伍带来了很大麻烦,几个大男人再次被谢昀用鞭子拉出陷阱,脸上红红,一半是气喘,一半却是羞愧的。   这回无论谢昀还是俞乔都没再多说什么,这种磨合需要时间,他们此时就在经历这样的时间。一开始的落后是难免的,但有谢昀和俞乔在,终是没让他们落下太多。   “从现在开始,就不能再有任何松懈了,”进入内围之后,丛林密布,危险不再是人为布置的陷阱,还有各种未知的情况,甚至还可能遇到其他队伍的埋伏。   “虽然您是皇子,还是统领,但现在我们是对手!”   谢昀的队伍终于遇上了超过三支队伍的联合埋伏。   “靠着我们,队形不要散,”谢昀发布施令,那八人对谢昀的话无条件听从,虽然感觉到前方不对劲了,但也没有任何胆怯。   其实他们能成为禁卫军的一员,基本的军人素质是有的,服从命令和一往无前,他们都具备,他们缺的只是彼此的默契和配合。   “往前,不要迟疑,”谢昀手握黑鞭,将所有靠近他们的危险,全部一鞭子挥断,包括那条受惊而攻击的青蛇。   “大肥,将那个砍断,”谢昀又一指一根树上不起眼的麻绳。   “嘭,”一声,最高最肥壮的大肥一刀砍去,那棵树几乎被拦腰而断。   “大肥的力气不错,”因为俞乔,谢昀对所有大力的人,都多了些莫名的欣赏,难看是难看了点,总算有一把力气。   但他们之后追赶来埋伏的人就倒霉了,那个麻绳引动的陷阱,是一排排晃动的滚木,稍不注意挨一下,估计是要吐血的。   “我们继续,不要停。”   谢昀说着,用袖子给俞乔擦了擦汗,又低头蹭了蹭她的脸颊。   “阿乔辛苦了,晚上……本宫给你暖床,”甩开了那些埋伏,谢昀心情好,却也调戏起了俞乔来了。   俞乔神情专注,半点异样也没有,直接扯开了话题,没理会谢昀那令人浮想联翩的话。   “这些人里是有人才的,这样的训练的确很有必要,下一次让禁卫军也参与进来,”只有在险境中,才能爆发出一个人真正的潜力来,才能在短时间内提高整体素质。   “大肥拉着黑子,”谢昀一偏头对后面人喊到。   这是团队赛,不是个人塞,多少人进来,就得多少人一起出去。   在荒山的山顶,有五十人将士在派发抵达山顶的信物木盒,看到俞乔背着谢昀上来,他们还是惊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过来。   谢昀将木盒丢给二肥,他们就转寻他路下山,同时他们离开,一枚灿烂的紫色烟火在荒山山顶绽放。   才两个时辰,就已经有人完成了一半的路程,而下山的路,相对来说会更快,更轻松些。   三个时辰,午时过后,谢昀这十人就回到了营地。   “咚!”   “嘭!”   第一个记录产生,第一支队伍抵达。   “阿乔给我们队伍取个名字吧。”   谢昀坐回轮椅,跟着他跑,从未停下的其他八人已经瘫倒在地上了,只有俞乔还站着,脊背挺直,有些气喘,额头也有些汗渍溢出。   闻言,俞乔的目光,看向那个木板,她走上前去,执起毛笔,沾了沾墨水,“就叫紫云队吧。”   谢昀的紫云宫在京中,在楚国无人不知,这个队名也最能代表他。   “好,我听阿乔的。”   谢昀对俞乔扬了扬手,俞乔走近,他又拉了拉她的袖子,俞乔就也只能顺从他的意思蹲了下来。   谢昀从怀里掏出手帕,两指轻轻抬起俞乔的下颌,然后很认真地给俞乔擦汗,他给俞乔擦完了,又将帕子塞到她的手里,然后扬起了自己的下颌。   俞乔一眨眸,从谢昀带着温柔笑意的眸光里回神,缓缓站起身来,再微微弯腰,用他的帕子认真地给他擦脸。   从去年九月开始,俞乔就一直在照顾谢昀,并不觉得这擦脸有何不对,但此时无论陈野林易,还是同行了一上午的八人,眼珠子不觉都落在他们的身上。   是温暖,是温馨,还是亲近?总觉这二人的氛围是任何人都无法插足也不忍插足的。   俞乔打理得很细致,没多久,谢昀就又恢复了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了。   “不等他们了,阿乔我们先回去,”谢昀看着俞乔,似乎觉得错开一眼都不想,又过了片刻他才偏头,看他那瘫倒的八个同伴,“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   俞乔推着谢昀谢昀进入大帐,才走到前面,要去给谢昀倒茶,就叫谢昀一手臂拉到了怀里,他也没要求俞乔蹲下来,就这么拦腰抱着,他方才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怕俞乔不喜欢。   又过了一刻钟,俞乔终于忍不住揉了揉谢昀的头发,“谢小昀,你抱够了没有。”   谢昀有的时候,行为做派全不似一个大人,就是阿狸也比他成熟多了。   “抱不够,永远都抱不够,”他恨不得能将俞乔变小,揣在怀里,时时刻刻抱着呢。   “赢了,这么高兴?”   俞乔基本上已经习惯了谢昀的亲近,而且难得他这么高兴,她也总忍不住稍稍纵容一下。   谢昀还没来得及应,林易就在大帐外求见了。   “进来吧。”   谢昀不甘不愿地放开俞乔,眸光微微睨着不合时宜闯进来的林易,“什么事?”   “北境大军和二皇子即将凯旋而归,陛下让您即刻回宫,明日一起迎接,”林易转述着楚皇让人传来的口谕,“顺便走一趟云乔宫,将太后娘娘一同带回去。”   “嗯,我知道了,你先去安排车驾吧。”   谢昀对林易扬了扬手,林易退出,他又转身拉住了俞乔,“谢晖回来了,谢时怕也被他带回来了。”   “谢晖……”俞乔沉吟着,谢晖和谢晔谢暄那些皇子不同,楚皇对他的宠爱,几乎不下于谢昀,而他的段数也要远高于谢晔他们,至少他在谢昀这里吃过一次亏之后,就再也没想来惹过他。   “先且看着吧,”谢昀无所谓地道,人是会变的,因时因事,谢晖和他是敌是友,并不需要太早下定论。   谢昀又拉着俞乔靠近,将脑袋靠到俞乔怀里,声音也委屈莫名。   “阿乔,晚上不能给你暖床了。”   本来作为俞乔背他辛苦一日的报答,他给俞乔暖床,可没想到楚皇一道圣旨来得这么及时。   俞乔挑了挑眉梢,“我准你休息两日。”   “两日太久,一日就好了。”没有俞乔在,宫里待两日,哪里待得下去呢。   楚皇确实想得很好,不仅能让谢昀又在众臣众皇子面前刷一把存在感,又能将他几次三番也请不回去的老太后请回宫去。   午时过后才陆续有队伍从荒山里归来,但取得了第一的谢昀却已经带着俞乔离开南郊的城防营了。   一个时辰后,他们回到云乔宫,宫里接他和老太后的依仗也到了。   谢昀回去,老太后自然是也愿意走的。   “阿乔别担心,有我老太婆在,没人敢欺负阿昀的,”老太后临上马车前,还拉了俞乔的手,殷殷切切地给她这般道。   “嗯,您辛苦了,”俞乔被老太后一副我懂的神情看着,其他话也说不出口了,所以谢昀到底是和老太后说了什么了,难不成他还真说,他要……嫁给她?   “不辛苦,不辛苦,我们阿乔才辛苦。”不仅将谢昀从北境背回来,到了京中也没放下谢昀不管,自己本来就忙着准备秋试,却也还跟着谢昀跑军营。   俞乔亲自扶老太后上马车,一掀开帘子就看到谢昀看过来突然一亮的目光,不过是回宫一两日的事情,被他和老太后一看一说,倒莫名多了些许不舍起来了。   “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俞乔将老太后扶好,也迎向谢昀的目光。   谢昀轻笑着点了点头,“阿乔也是。”   她若不好,他也会担心,很担心。   俞乔,秦述,阿狸,还有觉远一同目送谢昀和老太后离去,直到护送的队伍完全消失在小道的尽头。   俞乔回转身体,却先和秦述阿狸说话,“今儿你们也休息一日,文轩书肆已经重建好了,我们一起回去看看。”   她又看向觉远,“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第10章 /50/04   觉远点头,“那感情是好的。”   觉远应着,心里却有些紧张,谢昀和俞乔提前一日回来,那些话应该也会提前一日和他说了。   文轩书肆左右两边被火势蔓延到的铺子,前铺和后宅都在俞乔的示意下,让王伯去买了下来,书肆前的牌匾还未重新挂上,但木质的房子,此时全改进成砖石的,从正门看就觉大气庄严了许多。   “公子回来的巧,我们还想着给您送消息呢,”一直在文轩书肆里当伙计的子明,这些日子也在给王伯帮忙,他打开了侧门,将俞乔几人迎了进来。   “公子,”王伯从里屋走出,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好手,俞乔目光扫去,他就扬手让子明带他们继续忙活去,然后才给俞乔说明道,“他们是请来一起帮忙的。”   一场大火,书肆几乎被烧了个精光,甚至后宅里配备的家具也都不能用了,重新添置,只王伯和子明肯定是忙不过来,再有地盘大了,后宅的小院子自然也大了,练武场,赏花看景的地方也少不了。   俞乔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又看向王伯,“您这些日子辛苦了。”   “这是老奴本分,”王伯摇摇头,走在前面给俞乔引路,介绍改建后的书肆格局,秦述阿狸,还有觉远自觉一同跟上。   “还叫书肆有些不合适了,”俞乔沉吟道,重建之后的文轩书肆大了许多,特别是前铺,三个铺面合成一个,便是京中最大规模的书肆也没有他们的大了。   “以后就叫轩云书斋吧。”   “是,”王伯点头,目光多了几许恍惚,在旧赵国英州老宅,老俞公的院子就叫轩云居。   然而他们是为了怀念老俞公,在有些人眼中就未必了。   大致在俞乔几人抵达轩云书斋前后,老太后和谢昀也抵达了皇宫。   楚皇带着朝臣和皇子在宫门外迎接,这仗势基本和上一次没差,不过众人心中多少有些打鼓,也不知这次回来是不是真是太后她老人家,上一次的事情,想起来就让人后怕连连。   车驾停下,却是林易和陈野抬着一个木椅下来,谢昀微微颔首道,“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楚皇扫了谢昀一眼,目光也随他一同看向,被一双略显苍老的手掀开的车厢帘布。   一身深紫色锦袍,满头银发只插着一个木簪的老妇人,被小路子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儿臣恭迎母后回宫,”楚皇在老太后斜眼睨过来时,当即弯下了腰。   “臣等恭迎太后娘娘回宫……”   “孙儿恭迎皇祖母回宫……”   老太后的目光从楚皇身上移开,淡淡扫去,“都起来吧,”   话落,她抬步走到了谢昀的身侧,也不和楚皇说话,低头看着谢昀,“昀儿,咱们回去看看。”   “孙儿听您的,”谢昀伸过手挽住了老太后的手肘,轻轻笑了笑。很淡的微笑,却让老太后欣慰莫名。   楚皇早有料到这种场面,脸上一丝波动都没有,年长的几个皇子眯着眼睛,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小皇子不明所以,原本和老太后也不亲,吃味的倒也没有,就是之前被假太后重点“关注”过的谢晔,微微有些不是滋味儿。   小路子推着谢昀,老太后一侧陪着,楚皇快出半步同样陪着,众人目光焦点之一的谢昀,神情始终淡淡的,但他这种淡淡在有些人看来,就是傲慢,就是得意。   “十二,皇祖母最喜欢漂亮的孩子,你多卖卖乖,皇祖母许会对你同谢昀一般好的。”   谢明宜阳一行在谢昀那里吃了亏,此时依旧嫉恨得牙痒痒的,却也不打算自己冒头了,何况谢昀最大的靠山,老太后都回来了呀。   “这样吗,”皇十二子谢晗今年八岁,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看模样确实讨喜得很,他眼珠子转了转,轻轻点了点头,认可了谢明的话。   他会说话,模样也讨喜,偶尔楚皇也肯买他的帐,对付一个老人家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入后宫,还未抵达老太后的德馨宫,徐皇后就带着众妃嫔和众公主,以及后宫各司主事在御花园接驾了。   “臣妾恭迎母后回宫……”   “奴才恭迎太后娘娘回宫……”   “奴婢恭迎太后娘娘回宫……”   金缕凤袍加身的徐皇后带着众女眷和宫人行礼。   “都起来吧。”老太后摆摆手道,手放下之后,却是将谢昀要滑回去的右手拉住,然后轻轻拍了拍,是半点没打算去扶徐皇后的。   她目光扫去,却是落在一身淡紫宫裙的妃嫔身上,再是她的脸,端详许久,“你是……静妃?”   张静突然被老太后点名受宠若惊,她嘴角含笑,仪态万千地回道,“谢母后惦记,是臣妾。”   徐皇后起身,手帕在手里转了转,差点撕破了去,她笑道,“母后,这是静嫔妹妹了。”妃和嫔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张静脸皮也厚,这也应得下去。   “哦,”老太后淡淡点头,温和的神情一转,变得有些凌厉起来。   徐皇后被唬了一下,自觉失言,但还未来得及补救,就又听到老太后说话了。   “静嫔宫裙真是漂亮,颜色也好,粉粉嫩嫩,比小闺女还俏丽,老太婆我是愈发人老珠黄,这颜色日后不穿也罢。”   老太后人老成精,脏话骂人,花样百出,这淘汰人的话一样说得漂亮,一句都没张静的不是,却是句句诛心。   徐皇后扬起笑脸,接过老太后的话,“看母后说的,您穿着紫色大气优雅,您不穿才是可惜呢。”   她又看向一言不发的楚皇,“陛下您说是不是。”   楚皇目光扫到委屈莫名的张静身上,半点怜惜也无,“皇后说的对。”   “日后静嫔……宫里除了母后和阿昀就都不要穿紫色了。”   老太后没说,他还没觉得,谢昀自从回宫之后,就显有穿过紫色衣裳,许就是看张静膈应的。   “哪里需这样,只要我和阿昀穿的时候,不穿就好了。”老太后反驳着,但这话的意思,基本和楚皇一样意思,难不成她们还真每日惦记着她和谢昀穿什么颜色了吗。   老太后又再次对站起身的张静扬了扬手,“脂粉味儿太重,你离我老太婆远些。”   近二十天时间,足够老太后将那些她想知道的事情都了解个清楚,张静,这个将她的昀儿弄到北境去的始作俑者,自然要接受她的怒火和发作了。   而这只是开始罢了。   “昀儿先陪祖母回德馨宫,用了膳再回紫云宫。”   谢昀轻轻颔首,“孙儿听您的。”   张静胸膛剧烈起伏地看着众人陪老太后离去,精致打扮的脸,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了,而担心她母妃落在后面的谢鸾,看着这样的张静也有些不敢靠近。   “母妃……”   “愣着干什么?跟上,”想这样就打倒她,不可能!她还年轻,怎么都熬得过一个老不死的老太后。   “是,母妃,”谢鸾连忙头也不回地赶上队伍。   楚皇和老太后坐在德馨宫正殿的主位上,皇后次坐,但谢昀却被老太后拉了手,没让放开,故而他也留在了上座。   妃嫔,皇子,公主一一见礼,谢昀也等于受了他们的跪拜。   心境不够的,当下脸色就都不好了,但他们脸色不好,老太后比他们脸色还不好呢。   “怎么给我老太婆行个礼,就这么为难?”   “孙儿不敢,”谢晔一惊双膝跪了下来。   徐皇后连忙帮腔补救,“母后想多了,晔儿最近读书用功,许是累着了,绝没有半点怠慢您的意思。”   “是,就是这样,”谢晔低头,接着徐皇后的话往后说,但牙龈都要被他咬出血了。   “是这样就好,”老太后眯了眯眼睛,摆了摆手。   十一皇子还未上前,宫里传话的宫人就先上前来了,“嘉荣长公主和栖凰郡主在外求见。”   老太后又顿了片刻,才点头道,“让她们进来吧。”   她这话一出,楚皇微微僵硬的神情才稍稍缓和了下来。   谢昀的木椅侧放着,一眼扫去,所有人的神情都在他的眼底。   他转着木椅又往老太后的身侧挨了挨,漂亮的眼睛,始终这般无波无澜地看着众人,以及一身大红宫裙走进来的嘉荣长公主和一身鹅黄宫裙的齐凰儿。   “儿臣给母后请安,给皇兄皇嫂请安,”嘉荣长公主大长裙摆在身后绽开,姿态优雅,气势十足,像一朵盛放的牡丹,灼烈绚烂。   齐凰儿紧随嘉荣长公主之后,盈盈伏首,“凰儿给外祖母,舅舅,舅母请安。”   齐凰儿的气势是够,但这身鹅黄色宫裙,却不大合适她,她肤色偏黑,这样穿就更黑了。不过她一贯被奉承惯了,她喜欢,她觉得黄色金贵,也无人敢告诉她适合不适合的话。   至于能说的嘉荣长公主,更是习惯由着齐凰儿自己的喜好来。   然而,她们跪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正殿内都是安静沉默的,老太后神色淡淡看着,似乎在等楚皇去应,楚皇也微微侧身,似乎同样在等老太后发话,许这等来等去,才让嘉荣长公主和齐凰儿莫名尴尬了起来。   “都起来吧,”最后还是楚皇打破了尴尬,让嘉荣长公主和齐凰儿起来,“看座。”   齐凰儿目光扫去,在谢昀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下,就踱步到了楚皇跟前,“舅舅,您看凰儿这身衣裳好不好看?”   她说着还盈盈转了个圈儿,完全忘记了那一日在云乔宫前,被楚皇呵斥的尴尬。   楚皇的目光扫着她,还未点头,老太后却先笑出了声。   “哎哟,也不知道老太婆养的大黄和二黄怎样了。”   “皇祖母怎么不把他们带回来,我想见见呢,”许久都不开口的谢昀,轻轻问道。   “哎,回来得匆忙,大黄给隔壁李婶儿看门,二黄估计长太肥,被吃了。”   “二黄是……”   “鸭子……”老太后一点也不觉得这个话题莫名其妙,她还给众人解释了起来,“看凰儿这样穿,老太婆就想起了二黄小的时候。”   谢昀闻言,勾了勾嘴角,“赶明儿在德馨宫再养一群。”   “昀儿这主意好……”   “咳咳咳……”楚皇咳嗽连连,他再不打断他们祖孙俩的对话,估计整个宫殿就没人能秉持得住了,一个个都已经憋红了脸,估计都要内伤了。   楚皇看向齐凰儿,再想安抚,但以为绝对会炸的齐凰儿,却是扭曲着神色,回到了嘉荣长公主身边,到底是长大了,都知道识大体了。   楚皇心中欣慰又感慨,永远不会变的估计就好是那祖孙俩了,和他们计较,就是和自己不好过。   但他早早明白并接受了这个道理,和老太后犟了半辈子的嘉荣长公主未必能明白。   齐凰儿被老太后和谢昀喻比鸭子,嘉荣长公主的脸色就也落了下来,她拉了齐凰儿,轻轻拍抚,到底是没当下发作。   见礼继续,十四个皇子,十二个公主,还有众多的妃嫔,快一个时辰的时间,所有人才给老太后见完了礼。   “老太婆乏了,就都不留你们了。”   这么明显的话,众人也领会老太后的意思,徐皇后当即领着妃嫔和皇子公主告别。   楚皇和嘉荣长公主却还留着,齐凰儿也未离开,他们看着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但也自知无法和他们这些人相提并论。   “都这么多年了,母后还和儿臣置气?”   众人离开,嘉荣长公主也没再保持沉默,但语气也还算缓和。   “置气?”老太后摇了摇头,“老太婆我……是死心了。”   “你也别来惹我,好好过你的日子去吧,是好是歹全是你自己选的,你不后悔就好了。”   楚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最后看向了齐凰儿,“凰儿你去找你姐妹们玩儿吧。”   齐凰儿目光晃动,却也还是点了点头,许是被禁足太久了,总觉得这次再见楚皇对她冷淡了许多,她还想继续让楚皇宠着她呢,自然无背拗的地方。   而老太后……两辈子,她就没见老太后对她和她母亲有过什么好脸色,今天……今天居然把她和鸭子喻比,真是气煞人也。   “昀儿身体也不好,你也去休息吧,”嘉荣长公主看着齐凰儿离去,目光却扫到谢昀身上,凰儿听不得她们母女怨怼,谢昀就听得了?   “我的昀儿身体好着呢,你若是乏了,自可离去。”   老太后眯着眼睛,归来至今,一直未曾展露的冷意和气势,在这一刻,再无半点掩藏。找她对骂可以,想牵连到谢昀身上,半点可能也无。   老太后到底是十五岁就当了皇后的人,论气势,嘉荣还真无法和她相比。   “母后……”当着晚辈的面,老太后者这么给她没脸,她气怒之余,对谢昀也更看不顺眼了,“您便是为了昀儿好,也不该这么毫无原则地宠着。”   当众嘲笑了自己的亲外孙女儿不说,现在还和自己的女儿这么冷脸相对。   老太后短暂沉默之后,眸中的冷意更盛了些许,“昀儿和你不同,毫无原则宠你的先皇也不在了。”   “咳咳咳,”楚皇又咳嗽了,“儿臣饿了,我们摆膳吧。”   到底是还记得有楚皇和谢昀在,这母女俩各自忍下一口气,没再多说。   吃过膳食之后,楚皇就忧心忡忡地离开德馨宫,只觉得他前脚一走,后脚就让那二人将宫殿掀翻了去。   但其实老太后和嘉荣长公主,真没什么好吵的了,该吵该骂的,这十年来,她们没少动过嘴,而一切的选择,也无半点改变。   也如老太后告诉嘉荣长公主的,她死心了,对她,也对她另外一个儿子,个人有个人的活法,谁也左右不了谁。   嘉荣长公主没过多久也从德馨宫离开,谢昀倒是陪老太后好是逛了逛德馨宫,然后才回他的紫云宫去。   夜幕落下,枕边空空荡荡,谢昀睁着眼睛半天,也没能睡着。   “阿乔……在做什么呢?”   应该是在写字,或者……在和觉远说话。   俞乔或许会想等到明日他回来了再说,但觉远估计等不了。   那“妖怪”活得浑浑噩噩,一塌糊涂,导致他重新来过,知道的也不多了。   谢昀心心念念的俞乔,在城门落锁前带着秦述阿狸还有觉远,回到云乔宫。   轩云书斋虽然基本建设好,但还不能住人,而在九月前,她还会陪着谢昀来回城防营,倒是也不急着回书斋去住。   书室内,俞乔带着秦述阿狸在练字,觉远坐一边,翻着一本闲书,却不时抓耳挠腮,烦躁不安。   俞乔又扫了他一眼,才看向依旧认真写字的秦述和阿狸,“秦述带阿狸回去睡觉吧。”   秦述和阿狸点了点头,将写好的字放到俞乔的桌案边,然后才一同离开。   俞乔将他们的字都翻看完了,然后走出书桌,看向觉远,“想喝茶吗?”   “行,”今儿晚上估计他是睡不着了,喝不喝没什么差别,俞乔有这兴致,他就还陪着。   他们换到书室的另一个窗台边,窗户打开,能看到桃林的一角,以及一片在朦胧夜色中的水泽,星光和灯笼的红光相互辉映,美得似幻似梦。   觉远看着俞乔一套繁琐的煮茶下来,烦躁的心倒也安定了下来。   “我九岁第一次出宫玩,和宫人走散,几乎被拐出京城,是我师傅路过救了我们。”   一袭灰衣,神情清淡,比起讲究慈悲的佛陀,他其实更像道观里相传的神仙。   “第二次再见,我十五岁,他遇难受伤,困于水泽,却无悲无喜,无恐无惧,那种超脱,是我至今学不会的,那次回京没多久,我就再次离开,我想要追随于他。”   俞乔又轻呷一口茶,听他继续说来。   “只可惜,我资质愚钝,又耐不住深山寂寞,入世修行多年,也达不成他老人家的境界。”   俞乔手上的茶杯落盘,微微颔首,赞同道,“嗯,故事编得不错。”   “呃……”   俞乔没有丝毫含蓄,让觉远被觉受伤,一口气闷在胸口,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你小孩子家家,不懂。”   “我是不懂,”这一点俞乔还是承认的,她不懂觉远,也不懂齐恪成,她试图去理解过,却还是没有办法认同。   “但我知道什么是真相,什么是事实。”   不管有意无意,发生了的就是真相,造成伤害了就是事实。   俞乔说着,从袖袋里抽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纸,那信封鼓胀得很,觉远接过,迟疑了好些时刻,才将里面厚厚一沓抽了出来。   俞乔没有再说话,她等着他看完,一字一句,认真地看完,然后才继续道。   “这些……包括被你烧掉的那些,都是我阿公毕生心血。”   “问空……的确是问空,但他也还是明空和了空。”   俞乔的话很轻,却让觉远脸色白了又白,“后齐之乱,是他一手策划的。后齐国主一心信任的国师明空,其实就是他。”   那国主若泉下有感,此时最恨的必然他。曾经有多信任,被背叛之后,就会有多恨。   “而了空……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即便没有他交予觉远的那沓纸,他多年行走五国,自然是也听闻过的,最震惊世人的是,莫不过三十年前,晋国江畔的洛水村的“神仙案”,活祭数百儿童,只为求雨,彰显他的所谓神通。   “他救了你?”俞乔没有因为觉远煞白的脸色,而有任何的留情,她眸光冷淡而又隐含锐利,“不,他只是过来选他觉得资质不错适合‘活祭’的孩子,但你的资质太好了,那些和你一同被拐的孩子,才逃过一劫。”   “太后和楚皇的警觉超乎他的意料,他彼时根基不稳,还有种种大事要筹谋,许才放过了你,却留下了与你的所谓‘善缘’。”   但,人要犯蠢,别人想拉是拉不住的。   时隔六年,觉远再次落到问空手中,浑浑噩噩,助纣为虐。   ☆、第10章 /51/05   “什么入世修行,你是早发觉不对劲了吧,”否则十五岁追寻而去,为何会是那一副鬼样子混迹红尘,问空有多飘逸如仙,他就有多恶俗世故。   只是他没有证据,不敢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了空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太紧的弦,不是爆发出来,就是他自己崩断灭亡。嘻嘻哈哈,无赖滑头的表象之下,他其实一直都是这样。   只是俞乔将一切都揭露开来,让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不知,”俞乔摇了摇头,她连觉远和齐恪成都理解不了,如何去理解他呢。   “如果我没猜错,你溺水,谢昀断腿,太后被囚,都和他有关。”俞乔没有直接证据,就也无法把话说死,但若谢昀在场,一定会明白,没有一定的把握,她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俞乔端起茶壶又给自添了点水,眸光微垂,落到她的杯子上,声音却愈发冷了,“这么些年,你透露了多少楚国皇室的消息与他?”   否则谢昀持有龙纹玉佩这么隐秘的事情,其他四国皇室皆不知,他如何知道?否则太后身边跟随了那么多年的暗卫如何会叛?他不仅将自己置于险境,也将谢昀和老太后置于险境。   “你将我阿公的东西送与他了?”俞乔倏地抬起眸光看向觉远,锐利中了多了几许压迫。   觉远僵住身体,似乎连呼吸都要没了,但俞乔的话依旧一句不落传入他的耳中,振聋发聩。   “你还打算将曾经第一江湖门派北少林的信物送与他?”   话落,俞乔眸中里的压迫也消失干净,因为了空的神情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觉远的脸色完全煞白,回楚京路上靠俞乔拉着走的时候,脸色都没这么难看过,他的手抓着这些纸,似乎每一张都重若千斤,都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俞乔没有再看他,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我阿公早年和他有一段故交,如今看来,他也只是为了让我阿公帮他寻龙纹佩和麒麟佩。”   但也因此教她阿公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继而暗中查到了这么多。她阿公离世前将这些东西交予俞乔,就也一再交代,这个人不能招惹,不要招惹。   然,现在不是她招惹了他,而是他先害了谢昀,她做什么就也只是反击而已了。   又许久过去,俞乔回转身体看觉远,“你可以不信,一炬烧之,也可以信一些,按照我给你的证据,各国求证。”   将人心算尽,将人用尽,这般的人物,觉远被一再蒙蔽,也算不得多奇怪了。而她需要帮手,觉远也还不算无药可治。   觉远抬头看俞乔,眸中红丝连连,他压抑得很是辛苦,毕竟活了大半辈子的信仰一下子被推翻,这滋味想必不好受,但比起他,那个死了的后齐国主怕是更不好受吧。   觉远还有老太后,有楚皇皇室这些亲人在,那个国主据说是被他亲自抚养长大的,被视如亲父的人背后捅刀,推入地狱,含恨九泉都是轻的。   后齐先从里面被他掏空,最后才让楚国和魏国捡了一个便宜,而后齐真正的财富按说是落入他的手中……也未必,四国皇室以及江湖这么热衷寻找龙纹佩和麒麟佩,还有一种说法是,齐国后主留了一手,得到这两个玉佩,才能得到后齐留下真正的财富。   宝藏或许不是几百年前大齐皇帝留下的,而是后齐养精蓄锐多年,留待复起用的,这么多人趋之若鹜,也能说得过去了。   但真正是什么,在真相没有最后揭露出来的时候,除了那个后齐国主和问空,谁也不会知道。许又是一个摆弄天下人的阴谋呢?   “你让我成立江湖门派是想……对付他?”觉远虽然被蒙蔽多年,但也可以说,这么多年来,最接近他的人,他以为俞乔这样的想法并不现实。   “为什么不能?”俞乔并不认同觉远得知真相后的颓丧,他要真是神,就也不会需要策划这样一起又一起的阴谋,就也不会制造这么些扑所迷离的杀戮了。   “不尝试就只能永远等着他来招惹了,”而被动等待并不是她的作风,觉远这里如她所言,只是一个尝试。   俞乔又向前一步,眸光里带着警告,“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你活得明白点,而不是要你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不说,还拖……我们的后腿。”   她,谢昀,还有老太后。如果他都不在意的话。   “我知道了,”觉远低下了头,叹气又叹气。   俞乔没有再和他多说,回到书案边,将秦述和阿狸的笔墨整理好,然后就推门离开了书室。   这个夜晚许会让人觉得漫长,但也从不会因为谁,而停留在黑夜里。   北境大军主副帅以及监军的嫡二皇子谢晖的回归,必然是在楚京掀起议论的风潮,顺便一提还有赵国境内跌宕几乎,几乎历时近一年的战事。   若非楚皇突如其来的神来之笔,打乱战局的节奏,这个战事许会拖得更久,耗得更多。   面对楚皇的奇招,北魏的反应最快,但因北魏前期付出的太多,反应及时也只勉强少损失了那么一些。   而楚国对比其他四国,勉强可以称得上是赢家了。故而这次北境大军和谢晖的回归也算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儿臣叩见父皇!”军装革履的谢晖摘下他的银制头盔,行军礼,单膝跪地,他的身后正副大帅无人同他跪地参拜,   “参见吾皇!”   “哈哈哈!”楚皇未说其他,却是先笑了起来,“吾儿和爱卿们都起来吧。”   “庭内设宴,晖儿和列卿都随朕畅饮,今日不醉不归。”   楚皇说着亲自扶起了谢晖,又扶起了其他五位大帅,再对着陪同他来迎接的大臣皇子一挥手,回转宫内。   在城门就有众皇子为首的迎接依仗,再是游街,到了宫门口,还有楚皇和朝臣的迎接,这等殊荣,谢晖自是耀眼无比,其他人看着多多就有些眼红了。   宫宴内,谢晔闷酒喝个不停,才回来了一个“作妖”不断的谢昀,现在又回了一个有了军功,还有父皇宠爱的谢晖,他这个嫡皇子对比下,倒是处处不如了。   谢昀也在宫宴的酒席之内,不过他是真过来吃宴席的,他让小路子给他盛了一碗白米饭,一口一口地吃着,胃口那是极好,但和杯觥交错,饮酒不断的众人相比,要多扎眼就有多扎眼。   “再盛一碗,”谢昀将吃空了的碗放到桌上,然后对小路子道。   “是,”小路子闻言,打开了一边的食盒,从里面又给谢昀端出了一碗。   谢昀接过,微微低垂的眸光突然扬起,向四周扫去,被他扫到的地方,都像是中了定身术一般,酒忘了喝,话忘了说,只等他目光移过,才恢复正常。   谢昀挑了挑眉梢,扒着碗继续吃。现在不吃,等一会儿菜凉了,再精致的佳肴,也会变得难吃。   “八哥,我们喝一杯?”谢晔脸色潮红,酒气有些上头,神情也还算清醒,谢晖的回来,给了他莫大的危机感,他终于想起了他母后对他的劝告,过来拉拢谢昀了。   谢昀抬起目光看他,眼神却和看精神不正常的人差不多,一眼扫过,谢昀就收回了目光。第二碗饭大致只剩几口,他依旧斯调慢理地吃着,谢晔人高马大一人儿,完全被无视成空气了。   “哈哈哈,八哥胃口真好,”谢晔说着,脸上的潮红更甚两分,自己又一口将酒闷进肚子。   两碗饭吃完,谢昀也饱了,他对小路子扬了扬手,小路子靠近,然后又退后,转道去寻了应森,没多久他又回到谢昀身侧。   再没多久应森就亲自提着两个食盒到了谢昀身侧,“陛下允了,除了您点的两道,陛下让奴才多加了几样。”   谢昀点了点头,让小路子接过。   他掏出帕子抹了抹嘴,端起那杯从未喝过的酒,看向了他对面的谢晖,以及几位正副大帅,“本宫敬二哥,还有列位将军一杯。”   话落,他将酒喝入喉中,又对主位上的楚皇点了点头,就让小路子推他从一侧轻纱掩藏的廊道离开。   他的离席,众人只觉得松一口气,不然混进来一个吃饭的奇葩,这酒喝得不知有多不对味儿了。   “我们出宫。”谢昀说着脸上多了几丝真切些许的笑意。   被谢昀区别对待,气煞他的谢晔追出门来,就看到了谢昀这抹他从未见过的笑容,许是他酒真的喝太多,又许是光线布景的原因,他觉得被定住的自己,浑身都不对劲儿了。   “谢昀,”谢晔出声喊到,已经有些飘忽的眼神,定了又定,才再将谢昀看个清楚,但那脸上早就没有什么倾城笑容,冷冷淡淡,扫过来的眼神,几乎能将人的思绪都一起冻住。   小路子也没因为他的喊话而停住,他们继续出了设宴的宫殿,然后林易和陈野就护卫在了谢昀的两侧,谢晔猛然就又清醒了许多,他停住步伐,目光却始终追随谢昀远去的背影。   “真恶心,”谢昀轻哼着道。   他们上了马车,出了宫门,又继续出了城门,两个时辰的时间,才抵达了云乔宫。   谢昀掀开帘子,就见俞乔站在宫门前的大石狮子边,不过她没看向他,目光向着另外一条路,那是离开楚京的路。   “阿乔……”谢昀喊到。   俞乔也早听到这边的动静,她回转身体走了过来,亲自将谢昀抱了下来,她两只手抓住木椅的扶手,谢昀却将手缠上了她的脖颈,脸上未多少笑意,但那眸中已经溢满了喜悦。   这不过才分开一日呢。不过,谢昀高兴,俞乔也由着他去。   “你放开,我背你进去吧。”   本来就打算放开的谢昀顿了顿,脸又往前凑了凑,在俞乔的侧脸上蹭了蹭,然后才放开道,“好啊。”   伏在俞乔的背上,被她背着往里走去,谢昀微微眯起了眼睛,放松又恣意,耳边是风声,鸟鸣,还有俞乔的呼吸声。   “阿乔,他走了呀。”   “走了,”俞乔知道谢昀问的是谁,也知道他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往宫殿而去,而是向云乔宫湖畔的小亭子走去。   进入正殿前的桃林地界,宫人和禁卫军就都少见了起来,俞乔背着谢昀进入小亭子,林易将木椅放下,然后就和陈野退后,小路子则是带着宫里带出的膳食,以及老太后一同让带出的东西,从另一条道回正殿安置去了。   俞乔放下谢昀,自己也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然后她就将昨日告诉觉远的那些再和谢昀复述了一遍。   谢昀因为他们的阴谋废了腿,他有权也应该知道这些。   “问空,问空……”谢昀沉吟着这个名字,有些丧气地摇了摇头,他比俞乔多了幽魂般的几十年,但知道的还没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她多。   “明空和了空有听说过,但问空,我真不知他。”   “所以他没直接杀我,只砍断我的脚筋,是因为没能找到我的龙纹佩?”   俞乔轻轻点头,又摇头,“应该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但即便谢昀天生招人恨,也不可能会让从未有过交集的问空这般恨他,这般想折磨他,这应该是迁怒,至于迁谁的怒,就不知了。   “他会到楚京来嘛?”谢昀轻轻拉了拉俞乔的袖子,见她没动,又将俞乔的手拉住了,微冷的神色,可见地缓和了下来。   “不知,”俞乔摇了摇头,目光从他们交握的手,移到谢昀的脸上,“我们要警惕这个人,但也无须因他畏手畏脚。”   俞乔的下颌微微扬起,神情淡淡而又肯定,“从一开始他就扎根于黑暗和龌龊,现在乃至将来就也不会变。”   阴谋之所以是阴谋,是因为永远走不到阳光下。而走不到阳光下的东西,又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谢昀轻轻点头,拉着俞乔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俞乔总能让他觉得很喜欢她的时候,再更喜欢一点,再喜欢一点。   原本还算严肃的说话氛围,被谢昀这么一拉一贴,瞬间就旖旎起来了。   “我从宫里带了几样还不错的膳食,晚上我们……小酌一杯?”   谢昀说着,对俞乔眨了眨眸,又轻轻地笑,他很想看到他们阿乔喝醉的模样啊。   到了晚间,谢昀期待的只有他和俞乔的晚膳,多了秦述和阿狸这两只黏人的小鬼。   “哎呀,这个可真好吃,”秦述吃得脸都要没掉了,在书肆里的伙食本就比荆州城好了许多,住到云乔宫之后,直接是贵人的等级,这回谢昀从宫里带出的就更好吃了。   谢昀点了点头,看向俞乔,“阿乔可喜欢?”   俞乔点头,“还不错。”   她其实更喜欢吃大块大块的肉,谢昀带回来的都精致得很,关键量也没太多,等所有人都吃完了,她扫过所有的菜汁拌饭吃。   陪俞乔吃饭一段时间,估计食欲都会见涨,秦述阿狸一直猛蹿个子,回到宫中,谢昀的食量也惊呆一众人,但那是因为他们没看到俞乔吃多少。   谢昀扬了扬手,小路子将老太后让带回的精致点心摆了满桌。   秦述阿狸只能抓这一块,瞪眼睛看着俞乔一个又一个,谢昀也是如此。   “还有几盘放书室里,你们写完课业再吃,去吧。”谢昀对秦述和阿狸说着,却将早就备好的酒和杯子摆到了自己和俞乔面前。   “这是我们云乔宫自己酿的桃花酒,你尝尝看。”   俞乔端起酒杯,闻了闻,随即喝入口中,“还不错。”   味道清淡芳香,比不得她在林四酒那里喝的两坛烈酒,这桃花酒估计老太后会比较喜欢,俞乔目光扫去,谢昀也比较喜欢。   菜渣都被俞乔扫光了,自无小菜下酒,不过这用点心配着,俞乔喝得开心,他看着俞乔,喝得也开心,一切就也无所谓了。   “咕噜”一下,谢昀一杯又喝到底。   “阿乔,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俞乔扫谢昀一眼,看他那豪气干云的样子,有些不忍告诉他,她那千杯不醉的体质。   也是上次陪林四酒喝酒偶然发现的,在那之前她就没喝过酒,而且这淡淡的桃花酒也是醉不了人的吧。   “好,”俞乔端起酒杯和谢昀敬了一下,喝入喉中。   谢昀拍了拍手,小路子又端上好几坛酒,小杯子也换成了白玉碗。   谢昀看着白玉碗中清澈的酒水,端起来,看向俞乔道,“既然是要醉,就不准用内力散掉酒力。”   俞乔也端起酒,回敬谢昀,“好。”   两个人这么你一碗我一碗,月上柳梢,喝光了桌上的四坛酒。   谢昀眯着眼睛看俞乔,有些不甘心地道,“阿乔耍赖,说好不准用内力散酒的。”   他酒色已经浮上两颊,有些微醺了。   可是俞乔却还半点反应也无,目光清明,和没事儿人一样。   “我没有,”俞乔无奈地看着他,顿了顿又道,“要不今儿就算了?”   “不,”谢昀摇头,再也扬手,小路子就又来回几次,将空坛换上新酒。   谢昀闻了闻道,“这是五十年的桃花酒,不烈也不淡,来,我敬你。”   谢昀说着,看俞乔端起酒碗,他就先干为敬了。   俞乔随即也喝入口中,微微品味了一下,确实和之前喝的有些不同了。   又一坛喝完,谢昀已经不说话,也不劝酒了,他喝一口酒,看一眼俞乔,似乎能这么喝到地老天荒去。   俞乔看过来时,他才会开口道,“你喝,我看着你喝,我们阿乔喝酒真好看。”   俞乔点点头,继续喝,又一坛喝完,今日对谢昀来说,应该算尽兴了吧,她起身走到谢昀身侧,“天色不早了,明儿还要去城防营,我送你回房。”   谢昀摇头,手一伸抱住俞乔的腰肢,耍赖起来了,“不,我还没看到阿乔喝醉,我不会回去。”   俞乔沉默,谢昀喝醉不仅爱耍赖,还会酒后吐真言。   谢昀抬着看俞乔,眸中浮光潋滟,婉转多情,“我还要偷香呢,我不回去。”   “偷香……除了想偷香,还想什么了?”俞乔说着微微挑起眉梢,谢昀自己送门来,让她问,她岂会放过。   “还想……生米煮成熟饭,让阿乔负责……”   谢昀说着这话,眸光微微下垂,又再上扬,那眸中显然是真的期待。   俞乔抿唇,一指头弹在谢昀的额头,“说什么呢。”   攀着俞乔后腰衣服的手,微微揪紧,他看着俞乔的目光并无多少变化,“阿乔会负责吗?”   “如果我死皮赖脸地赖着你,你会讨厌吗?”   俞乔低头看谢昀,手却背到腰后将谢昀的手抓住,轻易就挣脱出来。   她抓着谢昀的手未放开,又退后一步,弯下腰来。   谢昀还没有来得及失落,俞乔的唇就碰到了他唇角,很轻很快,一碰即分,“笨,这两个问题,怎么能一起问?”   她回答会或者不会,都会有一个叫谢昀失落,而她又怎么舍得呢。   谢昀在俞乔起身之后,还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扬起头,有些不满意地道,“歪了,阿乔再来一次。”   俞乔放开他的手,不打算和他说话了,她走到木椅后面,直接推动了起来。   但谢昀还是稍稍扭着身体,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红唇抿了又抿,似在品味方才那个太快太飘忽的吻。   “阿乔不要走,我不要自己睡,”谢昀才被俞乔抱起,他又开始耍赖了,双手揽住俞乔的脖子,脸贴着脸,低低轻喃,“一个人睡,会做恶梦,会睡不着。”   ☆、第10章 /52/06   “你会做恶梦?”俞乔将谢昀放下,半个身体几乎也挨在谢昀身上,被谢昀的手勾缠着,除非用力拉开,否则根本起不来。   闻言,谢昀的手楼得更紧了些,“嗯,永远都醒不过来,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噩梦……”   “那个梦里,没有阿乔,没有篙草原,没有云乔宫,没有笛子,没有黑鞭……”没有任何俞乔对他好的痕迹……   谢昀的声音有些飘忽,俞乔埋首在他的颈侧,也看不到他那突然黝黑得似一个深潭的目光。   “我好想死,可是连死都无法做到……”   伏在谢昀身上,仔细听着的俞乔,听到谢昀口中的死,徒然僵住了身体。   从七岁到现在,短短六年时间,她就先后经历了她阿公,阿婆,阿娘的离世,她早慧,就也意味着更早明白什么是死亡,每一次她都肝肠寸断。   她无法想象,若是谢昀也用死亡和她告别,她会如何?   她许还会继续活着,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也必须去做,但她也不会再完整了,总有些东西会随谢昀,随他们而去。   俞乔的手握住谢昀的手肘,用力一拉,将他束缚她的手,拉了下来,她仰起身体,有些犀利的目光看向谢昀那幽浮如深渊的双眼。   “谢昀,你记住了,任何时刻,你都不准想死。”   “我不允许!”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将死说出来呢?他们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她一人在这世间呢?   谢昀没有应,他缓缓抬起他的下颌,一点一点地接近俞乔的唇,轻轻磨蹭,然后含住厮磨起来,俞乔的手失了气力,让他挣脱出来,将手按在了她的后脑勺上,一点一点地加深这个吻,然后抵死缠绵。   谢昀的动作很轻,但吻却有些不知轻重,淡淡的血腥味儿,在彼此口中弥漫,蛊惑如这个深夜。   谢昀眸中的幽光一点一点消散,他眨了眨眼睛,双手托着俞乔的脸颊,有些感性地道,“阿乔好甜。”   俞乔抿了抿唇,脸颊有些红,似乎喝的那些酒,此时才有了反应,她一只手撑着床,一只手抚上谢昀的头发,“阿昀,我方才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你死了,我会很难过,非常难过,便是为了我,也不要轻易说死,好吗?”   “好,”谢昀揽下俞乔,交颈抱着,“我舍不得阿乔难过。”   随即他又道,“阿乔不要走……”   俞乔沉默片刻,就也闷声道,“好,我不走。”   又这么相拥了片刻,俞乔才起身,而原本明显有了睡意的人,又猛然睁开眼睛,幽幽地看着俞乔。   “把衣服脱了,”俞乔说着拉起了谢昀,但谢昀却还盯着她看,然后张开了自己手,意思明显得很。   而这也不是俞乔第一次帮谢昀脱衣服了,她顿了顿,就也伸过手去,一件一件脱下,只留了里衣。   “好了,就穿着里衣睡吧。”   俞乔没再仔细看谢昀,她将他脱下的衣服,整理好挂在一边的木椅上,然后手才伸到了自己的衣服,她扫过眼去,谢昀果然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闭眼。”   谢昀轻轻哼了哼,就也还是乖乖闭眼。   俞乔起身走到宫殿里,只留了两盏宫灯,将其他都吹了,然后才回到床前,将外衣脱了,然后爬到床的外侧,谢昀随即伸过手来,将她轻拥到怀里。   靠着谢昀的胸膛,俞乔很自然就将手放到他的腰侧,然后闭上了眼睛,又许久,她才轻声低语道,“等明年你生辰的时候,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谢昀轻喃,重复俞乔的话。   “秘密,”俞乔伸手在谢昀后背,拍了拍,“睡吧。”   谢昀却又睁开了眼睛,其实在说起噩梦的时候,他大致就清醒了,但他还是任由本能控制了他,俞乔的反应让他高兴又难过。   经历过太多的死亡,才叫她对他口中的“死”,那么敏感。   有俞乔在,他怎么会舍得死呢,他还要让阿乔给他负责,他也还要永永远远地霸占她呢。   不过话说,俞乔要告诉他的是什么秘密?还一定要等到他的生辰……那可还有四个多月呢。   谢昀没有再想太多,就缓缓闭上了眼睛,抱着俞乔满足睡去。   如他所言,只要俞乔在他身侧,他就能睡一个好觉。他醒过来的时候,俞乔还没醒。   借着朦胧的天光,他侧着身体,仔细地打量俞乔,从五官到身体的轮廓,一遍又一遍,百看不腻。   五官好似又长开了些,又好看了些,身高比刚回到京中时,又拔高了不少,不问年龄,俞乔几乎可能被当做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了。   谢昀看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莫名多了些危机感,他现在是还好看,但他毕竟比俞乔大了十岁,会不会她还风华正茂的时候,他就老了?   俞乔的作息时间一向规律,眼睫微微颤动,她就睁开了眼睛,轻轻一眨,她基本就已恢复清明了,余光扫去,谢昀一走神,还没来得及装睡,就叫俞乔给看到了。   他也没不好意思,勾唇一笑,“阿乔,早啊。”   “嗯,早……”俞乔转过头去,习惯性地打量谢昀的神色,两颊红润,目光清澈,看来并没有醉酒的后遗症。   “起来吧,我们准备去城防营。”   谢昀不应,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俞乔笑,那颗泪痣在他笑起来的时候,别样勾人。   不过俞乔大抵习惯了他这样的笑容,很是利索就爬下了床,将衣服穿好,拉谢昀起来,又给他穿好了衣服。   寝殿的门打开,俞乔推着谢昀出去,他还是这样笑,几乎闪瞎特意早起送他们的秦述和阿狸,阿狸摸着头,不明白谢昀为何这么高兴,但也跟着一起笑,傻笑。   秦述就机灵多了,目光不觉在谢昀和俞乔身上扫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最后被俞乔瞪了一眼,他才收敛了。   他也摸了摸头道,“要不要吃红鸡蛋?”   秦述混迹市井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风俗,谢昀不明所以,有些疑惑地道,“红鸡蛋是什么?”   “这……您和乔哥不是不是……哎呀,好像说,有喜事儿,就要吃红鸡蛋。”   他话落又被俞乔弹了一脑门瓜子,“你们在家好好念书,每三天,会有侍卫回来收你们的课业送到城防营,我会检查。”   说到课业,秦述就没心思想些有的没的了,他拉着阿狸郑重点头。   俞乔又看向谢昀,“这段时间,让禁卫军多注意些。”   谢昀也正色点了点头,一只手却落在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傻笑的阿狸头上,揉了揉。   到了马车上,俞乔才开口给谢昀解释起来,“阿狸姆姆那里应该是出了什么意外……”否则按照当时她所说,不会到这个时候还没人来接阿狸。   而她也不只是继续养着阿狸,还要预防可能会牵连过来的危险,上次让谢昀将阿狸带入宫中是,这次禁卫军的安排也是,这也是俞乔为何不急着回书斋住的原因之一。   “前日我带着秦述阿狸回书肆看了,”俞乔想起了一直没谢昀说的另一件事,“之前我让王伯将左右店铺一起买下,扩建了书肆,现在改名叫轩云书斋。”   “扩建……”谢昀偏头看了过来,其实比起云乔宫,他更喜欢文轩书肆的简单和温暖,而且那里是阿乔的地盘,他住在莫名安心。   俞乔眨了眨眸,忽然就明白了,谢昀这一刻的迟疑,她主动伸过手去,拉住了谢昀的手,“阿昀,是我不好,没和你商量一下。”   “里面的布置,接下来,我们一起商量着来办吧。”   谢昀的目光微微下垂,落在了他们交握的手上,他拉着阿乔往他这边拉了拉,头也靠了过去,“轩云……因为我?”   俞乔沉默片刻,还是说了真话,“我阿公的院子也叫轩云。”   所以那个云……在俞乔原本的想法里,和谢昀是一文钱关系没有,   “哦……”谢昀将抓着俞乔的手,微微握紧,阿乔有的时候,对亲近的人,有点太诚实了。但这就是阿乔,谁让他这么这么喜欢呢。   城防营里一万将士,在谢昀和俞乔抵达高台时,全部到齐,无一人缺席,他们看着谢昀的目光极其明亮,那里面隐隐约约可见崇拜和尊敬。   谢昀也没说其他废话,他目光扫向他紫云队里的大胖,“下一次是在三天后吧。”   “是,”大胖点头,他原名叫庞开,有过绰号叫胖子,但谢昀给他们三人编了顺序,他大胖,另外两个二胖和小胖,那三个矮个子也是如此。   经过上一次,他们基本都习惯了谢昀的叫法,谢昀一问,他就应了。   “开始训练吧,三天后看看大家的努力成果。”   一万人,以各五十人的总旗为单位分开训练,更有针对性一些。   三天后,荒山比试再次拉开序幕,这回禁卫军也参与进来,林易和陈野也没例外,这两人身经百战,本就是高手行列,可以说是谢昀今后比试里最大的劲敌了。   “阿乔有什么想法?”   紫云队这十人也凑在一起商讨,这几天的训练方向,既然参与进来了,他们自然是要胜的,这个想法不仅谢昀有,林易和陈野,以及一万将士也不例外。   “一步一步来,”俞乔看向坐成一排宽度几乎等同于对面五人的大胖三人。   “你们从今日开始,你们背着石头和水练习跑步,每日谁的水洒的最少,就能多吃一碗饭。”   他们三人挠挠头,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麻子和黑子眼力不错,麻子专攻射箭,黑子专攻暗器。”   麻子和黑子也点了点头,俞乔虽然在外人面前显少说话表现,但在这个队伍里,话语权仅次于谢昀,谢昀开口问那句话,意思就也是要让俞乔来安排他们的训练了。   “你们三人,除了平日训练之外,还得学学怎么用匕首,”身材小有身材小的好处,大胖三人适合用刀斧,威力倍增,他们三人适合用小巧的武器,一样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给他们找到了方向,就也不会有人,不知该往哪里使劲儿了。   他们走出大帐,谢昀又对俞乔露出了那特别勾人的微笑,“阿乔,那我呢?”   “你……”俞乔的目光审视着谢昀,她其实一直也在思考怎么提高谢昀的自我保护能力,毕竟他的双腿确实限制了他的战力。   谢昀等着俞乔的回答,却发现俞乔的眼睛突然亮了亮。   “阿昀的库房里都有什么好东西,和我说一说,不要浪费那些东西在库房里了。”   谢昀微微颔首,就开始和俞乔细数,他紫云宫和一些皇庄库房里存着的好东西,能让他给俞乔说出来,绝对是当真无疑的好东西了。   俞乔走到一边,将他说的东西列成一个单子,一番思虑后,她又重新拟了一个单子,交予了谢昀。   三日后的比试如期到来,谢昀依旧是那一身黑色军袍,并无任何出奇之处,但只有他和俞乔知道,他身上多了多少极具杀伤力的东西,就他和俞乔手上的手套,俱是千年蚕丝编织出来的,水火不仅,加持内力,可以戳穿坚石。   他腰间的腰带看着平平无奇,但解开来,会发现那是一把软剑,杀人还是偷袭,都是不二的好武器。   至于其他地方,自有更加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而且这种改造还会持续下去,原本就很凶残的谢昀,被俞乔这一弄,杀伤力猛增数倍不止。   这一次依旧是俞乔背着他,但背着石头和水跑了三日的大胖三人,下盘明显稳当了许多,他们跑起来时,就也不再那么轻易就喘气如牛了。   “看来他们是下功夫研究陷阱布置了,”谢昀说着,微微颔首,这一次比起上次,机关陷阱明显精巧许多,“倒是没亏了阿乔给他们提供了那么多这方面的书。”   “有些人很有天分,那个董伟就是,”   俞乔在很早之前就记住了这个名字,他也是唯三里直接提升为百夫长的将士,但在这之前,他在城防营里是被当做毒瘤般的存在,他的崛起也最让以前熟识他的人侧目了。   但就如谢昀之前告诉他们的,他并不在意他们过去如何,他看的是他们的现在和将来。   而董伟其实也和过去不同了,精气神完全不同,一个月后,他回到他在京城的家中,只怕以前人都不敢认他了。   十人呈三角箭形,向荒山深处走去,这回俞乔没有再藏着,她将那些书房到大帐里,她自就也都攻读过一遍了,而之前那些让所有人都有苦说不出的布置,基本是俞乔一人设计出来的。   她一边破解,一边给他们讲解这些机关的关键之处,同时也观察着他们的神情,不时还会问上一两句。   俞乔的博学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她和谢昀的默契,更加让羡慕和向往。谢昀对于俞乔的吩咐,几乎是指哪儿打哪儿,那支鞭子,几乎在俞乔话落之时就也达到了,俞乔需要他挥开的地方。   这一次俞乔和谢昀就决心让他们看清楚,什么是真正的默契,什么是他们需要努力的方向。在比试开始不久,俞乔和谢昀的队伍就进入队伍的最前列,并且不断地拉开距离。   从山脚到山顶,再从山顶到山脚,上一次是用了三个时辰,这一次却只有一个半时辰。   洋洋得意,自觉一定会给谢昀他们造成极大阻碍的董伟,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一个半时辰基本就只够他来回一次荒山,那些陷阱难不成是被当成空气了?   “殿……殿下……”   谢昀目光扫去,大胖撑着快到极限的身体,将山顶领来的木盒交给了董伟。   “咚!”   “嘭!”   第一名真的出来了。   “那……真的不是,误放的。”方才山顶的烟花,他们都觉得是误放的,但谢昀十人的归来,告诉他们,并不是。   “你们继续等着,阿乔,我们回去。”   谢昀对他们点点头,拉着袖子帮俞乔擦了擦汗,大胖几人光是跟着跑就快要瘫倒,俞乔背着他,又要破解一路的陷阱,没到极限,也累的不轻了。   “明天开始,就让大胖背着你,”俞乔将谢昀放到椅子上,随即对他道,目光却是看向他们队伍后面记录的时间,眼神平淡得很。   这对于她和谢昀来说,都不值得骄傲。   如果那八人能跟上他们的节奏,实际是可以更快的。   谢昀没应,目光看向伸着舌头,喘气不停的大胖,嫌弃的意味不是一点半点。   俞乔回身,看向谢昀,低语道,“听话。”   “好吧,”谢昀点了点头,目光从大胖身上移回,看向了俞乔,“那阿乔要……奖励我?”   补偿不大合适,奖励……自是他听俞乔话的奖励。   “晚上给你煮鲜鱼汤喝,”俞乔先谢昀一步决定了他的奖励,否则还不知他会提出怎样过分的要求来呢。   谢昀轻笑地看着俞乔,沉吟一会儿便道,“今儿不想吃鱼,我们吃……红鸡蛋吧。”   谢昀话落就被俞乔弹了一个脑儿门,随她这个动作,众人的视线也汇聚了过来,几乎全被惊呆了,这个有点厉害的内侍,居然敢往谢昀身上动指头,谢昀不生气不说,还始终微笑以对。   传言中一言不合就杀人的谢昀,真的是眼前的这个?但想想,他真要是这种性格,他身边的人,如这个内侍,如林易陈野,还能这么忠心吗?传言误人,传言误人啊!   俞乔淡定地收回手,走到木椅后面,推着谢昀往大帐走去。   几日前的红鸡蛋,还真叫谢昀惦记到现在了,也是秦述太多嘴了。   晚间,谢昀到底是吃到了鸡蛋,不过是白水煮鸡蛋,谢昀看着这个鸡蛋,想起了篙草原上,俞乔给他吃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饿到极致,没有什么是不能吃的。   这次归京,楚皇他们觉得谢昀身上最大的改变,无疑就是他的饭量和口味,不挑食,也不浪费,要比以前好养活多了。   “杨昔也和谢晖一起到京城来了。”谢昀说着,将一张纸递给俞乔。   俞乔接过,一眼扫进,她沉吟着,然后眼睛微微眯了眯,“谢时应该把你身上的龙纹佩,暴露给他知道了。”   谢时的脑袋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得了这天下唯一的宝物,不藏着掩着,还让李悦借为由头,公告天下,炫耀得好不嘚瑟,可惜乐极生悲。   俞乔的手放到脖子下方,“我还先借着,等这事的风波过了,我再还你。”   一开始俞乔就是想在抵达楚京前后,将紫玉龙纹佩还给谢昀,但这东西上的麻烦太多,还给谢昀,只会给他增加危险,这才一再拖延。   谢昀推着木椅靠近,目光从俞乔的脸一点一点往下移,稍高的领子遮住了她一小半的脖子,就也将她一直随身佩戴的玉佩遮得严严实实的。   谢昀的手落到俞乔的肩上,目光看向她的眼睛,眉梢微微挑起,红唇动着,“阿乔觉得,这个算我给你的聘礼好呢,还是……嫁妆好呢?”   谢昀就没打算将这个玉佩从俞乔身上拿回,借只是一开始让俞乔接受这个礼物的借口罢了,“这是我母后留下的,我觉得很合适送给我们阿乔。”   如果谢昀在“送”玉佩之初,就敢对俞乔说这样的话,她绝对掀他一个跟头,但现在……她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又许久沉默,她才问道,“阿昀……很着急吗?”   谢昀将俞乔的手,贴到他的胸口,然后才回答俞乔的话,“我不知道,只是靠近了一点,又忍不住想要更靠近一点。”   谢昀眼中的困惑并不作假,俞乔的的确确是他两辈子唯一喜欢上的人,并且越来越喜欢,也越来越忐忑。   俞乔的目光始终都落在谢昀身上,但她的手却能清晰感觉到谢昀心脏跳动的频率,她能感受到他的真诚,还有他对她的喜欢。   俞乔轻抿着的嘴角微微勾起,“那我收下了。”   无论是聘礼,还是嫁妆她都收下了。   ☆、第10章 /53/07   “你的回礼,等日后我再给你。”   俞乔的话说出来,能明显感觉到谢昀眼中,突然而起的光芒,细细碎碎如星光,他没有应什么,却又笑了,眼睛在笑,眉毛在笑,嘴角在笑,就是那颗泪痣也在笑,整个人像是笼罩一层温暖的光,柔和到不可思议。   他握住俞乔的手,许久才低喃出声音来,“阿乔,我真高兴。”   在俞乔身边,他总是高兴的,但这一刻,又更加高兴。这句收下,并不只是收下龙纹佩这么简单,她是真的接受了他,这才是真正让他高兴的地方。   而为他这句高兴,俞乔也露出了笑颜。   从谢昀醉酒那夜开始,她就似有感悟,只是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捋清楚那感悟到底是什么。   她到楚京来是有很重要也必须完成的事情,这些……她曾经以为会是她今后生活里唯一的重心,但谢昀一点一点地侵入了她的生活,她的世界,她的内心,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对她来说,同等甚至在有些时刻,已经超乎那些了。   它们是她必须要承担的责任,而谢昀是她意外收获的责任。   这份责任不同于前者,她心甘情愿负起,并且因他而感觉到快乐和喜悦。   喜欢……她也是喜欢谢昀的,很喜欢。   此时无声胜有声,谢昀轻拥着俞乔,用这种靠近来体会彼此的心意。   **   在俞乔陪伴谢昀在城防营练兵的时候,抵达楚京有段时日的杨昔,也终于找到机会和池胥人碰上面了。   相比被俞乔囚禁时的狼狈,现在的杨昔玉冠蓝襟,冠面如玉,温文儒雅,风度翩翩,被俞乔散去了那层倨傲,他整个人都沉淀了下来,年仅二十五岁已经出入北魏朝堂,为国之栋梁,此次还被遣为北魏使者,可以说是北魏年轻一代的第一人。   相比之下,池胥人虽有成长,却还带着一种骨子里根植的痞性,在浮生斋被杨昔闯进雅室来,他也还是抱着酒壶,一副醉生梦死,认不得人的模样。   “这是谁?”池胥人一根指头点着杨昔,摇头晃脑,苦苦冥思。   他的友人正要提醒他,又被他猛然惊诧的“啊,”唬了一下,池胥人拍案而起,“这不是北魏大名鼎鼎的昔公子吗?”   杨昔并无意外,池胥人对着他,会是这副做派。   俞乔当时选择池胥人,曾穹这几人,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和他们的关系,并不如何,那三人都是武将世家,某种程度是看不上他们这些文绉绉的人,他原本也一样。   但现在,他不会了,俞乔改变他的最大一点是,他不会也不敢再小看任何一人,何况他们被俞乔选上,自有他们的过人之处。   此时遭池胥人淘汰,他也安之若素,他甚至毫无见外,走上前来,坐到了池胥人的对面,扬了扬手,让雅室内伺候的伙计,给他摆了碗筷酒杯。   “都说远来是客,几位公子,不会吝啬杨某这杯酒喝吧。”   “喝……喝!”   池胥人打了一个酒嗝,未来得及开腔,其他人就先开口了,也如杨昔所说,他从北魏来,唐突是唐突了一些,但也不至于连杯水酒也不让他喝。   池胥人眯着眼睛看杨昔,在几杯酒后就和他这些哥们,称兄道弟起来,看模样颇是相见恨晚了。   但杨昔闯进来,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在他这些哥们,也不在他,他在乎的,他们都心知肚明。池胥人知道俞乔,更知道恢复皇子身份的谢昀,他很清楚,他要是敢多半句嘴,不说俞乔,就是谢昀都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而就这么打发了杨昔,估计日后这样的偶遇还会不断上演,杨昔怎么都不像是一个肯轻易放弃的人。   又喝了好几轮后,池胥人先后送走了他们的朋友,和重返的杨昔,相聚在了雅室里。   “你又再次弃暗投明了?”池胥人站在雅室的窗边,问向杨昔。   池胥人并不知他走后的事情,但他可以确定,俞乔定然不会放一个没有认主的人,安然离开,杨昔能重新牵起各国腥风血雨,就也说明了他的猜测。   至于他这话意思,是问杨昔是不是又背叛俞乔了?   杨昔不答,还反问道,“她在哪里?我有事要告知于她。”   北魏在京中不是没有能用的探子和消息网,但他不想太过明显,给俞乔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而池胥人的根就在楚国,他想要得知谁的踪迹,容易得很,再加上他为人大方,好交友,查些什么,靠他这些朋友就够了,完全不用动用家族的关系网。   再有可能就是,抵达楚京的俞乔,会主动联系了他,告知她的动向。   如此,池胥人是杨昔所能想到的,除谢昀外,最可能得知俞乔踪迹的人了。   池胥人正色了脸上不正经的神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杨昔闻言,眉尖微蹙,“是她的要求?”不能透露她的任何踪迹?   池胥人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沉默依旧,又片刻之后,杨昔点了点头,主动离开了雅室。   回到马车上,杨昔微蹙的眉尖就抚平了,“看来,他已经见过她了。”   这也意味着,俞乔的确在楚京里。   楚京的繁华不下魏都,他根本就不知道俞乔来楚京的目的是什么,想要找人,自也是大海捞针,池胥人这里算在意料之内,他敲了敲马车的门板,“继续盯着他。”   顿了顿,他又道,“另外,答应二皇子三天后的狩猎邀请。”   “是,”两个在外驾车中的一人下了马车,另外一个驾着马车,继续往他们居住的驿馆驶去。   谢晖和杨昔的交情是在俞乔创造的那次机会中建立起来的,回到京中,谢晖也没有冷落了他,他宫外府邸中接连举办的几次宴会,都让人给杨昔送了帖子,不过杨昔只让人送了礼品,本人一直未到,十分低调。   这次的秋猎,他以为杨昔也不会有兴趣,毕竟篙草原上的事,对于不少人来说,都是一个莫大的阴影。   八月初一这天,秋高气爽,真正进入了浓墨重彩的秋天,京郊外,有一片连一片的红叶枫林,无论是郊游,还是狩猎,都是京中贵族子弟最爱进行的活动。   谢晖离京近一年的时间,这回来,自然是要重新建立和联系人脉关系,宴会是一种方式,狩猎也是一种方式。   出席参与的人除了谢晖,皇子里还有谢明谢晔,各家族的年轻公子一样少不了,就是女眷也有好几个,齐凰儿,谢鸾等。   十四五岁备嫁年纪的姑娘自是不好出来,但齐凰儿和谢鸾几人只有十一二岁,她们要凑热闹,谢晖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贵公子里有不愿意尚主攀附的,但也会有愿意的。   谢鸾的目光在一身蓝袍的杨昔身上转悠,两颊红红,已是春心荡漾了。   齐凰儿抬着下颌,睨了她一眼,眼中有些鄙视,“他可是北魏的四大公子之首,早有北魏公主相中他,你就别想了。”   她也是看谢鸾平日里多巴结她,才给她提这个醒。   谢鸾堵了气,脸憋得更红了些,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和齐凰儿斗嘴什么,而且齐凰儿还一脸为她好的恶心模样,心塞,太心塞了!   “这一块是东南郊,景色最好,山川水泽连绵,水泽深处据说还有一个瀑布,前年有人在那附近猎到过火狐。”   在南楚有一种说法,说是能猎到火狐的人,都代表着大气运。但这种说法也害了它们,这些年来,在南楚越来越难见到火狐的踪影,甚至白狐青狐都不多见了。   齐凰儿闻言,插/进话来,“晖表哥,凰儿想要火狐围领。”   谢晖看向齐凰儿,嘴角勾了勾,笑意并不明显,但也是给杨昔引见了,“这是凰儿表妹,父皇最宠她了。”   杨昔点了点头,对齐凰儿作揖,“杨某见过栖凰郡主。”   来到楚京,杨昔自然是有掌握一些必要资料,这其中自然有备受楚皇喜爱的齐凰儿。   谢鸾牵着马儿,跟上齐凰儿,但谢晖和杨昔已经转过身去,继续说话,齐凰儿打量着杨昔,若有所思,谢鸾悻悻跟上,却无一人为她引见了。   谢鸾又羞又怒,但这几人都叫她一点办法也无,心中怒极,脸上还得维持着越来越扭曲的微笑。   狩猎自是要有所得,一堆人聚一起,还未靠近,猎物估计都跑光了,还谈什么狩猎呢。   进入山林之后,女眷会有一两个护花使者相随,其他人大多各自分开狩猎,偶有相会,比对一番各自的所得又会再散去。   “红色的……火狐!”齐凰儿指着一个枝头,惊叫了起来。   她唇角溢笑,一脸势在必得,“给本郡主射中它!”   齐凰儿身边的两个年轻公子哥儿,也兴奋了起来,但弯弓射箭,那灵巧的身体轻轻一跃,就躲避过了,这秋时,山间尽是火红色的枫叶,它藏于枝头,就是最好的隐蔽。   但让他们这么放过也是不可能的,甚至参与进来追寻的人,越来越多,几个皇子都在此列,虽然未必有多信火狐能带来大气运的说法,但这送到眼前的彩头,谁会不想要呢。   南郊城防营大帐里,两个总旗在给谢昀汇报消息。   “我们在荒山附近发现了些狩猎队的踪迹,要不要进行驱逐?”   若在平时,自无这个必要,但明日他们就要进行比试,里面的陷阱基本设置好了,这些人误闯进去,只怕是要吃苦头,也会耽误了他们明日的比试。   谢昀没有应,他转过木椅,看向一副挂在木板上的南郊地图,然后才开口,“若是本宫没记错,这块地方都是城防营的地盘,何时是能随便狩猎的?”   京城里便是有喜欢狩猎的,多是往东郊西郊一块,南郊设有城防营,除非是楚皇突然兴起,否则不会有人敢冒然闯入,而两个总旗汇报的这些人,显然是没有顾忌的。   “驱逐……”谢昀沉吟着,眉梢微微挑起,嘴角溢笑,几乎恍花了他们的眼睛,“你们亲自擂鼓,召集全部将士。”   “给本宫将这些窥探军机的人,全部擒拿。”   平日训练不断,荒山试炼也有几回,是该让他们好好实战实战了。   谢昀看着他们又继续道,“人不准打死了,其他的,就有本宫给你们做主了。”   只要来的人不是楚皇,就没有什么是他需要顾忌的,就是楚皇也在,他的理由也正当得很。   两位总旗走出,俞乔从外面提着食盒进来,目光扫过谢昀嘴角还来不及收回的恶劣笑容,就见他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看向她了。   “阿乔回来啦。”   他说着,勾了勾俞乔的袖子,“阿乔,一会儿吃饭完,咱们看个热闹。”   “哦,”俞乔应着,着手继续将二人的膳食摆好。   她估摸着,谢昀言下之意是有人要倒霉了。   帐外鼓声擂鸣,还在训练中来不及吃饭的众将士,就收到了这个突发的任务。   几乎没有不瞠目结舌的,但作为士兵,他们首要天职就是听从命令,何况谢昀都将话放在那儿了,有他给他们做主呢。   谢晖为首的贵子们不断合围,围堵那只已然受惊的火狐,但同时他们也完全进入了南郊地界,也就是城防营的地盘,谢昀的地盘了。   “狐狸怕水,那边是溪流上游,我们继续往那里堵。”   谢晖虽然是监军,但也参与了数场说得上名堂的战役,如何布局,如何围困,他指挥起来,还是很有一套的。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些茂密的丛林里,还有一双双眼睛已经在窥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了。   “传令前十队先到溪畔布置。”   三个百夫长和两个总旗,算是谢昀默认的这次行动负责人,董伟眯着一双鱼眼,严肃的脸上,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好不恶劣。   “其他人小心隐蔽,不要打草惊蛇。”   “是,”命令传去,狩猎之外的“狩猎”又再次开始了。   吃好午膳的谢昀和俞乔不时会收到荒山里的消息,谢昀轻轻哼了哼,“原来是在猎狐……难怪这么无所顾忌闯进南郊来。”   谢昀对于狩猎并无偏见,毕竟这个时代,还是很多老百姓靠山吃山,就是他和俞乔,一路也不少打猎,但对于火狐一类,这么盲目追捧,赶尽杀绝,还是有伤天和。   谢昀的目光扫向俞乔,对她招了招手,俞乔不明所以,就也还是走了过来,又顿了顿,她就蹲了下来,谢昀的手缓缓抬起,落到了她的眼角。   “阿乔喜欢狐狸吗?”   俞乔莫名,想到了什么,又确定地摇了摇头,“肉太少。”   她没吃过狐狸肉,但它的肉太少,俞乔就连狩猎的兴趣都没有,何况南楚地界,狐狸几乎踪迹灭绝,犯不着为那点肉,费这么大劲儿。   “嗤,”谢昀嗤笑出来,俞乔理由太粗暴太直白了些,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俞乔的脸,“我喜欢,但我希望它们能自在地在山间活着。”   他喜欢的理由就更简单了,因为俞乔,因为她的眼睛。   爱屋及乌,喜欢到深处,所有和俞乔有联系的事物,都能让他高看一眼。他自来任性惯了,便是知道这点,依旧半点反省也无。   很快又一条命令传到了董伟几人那里,谢昀要他们救下那只被围猎的火狐。   步步紧逼,火狐已经被追了近两个时辰了,也终于在瀑布前被堵住了。   它的脚上背上都染上了血迹,被数支擦过的箭伤了皮毛,而溢出的血,也接连暴露了它的踪迹。   “唧唧,唧唧……”这只火狐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眼中满满都是惶惑和恐惧,跳在瀑布前水潭的裸石上,不时回头,似在哀求这些围堵它的人能放过它。   “我的新火狐围领……”   齐凰儿兴奋地说着,自己参与进来的狩猎,总是不一样的,何况这还代表着幸运。而且她觉得这个围领再适合她不过了,谁人能像她这般,得老天厚爱,有机会重来一遍呢。   谢鸾的目光闪烁来回,有些羡慕齐凰儿,也有些女性植于天性对弱者的怜悯,但她到底什么都没说。   谢晔几人也都接连赶上,迟疑一番,他看向谢晖,“二哥这一箭你射吧。”   虽然不甘心,但谢晖比他年长,又有军功在身,彼此是为对手,但真要在这种时刻,他也不得不给他一个面子。   谢晖笑了笑,“多谢十弟,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谢晖弯弓而起,但也就在这时,一块石头上,似枯草般的东西突然蠕动起来,露出了它的原形,那是一张网,瞬间就将火狐掳住,网上连着一根绳,是从瀑布顶上而来。   但这并不是唯一的变故,一瞬间数千箭矢从天而降,马惊嘶鸣,谁还顾得上那只火狐呢,谢晖的箭毫无例外射歪了。   “刺客,有刺客!”   “埋伏,是埋伏!”   那些箭矢在他们周身围成一圈儿,未有射中人,但狩猎队伍的结构也发生了变化,所有贵人被护在中间,随行的护卫拔出了刀剑,严阵以待。   但他们觉得会冲上前来的刺客,此时又没动静。   “怎么回事?”   谢晔黑着脸,余惊未消,他目光扫向谢晖,若非他也在场,他都要怀疑是他设的局了。除掉了他,他就是最名真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了。   谢晖应话,但他的声音却被“轰隆”一声巨响压过,这一下,直接有不少人被吓掉了马。   “山崩了?”   “不,是发大水了!”   只见那娟娟细流的瀑布,突然裂开了大口,涌灌下来,这等自然之势,比任何动静都要让人震撼,马儿奔走,便是掉下的马的,连滚带爬也往后,或者往高处退去。   但……他们太近了!   轰隆隆,水伴着砂石呼啸而过,所有人从头发到靴子,都被淋了一个透心凉,甚至有不少人被吓得哇哇大叫起来,那种将被洪水吞没的恐慌,不断蔓延。   “啊啊啊……”齐凰儿和谢鸾尖叫的最是大声。   她们掉下马来,脸上身上都沾着黑褐色,暗黄色的污渍,发饰被冲掉了些许,扯乱了些许,但更惊惧的还是自己的性命安全。   “好了!都镇定些!”   谢晖的脸也有些黑,大半却是被气的,他对齐凰儿和谢鸾呵斥了一句。   瀑布顶上无疑也是一个水潭,被炸开,但那些水也是有限的,他们靠得近,初被冲了一阵,但此时水早就倒流回溪中,地上多了泥泞,和一个个水洼,根本就不需要再这么大惊小怪了。   谢晖发话,齐凰儿和谢鸾依旧惊惧,却也还是闭了口。   很显然这突然的“山洪”并不是什么意外,就算是意外,这些箭矢也不是意外。   而谢晖也可以确定一点,突袭的人并无取他们性命的意思,否则这些箭就足够将他们射成马蜂窝去,此时也早该刀锋相见了。   “来者何人,我是大楚二皇子谢晖。”   谢晖又这么喊了几次,他们没有注意的丛林里,接连站出好些身穿绿衣,脸上抹泥的将士,董伟带头,却似没听到谢晖的话,直接下令抓人了。   “尔等刺探大楚军机,我等奉命擒拿!”   他一挥手,弓箭手,锋利的箭锋遍布了河畔两岸,就是那瀑布顶上,也密密麻麻,出动一万将士,本来就是压倒性的对抗,这个抓捕是没有任何意外的。   “放肆!”   谢晖,谢明和谢晔几乎是同时出声,显然是被董伟这话气得不轻。   但董伟只扬了扬手,那箭矢就接连射出,谢晖几人未有事,但他们的护卫却有不少被射中了手脚。   “不束手就擒,误伤了,就莫怪吾等了。”   吸气呼气,谢晖终于又踏前了一步,“带我去见你们将军。”   他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在京郊地界擒拿几个皇子!   ☆、第10章 /54/08   董伟闻言,再一扬手,那些弓箭手终于将对着他们的箭锋移开。   董伟又扬手,正色道,“请。”   说是请,但蜂拥而上的将士,虽未将他们再多束缚,却将他们身上的武器全都收缴了。   一个个本就被突降的“山洪”,弄得灰头土脸,再狼狈不过了,没了武器,看起来更是落魄莫名了,除没被束缚,基本和犯人没太大差别。   这等待遇,好些人差点被气歪脸去,就是谢晖脸色也难看到极点了。   但他没发话,其他人就也不好说些什么了。   被带走的人里,杨昔赫然在列,他苦笑着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看来他确实天生和“狩猎”犯冲,这又搅和进这莫名的事端里来了。   城防营草场前的高台上,搭建起了一个巨大的黑布伞,谢昀坐在木椅上,微斜的阳光只照到了他的膝盖以下的地方,俞乔坐他对面,她在亲手为他煮茶。   水声咕噜咕噜不停,俞乔敛目凝神,专心致志,虽是那黑脸木讷的模样,但在此刻,他如何也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举止之间,优雅自成,这种吸引不是来自皮相,而是来自俞乔的心境。   “喝吧,”俞乔将一杯清茶放到谢昀身前,打碎了谢昀一样专心致志的目光。   谢昀轻轻一眨眼,才将目光移到了他眼前的杯子,但一溜又回到俞乔身上,他含笑道,“阿乔也喝。”   俞乔颔首,也为自己斟了一蛊,端起茶,轻抿一口,目光很自然就扫向了谢昀。   谢昀就也端起茶,喝了一口,不过俞乔对谢昀的神色全然熟悉在心,便是那丝不喜淡到几乎难以察觉,也让她发现了。   “你不喜欢茶?”虽是疑问但基本肯定。   谢昀也没有隐瞒,“我喜欢花茶或者果茶。”   他的口味向来这般奇特,难以理解,他又补充道,“阿乔煮的茶例外,再喜欢不过了。”   俞乔轻轻点了点头,“不用勉强,以后我给你泡花茶。”   “好,”谢昀应着,嘴角的笑又明朗了些许。   似有动静传来,俞乔和谢昀一同转过头,远远看去,是前往荒山执行任务的将士陆续归来了。   “回来了……”谢昀说着,眉梢微微挑起,一脸兴味儿。   但更快些被带回城防营的,不是谢晖这行人,而是那只受伤又受惊的火狐。它被装在一个竹藤编织的笼子里,抱着自己的尾巴,疲惫又惊惧,偶尔睁开的眼中,似有泪花。   “倒是个小可怜,”谢昀看着,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它没受伤的地方。   “我去拿药箱,”俞乔说着,见谢昀点头,她便起身回营帐。   谢晖等人徒步从荒山的瀑布前,走到城防营,带着几个娇姑娘,拖拖拉拉,快一个时辰才靠近城防营谢昀练兵的草场。   而这么多时间,俞乔也早给这只被谢昀取名为小红的火狐包好伤口了。   谢昀拿着一块白水煮的鸡肉喂它,早就饥肠辘辘的小红倒也吃的开心,“它也喜欢吃肉。”   俞乔扫了谢昀一眼,狐狸本来就是吃肉的吧。   谢晖几人从远远走来,就看到坐在高台上谢昀。   一身黑色军袍,一张灿若桃花的脸,悠悠闲闲地抱着一只火狐,看过来的目光,带着一丝兴味儿,这不是谢昀,是谁?   认出的当下,好些人没忍住,整张脸都扭曲了去。但也有些人,一脸恍然大悟,在楚京里敢这么对谢晖谢晔的,还真就只有谢昀了。   “谢昀!”谢明谢晔几乎同时冷斥出声。   但也就在这时,沉默了一路,问什么也不开口的将士徒然就将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谢明和谢晔被激灵出一身冷汗,被吓,也还有被气的。   谢晖胸口起伏,显然也被气得不清,但他到底比谢明谢晔有见识有阅历,这忍耐的功夫也越好了许多,“老八,你这是什么意思?”   但一开口,质问的味道也没少多少。   一直无言看着的谢昀,依旧不为所动,他挑了挑眉梢,神情变换,一瞬间比谢晖还要冷,“这话应该本宫来问你才对,你们以狩猎为名,闯到南郊城防营来是什么意思?”   “还带着一个魏国人……”   谢昀对杨昔从始至终都没一文钱好感,此时拉他下水,再顺溜不过了。   谢晖语塞,有些酷似楚皇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杨公子是北魏派来大楚的使臣,我奉父皇之命,招待于他,老八你就不要胡搅蛮缠了。”   谢昀不为所动,“哦?招待到楚京军机重地城防营里来了……”   谢晖再次气结,谢昀简直是抓着鸡毛当令箭。   “你要如何处置我们?”谢明看谢晖被气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顿觉头疼,这么被谢昀找着机会,他还不新仇旧恨一起报?他这个惹过谢昀的人,首当其冲啊。   他稍稍缓和了自己的语气,“老八,这就是一场误会,我们是大楚的皇子,怎么会做通敌叛国的事?”谢昀这顶帽子也扣得太大了些啊。   谢昀的目光微微晃动,却不是他以为的动摇,他声音轻慢中,有一种刺人血肉的冷冽,“你是谁?”   “什么时候,随便一个丑八怪都能管本宫叫老八了?”   谢昀的嫌弃和厌恶表露得没半点遮掩,他目光移回谢晖身上,“这也是你要招待的?”   谢昀之前那句话全不像只对谢明说的,他也叫了谢昀老八,此时也一样被称为丑八怪了,闻言的当下,他几乎被气得个仰倒。   “昀表哥……”   “八哥……”   齐凰儿和谢鸾同时喊了一句,她们才不在乎什么军机不军机的,此时她们就想洗个热水澡,换一身衣服,穿着这身混着泥土的湿漉漉的衣服,走了近一个时辰,身上各种奇怪的味道,已经开始发酵,早就到忍耐的极限了。   齐凰儿的目光在谢昀膝盖上的火狐逗留片刻,识相没有开这个腔。她基本算明白,到谢昀手中的东西,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没人能要来,楚皇也不例外。   “又有两只丑八怪要认本宫亲戚……”谢昀说着微抬下颌,“本宫像会有这么丑的亲戚的人吗?”   谢昀干净整洁,倾国倾城,而他们……灰头土脸,那身衣服和藏了几年的腌菜一样。   谢昀的将士几乎没有思考,就摇头了。   众目睽睽之下,是人被谢昀这么淘汰都不会觉得好受,何况她们都是平日里备受呵护和奉承的人,何时被这样对待过。   谢鸾当即就掉了眼泪,齐凰儿没哭,一双眼睛也红红地盯着谢昀看。   但谢昀早就移开了目光,方才那一眼,已经是他给她们最大的奢侈了。   “你到底要如何?”谢晖再次端正了神情,冷声问道。   谢昀靠着木椅,听到谢晖的话,却连姿势都懒得换一个,他随意的话里,毫无谢晖几人商量的余地,“当然是按军法来办,等本宫调查清楚了你们的清白,自然会放你们走。”   “你……”好些人终于都按捺不住了,谢昀言下之意,在他没调查清楚前,他们岂不是都要被囚禁起来了?   而谢昀已经厌烦了和他们说话,他扬了扬手,董伟就带人围了上来,连喧哗的机会也没给,直接堵嘴,绑走,好不利索。   杨昔也一样被带走,但是他一点愤怒的表情都未曾表现过,甚至平时口绽莲花的他,在方才一句辩解也未曾开口,他的目光全在谢昀……身侧的内侍身上,那是俞乔!   快一年没见,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长高了,气质也更加内敛了,但她怎么会在这里,会在谢昀的身侧,还是……太监?难不成真正的幕后人,都是谢昀?   杨昔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但无论俞乔还是谢昀,都未看向他。而他还看到,谢昀拉住了俞乔的手,嘴角的笑容也很不一样。   “他可真讨厌,一直盯着阿乔看,”谢昀吃味起来,半点掩饰都没有。他本来还想亲自审一审谢晖他们,但杨昔看俞乔的目光,实在太讨厌了。   俞乔没有应,目光扫去,目光扫去正好看到杨昔到转角处,即将消失的背影,“他应该是失望了。”   她又低下了头,看向谢昀,“阿昀和我一起去吧。”   既然已经让他认出了,见一面也无妨。   城防营里唯一的砖石建筑,就是这个囚人的监牢,今日有幸让他们入住了。   是监牢就别想条件有多好,阴暗,晦涩,甚至臭气熏天,这些皇子公子,只怕连一般平民的土房都没住过,更不要说这等天差地别的监牢了。   “啊啊啊……”齐凰儿和谢鸾再次因一只路过的老鼠,失声尖叫了起来,她们狠狠地拍打着监牢的铁门,却一人能为她们救驾。   谢晖掏了掏耳朵,连冷斥的想法也没有了,他和谢明谢晔被关在了一起,其他贵公子也一样三三两两分开关,唯独“间人”杨昔被单独关了起来,不过都在同一道两侧,大声点喊,也能对话。   不过此时,没人有这兴致。   “至多一夜,他不敢将我们关太久的。”   但即便只有一夜,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奇耻大辱了。   谢晖闭了闭眼睛,没谢昀在场,他的怒火已经淡了下来。   “二哥,十弟,老八太过分了,这么下去,只会让他越来越肆无忌惮。”谢明说这话的意思明显得很,他一个人对上谢昀是有些犯怵,但再加上谢晖,谢晔又将不同。   然而谢明原以为绝对能得到谢晖谢晔响应,但事实是,这俩人诡异地独坐一边,一言也未发了。这两人里没一个傻的,就凭他谢明想让他们当马前卒,还真不够这个资格。   谢明讪讪地闭了口,然后各个牢房陆陆续续就有人被拉出去提审,虽然都没见什么皮外伤,但一个个神情都萎靡得很,谢昀折腾人的手段总是不穷的。   “杨昔,请。”   来提人的将士,基本还算客气,不过脸上是不要期待有什么表情的。   来来回回,这一夜谢昀让人给他们使的是疲劳战术,就是谢晖都被提审了三回,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时近寅时,杨昔再次被叫起,带走,其他人就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个了。   “这边,”那个将士引路着,却不再是他们之前被提审的审问室,而是另外一个石室。   那将士让杨昔进去,他自己却不走进,只守在门外。   杨昔莫名,正要问一问,就又有人推门进来了,来人是俞乔。   她依旧是一身内侍的衣服,面对杨昔突然明亮的目光,她没有半点不适,她踏入三步,就停住了脚步,“何事?”   杨昔找她有事要说,这一点俞乔是很确定的。   这么长时间没见,但俞乔只一句话,就让杨昔找回了那种熟悉感,他往小桌子边扬了扬手,“坐。”   俞乔并不介意他反客为主,她走上前去,坐了起来,抿唇,等着杨昔开口。   “我最多是想找机会,见一见八皇子,问一问你的下落,没想到……在这里就能见到你了。”   甚至谢昀是俞乔的阿爹,原本也只是一个模糊的猜测,昨日一瞬间证实了两个猜测,对于杨昔来说,冲击有些大。   阿爹不是真正的阿爹……俞乔出现在这里,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在篙草原上,她对于谢昀,和对他们本就有极大不同。   “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在楚京也有认识些人。”   杨昔问向俞乔,一双温淡的目光,从再见俞乔,就没掩饰他眼丝丝似火苗点燃的灼热。   俞乔闻言,眼帘微微抬起,声音依旧冷淡无波“你知道什么,又能帮我什么?”   若是谢昀都不能帮她,从北魏而来的杨昔,又能帮她什么?他认识的人,应该是指这些被谢昀囚在这里的那些人吧。   杨昔对视俞乔的目光,有些闪烁晃动起来,他有些不服俞乔的话。   他的意思明显得很,当时俞乔若和他走,他至少不会让俞乔以这种身份站在他身边。   这一夜他没有一刻停下过思绪,见到俞乔,他自然是高兴和兴奋的,但站在谢昀身边的俞乔,又让他觉得莫名刺眼,他总觉得她不该是这种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的。   她应该耀眼无比,像在篙草原上,牵起风云无数,凭一己之力,几乎改变天下格局。   俞乔淡淡的目光未因为杨昔展露出来的情绪,而有任何的改变。   她缓缓站了起来,移开目光,直接向外走去。   杨昔不懂她,而她也不需要他的懂。   他失望也好,认可也罢,她并无半点在意。   “太子会在十一月前抵达南楚,他亲自来为楚皇贺寿。”   这就是杨昔要找俞乔告知她的,以司马流豫在篙草原上,对俞乔的在意,这次前往南楚,未必没有她的原因在内。   俞乔未因为他的话,有任何停顿,直接走出了石室。而她也终于找到杨昔这种诡异状态的原因了。是司马流豫,是他通过他对杨昔的影响,在给她下战书了。   杨昔身上,她打落的骄傲,又被司马流豫,用他的方式,拼合起来了,而杨昔已然是一枚废棋了,对她是,对司马流豫也是。   俞乔走出监牢,抬眸看去,远山为景,美人倾城。   谢昀坐于木椅上,一身墨衣,一头墨发,手上却抱着一只火狐,那颜色似乎还比不过他的唇色,低敛的眸光倏地抬起,在看到俞乔时,露出了笑意。   原本说好要一起来见杨昔,但临到监牢了,谢昀还是选择让俞乔自己进去。比起杨昔,谢昀才是那个真正懂她的人。   篙草原一事,杨昔只看到她摆弄世人,但谢昀却能懂她被逼到绝境的无奈。   “阿乔说好了?”   “嗯,”俞乔点头,走到谢昀身后,推动木椅,也没回他们的帐子,向着高台推去。   一边推,她一边说,“司马流豫最多两个月就会到楚京来。”更有可能,他会提前。   “两个月……是老头子的生辰……”   司马流豫选择这个时间点,最合适的理由也就是这个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谢昀托腮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俞乔无论在楚国,还在他国,都根基尚浅,很多事情都只知道个大概,更细致的无从得知,自也无从揣摩司马流豫的想法了。   “我……”   “阿乔要走了?”谢昀将俞乔没说出的话,说了出来。   “嗯,”俞乔点头,本来有打算再陪谢昀到中秋后,但杨昔的到来,以及司马流豫的事情,让离开的时间提前了。   虽然很是不可思议,但她有感觉,那个司马流豫对她有莫名的敌意和忌惮,以防万一,她必须提早做准备。司马流豫的战书,她暂时还没有拒绝的资格。   “阿乔要回……轩云书斋住了?”谢昀的声音里并无太多情绪,俞乔站他背后,也无法看到他的神情,到底是如何。   “嗯,”俞乔应着,再次点头,然后又才接着说,“阿昀以后沐休就也回书斋里来吧。”   “每隔三日,你也让人将写好的字送到书斋来,我要看。”   她只是提前从城防营离开,并不是不管谢昀了。   谢昀给小红顺毛的动作没有停,片刻沉默之后,他就也点了点头,“好。”   俞乔会从城防营离开是他们一早就有的共识,只是真到这一天,不舍比预想中,还要猛烈得多。   但这份不舍,无论是谢昀,还是俞乔都含之于口,没有说出,甚至表现也显得吝啬,其原因很简单,他们是不想让对方担心。   而这一日的荒山比试,俞乔没想缺席,这一回依旧是她背着谢昀,他们带着大胖八人,打破了原本就是他们自己创下的记录,一个时辰一刻,简直骇人听闻,这个数字也成为了城防营里永远的传奇。   下朝不久的楚皇,还未看京城府尹韩琴紧急上呈,亟待他批注的重大案件,就先接到了谢昀让林易代笔的折子。   楚皇看罢,连忙将府尹的折子翻开,两相对照,他一掌拍在桌上。   “胡闹!”   在下面跪着,等待指示的府尹,连忙缩了缩脑袋,却也点头不迭。   昨天傍晚就连续收到各家的报案,京城了有十多家的公子参加谢晖举办的狩猎,却失踪未归,他让人去谢晖的府邸寻问,却才发现,他们的主子也没回。   再经调查,原来失踪的还不只是那十多家,就是北魏来的使臣杨昔,也赫然在列。   这可是一个天大的案子呀,连夜召集人手,甚至特令出城搜寻,最后人证物证,全部指向城防营,他又差人去向沐休的邓明询问,一番波折,原来却是谢昀扣留了他们,正在连夜审问呢。   这谢昀实在是胆大包天,不可理喻,也不可理解。   但牵涉到几个皇子,这案子本来就不再是他能力范围的事情了,将一系证据整理清楚,他就亲自来找楚皇了。   “南郊地界是能狩猎的?”   楚皇这话一出,府尹的下巴差点掉地上去,他以为楚皇那句胡闹是给谢昀的,原来不是?   谢昀在给楚皇的折子里,详细说了,他正在进行一种新的练兵方法的试验,这等事情,自是算军中机密,但谢晖将北魏的杨昔带去,他苦心相出的方法,很可能就为他国做嫁衣了。   这等正当又正面的理由,楚皇无法辩驳,而且他清楚谢昀,辩驳了这个,他定然还有其他的在等他,但他也不能真让谢昀处置了谢晖他们,“你带着朕的手谕亲自到城防营去。”   楚皇转过头,却是在和应森说,然后他又叮嘱了一句,“好好说话。”   “是,”应森点头,对着那位大爷,他哪里敢不好好说话呢。   ☆、第10章 /55/09   府尹韩琴一脚重一脚轻地随应森出去,总觉得自己听不大明白楚皇的话。   应森却是习惯了,早也想明白了。他扬扬手,让一个小太监过来,“你去德馨宫问童公公,太后娘娘可有要咱家捎带的东西。”   “是,”小太监点头离去。   他和府尹在龙章宫外等了一会儿,果然那个小太监后面跟着一排人,每人手上都提着东西。   应森笑呵呵迎上,“烦请童公公告诉太后娘娘,咱家一定亲自给八殿下带到。”   那个童公公也笑呵呵地应着应森,“那就麻烦应总管了。”   府尹韩琴跟随应森的脚步,更加虚浮的些许,但还是咬紧了嘴巴,一句都没去问。   宫里最忌讳就是好奇心,他虽在外朝,但也不想因为不该有的好奇心,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应森倒是看出他的郁闷,给他点拨了一句,“韩大人呐,这无论人还是事儿,都得看到里面去才行。”比如楚皇对谢昀的态度,就不是外人以为的那么简单和片面。   五指还有长短,帝王的宠爱一样是有偏颇的,对后宫的女人是,对他的儿女也是。   然而……人心易变,楚皇对谢昀的宠,能持续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不过眼前来看,离厌弃还早着呢。   府尹似有所悟,又似乎什么也没明白,出了宫,上了马,随应森出城去了。   为等老太后的东西耽搁了一会儿,到城防营里将那些东西交予谢昀,应森又说了好几箩筐的话,这才将话题扯到了他来城防营的正事儿上。   应森小心地打量着谢昀,觉得他应该是把这位大爷顺毛了,他笑呵呵地取出藏在袖子中的那张帛锦,递给谢昀,“这是陛下给您的手谕。”   谢昀接过,只扫了一眼,就挥手,“去将人带上来,交予韩大人,顺便将审问出的那些供词,一并交出。”   谢昀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一直如隐形人般的府尹韩琴身上,他低声叮嘱了一句。   “韩大人要秉公办理才好。”   “是,”韩琴连忙称是,被谢昀看得倍感压力,他两手接过林易递交过来的东西,迟疑了一下,就当即翻看了起来。   这一看可不得了了,这些贵公子,许是被审问糊涂了,连自己欺压良民的种种丑事,都自爆出来,若真让人找到了相关证物,这要判起来,可了不得。   陈野去提的人还未到来,却先有其他将士急忙进帐来报,“嘉荣长公主来了,已经被邓统领引过来了。”   嘉荣长公主无疑是为了齐凰儿,她一直以为齐凰儿是被谢晖带回宫中留宿,却没想到消息传来,她是被谢昀扣押在南郊的城防营里了。   齐凰儿绝对是她的逆鳞之一,她对齐恪成始终不得圆满,齐凰儿是她失落之余唯一的慰藉,她对齐凰儿宠得也骂得,但谁敢对她的女儿动一根毫毛,她绝对会让那人生不如死,就是谢昀也不能例外。   怒上心头,她甚至去宫中见楚皇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到城防营,当面质问谢昀来了。   几乎就在那个将士话落,大帐的门就被嘉荣长公主府的两个府兵扯开了。   质问还太轻了,嘉荣长公主,她是带着三千府兵来的,谢昀不给,她看样子是要和谢昀抢人了,这阵仗几乎能算兵戎相见了。   应森嘴角和眼角都抽搐个不停,他就觉得这次见谢昀太过顺利了些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谢昀看着闯进来的嘉荣长公主,嘴角微微勾起,半点不见惊慌,侧着身体,眼睛微微眯着,慵懒又自在,只听他道,“来了呀。”   他和阿乔都去了一趟荒山回来,又在这儿和应森唠嗑了半天,这嘉荣长公主才来啊。   应森闻言,目光又幽幽扫向谢昀,脸上表情几乎和哭没多少差别,感情这位大爷,今儿这么好脾气是等着在这儿爆发呢。   嘉荣长公主一脸怒容从外走来,应森虚笑起脸,还未先迎上前去,就叫谢昀扫过来的余光冻在了那里。   亏得他出宫前还提醒了韩琴,他自己差点就也犯了不该犯的错误,他们“神仙打架”,他还不要参与的好。   应森低头敛目,又瞧瞧往后退了两步,壁上观去。   “谢昀,你欺人太甚!”   嘉荣长公主对谢昀的怒,早有由来。   齐凰儿对谢昀莫名的关注,本就让她对他的观感不大好,再就是谢昀占了云乔宫,断了她水的事,让她好生憋了一肚子的火,更近些就是上次老太后回宫,谢昀又再次让她没脸了。   一而再,再而三!忍无可忍!   嘉荣长公主这次就带着她的三千府兵直接到这城防营来了,她是打算来给谢昀点教训的。   谢昀闻言,身体往后靠去,两只手落也在扶手上,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冷肃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敢问,本宫就用了长公主的水,还是占了长公主的地呢?”   欺人?谢嘉荣她说得出缘由吗!   谢昀一句一句的长公主,是半点没想认她这个亲姑姑了,她直接气笑了,“好,很好!”   “母后把你宠得这般目无尊长,我就替她好好教导教导你!”   嘉荣长公主一甩袖子,三千府兵直接包围了这个大帐,还有十多人冲进了帐子来,锋利的刀锋直接对准了谢昀,林易和俞乔侧身一步,护在谢昀左右,也拔出了刀剑。   俞乔的目光落在嘉荣长公主身上,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她,比起她母亲温婉动人,这个嘉荣长公主,雷厉风行,两个人全然不同,一个似水,一个似火。   谢昀脸上无半点惧色,甚至哼笑起来,“那长公主就试试看好了。”   她若不提老太后还好,提了老太后,今儿她闯到城防营的事,就别想善了了。   嘉荣长公主闻言,退后一步,她心知,只凭着阵仗是无法让谢昀对她低头的,那就见真章好了,谢昀莫不以为她不敢吗?   “郑大你上!”   嘉荣长公主一喊,俞乔和谢昀的目光都落到,那个护在嘉荣长公主身前的高大男人身上。是他!嘉荣长公主就是让他到北境追杀的俞乔。他的外貌特征也如谢时给他们描述的。   郑大闻言踏前一步,一双阴鸷的眼睛,看向了谢昀,他眸中的惊艳一闪而过。   他走出的同时,而俞乔也先林易一步站到谢昀身前。   “杀了他!”这是谢昀给俞乔的话。   杀了嘉荣长公主为他们在篙草原上的遭遇报仇,不大现实,但这个郑大绝对不能再活着了。   而他方才眸中的垂涎虽只是一闪而过,就掩藏起来,但谢昀和俞乔何等敏感和敏锐,发觉的同时,也犯了谢昀和俞乔的怒!   俞乔未看谢昀,轻轻点了点头,两个人看向郑大的目光,已经和看死人没太大区别。   嘉荣长公主再次被谢昀的话,气得语塞,郑大看不是林易出来还松了口气,的确俞乔的模样的确没有林易有威慑力。   “我看你倒有几分熟悉,我们在哪里见过吗?”他不是看俞乔熟悉,而是他感觉到俞乔和谢昀对他的熟悉。   俞乔对着一个必死之人,是一句话都不想浪费,回答他的,是俞乔拔出长剑。   大开大合,先发制人,俞乔举着重剑,对着他的门面,横劈而下,郑大见俞乔先动,冷呵一声,举刀相迎,但……他低估了俞乔的力气,也低估了谢昀给俞乔的那把重剑的锋利。   “咔!”一声,他的剑断了!   同时他也被逼得连退三步,几乎退回嘉荣长公主身前。   而俞乔猛冲之势,还没有半点停止,刀锋一偏,脚步如残影,刀锋利索依旧,就这么横划而过。   “哗!”郑大瞪大眼睛,向后倒去,脖颈间喷出的热血,溅了嘉荣长公主一脸。   郑大对上俞乔,连一招都没接住,就死了!俞乔的手劲太大,几个府兵接住郑大的身体,却没接住他已被分离的头颅。   那头直接滚落嘉荣长公主的裙摆,嘉荣下意识就甩着裙摆,一脚将那头踢飞了。   当场震惊的不仅是嘉荣长公主,还有林易,还有谢昀,俞乔平日里的努力刻苦毋庸置疑,但更让人惊艳的是,她的临场反应,无论是对敌方心理的把握,还是她对杀人时机的把握。   精准而恰到好处,类似天才鬼才这种词,就是用来形容俞乔的。   嘉荣长公主半张脸都是血迹,便是再大怒火此时都被浇熄了一半,她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随即才定住。   她目光在郑大死不瞑目的脸上滑过,随即就回转,她看向谢昀,也看向俞乔。   而俞乔已经持着染血的剑回到谢昀身侧,她低头,谢昀抬头,他们在对视。   谢昀看向俞乔,那目光和看其他事物全然不同,温柔清澈,无一丝一毫的阴霾,那眼中有赞赏,有高兴,有自豪。   俞乔的目光就平淡得多了,她只是将一个亵渎谢昀的人杀了罢了。   他们对视,脉脉温情,嘉荣长公主却再次被这种无视激怒了,郑大是她这些年来,最得用的人之一,但现在他却被谢昀的人杀了。   她不能杀谢昀,就只能杀俞乔了。   “来人,给本宫将她当场诛杀!”谢昀杀她一人,她也要杀他一人。   嘉荣长公主的食指指向俞乔,但俞乔离谢昀太近,看着就和指着谢昀没什么区别。   一直壁上观的应森心中再次咯噔了一下,这嘉荣长公主莫不是气糊涂了?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她的话让谢昀和俞乔又看向了她,俞乔目光始终如一,冷静而淡漠,像是一个真正游走在生死和杀戮边缘的杀手。   而谢昀的目光只这一转,就又全然不同起来,黑黑的眸底,是森冷和无情,管她知不知俞乔的身份,管她是因为什么,只她要杀他的阿乔,他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一点从篙草原上就注定了。   “除了她,全部格杀!”比狠,嘉荣如何和他比!   谢昀的手一拍扶手,这个大帐从里往外,崩裂开来。   “轰!”   “哗啦!”   帐布盖顶,应森在内,大帐里的人都懵了,惊了,盖在头上的帐布,扯啊扯,才终于将自己解脱出来,但也叫他们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的可不只是这大帐让谢昀叫人猜了,真正的□□是,嘉荣长公主府围困大帐的三千府兵,每一个人都让谢昀的兵擒拿住了。   死了些许,但绝大部分,都只是脖子上被架了刀剑。   “公主!”不少人都喊了起来,谢昀的将士也任由他们喊,因为这是他们留在这世间,最后的声音。   谢昀看向嘉荣长公主,等她低头,但她始终憋红了脸,不发一言,她不信谢昀敢做到这种地步。   但也就在此时,他的手朝他的将士挥了挥。   这一刻的停顿,似乎漫长到不可思议,又似乎短暂到不可思议。   那些将士就没再迟疑,锋利的刀锋一划而过,死人了,一个,两个……十个百个千个,三千个!顷刻之间,除依旧护在嘉荣长公主左右的十多人,其他她带来的,死了,全死了!   “啊啊啊!”   被陈野带来的谢晖等人,也瞧见了这一幕,齐凰儿和谢鸾又尖叫了起来,她们只怕从未见过这样血腥而疯狂的杀戮场面。   谢晖谢晔谢明也都失声了,顿住了脚步,再不敢近前一步。   甚至,那瞬间浓郁的血气,屡屡冲得他们想要后退,想要逃走。   疯子,谢昀就是个疯子!   谢鸾依旧抱住膝盖,不敢再看,齐凰儿到底多了一辈子,喘息着平息下来,目光扫到了嘉荣长公主,扫到她脸上的血,又再看向那些被杀的人,他们……是嘉荣长公主府的府兵!   她扭动着身体,挣脱了束缚,冲到近前,指着谢昀歇斯底里地指责起来了,“你不是谢昀,绝对不是谢昀!”   这个杀人如麻的人怎么会是那个对她始终温柔如水,宠溺如一的谢昀,是那个一直提倡人人平等的谢昀。   “你是魔鬼!杀人魔鬼!”   齐凰儿嚷嚷着,张开了双臂,似要保护她身后的嘉荣长公主。   “都说了,不是你的主人就不要乱叫!”谢昀眯了眯眼睛,不得不承认,他又被齐凰儿恶心到了。一个明明已经被他“磨死”的“妖怪”,却还有这个人记得,而且她还对他有留恋,“他”恶心,齐凰儿也一样恶心。   谢昀看着齐凰儿,这目光比看之前的郑大还要冷,他话落,就还出手了。   黑色的长鞭甩出,在那几个几乎被吓破胆的府兵反应过来前,卷住了齐凰儿,将她甩到死人堆里去了,她皱如腌菜的衣服,又滚了一身的血水,而她的半个身体都在发麻发疼,痛到脑袋里什么都思考不了。   谢昀对她,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这不是他!齐凰儿再次确定。   “凰儿!”嘉荣长公主喊了一句,这才从眼前的杀戮和震撼中,回过神来,原本是她要杀了谢昀的内侍,给他杀鸡儆猴看,但谢昀将一切都反转了。   之前一直没被她在意的,也终于想起来了,这里是城防营,这里有谢昀一万的兵!   这些兵并不如邓明告诉她的无能,他们对谢昀的话,令行禁止,他们无声无息短短数刻钟,就制住了她带来的所有人。   齐凰儿从死人堆里跌跌撞撞地爬出,投到嘉荣长公主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了。   “呜呜,母亲,母亲,您给我做主,杀了他,杀了他。”   所有辜负她的人都该死了,该死,这个变了的谢昀也该死!   嘉荣长公主拍了拍齐凰儿的后背,眸光依旧看着谢昀,“我承认,我小看你了。”   谢昀的狠,的的确确出乎她的意料,而他们之间的仇,算是结下了,且无半点化解的可能。   “这三千府兵之死,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谢昀勾了勾唇,“长公主带兵袭击城防营的事,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咳咳,”应森咳了咳,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公主,奴才是来八殿下传旨的,陛下让殿下将一干人和证物都转交给京城府尹韩大人。”   被点了一句的韩琴,似被解冻了般,抖了抖身体,也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但无论是谢昀,还是嘉荣长公主,都没给他们开解的机会,说打就打,说杀人就杀人。   三千人……三千人啊!   应森又给韩琴使了一个眼色,韩琴硬着头皮,正对着谢昀,“殿下,臣就将人带走了。”   “陈野你送一送韩大人,务必将人送到位。”   “是,”陈野点头,又转向谢晖等人,冷冷道,“请。”   陈野的这个请,此时没有一人是有不甘愿的,谢昀胆大包天,没什么不敢做的,甭说依旧被带走调查,现在对他们来说只要不是谢昀的地盘,他们都愿意走。   谢晖等人都随陈野离开,杨昔却还驻足,他目光灼灼盯着站在谢昀身侧,呈保护姿态的俞乔,这一刻,他依稀明白了一种情绪,那是嫉妒,对被俞乔护着的谢昀的嫉妒。   “杨昔,走吧,”谢晖回头喊了一句杨昔,以为他还在方才的震撼里,没能回神,“谢昀无法无天,父皇不会轻易饶了他的。”   就是嘉荣长公主,也不可能让这次事这么过去。   他是不可能明白谢昀到底是怎么想的,从小到大,就没有他不敢惹的人,不敢树的敌,但这样的他,可怕却也不可怕。   嘉荣长公主拉着齐凰儿,在十来个吓破胆的府兵的护卫中,未再多言,隐忍离去。   等这些人都走干净了,应森才再上前,“奴才也回宫复命去了。”   应森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谢昀一句叮嘱,就只能僵着笑脸,带着随他来的那些个内侍一同离去。邓明远处站了些时候,也转身离去。   他们看到了谢昀的狠,他看到谢昀那些将士的惊人蜕变。他好似一直都忽略了些什么。   “阿昀又任性了,”林易去指挥那些将士清理尸体和血迹,谢昀身边就剩了俞乔,谢昀牵了她的手,俞乔就这般道了。   谢昀挑了挑眉梢,“无妨,总是要让她怕的。”   与其让嘉荣长公主和齐恪成不知何时,就将心思用到俞乔身上,还不如放到他身上的好。   “大帐没有了,今儿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俞乔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好。”   时间也不早了,说要一起离开,就也没有再多耽搁,营中的一切都留给林易处理,俞乔带着一队禁卫军,和谢昀上了马车,往云乔宫而去。   马车的厢门才被关上,谢昀就拉了俞乔,靠到了她的肩膀上,两手环绕而过,锁着俞乔的腰,也不开口,就这么抱着,这副模样似乎是想挂到俞乔身上,好不让俞乔抛弃了他。   但他个头太大,全然不伦不类,啼笑皆非。   俞乔无奈抿唇,谢昀对着她,这缠功倒是越来越好了。   俞乔抬手推了推谢昀存在感十足的大脑袋,还未开口说话,谢昀却又委委屈屈地坐直身体,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好似她方才这一推,有多罪大恶极一般。   “阿昀……”   “不是为了你,”谢昀锁着俞乔的腰,将她拉近了些许,他的声音也更低了些,“阿乔……”   “他们将刀锋对准了你我,对准我的兵,我的人,我必须杀。”   三千人命,谢昀不是没有感觉,但他必须下这个命令,立场对立,就没有无辜之说,如果他们不死,交锋起来,死的就可能是他的兵。   而为将者,考虑的就先是自己的兵,自己的人。   “阿昀,我知道的。”   俞乔应着,却是主动投到了他的怀里,紧紧将他抱住,她抱他,是因为有些心疼谢昀。   心疼这个在别人眼中难以理解的杀人魔鬼,还心疼他明明是为了她,却还要说不是为了她的谢昀。三千性命,他要一己承担了。   “嗯,只要阿乔不讨厌我就好了。”   谢昀悄然放一口气,从下命令到现在,他其实都是忐忑的,他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他,但他却在意俞乔怎么看他,不是一般在意,是非常在意。   俞乔拍了拍谢昀的背,她怎会讨厌谢昀。   抛开一切来说,她没有当场阻止,就也没觉得谢昀做错了。   那些人的死,她觉得应该算在嘉荣长公主身上,谢昀给过她机会,是她选择了她的尊严,选择了放弃他们。   “三千府兵,应该公主府的人都被她带出来了,便是他也应该损失不少,”俞乔口中的他,是指齐恪成,这么些年,嘉荣长公主府至少有一半的势力,为他所掌控。   “嗯,”谢昀应着,微微偏头,轻而又轻的吻落在了俞乔的脖子上。   他还要亲,俞乔就放开他,直起身体,耳朵却有些红了,她眯了眯眼睛。   “阿昀方才做什么了?”   谢昀眨了眨眼睛,一派无辜,还侧着脸道,“阿乔亲回去吧,我不介意。”   ☆、第10章 /56/10   谢昀一出手,又拉了小半个京城的仇恨,那些被他囚禁的贵公子就不说了,光是谢晖谢晔谢明三人,所代表的就是一股很庞大的势力。   再就是嘉荣长公主,和她交好的人家不知多少,无不是皇亲贵胄,她恨上谢昀,那些人就算不一起恨,也会对谢昀敬而远之的。   三千府兵于她是巨大的损失,但还不至于真的伤筋动骨,只是一段时间内,找不到得用的人罢了。   她没有回公主府,她直接去了皇宫,见了楚皇,然后又去了德馨宫见了老太后,但无论是楚皇,还是老太后,都不能让她满意。   “母后,他杀了我三千人,三千人!”   长公主府最多就只能养这么多的府兵,却教谢昀转瞬间杀个干干净净。这火和怒,如何忍,怎么忍!   老太后坐于高位,面对嘉荣长公主的控诉,不动如山,她冷嗤,“你在意的是那三千性命,还是你公主府的面子?”   “那三千人不是因我的昀儿而死,他们是为你而死的!”   老太后没有看到现场的经过,但她了解谢昀,也知道俞乔,更知道眼前的谢嘉荣。   “城防营是什么地方?”老太后说着,站了起来,一双略显老态的眼睛,凌厉起来时,怕是楚皇都难以承受,“那是我楚京安危的第一道防线。”   “你竟然敢带兵前往,不杀死还留着做什么?”   无论是老太后,还是楚皇都不觉得谢昀做错了,他现在可不仅仅是楚国的八皇子,他还是守护楚京安危的城防营副统领。   老太后说着,突然又笑了起来,“昀儿已经不需要我老太婆多操心了,他长大了,有担当了。”   嘉荣长公主没有再看老太后一脸欣慰的神情,直接甩袖离开,脸比刚进宫时,还要黑,还要难看。   嘉荣长公主都在楚皇和老太后那里接连碰壁,其他人就别想得好了,谢晖几人好不容易从韩琴那里脱身,求见楚皇,还未开口,就劈头盖脸,叫楚皇骂了一顿,最后打发他们回去抄书思过。   谢明更倒霉了些,直接被楚皇打发到宗庙里,抄经食素三个月,才允回宫。   众人纳闷这楚皇莫不是气糊涂了,把谢昀的惩罚之一,弄到谢明身上去了?   可现实的落差还不仅如此,他们以为谢昀会将面对如谢时,如谢暄的千夫所指,然而,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声音,而是这些声音才起个苗头,就叫楚皇压下了。   楚皇之后一应行动看来,也都是在给谢昀善后。   最匪夷所思的是,道德标榜的士林里还多了一种声音,从大方面深刻剖析谢昀做法,得出他大义无错的声音。   至于那里被谢昀抓到了把柄,还没被放出的人,就也无多少人敢为他们运作了。   韩琴就如谢昀叮嘱他的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但即便有楚皇和俞乔善后,谢昀的名声是好不了的,提起他,就是参加过血战,见过不少杀戮的那些将领,都得皱眉,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等这类词汇都被用到谢昀身上了。   甚至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他的名字许会有小儿止啼的效果。   而楚皇也不可能什么惩罚都不落到谢昀身上,他被罚俸一年,接下来的一年,都要给楚皇白干了。   圣旨下来的时候,谢昀已经随俞乔回了轩云书斋。   收到圣旨,谢昀不仅没有介意,反而笑了。   “以后就要阿乔养着我的了。”   被那双殷切期待的美目看着,俞乔轻轻颔首,叫他笑得更开心了几分。   在宗庙里的谢明知道后,肺都要气炸了,这叫惩罚?这也叫惩罚!谢昀随便一个庄子的出息都比他这从四品城防营副统领的俸禄多!   择日不如撞日,就在这第二天,轩云书斋也正式开业。没有敲锣打鼓,没有鞭炮燃竹,更没有请戏班子热闹热闹。   正经说得上仪式的,就只是俞乔亲手揭开了牌匾上的红布,焚香拜了天地。而后她就给王伯子明以及几个新请来的伙计,一一发了红包,秦述和阿狸也都有份儿。   王伯带着新来的几人到前面忙活,俞乔才给秦述阿狸道,“从这个月开始,你们在店中帮忙,也可以去王伯那里领月钱。”   俞乔的话一出来,秦述的眼睛就亮了,俞乔又接着说,“帮忙的前提是课业不受影响,否则……”   “扣月钱?”秦述挠了挠头,原来的小心思终于消了下来。   俞乔揉了揉阿狸的小脑袋,他摇头晃脑,不时看她,不时看谢昀,好不忙乎。   “不扣月钱,但要罚抄书。”   俞乔平日里看着和气,但在他们课业的事情上,是绝对严格的,她说抄书,就不是几页那么简单,一旦罚抄,秦述只怕半个月之内都不会有空去前铺帮忙了。   秦述点了点头,他拉起阿狸,“咱们回去写课业。”   阿狸点了点头,却看向子明,“子明哥哥,吃饭了要记得叫阿狸。”   子明对阿狸点头,随后看向俞乔,恭敬道,“我去前埔给王伯帮忙。”   他手上拿着俞乔给的红包,其实是一个红布锦囊包着几个银锞子,能抵好几个月的月钱了。   “去吧,”俞乔点头。   子明离开,后院里就剩了她和谢昀了。   俞乔在和秦述他们说话时,谢昀一直侧身低头,他在看院子里那丛他要求种的白菊。   “阿乔给个零钱,都这么用心良苦。”   俞乔这么给秦述阿狸算月钱,并非是前铺真缺他们两个短工,而是顾及到秦述的自尊心,阿狸小,或者还不懂,但俞乔都一视同仁了。   谢昀的话,俞乔没有否认,但养了秦述和阿狸,她就也会尽她所能,做到最好。   谢昀伸手碰了碰那些花苞,“下次我回来,它们应该就开了。”   俞乔的目光随他看去,就也点了点头,“应该是差不多。”   “阿乔……”谢昀回转身体,看向俞乔。   俞乔原本并不觉得这丛,还未开的花田会有多美,却因为谢昀这一回眸,感受到了。新枝绿叶,含苞未放,美人回眸,倾城倾人。   幸亏他方才没回头,否则秦述阿狸都只顾看他去,哪里会听她说话。   “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喃喃低语,每回他这么说话,俞乔都有种他在撒娇的错觉。但即便是撒娇,在谢昀身上也毫无违和感,而且……她也习惯了。   俞乔从短暂到难以察觉的恍惚中回神,唇角轻笑,“没有忘记,给,你的。”   俞乔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色锦囊,递给了谢昀。   谢昀接过,翻看了起来,平平无奇,和秦述阿狸他们都是一样的。   “拆开看看吧,”俞乔对谢昀低语道。   谢昀闻言,拆了开去,其他人都是银锞子,只有他的,是一颗颗指甲盖大小的珍珠。   “阿昀拿着玩儿吧。”不想伤人的时候,用这个也好使。   俞乔都不知她这个想法是有多败家,不是她败,而是她容许谢昀败。   谢昀点头笑了,将这个锦囊放到胸口的位置,随后伸过手去,牵住了阿乔,和她一起赏这个还未开的花。   翌日清晨,俞乔送谢昀上了马车,这回她没有再陪他前往城防营了。   马车远去,俞乔又静伫了片刻,才回到了书斋的书房里。   之后连续几日,俞乔除了偶尔走出书房,绝大多时间都泡在里面,就是王伯也不知她在忙些什么。   “公子,这是林四酒让人送来的信。”   王伯最近也鲜少来俞乔的书房,再见俞乔莫名觉得她憔悴了不少?   “公子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俞乔点点头,走到一边,将窗户一一推开,光线落进,她神色其实正常得很。   昨夜冷了,才将窗户都关了。她这才到书房没多久,也没来得及去推,倒是让王伯看出几分“病”模样了。   俞乔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一边看,一边向王伯问道,“林易或者陈野可有送东西回来?”   王伯瑶瑶头,“没有。”   这谢昀离开不过三日,就要送东西回来了?   俞乔抬眸看王伯,“送来了,你就送到我书房来。”   “是,”王伯点头,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   千金难买一个愿意,俞乔愿意,他是俞乔的自家人,自不能成为她的阻碍。习惯,他要习惯。   王伯回到前铺,没有多久,林易就真来了,可不是俞乔以为的带着点书稿,简骑单行,而是三马车的东西,“主子用不了,让我送回来。”   这里面大部分都是上回太后送到城防营的,谢昀这又让林易运来云轩书斋。   “走这边,跟我来,”王伯眸光往后扫去,见只有三马车,悄悄松了口气,多是有些多,但和上回比起来,谢昀这回应该算克制了。   有俞乔之前交代,林易带人“卸货”的时候,他就去书房告知的俞乔,俞乔就也出来了。   俞乔的眼睛可比王伯的尖,她目光扫向林易,“你们是先回了一趟云乔宫吧。”   上回应森带来的东西,她可都记得,这三车东西,有一部分是,有一部分应该是谢昀让人从云乔宫的库房里捣腾的,比如这个镇纸用的玉麒麟,和那个新棋盘。   林易顿了顿身体,随即点了点头,他的主子没说不能告诉俞乔。   “这是主子给您的信,”林易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俞乔,厚实得很,难道除了方才那些抄写的字,这里信里还装了一部分?   俞乔接过,回走书房,拆开来,一一查看,原本平稳的眉梢,不觉得挑起,露了几丝笑意。   “……昀思乔切,等归。”   原本就有几分没脸没皮的谢昀,一写起信来,就更无底线了,满篇除了琐碎的事情,就是各种想她。   俞乔目光扫向窗外的白菊丛,放下这些信走了出去。   城防营里,谢昀也没待在重新搭起的大帐里,他抱着火狐小红,独坐高台,目光扫去,草场上是各自训练的兵。   明明人还是那人,模样也还是那样,但这几日,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谢昀的清冷。   谢昀以前笑的时候就不多,这几日尤其少,再仔细看谢昀的不同,是因为少了那个内侍?难不成是那个内侍被公主府的人迁怒了?   “那个……那个……”大胖挠了挠头,突然他才发觉,他们好似并不知道俞乔的名字,那个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她没事,”谢昀扫了一眼大胖,就收回了目光,但他知道他在那个什么。   “她另外有事要做,以后都不能来了。”   “这样啊,没事就好了,”大胖挠挠头,麻溜地回到八人小队,将消息告诉他们,而后继续训练。   谢昀低头看这只被他清理得很干净的火狐,挠了挠它的头,低语道,“小红,我想阿乔了,你想她了吗?”   谢昀说着,又抬起小红的脚看了看,根本不是在看它的伤口,而是看那上面的包扎,那是俞乔包的,“你不准想她,阿乔只有我能想,你敢……就不给你鸡肉吃了。”   “唧唧……”小红歪着头哼唧一下,扑腾着缩回自己的脚,大尾巴扫啊扫的。   谢昀挑了挑眉梢,“算你识相,晚上给你加餐。”   如果小红灵智再高些,估计会想流泪,有这么个深井冰主人,狐生注定艰难啊。   这掉价的名字,也是谢昀左戳一下,右戳一下,它哼哼了,就给定下来了。另外一个主人,从头到尾就这么看着,纵容着。   林易一行骑马回的城防营,马车让车夫弄回云乔宫,没再跟来城防营。   林易走上高台,谢昀看过来的眼睛,明显就亮了好些。   “这是公子给您的信,”林易先将一封信递给谢昀,然后又将他另一只手提的盒子递出,“这也是公子给您的。”   谢昀接过信,也接过盒子,他先打开了盒子,是一盆新移植的白菊,含苞未放。   他又再将信纸拆开,薄薄一张纸就只有一句话,不,是五个字,“花开待君归。”   看到字和花,谢昀的嘴角就带出了几分淡笑,一扫这三日的阴霾和黯淡。   “唧唧,”小红伸出爪子想去碰那盆花,就叫谢昀捏着后颈提了回来,“掉一片叶子,小红就少一个鸡腿吃。”   “将茶具搬走,这盆花就放这里了……”谢昀指了指他身侧的小桌子对林易道,“另外,你和陈野去帮本宫找一些养花的书。”   “是,”林易搬走茶具,陈野扫了林易一眼,就只能转身去藏书的大帐里帮谢昀找书了。   高台上的动静,自然是被底下训练的将士看在眼中,短短几刻钟,叫他们感受了一遍,什么叫雪化千里,春暖花开。   所以,那盆花,到底是有什么神奇之处呢。   又三日,又三辆马车准时停在了书斋的门口,王伯往里面引着,俞乔又收到谢昀一沓的思念信纸。王伯的目光扫来,俞乔就随意放到桌上,完全不怕王伯看到,那些字,除了她,估计没人能看出谢昀都写了什么。   “阿昀送回的,能摆就都摆上吧,王伯你去安排。”   “是,”王伯点点头,他想也是,总堆库房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出了门,他转念一想,那位爷人没回来,但心机可深了。他想把俞乔触手能及的地方,都占领个遍啊。最让他无奈的是,俞乔明明知道,也一一纵容了。   王伯离开,俞乔就将这些信纸一一收好,放到书房的一个木盒子里,那个木盒就是觉远还给俞乔的那个。   手在上面轻轻扫了扫,俞乔就回到书桌前,将铺开的纸笔稍稍整理,她就出了书房,回房穿上一件灰衣斗篷,上了马车,到了浮生斋的侧门,又走内道楼梯,进了一间雅室。   沈岚琪喝酒吃肉,看俞乔进来,动作也没停滞,等她坐到跟前了,他才亲自给她斟了酒。   “有几个月没见了,你长高不少啊。”   俞乔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端起酒喝了一口,“沈公子看样子是不会长高了。”   沈岚琪语塞,俞乔这话的意思,好似是说他本来就不高一般。   “你也越来越会说话了。”   俞乔又喝一口,干了这杯,有些恍然,“应该是近朱者赤吧。”   和谢昀待太久,被传染了点毒舌。   “说正事吧,”俞乔正色看向沈岚琪,这次是她约的沈岚琪,她找的他帮忙,故而约在了浮生斋里。   沈岚琪放下酒杯,却摇了摇头,“再等等,我赶了几天的路,容我多吃口热菜。”   他说着,直接用手抓肉,“还是咱浮生斋的烤肉有滋味,那个梦阁弄的就是一坨……”   为了不影响自己食欲,他就没再开口了。   俞乔睨了他一眼,端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等沈岚琪吃完。   “嗝……”沈岚琪打了饱嗝,摸了摸肚子,一边剔牙一边道,“如你猜测,梦阁成功在魏都立足,走的是司马流豫的道。”   他在俞乔面前已经全无形象可言了,他龇牙咧嘴,继续道,“也不知是从哪里找的关系,叫他被太子看上了。”   吴国也有一个太子,但如今新四国内有人称呼为太子的,一般都是说司马流豫,他这个太子当的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梦阁能和浮生斋打擂台,出现的唯一变故就是司马流豫,现在道上有一种说法,叫南浮生,北梦阁,这是要和他们平分秋色了。   “呵……”沈岚琪冷笑了一下。   俞乔沉吟,却似不怎么看重这些,“司马流豫可还在魏都?”   沈岚琪眼珠子转了转,点了点头,“在的吧,他的良娣萧氏月前传出喜讯,他不在魏都,这……”   北魏到南楚,少说也得有一个月的路程,他此时若出现在南楚,那笑话可就大了,估计那个喜讯能把魏国的天翻了去,能让他的一世威名,毁于一旦。   俞乔眸光晃动,没和沈岚琪继续在此事上深究,“我让你找的人,可找到了?”   沈岚琪一顿,点了点头,“你做好心理准备。”   “这是地址。”   俞乔接过站了起来,扫了他一眼,随即就走出雅室,沈岚琪连忙站了起来,“哎,我们一起吧。”   沈岚琪安置人的地方,不在京城,而在京郊他名下的一个庄子里。   才进入庄子,俞乔就抬起了手,沈岚琪止步,随即俞乔拔剑出鞘,砍断了两根射过来的暗箭。   沈岚琪抖了一下,“这……埋伏?”   俞乔回头看向沈岚琪,眸光淡淡,“或许吧,”   “退?”沈岚琪目光看向四周,又抖了一下,若没俞乔在前,他许早就屁滚尿流地逃了。   俞乔点头,对他扬手,让他先退,但也就在他转过头去时,俞乔伸过手去,不是相护,而是大力擒拿。   “你,你要做什么?”沈岚琪瞪着眼睛,受惊过度的模样。   但俞乔半点不为所动,擒手,锁喉,架剑,“他在我手中,将沈岚琪放出来。”   原本就寂寂无声的小庄子,只能听到这个“沈岚琪”吞咽口水的声音了,俞乔大力,那把剑也太重,他一点还手之力也无就被擒了。   “啪啪啪!”接连的拍掌声,从小庄子的堂屋里传来,随即走出一个黑衣大汉,“俞公子,少年英雄,不仅武功高强,就是眼力也不同凡响啊。”   “艋儿的易容,这天下间能识破的,不足五指之数,如今要多加一位了。”   “他呢?”俞乔言语不为所动,却没有进一步束缚这个男人口中艋儿,反而将剑从他的脖子上移开了些。   “公子勿忧,沈公子在里屋安睡。”   那人说着,手在脸上扯了扯,露出了他的真颜,那张脸看着就顺眼多了,他大致三四十来岁,脸型和眼睛都偏年轻,依稀可以看到阿狸长大后的模样。   “在下公良端锦,那是老夫的大徒弟梁艋。”   俞乔闻言,收回了剑,放开了梁艋,“俞乔见过公良前辈。”   公良端锦,旧赵国药谷谷主,据说是有史以来医术最好的谷主。   ☆、第10章 /57/11   梁艋揉了揉肩膀,出声问道,“你怎么认出我不是他的?”   他自问一路已经将沈岚琪琢磨了个透彻,包括他会说的话,说话的神态,甚至是吃饭时的一些小爱好。他有把握,他就是站到他亲爹沈财主面前,短时间也不会叫他识破。   俞乔将剑入鞘,一边向公良端锦走去,一边道,“破绽有三,其一,沈岚琪是不羁,但他绝对不会在我面前,那副做派,”毕竟她给沈岚琪的刺激太大,他还想保有几分形象。   用手撕肉,当她面剔牙,沈岚琪若知道梁艋顶着他的脸这样做了,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   “其二,比起口述,他更习惯用书信的方式将消息告知于我,”即便面对面,这也是他们多年交流,遗留下来的习惯,短时间内,这点是不会有变的。   “其三,是你自己告知我的。”   那句心理准备……可不就是他告诉她,这里有诈吗。   俞乔说得梁艋都忍不住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他辩解道,“我的意思是有人重伤……”   俞乔让沈岚琪找的并不是他们,而是老妇阿婆,阿婆有病,俞乔是知道的,这话一说,怎么也该往这方面想吧。   俞乔没有再回他的话,她的目光看向公良端锦,毫无预兆,深深弯下了腰,她在鞠躬,她在求人,“俞乔想求前辈医人。”   帮阿狸找到家人是一方面,还有就是为了谢昀,他的腿,时间耽搁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时近一年,在谢昀心里,估计早放弃了,但俞乔还不想。   “你倒是直接,”公良端锦没直接应允,反而评价了一句,但俞乔还未直起腰,她在等他回复。   又顿了片刻,公良端锦才道,“你帮我照顾阿狸,这个要求我理应答应。”   “但药谷有药谷的规矩,一人一生只医一次,他可到药谷求过医?”   俞乔直起身体,没有隐瞒,点头道,“他是谢昀,楚国八皇子,前辈应该不陌生。”   俞乔能在北境捡到谢昀,起因就是因为谢昀被送到药谷看病,公良端锦作为药谷谷主,如何会陌生。   “原来是他……”公良端锦沉吟着,似乎更加为难,又听见俞乔道。   “他的一次用了,就用我的。”   “你不后悔?”俞乔看着年岁并不大,这后半生会有怎样的灾病,还未可知,药谷的一次看病机会,对于很多人来说,相当于一条命。   俞乔眉梢微微动了动,“我会让阿狸好好学医,以后给我看病。”   她自己也懂医术,但毕竟精力有限,无法精深,比不得传承久远的药谷医士。而阿狸是她教导出来的,才不会受拘于所谓规矩里。   “呃……”梁艋无语地看着俞乔,在人家爹面前,说这样的话,真的好吗?   公良端锦倒是笑了,他微微颔首,随即道,“沈公子就在里面。”   “至于……其实一直都是梁艋扮的,”在这点上,梁艋并没有说假,老妇在将阿狸交给俞乔之后,给他们留下了点讯息,就彻底消失了,许只是失踪,更大可能是……她死了。   “她姓柳,二十几年前,到药谷看病,自愿留下,后来阿狸出生了,她就一直照顾他。”直到去年药谷出了变故,她带着阿狸逃走,几经辗转,她旧疾复发,就将阿狸托付给了俞乔。   俞乔点了点头,却没打算这么给他们含糊过去,“若不是我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人,你们是不会想现身的吧。”   除了沈岚琪,就是林四酒也在帮俞乔一起找老妇,而老妇最大的特征,就是辨识草药,懂医术,那两人的生意遍布天下,继续查下去,很难不给他们的隐蔽造成影响。   俞乔本意也并不只是找到老妇,她就是想逼他们现身。   “这……阿狸不是住得挺开心的嘛,”梁艋闪烁着目光,帮沉默的公良端锦辩解着,阿狸跟着俞乔,吃饱穿暖,读书识字,跟着他们,颠沛流离,日子并不得好。   俞乔勾了勾唇角,笑容里带出几丝讽刺,“前辈也这么想吗?”   公良端锦没有回答,俞乔又继续道,“阿狸纯粹可爱,我便是一直当弟弟养着,又何妨。”   “但你们从不现身,他会怎么想?他的家人是死了?还是不要他了。”   这一年里阿狸已经懂事了非常多,在他们面前可爱纯然,懂事贴心,在荆州城时还偶尔问起,但自从来到京城,他就再没问过他的姆姆,因为他已经知道,她不会来接他了,他把自己当成和秦述一样的人,一样的孤儿。   秦述是无可奈何,无法改变,但俞乔并不希望阿狸也背着这样的过去。   公良端锦没想到他才答应俞乔看病治人,随即就叫她教训了一顿,而且,他还无从辩驳。   “是我们有欠考虑了,”公良端锦看俞乔,眼中的赞赏更多了些许,危难之中,柳婆并没有托付错人。   “请俞公子带我们去看阿狸。”   沈岚琪被梁艋弄上马车,还在酣睡,梁艋又往他鼻尖抹了点东西,又许久,他才惺惺松松将醒过来,还未看清楚眼前的人,一个激动,站了起来,“嘭!”   “哎哟,”他抱着自己的脑袋,缩了回来,“疼死爷……爷了。”   “两位好汉大哥,有话好好说,要钱没有,要人倒是有一个,”沈岚琪揉着被撞惨的脑袋,嘴里叽里呱啦往外倒话,“我和你们说,我那兄弟可俊了,我带你们去找她,千万别找我啊。”   俞乔端坐着,眸光淡淡,看着沈岚琪各种奇葩做派,一点不见惊讶。   “咦……啊,”他突然发觉马车里多了一人,这一抬头看去,随即就傻在那儿。   “兄……兄弟……”   “俞……九……”   “闭嘴,坐好了。”俞乔目光扫向他,只给了他这这句话。   沈岚琪闻言,立刻坐好了,便是脑袋顶还疼的厉害,他也死死忍着,没再去揉。   公良端锦看俞乔一句话就制住了这个沈少东家,眸中的惊奇又多了几分。   而马车已经进了楚京,停在了轩云书斋的门口。   “王伯,你让子明带人收拾几个客房出来。”   俞乔下了马车,随即就吩咐了王伯,然后她就引着他们去了暖厅。   才进入暖厅,公良端锦和梁艋脚步就稍稍迟缓了些许,而沈岚琪则直接张大了嘴巴,他走南闯北,可是个识货的,“天,那对白瓷瓶,应该是周朝的古物。”   他深吸着气,眼睛红红地盯着那对瓷瓶看,似乎在克制自己,不要将它们掳了就走。   “你,你从那里淘来的?”俞乔的眼力,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她能找到这样的宝贝。   俞乔也扫了一眼,这个被王伯带人重新布置的暖厅,在外行人眼中,雅致非常,在内行人眼中,贵气冲天,谢昀搬来的那些好东西,应该都被摆上了。   “有人送的,”俞乔语气淡淡,看向公良端锦和梁艋,“请坐。”   “阿狸再一个时辰就下学了。”   “无妨,”公良端锦微微颔首,但神情里依旧显露了几分无法克制的激动,阿狸……说起来,他其实不止一年没见到他了。   沈岚琪却还不想坐,他将暖厅里的摆设都稀罕了个遍,才悻悻坐下,他瞪向俞乔,“你是不是和谁合作,偷了哪个皇族的府库?”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好东西。   不仅是好东西这么简单,关键是难得,是独一无二,亏他一直觉得自己富有,和俞乔比起来,他什么也不是啊。   俞乔没再应他的话,只目光扫去,就让沈岚琪闭嘴了。   公良端锦倒有几分猜测,这俞乔和八皇子谢昀的关系,当真不错了。   一个时辰的时间不算短,但喝喝茶,吃吃点心,闲聊一番,时间也就过去了。   今日的阿狸穿的,是他在云乔宫时,谢昀让绣娘给他量身制作的淡青色锦袍,无论是刺绣还是针脚,都是皇家工艺,一般铺子是比不了的。   阿狸可爱,穿得好看又讨喜,谢昀除了爱让人给俞乔做衣服,就也爱给阿狸捣腾,阿狸每回换了漂亮衣服,也爱给谢昀看,得谢昀一个点头,能让他美上一天,两个臭美的倒是凑一块儿去了。   “小鱼哥哥,我们回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他和秦述下学,王伯就让他们往暖厅来了。   暖厅的门推开,秦述和阿狸先后走了进来。   他们先对俞乔点了点头,然后才看向公良端锦和梁艋。   俞乔没有开口为他们介绍,这话理应他们自己说。   阿狸的目光也在他们二人身上,但眼中却无多少熟悉,他牵着秦述的手,在两人控制不住有些灼热的目光下,向秦述身后移了移。   秦述也有担当,挺了挺胸膛,挡在了阿狸身前。   他问向公良端锦“您是……”   “我是阿狸的爹爹,谢谢你们一直照顾阿狸。”   “啊,”秦述张着嘴,如何都没想到眼前的人,会是阿狸的爹。他们相处时间不算短,但他从未听阿狸说过,他还有个爹。   一样听到这话的阿狸,却藏得更严实了些,又许久他才露出了小脑袋,眸中带着的是警惕,他高声道,“阿狸没有爹爹,我不认识你。”   他说着一溜跑到俞乔身前,没有谢昀阻碍,他直接抱住了俞乔的腰,“阿狸听话,阿狸不要被送走,阿狸要等姆姆来找。”   阿狸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是俞乔也不例外,但她几乎没有迟疑,她的手落到阿狸的后脑勺上,轻轻抚了抚,“只要阿狸不愿意,没有人能带走你,我保证。”   俞乔的话可以说是阿狸最愿意相信的话,她从未对他失言过,甚至,她也从不因他年岁小,就有说什么含糊其辞的话,应付过他,她待他以诚,始终都是如此。   许是被俞乔安抚了心情,他许久才抬起脑袋,带还缩在俞乔身边,不肯近前一步。   公良端锦似乎想和阿狸单独谈话,但俞乔没给他创造这个机会,“来日方长,前辈还是不要太着急的好。”   不管他以前是如何对待阿狸,让他觉得自己是没有爹爹的,这一年里,他从未现身,就也不能太过着急就想让阿狸认他们。   “我是梁艋,你梁哥哥。”梁艋插嘴和阿狸道,阿狸出生后,公良端锦各国跑,鲜少陪伴他,但他是有经常回药谷的,一般来说,阿狸是该记得他的。   可阿狸看着他的警惕一点没少,也不知想起没想起,他贴着俞乔,抿唇不应话。   和想象中,亲人相见,相拥而泣的场面完全不同,阿狸的警惕,让他们觉得受伤又心怜。   “秦述,你带阿狸回房,是去给王伯帮忙,还是写课业,时间你们自己安排。”   “是,”秦述重新挺起胸膛,走了过来,阿狸也把手放到秦述手上,两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暖厅。   俞乔又看向沈岚琪,“你也回浮生斋去。”   “是,”沈岚琪在俞乔的目光中,一样半点反驳都没有,他挠了挠头,知道自己这次出的纰漏大了,俞乔这是给他补救的机会啊。   人都离开,又是俞乔独对他们。   “阿狸需要时间。”而他们也需要时间反省一下自己了。阿狸不是一个摆设,随意摆布,他有感知,有情感,不能他们想不要就不要,想要就要。   公良端锦和梁艋在轩云书斋住了下来,俞乔回到他的书房,叫来了王伯,“去给林四酒送信吧。”   这就是俞乔之前承诺林四酒的机会,看病的机会,至于公良端锦肯不肯施救,还要看他的造化,他们的缘分。   近日俞乔多了一个习惯,早晚都要到白菊花田看了一番,今日清晨晨起,公良端锦就在这里看到了俞乔。   “他什么时候来?”他和梁艋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天了,但是要看病的人,却还没来,他以为无论俞乔,还是谢昀都是很着急的。   俞乔未转身,眸光映着那朵灼灼绽放的白菊,神情不觉就柔和了,“今天。”   花已开,人也该回来了。   城防营里,谢昀一行从荒山里归来,这回除了他之外,大胖几人都有受伤,他们依旧捍卫了他们的第一,但成绩是有史以来,最差的一次。   谢昀坐回木椅,手臂有些发麻和抽搐,但话语依旧清晰而直刺要害,“若是这一次是你们带本宫逃命,本宫可还有命回来?”   因为那些机关都还有所保留,叫他们只是伤,而不是死。   可在真正的战场里,是不会有保留的,只有无所不用其极,他们会死,他也会死。   “明天开始,除比试日,你们都去林易那里接外出任务,本宫也会和你们一起去。”   “殿下……”   大胖几人顾不得喘气了,他们被谢昀的话惊住了,外出任务或剿匪,或查案,面对的将是江湖匪徒,和穷凶极恶的人,他们自无异议,但谢昀如何能和他们一起涉险啊。   “你们觉得本宫会成为累赘?”谢昀说着眯了眯眼睛,这一次不仅仅是他们暴露了自己的短处,就是他也是,离开了俞乔的配合,他的战力发挥不出十分之一。   这八人已经能算是他的亲卫了,他们都不能与他默契配合,真等他遇到危险,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何况,他进入城防营的目的,是想要给俞乔帮忙,而不是让她反过来帮他,救他。   不是介意,不是不愿意,正是因为一切都甘愿,他反而不想俞乔那么累,他也想能成为她的依靠。   谢昀的决定至今也鲜少有人阻止得了,尤其是他已经下定决心去做的事,便至死不悔,碰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大胖几人无言以对,比起谢昀,他们才是累赘。   谢昀独自推着木椅回走,路过高台时,目光就定住了,早起依旧是一个花苞的白菊,已经灼灼绽放了,也就在这时,一个红色的小东西,跳到了他的大腿上。   谢昀从未束缚过它的自由,这里是南郊,出了城防营就是大山,它要逃,早就该逃得没影了,但它却在谢昀身边赖了下来。   这许是动物天性的直觉,除了谢昀身边,它在南楚的任何地方,都是危险的,都会有一群人觊觎着它的皮毛,想要掠夺它代表的所谓运道。   “传令下去,后天中秋,所有人都沐休一日,”本来是没这规矩的,但谁让他高兴呢。   “是,”前后从荒山回来的林易陈野,奉命去办。   中秋团圆日,他们沐休可叫其他营帐的兵羡慕惨了,有个皇子当统领就是好啊,邓明都不敢随意下的命令,谢昀心情好就下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上马车,宫里传旨的宫人就来了。   楚皇让谢昀中秋回宫赴宴,这个宴其实算家宴,老太后回宫的第一个中秋,众人理应出席,但楚皇还是怕不和谢昀说一声,他就当不知道,蒙混过去了,这种事,谢昀绝对做得出来。   “本宫知道了,”谢昀目光扫去,那个宫人觉得自己被冻结在了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等谢昀上了马车,疾驰而去,他才回神过来,所以谢昀只是知道,回不回依旧没个准话啊。   书斋后宅,众人聚在一起在亲手制作,后天拜月用的月饼,提议人可不是俞乔,而是公良端锦。   两天时间了,他愣是没找着机会和阿狸说上话,每回见了他,阿狸的眼睛就滴溜溜转,警惕非常,溜得比小猫儿还快。反而俞乔在的时候,他会从容一些,意思意思还肯搭理他一下。   “嘭嘭嘭!”   林易敲门就是这个频率,阿狸最先从凳子上溜了下来,“漂亮哥哥回来了!”   那眼睛亮的,充满了欢喜。   俞乔擦了擦手上的面粉,也往小院子走去,侧门的门今儿就没关上,林易拍着拍着就开了,再不久,阿狸的小脑袋就钻了出来。   谢昀被从马车上抬了下来,阿狸就钻到他怀里去了,那模样和当日抱俞乔差不多。   “漂亮哥哥!”   “唷,小阿狸这么想我呀,”谢昀习惯揉揉阿狸的头发,见他今日的头发不是俞乔给绑的,就没给他揉乱了。   “嗯,想了,”阿狸直起身体,却是因为谢昀怀里,那个被他压到而扑腾的火狐。   “呀……”阿狸圆溜溜的眼睛,和小红对上了。   “这是小红,阿狸带它玩吧,”谢昀说着,提起小红的后颈就塞到阿狸的怀里去了,他的目光看向走出的俞乔。   “阿乔,我回来了。”   俞乔走近,看着谢昀,突然俯身,两指抬起了谢昀的下颌,眉尖微蹙道,“你受伤了?”   谢昀看着近在咫尺的俞乔,长长的睫毛忍不住颤动起来,声音不觉也低了些许,“不小心被树叶刮到了吧。”   和大胖二胖他们比起来,他这点痕迹,根本算不得伤,但俞乔对他细致入微的珍视,又让他觉得,或许伤更重些,也没什么了。   “嗯,”俞乔应着,两指还未离开谢昀的下颌,就叫他将手缠到她的脖颈上,“阿乔抱我进去吧。”   他说着,头就靠向俞乔的肩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俞乔顺势就抱起了谢昀,而后才看向林易和陈野,对他们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她才回转身体,低语道,“对了,家里来了几位客人。   谢昀闻言,搂着俞乔的手更紧了些。   他都不介意,俞乔就更没什么好介意的,他抱着谢昀从侧门走入后院,而脸上手上沾了面粉的公良端锦和梁艋也走出来了。   他们二人对谢昀的容貌并无多少失态,他们惊讶的是俞乔和谢昀的关系,比他们以为的还要亲密更多,抱着小红走在一侧的阿狸也是,患难见真情,阿狸对他们的依恋,远甚于对他这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但他们看谢昀熟悉,谢昀对他们却全然陌生,特别是公良端锦易容之后。   ☆、第10章 /58/12   俞乔很熟悉谢昀的神情,扫一眼,她就知道谢昀不记得他们。   她将谢昀放回他的木椅,随即就给他引见。   “这是公良前辈,这是他的大弟子梁艋。”   能被俞乔称为前辈,还有徒弟,又是姓公良的,就只有药谷的公良端锦了。   谢昀闻言对他们点了点头。   “八殿下不记得我等,倒也正常,”公良端锦并不以为意,谢昀的失魂症,是他经历过的少有的措手无策的病例,“老夫要多谢殿下对阿狸的照顾。”   谢昀闻言,并未点头,受了这感谢,他看向阿狸,见阿狸又往他这边缩了缩,他的手就落到阿狸头上。   他的话就更直白了,“阿狸不喜欢,就告诉我,我帮你将他们轰走。”   他这哪里是病人对待医士的态度,这……估计就比对人贩子好些了。   谢昀的话,和俞乔一个意思,无论谁来,也不能不顾阿狸的意愿,带走他。   阿狸闻言,重重点头,一副吃了定心丸的模样。   公良端锦和梁艋语塞,但在对阿狸的事情,他们理亏,什么辩解也说不出来。   俞乔对他们轻轻颔首,就继续推谢昀回房。   公良端锦和梁艋也回去收拾自己,小半个时辰后,他们才被秦述引到俞乔的书房里,而谢昀沐浴之后,换了轻便衣服,正在和俞乔说话。   阿狸也在,秦述来了,也没离开,他们平日里没说,但心里也是关心谢昀的腿,此时诊断,自然是要在场看着。   公良端锦坐到谢昀旁边的位置,先是把脉,观色,然后又脱了谢昀的鞋袜,仔细察看。   “胡闹!”   他瞪起眼睛来,还真有几分谷主的威赫。   “残废了便好好坐着,躺着,还瞎折腾些什么?”   谢昀的腿伤,不是太坏,但也没多好,他的伤口前前后后被撕裂过多次。   以前谢昀还会觉得疼,但近来只怕疼也是奢侈,他也因此越来越不当回事儿了,每日在军营里,骑马射箭都是日常训练,就是他也没例外。   还有上次,俞乔生气那次,谢昀的确太过火,对自己太狠了些,到现在还叫公良端锦看出些痕迹来了。   俞乔抬步更近了谢昀些许,她将手放到谢昀的肩上,然后才对公良端锦道,“前辈可有办法?”   俞乔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看着公良端锦,就是阿狸也不例外。   公良端锦直起身体,脸上的怒容消失,恢复那高深莫测的做派,“办法是有,但成不成功,老夫也无法确定。”   “有几成把握?”俞乔并不意外他的回答。   “三成。”因为是他看才有三成,其他人就连一成也不会有。   “多久?”这话是谢昀自己问的。   但公良端锦又沉默了片刻才道,“顺利的话,彻底痊愈需要一两年到两三年的时间,不成功……”那就无所谓多久了。   俞乔看着公良端锦道,“那就尽早开始,”三年还是一年,都无所谓,只要最终结果谢昀能站起来,这个时间就值得。   然,公良端锦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看向谢昀,神情十分严肃。   “你体内有一股非常浑厚的内力,它能让你的状态好一些,却会阻碍我的治疗,一旦开始,在治疗没有完成前,我会将它封住,你考虑清楚。”   谢昀明显不是个能消停的人,这些内力给了他足够的底气,一旦没有了它,他要面对的将是他比现在糟糕十倍的身体,这种状态,相当于他彻底废了,可一点不会比废腿的刺激小。   他能不能承受得起,公良端锦很怀疑这点。   “会变得很老很丑吗?”谢昀问向他,声音轻慢,似乎真有些犹豫。   公良端锦纳闷谢昀问这个问题,但还是给他回复了,“这倒不会。”   失去内力而已,又不是失去寿数。   “那就治吧,”谢昀淡淡道,便只是一个一半把握都没有的有可能,但想到日后能让他和俞乔并肩站在一起,他都该赌一赌,拼一拼。   不过是内力被封,曾经那么糟糕,那么绝望的时候,都挨过来了,现在他能有命在,能有俞乔陪着,就更没什么好怕,好顾忌的。   这是谢昀的决定,也是俞乔的期望,谢昀话落,俞乔也对公良端锦点了点头。   公良端锦嘴角浮起一丝,对他们果决赞赏的微笑,他低下眸光,看向阿狸,“阿狸还记得药经怎么背吗?”   阿狸下意识就点了点头,他目光扫向公良端锦,又扫向谢昀和俞乔,见他们给他轻轻颔首,他就开始背了,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   公良端锦眸中的温和一闪而过,“今儿开始阿狸就给我打下手。”   “照顾你……漂亮哥哥。”   给公良端锦打下手,阿狸是不怎么愿意,但是照顾谢昀,他是肯的。而且这样的事情也没少做,在篙草原上,俞乔就经常将这个任务交给他。   而且阿狸从出生就在药谷,床头谣都是药经,三岁就能识百草,除去年岁太小,他的药理基础并不比一般药铺医馆的学徒差。   这一年跟着俞乔,以前不通的文学课业,也被抓了起来,他已经具备基本的学徒素养了。   “阿狸好好学,以后我们的病都交给你看了。”俞乔也对阿狸鼓励了一句。   她在沈岚琪的庄子里说的那些,可真不是说着玩玩的,她对阿狸确实有这样的期许。   阿狸闻言,重重点头。   虽然说宜早不宜迟,但已经耽搁了这么久了,就也不急在一时半刻,而且公良端锦也不能说开始就能开始,有很多药材和工具都要时间准备。   “你需要什么,列一张单子出来,我让人去办。”俞乔沉吟片刻,便对公良端锦道。   谢昀治腿这件事,除了这屋子里的人,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便是林易陈野也一样。   他们虽然是谢昀的人,但同时还是楚皇的人,并不是谢昀猜忌楚皇,而是公良端锦的踪迹能不暴露就不暴露。   药谷被毁之事成迷,他们隐藏踪迹许是为了躲避某些仇家,许是为了找出幕后凶手,他们看在阿狸的情面上给谢昀治腿,这点默契,俞乔还是知道的。   再就是老太后,她年事已高,谢昀治腿才三成把握,到时候若是有个什么意外,倒也不需她老人家跟着空欢喜一场。   所以,一应事情,由俞乔出面是最好的,她和沈岚琪有往来,便是寻东西,也是方便的。   公良端锦点了点头,扫了阿狸一眼,走了出去,阿狸回头看了看谢昀和俞乔,就也抬步跟上。   “咳,”梁艋咳了一下,对俞乔道,“我也去给师傅帮忙。”   他看向秦述,“你要不要一起来。”他有好些阿狸的事儿,想问问秦述呢。   秦述点了点头,随他出去。   见他们都走了,俞乔踱步走到谢昀身前,蹲了下来,抬起谢昀的脚看,时隔这么久,两条伤疤依旧狰狞无比,她轻语道,“阿昀只要看病就好了,其他的事都交给我。”   未来的几年,并不会好过,而俞乔对谢昀的期盼,就是他能撑下来,无论如何,为她,为他自己,都要撑下来。   谢昀眸光低敛,看着俞乔专注的神色,心忽的就柔软成一片。   他缓缓俯身一个吻落在俞乔的额头上,似觉不够,两手托起了俞乔的两腮,他那颜色饱满形状优美的唇瓣就落到了俞乔的唇上。   两唇相贴,俞乔随即愣住,她的眼睛睁得很大,谢昀却因为俞乔的反应,眯起眼睛,笑了。   谢昀没有再有更深入的行为,轻轻磨蹭许久,他直起了身体,拇指却忍不住在俞乔的两颊上留恋。   “我听阿乔的话。”   俞乔眸光晃动,向来清楚的思绪,因为谢昀的亲近,胶成一团,眼睫再一眨,她才低头继续帮谢昀将鞋袜穿好。   “阿乔的秋试是在十六那一天吧。”   俞乔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神色淡淡,好似方才那一刻的混乱,不曾存在过一般,她回道,“忙过那三天就好了。”   秋试也叫解试,俞乔参加的是京城里的解试,三天同考,严格非常。不过,那对于俞乔来说,并不算不得什么,这一点谢昀也清楚。   “方才你们是在做什么?”谢昀又问,他眸光扫着俞乔,心中莫名多了些许忐忑,方才……他是不是太唐突俞乔了?但他的阿乔太甜,他没忍住。   “在做月饼,”俞乔回着,又问了一句谢昀,“你想吃吗,我去拿给你。”   谢昀未应,他伸过手去,拉住转身就要离去的俞乔,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我和你一起去。”   “好,”俞乔点头,走谢昀身后,推动木椅,向厨房而去。   谢昀靠着椅背,却能从身心感觉到愉悦,“阿乔……”   “方才……是在害羞吗?”   他回转身体,仰头看向俞乔,那双眼睛别样晶亮。   俞乔闻言,眯了眯眼睛,并不理会,继续推着谢昀走。   谢昀恍然,他似乎太志得意满了?转瞬间,他期待的神色转就变得无辜起来,再正经不过了。他眼睛眨啊眨,也不追着俞乔问了。   月饼的确出炉了,但离晚膳的时间不久了,俞乔没让谢昀多吃,只给了一小块,就不肯给了。   晚膳之后没多久,公良端锦就列了一张单子给俞乔。俞乔亲自骑马去浮生斋走了一趟,赶在宵禁前回到书斋里,又去客房找了公良端锦。   “这些东西都不难找,明后日就都能送到。”   但俞乔回来,还特意来找他说话,就不是为了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铺垫,她直接就转入她要说的正事儿。   “我想在京中开一间药铺,你有没有兴趣参一股。”   谢昀看腿病是长久的事情,不断往书斋送药,总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但若是她有一间药铺又将不同了。   公良端锦并没有马上决定,而俞乔的话,并没有说完。   “这间药铺,我占三成,沈岚琪占两成,剩下五成,你要不要?”   俞乔提供店面和一切资金,沈岚琪负责各种药材的门路,就他俩开个药铺是足够的,但若是公良端锦肯参与进来,这个药铺就不只是药铺,随时可以变成医馆了。   “五成?你愿意给五成?”如果说公良端锦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药谷被毁,他们的传承虽未一起毁去,现在也还不是重建药谷的时候,但没有一个能站稳脚跟的所在,终是不便的。   他不缺钱,却的是人和门路,这些俞乔和沈岚琪就能为他完好地办到。   俞乔这算是雪中送炭了。更关键的是,她还肯让出五成,这就意味着,这个医馆真正的主人是他,决定这个药铺未来的,也是他。   “有两成是我给阿狸的,暂时算你的名下,”俞乔却比公良端锦以为的更精明,现在这个医馆是公良端锦的,但未来一定是阿狸的,甚至包括她占的三成,也一并会给阿狸。   “不急着决定,你可以考虑一段时间。”   即便公良端锦最后不会参与进来,这个医馆还是会开的,只是暂时作为药铺存在,等阿狸什么时候学成了,换个牌匾就是了,办这个药铺最开始的想法,就只是她和谢昀想送阿狸一个礼物。   阿狸在药理上的天赋,她和谢昀都清楚,即便没能将他们引出,他们也不会耽搁了阿狸的天赋,这个药铺早就在计划中了。   “不用考虑了,”公良端锦基于他的任何想法,都没有办法拒绝俞乔这个提议,虽然他觉得,俞乔让他占这个便宜,理由并不会简单,但也无妨,就是俞乔本身就足够他赌一把。   “我答应。”   俞乔俞乔点点头,并无意外。   “药铺的地址就在后巷的对街。”   这个铺面和的后宅就和书斋的后宅隔一个小巷子,走两步路就到了。   话落,俞乔微微躬身离开了。   公良端锦看着俞乔的背影失笑,俞乔就那么确定阿狸不会跟他走吗。   不,她应该是确定,他不会将阿狸带离他们身边。   “这个少年……”   “好可怕!”梁艋从里屋走出来,一脸的惊悚,现在想来,只怕俞乔很早之前就算准了他们会现身,他们没抵达楚京的时候,她就开始算计了,这不,连医馆铺面都给准备好了。   公良端锦没有否定梁艋的话,如他所说,俞乔确实有点可怕,但这是作为她的敌人,成为她的朋友,待遇又会不同,比如谢昀,比如阿狸。   俞乔的话其实没有多少保留,他们相信多少,臆测什么,也不是她需要在意的,她要的就是一个结果。   俞乔推开她的房门,解开身上的披风,伸手揉了揉眉心,跑马太快,吹了点风。   她走到放衣服的柜自前,手碰到领子,又放了下来,她转过身,走出几步,来到床前,掀开床幔,屋内唯一的灯光撒了进来,在她的床上,谢昀就睡在里面。   黑发铺散,白皙如玉璧的肌肤,唇色红得似染了血,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根根舒展着,安静而美好,但这样的他却给人一种一碰就碎,一碎就会彻底消失的荒诞感。   俞乔看着谢昀,眸中被激起的不是惊艳,而是惊慌,这种从未有过,直冲心灵的情绪。   那十年的谢昀,都是这样的吧。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   谢昀躺着,俞乔站着,沉默依旧,直到谢昀眼睫轻颤,装睡装不下去了。   “阿乔怎么去了那么久,我都等睡着了。”   谢昀偏头看俞乔,不错漏她一点的情绪,但可惜,今晚,他没能看到俞乔任何流露出的情绪,甚至无法分辨,她此时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又许久,俞乔才低低,“嗯,”了一声,然后转身,拿了衣服去隔壁的浴房,小半个时辰后,她才回到寝室。   这回谢昀没有再装睡,他靠着锦被,随意翻着俞乔放在床前还没看完的书,瞧见俞乔回来,他就将书放到一边,挪了挪身体,再躺好了。   他目光扫向俞乔的头发,声音幽怨,“阿乔把头发擦了。”   俞乔没即刻应话,她拉开被子,躺到床上后,才回道,“嗯。”   事实是,这些日子她都是自己擦发,方才顺手就擦干了回来。   谢昀转过身体,在黑暗中捕捉着俞乔的神色,但不知为何,以往能一眼察觉,却在今晚都失效了,是他太心虚?太忐忑了?   “阿乔生气了吗?”   “如果你不喜欢,我……”   俞乔偏头等他继续说,但谢昀却无法说下去了,如果俞乔不喜欢他,他会如何,他应该还是会死皮赖脸地赖着磨着吧,他这么喜欢俞乔,让他放弃,好像有些难。   俞乔侧身,顿了顿,就主动伸过手去,抱住了谢昀,依旧没有说话,但她的动作告诉谢昀,她没有生气,也没有不喜欢。   她只是……突然有了些感触,有了些难以描述的想法,她不想把这些情绪带给谢昀,所以才不开口,所以才将表情整理得滴水不漏。   谢昀脸上扬起笑意,纠结瞬间散得无踪,他双手绕过俞乔的腰侧,紧紧相拥,能抱着俞乔,鼻间全是俞乔的气息,这很好,真好。   俞乔勤快,作息规律,一到时间自然就会醒来,但谢昀就不是了,除了在军营的那些时候,他会赖床,不仅自己赖,还想拉着俞乔一起。   俞乔移开他的手,又让他缠了回来,他闭着眼睛,咕哝道,“阿乔,我们再睡一会儿吧。”   “阿乔……”   俞乔向来坚定的原则,再次在谢昀的撒娇中败北,“两刻钟。”   谢昀不应,又将俞乔搂紧了些,下巴在俞乔的额头蹭啊蹭,轻轻的吻,很自然就落在俞乔的额头。   俞乔低着眸光,些许无奈,些许纠结,还有些许纵容和宠溺,她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没多久呼吸平稳,就也继续睡了。   王伯起床,没在练武场看到俞乔,他眸光就嗖嗖地严厉了起来,想起了俞乔曾经告知他的话,一口气只能往肚子里憋。   但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   哎哟,那位大爷要把他们小姐霸占到什么时候去啊!   “阿狸,你去敲门。”王伯看向已经起床,一个准备上学,一个准备去当药徒的秦述和阿狸,最后还是将目光看向了阿狸。   “哪里?敲门?”阿狸歪头看王伯,神情和他怀里探头探脑的小红,一般无二。   王伯指了指俞乔的屋子的方位。   “呀!”阿狸惊叹了一下,王伯以为他懂了。   但阿狸抱着小红蹭蹭蹭跑远了,“王伯,我忘记给小红喝水了。”   王伯和阿狸说话的时候,秦述不觉后退着,也想找机会开溜。   敲俞乔的门不可怕,关键里面还有谢昀啊。大事儿上不能惹俞乔,小事儿上绝对不能惹谢昀,作为相处最久的秦述和阿狸如何会不知啊。   阿狸都知道要遁,他怎么也比阿狸知事啊。   但王伯看过来了,秦述也不能撒腿就跑了,他挠了挠头道,“王伯,你想啊,乔哥每日都那么辛苦,今儿不正好休息休息,多睡会儿嘛。”   合着谢昀拉着俞乔赖床,还是件值得夸奖的事儿啊。   王伯沉默片刻,哼哼几声,就真没再理会了,他的纠结,只有他自己能知道。   谢昀日后若是有半点对不起俞乔的地方,他拼了老命,也不会放过他。   就在王伯去给前铺忙活的时候,俞乔的房门终于被推开了。   阿狸喂水回来,正好看到,连跑带蹦就到了近前,“小鱼哥哥,漂亮哥哥!”   “你们在这里,我去前铺看看,”俞乔不用想都知道王伯会如何纠结,作为她仅有的家人,她其实还是在意王伯情绪的。   谢昀和阿狸一起看着她点头,两人的神色如出一辙的乖巧,阿狸是真乖巧,谢昀就未必了。   等俞乔离开了,阿狸就向谢昀求表扬了,“王伯让阿狸来敲门,阿狸没来。”   谢昀给了阿狸一个赞赏的眼神,两根指头理了理他的额发,“乖。”   阿狸点头,眼睛晶亮,神色骄傲,仿佛做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第10章 /59/13   “阿狸推漂亮哥哥去吃早膳!”   “好。”   谢昀点头,心安理得靠着椅背,让阿狸用力。   而阿狸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儿,发力得当,推得不快,但吭吭哧哧也将谢昀推到厨房里了。   同住在后院的公良端锦和梁艋,自是将他们的相处看在眼中。   公良端锦抿唇不语,梁艋却抓耳挠腮,相当不平,俞乔直言要将阿狸当医士用,谢昀直接将阿狸当苦力用了。   “艋儿,这是他们的相处,”让他羡慕的相处。   没见阿狸脸上的笑容吗,他是真心亲近俞乔和谢昀的。也正因为是亲近,俞乔和谢昀才会如此,否则凭他们的本事和身份,多的是人使唤,怎会愿意用阿狸。   “他们将阿狸教导得很好。”   公良端锦又道,这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一点。   眼前的阿狸和在药谷的阿狸已然不同,药谷里的阿狸畏生,不爱说话,除了柳婆,谁也不亲近,每回他一靠近,阿狸眼中就只有害怕和抗拒。   但现在这个阿狸,活泼可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会表现出来,像一个真正六岁孩子,这是谢昀和俞乔带给他的。   梁艋到底是公良端锦的徒弟,这些他都明白,但他的心还是偏向公良端锦的,“阿狸到底是您的儿子。”可是现在看着,更像是谢昀的儿子了,他不相信公良端锦会不在意。   公良端锦没再说话,看着阿狸推着谢昀,一起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俞乔到前铺,还没来得及和王伯说话,就先看到了另外一位熟人。   杨昔坐在书斋里侧,方便学子查阅,一排桌椅最外侧的椅子上看书,俞乔一进来,他就将书放了下来,抬眸看了过来。   他坐的那个位置余光之内可以看到柜台前的动静,也是这个书斋外铺,俞乔最可能出现的地方。   自城防营中一叙,俞乔对于在任何场所看到杨昔,都不会觉得意外,而且以他的能耐,找到这里来,并不难。   “乔哥,他来快一个时辰了,”秦述背着他上学的布包,走出书斋了,又再凑回俞乔身侧,低语道,杨昔可能不认得他了,但秦述是不可能忘了他的。   俞乔拍了拍秦述的肩膀,“上学去吧。”   秦述点了点头,转过身体之后,又给王伯使了个眼色,然后才离开上学去。   王伯眯了眯眼睛,面上毫无所动,心中哼哼起来,一个个年岁不大,心眼一点都不少,就是阿狸也没例外了啊。他以为都是谢昀给带坏的。   “子明,给杨公子上茶,”俞乔抬着脚步,继续走向了王伯,又先对整理书的子明吩咐了一句。   “是,”子明放下手中的书,按俞乔的吩咐去办。   俞乔出来找王伯,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事,问了几句王伯的身体睡眠,她微微颔首,就要回后宅去。   但杨昔时隔这些多天,再找上俞乔,就不可能是单纯来书斋看看书,喝喝茶,俞乔不想和他多说,但他有话和俞乔说。   俞乔回转身体,杨昔就在她的三步之外了。   “这是萧府中秋诗会的请帖,我能带一人,届时我让马车过来接你。”   他到在书斋前,自然是费了一番功夫,将之前没去调查的事情,都查了个清楚。   俞乔二月初抵达楚京,随即就接手了这个书斋,后来先后参加京中文试,短短半年时间,就从白身考到了秀才,无一例外全是榜首,明日是京中的解试,凭俞乔的本事,这个榜首,定然也是她的。   查清楚了这些,他对自己之前的无端猜测愧疚起来,踌躇多日,这才找了机会过来见她。   萧府是宜阳萧氏的嫡支之一,萧公本人在七月也到了京中。   这个中秋诗会,对于京中赴考的学子来说,是万分重要的,得萧公一句提点,不仅这次秋试,就是明年开春的春试,都会有所助益,这请帖对于学子来说,万金难求。   俞乔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而客套的微笑,随即道,“让杨公子白走一趟了,俞乔中秋要与家人相聚,不便出门。”   俞乔说是不便,可话语神态的意思就是不愿,明白直接,毫无还转余地地拒绝他了。   “家人……”杨昔喃喃复述了俞乔口中的家人。   毫无例外,谢昀就是俞乔口中的家人之一,还有之前看他目光不善的黑瘦少年,这个得俞乔嘘寒问暖的老伯。   俞乔神色淡淡,并不觉得自己用错词了。她真正的家人皆已离世,但她又重新有了家人,相聚相守,珍惜珍视的家人。   “我会让马车……”   杨昔的话还未说完,俞乔就先摇了摇头,再次给杨昔确定的拒绝,“不用了,杨公子自行前往便可。”再考虑一日,她的决定也不会改变,何必彼此耽误。   阿狸从里堂跑来,扯了扯俞乔的袖子。   “漂亮哥哥要小鱼哥哥……”阿狸咕咕哝哝地说着,一句话还带喘气,“煮粥喝。”   “阿狸去告诉他,我一会儿就回来。”   俞乔揉了揉阿狸的头发,低语道,她此时的神色和杨昔说话时,已然不同,依旧平淡,却隐含温柔,为了这小娃娃,还是……谢昀?   阿狸点了点头,小爪子揪着俞乔的袖子,却还没有走,圆圆的眼睛,盯着那杨昔看,懵懂而纯然。   俞乔自觉和杨昔没什么话要说了,“我还有事,杨公子自便。”   有事……她的有事,就是去给谢昀煮粥。   堂堂一皇子,还缺得一个煮粥的人吗。还有谢昀……一直是住在俞乔的书斋里?   杨昔有一肚子的疑惑,但最后还是一句也没开口,看着俞乔和阿狸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甚至连追去后宅的理由都没有,不,有的,只是……他似乎再次被放弃了。   他突然有了一个疑问,他和俞乔熟吗?说不上多熟,但一次见比一次要陌生和客套。还是……只是他自己越来越不满足了呢。   谢昀根本就没在厨房等着,王伯虽然很不甘愿他一直霸占他家小姐,但和毫无接触的杨昔比起来,他还是偏向得俞乔看重的谢昀。   秦述使了眼色,他就让子明直接从隔间的另外一个门,回后宅,告知了谢昀。   但谢昀也还算秉持得住,他只让阿狸就叫了俞乔,自己乖乖在前铺通往后院的廊道里等着,然他那幽幽的目光,可没有他行事的淡定。   俞乔和阿狸走来,谢昀幽深的目光,一顿就恢复了清澈,他换了一个姿势,等着他们走来。   “看到杨昔,耽搁了些时候,”俞乔虽知谢昀已经知道,但她还是解释了一句。   谢昀抬眸看着,却先将他腿上的小红塞到阿狸怀里,然后才问到,“他来做什么?”   虽然谢昀极力克制,可这一句话还是暴露了他的杀意。他和阿乔分割两地,城内和郊区,这个杨昔无所事事,却能随时来勾引阿乔,好想杀人……   “送请帖,萧府中秋诗会,”俞乔看这样忍耐的谢昀,莫名却想笑,她稍稍正了正色,接着道,“我没答应。”   谢昀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又问道,“阿乔想去吗?”   如果她想,全京城宴会的帖子,他都能给阿乔弄来。   “不想。”   俞乔勾了勾唇角,伸出手去碰了碰谢昀的头发,“阿昀想喝什么粥?”   谢昀的手挠着木椅的扶手,幽幽道,“阿乔煮的。”   俞乔煮,他都爱喝。   “好,”俞乔应着转过谢昀的木椅,一起回后宅的厨房。   阿狸抱着小红乖乖走在身侧,他们说话的时候,他只看着,全不插话,再乖巧不过了。   谢昀看过来,阿狸对他轻轻眨了眨眸,谢昀也对阿狸勾了勾手指,阿狸随即点了点头。   俞乔目光扫去,两人的小动作,就都没有了。   阿狸抱起小红给俞乔看,“小红困了,阿狸送小红回去睡觉。”   那只火狐目光清明,清醒得不行,哪里有半点困意。   俞乔沉默片刻就还是对阿狸点了点头,“去吧。”   看着阿狸走远,俞乔才感叹道,“阿狸让阿昀带坏了。”   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可是学得溜呢。   谢昀半点不以为意,神情略为得意,“我们阿狸乖着呢,要学也是学好了。”   俞乔失笑,没再应答,算是默认了谢昀的话,她其实也没觉得阿狸这样的变化不好,太乖容易吃亏,像谢昀的话……怎么看都不会是吃亏的主儿。   谢昀回来,俞乔被拉着赖床了一个时辰,其他就也没变,晨练之后,他们就到书房,写字看书,谢昀也是。   谢昀只要俞乔在他视线内,他就安分无比,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写字也比往日认真了几分,虽然他那个字……依旧惨不忍睹。   “明儿宫里有宴,我需要回宫一趟。”   谢昀将写好的交给俞乔看,然后才道,这语气……几日前去城防营,都没这般不甘愿的。   他勾了勾俞乔的手指,俞乔才给他一个应答,“嗯。”   谢昀收回手,又在扶手轻挠起来,“阿乔最近对我……好冷淡。”   他眯着眼睛看俞乔,那模样似乎控诉得十分有理有据。   俞乔抬眸看了看他,受了这个控诉,“哦。”   她拿着笔在谢昀写好的字上,一个个圈出,全是少一笔,多一笔的错字。她能从谢昀的字里发现错字,也是不容易。   她又圈出两个,眸光抬起,却只落到谢昀木椅的扶手上,“要挠坏了。”   谢昀顿了顿,继续挠。   “这些圈出的,明儿回来,每个再抄写十遍。”   俞乔将谢昀的字还给他,然后淡淡道。   谢昀闻言,顿了顿,随即含笑点头,“好。”   回来……他喜欢阿乔对他说这个回来。   俞乔看谢昀笑,她眸中也柔和起来,“有两盒月饼是给老太后的,你看看要不要送。”她虽是一番好意,但宫中送东西,却不是一番好意就够的,谢昀斟酌着办,是最好的。   “祖母肯定喜欢,”谢昀点了点头,看着俞乔的眼睛,晶亮又柔和。   俞乔又再沉吟,“尝尝鲜儿就好了,莫要让她老人家吃多了。”   谢昀听着,又点了点头,“我记得了。”   “你也是,”谢昀虽然回去时间不久,但一嘱咐开始,她的话似乎就变多了。   “我听阿乔的,”谢昀轻轻抿嘴,嘴角平稳,但眉梢间的笑意却无法掩藏。   他也叮嘱起俞乔来了,这话,他可是憋了一天了。   “我回宫,杨昔来了,阿乔不要见。”谢昀不挠扶手,改挠自己的衣服了。   俞乔挑了挑眉梢,她以为她今儿那番话够直接的了,杨昔应该不会再来,但谢昀嘱咐了……她沉思片刻,就也点了点头,“好。”   谢昀不喜欢,她就不见了。   谢昀的手离开了衣服,他转动木椅,靠近了俞乔。   俞乔也随即侧过身来,看向他。   谢昀长开双臂,抱住了俞乔,他两腮带着点欢喜的绯色,低语轻喃,“阿乔不冷淡,是我误会阿乔了。”   俞乔已经很能承受得住谢昀的美色,便是近在咫尺,勾魂摄魄,她也依旧绷持得住,“知错就好了。”   谢昀继续抱着俞乔笑,他的阿乔都不知她这故作正经的模样,有多可爱。   他好想亲一口……不,是亲很多口。   明儿就是中秋,秦述下学得早,晚膳也早了些,更主要是因为,谢昀坚持要吃了晚膳才愿意回宫,俞乔就让王伯早点准备晚膳了。   林易和陈野在落日前的未时末,驾车准时出现在书斋的侧门。   他们可不仅来接谢昀,还带了一车的东西,全是谢昀之前吩咐让他们带来的。   “这些是给你们的新衣裳,”三个箱子,俞乔,秦述,阿狸,就是王伯也有份儿,一件件厚实又好看,谢昀应该很早之前就让云乔宫的绣娘们准备了。   除了那个箱子,就还有一个箱子在谢昀脚边,他打开,亲自取出一个个盒子,“这个是王伯的。”   王伯贪杯,最爱美酒,谢昀送的是一套酒具。好酒用好杯,这对于讲究的王伯来说,是件得心的礼物。   王伯扫了一眼俞乔,然后才伸手接过。他总觉得谢昀送他们礼物,别有心机啊。   “这个是秦述的,”谢昀送秦述的是一套笔墨用具,除此外,还有一个金算盘。他们都极亲近的关系了,秦述当下就拆开来看,他抓住那个金算盘,忍了好久,才没咬上一口。   谢昀又伸手去取,阿狸的眼睛就随他看过来了,“是什么。”   谢昀将阿狸的礼物塞给他,“阿狸自己拆。”   “呀!”阿狸拆开一看,惊呼一声,随即抱着他的盒子,欢喜得原地转圈儿了。   谢昀送阿狸的是一套医用用具,金针银针各有一套,除此外,还有一把精致小巧的袖珍匕首,很适合阿狸用。   “阿狸太喜欢了!”   谢昀闻言,揉了揉阿狸的头发,随即他的目光看向了俞乔。   “这是给阿乔的,”谢昀将一个盒子递给俞乔,他说话的声音不觉就轻柔了起来,便是再眼瞎的,都能感觉到谢昀看俞乔的目光,和其他人全然不同。   俞乔伸手接过,在谢昀期待的目光,缓缓打开,她凝视了片刻,便合了起来,她看向谢昀,含笑道,“我很喜欢。”   俞乔将盒子合起来的速度很快,王伯几人都没瞧见谢昀是送了什么给俞乔,但俞乔喜欢,应该是很合她心意的东西吧。   “阿乔还有一个礼物,不过得等我回来,才能给你。”   谢昀这话出来,其他人都不觉得奇怪,谢昀别说多给俞乔准备一个,他就是再给俞乔送来一车,他们都能淡定地看着。   有钱,任性。   但,不得不说,谢昀这些礼物都是花了心思的,每一样都送到他们心坎儿里去了。   谢昀难得周全,书斋里的伙计们,都准备了一个红包,但才来书斋的公良端锦和梁艋,就全然被他无视了。   他们看着欢喜的阿狸,脸上带笑,心里却发苦。阿狸被谢昀如此宠着,心不偏向他才怪呢。   天色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宫门许就要落锁了。   俞乔亲自抬谢昀上了马车,带着秦述阿狸目送他离开。   俞乔带着谢昀送的礼物,回到书房,又才重新打开那个盒子。   一个数百年前江湖流传的玲珑盒,据说里面有大秘密,但流传至今,依旧无人能解,这个玲珑盒,也早从探索价值,变成收藏价值了。   谢昀知俞乔喜欢研究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个玲珑盒的确合她心意。   但俞乔目光一扫而过,就落在了玲珑盒边的木雕上。   将它取出,俞乔走到了书房里侧的一个架子上,那上面也放着两个木雕,手持木棍的她,执鞭而立的谢昀,而这个新送的,依旧是两个人,谢昀坐着,她蹲在他的身前。   两人未碰分毫,但那种旖旎和亲密的氛围,一眼就能瞧出。   比起玲珑盒的珍贵稀有,她更喜欢这个吧。   将它放在两个木雕边,俞乔又静立了许久,才回到她书房的位置上。   谢昀回一趟宫,却要把他们的心,搅乱了才肯走。   谢昀归宫,不到两刻钟,各宫就都知道了。   楚皇都要被他这个儿子的做派给气笑了,明儿中秋宴,他赶着宫门落锁,才肯回宫。   而且回宫了,也不知道过来请个安。   “去问问,吃过晚膳没有?”楚皇低语吩咐道。   “是,”应森应着,不用再问,他也知道楚皇让他问的是谁。   没多久,他就进来回复了,“禀陛下,殿下去德馨宫了。”   便是没吃晚膳,老太后也不会让谢昀饿着。   楚皇许久轻“嗯”了一下,又片刻,他放下笔,走出位置,然后才道,“随朕去看看太后。”   “是,”应森应着,面无表情,心里明白得很,楚皇哪里是看太后,这是去看谢昀。   “这是阿乔自己做的,让孙儿带给您,”谢昀将两盒月饼放到了老太后的桌侧,又继续给她叮嘱俞乔交代的话,“阿乔说了,您尝尝鲜,不准贪多。”   “哎,晓得晓得,”老太后应着,却已经拆了月饼,咬上几口,连连点头,“嗯,甜而不腻,合我老太婆的口味。”   谢昀闻言,也点了点头,这神色应该比他自己得了夸奖,还要高兴,他神色骄傲而欢喜,“我们阿乔的手艺自来好的。”   他说着也抓了一块,啃了起来。   再接着,这祖孙俩一致将俞乔叮嘱的话,忘到爪哇国去了。   楚皇来时,就看到啃月饼,啃得分外高兴的俩人。   “宫外带回来的?”那两人扫了他一眼,就继续啃月饼去,楚皇也无法和他们计较,他自己找了位置坐下来,问了一句。   谢昀闻言,惜字如金,给楚皇回复了一个“嗯”,然后就没有了。   “只带了这俩盒?”还全送德馨宫来了?   应森嘴角忍不住又要抽搐,楚皇的意思不要太明显啊。   但谢昀依旧淡定地很,“嗯。”   还有俩盒,但那是俞乔让他……带给提前回宫打点的小路子的。   总之,怎么都没楚皇的份儿。   老太后啃了两块,确实吃不下了,见楚皇吃瘪,她不能太让他面子上过不去,意思意思道,“皇帝也尝一块吧。”   楚皇伸手去接,但应森却先上前两步,宫里的规矩自来繁琐,帝王随便一入口的东西,都不能马虎。   楚皇斜睨,但应森还是顶着目光继续各种试去了。   俞乔给老太后准备的月饼,本来就小巧,一块月饼被掰去了一角,剩下的还不够楚皇两口。   事实是,他一口就吃掉了,“和宫里的滋味确实不同。”   已经给了一块,再让老太后给,她也不肯了,她的昀儿还没吃够呢。关键这还是未来孙婿给她的,礼轻情意重啊。   ☆、第10章 /60/14   楚皇怎么都不可能少一口月饼吃,就是看那二人的小气样儿……堵气。   “阿昀在城防营里如何?”楚皇又问谢昀一句。   谢昀抬眸看他,点了点头,“尚好。”   他如何,楚皇怎会不知,明知故问,没话找话。   “阿昀……不要太勉强自己。”   楚皇忍不住嘱咐了一句,他看着啃月饼的谢昀,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六岁的谢昀,精致可爱,也淘气非常,他从老太后那里得了零嘴儿,故意当他的面显摆,显摆功夫不到家,把自己给噎个半死,也把他吓了一跳。   但现在,他除方才应答时扫他两眼,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谢昀又扫了他一眼,没有应答。   勉强……他最不会的就是勉强自己,只有愿意和不愿意。楚皇的问题,他无法回答。   谢昀抓了这盒月饼最后一块,突然就想起了俞乔叮嘱的话,他前前后后,好似是吃太多了,犹豫了片刻想,他递向了楚皇。   能从谢昀嘴缝里抠下东西,这得多难得啊。   楚皇伸手接过,应森还未抬步,就让楚皇一个眼刀,就将他劈立在原地,不敢动弹了。   楚皇两口吃完,脸上的笑意多了些许,“时间不早了,朕送阿昀回宫。”   楚皇这话听得,她还算满意,老太后点了点头,又对谢昀嘱咐了一句,“明儿到祖母这儿吃早膳。”   “好,”谢昀轻声应允,却未离去,他俯身将另外一个黑布包着的大盒子,放到桌上,“这是我给祖母准备的中秋礼。”   送了一圈儿,谢昀也没忘了宫里的老太后。   方才的月饼是俞乔给的,现在这个才是他准备的。   老太后还真没注意到谢昀一直放在木椅边的大盒子,她掀开黑布,是一只安睡的黄毛奶狗,她低声惊叹一句,“哎哟,和我们家大黄长得真像。”   “唔……就叫小黄吧。”   谢昀点点头,对老太后的取名并无异议。小黄,小红……多贴切啊。   楚皇嘴角抽搐地看着他们,大黄,二黄,小黄……取这些个名字,真不是为了膈应他的吗。   “祖母好好休息,孙儿明早再过来。”   “哎,安心回吧,有小黄陪老太婆呢。”   两人又祖慈孙孝了好些时候,小路子才推着谢昀的木椅离宫,楚皇抬步走在一侧。   从谢昀送礼时,楚皇就一直沉默,出德馨宫也依旧沉默,就在众人以为他们会这么沉默到紫云宫前。   楚皇终于说话了,他斜睨向谢昀,“朕的呢?”   给老太后带了月饼,还送了奶狗,他吃到嘴的两块……不,一块半月饼,都是半讨半剩给他的。   “您要什么?”谢昀抬眸,语气淡淡,似乎真不明白楚皇在说什么。   他坐拥南地,美人宝物,要什么没有。   “朕的中秋礼。”   楚皇清楚,他要是不和谢昀说直白点,他肯定是不会给的。   “啧……”谢昀嘴里嫌弃了一声,又过了片刻,他才从袖带里抽出一个木盒丢给了他。   楚皇眯着眼睛接过,他就知道,话不说到这个地步,谢昀就是准备了,也依旧会这么把给他的礼物省下了。   送个礼物,谢昀都要气他一顿,才甘愿给。   楚皇打开木盒,并不是他以为的什么挂饰物件,而是一根不足巴掌长的短木,又短又圆,平平无奇,完全看不出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真不是他木椅的哪个零部件?   谢昀挑眉看楚皇摆弄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抬手,在他看来,给楚皇准备礼物是最简单的,他什么都有,就也什么都送得。   楚皇将圆胖的短木放到谢昀手中,那短木被他一转三顿,带着微芒的尖刺就露了出来,他又这般转动另一边,薄如蝉翼的刀片就露了出来,设计精巧,有些门道。   谢昀重新将它扔回给楚皇,一副打发他的神情,“拿着玩儿吧。”   什么玩儿……这样的东西,是谢昀给他防身用的,在身边利器都被收缴的境况下,这个不被人注意的木棍,许能救他一命。   便是九五之尊,楚皇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遇到什么险境,谢昀这个礼物看似平平无奇,但其实……他还是花了心思的。   事实是,谢昀嫌弃这个短木太丑,才拿来送楚皇。   到紫云宫前,楚皇就没再进去,他看着小路子推着谢昀不见,他才回转身体,往他的龙章宫去。楚皇神色并无多少变化,但应森敢保证,他此时的心情定是极好。   “明日……”   应森侧着耳朵,但楚皇却没再开口。   只感叹了一句,“罢了。”   应森摸不着头脑,但也没有出声多问,安安静静地陪着,转瞬间又一脸思虑的楚皇,回他的寝宫去了。   翌日清晨,谢昀到德馨宫陪老太后吃了早膳,然后就回紫云宫,浇花赏景,等宴席快开始了,他才姗姗来迟。   金线黑袍,紫金珠冠,从着装到配饰,谢昀真正演绎了什么叫华贵,什么叫格调,什么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今儿穿了黑色衣服的皇子,在看到谢昀时,都很有挠墙的冲动。   以往谢昀爱穿紫色,毕竟小众,他们不和他撞色也是容易,但现在他偏爱起了黑色和金色,这就让他们为难了,到场十来个皇子,有四个和谢昀撞色了。   谢昀一来,就像是野鸡窝里来了只金凤凰,他不说话,甚至余光都不扫他们一下,但他的存在就已经是对他们的嘲讽了。   一个个心里都骂开了,但面上还要维持着体面和微笑。   谢昀从出现到入席,宫殿内都处于诡异的安静状态,又许久,众人才移开视线,继续闲聊。   谢昀入席没多久,楚皇就来了。   这个中秋宴说是家宴,但其实来的人也不少,楚皇这边的确只有皇子王爷宗室,但徐皇后那边就不止了,京城里排得上等次家族的适龄姑娘基本都来了,十四五岁的妙龄,人比花娇着呢。   这就是一个变相的相亲宴,而且是楚皇为了谢昀的相亲宴。   这是谢昀没有料到的。他人在皇宫,但心早就飞走了。   其他人喝酒聊天,兴致高昂,他就在那边啃一盒,才送出,又让小路子孝敬回给他的月饼,这画风要多清奇就有多清奇。   酒过两轮,楚皇终于带他们前往徐皇后举办宫宴的清秋殿去。   清秋殿临水而建,是宫里除紫云宫的流月亭外,赏花赏月的最好所在。   楚皇带着众皇子来,殿内的女眷几乎没有不羞涩的,一双双美目,望将过来。   她们第一眼自是威赫极重的楚皇,然后才是众位皇子,而众人站立行走,只有谢昀被推着,几乎第二眼看的,都会是他。   在章华殿出现过的安静,又在清秋殿重演了一遍,因为楚皇,也有因为谢昀。   谢昀便是被废了腿,需人推而行走,依旧未能损他半点风华,而瞧见了他,还能再瞧见谁?   在场女眷中,除了众公主,还能算清醒的,就只有齐凰儿,但即便她心有所属,不为所动,也不得不惊叹眼前这个谢昀,当真称得上风华绝代。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个谢昀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谢昀,一个人变化再大,也不可能找不到半点相同的痕迹。眼前的这个谢昀……他是谁?   “平身吧。”   楚皇抬抬手,将众人的视线和脱缰的思绪拉了回来,“朕进来前,是在玩什么?”   楚皇这话是在和徐皇后说。   徐皇后眸光轻抬,神色恭谨端庄,“是在对诗,张家的九姑娘得了魁,臣妾正想赏他什么好呢?”   徐皇后话落,张静同席的一个妙龄女子就羞涩地低下了头,但她的眸光却忍不住抬起,扫过了谢昀的席面,不敢碰及他,就羞涩地收了回来。   在得知家里有意将她许给谢昀时,她好是难过了一番,一个站不起来的皇子,能带给她什么?   但方才惊鸿一瞥,她的不甘不愿,忽的就不见了。如果她要嫁的是眼前的谢昀,她想,她很难不愿。   楚皇目光扫去,谢昀侧身靠着,全然神游,只怕谁的话也没听见,谁也没看在眼中。   张家……楚皇沉吟,随即淡淡道,“皇后看着赏好了,接下去是什么?”   徐皇后轻笑了一下,一扬手,让宫人念赏,然后她又和楚皇低语,“是乐。”   一家家姑娘或弹琴,或吹箫,或歌舞,争奇斗艳,眼花缭乱,宫宴才进入了它最精彩的部分。   “小路子你去,让祖母早些过来。”   才将落日,他就急着让老太后来带他提前离席了。否则就是他再任性随意,也还得多捱几个时辰去,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去见俞乔了。   “是,”小路子躬身后退,让人去德馨宫带话。   楚皇余光往应森那里一扫,应森也颔首退下,让人去截住小路子的人。   “八哥没看出来吗?父皇这是在给你选妃呢。”   谢暄被囚宗人府,谢明还在宗庙里吃素,谢昀的下首就是他谢晔了,他喝着酒,眸光在那些妙龄少女身上一一滑过,然后才给谢昀道。   谢昀闻言未应,但他终于抬起目光,扫视众人,终于看清楚了这个宴会,到底都在进行些什么,而他又还在这里忍耐些什么。   “嘭,”酒杯应声而碎。   谢晔的目光落到谢昀的手,指节分明,修长似玉琢,便是手,也好看得出乎意料,但他却用蛮力捏碎了一个杯子。   声音虽响,但和宫殿内热闹的雅乐人声比起来,又算不得什么了。   在谢晔以为谢昀会当即爆发的时候,谢昀却只偏头,“小路子,推本宫出去转转。”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不落到谢晔身上,即便是他点醒了他。   “是,”小路子余光扫过不怀好意的谢晔,推着谢昀向殿外而去。   “殿下,我们回宫吗?”小路子口中的回宫,是指回紫云宫。   “不,到湖边转转。”   谢昀看着依旧平静,但小路子却又有那种风雨欲来,乌云压顶的感觉了。   谢晔的目光从谢昀的背影回转,落到了谢昀席面上,白玉碎片染着樱红的血,谢昀方才是真怒了,但他也还是忍了。   谢晔失笑,又喝了一口酒,楚皇费尽心思帮谢昀选世家好女,为他考虑,他在怒什么?   时入中秋,天已凉,夜幕一降,湖面是一团团水汽,在澄透的月色中,有如仙境。   在湖边游玩转悠的女眷并不在少数,三三两两相聚,话题都没离了谢昀。   “可惜站不起来,否则……”   “称得上如意相公了吧。”   “是可惜了……”   有人怀春,有人不为所动,也有人暗暗为谢昀惋惜,或者说,为他那张脸惋惜。   “去准备艘船,本宫要游湖。”   谢昀按住转动木轮,随即对小路子吩咐。   这宫宴设在湖边,本来就有备着的船,按照谢昀的吩咐,他找人交代一句就好了,但他此时却莫名忐忑,总觉得谢昀在酝酿些什么。   “殿下……”   “去吧。”   “是,”小路子无奈,只能点头。   谢昀的动静自然无法瞒过楚皇,但游湖也不算出格。   消息再传来,谢昀还允许了好些姑娘和他一同游湖。   楚皇在内殿终于坐不下去了,他站了起来,“朕也出去走走。”   他一说出去,响应的人一堆,还留在殿内的,除了喝醉的,就只有徐皇后为首,需在内殿继续坐镇的了。   楚皇走出清秋殿,老太后就来了,她身边还有好些老妇夫人,都是老太后以前在京中的熟识,也只有她们才能耽搁得了老太后过来的时间。   “我的乖孙儿呢?”老太后也不耐烦和楚皇多说些什么,她扫着目光,寻找谢昀。   她是了解谢昀的,早上他还给她叮嘱了一遍,算着时间,他早该让人过来唤她了,但夜幕已下,他的人却没来,甚至楚皇那边也没人过来请,她琢磨着那里是有些不对劲儿了。   “阿昀在游湖,”楚皇面对老太后焦虑的目光,心中却只有无奈,他们宠着谢昀,却能宠多久,总是要给他找一个知冷热,能照顾他一辈子的人。   今年翻过,谢昀可是有二十四了。   小他几岁的谢晔都已成亲多年,儿女绕膝,满地跑了,更不用说其他比谢昀年长的皇子。   不说年幼不及十岁的几位,就只有谢昀,至今连个侍妾宠姬都不曾有过,清修和尚都没他这般寡淡的,他母后早逝,就只有他为他考虑了。   但现在不仅谢昀不懂,老太后也不认同。   老太后闻言,不着痕迹瞪了楚皇一眼,而后就往湖边走去,楚皇等人紧随其后。   他们远远看着,就能看到湖心一艘宫灯通明的花船,有两层高,游游荡荡,似有仙船从月宫来。   但还未从美景中回神,一声刺破夜空的尖叫,也从那花船上传来。   伴随尖叫,还有接连落水的声音。   无一例外,全是被谢昀用鞭子,一个一个甩下去的。   “自己跳,还是本宫抽你?”谢昀斜睨,那被他看着的少女,毫无犹豫,自己噗通跳了下去。比起秋夜湖水的冰冷,谢昀的目光更加可怕。   谢昀说话时,他的神色冷得全不像一个活人,美是美,却更像是一个披了美人皮,专门索命的鬼魅。被那样的目光看着,那里还能有什么春情,就只有惊悚,只有畏惧。   “救命,救命!”   这个湖可不浅,而这些人全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会水的可没多少。   “还不去捞人!”楚皇大喝一声,却是要被任意妄为,无法无天的谢昀气死了。   “来人,给我将八皇子押过来。”   这回便是他有心偏向谢昀,也无法轻轻放过了。   这些女眷无一例外是各家各族里得宠出色的女郎,此时却被谢昀明目张胆地扔下水去,不抓谢昀,如何交代。   湖边常备的小船,接连使出,训练有素的宫人和禁卫军,将一个个落水的姑娘捞起。   而谢昀也一直凭栏看着,甚至嘴角还带着几丝冷冷的看热闹的笑意。   他的目光看向岸边,是楚皇老太后他们所站的地方,他瞧不见他们的神色,他们也瞧不见他的神色,只依稀能看到,谢昀离船栏越来越近,再然后,黑发飘飞,落入湖中。   喧闹的湖边,有几瞬都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直到……   “昀儿,昀儿!”   老太后惊叫而起,是要往前,却无力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昀儿……会不会水?会不会水?”   她抓住楚皇的手,话也说不完全,什么也难想清,她需要有人告诉她这个答案。   “不,不,不知道,”楚皇也被吓住了。   十二岁前的谢昀不会,但从北境回来,有没有学会,楚皇就不清楚。   “去捞人,还愣住做什么!”   楚皇喝骂,这回上前的,不仅有宫人,还有禁卫军一众。   “殿下,殿下!”   小路子伸手就只抓住了木椅,他全没料到,谢昀会自己投湖,毫无预兆,也无半点犹豫。   “殿下,您出来呀,快出来呀!”   小路子喊着波澜粼粼的水面,声泪俱下,惊慌失措,但谢昀落水,就真没出来了。   那些姑娘,无一例外都会各种扑腾求救,但谢昀却没有,水面晃动依旧,宫灯明亮依旧,却照不进那深深的湖底。   若非是众人亲眼看着谢昀落水,他们都要怀疑,这是他又在戏弄众人了。   “是你,是你又逼我的昀儿了,是你!”老太后再退一步,却是拂开了楚皇的手。   “昀儿,昀儿你出来,祖母给你做主,祖母给你做主。”   “还不下水去寻,”楚皇近十年鲜少这般暴怒了,他脚一提直接将一个宫人踢下水去。   “捞不回来,你们就给八皇子陪葬!”   迟众人一步出清秋殿的谢晔,瞧着这几乎兵荒马乱的场景,有些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了?谁落水了?”   “她们,还有老八。”   谢晖站着没动,他在想谢昀能在水底忍耐到什么时候去,他真能忍到那些人找到他吗。   谢晔沉默了许久,才明白了谢晖的意思,他张大了嘴,“为……为什么?怎么会……”   谢昀……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再找不到,谢昀就真危险了。   此时便是那些落水受惊的姑娘们,也顾不得啜泣和惊慌,她们看着湖边,心也在发凉,谢昀若是出事,她们也得不了好的。   “我不该说那些……刺激他的话。”   “你说什么了?”张家九姑娘张悦,扶着喃喃低语,落水之一的李家姑娘。   “我不想嫁给废人……”   原话应该是,谢昀作为废人,他就不该娶妻,就不该耽误任何人的未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张悦退开三步,不再理她,原本她还惋惜,没能上得花船,但后来她们落水,她又惊讶谢昀的冷漠和无情,现在,她心起的却是对谢昀的怜惜和不平。   “殿下,您快出来,是她们的错,不是您的错。”   张悦喊了一句,但她的声音压在众人的声中,几乎难以辨析。   在快两刻钟的时候,陈铭才带人将谢昀从水底捞了回来,双眸紧闭,面无血色,谢昀的手上还抓着两根,被陈铭他们强行割断的水草。   楚皇喘息后退,差点被谢昀气晕过去。   “他求死,他真在求死……”   应森扶住楚皇,童公公扶住老太后,俩人都被谢昀此举刺激得不轻。   “太医,太医……”   太医早就在一边侯着了,谢昀被拉上来,他们当即施救。   “有呼吸了,有呼吸了!”   老太医激动地喊了一句,松下一口气来。原来一度,谢昀是真没了呼吸的。   “回紫云宫,殿下,我们回紫云宫。”   小路子一身湿漉漉,双眼猩红,他将一块干净的毛毯放到谢昀身上,然后对林易道,他们早就该回紫云宫,早就该出宫去了,否则也不会有谢昀差点丧命的事情了。   紫云宫就在湖水对面,算是比较近的宫殿,楚皇和老太后跟上,徐皇后和众皇子留在这里善后。   热热闹闹的中秋宴,以这样的收场,是谁也没想到。   谢昀的狠,不仅对别人,也对他自己。   他今儿就是告诉楚皇,如若勉强,他毋宁死。他的婚事由不得任何人来给他做主。   折腾到半夜,谢昀依旧没醒,但微弱的呼吸勉强算稳定下来了。   老太后真被谢昀吓到了,但她此生经历风浪太多,还算绷持得住,她扫了楚皇一眼,连秋后算账的兴致都没有,“回德馨宫。”   楚皇站在谢昀昏迷的榻前,静立许久,但他的呼吸就不曾缓和过,惊怒,后怕依旧不曾平息。   “随你,随你……”谢昀要怎样都随他。   谢昀好不容易才醒,好不容易才从北境回来,他不想成为那个逼死谢昀的人。   ☆、第10章 /61/15   中秋月夜,整个楚京都笼罩在一片灯海之中,就是轩云书斋,也没例外,后院里,一盏盏花灯,精致又好看。   王伯几日前扎了几个,剩下的就都是谢昀送来的。   他们没到楚京街上凑热闹,晚膳之后,秦述带着阿狸点灯,俞乔和王伯则将灯挂上。点好灯之后,他们在庭院中摆了月饼,瓜果祭月。   包括阿狸在内,书斋里的每个人都点香祭拜。   在众人都拜好之后,俞乔又点了一柱香上前,“求月神娘娘庇佑阿昀。”   这是俞乔替没能回来的谢昀上的香。将香插上,俞乔有些失笑。她倒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般贪心,为谢昀求什么都觉得不够。   “平安康顺。”只有这个算最重要了。   等香燃尽,阿狸搓了搓睡眼,目光往侧门扫去,却无什么动静传来。   俞乔揉了揉阿狸头发,看向秦述,“带阿狸回去睡吧。”   “乔哥也早点休息,”秦述点头,又和王伯道了声安,就带着阿狸回去了。   谢昀没回,其实也正常,只是少了他,这个中秋过得,倒似是缺了点什么。   不过,就秦述来说,他已然满足,这是他……过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中秋,有添置的新衣服,有一起做的月饼,还收到精心准备的礼物。   月夜之下,燃香拜月,祈祷康顺,他有了家,有了关心他,他也关心的人。   阿狸回房不久,公良端锦和梁艋也回客房,王伯则陪俞乔,将院子里的东西收拾好,随后也打着哈欠回屋睡觉。   俞乔在庭院中静立片刻,就也回了屋子,但没多久,她寝室的窗户又被推开了。   俞乔披着寝衣,站在窗前,莹白的月光也落了她满身,她抬脸看向天空,目光沉静,未有多少波动,但她没能睡着,就说明她心中并不平静。   以谢昀的性子,今儿便是再晚,他也会想办法回来,一是想回来和他们共度中秋,再就是明儿秋试,他想送她。   但时近凌晨,侧门依旧没被敲响,她这觉也睡得不安稳了。   “应该是不回了。”   俞乔轻喃,眉尖微蹙,神情多了几丝忧虑,倒不是她这般想谢昀回来,而是,她有些担心,总是有什么事,阻了他的归程。   又站了许久,俞乔合上窗户,回走内室。   翌日清晨大早,王伯就亲自下厨,煮了早膳,然后又亲自驾车,带着秦述阿狸,一起送的俞乔到考场。   “回去吧,三日后,再来接我。”俞乔对王伯扬手,让他们回书斋去。   其实就算没接,也算不得什么,这点路,她走半个时辰也就到了。但送是他们的心意,接也是他们的心意,俞乔领他们的情。   王伯郑重点头,些些紧张,依稀可见。   可按理说,他最不该紧张,这些年,他管理书肆,接触最多的就是这些寒窗苦,年年赶考的学子,见的大考也不少了,但临到俞乔身上,他居然也紧张起来了。   “另外……”俞乔再开口,不仅王伯,就是秦述阿狸都紧盯着她看。他们是不是真忘记什么了?赶回去取,还来不来得及?   俞乔看他们的神色失笑,她顿了顿,轻声道,“让他等我。”   他自是谢昀,等她,是让他不要在这三天就找公良端锦封住内力,这种痛苦,她并未经历,却可以想象,她希望能陪着谢昀。   秦述和阿狸点头。   俞乔又对他们笑了笑,便走向秋试的府院大门。   俞乔的身份早在没抵达楚京前,就着手让王伯处理,她来自赵国,可赵国被毁,俞氏族迁,过往关于她和她家人一切资料,无从可寻。   甚至在迁到魏国的俞氏内,也没有留下俞乔的任何可察痕迹,以前认识她的族人,除了唯一知情的老族长,其他人都会以为她死在迁族的路上,族里则继承了老俞公的一切。   而老族长会将这个秘密,随他一起带走。   也就在俞乔即将踏入解试大门的时候,子明跑马,从远处而来,俞乔耳尖,也听到了同考学子的议论。   昨夜随那么女眷出宫,谢昀落水的消息在这一夜酝酿之后,早就传扬开了。   浮生斋里昨夜就得了消息,但他们并不知俞乔和谢昀的关系,消息在清早,才送来轩云书斋,那个管事八卦一提,才叫子明惊觉,然后赶来告知。   俞乔侧身一步,离开队伍,走向子明,不待他说,她直接抽过他手中紧抓的信纸,一一查看。   王伯几人还未离开,瞧见了子明,又瞧见了俞乔回走,自也一同上前。   俞乔将信纸交给王伯,眼睛眯了眯,双手背后,拳头却已握紧,这是她极致戒备的状态,又静伫片刻,她转身进入府院,却一句也没再交代。   “乔……乔哥……生……生气了吗。”   秦述说话带颤,他被俞乔猛然释放的冷气吓到了。   阿狸缩着脑袋点头,认同了秦述的说话。   “咳,”王伯也有点吃不消,他轻咳了一下,盯着府院大门看了几眼,又瞧了瞧一头雾水的秦述和阿狸,轻叹口气,“走吧。”   “这么胡来,是该……生气的。”   哪有把人家姑娘甩下水,自己还落水不醒的呢。不,用落水很不恰当,他是在用死在逼得楚皇妥协。那些姑娘还资格嫌弃他,是他谢昀从头到尾都不甘愿。死,也不甘愿。   他们马车回到书斋,侧门一辆马车也将将停下。   好不容易弄明白怎么回事的秦述和阿狸,看到那辆马车,没等车停稳,他就先后跳下马车,跑上前去了。   “来迟了吗?”   带着点哑色的声音传来,阿狸眼睛一亮,这的确是谢昀的声音,“漂亮哥哥!”   车厢门推开,是一身墨衣,坐于木椅上,依旧美如画的谢昀。   “漂亮哥哥没事了吗?”阿狸爬上马车,抓住了谢昀的手,却被那冰凉的温度,吓了一跳,“好冷。”   谢昀失落的神色稍稍缓和,他另一只手揉了揉阿狸的头发。   阿狸抓着谢昀的手,继续给他说,“小鱼哥哥知道了。”   “很生气……”能让阿狸都感觉出来的生气,是有多气啊。   阿狸扫着谢昀,忍不住要为谢昀担心,也想为他出谋划策,“漂亮哥哥快点好,小鱼哥哥就不气了。”   “她说什么了?”谢昀顿了顿,看向阿狸,似乎要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俞乔。   阿狸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这才可怕啊,已经被气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和俞乔相处久了就会知道,她是脾气和耐性都极好的人,无论面对什么,她都是冷静自持的,便是在篙草原上第一次杀人,她的情绪都少外露,想要让她生气不难,可让她表现出来,可不容易。   但之前不久,俞乔听到那些话,看到信时,虽然极力压制,但是眉宇间的冷意和怒意,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哎,”谢昀对着阿狸可怜兮兮地叹了一口气。   阿狸摇摇头,一脸爱莫能助。   “殿下,您还发热,咱们进去说话吧。”   小路子在一边插嘴,他的神色比谢昀还要糟糕,一夜没睡,如何能好。   如果可以,他也想要生气,想要摇一摇谢昀,落水之后一直昏迷,在半夜又发热,到寅时才醒过来。   但他却不愿意休息,只让人往德馨宫送了消息,就坐马车出宫了,可他还发着热呢。   阿狸的小手摸上谢昀的额头,惊呼了一声,“呀!”   随即他麻溜地下了马车,让林易和陈野将谢昀抬了下来,秦述走上前,推谢昀,阿狸却手臂一张,拦住了林易陈野的步伐,“漂亮哥哥让你们回去。”   “这……”林易陈野迟疑。   但谢昀却扬了扬手,这话并不是阿狸自作主张,而是谢昀的意思。   “你们回城防营去吧,本宫病好了再回去。”   话是这么说,可他这个病估计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好不了了。   “让大胖他们好好训练。”原本想和他们一起出任务,短时间怕是不可能了。   “是,”林易陈野领命,拉着马车离开。   王伯没对谢昀说什么,但他却去客院将公良端锦和梁艋叫了过来。   “胡闹,胡闹!”   公良端锦平日看着挺淡定的一人,给谢昀看病总是暴躁非常,如果可以,他应该很想给谢昀一个脑袋瓜子。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胡作非为的病人!”   “你以为俞公子为何一定让你泡温泉药浴?”公良端锦狠狠瞪了谢昀一眼,“你的腿,不能受寒。”他不相信俞乔没给谢昀叮嘱过。   甚至可以说,谢昀的腿能让他有三分把握来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俞乔,因为她的照顾得当。   “这是什么节气?你的腿还想不想好了?”   秋水寒凉无比,谢昀倒好,差点在水里淹死过去。   谢昀未应,微微低下了眼帘,一旁看着的阿狸随即抬头,圆圆的眼睛看向公良端锦,让他一堆骂人的话,死死憋回肚子。   谢昀没有辩解什么,他和公良端锦道,“开始治吧,什么苦我都能吃。”   公良端锦还在生气喘气,阿狸和秦述看向谢昀,阿狸又抓住了谢昀的手,往他怀里拉了拉,太冷了,冷得都不像一个活人的手。   “小鱼哥哥让你等她。”   秦述点头,这是俞乔得知消息前,就让他们告知谢昀的。   谢昀还未开口,公良端锦就先摇头,“没法等。”   原本是可以等的,但是谢昀自己作,没法等了。   “阿狸和艋儿随我去药铺准备,明儿未时开始。”未时已过午后,他们准备的时间,也不算太多。   “是,”梁艋点头,阿狸看了看谢昀,随即也点了点头,他摸了摸谢昀的额头,“漂亮哥哥乖乖的。”   “嗯,”谢昀一点儿都不介意阿狸和他这样说话,他拍了拍阿狸的肩膀,“去吧,好好学。”   “嗯,”阿狸点头,高声道,“阿狸学好了,给漂亮哥哥看病,不骂人。”   公良端锦睨过来,瞪向了笑意浅浅的谢昀,鼻子哼气,然后才离开了这个暖厅。   等他们都离开了,谢昀才看向小路子,“给我拿条毯子过来。”   “是,”小路子也退下。   众人离开,谢昀脸上温淡的笑意,就消失不见,眉间微蹙,一脸倦色,“十倍……差十倍……”   只是现在这个身体,就能让他落水一次,昏迷大半夜,差十倍啊……那会如何?   药铺和书斋隔了一条小巷子,但在地下却有一条连同的通道,还有一间暗室,这个暗室也会成为谢昀日后治腿的地方。   小路子是谢昀提拔,俞乔帮忙调/教出来的,他的忠诚远高于林易陈野,而谢昀也确实需要一个贴身照顾的人,小路子并无隐瞒的必要。   王伯在外铺忙活没有进来,秦述请了假,阿狸作为学徒也一样在场。   谢昀被小路子推了进来,他的脸色比昨儿还要差一些。   这就是他无法等俞乔的原因,他还在发热,腿伤也到越早治越好的时候,因为公良端锦的要求,谢昀这两日连水都不能沾口,更别说喝药了。   “需要我做什么?”谢昀问公良端锦。   “两个选择,睡一觉,或者醒着。”   睡一觉醒来,他就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醒着……就是看着自己怎么彻底废去。   “醒着吧,”谢昀嘴角轻轻勾起,不见笑意,也不见任何紧张。   公良端锦点了点头,看向阿狸,“把那碗药倒了吧。”谢昀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就好了。   阿狸点头,拿药倒入一边的捅里。   公良端锦再扬手,梁艋掀开一块大黑布,是一个巨大的药鼎。   然后梁艋就带着秦述和阿狸就忙活了起来,倒水加药材,烧火。   而公良端锦则开始给谢昀针灸,从头顶一直到小腿根部,密密麻麻全是银针。   他插银针的手法很特别,一气呵成,给谢昀插完,他额头也有了汗珠,并不轻松。   两刻钟后,那些银针全被取出,他和小路子架起谢昀,将他放到那热气袅袅的药鼎里。   “继续烧。”   “是,”阿狸拿着扇子,继续煽火,柴火也一根根往药鼎下添。   “用内力相抗,快到极限了告诉我。”   “好,”谢昀点头,随即他就闭上了眼睛。   公良端锦的针灸,刺激起了他全身的穴道和感知,平时一点疼,现在是十倍,百倍疼,甚至头发泡到热水里,他都能感觉到疼。   但在这种非人折磨中,他始终坐着,始终闭眼,没有挣扎,没有尖叫,若不是额头汗水凌厉,公良端锦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公良端锦看谢昀,不得不承认他小看了谢昀,他以为皇家养出来的儿子,吃不了苦头,受不了疼,但谢昀明显是个异类,就这样的忍耐功夫,他在普通人中,也算异类了。   他的表现,让公良端锦又多了些许信心。   但时间一点点过去,快一个时辰了,谢昀才睁开眼睛,“到了。”   公良端锦看谢昀目光,已经不是在看人,而是看一个怪物了。   他以为谢昀深厚的内力,原来竟是这般深厚。但这也表示,内里被封,谢昀面对的落差会更大。   “停火,”公良端锦话落,阿狸和秦述就一起将那些还没烧完的柴火拉出,两个人动作利索,配合默契,快速又不会伤到自己和对方。   谢昀被拉了出来,然后开始新一轮的针灸,新一轮被煮。   直到第五次,谢昀体内的深厚内力完全消失。   “不用担心,等你的腿好了,全身经脉新生,你的功力只会再上一层。”   谢昀没有应话,他靠着椅背,闭着眼睛,除了倦色,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又似乎完全不同,那种苍白羸弱之感,扑面而来。   他此时回公良端锦一句话,都要遭受不小的折磨,他即便醒着这么熬过来,也还无法适应这个破败到几乎难以想象的身体。   “咳……”他轻咳一声,又再无动静。   阿狸和秦述围着谢昀,阿狸许久才伸手。他在谢昀鼻息下,感受到他轻缓的呼吸,阿狸脸上的紧张才散去些许,他眨了眨眼睛,散去眼中水汽,对着秦述,食指在唇上点了点唇。   秦述点头,他和阿狸一起推谢昀,他们送他回去睡觉。   谢昀……他已经睡着了。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谢昀,脆弱易碎如同一个雪人。阿狸的动作全然出自本心,连都要忍不住怀疑,谢昀是不是没了呼吸,可见他是虚弱到什么程度了。   小路子背对着众人许久,他转过身跟上,但他眼眶红红,好是哭过几回了。   谢昀没有奔溃,他却要奔溃了,几次跑到一边掉眼泪,几次想拉了谢昀回去,不治了,这么可怕,治什么?   但他没这个资格,没那个身份,而有那个身份和资格的人却不在。   公良端锦目送他们消失,才将目光收回,扫了一眼,还在失神的梁艋,眉头不觉得就皱了起来,他提醒道,“他是八皇子。”   即便他披头散发时,雌雄难辨,他也依旧是个男人,让人惊艳难免,但梁艋最好不要起什么奇怪心思,否则谢昀身边一票人,都不会让他好过的。   “咳,”梁艋正了正色,轻叹一口气,“可惜……”生错了性别……   否则作为女人,腿废了,凭这副容貌,也能嫁人,也能被捧手心宠一辈子,何苦受这份苦呢。   解试三天,主要是因为题量很大,每一篇文章都需要精雕细琢,考生只愁时间不够,便是晕也是晕在里面,醒了还能继续作答。   便是中途放弃,也得被关里面,熬够三天,才给出来。   “哐哐哐!”三声锣鸣,俞乔站起身来,等人将她的卷子收走了,她才抬步离开。   “这位兄台,考得如何?”   和其他人一脸倦色,愁眉苦脸相比,一身月白儒服,平静无波的俞乔,是有些特别和扎眼的。   “尚好,”俞乔对他颔首应答,脚步却未有迟缓。   那人反应过来俞乔的自信,人早就远他十多步,人挤人,他也追不上前,而俞乔却能凭着力气大,越走越快,畅通无阻,一路离去。   走出府院大门,俞乔未在路边找到自家的马车,就叫一个灰衣奴仆,拦住了路。   俞乔未见过他,但他显然是认识俞乔的,他躬身道,“主人在浮生斋设宴,想请公子过去一叙。”   他抬脸看了看俞乔又道,指向路边的一辆马车,“主人姓杨。”   但也就在他转过头指马车的时候,俞乔眯了眯眼睛,抬步走去,所走的方向却不是那仆人所指的方向,而是走向另外一边,那边一片马车,俞乔直接走到最后,停住了脚步。   那个仆人追着俞乔上来,还未说话,那马车就伸出一双手,好看的属于男人的手。   俞乔将手放上,随即偏头看那仆人,“告诉他,我不便前往。”   俞乔话落,就已上了马车,驾车的小路子盯着那仆人看了两眼,鞭子甩过,专心驾车。   那个仆从回到他所指的马车,低声将俞乔的话转述了一遍。   “看清楚是谁了吗?”杨昔问。   “依稀是个男人。”马车普通,驾车的小路子也普通,甚至俞乔将手放上,脸上也无多少情绪。   杨昔没有再多问细节,他已经知道那是谁了。   “哼,”他哼笑一声,脸上是冷意和嘲讽之色。   他很好奇,就谢昀那乖戾作风,俞乔能容忍他到何时。   可他不知谢昀的乖戾从未对着俞乔过。   “阿乔……”   俞乔上了马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马车里都是寂静无声的。俞乔只上车时扫了谢昀一眼,之后就不看他,也不说话。   但谢昀就无法忍耐了,他抓着俞乔的手,紧了又紧,忍不住唤了她一句。   “咳……”   可他的低唤,还抵不过他不适的一声咳嗽,俞乔将目光回转谢昀身上,下一刻却是甩开了他的手,她的眸光冷静而犀利,但她紧握成拳的双手,却暴露了她无法平静的内心。   谢昀拉开盖在腿上的毯子,倾身向前,抱住了俞乔,低低轻喃。   “不气不气……阿乔不气……”   ☆、第10章 /62/16   谢昀也终于明白阿狸等人的担心,生气的俞乔,确实有点可怕,但是他更怕俞乔气坏自己了。他拥着俞乔,手在她的后背顺着,认错也认得顺溜。   “是我不好,阿乔骂我打我都好,不要气坏自己了。”   但他又控制不住,低咳了一下,“咳……”   俞乔的身体再次僵住,她松开紧握的双拳,缓缓抬手,却按住了谢昀的肩膀,将他按回木椅里,而谢昀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几日不见,那双流光潋滟的美目,配合那苍白的脸色,威力倍增,但俞乔依旧不为所动,她微微向前,逼近了谢昀,一只手就将他那想要不规矩,胡搅蛮缠的举动压制回去。   俞乔冷声道,“理由。”   虽然她很想暴揍谢昀一顿,将他打醒,但真正教训他前,她还是忍耐住了,她想先听一听谢昀的辩解,他一定要这么伤害自己的理由。   谢昀眨了眨眼睛,放弃了挣扎,他靠回椅背,微微低下了眼帘,然后才道,“老头子要给我赐婚。”   而赐婚的那个对象,不会是俞乔。而他除了俞乔,不会接受楚皇的任何赐婚。   俞乔放开压制谢昀的手,她直起身体,等他继续说。她不觉得谢昀改变楚皇的想法,只有这样一个伤害自己的方法了,何况,宫里还有老太后在。   谢昀的眸光随俞乔收回的手,落回她的脸上,俞乔是不会给他任何糊弄的机会的。   他轻叹一口气,没叹成功,变成了一声低咳,“咳……”   俞乔咬唇,将那块毛毯拉回谢昀腿上,而后继续看着谢昀。   但她的怒火,早让谢昀几次咳嗽弄成了心疼,揪心裂肺的心疼。   这才几天,谢昀居然敢这样一副模样来见她。   谢昀看俞乔一副想要咬人的模样,连忙道,“我想和阿乔在一起。”   “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晋国男风盛行,但即便那样的国度,也没见过两个男人的结合。   他们从确定关系到在一起,注定困难重重。而他的阿乔有多招人喜欢,看那杨昔就知道了。   等她真正成长,谢昀可以预测,会有多少狂蜂浪蝶往她身边凑。每次一想,他都要自己默默吃上一海醋。   他喜欢阿乔,就没想过只是默默喜欢,他从确定自己心意开始,就是明确地想要霸占她,想要名正言顺,想要光明正大。   他想要有足够立场,站在俞乔身边,赶走所有觊觎俞乔的人。   但这并不是这次他对自己这么狠的原因,真正原因是,他不容许自己将危险带给俞乔,是他喜欢俞乔,是他要霸占俞乔,他就不能让楚皇有任何针对俞乔的想法和动机。   他是可以换一种方式,来推过这次楚皇可能有的赐婚,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如果有一天,他们能走在一起,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们结合的阻碍。   谢昀说着话时,眼睛很亮,像缀满了星辰,纯粹而热烈。   他的眸光太过炙热,或者说,他的执念太过强烈,让俞乔没有办法不在这纯净而炙热的情感面前屈服,俞乔重复了他的话,“光明正大……”   谢昀点头,他忍不住伸过手去,拉住了俞乔的手腕,这回俞乔没有再挣脱。   她沉下目光,看着他们紧握的双手,“你是要娶我?”   对着俞乔,谢昀不想撒谎,也不能撒谎,他又点了点头。   “等阿乔功成名就,我们就真正在一起。”成亲结发的那种在一起。   不需要宾客,甚至不需要太多人的认可,只需要一个郑重而认真的仪式,让他和俞乔永永远远绑在一起。   至于功成名就,是因为谢昀不想自己的皇子身份,遮盖俞乔本身的光芒,所以他即便做了这些,也还可以等,等到俞乔愿意的那一天。   俞乔抬眸看谢昀,眼前却出现了一片水雾,可即便这样,她还是看清楚了他。   那脸色惨白得几乎透明,唇色红艳,却更显病态,明明还是秋时,谢昀却已厚袄加身,腿上还盖着毯子,可即便穿得这样厚实,他碰她的手,还是冷得让人心凉,让她心疼。   “阿乔……”谢昀是真的慌了,俞乔哭了,他的阿乔哭了,难受极了的哭了。相处这么久来,他从未见她哭过,但此时却因为他哭了。   可谢昀半点都高兴不起来,他也难受了。   他拉着俞乔靠近,双手托上俞乔的两腮,他眼中的心疼都要溢出来了,“阿乔……”   “阿乔别哭,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没事,这叫没事?”   俞乔咬唇,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滑到谢昀的手上,又将他烫了一下。   “谢昀,我今天把话,放这里了,”俞乔说着,却是被气得都喘不匀气了,她顿了顿,又才道,“你要是再敢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我……不要你了。”   “什么在一起,你都死了,还在一起个……”俞乔没忍住,差点就爆粗了。   她喘着气,有怒,还有怕,喜欢得越深,就也越怕。谢昀他怎么可以这样!如果不是他身体真的不好,俞乔真的很想暴揍他一顿,直到记住教训为止。   谢昀挨近了俞乔些许,那神色似乎比之前还要委屈,还要可怜。   “阿乔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听了……难受。”   俞乔怎么能说不要他的话。   “阿昀……”俞乔似叹,又似唤,但情绪未缓和过一瞬,她又严厉了起来,“你最好不要觉得我在说气话。”   谢昀贴近俞乔,脸颊在俞乔脸上蹭了蹭,“我不敢的。”   “哼,”俞乔哼气,怎么想都还气不顺,“你不敢?你会不……”   话未出,她的唇就叫谢昀咬住了。   谢昀一只手放下,绕过俞乔的腰,一只手托起了她的下颌,他眯着眼睛,吻上了俞乔的唇,他吻得很认真,也比以前任何一次要大胆得多。   从唇瓣到牙齿,再到探入牙关,他似乎在进行万分郑重的仪式。   俞乔睁着眼睛,似乎是反应不过来,又似乎是不为所动,直到谢昀对她低语,“闭眼。”   俞乔迟疑片刻,合上了眼睛。   谢昀再次吻俞乔的唇,直入牙关,勾住了俞乔的舌尖,辗转纠缠起来。   和喜欢的人这般亲近,俞乔不可能不为所动,她轻轻一推将谢昀,就将他推回椅背。   “阿乔……”   谢昀以为俞乔是拒绝他的亲近,但下一刻,俞乔却靠近了,“闭眼。”   俞乔的声音有点凶,但谢昀还是乖乖闭上眼睛。   唇瓣相贴,就无法温淡,激烈转瞬发生,他们争夺起了主动权,一时之间,车厢内火热非常。但这种火热近激烈的纠缠,其实应该说是一种宣泄,那种浓郁到极致,不知如何抒发的情感的宣泄。   对谢昀是,对俞乔也是。   马车穿闹市而过,而马车内的两人,却在以从未有过的亲密方式纠缠一起,吻得很深,很久,也很投入。   一吻过,俞乔抱住了谢昀,很紧很紧地抱住,谢昀回抱,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相拥。   马车在书斋前停下,王伯秦述阿狸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他们的眼睛盯着马车看,有些担心,也有些好奇,谢昀会被俞乔如何收拾,希望不要太惨。   小路子往车厢门敲了敲,又许久,那门才被推开。   俞乔从马车上下来,但谢昀已经被她背在身上,她看向众人,低声道,“他睡着了。”   秦述和阿狸立刻噤声,王伯点了点头,小路子去将马车放好,俞乔就背着谢昀往后宅走去。   秦述和阿狸紧随其后,看热闹没有了,只剩下担心了。   谢昀状态实在差得让人担心,他全身怎么捂都捂不热,秋时虽凉,但远还没有到穿冬衣的时候,可谢昀不仅穿了,他的房间还让人烧了暖炉。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觉得冷。   俞乔将谢昀放回床上,原本激动的情绪在马车上都宣泄过了,此时,她倒也未表现出太多。她拉过被子将谢昀盖得严实,然后就去客院找公良端锦。   秦述和小路子在房里看着谢昀,阿狸随俞乔去找人。   一路上,俞乔让阿狸将这几日的事全部告诉她,包括谢昀被封内力的过程。   “漂亮哥哥好辛苦,小鱼哥哥不要生他气了好不好。”   俞乔没应阿狸这句话,只揉了揉阿狸的头发。   不生气,怎么可能。   可对着这样的谢昀,她这怒火如何都发不出,但还有句话叫秋后算账,一切等他好了之后再说。   阿狸塌了塌肩膀,看来他是完不成漂亮哥哥交给他的任务了。   公良端锦看到俞乔一点都不奇怪,或者说,比起对着各种不知分寸,各种胡来的谢昀,他更愿意对着精明到过分的俞乔。   “他比我预想的要会忍耐得多,”公良端锦摸着他那假胡子道,“但该受的苦,还是得受。”   俞乔点点头,冷静,也显得有些冷淡。   “他的脚筋是被砍断,再连一起是没有可能的。”   公良端锦从了解是俞乔救的谢昀,他就知道她是懂些医术的,不见得有多高明,但听懂他的话,是没有问题的。   俞乔点头,因为谢昀,她近来又看了很多医书,至少在理论上,她已经不差绝大部分的大夫了。   “所以,只能再生,”公良端锦说着,站了起来,在厅房里转悠了起来,“这是一种古方治法,不过我对它进行了些许的改进。”   “第几人?”俞乔转头看向公良端锦,声音冷了些许。她从公良端锦的话里觉出了不少意味儿,三分把握,看来全在他自己身上,而不是在治疗方法上。   “第二个。”公良端锦没有隐瞒,“第一个受不了疼,中途放弃了。”   他以为俞乔会再说些什么,但是她没有,她沉默了片刻,就站起身,微微点头,然后带着阿狸离开。   筋脉再生,这和有人拿着一把刀,生生抽走他的经脉,又生生在他体内割出造出几条筋脉,而且这个过程是长久的,疼却是无止境的。   俞乔没有直接回谢昀的寝室,她回她的书房,独自静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再离开这个书房。   俞乔来的时候,谢昀还在睡。   “你们都去休息吧,我守着。”   她对小路子和秦述扬手,他们的神色看着其实都不大好,这几日照顾谢昀,都没少费心。   小路子和秦述点头,不得不说,俞乔回来,他们的心都定了下来,总觉得她回来了,就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谢昀的病也是,将来的时光便是再苦,他们也能一起挨过去。   秦述和小路子离开,俞乔静立了片刻,才坐到床沿上,又片刻,她俯身抱住了谢昀,侧脸靠着他的胸口,她低低唤了一句,“阿昀……”   “我答应了。”   她在书房思考的一个时辰,不是在想别的,就是在想谢昀。   紫阳镇外,她将人捡回,连夜上山寻药,谢昀醒来,他们一同走出篙草原,一起杀人,一起谋划,他教她武功,她照顾他,是她一早就答应过谢昀的。   此时不过换个身份,继续兑现承诺罢了。   “什么?”谢昀微微睁开眼睛,睡眼惺忪,他只能看到俞乔乌黑而柔软的头发。   俞乔抬起头,看向谢昀,嘴角溢开一丝淡淡的微笑,她向前,亲了亲谢昀的脸颊,然后才道,“阿昀想娶我,我答应了。”   谢昀想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和她在一起,而她也想要一个身份照顾谢昀。   中秋宴的事,对俞乔来说,是一个警醒,她已经不相信谢昀给她的那些保证了,但真要不要他,她舍不得也做不到,那就只能看着他了。   “什……什么?”   谢昀难得磕巴了,眼睛睁大,再没了睡意,但表情就有些傻乎乎了。   俞乔眯眼看谢昀,“你不愿意?”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他扑腾半天,才从被子里抽出自己的手,揽上俞乔的脖子拉着她挨近,从额头往下,亲了个遍,他又低低道,“我太愿意了。”   别说他娶阿乔,他就是嫁给阿乔,他也愿意呀。   谢昀眸中闪着点点水汽,因为刚刚睡醒,也因为高兴,他仰头又想要亲俞乔,俞乔一指头点在了他的唇上,然后才道,“阿昀太笨,这件事,我来办。”   不就是想和她成亲嘛,何至于将自己弄到这般狼狈的地步,让她心疼得不能自已。   “什么时候?”   谢昀看俞乔智珠在握的模样,分外喜欢,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得更多些,不,是更具体些。   俞乔打量谢昀,放在他唇的手离开,她摸了摸他的脸颊,“等你好一些。”   谢昀依旧看着俞乔,显然对着这个不确定的答案,不算满意。   好一些,怎么才算好一些?   俞乔低头,亲了亲谢昀眼睛,“傻。”   “等我考上状元吧。”   别人考上状元是娶公主,她却是嫁皇子,唔……若要说娶皇子,其实也说得过去。   谢昀抿唇,但神色早就春花灿烂了,他拥着俞乔蹭啊蹭,亲啊亲的,好不欢喜。   俞乔失笑,谢昀怕是一秒都没想过,万一她没高中状元呢,不过,这个可能还真没有。   俞乔再推谢昀从房里出来的时候,谢昀脸上的喜色依旧没有散去分毫,看俞乔的目光,那叫个黏答答。   “咳,”俞乔轻咳一声,让谢昀收敛点。   谢昀平了平嘴角,但他的眉眼依旧没控制好,弯了起来。   俞乔无奈,罢了,他高兴就让他高兴吧,她转头看阿狸,“阿狸可知阿昀有什么要忌口的吗?”   阿狸沉思片刻,便道,“清淡就好,没有特别要忌口的。”   俞乔点头,还未说什么,谢昀就幽幽问道,“那能吃红鸡蛋吗?”   他觉得今天绝对是适合吃红鸡蛋的日子呀。他想给全京城每个人都派发一个!   “咳咳咳……”   这回咳嗽的可不是谢昀,也不是俞乔,而是王伯。   所以谢昀一脸喜色,是真发生了什么?王伯的目光落在俞乔身上,他们家小姐真能对谢昀做些什么?咳……   “咳咳咳……”咳嗽继续。   俞乔先是斜了谢昀一眼,然后才看向王伯,“天凉了,王伯要注意身体。”   “谢公子关心,老奴……老奴无恙。”   其实好奇,想多的可不仅是王伯,秦述也不觉露出探究的神色,但俞乔滴水不漏,谢昀表现得太明显,反倒不是很有说服力……   不过谢昀状态变好了,倒是可以确定。所以,还是他们乔哥有办法,不用开药,只陪谢昀待了这么大半天,就让谢昀好了这么多。   俞乔将眸光落回谢昀身上,嘴角微微勾了勾,“红鸡蛋以后再吃,今天我给你煮面吃。”   谢昀眨了眨眼睛,从俞乔惊鸿一现的温柔里回神,他略有些羞涩地牵住了俞乔的手,“好呀,阿乔煮什么都好。”   这回就是有些不甚明了的阿狸都有些恍然了,更不用说王伯和秦述了。   哎哟,俞乔这话的意思,不是就说日后不久,他们书斋要有喜事儿了嘛!   秦述想着,咧嘴一笑。   王伯是彻底愣住,一脸的神色不知是喜是叹。   阿狸就相对简单和直接些,他看谢昀和俞乔高兴,他就也高兴,“阿狸也要吃。”   俞乔含笑点头,“都有份儿。”   俞乔煮了一大锅面,人人有份,管饱。   “这些日子你们都辛苦了。”俞乔放下筷子,对众人道。   也只有她吃的多,还没吃完,不过大家都没离开,包括客居的公良端锦和梁艋。   “明儿开始,秦述和小路子继续上学,王伯顾好前铺,”以前的日子怎么过,以后还是怎么过,即便谢昀要治腿,但也不需众人这么戒备和惆怅。   俞乔说着,目光扫过谢昀,看向了公良端锦和梁艋,“以后每天的未时,我会带阿昀过来找您,其他时候,您的时间自便。”   公良端锦点了点头,目光从乖乖坐着听话的阿狸身上滑过,“待会儿我和艋儿就搬到药铺去住,阿狸……”   阿狸眼睛鼓圆,却没有嚷嚷而起,而是看向俞乔和谢昀。   “阿狸白天在药铺学习,傍晚和我们回来。”大致是她带谢昀看好腿,就会带阿狸一起回书斋,“我还有其他课业要布置给他。”   学医重要,但其他知识也要学习。   阿狸连连点头,俞乔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最听话了。   俞乔的话,无从辩驳,公良端锦点了点头。   谢昀的目光始终都落在俞乔身上,她和别说话的时候也是。但现在所有人都被吩咐一遍了,就只有他还没有呢。   “阿昀……”   “嗯,”俞乔还没吩咐什么呢,他就嗯了。谢昀收到来自王伯的鄙视一枚。   “阿昀跟着我,”俞乔说着,声音轻了些许。   秋试已过,从现在到来年开春,她都没有什么事,即便有事,带着谢昀一起也没什么。   谢昀点头,那乖乖听话的模样,和阿狸别无二致。公良端锦和梁艋又心塞了。   一顿饭后,所有人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书斋的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   小路子摸了摸肚子,他觉得他晚上能睡一个好觉了。明儿还要上学,他觉得他应该找秦述问问夫子的进度,该温习温习。   不过他没找秦述,俞乔就让秦述过来找他了。   “乔哥让你去一趟她的书房。”   谢昀身体不好之后的一个特征,就是嗜睡,吃过饭没多久,他就靠着俞乔睡着了。不过这回他没有蹙眉,而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睡去。   “公子,”小路子唤了一句俞乔,真心实意,充满感激,为谢昀,也为他自己。   “坐,”俞乔指了指她对面的位置,神情淡淡,似乎她是找小路子闲聊来了。   “将中秋那天发生的事,说一说。”   ☆、第10章 /63/17   小路子点了点头,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就开始说了,包括谢昀对老太后的叮嘱,谢晔的挑拨,花船上女眷的言语刺激,以及谢昀投水再到被救起的所有过程,详详细细,没有半点遗漏。   这就是读书的好处了,他能让人头脑更加理智,看事情也更加清楚,前前后后,所有该注意到的细节,他其实都注意了。   小路子的成长并不算太明显,但和俞乔初见他的时候,已经有不小的变化。   小路子红了红眼睛,声音有些嘶哑,那一夜的事,此时再复述,情绪依旧难以平静。   “……殿下醒了之后,只往德馨宫送了消息,就出宫来了。”   接下去的事情,秦述或者阿狸,应该和俞乔说过一遍了,他也没有再多赘述,总之,他们殿下是受苦受罪了。   “谢晔……”俞乔沉吟,随即又问小路子,“说那些话的都是哪家姑娘,你可清楚?”   小路子点头,“户部尚书李家千金,宋公府千金,还有嘉阳长公主的思琪郡主。”   落水一共有七人,但除了这三人其他多是附和,或者沉默,说出那戳人心肺的话的,就是那三人,小路子怎么都不会忘记的。   俞乔点了点头,将桌子上放着的一个蓝色折本推到小路子面前,“这是京中大小所有官员的名录,一个月内,将它记下。”   俞乔要的记,可不是仅仅背下这名,而是要将这个名录和京城里的所有真人对上,无论在哪种场合,一眼就需将人的身份道出。   小路子接过,郑重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不只是俞乔给他的一个任务,还是一个考验,对他这么久学习的考验。   小路子离开,俞乔又静坐了一会儿,随即就动笔,在纸上书写。   写完后,她走了一趟外铺,让子明跑一趟浮生斋。   教育不好自家姑娘,就要承受她们带来的危难。   俞乔不至于对几个千金小姐出手,但她们的父母家族就需代她们受过了。   京中关系错综复杂,却还有一个情感更加复杂的楚皇。谢昀醒来,身体未好全,却半刻钟的皇宫都不肯待了。他又心疼又恼火,可依旧拿谢昀没办法。   楚皇在这件事上的想法不难揣测,而俞乔最擅长的就是四两拨千斤。弄明白了楚皇的心思,那些家族收拾起来,就简单多了。   她让浮生斋整理了这三家中子弟在外行径,从中找出破绽,展开调查,找到了些许苗头,又转手到他们敌对家族手中,接着就被捅出,换个时候,楚皇许会不痛不痒地让他们过去,但现在是不可能的。   他总要做出点态度给谢昀看看,否则以谢昀的性子,真的很可能再也不认他了。   户部尚书贪墨受贿被贬,宋公府老公爷亲自杖责年过半百,还风流误事的儿子,嘉阳长公主到宫中跪求太后和楚皇大半日,才保下了她的草包儿子,但功名和前途是都没有了。   “要收拾人,何须亲自动手,阿昀要学着。”   俞乔将消息的条子递给谢昀看,然后这般和他道。   谢昀穿着一身毛裘大衣,身上盖着厚毯子,被俞乔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才许他随她到书房来,往日一个时辰的字,现在改成半个时辰。   谢昀现在的腕力就比十岁的孩子好些,拉弓是拉不了了,但写字是没有问题。   半个时辰慢慢加,俞乔还是要他渐渐恢复成每天一个时辰的练字。   谢昀的目光在消息的条子上扫过,脸上随即露出了笑缅,嗯,应该是幸福的笑缅。   “阿乔说的是。”   俞乔扫了谢昀两眼,就知道他没有抓住她话里的重点,她又继续给他道。   “他们收拾了,还有谢晔,”俞乔记性好,记仇也不不例外,这一次不说,那谢晔在宜阳就有对谢昀出手,谢暄成为儆猴的“鸡”,但他尤不记教训。   谢昀听着俞乔的话,收起了荡漾的笑容,提醒道,“谢晔最大的依仗是徐皇后和徐氏。”   有徐皇后和徐氏在,谢晔的地位,某种意义上,比谢晖还要稳固。   “不需要那么麻烦,阿昀等着看好了,”俞乔说着,一根指头点了点谢昀的额头,面露无奈,“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对我傻笑。”   谢昀那甜蜜蜜的模样,可酸走不少人,王伯每看一次就心塞一次。   “杀人不见血嘛,我懂,”只是他更喜欢,或者说,更习惯亲自动手。   俞乔点点头,没有再多说,她起身蹲到谢昀的身前,先摸了摸他的手,再是他的额头,然后又叮嘱了一句,“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   谢昀拉住俞乔的手贴在他的脸上,“我知道的,我还要和阿乔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呢。”   被俞乔当做小孩子般对待,谢昀多少有些别扭,但更多还是享受,还是喜欢。也如他所说,他们要长久地在一起,所以,他不会和俞乔客气的。   俞乔低低地“嗯”了一声,就站起身来,推着的谢昀的木椅走向书房里侧,再转动一个机关,随即他们就进入通往药铺地下暗室的暗道。   这个暗室俞乔带秦述小路子重新布置了一番,除了原本就有的药鼎之外,多了一排排规整的药柜,一个檀木大床,一些桌椅摆设,全色淡紫格调,温馨舒适,好像是从书斋的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   不知这里大变样的,可不止是谢昀,就是紧接而来的公良端锦和梁艋都有眼前一亮之感,阿狸的关注全在谢昀俞乔身上,倒没太大感觉。   公良端锦看向俞乔,“你倒是用心。”   他这话平平淡淡,只是在陈述事实。寻常人用心,许也就是多体贴一些,但俞乔用心,却是考虑到所有的细枝末节,就连这个暗室的布局,都颇费一番心思。   闻言,谢昀和俞乔,甚至阿狸面上是都没多少反应,俞乔对他们的用心,他们心里知道,并不需要别人告诉他们。   “放他到床上去,”公良端锦说着,开始取他的工具,谢昀治腿今天才算开始。   梁艋想过来搭把手,俞乔就先抱起了谢昀,她看向梁艋,“不用。”   谢昀现在这样一幅病模样,被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碰,俞乔都有种谢昀被占便宜的感觉,她还在这里呢,自然不需梁艋经手了。   梁艋顿了顿,退到一边。   阿狸上前,又将他挤开了一些。   谢昀乖乖躺着,俞乔将他的鞋袜脱了,再将裤腿卷到膝盖,然后才退开,让公良端锦上前。   公良端锦也没多话,该说的日前也和俞乔说过了,他负责治腿,谢昀负责忍疼,这是被人代替不了的过程。   “伤口要重新挖开,我需要更仔细地看看,顺便上药。”   谢昀握住俞乔的手,眼睛也看着她,低声回了公良端锦,“动手吧。”   俞乔抿唇没多话,她的眼睛却盯着公良端锦的动作看。   一把小巧的银刀从伤口上划过,樱红的鲜血就流了出来,公良端锦面无表情,继续割开。   谢昀压根紧咬,闭上了眼睛,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他才睁开眼睛,看一眼俞乔,然后再闭眼。   公良端锦的动作很快,但谢昀还是流了不少血,一张脸可见地苍白下来,但即便这样,他还是哼都没哼一声。   “药,”公良端锦道,阿狸随即将一个瓷瓶递给他。   “啊呃……”谢昀睁开眼睛,却是被疼得全身都在抽搐。   俞乔按住谢昀的肩膀,压制住他身体本能的颤动,安抚道,“好了,马上就好了。”   谢昀拥住俞乔,呼吸一下一下,犹如溺水,额头冷汗淋漓,嘴唇被咬出血,但疼痛半点没有缓和。   公良端锦不知给他用的是什么药,那疼还伴随着让人发疯的奇痒,“阿乔,阿乔,啊……”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俞乔半个身体都压在谢昀身上,她回头看公良端锦,他终于重新将伤口包好了。   “可以用神仙散,是你们自己选择不用的。”   公良端锦并无嘲讽的意思,甚至说,他有些惊叹谢昀和俞乔的选择,神仙散是药谷独创研制出的一种缓解痛苦的方子,唯一的弊病是会上瘾,会一定程度毁坏身体的机能。   谢昀坚持不用,是为了不变丑不变老,而俞乔也默认了他的选择。   所以此时,他就要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和疼痛。   “再疼上半个时辰,会缓解一些。”   公良端锦站起身,梁艋将配好的药的交给阿狸,师徒二人就先离开了暗室,他想谢昀应该不希望他们看到他那样痛苦狼狈的过程,当然,俞乔和阿狸是例外的。   他们离开,俞乔踢开鞋子,爬上床,直接坐在谢昀身上,双手双脚并用,将他压制住,原本身怀内力的谢昀,都能被俞乔的天生神力压制,此时就更没问题了。   阿狸端来水,拿着帕子在一边帮谢昀擦汗,时间一点一点熬,熬过这非人的折磨。   大致在快半个时辰的时候,谢昀许是没了力气,许是没那么疼了,死死闭着的眼睛睁开了,“阿乔……”   俞乔翻身而下,将谢昀扶了起来,一手握上他的脉息,眉头却皱了起来。   “我好冷。”   阿狸跑到一边,抱过一条毛裘大衣,俞乔用它将谢昀包裹起来,随即将他抱起。   阿狸拿着药,紧随其后,他们一起出了暗室,回到了书斋。   俞乔抱着谢昀并没有在书房停留,一路到谢昀的房间,而谢昀靠着俞乔,全身都在发抖,牙齿隐隐都在打颤。   “阿狸去叫子明烧水,然后送到浴房。”   “是,”阿狸将药放到桌子上,随即飞跑出去。   俞乔走到床边,要将谢昀放下,但谢昀全身都在发抖,却还是紧紧搂着她,不肯放开一点。   俞乔没有犹豫,直接拉开了谢昀的手,他睁开眼睛,眸中含着生理泪水,好不可怜,俞乔的动作,也没有停顿,两下就将谢昀的衣服剥了,然后拉过一边的被子,将他裹住。   “衣服湿了,不能再穿,”谢昀的衣服全是他的汗水,继续穿着,他只会越来越冷。   “……嗯,嗯,”谢昀裹着被子,哆哆嗦嗦,俞乔却起身,走到一边烧火盆,谢昀的目光紧随而来,不肯转开。   “躺好,”俞乔抬头,瞪了谢昀一眼,面对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她和缓了口气,“乖,躺好。”   谢昀又盯着俞乔看了两眼,才乖乖躺下,俞乔将房内的所有火盆都烧好,然后才回到谢昀身边,“擦完身体就给你衣服穿。”   “嗯,嗯……”谢昀应着,却依旧哆嗦得厉害。   俞乔皱眉,犹豫片刻,就解开自己的外衣,钻到被子里,将谢昀抱住,谢昀随即紧紧抱住俞乔。   他大半个身体都覆在俞乔身上,可即便这样,他还在哆嗦,身体还是冷得可怕。   而俞乔感觉自己就像是抱着一个大冰块,怎么捂都捂不热,但她也舍不得放开谢昀,她拥着他,一只手顺着他的头发,无声安抚。   阿狸和子明来得很快,一桶一桶热水往浴房的浴桶里倒,很快就装好了。   “你们出去吧。”   床幔已经放下,俞乔对阿狸扬手,他们离开,她才又抱起谢昀往浴房去。   “你的脚伤还没好,不能泡水,我就帮你擦一擦。”   浴房放着一个放衣物的软榻,俞乔将谢昀放在了软榻上,然后她才起身,拿毛巾沾热水,给他擦身体。俞乔的动作很快,谢昀很快就被裹上衣服和被子,然后俞乔才开始给谢昀洗头。   洗完头,绞干头发,谢昀已经睡着了,脸色依旧不好,但比之前冷到几乎要冻僵的模样要好上些许。   俞乔重新蹲回谢昀身前,眼中的情绪再没有掩藏,心疼,心疼极了。   “阿昀,我们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谢昀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摸了摸身侧,空空荡荡,还未起身,他要找的俞乔就拉开了他的床幔,“吃点东西,再睡吧。”   便是谢昀没醒,她也要唤醒他了。   “好,”谢昀点点头,神色虚弱,整个人懒懒得似乎连一根指头都不想动了。   俞乔抱过一床被子让他靠着,摸了摸他的脸颊,“好一些了。”   多少是有了温度,不会像之前那样,触手如一块寒冰。   “我喂你。”   “好,”谢昀眯了眯眼睛,整个人当真乖巧。   一碗素菜粥,谢昀一点不剩都喝完了,俞乔嘴角也露出了笑意,她拿着帕子帮他擦嘴,“还困吗?”   谢昀摇摇头,他仔细打量着俞乔,目光温柔而又忐忑,“阿乔会厌烦吗?”   俞乔照顾他如照顾一个稚儿,可她自己其实还是一个半大孩子,她才需要他的照顾。   “说什么呢,”俞乔侧身放下空碗,闻言随即转头睨他,“还是你反悔了?那还来得及。”   谢昀拉着俞乔的手,脑袋搁在她的肩上,声音慵懒而又感性,“不悔,永远都不悔。”   俞乔失笑,谢昀对她撒娇,从来都没半点心理负担,她摸了摸谢昀的脸,“阿昀对我来说,永远都不会厌烦。”   他只会让她心疼,心暖,想永远对他好。   “你不想睡,我念书给你听吧。”   已经过酉时了,出去转悠,吹点风,对谢昀如今的身体都是很大的考验,没必要这样折腾。   “好,”谢昀往里面挪了挪,在床上给俞乔让出了位置,他想抱着俞乔,然后再听她念书。   俞乔脱了鞋子,爬上床,随即就被谢昀揽到怀里,她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随即给谢昀念书,其实应该说是背书,光线不明,俞乔也没想糟蹋自己的眼睛,但她记忆力过人,看过的书,十之*,她都能倒背如流。   凉秋的夜,清冷的月,相拥而卧,只有清雅的读书声在室内流淌,俞乔没有提及谢昀白日的痛苦,谢昀也没说,过去似乎就都过去了,他们珍惜的是此刻的相拥,此刻的相处。   这一日又到未时,俞乔直接抱着谢昀进入地下的暗室。   公良端锦和梁艋阿狸随即到来。   无论俞乔还是谢昀的状态,都出乎公良端锦的预料,他以为今日会看到病怏怏的谢昀,和略显焦虑的俞乔,但并没有。   他们进来的时候,俞乔不知说了什么,谢昀笑得分外灿烂。   “伤口已经愈合,但恢复程度还不够,”公良端锦道。   他话里的意思是要重新割开谢昀的伤口,昨日的非人折磨,再来一遍,而这也许不会是最后一次。   “前辈不要堕了药谷的名声就好,”俞乔除了这话,就没再多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公良端锦不置可否,随即就开始整理他的用具,都弄清楚后,他又对谢昀和俞乔道。   “今天会比昨天疼一些。”   “保持清醒。”   俞乔点点头,却是脱鞋爬上了床,两手将谢昀抱在了怀里。   公良端锦开始动刀,打下手的梁艋目光从相拥的二人身上滑过,目露些许沉思,随即摇头,他应该是想多了,不过这二人的关系,是当真好。   阿狸上前,小身子往前一扭,又将梁艋挤开了,他也跪坐在谢昀的身侧,低声道,“阿狸一起陪着漂亮哥哥。”   谢昀对阿狸眨了眨眼睛,一直都还忍得住,直到那药再次撒在流血的伤口上,他就无法再保持淡然了,他被疼得青筋直冒,“啊,啊……”   但被俞乔抱住,谢昀连打滚都做不到,额头的汗水,不断流出,眼中的生理泪水也无法克制,他闭着眼睛,双手锁着俞乔的腰,靠在俞乔怀里,喘息不断,“阿乔,再……给我,念书吧。”   “好,”俞乔相比众人,绝对说得上冷静,她拥着谢昀,开始诵读。   但她的声音里,依旧不时传来谢昀难抑的低呼,这一次快一个时辰,谢昀才好受些许,疼痛缓解的当下,他闭着眼睛,彻底昏迷过去。   俞乔摸着他的脸,感觉不到半点温度,她看向还未离开的公良端锦,“到温泉庄子,可会让他好过些?”   “不行,”公良端锦摇头,“温泉山庄虽然地热,但那里的土气水气并不适合他调养身体,慢慢来吧,熬过这段时间,会好一些。”   他们留在这里,却是一直在观察谢昀的脚伤,梁艋不时记录,公良端锦偶尔加上一句。   “他的伤口明日就会完全愈合,这些药是他口服的,这些是药浴用的。”   公良端锦将药交代给阿狸,然后就和梁艋离开了。   看来昨日也没太大离开的必要,谢昀就是一个怪物,俞乔也是。   俞乔抱着谢昀一路回到房间,没有昨日手忙脚乱,在谢昀昏睡的时候,俞乔将他擦好身体,换好衣服。   这一次谢昀心神耗费太多,相比食物,他更需要休息,俞乔没有叫醒谢昀,他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秦述阿狸在浴房里弄药浴,俞乔正在给他脱衣服。   谢昀睁眼看她的目光太过无辜,让俞乔有种自己在非礼良家男子的错觉。   “等我好一些,我也帮阿乔宽衣,不,是沐浴……”   羞耻度略高的话,却被谢昀用来卖乖。他看着俞乔羞涩又腼腆地笑。   嗯,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些许。   俞乔不应答,拉过一条毯子将谢昀包好,然后就抱起他往浴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和谢昀道。   “需要……泡半个时辰,会有些疼。”   谢昀闻言,额头蹭蹭俞乔的下巴,没有异议。   水汽袅袅,这其实是俞乔第一次看谢昀沐浴,虽然他的身体对她来说,半点不陌生了,但在水中谢昀,却全然不同,长发铺散在水中,像水中精灵,专门蛊惑人的那种,他的每一个眼神,似乎都在引人犯罪。   “咳,”俞乔回神,低咳一下,随即看向一边停手不知要做什么的秦述阿狸,“你们先出去吧。”   “好,”秦述摸摸头,拉着阿狸出去。   谢昀撑着桶沿更靠近俞乔一些,然后语不惊人死不休,“阿乔看了,都没有反应吗?”   随即他又叹气,“阿乔要快点长大。”   他被俞乔看得欲、火焚身,俞乔除了失神,就没什么了。   不,她让秦述阿狸出去,难道是吃醋?谢昀想着,眼睛亮了亮。   ☆、第10章 /64/18   俞乔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昀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昀却还没有碎碎念完,他略羞涩地低头,然后偷眼瞟俞乔,“我不大懂,要不要让小路子,给咱找些书看看?”   他觉着俞乔就算是再博学,在这方面,知道的也不会太多,他也是啊,俞乔是他唯一想要彻底占有的人。   俞乔打量着两颊红红,想入非非的谢昀,打量得他莫名其妙,甚至冒出不少危机感来。   “怎,怎么?”他说的话,很过分吗?可是,他已经尽量含蓄地说了啊。   “秦述,阿狸……”   俞乔背过身去,叫来了秦述阿狸,随即,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浴房。   秦述和阿狸,包括还在水里泡着的谢昀,都是一头雾水的懵懵神色。   最后还是阿狸打破了寂静,“小鱼哥哥……生气了?”   谢昀顿了顿,神色委屈道,“我就是考虑得久远一点。”   “漂亮哥哥要听话,”阿狸十分严肃地给谢昀道。   “哦,”谢昀点着头,神色却不是那回事儿,他低语道,“阿乔在气什么?”   食色性也,在一起了,总忍不住想更亲近一点,谢昀可不觉得自己考虑错了,所以阿乔到底是什么反应?不想和她亲近,还是……有隐疾?   被怀疑有隐疾的俞乔才到庭院中,就被王伯拉过去了,原来今儿是秋试放榜的日子。   “老奴让子明去瞧了。”   俞乔闻言,淡淡点头,神情依旧若有所思。   “公子肯定没问题的。”王伯给俞乔安心,十分理解俞乔的模样。   俞乔失笑,“我没担心这个。”   “只是……我一直忘了一件事儿。”还是一件挺严重的事儿。   王伯看向俞乔,但俞乔却没有再说了。   “报讯的人来了,再来唤我。”俞乔半点没怀疑自己会考不好,考不上。   她转身回到谢昀房里,他还在水里泡着,秦述和阿狸在陪他闲聊,他们三个人凑一起,话也不少。   “乔哥生气真可怕,叔,您还是安分点好。”   私下里的时候,秦述还是管谢昀唤叔。   谢昀睨秦述,“我最听阿乔的话了。”秦述这话是对他的诽谤。   谢昀继续哼哼道,“肯定不是这个问题……”   方才俞乔的视线太诡异,扫得他全身凉飕飕的。   “秦述再去抬热水,”俞乔走近,三个人一同抿住了唇,秦述麻溜地抓起水桶走出去,阿狸扫了谢昀一眼,还是选择转身跟上秦述,生气的小鱼哥哥还是交给漂亮哥哥吧!   “阿乔……”   谢昀眨着眼睛,软绵绵地唤了一句。甭管俞乔为何生气,他要先把人哄好了呀。   “我等阿乔长大,不会想太多。”   俞乔瞪谢昀,他这叫不想太多,他的目光应该很想剥她衣服看看的吧。   俞乔走进,微微弯腰,贴近谢昀,凑在他的耳畔,放轻了声音,“阿昀是想上我,还是想被我上,都先身体好些……再想吧。”   这真是一个让人悲伤的事实,现在的谢昀,俞乔两根指头就能将他推倒了。   俞乔的话,还没说完,她稍稍移开些,问向有些傻了的谢昀,“你确定想要我……快点长大?”   谢昀愣愣摇头,在他的幻想里,下意识还都是他对俞乔……咳,可他忘了,他的阿乔一看就不是那么容易被推倒的呀。   难道他撩拨了这么久,都是在给自己挖坑?   看谢昀摇头,俞乔满意地直起身体,神色恢复正经,她轻语道,“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阿昀不要想太多。”   谢昀把自己掰得太弯,掰不直了怎么办?嗯,俞乔思考忧虑的就是这个。   “哦……”谢昀接话,但俞乔没有继续说了。   秦述和阿狸也抬水回来了,谢昀泡够了半个时辰才被捞了出来,换上厚实暖和的衣服,他才被俞乔推到厨房吃东西。   “再多吃点儿?”俞乔看谢昀吃了那么点,就放下了筷子,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谢昀抬眸看她,随即点点头,他再拿起勺子,俞乔又先反悔了。   “罢了,一会儿再给你加餐,”谢昀平日的活动量,几乎没有了,吃多了容易积食,还是少吃多餐好了。   谢昀依言放下了筷子,他确实是吃不下了。当然,为了俞乔,勉强还可以再塞几口。   “小鱼哥哥,”阿狸背着他的医囊,却还没到后巷的药铺去,他在厨房门口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王伯说,一位姓林的客人找。”   俞乔点点头,看向阿狸,“阿狸请人到客厅去,我一会儿就过去。”   “是,”阿狸点头,又对谢昀眨了眨眼,然后才离去。   谢昀没多话,但目光已经黏到俞乔身上,姓林,还是个男人?   “远道而来的客人,阿昀和我去见见吧。”   俞乔摸了摸谢昀的脸,先回房给他拿了一件厚氅披上,然后才推他一起往林四酒在的客厅去,阿狸还在,没有离开。   俞乔揉揉阿狸的头发,低语道,“阿狸先不急着去药铺。”   “嗯,”阿狸点头,乖乖退两步,站到谢昀身侧,两个人视线基本齐平,一同看向俞乔,和那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林四酒看到俞乔和谢昀进来,他就站起身来,拱了拱手。   “俞九,别来无恙。”   俞乔微微颔首,“我尚好,林兄却不大好了。”   林四酒这回比俞乔见他时,更苍白瘦弱了些许,看来他的烈酒是越来越不奏效了。   俞乔的目光移回谢昀身上,随即给他们介绍,“这是谢昀,这是阿狸。”   然后她又看向林四酒,“这是林四酒,人称四爷。”   四爷是江湖上对林四酒的敬称,不过俞乔和他是雇主和商家的关系,四爷她倒是没唤过。   谢昀颔首,没有说话,阿狸也学谢昀,点了点头。   俞乔知道林四酒所为何来,也不多耽误,“阿狸会带你去找公良前辈,具体如何,看他怎么说。”   俞乔当初就没把话说死,她只说给林四酒一个看病的机会,公良端锦肯不肯看,能不能看,一切还要看林四酒自己的造化。   林四酒眼睛亮了亮,再次拱手,“多谢。”   林四酒随阿狸出去,客厅里就剩了俞乔和谢昀。   “阿乔什么时候认识的他?”谢昀面上平淡,但心里的酸气早就咕噜咕噜冒泡了。   “交易过几次,真正见面是上次到桐城的时候,”俞乔对谢昀没有隐瞒。   桐城一行,谢昀自然是知道的,俞乔和他失约,却救回了老太后和觉远。   “这次他过来,是履行交易的一部分,”俞乔推起谢昀往书房去,才到廊道,王伯就一脸喜色地走来。   “恭喜公子,高中解元了,老奴……”王伯说着,激动地抹了抹眼睛,“老奴去给老爷夫人烧柱香。”   俞乔颔首,顿住脚步,看王伯的身影消失,她才继续推谢昀。   谢昀脸上也带笑,“我们阿乔真棒。”   现在是解元,明天就是状元!也就到他们成亲的时候了。   “什么时候,我也想给咱们阿公上柱香,”谢昀转身抬头,神色略期待地看着俞乔。   俞乔点点头,并无不可,“阿公阿婆,还有阿娘的牌位不在书斋,等几日,你好些,我们一起去看他们。”   谢昀闻言,顿了顿,唤了一句,“阿乔……”   “嗯?”   “我真高兴……”   其实从俞乔答应说成亲,他就一直有种不大真实的感觉,总觉得她随时会变卦,现在,俞乔真的愿意带他去看她的亲人,似乎,这个美梦真实了些许。   俞乔的手在谢昀的头发轻轻摸了摸,“我答应你的,就会做到,不会反悔的。”   谢昀很高兴,但他的身体依旧不好,到书房还没两刻钟,他又靠着椅背睡着了。   醒着这么磨人,怎么睡着了,就这么乖呢?俞乔想着,将毯子盖到谢昀身上,随即抱起他,往书房里侧的卧榻走去。   放下谢昀,她又瞧了他一会儿,才起身继续做她自己的事情。   **   俞乔高中解元,成为今年解试最大的黑马,再细究她的考史,这绝对是一个天才式的人物,从童生到解元,她无一例外全是第一,阅卷的考官对她的文章赞不绝口,惊为天人。   原本异议很大,直到俞乔的一篇文章流出,所有质疑的声音就都消失了。   名声鹊起,不可避免,但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个解元神秘非常,放榜至今,京中的学子的集会上,从未见她露面过,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老是少,半点消息也无,实在让人好奇。   “耳朵拉那么长,听什么呢?”池胥人在他的友人肩上被狠拍一下。   那人愣怔许久才回神过来,随即讪笑,“在听那边议论今年的解元,可是神秘。”   “叫什么来着,没大在意……”他们武官,走的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不在意其实挺正常的。   “俞乔好像……”说话的人,说着喝了口酒,感叹了一句,“总觉得这个名字,挺耳熟的。”   “噗……”池胥人一口酒喷了出来,“谁?”   “不叫俞乔吗?难道是我记错了?”   “咳咳咳,”池胥人依旧呛酒,随即摇头,肯定不是记错,绝对是俞乔。不声不响,她居然考上解元了,那明年会不会就是状元,要入仕了?她才十三四岁吧。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停在浮生斋侧门,俞乔抱下了谢昀,走内道,上了浮生斋的顶楼。   两个伙计将木椅放到门口,随即躬身离去。   俞乔将谢昀放下,又整了整他的衣领,谢昀俨然一副棕熊过冬的模样,便是北原上的居民,也不会比谢昀穿得更多了。   不过,即便这样,谢昀依旧养眼得很,毛绒绒的装束,只露出一张脸,皮肤雪白,眸子黑黑,乖巧莫名,便是俞乔偶尔也忍不住多摸一把谢昀。   “阿公阿婆还有阿娘是在这里?”谢昀这般唤起他们,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俞乔点头,随即推开门去。   一眼看去,这就是一间学究严肃的书房,谢昀目露好奇,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俞乔推着谢昀走进,而后将门关起。   她先是推开了窗户,然后才拉开了灵台的幔布。   再点上檀香,俞乔才烧了两炷香,一炷香递给谢昀,一炷香她自己拿着。   俞乔拜了一拜,谢昀也跟着拜了一拜。   “阿公,阿婆,阿娘,我来看你们了,”俞乔的声音并无多少变化,但目光温柔,好似她又见到了她这三位最重要的亲人。   “我很好,虽然,一切都和阿公您想不一样,不过阿乔真的过得很好。”她满心算计未变,却多了更加重要的人。   谢昀点点头,给俞乔帮腔,“是真的,我们阿乔很厉害,已经是解元了,过了开春就是状元。”   俞乔目光扫向谢昀,终于给他介绍了,“这是阿昀。”   谢昀点点头,接下去的话,完全不用俞乔说,他自动点亮自来熟技能。   “我是谢昀,是阿乔的人,嗯,就是要一直在一起的人。”   “您三位,别急着生气,要气就也气我,是我不好,拉着俞乔走上这条路,不过我是真的喜欢阿乔,只喜欢阿乔。”   俞乔目光睨去,谢昀毫无所觉,依旧在说,已经和三位热聊开了。   “我保证,会永远守着阿乔,一心一意。”   他又在心里加了一句,用他的命来守着,来喜欢,来爱护他的阿乔。   “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越说越不像话,她阿公他们要是天上有灵,牙都要被谢昀酸倒了。   俞乔抬步,将香插上,然后就接过,明显有一箩筐话没说完的谢昀的香。   “我以后要经常来给阿公阿婆还有阿娘上香。”   俞乔将香插上,回头瞪谢昀,“那是我阿公阿婆阿娘。”   “那是咱的呀,”谢昀笑眯眯地拉了俞乔,抱住她的腰,一脸甜蜜欢喜。   谢昀抱着俞乔腻歪了好一会儿,才放开了她。   俞乔理了理谢昀被他自己蹭乱了的头发,然后才推着他往外去。   “这里的布置是按照我阿公的书房来的。”   “阿乔以前也是在这养的书房读书识字吗?”谢昀打量着书房,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小小软软的俞乔,要是他没沉睡十年,是不是就能看到那样的俞乔了呢。   俞乔并不知谢昀的想法,她看着这里,眼中多了几许亲切,“我读书识字都是阿公手把手教的。”   俞乔早慧,说话早,识字早,写字也早,别的孩子爱玩爱闹,她却能跟着老俞公在书房从早待到晚,在英州老宅的这个书房,俞乔消磨了绝大部分的童年时光。   “阿公一定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学问大家,”谢昀观察了一遍,回转木椅看着俞乔道。   他还是位严谨学究且睿智的老人,只有这样的他,才教导得出这样的阿乔。   俞乔颔首,认同了谢昀的话,“阿公很好。”   她阿公并未像陈公萧公他们名传天下,但他在英州,在赵国是受人敬仰的,他前半生游历天下,后半生才回到英州论述,年近四十才和她阿婆结缘,有了她阿娘。   原本一切都很和美,直到他带回了齐恪成,赔了女儿,折了俞氏,多了一个她。   她的出生是备受苛责,甚至除了她阿娘是没有人期待的,但她阿公还是负起了教导的责任,她肯学,他就肯教,倾囊相授,便是他离世,也早为她安排好了之后的学习。   或许,他早看出他的孙女儿,有鸿鹄之志,他未必等得到,却愿意放下成见,相助于她。   俞乔的缅怀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放下,便是在谢昀面前,她也鲜少有太多情绪外露的时刻,她走上前去,继续推着谢昀往外走去,“今儿出来,是要让阿昀看一场戏。”   到浮生斋,一是带谢昀见她的家人,再就是看戏,算是谢昀受苦这么久,放放风了。   浮生斋从早到晚,座无虚席,因为浮生斋的带起,这一带成为北市和南市之外,最热闹的街市,人流往来络绎不绝。   二楼雅室的窗正对着街市,窗户打开一些,外面的动静就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喝点汤,”俞乔将一碗汤放到谢昀面前的桌上,然后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汤才喝入口中,浮生斋对面的青楼里就传来哭闹的喧嚣。   “人模人样的,身上没一文钱也敢来睡老娘!”   一个半老徐娘叉腰嚷嚷,然后两个龟奴将一个年轻公子哥扔了出来,他的衣服被剥得只剩一个裤衩,其他全用来抵他的过夜费了。   “放肆!”那公子爬了起来,双手抱胸,表情屈辱无比。   “呵呵,”那个皮肤略松弛,身材微胖的老鸨再次叉起了腰,没再骂,却是哭了,“嘤嘤嘤……你昨儿进来对奴家又亲又抱,奴家十多年未做生意了,从了你……”   闻言,周围看客表情如出一辙的惊悚,这个老鸨的年纪绝对够做这位公子哥儿的娘了,但这俩人却睡一起去了,还是这个公子哥主动的了,唔……打一个激灵,继续看!   “嘤……没想到你这个没良心的,睡了老娘不说,翻脸不认人,一副想吐的表情做给谁看,昨儿不是睡得很高兴吗!”   “呕……”公子哥儿撑地吐了。   那个老鸨再次被气炸了,“给我把他的裤衩也脱了!”   说脱就脱,两个龟奴上前,动作好不利索,一下子就扒下来了。   “吁……”唏嘘声不断,公子哥儿蹲地,露出雪白屁、股、蛋、儿,站不起来了!   “有伤风化,有伤风化!”下朝回来的路过的崔御史,被越聚越多的人,堵在了路上,他也不用小厮去看,他自己下了马车,踱步过来,然后就被惊呆了!   他一副官威做派,那老鸨却是机灵,不等那公子哥说话,她先上前拽住了崔御史的裤腿,哭诉了起来。   “大人给奴家做主,是这个负心人,睡了奴家,不给钱不说,还是嫌弃奴家,咒骂奴家,嘤嘤嘤……大人给奴家评评理啊。”   这个公子哥儿毫无例外就是谢晔了,他昨儿被他表兄徐茂拉出来喝酒,喝多了,糊涂了,再醒来,他居然趴在一个皮肤松弛,模样辣眼的老妖婆身上,而且明显,他们干过那档事儿了,当下他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气炸了的他,自然是直言要将那老鸨杀了泄愤,那老鸨也是个狠的,当下就连衣服都不让穿,让龟奴拉他出来,刚刚还让人剥光了他!   而他也是倒霉透顶,屋漏偏逢连夜雨,叫这个崔御史撞上,这要是被认出,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他低着头,死死咬牙,不肯抬头。   “哎哟,这谁啊,我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浮生斋也有不少人被外面的热闹惊动,窗户一围都趴着不少人。但他们越瞧那个裸、男,越觉得熟悉啊。   池胥人点点头,他也瞧着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会是哪个。   “唉,”一个端着酒杯看热闹的,身子被身后的人一撞,手中的酒杯就飞出去了。   “小心!”他大喊了一句。   下面的人连忙退开,踉踉跄跄,蹲地抱膝的谢晔被踢了一脚,呈大字趴地,哎哟,之前没瞧清楚的屁、股、蛋、儿的,现在都瞧个清楚了。   “哈哈哈……”不少人都笑出了声。   谢晔爬起,脚后跟突然失力,来了一个仰倒。   “噗……”楼上看着不少人都喷酒出来了!   谢昀拉了俞乔,捂住她的眼睛,“阿乔不准看!”   除了他的身体,俞乔谁都不准看。   俞乔转身,然后才将谢昀的手拉下,“阿昀也不要看。”   谢昀点点头,那么辣眼睛的画面,他才不要看。   “殿下!”   徐茂揉揉眼睛从青楼里出来,弄不清楚情况,却是一眼认出,一句叫破了谢晔的身份!   “殿下?”这一句是崔御史,他眯瞪着眼睛上前,然后确认地嚷嚷了一句,“十殿下!”   “哗!”   “噗……”   “咳咳咳……”   连续三个殿下,可制造不少事故,浪费了不少美酒美食,唧唧嗡嗡的喧嚣一下子炸了开去。   ☆、第10章 /65/19   徐茂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知道自己闯祸了,他连忙扒开身边一个龟奴的衣服,上前给谢晔遮羞。   “殿下,殿下……这可怎么办哟……”   谢晔闻言一巴掌打在徐茂的脸上,忍了又忍才没继续胖揍他,“给爷找辆马车来!”   一旁的崔御史眯了眯眼睛,“就用老臣的车吧,老臣有好些话要和殿下说!”   谢晔的脸没忍住扭曲了去,差点就对崔御史破口大骂,但话到嘴,还是被理智拉了回来,他一脸扭曲地道,“不用了,爷下回再听你说!”   崔御史看着谢晔和徐茂离去,他却没有回府,直接上了马车,回转皇宫,谢晔不听他说,他找楚皇说去!这种事让他撞见了,他要是不说,还算什么谏臣!   甭管是不是被人设计,谢晔这次是出了大丑,短时间内,他怕是不敢在众人面前露面了。   想看谢昀的热闹,就要做好自己被看的准备,报仇嘛,以牙还牙是最好的。   谢昀继续甜蜜蜜地笑,今儿出来给俞乔的家人烧香,又看了谢晔的热闹,可谓是圆满了,当然,如果不看到杨昔,他会觉得更圆满一点。   阴魂不散,好想剁成渣渣……   似乎感受到谢昀怨念的杨昔,在叫住俞乔之后,杨昔终于看了一眼,被她推着的谢昀了。   “这是八殿下吧。”   谢昀身上披着黑色斗篷,看不见脸,不过需要被推着走,还在俞乔身边的,就只有谢昀了。他们倒是一直形影不离,俞乔来一次浮生斋也要带着谢昀。   “既然碰上了,喝一杯?”   杨昔指了指他手边的雅室,原来方才他一直就在俞乔和谢昀的隔壁。   谢昀眯了眯眼睛,却是拉住了阿乔的手,“难得遇到篙草原上的故人,就陪他叙叙旧吧。”   篙草原对杨昔来说,绝对是一个黑历史,一个不怎么愿意被提起的往事,谢昀一句句都往他的伤疤戳,不过他也没表现出来。   “请,”他看向了俞乔,温淡的目光中多了几许不一样的期待。   谢昀心塞了,后悔了,他刚才不该吃醋作死应了的,他就该小气吧啦,拉了俞乔就走。   俞乔点头,手在谢昀的肩上拍了拍,推着他进去,不过即便进到内室,俞乔也没有解开谢昀身上的披风斗篷。   她将一袋点心塞到谢昀怀里,“吃点零嘴,酒你就不要喝了。”   谢昀接过,嘟嘟囔囔地给俞乔回道,“我听阿乔的。”   “嗯,”俞乔又拍了拍谢昀的肩膀,然后坐在他身侧的位置。   杨昔却还没坐下来,他眯了眯眼睛,深吸一口气,坐到了他们的对面,然后叫房内的伙计,给谢昀和俞乔摆上干净的碗筷酒杯。   “这一杯,恭喜阿乔高中解元。”   俞乔还未抬起酒杯,谢昀将啃了一口的点心放下,然后嚼着点心,幽幽道,“不是应该叫主子,或者公子吗!”   杨昔若非是忘了自己在篙草原上的遭遇了吗!阿乔……谁许他这么叫了!   杨昔未应谢昀的话,他看向俞乔,眸光不明,等她的话。   “阿昀说错了,”俞乔说着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谢昀目光幽幽,杨昔隐含期待,但俞乔的话明显没有说完。   “过往一酒泯尽,以后杨公子是杨公子,俞乔是俞乔。”   俞乔说着端起酒,一饮而尽。   她的话其实比谢昀还要狠,不是杨昔不肯认她这个主,而是俞乔不肯收了。   谢昀闻言没再说话,想想也是,杨昔要是真唤俞乔为主子,他估计更心塞,还是让他的阿乔离这个拎不清,心思又多的杨昔,远一些吧。   杨昔端着酒杯,离口不过一指距离,却迟迟无法送入,别人是一笑泯恩仇,俞乔是要和他一酒泯恩仇。但这怎么让他甘心,怎么都不甘心!   他不愿意人提起他篙草原的经历,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那也是他需要小心翼翼珍藏的回忆,有苦有狼狈,还有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早已滋生。   而现在,它们正在被无情地斩断。   俞乔将酒杯放下,目光突然就变得犀利起来,“南楚一行,杨公子倒是悠哉,若是俞乔,早该寝食难安了。”   手离开酒杯,俞乔就站了起来,他走到谢昀身后,不再看杨昔,直接推着谢昀,出了雅室,依旧走的侧门,离开了浮生斋。   才到马车上,谢昀就自己拉开了披风和斗笠,两只紧紧抱着俞乔,一副怕她被抢走的模样,“阿乔和他说这些做什么?活该他被放逐。”   杨昔自以为被司马流豫重用,其实他此时最不该离开北魏,他名头是响亮了,但失去的只会更多。   俞乔伸手揽住谢昀,轻轻地顺了顺他的头发,低语道,“阿昀不是不喜欢看到他吗,我让他早些回去,顺便给司马流豫制造点麻烦。”   “麻烦?”谢昀疑惑,沉思俞乔话里的意思。   俞乔靠着谢昀,眉梢微微挑起,神情里多了一丝丝坏坏,看戏的味道,给谢昀确认,“麻烦。”   是司马流豫自己把杨昔变成一个麻烦的,最后消受得也该是他。   杨昔若是一直在南楚待到司马流豫到来,那还好,凭司马流豫的本事绝对安抚得住他,可他若是提前跑回北魏,那场面估计会很好看。   不到片刻,谢昀的嘴角微微勾起,捧起俞乔的脸,响亮地亲了一下,“嘛,我们阿乔真聪明。”   其实俞乔并没有做什么,她只是点出了杨昔的处境,一切就还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若回到北魏,面对的就会是俞乔所说的寝食难安的境地,杨氏里出色的子弟可不止是他,他不在魏都,他们还不可劲儿地用他的资源,用他的名头。   而杨公府对司马流豫来说,是个不能忽略的势力,司马流豫放弃了杨昔,自然会启用其他杨氏子弟,杨昔回来瞧见,那场面可不就热闹了嘛!   俞乔脸颊被谢昀闹出了点红晕,她点了点头,却是认可了谢昀这句夸奖。   她本来就是聪明的。   谢昀拉了俞乔,捧着她脸,细细地轻啄起来。俞乔两颊微红,却是没有拒绝谢昀的亲近。   谢昀原本的那点不圆满,因为俞乔,又重新变回了圆满。   反正在王伯看来,谢昀是欢欢喜喜地去,甜甜蜜蜜地回,那嘴角的笑容,都要亮瞎他这双老眼了。   他眼睛扫到俞乔,他家小姐心情也好得很,如此,他就连对谢昀的那点嫌弃,也不能表现出来了。   林四酒在后巷的药铺住下,偶尔也会过来书斋看书,那一日具体他是如何与公良端锦交谈的,俞乔和谢昀都不知,最后结果是公良端锦肯给他治,而他应该也要相应付出些什么。   和病了之后,依旧美美美的谢昀相比,林四酒似乎被摧残得更加厉害,脸色更加不好,整个人蜡黄枯瘦,如同行走的骨架。   当然,他和谢昀不同,他是半点不在意外表,但他嗜酒如命,没了酒,这日子怎么都不对劲,这不,还到书斋看起了书。   他明显没对俞乔起什么奇怪心思,谢昀对他的态度就也好些,一同被公良端锦折腾,倒有几分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觉。   偶尔俞乔会留他一起吃饭,谢昀也不会有太大意见。   俞乔还在吃,谢昀就和林四酒聊了起来。   “你这寒毒常年累月,出了内鬼?”否则想不通,那么长久的一个过程,林四酒会没有察觉。   当然,谢昀只是随意一问,就是林四酒不回答,也没什么,他拿着筷子,在帮俞乔夹菜,他也很忙的。   林四酒神情淡淡,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好隐瞒的,他道,“是我爹。”   “他觉得我会伤害到他的爱子,先下手为强。”   谢昀闻言眯了眯眼睛,看向林四酒,“他们呢?”   林四酒的目光落在空空的酒杯,露出点遗憾,“弄死了一个。”   “啧……”谢昀嫌弃了一声,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林四酒肯定是弄死了他老子的爱子了。如果是他,他也这么做。或许会更过分些,他会把他剩余的所有儿子都一起弄死了,当然,如果他有的话。   俞乔放下筷子,终于吃饱了,她看向谢昀,“你先睡一会儿写字,还是写完字再睡?”   谢昀琢磨了一下,“写完再睡。”   平日里他肯定是睡醒了再写,但今儿林四酒在,没准儿他睡着了,他们躲着他说话呢?他是绝对相信俞乔的,但是他不相信任何靠近俞乔的男人和女人。   俞乔不知他七扭八扭的心思,带着他们到书房里,谢昀写字,林四酒看书,俞乔却对着一团乱线的白纸发呆,准确地说,她是在思考。   俞乔一顿,突然站了起来,谢昀和林四酒都看向她,她没说什么,直接跑到一排书架那里站住。   谢昀停下笔,林四酒停止翻书,书房内一时间半点声息都没有了。   站了快两刻钟了,俞乔才回到位置上,她的手落在那张乱线的纸上,低语道,“我知道了。”   谢昀和林四酒看俞乔,没有开口问,但他们有感觉,俞乔绝对是想通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   俞乔抬眸,看向那两人,目光最后落回谢昀身上,疑惑道,“怎么不写了?”   谢昀抬起笔,缓缓点头,“嗯,咳咳……”   方才为了不打扰到俞乔,他就是咳嗽都忍住了,但咳嗽这种事情,是最难忍的,他都快忍内伤了。   “咳咳咳……”   俞乔起身,摸了摸谢昀的额头,将他手中的笔抽了出来,“罢了,今儿休息,不写了。”   她又看向林四酒,“你自便,我送阿昀回房。”   林四酒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他站起身来道,“我去外面看。”   他一边往外走,心里也琢磨开了,俞乔让他找的那些东西,在交给俞乔前,他也研究过了,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但看俞乔方才的模样,并非如此。   谢昀就不需要自己琢磨了,躺在床上后,他拉了拉俞乔的手,俞乔就给他说了。   “我想我知道司马流豫到南楚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了?”   “什么?”俞乔想那么久,都是想司马流豫去了?   俞乔接着道,“麒麟佩,它在南楚。”未必在楚京,却一定是在南楚。   司马流豫从北魏赶来南楚,楚皇的寿辰只是借口,她是顺便,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血玉麒麟佩。而这样东西,她也势在必得。   谢昀眨了眨眼睛,那这可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发现了,江湖在找,四国皇室也在找,这些年来,似是而非的消息太多,但每一次都能牵动很多人的眼睛和心思。   这不,司马流豫都为它到南楚来了。   “你说,我们要是在南楚……”谢昀话未继续说,但意思很明显。   俞乔确是摇了摇头,“他现在还不能死。”   “他到南楚来,不仅不能死,必要的时刻,我们还要保全他的命。”   司马流豫到南楚来,最大的危险不是楚皇,而是吴国和晋国,还有几乎被他架空了权力的魏皇,他们才是最想他死的人。   司马流豫不是不能死,他是不能死在楚国,否则魏楚必然要起兵变,而晋吴也不会放弃渔翁得利的机会,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战事,又会再次席卷天下。   分久必合是大势所趋,但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刻,最关键是江湖有一个明空,他才是那个最希望战乱的人,俞乔要和他对抗,就不能让他如意。   所以,怎么想,司马流豫都还不能死。不过,也没到他们担忧司马流豫安危的地步,他要是那么容易死,早就死了。   谢昀轻哼了一下,闭上了眼睛,俞乔说的道理,他不是不明白,他只是没忘了,司马流豫让杨昔在篙草原上,要俞乔的命。   有点不可思议,但他觉得司马流豫和他是同路人,又或者是他身边的某个人和他一样,只有这样,他才会和齐凰儿一样,将俞乔视为威胁,除之而后快。   但一切还得等他见了他再判断,再说。   谢昀睡着,俞乔回到书房,却是将放着谢昀书信的那个盒子拿了过来,信纸放到一边,俞乔琢磨起了这个盒子。   原本她也和觉远一样,觉得重要的是,她阿公放在盒子里的手稿,但现在看来,重要是这个盒子本身。   盒子,木盒……她阿公是要告诉她什么?   俞乔思索着,王伯进来将俞乔要的一些资料放在手边,就要悄悄退出,却被俞乔叫住了。   “我要楚京所有木匠的名录。”   俞乔说着站了起来,神色十分严肃,“王伯,你亲自来办。”   俞乔所说的名录是包括家世背景,极尽所能的详细。   “是,”王伯点头,转身出去,能让俞乔说,他亲自办的,都是万分重要而不能外泄的事情。   不过,王伯离开没多久,又再回来了。   “公子,有贵客来了。”   王伯口中的贵客,不是别人,是楚皇。   忍耐了这些天,楚皇终于忍不下去了,他不仅自己来了,还把老太后也一起带来了。   他估计觉得有老太后面前,谢昀会肯见一见他,会给他留些面子吧。   “你亲自将人引进来,”俞乔说着,手在桌上敲了敲,“再让子明告诉阿狸,今日的看病推迟。”   “是,”王伯点头再次退出。   俞乔回寝室换了件衣服,然后就到谢昀的房里。   “阿昀,阿昀……”   俞乔理了理谢昀的额发,然后就唤了两句。   谢昀嗜睡的症状近来好些,不过此时才睡下不久,他就只偏了偏头,继续睡了。   “阿昀,陛下和太后来了……”俞乔说着,戳了戳谢昀的脸颊,又还没反应,于是就改戳为揉了。   谢昀才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睛,声音带着点困觉的嘶哑,又莫名性感,“阿乔,我还想睡……”   他说着两只手揽住俞乔,还想拉着俞乔一起睡。   楚皇和老太后到暖厅小坐,等了近半个时辰,俞乔才推着谢昀出现。   楚皇原本等出了不少火气,但在看到谢昀的那一刻,就什么都忘了。   “这……这是怎么了?”   俞乔他们一日日看着,都觉得谢昀病弱不少,时隔多日未见的楚皇,几乎要认不得他这个儿子。   “哎哟,我的昀儿,”老太后也惊呼一句,连忙走上前来,眼中的心疼和着急都要溢出来了。   谢昀穿得厚实,可也压不住脸上的病态,整个人的精气神和之前完全不同,像一个……病了十多年的病秧子。   “祖母,”谢昀唤了一句老太后,拍了拍她的手。   楚皇也上前两步,目光却是瞪向俞乔,“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是迁怒到俞乔身上了……   俞乔抬眸看楚皇,并无多少畏惧。其实这句话,她在那日见谢昀之后,也很想问问楚皇的。   但她还未开口应答,谢昀却先冷笑回道,“关阿乔什么事?”   “是她救回的我,这一次也是她……”   俞乔的手落在谢昀肩上,他随即闭上了嘴,而后俞乔才道。   “阿昀从小练功,身怀精纯内力,如此在紫阳镇外,才等得我救他。”   “紫阳镇……”楚皇显然对赵国的这个小镇并不熟悉,他也从未听谢昀说起过这段经历。   俞乔颔首,“紫阳镇荒郊的乱葬岗,我追着猎物,碰巧捡到的阿昀。”   但提起紫阳镇,俞乔要告诉他们的,并不是谢昀当时的惨状。   不过寥寥几句话,也足够楚皇他们想象了。能够被俞乔捡到,已经是谢昀命大和造化,更有可能是他死在乱葬岗里,成为野兽的食物,尸骨无存。   “我医术有限,只救下阿昀的命,”俞乔说着,又顿了顿,她看向老太后,眼中多了几许安抚,但话依旧要往下说,“却无法保存他的内力,阿昀脚筋被断开始,他的内力就在流失。”   “原本……”俞乔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本许能再坚持久些,但上回他回来,连日高热,药石无用,仅有的那些内力也散尽了才好。”   不能让楚皇知道谢昀在治腿,又要解释清楚谢昀为何是现在这番病模样,就只能如此说了。而这番话,在之前,她就和公良端锦交涉过,并无破绽。   楚皇无语凝噎,心情难以平复,但俞乔越是冷淡和冷静的话,就越让他无法不信。   “阿昀的身体本就是这般,只是内力会让他好过些,”俞乔说着,微微低下的眸光多了几许怜惜,但转瞬消失,她抬眸看楚皇和老太后,“不过阿昀很坚强,他已经在努力适应这个境况,这个身体了。”   “我原本就是个废人,迟早要面对这种情况,”谢昀拍了拍老太后的手,脸上露出点笑意,“祖母不嫌弃孙儿就好了。”   “怎么会,老太婆怎么会嫌弃我的昀儿,”她心疼啊,心疼得想过去胖揍楚皇一顿。   她看向俞乔,目光万分殷切,“阿乔不要嫌弃我们阿昀才好。”   俞乔无奈失笑,老太后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她点了点头,“不会,阿昀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家人。”   楚皇和老太后的目光一同落在俞乔身上,她淡淡的神情,让人无法辩驳她的话,但她身前的谢昀却是一脸失落了。   老太后跟着失落,楚皇却是心塞又心疼。   老太后摸了摸谢昀的脸,有些凉,但也不至于太吓人,她又拉了拉俞乔,“来,过来坐着说话。”   她有很多话要问,很多细节想要知道。   俞乔点头,继续推着谢昀进入暖厅,王伯又来了一趟,添了水,然后给谢昀送来了一个暖手,俞乔将它塞到谢昀怀里,让他抱着。   接下来,无论楚皇和老太后问什么,俞乔都一一回答了。   大抵就是谢昀没了内力,身体变差,需要精细再精细地养着。   “原本,我也想劝阿昀回宫。”   俞乔这话一出来,谢昀便是知道自己不会被送走,神情也不大好了,眼睛睁得特别大,也显得那张脸特别苍白,特别病弱,全然是一副要被抛弃了的可怜模样了。   “毕竟我再细心也比不得宫里好。”   “不,阿乔最好,”谢昀拉住了俞乔手,神情无助中多了几许惊慌,但他又死死忍住这些情绪,楚皇的心疼多过了心塞。   ☆、第10章 /66/20   俞乔拍拍谢昀的手,然后看向楚皇,继续道,“但现在,我还哪里敢。”   回宫不过一日,谢昀就那般模样回来,俞乔现在想起来,余怒余惊依旧未消。   俞乔这些话,半句质问没有,但每一句都是甩在楚皇脸上,无法逃避,甚至无法辩驳的指责。   “原本还能熬个两三年,慢慢适应,中间许还有转机……”   楚皇移开了目光,是他自以为是为了谢昀好,却把谢昀的两三年和转机都弄没有了。如果上次谢昀北境之行,他可以将过错推给张静,推给赵国,这一次,他就无法否认。   谢昀任性是一方面,但始作俑者却是他。   而俞乔看过来的目光,也让楚皇无法再逃避这一点。   俞乔瞧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适可而止,她还是知道的。在成为谢昀的……夫婿之前,她还不能怎么和楚皇对上。当然真倒万不得已,她也不怕。   俞乔转而看向怒气膨胀的老太后,声音缓和些许,“我答应过阿昀,在他需要的时候,会一直照顾他,您想他了,就到书斋来,住几日也好。”   现在不是她不肯劝谢昀回宫了,而是她不会让他走了。   老太后点头,“辛苦阿乔了,老太婆就将我的昀儿托付给你了。”   她说着随即瞪向楚皇,要他表态。   楚皇嘴唇动了又动,然后才道,“辛苦俞卿了……”   俞乔已经是楚国的解元,来年考中,就是天子门生,也是他的臣子,这句俞卿不过是提前些罢了。   谢昀睨过来,目光很是鄙视,要论无耻,楚皇论第二,谁还敢当第一啊。嗯,他例外,他是敢作敢当。   俞乔闻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然后她就站起身,“你们说话,我去前铺看看。”   俞乔离开,老太后就没了顾忌,开始着急了,她拉着谢昀的手,“朋友是怎么回事?家人是怎么回事?”   谢昀不是告诉她,他是阿乔的人吗?难道只能算家人?   楚皇点点头,俞乔倒是胆大,当着他的面,还敢这么说。谢昀是她的家人,他和老太后不也是了?   “以前是朋友,现在是家人,以后会是更亲的人。”   “阿乔还小,我会等她长大……”   老太后轻轻咳了咳,依旧一脸捉急地看着谢昀,也是,她都忘了俞乔还没长大,她对着俞乔无法耍赖,对着谢昀倒无负担。   “我不管,那天你们都同房了。”   老太后记忆力好着呢,那天她看着俞乔将谢昀从房里抱出来,便是没睡,也同房了。   “咳咳咳……”原本还想装傻的楚皇,再也装不下去了。“同……同房?”   谢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本事,估计是从老太后那里学来的。   谢昀和老太后一同扫了楚皇一眼,神色嫌弃,大惊小怪做什么?   谢昀转头看向老太后,然后遗憾地给她摇摇头,再确定地道,“我等阿乔长大。”   俞乔让他先别想太多,他就只能乖乖听话,乖乖等俞乔长大,等他的身体变好。   “哎哟,”老太后遗憾地叹了一句,随即她又问到,“那句承诺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谢昀需要的时候,她会照顾,哪天谢昀骄傲了,说气话了,俞乔是不是就不管她的昀儿了。要是那个时候,她老太婆也不在了,她的昀儿怎么办!   “阿乔答应我,在没有成婚前,愿意照顾我。”   这句话是在绵州城的客栈里,他向俞乔讨来的。   “谁成婚?”楚皇插/进来问了这一句。   谢昀的神色随即阴沉下来,“我不会,我也不会让阿乔会。”如果不是俞乔,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成婚,而俞乔摊上了他,也不可能了。   老太后愣了愣,哭丧着脸道,“我苦命的昀儿啊……”   谢昀那模样,分明是俞乔和谁在一起,那个谁,都要被他撕成碎片,不死不休。   楚皇继续阴沉地看着谢昀,阴沉中还有几丝别扭和担忧。   别扭是他不知谢昀已经对俞乔深情至此了,担忧,是怕他这般做派让人家俞乔恼了怎么办,偏偏谢昀是个死心眼,认定了就不会变,而且还这么笨……   “不苦,遇见阿乔就都不苦了……”谢昀笑着给老太后反驳这话,他神色变化极快,但这一瞬间,从阴郁变成了欢乐,就是因为的俞乔。   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有多么的明亮,好似,他抓住了他世界里唯一的光,唯一的温暖。   楚皇瞧谢昀这模样,更加心烦意乱了,他看向老太后,“你们说着,朕出去走走。”   两个人除了方才那几眼,就根本没怎么理过他,楚皇顿了顿,没等到他们半点反应,就只能独自走出了暖厅。   俞乔从外铺的廊道回走,看到楚皇,就也停住了脚步,她知道楚皇有话和她说。   俞乔带着楚皇在庭院里散步,最后在花田前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你知道阿昀的想法吗?”   楚皇没有半点含蓄,直接开口问他最想知道的事情。   俞乔点点头,“知道。”   楚皇点头,也是,谢昀的意思那么明显,俞乔怎会不知。   “阿昀很好,和他相处,总是让人轻松,”俞乔目光扫去,就见楚皇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他每回都要被谢昀气得肝疼,轻松……估计有这想法的,就只有俞乔了。   “只要我真心待他,他就会用真心回馈我。”   老俞公是个真正品德高尚的人,他的行事作风多少对俞乔有些影响,她不会见人就救,但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她不会见死不救。   她救了觉远,救了秦述,救了谢昀,后来还救了一同在篙草原上落难的赵国人。   但她也杀人,从杀孟濑那五人开始,她手上的杀戮就没有断过,而以后也很难停止。   她救了谢昀,却也是谢昀陪伴了她一路,让那段过去不至于太过黑暗,不至于成为她挥之不去的噩梦,所以俞乔一直都觉得幸运,捡到谢昀,就是她的幸运。   “真心……”楚皇沉默,他的儿子他知道,他要的不会只是俞乔的真心就够。   “你真的懂他吗?”谢昀的执拗,他已经见识过了,每次都要被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如果俞乔不懂,他不想她到头来,还伤了谢昀的心。   俞乔抬头看向楚皇,“我需要懂什么?”   疑问的神色一顿,俞乔随即嘴角含起了淡笑,“便是我保证更多,陛下也不会信。”   “只能说,在阿昀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会在。”   楚皇点头,但这个头点不知有多不甘愿了,和他儿子那痴心相付的模样相比,俞乔也太冷淡了些,一副随时能抽身的模样,哪天她反悔了,是不是要让他那傻儿子……哭死。   唔……估计不会哭,但会把自己折腾死,而他现在这副身体,想要折腾死,实在太容易了。   “你对阿昀……”   俞乔闻言,嘴角的笑意依旧未散,“我以为家人是最重要的,情人或许会背叛,但家人不会。”   谢昀先是被她作为家人认同,然后才是喜欢的人。   楚皇眯着眼睛再次打量俞乔,不得不承认,俞乔确实是很优秀的,她所作的那些文章,他每一篇都看过了,她就是他需要的栋梁之才,但现在却被他死心眼的儿子觊觎上了。   擅长脑补的楚皇,已经在脑海中为谢昀和俞乔补充种种因爱成恨,狗血淋漓的未来,而且越脑补,他就越心塞。   想要完全转变楚皇的想法,仅这一日是不够的,俞乔也不急,话题到此结束,他们又坐了会儿,老太后就推谢昀出来。   谢昀的目光在楚皇身上脸上扫了一遍,然后才拉着俞乔的手,紧紧不放,那警惕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楚皇眯了眯眼睛,却很有敲一敲谢昀脑袋的冲动,深吸一口气,他看向俞乔,“过两天朕和太后要回宜阳秋祭,阿昀就交给俞卿了。”   俞乔点头,“是。”   老太后瞅瞅谢昀,又瞅瞅温和淡笑的俞乔,上前一步,拉住了俞乔的手。   “要不阿乔带着阿昀,陪我老太婆一起去玩玩吧。”   孙子太傻,这么久都没搞定孙婿,还是要她老太婆出马。   谢昀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他的祖母大人又神展到哪里去了。   老太后回头看向楚皇,楚皇控制住脸上的表情,想了想才道,“若是朕没记错,俞卿和陈老还有一棋之约。”   “陈老?”谢昀闻言琢磨了起来。   楚皇的神色简直要内伤,他冷声道,“梦麓居的陈老。”胡子拉碴,有儿有女的老头子!   谢昀舒展了眉宇,淡淡地回了一句,“哦……”   俞乔并没有马上答应,她看了看谢昀,然后才对老太后道,“阿昀的情况才稳定下来,过两日,若还好,我再让小路子给您送信。”   老太后点点头,“还是我们阿乔考虑的周到,昀儿交给你啊,我放心。”   “咳……”楚皇忍不住咳了咳,然后抬步走出庭院,再待下去,他要被那祖孙二人心塞死了。   老太后又拉着俞乔和谢昀叮嘱了好些话,然后才离开书斋,上了马车,对着楚皇开始长吁短叹。   “母后是不是忘了阿昀是您孙儿,”而不是孙女儿!她这副模样就像是担心阿昀嫁不出一样。   老太后扫了楚皇一眼,然后继续叹气,“我苦命的昀儿啊。”   “反正我是不可能……”老太后睨过来,楚皇识相闭嘴,不然他敢保证,老太后绝对要动手打他,她早就是想找这样的机会了。   “我苦命的昀儿啊,摊上这样的爹……”   “我苦命的昀儿啊……”   楚皇黑着脸回到御书房,然后就看到还跪着不肯起的崔御史,顿觉头都大了。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谢昀喜欢一个少年,谢晔更不可理喻,逛青楼,还看上了几十年没开张的老鸨。   “滚回去吧,朕的儿子,朕会好好教。”   他好好教的结果,就是谢晔被罚和谢明一起到宗庙吃素斋戒,拖谢晔的“福”,原本快要熬过去的谢明,再次拉长了三个月的惩罚期。   底下暗室,公良端锦给谢昀上完药,然后才道,“第一阶段的治疗算是过去,比我预想的好。”   “现在下去,保证每天的药浴就好,一个月之后,开始第二阶段。”   俞乔闻言点了点头,而她怀里还抱着疼到抽搐的谢昀,他拳头紧握,没有呼痛出声,他忍耐的功夫一次比一次好,虽然每次依旧汗水淋漓,每次都要俞乔帮忙压制。   但在公良端锦眼中,谢昀已经不在人的范畴了,他的确是越来越适应这种疼,但每次折磨人的程度也在提升。   “我带阿昀出去几天,他的身体能承受得住吗?”   俞乔问向公良端锦。   公良端锦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需要注意的,我会交代给阿狸。”   俞乔点了点头,看向一旁帮忙擦汗的阿狸,“去吧。”   阿狸点了点头,走到公良端锦身侧,仔细听他吩咐,而俞乔则专心安抚谢昀,梁艋在一边抓药,配药。   这么多天来,他要是再瞧不出谢昀和俞乔之间的猫腻,他就白在江湖上混那么久了。   从一开始的惊讶,难以理解,他现在基本能淡定而视。   不过,他觉得谢昀和俞乔已经不再适合带着阿狸了,要知道公良端锦可就阿狸一个孩子,药谷的继承人只会是阿狸,他要是走和谢昀俞乔一样的路,那药谷的千年传承怎么办。   阿狸年纪虽小,但记性不错,调理清楚,公良端锦告诉他的,他都能完好地转述,俞乔和谢昀对他是比较放心的。   交代清楚后,阿狸回到谢昀身侧,公良端锦却没急着离开,他和俞乔道,“这几日你们是要出去,不如让阿狸跟我住药铺,省得他来回跑。”   阿狸一定要住书斋,是因为俞乔和谢昀在,他们不在了,他将阿狸带在身边,也能说得过去。   谢昀已经挨过最痛的时刻,俞乔就放开了一些,她沉思片刻,就看向阿狸,“阿狸是想跟着我们,还是想去药铺?”   “跟着你们,”阿狸说完,整个人松下一口气。   别看他人小,机灵着呢,听到俞乔说,他们要离开几日,阿狸就很有危机感,他们不在,他要是被公良端锦和梁艋掳走怎么办,天下之大,俞乔哪儿寻他去啊。   俞乔点点头,“麻烦前辈给阿狸多布置些课业。”   公良端锦眯了眯眼睛,便点了点头。但梁艋可就不干了。   “俞公子,我师傅说话算话,答应治病,就不会食言,你就不用时时刻刻提防着我们了吧。”他话里的意思是,俞乔和谢昀带着阿狸,是将阿狸作为人质,牵制利用他们。   “前辈也是这般觉得吗?”俞乔闻言并未有丝毫生气的神色,她甚至不怎么看梁艋,但目光却没离了公良端锦。梁艋是梁艋,公良端锦是公良端锦。   但他却沉默了,而这种沉默,几乎也相当于默认了。   俞乔的手,落在阿狸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我说过,没有人可以不顾阿狸的意愿,做任何决定,阿狸愿意跟着我们,这就是阿狸的决定,也是我和阿昀的决定。”   阿狸点了点头,却没有再沉默,他再强调了一遍,“我跟着小鱼哥哥和漂亮哥哥。”   “你会学坏的!”梁艋真想扒开阿狸的脑袋,将谢昀和俞乔对他的茶毒清理个干净。   阿狸回头瞪向梁艋,“才不会,漂亮哥哥说,阿狸是学好!”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阿狸圆圆的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对着梁艋,声音不大,却是绝对坚决,“我们都是好的,你……是坏的。”   公良端锦一抬手,梁艋一肚子要辩驳的话,也只能继续塞着。   “麻烦两位照顾阿狸了。”   话落,他就带着梁艋离开了。   阿狸不忿地碎碎念,“阿狸才不是麻烦。”   谢昀一边忍疼,一边抬手落在阿狸的脖子上,轻轻碰了碰就放开,“对。”   又过了许久,他才继续说到,“你自己有的……才是你的。”   药谷算什么,还不是被人一把火烧了。   “阿狸有本事了,就自己创一个药谷。”   阿狸闻言,回转身体,继续听谢昀说一句,歇半天,但他运足了气再说,到底没有磕磕巴巴。   “药谷这么难听,让阿乔给你取个好听的……”   阿狸闻言就看向俞乔,谢昀也一同看过来,两个人的神色认真得,好似阿狸已经开创了一个新的“药谷”,等她取名了一般。   “悬壶济世,芸芸众生,就叫济芸里。”   “好……好名字……”谢昀眯着眼睛道,还帮忙俞乔给阿狸解释,“里就是阿狸创办的意思。”   “嗯,”阿狸点头,眼睛分外明亮。无论未来他能不能做到,现在六岁的他已经有了毕生追求的目标,这个目标是他喜欢,也是他在意的人期许的。   俞乔看着这两人目露无奈,谢昀的解释简直是要误人子弟,她轻轻叹气,却也没有再说什么。或许,她也是有谢昀话的意思吧。济芸里……阿狸……   俞乔垂眸,想到离开的暗室的公良端锦和梁艋,心中多了几丝冷酷,他们这个月来在阿狸面前好不容易有的那些好感,在今日又化成幻影了。   成人总是觉得孩子小,什么都不懂,但其实他们是懂的,至少她和谢昀带出来的阿狸是懂的。   两天后,老太后前往宜阳的车驾中,多了她,谢昀,阿狸三人。   老太后在云乔宫住过,和阿狸秦述相处甚欢,对于捎带的阿狸,她是半点意见也没有。何况阿狸小小年纪,懂得药理,能帮忙俞乔一起照顾谢昀呢。   “还是阿乔知道我心意,知道老太婆喜欢咱们阿狸,”老太后说着,将一盘点心挪到阿狸面前,阿狸嘴里已经塞了两个,鼓鼓囊囊,一句谢谢也说不全。   老太后也不介意,将茶水端到阿狸面前,看着他继续吃。   谢昀上了马车没多久,就困了,此时在这里陪老太后坐的,除了阿狸,就只有俞乔。   “阿昀小时候就没这么乖,阿狸是和阿乔像吧。”俞乔一看就知道小时候是安分乖巧的,和谢昀的闹腾全然不同。   俞乔摇摇头,不多提起过去,“阿狸本来就乖。”   老太后闻言笑了笑,却是转过身体,从一旁堆着的东西里,抱出一身衣服,递给了俞乔,“老太婆还在呢,阿乔也要穿得好才行。”   俞乔在赵国紫阳镇外救了谢昀,一路辛苦将人送回楚京,送回后,也没放手不管,又是陪去城防营,又是陪着来宜阳,这身太监的衣服,就也没少穿。   老太后看着心暖又觉心疼,她是真的喜欢阿乔,正因为如此,谢昀告诉她,他对俞乔的心思时,她才会接受得那么快。   “乘阿昀还在睡,快进去换了吧……”   老太后的马车肯定是大的,他们外面坐着他们,放了这些东西,谢昀还能躺里面安然睡着,不过老太后这话说得,也太让人想多了。   俞乔接过衣服,沉思片刻,便也点了点头,她陪同谢昀来,是应老太后要求,就是楚皇也知道,穿小路子的衣服只是为了少些麻烦,但想到她和谢昀以后……其实也没太大必要。   俞乔起身,走到马车的里侧,拉开幔布爬了上去,然后再拉了起来。   她瞧了谢昀几眼,然后才背过身,开始解衣服。   现在是深秋,夜里寒凉,但白天阳光普照的时候,并不算冷,而她向来穿得多,老太后给的是一身紫花锦袍,俞乔还从来没穿过这样花色和款式的男袍。   外衣解开,但她的手还没将锦袍拉到身前,就让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腰,谢昀的脑袋放在她的肩上,声音很低,还带着几许朦胧的睡意,“阿乔是来陪我睡吗?”   并未转身回头,但俞乔知道,谢昀肯定扬起了嘴角,分外高兴。   “不是,”俞乔推了推谢昀的脑袋,拿起衣服要继续穿,却又被谢昀拿过了。   “我帮阿乔穿,”谢昀说着,偏头在俞乔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上一次就说了,等我好些也帮阿乔穿衣……沐浴……”   谢昀说着神色里多了几分雀跃,又还隐含羞涩。   ☆、第10章 /67/21   俞乔撑着床,身体微微弓起一跃,就改背对为正对着,而谢昀还未从种种情绪中脱离出来,就让俞乔掀倒回榻上,睁着眼睛,分外无辜。   俞乔瞪他一眼,将他手中的衣服抽过,两下就穿好了,但谢昀却还愣愣看着。   被谢昀那一抱,俞乔的心漏跳了一拍,她到底是女儿家,衣裳不整被人这么抱着,总有些难以言述的郝涩,再就是紧张,谢昀对她可是有袭胸的黑历史的。   而现在也不比那个时候,太过亲近,多少会觉出些问题,她还不想在这么乌龙的时刻,让谢昀发现了。   “阿乔的腰很细,但抱着特别舒服,”谢昀被掀倒了也不生气,但也不敢再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他拉了俞乔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我想这么一直一直抱着。”   马车外围绕着护卫的禁卫军,他们的脚步声能压过一些不大的声音,但谢昀再说下去,她再耽搁久了,老太后铁定会想多。   谢昀没脸没皮惯了,他是不在意,俞乔却还不行。   俞乔欺身上前,谢昀的眼睫就紧张得轻颤起来了。   “闭眼。”俞乔轻声说道。   谢昀随即就闭上了,轻抿的嘴角不觉就翘了起来。   但俞乔只凑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不及他去抱人,她就起身掀开幔布出去了。   “都不亲一下,怎么就让我安分……”谢昀话里的重点应该是,俞乔让他闭眼了,最后却没亲他,“骗人!”   之前疑似在偷做坏事,谢昀说话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再加上马车外的动静,老太后便是想到谢昀可能会醒来,也不大能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但也就在俞乔掀开幔布的时候,马车外的脚步声突然就停了下来,谢昀的话简直清晰可闻,尤其是最后那句。   老太后和阿狸看过来的目光,明明白白在疑惑,俞乔是骗了谢昀什么?   而俞乔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在心境的修为上,便是很多老人,也无法和她比。   她嘴角浮起淡笑,还未离幔布的手,再次将它拉开,又再伸过手去,将木椅拉了过来,她也坐在榻边,这才不慌不忙地对谢昀道,“不骗你,一会儿想吃什么,我就给你煮。”   俞乔看着谢昀,神情分外温柔,但谢昀知道,他要是敢拆台……俞乔绝对会在她能讨回来地方,一点不剩地讨回来。   他喜欢看俞乔这样对别人,对他,就不用如此了。   “没有鱼的话,就要鸡蛋。”谢昀想了想,加了一句,“阿乔煮的就好。”   老太后睨过眼来,随即又眯起眼睛笑看着俞乔,“阿乔别这么宠着他。”   俞乔闻言嘴角的淡笑深了些许,轻语道,“无妨。”   便是宠着,也无妨。   老太后这下子就真的高兴,眼睛眯成缝儿,快不见了,但她很快又调整了神色,“这身衣服,阿乔穿着真合适。”   老太后话落,谢昀才注意到俞乔穿这身新衣,其实也说不上新衣了吧。   老太后看谢昀露出这般神色,便接着道,“以前给你准备,放在德馨宫里备用的,没来得及穿,我让人去翻出来的。”   紫花锦袍,谢昀穿起来骄傲张扬,鬼神皆忌,但穿在俞乔身上,又是另外一种感觉,清淡温和之余,却多了一种贵气,这种贵气不是天生皇胄的尊贵,而是她侵染书海多年,后天拥有的清贵。   相比前者,是后者更加难得,更加适合俞乔。   谢昀端详的神色浮现了几丝惊艳,随即他认真地对俞乔道,“阿乔以后就这么穿。”   “好看。”特别好看!   俞乔目光扫去,和谢昀碰上,差点就为他这句肯定点头了。   她沉吟了片刻便道,“我不挑,都能穿。”   她说着取过床边谢昀的衣服,然后道,“伸手。”   谢昀随即伸手,俞乔帮他将衣服穿好,然后就抱他到木椅上,再推到老太后和阿狸身侧,她自己也坐了下来。   有谢昀在,老太后就不需俞乔亲自作陪,随时说话,她从带着的包裹里,取出几本书,放到一边,阿狸乖乖拿过他自己的,开始做课业,俞乔也拿了一本,在一边看。   谢昀在吃点心,偶尔凑俞乔旁边,瞅一眼她看的书,勉强算他也看了。   老太后也没有要一直说话,她一边坐着,让马车外的童公公找来她的锦线,开始扎络子,若非这是在皇家的马车上,这一刻其实很像是寻常人家里的清闲时光。   各做各的,却能聚在一起,谁想谁了,就抬眸看一眼,没有尴尬,只有温馨。   往宜阳去,仪仗行走,需要两天的路程,因为经常往来,路上早建好了行径驿站和夜宿的行宫,队伍停下,到张罗午膳的时候了。   俞乔鲜少对谢昀失言,方才那话说了,她就也会想办法实现。   经由童公公引路,俞乔就到驿站的小厨房里来了。大厨房御厨用着,事关楚皇和皇眷的用膳,她自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童公公请便,我识得路,做好了,会自己回去。”   童公公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老太后那边用得手的,也就还他,他亲自送俞乔过来,也是因为老太后和谢昀,明显对她的不同,他觉得需要表个态度。   “小飞子在这儿帮公子,奴才就先回太后那儿看看。”   俞乔点头,目送他离开,然后才进入小厨房,着手准备谢昀爱喝的鱼汤。   既然做了,就不可能只做这一样,俞乔又让小飞子走一趟大厨房,拿些食材过来,而她自己就在小厨房外的庭院等着。   萧萧寒院,翩翩紫衣公子,齐恪成和鲁田,途径此地,神色出现了极鲜明的恍惚。   俞乔练功算有所成,有人靠近,她随即就转身过来。   齐恪成眸中的恍惚变成了震荡,随即,他眉尖一蹙,凝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前往宜阳的皇家仪仗还未停经这个驿站,方圆之内的闲人也早该被清空,俞乔这身衣服,这身打扮在这里,是在不同寻常极了,由不得他不露出这般神色。   俞乔的愣住比齐恪成还要长久些许,她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齐恪成,不过他是皇家长公主驸马,她是未来皇子夫婿,以后会碰到面的机会和场合只会更多。   俞乔回神,随即就只露出一丝客套的温和,点头微不可见,随后她就转身进入小厨房边的小厅,继续等去拿食材的小飞子,半点要和齐恪成寒暄的意思都没有。   俞乔的冷淡在齐恪成的意料之内,他没有追上前去。   他皱了皱眉头,随即看向他身侧的鲁田,“你去弄清楚怎么回事?”   他的感觉敏锐得很,这副打扮的俞乔出现在这里,不会只是因为她救了谢昀的缘故,必然是她得到了更加有权势的人的青眼,而他以为的那个人……是楚皇。   “是,”鲁田拱手作揖离开,齐恪成看着这个萧瑟的小院子,眉头再次紧蹙,他知道在浮生斋时,俞乔那番话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她必然会有所行动。   但他绝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对上她,他以为至少还需要好些年的时间。   楚京水深,但俞乔来说,似乎不是,她很能适应这种复杂的环境,甚至说得上如鱼得水。   越是复杂,她越是容易找到借力的点,就不知道她这次是借谁的力,是要达成什么目的了。   齐恪成凝眉沉思离去,俞乔等了两刻钟,终于等回了小飞子。   也没有煮太多,一样鱼汤,两样素菜,两样荤菜,再加上大厨房里,足量的米饭,足够她,谢昀,老太后,阿狸四人吃了。   马车上,俞乔刚离开,谢昀隐隐就有些后悔了,这段时间,俞乔从不让他碰油烟,方才就也不带上他,可她离开都快半个时辰了。   谢昀看向老太后,“我去接阿乔回来。”   老太后被谢昀那正经的神色逗笑,这才几步路的距离,也能算接人?   但她早明白谢昀的心思,就也无法真的笑他,“去吧。”   谢昀和阿狸下了马车,她笑意散去了,又感叹了一句,“痴儿。”   希望她的阿昀真的能得偿所愿,和阿乔长长久久。   谢昀和阿狸下了马车,一边的小路子就上前了,“奴才已经问好路了。”   谢昀颔首,小路子经由俞乔那般调/教,确实好用多了,以前也算机灵,却容易一惊一乍,现在却沉稳多了,“带路吧。”   “是,”小路子推着谢昀走,阿狸站在谢昀身侧,手放扶手上,一起照看着路。   目光扫去,森严戒备的禁卫军,往来忙碌的宫人,不过他们在看到谢昀的时候,全部躬身让路。比起他对他们的畏惧,似乎他们更畏惧他身侧的谢昀。又走了些时候,阿狸就不再那么畏生了。   小厨房是驿站里驿守亲眷平日煮饭的用地,地方有些偏僻,谢昀不耐烦那么多人和他挤小道,就摆手让随行的禁卫军留步,就他,小路子,阿狸,继续前行。   不过他来晚了一步,俞乔已经从另外一条道离去,正好错开他们了。   谢昀得知消息,片刻沉默,阿狸戳了戳他,他才从短暂的失落中回神,“回吧。”   接人没接成功,有些扫兴,但回去就能看到俞乔,那就也好。   小路子也没料到俞乔动作会这么快,一般御厨煮膳,哪里能半个时辰就都全部搞定,她身边也才只有一个小飞子帮忙啊。   小路子回推谢昀,却也没原路返回,走的是俞乔的道儿,或许她因为什么耽搁了,还能叫他们再遇上也说不定了。   但能不能遇到俞乔不知,却遇到一个羞涩含春的少女。她看到谢昀就走不动路了,让丫鬟留步,她独自上前来了。   “您……您是八殿下……”   楚皇将谢昀的婚事放下不说,张家却还没歇了这个心思,他们让谢鸳捎带上了张悦,原本只是想让楚皇多注意注意她,直接给他们赐婚,却没想她还能见到谢昀。   谢昀目光扫去,全然陌生,他连个声儿都不想吭,小路子也只对她扬扬手,让她离开,就继续推着谢昀走。   阿狸的目光扫过,就也收回。   三个人半点搭理她的意思都没有,但张悦却已经陷落在突然而来的“缘分”里了。   “您,您的病还没好吗?”张悦的眸中隐现心疼,手帕搅动,脸色也涨红起来,却是因为气愤的,“不怪您,是李欣岚她们不好,她们不应该说那样的话。”   “我都知道的……”   谢昀按住转动的木椅,抬眸看向她,眸中没有半点动容,话到口中也只有一句话,“滚。”   熟悉谢昀作风的人,听到他这话,许会惊住,但张悦这个闺阁少女,显然对谢昀的乖戾没有多少体会,再加上他现在一脸病态,这一句“滚”说得也没太大威力。   她不以为怵,甚至又稍稍近前了两步,叮嘱了起来,“殿下要保重……”   谢昀的手往腰间一按,一把软剑随即就横在张悦身前,阻止她的靠近,那剑尖离她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但张悦从未被剑这么指过。   “想死就继续恶心人……”   “恶……恶心?”   张悦从未想过,这样的词会用在她的身上,对她的形容从来只有蕙质兰心,娴静美好……都说,她是和先皇后最像的人,她母亲得知家主有意将她许配给谢昀时,还暗暗为她可惜了好些时候。   但现在谢昀却说她恶心……   “我……我姓张,”她和谢昀的关系,算是族系表亲,谢鸾亲近她的时候,也是唤她表姐的。   谢昀的剑微微颤了颤,声音更冷了些许,“那更恶心……”   张悦一再说话,终于让谢昀想起她是谁了,将剑丢在地上,谢昀伏在一侧,开始干呕。   阿狸走上前,帮谢昀拍背,小路子冷下神色,连忙上前将张悦逼退。   “姑娘听不懂殿下的话吗?你是自己滚,还是奴才请人让你滚?”   谢昀的反应确实伤人,她红着眼睛,拉起裙摆,伤心地跑了。   “漂亮哥哥,你还好吗?”阿狸的小手拍抚着谢昀的背,他抓住谢昀的脉,也感觉不出什么来,目光抬起,他就看到了急需看到的人。   “小鱼哥哥!”   俞乔快步走来,停在谢昀身前,“怎么了?”   她问着,就蹲下身后,将谢昀的肩膀轻轻扶起。   “阿乔……”谢昀伸手直接将俞乔揽到怀里,埋首在她的颈侧,又再次低唤了一句,“阿乔……”   俞乔拍着谢昀,目光扫向阿狸和小路子,他们两个一言一语,就将事情说了一遍。   其实说起来,真不觉得有什么,但谢昀明显就如他自己所说,他是被张悦恶心到了。   俞乔冷眉,她才到马车边,就听闻谢昀来找她,她又原路回走,快到这条道时,迎面就看到一个眼眶红红的姑娘,应该就是小路子口中的张家姑娘了。   俞乔蹲着没动,任由谢昀抱着,她也拍抚着谢昀的背,“我来了,没事了。”   许久许久,谢昀才放开了俞乔些许。   俞乔随即就道,“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谢昀没有应声,俞乔停顿片刻,就直接抱起谢昀,然后看向小路子和阿狸,“回吧。”   “是,”小路子和阿狸同时道。   谢昀也是倒霉,上一次在宜阳路上被张静恶心到了,这一次换了一个张悦。   不过比起上一次兴师动众,病上好几日,这一次有俞乔在,谢昀的神色在回到马车时,就缓和了不少。   “哎哟,这是怎么了?”老太后瞧谢昀被阿乔抱上来,她就感觉出几分不对了。   阿狸经俞乔点头,就也把路上的事情,说了一下。   “我们路上遇到一个恶心的女人,漂亮哥哥让她滚,她不滚,然后漂亮哥哥就吐了。”   老太后实在想象不来,恶心的女人是什么样子,是其貌不扬,还是身臭如馊饭?   “阿昀可有好些,用不用太医来?”老太后看谢昀靠着俞乔,似乎已经平复下来了。   谢昀微微睁开眼睛,摇了摇头,但手却揽紧了俞乔的腰。   俞乔看向太后,一样轻轻摇头,“不用。”   谢昀的状态明显不是看太医就能好,他的药……是她。   “午膳我已经做好了,鱼汤你先不要喝,吃点小菜素粥,好不好?”   俞乔抬手碰了碰谢昀的脸,然后道。   因为谢昀爱喝,俞乔鱼煮得多,也越来越好,汤汁乳白,看着就很有食欲,谢昀端正了坐姿,却只能看俞乔给所有人盛了,唯独没他的份儿。   “以后再给你煮,”谢昀不舒服,鱼汤再鲜,依旧有几分腥气在,勉强喝了,得不偿失。   谢昀点点头,也开始吃饭,勉强吃了几口,他就在一边专注地看俞乔吃,好像她吃了,他就也能吃到一样。   午膳用到一半,童公公就从外面进来,“公主求见。”   老太后将鱼放到嘴里,咀嚼入喉后,才头也不抬地道,“不见。”   她的昀儿明显出了点问题,最是见不得外人的时候,无论再被谁恶心到,她都得心疼。何况她哪回见了嘉荣心情会好,不见是最好的。   嘉荣长公主带着齐凰儿一起来,却被明明白白地拒见了,脸色当下就难看了。   “童公公留步,车驾上可是有谁?”   不然,老太后便是再对她心冷,也不大可能这么不给面子。   童公公顿了顿,便道,“是八殿下陪着娘娘。”   他便是不说,嘉荣长公主自然有他的办法知道,还不如他直接说了。   “马车里小,等到行宫了,您再来给娘娘请安吧。”   嘉荣长公主眯了眯眼睛,她就知道是谢昀,被老太后宠成那般模样,谁家姑娘给他,都是糟蹋,她转而又叮嘱齐凰儿,“你离他远些。”   齐凰儿冷了冷眉,点头,“是。”   那已经不是她熟悉的谢昀了,她自然不会像以前那样凑上前去,自取其辱,但心中多少还有些不甘,她还想要她熟悉的那个谢昀回来,但对于这种非人力的事情,她再想也束手无策。   俞乔将谢昀抱回马车,一路看到的人也不少。楚国境内几乎没有不知道谢昀双腿被废的事情,便是看到也没有大惊小怪的。   但瞧见的齐恪成,眉心再蹙一个弧度,觉出几分不对,他也没心情陪嘉荣长公主和齐凰儿吃饭,她们这才来找的老太后,吃了闭门羹,就只能悻悻回自己的车驾。   楚皇或许会愿意见她们,但嘉荣长公主却不想忍着怒火,继续陪楚皇端坐去。   上一次城防营的事情,她已经看到楚皇的态度了,在自家妹妹和儿子间,他偏向他的儿子,就和她偏向齐凰儿一样,没什么不同。   齐凰儿一生气就爱甩东西,打人,但嘉荣长公主并没有,她脸上的怒意消失,却是真正沉到心里去了。   齐凰儿看着嘉荣长公主的神色,她眉宇间多了几分期待,她出手,和嘉荣长公主出手是不同的,而俞乔没了如今的谢昀做跳板,她要再对付她,就会上轻松些许吧。   用过午膳之后,谢昀依旧恹恹没多大精神,但也没再有别的反应。   “我带阿昀回他的马车,您也休息一番,”俞乔的手从谢昀的额头放下,随即对老太后道,老人家总是要午休一会儿,谢昀现在也是躺着好,自然不能再在这里霸占下去。   老太后点了点头,“辛苦阿乔了。”   俞乔摇头,“不会。”   老太后眸光一扫,就看靠着俞乔的谢昀,对她眨了眨眼睛,老太后和他那是多年的默契,她看向阿狸,“你们回吧,阿狸还在这里陪着我。”   阿狸正在啃一个水果,闻言就抬起了头,他眨了眨眼睛,也接收到谢昀的意思,“我陪着娘娘。”   俞乔颔首,将谢昀连人带木椅抱下了马车,他们的马车紧随着老太后的车驾,往后走几步就也到了,重新将谢昀弄回马车的榻上,俞乔就挥手让小路子出去。   俞乔回头,谢昀就乖乖挪了位置,一双美目看了过来,不说话,意思却分外明显。   他想抱着俞乔睡。   ☆、第10章 /68/22   俞乔端详了谢昀片刻,就只将被子拉到他的身上。   “乖,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   谢昀低下眸光,喃喃语到,“没有阿乔抱,我睡不着。”   才不舒服了一阵儿,谢昀的脸色就不大好看,好不容易有的那点红润散去,也显得他的眸子特别黑,特别幽深。   谢昀好,只是勉强好,因为有她在才好,俞乔确定了这点。   她没脱衣服,只拉了幔布,然后就躺到谢昀身侧,随后就伸手揽过谢昀,在他背上拍了拍,“睡吧,我在呢。”   谢昀拥着俞乔,轻轻地“嗯”了一声,又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俞乔轻轻拍着谢昀的背,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谢昀和她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这种症状,总给她一种他的心病已经好了的错觉,但没有,它一直都在,不会好,只会越来越严重。   暴露出来了也好,腿得治,他的心病一样要治。   晚上在行宫留宿,楚皇就自己跑老太后这边来了,虽然没来前就料到会被这祖孙俩冷遇,但他还是来了。   他再见谢昀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半点不适的痕迹了。   那两人不理他,楚皇就只能自己找人理他,他看着俞乔道,“吃过晚膳后,俞卿陪朕下盘棋。”   俞乔点头,并无不可。   她允了,谢昀自然也没意见了,即便还有意见也是对着楚皇的。   “阿乔,赢十子。”   俞乔再次轻轻颔首,“好。”   两个人两句话,却让楚皇有种自己找虐的莫名酸爽感,事实证明,他的感觉并没有错。   平日里的俞乔看起来温温淡淡极好说话的模样,但一到棋盘上,她可以说是毫无保留,锋芒毕露,所向披靡。   从下棋一开始,俞乔就没留手,该怎么虐就怎么虐,或者说,能怎么虐就怎么虐,俞乔心中积郁对楚皇的不满和迁怒,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楚皇也从一开始的平静,到严肃,再到锁眉,他一边下棋一边吭气,还从来没人敢这么逼他,这么下去,别说十子,他满盘皆输都有可能。   就在他差点想直接毁棋的时候,俞乔突然就放慢的节奏,一步一步,让他看到了生机,但事实很明显,俞乔在让他,明目张胆,有恃无恐的让。   可这比之前毫不留情,还要气人!   最后结果,他不多不少,输了十子儿。   这盘棋绝对是他有生以来,下得最酸爽的一盘棋了,甚至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他不会再想找俞乔下棋了。   “俞卿……好狠。”   俞乔闻言,神色依旧淡淡,“承让。”楚皇若是想赢,就别和她下棋了,和她下不过是输得惨不惨的区别罢了。   他们下棋的时候,谢昀抱着一袋子零嘴,偶尔塞一颗,再偶尔瞅一眼棋盘,但大多时候,他其实都盯着下棋的俞乔看,神情专注,简直旁若无睹,也不知俞乔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阿乔好棒,”谢昀夸起俞乔,是毫不吝啬的,他的眉眼,他的神情,全部都在表达他的喜悦和自豪,简直比自己完虐楚皇,还要高兴。   老太后一边看着,她睨向楚皇,眼神充满了鄙视,“大愣子的棋艺还是多磨练磨练的好。”   说完话,老半天,她才又反应过来,“哦,不是大愣子,是皇帝。”   这反应,还不如不反应,换个时候这个大愣子,叫就叫了,也没真显得愣,但今晚他是当真愣。   楚皇神情愉悦地来,心塞塞地回去。   又到睡觉的时候,谢昀还没想怎么赖着俞乔,老太后就来给他帮忙了。   “房间不是太够,阿乔和昀儿凑合凑合吧。”   偌大的宫殿,居然没有俞乔睡觉的地方,这话也就是老太后说得理直气壮,还正经莫名了,俞乔无语片刻,谢昀就拉住了她的手,也不说话,就这么紧紧拽着。   俞乔无奈只能点头,“一会儿我搬一个软榻到阿昀房间。”   甭管最后,她是不是又和谢昀睡一起去,但考虑周全,是俞乔的习惯,或许叫自欺欺人,更合适。   谢昀挑了挑眉梢,没有不满。而老太后也没在意这个,在她看来,只要俞乔和谢昀睡一个屋就好了。他们阿昀的美色在,是个人都不大可能不为所动吧。   “阿狸跟着我老太婆睡,”老太后是真的很喜欢阿狸,总觉得阿狸哪儿哪儿都乖,哪儿哪儿都让她喜欢。   阿狸也挺喜欢老太后的,他看着她,会想起他的姆姆,老太后说了,他就也点头了。   “阿乔和昀儿早点睡,”老太后说着还对谢昀使了一个眼色,谢昀很肯定地给老太后点头,然后老太后才牵着阿狸离开。   俞乔明察秋毫的人,怎么会没注意到老太后和谢昀之间的交流,她感觉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困了吗?”俞乔问谢昀。   谢昀迟疑地摇了摇头,他方才的神色太过兴奋了点,说困了,俞乔肯定不会信。   “那就去泡个药浴,时间也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大致也到谢昀平日里睡觉的时间了。   谢昀点头道,“阿乔抱我去。”   谢昀手长脚长,治腿的这些日子日渐消瘦,原本偎着俞乔的那点不和谐感也在消失,而俞乔这一年来也在慢慢逼近成人的身高,估计还会比谢昀矮大半个头高,但在楚国的男人堆是算不得矮的。   俞乔抱起谢昀走向他们的寝殿,然后是相隔的浴房,而童公公也早让人将谢昀要用的药汤弄好了,水汽袅袅,纱幔重重,俞乔沉默了片刻,不用问,这肯定也是老太后的心意之一。   她看向谢昀,谢昀也是神色好奇地打量这里,看来他只知道老太后要撮合他们,具体怎么来,谢昀是不知的。   “这些幔布是要做什么?”挡着正好让俞乔看不到他吗!唔……好想扯掉……   俞乔沉默片刻便道,“好看吧。”   水汽和纱幔,再有谢昀这样的美人,确实是为了好看的吧。不过,她觉得光谢昀就够好看的了,纱幔似乎没太大必要。   老太后要是知道他们二人的看法,估计会想呕口血,当然是为了制造气氛,好浴房那啥那啥啦!   脑回路没能跟上老太后,谢昀安然地洗完了澡,俞乔好是欣赏了一番美人沐浴和美人出浴,然后他们就回寝殿里了。   谢昀被泡得两颊嫣红,一天里,他也只有这个时候,脸色是好的。   俞乔将被子裹在他身上,然后取了药,给他的腿抹上,药浴的时候,谢昀其实并不好过,灼烧感遍布全身,只有在抹这个药的时候,清清凉凉,让他好受些许。   不过这和在暗室里的折磨比起来,这点不适,谢昀全然不放心上,该琢磨什么琢磨什么。   “阿乔……”谢昀轻唤了一句。   俞乔轻“嗯”一声,抬眸看谢昀一眼,然后又低头继续抹药。   “阿乔……”谢昀又唤了一句。   俞乔将棉带绑好,将谢昀的脚塞回被子里,然后才抬头看向谢昀,等着他要说的话。   然而谢昀根本就没什么想说的,或者想说的太多,还不如行动来表达的快,他直接凑上来,啃了一口俞乔的腮帮子。   “我就是想……”谢昀说着眼睫轻颤了起来,但想什么,还是直接和俞乔说什么,“我想阿乔亲亲我。”   又或者说,他是让阿乔来确定他的存在,来帮他洗去那些人带给他的恶心感。   “可以吗?”   谢昀将姿态摆得太低,又或者是,他话隐藏的那些,让俞乔一时间各种情绪塞满了心扉,她两只手按住谢昀的肩,却是将他推离了她。   深吸一口气,俞乔站起身,离开了寝殿。   谢昀抱着被子,一双眼睛看着俞乔离去,然后彻底黯淡了下来,他没动,一动都不想动,他心里知道俞乔不是生气,也不可能不要他,但在这一刻,他还是难受了。   这样的情绪持续很久很久,甚至没察觉到俞乔的回来,直到俞乔再次凝眉推了推他。   “阿昀,这就是我看不到时的你吗?”   她不在,谢昀就是被这些情绪俘虏,冷淡全不似一个人的吗!   谢昀神色震动,惊慌失措极了,他让俞乔生气了吗,她发现他原来并不值得喜欢了吗,她这是要反悔了吗?   他连忙补救,“阿乔,不亲了,不亲了……”   俞乔简直要被谢昀气笑,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亲亲亲!   俞乔穿着寝衣,走到一边将油灯吹得只剩一盏,然后爬上了床,拉上了床边的轻纱幔布,微弱的光线,只够他们凑得极近,才能捕捉彼此的神色。   谢昀几乎是被俞乔裹成一个球,她轻轻一推,谢昀就向后倒去,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   但谢昀依旧在惊慌,依旧在失措,依旧在自责,依旧在后悔,直到俞乔咬上了他的唇,没有见血,但也是用了力的咬,能让谢昀感觉到疼的咬。   “疼吗?”俞乔问。   谢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疼,但是很甜。”   这是俞乔的气息,干净的,甜甜的味道。   光线太暗就无所谓闭不闭眼了,俞乔依旧是趴在谢昀身上,她将棉被连同谢昀一起抱住,也将他平日里爱作乱的手束缚住了。   几乎在谢昀话落的时候,俞乔就再凑上前去,这回没有咬,就是他想要的亲亲,由唇入牙关,再是交缠碰撞。俞乔亲的有些狠,还有些不得章法,甚至有血味儿,在彼此口中传递。   谢昀也没比俞乔好多少,但俞乔的唇一碰上他,他就像是油见了火,全然燃了起来,勾勾缠缠,便是呼吸乱了,血味淡了,他依旧缠着不肯放俞乔离去。   俞乔实在被缠得没办法了,不得已,又咬了谢昀一下,然后在谢昀愣怔的时候,她才放开他,躺到一边,同时喘气呼吸,如涸泽濒死的鱼。   这一吻几乎比和人打一架还要辛苦。   谢昀得了空隙,终于将手解脱了出来,他拥着俞乔,呼吸依旧急促,却又从她的额头开始轻吻,细细密密,轻柔而郑重,最后还是回到了俞乔唇,相比之前的狂风暴雨,现在便算是春风过境,细雨温柔,依旧缠缠绵绵,却是不一样的感觉。   又一吻结束,谢昀就挨近到了俞乔的颈侧,呼吸轻慢,没再说话,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而俞乔也没说话,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许久过去,俞乔终于想起来她要说的,“阿昀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恶心她们吗?”   这世间不是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但她想谢昀的事,不在这个少见的例外里。   俞乔又等了片刻,还是没等到谢昀的回答,她轻轻推了推他,谢昀却是偎着她睡着了。   俞乔其实也不是很有心情继续问了,她将谢昀被扯乱的衣服重新拉好,再抱起,放回床榻,然后她也躺下,但许久,她的眼睛都没合上。   谢昀有心病,她是一直知道的,但迟迟没有解决,一是谢昀没准备,再就是她也没准备好。   这对谢昀来说是一段难以分享的秘密,她一旦深究了,几乎也意味着,她要担负起谢昀的一切。   然而,事实却是,她没有深究,她一样决定担负起谢昀的一切,所以,她的准备已经足够,而谢昀,她不拉他,他就永远不会有准备好的时候。   她方才从寝殿里出去,不是做别的,而是拿剑一刀砍了院子里的树,她很少有这样情绪爆发,疑似迁怒的时候,但她确实是气得很了。   她从不知道,一个外人,居然真能影响谢昀这么久。   她的气消失得一样莫名其妙,两个吻,让她连深究的气氛都找不回来了,何况谢昀还睡着了。   但,不能再耽搁了。   谢昀难得睡得踏实,但一醒来,他就又不踏实了,他明明抱得很牢的俞乔,怎么会是个枕头,而俞乔人呢?   俞乔一身汗水从外面走进来,看谢昀抱着枕头发愣,她只抿了抿唇,就进入浴房换衣服,老太后带来的衣服很多,晨练之后,俞乔就也洗了个澡。   “坐木椅,还是我抱你上马车?”   谢昀摸了摸依稀有些异样的唇,弄不清楚俞乔的想法,但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意,“抱。”   “嗯,”她抱着谢昀出来的时候,老太后和阿狸在稀罕庭院里被俞乔砍了的树。   谢昀很识相,很快就帮俞乔把锅背了,“我嫌弃它碍眼,让阿乔砍了它。”   这么奇怪,难以理解的话,在谢昀口中说出,却充满了说服力,就是老太后都不觉得谢昀话有哪里不对。别人这么做奇怪,谢昀做,奇怪的人才奇怪。   “阿乔力气好大,”老太后看着那平整的横面,确定了一句。   她眼珠子转了转,又凑上前来,“昀儿可有不适?”   谢昀摇了摇头,“有阿乔在,我怎么会有不适……”   他好着呢,就是有点摸不清俞乔心思,不敢太过肆意。   老太后嘴唇动了动,最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谢昀一眼,总之,她昨儿晚上是白给谢昀使眼色了。   “走,阿狸,我们吃饭去。”   老太后走后,谢昀就对俞乔轻语嘀咕了,“阿乔还没长大呢。”   他也没准备好,就算不等腿全好了,也要等他身体好些,至少不会让俞乔一推就倒。   俞乔不置可否,抱谢昀到马车上,然后又亲自给他煮了肉粥。   这一日平平淡淡,马车依旧禁卫军的护卫中前进,俞乔看书,阿狸做课业,老太后打络子,谢昀睡一睡,或者看着俞乔发呆,然后车驾就抵达了宜阳。   这回有老太后在,谢昀自不可能住上回那湿气重的地方,他们依旧和老太后住一起,小院子还有一个小门,直通行宫外面,要让人去街上买个什么,可比住别的地方方便多了。   一样的理由不可能再用一次,这一次老太后没再用那个说不通的原因,将她和谢昀凑成堆了,但俞乔却还是住进了谢昀的屋子,可是让他暗喜了好久。   “阿乔还生气吗?”   谢昀打量了一日,终于还是问出来了,俞乔不想让他看出情绪的时候,他还真什么都琢磨不出来。   “阿昀觉得我不该生气吗?”   俞乔抬眸,对上谢昀的目光,随即就看他的神情从忐忑变成了恹恹。   俞乔心中叹气,她摸了摸谢昀的脸,却也没再继续顺着这话题说下去,“睡吧,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躺在床上,谢昀还未挨过来抱俞乔,就叫她塞了一个枕头到怀里,“抱着它吧。”   “哦……”谢昀委委屈屈地应了,抱着枕头,眼睛却还盯着俞乔看,直到他真的累了,又或许是真的确定俞乔不会离开,他才闭眼睡去。   俞乔心中有了决定就也不会再失眠,该怎么睡就怎么睡。   楚皇到宜阳来,不是没有正事儿,这一日开始,他就要亲自主持秋祭的各种事宜,皇室宗眷自然也要尾随其后,唯独例外的只有谢昀,他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   之后的事宜再说,这日宗祠祭祀,谢昀是肯定不会去的,他还要赴俞乔的约呢。   这个地方其实也算故地重游。   “这里是天平山,”俞乔从天而降,救他的地方。   只是当时春寒料峭,整个山巅光秃秃的,一点都不好看,但现在秋时,却是它最美的时候。   俞乔背着谢昀爬山,气不带喘,如履平地。   “明儿就要封山了,你们也是过来玩的?”俞乔背着谢昀并不算扎眼,走他们一侧的是一书生打扮的青年,他一边喘气,一边问道。   “是啊,”俞乔点头,“听说,这里看到紫昙花开,能带来好运。”   “他是……”那书生将目光移向了谢昀,谢昀戴着帷帽,瞧不见脸,包裹得也严实,又是大众的黑衣,全然无法猜测年龄。   “我阿爹,”俞乔的话依旧淡淡,“他腿脚不好,我背他来看看。”   闻言,那青年对俞乔的观感就更好了,孝子啊,看个美景都不忘了自家亲爹,这得让多少人汗颜啊。   俞乔对他点点头,就继续背着谢昀上前,那书生紧赶慢赶,最后连俞乔谢昀的背影都瞧不见了。   谢昀伏在俞乔肩头,却是笑了,“难得又当一回阿乔的爹。”   俞乔闻言挑挑眉梢,“不会太多这些时候了。”   谢昀又笑了。   “阿乔说的对,我该好好珍惜这些时候。”   等他们成亲了,他就不可能是俞乔的阿爹了,以俞乔的性格,是不会再轻易说这种话。   许是封山前的最后一天,到天平山来玩的游人特别多,俞乔背着谢昀一路赶超很多人,最后作为少数最快抵达山巅的人们之二,俞乔给谢昀找了一个好地方。   她先将谢昀放一边,然后解下胸前的包裹,开始打点,一块布铺地,又将谢昀挪了过来,然后摆出点心,水果,俞乔看向谢昀,“吃吧。”   谢昀闻言将一块点心塞到嘴里,然后也给俞乔塞了一个。   “好吃。”   俞乔闻言,嘴角含起淡笑,并不拒绝谢昀的喂食,而谢昀也很喜欢这样的喂食,如果俞乔也能顺便喂一喂他就好了。   “阿乔带我来这里是做什么?”   谢昀打量着山巅的人和景色,还是想不到俞乔到此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听说看到紫昙花开的人,会得到祝福,”俞乔看着谢昀,语气温柔了些许,“我想……用一个秘密交换阿昀的一个秘密。”   她不能只要求谢昀对她毫无保留,或许,她也需要自己先跨出这一步。   谢昀闻言,却是挪着自己更靠近俞乔,然后揽过俞乔,靠在她的肩上,这才低语,“好呀。”   如果是俞乔,没有什么不能揭开的,即便那对于谢昀来说,难堪,难过,癫狂,宁死。   俞乔的手隔着黑纱,抚上谢昀的脸,然后又是他的手,“冷吗?如果不舒服要说。”   “好。”谢昀点头又摇头,“有阿乔靠着,不冷。”   在俞乔身边,便是冷,他也觉得暖。   ☆、第10章 /69/23   俞乔找的地方,有些偏僻,依着大石头,他们的视线很开阔,但一般人很难注意到他们,便是注意到了,有些好奇二人的亲近,大致也不会上来多问。   谢昀靠着揽着俞乔许久,再抬头,俞乔还是那副神色,注意到他的视线,她才偏头过来。   “躺我腿上,睡一睡,花开了我就叫你。”   俞乔拍了拍自己的腿,对谢昀道。   这样靠着,确实不是太舒服,谢昀也没有拒绝俞乔的好意,他坐直然后再躺下,脑袋搁在俞乔的腿上。   “要是今儿没有等到呢?”谢昀随意地问了一句。   俞乔的回答却很认真,“那明儿再来……”   封山封的是宜阳城里的一般居民,她和谢昀只要避开楚皇祭山的那一日,其他时候就都可以来。   不,即便是祭山那一日,他们依旧可以来,只是不会有其他时候,那么闲适就是了。   谢昀闻言,拉了俞乔的手,揉了又柔,然后才盖在他的眼睛上,再过片刻,他就真的睡着了。   俞乔移开手,从包裹里取出一件貂毛披风盖在谢昀身上,然后她的手又遮回谢昀的眼睛。   俞乔也不是全盯着山巅的花木看,她看的主要还是谢昀,余光才是那些花。   她一只手遮着谢昀的眼睛,另一只手轻轻地顺着他的胸膛,脑中的思绪却未停下。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谢昀的呢,明明一开始,她只是不能见死不救,救下他来,又想发挥他的剩余价值,这才有她要求谢昀给她当阿爹的事情。   但从篙草原一路走出,她和谢昀就从合作关系变成了相对信任的关系,再就是在荆州城的相处,谢昀和她的默契,对她的包容和维护,一点一滴,这才汇聚成了她的好感。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那或许也就是喜欢了。   谢昀病了,她会担心,谢昀涉险,她会相救,明明她到楚京来,不是为了他。   而如今毫无疑问的一点是,谢昀已然成为她生活的重心。   这般仔细地思索了一遍,她还是没有想出,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谢昀,开始将谢昀放在心上,但这并不需要深究了。   她现在,此时此刻,就是喜欢谢昀的,非常非常喜欢。   俞乔想着,眉眼和神色都不觉柔和了。   掌心传来谢昀眼睫的颤动,俞乔依旧未放开手,“醒了?”   “嗯……”谢昀直接侧过身来,抱住了俞乔的腰,俞乔也顺势放开了手。   “吃点东西。”俞乔扶起谢昀,对他道。   “好。”   一白日时光,他们就这般相携坐到了黄昏,但花依旧未开。   “今天怕是等不到了,我们明天再来。”   俞乔的耐性极好,今天不能说便不能说了吧,等待的过程,是她给谢昀准备的时间,一日两日,他们都一起等着,紫檀花总是要开,他们来了,就不会让自己错过。   谢昀吃过东西后,又躺在俞乔腿上,他闻言轻“嗯”了一声,放开了俞乔的腰,再侧过身体,对着红日,身体依旧躺着。   红中泛金的余晖洒满整个山巅,一阵风过草木摇曳,就是这个景色,也不虚此行。   如果每天都和俞乔这样等,谢昀很难不愿意,何况他本来就是这么这么喜欢俞乔,这么这么珍惜和她相处的每一刻。   谢昀又闭上了眼睛,带这一次没多久,他就被俞乔急速揽了起来,谢昀睁开眼睛,山巅西北角落,杀戮突起。   天平山落日,是宜阳闻名的景色之一,便不是为了紫檀花,来这里看落日的人也不会少。   此时山巅至少有数百人滞留,杀戮一起,甭管针对的是谁,总会引起骚乱,总会牵连无辜,何况来人是那般凶狠,一个明显不会是目标的老妪,因为挡道,直接被割断了咽喉,鲜红的血液喷颈而出,落在带红的余晖里,异样刺眼。   有一瞬间,那浓烈的血气,随着骄阳洒满了山巅所有滞留之人的心扉,他们遇到穷凶极恶,不会有任何怜悯之心的歹徒了。   俞乔将谢昀护住,再下一刻,她就将他背在身上,她俯身将摆着的东西,能收起就都收起,然后又绑回腰间。   谢昀手往腰带一按,将软剑拔了出来,俞乔随即接过。   “不要聚在一起,分开逃。”   杀戮者毕竟有限,分开逃,才能保证最多人活下来。   俞乔高喊一声,随即隐在了大石头旁,她给出了引导,却也不想引火烧身。   此时她并非孑然一身,她身边还有谢昀,她的任何举动带来的危险,都不只是针对她自己,还有谢昀。   而谢昀也不是篙草原上还身怀内力的谢昀,他被废了双腿,这个月又遭受治病的折磨,几乎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了,当然这只是形容他的身体状况,而非他的心理。   俞乔喊出,当即就有不少人看将过来,有寻求帮助的一般百姓,也有穷凶极恶的歹徒。   但俞乔早就大石头旁,混入到奔逃的人群里去了。   杀人的歹徒穿着的也是一般百姓的衣服,甚至在他们杀人前,一眼看去,和一般游客并无不同,他们混在人群中,几乎叫人难以辨别,甚至容易放松警惕。   但他们也不是无端制造杀戮,他们只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牵连无辜,在他们看来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的。   而他们的目标也很聪明,估计早就混入逃离的人群中,隐蔽自身,同时也给其他游客带来了难以预计的危险,杀身危险!   “抱紧,”俞乔对谢昀道,声音依旧冷静非常,脚步快而稳,并不会让谢昀受到太多不必要的颠簸。   谢昀闻言,侧脸在俞乔的头发上碰了碰,然后就拥紧了些俞乔,“我很好,阿乔不要紧张。”俞乔的紧张只有他才能感觉得出来,而且他知道这个紧张和戒备里有一大半都是为了他。   俞乔喊出那话,并没有当即就从山巅带着谢昀冲向逃命队伍的前列,而是观察得差不多了,她才起身,但是现场太过混乱,俞乔也不敢保证自己的观察不会出现疏漏。   天平山有很多被游客踩出的小径,四散而逃,就算原本没有路,也会有人再去踩一条逃生的路来。   当然大道依旧是最多人的选择,俞乔带着谢昀跟了一段,又从半道,寻了一条小路和大部队分开。看到逃命的游客,她就会再次退走,直到她身边除谢昀外再没有他人,确定这点时,俞乔拉开身上带着的信号弹。   “嘭嘭嘭!”三朵紫花在空中炸开!   俞乔并没有当即退走,在一丛茂盛的草木里,她将谢昀放下,然后转身到他背后,改她拥着谢昀,她放轻了呼吸,谢昀也一样如此。   来此察看的人,很快就抵达了。   他并没有锁定方向追踪而去,而是在这附近仔细搜寻了起来,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找不到任何痕迹,这里干净得和整个混乱的天平山格格不入。   这就是这里最大最明显最需要他去注意的破绽!   他在一堆草木前站住,却是无奈,他并无什么发现,他思索着随便找一个方向寻去,也就在这时,他的口鼻突然就被人按住,甚至没有用刀剑,大力一扭,他死了。   杀人者,人恒杀之。   俞乔将他的尸体拉到一边的树下,然后回走再扒开木叶,谢昀安安静静坐着,安安静静看着,俞乔看向他时,他眯起眼睛,对她灿烂一笑。   “阿乔真棒!”杀人也棒棒的,美美的!   俞乔没有说话,回之淡笑,然后稍稍清理,又在这个地方,放飞三个信号弹,一样是紫花三朵,而后她才开口,“我们走。”   谢昀拥上前来,又先是亲了俞乔的脸颊,然后才攀上她的肩膀。俞乔有些冷硬的神色,也因此缓和了下来。   先后三次,俞乔带着谢昀,这般取了三人性命,放了六次信号弹!   但事不过三的道理,在这里一样适用,再这么下去,她就不是在帮普通百姓分散歹徒的注意,而是拿她和谢昀的性命开玩笑了。   谢昀一路无言,俞乔的决定就是他的决定。   他虽然被废,但不会也不可能成为俞乔的累赘。   俞乔背着谢昀往下,但脚步又突然止住,“下路被封,我们往回走!”   所有人都争着往前走,俞乔却带着谢昀渐渐退回山巅。   “怎么?”谢昀看俞乔又突然停住脚步,他低语问了一句。   “前路有人,”俞乔右手软剑,俯身左手又拔出了一把匕首,全然警戒,“他们发现我们了。”   这说明前路的人武功不若于他们,甚至还可能高出。   谢昀闻言,抿紧了嘴唇,身体也伏得更低了些。   “你们是哪里的朋友?”   一个略有些严肃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随之是五男一女六人出现在眼前,问他们的是最前侧呈保护姿态的男子,他在代他主子发言。   这六人整体的气势很不一般,就是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也有一种不同寻常百姓的气质。   俞乔没应,却也没背着谢昀,继续靠前,甚至他们又有走前的意思时,她手中的剑微微往前抬了抬。   被护卫中在中间的男子抬了抬手,他看向俞乔,“看来……我们同路。”   他和俞乔的目的地都是天平山巅。   “同路不同道,分开走,”目的地一样,也不代表要走一样的路。   俞乔应了,继续带着谢昀退走,然后转寻另外上山的路。   谢昀和俞乔离开,那个男子又轻不可闻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同路不同道……”还真是她……他想着,嘴角微勾,似乎有点点微不可察的笑意流出。   俞乔只怕不知,她对他也曾说过一样的话。   当时他是认同俞乔的话,现在却觉有些亲切。   现在的俞乔,她才只有十三岁,而当时他们初见,她却已有二十,真正成长,无懈可击。   晋水江畔一同落难,他们倒是喝过一夜的酒,一口一口无言到天亮,原本以为是淡忘已久的记忆,随方才再见又一一浮现了。   “她背上的是谁?”   他方才一眼认出俞乔,注意力也全在俞乔身上,自然不会注意到他背上存在感低之又低的谢昀。   而他的属下连俞乔都没能认出,自然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但他没有认出谢昀,谢昀却认出了他。   不就是那个“妖怪”口中装逼装到怂的千年老二,永远被俞乔压着的老二。唔,这话想起,突然觉得好心塞啊。   上辈子司马流豫还能当千年老二,那个妖怪占了他的身体,却连一个皇子的体面都无法保住。心塞继续……   “阿乔在想什么?”谢昀问着,声音突然有些阴测起来,像一只被强了鱼儿的猫儿,就差竖起头发表示他的炸毛和隐隐的愤怒了。   “他们就是歹徒的目标,”相比思绪已经不断飘远回前世的两人,俞乔却还在关注着这个突然而起的刺杀,“女的是楚国的琉若公主,男的是……司马流豫。”   司马流豫这个时候出现在宜阳,有些出乎俞乔的预料,但又不算太离谱。   “他是为麒麟佩而来,所以……”   麒麟佩在宜阳城!   只怕是司马流豫也无法想到,他的主动暴露会给俞乔带来这样重要的提示,   谢昀盯着俞乔的侧脸看了许久,最后一张口又咬在了她的腮帮子上,“总之,阿乔是我的。”不管他们前世有怎样的纠葛,这辈子,俞乔就是他的,她都答应和他成亲了。   俞乔莫名其妙就被谢昀咬一口,谢昀抽疯的前科太多,俞乔只当他方才又是如此。   “至于杀他的人……”   可能性很多,但这种狠戾牵连无辜的作风……更像是挑起事端的那种,或许,还可能有明空的影子?又或者是,有人想利用他的作风,制造迷障,祸水东引。   “阿乔还管这么多……”   想了司马流豫和司马琉若还不够,还帮他们分析起了歹徒的可能是谁……简直不能更心塞。   “阿昀说的对,这不需要我们管,”俞乔说着神色冷了下来,她和谢昀在天平山滞留到现在,全是受司马流豫牵连。谢昀若有半点不好,这帐,司马流豫头上也得算一笔。   “兄台,兄台!”   一个声音喊起,却是上山时和俞乔搭话的书生,他不仅自己走,还背着一个老人,但他自己一个人爬个山都喘息不停,此时再背一个人逃命,可见狼狈……可不是谁都有俞乔这样的本事的。   俞乔闻言,迟疑片刻就走上前去,低语道,“不要下山了……”   “不要!”   书生几乎可以说是嘶声力竭,尖叫了这一句。   因为俞乔话落,不是接过他背上的老妪,而是扶着她的同时,一刀摸过了她的脖子。   鲜红的血液淋了他满身,他喊不要,可不仅是看不过俞乔,突然杀人,还有就是……不要杀他。   而俞乔果然就没杀他了,她依旧扶着老妪的尸首,手却摸上了她的脸,再一撕,是一张年轻得过分的男人的脸。   这个书生原来背一个男人,差点被断了腰,而这也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俞乔记得他,记得这个被她杀了的人。   “他在山巅杀了两人,一个是老人,一个是小孩儿,”俞乔将易容假面放到一边,然后道,“这张脸,许是被他杀之人的脸。”   这个歹徒已经全无半点为人的怜悯之心,俞乔杀他,一样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在,不过是杀一个已经不堪为人的行尸走肉罢了。   那书生闻言,身体终于从死死僵住中,颤动起来,他离那个死尸很远,离那个假面也很远,若不是还有基本的理智残存,他其实也想离俞乔远些。   而俞乔处理干净尸体,就背着谢昀继续上前,那书生沉默许久,终于还是选择跟上了俞乔,他手无缚鸡之力,还差点成为歹徒的人力车夫,俞乔怎么看都比他强上许多许多。   谢昀回头默默扫了那书生一眼,他决定了!他要尽快尽快提前和俞乔的婚期,哪怕是……真正的躺平,他也拼了。   他盯着俞乔的腮帮子看,好想再啃一口。   从中峰回到山巅,这一路杀戮不断,俞乔右手软剑,左手匕首,皆在滴血。   青年书生两股打颤,几乎是爬着才跟着俞乔上了山巅,一进入山巅,确定没有危险,他就彻底远离了俞乔,这种可怕的杀伤力,便是俞乔告诉他,她是今年京中解元,他也难以相信。   俞乔在他心中的杀人模样,已经在她一次次夺人性命中,被他牢记。   司马流豫几乎是和俞乔同时抵达山巅,他带着弱质女流的琉若,俞乔带着谢昀,还有一看就是负担的青年书生。而司马流豫方还有四个护卫,这才再见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他又再输了俞乔一次。   俞乔神色并无变化,她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地方,将谢昀放了下来。   她能这么早抵达山巅,那是因为有谢昀指路,他对天平山的路况可以说是了若指掌,他们走的应该是小路里最快抵达的那一条。   谢昀挑了挑眉梢,揽住俞乔,直接靠在她的肩上,而俞乔不仅任由他这么靠着,还摸了摸他的脸,又将他往身侧搂近了些,谢昀的额头完全贴着俞乔。   谢昀身上披着挡风的斗篷,脸只露出了下巴,依旧无从判断年龄和性别,但从他们的互动可以看出,谢昀绝对是俞乔极亲近的人。   司马琉若也有些好奇能让他皇兄出现异样表情的人,但她很聪明,她并不直接找谢昀或者俞乔,她款步走向了一边,余惊未消的青年书生。   司马琉若自然是美的,弱柳扶风,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就是疑似最怂的青年书生,也无法不对司马琉若献殷勤。   他很快就将认识俞乔的经过,以及这一路从中峰到山巅的惊悚见闻。   司马琉若看向俞乔的眼中浮现了一抹不一样的异彩,果然被她皇兄关注的人,都不是什么弱者,怂货,从青年的表述看,她确实值得他皇兄注意。   司马琉若告别青年书生,回到司马流豫身侧,又用精准而简略的话语,转述了青年书生的话。   “阿爹……”司马流豫最先在意的不是俞乔已然有些惊人的战力,而是她和这谢昀的关系,杨昔作为他控制的北魏的使臣,他的身边怎会没有他的耳目,杨昔来到京中见闻了什么,他就也能知道什么。   “谢昀,”靠着俞乔,被她揽着的人是谢昀,他眉心微微蹙起,不过是一跳梁小丑般的人物,俞乔怎会这么重视。   何况,若是他没记错,谢昀以后会被俞乔杀了。   虽然并无证据显露在外,是俞乔杀的谢昀,但他知道,一定是她,是俞乔。这是一种对对手的感觉,并不需要多少证据。   所以,她在杀他前,原来还有这样一番因果的吗?   似乎是感应到那两兄妹的目光,谢昀略狰狞地扯了扯嘴角,然后一抬手直接挂在俞乔身上。   俞乔神色不明,却在谢昀挂上的一刻,露出了明显担忧的神色,“可是吹了夜风,难受了?”   山巅染血在黄昏时,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夜风早凉,俞乔心中各种琢磨不断,却还是时时记挂谢昀,担忧他的身体。   谢昀没应,继续挂着俞乔,而他心中也不是难受一词可以形容,百爪挠心?不,千爪万爪挠心!   一直不愿想起,却还是想起,俞乔上辈子最出名的绯闻对象,并非她的左右手秦述,而是这个远在北魏的司马流豫,坊间传言说,她和司马流豫是相爱想杀,若非国别对立,他们会是最好的对手和最好的知己。   晋国人最是无耻,有不少好事者,直接提笔撰写俞乔和司马流豫种种相爱想杀,虐恋情深的话本,据说销量好到不可思议。   可以说,俞乔和司马流豫是天下间最风头仅俩,充满传奇的俩人。   而明显现在,司马流豫连带他的妹子都对俞乔有了不一样的关注。   但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心里已经醋到怨气冲天,可面上谢昀还是极力稳住,但神情和反应在外的行动,在俞乔和他人看来,他就是在各种求顺毛,求抚摸,求亲亲。   ☆、第10章 /70/25   俞乔将谢昀的披风拉了拉,将自己和他一同围着,她伸手将谢昀的手拽到怀里暖着,谢昀不仅靠着她,还能被抱着暖着。   谢昀果然就被顺毛了,他靠着俞乔的肩膀,神色安定了些许。   俞乔低头看谢昀,觉得他被顺毛之后,不仅养眼还疑似乖巧可人,若非身在山巅,前面左右还有人看着,俞乔其实也不是不能满足谢昀的全部要求。   而在人前这样相拥,对俞乔对谢昀来说,已经是极亲密的行为了。   至少在司马流豫等人看来,很有闪瞎眼的效果,甚至他不怎么能理解俞乔的行为。   谢昀前世被占了身体,那样的谢昀和他们并不是同等层次的人。他们是对手,某种意义上,也是知己,他对俞乔的了解绝对多过谢昀。   狡猾如狐,敏锐多思,手段通天,成为她的敌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冷静到冷清的人,他从不知她还会这样全心相护一人。   但他知道俞乔,熟悉俞乔,俞乔对他还只是初见,全是陌生,司马流豫心中诧异,依旧没有半点异样的情绪展露在外,倒是司马琉若很是好奇地打量了他们几次。   他们从中峰回到山巅,不是为了在这里等那些歹徒再次追杀上来,他们是在等宜阳城里楚皇的反应,这几乎是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杀戮流血事件,他不可能没有反应。   但意外总会发生,两个时辰之内,楚皇居然真没反应。   “迟了……”俞乔对谢昀低语,眸色有些晦暗和阴冷。   不一定是楚皇对他的百姓,对谢昀的性命安危无动于衷,但他也不是没有责任,不管什么原因,他身边的确出现了不能原谅的纰漏!   司马流豫也站了起来,他走到山巅崖口的地方,向下望去,确定了俞乔的话,“迟了。”   俞乔明明是对谢昀说的,可是司马流豫这一应,好似方才的话,是他说的一般。   他回转身体,先看向他的两个属下,“护好若儿。”   “是,”他的属下自是无条件遵从他的命令。   司马流豫又看向俞乔,但谢昀的脑袋搁在俞乔的肩上,正好挡住了他看向俞乔侧脸的视线,可即便如此,也没能挡住他向着俞乔走来的脚步。   “这回能同路了吗?”   形势突然急转而下,眼前最好的方法,就是合作,他和俞乔合作。   谢昀靠在她的肩上,俞乔并不是很好转头回话。   她还未带着谢昀挪动身体,谢昀却先她抬头,看向司马流豫。   一阵风过,掀开了谢昀头上连着披风的帽子,他的脸,就也露了出来,眸光微冷,甚至隐含杀意,却无法掩盖他的倾城之貌,被称为北魏第一美人的司马琉若在谢昀的对比中,也失色几分,普通几分。   他拥着俞乔,下颌微微扬起看人,傲慢而又绮丽,司马流豫失神,他的一众手下,甚至那个青年书生也都失神。   在看到谢昀容貌之前,他们有有意无意在心中都想象过谢昀的模样,但无论哪种想象里,都不会有谢昀这般倾城绝色的联想,而且,若非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世间会有这样好看的男子。   谢昀小时候经常会被误认为女孩,但现在绝不会有这样的误认,他除在俞乔面前是乖巧安分,美得让人垂涎欲滴,在其他人面前多是乖戾狠毒,一言不合,或打或杀,那样暴烈的脾气,怎么都不会将他误认。   俞乔放开谢昀,却是先将他的帽子遮了回去,确定不会再被吹掀之后,她才回答了司马流豫的问题,“你们先走,我会跟上。”   “你要做什么?”   司马流豫回神最快,只一恍惚,再一凝眉,他的视线就饶过谢昀,看向俞乔。   “有事,”俞乔说着,抬眸看司马流豫,眼神带着点疑惑,她以为她和司马流豫并不熟。   原本以为他是认出谢昀的身份,现在看来,他是先认出的她。她有点好奇,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她,从篙草原上就知道的她。   司马流豫沉吟片刻,没再继续问下去,俞乔敏锐,他从不敢小看,他走回他的属下身边,然后他们一行,连带那个青年书生就都离开山巅了。   “阿乔要做什么?”谢昀拉了拉帽子,露出大半张脸,他的眸子直接对上俞乔的目光。   冷淡而又疏离,这是俞乔看司马流豫等人的目光。   俞乔闻言,神色一顿,改坐为跪坐,她的手捧上谢昀的脸,她的唇落在谢昀的眉心,轻轻一吻,莫名珍重。   “阿昀,花开了。”   俞乔话落,谢昀低眸四下看去,一个个花苞已经抬起,它们即将要绽放。   虽然被司马流豫牵连,它们被困山巅,但他们也等到了紫昙花开,等到了俞乔一意要为谢昀等来的祝福。   半月当空,天平山巅,银华如瀑,一朵朵淡紫色的昙花,争相竞放,不是一朵,而是连绵的一片。   这等美景,人间罕见。   谢昀看着俞乔,眸中映着她的脸,余光里是风中摇曳的成片紫昙花,心跳的速度忽急忽慢,臌胀的情绪难以言明,他往俞乔身上一扑,却只是被接住。   “阿乔……不倒吗?”   他才不是想让俞乔接住他,他是想扑倒俞乔的。   俞乔闻言,眉梢微微挑起,稍稍停顿,就应谢昀之言,抱着他躺倒在紫昙花丛中。   过程有点曲折,但勉强算他扑倒了俞乔。   谢昀眯了眯眼睛,随即就吻上她的唇,轻轻地含,慢慢地舔,从唇瓣到齿列,再到舌头,缠缠绵绵,也火热莫名。   他专心致志,俞乔却无法如此,她揽着谢昀的腰,承受着他执着而又缠绵的吻,却还要警惕,在山巅可能出现的意外。   但终究她并没有拒绝谢昀的吻,甚至心底是喜欢,是欢喜的。   谢昀的吻从俞乔的唇离开,又流连在她的脖子,他的眼中带点猩红,已然情动。   俞乔按住谢昀的肩膀,将他一推,就反身压在了谢昀身上,她两指抬起谢昀的脸,“阿昀是要做什么?”   谢昀并没有回避俞乔审视的目光,他的眸光直白而热烈,“我想要阿乔。”很想,很想。   应该是很久之前就这般想了,只是一直克制,而此时,忽然就有些克制不住了。   俞乔一指头敲在谢昀的额头,随即就将他拉了起来,反身再将他背起,随即就下山去了。   谢昀也终于从忽然就鼓胀的情动中,冷静下来,他沉默许久,才又将脸凑在俞乔脸侧,“阿乔生气了吗?”   “我没有……”他完全没有任何不尊重俞乔的意思,只是他遵从内心的想法,同样不想在俞乔面前有所掩饰和保留。   “阿乔,我什么都告诉你……”不管俞乔还要不要告诉他什么秘密,他都要将他的那些告知俞乔。   “嗯,”俞乔终于应了谢昀一句,也让他安心下来。   司马流豫等人从山巅下来,不到半刻钟就遇到五个追杀而来的凶徒,两方对上,直接开杀,司马琉若和青年书生站在最后,司马流豫一样站着,他带来的四人全是一等一的高手,那五个凶徒并不是他们的对手。   在他的护卫将最后一个凶徒杀死时,俞乔背着谢昀追上他们。   “还不走,等人围过来嘛?”俞乔留下这话,脚步全然没有迟疑,继续冲下山去。   司马流豫紧随而上,走在俞乔的身侧,他的四个护卫分别拉着司马琉若和青年书生。   俞乔的话并没有说错,他们才冲出不久,就有数十人赶上山来了。   “不要恋战,继续冲,”俞乔一匕首刺出,收割一条性命,再次上前,软件卷过凶人的脖颈,再杀一人,但一冲破包围圈,她再次冲出。   司马流豫依旧紧随,他相信俞乔的决定,他的手下相信他,这一行九人就也一致,冲破了这次围困。   谢昀的手围着俞乔的脖子,他一侧脸就能看到司马流豫,但这次他只余光一扫,就再次伏地身体,什么都没有俞乔的安危重要。   至于司马流豫等他们离开了这里,再和他算账,这是俞乔的想法,就也是他的想法。   又遭遇几次,司马流豫基本不说话,而是俞乔指挥起了他手下。   “西北方,冲过去。”   俞乔再次一喊,“趴下。”   随即是一条横木,对撞而来,将好些紧追不放的凶人撞出老远。   从山巅再次抵达中峰,他们像是一支锐箭,无人可挡。   但那些凶徒对他们一样是不死不休,死多少人,就有多少人再追而上,显然之前疑似被戏耍,反而让他们身后的人,下定了决心。   他们不仅要司马流豫死,就是俞乔和谢昀也不能例外。   “那边是一个崖口,”青年书生名为林步,是宜阳人士,对于天平山还算熟悉,在跑动起来的时候,他几乎是被架空的,看着俞乔毫不犹豫继续冲出,他突然想起,高嚷起来。   但即便如此,俞乔的脚步依旧没有迟疑,她只低语,“抱紧。”   这话是谢昀所说,这个地方她和谢昀都不陌生,这里今年二月谢昀坠马的地方,而俞乔也在这个崖底杀了几个企图要亵渎谢昀的人。   ☆、第10章 /71/25   反身跳落,俞乔手臂上一个蚕丝机关射出,往崖壁一荡,她的匕首直接插入石缝,缓住落势,然后她收回蚕丝线,继续带谢昀安然落到了崖底。   这里是天平山唯一容易被疏漏的地方,也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原本跑到山下的百姓会如何,已经不是他们能考虑的了,现在俞乔所想就是带着谢昀安然回去,“阿昀困了,就闭着眼睛眯一会儿。”   平时这个时候,谢昀早睡了,但现在却和她在逃命。   “好,”谢昀闻言眯了眯眼睛,他试探地用唇碰了碰俞乔的脸颊,见她没有出声,又再轻吻了一下,然后继续安静。   俞乔肯这么和他说话,应该是没再生气,他之前的放肆了。   俞乔跳下,司马流豫一样没有犹豫,他身上能借力的东西也不少,安然落下,倒是那个书生,直接被吓晕过去,司马琉若比他强些,但脸色也有些苍白。   对于他们来说,只怕活到这个岁数,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生死一刻的时候。   他们从断崖跳下之前,可是被一队弓箭手围攻,人再聚多,他们许会直接射成马蜂窝。   然而还不到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俞乔找了路,就继续背着谢昀走,司马流豫依旧一言不发,带人跟上俞乔。   “阿兄,到底怎么了?”司马琉若还是问了出来,虽然她始终相信司马流豫的决定,跟着俞乔的决定,但她还是想知道,方才他和俞乔说的迟,是指什么。   司马流豫回头,脚步却未停顿,回话更是简单,“有人想一箭数雕。”   而俞乔在山中接连发出信号,是要楚皇配合她破了敌方计谋,但楚皇没有反应,自然是迟了。   楚皇的人出了纰漏,危及的可不仅是他们,还有宜阳城里的其他人,如果他没猜错,还有想杀他的人,楚皇之外的第四方人,他们浑水摸鱼,伺机而动,目标是谁并不确定,但却给所有人都带来难以估计的麻烦和可能。   “咳咳……”谢昀轻咳了两声,将鼻子凑回俞乔的颈侧,低语道,“快跑!”   谢昀现在的身体极度敏感,让他咳嗽不是别的,而是不算太远地方,火烧草木的气味儿。   俞乔在谢昀话落,就再次提速奔跑起来。   九月深秋,落叶堆积,宜阳天晴了半个多月,此时一点点火苗,都能引发不可想象的山林大火,何况,这明显是有意纵火。   若不是俞乔带着他们从这个崖口出来,或者,只再稍稍滞留,此时定然要被大火,困死在天平山上,有人要将他们烧死在天平山上!   俞乔眸中寒光四射,她以为这火不大可能是凶徒放的,天平山上,他们的人,也不少,再不惜命,也不会这样对自己人,最有可能是有人想要乘机烧死他和谢昀。   司马流豫不能确定第四方人的目标,俞乔却已确定,就是她和谢昀。   她在天平山的信号,没能破局,还让人将注意打上了她和谢昀。不能原谅的不仅有楚皇,还有她自己!   “咳咳……”   谢昀的低咳不断,胸腔因咳嗽而不断震动,显然是难受之极,但他还在给俞乔指路,“那边。”   司马流豫的脚步出现些许迟疑,谢昀所指的方向是一丛密林,是最可能被天平山大火波及的地方,这样冲进去,可就要和不断燎原的大火奔跑比速度了。   俞乔和谢昀根本就没回头看他们,跟不跟,死不死,都是各自的命数。   “你们疯了!”   青年书生林步清醒过来,挣脱了想要追上司马流豫的两个护卫的束缚,他转身向其他地方逃去,大火蔓延,不往山外跑,还往山里去,他们疯了,不想活,他可不是。   但他却没想到,山里有火,山外却有十面埋伏,几乎难有生机的杀戮和危局。   林步嚷嚷的声音并不算小,俞乔脚步一顿,就继续向前,她救了他一次,可他还要自寻死路,就不是她能拦得住了。   司马流豫也回头,却是不赞同地看了他的两个属下一眼,那两人随即低下了头,他们确实是嫌弃林步累赘,他挣扎的时候,就顺势放了他。   司马琉若一样被人背着跑,他们紧随俞乔之后,不断深入丛林。   “咳……那边有河。”   谢昀又指了方向,宜阳外有一条河,而这个山林有它的源流之一,楚皇每年要来回宜阳两次,谢昀对于宜阳的熟悉,仅次于对楚京,但夜晚之时,他指路也全凭印象和感觉,最重要的是,俞乔无条件相信他的指路。   “真是没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看不住,”谢昀回头讽刺道。   他们光觉得林步是累赘了,却没想他离开,不仅会死,一样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和危险。   俞乔停住脚步,开始布置陷阱机关,没有如谢昀说出口,但她的行为已经说明了这点。   “咳……”谢昀才说完,又低咳了一下。   俞乔皱了皱眉头,将最后那根细绳拉好,再次上路。   俞乔少有做无用功的时候,不到两刻钟,她的机关就派上用场了,无疑是林步暴露了他们的踪迹。   “将他们的命,全部留下!”   俞乔神色冷淡,却杀机毕露,这些人无意外就是从从断崖处追他们下来的凶人,不留下他们的命,只会引来更多的人。   面对大火,已经算疲于奔命了,再面对他们的追杀,只会更加束手束脚。逃命的时间紧迫,却还是不能紧了杀人的时间。   匕首出鞘,那些被机关绊住,还未挣脱,就被俞乔收割了性命。   司马流豫挥手,他的人也上前帮忙。   俞乔负责杀人,谢昀则帮忙将她布置的陷阱,启动,两个人配合默契,司马流豫上前帮忙的三人,倒显得有些碍手碍脚的了。   俞乔抬脚直接踢爆一个被陷阱绊倒在地的凶徒的脑袋,鲜血横流,可是她的眼睛都不带眨的,杀人技巧她未必有那三人丰富,但她杀人的手法无疑是凶残非常。   司马琉若眨了眨眼睛,不敢看地上的横尸,却忍不住想去看杀人的俞乔,简单直接,让人心潮澎湃。   而司马流豫的目光从始至终未离俞乔,他在眼前身上看到了点不同前世的陌生,是他不知道俞乔的这一面,还是……这是这一世俞乔有的改变呢。   不过才一年时间,就有什么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和预测,而这些全是因为谢昀……俞乔始终背着护着的谢昀!   司马流豫终于正视了谢昀。   “咳咳……”谢昀低咳不断,有气无力,就是司马琉若也比他看着健康和有血色。   俞乔将匕首入鞘,目光扫到司马流豫,随即一只袖箭射了出去,不是凶徒,却是一条吐着蛇杏子的毒蛇,司马流豫应该可以躲过,但是他的妹子就不一定了。   司马琉若死死捂住嘴,才没让尖叫出口,她擦去额头吓出的冷汗,向俞乔致谢,“多谢公子。”   俞乔却未应她的话,她看向司马流豫语气冷淡得很,“照顾好你自己的人。”   方才只是顺手,若再遇到无法顺手的时候,她是不会刻意去救谁的。   司马流豫点头,嘴角带点轻笑,这样面冷心热的俞乔才是为他所熟悉的俞乔。   追来的十多人,全部毙命,但他们形势却没缓解多少,方才只是解决可能会有的后患,现在开始要逃的不是追兵,而是风,是蔓延而来的火。   吱吱啦啦的声音已经传来,火势蔓延之快,让人咋舌。   “咳咳……咳咳……”   谢昀咳嗽不断,俞乔的拳头紧了又紧,她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帕,看向司马流豫,“可有水?”   司马流豫想不明白俞乔突然问这个是做什么,他摇了摇头。   俞乔收回目光没说其他,但司马流豫确定,他方才疑似收到来自俞乔的嫌弃。   没有水,要被嫌弃?   “阿昀忍着,”俞乔将丝帕递给谢昀,只能言语安抚,她带上山的水已经喝光了,司马流豫六个人居然也没水,如此就只能让谢昀忍耐了。   “没事,咳……”   一声低咳让谢昀的话,一点可信度都没了,他舒出一口气,调笑道,“阿乔亲一亲我,我就没事了。”   他说着,却是拿丝帕帮俞乔擦汗,俞乔心疼他,他却也心疼俞乔。   俞乔沉默片刻,然后才道,“一会儿吧。”   现在她背着谢昀,就是愿意亲他,也不大容易做得到。   谢昀闻言,笑了起来,“好呀。”   他说这个只是想分散俞乔的注意,让她不要太担心他的身体,但是俞乔的回答,意料之外,惊喜之中,他很喜欢。   风声火烧的声音,甚至有惨叫呼喊声,整个山林嘈杂无比。   司马流豫六人除了跟上俞乔,似乎没有其他选择了。   “水声!”司马琉若惊呼了一句,却是高兴。   水声,声音还不小。   有水,他们一路深入丛林就也有了保障。   不用多说,所有人都加快了脚步,绕过一丛竹木,再是矮壁,原本还只是有些大的水声,突然喧嚣起来,的确有水,却是一个湍急的瀑布。   俞乔将谢昀放在一个石头上,揽住他,让他靠着她。   谢昀神色带点异样的潮红,却是被接连的火烟给熏不适了。   俞乔看着,眼中的心疼都要溢出来了。   ☆、第10章 /72/26   “是我不好,”她应该在最开始就带着谢昀逃,而不是还想着救人,还想着反戈一击。   俞乔鲜少这样自责和后悔的时刻,然此时看着谢昀难受的模样,这种情绪强烈的几乎要将她吞没。   “不,阿乔很好,”瀑布的水汽上涌,让谢昀好受了很多,他轻轻摇头,肯定地给俞乔反驳她的话,他拉了俞乔的手,在唇上轻轻一吻,“阿乔最好。”   遵从本心行事的俞乔,就是他认识喜爱的俞乔,他的阿乔是世上最好最好的阿乔。   司马流豫侧目看了过来,实在是俞乔和谢昀之间的气氛,太不一般,再迟钝的人也该感觉得到,相反,他一直都是敏锐的。   但他此时的想法却陌生而又强烈,胸腔震动,却空虚的厉害,遮盖了两辈子的迷雾,突然在这一次就被揭了开来,原来,他竟是这般心思的。   “是……是要跳水吗?”司马琉若缓过神来,看着这瀑布就有些迟疑了。   但无疑火势已经蔓延过来了,并且没有丝毫熄灭的意思,跳水,似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了。   俞乔依旧揽着谢昀,头也不抬地道,“你们先跳。”   一路都是她给他们探路,当先锋,现在也该轮到司马流豫他们了。   司马流豫点头,他们六人,除了司马琉若不会水,其他人都没问题,但就算是司马琉若看着也比谢昀的状态好,真正该苦恼发愁的人,其实还是俞乔。   司马流豫带人相继攀着石头,寻找落脚点下瀑布,俞乔依旧抱着谢昀不动。   漫天的大火已经烧到了他们方才转过的竹林,红色火光染红了半边天,俞乔抚上谢昀的脸颊,再轻轻抬起他的下颌,再倾身吻去,她先是在他的眉心吻了一下,再是他的眼睛,眼角的泪痣,最后落在了他的唇上。   谢昀闭眼又睁眼,映着火光的眸子依旧清晰地映出俞乔的脸,他揽上俞乔的脖子,加深俞乔这个浅尝辄止的吻,啃咬厮磨,缠缠绵绵,像涸泽的鱼,死命纠缠。   俞乔的身体越伏越低,最后几乎是将谢昀按在了地上。   大火已经离他们不到十步距离,可是他们的唇舌依旧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俞乔鲜少有这样失控的时候,但现在明显就是,心跳加速,脑中的空白一片连绵一片,情浓难抑。   俞乔放开谢昀,她想,喜欢了谢昀,她此生再难这么喜欢一个人了。   “阿昀,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她带着谢昀涉险。   她不容许再有人算计到她和谢昀头上来了。   谢昀拥着俞乔,脸颊潮红,也不知是难受的,还是欢喜的,他蹭了蹭俞乔的脸颊,“什么最后一次……阿乔想亲我随时都可以。”   谢昀抬了抬脸,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一双眸子明亮又带点期待,俞乔勾了勾唇,忍不住又亲了亲他的眼睛,随即,她就将谢昀抱了起来。   她锁着他的腰,将他的身体重量全揽在身上,   谢昀揽上俞乔的脖子,靠着她的肩膀,没了骨头似的,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俞乔身上。   身后的灼热已经蔓延过来,但谢昀的心却是安静和踏实的,只有俞乔在,他才会如此,才会无惧生死,甚至是坦然而欢喜。   司马流豫几人还在忍受瀑布的冲击,俞乔抱着谢昀突然就从上面跳了下来。   “噗通”一声,直接没入瀑布下的水潭。   “啊,”司马琉若稍一失神,脚下一滑,站立不住,连带护着她的两个护卫,也一同栽下去,但他们可不是直接落到水潭里,而是一路撞到不少尖锐的裸石,然后才划入水中。   “救命!”司马琉若落入水中许久,才扑腾上来,喊了一句,然后又被瀑布的激流打入水中,又再冒出,再被推远。   司马流豫和另外两个护卫也没再犹豫,一跃跳到水里。   又许久他也才从水中浮了上来,却是一脸余惊难消,“殿下,水底有漩涡,快上岸!”   这个水潭之深完全超乎预计,冲击太大,他们差点就被卷到潭底的水涡里去了。   司马流豫从水中出来,脸色也难看极了,却不是因为意料之外的水漩,而是俞乔,她带着谢昀从瀑布顶上跳入,两个人重量加起来,他几乎可以断定他们是被卷到漩涡里去了。   还可以证明的就是……他们还真没从水下出来。   “俞乔,俞乔!”司马流豫大喊了两句,但他的声音在瀑布的喧嚣中,还未散出多远,就被冲散,更不用说传到潭底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埋入水中,要去寻人,漫天的火光映红了水潭,但能照明的深度也是有限,视线之内除了水流,黑黑幽幽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没有。   司马流豫还未更靠近吸力不断增强的水漩,就被接连赶来的两个属下,拉住了左右臂,带离了潭底。   出了水面,他们就大吼了一句,“殿下!”   他们实在不能理解司马流豫这疯狂的举动是为什么,那名为俞乔的人,他们殿下不是今天才见到的吗,可是他此时表现出来的冲动和在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司马流豫对他身边的人从来都是淡淡的,包括他十七岁大婚的太子妃,他的父皇母后。   司马流豫一掌拍向他的属下,那属下承受不住,口中有血丝流出,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没有放开司马流豫,和他们的性命比起来,司马流豫的生死关系重大,至少北魏是绝对不能没有他的。   司马琉若已经被携到潭边的石头上,她看着有些疯狂和受伤的司马流豫,很是吃惊,便算是司马流豫宠爱的妹妹,她也从未见过这样情绪外露的他。   那个俞乔对司马流豫来说,绝不是关注和欣赏那么简单。   可……她看向水潭,心中也有了可惜,可惜那样的人,没被凶徒杀死,也没被大火烧死,却埋没在这个意料之外的水潭里了。   “殿下,八殿下!”   山林之外,寻找谢昀和俞乔的人,终于抵达,却还不是楚皇的人,而是京城城防营谢昀的兵,他们出任务到宜阳城,只有十二人,但俞乔放的信号弹,意思并不难懂,一人去寻楚皇,其他人先赶来天平山。   然一路遇到的阻碍,超乎想象,天平山附近乱糟糟一团,宜阳城府台的衙役居然封锁了路,不肯放行,最后是董伟强行杀了一人立威,才突破进来。   但接着就是山林大火,谢昀和俞乔若是被困在山里,还如何会有生机!   “他娘的,我看那火就是他们放的!”董伟想到阻碍他们的衙役,眼都红了,若早一些,早那么一些些,他们许久能救出谢昀了!   楚皇没有反应是不可能的,但他确实被耽搁住了,耽搁住的原因也很简单,有人掳走了老太后。今日宗祠祭祀,仪式繁琐,老太后中途难免要稍作休息,可才睡一个午觉,人却凭空消失在老宅里。   老太后绝对是楚皇的死穴之一,她可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失踪的,陈铭带人去寻,最后线索指向了城东,楚皇行宫待不住,自然也亲自去寻,但还未将老太后寻回,他就看到了天平山的信号。   手心手背都是肉,谢昀要救,老太后也不能放弃,他无法即刻回赶,寻找老太后的禁卫军更不能撤走,最后结果自然是将送消息回宜阳城,让宜阳城里留守的禁卫军到天平山平乱,救人。   可是他的旨意却在途中被劫,等他在城东十里找回昏迷的老太后,再赶回宜阳城中,一切就都迟了。   从天平山里逃出的人寥寥可数,被烧死的凶徒估计也不少,还有就是他的昀儿,也在里面。   楚皇初闻消息,脸色苍白难看。   而到此时他若还无所觉,那么他这些年的皇帝就白当了,他身边出了纰漏,不能原谅的纰漏,今日的这一切就都是算计好的!   “灭火!”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有阿乔在,我的昀儿不会有事的,”老太后清醒过来,也顾不得去追究自己是如何昏迷中算计,她想要见她的乖孙儿,见她的孙婿。   但相比楚皇,她心中又多几分希望,俞乔在呢,她救回谢昀,救回她,这次就也一定能带着她的昀儿回来。   “老太婆还没喝上他们的敬茶呢,”老太后看向楚皇,心中对俞乔的信任一瞬间超过了对现实的绝望,“查,现在就查!”   现在不着手查,稍多耽搁,还留有的蛛丝马迹,就会被掩盖去,即便她的昀儿能活着回来,还要面对下一次的算计。   “我老太婆还在呢,就有人敢这样对我的昀儿!”   楚皇心中的怒并不比老太后少,今日被耍弄,他心中的警钟早就拉响,只是方才对谢昀的担心压过一切。   “俞乔她……”   “她可以的,”老太后点头,满山大火,现在寻人,希望渺茫之极,但她相信俞乔,相信她的昀儿不会福薄至此。   楚皇点了点头,随即离开太后的寝室。   “太娘娘,漂亮哥哥和小鱼哥哥怎么了?”阿狸出现在寝室门口,他从外走进来,问向老太后。   今日宗祠祭祀,老太后不方便带着他,谢昀想和俞乔过二人世界,阿狸很乖,自己在行宫里做课业,天边的信号弹,他看到了,漫天的火光他也看到了,行宫里外调兵遣将的动静,他也知道。   甚至有一种直觉,俞乔和谢昀也被牵连在内了。   听完老太后的话,阿狸没有哭,甚至没有惊慌,他拉住老太后的手,“小鱼哥哥很厉害,她一定会把漂亮哥哥带回来的,我陪您等着他们。”   ☆、第10章 /73/26   行宫里一样在担心的,还有一人,那就是齐恪成。   “你究竟是怎么办事的?”杯盏摔落在地,往日再气,他也从未这样失态过。   “属下该死!”鲁田跪在地上满脸愧色,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没有人比他更知道齐恪成对俞乔的看重,但就是他也没料到俞乔会被牵连在内。   “滚出去!”齐恪成拳头紧握,低喝一句,似乎在极力忍耐着,才没让自己拔剑杀人。如果连俞乔也死了,他如今筹谋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鲁田低头躬腰退去,然后带着他手上仅有的人,全部出动去寻俞乔。   秋天的山林大火,可没有那么好灭,宜阳城外的大片山川,全部付之一炬,甚至有不少深山的村落都被波及,但随即参与进灭火的人也越来越多,几乎宜阳城里的男丁都出动了。   瀑布下水潭边的司马流豫又站立了许久许久,他不敢相信俞乔就这么死了,但这么久过去,无论俞乔还是谢昀,还是没从潭底出来。   一年多的时间,他只来得及见她一面,她就死了,因他而死。   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虚和刺痛萦绕在胸口,强烈得难以适从。   他对俞乔的犹豫和复杂,从来不止是因为惜才,因为忌惮,还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滋生的禁忌情感。   但他醒悟和发觉得太晚,太晚!   “殿下!”他的属下略着急地看着他,不算太远的地方,漫山遍野都是呼喊谢昀的声音,他们继续在此停留下去,无论被谁的人找到,都会对司马流豫不利。   “阿兄,”司马琉若也喊了一句,她被潭水冻得瑟瑟发抖,又突然有些心疼这样的司马流豫,情感太过迟钝,表达太过内敛的他,究竟是错过了什么,醒悟了什么,才能让一直都淡漠如风的他,失态至此。   “走,”司马流豫身体依旧有些僵硬,但他的理智终于回笼,他身不由己,即便重新来过,他依旧没有任性,自私的权力,甚至连悼念一个故人的时间,都是这样的奢侈和为难。   闻言,司马流豫的属下闻言松了一口气,司马琉若却觉得他这个话一出,她的阿兄似乎更冷了一些,更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阿兄……”   可是她能安慰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俞乔的名字,也是他方才失态喊出,才让他们知晓的。   俞乔再料事如神,也终究脱离不了人的范畴,她对于深潭的水涡的确全无预料。   在带着谢昀投水的时候,她自是全神戒备的,她的手紧紧地锁着谢昀的腰,她是想快速投水,然后快速带着谢昀脱离,尽量减少,他在水中耽搁浸泡的时间。   但事与愿违,一进入水潭,她就感受到了那可怕到难以挣脱的吸力,顺势,她只能将谢昀抱得更紧,至少,她不能和他分开。   谢昀搂着俞乔的腰,脸却抬了起来,在完全陷入潭底的黑暗前,俞乔依稀还看到谢昀嘴角眉梢淡淡的笑意,长发铺散,那双眼睛明亮而又真挚。   他拥着俞乔,脸颊蹭着她,没有说话,却又行动告诉了俞乔,他的心意,即便此刻死去,他也无怨无悔,这一辈子,能遇上俞乔,能喜欢上她,也能为她喜欢,这是多么幸运,多么美好。   只是,无怨无悔的同时,还有那么点遗憾,时间太不够了,他才喜欢了俞乔这么些时候,他一直是想喜欢她一辈子,喜欢到他再也喜欢不动为止。   但没有想到,中止的时间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   俞乔的手握紧,她的人生里从未有过放弃和认命这两个词,即便此刻完全看不到生机了。   逆吸力向上,要带着谢昀一起出去,实在太难,她一狠心,反其道而行。   她带着谢昀顺着吸力猛吸的方向而去,谢昀未有任何抗拒,他顺从地让俞乔带着他。   但他的身体终究太弱了,又是吹夜风,又是烟熏,又是投水,在俞乔行到中段的时候,谢昀的手,突然就松了力气,而俞乔的心也随之猛然揪紧,抽痛到窒息的那种揪紧,一下一下清晰而强烈。   她抓着谢昀的头,渡气过去,但谢昀依旧没有多少反应。   俞乔眼睛酸涩得厉害,也不知是被湖水刺激,还是被谢昀刺激的,她许是哭了,而在水中,却无法感觉得到。   但终究,俞乔没有赌错,潭水吸力之后果然别有洞天,这个水潭连着一个山底暗湖水道,两者想通,这才有这样可怕的吸力的存在。   俞乔拉着谢昀出了暗湖,天生神力的她,在这一刻,居然觉得自己抬不起谢昀的重量,身体僵硬,四肢在抖,她从不知也能怕到这种地步。   “阿昀……谢昀!”   就是唤人的声音也在抖,俞乔将谢昀抱上暗湖边的巨石上,她将谢昀放好,自己却差点又栽回水面,踉踉跄跄,惊慌失措,她从未这样奢望过,有人能告诉她应该做什么。   “谢昀,谢昀……你不能有事,你怎么可以有事……”   俞乔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颤抖着手,拉开谢昀的衣领,慌乱地做着施救动作。   也幸好,她再慌再乱也没把她阿婆教给她的医术忘了,一番连续不断地施救,俞乔始终不知道什么是放弃,时间一分一秒都被拉长,谢昀轻咳一下,一度消失的呼吸终于回来了。   “咳……”   俞乔咬唇,没再哭,可唇却被她自己咬出了血,她的喉咙一阵发紧,别说呼吸,就是声音也无法发出,她轻拥着谢昀,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强烈之极,强烈得她几乎要再次失控。   “阿昀,阿昀……”   许久,俞乔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还是找不回了她平日里的镇定。怎么镇定,如何镇定!她差点就彻底失去谢昀了!   “咳咳……”谢昀咳了两声,又唤了俞乔一句,“阿乔……”   “我在,我在。”   俞乔抱着谢昀,很想用力,又不敢用力,“我在的。”   俞乔的声音实在嘶哑压抑得明显,谢昀微微睁了睁眼睛,“阿乔……我没事。”   又缓了一口气,他才继续道,“我还要和阿乔成亲,舍不得的……”   有俞乔在,他怎么舍得死,他已经舍不得死了,虽然一度,他以为死亡才是他的解脱。   “嗯,我知道,”俞乔后怕并未散去,反而更加浓烈,她拥着谢昀,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发抖,“成亲……我们成亲。”   如果成亲能让谢昀高兴,能让谢昀踏实,那有何不可。   谢昀闻言弯了弯眼睛,他拥紧了俞乔,俞乔害怕力气太大伤他而留出的那点距离,完全消失,“咳……”   他又轻咳了一下,但脸上的喜色依旧未少,“阿乔说话算话。”   俞乔点头,双臂收紧,完全将谢昀抱在怀里,“好。”   她的声音依旧艰涩得有些难听,但在谢昀听来,那依旧是世上最好听最爱听的声音。   “这里是……”谢昀捉摸不到俞乔的神色,因为周遭完全完全漆黑。   “山地暗湖……”俞乔说着,手摸上谢昀的脸,触手冰冰凉凉。   尽量将她的失措压下,她继续之前的动作,将谢昀的外衣解开,只留下最里面那件水火不侵的蚕丝里衣。   谢昀眨着眼睛,完全任由俞乔施为,他看不见俞乔,但练了内家武功又天分极高的俞乔,应该是可以看清他的,就算是看不清他,凭俞乔对他的熟悉,别说脱衣,她就是闭着眼睛给他梳头发,估计都没问题。   “阿乔也脱吗?”谢昀依旧赖在俞乔的怀里,明明神色苍白得可怕,可是那双眸子里的情绪却总是脱离他的身体状况。   “嗯,”俞乔低低应了一句。   她身上的东西不少,一个防水的火折子,突然就被她吹出了火苗,再远的地方,稍稍一看,俞乔就面露无奈,这个山底暗湖,潮湿得可怕,即便会有草木,估计也很难点燃。   她将并未完全放开谢昀,只将他湿漉漉的衣服,铺到他们身后的大石头上去,然后她就也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少几层湿漉漉的衣服,谢昀就能借她取暖,挨过今晚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谢昀也不知俞乔脱到了哪里,他突然就凑了过来,却是碰到一段裸、露的肌肤,那是俞乔的手臂。   谢昀的脸颊蹭了蹭俞乔的手臂,有些遗憾自己不能看到,但只是这样的接触,他的两颊就多了些许激动的粉红,要知道俞乔平日里,就是手腕都显少露出来的,这样接触,表示俞乔对他又坦诚了些许。   但其实谢昀不知道的是,俞乔解衣服的动作,依旧未停止,她胸前一直裹着的白布,一点一点地绕开,她对谢昀,比他以为的还要坦诚,真正的坦诚。   所幸,谢昀碰了她的手臂就满足地缩回脑袋,没再过来闹,俞乔将白布放到一边,然后又将一件里衣穿回身上,但她还是没有去碰谢昀,她怕吓到他。   “阿昀……”   “嗯。”   谢昀抱着俞乔的腰,轻轻应了一句,到底是体力不支,稍稍兴奋之后,他又有些困倦了。   “我说,要用一个秘密换阿昀一个秘密,还记得吗?”   ☆、第10章 /74/27   “嗯,”谢昀应的声音稍微大了点,俞乔说的每句话,他都用心记着,怎么会忘。   但他还未想好该从哪里开始告诉俞乔,她又先说话了。   而这就是俞乔,她在要求别人的时候,总是会先要求自己。   “在阿公去世前,我还有一个名字……”   俞乔说着将手放到谢昀的脸上,她身体自来健康,回暖很快,她手上的温度,让谢昀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左右蹭了又蹭,像一只懒娇娇的猫儿。   “什么?”谢昀轻轻地应声,他还真不知道俞乔还有一个名字的,她从在世人面前现世,用的就都是俞乔这个名字,也只有这个名字。   “兮姮,”齐恪成曾经告诉俞绣,以后他们有了孩子,女孩儿名用姮,男孩儿用恒,意喻永恒长久。可是他自己给过的承诺都能转头就忘,用这样的名,在俞乔看来就是讽刺。   在七岁时,俞乔阿公将一切都告知了她,俞乔当下就决定放弃兮姮这个名字,直接就用她乳名的乔为大名。   俞氏族谱里也只有一个已经死在迁族路上的俞兮姮,俞兮姮已经死了,她是俞乔。   俞乔拉住谢昀的手,在他的掌心写字,“兮……姮……”   谢昀不爱写字,不爱看书,但这不表示他不识字,何况俞乔在他掌心所写二字,并不复杂生僻,“兮姮……”   很美很适合女孩儿的名字。   但谢昀却完全傻住,呼吸都忘了的傻住,微微偏头的模样,分外无辜,分外惹人怜爱。   俞乔眉梢微微挑起,她知道谢昀,还在消化这个对他来说有点惊悚的消息,顿了又顿,她才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阿昀以后还是唤我阿乔。”   “嗯,”谢昀轻轻点头,反应依旧平淡,旦他的呼吸却开始有些不同。   “姮?”   “嗯,”俞乔看谢昀的目光有些歉意,又有些好笑,谢昀一直当她是男儿,突然这么告诉,他不傻才奇怪。   她伸手戳了戳谢昀微微鼓起的脸颊,她觉得回去有闲暇,可以将谢昀这副被惊呆了的模样画下来。唔……不能让他知道,偷偷画,不然他知道了,估计会炸。   “阿乔是……是……”   俞乔知道谢昀是在“是”什么,她又轻声给谢昀确定,“嗯。”   “很多事情,女儿身太过不便……”俞乔神色有些复杂,甚至有些许担忧,“阿昀会介意吗,即便日后你我成亲,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不能恢复女儿身。”   当然俞乔眼下还有一个担心,“阿昀是喜欢上男儿了?”   谢昀不会真因为她,彻底掰弯自己了吧,那可真是悲剧了。   “不是,”谢昀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他抱着俞乔腰的手紧了紧,“我喜欢阿乔,只是阿乔。”   俞乔是男是女,对他来说并无不同,嗯……认真说来,只是他不需要继续让自己躺平罢了,谢昀已经很有磨爪子的冲动了……   他从听了俞乔的话到现在,基本还是一副游离的状态。并不是俞乔是女儿身的事实,冲击太大,而是他自己……实在是迟钝到天怒人怨的地步!   他和俞乔亲密接触这么多,明明偶尔他都注意到那些不同寻常的细节了啊,可却因为上辈子先入为主的观念太强烈,让他坚信俞乔就是男儿。   “难怪阿乔的腰这么细……”谢昀忍住想要不规矩的手,但是靠着俞乔的任何一块肌肤都有燥热传来,他的呼吸又重了些许。   “难怪阿乔看我都没反应……”噫……黑历史太多,简直不忍回视。   “难怪阿乔这么怕痒……”这么不喜欢别人的靠近,若不是他断腿,必须俞乔背着,在一开始,她也不会让他近身。   谢昀回顾着,两颊嫣红,恍然间,有一种占到大便宜的窃喜感。   谢昀心态调整之快,就是俞乔都有些目瞪口呆。   她俯身下来,躺在了谢昀的身侧,两个人之间仅仅相隔两层薄薄的衣服,这下子不仅是谢昀有些脸红,就是俞乔也不能例外,但她的动作依旧没有多少犹豫。   “抱紧。”   “嗯,”谢昀闻言,立刻将俞乔抱了一个满怀,这是暖暖的,软软的俞乔,也还是他的阿乔,并无不同。   俞乔的手也紧攀上谢昀的胸膛,之前被强行压下的害怕,又再次跑了出来,她的声音带着点暗哑和恳求,“阿昀以后不要这么吓我。”   上一次中秋,谢昀在宫中涉险,虽然惊险,可她毕竟不在身边,生气惊怒都在谢昀安然回到她身边后,而一次……是实在太过直观,再面对可能失去谢昀的时候,俞乔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那种难受,经历过一次,就已经让她刻骨铭心了。   谢昀对她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谢昀闻言,亲了亲俞乔的额头,“好。”除了这句好,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安慰俞乔。   就这般相拥许久时刻,俞乔的害怕才渐渐安定了下来,“阿昀还冷吗?”   “不冷,”谢昀闻言稍稍放开些俞乔,两个的目光对碰,俞乔能看得到他,他依旧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得到,他们在对视。   “阿乔再亲一亲我吧。”   虽然知道了俞乔其实是枚姑娘,但他们相处的方式并无多少改变,或者说,谢昀的厚脸皮,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我看不到阿乔的……”唇……   他解释的话,还未完全出口,俞乔就狠狠吻了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接吻,都要用力,也都要小心。   谢昀的牙根舌根都微微发麻发疼,但他却很喜欢这样存在感极其强烈的吻,尤其是在他们方才又差点经历了一次生死离别,他喜欢,俞乔也需要这样的发泄。   谢昀尝到血的味道,却不是他的,而是俞乔,她的唇在之前的忍耐中,被她自己咬破,也让这个吻在血味儿的刺激中,更加激烈起来。   俞乔气喘吁吁地离开,谢昀一边喘气,一边情不自禁抚上自己的唇,“阿乔是阿乔,没变。”力气还是这么大。   俞乔睨他,有些搞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方才的失态,怎么也让人有些郝涩,她低头蹭了蹭谢昀的脸颊,没再说话。   谢昀一偏头,却是含住了俞乔的耳垂,当然他一开始只是想咬一咬俞乔的腮帮子,但俞乔难抑的一声轻呼,让谢昀找到了乐趣,且不放开了。   轻唆慢咬,谢昀要磨人起来,还真是难以招架。   他的吻开始流连在俞乔脖子一带,渐渐往下,在俞乔忍不住要暴力阻止他的时候,他又自己停住了,他摸了摸俞乔的脖子,“没有喉结……”   他一直以为俞乔是还没长大而已,原来是不会有。   所以他方才这般放肆,是在确定俞乔没有这些男性特征?   俞乔沉默片刻,她知道了,让谢昀完全接受她是女儿身,估计还要好些时候。当然也不排除,谢昀借此吃她豆腐的可能。   发泄过后,确定之后,两个人依旧这般相拥紧连,半点都不愿,不能分开。   “阿乔的秘密已经说了,现在到我了。”   谢昀心中臌胀,却不是因为即将要说的事情,而是因为俞乔对他的信任,俞乔所说的秘密,一旦泄露出任何一点,她筹谋多年的计划,许就全盘皆输了。   但他也高兴,高兴俞乔对他的信任,高兴之余,又有些许骄傲,些许心疼。   作为男儿,俞乔能做到这些,堪称传奇,但她原是女儿身,能做到这些,就意味着更多的辛苦和牺牲,但他的阿乔还是会做到的,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阿乔相信这世间有鬼怪神佛吗?”   “信则有,不信则无,”读书人讲究立身为正,鬼神不侵,俞乔的态度就也差不多,信不信等真正经历了,她才会判断。   俞乔的回答在谢昀的意料之内,而他在那离奇的遭遇之前,也是这般觉得,更甚,他对鬼神还有些不屑,他行事全凭喜好,无所顾忌,楚皇都镇不住他,更不用说那虚无缥缈的鬼神,但现实总是这样打脸。   谢昀拥着俞乔的手,紧了紧,“十二岁那年秋祭狩猎……”   也在这宜阳城外,天空飞降一块火石,马儿受惊,他坠马昏迷,三天三夜才醒过来,但占着他躯体的人已经不是他了。   “阿乔,那不是我,”那怎么可能会是他!他练功多年,洁癖严重,不是从小照顾他长大的人,稍一靠近,就能挨他一鞭子。   可是“他”……那个“妖怪”在宜阳养身体的时候,就拉了近身伺候他多年的宫女,上了床。   他们在享受人欲之乐,谢昀却被恶心了个透顶。以当时的烈性,他想将那二人撕成碎片,怎么惨,怎么死!   但他即便张牙舞爪,“他”用他的身体想干什么还是能干什么。   “他”用了他的身体,却还是嫌弃他的模样太美,太娘,每次一吐槽,谢昀都能被气得分分钟黑化。   当然,这还不是他最恶心谢昀的地方,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他居然将色心打上了张静,两个人眉来眼去,最后还勾搭到床上去了。   那个张静可不仅仅是他父皇的妃子,她还是他母后的族妹,他和张静之间是有血缘羁绊的,这……乱、伦乱得,谢昀不被恶心才奇怪。   谢昀说着,眼神幽幽,身体僵硬,无论何时想起,这对谢昀来说都还是一个恶心透顶的刺激,“他恶心,张静恶心。”   俞乔拍抚谢昀的胸口,为他纾解心中一直未能散去的郁气,但依旧没有插话。   这些是谢昀难以忍受的过去,也是他们今日必须要揭开来说的过去。   “张悦……”谢昀再次提到上次让他又吐了另外一个人,“她是他的侧室。”   但是张悦在成为他的侧室之前,却是谢晔的女人,他愿意迎她为侧室,就是因为想要试试谢晔的女人,色中饿鬼,毫无底线,谢昀平日里若是遇到这样的恶心东西,眼睛不带眨,杀了就是,可偏偏,他顶着的是他的身体,他的身份。   他的“丰功伟绩”,谢昀一清二楚,他口中每多一个名字,他的眸光就幽深一分。   谢昀恶心的不仅仅是他和她们,还有这个身体,所以醒来得知他双腿被废,他才没有多少感觉,可以说,直到此时此刻,他的情绪始终脱离身体状态,也并非没有这个的原因。   “他不仅用我的身体胡作非为,他还想图谋不属于他的东西,”谢昀的声音愈发压抑,他胸腔起伏,难以忍受,“他害死了祖母。”   “因为祖母怀疑他不是我,”“他”以失忆为借口,全然改变,又用种种手段,笼络住他身边的人,即便有人怀疑,也不敢说出来。   而老太后就没这个顾忌了,她回宫初见“他”,就抓着“他”的手询问,“我的昀儿呢?你告诉我,我的昀儿哪里去了?”   人就在她的眼前,可是她却一直在追问,她的昀儿哪里去了,真正的谢昀哪里去了。   “他”被问得难堪又心虚,而老太后也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最后是“他”利用老太后对真正谢昀留有的信任,害了她。   “他早就死了,现在我就是谢昀。”   而作为阴影幽魂般的谢昀亲眼目睹了“他”害死他祖母的全部过程,可是他无论怎么发狂,都没人能感觉得到他,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扭曲。   这件事对当时的谢昀来说,是心态的转折点,他不再张牙舞爪,他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他要看着“他”作死,看着“他”把自己作得越惨越好。   大致在这个时候,俞乔来到楚京,奇兵崛起,夺走了年轻一代所有人的光彩,凭借相貌,凭借皇胄身份,无往而不利的“他”,因为俞乔屡屡碰壁。   以往倾慕想爬“他”床的女人,全部改为觊觎俞乔,相比他宠姬无数,俞乔的洁身自好,更加给人幻想,更让人有好感,也是俞乔,一点一点让楚皇彻底放弃了他,最后将他封王放逐。   “他”恨俞乔的无疑的,但他却拿俞乔没有办法,背后再怎么扎小人,每次见了她,都要笑脸相对,能奉承什么就奉承什么,他不敢得罪俞乔。   “他”做遍所有谢昀恶心不愿意做的事情,除了极少个人,只怕没人再记得十二岁前的谢昀了,那个美丽张扬,灿烂耀眼的少年皇子。   纵欲过度,又缺乏锻炼,再好的皮相,也会渐渐失色,俞乔到来楚京时,谢昀的身体勉强能说一声英俊罢了,第一美人的名号早就没有了。   谢昀突然一翻身,力气不够,没翻过去,还是俞乔稍稍带了带,才让他如愿压住她。   谢昀也没想做什么,他埋首在俞乔颈侧,感受着俞乔的气息,来缓解那难以忍受的恶心感,俞乔抬手,揉了揉谢昀的头发,一下一下,却还是没有开口,多问细节。   许久过后,谢昀稍稍平复,又才接着往下说。   “乾和四十一年冬,他设计人不成,反被设计,差点被几个匪徒……”谢昀心中暴虐再次高涨,“他”没本事,又自不量力,“那是我第一次见阿乔……”   或者说,那是他陷入黑暗情绪中,第一次注意到旁人。   俞乔和“他”的关系很不好,可她还是来救人了,她来的时候,“他”为了活下来,最后的那点底线也差点不要了。   “他”被俞乔救了,没有半点感激在心,反而心怀怨恨,因为俞乔看到了“他”恶心丑陋的一面,但作为幽魂的谢昀却是记住了俞乔,他清楚是因为俞乔的到来,才没让他的噩梦继续加深。   谢昀所说的这些,俞乔完全不知,那对于她,几乎相当于是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的故事,但此时她的情绪也早就随谢昀的叙述,乱了,复杂了,难受了。   那还是不是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救了谢昀。   想起了俞乔,谢昀的神色终于好了很多,“阿乔很棒,很厉害。”   他说着凑上唇来亲了亲俞乔,没亲对地方,只吻到一点嘴角。   但“他”和俞乔敌对,却还不够成为俞乔的对手,“他”对她的了解,只能是大众都知道的那些,这导致谢昀对俞乔也不是很熟悉,除了仅有的几次,印象深刻的见面。   但无疑,俞乔是谢昀那荒唐恶心的一世里,除老太后之外,唯独他留有好感的人。   “乾和四十九年,他勾结江湖妖徒,危急数千性命,阿乔在桐弯坡手刃他的性命。”顺带也给了他解脱。   死的那一年,他三十八岁,俞乔二十八岁,如果日期,他没记错,就也是那一年的九月十八日,也就是一年前,俞乔捡到他的日子。   俞乔的眼睛徒然睁大,她万万没想到,最后会是她亲手杀了谢昀,虽然那不只是谢昀。   两个人紧紧相贴,俞乔的僵硬,谢昀自然能感受得到,谢昀这回找对地方,他嘬了嘬俞乔的唇瓣,“阿乔不知道,我一直在等着那一日。”   他一直在等着“他”死,俞乔杀了“他”,才是帮谢昀解脱,死,谢昀早没恐惧,死,才是他的解脱。   俞乔的鼻尖再次酸涩起来,心被揪成一团,心疼,心疼极了。   “阿昀……阿昀……”   她低低唤着,不明白怎么今日她突然就这么多愁善感,就这么情绪难控呢。   谢昀继续舔吻俞乔,吻去她脸上不知何时就滑出的眼泪,有点咸,但还是甜的。   “我以为我死了,解脱了……”谢昀清晰记得俞乔当时淡漠无情的眼睛,利落的动作,但那个时候他是在笑的,在高兴的,他的仇终于有人帮他报了。   “但没有,黑暗降临,再有感知,我却在一匹马上,”他重生在坠马的时刻,无从改变,但这一次那个“妖怪”一进入他的身体,他就感觉到了。   “我不甘心,我拉着他抓咬撕……”怎么都不放他掌控他的身体,不死不休,疯魔起来的谢昀,一直都是可怕的。   “再醒来,我就在山洞里,我就看到阿乔了……”   他用十年时间,才自己磨死了那个“妖怪”,但到现在他还是觉得值,如果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要这个不可思议的奇遇做什么,还不如直接让俞乔将他杀死,彻底解脱。   上辈子他知道俞乔,也仅限于知道,他对俞乔有好感,还是因为她杀了他。   他喜欢上俞乔,是在这一辈子,是在他们相处中,渐渐被她吸引的,他喜欢俞乔多少有那一世的原因,但更多还是因为眼前的人。   而这份喜欢,随着时日渐久,越来越浓,他嫌弃他的身体,却想要为俞乔再珍惜起来,他所有的负面情绪,只要俞乔轻轻一唤,他就散个干净。   “我喜欢阿乔,好喜欢,好喜欢……”言语难以表述的喜欢。   “阿乔会嫌弃我吗……”虽然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但他的身体的的确确被糟蹋个彻底,他在恶心张静张悦时,未必没有恶心自己的身体,那种膈应简直难以忍受。   俞乔抚摸谢昀头发的动作顿住,她轻轻一推谢昀,又将他推了回去,但她并没有离开谢昀的怀抱,当然,她也没让自己压到谢昀。   她在谢昀的眉心啄了一下,然后是眼睛,是鼻尖,再是他的唇,相比之前那一吻的狠和用力,这个吻,轻柔得不可思议,也郑重得不可思议。   从唇瓣探入牙关,俞乔一如既往的直接和大胆,谢昀忠于自己的情感,俞乔一样忠于自己的本心,喜欢谢昀的本心,羞涩是有,但却比不过想要靠近,想要亲近的心情。   俞乔的学习探索能力向来极好,就是在接吻上也不例外,她和谢昀这般近亲,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但因为郑重,因为想要取悦谢昀的心情,俞乔将谢昀吻得七荤八素,什么忐忑,什么不确定,什么阴郁,全部都不见了,全部都找不到了。   “我喜欢阿昀,很喜欢,很喜欢,”俞乔放开谢昀,伏在在他的耳边,确定地给谢昀道,但话锋一转,她又严厉了起来。   “阿昀,我不勉强你现在就放下那些,”而这也不是勉强就能做到的。   她托着谢昀的脸,十分认真地道,“但你必须记住,你是我俞乔的人,你就必须爱护自己。”什么死,什么自残,最好通通都给她抛到九霄云外去,否则……   “你的身体现在开始,不仅是你的,也是我的。”   “记住了吗?”   谢昀点头不迭,他眸中泛起雾气,被吻的红艳艳的唇,轻轻撅了撅,“那阿乔呢?”   俞乔没有任何敷衍谢昀,“我也一样。”   “嗯,”谢昀点头,虽然嘴唇已经有些疼了,但他还是忍着不适,在俞乔脸上啾啾起来。   ☆、第10章 /75/28   谢昀亲亲蹭蹭好久,才消停下来,不是因为亲够了,而是体力略不支……等休息够了,他要接着亲!   俞乔原本被谢昀轻啄而闭上的眼睛,微微睁开,她摸了摸谢昀的脸颊和额头,轻声道,“阿昀累了,就闭着眼睛休息会儿,我守着你。”   谢昀颔首,缓缓闭上眼睛,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再睁开。   他侧身靠着俞乔,稍稍动了动,找一个舒适的位置和姿势,然后才道,“阿乔,那齐凰儿和司马流豫应该和我是一样的。”   俞乔沉默片刻,就懂得谢昀的这句一样是什么意思,一样离奇的遭遇,一样重新开始的机会,只是谢昀的前世比起任何人,都要来得憋屈和黑暗。   那个“妖怪”最好是真的被谢昀弄死了,不然,他若还敢现世,她对他,就不会是弄死了那么简单。   俞乔沉默,是因为心疼谢昀,谢昀却以为她是在忧虑。   他拥着俞乔的手,微微收紧,“不担心,阿乔有我呢。”   因为少了那个“妖怪”的掺和,有些事情的走向已经发生变化,但大走向却不会变,论预知的掌握,阿乔有他,不会比司马流豫差多少,至于齐凰儿,她再重生个几百回,也是那个货色,不足为虑。   俞乔闻言,勾了勾嘴角,拍了拍谢昀的脊背,“我不担心,阿昀也不用为我担心。”   很多事情,无论是齐凰儿,还是司马流豫都做得太过明显了,她心中早有揣测,但即便猜不够准确,也无影响,见招拆招,该怎么对付,就怎么对付。   反倒是他们,太过拘泥于上辈子,很多事情反而会束手束脚,司马流豫或许会好些,齐凰儿就一直在犯蠢,或许不用她亲自动手,她都能把自己作死。   谢昀闻言,又凑在俞乔的脸上啾了一下,他就喜欢这样的俞乔,自信而坚定,她的强大来自她的内心,并不依托于虚无缥缈的运道,司马流豫和齐凰儿的重生或许会带给她些许阻碍,却不能阻挡她的崛起。   谢昀啾完,撅了撅唇,却是因为使用太多,有点疼,有点麻,他低喃道,“什么时候天亮,我都看不到阿乔。”   能摸到,能抱到,能亲到,可谢昀还是因为看不到人,而有点点郁闷了……不,应该说是娇气了。   “闭眼。”   俞乔低语,谢昀的唇又撅起一个弧度,但还是乖乖闭眼了。   俞乔看谢昀这备受摧残的可怜模样,没忍住,指尖在谢昀的脸颊戳了戳,然后又轻轻碰了碰他温度有些高的唇,而后,她的耳根就也多了些不同一般的热度,毕竟方才两个吻,都是她主动的,谢昀的唇变成这样,她也是“罪魁祸首”……   俞乔只让他闭眼,可没让他闭嘴,他嘟嘟囔囔地道,“阿乔以后离司马流豫远一点。”   他敏锐着呢,那司马流豫对俞乔什么心思,他瞅一眼,就瞧出来了。但阿乔早和他定下终身了,司马流豫从北魏赶来,也没用了。谢昀万分庆幸自己动作快,近水楼台,先把月亮捞回家了。   俞乔闻言却是眯了眯眼睛,声音也随之冷了冷,“他想杀我,没有那么容易。”   俞乔很清醒,谢昀口中那个很棒很厉害的“她”,并非是走了狗屎运,突然就绽放光芒了,“她”是她,又不是她,俞乔不会拘泥于谢昀口中的前世,但却能以此为鉴,做得更好。   谢昀闻言愣了愣,嘴唇动了动,却没再说话,俞乔误会了他的话意思,也顺便误会了司马流豫的意思,但他傻了才帮司马流豫解释呢。   谢昀不说话了,俞乔又有些担心,“阿昀就眯着,不要睡。”   这个山底暗湖太过冰冷潮湿,即便有她暖着,谢昀睡着了,也容易生病。   “好,”谢昀乖乖地应了,他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再次把脸抬起,红艳艳的唇凑到了俞乔嘴边,“阿乔给我吹一吹。”   俞乔睨了谢昀好一会儿,还是给他的唇,吹了起来。   谢昀许是知道俞乔是个姑娘,不能把他怎样,愈发这样“妖”作起来了。   俞乔两指抬着谢昀的下颌,吹得很认真,也很轻柔。   谢昀的眼睛微微睁了睁,溢出点郝涩,再次低语起来,“我喜欢阿乔这么……这么用力亲我,”虽然要耗费很大的精力,唇也破了,疼了,麻了,但再想起来,他还是喜欢得不行。   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有点点微弱之极的天光冲破石头的缝隙,给这个暗湖带来了点明光,谢昀睁眼看俞乔,他姣好的五官全在诉说他心中的欢喜。   他对俞乔的表达异常诚实,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会诚实相告,最后的秘密也说出来了,他真正做到了对俞乔的坦诚。   而俞乔对他的珍视,让那腐烂的伤口,出现了奇迹般要愈合的迹象。   俞乔停住吹气的动作,放在他下颌的手,转而抚上他的脸,微微低头,四唇一碰即离,“嗯,我知道了。”   谢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我看到阿乔了。”   虽然还模糊得很,但他看到俞乔了,长发铺散,顺两颊而下,落她的身上,也还有他的身上,和以往别无二致的五官,许是因为温柔的神情,许是因为铺散的长发,让她变得很不一样……   不再是那个坚毅而温雅的怪力少年,而是一个婉约而美丽的小姑娘,视觉的冲击,有时候比言语的告知,还有说服力。   谢昀愣了,惊艳了,又许久,他指尖勾住了俞乔一缕头发,在鼻尖嗅了嗅,俞乔纳闷地看他,他又才高兴道,“是阿乔的味道。”   便是有几分小姑娘模样的俞乔,也是他的阿乔。   俞乔挑了挑眉梢,她知道,让谢昀完全接受她是女子,还需要些时日,而谢昀的调整能力,也不需要她多担心。   俞乔转身摸了摸,晾了半宿的衣服,除了不再沥水,依旧不能穿,倒是她身上的这件,因为她身怀内力的原因,已经干了。   俞乔的手又摸向谢昀身上的那件,冰冰凉凉,不用想都知道谢昀穿着不舒服。   “我们换衣服穿,”俞乔说完,就开始动手,她伸手将谢昀仅剩的里衣扒了下来,谢昀随她动作,脸颊多了两团红晕,但却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乖乖如一个会眨眼间的木偶娃娃。   “闭眼,不许睁开。”   “哦,”谢昀躺在石头上,乖乖闭眼,但眼睫控制不住颤动,毕竟佳人在侧,还是他觊觎已久的佳人,要忍住不看,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俞乔的动作很快,她抓了谢昀的衣服换上,转身又将自己的衣服给谢昀穿上,不合身是一定的,但也比穿着凉丝丝的好。   俞乔的手正要从谢昀胸膛离开,却被他按住了,他依旧没有睁眼,却是顺势倒到俞乔怀里,也不说话,就用动作来表达他的亲近和亲昵。   俞乔眨了眨眼睛,她的手下是谢昀有些单薄的胸膛,但她心中却没多少旖旎的意思,“阿昀以后要多吃点。”这个月来,谢昀不知道瘦了多少,怎么看怎么心疼。   “嗯,我听阿乔的话,”谢昀应着按着俞乔的手,又紧了紧,“阿乔的手好暖。”   俞乔沉吟,并非是她的手真有那么暖,是谢昀的身体太冷了,俞乔将谢昀拥紧了些,等着时间一点一点再过去。   “阿昀,阿昀……”俞乔唤了两句,但是谢昀依旧没有反应,他已经靠着俞乔睡着了,俞乔沉吟片刻,又是把脉,又是摸脸,最后决定,让他稍稍睡一会儿。   要这个山底暗湖有外面那么透亮是不可能的,俞乔也不放心将谢昀独自一人放在一处,她反身再次将谢昀背起,开始绕着这个暗湖走动起来。   绕湖一圈,需要两刻钟的时间,这个湖泊比俞乔以为的还要大上些许,四周都是峭壁,几个疑似有路的地方,黑黢黢一片,也不知是通往哪里,毫无准备,俞乔是不敢带着谢昀去冒险的。   俞乔背着谢昀回到他们之前呆的巨石上,再次放下他,而后她解开她身上原属于谢昀的衣服,盖回他身上,再转身走入湖中。   鼻息间没有俞乔的气息,谢昀很难睡踏实,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他皱着眉头起身,撑着自己靠到石壁边,随手将俞乔留下的东西都扒拉到怀里,再安静地等着。   俞乔闭气功夫不错,但也只比常人好上一些,谢昀没等多久,她就从湖里露出脑袋来了,谢昀看着,苍白如雪的脸上,绽放一抹灿烂的微笑。   俞乔下意识就回他一个微笑,随即,她将手上抓着的肥鱼扔了过去,差不多就是谢昀的脚边,再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没入水中,找食物是一方面,再就是在水里找出路。   毕竟从是瀑布跑到这里,一般来说,从水路是最快离开这里的方法。   俞乔每回出来,都会扔些东西到岸边,让谢昀收拾,前前后后,她换了有十多口气。   俞乔胸前的白布裹得很严实,长发铺散,就也遮住了大半,这等时候,她也没矫情羞涩的意思,直接就从湖边起身,再从谢昀怀里抓过衣服穿上。   谢昀毫无避讳,一眨不眨看着,俞乔戳了戳他,他才回神。   “阿乔真好看。”   俞乔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我们吃鱼。”   俞乔从水里往上扔的东西,并不只有鱼,还有几根草,几枚疑似野果的东西,她最后出来,也没少带东西,只是没用扔,而是抓在自己手里。   匕首拔出,手起刀落,一条水蛇就被俞乔肢解了。   “张嘴。”   谢昀长开嘴,俞乔就将一颗蛇胆塞到他的嘴里,他看着俞乔处理的,也没敢咀嚼,直接咽下,眉心微蹙,却是苦的。   俞乔本来要去处理鱼了,看谢昀这模样,她又叮咛了一句,“忍一忍。”   “好,”谢昀闻言立刻就舒展了眉眼,乖乖点头,但随即他就侧过脸来,意思明显得很。   俞乔面露无奈,不过这等清苦的时候,能让谢昀高兴,她都不吝做的,他要亲,她给就给他亲了。   俞乔的唇碰了碰他的脸颊,还未离开,谢昀又侧过脸来,“啾啾”两下,还给俞乔道,“要这么亲。”   俞乔方才那是碰,没个声响,怎么能算亲呢。   俞乔藏在头发里的耳根红了红,神情却没多少变化,“知道了。”   说是知道,但她也没应和谢昀期待的神色,她低头继续处理这暗湖里的肥鱼。   鳞片莹莹发白,肉质紧实,俞乔先尝了一口,很鲜,并不难入口,她又将一枚果实捏碎,将果汁淋到处理好的鱼肉上,再捏起一片放到谢昀唇边,“尝尝看,不想吃,不要勉强。”   这等环境,有吃的,还要好吃,实在太难为人了,谢昀平日里挑剔,但到关键时刻,还是识大体,他张开嘴巴,就将肉咬了,嚼了两下,他眼睛微微亮了亮,“还要。”   好吃是一方面,关键是,阿乔养着,他就算好养活的。   “嗯,”谢昀喜欢吃,俞乔自然是肯给的,而且这若大的湖泊,别的没有,鱼肯定是管谢昀够的。   “找到路了吗?”谢昀吃着,也抓起一片送到俞乔唇边。   俞乔张嘴吃完了,才给谢昀回话,“还需要再看看。”   谢昀点点头,吃了东西精神了些许,但整个人看着还是恹恹的,俞乔即便在水下找到了路,也不敢轻易带着他涉险。   “不着急,现在,你最重要,”俞乔看着谢昀的眼睛,十分确定地和他说。   有些账是要算,但得是谢昀安然无恙的前提下,否则……没有按个否则。   谢昀凑过来,又在俞乔的唇上,亲了一下,“啾。”   习惯成自然,他们更亲密的接吻都有过,这点亲昵完全不需在意。   俞乔这般告诉自己,然后她将谢昀的脚,放到了她的大腿上,又将水里弄出的几根草揉碎,给他敷上。   接连几次,俞乔愈发觉得自己当初对医道有所涉猎是对的,否则这个时候,她不至于干瞪眼,束手无策。   谢昀靠着墙,又再次睡着,这回俞乔没再离开,她拥着谢昀也跟着浅眠,时不时摸一摸谢昀的额头,摸一摸他的身体,就怕他,突然又起高热。   外面时光大致是午后的时候,谢昀醒来,俞乔再次入水,这回她扔到岸边的东西就更多了,是许多许多的水草,水蔓,她扔得多了,谢昀自然知道她弄这些是要做什么了。   他试着揉一些,但在这方面,他的天分比不上俞乔,只能帮忙整理,等俞乔上来,才再编成一条结实的长绳。   到晚上,他又是吃鱼,两个人都吃得饱饱的,然后才相拥而眠。   到夜里,俞乔担心的事情,也还是发生了,谢昀没有高热,但身体的温度却低可怕,瑟瑟发抖,整个人也迷糊了去,俞乔唤了许久,他都清醒不过来。   所幸,俞乔之前背这个大包裹,也随他们到这个暗湖来,里面有一件厚氅。   将谢昀的衣服剥光,俞乔上身也只留了裹胸的白布,就这么抱着谢昀,暖着他。   谢昀冷得瑟瑟发抖,抱着温暖的东西,本来就不愿意撒手,何况俞乔的气息还然他安心,让他喜欢,他的大脑袋直接凑在俞乔的胸前,便是迷糊了,他也不忘记吃豆腐。   这一夜要比昨日难捱多了,俞乔根本就不敢睡,时时刻刻关注着谢昀,天再微微亮,俞乔收拾了东西,就将谢昀背上,然后带着长绳,挂到峭壁的尖石上,带着谢昀往上攀爬。   这里俞乔昨日就走了一段,随即就退回,依稀有一条狭小的道,一半是路,一半却是水,具体会通往哪里,俞乔也无法预知,但谢昀的情况,实在容不得她多耽搁。   谢昀稍稍清醒的时候,他就在俞乔的背上,有一瞬间,他还以为他们还在北境的篙草原上,俞乔还背着他杀人逃命。   “阿乔……”谢昀唤了一句,声音却愈发艰涩起来。   “醒了,饿了没有?”俞乔继续涉水前进,她的问话,在狭长的小道里回响,延长,却依旧温柔。   原本下垂的手,微微收紧在俞乔的脖子前,谢昀继续眯上眼睛。   “我不饿,阿乔呢?”   “我也不饿,”俞乔停住脚步,偏头蹭了蹭谢昀的侧脸,还是那么凉,俞乔压制住眼中的心疼和担心,她又继续抬步向前。   谢昀偏头,亲了亲俞乔的脸颊,却回却没能有声响,他低语道,“我没事。”   俞乔不回话,他这有气无力的模样,没事才怪。   “阿乔给我说一说,你在赵国的事情吧,我想知道。”   其实谢昀很久以前就想问了,但俞乔明显不喜欢说起自己的事,他想知道也不愿意她勉强自己。但经过前不久两人推心置腹,相互坦诚之后,他就没这顾忌了。   他对俞乔来说,是不一样的。   “赵国啊……”俞乔沉吟了一翻,眉梢带了点温和,她不说并非不愿,只是没有那样的习惯,她以为时间用来缅怀是一种浪费,仅此而已。   “我住在赵国英州,那里四季分明,气候和北境差不多,但是冬天比北境冷。”   俞乔的声音很轻柔,也许,她并非不喜倾诉,只是没有找到那个能让她倾诉的人,以前没找到,现在是找到了。   “英州最美的时候是秋天,漫山遍野都是蒲公英,风一吹,白絮纷飞,七岁那年不算,那年之前,阿公都会带我去郊外放过风筝。”   俞乔的记性极好,记事之后的大小事情,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和家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也从未忘却过。   俞乔说着,谢昀脑海中已然浮现一个小小软软的女娃,拉着风筝跑,快乐无忧的画面。   “阿公喜欢看书,阿婆喜欢摆弄草药,阿娘的厨艺针线都好……”   而俞乔在他们的耳濡目染中,将他们会的都学了来,这么说来,还是他的阿乔最厉害。   “阿乔学习之余,都会做什么?”谢昀问的是俞乔在英州的时候,现在的她除了偶尔泡泡茶,几乎没什么不算学习的消遣了。   俞乔沉吟片刻,“下棋。”   谢昀偏头靠了靠俞乔,“不算。”   那么废脑筋的事情,依旧是在学习。   “刺绣……”   谢昀再次靠着俞乔道,“不算。”   刺绣是闺秀的课业,比下棋还算学习呢。   如果下棋和刺绣都不能算,这个问题对于俞乔来说,就有些难回答了。   相比谢昀小时候捉鸡逗狗,调皮顽劣,俞乔是另外一种安静乖巧的极端。   “阿婆有一只猫儿,我会给它喂食,”这总算了吧。   俞乔说着,却还是想到谢昀,谢昀有时候就和她阿婆那只懒娇的猫儿一样,会炸毛,会撒娇,还属于养得熟的种,处亲近了,还乖巧可人。   “嗯,”谢昀总算点头了。   “它叫什么?”谢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俞乔的脸,想到小小的俞乔会抱着一只乖软的猫儿,他就恨不得能回到过去,再跑英州去,将俞乔抢……不,是养到身边来。   俞乔感觉谢昀兴致不错,就也愿意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没有名字。”   那是一只老猫儿,在俞乔六岁时,它就去世了,那应该是俞乔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伤心地掉眼泪,她阿公提议再养一只,她没答应,而她阿婆也不想再养,真正有感情了,那对她们来说,是特别的,无法替代的,甚至不能转嫁情感的家人。   谢昀嘴唇动了动,却也没提议说什么以后养一只的话,现在的俞乔真要抱着猫儿了,他就该吃味儿了。   两个人就这般说着话,继续涉水向前,不知前路,却也无所畏惧。   而在山里找人的那些人都要找疯了,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首拉出,这心凉了一截又一截。   天平山方圆之内,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除了实在无法辨认的,包括歹徒在内,确定死了的,一共有一百七十三人,其中以平民百姓最多。   活着出来的人,包括受伤在内,共有两百多人,这些人无一例外,全让禁卫军和董伟十多人审问了一遍。   除了极个别对谢昀俞乔留有点模糊印象,更多人,根本就没人注意到他们,是生是死,更无从确定。   而眼下,不能确定其实还算是好消息,总有希望不是,搜寻的范围,扩大又再扩大,可三天时间过去,从留有希望,到现在,就是相当信任谢昀俞乔的董伟几人,都有些绝望起来了。   地方就这么大,俞乔带着谢昀能走到哪里去?回宜阳城的路,完全封锁,他们出来了,也不大可能躲过封锁,就算逃回宜阳,也没道理不露面。   为了这点微茫可能,宜阳城也让楚皇下令搜寻了一遍,但,依旧没有。   这几日,楚皇,老太后几人完全食不下咽,说相信但其实还是担心,时间一日日过去,也愈发证明了,他们的死讯。   当然,有人愁,自然也有人欢喜,这几日齐凰儿的食欲明显就比较好,她身边的丫鬟也跟着松口气。   虽然,齐凰儿不大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俞乔和谢昀死了是事实,谢昀死了有点可惜,但俞乔死了,绝对大快人心,若非怕行为太过引人注意,她都想办宴庆祝一番。   她怀着愉悦的心情去主屋找嘉荣长公主,远远却见丫鬟仆役都避开,她扬了扬手,让她身侧的丫鬟离开,眼珠子转了转,她找了另外一条道,趁两个守门的嬷嬷不注意,溜了进去。   还未靠近屋子,她就听到茶盏接连摔落在地的声音,齐凰儿的神情,瞬间就不可思议了,她虽然一直都清楚,嘉荣长公主和齐恪成两人的感情有问题,但嘉荣长公主在外人面前霸道狠绝,在齐恪成面前,绝对是效益温柔。   而齐恪成无论对谁都是那副温温淡淡的神情,他们一起是绝对吵不起来的,顶了多就是冷战。   但今日绝对是例外,难不成是齐恪成发现她母亲所为的那些事了?得知谢昀和俞乔死讯,齐凰儿下意识就也觉得是她母亲嘉荣长公主算计所为,今儿过来,就也想确定一下。   “我说了,这件事和我无关!”嘉荣长公主被齐恪成接连的质问,气得浑身发抖。   齐恪成的怒在来之前早就发泄过一遍了,否则此刻绝不止质问这么简单。   他眸光阴鸷,嘉荣长公主几乎难以忍受他这样的目光,她的目光略带乞求。   “齐恪成!我们这么多年相处,你连这点信任,都不愿意给我吗!”   但没有证据,齐恪成也不会找到这里来和她对质,他将两张纸拍在桌上,又往后退了一步,他怕控制不住自己杀人偿命。   嘉荣长公主翻开信纸,匆匆扫过,随即摇头,“不是,人是我的人,但命令不是我下的。”   “夫君,你要相信我……”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齐凰儿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看齐恪成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和讽刺,“母亲在着急什么?那俞乔死了便死了。”   何须她这般放下公主的尊严,这般乞求齐恪成相信她。每次看嘉荣长公主这般放低身价,她对齐恪成的鄙夷就多一分。   嘉荣长公主睨过眼去,却是冷声道,“滚出去。”   若不是齐恪成还在这里,她许会亲手打齐凰儿一巴掌,屡教不改,她对齐恪成是半点尊敬没有了。   “母亲,”齐凰儿顿住脚步,羞恼的神色浮上脸颊,原本的好心情,在嘉荣长公主这句滚中,散个干净,她顿住脚步,却还是不愿意走,好似走了,就是对齐恪成的认输。   然,齐恪成却不想继续在这里和嘉荣长公主纠缠了,他冷淡的目光从齐凰儿身上滑过,随即,抬步走出,将这里的空间还给她们母女。   嘉荣长公主走上前来,不等齐凰儿解释,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啪!”一声,分外响亮,看到齐恪成要离开,回走的丫鬟嬷嬷们,就都听到了这一声响,而后纷纷赶来。   齐凰儿的脸颊迅速红了起来,被打红,也有被羞红,恼红。   她满周岁就被封为郡主,从未有人敢在她身上动手动脚,但近来,谢昀,甚至她母亲,都动过她不止一次,重生之后,一直压制的暴烈脾气,如何还压制得住。   她不敢对嘉荣长公主如何,却是俯身拾起了地上的碎片,然后拉过一个近身的丫鬟,用那锋利的口子,生生划开了她的脸,不只一下,接连数下。   “忍住,不许喊,否则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那种窑子,绝对比死可怕。   那目光实在恶毒,又吓又疼的丫鬟,差点出口的尖叫,死死憋了回去,一张煞白煞白,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齐凰儿将碎片丢在地上,呼出一口气,“本郡主的热闹,也是你们能看的。”   她目光扫去,甚至嘉荣长公主身边,长久伺候的嬷嬷,都情不自禁低下了头,那样可怕的目光,她们毫不怀疑,齐凰儿要是不得意,真有可能生生挖了她们的眼睛,这么想着,所有人都在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嘉荣长公主看着,胸口剧烈起伏,脚步忍不住向后挪了挪,她见过的大场面不知多少,但在面对她女儿恶毒的目光时,却忍不住从心底不寒而栗。   这哪里是她骄纵却还留有几分天真的女儿,这简直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嘉荣长公主扬手,让人全部退出,她再次退后,坐回椅上,然后才开口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齐凰儿眸中闪过几许受伤和错愕,随即便道,“母亲,我凰儿,您的凰儿啊。”   “您怎么能问我这样的话呢?”   嘉荣长公主盯着齐凰儿的目光,闪烁而莫名,看得齐凰儿多了几许心虚,但她即便重生,的确还是齐凰儿,嘉荣长公主也还是她的母亲啊。   嘉荣长公主抬手,齐凰儿条件反射,往后仰,确定嘉荣长公主不是打她,她才停住后仰的动作。   嘉荣长公主摸了摸齐凰儿被她打红的侧脸,“以后我和你父亲说话,你不要靠近。”   说到齐恪成,齐凰儿的神色就有些控制不住的隐忍和不耐,不过就是一个皮相好些的男人罢了,嘉荣长公主到底迷恋他什么!   但脸上的刺痛还提醒着她嘉荣长公主的禁忌,她点了点头,“是。”   嘉荣长公主神色稍稍缓和,又再道,“一会儿……你送碗甜汤到你父亲的书房去。”   嘉荣长公主的话,绝对不容人反驳,齐凰儿扭曲着脸,又应了声,“是。”   她目光转过,却是落在桌子上,嘉荣长公主还未收起来的信纸,但她心知,她母亲不会对她说真话,到嘴的问话,她又咽了下去。   她缓缓起身,“女儿先告退了。”   “去吧。”   嘉荣长公主不是没有注意到齐凰儿的目光,但依旧任由她看,齐凰儿从她的屋子出去,嘉荣长公主依旧一动不动,随后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捂住胸口,神色似笑非笑,痛苦莫名。   一个嬷嬷从外面进来,亲自整理地上的碎片,还有被齐凰儿弄出的血渍,她第一次发现她亲手照顾看着长大的一个十多岁女孩儿,会有这样可怕的一面。   不,也不能算第一次,齐凰儿对身边的丫鬟本来就很苛刻,动辄打骂发卖,她以往看着,都觉得理所当然,她是郡主,天生就高人一等。   但这一次,当她也用这样目光看她,她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嬷嬷……”嘉荣长公主唤了一句。   “奴婢在,”韩嬷嬷随即站直身体,低头敛目,姿态极尽恭谨。   “你亲自查,从去年秋到现在,凰儿的所有事情,包括饮食起居上的变化。”   “是,”韩嬷嬷应声,躬身退出。   嘉荣长公主的目光又回到桌案上的信纸,她伸过手去,却是将它撕成了碎片,随即嘴角绽开冷厉的微笑,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宜阳城外是一片连绵的山林,里面有大大小小许多村落,宜阳城虽然算繁华,但它四周依旧不乏贫困封闭的小山村,村里去一趟隔壁村,都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更不用说到宜阳城里去。   远水村就是这样一个村落,坐落在一个山谷的低洼处,每出一趟村子,都要走一段难行的陡峭山路,除了村长家久经历练的那只骡子,几乎没有其他代步牲畜,能走得了那样的路。   今儿是远水村的大日子,因为外出赶集的村长和他儿子要回来了,有些人家寄给他一起卖或者买的东西也都该回来了。   三五小孩儿在他们村口的山涧边等着,等听到叮铃叮铃的声音,他们就会冲回自家,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大人,然后就会有很多人到村前来帮忙抬东西,顺便分东西。   几个小孩讨论着村长会带回什么,一个小孩儿突然连滚带爬往后跑去,“熊,熊来了!”   “什么?”其他小孩儿下意识就看向,逃跑孩子之前对着的地方,果然看到一个棕黑色的高大东西。   “啊,熊来了!”   他们这几个小娃娃,还不够那高大的胖熊,一个人一个爪子拍呢。   “啪!”一声,不是有小孩儿真被熊给拍了,而是他绊了一下石头,啪叽一下,摔到地上去了,还该死把脚扭了。   然后一个高大的影子就把他笼罩住了,“哇!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哇……”   ☆、第10章 /76/29   “呵”一声,疑似奄奄一息的谢昀,都被这小孩儿接连的反应,逗乐了,他还是第一次见人管俞乔叫熊的,不过熊不是,熊的力气还是有一把的。   俞乔背着谢昀,他们身上还披着那件方才用来挡水的厚氅子,不仅谢昀神色不好,走了快三天的俞乔,神色也没有多好。   她甚至吝啬花力气去扶一扶这个小孩儿,只淡淡道,“我们不是熊,不吃人。”   俞乔解释了一句,就等着他哭完,也等着村里的大人出来。   那小孩儿年岁估计比阿狸还小些,哭花了一张脸,瞧见不是熊,却也没能高兴多少,他抱着自己脚,神情好是委屈,“呜呜……脚疼。”   俞乔继续走过两步,直接在方才他们几个小孩儿坐着玩的地方,放下谢昀来,又转过他,让他靠她怀里,然后才对小孩儿招手,“过来,我看看。”   俞乔十三岁,模样自然稚嫩,看着比他邻家里的几个大哥哥还小,而且他能感觉得出来,俞乔对他的的确确没有恶意,一拐一拐,他就也忍疼过来了。   俞乔给他看看,又轻轻揉了两下,“扭着了,养几日就好了。”   她说起,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到底是被他们吓到而摔伤的。   确实没多严重,俞乔稍一关怀,他就也不哭了。   他的目光扫向闭着眼睛休息的谢昀,随即就愣住了,“他是谁?你的媳妇吗?”   山林娃娃成婚都早,从懂事开始,家里人就为他们的亲事操心,他耳濡目染,这么小就也知道为自己的亲事操心,看到谢昀这么漂亮,就觉得该是大人口中的漂亮媳妇了。   俞乔闻言,略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谢昀的脸,却也没反驳,“是啊,是我媳妇儿。”   谢昀靠着俞乔彻底昏睡过去,能陪着俞乔坚持到这时候,也是他意志力的极限了。   “他真漂亮,”小孩儿又瞄了一眼,给俞乔确定道。   “嗯,”俞乔微微颔首,神色缓和了些许,“他最漂亮。”   五国之内,很难找到比谢昀更好看的人了,在她心中,也一样如此。   他们说话的时候,各家各户的大人拿着扁担柴刀,在几个小孩儿的带领下,冲出来了。   那汹汹的架势,还是真是要对付熊来了。   “小虎,小虎!”一妇人冲上前来,将俞乔身前的小孩儿,捞了回去,然后戒备地看着俞乔和谢昀,显然她之前被村口惊险“熊”的消息给吓坏了。   “阿娘,”妇人口中的小虎,回抱住他的阿娘,又冲虎步走过来的高大男人唤了一句,“爹。”   俞乔还未说话,他就先帮他们解释了。   “他们不是熊,是小木哥看错了。”他也看错了。   那个男人点点头,脸上的戒备却没少多少,实在是俞乔和谢昀出现的有些不同寻常,突然就从水幕里走出来,简直匪夷所思。   俞乔揽着谢昀依旧没有起身,她抬脸看向小虎的爹,“抱歉,是我吓到小虎了。”   “请问这里是哪里,距离宜阳城有多远?”   俞乔面对这么多人的审视,不为所动,问话的态度温和自然,他们到口的质问,就也难出口。   “这里是远水村,到宜阳城,少说也得三五天,”他说着,目光扫俞乔怀里被她遮住了大半个脸的谢昀,一番审视之后,基本确定他们该是落难了。   “三五天……”俞乔沉吟片刻,接着道,“我们落入水潭,被冲到暗湖,再沿水道走出,出来就是这水涧……我的……”   “媳妇儿……”小虎回头,在俞乔顿住时,帮她把话说了。他对媳妇儿这个词还真是迷之执着。   “嗯,他生病了,大哥大嫂可否留我们几日,俞乔定有厚报。”   俞乔温温淡淡的话里,可是蕴含着不为人知的危险和辛苦,便是意志坚毅如她也差点动摇过,那无尽的黑暗,若非她和谢昀相互陪伴,换个人估计能被逼疯。   但总算,他们从那暗无天日的暗道里走出来了。   抱着小虎的妇人被俞乔隐现的温柔神色,动了恻隐之心,她拉了拉她当家的袖子,山里人淳朴,确定俞乔和谢昀没有危险,他们再困顿,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小哥儿不用说这样的话,谁还没个难处的时候,跟我来吧。”   他说着要上前,给俞乔搭把手,就见她轻轻摇头,“多谢,不用。”   俞乔两手将谢昀抱了起来,又稍稍停顿,才跟上他们的步伐。   其他村民都只是看着,低声议论,看李家的将人领回自己住的地方,他们就也各自散去,倒是之前那几个小孩儿跟着一起到了小虎家,毕竟他们远水村,出门一趟不容易,有外人来也不容易,可是新奇着呢。   “麻烦大娘帮我烧些热水,”小虎家是几间木屋,就是床也是木板的简床,俞乔将谢昀放下,随即对小虎的娘道,同时,她也将一锭银子放到了房间内唯一的矮几上。   “这……这……”这锭银子实在不是小钱,那妇人很想说不需要,但想到家人用度,却无法说出口。   “大嫂先收着,这几日还要有麻烦大哥和大嫂的地方。”   “哎,”那妇人应了一句,还是将银锭子小心地收好,他们辛苦劳作一年也不见得能余下这锭银子,让其他人家知道,许都要说他们小虎摔出了一个羡慕死人的狗屎运了。   热水很快就弄好了,俞乔将谢昀剥光,然后快速给他洗了一个热水澡,再给他换上妇人送来没来得及给他当家穿的新衣,俞乔又出去一趟,让妇人帮忙弄来了好些草药,亲自熬上,给谢昀喂了,又再给他的腿换药,然后她才开始收拾自己。   而谢昀在那一声轻笑之后,就又陷入昏迷当中,被俞乔这么打理也没半点醒来的意思。   俞乔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吃了点东西,就回到谢昀身边,依旧守着他。   门被推开,小虎探头探脑,俞乔扬手,他才敢进来。   “我娘说这个房间夜里睡太冷了,她去村长家借被子,一会儿就给你们送来。”   “好,”俞乔点点头,嘴角带起点淡笑,“你帮我谢谢你娘。”   “嗯,”小虎点头,目光又扫向昏睡的谢昀,他的声音又低了低,“他好了吗?”   俞乔闻言摸了摸谢昀的额头,却是摇了摇头,“他也要养几日。”   俞乔转而又看向小虎,她的另一只手始终抓紧谢昀的手,未放开,从谢昀脸颊收回的手,落在小虎的头上,“你这几日也不要到处跑。”   “嗯,”小虎很受用俞乔的关心,他搬来一个木头痂子当凳子,坐在床边,陪俞乔一起守着谢昀。   “他真好看,以后我要娶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俞乔闻言勾了勾嘴角,这小孩儿倒也有趣儿,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是好看,还知道要娶媳妇儿。而她……若非谢昀执着,原有的打算里,是没这么快考虑婚事的。   而如今……似乎也不错。   谢昀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对外界全无感知,但他却觉安心,潜意识里,他知道俞乔会守着他,有她在,他就一定是安全的。   眼睫轻颤,谢昀终于睁开了眼睛,明光落在脸上,他适应了许久,才看清楚周遭的环境,这是一间简陋之极的木屋,除几件家具,找不到任何装饰用的东西。   但这并不是让谢昀介意的,他介意的是,他醒来,却没能看到俞乔,只有一个小屁孩儿,张着嘴,留着口水,傻乎乎地看着他。   “阿乔呢?”   那小孩儿依旧在发愣,醒来的谢昀,那份美丽比他沉睡的时候,更加生动,也更让人惊艳,他就是看傻了的。   谢昀全身除了睁眼的力气,就也只够说这句话,没等到回话,他也只能深吸口气,静静等着。   而那小虎也终于回神,却是一溜跳了起来,冲出门外。   “俞哥哥,你媳妇醒了!”   他的声音很大很亮,就是屋里的谢昀也听得一清二楚,随即他的眉梢就轻挑了起来,媳妇儿……阿乔是这么和别人介绍他的?   谢昀的那点郁闷因这句媳妇儿,忽的就散个干净。   俞乔回来得很快,其实她也才走开不久,但好巧不巧,谢昀偏偏在这个时候醒了。   俞乔进来,谢昀就只能对他眨眼睛了,他估计自己这一觉睡得有些久了。   俞乔扶着谢昀起身,却是看向随他一同进来的小虎,“麻烦小虎帮我粥端进来。”   小虎点头离去,俞乔终于正视了谢昀的目光,她轻轻吁出一口气,从嘴角到眉梢都露出了点笑意,“阿昀醒了……”   谢昀眨眼,再轻轻点头。   “阿昀睡了三天三夜。”   其间高烧低热轮着来,俞乔半夜敲开了村长家的门,他们还以为是抢劫的来了,最后也没差,能用的东西,都被俞乔拿了回来,小虎一家也跟着他们没能睡上好觉。   同时在这个小山村里,关于俞乔对媳妇好的八卦,就也这么在村里传开了。   直到昨儿夜里,谢昀的体温才正常起来,但到了隔天的这个午后,他才醒来,但,总算熬过来了。   谢昀闻言愣了愣,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这一觉会睡这么久,他再端视俞乔,喃喃语到,“瘦了。”   俞乔为了照顾他,这几日定然不好过,或者说从他们跳水开始,她就没好受过,背着他,在暗道里,从未停下过脚步,一天,两天……至少有三天的时间。   俞乔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拉过一边的被子,让谢昀靠着,然后她才起身,给谢昀端来洗漱用具,小虎也带着肉糜粥回来了。   洗漱之后,俞乔一勺一勺亲自喂谢昀,谢昀昏睡三日,喂不进任何东西,此时定然是饿得狠了,一碗粥喝了个干净。   “现在是什么时日了?”多少有了些力气,谢昀就问了一句。   “九月初十,”他们落水是初二,在水道里困了五天,出来后,谢昀又昏迷了三天,正好是初十。   “我们再修养两天走。”   俞乔摸了摸谢昀的脸颊,低语道。   远水村几乎要脱离宜阳城的隶属范围,那峭壁山路,她去看过,并不好走,谢昀虽然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候,还远称不上是好了。   谢昀闻言点了点头,却是看向小虎,“小屁孩儿你出去看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我们有话说。”   小虎郑重点头,乖乖去外面守门。   俞乔看向谢昀,有些奇怪他们有什么不能让小虎听的话要说嘛。   “阿乔靠近点,”谢昀依旧靠着棉被,整个人懒懒的,但他的眼睛从醒来,就有一种特别生动的光彩,像是被洗去了尘埃,特别干净,特别好看。   俞乔倾身靠近,等他要说的悄悄话,但谢昀哪里是有话要说,他是不想他和俞乔亲近的时候,还有一个围观者,即便是一个小毛孩儿也不行。   谢昀的手抚上俞乔的脸颊,然后带着她正脸对他,他微微眯着眼睛,就亲了上来。   俞乔的眸光闪了闪,却还是没有多余动作,而谢昀放开了,又再凑上来,一下一下,再然后他按住了俞乔的后脑勺,有些不满这样清淡的吻了。   谢昀的脑袋落回棉被,俞乔也跟随而下,但却没有继续吻,而是这么近在毫尺地看着他,稍稍一顿,她又吻了上去,谢昀自动打开牙关,勾住了俞乔的香舌,吮吸纠缠起来。   无论俞乔还是谢昀,俱是心跳加速,呼吸紊乱,这和技巧无关,只因为和喜欢的人亲近,就会如此。   这一次吻有些不同,不是因为愤怒,如马车上的那次,如行宫里夜宿的那次,也不是因为心疼,如瀑布边,火海前的那次,更不是在黑暗模糊的环境,如暗湖里两个吻。   这一次是在室内,是在午后,只因为想亲近,他们就亲近了,只是因为……喜欢。   谢昀的手绕到俞乔的腰上,两个人的吻从激烈变成了温柔,但同时有一种强烈的渴望,从心底升起,就是俞乔都没能例外,这种渴望不是别的,是渴望比亲吻更加亲密的接触和占有,或还可以称为情动。   俞乔放开谢昀,随即靠在谢昀的胸口,恢复那被乱得一塌糊涂的心跳和呼吸。   谢昀在俞乔腰间的手,已然握成拳头,他的忍耐比俞乔更加明显,需要平复的时间也要更久。   “回京城,我们再去给阿公阿婆还有阿娘上香,”这回是俞乔主动对谢昀要求,她微微闭了闭眼睛,接着道,“顺便把我们的婚事告知他们。”   谢昀闻言点头的频率随即加快,“好呀。”   俞乔孑然一身,而他除了支持他们的老太后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人,俞乔答应了,对谢昀来说就没多少阻碍了。   谢昀的反应在俞乔的意料之内,但她依旧觉得开心,和谢昀在一起,对她来说,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先把其他定下来,等来年高中,立刻成婚。”   否则那个时候开始安排,估计得耗个把月到两三月的时间。   这么想来,他们的婚期也算提前了好几个月。   “嗯,”谢昀算得可比俞乔清楚,知道她其实是女孩儿,他更不想太过简陋,委屈了她,现在开始打算,时间就错错有余了。   “至于……楚皇,我会想办法让他赐婚。”   俞乔从一开始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只有楚皇亲自给他们赐婚了,她以男儿身和谢昀成婚,才能免去一部分的流言蜚语,多少能让他们的日子清净些。   谢昀迟疑地点了点头,楚皇那边本来应该他自己来解决,但俞乔说得这般笃定,还是俞乔来办,他来配合比较好。   又这么相拥了许久,俞乔起身走到门口,让小虎做自己的事情去,而她还是回到床边,陪谢昀睡觉,准确地说,是谢昀陪她睡觉。   他睡了三天,早就睡够了,倒是俞乔明显没怎么休息好。   一觉睡到快晚饭的时候,俞乔才醒过来,谢昀好了,她就也好了,这一觉睡得很沉,很舒服。   到小虎家三天,谢昀还是第一次和小虎家人同桌吃饭,谢昀刚刚洗完头发,还散着,眉梢俱是掩饰不住的愉悦,除了那身略为宽松的男式衣服,看着真是雌雄难辨,特别他还被俞乔抱着来。   “俞夫人,可是好了?”   小虎娘这话一问,俞乔愣住,谢昀也愣住。   俞乔无奈,这误会可真是深了。   谢昀闻言却不见生气,他直接抓住俞乔手,在他的袖子里揉了揉,然后才道,“我是男的,不过也是阿乔媳妇儿。”   谁是谁媳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俞乔的人,俞乔也是他的人。   他这话可把小虎娘弄糊涂了,她讪笑着继续端来食物,然后一顿饭,谢昀吃得很是高兴,他们却是云里雾里。   临着要吃完了,他们才相继恍然过来,但俞乔谢昀和他们只能算萍水相逢,他们认可与否,并不重要,甚至祝不祝福也不重要。   小虎却没觉得什么,他觉得俞乔人好,谢昀人美,是男的,也不影响他是她媳妇儿呢。   吃完饭,俞乔也没带谢昀出去遛弯,就在木屋前的菜园子转了转,就把谢昀抱回去了。   相拥而眠睡了一宿,清晨时候,俞乔背着谢昀,身旁跟着小虎,他们到村长家去了。   村长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他的小儿子今年也才十五,俞乔带着谢昀来的时候,他们刚刚吃完早饭。   “你们来了,”村长对俞乔和谢昀的到来并不奇怪,那天他们从山外回来,就也听说了俞乔和谢昀的事情,那天夜里被敲醒,就也算见过了俞乔。   “老伯,我过来是想向您问路。”   “什么时候走,”村长一边将他们往里面迎,一边问到。   “明天。”   那村长算是村里最有见识的人,他一眼就瞧出俞乔和谢昀不是寻常人,但他也没有多问,他指了指他的小儿子,“明儿我让昊儿带你们走。”   俞乔见村长稍稍沉默,她就开口道,“您有话直说。”   “我们一家子祖祖辈辈都在这个山坳里,昊儿识字儿,我想你帮他在宜阳找个活儿干……”村长说着,脸上略有些难为情,显然很少这般求人过,“如果不便,公子无需勉强。”   俞乔并未一口应下,他转而看向在一边沉默站着的青年,“你呢?你和你爹是一样的想法吗。”   那青年没想到俞乔会问他这话,他黑黑的脸上浮现一点暗红,随即点了点头,“我想赚钱,然后把村里的老人孩子都接出去。”   俞乔点点头,随即她又看向了村长,“老伯放心,林昊跟着我,我不会让他吃亏的。”   那村长闻言,随即就憨笑了起来,“多谢多谢。”   原本,他只是想撞大运试试罢了,真没想俞乔会这么容易答应。   有了能识路带路的人,自然无必要再多问,俞乔背着谢昀,带着小虎回了住处,一路有不少妇人小孩儿看着他们,好奇而又畏惧。   俞乔和谢昀都穿着农家的衣服,但气质在那儿,没刻意掩饰的时候,总是让他们望而生畏的。   谢昀被俞乔裹着披风,遮着脸,否则这议论的声音还得更多。   “阿乔,她们说你俊俏呢。”   谢昀凑在俞乔耳边低语,这飞醋吃得,他自己估计也莫名其妙。   俞乔挑了挑眉梢,没应,却是低头看向小虎,他这些日子可爱跟着俞乔,前前后后,就是俞乔没时间理会他,他也愿意跟着。   “小虎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小虎咬了咬唇,却是很认真地对俞乔道,“小虎长大了,可以来找大哥哥吗?”   俞乔闻言轻轻笑了笑,“如果你长大了还记得这话,就来吧。”   相逢即是有缘,从暗道里重见天日,来到这远水村,就是他们冥冥之中会有的缘分,小虎愿意,俞乔也不吝加深这样的善缘。   “嗯,”小虎重重点头,他今后的盼头,除了要娶漂亮媳妇,就还多了一个长大,快快长大。   俞乔和谢昀的东西并不多,让小虎娘帮忙弄来一些,大多也是路上,谢昀需要用到的,俞乔背着谢昀,那林昊背着一些物件,三个人在天色微明的时候就上路了。   ☆、第10章 /77/29   俞乔临走前,又再留给小虎家几锭银子,就没再给什么了,对于他们那样的人家,钱财给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何况,她还留给了小虎一个承诺,一个在未来会让很多人羡慕嫉妒得不行的承诺。   俞乔原以为林昊和他老爹一样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庄稼人,但其实不是,稍稍熟悉之后,他的话就也多了起来。   “什么?你们是从天平山附近的瀑布水潭,来到这儿的?”   这简直不可思议,很难想象,山林地底下的水道会这般复杂,居然还连接着他们远水村外的水涧。   “那可真是危险,一般人掉里面,即便没死,估计也难绕出来。”   他话语中,很是为谢昀俞乔庆幸。   的确,俞乔带着谢昀花了五天时间走出来,是本事,也是运气。   俞乔点点头,背着谢昀跟着他的身后,他们身后是陡峭到让一般人腿软的悬崖峭壁,林昊常年往来,自然不怵,谢昀闭眼休息,全心信赖俞乔,自然也不怕。   林昊几次回头,也没见俞乔有多余神色表现出来,多看几次,他就也专心带路,没再屡屡回头了。   这一路上有好些个猎户樵夫自己弄出来的草棚,林昊对这一带熟悉,到了饭点,总能找到歇脚的地方。   “再走几里路,可以争取天黑前到黑水村,我和阿爹一般都在那儿过夜。”   俞乔点点头,继续将水喂给谢昀,然后又从包裹里取出些干粮,分给谢昀和说话的林昊。   “你们是远水村,待会儿要到黑水村,是不是还有近水村和白水村?”谢昀靠着俞乔的肩膀,懒懒地问话,却是在问林昊,一路上这个话唠青年尽找俞乔说话了。   林昊眼睛瞪圆,“你怎么知道……”   他挠了挠头,随即恍然,“都是这么叫的。”   一条水道,各村的名字,就也离不开那些水了。   俞乔将嘴里的食物咽下,也问了一句,却只是随意,“黑水村里可有什么出名的木匠?”   “木匠啊……”林昊的目光扫到谢昀,他以为俞乔会比较着急问大夫,不过说来也巧了,“今儿我们要露宿的地方,就是附近村里唯一的木匠焦大爷家。”   不用俞乔谢昀多问,他自己就解释了起来,“因为我阿爹每一两个月会到城镇里去,他会让我们帮忙带东西,一来二去,我们每回都他那里住。”   俞乔轻轻“嗯”了一声,就没多探究。   天快黑前,林昊带着他们抵达了黑水村,瞧着会比远水村富庶上些许,但也仅限于几户人家,那木匠焦大爷就是其中之一,掌握一门手艺,不管在哪儿都停重要的。   黑黑的一个老汉,看到林昊领人来,他没多热情,也没多冷淡,随口问了一句,口音略重,“咋地了?”   前儿不久林昊和他老爹才从黑水村路过回他们自己村,这才几天又要出山?他稍稍一琢磨,就觉得有事儿。   而这话,俞乔在抵达黑水村前就交代林昊该怎么回答了。   “是我决定到城里去找个活计,您也知道我,不大想跟爹一辈子耗在山里,”他说着,目光看向俞乔和谢昀,给他们解释起来,“他们跟我一起去城里看病。”   焦大爷没瞧见谢昀的脸,但需要被人背着,估计是哪里有病痛的,这话完全符合他预期的答案,点点头,他就摆手,让林昊自己收拾去了。   焦大爷家只有一间用来待客的屋子,以前都是林昊和他老爹凑合一夜,而今天估计不大方便了。   林昊这几日在村里也听了几耳朵消息的,谢昀是俞乔媳妇儿,他自然也听说了,而他一个大男人凑人夫妻边睡,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何况路上,谢昀吃东西时,挽起面纱,让他惊为天人。   他将俞乔谢昀带到屋子,就又再走到门口,“我去隔壁家凑合一晚,明早再过来和你们汇合。”他在黑水村里有年龄相当,还未成亲的朋友,收留他一晚是不成问题的。   俞乔点点头,没拒绝他的“善解人意”。   谢昀也比较满意,他方才还在想,怎么把他打发到那个焦大爷屋子里去呢,他自己有了去处,是最好的了。   赶路的时候自然是不好沐浴的,俞乔自己寻到厨房,给谢昀烧了热水,再用木桶抬回来,给他擦身体,顺便泡脚。   “嘎吱”一声,门突然被推开,而谢昀还衣裳不整着呢,俞乔抓过衣服,给谢昀披上,随即转过身来,脸色黑沉黑沉的。   被那样的眼睛看着,那焦大爷什么话都忘记了。   “不……不好意思……”   他很识相地退出一步,再提了提手中的酒,磕磕巴巴,解释起来,“我就是……来找昊哥儿……喝一杯……”却没料到俞乔会在给谢昀擦身体。   多余的话,他不敢说了,眼睛更不敢多瞄,转过身,几乎说得上落荒而逃,实在俞乔的眼神和脸色都很可怕,再多耽搁,他有一种即将性命不保的危机感。   “哼,”他离开许久,俞乔才轻哼一声,冷意依旧未能散个干净。   谢昀被裹得只有一对眼睛露出来,他直直地看着俞乔,对上她杀意隐现的眸光,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觉得高兴,俞乔这反应,是在吃醋,还是在护食?   “是我不好,方才没注意到外人有人。”   这门简陋得很,连反锁的设计都没有,俞乔专心给谢昀擦身体,半点没察觉到外面有人靠近。那老汉闯进屋子来,差点就将谢昀看光了。   “阿乔很好,是他不好。”   谢昀也很介意被俞乔之外的人看,但真要论是谁的错,绝对不可能是俞乔的错。   继续将谢昀的衣服给他穿好,俞乔拉着他的脚,在热水放了些草药,才再给他泡着。   俞乔时不时试试水温,添一添热水,而谢昀的视线也从未离了她。   比喜欢更深一点的是什么?是爱吗?   如果是,他想他爱上了俞乔,爱惨了她,被她这般用心对待,这辈子,下辈子,他都不可能再喜欢上除她之外的任何人了。   “阿乔,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   俞乔斜睨上来,话语淡淡,“自然是要如此。”   将谢昀的脚擦干,放回被子里,俞乔端起水,从房里离开,才到小院子里,就看到分外尴尬的焦大爷,显然他跑到隔壁家,找林昊了解了一下情况。   “实在抱歉,我真不知道贵……夫人是在……”   他说到这里,俞乔的眸光忽然就又冷了下来,他随即顿住话,再次补救,或者说,再次找死,“我什么都没看到……”   话出口,他又往后退了一步。   但俞乔只是目光冷了些,依旧没有多余的行为,只淡淡道,“为了你的眼睛,最好是如此。”如果朕被他看了,俞乔不会放他安然在这里站着。   那焦大爷悻悻离开,俞乔又在小院子里站立数刻,而后才继续走向厨房,将水桶用具规整,随后就回了谢昀在的屋子。   而谢昀也乖乖裹着棉被,露出半个脑袋,在等她回来。   “我们睡吧,一切明日再说。”   “好,”俞乔说明日再说,他就也不再多问。   他挪到里面,等俞乔躺下,他立刻将被子裹了过来,再伸手将俞乔抱在怀里,他们这几日都是这么睡的,俞乔也没抗拒,甚至回身抱住谢昀,手在他的脊背上顺着。   谢昀近来疲惫得快,很快就在俞乔的安抚中,沉睡过去,俞乔睁着眼睛思虑了许久,才闭眼睡着。   天微微亮的时候,俞乔就先谢昀醒来,热了点食物,将东西都打点好了,才唤醒谢昀,两人吃点东西,随即上路到村口和林昊汇合,他们继续上路。   至于那睡得有些晚,醒也有些晚的焦大爷,出来后,俞乔和谢昀不知走了多远,他也才瞧见,俞乔在桌子上给他留的一个小玩意儿,随即,他的神情却是惊悚了。   他几乎是冲回屋子,然后匆匆收拾了一个包裹,再冲出黑水村,那行走间的步法,无疑是个内家高手,这也是他靠近屋子,俞乔和谢昀都没能察觉的真正原因。   高手隐于民间,说就是他这一类看起来普通,其实很不普通的人。   大致中午过后,他才在一个简陋的草棚里追上俞乔他们。   “焦大爷,你怎么会在这里?”林昊看着突然出现的焦大爷,实在惊讶极了。   “昊哥儿,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他们说。”   焦大爷却是顾不上和林昊解释,他和林昊说,其实是和俞乔说。   林昊闻言看向俞乔,见她给他点头,他才迟疑着脚步,走远到一边的树下。   谢昀被俞乔揽在怀里,别说他的脚自己走不了,就是能走,他也不会走的。这个奇怪的老男人,明显对他的阿乔有所图。   俞乔不开口,那个焦大爷一时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许久他才憋出一句,“那个花纹,你是从哪里看来的?”   他极力让自己的语气正常些,但他紧绷的身体,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和在意。   “那是什么?”俞乔不仅没回答,还反问了他一句。   那个焦大爷随即就皱眉起来了,“你别管,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到的?”   俞乔闻言却是嗤笑一声,“呵,你都不告诉我那是什么?我凭什么告诉你,怎么敢告诉你?”   那个焦大爷听俞乔这般说,嘴里溜出一串叽里呱啦的鸟语,估计是哪个地方方言骂人的话,却是被俞乔的话气得很,又无从发作,才会如此。   ☆、第10章 /78/30   俞乔神色淡淡,并不介意听不懂他疑似骂人的话,就算听懂了,她也不会在意,他越跳脚,她越高兴。   俞乔这个人有的时候记仇得很,昨儿晚上的事儿,她根本就没有消气。   谢昀就更加悠闲了,他抓了俞乔的手,揉啊揉,摸啊摸的,玩得很是高兴。   看他们这样,那焦大爷就更加跳脚了,他抓耳挠腮,思虑许久,只能商量到,“我告诉你,你也告诉我……”   俞乔抬眸看他,他憋了半天,依旧只能认输,先把话说出来了,“那个花纹是我和一个老友的暗号。”   俞乔淡淡地“哦”了一句,然后又问,“还有呢?”   这焦大爷要用这似是而非的话,糊弄她,还真是打错主意了。她知道的,远比他以为的要多的多。   “还能有什么?”他控制住自己,没让自己上前狠狠摇一摇这个越看越精明的少年,他瞪向俞乔,粗声道,“轮到你说了。”   “我在很多地方看到……”   “不可能!”俞乔话才出来,他头摇得就像一个拨浪鼓,他也不耐烦再这么站着,直接坐在了俞乔和谢昀前面,再给她确定道,“不可能。”   俞乔闻言,眉梢微微挑了挑,“我没唬你,我真在很多地方看到。”   而后俞乔就开始列举,一些木雕,一些批注,甚至一些废纸上,零零碎碎,她的确在好些地方看到了那个花纹。   “我画给你的有些粗糙,真正完整的应该更好看。”   那焦大爷明显被俞乔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吓到了,他愣在那里,只有眼珠子转悠个不停,最后却死死抿紧了嘴巴,一句话也不说了。   他依稀有一种撞鬼的错觉……   他不说,俞乔也不逼他,甚至连意思意思的套话都没有,整当他是个透明人,她扬了扬手,让林昊过来,将东西收拾起来,然后他们就继续上路了。   而那个焦大爷背着他的包裹,跟在后面,时不时瞅一眼俞乔,神色颇是憋屈。   一直被背着,谢昀肯定会难受,偶尔俞乔会抱他一段,不过,不论是林昊,还是过来献殷勤的焦越,她都没让接手,辛苦是辛苦了,但谁让她不舍得呢。   第三天傍晚,他们抵达了一个小镇,在客栈夜宿了一晚,翌日就用买来的马车代步,继续前往宜阳。   他们失踪依旧有十四天,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过去,除了极个别的人,几乎没人相信他们还能活着回来。   楚皇到宜阳的秋祭,只开了个头,就没再继续下去,之后的日子,就是在不断地找人,不断地清理。说不上血流成河,但宜阳城里的官吏基本被置换了一遍,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还没能抓出来。   时间一日一日,楚皇便是还不死心想继续寻人,他自己也不能再在宜阳耽搁下去,他必须回楚京里坐镇。   冗长的御驾出了城门往楚京方向行进,却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前方的大道中央,前行的禁卫军自然要上前驱逐。   马车内,俞乔看向焦越,提醒道,“你若不想跟着我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焦越低着声音叽里咕噜,说出的全是俞乔听不大懂的话,但无非是心里的腹诽,用方言说出来罢了。   他和俞乔都心知肚明,那个东西的重要性,她说了那些让他百爪挠心的话,勾着他,现在要让他离开,他怎么甘心。   俞乔这话问了等于没问。   “停这儿做什么?”焦越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就又放下,却是弄不明白,都快到宜阳了,还绕个圈儿跑这儿停着做什么。   “等人,”俞乔说着,却是低头去看困觉的谢昀,“阿昀,醒醒,醒醒……”   谢昀睡眼惺忪,醒过来第一件事儿却是先凑到俞乔脸颊,啄了一下,还有声音,“啾。”   “哎哟!”焦越像是被咬了一口一般,嚷叫了一声。   谢昀随即清醒睨过眼去,眉头皱了皱,十分嫌恶,“你都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焦越一口血哽在胸口,马车就这点地方,他也坐着,不看车外,自然就看他们了,谁知道他会和俞乔这么黏糊,真是闪瞎他的老眼。   驾车的林昊来不及关注马车里的动静,他看着马车被一队禁卫军围住,全身冒汗,一句话说不出来,幸好还记得俞乔交代给他的一个令牌,那是属于谢昀的皇子令符。   他的令符一交出去,领头的将士拔腿就跑,这几天他们找谢昀可是找疯了,私下里八卦,都说这趟回楚京,再不久估计真要给谢昀办丧礼了。   但现在基本确定死了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他们回京的路上,这个绝对是个让人惊悚的好消息,他跑得飞快,陈铭来得一样快。   “吁!”陈铭下马,单膝跪在马车外,“是八殿下回来了吗?”   马车的内的谢昀抬了抬眼皮,懒懒地道,“是本宫。”   他这话一出来,陈铭眼眶发热,很是感慨,林昊和焦越直接就傻了,也是,他们随行到此,都是因为俞乔,谢昀在他们看来,一直都只是俞乔的媳妇儿而已。   现在……这个媳妇儿可真是了不得了,他可是楚国的八皇子殿下啊,是皇帝的儿子啊!   再想想能娶皇子当媳妇儿的俞乔,更是了不得了。   林昊回神有种在做梦的错觉,焦越回神,却是一张脸皱得不成样子,原来方才俞乔问他话,是这个意思呢。   陈铭亲自拉开车厢的门,俞乔随即抱着谢昀从马车上下来,谢昀很自然就将手揽到俞乔的脖子上,脸贴着她的颈窝儿,乖顺而又美好,但他病怏怏的状态一眼就可以瞧见,回来也是受了大苦才回的。   谢昀这个皇子当得还真是多灾多难。   楚皇和老太后消息得的最快,两个人在车驾上都待不住,徒步往这边赶来。   “昀儿,昀儿!”老太后几乎是跑过来的,她强忍多日的泪水,再也坚持不住,落了下来。   她从未怀疑过俞乔不能带着谢昀回来,但不怀疑是一回事儿,担心又是另外一回事儿,越是在意,就只会越担心。   “漂亮哥哥,小鱼哥哥!”   小短腿的阿狸也跑得飞快,他冲上前来,直接抱住了俞乔的大腿,俞乔也只能止住脚步。   “皇祖母,让您担心了,”谢昀侧了侧脸,对老太后安抚性地笑道,但他一脸困色,整个人瘦得几乎脱形,实在难让人不担心他。   “哎哟,瘦了,昀儿瘦了,阿乔也瘦了……”   老太后满脸都是心疼,太过心疼的结果就是,她靠着俞乔和谢昀,小孩儿一般,嚎啕大哭起来,只怕好些年,她都没这般哭过了。   楚皇步履略匆忙,但依旧是走过来的,他嘴里念念叨叨,“回来了,回来了……”这回他真觉得谢昀是死了的,这几日的愧疚折磨得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但总算是回来了。   老太后哭得他心里愈发难受,他不得不安抚一句,“母后,阿昀回来了。”   老太后横了楚皇一眼,一边哭一边道,“我没眼睛啊,还用得着你说……”   找了那么多日,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找来,他还有脸和她说这话。   谢昀伸手帮老太后擦了擦泪水,然后道,“祖母,我们到马车上吧,阿乔手该酸了。”   “是是……”老太后闻言,连忙点头,阿狸也终于放开了俞乔的腿,林昊和焦越略显忐忑地跟着,但他们很快就被老太后身边的宫人带走安置。   楚皇站着,却是被谢昀从头到尾都无视了,俞乔倒是对他点了点头,却也只是晚辈对长者的尊敬,他心里知道,俞乔谢昀涉险的事,他要占很大原因,他们这态度,也算……情有可原了吧。   他脚步只稍稍顿了顿,然后紧跟而去。   他们到车驾没多久,随行的太医就都过来了,很显然,谢昀的模样看着实在是不好,就是俞乔瞧着也没多健康,这两人真不知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听着俞乔口述,就是事后再听,也不得不为他们捏一把冷汗。   “……我和阿昀从暗道走出来,就到了远水村前,得村民帮助,我们修养了两日,才踏上归程。”   很多惊险的时刻,根本就没办法用言语告诉他们,尤其是谢昀,几次差点就活不过来。俞乔偶有想起心头都要稍稍一窒,那种恐惧和慌张,她绝不想再面对一次。   老太后听着,又开始抹眼泪,“阿乔和昀儿大难不死,一定后福绵延。”   俞乔闻言,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得您吉言。”   她话语稍微顿了顿,又往下说,“我和阿昀已经决定,要尽快成婚。”   “什……什么?”楚皇微微颔首的动作顿住,却是被俞乔淡淡的话,吓了一跳,他真没想到,她突然就这么把话说出来了。   而且她的语气实在是笃定得,好似这是一件再简单再应该不过的事情一般。   太医把脉之后,就下去开方子煎药,马车上留着听俞乔说话的,就只有老太后和楚皇,以及还躺在俞乔怀里闭眼小憩的谢昀。   谢昀并未真的睡着,听俞乔这么说,他睁眼,凑在俞乔的脸颊,亲了亲,然后才看向老太后。   他的行为比任何话语还有说服力,他和俞乔心意相通,遭遇厄难之后,看开一切,想要真正在一起,这并不难理解。   ☆、第10章 /79/30   老太后瞧着他们,脸上的难过终于散去,浮起了和谢昀神色十分相似的欢喜,她连连点头,“好啊,好啊,老太婆就一直等你们的敬茶喝呢。”   有生之年,能等到她的昀儿成亲,她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何况俞乔还这么讨人喜欢。   楚皇原只被俞乔的话惊到,随即又被他儿子情意绵绵的轻吻给膈应到。   他在一边不发表意见,却也不离开,直到俞乔将谢昀安抚睡了,他才看了她一眼,然后下了马车,俞乔拍拍老太后的手,随即跟下。   楚皇有话单独和她说,她一样如此。   马车因谢昀和俞乔的归来,停滞了一会儿,他们上了马车之后就继续前行,此时她和楚皇下来,就也只换到楚皇的马车上,这城郊并没有适合他们停下说话的地方,当然,也无这个必要。   “你也出去,”楚皇所指是还留在马车上伺候的应森。   应森闻言恭谨弯腰退出,却感觉出楚皇的情绪不大好,是怒又非怒,他估摸着又是在谢昀那里堵了气。   楚皇看向俞乔,指了指一侧的位置,“俞卿坐吧。”   “谢陛下。”   俞乔就楚皇所指的位置坐下,她的脸色因为多日赶路,不大好看,但举手抬足,风韵自成,实在难让人对她恶语相向,虽然她方才言之凿凿要娶他的儿子,不……是和他儿子成亲。   楚皇看俞乔的目光绝对复杂,一方面感激她多次救了谢昀,另一方面,她就是那个迷得他儿子神魂颠倒有家也不愿意回的罪魁祸首。   “俞卿方才的话,可是在说笑?”   楚皇带着冷意的问话,便是跟随他多年的老臣,也无法不犯怵,好点的就也只能沉默。   但俞乔不仅没有沉默,神色更无半点变化,她看向楚皇,很认真地回话,“俞乔从不说笑。”   她不是什么一诺千金的君子,但她对自己人说出话,绝对言出必行,方才的话,绝无半点说笑的含义在里面,她答应了谢昀就一定会做到。   楚皇皱眉,还未开口再责问些什么,俞乔就继续往下说了。   “有些话……方才不好说来让太后娘娘操心,但您应该知道。”   “你说,”楚皇继续皱眉,却为俞乔话里隐含的意思担忧起来,不想让老太后担心的,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和谢昀有关。   “阿昀……差点就死了,”俞乔微微移开目光,眼中隐现的情绪,便是楚皇看了,也有几丝不忍。   他到此时还能忍耐着和俞乔谈话,不仅是因为他傻儿子一片恨嫁的心,还因为俞乔一样真心,一个人用没用心,其实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俞乔对谢昀的好,有些时候,尤胜他们几个长辈。   “瀑布水潭连着一个暗湖,水漩吸力太大,我抱着阿昀跳入时,无处着力,根本就挣脱不掉……”那等危急的时候,不仅是谢昀有危险,她一样有。   楚皇眉头皱了起来,俞乔谢昀和他们十多日未见,鬼门关却不知闯了多少道了。   “我知道,阿昀和我一样,并不怕死,但他眼中的眷恋,让我觉得遗憾,我应该……对他更好一些的,他睡了十年……大好时光,他都没能……”   “好好活过……”   俞乔的话停住,她想到了谢昀告诉他的那些,两辈子,因为一个不可思议的遭遇,他的人生出现了断层,一次是作为幽魂般的存在,一直到死,一次是沉睡,十年匆匆,直到再次被她救回。   他的叙述只有寥寥几句话,但俞乔知道,那对于他来说,那是一段漫长的岁月,一段不忍回视,暗无天日的岁月。   后面这话,真真是说到楚皇心坎儿里去了,十年时间,谢昀沉睡,对他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折磨,否则在去年也不会让谢昀到赵国药谷去求医。   谢昀到北境去的原因很多,张静是个引子,但他不认同,谢昀是没人敢动的。   “人是会死的,我会,他也会,所以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我们要在一起。”   俞乔说着这些,心中十分清醒,这是她和楚皇的谈判,但却不能用任何算计,胁迫和利诱,只能用真心用真情来动人,他们并不需要天下人的认可,但楚皇的认可绝对必要。   而她说的这番话绝对是真心实意,她要和谢昀成亲的心意一样是真心实意。   楚皇沉默,心中却被俞乔的话,勾出一种难言的刺痛,俞乔有过的遗憾,他也有过。时光匆匆,有些东西会褪色,而有些却如镌刻在骨血,只要他还活着,就永远不会变,就也永远会痛。   “您也会,”这世间唯一公平的就是死,楚皇也不能例外,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直接了当地告诉他,他会死。   “世事难测,您留给阿昀什么保障都没用,但我可以向您保证,只要我还活着,阿昀就一定会好好的。”   皇位从眼前来看,已经和谢昀无缘,而以谢昀的人缘,将来无论谁上位,都不可能善待他,这一点包括谢昀自己在内,都心知肚明,但谢昀只活在当下,从不瞻前顾后,他不在意,楚皇和老太后却无法不在意。   而现在俞乔却能言语确定的告诉他们,她比他们留的任何保障都有用!   这种自信和风采,这样的俞乔,难怪谢昀这般上心,不,已经不是上心这么简单了,他们早就生死相许了。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让阿昀伤心?”   楚皇不看好,并不只是因为一些顽固的世俗观念,还因为俞乔,她太年轻了,比谢昀足足小了十岁,世事难测,人心一样难测,或有一天,俞乔忍受不了谢昀的怪脾气了呢?   “您说的对,未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俞乔点头突然就认可他话了,可是楚皇却觉得更加心塞了。   刚才不还深情款款,他一句质疑,她就动摇了?   俞乔似是一番思量之后,又再回道,“所以我们要成亲,这是我能给阿昀给您和老太后仅有的保证。”   即便不成亲,他们也能在一起,但少了婚姻的约束,越容易脱身的也还是俞乔,楚皇恍然,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他抿唇不再说话,而俞乔也没再这里多纠缠,她转而说起了其他。   “那天我带阿昀到天平山去,是想求一个祝福,紫昙花开的祝福……”   成片的紫昙花开代表着神眷和祝福,楚皇和谢昀的生母张皇后在二十多年前遇见一次,而二十多年后,俞乔和谢昀也遇上了。   如今那片山巅已经被火烧成灰,来年还能不能开,谁也不知。   “开了吗?”楚皇问道,声音无波,他是何心思愈发难以揣测。   俞乔有些意外,楚皇对她这话的反应要超过她的预期,但打动了就好,她轻轻颔首,“就在我们要下山逃命的时候开了,满山坡都是,很美,阿昀很高兴。”   楚皇又沉默了许久,才终于点了点头,虽然点头弧度依旧有些勉强,但他还是表态同意了。   俞乔站起身微微躬腰,“谢谢您。”   再直起身体,俞乔的神色多了几许温和,“大致在您生辰的时候,我会送一份……礼。”俞乔差点脱口而出是聘礼,但楚皇能让他们成亲已经是极限,真让谢昀嫁给她,并不现实。   楚皇眯了眯眼睛,“朕知道了。”   她是想他在他的龙诞日时给他们赐婚,倒是挑得好时候。   俞乔闻言神情松和下来,再次躬腰,“我回去看阿昀。”   楚皇摆摆手,俞乔就出了他的御驾,转而回到老太后的车驾上,而楚皇依旧没让应森进来,不仅俞乔在想怎么让赐婚更合理些,他一样在想,既然要赐婚了,总是要弄得和美些,总不能再让谢昀怨他。   俞乔回来,老太后分外明亮的眼睛,就看了过来,她心里门儿清,自然知道俞乔和楚皇出去是说什么去了。   俞乔微微点头,老太后一拍大腿,笑了,“那个大愣子总算清楚了一回。”   说得好像那个大愣子不是她儿子一般,嫌弃得不要不要的。   老太后拉了俞乔的手,十分期待地道,“阿乔今儿开始就和昀儿一样,唤老太婆祖母吧。”   俞乔闻言,神色一顿,就唤了一句,“祖母。”   “哎,”老太后应了,又端看了一下俞乔神色,赶紧推她到谢昀睡的榻边,“快去躺躺,祖母给你们守着。”   俞乔确实觉得不大爽快,她点点头没拒绝老太后的好意,她又伸手揉了揉阿狸的头发,然后就走到马车里面,爬上软榻,躺在谢昀身侧,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总算,又一道坎儿过去了。   谢昀身体的体温依旧偏低,身边多了一个热源,还是他熟悉喜欢的气息,便还在睡着,他就伸手过来捞人了。   又不知抱着睡了多久,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儿了,这个热源似乎有些烫人了。   微微睁开眼睛,谢昀就看到了俞乔。   她窝在他的怀里,闭目沉睡,呼出的气却是滚烫的,谢昀的手往俞乔额头一摸,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双手撑起身体,他拉开榻前的帘幔,老太后和阿狸都在。   “昀儿醒了,”老太后看过来,一扫眼就注意到谢昀微蹙的眉尖,“怎么了?”   “祖母让人去唤太医,再让人端一盆水过来,阿乔有些发热。”   “哎,这就去,昀儿不着急,”老太后不敢耽搁,在车门上敲了敲,随时待命的童公公就拉开车门进来了,听老太后一番吩咐后,他立刻着手去办。   热水先太医到来,阿狸拧了帕子,谢昀亲自给俞乔擦额头,他动作十分小心,像是在碰一个易碎的珍宝,嘴里低低念着,“阿乔不会有事的,对,不会有事的。”   他和俞乔相处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俞乔生病,而生病的主要原因还是归结他,谢昀无法不自责,无法不担心。   “娘娘让太医在马车外候着了,”童公公上前,低声禀告。   “让他们进来,”老太后说着,目光还是看向俞乔,她之前就觉得俞乔的脸色有些不对,但只以为她是累了,休息休息就好,没想到那样强健的一个孩子,也生病了。   也是,阿乔再厉害,也还是个人,有血有肉会生病的人,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   太医李桂言上了马车,但横在俞乔身前的谢昀,绝对是个大阻碍,“这……”   “扶我到木椅上,”谢昀说着,声音冷了冷,不过是让个位置,他却有种俞乔被抢走的危机感。   李桂言他的手还未落到俞乔的手腕上,一个冷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用手帕。”   这都要他提示,这个李桂言还是一如既往的……又丑又不靠谱。   “是,”李桂言不敢违背这位皇子大爷的命令,但他还未从医盒里抽出干净的手帕来,谢昀就转着木椅挤过他,亲自给俞乔手腕放上了他自己的手帕,而后才退开去。   李桂言觉得自己又有要流汗的冲动,但还有更吓人的,他的手才落到,原本发热昏睡不醒的人,突然就睁开了眼睛,手一收就回到被子里去。   她睁开的眼睛,又再闭上,嘴里却溜出一串儿药材名字,说完了才解释了一句,“……我只是累了,按我说的方子便可,无需劳烦太医。”   俞乔眼睛又微微睁了睁,“阿狸你去吧。”   “是,”阿狸应了一句,然后就看向有些不知如何自处的李桂言。   谢昀推着木椅又再次将李桂言挤开一些,“你带阿狸去。”   这是个什么事儿啊,李桂言被谢昀折腾的经历多了,很识相没敢任何质疑,老太后也有些云里雾里,但本着对俞乔和谢昀的信任,也没开口。   李桂言和阿狸离开,老太后又往后退了几步,俞乔救了谢昀好几次,医术定然不差,那一串的方子名儿,很是唬人,老太后就被唬住了,她觉得他们阿乔真是多才多艺啊。   谢昀没说话,但他看俞乔的目光有了些自责,他方才太过着急,差点忘了更重要的事情,“是我不好……”   俞乔拉了谢昀的手,放在脸颊边贴着,然后才懒懒地道,“没有,不担心,我睡一觉就好了。”   “嗯,”谢昀点头,拿起帕子再次为俞乔擦脸,擦额头。   俞乔的底子绝对比现在的谢昀好上十倍,她说的话也不是糊弄谢昀的,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天,第二天,在马车上的时候,俞乔的神色和食量就已经恢复了。   谢昀看她这么能吃,分外高兴,不停地让人张罗吃的过来。   “饱了吗,要不要再来一份?”   “不用了,”俞乔不动声色瞪了谢昀一眼,就是喂猪也没这么喂的啊。   回到楚京正好是九月十八的傍晚,俞乔现在的身份不好进宫,她不去,谢昀自然也不去,这回老太后没多惋惜,她笑眯眯地道,“以后成亲了,阿乔要多带昀儿回来看我老太婆。”   “咳……”一侧的楚皇轻咳了一声,老太后说得,好像是要俞乔多带谢昀回娘家似的。   “是,祖母,”俞乔很喜欢太后这个老人家,分外可爱,分外亲切。   “咳……”楚皇有咳了一声,却是被俞乔这句祖母给呛到了。   老太后却是满意,她横了楚皇一眼,她能得俞乔这句祖母,他却未必能让俞乔唤他父皇呢。就是谢昀,从回来到现在,也没唤过楚皇一句,全当没看到人……   这么一想,楚皇就只有心塞的份儿了。   他们并不是到了皇宫前就分开,而是在靠近城门的地方,老太后和楚皇下来送了他们,然后他们继续离去。   谢昀坐在木椅上,俞乔和阿狸分两侧站着,林昊和焦越也被送了过来。   楚皇等人的依仗继续前进,经过他们的马车,不时有人掀开帘子看他们,林昊和焦越被看得浑身不对劲儿,而那些目光基本只从他们身上滑过,就到了俞乔谢昀身上。   俞乔带着谢昀再次死里逃生的消息,根本就没办法隐瞒,也不需要隐瞒。   他们没死,楚皇和老太后是高兴的,但也有人失望了,而她会让他们一直失望下去。   帘子掀开,齐凰儿一张脸面无表情,该发泄的在得知消息的时候,就都发泄了,此时即便再怨愤,她也不愿意在俞乔面前露了怯。   她转眼看去,对上俞乔的冷淡无波的目光。   然俞乔只扫了她一眼,就转而向里看去,嘉荣长公主却绷得住,并未转头,俞乔只看到了她一个下巴,而俞乔也不执着,目光收回,她看向谢昀,“我们回去吧。”   “好,我们回家,”谢昀拉住了俞乔的手,微笑道。   轩云书斋里一切照常,宜阳城里的消息不是没有传回来,但无论是王伯还是秦述,都是绝对相信俞乔的,果然在这一日,他们等的人就都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王伯碎碎念,他看向谢昀,神色中也流露了些许担心,“回来就好,八爷要好好养身体。”   谢昀闻言眉目柔和了些许,“谢王伯关心,我知道的。”   他转而看向秦述,“给你带了生辰礼物。”   秦述眼睛亮了亮,他没想到谢昀居然还能记得他的生辰,他挠挠头,“谢俞叔。”   “阿狸也有准备,”阿狸凑上前来,他也记得今儿的日子呢。   俞乔推着谢昀往里去,嘴里还在和王伯说话,“这是林昊和焦越,你先安置他们在客房,等明日再安排去处,再让子明去药铺请公良前辈来一趟书斋。”   “是,”王伯称是,看向林昊和焦越,“两位这边请。”   林昊和焦越这两日消化,已经接受俞乔和谢昀都是了不得人的事实,林昊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焦越依旧是那副不得劲儿的神情,他总觉得他上一条下不来的贼船了。   梁艋许是有事,许是不在京中,公良端锦独自过来,他到的时候,一桌子饭菜刚刚弄好,阿狸一脸馋相地陪谢昀等着,见公良端锦来了,他的目光就亮了亮。   “阿狸可还好?”   阿狸点点头,然后就抓着谢昀的手,到公良端锦面前,“我好,您看看漂亮哥哥好不好……”   感情他方疑似高兴看到他的神色,还是为了谢昀啊。   公良端锦将目光落到谢昀身上,眉头就皱了起来,心里腹诽不断,最后还是没忍住,“我就没见过你这样不安分的病人!”   出去玩几日,都能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回来,也是本事了。   俞乔出来,也没逃过公良端锦一顿埋汰,俞乔自觉理亏,她拉了谢昀的手,两人一起乖乖受了。   “烦请前辈费心……”   公良端锦沉吟片刻就还是点了点头,“明日就到暗室来。”   俞乔点点头,然后就招呼众人过来吃饭。   林昊也过来了,不过焦越没来,“焦大爷说他身子乏了,要先睡了,秦……秦小哥儿的礼,他以后补上。”   “不用不用……”秦述连连摇头,他哪儿要那么多人给他送礼啊。   俞乔闻言目光却在公良端锦身上滑过,她点了点头,“随他,你过来一起吃吧。”   林昊依旧有些拘束,不过看眼过去,除了谢昀,好像都不是什么特别尊贵的人物,他听他们说了会儿话,就也放开了。   酒足饭饱,每个人看着都还算满足,然后该干嘛干嘛去。   秦述并无不满,他去年才有了生辰日,今年就过上了,区别对待,反而有些别扭,除了知情的俞乔几人,其他人就都以为他的生辰当真是九月十八这一日。   公良端锦去秦述阿狸书房检查他的课业,王伯喝了点酒,子明扶他回去睡觉,俞乔让小路子带谢昀去泡药浴,她拿着一个食盒随林昊去客院看焦越。   说睡觉的人,根本没睡,坐在客院前的台阶上,吃着一盘点心,神情分外幽怨。   林昊和俞乔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多少的注意,他依旧陷落在无法探知的回忆里。   但这个无法探知,仅限于一般人,俞乔将食盒放在他的身侧,直起身体,随意问了一句,“瞧见熟人了?”   焦越下意识就要点头,头未点下,他的脖子就死死梗住,缓过劲儿来,他抬头看向俞乔,那眼珠子像要掉出来一样,他的心脏也被吓得酥麻酥麻的。   “哎,我说,你把我吓病了,负不负责啊你。”   俞乔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负。”   她已经有谢昀要负责了,其他人的责任,她自然不负。   ☆、第10章 /80/31   俞乔转头看林昊,“赶路两天,你去休息吧,我和焦大爷说一会儿话。”   林昊点点头,他们说的话,他听不大懂,但他多少有感觉,和他们一家子打了好些年交道的焦越并不是一般人,至少不和他们一样,是纯粹的山里人。   焦越心中也清楚俞乔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了,他指了指他旁边,“坐吧,仰头看人……累。”他更想说,他心累,一堆一堆的话要问俞乔,却又顾忌着什么,一句也问不出来,这滋味儿可真难受了。   俞乔并不坐下,她俯身提起食盒,“到小亭子去吧,你也好吃点东西。”   焦越鼻子动了动,和不想走路比起来,还是肚子比较重要,何况小亭子也没多远。   食盒里两样肉菜,一样素菜,还有一大碗米饭,焦越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   俞乔也不影响他的食欲,他吃饭时,她没开口说些什么,还将食盒被他忘了的鸡汤,端出来给他,再贴心不过。   焦越摸了摸肚子,一脸满足,这才是人吃的饭啊。   “你是怎么认出他来的?”俞乔所说的他,焦越心知肚明。   焦越挠了挠头,鼻子吭气,“他易容也就那几个模样,老子都见过。”   “那他也知道你了……”俞乔点点头,像是相信了他的解释。   “老子……我当年到药谷住过一段时间。”   他瞧着俞乔,许是给他带食的原因,突然觉得顺眼不少,有些原本不打算说的话,就也说了,“那小子是个麻烦,你们看病就好,别接触太多。”   俞乔沉吟,没有回话,但被他看着的焦越,愈发觉得俞乔有些不同寻常的门道,那双眼似乎能看透他肚子里见光死的那些弯弯绕绕。   然后她沉吟之后说出来的话,又差点把他吓个仰倒。   “你叫焦越,在江湖上,应该被称为皎月……皎月神偷。”   那么清新的雅号,真实却是这样的一个抠脚粗汉子,实在让人幻灭,一般人根本就不忍将他和传闻里俊逸如风的皎月神偷联想在一起。   “娘咧个瓜子……”焦越捂着胸口,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再和俞乔说下去,他底裤都要被扒了瞧个透彻。   俞乔一凝眉,“你不要总说脏话了……”   焦越瘪嘴,改吭气,一声又一声,他很想不承认,但他耍赖似乎对俞乔来说,半点用都没有,最后还是只有认输的份儿,“你怎么知道的?”   就凭名字就能想到他……这他娘……他又想骂人了。   俞乔并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她继续道,“我还知道你偷了血玉麒麟佩。”   再平淡不过的话,但这里面涉及到的,足以让很多人发狂,为了麒麟佩和龙纹佩,很多人都已经疯魔了。   许是常年蒙面行事,焦越对于自己的神色并不控制得好,他的脸迅速冷了下来,他已经在思考杀人灭口的可行性了。   “我和林昊聊过,他说你每年都会有几个月不在家,去年九月前后,你就不在……”   面对焦越疑似要杀人的目光时,俞乔没有半点畏惧,她依旧在说,或者说,她在验证自己心中的想法,而从焦越的神情来看,她的思路并没有走错方向。   “你在药谷!”   俞乔的声音有了些起伏,那是因为当时谢昀也在药谷,焦越在这当中充当了什么角色,此时还不能下定论,“你亲眼目睹了药谷惨案。”   这才是焦越不愿意看到公良端锦的原因,医者仁心,公良端锦本身并没有多少问题,而是这焦越有问题,大问题。药谷惨案是因为谢昀,还是因为他……或许需要重新思量了。   “娘咧个……”   他骂着,身体姿势已经摆出一种开溜的状态,这里可不再是皇家仪仗之内,他想走,俞乔留不住他。   但他还未来得及跑,俞乔突然幽幽地问了他一句,“饭菜可还喜欢?”   他愣愣地点了点头,对于体内的内力的消失,后知后觉,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瓜子。”   俞乔对他那么殷勤,原来是下了药。   俞乔挑了挑眉梢,依旧安坐着,“前辈不用担心,只是暂时封住前辈的内力,你安分待着,就还有恢复的一日。”   言下之意,他要是溜了,他这练了大半辈子保命的功夫,可能就这么没有了。   “你到底想干嘛?”   焦越从地上爬起来,坐回石凳上,瞪向俞乔,心中却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分外憋屈。   俞乔顿了顿才道,“我想你说真话。”   焦越下意识就抿唇,然后又烦躁地抓耳挠腮,“知道太多,对你真不大好啊。”   俞乔闻言冷嗤起来,“怎么不好,他也找上门来,将我双足脚筋砍断,扔到乱葬岗吗?”   俞乔眼中的洞悉,再次让焦越喉咙发紧,娘咧个瓜子,他这是遇到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孽了呢?   “你……你知道……他……”   俞乔不无意外点了点头,“他是明空,了空,觉空……他在找你。”   俞乔一个个名字蹦出来,瞬间就让焦越寒毛直竖,他打了一个寒颤,却没有半点反驳俞乔话的意思,他畏惧明空,十分畏惧。   尤其最后那句话,一瞬间将他拉回了不忍回视的岁月里去了。   俞乔眉头皱了皱,只是说出那人在江湖中的名号,就能让一代传奇人物的焦越,畏惧成这般模样,那人的手段,只怕比她以为的还要可怕得多。   俞乔没再多说,她留出点时间给焦越整理思绪,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再保留,实在无趣,也无必要。   “这事儿还得从十年前说起……有一次,我去赵国赴约一个朋友的约。”   他活到这个岁数,走南闯北,惹下的祸端不少,结交的朋友也不少,但能成为知己的寥寥可数,“我们当时闹得有些凶,差点恩断义绝。”   和仅有的知己朋友闹成那样,当时他的情绪自然是十分低落的,回程时,瞧见一伙人,看着就不像好东西,他手痒又想发泄心头郁闷,就动手了,谁知到手会是这么烫人的东西。   江湖朝堂人人热衷的一对玉佩,对他来说就是烫手的东西,这些年千金万金,都有人请他去偷过,但他不要名,又不要利,走上这条神偷的路,更多是命运和性格使然。   但没想随手一偷,就是个这么了不得的东西。从此他就也惹上了可怕之极的麻烦,追杀不断,最严重的一次,他只剩半口气,误入药谷,这才留得一命。   “去年九月我再到赵国,是想转手将手上的东西托付给我的朋友,没想到,六年前,他就死了……”   说到这里,焦越再次顿住,神色变得极其不好看,他隐约觉得他朋友的死和他不无关系,即便他已经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了。   “我馋药谷的药酒,顺路就过去一趟,没想到会是那样可怕的场景,尸横遍野……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沦为一片焦土。”简直是人间地狱……   俞乔眸中一片晦暗,她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原来是你……”   “什……什么?”焦越觉得有些虚,难道俞乔又扒出他哪一层身份来了?   “我是赵国人,去年九月我和阿昀都在篙草原上,阿狸也在。”   提起阿狸却是因为另外一个人,“柳婆是阿狸的姆姆,我记得你护送了他们一段。”   这焦越就是俞乔在破庙里见过的蒙面黑衣人,但他只送他们到篙草原就离去,后来俞乔和柳婆合作的时候,他就不在了,当时她有些奇怪,现在想来,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不是不愿意送到底,而是不能,他本身就是一个大麻烦。   他不能托付,柳婆才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而阿狸这一年长大长开不少,焦越一直以为那就是个普通的小孩儿,完全没认出来。   焦越的神色有一种裂开的趋势,她盯着俞乔的脸,似要将她看穿去,被她这么一提醒,他再想不起眼前的少年是谁,他就该自己找块豆腐去撞一撞了。   “怎么会是你……”他万没想到,俞乔会是荒庙里的黑脸少年,难怪他一直觉得他和谢昀的默契略有熟悉,原本他们之前就有过几面之缘。   “是我,”俞乔给他确定道,只能说这个世界很小,他也很倒霉,隔了一村子,还让俞乔碰到,然后再一头栽进来。   “柳婆她……”俞乔这话是帮阿狸问的。   “死了,我葬的她,”焦越声音低了,情绪也有些低落。   作为神偷行走江湖,他这一生绝对说得上精彩,但也有很多不为人知,刻骨铭心的感伤故事。   “她太傻了,死前还想拼一把,作为朋友,我只能给他收尸。”   焦越以为俞乔会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但她却没有,这人有的时候,能气得他一蹦三尺高,有的时候又莫名心软,生生死死,他经历了那么多,早就看开了。   俞乔从袖袋里取出一个木盒放在石桌上,推到了焦越面前。   “这是我目前看过的,最完整的花纹。”   她阿公留下的书稿,只是一种迷障,这木盒才是他一生心血的精髓。   焦越的眼睛突然瞪大,嘴巴也随之张大,一而再,再而三,他真要被俞乔吓出病来了。   他抓住木盒,很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看向俞乔,“你到底是谁?对了……你姓俞。”   俞乔挑了挑眉梢,“我是俞乔,这个木盒我阿公留下的。”   “六年前……我阿公就是在六年前去世的,不过,他并未和我说过你。”   焦越抓着木盒没再瞪眼,而是突然就泪目了,他抹了抹眼睛,嘴里又骂开了,“老东西,他怎么就死了呢?不是说要气我到死的吗,我还没死呢。”   去年得知俞公死讯,他懵了很久很久,他最好的朋友死了,他六年后才知道,别说最后一面,就是连柱香,也没给他上过。   俞乔侧目,有些不解这样糙的焦越,能和她阿公成为至交好友。   “我怎么记得……”他挠挠头,他怎么记得老俞公的女儿生的也是闺女儿,而不是小子啊,如果是小子,他肯定早打主意拐来当徒弟了。   “可能是我记错了,”那十年太过混乱,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记错了也属正常。   俞乔没有应话,焦越是她阿公的好友,只能让他们说话的方式,稍微缓和些,但该问的还是要问,“麒麟佩在哪儿,我要了。”   直截了当,一点拐弯抹角都没有。   那个烫手东西,他早想送出去了,但那可是个催命的东西,而俞乔不是他以为随意攀上的倒霉鬼,是他刚刚认了的挚友后人,他怎么都不能害了她啊。   “不是我不想给,而是……那个明空就是个疯子,他为了那对玉佩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都敢干,你确定你……”   俞乔点点头,手摸上她脖子下方,“龙纹佩在我身上,他早晚一样要找上我。”   焦越闻言再次沉默,他目光在木盒和俞乔之间不断来回,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你找个时候,陪我去挖坟。”   血玉麒麟佩他哪里敢放在身上,一般的地方也不敢藏,除了他的好友,就只有死人不怕他牵连了。   俞乔点点头,“后天。”   明天她要陪谢昀找公良端锦,不知道会耽搁到什么时候,而挖坟估计不是个轻松的活儿。   俞乔转身就要走,焦越突然起身叫住,“乔哥儿,我的解药呢?”   俞乔闻言,脚步依旧未停下,她一边走远一边道,“你这些年总是会被找到,和你的武功不无关系……”   他身上的矛盾异样之处,连她一个照面就能识破,如何逃得过明空手中专门寻人的那些人的耳目,比往自己身上泼了盆血,还要醒目。   俞乔回房,谢昀已经洗浴干净,在床上等着她了,那双眼睛直直看过来,隐约有几分幽怨在内。形影不离这么些日子,才回来,俞乔就把他丢给小路子了,他等了小半个时辰,她才回来。   他手在锦被上挠啊挠,俞乔看过来的时候,他的神情立刻转变为乖巧。   “我让小路子在里面放了水,阿乔快去洗吧。”   俞乔点点头,拿了自己的衣服,转身去了浴房,和焦越一番谈话,俞乔心中并非没有震动,泡在热水里,她的思绪依旧没有停止,直到浴房的门被敲了敲。   “阿乔睡着了吗?”   如果不知道俞乔是个姑娘,谢昀肯定就这么推开门了,但知道了,秉持着对俞乔的尊重,他绝不能这么做,虽然他很想。   “没有,这就出来,”俞乔估摸着自己确实泡得有些久了。   穿好寝衣,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俞乔就出来了,谢昀顺手就拿过俞乔手里的毛巾。   两人回到床前的褥子上,俞乔坐下来,谢昀就继续帮她擦发。   俞乔靠着谢昀的大腿,一边享受谢昀的殷勤,一边将焦越和她的对话,给谢昀复述了一遍。   “你说……司马流豫到宜阳去,是不是知道麒麟佩在焦越手中?”   上辈子这个时候,司马流豫肯定是不知道的,但现在他却找来了。   谢昀擦发的动作,微微顿住,他说出自己的猜测,“上辈子麒麟佩应该是阿乔你的手上,”这一点差不多可以确定,以前想不到其中因缘,现在多了一个焦越,就也能想通了。   “司马流豫应该是从阿乔你这里知道的……”上辈子俞乔和司马流豫的关系,可比她和那个“妖怪”要好多了,谢昀这么说了,脸色隐隐忍不住有些发黑。   所有觊觎他阿乔的人,都应该剁成渣渣……   “他好无耻,居然敢觊觎阿乔你的东西……”   各种抹黑,完全不需要犹豫,本来就是,上辈子从阿乔那里知道了,这辈子就厚颜无耻来抢了。但有的东西,不是你抢就能抢得了的。   这不是他们顺手拐一个神偷回来,顺便也把麒麟佩拐回来了。   谢昀的醋意实在明显,俞乔勾唇轻笑了起来,“或许吧。”   “明儿我会搬一个床进来,到成亲前,我们分开睡。”   和在荆州城时一样,分床不分房。   谢昀嘴唇动了动,很想不答应,但是俞乔话里是已经决定的意思……   谢昀拥住俞乔,“我能当做不知道吗?”   不知道阿乔是女儿身,是不是就能继续拉着俞乔一起睡了。   “我很乖,不闹人……”   才怪!俞乔在心里给他添了一句。而且就算他真不闹,她面对美色也未必秉持得住啊。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她起身,抱起谢昀放到到床上,在走到窗台和桌子边,将蜡烛吹灭,而后才回来趟谢昀身侧。   而原本说不闹人的人,就凑了过来,搂搂抱抱,亲了又亲,因为明儿睡觉不能抱不能亲了,他要亲够本回来。   天色微明,俞乔将自己从谢昀肢体交缠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先是晨练,然后又到书房里处理些事情,等时间差不多了,才回房唤醒谢昀,再带他到药铺的地下暗室去。   梁艋依旧不在,阿狸跟过来给公良端锦打下手。   公良端锦一看病开始,他的脾气就秉持不住,没忍住,又将俞乔和谢昀埋汰了一顿。   “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年底,你们绝对不能有任何的懈怠,否则……就不是我愿不愿意治的问题了……”   俞乔点头,没再多言语保证,但态度绝对端正。   之前受的苦,有一半都白受了,那非人的折磨,直接将谢昀折腾晕了,但晕了,还要被弄醒,来来回回,两个时辰的时间,今日的治疗才结束。   俞乔抱着谢昀回去,却没让小路子经手,她亲自给谢昀打理,让他稍稍好受些,再继续昏睡,而后她就搬了一个张床到谢昀床的对面,她只要稍微侧一侧身,就能看到谢昀了。   做完这些,她又从书房搬了东西过来,直接在谢昀房里处理事情,时不时到内室看一看他,王伯有事来,也是俞乔出去和他说,这是完全将谢昀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了。   谢昀中间醒来,俞乔喂了他些东西,他就继续睡,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稍稍有了些力气,而公良端锦也预测到谢昀现在的情况,那非人的治疗,也变成隔一日进行。   “我和焦越去挖东西,应该要傍晚才能回。”   谢昀状态如果能稍稍好些,她都会想将他带上,将他留在哪里她都不怎么放心,除了她眼皮子底下,但这并不现实,久了,她也担心谢昀会不喜欢。   “傍晚?”这才清晨,岂不是他一个白天都看不到俞乔了?   “你好好休息,睡醒就能看到我了。”   谢昀打量俞乔,又是一副没得商量的神色,他还看到对面的床,他直接拉下了俞乔,啃上了她的唇,“阿乔亲亲我再走吧。”   谢昀话落就躺回床上,然后眨着眼睛看着她。   已经不羞涩了,就不要佯装羞涩……虽然,他怎么装依旧养眼。   本来就坐在床上的俞乔缓缓俯下身,可见地谢昀的眼睫就轻颤了起来,她的唇贴上谢昀略带点凉意的唇,两个人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突然就激烈了起来。   谢昀闭上了眼睛,手还在被子里一起被俞乔压住,但他全身的感官都被调动了起来,俞乔每有退出的意思,他就会紧接而上,将她缠住,这根本就不是亲亲……而是亲亲亲……   一个吻的时间被持续延长,谢昀眼眶多了层淡红,原本有些苍白的唇,经过这番纠缠,就又变得艳红起来,俞乔用了很大的毅力,才让自己直起身体。   她揉揉谢昀的头发,低语道,“我让小路子进来,林易和陈野都在门外,屋子里腻了,就到院子里转转,但不能太久。”   俞乔顿了顿又道,“也不能到院子里等我。”   “我会尽快回来。”   谢昀拉了俞乔的手,放才唇边亲了亲,“好。”   “阿乔也不要让我担心……”   俞乔点点头,又俯身在谢昀的额头轻吻了一下,然后才起身,让小路子进来,她又仔细叮嘱了小路子一遍,然后才到院子里和等了老久老久的焦越汇合。   “你怎么这么磨叽……”   他吃过早饭,溜达了再溜达,俞乔明明也很早起,可回个房,都能耽搁个这么久。   俞乔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你不是知道我有媳妇儿嘛。”   还是一个分外磨人的媳妇儿啊……   这实在是一个无法反驳的事实,焦越莫名其妙就被秀了一脸。   ☆、第11章 /81/01   他们从侧门出去,王伯已经牵了两匹马儿在候着了。   俞乔牵过马,却是先将两个瓷瓶扔给了焦越,“红色的是解药,黑色的是封内力的药。”   话落,俞乔就骑上了马儿,焦越撇撇嘴,将瓷瓶收好,就也上了马儿。   “乔哥儿,我和你阿公是过命的交情!”可俞乔还是对他这般不冷不热的模样。偶尔唤一句前辈,更多时候呼名道姓……这是个什么态度啊!   老俞公游历南北的那半生,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和他相伴,否则就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模样,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   当然,手无缚鸡之力是和焦越这样的相互高手相比,老俞公在外行走多年,拳脚功夫是有一点,但一般时候,他更喜欢和人讲道理。   而焦越说过命的交情,也没夸张,他连麒麟佩都能托付给老俞公,而毫无保留的。   俞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挥马鞭,御马而走,速度相当快。   没反应过来的焦越,吃了一脸灰。   “学什么不好,把老家伙爱记仇的性子给学了个十足……”   不就是差点看了她媳妇儿嘛,至于到现在还对他各种嫌弃呀。   心中腹诽,他也就挥马鞭,赶上俞乔。   他们御马而走,自然不能走闹市,俞乔对京城内的大街小道十分熟悉,焦越也不例外,看来他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没少在楚京里停留,当然也有可能是职业习惯使然。   出了城门,俞乔的速度就放慢了下来,接下来就要焦越给他带路了。   “吁!”焦越拉住马缰,目光扫过俞乔,声音低了低,“先把尾巴甩了。”   话落,他再挥马鞭,疾冲而去,“驾!”   俞乔紧随而上,她后面会有人跟着,这一点都不奇怪,她估计还不止一伙儿人。   焦越只是想甩,而她就没那么简单了。不过,也要等办完正事儿再说。   确定将人甩了之后,焦越带着俞乔在荒山里徒步而行,但越走,俞乔的神情越是微妙。   “你把东西藏皇陵里去了?”   虽是问话,但俞乔心中基本肯定,这焦越还真是个混不吝的。   当然这个皇陵并不是大楚先祖的陵墓,而是前朝大齐的皇陵,楚京是先齐迁都前的旧址,这荒山里自然可能修有它的皇陵。   “藏别的地方,万一人家修坟了怎么办?”只有皇陵是不会轻易动土的,就算动了,他也很容易得到消息,再先去把东西挪出来。   俞乔又扫了他一眼,没再开口,但焦越确定自己又受到了极大极大的鄙视。   皇陵就在眼前的山腰处,有守墓人看着,他们还得想办法混进去,俞乔在思考方法,焦越却没直接将她往山上领,他带着她到山侧的一个偏僻坳口里。   “这这……这石头怎么跑儿来了?”焦越对着一块巨石瞪眼,然后又是抓头发,又是踢腿,他的神色简直是要吐血。   “怎么回事?”俞乔凝眉,问了一句。   焦越一边跳脚一边解释到,“这头压的地方有个坑,那里稍稍挖开是修墓工匠留的暗道,我碰巧得到过图纸,但我记得六年前那块巨石明明是在那儿的!”   焦越也不指了,他直接溜到巨石原本在地方。   俞乔看着,眉头稍稍松和下来,“这块巨石原本应该也不是在那里,这么多年,很有可能是被雨水山洪冲过来的。”当然这也是猜测罢了,人为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之前皱眉,可不仅是担心弄不开这个巨石,而是担心里面的东西出了变故。   “怎么办,要不改日多叫几个人过来?”焦越说着,心里也挺不好意思,他将东西扔这里,好些年都没再来看过,现在让俞乔陪他白走一趟了。   但他回过头去,却见俞乔从手腕腰带上卸下几个东西,然后就站到了巨石面前,开始使力。   焦越原本还想劝她,别费劲儿,但他开了口,却只是将嘴张得老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俞乔真凭一己之力就将那块巨石推开了。   推开之后,俞乔甩了甩手,略有吃力,她看向焦越,十分冷淡地道,“好了,开始挖吧。”   他们随身带着两个挖土的工具,俞乔和焦越说完,自己就也动手了。   焦越也不敢偷懒,他的动作相当利索,他一边挖,一边问向俞乔,“天生神力?”   俞乔突然露了这么一手,焦越心中遗憾就更多了,老俞公藏得可真好啊,他们谁和谁,他孙子这般体质,合该送给他教导啊!   俞乔眼睛都不带扫他的,“嗯。”除此之外,很难解释她这身怪力的来源。当然以前力气大是大,没这么恐怖,主要还是黑布上功法配合她体质的双重原因。   她伸手往下敲了敲,里面的确是空的,“让开。”   焦越闻言,乖乖让到一边,俞乔双手合力,将还盖着不少泥土砂石的木板拉了起来。   “带路。”   焦越点了点头,整个人看着都安分了不少,俞乔那身子怪力的确够唬人的,至少他就被震慑住了。   焦越走在前面,俞乔紧随其后,但一路走过,却能发现不少东西。   “这里面这几年有人来过了……”有些痕迹很新,时间还可以再拉近。   焦越屏气凝神,神色却不见紧张,“别担心,老子还不至于这么浑。”   他作为神偷行走江湖数十年,性格虽然大大咧咧,本事还是有的,他藏起来的东西,他有信心不会被人发现。   那个暗道连通一个墓室,地上摆着寥寥几个陪葬器皿,除此之外还有一堆尸骨,这个场景越看越不同寻常。   “这只是一个太妃的墓……”   先齐皇帝的墓,他自然不敢碰,那里面的机关就够他吃一壶的了,这个太妃的墓在最外围。   当时他被逼得几次死里逃生,却也愈发不肯将东西还与那人,偶然得到图纸,他就将东西放进来了。   放了之后,这么些年再也没来过。   俞乔捂住鼻子,又在这个墓室走了一圈儿,“走吧,这里的出口已经被封了。”   “死的人应该你偷来图纸的真正主人,杀人的估计是守墓人……”   贪得无厌,来的次数多了,自然会露了痕迹,被守墓人堵在这里杀了,并不难揣测,所以接下去,焦越根本就不能带路了。   “所以……我们就这么走了?”他以为俞乔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俞乔没说话,退回暗道,走了不远,然后就拔出腰间的重剑,狠劈而下,连续三下,那片土壁就裂开一个半人高的洞,俞乔随即钻入,焦越也只能跟上。   跟着俞乔,他觉得自己怎么怎么都是没用之极的模样?老俞公到底是把他孙子教导成什么妖孽了?他记得老俞公总体上来说是个老实厚道人啊。   俞乔并非全知全能,她只是恰好对机关陷阱有所涉猎,焦越埋头前进,她却是一路敲敲摸摸,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故而才有的这个发现。   俞乔走出两步就被焦越拉了回来,焦越手上比划了几下,俞乔点了点头。   墓里……有人!   焦越到底比俞乔多活了这么些岁数,他就资质比不上俞乔,凭岁月堆积,内力也比俞乔深厚,俞乔发现不了的动静,他自然能先发现。   俞乔稍稍调整了一下状态,又重新将谢昀在篙草原上教给她的敛息功夫捡了回来,焦越诧异的目光不断在俞乔身上扫过,心中的可惜再次沸腾起来。   这天生就是当神偷的料啊!   “主人来了,檀香已经备好了。”   与俞乔和焦越一墙之隔的地方,一个黑瘦佝偻老者对一个素白锦衣男子恭敬道。   “嗯,”那男子只嗯了一声,就没再发言,但这一瞬间,俞乔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起来,若非极大的毅力忍耐住,她的呼吸就要变了。   焦越掏了掏耳朵,依稀也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他应该要记住的,但他这猛然间就没能想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那两人到这墓室来,似乎只是为了祭拜,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再没动静,主墓室里的人似乎离开了。   焦越要往前,俞乔拉了拉他,摇了摇头。   焦越有些莫名,但他知道俞乔并不是寻常十三岁的少年,她心思的缜密,足够让很多成人汗颜了。   大致又有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焦越等得有些烦躁了,主墓室里突然传来了动静。   “主人不用担心,那条暗道出入口都已经封死了,不会再有人进来的。”   “嗯,”又一声冷淡的应答,再不久主墓室里的动静真的没了。   被吓了老大一跳的焦越,迟疑地看着俞乔,又怕外面的人使诈,“怎么这般多疑。”   “我刚才劈墙,闹出了点动静。”   具体他是如何怀疑的,俞乔不知,但方才他们自己确实有破绽在外。   “动作快些,以他的缜密,会让人再去我们进来的地方察看。”   焦越连连点头,不敢耽搁,俞乔随他进入主墓室,那焦越的轻功卓然,一跃而起,攀上了石壁上的长明灯,吹灭了其中一盏,又撬开了它的灯芯,从里面取出一枚三指宽,圆润通透的血玉。   血玉和油灯的光正好重合,放在这里就和灯下黑,没什么区别。   来人要到墓室里寻东西,怎么也不可能先把灯灭了再寻,就算打斗起来,这石壁顶上的长明灯也是最不容易被波及的地方,难怪焦越有信心不会被人寻到。   这还真不是一般人会想放东西的地方,当然也是因为玉佩小,别的东西这里就放不下了。   焦越落回地面,随手就将东西丢给了俞乔,然后又神经兮兮地问了一句,“可是真的?”   五国之内不知道出了多少赝品,他要是因为一个假货被追杀这么多年,那可真是冤了。   俞乔摸了摸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点微笑,“真的。”   “你要它是要做什么?”   焦越瞧着俞乔嘴角的微笑有些奇怪,一般人得到也不该是这种笑吧,怎么也该喜极而泣,或者再夸张些,俞乔这么冷淡,除非……她得到它的目的本来就和一般人不用。   “送人,”俞乔将玉佩放一个荷包,再放到她胸口的位置,一边向外走去,一边道,但回话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了。   “送人?”焦越的声音拔高,这可真是大手笔,“送谁?”   他紧接着又问了一句,倒不是介意,反而是他也觉得这个东西放身边不好,招祸,找个倒霉鬼送了也好,只要不是送还给明空就行。   俞乔沉默了些些时候,焦越以为她不愿意告诉他了,她又才开口,“不是说越古旧的血玉越能养身体……阿昀身体不好,这个给他。”   紫玉对内功有所助益,她收着,养身体的血玉,是她想寻来给谢昀,至于血玉和紫玉背后可能有的财富和权势,她和谢昀都不是太需要。   当然,如果有必要,她也不介意拿来用一用。   原本还有心思要劝俞乔走回正道的焦越彻底歇了这心思,她当真是喜欢那个皇子喜欢得不行了,最后憋了半天,他只憋出一句,“你们小心。”   俞乔目光扫过他,“短时间内,你别想开溜,宜阳城对你来说已经不安全了。”   司马流豫估计还在宜阳里寻找焦越,他的动静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焦越暴露只是早晚,遇上她和谢昀还属他运气好了。   “木盒花纹的事儿你也别想糊弄过去……”俞乔说着突然就与他对视了,一字一句,让他心脏有种被揪紧了的错觉,“它代表什么,你知道的还不够……”   “所以,不要急着去做傻事儿。”   焦越闻言突然嚷嚷了一句,“乔哥儿,给我当徒弟吧!”   这么好的武功资质,这么好用的脑袋,不当神偷实在可惜了。   俞乔没应,继续加快脚步,从她之前破开的地方,跳了出来,焦越也出来,将土堆上,俞乔又将巨石搬回了原地。   随后两个人迅速闪到一边的丛林里,俞乔并没有料错,一个黑瘦的佝偻老人从一条小道下来了,他在巨石附近看了一圈儿,眉头皱了皱,隐隐觉得地上的痕迹有些不对,但没见过俞乔神力的人,很难想象真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它搬开,又将它搬回。   那老人离开,焦越还未动作,俞乔又对他摇头。   焦越心里骂了一句,啧啧……都是成了精的人物,一诈再诈也不嫌烦,关键是在俞乔的对比中,他觉得自己特傻。   他们在树丛里一直等到天快黑了,然后才下山,而其间那个黑瘦的老家伙,来来回回,神出鬼没出现了好几次,焦越从奇怪,奇怪,到最后咬着枯草,光看着了。   那老家伙再警觉使诈,还是比过他身侧的少年啊。   “你认识他?”焦越发现今儿自己的问题还真多……主要是俞乔的表现,一再让他惊叹,也给他一种她知道很多的错觉,不,或许不是错觉。   “那个老人是守墓人,”俞乔回了焦越的问话,看着天色,眉头却皱了起来,希望能赶在城门落锁前回去,不然谢昀今儿估计就睡不好了。   “我问的不是他……”他要是连揣测那个老家伙的眼力都没有,当真是白活了。   俞乔眉头再蹙一个弧度,却不觉有什么好隐瞒的,“他是齐恪成,你应该知道。”   焦越不知道她,是他自己不在意,也有她阿公对她的一种保护,但害老俞公成为俞氏罪人的齐恪成,他绝对会知道。   焦越闻言沉默了许久,“是他啊……”   他鼻子吭气,对着俞乔说话没多少顾忌,想什么就说什么了,“当年我和你阿公吵,就是因为他!”   他和老俞公成为至交好友多年,小吵小闹不断,但都是喝顿酒就没事儿了的,而那次当真是撕破脸去,差点恩断义绝了。   “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要杀了他,你阿公居然不让……”   十年前……准确地说,应该是十一年前,齐恪成成为公主驸马的时候,他这一生逍遥是逍遥,但也没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人儿女,俞绣是老俞公的女儿,他也一直当成自己亲闺女看待,被那家伙这般对待,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本来以为老俞公和他一样,对齐恪成杀之而后快,却没想到,他不准他去找齐恪成。他要敢找,老俞公就和他割袍断义,恩断义绝。   那家伙倔的时候,比什么都倔,他这么说,就绝对做到。   两个人闹成那样,他原本有打算去瞧出生不久小娃娃,就也没去成,后来还惹上那样的祸端,为了不牵连给老俞公,愈发疏远,再后来就是老俞公的死讯了。   俞乔眸色晦暗,一声不吭,齐恪成隐瞒得严实的事情,在今日才让她撞到了冰山一角,但离真正的真相,还远远不够。   骑上马儿,两个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落锁的前一刻进了城。   回到轩云书斋,半月悬空,星幕灿烂,已经入夜了。   将马绳交给王伯,俞乔看向焦越,“你去将尾巴的那些人,全部打昏剥光,扔东大街去。”   俞乔说着,将一个瓷瓶递给焦越,焦越眸光转了转,就知道俞乔给他的是什么东西了,他嘿嘿笑了起来,“行,你忙你的去,那些人就交给我了。”   今儿一天都被俞乔打击得不行,这点事儿要是做不好,他还怎么收俞乔做徒弟,总是要露一手给她看看的。   俞乔也不理他心中怎么想,她让焦越这么做,一是警告那些人,再就是,她心情不好,很不好。   俞乔回来,也没先去找谢昀,她先去厨房吃了点东西,又在小院子里坐了会儿,然后才回房,谢昀却还在睡,也有可能是刚睡。   俞乔脚步顿住许久,还是先去浴房,将自己洗干净了先,到底是挖坟回来的。   俞乔才转过身体,原本安睡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俞乔才到侧门,小路子就进来告知谢昀了,可他坐等右等,想了一天,念了一天的人已经近在咫尺,思念却愈发炽热。   然而被他各种想的人,却没有第一时间来见他,回房了,也不知道过来看看他,摸摸他,亲亲他,转身就到浴房里去了……   难道这一白日,她就是在外面遇到什么勾人的妖精了?   谢昀抱着被子,到底没做出咬一口的掉价动作,但他的神情也没差了。   “什么时候醒了?”   揣测得太过入神,俞乔回来了,他都没察觉,闻言他不仅没有转头,反而背过身去。   俞乔坐在床边,有些纳闷地看着谢昀,却也没再找话说,只看了看谢昀的腿,又拉了拉他的被子,就起身伸手去放床幔,而后离开。   但原本还背对着她,别别扭扭的人,突然就转了过来,一双美目分外幽怨地看着她,控诉道,“阿乔又对我冷淡了。”   俞乔轻叹一口,手放开幔布,坐回床沿,而后靠到谢昀肩上,“没有。”   她只是心情不大好,也不想把这些不好的情绪带给谢昀。   而谢昀对俞乔实在是好哄非常,她一靠,他心里的别扭和幽怨就散个干净了,他搂住俞乔的腰肢,拍抚俞乔的后背,“阿乔心情不好吗?”   俞乔也伸手环到谢昀的腰上,然后轻轻应了一句,“嗯。”   谢昀没再开口,一探到底,他继续拍抚着俞乔的后背,时不时侧头亲一亲她的头发。   内室的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又拉模糊,但相互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却能在这片模糊中,感受到彼此的真实。   靠了许久,俞乔都觉得自己要睡着了,谢昀还在坚持不懈地拍抚她。   俞乔抬起头,凑在谢昀的脸颊亲了一下,“我有礼物要送你。”   “什么?”谢昀垂眸看俞乔,看她脸上恢复了明朗,他就也跟着放松了心神,俞乔心情不好,他会受感染,但他还是希望他能陪着她,不探究竟,就这么陪着。   一根红绳系着一块晶莹剔透的血玉,血玉在洗澡的时候,就被俞乔顺带洗干净了,红绳是在房里找的,也不挑什么时候,对谢昀身体有好处的东西,自然是越快给越好。   ☆、第11章 /82/02   “这是之前答应要给你的回礼。”   谢昀送她龙纹佩时,她说过要给他的回礼,当时并没想是麒麟佩,只是想找一件意义和价值都能和龙纹佩媲美的物件,但这世间还有比麒麟佩更能和龙纹佩相配的嘛。   当时无心,此时却算有心了。而这对玉佩也算他们的定情之物了,只是她送的稍稍有些迟。   谢昀低眸瞧了两眼,目光就回到俞乔脸上,随即他眉梢和眼角就都弯了起来,一张笑颜毫无保留余地向她展示他的美丽,他凑过来蹭了蹭俞乔的脸颊,然后就回身,端正坐好。   而那双美目依旧直勾勾看着,看得人……心潮澎湃,有冲动一亲芳泽的心潮澎湃。   俞乔也知道他的意思,她先将他铺散的长发顺到一边,然后才向前,伏在谢昀的颈侧,认真帮他系上。   谢昀凑在俞乔脖子边神经兮兮地嗅了嗅,嘴角再次扬起,神情甜蜜得让人牙酸。   俞乔不觉也扬起了微笑,“阿昀当时系那么久……是故意的吧。”   俞乔问的是他们在篙草原上,谢昀帮她将龙纹佩带上的时候,当时她还觉得纳闷怎么需要这么久呢,现在想来,他就是故意的。   俞乔说着,也不妨碍她的动作,她打的是一个死结,谢昀就是洗澡这个玉佩也不需要离身。   谢昀伸手搂着俞乔,靠着她的肩膀,也不撒谎,“不是故意,是情不自禁。”   他说着稍稍放开俞乔些,让他可以看到俞乔的脸,然后他又凑上在俞乔的颈侧闻了闻,“我那时就发现阿乔特别香,特别让人喜欢。”   那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内心很不一样很强烈的冲动,拥抱俞乔的冲动,而当时不能做的,现在却可以。   谢昀扑向俞乔,却只是被接住,搂住,纹丝不动,稳固如山……   “阿乔是故意的吧……”以俞乔的心思在他扑来的时候,就能猜出他想做什么,但她依旧只是接住他,而不是让他扑倒她。   “嗯,”俞乔很正经地点头,偶尔逗一逗谢昀,还是很有趣味儿的。   谢昀想扑倒她,便是武功恢复也有点难,而她扑倒谢昀就是分分钟的事儿了。   揽住他的腰肢,她的身体稍微一转,还在企图发力扑人的谢昀,就被俞乔横放回床上,神色懵懵,似乎没想到俞乔会突然就把他放倒了。   对,是放倒,而不是扑倒,因为俞乔自己只是换了一个方向跪坐在床榻上罢了。   俞乔伸手,将玉佩塞进谢昀的衣领里,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颊,再轻语道,“乖,睡觉了。”   话落,俞乔就跳下了谢昀的床,挽开幔布出去了,完全不给谢昀纠缠的机会。   谢昀伸手就只抓到了俞乔的一点衣袖,他转过头去看俞乔的身影,眼巴巴的模样,分外可怜,可惜俞乔和他分床睡的决心一样坚定。   “就不能……亲一下再睡嘛。”   俞乔还未躺回床上,就听到谢昀幽幽的埋怨,她抽了抽嘴角,也不搭话,躺下入睡。   谢昀对木椅的使用十分熟练,现在便是没有人搭手,他也能自己坐上去,再跑去俞乔床上,虽然需要一番波折,也不是做不到,但估计会惹人嫌。   他想了一会儿,就想睡着了。   接下去的日子,就和以前一样,谢昀看病,俞乔陪着,再痛再折磨,也都一点一点熬过去,谢昀遭受身体上的折磨,陪着的俞乔很少情绪外露,就是心疼也往心里憋。   但谢昀受的这些苦,她总是要在别人身上找回来。   而俞乔从来不是莽撞冲动的人,她不会一头热血,报不了仇,还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她更喜欢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狠狠反击,不留余地地反击。   十月下旬,谢昀又熬过了非人的一个月,和一个月前相比,他更瘦了些,但精神状态相对好些,不会再一整日一整日地昏睡,也不至于到院子里转转,都要看好天气,算好时间。   对谢昀来说,有些久违的,俞乔又让他继续练字了,而俞乔处理事情的地方,也从他们的房间搬回了书房。   俞乔抓着谢昀的手,带着他写,她对谢昀的耐心倒是一日比一日好,不见半点消退。   而谢昀只要和俞乔一起,做什么都没意见。   “叩叩”两声,王伯对眼前的场景见怪不怪,他敲了敲门框,走了进来。   谢昀倒是抬眼瞧了他一下,俞乔却是继续带着谢昀将这一行写完了,才直起身体,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再看向王伯。   “四爷来告别,老奴请他到暖厅里去了,公子看是……”   因为谢昀和俞乔特别的腻歪,来客人了,王伯以前是不往他们的房里带,现在下意识就没往书房里带,也幸亏如此,不然稍稍有心的,都能瞧出他们二人之间的不对劲儿来。   “我和阿昀过去。”   俞乔话落,就起身走到谢昀身后,轻轻低语,“回来再写。”   “好,”谢昀仰头看俞乔,一边点头,一边扬起嘴角,神情甜得酸人。   俞乔带上谢昀倒没多少意思,她只是觉得林四酒和谢昀也算投契,他来告别,谢昀醒着,自是一起去比较好。   当然还有一点是,她也习惯了将谢昀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王伯躬身退下,他觉得这二人已经进入老夫老夫……不,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了。   老俞公已经不在了,这世上能管住俞乔的人还真没有了,何况,他是除谢昀之外,唯一的知情人,自然不能拖他们公子……不,是他们小姐的后腿。   随着时日渐久,就连他有时候也会含糊起来俞乔的性别,实在是,俞乔的行事和气质,已经找不到半点女子的风韵,就是身高看着也要和楚国的男儿们一争高下了。   谢昀除了露出一张脸,其他地方都裹得严严实实,不过从书房到暖厅一段路,俞乔都没放松,他们进来的时候,林四酒在喝茶。   他和谢昀比起来,那才是真的好了,清瘦依旧,但以前那种病态已经完全散个干净,与此同时,他算戒酒成功了,穿得稍微有点多,却不会有谢昀那么夸张。   简单寒暄之后,俞乔直接问道,“你要走了?”   林四酒点了点头,“是,来京城时间一晃已经快两个月了,病根已去,剩下的我回去慢慢调养就好了。”   “恭喜,”谢昀说着,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俞乔的余光扫过,就也没管他。   “八爷也会好的,”林四酒有幸瞧过几次谢昀治病时候的样子,和谢昀比起来,他所受的折磨,就也算不上什么了。   “承你吉言了,”谢昀说着目光瞄向了自己的腿,心中却没多少把握,但没多少把握,也要继续下去,为了那点微末的能和俞乔站在一起的希望。   林四酒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做工粗糙的黑布锦囊,放在他手边的桌子上,“这是你要的。”   他略沉吟道,“不要钱,算是我两个月蹭吃蹭喝的谢礼。”   更主要是因为俞乔兑现承诺的恩情,让他摆脱了要命的病魔,但这点东西,还够不上还这样的恩情。   俞乔也没客气,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随即她又抬了抬手,“保重。”   “保重,”林四酒说着,对俞乔和谢昀拱了拱手,然后他就起身离开暖厅了。   江湖儿女分别就是这般简单了,一句保重就够了。   俞乔看向林四酒背影的目光收回,却是一伸手取走了谢昀几乎要到嘴的点心,谢昀张嘴差点咬到自己的指尖。   俞乔将点心塞到自己嘴里,“快吃午膳了,你吃多了,又该吃不下饭了。”   俞乔能吃,再吃两盘也不影响午饭的食欲,谢昀却不行,该严厉的地方,俞乔还是严厉得很,谢昀就是卖可怜卖美色也没用。   俞乔将谢昀手边的点心抱到自己怀里,一口一个,当着谢昀的面儿,给他吃光了。   谢昀眯了眯眼睛,“阿乔……”   俞乔将空盘子放回,蹲到谢昀身前,手扶在木椅上,“等你好了,随便你吃,现在可不行。”   所以方才她故意当他面吃光点心,也是一种对谢昀不乖的另类惩罚了。   谢昀面无表情地靠近,疑似生气了,但下一刻,他就啃到俞乔唇上,突袭得刚刚好,因为俞乔正要开口说话给他讲道理呢。   才吃了一盘点心,俞乔嘴里多少残留着一些甜味儿,谢昀就像寻着腥的猫儿,不依不饶起来,俞乔稍稍放纵,就让他掠夺个干净。   痴缠不断,似乎要将俞乔整个人都吞吃干净,带着一种浓浓的欲求不满的味道。   一个湿漉漉的吻结束,谢昀直接就靠到俞乔肩上喘气,一边轻喘一边道,“我就尝尝点心的味道。”   不让吃点心,这么尝尝味道,一点也不过分吧。   俞乔扶着谢昀,呼吸并不平稳,但她恢复得比谢昀快多了,她垂眸看着靠着她的人儿,嘴唇动了动,倒也没反驳什么了。   从宜阳回来,偶尔亲吻是有,但都是一碰即分,浅尝辄止,倒不是他们突然又别扭讲究起来,而是这段时间,谢昀状态不好,她顾着心疼,哪里有心情。   但谢昀这才稍稍好些,就谋划着突袭了。   俞乔想着眉梢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摸了摸谢昀的脸,叮嘱了一句,“别睡着了,一会儿就吃饭了。”   “嗯,”谢昀应了一句,他面上乖顺虚弱着,心里激动着呢,哪里睡得着,再吻一次,都不会睡的!   在去饭厅前,俞乔带着谢昀先回了一趟书房,将一些事情交代给王伯,让他吩咐下去,而后他们才去用的膳。   中午的时候,秦述上学,阿狸在药铺,王伯有空才会和他们一起吃,更多时候是谢昀俞乔……还有一个学不会眼色的焦越。   林昊被送到浮生斋去历练,焦越一直留在书斋里,他也不耐烦去前铺帮忙,他一手木活确实不错,据他说,老俞公的木活还是他教的。   敲敲打打,不算太大的院子里,多了很多可以休息的地方,顺带他还将谢昀的木椅改造了一下,以前俞乔没能研究出来的地方,经他改造就都给解决了。   比起神偷,他这个木匠当得更加称职。   “乔哥儿啊,我都快发霉了,你给我找个有意思的事儿做。”   俞乔也不为难,她点了点头,“饭后你到书房找我。”   焦越点了点头,然后又嘀咕到,“你真不给我当徒弟?”   他能安分在书斋里待这么久,就是惦记要俞乔当他徒弟,继承他神偷的本事,但一个月下来了,除了饭点,他很难找到理由去见她,更不用说收徒弟这回事儿了。   俞乔扫了他一眼,倒是肯将话说出来了,她还以为他要继续憋下去,现在说了,估计是觉得没希望了。   “你是我阿公辈分的,当徒弟不合适,”俞乔说着顿了顿,那焦越咬着唇,一脸内伤,这话他如何也不好反驳。   “不过……”   “不过什么?”焦越对着俞乔总不能当小辈看待,和她说话一点松懈都不能有,一点大不能托,否则会……很惨。   “不过,你愿意教,我就愿意学。”   技多不压身,即便是神偷的门道,俞乔也不觉不能学,或许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   “当师傅不合适,不过你愿意在书斋里待着,就和王伯一样,都是家人。”   俞乔不能承诺太多,有些话也不需要说出来,焦越对她若有师之情,养老送终就是她的责任,而她很少逃避自己的责任。   焦越低下了目光,心里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骂人,这俞乔还真知道说话,真知道他要什么,家人……还真是一个不能拒绝的诱惑。   他当下就应了,“教了!”   不当徒弟就不当徒弟了吧!   俞乔点了点头,继续吃饭,反应很是平淡。   倒是谢昀扫了他好几眼,邋里邋遢,还这么丑,教俞乔的话,还算……安全。   焦越吭了几声气,就也只能安分吃饭,等俞乔瞧见了他的本事,就不会继续这么淡定了吧?   谢昀饭后已经养成了午睡的习惯,而且一睡基本都要大半个午后,俞乔学习和处理事情的时间也都在这个时间段。   按理来说,书斋有王伯,浮生斋也有得力属下看着,她没道理这么忙,但俞乔似乎总有处理不完的事。   谢昀好奇瞧过几回,她每天所要看的是新四国之内,街头巷尾和朝堂贵族间传回的种种事情。   偌大天下,每天都要发生不少事情,消息到京中滞后几日,但那量是无比之大,而俞乔就是这样每日不怠地看下来,然后再针对一些事情,做出一些反应策对。   她强大的心智和这样的日常不无关系,日积月累,这样俞乔无法成事,谢昀是绝对不信的。多多少少,他因此也有些危机感,怕自己跟不上俞乔的脚步,这是骄傲的谢昀很少有过的心思,但近来乃至将来,只会越来越多出现。   不过值得庆幸的一点是,他的阿乔绝对专情,而他有幸走入她的世界,她的心底,他眼下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然后再奋起直追?   谢昀思量了一会儿,就抵抗不住睡意,睡沉了,而俞乔也都是等他真睡着了,才会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   她到书房的时候,焦越已经过来,他也没到处打量,喝茶吃点心,却还一脸嫌弃。   “这点心怎么这么腻味儿……”甜得他牙都要掉了。   俞乔坐到他的对面,目光扫过桌案上的点心,想起午饭前暖厅那个甜滋滋的吻,目光多了些许浮动,然后才道,“阿昀嗜甜,王伯是按他口味做的吧。”   相处久了,就连王伯都有意无意宠起了谢昀,有的时候,那个严格的“坏人”还需要她自己来当,也是无奈。   焦越闻言,神色更加腻味儿了,俞乔是瞧不见她自己说起谢昀的神色,那个温柔的。   “哎哟,我说你们俩,也照顾照顾我这个孤寡老人的心情。”   俞乔挑了挑眉梢,不理会他话,这话焦越也没少说。   “你要做有意思的事儿,我这里有几件,你自己挑。”   焦越闻言,收起不正经的嫌弃神色,他打量着俞乔,突然对她口中的几件事万分好奇了起来,他总觉她说这话,是有人要倒霉了吧。   之前尾随他们而被他扒衣服丢东大街的事儿,街头巷尾好是议论了几天,那几个估计以后都不敢露出真颜了。   他想着“嘿嘿”笑了两声,神情略猥琐。   俞乔也不耐烦一一说,三个红绿紫锦囊放在桌子上,让焦越自己看自己挑。   俞乔说有意思那还真是有点意思,“就这个了。”他取走了绿色的锦囊,但目光却扫向了红色的锦囊,“你手下的人可还靠谱,要不……”   “不用,”俞乔摇摇头,将剩余的两个锦囊收好,随即又叮嘱了他一句,“小心些。”   焦越点了点头,不敢不将俞乔的叮嘱放在心上。   说完这些,俞乔就低头继续忙她的事情去了,焦越瞧了她两眼,就也出门了。   他选绿锦囊,是他的老本行,俞乔要他去公主府里偷一样东西。   毫无疑问,俞乔是要着手对付嘉荣长公主府了,齐恪成,嘉荣长公主,齐凰儿在内的嘉荣长公主府。   谢昀杀了嘉荣长公主三千府兵,只能起到震慑作用,却不能让她怕。   她以为她将尾巴扫得足够干净,甚至齐恪成也帮忙扫尾了,但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痕迹,何况,老太后当时查得并不算太晚,只是出于某种顾虑,他们没能深究下去。   但这件事,并不算完,对她,对谢昀,对老太后,对楚皇都是如此,一口气憋得狠了,发泄出来,才会更加雷霆万钧。   嘉荣长公主府最大的依仗是她皇帝亲妹的长公主招牌,再就是她千里富庶邑地的底气,是她的雷厉手段,京城里便是朝堂外臣见了她,都得把头低下,更不用说那些后宅妇孺,长公主府收到的客宴请帖是最多的。   但近来往长公主府送帖子的人家却少了很多。   原因也简单,是京郊一户人家将嘉荣长公主府告到了官府去。   却是他良家子的女儿只因为被驸马爷多瞧了一眼,就被栖凰郡主生生折磨死了,脸被利刃割烂,身上鞭痕无数,还有恃无恐,将尸首直接丢回他们家门口。   一般人家这口气忍也就忍了,但他们家也算出息,那个良家女的哥哥今秋考上了举人,是真正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虽然名次靠后,但来年是什么运道谁也不知,唯一的妹妹这般惨死,他如何能无动于衷。   而这只是一个引子,齐凰儿年纪虽小,但做的恶事可不少,她身边的丫鬟换了一茬又一茬,有部分是让嘉荣长公主发卖的,还有部分是她自己发作的。   下场除了极个别,都很惨。   但她们又和京郊的良家子不同,她们是签了死契的,是生是死,全不由自己做主。   然现在楚京里的勋贵人家,谁还会这般苛待下人,谁会想有这样恶毒的名声传出。   十一岁的齐凰儿说小还小,说不小也不小了,再两年都能谈婚论嫁了,便是能说通她小不懂事,行事有失分寸,嘉荣长公主和齐恪成教养不当的名声也要传出来了。   嘉荣长公主府里,母女二人又怼上了。   “你什么时候见你父亲看上她了?”嘉荣长公主的声音还算克制,但她这一开口就也说明,她在意的重心依旧不在点上,或者说,她并不觉得齐凰儿这般杀几个人有多大过错。   她更在意的是,齐凰儿杀人的原因,会是因为齐恪成看上了那个姑娘。   齐凰儿咬唇,不怎么想辩解,因为她根本无从辩解,她怎么告诉嘉荣长公主,她杀了那个尹兰是因为司马流豫会将她带回北魏。   这是还没发生的事情,她怎么告诉?她只是防范于未然过了头点儿,或者说,一时间让嫉妒冲昏了理智。   ☆、第11章 /83/03   嘉荣长公主却对齐凰儿的神色有自己的理解,她眸光晦暗了几许,就站起身来。   “这几日你安分些,不要再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韩嬷嬷调查的结果早就出来了,这的的确确还是她的女儿,但却是在她不知道时候,已经变了的女儿,从去年九月开始,她就没少做奇怪的事,她这是提醒,也是警告。   然而接下去事情的走向,就是嘉荣长公主也无法预料,她以为她对事态的掌控得足够早了,但她对局势的任何施压,都引起她不可预测的反弹。   那些平日里对她阿谀奉承的臣属突然就刚正不阿起来,油盐不进,她随即清醒这是针对嘉荣长公主府的,有预谋的一次陷害,对,在她看来这就是陷害!   “皇兄,凰儿什么性子您会不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把她宠成这样的可不仅是我……”   这句话嘉荣长公主并没有说错,真正宠齐凰儿太过的人,其实还是楚皇,是他让她看不清楚自己位置,是他将她纵容成这般模样。   但作为母亲的嘉荣长公主也不会完全没有责任,作为齐凰儿自己更是责无旁贷。   楚皇冷嗤,并不接嘉荣长公主这话,他宣嘉荣长公主来,可不是和她讨论齐凰儿养不教,谁之过的。   “你邑地养私兵是怎么回事?”作为公主她拥有三千府兵,却没有圈养私兵的权利,可她不仅养了,还养了三万,这是要造反还是什么!   在不提江山皇权的时候,他们是兄妹,可一旦涉及到,别说兄妹,就是亲父子,也没有多少情面可讲。这一点嘉荣长公主不是不知道,可她还是犯了楚皇忌讳。   嘉荣长公主一瞬间的神情,错愕极了,她怎么都没想到楚皇突然会问她这话,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会被挖出来。   而楚皇就只给她简简单单这一句问话,她无法知道,楚皇到底知道了多少,还是他根本就是在诈她?   嘉荣长公主自认为对楚皇的性情有一定的了解,这些年才能让嘉荣长公主府长盛于京城。楚皇对她一样如此,她的神色虽然控制得不错,但太过突然,还是有点点遗漏出来,而这点就也够了。   “说!你是自己养,还是在帮齐恪成养?”这两者的意义可完全不同!   嘉荣长公主咬了咬唇,“是我自己,他不知道。”   楚皇眯了眯眼睛,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原因?”   因为她是他的亲妹妹,这话才由他亲自来问,换一个人就不会有这一次的宣见。   然而他给的这次机会,嘉荣长公主却表现得不大领情,她一脸晦暗,抿唇不语,楚皇等了她一刻钟就也没等到她只言半语。   “你不会还忘不了那个人吧。”   楚皇语气平淡,但眸中的凌厉却有杀机暗藏,不是针对嘉荣长公主,而是对他口中他和嘉荣长公主都心知肚明的那人。   嘉荣长公主突然被揭了伤疤,神情错愕复杂,她终于开了口,“皇兄在说什么?我早就忘了他,不,我是恨他!”   楚皇的神情并不能看出他到底信没信嘉荣长公主的话,但之前的问题可没那么容易过去,“不是他,不是齐恪成,难不成你还真想造我的反?”   这个罪名可丝毫不比前面的轻松,嘉荣长公主深吸了口气道,“我只是……防范于未然。”   “呵……”楚皇闻言又冷笑了一下,他觉得今儿这宣见实在是他自作多情,他摆了摆手,淡淡道,“这些年,朕对你也实在是太好了些,才把你纵容成……”   倒还是老太后看得开,看得清楚,早就不愿意理会她了。   嘉荣长公主一副失魂落魄的神色从皇宫离开,她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她被楚皇几句话搅乱了心,连接下去的策对,也显得有心无力了。   主要还是针对她的人,将证据抓得太实了,她根本无从辩驳,这一点她倒是和她女儿一般无二。   齐凰儿作恶之事在嘉荣长公主养私兵一事的牵连下,已经不可能轻拿轻放,她必须要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价,徐皇后亲自下旨,去除齐凰儿郡主封号,栖凰二字也一并收回。   她还是嘉荣长公主的女儿,就也只是她的女儿,在众皇亲国戚里,矮了不止一头,甚至因为齐恪成在楚国的无为,连一般官吏的女儿都比不了。   这种落差对齐凰儿来说,有天地云泥之别,上辈子她多少挣扎到笄礼之后才渐渐被楚皇厌弃,但现在不过一年,她就疑似万劫不复了。   而楚皇以嘉荣长公主养私兵一事为引子,彻底整治了一番皇亲贵族擅自养兵之人,彻底改制,解决一直存在的隐患,但也触犯了不少人的利益,嘉荣长公主因此拉了不少的仇恨,她在京中权势和人缘自然一落千丈。   但这还不是楚皇给她的惩罚,她的惩罚另有一道旨意下达,她的千里富庶邑地被一点不剩地收回,只留有长公主的封号,而这也只是看在她是皇亲份儿上,仅留的情面,到底是皇帝亲妹,也不能太难看。   原本楚皇再怒其不争,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但陈铭联合城防营董伟他们将一些证据呈上,就在原本旨意要下达的前一夜。   那一夜楚皇就没睡着,临着清晨,他亲自改了圣旨。   他是真没想到嘉荣长公主已经到恨不得谢昀死的地步了,他对谢昀母亲张氏是什么感情,对谢昀到底是宠是嫌,她会不知?但她还是出手了,利用他和老太后对她的信任,出手了!   除了这些确凿证据之外,陈铭上呈的还有嘉荣长公主近一年来的动向,她曾经派人前往北境的事也在其上,而那个时候谢昀也在。   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她的杀机动得更早?她早就想置谢昀于死地了呢。   原因是什么,他也不想问,但她想杀谢昀之心已经确定。   这些东西的上呈成为促成这道旨意的最后那根稻草,嘉荣长公主怎么都没想到楚皇会这么狠,她此时再想进宫低头,楚皇甚至老太后都不愿意见她了。   她求了几次,就也只能暂且放下。   但这道不留情面的旨意也压下朝野上下不认同私兵改制的异议,也让人看到赫赫皇权之下,楚皇的狠和果决,用嘉荣长公主开刀,这改制相对容易和顺利了许多。   这一环环相扣,根本就不留有嘉荣长公主反手和反应的余地,全都冲着她的痛脚去,嘉荣长公主威赫不再,她却还不能确定那背后针对她的人到底是谁。   “她若是继续摔,就不用给她置换了。”   嘉荣长公主对她身侧的嬷嬷说着,神情冷酷淡漠。   齐凰儿在得到旨意之后,完全不敢相信,勉强相信之后,她就开始疯狂摔东西,那形容和疯了没什么两样。   齐凰儿觉得是她母亲牵连了她,嘉荣长公主却觉得是齐凰儿露出短脚在外,才引来这多番“陷害”,母女间仅有了那点温情和信任,经此之后,只怕也没剩多少了。   反倒是齐恪成并不受多少影响,继续深居简出,而同住一府,嘉荣长公主想见他,也愈发难了,一而再,那些解释也变得无必要和廉价起来了。   有些底线不能侵犯,有些信任不能利用!   嘉荣长公主府一团惨雾,在轩云书斋里的人,并无太大影响,甚至只在闲得无聊的时候,听听八卦,看看热闹罢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谢昀一点也不奇怪俞乔会出手对付嘉荣长公主府,她在篙草原上就告诉他,她和嘉荣长公主府有仇,到京中快一年的时间,此时才出手,也是俞乔的耐性极好了。   “今日可觉得还好?”   谢昀看她入了神,俞乔也不奇怪,更没有不适应这回事儿,她将他睡得乱翘的头发,一一理顺,然后又摸了摸他的脸,触手温温,看来的确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谢昀就着俞乔的手蹭了又蹭,神情又懒又呆,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劲儿来。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反正俞乔是瞧着顺眼……不,是养眼。   俞乔拿过谢昀的衣服,给他穿上,再俯身将他抱了起来,也不用木椅,直接将他抱到庭院枯藤下的躺椅上,暖暖的阳光落下,那张脸白得像会发光。   谢昀躺在椅上,愈发哪哪儿都不想动了。   他现在每天清晨,都会让俞乔带着晒半个时辰太阳,这些时间正好也够他从睡不够的懒觉困意中,慢慢清醒过来。   俞乔端看了他一会儿,估计他还不够清醒,就也起身去厨房,将他的早膳端到这边来。   而原本懒懒呆呆的人,在俞乔离开时,立刻警觉了起来,一双眼睛瞪圆,直直地盯着俞乔的背影,但身体依旧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一个红色的小东西跳到谢昀腿上,搅了他的凝视。   “小红……”   “唧唧,”火狐小红应了声,就呈大字形趴在谢昀的腿上,它倒是挑得晒太阳的好地方。   俞乔回来的时候,谢昀就在和小红相互瞪眼,这场景倒也有几分意趣。   俞乔坐在谢昀身侧,揉了揉他腿上小红,然后就伸手将谢昀拉了起来,“今儿沈氏商行里有一场拍卖,我们一起去看看……”   关键是谢昀也需要出去走走了,再继续在家里待下去,真该得懒病了。   “去买东西?”谢昀对于买买买倒也挺在行的,每隔几天,他都要让人去各家商铺,扫一些好东西回来,随便俞乔他们挑着用。   谢昀这么说也没算错,俞乔点了点头。   随后谢昀吃东西的速度就快了些,毕竟是要和俞乔单独出门的,他想着眼睛就明亮了几分。   然而单独成行并不现实,焦越也跟上马车凑热闹,驾车的还是林易和陈野。   “我和沈家还挺熟……”焦越侃侃聊到。   谢昀睨他,估计是偷得很多次才熟的吧。   “啧,”谢昀的嫌弃实在明显,焦越也嫌弃了一声,“我的眼光好着呢,帮你们挑一挑。”他估摸着俞乔是带谢昀取挑一些成亲用的行头吧,王伯挑日子,琢磨了好几日,让他撞见了。   谢昀眨了一下眼睛,看向俞乔,他以为就是各种买,还没想到是要奔什么目的去呢。   俞乔察觉到谢昀的目光,就也没否认,“先看看,有合适的就也买了。”   一般来说,他和俞乔成亲,内务府肯定会置办一套的,但若他和俞乔也亲自置办一些,那意义更加不同了。   谢昀点头,若不是焦越在一旁看着,他好想扑上去亲一亲俞乔,亲不成,他就只能伸过手,勾勾俞乔的手指,随后再将它握在手心。   “成亲早些没什么,不过八爷身体没好全,乔哥儿年岁不够,你们行房就也不要太早了,有损精气,等个一两年再说吧。”   焦越自觉说这个话也挺不好意思的,但俞乔没个长辈,谢昀那模样不像个懂的,他琢磨着也就他开口比较好。   俞乔闻言,脸上出现了极其短暂的错愕,再然后她就淡定了。   谢昀则是幽幽地盯着焦越看,“你懂得很多嘛……”   凭什么他和阿乔在一起,觉得被压的就是他啊!不,他已经不需要再纠结这回事儿了!   “那是!”焦越完全不懂谢昀话中的讽刺,反倒洋洋得意起来,“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什么不知道,当年在晋国……咳,我和你阿公误入南风馆,咳咳……”   多么辣眼睛的画面都瞧见了……   如果不知道俞乔的真实身份,谢昀许还有兴趣和焦越探讨一下,现在他闻言,却是先皱眉,他觉得俞乔不合适听这么污的话题,“我和阿乔懂着呢,你管好自己吧。”   “嗯,”俞乔点了点头,焦越确实不能把她的阿昀带坏了去。   焦越目光在俞乔和谢昀身上溜了两圈儿,就也没再纠缠这个话题了。   懂……难道是已经……咳咳,动作还真快,不愧是老俞家的。   他们下了马车之后,被管事亲自迎到了二楼,再由沈岚琪亲自接待。   “八爷到来,草民的小店蓬荜生辉啊,”沈岚琪说这话也完全不像是说客套,谢昀揭开面纱的时候,确实是有这种震撼,他说着又向俞乔眨了眨眼睛。   谢昀原本还想意思意思和颜悦色些,沈岚琪眨眼的当下,他就也冷了眉眼,当他的面儿,勾引俞乔是怎么回事?   “沈卿不用客套,你找个人带本宫和阿乔看看就好了。”眼下之意,他就不需来碍眼了。   “这……你们要看什么,我亲自给你们介绍?”   谢昀可就等着他问这话了,“我和阿乔再不久要成亲,来看看要用些什么?”   “什么?咳……”沈岚琪成功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他方才给俞乔使眼色,是有些奇怪她怎么会把谢昀给带来了,但俞乔对他的眼色毫无反应,谢昀随即就将这个重磅消息告知与他,能不把他吓住嘛。   俞乔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她向沈岚琪点了点头。   “你去忙吧,这里我还算熟,自己能逛。”   离拍卖开始还有半个多时辰,随意逛逛,也无不可。   话落,她就将谢昀推出这个雅室,焦越看了反应不过来的沈岚琪一眼,目光依稀有些怜悯,那俩人一个妒性那么大,一个稳重得全不似一般少年,沈岚琪吃瘪并不奇怪。   谢昀买东西无一例外,都要挑好的,喜欢的,而沈氏商行里的东西网罗尽四国,应有尽有,他们要买的东西里,很快就列了长长一串。   他们还想继续看的时候,一个伙计过来提醒,拍卖就要开始了。   俞乔随即推着谢昀回去,回到雅室之后,谢昀蒙着的黑纱就再次解开,小窗子推开,他们能瞧到一楼大厅里,列坐满席的盛况,而往上三楼的雅间里只怕也坐满了京城勋贵。   “我们还要买什么吗?”以谢昀对俞乔的了解,她带他来此,必然还有其他目的。   俞乔闻言,意会谢昀话里的意思,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也是来卖东西的。”   “当然,阿昀喜欢什么,就也买下。”   以她和沈氏的合作关系,可以得到内部价格,再就是她的浮生斋日进斗金,谢昀要什么她都能买,何况谢昀自己也富得很。   谢昀的好东西自是见得多了,无论紫云宫,还是云乔宫里,随意一个摆设都能在这里拍出天价来,他看了许久,还真没瞧到什么特别喜欢的。   “那个房间的,倒是有钱得很。”   他们的雅室位置很是奇特,楼上楼下一览无余,但他们这个位置却难被注意到,而这个雅室,原本就是沈岚琪留给他自己的,俞乔来了,他才让出来给她用。   “那里是晋国来的使臣,”沈岚琪不知何时也进来了,不过这回,他可安分多了,乖乖和焦越坐着,谢昀疑惑了,他才出口解释。   “哦,”谢昀应了一句,楚皇的寿辰在五日之后,各国贺寿的使臣在这几天相继抵达,来凑这热闹并不奇怪。   沈岚琪却又再扫了一眼俞乔,这次的拍卖能来这么多“贵客”,可不仅仅是因为沈氏商行的名声,还因为俞乔放在他手中的东西,这些雅室里绝大部分都是为“它”而来的。   俞乔带谢昀到这里来,就也没有隐瞒他的意思,“他们是为我的东西而来。”   谢昀闻言,却只是拉了拉俞乔手,神情有些许自豪,俞乔能让天下人为她而动,这一点不需要奇怪。   “怎么手有些冷了?”   俞乔微微凝眉,直接将谢昀的手拉到她的怀里,两只手一起捂住。   谢昀闻言离开就笑道,“就只有一点冷。”   “一点冷也不能马虎,”她可不想带谢昀再出来一趟,回头他又病了。   谢昀听着俞乔的话,嘴角的笑容就更甜了,“阿乔捂着,就不冷了。”   沈岚琪原本还有些半信半疑谢昀的话,现在是完全信了,俞乔对其他人哪里有这么温柔的时候,还有那个谢昀,那个情意绵绵的哟。   沈岚琪瞧了好一会儿才移开了目光,不过他知道了,却也不觉有多大别扭,许是谢昀太美,许是俞乔表现得始终平淡,就让他们要在一起,便是要成亲,也变得平淡和理所当然起来。   “哐”一声铜锣鸣过,等了近一个时辰的最后那件神秘东西也终于上呈。   红布盖着,谁也瞧不见里面是什么。   然而那个主持的管事,还有一番官司要卖,“先齐之时就有一段传说,关于麒麟佩和龙纹佩的传说……”   管事话到这里,大堂里就引起不小的骚动。   难不成那麒麟佩和龙纹佩要在今日现世了?   那他们今日带过来的钱财可就不够了啊,这最后的赢家肯定是楚国皇室啊。   “这个传说原本只是一段帝后爱情传奇,后来却多了种种宝藏的影子在内,真和假,鄙人不敢妄断。”   管事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在沈家很有资历,在识宝鉴宝方面,也是个行家,说话也是留有余地,谁也不得罪。   “今日要拍的最后一个东西,不是麒麟佩,也不是龙纹佩,而是……”   他说着将他身前的端盘的红布揭开,是一块十分古旧的残破帛锦,他只让众人瞧了一瞧,随即他又将红布盖上。   “有了麒麟佩和龙纹佩,还不够找到传说里的东西,方才向众位展示的,是真正宝图的四分之一。”   “啪!嘭!”   楼上雅室里有不少房间都传来杯盏摔裂的声音。   如果说麒麟佩和龙纹佩是钥匙,那么方才展示就是找到能用上钥匙的那道门的地图,要论玉佩重要,还是这藏宝图重要,只能说都重要!   焦越差点也拿不住自己的杯盏,他嘴唇动了又动,到底顾念着沈岚琪在,没有再表现出什么异样来,但他心中绝不平静,他前面还觉得俞乔稳重,可现在他却觉得她太过疯狂,太过冒险了。   俞乔的目光始终落在大堂高台的端盘上,眸光冷淡如初,就是谢昀也难以揣测,这一刻俞乔的心思,但他也不需要去揣测这些,他只要始终对俞乔保持绝对信任就可以了。   他的命是她救回来的,即便他们成为了最亲密的人,俞乔要用到他,他也不会有半点的不甘愿。   俞乔目光收回,就对上谢昀坦诚而毫无保留的眸光,她心里忽的就一暖,她继续捂着谢昀的手,头却靠到了他肩膀上。   能有这样一个人陪伴着她,她才能走得更远,谢昀永远不会是她的负担。   ☆、第11章 /85/04   四分之一藏宝图,到底会拍成什么天价,眼下还难以预计,但所有人都牟足了劲儿,要争上一争。   “十万两!”   十两白银就够一户人家吃穿一年,十万两,那是什么概念!一个未知,还不能确定有没有十万两的所谓宝藏,就让好些人疯了似地去追寻。   “是谢晖的声音,”谢昀撇撇嘴道,那谢晖激动得都顾不上让手下帮他喊价了。   “二十万两!”又一个雅室里传来声音,这回谢昀没能听出是谁。   “那是北魏来的……”沈岚琪又适时解释了一句。也就是俞乔带着谢昀来,否则他还是很讲生意规矩的,轻易不会透露客人信息。   不过,谢昀表现得并不是很领情。   “哦,”谢昀眯了眯眼睛,是司马流豫!算算时间,他应该早就到了。   谢昀想着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时近中午,他倒是没饿,却犯起了午困。   俞乔缓缓直起身体,谢昀诧异转头,就见她转过身和沈岚琪,焦越说话了。   “焦大爷在这沈兄这里,我先带阿昀回去。”   谁是最后赢家,对俞乔来说并不重要,这个拍卖会引起的激烈才是她看重的。   焦越点了点头,这时候要让他走,他肯定是不愿意的,这看得一半一半的……不知后文,怎么受得了。沈岚琪也点头,他也比较关注谁能得到宝图。   俞乔回头,就见谢昀对他不解地眨眼,她走过一步,就站到了谢昀的身前,拿过披风将他围好,也不多解释,只低语道,“我们回去吧。”   谢昀点了点头,乖乖将他的手在袖子里藏好,而后俞乔就推着他出了这个雅室。   所有人的注意都在拍卖的宝图上,这时候离开也好,不至于碰上某些他不想见到的人。   马车上,谢昀吃完一块点心,忍不住又瞄了一眼,但有上回的教训,他没再伸手,饭前只能吃一个就是俞乔给他定的量。   “阿乔,你吃。”谢昀将点心递给了俞乔。   俞乔接住,心中却有些啼笑皆非,她被谢昀塞了一块点心,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实在是谢昀的神情,想藏也没藏多好。   “太后娘娘昨儿就让人送消息过来了,我们三天后再进宫吧。”   作为要被赐婚的对象之一,她入宫身份最合适安排,还是从老太后这边着手,她走了,谢昀自然也跟着走了。   谢昀的目光在俞乔手上的点心流连了片刻,就也只能应话。   “阿乔到时候和我住紫云宫。”   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一直想带俞乔看看,其实他也很想到赵国英州看看,去看看俞乔口中漫天蒲公英的天地,会有机会的,只要他们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俞乔略略迟疑就也点了点头,虽然她和谢昀还不够名正言顺点,但也不差这两天。   俞乔将点心扔到嘴里,嚼了两下便咽下,然后又要开口说起其他,而被她眯眼看着隐含警告的人儿,却已经闭上眼睛凑了上来,欲求不满这个词,还真适合谢昀。   俞乔偏头,谢昀只啃到了她的脸颊,但他也不介意,轻轻地,细细地,开始吻了。   他半个身体都趴在俞乔身上,眼看着就要滑到一边,俞乔就只能伸手将他揽住,再然后,眼睛露出一点儿缝隙的人儿,就找对了位置,纠缠了上来。   俞乔吃点心疑似囫囵吞枣,嘴里根本没多少味儿,倒是谢昀,唇舌都带着点心的清甜,俞乔就被蛊惑了,两个人从谢昀扑她身上,再到她将谢昀一点一点压回椅背,整个过程并不算太激烈,可也不能算平淡。   无论是俞乔,还是谢昀都有一种被泡在蜜水里的甜蜜感,似乎这样的吻,能持续到地老天荒去。   当然也有是他们技术日渐纯熟的关系,无论换气还是碰撞,都不会再发生什么流血事件。   “吁!”马车突然停下,俞乔伸手捧住谢昀的脸,才让自己和他分离开来。   俞乔坐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又缓了口气,才对外问道,“怎么回事?”   虽然和谢昀在亲热,但她对时间依旧是有把握,距离他们到家大致还需要两刻钟的时间,这个时候停下,定然是有事发生。   “禀告公子,前面一堆人堵住了道,林易已经去看了。”陈野也不推车门,只附在门的小缝隙里,将话禀告了。   “知道了,”俞乔应了声,也没去掀车窗,时入十一月,天气早就冷了,而马车本来就不怎么保暖,谢昀好些,也只是对比他一个月前的状态,稍稍好些,比起常人,依旧是病弱。   谢昀靠着椅背,微微偏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俞乔看,控诉和不满的情绪,十分明显,他还没亲够呢!   要知道,这个月来能让俞乔陪他这般亲近的机会,可不多。   俞乔伸手理了理谢昀的头发,又指了指马车里常备的那盘点心,“允你再吃一个。”   谢昀抓起一块点心,却是先放到俞乔唇边,“阿乔咬一口。”   俞乔依言咬了一口,然后谢昀就满足地拿着剩下的一半,一点一点吃起来。   “甜!”点心按照谢昀的口味做的,本来就很甜,但俞乔尝过之后,他觉得更甜了。   俞乔瞧着他的模样,忍了忍,没忍住,在他沾了碎屑的唇上,轻吻了一下。   谢昀愣了愣,随即就激动地迎上来,但还没等他们继续之前的亲近缠绵,察看回来的林易就开始汇报了。   “禀告主子和公子,前面是吴国使馆,晋国皇子的周思和吴国皇子吴仲文打起来了。”   因为司马流豫亲自抵达楚京来给楚皇贺寿,其他各国也相应派了皇子过来。   晋国来的是皇子周思,这个周思是晋皇唯一的子嗣,但在今春之前,他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病秧子,行动不便,随时能断气,晋皇有这个儿子和没这个儿子差不多,但也就在今春,他的病突然就好了。   原本最有利皇位的竞争者三王世子周密,还被俞乔杀了,没了竞争对手,他在晋国朝堂站稳脚跟也就容易多了,这次他作为使臣来到楚国,也是晋皇第一次将他推向四国,是对他的看重,也是对他的考验。   而吴国来的吴仲文纯粹就是捡了个便宜,其他人争得头破血流,他一边看热闹,最后反而让吴皇看上了,他肥头大耳和谢时有的一拼,胸无大志,最好美人,他来也是最无威胁的,反而让众人都满意了。   他们都在这里,那么在拍卖会的,就是一同来的其他臣属了。   这两个人能在大庭广众下打起来,俞乔初听,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到底怎么回事?”谢昀声音冷了冷,一而再,林易要是不说个一二五六出来,就别怪他给他排头吃。   “吴仲文昨夜宴请周思,两个人都起迟了,周思起先应该只是埋怨了吴仲文几句,但吴仲文却不接他的埋怨,他口不择言,开口就骂周思,还大庭广众说……”   “说什么?”谢昀又接着问,倒是被林易一而再的停顿,引起了不少好奇。   “咳……吴仲文说周密,不举。”   是个男人听到这话,都不能忍啊,打起来也算正常,这两个人都是皇子身份,能劝架的也不少,这聚众看客自然也越来越多了。   “倒也不算太奇怪,他卧病多年,许还没调养过来。”   俞乔挑了挑眉梢道,她对这种话题倒是半点羞涩都不会有了,当然她也只是猜测,在晋国……很可能他本来就对女子不举,嗯……她的阿昀,没这个问题。   “将这里事报给城防营……”谢昀被俞乔扫了一眼,莫名有些不自在,但他实在不想和俞乔亲热,还要继续被打扰又打扰了,“绕路回去。”   “是,”林易和陈野一同应是。   调转马车绕路回去,谢昀才端坐了不久,就又往俞乔身上扑,不过这回他不是求欢,而是急着解释,“阿乔……我就是脚有问题。”   其他方便并无障碍的……   谢昀对着她,不知该说是脸皮厚,还是坦诚之极了。   当然俞乔是觉得自己越来越无底线了,对谢昀的底线,她点了点头,“知道了。”   神情淡定,或许,她真比较适合做男人?   绕路绕得久了些,疑似得到俞乔信任的谢昀,靠在俞乔怀里,已经睡着了。   俞乔也不知是多少次,这样把他从马车里抱出来,王伯等人也早就看习惯了。   俞乔将谢昀安置回房,然后自己先吃点东西,就到外铺去找王伯,“你让人去查一查周思和吴仲文。”这两个人闹了一场,她觉得有些不简单。   一个又一个皇子太子往楚国送,楚皇压力可不小,当然他现在最烦恼的还不是怎么安置这些人,不让他们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而是他答应给谢昀和俞乔的赐婚。   随着时日渐近,他越来越有一种嫁儿子的酸爽感,关键是除了他之外,无论老太后还是谢昀都是欢天喜地的模样,俞乔淡定,但淡定得也丕可恨。   “进宫了吗?”楚皇压下心头的种种心思,问了一句应森。   算算日子,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谢昀了。谢昀和俞乔都不怎么出门,林易和陈野能传回的消息也寥寥可数。他也不是没想去书斋走走,但这一个月来就嘉荣长公主府的事儿和私兵改制的事儿到现在还没忙完,他哪里有这个空闲和心情。   “启禀陛下,奴才从老太后那边探听消息说,殿下要明儿才回来。”   楚皇大后天寿辰,俞乔带着谢昀明天才回来,没有后天回,是不是就觉得给他面子了?   “哼哼……”楚皇鼻孔里出气,郁闷之极。   应森控制不住抖了抖身体,他觉得近来的楚皇很是阴晴不定,有时候毫无预兆就开始飚冷气和低压,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除了楚皇老太后之外,他也是那个分外希望谢昀回来的人,虽然楚皇还是会被谢昀气得各种心赌,但被顺了的时候也是有过。   “天鉴司可有准备好?”楚皇又问了一句。   应森连连点头回道,“早已万全。”   楚皇又哼了一声,低头办公,再不久,他又叮嘱了一句,“他们进宫了,第一时间禀告。”   “是,”应森规矩应了,就是楚皇不说,他也会第一次时间禀告的,楚皇的在意,他瞎了才会看不来呢。   楚皇下朝回来已经快有一个时辰了,而他在宫外的儿子,又才刚刚醒来。   他醒来,俞乔不在,只有难得休息一日不用去药铺的阿狸在守着。   他托着腮帮子,看着谢昀,眼睛偶尔眨上一眨,他其实很喜欢被俞乔派这样的任务,他们家漂亮哥哥一直都这么漂亮,这么养眼!   谢昀眯了眯眼睛,伸手揉了揉阿狸的头发,“吃了没?”   阿狸点点头,又加了一句,“还能吃。”   他吃过了,也还能陪谢昀再吃一顿,他的口味和谢昀差不多,两个人都喜欢带点甜味的菜肴,俞乔若是单独给谢昀加餐,大多时候也会给阿狸留上一碗。   “扶我起来……”谢昀懒懒道,房间里虽然烧了炭火,但对他来说,还是比不得被窝温暖,而公良端锦也说了,能睡就让他睡,这懒觉倒是越来越睡得心安理得起来了。   不过,那前提得是俞乔在,醒来没见到俞乔,谢昀就也不愿意再窝着了。   阿狸点头,上来拉谢昀,然后递衣服,找配饰,他做得也很是习惯。   谢昀在阿狸头顶比划了一下,微微凝眉。“长高了一点,但还不够……”   “以后多喝点骨头汤。”   阿狸脸圆,以后估计也脸嫩,这没办法,但他的身高,谢昀可得给他紧着,长成矮子太难看了,像他和俞乔多高,多好看啊。   “嗯嗯嗯……”阿狸连点了三下,他也不想当矮子。   俞乔从外面走进来,就看谢昀已经穿戴好了,阿狸也在一边陪他说话。   她伸手拿过一边的大裘,走上前去直接将谢昀包住,然后就将他抱了起来,“今儿怕是要下雪,我们在暖厅里吃。”   谢昀好不容易在大裘里扑腾出自己的手,随即揽上俞乔的脖子,先是贴着她的脸蹭了蹭,然后才问道,“阿乔去哪儿了?”   “我找公良前辈拿了些药。”   他们明儿就要进宫了,之前她就让公良端锦将药制成药丸,还有就是一些药浴需带上的,以及现在谢昀需要注意的地方,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时间上有些耽搁,所以谢昀醒来才没见到俞乔。   一般来说,俞乔时间算得很准,谢昀几乎每次睁开眼睛,都能看到坐在他床头或在看书,或在看他的俞乔。   “哦,”谢昀应了一声,又贴着俞乔的脸,蹭了蹭,然后才乖顺伏着。   阿狸落后他们两步,却是将谢昀的椅子推了出来。   谢昀突然想起什么,偏头看向阿狸,“阿狸再吃点,就也回去整理,明儿和我们一起进宫。”   阿狸闻言,眼睛亮了亮,随即点头,响亮地应了声,“嗯。”   “阿狸现在已经能给小红看病了!”阿狸打开了话匣子,就也在一边絮絮叨叨起来,“再不久,就能给漂亮哥哥小鱼哥哥看病了!”   虽然这个再不久,在公良端锦说来,是要三五年的时间,可这个三五年之后,阿狸也才只有十来岁,绝对是一神童,是一天才少年,确实足够他和谢昀他们骄傲了。   “嗯,我们等着,”谢昀对阿狸倒是从未有打击过,他的期许,也让阿狸分外有动力。   阿狸也顾不上再吃一顿,他将木椅给谢昀放下,就回去收拾他的东西去了。   “阿昀怎么会想让阿狸去?”俞乔夹了一样配粥的小菜放谢昀碟子里,随意问了一句,这回就是他也没能顾及到阿狸的想法,在俞乔以为就是去两天的事儿,比不得之前要到宜阳那么久。   谢昀夹过俞乔给他的菜,放到粥里,搅了搅,懒人就是这种吃法了。   “他高兴啊。”   谢昀并没想太多,只觉得他们带上阿狸,阿狸会高兴,就也说了。   “嗯,”这确实是谢昀会有的想法,俞乔也没再多说其他,不过她估摸着,公良端锦又该心塞了,也包括才回来两天的梁艋。   “不好吗?”谢昀忍不住瞄了瞄俞乔,难道带上阿狸会有什么不妥?   俞乔摇摇头,“没有。”无论谢昀还是阿狸,在俞乔看来,都是省心又贴心的,谢昀磨人,也只是偶尔罢了。   不过,他是完全忘了,阿狸是别人家儿子这回事儿了。   不过阿狸喜欢谢昀这样待他,俞乔倒也瞧得清楚,这是他们的相处,她一般不会多说些什么。   早膳快吃完的时候,王伯出现在暖厅,“公子,有两位客人,说是您的朋友。”   王伯说着,就见谢昀一双美目幽幽地盯着他看,他顿了顿,又才道,“一男一女,看着像是兄妹,如果您不方便见,我给您打发了。”   来人是司马流豫和他妹子司马琉若,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王伯也是奇怪得很,但这样的人,他不能不进来禀告一声。   俞乔斟酌了片刻,就也还道,“请他们到亭子里去。”   “是,”王伯顶着谢昀分外幽怨的目光,默默退走。   俞乔拍了拍谢昀的肩膀,“阿昀不用在意,他们来是要做什么,瞧瞧就知道了。”   无论司马流豫对她是有杀意还是有其他企图,她都不怕见他。   谢昀在木椅的扶手上磨了磨爪子,就也点了点头。   司马流豫还未表达出来的意思,怎么也轮不到他来俞乔,最好那个闷葫芦,永远都不要说。   司马流豫在书斋里看到一同出现的谢昀,意外又不算太意外,天平山上,俞乔和谢昀的亲密一眼可见,他得到的消息里,谢昀还是俞乔从北境救回来的。   司马流豫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但又觉得理所当然,俞乔有这样的本事理所当然。   她逃得他的追杀,颠覆篙草原的局势,救了赵国人,也还救了谢昀,一路安然无恙抵达楚京。   他瞧着俞乔,似乎想从身上找到更多点熟悉的感觉,但可惜除了那淡淡的感觉有些相似,其他就难寻了。毕竟这还是只是十三岁的俞乔,她成长得再快也还需要时间。   他不能着急,也无法着急。多了些记忆,他也无法摆布谁的人生,尤其是俞乔,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你们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司马琉若开口打破了沉默的尴尬,或者也有可能这种尴尬,只有她才能感觉得到。   “那一日,我阿兄在水里寻了很久……”   司马琉若将目光放在俞乔身上,她若不说,只怕俞乔无法知道司马流豫对他很不一样的在意吧。   “最后还是走了不是?”谢昀凉凉地开口,司马流豫讨厌,这个盯着他的阿乔看个不停的司马琉若一样讨厌,关键她还想给司马流豫刷好感……   谢昀很不想心塞,但他还是心塞了。   司马流豫点了点头,“是。”   在家国大事面前,他无法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但他也不会否认自己的无情。   俞乔手在谢昀肩上压了压,然后就继续推着他到亭子的火炉边,又还伸手拉了拉他身上的大裘,而后才直起身体,问向司马流豫。   “两位找俞乔可是有什么事?”   司马流豫一甩长袍就也坐在亭子的石凳上,司马琉若随他入座,俞乔也只能坐了下来。   “沈氏商行的拍卖会,你可知道?”   司马流豫的直接,让俞乔有些意外,但她也没有失措,更无失措的必要。   她点了点头,“知道。”   司马流豫闻言,却觉得俞乔这个知道别有意味儿,知道……她都知道了什么?   “我拍到那份地图。”   司马流豫所说的,那日焦越回来,俞乔和谢昀就也知道了,他得到,他们一点不意外。   而司马流豫的话也没说完,“但那份地图却是未经破译的……”   那只是一团乱线,寻常人研究到死,也弄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乱线。   “我想请你破译。”   ☆、第11章 /85/05   谢昀低着眸光,偷偷伸向点心盘子的手顿住,随即抬眸,却是没看司马流豫,而是看向了他身侧的俞乔。   司马流豫心机有多深沉,他早知道,他这是变着法儿,要和他的阿乔拉近关系了。借着地图的事儿,一来二去,他不是有很多机会来找俞乔了?   他这是要一箭双雕,不,是一箭数雕,还真是他的作风……   “太子身边多的是能人,怎会需要俞乔帮忙。”   俞乔被众人看着,神情始终不变,她语气淡淡,只是在陈述事实。   “何况,俞乔即将是大楚的朝臣,这个忙……”俞乔说着摇了摇头,她不信司马流豫不知道她考上楚国解元的事情。   “楚国虽然不错,可是你若到北魏来……”他能给俞乔所有她想要的,无论荣华富贵,还是其他,他能给她超过她上辈子在南楚的权势和地位。   “司马兄,是当本宫是摆设吗?”   谢昀说着,美目凝冰,温和的气场,一瞬间天翻地覆,他的存在感,突然变得强烈之极起来,真正的谢昀从资质上来说,并不比司马流豫差,他只是倒霉,让一个“妖怪”给耽搁了。   司马琉若看着谢昀,再次惊艳起来,生气的谢昀不仅让人惊艳,还让人多了几许恐惧,也正是这种恐惧,让他的美愈发有侵略感起来了,司马琉若看呆,并不需要奇怪。   司马流豫难得语塞,当着楚国皇子面,招揽俞乔,确实有些明目张胆了,但他自来是北魏朝堂第一人,一个谢昀还不能让他多在意。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   “这句话对你永远算话。”   他的话只顿了顿,依旧说完了。   俞乔的眸光略略抬起,直直对上司马流豫的目光,几乎没有思考,她就回答了,她的语气绝对而肯定,“这话对我来说永远都不需要,我想要什么,自己会争取。”   何需什么人施舍于她?她若是真为了权势地位,她就不需要独自南下,跟着族人前往北魏才是更好的选择。   而如今楚国对她来说,不只是需要解开迷障,了却逝世长辈心愿的地方了,这里还有谢昀,她还将是皇子夫婿,等于半个皇家人,她怎么都不可能抛下这里的一切,跑北魏去。   “咳……”谢昀袖子掩住口鼻,轻不可闻地咳了一下。   俞乔与司马流豫对视的目光随即收回,她看向谢昀,冷淡的神色迅速溶解,她毫不忌讳,就摸上了谢昀的脸颊和额头,低语询问,“觉得冷了?”   谢昀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然后靠向俞乔的肩膀,神色有些许受伤和难受,但又不怎么愿意表现出来,“阿乔抱我回去吧。”   看到他们对视,他这心里的酸气控制不住咕噜咕噜冒泡,快把他自己淹死了。   俞乔闻言半点迟疑都没有,起身直接将谢昀抱了起来,脚步要往前抬,而后才想起,一旁看着略有些惊愣的司马流豫和司马琉若。   “抱歉,阿昀不舒服,我先抱他回去。”   俞乔点了点头,脚步继续向前,一直到小院子的转角处,她都没再回头。   司马流豫的惊愣并不太明显,但他的确是有惊愣,他所知道俞乔怎会是这般将一个人放在心上的俞乔,她对谢昀好,可也太好了!   “八皇子确实身体不大好吧……”司马琉若不知怎么宽解她的兄长,想了想只能从嘴里蹦出这句话,谢昀身体不好,所以需要俞乔这般紧张,这般温柔对待。   俞乔抱着谢昀走在半路,天空就开始飘雪了,她的脚步又快了些。   谢昀伸出了指尖,还未碰到,就在俞乔的冷睨中,缩了回去。   他看向俞乔十分认真地道,“阿乔,下雪了……”   去年他们在篙草原一起迎来了初雪,今年他们依旧在一起,依旧一起看到了。   俞乔的神色有些严肃,谢昀贴着她的脸颊蹭了又蹭,就乖乖把实话说了,“我方才就是被火盆的烟呛了一下,已经不难受了……”   “真的!”   俞乔抿了抿唇,依旧没开口应些什么,一路将谢昀抱回了他们的房间。   她才将谢昀放下,谢昀紧紧抓住了俞乔的手,继而又抱住了她的腰,一副要被抛弃的可怜模样。   “先放开,我不走。”   俞乔推了推她胸前的大脑袋,声音也缓和了些,她方才确实有些过度紧张,司马流豫兄妹到来,总是让俞乔想起他们在山底暗湖的经历,谢昀差点死了的经历。   那种恐惧,每经想起,依旧能揪紧她的心脏。   “真想把阿乔藏起来……”谢昀不仅不放,还搂得更紧了些。   占有欲对谢昀来说,并不因为俞乔男女性别变化而需要改变,而是因他对俞乔的感情,一日一日,他都觉得今天的自己比昨天要更喜欢俞乔一些。   也更不想让其他人发现俞乔的好,分享俞乔的好。   “要藏哪儿去?”   俞乔不推,改揉谢昀的头发,手感绵绵柔软,忍不住又多揉了几下。   谢昀闻言顿了顿,语气里不甘又带点骄傲,“哪儿都藏不住……”   他的阿乔这般耀眼,哪里都藏不住。   谢昀似经过了一番思虑,突然就放开俞乔的腰,然后自己拉过被子躺好,突然就乖了起来。   “阿乔去吧。”   谢昀闭了眼睛道,他还是可以大度些的,虽然他也知道自己下一刻就该反悔到内伤了。   俞乔看着躺倒闭眼的谢昀,这样的他还真无法让她挪开脚步,她坐了下来,缓缓伏在谢昀的胸前,听着他胸腔里的震动,而后也闭上了眼睛,“不去了。”   她在方才其实已经将该说的都说了,便是过去,也只是送他们走。   她不去,王伯也能送人,其实并无多少必要,或许不去,还能让她的意思表达得更明显些。   谢昀闻言睁开了眼睛,纠结心头的阴郁突然就散了个干净,“阿乔……”   他唤了一句不够,又低低软软地唤了一句,“阿乔……”   “阿……”   话未出口,就让俞乔以唇封缄,四目相对,堵住了他唤得她心软成一团的唇。   谢昀眯着眼睛笑了,他微微仰起下颌,十分配合这个吻。   然而俞乔只是在唇瓣轻吻几下,就要离开,谢昀眸中随即就溢出了点点不满。   “闭眼,”俞乔低语,对着那双会说话似的眼睛,她愈发觉得自己所行之事,羞耻度略高。   谢昀依言闭上了眼睛,但搂紧俞乔的手,却未放开。   俞乔抬起身体,微微向前,再低头吻在谢昀的额头,然后是眉心,再是他的鼻尖,谢昀总喜欢这么吻她,给她一种被珍重的感觉,但谢昀一样是她心头万分珍重之人。   俞乔的吻轻若无物,谢昀觉得像有一根羽毛在他脸上滑过,他想笑,就也笑了。   眼睛微弯,俞乔的吻就落在他的眼皮上,他眼睫忍不住轻轻颤动,但他到底忍住没睁开去。   从脸颊而下,俞乔终于再吻到谢昀的唇,以往总觉得谢昀的眼睛勾人,可现在她却觉得谢昀的唇更甚,无论唇形还是颜色,都有一种难言的旖旎之感,勾着人忍不住一亲芳泽。   唇瓣相贴,俞乔和谢昀几乎是同时探出自己的舌尖,原本的脉脉温情不再,飘忽的感觉不再,像水进了油,一下子炸裂开来。   俞乔也闭上眼睛,遵从本能和心头的想法,想要亲近,那就亲近吧。   从舌尖到舌根,从唇瓣到齿贝,抵死纠缠,酥麻难抑,更有悸动一次强过一次。   这个吻的激烈程度,有些超乎俞乔的预计,最后无论是她,还是谢昀都有些收不住自己。   谢昀的吻从俞乔的脖子流连而下,而俞乔也只是抱住谢昀,并无任何的阻挡之意。   谢昀睁开眼睛,眼眶隐现情动的猩红,但他却没有再继续下去,他伸手整了整俞乔的衣领,最后只是将俞乔拥在怀里,而后继续轻喘忍耐。   俞乔睁了睁眼睛,又再闭上,窝在谢昀怀里,感受他的珍重,心里却觉得很暖很暖。   还在庭院小亭子的司马流豫和司马琉若是等不到俞乔了,司马琉若这回也想不到什么话,能用来安慰司马流豫,总不能说,俞乔是因为谢昀耽搁了时间?   王伯一边也有些讪讪,他到谢昀房前看过,斟酌了一番,还是没敲开门,不然那位爷真该埋怨他了,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司马流豫就起身带着他的妹子离开了。   从神色来看,根本就看不出他到底是何想法,他对招揽俞乔到底放弃没放弃,自也看不出了。   不过要王伯来说,在谢昀和司马流豫之间,他自然是偏向谢昀,不仅是因为这些日子的相处,还因为司马流豫的身份和年龄,比起谢昀,他比俞乔大得更多,也早有妻室和儿女,就凭这点,他知道的俞乔就永远不会对他起不该有的心思。   而王伯也觉得,司马流豫在这一点上,比不得一直都洁身自好孑然一身的谢昀。   这么想着,王伯在送走司马流豫和司马琉若之后,他又到厨房,亲自给谢昀做了些,合他口味的点心。   俞乔拥着谢昀,两个人都睡着了去,快到午时了,俞乔才将醒过来。   谢昀这段时间,有些嗜睡,她一直都知道,可她没想到自己能被谢昀带着也睡上这么久去。   习惯性先摸了摸谢昀的脸颊和额头,见他一切如常,她才稍稍放心,然而她要起身,却发现谢昀抱她抱得分外牢固,他们都要成亲了,他哪儿还来这么多不安呢。   俞乔心里嘀咕着,伸手戳了戳谢昀的脸颊,又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阿昀,我知道你醒了。”   谢昀幽幽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俞乔的笑缅,他凑上来蹭蹭她的脸颊,又啾了一下她的唇,然后才稍稍放开了自己的手。   “阿乔,我们下午做什么?”   提前把午觉睡了,他觉得他下午不需要再睡了。   俞乔端详了他片刻,就起身,拿过谢昀的衣服给他穿上,而后抱起他向外走去,“先吃饭,吃完再决定。”   还是俞乔比较了解谢昀,吃完午饭不久,谢昀果然又犯困了,想瞧雪景,也没瞧多久,靠着俞乔就又睡着了。   俞乔将他安置回房,然后又回了书房,王伯已经在等着她了。   “都备好了?”俞乔开口问道。   王伯郑重点头,“是。”   俞乔点点头,然后又道,“明儿我带阿昀进宫,宫外的事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情,可以送消息到紫云宫。”   “是,”王伯点头,然后神情又略有些迟疑,“那边需不需要……”   俞乔知道王伯问的是什么,她摇了摇头,“不需要。”   齐恪成从割断打压俞氏开始,就不是她的阿爹了,她无论成亲,还是赐婚,都和他无关,他惊也好,怒也罢,随他自己,唯独不能做她的主。   王伯点点头,对于俞乔的回答,早有预料。   随即他又笑了,“老奴在家中等您和八爷的好消息。”   俞乔点了点头,好消息……确实是好消息吧。   第二天清晨,谢昀还在睡的时候,就被俞乔抱到马车上,阿狸一起,自己跳上车的小红也一起被带上了。   谢昀在里面睡着,那只火狐,也趴成大字睡在谢昀的枕头边,像是一朵绣在锦被上的大红花,无论小红还是阿狸好似都特别喜欢谢昀。   当然她也喜欢,很喜欢。   三天前小路子就先回宫,马车到了皇宫前,他和老太后德馨宫里的童公公一起在候着,看到马车近前,两个人一同迎上。   “阿昀还在睡,我先带他回紫云宫,等他醒了,就带他去见太后娘娘。”   俞乔对谢昀还是没有改变称呼,但老太后那声祖母可不是轻易能唤的,至少现在还不能。   童公公自是知道俞乔,来前还被老太后提点了一下,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是,奴才会转告娘娘的。”   “劳烦了。”俞乔又低语一句。   随即小路子就上了马车,将俞乔他们往紫云宫方向带。   童公公目送他们的马车远去,而后才回德馨宫回话,而他带来的人里,有一个还是应森的人,那个小太监也赶往御书房回话。   谢昀嗜睡,但真要被唤醒,也不是不行,然而有俞乔做主,便是到了宫中,也还是让他睡了个好觉,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紫云宫的寝殿里。   他这一路上并非全无感知,只是知道有俞乔在,便也安安心心,睡着没醒。   “您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只有小路子在,小路子也知道谢昀心心念念的是什么,他下一句话就解释了。   “太后和陛下都来了,公子在外殿陪着。”   如此,谢昀醒来才没瞧见人。   “嗯,服侍我起身吧。”   谢昀微微颔首,倒也不像以前表现得那般不安,这种安心是因为俞乔对他日积月累的体贴,也是因为昨日那个近乎失控的吻吧,比以前更深入了一点,也让他更确定了一点。   老太后和楚皇几乎是前后脚到紫云宫来的,谢昀在睡,俞乔自然需要出来陪着。   “阿昀这些日子可还好?”老太后每隔几天不是送东西,就是让人到轩云书斋里问话,此时见了俞乔,又忍不住亲自问了一句。   “比起之前好多了,”俞乔对老太后点头,然后说了一些谢昀的饮食起居。   “昀儿他母后怀他的时候,就嗜甜得很,当时我们都觉得是个女娃,”可生出来之后,是一个好看精致得尤甚女娃的男娃。   老太后说着,眸中多了几许感叹,这点伤怀转瞬即逝,“还是阿乔管得住昀儿。”   若是她就舍不得不给谢昀点心吃,她真真觉得谢昀和俞乔在一起挺好的,越看越觉得好。   “是阿昀听话,”俞乔没有错漏太后眼中的那点情绪,但她也没深究。谢昀还真没怎么和她说过他的母后,或许是因为他自己知道的也不多吧。   老太后点了点头,“我们昀儿听话的时候还是挺听话的。”   老太后自认为这句话还是挺为谢昀谦虚的,但一旁听了好些时候的楚皇终于忍不住拆台了,他插了一句嘴儿,“还是不听话的时候多吧。”   谢昀对着他,就没有真正听话的时候,每回都气得他肝疼。   俞乔看楚皇一脸内伤,却也没给他台阶下,她轻轻摇头,“听话的多。”   楚皇闻言更加内伤了,感情谢昀对着俞乔就一直都很听话,对他就不是。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小路子推着谢昀,阿狸抱着小红,从外面进来。   “皇祖母,”谢昀唤了一句,然后看向俞乔,眨了眨眼睛,最后才不情不愿唤了楚皇一句,“老头子……”   “皇祖母吃过早膳没有?”   谢昀说着,却是自己推动木椅更靠近了俞乔些,他伸手就将俞乔的手拉住,俞乔也没意见,任由谢昀牵着。   老太后点了点头,仔细端详了谢昀一番,“脸色好看了些。”   也只是好看了些,接二连三遇难,谢昀的身体想好还真不是一月两月的事情了。   老太后端详的时候,楚皇也在看,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随即又是无可奈何的神色,谢昀的身体同样是他愿意纵容到此的原因之一。   谢昀睡到这时候才醒,自然早膳没吃,小路子端上一直温火熬着的肉粥,他一碗,阿狸还有那只火狐也有一碗。   “这小东西哪儿来的?”楚皇看谢昀脚边,吃得很欢的小东西,眉梢微微挑起,这活生生的火狐在楚国可不多见。   “城防营外的荒山里捡的,”谢昀自己回了话,他的眸光微微低下,隐现一点嫌弃,但又不是真的嫌弃,“差点就被射成塞子……”   “我们昀儿还是那么得小东西喜欢,”老太后很喜欢看他们仨儿吃东西,有一种莫名的相似感,她拉了俞乔的手,然后给俞乔说了些谢昀小时候的趣事儿。   宫里贵人都爱养些小猫儿小狗儿,但那些个小东西,每回见了谢昀都不认自己原主,巴巴地都要跟着谢昀走,那场景别说多有趣儿了。   俞乔眸光扫过谢昀,就见他一双清澈潋滟的眼睛巴巴地看着她,他也想要跟她走呢。   俞乔掏出帕子,在谢昀的嘴角擦了一下,然后就听到楚皇茶盏落桌,略有些重的声音,但她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楚皇多少也该适应适应她和谢昀已经在一起的事实啊。   “吃饱了?”   “嗯,”谢昀点点头,下颌微抬,让俞乔擦得更方便些。   俞乔的眸光落在谢昀剩了小半没吃的碗里,而后淡淡道,“吃的有点少,在午膳前,不准吃点心了。”   谢昀的目光也落回碗里,神色依稀有些纠结,“那我再吃几口?”   俞乔拿过碗,舀起一勺,谢昀乖乖张嘴吃了,一勺又一勺,俞乔喂,他就也全吃完了。   谢昀摸着肚子,神色依旧纠结,“给点心也吃不下了……”   俞乔睨他一眼,她就知道谢昀偷偷留着肚子,打算吃零嘴儿呢。   老太后一直都笑吟吟地看着,突然就觉得眼眶发热,看着谢昀和俞乔,她想起了很久没想起的人和事,但依旧是觉得温暖,她伸手揉揉阿狸的头发,阿狸的加餐也吃完了。   火狐最早吃完,可吃完后,它就被抱走清理了一下,然后才被送回,它一蹦就到谢昀腿上,横躺平,一个略微鼓起的小肚子露了出来。   谢昀又嫌弃地扫了一眼小红,但也没赶它下去。   楚皇和老太后在紫云宫里逗留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吃了午膳才离开。   母子二人走在前面,应森和童公公相隔十多步在后面跟着。   “都这样了,你也应该放心了。”老太后不是完全不理解楚皇的心情,但她依旧以为谢昀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   “她对阿昀确实好,”不仅仅是这一个多时辰的观察,在这之前,他就知道俞乔对谢昀很好,当然,谢昀对俞乔也不差,这次再见,这两人的感情似乎又好了些。   “这不就好了?”老太后扫了一眼楚皇搀着她的手,那双手也不年轻了,他们都老了。   “你之前想给昀儿赐婚,不也想找一个人照顾他,不会有人比阿乔适合他了。”   “儿臣知道了,”楚皇应着目光飘远,而后他对后面扬扬手,童公公向前,继续搀扶过老太后,他们往德馨宫去,而他却没回御书房。   在御花园里溜达了会儿,却也不知能到哪儿去,被勾出点伤怀的,不仅仅是老太后,还有他,但错过终究错过,时间不会给他后悔重来的机会。   各宫里最在意的就是楚皇和老太后这两位大佬的动向,他们往紫云宫去,不用探知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肯定是紫云宫那位主儿回来了。   但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消息一同透露了出来,老太后在民间的那位救命恩人,此次也被邀参加楚皇的寿宴,据说老太后对她的好,全不下对谢昀。   就是楚皇也赶去紫云宫见他一面。   这条消息对各宫来说都不痛不痒,没什么一般,唯独比较困惑的是,谢昀怎么会让她住紫云宫去了呢。要知道他就是到北境去了,他的紫云宫也无人能染指的啊。   他们揣测归揣测,但有老太后和楚皇在,是没人敢跑紫云宫去试探些什么的。谢昀回来至今就已经用他的行为告诉他们,他就是残了,也不是他们能欺辱的。   长公主府的三千府兵性命,血一般的警戒,并不是那么容易忘记。   谢鸾,谢晔,谢晖,从那之后就没敢再有任何招惹谢昀的想法了,那就是个无所顾忌的疯子,惹了疯子,也别惹他。   紫云宫的精致华美程度尤甚宫外的云乔宫,随意一个角落驻足,都能赏到如画风景。   “阿昀几岁开始自己住?”   俞乔打量了一圈儿,眸中不见不喜,也没见多喜欢。   谢昀思索了一会儿,“应该生下来不久吧。”   他有记忆以来,就是住在紫云宫里。   俞乔闻言,却未做什么应答,她从一侧的桌案上取来纸笔,开始画了起来。   却不是谢昀以为的风景,或者画他,她的画的是十分简略了皇宫布局图,仅限于她知道的那些,但也依稀可以看出紫云宫在布局中的位置。   “外庭中宫后宫,三门九殿,九龙戏珠,”俞乔话落点在了紫云宫的位置上,她所学颇杂,就是这种风水地理也有所涉猎,她眉心微微蹙了蹙,然后又问向谢昀。   “这紫云宫时在一片水泽上建起来的吧。”   谢昀点了点头,有些惊奇俞乔怎么知道,但也回了话,“嗯,湖里填了一部分,合建而成。”   俞乔又思量了片刻才道,“这个位置在旧书里,多被用建祭台,一般称登仙台,或者迎仙台。”   俞乔不会冒然和他说这些,谢昀还要细细沉思,俞乔的手就落在他的脸颊上,“无妨,虽然别有用心,但还是为了阿昀好。”   一门之隔外,楚皇推门的动作,许久未能落下,这后宫里任何一个地方都阻挡不了他的脚步,他不想惊动人,应森一路使眼色过来,果然就没惊动人。   但他没吓着俞乔和谢昀,却先被俞乔的话吓了一跳。   他还在迟疑的时候,俞乔将门拉开了,看见他,半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您来了。”   谢昀冷睨,听壁角被发现也就只有楚皇了。   楚皇的神色收敛得很快,他深深地看了俞乔一眼,然后才步入内殿。   他过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到明儿那道圣旨,忍不住再过来瞧一瞧罢了。   瞧完了之后,俞乔亲自送他走,她知道他还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你有的时候,和阿昀的娘真的很像……”楚皇说这个话,可没有半点觊觎旖旎的意思,他只是有些感叹,“博学多思……”   仅仅一个紫云宫的位置布局,就让她瞧出了很多人永远看不明白的事情。   “梓熙说,阿昀命里有劫数,这个紫云宫是为他多攒些福气,可也才十二年……”   “你说他的劫数已经过去了吗?”一个劫数就要了谢昀两条腿,再有,他也不知能不能保住这个儿子了。   “俞乔只是闲时看过几本书,无法回答陛下所问。”   俞乔原本是不怎么相信这些事情的,但谢昀的经历,让她觉得应该换一个角度来看,但便是信了些,她心中依旧没有多少畏惧。   她和谢昀都不能为了死后的可能去活,他们能看到的只是眼前,只是此生。   “但我可以向陛下保证一点,”俞乔说着停住脚步,直视楚皇的目光,话语也郑重万分,“今后无论谢昀有何劫数,我都会和他一起承担。”   俞乔年纪虽小,但她给楚皇的感觉一直都很可靠,说出这话时,更是如此。   “好,那我就将我和梓熙的昀儿交给你了。”   嫁儿子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但看顾谢昀的心在此时超过了那些别扭,他也希望谢昀好,希望他和俞乔能好,一直都好。   俞乔郑重点头,而后看着楚皇走远,又静立了片刻,她才转身回走。   谢昀在靠近殿门最近的地方等她,俞乔加快脚步,走上前去,谢昀随即拉住了她的手。   俞乔蹲下身来,托起谢昀的下颌,在他的眉心和唇瓣,各落下一吻。   谢昀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就看到俞乔尤其灿烂的笑缅,他就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   “阿昀,我们以后就都在一起吧。”   谢昀隐约觉得这话应该他来说,但俞乔说了,他一样高兴,“好呀。”   他嘟起红唇,凑在了俞乔的唇上,舍不得咬重,咬疼了她,轻轻摩挲蹭动,像咬上最合他口味的点心,忍不住细细品味起来。   俞乔主动伸手抱住谢昀,缓缓闭上眼睛,加深这个吻。   谢昀老说是她甜,其实喜欢甜食的他自己才是真的甜吧。   一个缠缠绵绵的吻,有一种暖得让人心都化了的错觉,而窗外是絮絮飘雪,天寒地冻。   “之前说要去看阿公阿婆阿娘,都没去成……”   谢昀伏在俞乔颈侧,神情闲适安静,最是乖顺的模样了。   “等出宫了就去……”俞乔伸手直接将谢昀抱起,往里走去,走出两步,她又补充道,“带着圣旨去。”   她阿公严谨严肃,但其实说不上迂腐,只要她和谢昀是真心要在一起,他对于晚辈只会祝福,倒是她阿娘,许会多些担忧,但也不会阻止,而且她觉得,她阿娘应该也会喜欢谢昀的。   只是可惜,在她心中依旧是生动如初的人,现在只留给她三个冷冰冰,不会有任何应答的牌位。   谢昀蹭了蹭俞乔的脸颊,神色多了些许愉悦,“阿公阿娘他们可喜欢我了。”   “我也很喜欢他们,很感谢他们……”   俞乔睨了谢昀一眼,嘴角却勾了起来,“知道了。”   一夜安然过去,楚皇准备了近两个月的寿辰终于到来,从丑时开始,就有宫人不断忙碌,宫内禁卫军和宫外城防营全部戒严,警备非常。   四方来贺,盘查得再细,也无法保证全无意外发生,警戒是应该的。   寅时一到,朝臣和各国使臣也相继入宫,在朝堂上为楚皇庆贺,顺便送上各自准备的寿礼。   各大朝臣每年有定制规矩在,所送的东西都大同小异,反倒是皇子皇亲们,花样会多写,今年还多了魏晋吴三国,能瞧的名目也多写。   应森不知唱了多少礼单,他稍稍缓了口气继续唱,“魏国太子进献东海明珠十斛,血珊瑚雕十座,北原铁木一丈,西漠墨珍十箱……”   长长一串,全是天下奇珍,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以箱以丈来算,多说南楚富庶,但北魏也不差多少。   有他对比之下,晋国和吴国皇子带来的东西,就有些不那么好看了,但他们也有自知之明,特意比司马流豫早些进宫,早些将贺礼送了,稍稍就也能好看些回来。   朝臣最早送完,再就是各国各藩王藩部使者,最后才是楚皇的十四个儿子,以及在京中的一些皇亲宗室。   这样的时候,无论是谢昀还是俞乔都会穿得郑重些,他们的衣服老太后早给他们准备好了,谢昀是黑底紫线纹袍,外搭一个黑色厚氅,略有些厚重,但他人美,怎么穿都是好看的。   俞乔的是紫底银线锦袍,来时系着一个淡紫银纹披风,到了内殿就解下给小路子了,俞乔本来年岁就不大,传了这样华贵的衣服,愈发显小,但她眉目温和稳重,瞧着一眼,就觉得是个尔雅佳公子。   这两个人一同出现,必然要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尤其是俞乔,这算是她第一次在朝堂,在这般郑重的场合露面。   齐恪成作为驸马,这样的时候,自然不能缺席,他看将过来,眉头就皱一起了。   ☆、第11章 /86/06   在齐恪成看来,即便俞乔和谢昀的关系再好,俞乔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依旧有些不对,他心中甚至有了些不大好的预感,但具体想来,又觉得有些无稽。   “儿臣给父皇请安,恭祝父皇万寿无疆。”   坐在木椅上的谢昀,姣好的五官一览无余,他低头敛目,收起刺人的锋芒,给人一种恭顺而美好的错觉,那些初次见他的使臣好些就都惊艳了,愣住了。   “这……确定不是女扮男装?”吴仲文和站一起的周思嘀咕了起来,但他多少还知晓这是什么场景,不敢将不该有的心思表露出来。   周思闻言,晃神过来,心里突然多了些很不舒服的感觉,不是针对周思,而是因为谢昀,他瞪了吴仲文一眼,依旧记仇那一日吴仲文的口不择言,他冷冷道,“你有胆倒是过去问问啊。”   吴仲文没胆,得了个没趣,也不愿站周思身侧,一溜到司马流豫身侧去了,他们三个所在位置是相邻的,他溜得并不算太突兀。   楚皇垂眸看谢昀,他得谢昀唤这句父皇还真不容易,谢昀高兴的时候才唤他老头子,不高兴的时候,就不叫人了,也就是他过寿辰了,才给这个面子低头。   这儿子养得也太不贴心了……   “嗯,”楚皇应了声,神色看着不冷不淡,完全看不出他对谢昀和对其他皇子有何不同之处。   谢昀送的寿礼倒也能看,全是他库房堆积多年的好东西,挑挑选选,胜过绝大多数的皇子了。   众皇子都送完礼了,俞乔突然站了出来,众人的目光再次聚在她和他身侧的谢昀身上,看她是莫名,看谢昀纯粹就是觉得养眼了。   “草民俞乔备了几份薄礼,恭祝吾皇万寿无疆,福泽绵延。”   “起,”楚皇应了声,他这神色看着似乎比对他的儿子们,都要好上些许。   而听到俞乔话的人,都没怎么回神,这种场合,这种地方,什么时候也是一个自称“草民”的人能来的?当然,大家也都不是傻的,俞乔到此定然不是因为她的“草民”身份。   应森向前接过俞乔手中的礼单,凝视了片刻,就高唱了起来。   就是谢昀也竖着耳朵听,他也不知俞乔准备了什么寿礼呢,他以为他送了,本来就表示他和俞乔一起的心意。   “……进献天下奇书十卷,兵卷礼卷刑卷工卷皇卷,棋卷画卷艺卷民卷杂卷……”   俞乔所送第一份寿礼,就在这个殿堂引起不小的喧哗来,被称为天下奇书,那价值几乎可以堪比正统的圣人之言,何况俞乔送的还是完整的十卷,每一卷都是当之无愧的瑰宝啊。   这自称“草民”的俞乔也太大手笔了吧!   “四分宝图之二,破译完整地图一份!”   “哗!”   这要是在拍卖会之前,这份礼这么唱出,听懂的估计也没多少,但此时听不懂的,才是孤陋寡闻的,被拍出五十万两白银的天价宝图,就这么被送出来,还是已经破译之后的……价值更甚!   包括楚皇在内,所有人看俞乔的目光都不同起来,和前一份礼比起来,这第二份礼手笔更大!   在场听着的司马流豫一样有些惊愣,礼单上所说是四分之二,说明并不和他手上的重合,但他也可以确定俞乔手上至少掌握了四分宝图的两分,一份拍卖给了他,一份进献给了楚皇!   他还真有些想不明白,俞乔她就这么看好楚皇,觉得他一定能争得天下?而他到底是又差了什么?这个疑问是从上辈子绵延至今的。   他不是没问过,但那个答复并不能让他满意。   底下压抑不住的议论一阵一阵,可应森的礼还没唱完呢。   他目光微微下扫,瞄到了一眼俞乔和谢昀,作为极少数的知情人之一,他也被惊住了,这俞乔为了娶……不,是为了和他们殿下成亲,手笔之大,让人咋舌。   然后这最后一份礼,他有些看不懂了。   “赤子玲珑心一颗,东海深海泉一眼。”   应森合上礼单,楚皇沉思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好!好!好!”   这还是应森为众人唱礼至此,楚皇第一次这般开怀大笑。   俞乔最后送不是什么具体物件,她送是她自己,她毫不避讳地告诉他,告诉众人,她有赤子之心一颗,玲珑心肝一副,才思敏捷,学问可与海水斗量……   这种自信的风采,才是让楚皇开怀的地方。   众人的反应也就稍稍比楚皇慢些,若无之前两份礼的铺垫,俞乔直接这么送礼,耻笑她自负的人,定然不少。可无论是天下奇书,还是破译宝图,都是俞乔才华底蕴的一种展示,她最后推出自己,让人不解,也让人觉得高明。   不管她是因何到此,这礼一送,无论楚皇,还是在场的他们就都忘不了这个名为俞乔的少年佳公子了。   谢昀拉了拉俞乔的袖子,俞乔偏头垂眸看他,两人目光对碰,心中忽的就都软了些许。   谢昀和俞乔身上一样有那种遮掩不住的风采,一个是美色倾国,一个是才华惊世!   “我瞧着那两人不大对劲儿……”吴仲文摸摸下巴,低声嘀咕,他目光所看就是谢昀和俞乔,而他身侧的司马流豫一样忍不住眉心一蹙,但他半点和吴仲文寒暄交流的想法都没有。   想要八卦,却找不到能附和的人,吴仲文觉得有些受伤,周思这样,司马流豫也是这样,无趣,真无趣!   宗室们进献一番,这送寿礼的环节终于结束了,但无疑俞乔成为了这个环节里的焦点,当之无愧的焦点。   “她就是救了皇祖母的人?”   谢晔问向谢明,这兄弟俩借着楚皇寿辰,终于从宗庙里回来了,但吃素念经这几个月,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噩梦,谢昀偶尔目光扫过,他们都要轻轻瑟缩一下。   “应该也是救了老八的人……”谢明眸色晦暗,敢怒不敢言,还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认命感,报仇一事对于他和谢晔来说,任重而道远啊……   “总会有机会的,救了一次,还能次次救……”   谢明随即又不甘冷哼道,他可不觉得有什么人能受得了谢昀的脾性,便是受得了,那俞乔也不可能时时看顾在谢昀身边吧,就算有那个能力,也没那个身份啊。   谢晔抿唇不再说话,城防营里的事,也是他心头的阴影之一,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谢昀,审视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谢昀也不是全无本事,他除了身体不好,也未必需要人次次救吧。   楚皇寿辰,这一天的行程都安排得很满,送寿礼之后,所有人都移到了西宫校场那边。楚皇设了不少彩头,骑马射箭比武,前三都有赏赐。   楚皇看向俞乔,突然道,“俞卿也去比一比吧。”   “是,”俞乔微微躬身称是。   楚皇话出,不少人都目露诧异,俞乔看着就是一个文弱公子,实在不像是身怀武力之人,楚皇这不是为难人嘛。   但这里是楚国,楚皇最大,他的话无人反驳,也无人敢为俞乔反驳,没看带人来的谢昀都淡定得很嘛。   第一个项目是射箭,却不是比精准度,是比谁的臂力大,拉开弓箭能拉开几石。   楚皇若是想要看俞乔吃瘪,还真不大可能,这些项目,对于俞乔来说,连玩玩都不算。   俞乔走出直接走到摆出最重,至今还未有人能拉开的重弓前,举重若轻,一抬而起,弯弓射箭,一气呵成,那射出的箭连穿三个靶心,最后最射在一棵树上,那颗有十来年的树,应声而断。   俞乔将箭身放回原地,四周看了看,淡淡询问出声,“可还有更重的弓?”   拉开了几十年没人拉开的弓,她还觉不够刺激人,还要问更重的弓……   池重迟家的家主,也是当朝一品将军,他目光在弓和俞乔身上扫了一圈儿,突然高声道,“老臣来试试这弓。”   如果这弓没问题,那这俞乔就当真了不得了。   楚皇点点头,他倒不全是为难人,俞乔能带着谢昀几番死里逃生,定然是有本事的,他只是想让俞乔展示一下,她文武双全的一面,但没想到……她这臂力可怕到这种地步。   楚皇点头之后,目光却滑到了隐含骄傲神色的傻儿子谢昀身上,忍不住吭气几声,他突然有些后悔让俞乔出来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俞乔那可怕的一箭已经射出去了。   作为武将,池胥人也有幸到这校场在观摩,原本还是只是瞧热闹,却没想到他大伯突然加入了,他这劝不是,不劝也不是,纠结一番,只能顺其自然了。   而接下来的事实告诉他,他方才那番纠结纯属多虑……   池重在军中也是以可怕的臂力闻名的,他跨出一步,如同一座移动的大山,身材看着也挺可怕的,他出来验证,在很多人看来那绝对是大材小用了。   俞乔淡淡然收回脚步,回到谢昀身侧,看神情,她估计是在场所有人里最淡定的了。   池重稳住下盘,运起功力,右手上弦,然而却怎么也拉不出去,一张脸憋个通红,和几年试的时候,一模一样,这弓还是这弓,只是他拉不开,而俞乔拉开了。   其实他的验证本来就有些多余,只看俞乔射出那一箭的威力,就可证明这弓不假,只是不来个人试试,有些难以接受俞乔的臂力罢了。   而且她之前话,也还在他们的脑海中回荡,可还有更重的弓……人家的臂力才不止是这点呢!日后想要在俞乔面前抖威风的人,都该好好想想今天这一幕了,受不受得了人家这一拳呢。   “俞卿胜了,把彩头拿上来吧,”楚皇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回神,俞乔得到头名彩头,宝弓一把,小路子上前领,双股略颤回来,因为这弓不是一般的重。   俞乔单手拿起,让谢昀摸了摸,才让小路子安排人先送回紫云宫去。   “哼……”谢昀哼了一声,他估摸着这彩头是楚皇临时让应森换的,这把重弓,谢昀原本也寻思着怎么从楚皇那里弄来给俞乔,倒是楚皇自己更识趣儿些了。   他明明满意这个这彩头,却还要开口嫌弃,“阿乔送他那么多好东西,他就回一个这个,也太小气了。”   俞乔闻言勾了勾嘴角,“不小气了。”   能答应她和谢昀的婚事,就是楚皇最大最合适的大度了。   再接下去,骑马射箭比武,无人能挡俞乔之锋,彩头一个接着一个得了。   池重一边抓耳挠腮,爱才之心一起再起,这等绝世武才合该到军营里来啊,这明明就是帅才啊!   吃了些东西后,就是午时,楚皇要在龙章殿前的祭台,祭天。   对一般朝臣使者来说,寿宴真正的看点还是祭天之后,开设在内殿和御花园的寿宴了,祭天只是皇家人的事情,不过他们依旧需要陪看着,适时山呼万岁。   天地依旧在飘雪,楚皇焚香祭拜四方天神,他之后是老太后,再是皇后,而后才是众位皇子。   到谢昀时,楚皇又再开口,“俞卿和阿昀一起去吧。”   楚皇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便是徐皇后都不明白了,更不用说其他皇子,以及高台下的大臣使臣们了。   这祭天是皇家人的祭天,后宫女眷,只有皇后能来,而俞乔却被楚皇要求一起……难不成她是楚皇遗落在民间的儿子?这是要她认祖归宗……   有这样想法的可不在少数,但还是那句话,楚皇最大,他的话就是再奇怪,也少有人能反驳,就是那些御史大夫,此时也没有人反应得过来。   俞乔抬起谢昀的木椅,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她知道这是楚皇借此先将他的态度摆出来给众人看,而他的态度能让很多人,会选择把非议藏到肚子里,而不是说出来膈应人。   谢昀手上一炷香,俞乔亦是,他们没有分开拜,而是一起。   几乎所有人都抬头凝视高台,然而凝视的目光里隐含凌厉的,就只有齐恪成和司马流豫,以他们的心思,多少已经猜到楚皇让俞乔一起的用意了。   荒唐,太荒唐了!   “夫君这是怎么了?”齐恪成身侧的嘉荣长公主语气还算温顺,但心中的怒意早已勃发,不就是看到下堂妻的儿子嘛,至于这般激动……   还有她这皇兄也不知是在做什么糊涂事儿,就连她都没资格参与的祭天,一个外人居然也能上去……   齐恪成未应,却是经嘉荣长公主提醒,将不该露出的情绪,重新收敛了起来,但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   其实他早就有所察觉才对,那次在前往宜阳的仪仗中,俞乔和谢昀的亲密就有些不对,那种距离早就超过了一般朋友,只是彼时他还惦记着心中之事,有所察觉依旧选择放下。   再就是俞乔遇险,他就也完全记不得此前的忧虑了。   但他绝对想不到,事情进展这般脱离掌控,楚皇居然会认可俞乔和谢昀。   最不可能的事,却也让俞乔和谢昀给办成了!   谢昀和俞乔将香递出,应森和另外一个太监插入香炉中,但有一个蒲团,被一个小太监推到俞乔面前,俞乔稍稍顿了顿,就跪了下来。   应森脸上带点笑意和感慨,“殿下和俞公子听旨吧。”   他说着掀开一个红布,那上面供的是一个灿烂如金,龙腾于上的圣旨。   谢昀伸过手去,俞乔随即牵住,两个人一同听应森宣纸,而他们身后是方方祭拜好了的楚皇老太后等人,他们身在的高台下,是楚皇的文武百官,是各国来贺的使臣。   谢昀的手忍不住颤了颤,有些激动,也还有些紧张,俞乔随即握紧了他的手,而谢昀略有些起伏的心,突然又安定了下来。   是啊,他和俞乔早就在一起了,只是现在更加名正言顺些,而这一切是他一直所求。   “阿昀,这也是我所求。”   俞乔似乎听到了谢昀心里的声音,又似乎只是告诉他。   如果这是谢昀一厢情愿,是不会到如今这种境况的,是她愿意,是她主动,是她争取,才会如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俞乔于去秋救赵民救八子于篙草原,于今夏救太后于桐城,于今秋再救宜阳百姓,再救八子安归,太后与朕知之甚感,此乃天缘。”   一字一句已将俞乔的作为昭告天下,此俞乔还是去年此时名动天下之人,此俞乔是救回老太后于国有恩之人,此俞乔是三番两次解救谢昀之人,天缘一词并不算过分。   “今皇八子年已及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德之人与配。”   “俞乔有德有才有武,未嫁娶,与皇八子天造地设,为成人之美,特此赐婚俞乔为皇八子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于天鉴司共同协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最后两句话,应森突然拔高声音,又在这高台上,声音传得极远,原本略有些骚动的群臣,在听到后面,全部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他们怎么都不会料到,楚皇会在祭天时,来这一招。   他不仅给谢昀赐婚,赐的还是一栋梁之才的男妃,便是在晋国,也未有男男相恋,闹得皇家赐婚的地步啊,不惊不愣,怎么可能!   俞乔伏地一拜,再直起身体,“草民接旨。”   这赐婚的圣旨是写给俞乔的,她现在除了是她自己之外,还是八皇子王妃。   应森将圣旨递上,俞乔双手接过,随即她略略转过身体,看向谢昀,而谢昀也在看她,两个人相视一笑。   而也在这时,天空突然破一点缝隙,一道直直的阳光散落,落了他们满身,也让他们的相视一笑,显得极其美好。   四周依旧在飘雪,唯有她和谢昀笼罩在这束阳光里,楚皇微微一愣,他原本准备的“神迹”还未用上,就真有天公作美了。   “天缘,的确是天缘!”老太后适时感慨一句,她身侧的徐皇后只能愣愣附和。   众皇子看着,全是一副下巴要掉地上的神色,圣旨也下了,还有天公作美,然而他们还是觉得云里雾里,那个神乎其神,急需招揽看重的俞乔,这就成为谢昀王妃了?   他们有一种被耍了一通的感觉,那俞乔和谢昀沾上边儿,还有他们招揽的份儿……   还有他们父皇也太自欺欺人了,就俞乔那个臂力和武力,谁做谁王妃……不,媳妇啊!   回神之后,唯一比较安慰的一点是,老八要被压了!   谢明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叉腰大笑三声的冲动,但楚皇目光扫过,他们无论什么神色想法都只能默默憋成内伤去。   “哈哈哈……哈,哈……”原本要开怀大笑的吴仲文,笑了不过三声,就被身侧几乎要飚成冰刃的冷气,惊得强行压下了笑意,但他也算打破了死寂般的尴尬。   “哈……恭喜!”   他就瞧着俞乔和谢昀不对劲儿了吧!果然是要成亲的啊!有种!佩服!他看向高台的俞乔和谢昀,瞬间什么异样心思都没有了,他就想上去交交朋友,纯粹的朋友啊!   用冷气将吴仲文冻得笑不下去的自是司马流豫,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又放开,放开又再握紧,隐隐猜到是一回事,被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不甘,不甘极了!如果俞乔能打破禁忌和人在一起,那个人不应该是他嘛,他们也曾并肩作战过,也曾患难与共过,也曾惺惺相惜过。   但不过重生一年,俞乔就被赐婚给谢昀了!   那是个什么东西,花名天下,只是好看些,命好些生在皇家,他根本就配不上俞乔!   俞乔好比他势在必得的珍宝,只是在得到的这个过程中,他需要点时间和心思,然而还没等他付出,这个珍宝,就突然被一个他万分看不上的人抱回家,完完全全占有了!   吴仲文能轻易出口的恭喜,司马流豫如何都说不出来,如果是在北魏,他一定会想出兵抢人的,但这里该死的是南楚,谢昀是南楚的皇子,有他老子给他做主!   一样忍不住抢人的,也还有齐恪成,他惊还有怒!   这也是俞乔要给他打擂台嘛!他成为皇家驸马,她就要成为皇子夫婿?如果是,那她真的成功了!但他不能接受,不会接受!   不管他们暂时是何想法,都还影响不到俞乔和谢昀。   老太后对他们招招手,俞乔走到谢昀身后,推着他过去。   “皇祖母,”俞乔轻声唤了一句她老人家爱听的。   “诶,”老太后应了一句,便是早就知道了,她此时依旧有些感慨,但这些感慨并不适合说出来,让太多人知道,她拍拍俞乔的手,又拉了谢昀的手,将他们二人的手合在一起,十分郑重地道。   “老太婆给我孙儿和孙婿的贺礼已经送紫云宫去啦。”   “咳……”楚皇低咳一声,什么孙婿,明明是孙媳!   “我和阿昀谢过祖母了。”   俞乔对于孙婿和孙媳都能接受,随意老太后高兴了,谢昀一样是如此,他只要成为俞乔的人了,谁娶谁,他都没意见!   楚皇又低咳了一下,俞乔和谢昀随即看过来。   “朕也把赏赐送往紫云宫了。”   他得了俞乔那么重的寿礼,自然不会真这么昧下而毫无表示的。   “谢父皇,”谢昀先开口,但拉着俞乔的手依旧未放开。   俞乔沉思了片刻,就也随谢昀唤了,“谢父皇。”   楚皇目光扫过他们交握的手,鼻息哼哼,还是应了,“嗯。”   谢昀之后的皇子都没祭拜,但众人的注意都不在他们身上了,谢晔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总是想往谢昀那边扫,死死忍耐,导致他的神色极其不好看。   谢明略有些幸灾乐祸地凑过来,“老十开心点,谢昀那么能耐,还不是被压了,呵呵……”   然而谢晔闻言脸更黑了些许,“呵……”   谢明被冷呵了一下,脸色也不大好看了,他以为他们是有共同想法了,但其实不是?他眼睛微微眯了眯,话也脱口而出,“你不会看上老……”   谢晔目光突然冷戾无比,那谢明被吓了一跳,随即把话吞下,但谢晔的反应基本证实了他的话。   谢明一脸怪色,他实在想不到谢晔会对其谢昀起那样的心思,谢昀好看是好看,但他们还是血亲上的兄弟……   谢晔是疯了吗!   他脑筋一转,却不是开口警醒,“反正是被压……不如……”   他嘀咕的声音仅限他和谢晔能听到,话没说完,他转身就跑到小十二身侧去了。   他这话说了也白说,谢晔还没有这个胆,否则他不至于连谢昀都不怎么敢看了。   祭天礼毕,寿宴终于开始了,歌舞助兴,杯觥交错,但今日热聊的话题是逃不开俞乔和谢昀的身上去了,无论是寿礼,还是赐婚,今儿一直到深夜只怕都聊不够。   “奇人,奇人啊……”   相对客观些的,就这样评价俞乔了,毕竟她从现世至今,所为之事,的确堪称一声奇。   崔御史早想说话了,但他看俞乔却和曾经那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少年,合在了一起。   俞乔和谢昀初初抵达楚京时,在茶寮里歇脚,那个听桌角,农夫打扮的人就是他,他那之后一直在寻俞乔,可偌大京城,半点俞乔的身影也寻不到。   他还曾经和楚皇大力举荐过,可惜楚皇问他人在哪儿,他也不知。   “天下奇书……还真想看看……”   一边早被应森传话要看住崔御史的几个他的同僚,略有些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就怕他突然不管不顾起来,但他沉默了这么久,就说了这句?   这还是那个一根筋著称的棒槌御史嘛!   吴仲文代表他晋国祝完了楚皇,却没归席,而是走到了谢昀和俞乔的席面前。   “这杯酒祝你们百年好合!”   这还是除老太后和楚皇之外,他们收到的第一个祝福,虽然肥头大耳的吴仲文看起来,并没多真诚,但这个酒,俞乔还真得喝。   俞乔端起酒,站起身来,“多谢。”   “阿昀身体不好不能喝酒,他的我一并喝了。”   她喝了一杯,又连喝了谢昀的那一杯。   “好!”吴仲文就欣赏这样干脆爽快的人,这俞乔他看着,突然比谢昀还要顺眼啊。   谢昀幽幽的目光在他身上扫,吴仲文终于还是歇了再和俞乔喝一杯的心思,蛇蝎美人,越美越蛇蝎?不得不说,谢昀看他的目光,让他本能有些犯怵。   但他起了一个头,接下去到俞乔谢昀桌上敬酒的人就陆续多了起来,而俞乔来者不拒,他们喝一杯,她连谢昀一起喝两杯。   虎背熊腰的池重也上来敬酒,“俞小兄弟要不要到军营里来……”   俞乔喝酒爽快,也得他们武人的心,他也不管俞乔是不是要当王妃了,他就看重俞乔这个人了。   俞乔看那池重拿着碗敬,她就也换成了碗,一碗饮尽,她才道,“这话俞乔无法应答,不过日后若有武艺切磋,俞乔愿意奉陪。”   这也不错!池重下意识就想拍俞乔肩膀,但实在是俞乔身侧的谢昀,目光略有些可怕,他悻悻收回手,差点忘了俞乔已经是有夫之夫了,的确不能随意碰。   池胥人看那么多人给俞乔敬酒了,他就也没再刻意保持距离,他大伯走后,他也端着酒来了,“恭喜了。”   他对俞乔没心思,对谢昀也没心思,单纯是觉得作为一个最早见证过他们的人,需要过来道这一声恭喜。   “同喜,听说你下月就也要成亲了,”俞乔抬了抬酒杯,除非一些老臣和一些异国使者,她并不需要每次都站起来敬酒了。   池胥人闻言挠了挠头,他还真不知俞乔还能知道他这事儿,他点了点头,神色里多了些许忸怩和喜悦,显然和他成亲的姑娘,是他心中所愿。   池胥人离开,谢昀就偏头看俞乔,神色略有些担心,“阿乔可还好?”   一杯又一杯,这酒还是宫廷里的御酿,可不比他曾经和俞乔喝过的桃花酒呢。   “还好,”俞乔握住谢昀的手,又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你呢,可有不适?”   谢昀闻言就笑了,“阿乔,你都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   他心中高兴之极,就是有不适,也感觉不出来了。   俞乔闻言神色又柔和了些许,“我知道啊。”因为她也一样高兴。   他们两人视线一对撞,还想上来敬酒的人,脚步就有些挪不动了,总觉得那一方天地被蜜水胶着在一起了。   寻常男子真在一起,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怎么想怎么伤眼睛,但在俞乔和谢昀身上,却找不到这样的感觉,隐约还让人觉得美好。   但这也只是一部分人,自然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能接受他们,一脸嫌恶的也不是没有,只是有赐婚在前,又是这样的场合,敢表现出来,还敢上前来秀存在的还真没有。   前庭的宴会更早结束些,但这并不是散了的意思,而是改到御花园里继续,那边徐皇后主持的宴席才开始不久呢。   但楚皇也不可能带所有人去,主要还是皇子宗室几个他看重的臣子,今儿再加上各国来的使臣。   俞乔已然算半个皇家人了,她带着谢昀一起出现,却收到好些公主们碎一地的芳心。   早上在校场,另有一个看台就是这些公主女眷们的,她们也看到俞乔的表现,当下芳心暗许的可不少,除了本来就看不惯俞乔的齐凰儿,几乎难有对俞乔起恶感的人。   文才武功样样不缺,还有一副好样貌,可不就是乘龙快婿的极佳人选,然而的确还是乘龙快婿,却是被他们八哥抢走的乘龙快婿。   这芳心哪里能不碎一地呢……   张静神色也有些悻悻,几乎是她才给她女儿谢鸾提点完,楚皇赐婚的圣旨就公布出来,随即传到了后宫,不仅谢鸾脸色难看,她也略有些难堪。   那个谢昀果然是克她们母女的!连她女儿的男人都要抢!   这御花园里的主场就不是俞乔和谢昀这种已经有主儿的人了,虽然她和谢昀已经收到不止一波的怨念……   谢昀让自己的木椅更靠近了俞乔些许,他对这里的境况早有预料。他本来就很清楚,他的阿乔是有多招人的。   果然还是要早点名正言顺好,现在谁敢当他面觊觎试试?   俞乔和谢昀从入座一直到宴席结束,就都没有离席,偶尔会有人上前敬一敬,俞乔也会回敬一些人,但却没有离开,她始终都守着谢昀,寸步不离。   他们没有到御花园里去,就是司马流豫也没去,即便楚皇早来回了不止一次,他似乎也找不到出去的兴致,他面上已经恢复了那种淡漠,也无人敢揣测他的心思。   ☆、第11章 /87/07   而在御花园的湖心亭里,齐凰儿为等司马流豫,穿得又不太多,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上辈子的初遇,就在这御花园的湖心亭里,月下初见,他一句“安静”,就夺走了她往后一生的朝思暮艾,然而司马流豫怕是都不记得她这个人。   司马流豫提前到来楚国,她以为他们的相遇也会提前,她希望这次的初遇能美好些,能在他的心头留下点不一样的痕迹,然而她盛装打扮在此,左等右等,也没能等到人来。   “难道是因为太冷,他不愿意出来走动?”   齐凰儿低声嘀咕,心中万分不甘和无奈,司马流豫不愿意出来,她总不能让人去把他强行拉出来吧。   宴席即将结束,她早被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还是不愿意让丫鬟带她走。   “小丫头还是要听话点好……”   一个带点悠然的男音传来,随意一件温暖的披风披在了齐凰儿身上。   齐凰儿回头瞧见了一个她从寿宴到现在从未在意过的人,但不得不说,这人长得也不差,有些清瘦,却很文秀,特别是言语间那种温柔的感觉,让冻了一晚的齐凰儿,突然暖了一下。   “你是……”齐凰儿询问出声。   “我从晋国来,周思。”   周思总觉得自己对大楚皇宫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仔细一想又什么也想不起来,闲逛到寂静的湖心亭,还未靠近就听到齐凰儿的打喷嚏的动静,他就也将披风解下与她了。   周思……这个名字齐凰儿晃神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到底是谁,但换参加寿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该如此的,她需要这么久,是因为她知道的上辈子里根本就没有他,不,应该是,他早就死了。   晋国作为使臣几次到来楚国的,全是被俞乔杀了的那个周密,跋扈张扬嗜杀……而这个周思显然不是。   齐凰儿没有料到她第一次出手,就会对天下大局有这般大的改变,晋国未来太子都换人当了……   但想着,她还是微微屈膝见了礼,周思取代了周密,就也会是未来的晋国太子,不是她能够怠慢的人,“凰儿见过周皇子。”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你,就有一种熟悉感。”周思低语说着,随即又笑了笑。   齐凰儿并不是真正十一岁的少女,她多了一辈子的经历,才不会被周思这话撩到,但已经很久没人肯这般和她说话了。   齐凰儿再次抬眸看他,忽的,她也觉得这个周皇子给她的感觉也略熟悉。   “嘭嘭嘭!”火花升空,热闹了一日的楚皇寿宴终于结束了,便是兴致再高的,一日到此,也都会觉得疲惫了。   火花依旧在放,御花园里一片喧嚣,唯独身在内殿里的会有一种莫名的寂寥感,好似殿里殿外是两个世界。   俞乔偏头看向谢昀,又略略靠近,而后低语,“阿昀,可是累了?”   “只有一点点累,”谢昀神情早有困色,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非常,身体累了,但他的精神依旧兴奋着呢。   等内殿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俞乔接过小路子递来的厚氅,给他裹严实了,然后背对蹲在他的身前,“我背你回去吧。”   这个时候其他人或看烟花,或急着回去,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   “好呀,”谢昀应声,随即俯身趴到俞乔背上,双手围过,像是给俞乔系上一圈儿暖和又严实的围领,他又偏头亲了亲俞乔的脸颊,然后才安分趴着。   在俞乔起身的时候,司马流豫更先出去,但在出殿门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回了头,恰好就瞧见谢昀那个轻吻,他的身体略微停顿,眼中寒芒乍现,而后收敛,径直离去。   他的回头,无论是俞乔还是谢昀都没注意到,他们的注意都在彼此身上,哪里会顾及到他。   小路子在前面掌灯,身后林易和陈野跟着,顺便撑伞遮雪,前后还有其他宫人,大多低头敛目,不敢制造出不必要的动静来。   “我们多住一日,后天出宫。”   总不能前脚得了圣旨,后脚她就把谢昀带走了。楚皇的怨念有点大,她多多少少是感觉到了。   有俞乔陪着,谢昀对于多住几日并无意见,他又蹭了蹭俞乔的脸颊。   “好呀,我听阿乔的。”   “嗯,”俞乔轻轻应了,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这样乖顺的谢昀对于他们前后的宫人来说,还真是难得一见。   但他对于俞乔就是这般,并不是刻意,而是忍不住就要如此,听俞乔的话,对他来说是一件挺愉悦的事情。   从御花园回紫云宫的路并不算太远,但许是谢昀真的累了,又许是俞乔的背对他来说,熟悉而又安全,才到半路,俞乔就发现谢昀的呼吸均匀了,他趴在她的肩上已经睡着了。   紫云宫宫门大开,本该随侍楚皇身侧的应森却再此候着了。   他长大嘴巴,正要大声宣读圣旨,就见俞乔突然抬眸看他,然后食指点在唇上,又指了指她的后背。   应森赶紧将嘴巴闭紧,原来那位爷已经睡着了啊。   他放开自己的手,声音也放轻了些,“您先安置殿下去睡,您来接旨也是一样的,奴才等着……”   楚皇赐婚的圣旨一下,俞乔在宫中的地位完全不同了,应森对她的态度也和对谢昀没多少区别。   俞乔点点头,继续抬步将谢昀背回寝殿,脱衣时,小路子要上来搭把手,俞乔扬扬手,“你去看看火盆。”   小路子依言挪开脚步去瞧。   俞乔顿了顿,对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笑,她扶着谢昀靠着她的肩膀,然后再给他脱衣,衣服脱好后,俞乔扶着谢昀的肩膀躺下,又拉被子给他盖好。   她起身将床边的帘幔放下,却依旧没有离开,而是再次俯身在谢昀的额头轻轻一吻,然后才离去。   她都做好了谢昀今晚会很闹人的准备了,然而他却睡着了,依稀,她是有点失落了?   应森到此传旨,自然不是将之前赐婚的圣旨再宣读一遍,他来宣的是谢昀封王的圣旨,成年皇子里,就只有谢昀至今还是一个光头皇子,什么封号都没有,京城里也一直住阿乔那儿,这都赐婚了,再不给封王,赐个府邸就说不过去了。   “……北翼王妃接旨吧。”应森念完圣旨,然后对俞乔这般道。   “臣接旨,”俞乔起身双手接过圣旨。   谢昀被封了一等北翼王,她被唤着北翼王妃,似乎也说得过去,她接受得很快,让应森有点感叹,果然是奇人啊。   楚皇不仅给了一等王的封号,保留了谢昀长住京中的权利,还将北境给了谢昀当封地,北翼……楚皇是在暗喻他的儿子去了一趟北境,就插上翅膀飞别人家去了嘛。   俞乔将圣旨放到正殿的案台上,随即回屋安寝,紫云宫的宫灯依旧明亮,却也完全安静了下来,陷入了沉睡般。   从本心上来说谢昀还真没想那么早睡的,但他只是一闭眼,再睁眼,天就已经透亮透亮的了。   “睡得还好?”俞乔放下手中的书,看向谢昀,低声询问。   谢昀眨了眨眼睛,神色略有些纠结,“已经天亮了?”   “快到午时了,”昨儿谢昀本来就起得早,昨晚睡得也比往日要迟,俞乔就也没扰他,让他睡到自然醒,不过却也时近午时了,唔……还真是能睡。   俞乔说着起身去拿谢昀的衣服,小路子早准备好搭配在一边,俞乔去取很快,她回来时,谢昀已经自己坐起来了。   “雪停了,也更冷了,”俞乔又强制给谢昀加了一件衣服。   “嘎吱”一声,阿狸推门进来,他已经到老太后那里溜一圈儿回来了,他身上穿着新衣,这是迫不及待跑来给谢昀看了。   俞乔看看谢昀即将要披上的厚氅,再看看阿狸身上那件,有点无奈老太后的恶趣味。   谢昀对阿狸招手,阿狸就自动把他圆圆的脑袋凑过来了,谢昀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给才道,“还行……一会儿让小路子给你加个玉佩。”   那看着真的像是缩小版的谢昀了,许没有谢昀小时候精致,却可爱得恨,一样讨人喜欢。   然而俞乔却没发现,她穿的其实和他们也很搭,看着就像是一家子。   这个时候起来,就只能早膳午膳一起吃了,吃完之后,俞乔就将昨儿应森送来的圣旨给谢昀看了。   “北翼王……”谢昀脸黑了一点,这个封号是上辈子那个“妖怪”的封号,还真是莫名膈应啊,“难听死了……”   “难听?”楚皇还真是神出鬼没,突然就出现在紫云宫暖阁之外了,谢昀脸黑,他的脸也有点黑,琢磨了好些时候的封号,居然被谢昀嫌弃难听,“总比小红什么的好听吧。”   “小红好听,你取的难听,”谢昀想了想,又多确定了一遍,“特别难听!”   楚皇一张脸几乎要黑成锅底了,然而谢昀还是那副嫌弃的神色不动摇。   “北翼王妃你说呢?”楚皇问向俞乔,她倒是悠然,一点都不怵他和谢昀生气的模样。   谢昀闻言也看向俞乔,眸光盈盈,似有水波晃动,然而他眸光一转,就又瞪了楚皇一眼,他们说话,凭什么让他的阿乔为难啊。   而俞乔脸上并没有为难的神色,她看向谢昀,很是认真地道,“阿昀,这是父皇给你的封号,那就是你的,本来就是你的。”   谢昀觉得膈应,她却不觉得,谢昀只是拿回了本来就属于他的东西。   即便是在上辈子,这个封号也是给谢昀的,那个“妖怪”若是脱离了谢昀的身体,就什么也不是,楚皇怎还会对他好,给他封王,都是因为谢昀,以及那点微末的希望。   翼……也是希冀,那一世楚皇的希冀。   楚皇有些莫名俞乔说这样的话,但从字面上看,她就是在帮他说服谢昀。   谢昀迎着俞乔确定的目光,就也轻轻点了点头,的确,这些本来就是他的,就也包括那个封号,那个“妖怪”已经死了,就也影响不到他什么了。   “看在阿乔的面子上,那就这样吧……”   明明已经接受了,却还要把话说得这般别扭,楚皇差点又被气了仰倒。   “父皇快进来坐吧,门口风冷。”关键是门开着,冻着谢昀也不好了。   俞乔倒还唤了他两声父皇了,谢昀这个正经儿子,一句像样的称呼都没有。   然而他不知,俞乔唤他父皇,是因为他先叫她北翼王妃的。   楚皇闻言,走进门来了,他有时候也别扭得很。   “你家里还有长辈?”   楚皇在赐婚之前早把俞乔调查了个遍,然而只知道她从赵国来,其他的一无所知,促成他赐婚的,主要还是她和谢昀之间的感情,俞乔的真诚,谢昀的执着。   俞乔摇了摇头,“在去年南下前的端午,我阿娘也去世了。”   言外之意,她口中阿娘就是她当时仅有的至亲之人了。   “陛下不用担心,一应礼节,只管让人到书斋里相商便好,”便是没有长辈,她和谢昀的婚礼也不会马虎的。   “嗯,”楚皇没再多深究,主要是谢昀一双眼睛盯着看,就怕他言语不当,勾起俞乔的伤心事,他对着俞乔倒是贴心,而他意外的很懂谢昀眼神的意思。   “既然和阿昀成亲了,以后这里就也是你的家,”抛开俞乔拐走他儿子的事情,他对俞乔是真的欣赏,自信却还稳重,关键是真有本事。   而他到这里来也不只是看看谢昀,话锋一转,他也没再多加试探,“那个宝图你是如何得到的?”楚皇倒是没有怀疑宝图的真实性,他只是有些好奇,俞乔是怎么得来的。   他问得干脆,俞乔回答得也干脆,“旧书里夹杂,偶然所得。”   楚皇有些听不明白,谢昀就开口给他解释了,“阿乔的书斋会收购旧书。”   谢昀回了这个,又还琢磨了些别的,“以后我们府里要多弄些地方放书。”   谢昀口中的府里,是指他即将搬入的北翼王府。   毫无疑问,他们婚后是不打算住皇宫的,就是婚前也没打算。   楚皇觉得俞乔的回答略敷衍,但又找不到辩驳的地方,“你……还能在旧书了找到吗?”   俞乔沉吟,“看机缘。”   “陛下若想凭一己之力凑齐所有宝图,有些难了,但不妨换个角度看。”   “哦?”楚皇确实有俞乔所言心思,他手中有俞乔进献的四分之二的宝图,谢昀有龙纹佩,他们本来就占了极大优势,想要全部凑齐,这样的心理很正常。   “陛下掌握了优势,就占了主动地位,守好手中的优势,自然会有人将剩余的宝图送来。”   俞乔得到两分宝图,一份是他阿公所得,原稿已经被觉远烧了,或者送人了,但他却不知俞乔可怕的记忆力,早就将那份地图还原,并且破译出来,也就是她送给楚皇的那份。   至于拍卖会的那份,一部分是她自己找的,有一部分是让林四酒帮忙找的,有局部残缺,但不影响最后的破译。   楚皇闻言将目光看向了谢昀,比起四分宝图,谢昀身上的龙纹佩更加贵重,宝图可以复制,但玉佩却是唯一的。   谢昀眯了眯眼睛,“那是母后给我的,”但他早给了他媳妇儿了。   “朕知道,”楚皇瞪他一眼,他看谢昀是有些担心他的安危,他若想要,早就拿来了。   “阿乔管好他吧,别老让他气朕,”楚皇说着就站起身来了,给谢昀找一个能管住他的人也不错,“紫云宫给你们留着,多回来住住,陪陪老太后。”   “是,”俞乔也起身回话,而谢昀起不了身,就也只能这么坐着。   楚皇来去匆匆,但即便被谢昀气得不轻,他出门之后的神色也比来之前好些,或者说,轻松些,他已经能接受谢昀就是爱气他的事实了,虽然他都不知道谢昀哪来那么多的气。   一旁瞧着一直都没坑声的阿狸,在楚皇出门后,小声对谢昀嘀咕道,“漂亮哥哥的爹爹好爱生气……而且也不漂亮。”   所以他只能是漂亮哥哥的爹爹,而不是漂亮伯伯或者其他。   “对!”谢昀肯定地给阿狸点头,对他的总结很满意。   而已经出门的楚皇,还因为耳尖,又堵了一口气回去。没有他,哪里来的谢昀!   俞乔勾了勾嘴角,继续看书,不参与他们疑似吐槽楚皇的谈话。   “阿乔,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谢昀看俞乔看书认真,忍了又忍,还是选择打断了,这话他昨儿晚上就想问了,可惜回来半道就睡着了。   “明年三月中旬吧,”成亲可没谢昀想的那么简单,特别是皇家婚礼,一堆事儿呢,俞乔伸手摸了摸谢昀的脸颊,“在这之前,阿昀就尽量养好身体吧。”   俞乔这话可没其他意思,然而谢昀却脸红了,他在最初和俞乔亲近时是时不时脸红,但近来脸皮越来越厚,此时却不知神展哪儿去,居然能想羞涩了去。   俞乔再回想一下自己的说的话,摸谢昀脸颊的手就改为敲他的额头,“想哪儿去了,我只是不想婚礼才进行到一半,你就睡着了去。”   谢昀握住俞乔的手,继续贴着他的脸,那双眼睛依旧晶亮得很,他很认真地点头,“我努力养身体!”   俞乔凝视了谢昀片刻,另一手也抬上谢昀的脸颊,然后轻轻道,“嗯。”   谢昀略略凑近,然后就瞄向一旁。   阿狸很有眼色地道,“我带小红去睡午觉。”   话落,他提起谢昀腿上本来就窝着睡觉的小红,蹭蹭蹭跑出暖阁了。   “阿乔……”谢昀低语唤了一句,昨夜的遗憾在今儿补上似乎也不错。   俞乔的心弦因谢昀这句低唤,微微颤动了些许,原本想要收回的手,似乎有些收不回来了,“阿昀要做什么?”   俞乔问着,却也一样略略靠近了谢昀些许。   “阿乔……”谢昀又唤了一句,神情里的浅眷又深些许,他的手揽上俞乔的腰,回了俞乔的问话,“我真高兴。”   一种言语难以表达,只能用亲热来传达的高兴。   “嗯,我知道的,”俞乔应着,但两人间的距离一句不足一指之宽,她的手从谢昀的脸颊微微下滑到下颌,再然后她就吻上去了。   轻轻一碰便分开,却是为了换一口气,缓解一下略有些起伏的呼吸和心情,再然后她就又将谢昀压在椅背上,激烈亲吻起来了。   俞乔的主动,让谢昀很是兴奋,他闭上眼睛,极是投入,也极是缠人,俞乔略有懈怠的时候,他就反之占据主动,激起俞乔的争夺欲,随之他又变得乖顺。   反反复复,倒是真有些将俞乔给弄火了,她抬起他的下颌,原本还算温存的吻,再次变得火热和凶狠起来,唇瓣和舌根都有些发麻,谢昀还让俞乔咬破了唇。   被谢昀勾得迷失了心智,差点把控不住自己,俞乔也没料到,她瞧着谢昀的唇,脸上也浮起了些许不自然来,她轻轻吹了吹谢昀破开地方,又觉得他自作自受。   “疼吗?”   谢昀顿了顿,点头又摇头。   “活该,谁让你……”俞乔话没说下去,却还是瞪了一眼谢昀,再然后又给他吹了起来。   谢昀依旧伸手抱着俞乔,一双美目潋滟多情,他需要点疼痛来确定眼前这些都是真实的,让阿乔把他吻疼,再好不过啦。   “阿乔……我们再亲吧,一点都不疼了,”谢昀才缓过来些许,就又开始纠缠了,他靠着俞乔的肩膀,眼睛勾着人看,似乎要把俞乔看化了去。   俞乔扫了他一眼,手上的书继续翻页,“乖,困了就眯一会儿。”   谢昀能让俞乔需要用看书静心,也是一种莫大的本事了。   谢昀不知其中门道,却有些挫败,有些不甘地撅了撅唇,其实还是疼的……只是他忍不住又想和俞乔亲近了。   俞乔把书合上,看向谢昀,她早料到谢昀会激动些时日,却不想他当真这般磨人,当然最意料之外是她自己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美色/诱惑。   谢昀眨眨眼睛,神情突然又无辜起来,似乎不懂俞乔突然合上书是要做什么?但他这副无辜的神色其实更勾人。   ☆、第11章 /88/08   俞乔指尖碰了碰谢昀的唇,看了看那被她咬破的地方,然后缓缓靠近,吹了吹,而被她吹的人,很有默契眯起了眼睛。   俞乔又探出舌尖,轻轻舔了舔,那个小小的却分外醒目的伤口。   “不准乱动,”俞乔低语说着,声音略有些严肃,也有些克制。   她说的不准乱动,可不仅仅是谢昀的手,还包括他的唇舌。   谢昀乖乖点头,喉结却忍不住上下滚动起来,他……有些紧张。   俞乔再次附上谢昀的唇,随即她也闭上眼睛。   这个吻很慢,很轻,却极尽温柔,她的温柔,轻轻舔过谢昀唇舌的所有角落,有一种莫名的郑重和呵护,同时带给谢昀强烈又强烈的悸动,然而他却还记得俞乔的话,不能动,就是舌头也不让乱动……   但起先他还记得,再之后,他就不记得了,又或许是俞乔自己先不记得的,舔变成了吻。   一个缠绵之极的吻,让这个暖阁如其名,暖如春至,俞乔离开谢昀的唇,而被她吻着的人,微微睁了睁眼睛,又再闭上,然后靠着她睡着了。   俞乔伸手碰了碰谢昀的额发,又拉紧了些谢昀身上的厚氅,就让他靠着她睡,她一只手护着人儿,一只手重新翻起桌上的书页。   这样的时光,不只是谢昀觉得不真实,就是俞乔也没想到她会有一日和人这样度过。   谢昀毕竟才醒不久,靠着俞乔的肩膀睡了小半个时辰,就也醒了,他醒了也不吱声,还是这么靠着俞乔,陪她看书,直到老太后到紫云宫来。   老太后进来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盯着谢昀的唇猛瞧,谢昀无所谓得很,随便老太后看,俞乔倒是被看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来,那毕竟是她的杰作?   “等宫外的府邸改建好了,您来和我们一起住,”谢昀从知道他封王开始,唯独在意的就是他的王府,那里可是他和俞乔成婚洞房的地方,怎么怎么改建,他心里隐隐盘算好了。   “你们不嫌弃老太婆烦人,我就经常过来,”老太后拍拍谢昀的手,眼睛又扫到他的唇,然后又抿嘴笑了,这笑有点矜持,但隐约也有点恶劣。   她对谢昀眨眼,谢昀则是挑起了眉梢,祖孙俩偷偷交流。   “怎么会,那里是我和阿昀的家,也是您的家。”   俞乔被老太后笑好几次,倒也略略淡定了,之前的书斋对于老太后来说确实小了,王府的话,可以给老太后单独个院子,怎么也不至于怠慢了她。   老太后点点头,看看俞乔,看看谢昀,怎么看怎么般配啊。   “好啊,好啊……”   又说了会儿话,俞乔就送老太后回去了。   可再不久,老太后就让御膳房送来了一蛊老母鸡参汤,勒令让童公公看着俞乔和谢昀喝完。   俞乔只让谢昀喝了小半碗,阿狸喝了一碗,剩下的她全喝了,童公公圆满交差。   一夜过去,第二天清晨,俞乔带谢昀先后去楚皇和老太后那里请安,顺便告别,辰时过许,他们才出了宫。   “小路子和林易跟着,陈野先送东西回轩云书斋,”谢昀没忘了俞乔之前和他说的话,带着圣旨去拜祭俞乔过世的亲人,他以为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便是好日子呢。   俞乔并无意见,她揉揉阿狸的头发,低语道,“阿狸帮我们先回告诉王伯他们这个喜讯。”   “嗯,”阿狸点点头,虽然跟着俞乔他们一起入宫,他也没放松他的课业,便是在马车上,也翻着一本医书看。   在离皇宫不算太远的地方,他们分了马车,一路回轩云书斋,一路往浮生斋去。   马车到了浮生斋侧门,林易守着马车,小路子带上圣旨,浮生斋里的伙计抬起木椅,俞乔抱起谢昀。   但才到二楼,鲁田就神出鬼没出地现在转角处,他来的意思很明显,齐恪成要见俞乔。   “阿昀愿意见吗?”俞乔看到鲁田依旧神色淡淡,并无意外,也无不耐,她这收敛情绪的功夫,在鲁田看来堪称出神入化了。   谢昀依旧靠着俞乔,打量了好一会儿那其貌不扬的鲁田,才恍然发现,他是认识这人的,鲁田曾经给他们当过一小段路的车夫。   “我听阿乔的。”   他知道鲁田,可不知道鲁田背后的人是谁啊。   俞乔重新看向鲁田,只略迟疑就道,“带路吧。”   看来鲁田都已经把浮生斋的道儿,摸了个清了,如此才能在这里堵着她,而齐恪成也料准了她会到这里来。   齐恪成看俞乔抱着谢昀进来,他的眉头又再次轻蹙,他审视的目光,从俞乔身上一滑就到了谢昀身上。   说实在的话,从谢昀断腿回来,他就没怎么关注过他。   一个断腿皇子,一个已经出局的人,并不需要关注,然而他不关注的人,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勾走了他的孩子。   谢昀双手揽着俞乔的脖子,侧脸靠着俞乔的肩膀,额头抵在俞乔的颈侧,一双美目看向齐恪成的时候,很是纯净,也很是无辜,似乎不明白齐恪成为什么盯着他看。   “你先送他出去,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齐恪成实在不想看谢昀和俞乔亲密的模样,这会让他忍不住想要杀人,杀了谢昀!   俞乔的脚步却没有迟疑,她抱着谢昀径直而入,这里是浮生斋,是她的地盘,还没有哪里是她不能进的。   “不需要,我和阿昀即将成亲,没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谢昀和俞乔确定关系到现在,有一点好处已经出来了,那就是俞乔真的打算让谢昀介入她所有的计划和事情里,坦诚相待,才是他们现在乃至日后的相处模式。   没有秘密,也没有保留,就也减少了绝大部分误会的产生。   “好,好!”齐恪成道好,可不是真觉得好,他就是被俞乔的话给气得。   “你阿公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和一个男人搂搂抱抱,产生情愫,还闹到赐婚成亲的地步。   俞乔将谢昀放下,又将一个暖手玉炉塞给谢昀,而后她才起身回了齐恪成的话。   “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该愧对阿公的教诲?”   俞乔语气淡淡全不似齐恪成的愤怒难抑,或者说,齐恪成的反应全在俞乔的意料之内。   俞乔依旧站着,话语的里锋芒突然乍现,“你又有什么资格质疑我阿公阿娘对我的教养?”   俞绣还怀着她的时候,齐恪成就突然消失,从赵国来到了南楚,俞氏花了大力气去找他,最后传回的消息是,他成为了南楚长公主驸马。   身怀六甲的俞绣一夜间成为了被丈夫抛弃的下堂妻,随之而来,是长公主府势力对俞氏在南楚布局的连番打压,几十年,好些人的辛苦成为一个笑话,救回齐恪成的老俞公也因此成为俞氏的罪人。   “我是你父亲,”齐恪成忍受不了俞乔这种疏离和淡漠的目光,很多事情,并非他所愿,但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他的确要负主要责任,但这也改变不了他是俞乔亲生父亲的事实。   “你已另娶,我阿娘不愿改嫁,拉扯我长大,我从出生到现在全是他们教导和养育于我,你说,你有资格?”   谢昀抱着暖炉的手,稍稍收紧,从齐恪成口中确认他和俞乔的关系,谢昀并无惊奇,从齐恪成到楚京的时间,以及俞乔的年岁看,这是他们最有可能的关系了。   但随着确定,他心中有了愤怒,为俞乔而有的愤怒,齐恪成这般不负责任,他阿乔的童年定然说不上美满,或许还要承受很多非议和迁怒。   他又再次有了那种时光倒流去抢俞乔回来养的冲动了,这么想着,他就怒瞪齐恪成,俞乔从未表达过的愤怒,他给表达了。   “父亲……我没有父亲,”俞乔的话并不算激动,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谢昀拉了拉俞乔袖子,俞乔回眸看他,再轻轻挑起眉梢,“哦,阿昀当过我几个月的阿爹。”其实还不止,在英州雇佣的那个镖师也当过她几天的阿爹。   谢昀微微颔首,随即把手缩回袖子里,然后他看向齐恪成开了口。   “我们今儿到这来,是想要告诉阿公阿婆阿娘我和阿乔的喜讯,”谢昀唤得极是顺口,但语气和神情俱是认真,“我和阿乔是认真的,我想阿公和阿娘会愿意祝福我们。”   如果只是玩玩,就不会到要赐婚的地步,毕竟让俞乔与他成亲,对俞乔来说,并非全是好处,她没有所谓皇子夫婿的前缀,她一样会爬得很高,高到让绝大部分人仰望难及。   而这种前缀,有的时候对俞乔来说,还是一种负担,毕竟各国绝大多数的驸马显少有作为的,俞乔成为皇子夫婿的属于特殊,但难免会被当做驸马类比和对待。   谢昀想了想,又添了一句,“阿公阿婆,还有阿娘都很喜欢我。”   齐恪成神情有些微裂,对于谢昀唤俞绣为阿娘的话,有些不敢想象,但他心中的想法并无改变,对于谢昀所述并不感冒,“你和阿乔不合适。”   他这种心态其实很类似楚皇,只是楚皇对俞乔有了解,并且渐渐接受,而齐恪成对谢昀的了解就比较片面化了,身体残疾,年岁太大,模样花哨,性格怪异,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良人。   俞乔伸手摸了摸谢昀的头发,很确定地告诉谢昀,“他的意见不重要。”   所以,他所说的不合适根本不用多在意。   而俞乔会愿意见齐恪成,也不是为了来气他一顿,这只是顺便,她有些事要问问齐恪成。   “如果他出现在你面前,你能一眼认出吗?”   话题跳跃得实在太快,齐恪成反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俞乔口中的他是谁!   “他是谁?”   脱离了俞乔的事情,齐恪成又恢复了冷静的模样,无论神情还是语气全无破绽。   俞乔闻言,坐到谢昀身侧的位置上,眉梢微微挑起,神色也温和下来,“阿昀是城防营副统领,他的将士这几日在城里抓了好些人。”   并不止,俞乔给出了好些特征让他们抓人的,“其中和尚就有不少。”   俞乔在笑,齐恪成的神色却冷得能冻人,他不知俞乔已经调查到这种地步了。   他沉默了好些时候,然后才道,“我不确定。”   能不能一眼认出,他已经不确定了,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人会有什么变化,他也不知。   “这是我的事,我的责任,阿乔,不管你查了多少,就都停下来。”   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他不想最后连俞乔都无法保住。   俞乔摇摇头,“停不了的,他早就盯住我了。”   算一算,她已经坏了他不止一次的大事,他不可能还注意不到她,我明敌暗,这种劣势暂时还无法翻转。   俞乔这么说着,齐恪成和谢昀都紧张起来,谢昀直接捞过了俞乔的手,紧紧握住。   齐恪成则是凝眉,他的目光从俞乔脸上,滑到她和谢昀交握的双手,再是谢昀身上,而后心中叹气,或许俞乔和谢昀成亲,也是有那么一点好处的?   “既然无法确定,那就算了。”   俞乔放弃得太快,让齐恪成心中的感觉更不好了。   俞乔在诈他!她原就不打算让他去确定什么人,她只是要确定她查的方向是不是正确的,或者还有其他,她还真没把他当长辈看了。   俞乔偏头看向谢昀,然后低语道,“我们走吧。”   “嗯,”谢昀点头,主动伸手揽住谢昀的脖子,没亲,还是蹭了蹭俞乔的脸颊,然后才伏在她的肩侧,分外乖顺地让俞乔抱起他。   齐恪成沉默,神色里隐现的依旧是不赞同,不看好。   但还是那句话,他没资格管俞乔,他看不看好,赞不赞同,丝毫都不能影响俞乔的决定。   到了三楼雅室,俞乔和谢昀上了香,将赐婚的事给他们说明,而后俞乔认真地磕了头。   谢昀磕不了头,就只能自来熟地陪聊了好一会儿,俞乔也不阻止,随意谢昀嗑叨,而他也真心能聊,便是对着灵位,他也牟足了劲儿讨好。   “等我和阿乔成亲了,就把你们也请回家去,到时候我要找你们聊天,就方便多了。”   谢昀这么说着,也愈发觉得这般好,“到时候阿乔若在外面沾花惹草,我就找你们告状。”   俞乔嘴角抽抽,谢昀越聊越没边去了。   谢昀也舍不得冷落俞乔太久,他觉得说差不多了,就自己推着木椅到俞乔正前来了。   “阿乔,你都不理我……”   “不是看你们聊得开心嘛……”俞乔伸手捏捏谢昀的脸颊,就见他一双眼睛明亮了些许,然而俞乔就只是想试试他的脸皮到底有多厚罢了。   谢昀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俞乔怎么可能在这里对他做些什么,话说,她也不能对他做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吧,王伯他们应该早等着了。”   谢昀点点头,却还是上前捧住俞乔的脸,“啾”一下亲在她的额头,然后他就闭起了眼睛。   俞乔知道谢昀对于她带他到此,心中极是高兴的,这算是他表达喜悦的一种方式?   俞乔迟疑片刻,就还是在谢昀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而后没等他反应就先抱起他出去。   她估摸着她阿公若是看到这一幕,此时估计在跳脚,毕竟在他们心中,她只是孙女儿和闺女儿,不管被亲,还是亲人,都是被占便宜吧。   回到马车上,已经快到午时,他们直接从浮生斋里带了几样菜肴上了马车,谢昀不能吃太多,却也不能饿了,午膳就也在马车上解决了。   谢昀吃得不多,却刻意吃得很慢,正好和俞乔差不多时候吃完,他和俞乔并排坐在马车后面的软榻上,脑袋靠在了她的肩上,神色却难得的严肃。   “阿乔是不是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模样?”   俞乔对着谢昀并无隐瞒,“他有三个身份,三个模样,但我觉得那都不是他的真身。”   俞乔有一种感觉,那个明空在新四国里定然还有更加安全,更加方便的身份,只是他隐蔽得很好,一直都没人有机会发现罢了。   “或许……我知道。”   谢昀努力回忆着上辈子的事情,若对俞乔来说是有帮助的,重新回忆对他来说,也不再是那么难,那么可怕了。   俞乔闻言,伸手抱过谢昀,让他躺在她的腿上,这样更方便她观察谢昀的神色,如果那对谢昀来说,忘记比记得好,她并不需要他勉强想起。   “阿乔知道的,龙纹佩是母后留给我的……”   谢昀抓了俞乔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俞乔从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而他从生下就没有母亲,但比俞乔好一点的是,他的母亲很爱他,她将所有能留给谢昀的东西都留给了他,这其中就包括简直连城的龙纹佩。   “阿乔可能不知道,我母后并不是真正张家人,现在的张家家主只能算我母后的族兄,当然,他并不知道这点。”不过不知道也没用,他势力依旧势力,对于谢昀始终只能看到价值和利益,并无多少亲情。   “我母后祖上是大齐的后族,她的先祖是龙纹佩真正的主人,”所以这个玉佩是真正属于先皇后张氏的,她给了谢昀就是谢昀的,就是楚皇都没有立场来要。   俞乔点点头,对于谢昀的话并无异议,甚至还补充道,“麒麟佩原本也应该在你母后手中,只是不知什么变故,遗失罢了。”   谢昀闻言轻轻笑了笑,“阿乔真聪明。”   他抓了俞乔的手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然后给俞乔纠正道,“不过,那是咱们母后了。”   俞乔的思绪稍稍打断,但还是给谢昀回复,“嗯,你说的对。”   谢昀又亲了一下俞乔的指尖,然后才继续道,“这些是我五岁时,一个老嬷嬷告诉我的,她在我八岁时就去世了,是母后身边的老人,唯一留在宫里陪我长大的老人。”   但也只陪了八年,所以谢昀挺能理解阿狸对于他姆姆的情感,那是一种遗憾,留在童年里,第一次知道感伤的遗憾。   “上一辈子,那个人找上我了,不,是那个妖怪,”谢昀提起那个占了他身体的“妖怪”,脸色依旧不大好看,他稍稍缓了口气道,“那个妖怪好骗得很,被耍得团团转,不仅被心甘情愿送了玉佩,还被……”   “什么?”俞乔疑问出声,心中隐约有了很不好的猜测。   “他被当做了血人,提供血的人,”那个妖怪会意识模糊,而他则不会,“血……很多很多的血。”   每次那个“妖怪”被送入的时候,都是昏迷的,便是醒着,意识也是模糊的,谢昀却能在他偶然睁眼的时候,瞧上一瞧。   谢昀回想着,眸光渐渐幽深,他似乎又回到那个昏暗而又血腥的地方,一个人他在碰他的身体,不时还会发出赞叹,但那种触碰那种赞叹,特别恶心,特别让人毛骨悚然。   “我……我看到他了!”   谢昀话落,全身像是水里捞过了一般,冷汗淋漓,这种回忆对他老说,极耗心神,几乎难以承受。   俞乔将谢昀托起,抱了满怀,谢昀上辈子受的苦,比她知道的还要多的多。   “不怕,我在呢。”   俞乔拍着谢昀的后背,口中不忘安抚,“我在阿昀身边,会一直都在。”   谢昀回抱俞乔,一样抱得很紧,很用力,他脸色苍白,额发都贴在了脸颊,但确实只有俞乔能让他安心,能让他克制那种极其阴暗的情绪。   “中年人,眉心有一颗红痣,不,应该是他自己点的朱砂……他最后那层身份,定然不低。”那种感觉也被谢昀抓住了。   “他不在楚国,”楚国贵族老爷里,几乎没有谢昀不认识的。   俞乔没应,继续拍着谢昀的后背,她看谢昀这虚弱的模样,很是后悔方才没阻止谢昀回忆那些。   这样相拥了许久,俞乔才稍稍放开些,从怀里掏出丝帕,很认真很仔细地给谢昀擦了起来,“阿昀以后不用勉强,我总会抓住他的尾巴的。”   “你这样,我会心疼,得不偿失,记住了吗?”   谢昀点点头,等俞乔稍稍擦完,他就又缠着将俞乔抱住,而俞乔也没阻止。   谢昀的不安并非刻意,而是从上辈子一直延续至今,此时更甚。   “要亲吗?”俞乔问道。   如果亲吻能让谢昀略好受些,俞乔是愿意的。   谢昀闻言果然稍稍放开了些,然后认真点了点头,“要。”   ☆、第11章 /89/09   就在谢昀话落,马车也停了下来,他们已经到了书斋门口了。   谢昀揪住俞乔的袖子,很是不甘地道,“我让林易到附近绕一圈儿……”   等他们亲够了,再停下!   然而王伯秦述阿狸的声音就从马车外传来了,已经到家门口了,还继续去绕,这也太奇怪了,俞乔捏住谢昀下颌,凑上前去,亲了亲,然后又摸摸谢昀的头发,“我们回家。”   谢昀神色依旧郁闷,俞乔方才问他的亲,肯定不是这样的亲!   俞乔推开车门,而后抱着谢昀下去,林易在旁去取马车的时候,被谢昀瞪了好几眼,林易摸摸头,完全不知道哪里开罪这位爷了。   王伯几人迎着俞乔谢昀进门,脸上多少有些感慨,还真是赐婚了啊,而要跨出这一步并不容易做到。   “乔哥。”   秦述唤了一句俞乔,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谢昀了,而且谢昀到底算俞乔的媳妇儿,还是丈夫啊……圣旨上虽然说是丈夫,但他觉得媳妇儿比较恰当,难道要叫哥夫,或者嫂子?   俞乔扫了一眼秦述,就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以前怎么唤,现在还是怎么唤,外人面前就唤王爷。”   “嗯,”秦述点点头,他又瞧了一眼谢昀,然后就有些担忧道,“叔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了,要不要我去叫公良先生。”   谢昀靠着俞乔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我休息会儿就好了,”说着,他又瞄了一眼俞乔。   俞乔送谢昀回房,让秦述和阿狸陪着他,她就到书房忙活去了,到宫里几天,有些事情,她需要听一听王伯的禀告。   听完王伯的话,俞乔沉默了少许,而后才道,“你让焦越过来。”   “是,”王伯称是离开,再过不久,焦越就打着饱嗝儿过来了。   “正要过来和你们说一声恭喜呢,”焦越摸摸肚子,在俞乔这儿,他过得倒是愈发油光水滑起来,就是偶尔会嫌弃无聊,但也比他窝在深山老林里有趣儿多了。   “多谢,”俞乔点点头,收了焦越这声恭喜,然后她就说起了正事儿,“有件事让你去办。”   焦越闻言收起了不正经的模样,认真听俞乔说。   “……悄悄跟着,不到他只剩最后一口气,都不要冒然施救,”俞乔的话语有些冷酷,神色却依旧平淡,她扬手道,“你去之前,先去王伯那儿领些东西,许能用上。”   焦越点点头,他知道俞乔手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用具,不仅仅是毒、药,迷、药之流,就是暗器什么的,也很不一般。   焦越离开,俞乔又处理了一会儿事情,就回房看谢昀,而她以为会在睡觉的人,却在拿着笔作画,一边画,一边愁眉不展。   也是,以谢昀那丑得新奇的字,还真不能指望他的画技会有多好。   “画什么?”俞乔问着,脚步继续走进。   秦述一脸愣愣地到,“叔说他在画人儿。”   然而画出的画,不是一团墨迹,就几笔简单到只能看出人形的线条。   俞乔目光看向桌案,然后她也沉默了,谢昀画纸中的人,有一个很方很方的脸,然后是三五根略长的头发,衣服像是一块破布,直接从脖子套到脚,最醒目的是五官,只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点。   然而谢昀似乎并不觉自己画的有多差,他看向俞乔,而后对着自己的画,点了点头,“这回比较像了。”   秦述闻言,嘴巴微微长大,这要真是个人儿,那得丑成什么样啊,他根本想象不来。   然而俞乔却看得很认真,她走过来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将谢昀的作画放到一边儿,她提起了笔,作画的过程并不快,有的地方甚至要停下思考一会儿,但她画出的每一笔都有一种顺滑和莹润之感,极是娴熟。   秦述看着俞乔的画惊奇,谢昀却是始终专注地看着俞乔,一副怎么都看不够的模样。   “好了,”俞乔话落,还沾在画上的笔,随即收起,谢昀略略停顿,然后才向画看去,然后他也张大了嘴巴,因为俞乔画得和他脑海中的人实在是太像了,包括眉心的那点朱砂。   “五官很像了,只是还要再老一点,丑一点,”俞乔把那个人画得太好看了些。   俞乔闻言换了画笔,在细节的地方,做点修饰,谢昀一言她一画,一个中年男人跃然于纸上。   “他看着……有点可怕,”秦述是见证了这幅画作的产生,看着那画,那种莫名的畏惧感,渐渐就多了起来,而这也是谢昀心中的感受。   俞乔将画拉到秦述那边,稍稍移动身体,挡住了谢昀看向画的视线,她看向秦述,“你将画放到我的书房去,下午无事可以和子明去街上逛逛。”   阿狸不在这里,是因为他到药铺学习去了,而今日秦述特意请假了一天。   “是,”秦述点头,又瞄了一眼谢昀,他才真的被俞乔作出的画吓到了吧,然而那不也是他自己要画的人吗。   秦述带着画离开,谢昀稍稍呼出一口,然后看向俞乔,“阿乔可真厉害,这就把他的模样画出来了。”原本他还打算试试木雕,毕竟那是他唯一算好的手艺了。   但那个过程,会比作画更加折磨,因为他揣摩那人的时间也相应更多。画画就好多了,毕竟他的画技怎么画,都画不像。   “是阿昀画得传神,”俞乔摸摸谢昀的脸,言语间并不像是在说虚话,就像是她能看懂谢昀的字一样,她也能抓住谢昀画里要表达的那些。   “去睡吧,我陪你睡,”谢昀脸色不好,俞乔的心疼没表现在脸上,但藏在心里一样半点不少。   “嗯,”谢昀点点头,他也有些懊恼自己,一涉及那些,就有些畏怯懦弱的模样,他原本……并不是这样的。   时隔好些时日,他们终于又同床共枕了,虽然俞乔只是陪着睡个午觉罢了,但谢昀依旧觉得高兴,他怀里抱着俞乔,然后低声嘟囔,“我不怕他,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嗯,不怕,”俞乔揉揉谢昀的头发,便是谢昀真觉得怕了,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有些人作恶起来,比恶鬼还要可怕,谢昀还是人,他会畏惧,情理之中。   等谢昀睡着,俞乔就起身了,她在房里烧了一块助眠的香,然后就回书房了,而房里小路子守着,房外是林易和陈野。   她回到书房,自然是有事要处置,首要就是那副画。   她提起笔又再画了两幅,然后就叫来了王伯,“送到浮生斋,让锦娘派人分别送到晋国曾府曾穹手中,吴国韩帅府韩伊手中,至于魏国,用以前方法,给沈岚琪送去。”   杨昔不能用,但魏国是沈氏本家,沈岚琪认识的人也多。   “另外,从现在开始,着手建立各国人事宗案,包括画像。”   “是,”王伯应着,却觉得俞乔愈来愈有威严了,她一个个命令,此时看着没什么,但在不久之后,许会有意料不到的好处,而他也早习惯完全听从俞乔的命令。   王伯离开不久,在俞乔带着东西回谢昀房里的路上,又再和俞乔碰上,他将一封信递给了俞乔,那信封上“俞乔亲启”四字极是醒目,“是从北魏使馆送来的。”   如此字迹主人的身份,也昭然若揭了。   王伯抱过俞乔手中的东西,俞乔直接拆开信看,信很长,然而俞乔几息就看完了。   “送信的人还在前铺?”   王伯点点头,“是。”   “你告诉他,有时间,我会带着阿昀一起去。”   俞乔淡淡道,心里却不觉会去,她接过王伯手中的东西,继续往谢昀屋子走去。   楚皇寿宴结束,各国使臣就也各自计划回国,司马流豫兄妹在明日启程,而这封信也算是请帖,他饯别宴的请帖,俞乔一目十行扫过,略过哪些莫名其妙的话,抓住了这信真正的目的,并给予了回复。   然而不用想都知道,这并不是司马流豫希望的回复,却也是想到过的可能会有的回复。   他所知道的俞乔对男色女色都很冷淡,但现在她却真正将谢昀放在了心尖儿上,做什么都会考虑到他……然而他再想谢昀,却还不觉得他有什么能让俞乔这么在意,除了那张脸。   谢昀并不知道,俞乔在他睡着的时候,又挡回了他情敌一个邀请,他睡得很沉很沉,直到迷迷糊糊被俞乔唤醒。   “阿乔……”谢昀眯着眼睛,并未完全睁开,但他的手已经缠上的了俞乔的腰,整个人滚滚滚,自己将脑袋放到俞乔的腿上,“我梦到你了。”   俞乔伸手将谢昀滚乱的被子,重新拉近,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我梦到马车没有停……”然后他和俞乔又接着亲亲了。   谢昀有时候执着的点,还真是让俞乔啼笑皆非,她揉揉谢昀的脸颊,“快起来,吃晚膳了。”   “哦,”谢昀应着,然而看向俞乔的眼睛,突然又贼亮贼亮起来。   “亲一下再起吧,”谢昀说着似乎是不好意思,蹭蹭俞乔的衣服,然后又闷声补充了一句,“亲一下,我还能吃多点,真的!”   而俞乔还能不知道谢昀?他所谓的亲一下,怎么可能是一下。   她直接拉过被子,连被子带人一起抱了起来,然后就往暖厅去了。   而谢昀只有一截头发露在外面,林易和陈野看了好一会儿,才晓得俞乔抱的是他们主子。   林易嘀咕着转身去取谢昀的衣物,“难道还没醒?”   “许是赖床,”陈野落后一步,一同进屋,却是去取谢昀的木椅。   将东西放到暖厅,然后他们就可以回自己家了,等明儿店铺门开了,他们就会再过来。   跟了谢昀之后,每天夜里都能回家陪着妻儿,他们这侍卫当的,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暖厅里的炭火烧得和房间里差不多热,有时候秦述他们吃着吃着,还能流汗。   谢昀从锦被里扒拉出自己的脑袋,而后一脸怨念地看着俞乔,再又瞪了随后进来的林易一眼,这个亲亲俞乔若不补上,谢昀估计能瞪林易好几日去。   “焦老头怎么不在?”谢昀能管楚皇叫老头子,就不能期望他能唤焦越有多规矩了。   “我有事让他去办,估计要有十天半个月才能回。”   俞乔说着给谢昀夹了几样他爱吃的菜,然后才自己吃。   谢昀也给俞乔猛夹一些肉食,然后才乖乖吃饭,至于焦越到底是做什么去了,他并不在意,指不定俞乔又让他偷什么东西去了。   谢昀看俞乔吃得差不多了,他才再开口说话,“我打算把王府旁边的宅子买下来。”   “哦?”俞乔抬眼看谢昀,确实有些奇怪,楚皇给的那个王府地盘很大,景色又好,似乎并不需要扩建。   谢昀眉梢微微挑起,“我打算建两个大门!一个是北翼王府,一个是俞府。”   “当然,里面是完全连一起的,我们住一起。”只是两个门,他和俞乔还是一个房一张床。   虽然让俞乔和他这么快就成婚,但他从本心里不想成为俞乔的阻碍,俞乔是俞乔,即便成为了她的王妃,她一样会是耀眼而强大的她。   俞乔并不觉得有这个必要,但谢昀眼中的认真,让她有些不忍拒绝。   她沉默几许,就也道了“好。”   不过这样一来,在其他人看来,更像是谢昀嫁给她了,谢昀觉得她身上的光芒不能掩盖,然而她也觉得谢昀一样有他不能掩盖的风采。   而等这些光芒绽放,她和谢昀都还需要点时间。   谢昀点点头,继续道,“年前就能建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好,”俞乔依旧应了,伸手摸了摸谢昀的脸颊,然后低头继续将剩下的吃完。   现在是十一月中旬,年前也就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或许谢昀多点事情忙活也是好的,别老想着亲啊亲的。   谢昀身上穿着衣服,也还裹着被子,就这样被俞乔推回房里。   他们到房间的时候,小路子和秦述才从里面出来。   “药浴汤已经弄好了,”时间算得可准,正正好呢。   秦述和小路子同时往谢昀脸上瞄了一眼,然后不用他和俞乔吩咐,他们就自己麻溜地走了。   这药浴便是大冬天里,谢昀依旧是隔天泡一次,每次都泡小半个时辰。   谢昀坐在浴桶里,俞乔就坐边儿的软榻上,谢昀眼睛直勾勾看着她,俞乔突然觉得这个浴房里少了几道纱幔,但脑海中突然一现,谢昀在行宫那个纱幔重重的浴房里沐浴的场景,莫名香艳旖旎,彼时不觉,此时却突然觉得耳根一热。   俞乔目光抬起,对上谢昀的目光,然而就还是这么看着。   谢昀轻轻哼了哼,然后就背对俞乔,但再不久,他就自己挪回来了。   “时间差不多了,起来吧,”俞乔说着却是伸手去抱谢昀出来,他的腿没好,暂时自己还起不来。而谢昀明知自己力气不够,还是试图就去拉俞乔进来。   然而他人没拉进来,俞乔扶着他的肩膀的手一滑,谢昀直接躺倒在浴桶里了。   俞乔手中不见了人,心中也明白这点水根本淹不死人,但她的心在这瞬间还是漏了一拍。   她的手在水里划了划,然后却没碰到人,当下她就扑到里面,将憋气玩儿的谢昀拉了起来。   “阿昀,这一点都不好玩。”俞乔不仅脸色不大好看,就是语气也不大好。   浴桶很大,她拉了谢昀起来,她自己就也进来了,衣裳全湿,头发也沾了不少水。   “噗,噗,”谢昀偏头吐了两口水,然后他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他就被俞乔压在浴桶壁上,俞乔的唇也压了上来,她许真有点生气,初一上来,就磕到谢昀的牙了。   谢昀被压得猝不及防,身体依旧还有下滑的趋势,俞乔随即托上他的腰,他也将手揽上俞乔的脖子,轻轻一分,两个人再次吻上。   水波晃荡,依旧温热,但紧拥的两人,却陷入一种难舍难分的状态,呼吸很乱,本来该掌握的技巧,此时也被抛到脑后,啧啧的声音,愈发让人脸红心跳。   俞乔触手是谢昀滑腻的肌肤,她并非初次碰他的身体,然而此时的触感,更加让人……爱不释手?   俞乔的唇从谢昀脖子往下滑,然后突然就咬在了他的颈侧,没咬出血,却是用了点力。   俞乔稍稍缓和了会儿,就将谢昀抱了起来,而后给他擦身体,换衣服,一直抱他到床上,都没再说话。   谢昀也抿唇不敢言语,他能感觉得出来,俞乔方才确实是在生气,然而他并不是真想吓她的。   俞乔将被子给谢昀拉上,然后就起身离开,而谢昀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   俞乔离开却没离了寝室,她在柜子里翻了会儿,就又回到谢昀的床边,被子往下拉了点儿,一点清凉的药就抹在了谢昀的脖子处,然后俞乔又给谢昀的脚上药。   俞乔将谢昀的脚塞回被子,看样子就要起身离开了,琢磨了半天用词的谢昀,一句没用上,他连忙抓住俞乔的衣服,开口就是认了错,“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认错的态度还算不错,俞乔神色缓和了些许,“错什么了?”   然而她淡淡的语气在谢昀听来,俞乔就是气得狠了,难怪刚才都咬他脖子了。   “我不应该拉你。”   俞乔轻轻叹气,其实说起来,谢昀也没做错什么,只是她的反应有些过度了,这点她在吻谢昀的时候,就调整好了,现在沉默,是因为她发觉自己对谢昀的美色几乎没有抵抗能力了,或许有一天她会做出强上的事情?   俞乔被自己的猜测惊到了。   俞乔将手盖上谢昀的眼睛,轻轻道,“睡吧。”   谢昀的眼睫轻颤了好一会儿,他才乖乖闭上,而他在床边的那只手,始终紧拽着俞乔的衣服,似乎怕她一不留神就不见了。   这一夜过去,谢昀才知道“生气”的俞乔是多可怕,并不是对他不好了,依旧好,但她又对他冷淡了,那个亲吻的确在浴房里补回来了,然而已经有十多天过去了,他的阿乔再没亲过他了……   谢昀欲求不满的气息,整个书斋里好似就只有俞乔这个当事人看不来了,王伯都考虑过要不要提醒一下俞乔,但想想他家小姐多敏锐的一个人啊,她看不出来,只是不想看出来而已。   所以谢昀欲求不满,依旧只能欲求不满了。   这一日天色快要暗了的时候,消失了十多天的焦越,负伤回到书斋里。   “先去处理伤口,”俞乔扬手让子明去请大夫,又让王伯和另外一个伙计扶焦越回房。   “我没事,一点轻伤罢了,”焦越脸色不大好,神情还是轻松的模样,“和你那件事无关,是我倒霉又被他的人碰上了。”   “不过,我将他们甩了,才回来的……”   “不着急说这些,”俞乔再次扬手,让王伯强制将人带走。   谢昀抓住了俞乔的手,他感觉到俞乔又有些生气了,不过这回可不是因为他。   “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嗯,”俞乔推着谢昀,也往焦越住的客院去。   请来的大夫是梁艋,他是公良端锦的首徒,医术自然不错,他有些奇怪梁艋怎么会中剑伤,但也没问,而直到他离开,俞乔他们也没怎么说话。   “幸好是这小子。”   梁艋离开,焦越呼出一口气,他到现在依旧没在公良端锦面前露过面,平日里在书斋,他都老老实实将内力封了,他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便是让公良端锦撞上,也不大可能认出他来。   “追杀你的有多少人,是什么特征,都说一说,还有你将他们引到哪里去了?”   焦越选择留在书斋,为她办事,就也是她的人,他过去以及现在受的伤,她都有责任帮他讨回来。   “东郊那边,有六个人,每一个身手都不下于我。”   焦越零零碎碎又说了一下,被俞乔那么严肃的神色看着,他什么话也留不住。   俞乔点点头,“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安心养伤。”   焦越点点头,然后又咋呼了起来,“你给我的正事儿忘记说了……”   俞乔眯了眯眼睛,没等焦越想好措辞,她就帮他说了,“他如我所料遇到埋伏,但有所准备,而且是差点死了的时候,那个准备才出现,堪堪就比你准备出手早了一点。”   俞乔说一句,他点一个头,若不是他确定俞乔不会闲得无聊,跟在他的身后,他都要以为俞乔跟踪了他一路。   他以后绝对不能在她面前撒谎,撒谎没什么,紧要的是,被揭穿看穿的感觉,铁定不好受啊。   ☆、第11章 /90/10   焦越想着又嘀咕了一句,“他可真奇怪。”   非要等自己快死了,才反击,到底搏个什么,这么拼呢。   “好好养伤,想吃什么就告诉王伯和子明。”   俞乔没回答焦越的疑惑,叮嘱了几句,她就推着谢昀出了客院。   但不能告诉焦越的话,对谢昀说却没问题。   “他是司马流豫,至于为何,是因为他想引出幕后那个人,然而那个人并没出现。”   他失算,她也失算了。宜阳城的刺杀失败,司马流豫这一路回去,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而司马流豫也想趁此反将一击,然而并没有成功,那个人比他们以为的还要谨慎。   或者说,他其实挺了解司马流豫的。   俞乔说着,眸光微微晃动,“但也不是没有收获,司马流豫……”   “什么?”谢昀微微偏头,他实在不是很喜欢从俞乔口中,听到司马流豫的名字,但这种醋吃得太过莫名其妙,他不敢表现出来,被俞乔宠着护着,他的确有点越活越回去了。   “他的确和阿昀一样,”知道的也比谢昀多一些,但也只是一些罢了。而这也是让俞乔奇怪的地方,按理来说不应该,司马流豫可是北魏真正的掌权人,相当于楚皇的存在,他理应知道得更多。   “阿昀,那个我和他关系如何?”   俞乔淡淡又有些严肃的问话,让谢昀的心梗了一下,他沉默少许,然后才回了话。   “貌似还不错,”而后他纠结着语气把坊间的传闻,和他所看到的,和俞乔说了一说,心塞,心塞极了。   俞乔看谢昀这副模样,嘴角微微勾起,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却是轻轻摇头,“我以为不然。”   “哦?”谢昀闻言神色果然振奋了一点。   “我应该是……忌讳疏离他,”不是忌惮而是忌讳,这又是为什么呢,俞乔暂时还无法想明白,而让她这么觉得,可不仅仅是谢昀这些话,还包括司马流豫对她的态度。   他们上辈子若真是关系那么好,司马流豫不会这么冷静,这么离开。   上辈子的她应该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司马流豫表达过,超过普通朋友之外的意思,他愤怒不甘,却还是没有资格。   谢昀点点头,俞乔的冷淡他也是听说过的,也感受过,就比如这十多天。   天色昏暗,他们径直回了房,俞乔抱谢昀到床上时,谢昀拥住了俞乔的腰,而后低语,“那六个人交给我来对付吧。”   “这么久训练下来,也该他们半点正事了,”俞乔的事就也是他的正事。   俞乔明白谢昀是要用城防营将士去捉拿那六个人,一万人对上六个,自然是碾压式的胜利,但那六人皆是高手,打不过,想逃要溜,却也难留下。   “阿乔相信我,”谢昀下巴搭在俞乔的肩膀上,轻声嘟囔着。   “好,”俞乔点点头,她从未怀疑过谢昀的本事。   “另外咱们的府兵也在庄子里练起来,改天我们一起去看看。”   长公主府能养三千府兵,谢昀就不止了,他在京中一样是三千府兵,但在他的封地,却可以有几万私兵,特别是北境,他还有守护边境一方安危的职责,只要合情合理,他可以向楚皇要求多养一些,当然他也得有那个财力养得起。   “嗯,”俞乔点点头,反手一压,就将谢昀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好,而后淡定起身。   谢昀神色懵懵,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俞乔离去,他反身抓住了被角,揉啊揉,揉啊揉,最后没忍住咬了一口。   他们家阿乔怎么气性儿就这么大呢,这么久了还不消气,谢昀着急又郁闷。   然而俞乔走了两步,就回头看谢昀,就见他咬住了被角,她怎么觉得她瞧见了一只正在耍赖打滚儿的猫儿了呢。   “张嘴,脏。”   俞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谢昀愣愣地把被子拉开一些,然后回头很确定地告诉俞乔,“我没咬,真的!就是……盖严实了点。”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了,简直欲盖弥彰啊。   俞乔回走一步,微微俯身,吻在了谢昀的额头,“闭眼,睡觉。”   谢昀眼睫微微颤动了许久,而后才乖乖闭上了眼睛,但耳朵却还竖着,直到听到俞乔脱衣服,躺床上的动静,他才真正安心下来,而后入睡。   **   谢昀虽然有好几个月没到城防营里去了,但林易和陈野却没少去,每回都会带去谢昀的命令,又带回一些他们训练的情况。   这半年多的训练,那一万将士有一种脱胎换骨的变化,那种懒散早不见了,现在他们身上的是一种精英高手的气息,不说以一挡十,以一挡二三却没问题。   而他们的统领是皇子,还是一个挺有钱的皇子,除了本来军营里能提供的那些,谢昀还能额外给他们找资源,更好的功法,更好的武器,更合理更有针对性的训练安排,最后那点俞乔的功劳也不小。   楚皇自然知道军营里的变化,他对于谢昀的努力也是挺欣慰的,虽然他儿子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很久没到城防营里去了。   即便这样,谢昀的模样,没人能忘了,那一日他在军中一人独挑万人的英姿,也没人能忘。   一辆马车在城防营前停下,俞乔先下了马车,而后将谢昀连木椅抬了下来。   荒山试炼已过三轮,但当初许诺的奖励,却还没发,不是因为谢昀不给,而是那些获奖的人,想要等谢昀回来,亲自给他们发。   集兵的号角吹响,一万将士极快速度集结在草场上,和当初一等两个时辰完全不同。   俞乔继续推着谢昀上了高台,这回俞乔并不是太监装束到此,而是一般常服,很多人不认得俞乔,但被俞乔训练过一段时间的大胖几人,很快就认出来了。   再然后他们就都明白俞乔的身份了,这是北翼王妃啊,谢昀的王妃,难怪谢昀当初就对内侍打扮的俞乔那么亲密呢。   “吾等参见统领!参见北翼王妃!”   谢昀到此,他更主要的身份就还是他城防营副统领的位置,而俞乔就先得了这声北翼王妃的称呼了。   谢昀满意地够够嘴角,而后抬手,让他们起身,“起。”   “将东西搬上来。”   “是,”林易领命,而后命人将好些宝器呈上了高台。   第一轮荒山试炼,大胖他们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一套银色宝剑,就是当初他许诺的奖励,谢昀一一将宝剑赐予他们,言语里没再多鼓励,但这种仪式本来就很鼓舞人心,特别是谢昀带着他王妃亲自到此。   十把宝剑里,有两把还是他和俞乔的,谢昀拿起两把一同塞到俞乔手里,而后顺道摸了一把俞乔的手。   大胖几人神情略有些激动,领过奖励之后,他们也不下台,而是直接站到谢昀身后。   他们虽然在城防营里训练了这么久,可从职位隶属上来说,他们还是禁卫军,随着谢昀封王,他们就是他的府兵,亲兵,他们差不多也是时候,回到谢昀身边了。   第二轮荒山试炼,获得首名的是董伟那一队,他对陷阱机关很有学习热情,以很微妙的差距,胜过了大胖他们。   第三轮,这两队直接就杆上了,最后居然是以并列第一,同时位居首名,而他们的争锋,也在军营里拉起了新一轮的训练热潮,那种难以想象的热情和勤奋,几乎能让其他军营的将士汗颜了。   谢昀并不吝啬,这第三轮,不仅头名两队有奖励,就是第二和第三的小队也都收到赏赐了。   其余将士每人有十两白银赏头,一万将士加一千禁卫军,光赏钱就得十万多两,谢昀眼睛不带眨就这么赏下去了,其他副统领营下的将士听说了,羡慕得不行,甚至还有后悔当初没能到谢昀营里去的。   而谢昀和俞乔到这里来,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件事。   两天前,三旗城防营将士联手策划了一次行动,将谢昀指定要抓的那五人,引到他们事先布置好的埋伏里,然后一击出手,擒拿成功。   从擒获到现在,他们还未被审,而是一直用药迷晕,单独分开关押,至于抓人现场的痕迹,他们也受命清理干净,那六人消失在京郊,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来。   六人,四男两女,年岁都在四五十岁之间,如此才会有堪比焦越的内力,但还是寡不敌众,被城防营将士耗在埋伏里。   地牢里,俞乔推着谢昀进来,观摩许久之后,谢昀就凉凉地对林易吩咐道,“先把他们牙全拔了,再把指甲也拔了。”   这种江湖人最容易在身体里藏、毒,稍不注意,他们许就自尽了,但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人像谢昀这般粗暴。   “是,”林易稍稍一顿,就挥手,几个禁卫军上前,又先下了强效的迷、药,然后才开始各种拔,拔完之后还上了药,怎么都不能让他们流血而死啊。   谢昀从怀里掏出帕子,嫌弃地捂住鼻子,血腥味儿略重,不过他眼睛还是瞄着被拔牙的那人看,略有点期待他醒来的模样。   俞乔低眸瞧了谢昀一眼,见他并不是真的不适,就也没说其他了。   “迷/药下得有点多,估计还得三五个时辰才能醒,”林易和下药的将士交涉了一番,就回来给谢昀回复了。   谢昀点点头,看向俞乔,而后俞乔就推着谢昀出了地牢,再然后他们回到有些久违的大帐内了。   俞乔将谢昀放到榻上,而后就被谢昀抱住了腰。   “我们可能需要住一日再回去。”   “嗯,”俞乔并无意见,他们来之前就有所准备,何况这里离云乔宫不算太远,缺什么让人去取就是了。   谢昀闻言略有些隐秘地勾了勾嘴角,然后又恢复成平淡的模样了。   等到了晚间,他就拉开了被子对俞乔摆手,“快进来,别冷着了。”   俞乔默然一会儿,谢昀从决定住下就高兴莫名,原来是因为早想到晚上能和她同床睡嘛。   俞乔放衣领的手微微一顿,却还是继续解衣服,也没执着要睡一边的小榻,依谢昀之言钻到他的被窝里了。   毕竟是在军营,条件再好,也比不得家里,俞乔多少有些担心谢昀晚上睡不好,睡出毛病来了。   谢昀将俞乔抱了满怀,而后喟叹出声,“阿乔……”   “阿乔什么时候才能不生气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如果知道俞乔会气这么久,会有这么可怕的后果,那一晚他绝对不手贱去拉俞乔下水。   谢昀嘟嘟囔囔语气可是委屈了。   俞乔的手滑到谢昀的腰侧,就也抱住了他,说起来,她并不觉得自己生气了,只是她觉得在成亲之前,有必要和谢昀保持点距离。   这样的想法也不是那一次在浴房里才有,之前就有打算,只是谢昀太过磨人,几次都没能做到,这不,今儿晚上,他们又睡一起去了,俞乔觉得略汗颜。   “睡吧,”俞乔拍拍谢昀的后背,觉得自己这次有必要坚持久一些,但再接着,她的身体就略僵住了。   谢昀低头含住了她的耳垂,温温湿湿的感觉,让俞乔心间微微一颤,随即她就抿住了唇,不让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来。   而谢昀也不敢用力咬,但这种□□,其实很让人疯,俞乔按住谢昀的肩膀,强迫他们微微分开,她直视谢昀的眼睛,“乖一点,不然……”   “不然阿乔又要和我分床睡吗?”谢昀也跟着瞪人,但瞪了不到一会儿,他就又委屈了,“这还没成婚呢,阿乔就有些厌倦我了……”   “阿乔没有厌倦我,对吗?”谢昀语气略严肃地向俞乔确认。   “没有,我没有厌倦,”俞乔神情有些哭笑不得,她还真不知道谢昀都担忧到这种地步了,“是阿昀太美,我怕把持不住自己。”   俞乔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略羞耻,但起初的原因就是这个。   谢昀眼睛微微瞪大,他想过很多理由和原因,唯一没想过这点,他以为俞乔的意志,还是那种随时可以脱身的状态,每次就只有他自己欲、火焚身,欲罢不能,原来他的阿乔也会?   他眼睛忍不住多了瞄了瞄,然后就又被俞乔瞪了。   “而且阿昀你的身体……暂时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谢昀并非不能行房,但总体来说,为了他的身体好,还是将时间推迟比较好。   而和她亲近,谢昀有多容易上火,他自己也有感受,她以为保持点距离,对他们都好。   “暂时是多久?”   谢昀说着,怨念几乎要冲出天际了。   “一两年吧,”俞乔捏捏谢昀的脸颊,凑上来亲了亲,“来日方长,我们不要着急,嗯?”   谢昀也凑上来,在俞乔额头脸颊吻了起来,看着俞乔的唇许久,最后还是只碰了碰,就分开,“我能等,但是阿乔不要故意疏离我,我会担心,会难受,真的。”   俞乔轻轻叹气,“罢了。”   就当做是一种修行,禁、欲的修行,不过要对着谢昀做到,略有些难,而她真要做到了,谢昀就该哭了。   时隔好久才再次和俞乔睡一起,谢昀略有些激动,抱着人黏糊了许久都没睡着。   “阿乔好暖,比上次暖……”   谢昀并不是在说虚话,因为俞乔确实是一边运行内力,一边应付谢昀,身体也会比平时略暖些,一心二用对她来说并不难。   俞乔闭着眼睛回了谢昀了话,“前几天夜里突破了……”   年初的时候,俞乔突破过一次,这才到年尾,她就又突破了。   谢昀捧着俞乔的脸,又开始亲吻洗礼,“阿乔好厉害。”   俞乔闻言微微睁开了眼睛了,借着大帐里还燃着的灯光,她能将谢昀的神情瞧个清楚,他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纯粹就是为了她的。   而被谢昀看着,才下定了决心不久的俞乔,又有些意动了。   “嗯,”她应着一只手遮上谢昀的眼睛,然后在他的唇上吻了吻,谢昀许是怕自己缠人让人烦,这一次他只配合俞乔,不敢多做其他。   一吻结束,俞乔主动抱住谢昀,然后闭眼低语,“睡吧。”   谢昀又在俞乔额头一吻,然后也就闭上了眼睛,嘴角不觉弯起,很是高兴和满足,这个吻就也说明,俞乔真的不生他的气了吧。   冬天里天亮得很晚,俞乔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谢昀弄醒,俞乔有打算让谢昀继续睡,她自己去,但谢昀却想一起,可他自己又懒懒得不肯起。   最后被俞乔打包到了半路,被外面的寒凉一冻,才渐渐清醒过来。   “阿乔……”   “醒了?”俞乔斜睨看他,却还是伸手将他身上的披风又拉紧些。   “好黑……”谢昀打量四周,天蒙蒙亮,军营里火把的明光依旧晃眼,谢昀很久没这么早起了。   “等以后天暖和些了,我会早起的。”   谢昀肯定地道,他以前练武的时候,就没赖过床,就是给公良端锦治腿之后,他才开始这样的,总体来说,他觉得自己还是勤快人,和俞乔一样的勤快人。   “先养身体,这些不着急,”俞乔倒没嫌弃谢昀这点,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睡才好。   他们到地牢的时候,一个禁卫军将一捅混着雪的冷水泼到其中一人身上。   俞乔扬扬手,让他们继续,审讯的事情,她和谢昀都没打算亲自上,但却可以听一听。   “哼……”被泼水的人,呻、吟了许久,才微微睁开了眼睛,被迷晕太久,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短时间还去不了。   “啊嗬……”   他张张嘴巴,然后就发现不对了,一口牙没一颗留下,这种感觉估计挺惊悚的。   “啊,你,你你,你们……”没了牙齿,他说话也不对劲儿了,一张脸无力又扭曲,谢昀成功被逗笑了。   “说吧,你们到京中做什么?拔牙只是个见面礼,这里还多得是手段对付你们。”   然而这些人,也是老江湖了,大致弄清楚这里什么情况,就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一心求死。   直到再次被折腾晕过去,也没多少有用的信息出来。   又瞧了两个人的审讯过程,俞乔就带谢昀出来了,而这时天已经大亮了。   “阿乔觉得他们能被撬开嘴吗?”他们现在最想的应该是死,但落在他们手里,死就没那么容易了。   俞乔微微点头,“可以吧,不过需要点时间,”要摧毁一个人意志,是有很多方法的,而这个需要点时间和耐心,这个过程也会很血腥很压抑,就不适合谢昀继续看了。   俞乔扬手,让林易近前,她低语吩咐了几句,而后他就再跑了一趟地牢。   “我们回去等消息吧。”   整个城防营除了大帐就没有其他暖和的地方了,实在不适合谢昀多待。   “嗯,”谢昀点点头,嘴角的笑容有些晃人,昨儿和俞乔和好了,他这种心情还能再保持上几天。   他们不仅自己走了,还带走了一直留在这里训练的一千禁卫军,五百分别前往谢昀的几个庄子训练新人,五百随谢昀俞乔回城,不过却是到王府里去。   还在马车上,谢昀就将一个令符塞给了俞乔,有这个令符,俞乔可以毫无阻碍调遣这三千府兵,不管做什么都会方便上许多。   俞乔也没拒绝,她和谢昀成亲在即,有些客套并不必要。   “祖母过些时候该让人来催我们进宫了。”   现在已经十二月初八,离过年也就只有二十来天,去年他们在荆州城一起过的,今年也依旧能一起,往后所有节日,他们也要一起,谢昀想着,脸上就露出了点微笑,然后就又慢慢凑过来,见俞乔没有拒绝的意思,他在俞乔的脸颊嘴角亲了两下。   “嗯,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进宫之后,对俞乔来说自然是不便许多,但她也觉得她还是看着谢昀比较好。   ☆、第11章 /91/11   谢昀靠着俞乔的肩头,低语轻喃,“过完年阿乔就该备考了,等考完了,咱们就该成亲了……”   其实一些程序一直都在走,问名,纳吉……礼部和天鉴司的人已经来回书斋好多次了,就是婚期也定下来了,就在三月十八。   楚皇提议过,让他们在紫云宫里完婚,之后再回谢昀的王府去住,但被谢昀给否了。   他已经折腾了那么久的府邸,不用来成婚,他不是白忙活了嘛,谢昀说什么也不愿意。俞乔看谢昀没同意,就没多劝,最后他们成婚的地方还是定在北翼王府里。   楚皇一脸郁闷,谢昀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嗯,”俞乔轻嗯了一声,而后点点头,她也说不清楚是觉得时间快了还是慢了,甚至有的时候细想,她也会觉得紧张,但又觉得并无必要,他们现在怎么样,成亲之后就还是怎么样。   “阿乔,我有点紧张,”谢昀对俞乔很是坦白,他凑过来低低道,“不过,更多还是期待,很期待。”有的时候恨不得时间一溜就到他们成亲的时候了。   俞乔揉揉谢昀的头发,嘴角也微微勾起,她的心情和谢昀是一样的吧。   但甭管谢昀多想,时间还是那样过,似乎很慢,但回头一看,却还是给人那种抓不住的错觉。   从城防营回来再两日,离京的公良端锦提前回来,谢昀的苦难日又开始了。   进一步的治疗,依旧没有他多少好受的时候,全身的经脉都在遭受针扎般的刺激,谢昀别说脚动不了,有时候就是连起身都无法做到,原本养回来的那点肉,只两日过去,就全都不见了。   “需要十天时间,再下次治疗可以推到两个月后。”   公良端锦看谢昀的状态,难得没有埋汰人,“这期间只要保持每日一次针灸,隔日一次药浴就行。”   “针灸的话,你看看是你来,还是我让艋儿每日过来一次。”   “我来,”俞乔看谢昀受折磨,她的脸色和心情也不大好,公良端锦每次治疗她都看着,手法也早记得差不多了,更主要是谢昀会更愿意让她来。   “行,明日开始,你们再提前半个时辰过来。”   公良端锦对俞乔的回答并不意外,他目光扫向一边在给谢昀擦汗的阿狸,目露遗憾,“十天后,我要再离开,阿狸……就拜托你们了。”   谢昀神色惨白,意志却还清醒,他听到公良端锦的话,眉头就也皱了起来,“过完年再走吧,不差这几天。”   虽然阿狸还是和他们一起住,但公良端锦在和没在,那还是不同的。   公良端锦不至于连陪阿狸过个年的时间都没有吧。   公良端锦沉默,没应谢昀的话,而是继续看向俞乔,“摆脱了。”   俞乔沉默少许,点了点头,对于公良端锦来说,阿狸重要,却还不是最重要,“前辈要保重才好。”不管是为了阿狸,还是为了谢昀。   公良端锦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阿狸的后脑勺,而后从这个暗室离开。   俞乔轻呼出一口气,回转身体,将大床上的谢昀抱了起来,又低头蹭了蹭他的额头,而后才出了这个暗室,阿狸沉默跟着,显然他并非不懂得公良端锦话里的意思。   “阿狸,你心中可以有疑惑,可以不理解,但还不需要太早下定论,先努力长大吧,嗯?”   “嗯,”阿狸看向俞乔重重点了点头,而后加快点脚步,紧跟在俞乔和谢昀的身侧,小手伸出,紧紧拽住了俞乔的袖摆。   有谢昀宠着,有俞乔看顾,遇到他们是他极大极大的福气!   最后一次的非人治疗一过,俞乔没顾及公良端锦和梁艋在场,就在谢昀额头轻吻了一下,“阿昀,熬过来了。”   这十天对她来说,也是不小的折磨和考验,但已经受了这么多苦,没道理还选择放弃,也没道理会治不好。   谢昀没应,他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了,或许根本没听到俞乔的话。   俞乔紧接着就将谢昀抱起离开,他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湿透,需要换上干净暖和的,俞乔步履匆匆走过,顾不上多和公良端锦寒暄,阿狸这回倒是没紧随俞乔谢昀离开。   他爬下床,看向公良端锦,“我知道你觉得我还太小,听不懂你的话,不能理解你的不得已,我会努力长大,等你亲自告诉我那些,到时候我才能决定原不原谅你。”   他和公良端锦的相处已经不能算少了,公良端锦对他医道的学习,可以说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阿狸不可能还不为所动,但离理解他还远不够。   而他的小鱼哥哥告诉他,他还小,不需要太早下定论,所以他给公良端锦这个时间。   “好,”公良端锦只这声应答出口,就说不出别的了,让阿狸跟着俞乔,或许是他最正确的决定吧。   阿狸回身,将谢昀的一些用药抱起,而后才离开了暗室。   公良端锦看着阿狸消失的背影,凝视了许久,才转身,往另外一条道离开,再过不久,他就带着梁艋一起离开了京城。   俞乔将谢昀抱回房间,小路子和秦述就将水放好了。   将谢昀的衣服剥开,俞乔将谢昀放到热水里,而她的手还是不离他的肩膀,她的手都能感觉到水的烫人,谢昀却还是隐隐发抖。   他双眸紧闭,唇色不再红艳,而是带点微紫,若非俞乔扶着,他是真在浴桶里坐不稳的,再把水温加热,并不合适,泡了不到两刻钟,俞乔就将谢昀抱起来,而后塞回被窝里,再接着,她就解开了自己的衣服,一同钻到里面去了。   她最大限度地运转内家功法,肢体紧贴着谢昀,这几日她都是这么陪着谢昀缓和过来,抱着大冰块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可因为是谢昀,俞乔根本升不起嫌弃的心思来。   而谢昀的感受就和俞乔完全相反了,他抱着一个大暖炉,还是他最最喜欢的暖炉,他的脸色依旧不好,却还是在醒过来之后,露了点笑缅,“阿乔……”   俞乔早就醒了,但离了她,谢昀就会睡不好,她醒了,就还是陪着。   俞乔的手在谢昀的背和胸膛都摸了摸,“瘦了。”   谢昀也就剩一张脸能看了,以前那个硬邦邦的厚实胸膛都让痛苦的治疗给折腾没了。   俞乔言语和神情里的心疼显而易见,谢昀脑袋一偏,靠到俞乔的胸口,他低声嘟囔了起来,“阿乔倒是胖了一点,这里胖了……”   他说着,还状似无辜地蹭了蹭,而后就闭起了眼睛。   俞乔身体微微一僵,心疼的心情也继续不下去了,她伸手捏了捏谢昀的脸,她若是寻常闺秀,还不得被谢昀这话羞死了,虽然她确实是发育了些。   谢昀眼睫微微颤着,又睁开了些许,看俞乔一脸沉思,他连忙补救,“我不说了,阿乔别老想着和我分床……”他就吃豆腐,不嘴快还不行嘛……   俞乔扫了谢昀一眼,推开了他的脑袋,“起来吧,昨儿都没吃东西。”   谢昀被推开了也还是歪在那边,他现在随便动一动,身体都很疼,不动还会好些。   俞乔自己先起来穿好衣服,再给谢昀穿衣,而后抱他到暖厅里去。   至于谢昀的木椅,她让人给木椅包上一圈儿锦布,加了些软垫,多少能让谢昀坐得舒服些,她先给谢昀喂了大半碗的素粥,然后才自己吃。   而被当稚儿般照顾的谢昀,也无半点烦躁的情绪,他目光看着俞乔,柔情满满,是因为俞乔陪着,才让这个痛苦的过程,不那么痛苦了。   他很珍惜这个像是偷来的,和俞乔相处的任何时光。   又养了五日,宫里的马车到了,谢昀和俞乔也要启程入宫了。   王伯依旧留家里看着,阿狸和秦述,还有小红被带上一起。王伯今年多了一个焦越作伴,再加上俞乔他们初五就会回来,同在一个城池,已经比往年好上许多。   宫里秦述是第二次去,依旧紧张莫名,读书了,长见识了,就也愈发能明白皇权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那种敬畏感也会越重,这是这个时代人很难放下的精神枷锁。   谢昀靠着俞乔瞄了一眼秦述,“出息点,你乔哥是北翼王妃呢。”他的王妃。   秦述点点头,对,为了俞乔,他也不能露怯,总的来说,他还是俞乔那边的人,他露了怯,没面子的也是俞乔。   不过俞乔对于他的反应,半点意见也无,反倒是谢昀在意得更多些,难道他其实算谢昀的娘家人?   秦述挠挠头,有点被自己绕晕了。   爱往谢昀腿上跑的小红,被阿狸牢牢抱在怀里,不让乱动,而这也是俞乔交给他的任务,小红不重,但对于现在的谢昀来说,却是一种负担。   而谢昀也恶劣得很,明知道小红不能过来,他还时不时伸手去戳一下那个小东西,然后看它和阿狸各种扑腾。   俞乔余光扫过,嘴角也微微勾起,但手上宗案还是翻过一页。   他们这回是在吃过午膳之后,在冬日里最暖和的时候入宫,谢昀几乎睡到快午时才起来,此时精神和力气都有一些,俞乔也随他逗乐,逗别人,他自己乐呵。   秦述也有明显的感觉,谢昀越来越幼稚,俞乔越来越稳重,这一家之主的位置一直还是他们乔哥的呢。   进了宫门,还是小路子和童公公过来迎的,俞乔和谢昀随童公公先去德馨宫,阿狸和秦述随小路子回紫云宫。   大概他们到德馨宫不久,楚皇就过来了。   他和老太后一样,瞧着谢昀瞧了许久,才转说起其他,他们心中大抵都觉得是中秋落水和宜阳遇险,才让谢昀至今难好的,心中明了,就也没有多追究谢昀的身体状况了。   “春试准备得如何?”楚皇问向俞乔。   俞乔点点头,“回陛下,尚可。”   这回复可半点不谦虚的啊,然而楚皇就欣赏俞乔这自信的模样,他点点头,“那朕就拭目以待了,如果俞卿真有本事,朕不会避嫌的。”   即便是他皇儿的王妃,只要有真本事,又何妨不能提拔重用呢,举贤不避亲,当用得用。   “谢陛下,”俞乔对于楚皇表态并没有表现得多高兴,也没有不悦,这种温淡的态度,总体来说,是让人觉得舒服的。   楚皇点点头,放下芥蒂看俞乔,确实觉得她哪儿哪儿都不错。   “陈老给朕来信,说你秋祭失约,年后他会带着残棋到京中来,让你做好准备呢。”   楚皇说着摸摸下巴,想起前往宜阳行宫中,那酸爽莫名,至今印象深刻的一盘棋,略有些期待陈老也来体会一般,他眯了眯眼睛,“俞卿到时候可不能留手。”   “是,”俞乔倒还是真忘了那一盘棋的事情了,不过楚皇话里意思,可不止这些,陈老不可能只为了那盘棋就到京中来,难道是要重入朝堂?   “阿乔啊,这点心昀儿能不能吃,”老太后实在是看谢昀巴巴看着点心模样有些可怜,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俞乔。   俞乔回转目光,看向老太后,又瞧了一眼谢昀,而后低语,“只能吃一半,剩下一半,你晚上再吃。”   谢昀乖乖点头,然而他却先将一块完整的点心送到俞乔唇边。   俞乔眸光轻轻晃了晃,还是张嘴咬了一半,谢昀拿着那剩下一半,脸上的笑容像是抹了蜜儿似的。   楚皇瞧着,那种隐隐心塞的感觉又回来了,这秀得,好似全天下就他谢昀有媳妇儿似的。   俞乔将点心咽下,还不忘再叮嘱老太后一句,“祖母您可不能偷偷给阿昀塞,他吃多了,正餐就吃不了多少了。”   老太后笑吟吟地点头,“晓得晓得……”不过她的笑容略心虚,她还真有偷塞的念头,可惜俞乔一眼就看出来了。   楚皇闻言又哼了哼,连吃块点心都被管住,他这儿子怎么就混得这么惨了。   又坐了会儿,俞乔就带着谢昀告辞了,楚皇也一同出了德馨宫,他们就没再坐马车,德馨宫离紫云宫也不算太远,今儿难得还有点阳光,谢昀顺道晒晒太阳也好。   然而只有谢昀和俞乔偶遇宫妃的机会不大,再加上楚皇又不同了,楚皇年岁虽然大,但还是帝王,保养得也不错,还是有很多水嫩的妃嫔和心比天高的宫女上赶着来的。   “臣妾参见陛下,”一婉约似水的女子在路的转角处,先是惊惶,而后是娇羞,最后才跪地参拜,她目光又略略抬起,扫了一眼谢昀和俞乔。   “见过八殿下。”   “起来吧,”楚皇抬抬手,让她起身,而后问道,“婉嫔怎么会在此。”   “臣妾是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她目光又略略扫向谢昀,而后继续道。   “小十二近来极是念叨太后娘娘,几日前出京了,带了点礼物回来,特意嘱咐让臣妾给太后娘娘送去一些。”   田婉是十二皇子谢晗的生母,年岁不算大,看着依旧是一清婉动人的美人儿,谢昀不认得她,扫一眼,就没再关注,俞乔的身份更不好和她说些什么了。   楚皇闻言点了点头,孙子给祖母尽孝道,理所应当,对于谢晗的做法,他并无不悦,“你去吧。”   田婉继续低眉顺眼,“是,臣妾告退。”   她走出十多步,又再次回头,目光还是看向谢昀,她对于他儿子去向老太后卖乖的做法,十分看好,老人家都喜欢小孩子,而她的晗儿乖巧精致,假以时日,就算比不过谢昀,也肯定会和其他皇子不同。   最后从老太后手中匀出点儿有价值的东西,也不枉他们母子这般讨好了。   然她自以为将心思掩藏得很好,在历经世情的老太后面前,是半点都藏不住的,便是一照面,都没能瞒过俞乔去。   而俞乔和谢昀是真的喜欢敬爱老太后,并不贪图她的东西,田婉这隐隐的忌惮实在没必要。   又走了不远,他们又再被“偶遇”了,这回还是熟人,是张静和她的女儿谢鸾。   “臣妾参加陛下,见过八殿下。”   “鸾儿参见父皇,见过八哥。”   原本她们对着谢昀是不需要这般行礼的,点个头就好了,可现在谢昀封王,还是那样丰厚的赏赐,她们对他的态度,至少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见礼就也是必须的了。   谢鸾目光扫过谢昀,又扫过俞乔,再次低头,却目露遗憾,她第一个瞧上的是杨昔,却当即被齐凰儿泼了冷水,再瞧上俞乔,转瞬就被谢昀截了胡。   眼看着翻年过去,她就十四了,可这婚事还没着落,她可不想到时候随意被徐皇后赐个京中的浪荡子去,尤其是张悦的那个哥哥,肥头大耳,想起他,她都能打一个寒颤。   “起来啊,天冷就穿多点,”楚皇难得对谢鸾关心了一句。   “陛下这几日忙,也要多注意身体,妾也会担心的,”张静适时接话,眉目传情,生动之极,一点儿和她的名字不配。   “咳……”谢昀低咳一声,他实在不喜欢在这里看楚皇和他的妃子眉来眼去,尤其那个人还是张静,他母后名义上的族妹。   楚皇和俞乔的目光同时低下去看谢昀,而后俞乔开口,“草民先带阿昀回去。”   “去吧,”楚皇摆摆手,而后又添了一句,“以后就和阿昀一样,自称儿臣便可。”   草民……这种称呼在皇宫里,实在有些突兀。   “是,”俞乔点点头,而后抱起谢昀,他们身后的宫人推过木椅,脚步加快往紫云宫去。   谢昀蹭了蹭俞乔的脸颊,“我就不耐烦看着……”   楚皇有的时候表现出对他母后深情不匪的模样,可他转身照样宠爱别人,他的深情也太廉价了,谢昀膈应得可不仅仅是张静,就还有楚皇。   “嗯,”俞乔轻轻嗯了一声,她瞧谢昀一眼就也明白他心中所想,谢昀的心境还真不能说多大,有时候表现得比阿狸还要纯粹和简单,而这也是谢昀难能的可贵之处。   也正是他情感的纯粹,才能让他们走到如今这一步,共结连理的这一步。   他并非没有心机,只是他的心机从不对着她,他将她纳入他的世界,就全心全意相待,喜欢也是倾全心来喜欢,他的喜欢是安定而长久的,他和楚皇不同。   俞乔许是抱谢昀抱习惯了,这太白天的御花园里,能遇到的宫人还真不少,但她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儿,从一个小石子儿路走过,他们就到了紫云宫前的正道。   而在小石子路往上的竹林小邬里,二皇子谢晖,七皇子谢明,十皇子谢晔都在,谢晖一脸深沉,看不出什么想法,谢明似笑非笑,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情绪外露出来。   谢晔却是完全臭着一张脸,不是因为瞧见了俞乔和谢昀,而是因为谢明居然将他的心思堂而皇之告诉了谢晖,名曰是帮他想法子,一偿所愿。   谢晔的目光从谢明身上滑过,转而落到了远处,但那眸底隐约有杀意呈现。   “老七不要胡闹了,老十也收敛些,”谢晖留下这话,就率先离开了这里,谢昀暂时还不能动,不是因为所谓的兄弟情,而是因为俞乔,他们父皇明显极是看重的俞乔。   “四分宝图之二啊……”他参加过那场拍卖会,感受过世人对那个宝藏传说的狂热,五十万两白银,就是作为嫡皇子的他,也心热得很,然而俞乔却能眼睛不带眨就送出来了。   俞乔的价值,可以想象,谢明和谢晔怎么设计,他管不着,但他却不能参与进来。   谢晖离开,谢明的嘚瑟就有些消下来了,神色讪讪,又是一次失败的小聚……   “七哥什么想法,说一说吧,我知道你都想好了……”   谢明闻言神色微微一顿,随即又热切起来,而后“嘿嘿”低笑,他倒是真将谢昀恨入骨,不放过任何害他的机会。   俞乔抱了谢昀半路,谢昀就睡着了,她径直抱了他回房,也不离开,拿了些书卷宗案,搬了个椅子,就在谢昀床边翻阅,余光之内,是谢昀安睡的神情。   ☆、第11章 /92/12   无论什么宫殿宅院,还是要有人住,才有人气。   恍若仙境般的紫云宫,因为它主人的回来,多了很多不一样的生气,就是那片红梅林似乎也比往年要开得好。   除夕的上午,谢昀依旧睡到太阳高照才醒来,安安静静的寝殿,一点都感觉不到外面宫人频繁走动的喧嚣,谢昀抱着被子缓缓起身,掀开了床幔的一角,目光去寻俞乔。   而他要寻的人果然就坐在他床前有点距离的软榻上,这回不是在看书,而是在侍弄几支插瓶红梅,俞乔难得目露思索之色,似乎瞧着这个插瓶,怎么瞧怎么不对劲儿,但却找不到修理的地方。   谢昀露出个脑袋,“拿过来……”   俞乔偏头看去,就看到谢昀睡眼惺忪的模样,眉眼忍不住柔和了些许,随即她就抱起插瓶和剪子,到了谢昀的近前。   谢昀拿过剪刀,下手利落,又在插瓶红梅的小枝上剪了两下。   俞乔再端详那个插瓶,随即点了点头,在有些审美和品味上,她确实比不过谢昀。   将插瓶放到一边的矮几上,俞乔就掀开了幔布,谢昀缩了缩脖子,又躺回床上。   养了这么些天,他已经不需要再像之前那般被照顾了,但其实经脉里那种针扎般的感觉只是淡去些许,更多还是他适应了这种疼。   谢昀的适应和忍耐功夫,一直都是让公良端锦啧啧称奇的地方。   但他越来越娇气也是真的,他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俞乔,声音在被窝里闷闷传来,“冷……”   俞乔侍弄许久红梅而有些微凉的手,摸上谢昀的额头,见他最里嫌弃,人却享受般地蹭蹭,就知道他不是真的觉得冷了,“快起来,我给你煮了些小食,一直都温着呢。”   “你不起来,我就给阿狸和秦述吃了……”   谢昀护食的本性从未退化,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抱住俞乔的腰,“给我煮的自然只能给我吃。”   “那你就快起……”   谢昀抱着俞乔又腻了会儿,才乖乖放开,让俞乔给他穿衣,而他偶尔凑上来嗅嗅,偶尔偏偏侧脸,全身心演绎什么是求抚摸,什么是求亲亲。   等都穿好,俞乔才如他愿在他的脸颊轻轻吻了一下,又伸手揉揉他本来就有些乱的头发。   谢昀眯了眯眼睛又靠到了俞乔的肩上,“阿乔早上就去折红梅了吗?”   “嗯,”俞乔抱起谢昀,一边往外走,一边回道,“花开的不错,剪几支给陛下和祖母送去,不过我剪的没阿昀好看。”   俞乔现在是愈发觉得男儿身方便了,她若真以女子身份嫁给谢昀,繁文缛节会更多,每日晨昏定省,还少不了徐皇后那边,现在就不必要了,楚皇和老太后体谅谢昀身体不好,连带她的请安也能免则免。   不过俞乔还是会适时往楚皇和老太后那边送些东西,都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却也是她和谢昀的一番心意。   谢昀对俞乔的夸奖还是很受用的,他亲亲俞乔的脸颊,“那一会儿我再给阿乔帮忙。”   “好,”俞乔点头,脸上有些微不易察觉的紧绷,不仅被谢昀亲吻的脸颊有些微痒,她心里也痒痒的。   就算谢昀的脚好不了,这么一直养着他,其实也不错,俞乔心间突然跳出了这种想法,最后还是被她自己给否了,乖巧的谢昀很好,但张扬骄傲的他一样很好,而后者才是谢昀真正快活的生活方式。   快到午时的时候龙章宫和德馨宫都收到紫云宫送来的白玉插瓶红梅,楚皇瞧了那灼灼绽放的红梅,一直都冷淡无波的神情突然缓和了些,他又瞧了一眼送东西来的小路子,不用他多问,小路子就给他回话了。   “红梅是王妃早起去林子里折的,不过是殿下给剪的,”总来说,这就算是谢昀和俞乔一起送的了。   楚皇点点头,不见喜怒,但才回到紫云宫,楚皇就让应森送了一堆的赏赐来了。   紫云宫送了瓶红梅都会被赏,各宫也都是服气了,这样的赏赐各几日,紫云宫就会有一回,之前还各种吃味,现在基本都麻木了。   不过他们可不觉得是因为楚皇喜欢谢昀,而是觉得那谢昀沾了俞乔的光,谁让楚皇那么看重俞乔呢,连给他们赐婚的事儿都做出来了。   谢昀眯着眼睛看了一溜这些赏赐,最后从里面取出一对白玉扳指,其中一个他戴在自己收拾,另一个他系在穗子上,亲手绑在俞乔的腰间。   “好看。”   谢昀眼中的沉迷之色一闪而过,而后就很有危机感地抱住了俞乔的腰。   谢昀对她的黏糊劲头从城防营回来,就一直消不下来,逮着机会就要抱抱亲亲,在亲吻上谢昀和她都有所克制,可在搂搂抱抱上,谢昀就不愿意委屈自己了,想抱就抱,想蹭就蹭。   “宫里过年其实和外面没差,吃完除夕宴,就是守岁,守完岁,咱们就能回来了,至于老头子还要忙活什么,就不关我们的事儿了。”   俞乔早听小路子说过宫内过年的一些事宜,真正忙的是那些宫人,她和谢昀确实不能算忙,一会儿洗个澡,换身新衣就可以等晚宴了。   “你还要再睡一个午觉吗?”俞乔挠挠谢昀的后颈,心里却有些担心他会熬不住。   谢昀摇摇头,“我今儿精神着呢。”   他搂着腻歪没多久,小路子就又在外面敲门,而后进来,却是将谢昀和俞乔要穿的衣服送来了,还是老太后给他们准备的,而这也是她老人家难得的兴趣,谢昀和俞乔就都没拒绝。   大过年的自然要穿得喜庆些,谢昀依旧是金线黑袍,可黑袍上却多了些红色的暗纹,只这点差别,就让谢昀看起来和往日很是不同,似乎张扬了些,也更美了些。   俞乔的衣服和谢昀是一样的料子一样的颜色搭配,只是金线换成了银线,绣的花纹也略有些不同,就是完全一样,穿在谢昀身上,和穿在俞乔身上,感觉也全然不同。   谢昀的额角有些碎发刘海,头发也只梳起一半,很合适,也很好看。   俞乔和他不同,她全然将额头露出,头发也完全梳上,便是穿着银线黑袍,依旧掩盖不了那种端正的文生气,比平日多了些清华和严肃,再不会给人那种她比谢昀小许多的感觉了。   “好看,好看!”阿狸绕着俞乔转了几圈儿,然后掀开幔布,到里面去瞧谢昀,谢昀衣服穿好了,可头发却还散着,他正坐在铜镜前,等着俞乔来帮他梳呢。   “漂亮哥哥好好看,最好看!”阿狸先在铜镜里瞧了一眼,就被先惊艳了,然后他看向铜镜前的谢昀,又再次惊艳。   在室内养了小半年的时间,谢昀的皮肤更白了,无半点瑕疵,便是泪痣,也只添风情,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他穿着带点红色的衣服,那种旖旎之感愈发强烈,美得让人窒息,依稀能想象两个月后,他穿上真正大红的婚服时,会有多美了。   俞乔也掀开幔布进来,就和谢昀铜镜里的视线撞上了,俞乔当下的呼吸微微深了些,而后她脚步轻抬,一步步走进,穿红衣的谢昀,让俞乔多了些平日不会有的紧张。   “等久了?”   俞乔是先给谢昀穿好了,然后才她自己去沐浴穿衣,耗费的时间自然有些久了。   谢昀摇摇头,红唇轻抿,却只将木梳递给了俞乔。   俞乔接过,而后就很认真地为谢昀梳发束发,最后再戴上属于他王爷身份的金冠。   俞乔又往铜镜里端详了一下,而后感叹了一下,“阿昀真好看。”好看得她也有危机感了。   “阿乔才好看,”谢昀在俞乔话落就接口了,在他心中俞乔好看,最好看。   谢昀回转目光,在俞乔的头发瞧了一眼,再想想自己从未给人束发过,就只能暂时歇了这个心思了,目光扫到大饱眼福的阿狸,就对他扬手,“过来,我给你梳。”   他总要先找人练练手,才能给俞乔梳,阿狸就是个不错的练习对象呢。   阿狸两只手护住自己的头发,他的头发也是俞乔梳的,可好看了,有些不忍被谢昀拿去糟蹋,他目光滴溜溜地转了转。   “漂亮哥哥给小红梳吧,只有小红的头发还没梳呢。”   谢昀沉默少许,就也点了点头。   而后不久,火狐小红的头顶就绑了不少颜色各异的头绳。别说,这么瞧久了,还真能瞧出些诡异的萌感来。   阿狸抱着小红,一脸悻悻地出去,简直不能想象他头上谢昀也被绑满了头绳模样啊。   俞乔弯腰伏在谢昀的肩头,被阿狸的神色和谢昀的作为给逗笑了。   谢昀一只手戳戳俞乔的脸颊,“这么好笑吗?”   他可是很认真给小红绑的,他也很期待以后能帮俞乔束发,然而无论阿狸,还是俞乔,似乎都没感觉到他的认真和期待啊。   “阿昀,继续努力,”俞乔嘴角带笑,却是偏头要去亲谢昀的脸颊,而谢昀也刚好偏头,两人的唇直接对撞到一起了。   不疼也不算重,却很有存在感,呼吸交缠,四目相对,也不知是谁先眯起了眼睛,谁先探出了舌尖,等他们略略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拥吻到一起,难舍难分了。   谢昀洗浴前喝了杯果茶,嘴里还带着点清甜的味道,脸颊也带着点难能有的红润之色,俞乔睁了睁眼睛,而后又再闭上,继续这个缠绵而甜蜜的吻。   谢昀眼睫轻颤着睁开来,双手从俞乔的脖子脱离,捧上她的脸颊,又从额头开始亲吻,一下一下,细细碎碎,温柔之极。   俞乔在谢昀亲过一遍之后,就睁开了眼睛,然后她也凑在谢昀的额头,眉心,脸颊亲了亲,她嘴角带点轻笑,心中隐含的愉悦,让她的眉目像会发光一般,尤其那双眼睛,莫名勾人。   谢昀瞧着,心中又轻叹一句,他的阿乔又长开了一点。   他是从小就精致好看,长大后也没长歪的那种,而俞乔就是少时相对普通,但随着长开,会越来越好看的那种,而他正在见证俞乔蜕变成长的这个过程。   俞乔伸手理了理谢昀和她自己的衣服,而后就推着他出去,上了撵车,他们就往楚皇的章元殿来了。   这个除夕宴,只宴请皇族,一般大臣会得到楚皇一些菜肴的赏赐,却不会参加,毕竟是除夕大团圆的节日,比起宫宴,他们还是更愿意和自己家人一起过,楚皇也是这个意思了。   先是小一辈的皇孙,皇孙女儿给楚皇老太后拜年,而后才相继入席,说些贺岁的话,看看歌舞,一年中难得会有相聚得这么全的时候。   各皇子自然是把王妃带来了,就是谢昀身侧坐着男儿装束的俞乔,略有些突兀,但赐婚的圣旨都下来这么久了,整个大楚都少有不知道的人,更别说这些消息灵通的各府王妃了。   “别说,他们坐一起可真真是养眼。”   和谢昀一起还能不被比得黯然失色的,还真是少见,俞乔没有谢昀那样的倾世美貌,靠的就是她的气质,以及她和谢昀之间那种气场契合的感觉了。   谢昀的筷子忍不住在最近前那碟盘豆腐上戳了戳,一个个明明都成亲了,还盯着他的阿乔看做什么,他的阿乔可不是会爬墙的人!   俞乔目光扫过那盘被戳得惨不忍睹的豆腐,却也没多阻止,戳豆腐总比偷偷挠扶手挠坏指甲好。   “吃饱了吗?”俞乔没再应付其他人的敬酒,而是低声问向谢昀,她的目光看将回来,谢昀就像是被抚慰了一般,郁闷稍稍散去了些许。   “还能再吃一点。”   他说着目光扫向被放得最远的那盘菜,俞乔也没让小路子过去舀,她亲自起身,拿着小碟子给谢昀舀了两勺回来,“吃吧。”   俞乔对谢昀的体贴,明显和现场只顾自己吃喝的大男人们完全不同,各家王妃都忍不住扫了一眼自家男人,而后心中摇头,指望他们,还不如自己动手快。   谢昀收获了一打羡慕的目光,楚皇瞧着却觉得牙疼,这些个王妃真没发觉自己羡慕错对象了嘛!他的圣旨明明写得那么清楚!   除夕宴上,楚皇又考校了翻皇子皇孙一些简单的问题和课业,而后给了些赏赐,却是没问到谢昀和俞乔身上来,谢昀的课业不用问都知道会怎样惨不忍睹,而俞乔本来就有状元之才,根本就不需要问。   临着除夕宴要结束了,楚皇又多说了一句,“阿乔带着阿昀一起留下守岁。”   在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到内殿陪着楚皇守岁,王妃和大部分皇孙皇孙女儿是要单独到偏殿去的,俞乔按理来说也该在内,但她现在毕竟是以男儿身示人,的确有些不便。   但楚皇自己开了这个口,就不需要纠结俞乔的去处了,而这个头开了,往后她和谢昀若在京中过年,她也多会陪着谢昀一起了。   楚皇的话在谢昀和俞乔的意料之内,谢明和谢晔却明显没想到,谢晔还好,谢明当下脸色就有些不对,楚皇对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   “怎么老七脸色不大好啊。”这是要质疑他的决定嘛!   “禀告父皇,儿臣方才高兴,喝多了些。”   这个解释还算过得去,楚皇警告般地“嗯”了一声。   俞乔的目光也在谢明身上扫过,而后又看向谢晔一众皇子,眸中多了几许沉思。   守岁并无太多花样,就是聚一起说说话,等新一年子时的到来。   “昀儿和阿乔穿这衣服都好看。”   老太后精神头不错,进到内殿,就拉谢昀和俞乔过来说话,田婉和谢晗自觉就有些尴尬了,他们原本就是奔着老太后去的,然而老太后只能看得到谢昀和俞乔。   “是祖母眼光好,”谢昀对老太后和俞乔嘴都甜,他拉了俞乔坐,他也靠到扶手边,最大程度紧挨着俞乔。   “你们不嫌弃老太婆多事就行,”老太后瞧谢昀还算不错的神色,心情又好了些。   “不会,”俞乔轻轻摇头,余光忍不住在谢昀脸上多流连了会儿,她藏在衣袖里的手,已经被谢昀悄然握住了,十指相扣,体温相传。   他们陪着老太后聊了会儿,就被楚皇叫过去了,他让俞乔陪他下棋。   谢昀撇撇嘴,楚皇还真会自己找不痛快呢。   “阿昀和阿乔一边,你们都帮朕。”   上阵父子兵,他是要他除谢昀外的儿子们都来帮他了,这以多欺少也就楚皇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了。   众皇子多少神色有些异样,甚至有些纳闷楚皇这般严阵以待,但随着棋盘开局,他们随即就明白楚皇这般是为何了。   在棋盘上可真不是人多就能胜的,谢昀帮俞乔,其实就是递个零嘴,更多是他时不时分散俞乔的注意力,而他们这边一个个全部锁眉相待,严肃得不能再严肃了。   “好无聊,我和阿乔都要等睡着了……”   谢昀难得被允许多吃一块点心,然而他一块点心都慢慢啃完了,楚皇那边的一步棋迟迟下不来,而这个过程里,内殿安静得只有谢昀吃点心的声音,这声音在楚皇和众皇子听来也倍儿烦人。   楚皇执起棋子终于落下,俞乔一棋也随之落下,而后那边又陷入到诡异而沉闷的安静中去了。   俞乔掏出帕子,给谢昀擦了擦嘴角,而后她静坐了会儿,就被谢昀塞了一本书。   俞乔翻开,就一本故事略狗血的话本,是谢昀平日里的读物,他怕俞乔无聊,这才拉她一起看,平日里他还真不好让俞乔陪他看这种闲书。   换个时间,楚皇许会觉得俞乔把谢昀带得好学了许多,然而现在就只有更气的感觉了。   一盘棋直到子时的钟声敲响,也没能下完,楚皇当即让人封了棋,心中舒出一口气。   他还是好好研究研究,再和俞乔继续吧。   最后结果没有输赢,勉强算维护住他和众皇子的面子了,这过程真不是一般的苏爽呢。   楚皇到前殿还有仪式,京城里各家各府的礼炮声响起,一瞬间整个夜幕中的楚京都喧嚣起来,皇宫里的火花一朵朵升空。   乾和三十五年到来,这一年,谢昀二十四,她十四岁了。   “我们回去?”谢昀拉拉俞乔的袖子,让她将目光回转落回他的身上,随即谢昀脸上就扬起了点笑容,在火花的红光里,倾城倾人。   俞乔回之以一笑,“我们回去。”   回转内殿和老太后告别,让人和应森告知一下,俞乔就带着谢昀回走紫云宫。   龙章宫到紫云宫有些远,子夜子时几乎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他们出了宫门就上了撵车,谢昀也不愿意坐木椅了,他挨着俞乔坐,半个身体都靠在俞乔身上,眼睛微微眯着,也不多话,这样靠着俞乔,就能让他感觉到莫大的幸福。   俞乔揽着谢昀,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一样没有说话。   很多人不看好她和谢昀,但那又有什么?   她和谢昀都很庆幸他们的相遇相知,现在的相恋,也正是因为不容易,他们现在特别懂得珍惜。   然而就在这个温馨的时刻,俞乔突然睁开了眼睛,然后抱着谢昀,突然从撵车横飞而出,而他们冲出的撵车,在那一刻突然崩裂开来。   原本睡意朦胧的谢昀被冻了一下,随即又清醒了几分,“怎么?”   “无事,”俞乔将谢昀抱得更紧了些,撵车边的小路子以及其被波及他宫人尽皆反应不过来,谁能想到突然走得好好的,皇家撵车居然会这么四分五裂了呢。   抬撵的宫人摔了一地,周围还有被砸伤的,而谢昀和俞乔无事就是最大的幸运的了。   小路子稍稍反应过来,就崩裂的撵车碎木上,找到谢昀的厚氅披风,给送过来了。   按照宫中的规制,她和谢昀其实应该是分开来坐的,只是谢昀不想和俞乔分开,让人将他的木椅搬到另一个撵车上,他还和俞乔一起。   而若是谢昀单独坐了,凭现在的他,定然是反应不过来,摔跤只是其次,这里离湖边的距离只有三五步,滚一滚他许又落到水里去了,而这时节可是森寒腊月。   ☆、第11章 /93/13   将很多关键想明白了,俞乔的脸色就也黑了不少,显然在这个他们都会相对放松警惕的年节,又有人出手想要害谢昀了。   俞乔看向小路子,语气有些冷,也有些怒,“你去将这里的事情告诉应森。”   他们坐的这撵车可是应森那边的人安排的,应森来调查是应该,也相对容易些,但他被俞乔迁怒无可避免。   “是,”小路子严肃点头领命,心中依旧有些后怕。   但就在小路子转身走出三五步的时候,他身侧的一个宫人突然就从袖子里拔出一把匕首,向谢昀俞乔冲了过去。   小路子想也没想就要上以身相挡,却被俞乔一脚踢开,而后她退后一步,再一脚踢断那人的手臂,又一脚踢在他的胸口,将他踢飞老远,摔到地上,生死不知。   看着是要三脚,但俞乔出脚的速度那是相当之快,看着也相当暴力。   到此时谢昀还不醒,那也说不过去了,他睁开了眼睛,盯着远处瞧了一眼,随即就收回目光落在俞乔的侧脸上,他先是凑上来亲了亲,而后轻声嘟囔。   “太轻了。”俞乔踢得太轻了。   以俞乔的力气,这两脚可以直接将他踢出血来,那个场面才叫震撼,才会让人害怕,然而那人只是被踢飞踢晕了。   俞乔自然有她的考量,留着那人的命是为了找出他身后真正要害谢昀的人,而活着,还真未必有让俞乔踢死好了解脱呢。   小路子从地上爬起来,却是嫌弃自己给俞乔碍事了,他怎么就忘了有俞乔在,谢昀怎会出事,“奴才这就过去。”   俞乔点点头,眸光里冷和怒反而沉淀了下来,“他留下,你去吧。”   若只是撵车出事,交给应森是最恰当的,但现在已经不是撵车的问题,是刺杀!明目张胆的刺杀!   这回她亲自来!   俞乔目光扫去,其余的宫人立刻会意,可不能再放松了警惕,让人轻易灭口了去。   俞乔再吩咐,又几个宫人散开,却是去找附近可能存在的耳目,还真给抓到两个人,至于是不是还得再查,但都带走了先!   严肃的俞乔很有魅力,谢昀忍了忍才没继续凑上去亲,他蹭蹭俞乔的脖子,将她的注意拉回他身上,“有点冷了,咱们回去吧。”   “嗯,”俞乔点了点头,目光回到谢昀身上,果然就缓和了许多,“自己将厚氅拉到头顶。”   俞乔抱着谢昀自然是腾不出手来,心中却有些担心谢昀真的受了寒,那便是她处理了那些元凶,也弥补不回谢昀遭的罪。   谢昀又瞄了俞乔两眼,而后才乖乖拉到头顶,不过揽着俞乔脖子的手却紧了紧,脸也更往俞乔的颈窝凑了凑,带点温热的呼吸直接喷在俞乔的下颌和脖子上。   俞乔抱着谢昀被护在中间,他们一步步往紫云宫走去,远处还有烟花和炮竹的声音,此地却只有风声和脚步声,所有人都戒备非常,甚至进了紫云宫,也依旧不让觉得安全。   行刺的那个宫人本来也是紫云宫的人,也算是谢昀的人,他们这是遭到了背叛。   现在别说谢昀不愿意住皇宫,就是他愿意,俞乔也不会同意了,这宫里还真比不得她的书斋,也比不得他们日后一起建起的家。   新一年到来还没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血腥和杀戮又将到来。   楚皇从祭祀高台走下,还未抵达他的寝殿,就见应森愁眉苦脸,战战兢兢地来禀告了。   “什么?”楚皇的声音突然拔高,脸上的怒意没有半点掩藏。   谢昀回宫这才多久,就又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害他了,就是楚皇也不禁要纳闷,谢昀到底是哪里这么招人恨了?还是他一直以来自以为保护的方式错了?原本是为了保护谢昀的冷待让他们这么肆无忌惮地出手?   应森缩了缩脖子被这寒夜的冷风冻到,也被楚皇狰狞的大怒吓到!   楚皇的目光突然落到应森身上,冰冷而残酷,应森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找不到哪里出了纰漏,这个位置你也不用待了。”大内总管当不了,可也没别的去处了,死是楚皇仅能给他的体面了。   应森跟着楚皇的时间可不短了,从少年开始,他就陪着楚皇,而后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他对于楚皇来说,绝对算信任的人,然而他的手中却出现了纰漏,不能原谅的纰漏。   这些纰漏并不是因谢昀而突然出现,而是一直存在的,只是被用来对付了谢昀,哪一日也用来对付楚皇呢。   应森大冷天出了一身子的冷汗,他知道楚皇这话绝对不是吓他,他是真的很不满了,真的动了杀念!   “奴才领旨,”应森颤抖着声音道,见楚皇对他扬手,他颤颤起身,而后弯腰退走。   极致的害怕之后,就是极致的愤怒,对幕后元凶的愤怒,他面对生死威胁,心中被激起恶和狠并不比任何人少,这一夜对应森来说是无眠的。   俞乔抱着谢昀回到寝殿,将他放到床上,而后拉开厚氅,原本闭眼的人,就又睁开了眼睛,眼中带点倦色,却还是不肯睡。   谢昀伸手揉揉俞乔的脸颊,而后才轻声低语,“阿乔要忙就去吧,不过要早点回来,阿乔累着了,我会心疼的。”   他说着,又再强调了一下,“很心疼。”   俞乔闻言神色稍稍一暖,轻轻点了点头。   她起身先将厚氅挂到一边,再回来将谢昀扶起,一一解开他的发饰,配饰,衣裳,而后拉过被子给他裹住。   被子拉到谢昀的下巴,谢昀又自己往上提了提,直接盖过口鼻,只那双会说话似的眼睛露在外面,依稀带着点眷恋,却还是没说别的。   他就是强拉着俞乔睡,她也睡不着,那还不如让她放心地去。   俞乔坐在床边目光和谢昀对撞,那种眷恋似会传染一般,她也有些不舍了,弯腰俯身,一个吻落在了谢昀的额头,“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去。”   谢昀睁着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他又拉下了点被子,将他的唇露了出来,他还想讨一个睡前的吻呢,就像是今天在梳妆铜镜前的吻,让人回味,想要一吻再吻。   俞乔的唇在谢昀的额头短暂停留,而后就意会谢昀的意思,缓缓下滑,从额头到眉心,到鼻梁,到鼻尖,再到他的唇。   俞乔的唇带着点寒夜的味道,有点冷,就如同她现在的心情。   谢昀微微仰起下颌,眯起眼睛,主动而又热情,他想用他的吻在驱散俞乔唇上的寒意。   他早知道自己是遭人厌弃的,半点不意外有人会对他出手,但在意他的俞乔却很难和他一样。他其实也一样,他不在意那些,却在意俞乔被气坏了。   俞乔缓缓闭上了眼睛,却也没让谢昀的热情一发不可收拾下去,她占据了主动,而后又在二人呼吸同时放缓的时候,脱离开来。   “不许睁眼。”   谢昀闻言眼睛弯了弯,侧了侧身,依言没有睁开,俞乔主动伸手在谢昀的背上拍着,没多久,他的呼吸均匀了,再一会儿他就睡沉了。   手从谢昀的背上离开,俞乔又瞧了谢昀两眼,而后就起身了。   在背过身的时候,俞乔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她心中的怒已经不是谢昀一个吻能平息的,也不需要平息。   小路子在门外候着,他知道俞乔一定会出来。   “人在哪儿?”俞乔出寝殿里出来,问向小路子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您这边请,”小路子亲自给俞乔带路。   紫云宫很大,绕过好些廊道,小路子亲自推开了一扇门,这里是紫云宫放刑具的地方,琳琅满目,花样极多,但至今真正被用上的并不算多。   那个行刺的宫人已经被绑到一个刑架子上,脸色苍白,俞乔那一脚没把他踢死,却也将他重伤了,而他的右手能明显看到脱节的地方,再过不久,他就该被疼醒了。   小路子给俞乔搬来了一个木椅,端来热茶,又送来了一个暖手,虽然俞乔不一定需要,但这是他们王妃,是他另外一个主子,合该他如此对待。   俞乔没拒绝小路子的安排,她端坐在木椅上,目光落在刑架上的宫人,无法探知她是在想些什么。   “呃……呃……”那宫人着醒来,呼吸极重,最让他难受的不是手,而是他的肺腑,疼,绞心般的疼!   “小山子,原名郑山,是京郊临水镇人,你父亲好赌,原本还算殷实的家境,迅速败光,你母亲甚至你妹妹都被送到赌场抵债,不知去向,那年你七岁。”   从谢昀第一次在宜阳出事开始,俞乔就着手掌握一份紫云宫宫人的档案,这小山子的自然也在内,谢昀并不喜欢除她之外的人靠近,紫云宫虽然宫人众多,但不外出,很少能有近前的,这小山子见过谢昀的面屈指可数。   他心有仇怨,却不可能是因为谢昀,他遭遇算惨,到沦落为太监的,比他惨的比比皆是。   俞乔稍稍一顿,话就继续往下说,“时不过半年,你父亲再次欠下巨额赌债,恰逢宫里招人,他就把你送入宫,得了笔路费,逃离京城。”   小山子微微睁开眼睛,而后又再次闭上,俞乔所言一字不差,那就是他的平生。   “这些年他都没再和你联系,直到不久前……”   “他又回来了!”俞乔眼睛眯了眯,从极少次见过小山子的印象里,来判断他的为人,老实谨慎,并不出奇。   而能被送到紫云宫来的,本来就都是没什么大心思的,至少在应森判断来看,他是老实本分的。   “他当年如此待你,无论他欠下多少赌债,你是不会管的,甚至,他死了,怕是连眼泪也掉不出来了,所以他威胁不了你……”   “那就是他暴露了你母亲和妹妹的去向,让人用她们来威胁你了。”人都有软肋,小山子的软肋就是他的母亲和妹妹。   俞乔的声音渐渐放低,然小山子的神色却有些绷不住了,但他依旧没想开口,即便俞乔猜到了,那又如何,他没本事,救不了人,又舍不得母亲妹妹,就只能背主了……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进来,将一张小条子,躬身递给了俞乔。   俞乔瞧了一眼,“现在,她们在我的手上!”   依旧是冷冷淡淡的话,却让小山子猛然睁开了眼睛,他能为她们背叛谢昀,就还能为她们再次背叛他身后的人。   “我的人再晚半刻钟到,她们就比你更先见阎王了,”俞乔说着,脸上浮现了一丝嘲讽的冷笑,“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保护她们?呵,是你亲自放弃了救她们的机会。”   “而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抉择的机会,你死,或者她们陪你一起死。”   小山子闻言奔溃的情绪再也维持不住,瞬间泪流满面,“我说,我什么都说……”   “求您,求您放过她们,她们受了那么多苦……”   俞乔没点头也没再开口,但这种沉默在小山子看来,就是应允了。   而在小山子供述的时候,她脸色也无半点变化,不见惊讶,也不见了然。   小山子说完,咬住唇,再次开口,“能不能……在死前,让我见她们一面。”   “我……我很想,很想她们……”   俞乔凝视他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而后转身离开了这个刑具房。   这点时间来回宫中一趟都不够,哪里能救什么人,那张纸条就只是纸条而已,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骗他的最开始也不是俞乔,那小山子的母亲和妹妹被卖了没两年,就先后死去,用来威胁他的一直都是他的一点期盼和想念罢了。   而这些早就一起记录在案,只是小山子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到最后都没将真相揭露给他,是俞乔留给他最后的怜悯。   “去将他杀了,给他陪葬。”   “是,”小路子应是,他知道俞乔吩咐杀的人是谁,是那小山子的父亲,不配为人为父的血脉父亲。   俞乔并没让人往德馨宫送消息,今夜估计是只有谢昀和老太后能睡了个好觉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得到了些消息,应森抓了好些人,小路子也带走了不少。   楚皇今日难得不用上朝,可他在寝宫里一样睡不好,接连听了应森的冷汗涔涔的汇报。   “好,很好,将手都伸到朕身边来了!”   楚皇也没顾及这是大年初一,直接下旨处置了极刑,甚至京中好些人家,大门才开没来得及放个炮竹,就先让禁卫军闯入,带走了当家主子和涉事的人。   应森不仅查了安排撵车的那几个宫人,还排查了他手下所有的人,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是忠诚的,可这个忠诚依旧抵不过时间,敌不过利益的诱惑。   牵扯最多的还是后宫,徐皇后的凤霄宫这一夜被带走了十多了人,能坚持完审核,有命回来的,并无多少。   清莞宫里彻夜无眠的也还有一对母子,有心害人,却无心承担后果的母子,田婉和十二皇子谢晗!   真正让田婉决定出手的,还是他这个才九岁的儿子。   “母妃将他杀了,祖母最宠爱的人就是我了!”最先对谢昀起杀念的人,是他!   自老太后回宫,谢晗没少使力,可老太后最喜欢的人还是谢昀,那种无可替代的喜爱就是瞎子也看得到!   长久的无用功,让谢晗对谢昀怨念很大。   作为皇子,对宫人的生杀予夺给了他一种主宰别人生死的错觉,谢昀是阻碍,那杀了就是!   他们最保守的计划是谢昀从撵车摔下再次落水,病上加病,最后病死,小山子是一步险棋,一步谢昀落下撵车,若是没落水,他就该去推谢昀落水,而那把匕首其实是留给他自己自杀用的。   小山子年有二十,这种事却是第一次,事情完全出乎意料,他当下脑中一热使他暴露,也使田婉和谢晗暴露。   宫里的孩子都早熟,八、九岁早已知事,谢晗脸色煞白,却也极力稳住情绪,“母妃莫慌,不会查到我们身上的。”   小山子刺杀谢昀失败的事情,并没有传出,他们知道的也只是谢昀的撵车出了事故,人安然无恙,只是楚皇动怒,让应森连夜彻查罢了。   从楚皇对谢昀表现出来的宠爱看,还比不得他对谢晗,而老太后有他们这么多日子的努力奉承出的好感在,便是败露应该也不会太过追究,那谢昀不是一点事儿也没有嘛。   田婉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皇儿说得对,我们并没做什……”   然而田婉话未落下,宫殿的门就被推开了,应森在前,小路子在后,他们一同走进来了。   田婉脸上瞬间浮现极其惊恐的表情,勉强收敛,她站起身来,“应公公到此是为何?”   田家在京中也是大族,田婉位封九嫔之一,也全不是因为她的美貌才华,家族才是她们长屹宫中的底气。   她这话问得还算有些气势,并不输她大家之女的风范,然而走上了歧路,就是气势再够也没用了!   应森虚虚笑了一下,彻夜没睡,那笑还不如不笑,好是狰狞,“奴才奉陛下之命来请娘娘过去谈话。”   田婉目光扫到谢晗,见他被吓住的模样,眼中有了些心疼,但随即她又恢复了尽可能有的冷淡和镇定,“谈话?本宫不知要谈什么话,还请公公告知。”   应森又再笑了笑,却没心情和田婉继续你来我往下去了,他一笑之后脸色迅速下沉,“带走!”   谢晗一张手挡在了宫人面前,“放肆,你们敢动我母妃试试?”   那恶狠狠的眼神全不似一个年不过十岁的孩童,所谓天真可爱,不过是他装出来取悦楚皇和老太后用的罢了。   然而那些宫人只是一顿,其中一人制住谢晗,另外一人就要上前去拿田婉。   田婉一甩手,“不劳了,本宫自己走。”   她看应森的架势心中已经慌得不能再慌,然而为母则强,她不想她的晗儿也牵连进来。   “晗儿勿怕,清者自清,母妃不会有事的。”   应森冷笑了一下,随即侧开身体,“请!”   田婉言语上坚强,可跨出两步,脚就有些软,踉踉跄跄,几次都差点栽倒,可无应森吩咐,也无人敢去扶她,天色昏昏仅有几缕天光浮现,而这也可能是她最后用嫔身份看的天光了。   慎刑司里是宫中太监宫女最畏惧的地方,没有之一,基本进来的人,最后不是死了,就是残了,能完好进来,完好出去的,极少极少。   田婉在宫中生活了十多年,慎刑司她怎会没听说过,她的清莞宫也没少往这里送人,然而亲自来,被押着来,她都是第一次。   在连续摔倒三次之后,她就无力起身,最后还是那两个宫人将她擒拿着来了,她想要维持的体面也没能维持下去。   她并没有直接送到牢房,而是送到审讯的地方,一路只有油灯,还有鼻尖散不去的晦涩血腥味儿,花容失色已经不足以形容她了。   “本宫还是大楚的嫔,你们不能对我做什么!”   “不能,不能!”   她念念叨叨,尾音带颤,想要镇定却也镇定不下来了。   进入审讯室入眼就是那坐在刑讯室中央,抬眸看她的少年,然后才是满满带着血色的狰狞刑具。   没有了谢昀的抢眼,她再看,突然就发现,那少年的容貌比不得谢昀,却也是上佳,至少比京中绝大多数的少年要好看,尤其那双眼睛,带点冷意的时候,尤其不同。   她眸中的惊艳一闪而过,而后才恍然俞乔的身份。   “北翼……王妃,你为何会在此……”   她深吸了口气继续道,“你我的身份,只怕不适合单独谈话!”   ☆、第11章 /94/14   俞乔未应她的话,一扬手让宫人将她先帮到刑架上,而后才开了口。   “是你要害北翼王吗?”   俞乔眼神认真,而问出的话对身居高位的田婉来说,并无多少威慑力。   田婉冷笑一下,觉得俞乔不温不淡的问话有些可笑,但她还是回了,“本宫迄今为止就见过北翼王数面,哪里来的仇怨,为何要害他!”   确实说来,她见过谢昀的面还真不多,仅限于极少数谢昀会出现的宫宴。   “是你和十二皇子要害北翼王吗?”   俞乔再问,话语依旧是那个味道,淡淡得还真像是在谈话,而不是审讯,但她的问话也驳回了田婉的回答,她和谢昀未必有仇怨,但一样可以为了她的儿子来对付谢昀。   见俞乔将谢晗牵连了,田婉的声音再次拔高,像只炸了毛的母老虎,“你胡说什么,晗儿到今日才只有九岁,纯孝可爱,我不是,他也不是!”   俞乔凝视她沉默了几瞬,却不是田婉以为的词穷,她只是让她再多体会一下怀有脱罪希望的感觉,体会得越深,一会儿就会越绝望。   “你们是为了太后娘娘的恩宠吧。”   “毕竟你们再怎么搏宠也比不过北翼王,将他除了,确实是好法子,不仅没了障碍,许还能乘虚而入。”   “可惜啊……”   俞乔一句轻叹,田婉也被勾了害怕之余一直被忽略的可惜,可惜没能成功还自己折进来了……而最可惜的还是谢昀“痴傻”了十年怎么就醒了,他怎么就没死在北境呢?   “可惜被人利用了,还毫无所觉……”   将田婉一闪而过的惋惜神色收于眼底,俞乔眼中的冰冷突然乍现,又转瞬不见,她继续为田婉分析。   “证据早就确凿,否则你以为你是为什么被请到这里来的?”   “你想想是谁让十二皇子来争宠的?是谁提示你今夜是个机会的?又是谁将一切推给了你和谢晗的?”   应森那边查出点痕迹,却和田婉无关联,选在今夜害谢昀的,可不仅仅是田婉和谢晗,还有一拨人,而他们想要的机会没遇到,及时收手,留下的那些痕迹,却还不够拿人。   但还想脱身,就不要想了……   俞乔手边有一个小桌子,她手从怀里的暖手离开,在那上面敲了敲,“这是已经招供的供词,小山子,苏娟,巧花……只凭这些,娘娘的嫔位怕是保不住了!”   田婉冷汗涔涔,难怪方才俞乔半点不着急反驳她的话,她说的那些在这些证据面前,什么也不是!   “你听!”俞乔身体微微向前,眼睛直视田婉,让她不得不拉回注意力。   “是不是听到惨叫了?”   隐隐约约,田婉确实听到了,她的心情被俞乔弄得一起一伏,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那边是你的贴身宫女在审呢,你说,要多久她们会招呢?除了招这事儿,还会招些什么?”俞乔疑惑的问话,好似只是在单纯好奇,但田婉的冷汗流得更多了。   “娘娘怕是不知道慎刑司里的手段……小路子,你亲自带婉嫔娘娘去看看吧。”   俞乔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一个恶人,甚至到现在为止,她也未有多少外露的情绪,这样的俞乔,能让田婉在最初渐渐镇定下来,大声为自己辩驳,此时也能让田婉毛骨悚然起来。   田婉被迫在刑房外溜达了一圈儿,她根本不怎么敢看,可那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是一声不拉传入她的耳中,会是怎样的折磨,才会让人发出那样生不如死的惨叫呢。   田婉腿软难前,来回路过牢房瞧见那些行刑之后人的惨状,田婉的脸色完全煞白,重新被绑回刑架,她的身体依旧在颤栗发抖,现在,她是真的知道怕了。   “我还是嫔,你不能这么对我!”   田婉的声音细若闻蝇,却还是不相信俞乔敢对她动刑,甚至有些庆幸是俞乔来。   俞乔虽然被赐婚了,可离成婚还有两个多月,这个北翼王妃谁也说不好还有没有变数呢。   “我的确不好让你见血,”俞乔眯了眯眼睛,一夜未睡,她脸上依旧未见倦色,那种冷静和耐心,越来越让田婉不舒服了,好似她怎么挣扎都逃不出俞乔的手心了。   俞乔对田婉无情,半点怜悯之情都升不起来的无情。   “但能让你难受的方法可就多了……”   宫廷里整治人的手段,田婉或多或少听过一些,一个宫人上前,却显示将一团棉布塞到她的嘴里,然后又一块黑布绑到她的眼睛上。   “呜呜呜……”   田婉呜咽出声,而后猛烈点头,牵连到谢晗身上,她怎么都不会肯的,但若是其他人,她何苦为他们遭这个罪呢。   “是谢明,都是他,都是他!”   俞乔扬手,小路子在一边执笔,将田婉所言一字不差全部写下来,而后才解开田婉眼上的黑布,让她签字画押。   小路子退到一边,田婉这才重新看到俞乔,俞乔也还是那副神色,即便她这般配合了。   “求你放过的我的晗儿吧,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谢明根本没来得及做些什么,都要被俞乔这般对付,她有些担心起了谢晗,虽然她始终觉得不至于如此。   田婉以为俞乔依旧不会给她什么明显的回应,却见她摇了摇头。   “我不会给他任何可能找阿昀报仇的机会,斩草需除根!”有些根要慢慢斩,有些根就可以快些了,田婉和谢晗都在快的那一列。   田婉闻言瞳孔突然放大,俞乔的本事,她多少有些感受了,但还不及此话给她的冲击大,斩草除根,不仅仅她要死,就是谢晗也要死!   “不,不!谢昀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吗!”田婉想不明白怎么就这么严重了,俞乔不是将谢昀护得很好,甚至连受惊都说不上吧,为什么他们母子却要为他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   俞乔脸上突然绽开一抹微笑,她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田婉,“你们连阿昀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你说你们心里这么嫉恨阿昀,怎么不该死?”   以为谢昀没事就可以大事化小了嘛?田婉所想还真不是一般的天真。她以及他的儿子都必须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   “带下去吧,该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   “呜呜……”田婉再次啜泣,却是被俞乔吓哭了,都说谢昀手段可怕,屠杀千人,无动于衷,这俞乔丝毫没差,甚至她的狠不动声色,更加让人畏惧。   俞乔抬步一边向外走去,一边对小路子道,“将这里审出的东西全部给应森送去。”   交给应森,就是交给楚皇,接下来的明旨整治就是楚皇的事情了。   俞乔回到紫云宫,平日里不到太阳高照都不肯醒的人,却已经穿戴整齐在暖阁里等着她了,她进了宫门,就有一个宫人候着引着她往这边走了。   门才推开,她就看到谢昀分外明亮的眼睛,他还算有点分寸,没在殿外等她。   谢昀抓过俞乔的手,俞乔一路吹冷风走回来的,自然是凉,谢昀当即就揣到怀里,又伸手要去抓俞乔的另一只手。   俞乔的手避了避,“火盆边烤一烤就暖了……”   让谢昀暖着,她还怕把他弄凉了。   “哼,”谢昀哼哼,直接嘀咕出声,“火盆哪里能和我比。”   他说着还是执着去拉俞乔的另一只手,俞乔也只能随他。   “阿昀还给我准备了早膳吗?”   “嗯,”谢昀点头,而后瞪了一眼后面进来的小路子,“阿乔肯定饿坏了,一夜没睡呢。”   小路子自己是半点没有饿的感觉,一直就怕俞乔冷着了,何况在慎刑司那种地方,实在难想到吃的上去,在那种地方,有胃口的都不是常人。   而他们王妃可不就非常人嘛,小路子想着愧疚地低下了头。   谢昀瞧了他一眼,就转回目光看俞乔了,确定了一下怀里的手,已经不是那么冷了,他才稍稍放开。   俞乔是没有早上吃多吃少这回事儿的,她身体好,胃口也好,也还在长身体的年纪,一直照顾他们饮食的王伯很是尽心,每次准备的分量都很足。   王伯没跟进宫来,现在换谢昀给她在意了。   谢昀知道俞乔喜欢什么,首要当然是肉食,但真没肉食,她也不挑,他很少看她真不爱吃什么,但谢昀和俞乔日夜相处这么久了,自然会注意到她一些,并不太明显的喜好。   比如他家阿乔肉食喜欢味道重些,其他菜就喜欢清淡点的,所有的肉食,俞乔偏好鸡肉,烧鸡尤其喜欢。   谢昀亲自给俞乔布膳,准备的本来都是俞乔爱吃的,一筷子一筷子,他还夹得特别多。   俞乔食欲好,今儿早晨原本是该有些例外的,可谢昀这般殷勤相待,心中那点不郁就也被她放下,专心享受起美食和谢昀的殷勤了。   “一会儿我们去皇祖母那里,让她安安心。”   俞乔拿起帕子要擦嘴角,却让谢昀拽了袖子,俞乔就只能递给他了。   “好啊,”谢昀拿过帕子,端详着俞乔的脸许久,然后才出手帮忙擦。   擦完了,他还上来轻轻啃了一下,然后眯起眼睛笑,一副占了便宜的开心模样。   俞乔早习惯谢昀时不时的亲吻了,“阿昀昨儿睡得还好?”她本来以为回来能赶上谢昀没起来的时候呢。   谢昀抬眸瞪了俞乔一眼,“阿乔昨天没回来!”   虽然事出有因,但俞乔夜不归宿也是事实,早起没看到俞乔,谢昀很是郁闷了一会儿,郁闷之后就是心疼。   心疼夜不归宿的媳妇儿,他就这么殷勤着来了。   谢昀瞪了一眼之后就又开始心疼了,“阿乔累不累,要不要去睡会儿,我陪你睡,让小路子去送消息,等我们醒了再去祖母那儿吧。”   之前光顾着听俞乔的话,差点忘了俞乔彻夜未眠的事情了。   俞乔闻言笑容从嘴角溢开,她主动凑上来亲亲谢昀的脸颊,“不怎么觉得,看完祖母,阿昀再陪我睡吧。”   “好,”俞乔笑得太好看,谢昀根本不知道不好该怎么说了。   俞乔和楚皇一致选择瞒着老太后,她年事已高,昨夜本来就熬得晚了,再跟着担心没睡,身体可不定能支持得住。   俞乔带谢昀过来,老太后才堪堪知道这事,正火急火燎要赶来紫云宫呢。   “殿下和王妃在宫外求见。”   老太后站起身,“快带他们进来。”   她说着却已经往殿门的方向走了,童公公连忙上前扶住她。   老太后见了谢昀,见他脸色并无不好,担心放下,愤怒随之升起,但她也不对着谢昀和俞乔发作,她拍拍俞乔的手,眸中很是严肃。   “阿乔放心,这事不会这么轻易过去的。”   俞乔闻言轻轻笑了笑,“我们相信祖母。”   有老太后在,甭管楚皇本心偏向谁,这事儿也无法轻拿轻放,宫里从昨夜到现在已经死了不少人,宫外也有些人家过不好年,但真正有分量的,至今还只有田婉。   俞乔谢昀回紫云宫,睡了小半日,醒来时,楚皇的圣旨已经下来了。   田婉被打入冷宫,同时她身后的田氏抄家流放,至于谢明,楚皇没动,或许他还在等合适的时候一起惩罚。   谢晗得知消息在御书房外跪到入夜,却也没能让楚皇改变旨意,他转道又去了德馨宫,没等求情,就被老太后派人斥责了一顿,谢晗又哭又闹,回他的宫室当夜就病了。   而这宫廷就是最势利的地方,楚皇和老太后都无表示,他大势已去,来给他献殷勤的人就也不会有了。   太医来时来了,看了病给了药就走,谢昀身边的宫人也都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他气得处置了些人,但现状依旧无法改变。   他从一个得宠的皇子,变成了一个失宠的皇子,母妃贬入冷宫,母族势利荡然无存。   他这病反反复复,一是没好全,再是他自己折腾,又无人能管束,还有就是俞乔不让他好,他们不是想让谢昀病死吗,眼下不过是还之彼身罢了。   初三,俞乔就带着谢昀出宫了,这回无论是楚皇还是老太后,都没开口挽留,比起皇宫,谢昀确实比较适合待在俞乔身边。   而从这之后,楚皇对谢昀的态度明显更外露了些,至少感觉得出来,他是关心谢昀的。   被这样对待的谢昀,却不怎么买账,楚皇每露点关心的表情,他就是一副嫌弃得要死的模样,从神情看,他还是真嫌弃!   宫里的消息外面知道的并不多,王伯也是听俞乔说了,他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当天他就亲自下厨,给谢昀和俞乔煮好吃的压惊。   大年里,秦述和阿狸难得都不用上学堂,俞乔给他们布置的课业也相对轻松些,他们倒是跟着王伯去街上玩过几回,而那几日特别冷,俞乔就没让谢昀出门,顺带她自己也没出门。   时间一溜到了十五,而这天也是谢昀的生辰,宫里没办宫宴,楚皇和老太后给谢昀的赏赐昨儿就送到王府了。   京中各府办宴的不少,已经送了不少帖子来,不过这样的时候,与其到哪里被人参观,还不如在家喝俞乔一起过呢。   谢昀真心是这么觉得,然而这一日从早起,他就又没看到俞乔,只有秦述和小路子在。   “阿乔呢?”谢昀睁眼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俞乔。   “王妃早起到厨房煮了些小食,奴才这就去给您端来,”话落他就麻溜地出了寝室,嘴皮子没小路子快的秦述就被谢昀盯住了。   “您先吃吧,乔哥不让我们说。”事实是,俞乔对他们也瞒得紧,他们知道的也不多。   谢昀哼了哼,心中却是知道俞乔要给他什么惊喜了。   然而他洗漱出来,早膳也吃好了,俞乔还是没有现身,什么惊喜,连人都不让他看啊,他期待之余多了点见不到人的怨念。   “阿狸去哪儿了?在做什么?”谢昀知道小路子和秦述是不愿意告诉他俞乔去哪儿了,转而就问起了阿狸的去处,他多半是和俞乔一起的吧,知道阿狸在哪儿,大致也能知道俞乔了。   秦述和小路子连连摇头,顶着谢昀的目光,依旧不说任何可能暴露俞乔踪迹的话。   “罢了,我要等多久?”   小路子和秦述对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谢昀也是服气了。   大致小半个时辰后,秦述推着谢昀进入了地道,来到了他平日里用来治病的暗室,不过他已经二十多天没来过了,平日就是俞乔给他针灸,而后泡泡药浴,原本被折磨没了的肉,还没能养回,但他的脸色和精神是越来越好了。   秦述将谢昀推到这件暗室之后,他就自己退走,独留谢昀在此。   谢昀脸上并不见慌,只是他很奇怪俞乔到底都做了什么,和这间暗室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们今日要一起在暗室度过?谢昀仔细详想想觉得也不错!   正在谢昀想入非非的时候,暗室里原本是墙壁的地方,突然内陷,而后被搬开,那原是一道门,光线很是昏暗,但谢昀还是一眼看到了俞乔,和平时很不一样的俞乔。   身上披着一条织锦披风,而披风下,他的阿乔穿的是罗裙,淡红色罗裙,她的身影完全露出,头发梳的也是少女发髻,脸上朱粉未施,一步一步向着谢昀走来。   那脚步好似走在他的心尖儿上,他的眸只能看得到她,绝对专注,也绝对惊艳。   “阿昀?”   俞乔已经走到谢昀的身前了,可他还是那副愣愣的神色,她不免有些担心,难道她穿回女装的样子很丑很奇怪,以至于让谢昀这么震惊嘛,她不是早告诉他她是女儿身了嘛。   原本她答应谢昀在他今年生辰的时候告诉他,她是女儿身的事情,可事出意外,提前告知,曾经的许诺就得换个方式实现了。   但似乎惊喜变成了惊吓?   俞乔微微俯身,又再次唤了一句,“阿昀……”   “很奇怪吗,那我换回来……”男装穿久了,俞乔初初换上,也觉得很是奇怪。   她话音方落,就直接被谢昀堵住了嘴,用他的唇,谢昀直接用他的热吻来告诉俞乔,他心中的感受,惊喜,惊艳,喜欢……   这对于谢昀来说,还真是一个惊喜。   他暗暗想过俞乔的女装的模样,却从未要求过,因为那可能会给俞乔带来麻烦,但俞乔主动给他展示她的另一面,那对谢昀来说,是俞乔对他的认可。   这种认可就是谢昀想要和喜欢的惊和喜。   谢昀吻得很慢很认真,像是在品尝什么宝贝一般,而俞乔对他来说,就是宝贝,就是惊喜,他此生最大的惊喜就是遇到她。   一吻结束,谢昀和俞乔脸上都带着点嫣红,明明已经吻过很多次了,可是她换回了女装,这感觉又不一样了。   “好看,阿乔这样穿好看!”谢昀睁开眼睛瞧了一下,又忍不住凑前再亲一下,他拥住俞乔,而后仰头低问,眸中满满都是期待,“阿乔是要把自己当成给我的生辰礼吗?”   俞乔嘴角带起轻笑,“阿昀可喜欢?”   谢昀连连点头,“喜欢,我喜欢阿乔,很喜欢。”   他喜欢俞乔,所以什么样的俞乔他都喜欢,男装女装,温和严肃,只要那是俞乔,他就都喜欢,特别喜欢!   俞乔一根指头点点了谢昀的唇,脸上溢开微笑,“我也喜欢阿昀,很喜欢。”   直接的表达让人心暖,她的心暖了,现在轮到谢昀了。   俞乔的情感表达比较内敛,更愿意付诸行动,这样开口,谢昀惊喜而又感动。   “先放开,我带你去个地方。”这还不是她要给谢昀真正的生辰礼,可他紧紧拥着她,她想挪步,似乎还得掰一掰谢昀的手指。   谢昀又蹭蹭片刻,才放开了紧拥着的手。   俞乔推着谢昀没有出了暗室,而是推着谢昀进入她之前来的那个暗道,谢昀并不知道的暗道。   暗道很长很黑,只在尽头的地方,隐隐约约有些明光,谢昀说不上害怕或者不喜,他全心都记挂着,今日俞乔要给他的惊喜呢。   走到尽头进入的是另外一件封闭的暗室,而不是谢昀以为的出去。   这个暗室布置和书斋地下的那间类似,有床有书架,还有衣柜梳妆台。   俞乔抬步到一边,又多点了几根蜡烛,让暗室的更亮堂些。   “那个箱子是什么?”谢昀瞧了一溜,就那个箱子像是会有惊喜的模样,他只是有些纳闷,什么礼物俞乔会要藏在这样的地方呢。   “阿昀可以打开看看。”俞乔背对谢昀,声音传来,清越动听。   谢昀依言将箱子打开来看,他眼睛微微睁大,伸手摩挲着箱子里的东西,似乎有很大很大的感触。   俞乔回走站在谢昀的身侧,轻轻低语,“阿昀,我无法在世人面前为你穿上真正的嫁衣,但我也想让你和我阿公阿娘看看,我穿嫁衣的模样。”   “阿昀,我们今日就成亲好吗?”   ☆、第11章 /95/15   俞乔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让谢昀的心颤了颤,又像是醉了酒,一下子飘到了半空,完全找不到依托的地方,飘啊飘。   他要成亲了……啊,他和阿乔要成亲了?对,成亲!   谢昀有点晕,有点傻,眼前多了些绵绵如飘絮的迷障,让他如坠雾中,看不清,想不明白了,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啊,成亲……成亲?成亲而已……   谢昀反应不过来,在俞乔的意料之内,她蹲下身来,又再耐心地问了一遍。   “阿昀,我们今天就成亲好吗?”   俞乔温柔的脸,认真的话,将谢昀的心神强行从空中拉了回来,他顿了顿,点头,再然后连连点头,似乎怕点头不够明白,他回了话,“好,好,好……”   谢昀伸手紧紧搂住俞乔,身体隐隐发颤,明明早知道他和俞乔会成亲了啊,可在俞乔和他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是感动得不行,欢喜得不行,甚至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眶,让它多了点涩意。   夙愿得尝?说不上。太过惊喜?似乎也不是……   “阿乔……阿乔……”谢昀一句句轻唤,唤得俞乔控制不住心软,她回抱谢昀,一只手顺着他的脊背轻轻拍抚,一下一下,“阿昀,我在呢。”   “阿乔,我好高兴,”谢昀低喃,太过高兴了,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除了抱抱亲亲,似乎也找不到其他方式来表达了,这么想着,谢昀一偏头就亲在俞乔的脖子上,细细密密的吻从俞乔的脖子一直流连到俞乔的耳根,又继续向上,下颌,脸颊,眼睛,额头……   如果可以,谢昀想吻便俞乔的全身,甚至包括她的头发,这样想法并无多少情、欲在内,他只是想,如此而已。   俞乔所有裸、露出来的地方,都叫谢昀亲了一遍又一遍,甚至包括她的双手,她的手因为舞刀弄剑并不好看,可谢昀这么执着地吻着,也将她那点介意给吻没了,至少在谢昀眼中,它们是好看的吧。   俞乔的心被谢昀的吻弄得又软又痒,却也能感觉到谢昀的感动,谢昀的喜悦。   她的所为所说都很大胆,非常非常之大胆,她居然主动开口要和一个男人成亲,主动说并也真要为他穿上了嫁衣,但谢昀高兴,她也高兴,其他人会怎么看她,就都不重要了。   俞乔的手抚上谢昀的脸颊,而后倾身在他的唇上一吻,“既然阿昀答应了,我们就开始准备吧。”   如果不打断,她感觉谢昀许能这样亲上她一天。   “嗯,”谢昀应了,又蹭蹭俞乔的手,然后就对俞乔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梨涡浅露,俞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戳了戳,而后略不淡定地收回手。   谢昀眨了眨眼睛,笑容犹在,而他的心也终于完全落回了地面,在今日,他的生辰,他和俞乔成亲!   “这婚服是上次在沈氏商行里买的,”俞乔指了指凤冠下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套,要成亲自然不可能只有俞乔自己穿嫁衣,那箱子里还有给谢昀的准备的婚服。   “凤冠和嫁衣……是我阿娘为我准备的,”这些东西都是王伯保存的,她和谢昀的赐婚下来,王伯就将这些东西交待给了俞乔,虽然他也以为俞乔怕是用不上了,“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   一般来说姑娘家的嫁衣都会自己绣,俞乔虽然针线不错,却算不得出彩,比起俞绣来说,少了一种灵气,更主要是俞乔不怎么愿意花心思在这上面,俞绣曾经问过俞乔,当时她好似回答,交给绣坊不就好了……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俞绣就偷偷给俞乔准备了,不知道她花了多少时间,这身嫁衣华美程度远不是绣坊的绣娘能做出来的,更主要的是,这是一个母亲对她女儿的心意。   俞乔摸着衣服,眼中也多了点涩意,却还是温柔,潺潺如流水的温柔。   俞乔自小早熟,她和俞绣之间相处,其实看着更像是她在宠俞绣,七岁那年被她阿公托付,俞乔更是将俞绣当眼珠子护着,她能成熟成长得这么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俞绣,是因为她要守护俞绣,她不能让任何人欺负她的阿娘。   “阿娘真好,”谢昀摸摸俞乔的头发,他对俞乔眼中的伤感,感同身受。   俞乔点点头,将情绪收敛好,她就着手将箱子里的东西整理出来,凤冠放到桌子上,她和谢昀的婚服放到床上,然后里面还有一些红烛等物件,这些应该是王伯临时给准备的。   先将红烛点上,暗室里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俞乔动作麻利,谢昀想帮忙也显得有些碍手碍脚,就也没添乱,他目光随着俞乔移动,随着她来来回回,直到俞乔向他走来。   “脱衣服吗?”谢昀扯了扯自己的衣领,眼神纯净,可他两腮却多了些让人想入非非的绯色,他总是有意无意在惑人。   “嗯,”俞乔点了点头,随即就俯身将谢昀抱到了床上,而后动手给他脱衣服。   许是红烛发出的光也有些红,俞乔的脸颊也多了些不一样的颜色,她目光在谢昀的胸膛上扫过,而后就拿起红色的里衣给他。   谢昀接过,却没立刻穿上,他似有些不确定地向俞乔求证,“好看吗?”   谢昀所问就是他话里最直接的意思,不是衣服好看不好看,他此时没穿衣服呢,他问俞乔的是他的身材。因为在他看来,俞乔对她丈夫的裸、身,有些太淡定了吧,是看多了,还是不好看?   俞乔闻言微微一顿,而后才回了谢昀的话,“好看好看……快穿上,天还冷着呢。”   这语气也太敷衍了,谢昀低头瞧了自己一眼,随即也目露嫌弃之色,但还是依言穿上,等他脚好了,他就一点一点练回来,眼下确实有些单薄了。   在谢昀没看到的地方,俞乔握了握拳头,娶了这么一个磨人的丈夫,她估摸着以后的日子……绝对精彩?啊,不对,是嫁了这么一个丈夫……   在除夕时,俞乔就觉得谢昀穿上红色婚服会很好看,而此时亲眼看到,她依旧被狠狠惊艳住了。   黑眸黑发红唇红衣,在谢昀身上碰撞出一种极致纯粹的感觉,像一个妖魅,专门蛊惑人心的妖魅,却还有纯然,一种修为高深到极致,令人不敢亵渎的纯然。   他突然抬眸看俞乔,俞乔忍不住抿了抿唇,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谢昀的唇色偏红,和这婚服的颜色很是相似,却比那颜色还要旖旎,他的眼睛看过来,似乎在蛊惑她上前一亲芳泽。   俞乔被诱、惑得意动之后就不免有些担心了,担心两个月后的婚礼上,谢昀穿上红色婚服太美,会有很多人暗摸摸地觊觎。如若要守护谢昀,让人明里暗里都不敢觊觎,她其实还不够强大,远远不够。   “好看吗?”谢昀抿唇问了一句,而后微微偏头看俞乔,见她眸中又多了几许恍惚,他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点笑意,应该是好看的吧,他的阿乔都看呆了……   除了俞乔之外的人看他看呆,谢昀不是无视就是膈应,他毕竟是个男人,容貌上让人看呆,似乎真没什么值得得意的地方,但换成俞乔又不同了,他高兴,很高兴!   “好看,”俞乔点点头,而后神情变成了严肃,这就又让谢昀纳闷了,他的阿乔在严肃什么?   将谢昀抱回木椅,俞乔就着手自己穿嫁衣了,谢昀眼睛分外的晶亮地看着,因为这暗室里可没什么可以遮挡视线的屏风,俞乔没让他闭眼,也没转过他的木椅,所以他的阿乔是肯和他……坦诚相见了嘛!   谢昀两腮红红,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分外有存在感。   俞乔解去了披风,而后又解开了外面淡红罗裙,那里面穿着的却是一件大红色里衣,她在来找谢昀前,早自己换好里面的衣服了。   谢昀眼中闪过遗憾,不过又觉得不必要,他和俞乔都成亲了,坦诚相见是早晚的事情,不,是今晚的事情。   嫁衣很是繁复,俞乔此前从未穿过,但毕竟穿了十来年的衣裙,琢磨了会儿,就一件件穿上了。   这嫁衣是赵国流行的样式,裙摆和袖摆都很长很宽,一层一层,繁复而华美,俞乔换上这嫁衣,就像是花苞在一点一点盛放,盛放成最绚烂的模样,而谢昀有幸看到了这个过程。   “过来,”谢昀对俞乔招收,眼中温柔缠绵,光是那目光就能将人腻死过去了。   俞乔转过身体,理了理裙摆,向着谢昀走来。   谢昀眸光深了又深,而后伸手帮俞乔整理,领口拉平,袖摆理顺,他又转动木椅到了俞乔身后,将裙摆也一一铺开到它最美的弧度。   木椅继续转动,谢昀将俞乔还没换好的红绣鞋拿了过来。   俞乔伸手去接,谢昀却没让,他指了指床,“阿乔坐下吧。”   俞乔一直都在帮他穿衣,所有能帮他做的事,她几乎都做了,而他受限于双脚,很多想为俞乔做的事都做不了,此时,他想亲手为俞乔穿鞋。   俞乔依言坐到了床上,谢昀推着木椅靠近,而后微微倾身抬起了她的脚,又再拿起他大腿上的红绣鞋,给俞乔穿上,他穿得很认真,仿佛在做一件必须认真地事儿,郑重无比。   将俞乔的脚放下,谢昀就握住了俞乔的手,“阿乔,我以后都为你穿鞋,穿一辈子。”   俞乔喉咙哽了哽,点了点头,“好。”   二人对视,目光绵绵,有种种难言的情愫在滋生,在发酵,又急速散出了点醇香,醉人无比。   俞乔缓缓起身,却是坐到梳妆台前,将少女发髻解开,她又一次开始为自己梳头,这回她梳的是妇人的发髻,她为她阿娘俞绣梳过,并不陌生,找了找感觉,她就熟练地梳起。   谢昀拿着凤冠靠近,看俞乔低头研究那些脂粉盒,他忍不住抿唇笑了,“我来……”   俞乔对谢昀露出点怀疑的目光,她怎么说也当了十来年的闺阁少女,虽然依旧很少化妆,却还是比谢昀好吧,她和谢昀相处这么久,也没见他有涂脂抹粉的爱好啊。   谢昀在俞乔的鼻尖点了点,“想什么呢。”   他除了长得比一般男人好看,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怪癖。   “那个……最擅长就是哄女人,我被迫瞧了那么多年,学会了些……”当然,他也没想到有一日会用上。   俞乔点点头,她还真没往谢昀的离奇遭遇上想。   谢昀所言不虚,他不是学会了些,是学得特别好,而俞乔上妆的效果也好,特别是那双狐狸眼,眼角微微翘起,狡黠而又勾人,谢昀又选了淡粉色的胭脂,他指尖沾上了一点,而后点在俞乔的唇上,一点点抹开。   “好了,”谢昀收回手,目光又在俞乔的唇上,流连一会儿,才转身将凤冠拿起,而后和俞乔一起,给她给戴上,凤冠并不重,也不算大,没有宝石,也没有珍珠,是纯金打造,第一眼看着普通,可再看就会觉得精致。   俞乔佩戴上后,尤其适合,嫁衣本来就够华丽了,太过华丽的凤冠并不适合,这样刚刚好。   谢昀伸手理了一下,一点碎金流苏正好点在了俞乔的眉心,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温婉和妩媚。   俞乔和谢昀对视,一时间二人都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了。   “现在……我们是不是还要布置房间?”谢昀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滑动了两下,他默默告诉自己,要成亲,还没成亲……如此循环上几遍,他终于开了口。   这暗室里,他确实没看到能让他们拜堂的布置……   俞乔轻轻摇头,“不用,都布置好了。”   俞乔起身走到谢昀身后,推着他走到一个柜子边,她先到墙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按了按,再拉开柜子的门,柜子里别有洞天,是一条和之前类似的暗道,这书斋和药铺的地下,还真不知让俞乔弄出了多少洞天来了。   走了有一会儿,俞乔又转动一个机关,继续前走,又如此几次,他们从地下暗道走了出来。   “这里是……”   谢昀眨了眨眼睛,他完全不知道俞乔是把他带到哪里来了。   “王府边的俞府,咱们的家。”   一个坐落在从竹林里的小院子,冬日里看着有些萧瑟,可在他们置身的这个大堂里,却已经被布置得红彤彤一片,那大堂里侧是一个巨大的双喜字,瓜果,点心,红烛,火盆……全部俱全。   “小姐和姑爷来了,”王伯和阿狸从外面走进来,还没瞧清楚人,他就泪目唤了一句。   “王伯,”俞乔安慰性地唤了一句王伯,这里的布置,她是交给了王伯的,而王伯不会放心别人,自然是自己手动,何况他也不想交给别人。   “王伯辛苦了,”谢昀对于王伯这声姑爷还是很满意的,他又看向看他们看呆了的阿狸,“阿狸也辛苦了。”   阿狸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他们家漂亮哥哥漂亮,小鱼哥哥也漂亮,他该看谁好呢。   俞乔的模样,阿狸只瞧了一会儿就接受了,他确定这是俞乔就可以了。   “时间差不多了,”王伯抹了抹眼睛,今儿大喜日子呢,元宵节,谢昀的生辰,还是他们小姐出嫁的日子,他该高兴,对,高兴!   俞乔点点头,阿狸端着一个托盘继续上前,却是走向了谢昀,那托盘上放着一个红盖头,这是唯一俞乔自己绣的,用点零碎的时间,花三天就绣好了,不过花样也简单就是了。   但是阿狸是不是走错人了……难道他又分不清楚人了吗。   谢昀却不觉得阿狸走错了人,他拿起了红盖头看向了俞乔,而后俞乔就微微弯下了腰。   “阿乔,我们今天成亲。”   谢昀给自己和俞乔确定了一遍,他说着将红盖头盖到俞乔头顶的凤冠上,一直下垂到了她胸上锁骨的位置,也遮住了她无时不刻不在勾着他的眼睛。   见证他们婚礼的只有王伯和阿狸,甚至秦述小路子都没能来,但也足够了,他们的婚礼本来就不需要太多人的参观,这是他们的婚礼,他和俞乔的婚礼。   王伯整了整神色,脸上带上了微笑,“吉时已到!”   他喊了一句,阿狸就自动走到谢昀身后,帮他推动木椅,俞乔则在谢昀的牵手下一起走到了大堂的中央。   “一拜天地!”王伯说着,微微抬手指了指大堂门口的位置,阿狸又转动谢昀的木椅,让他能专心牵着俞乔。   “拜!”   俞乔的身前并无蒲团,地上却铺着厚实的褥子,暖和又柔软,她盈盈屈身,跪在了地上,谢昀弯腰,她则跪地叩首。   “拜!”   王伯又喊一声,俞乔再次叩首,谢昀再次弯腰。   “再拜!起!”   王伯告诉自己该高兴,可是看到俞乔和谢昀拜天地,他又再次忍不住泪目了,这回是喜极而泣的吧,不仅仅是因为他和俞乔多年主仆的情分,还因为老俞公,还因为他看着长大,几乎当成自己女儿的俞绣。   “二拜高堂!”他难言的情感,也让这声高唱,分外有感染力。   红盖头下的俞乔,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思念的眼泪,这样的时候,她尤其想她去世的亲人,她想他们能真正看到。   谢昀似乎对俞乔的情绪有所感觉,他更加握紧了些俞乔的手,目光看向案台上的三个排位,郑重出声。   “我谢昀在此发誓,此生此世,挚爱俞乔,九死无悔,若有负心,天诛地灭。”   谢昀的声音不大,却够传遍这个礼堂,王伯愣了愣,而后微微点头。   “拜!”   又是三拜,俞乔才起了身,而她和谢昀始终牵着的手,这才分开。   “夫妻对拜!”   这一拜拜下,谢昀和俞乔就是真正的夫妻了,往后他们的生死荣辱就都绑在了一起,他们就是彼此在这世间最最亲密的人了。   谢昀抬眸看向俞乔,目光温柔深情,并非刻意,而是看向俞乔时,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俞乔遮着红抬头,谢昀无法看到她的眼睛,但他能感觉出来,俞乔也在看他。   “拜!”   这回俞乔不用再跪地叩首,她微微弯腰,谢昀也是如此,俞乔的红盖头碰到谢昀的脸上,两个人同时停顿少许,而后才起身。   这一刻的停顿很短,又似乎很长,足够他们此生铭记。   “礼成!”王伯又高喊一句,声音中带着点嘶哑,而后就笑了,带着点褶皱的脸,笑得无比开怀,他们家小小姐成亲了!   谢昀微微凝神等了会儿,可是王伯就只顾着笑,还剩的那句话似乎被他忘记了。   王伯被瞧了好几眼,而后才道,“布置了礼堂……”   谢昀挠了挠扶手,回转目光看向盈盈而立的俞乔,他以为这是俞乔的意思,不过能成亲已经很好了,现在开始他就是俞乔的夫君,阿乔是他的王妃了。   “送入洞房!”王伯喊了最后一句,有点感叹自己的哽咽偶然让谢昀吃瘪了一回了。   婚房就在礼堂的后侧,阿狸早上已经摸清了这里,他继续推着谢昀,而谢昀又重新牵起了俞乔的手。   王伯看着他们背影,继续嘟囔,“顺便也布置了婚房……”   俞乔话里,的确是只让他布置礼堂的,但是他想了想,还是再多布置了一个婚房,至少要给谢昀一个掀盖头的地方,至于他们要进行到什么程度,就还需要他们自己来把控。   “阿乔……”谢昀几乎不看前路,只盯着他身侧的俞乔看,只牵着俞乔的手,让他觉得不满足,他想看俞乔,连这短短距离,短短时间都有些忍耐不了。   俞乔感受到谢昀低唤里的着急,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而后回了一句,“嗯。”   婚房并不大,不过布置上王伯是用了心的,一派喜气。   王伯后脚跟入,没有喜娘,就只能他自己凑合着上了,他让阿狸先到床上滚了一圈儿,而后再让他把掀盖头的秤子端来。   俞乔坐上床榻,却找准了位置,将谢昀一托,就也弄到她身边来了。   要上来搭把手的王伯,顿了好久,嗯,他家小小姐力气大,成为新娘子自然也不会变。   谢昀深吸一口气,取过托盘上的木秤,用那铁钩勾住了红盖头的一角,而后掀开来。   他是看着俞乔穿上嫁衣,又亲自给俞乔上妆,按理说,此时不该这么惊愣和惊艳才对,可他还是惊了,愣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地那般看着,有点傻,有点呆……   俞乔微微抬眸,也看向了谢昀,而后她就不甚矜持地露出了笑缅,“阿昀……”   ☆、第11章 /96/16   谢昀也忍不住回她一笑,露出点梨涡,王伯和阿狸都要被这对方方缔结的夫妻闪瞎眼睛了。   王伯摸摸阿狸的头,又看了谢昀和俞乔一眼,“我们走吧。”   礼成之后,他们就留这里碍眼了,而俞乔和谢昀也未必看得到他们了。   阿狸点点头,他虽然还不能完全弄懂这种情感,却能感觉出来俞乔谢昀之间那种无人能插足的甜蜜,这里已经不需要除他们彼此之外的任何人了。   王伯和阿狸什么时候离开的,俞乔和谢昀都没注意。   谢昀呆得足够彻底,俞乔却是从心里觉得高兴,想要微笑,就也笑了。   她伸出手又戳了戳谢昀脸颊今日藏不住的酒窝,见他未有反应,也不介意,她缓缓靠到了他的肩膀上,“阿昀……”   她又唤了一句……不做什么,就只是想唤谢昀。   谢昀深吸口气,而后偏头吻在了俞乔的额头,突然就有了一种尘埃落定,安然踏实的感觉,双手拥住俞乔,“阿乔,我们成亲了。”   依稀还是有那么点不敢相信,但这种情绪散得极快,这不是梦,这是真的,他真的和俞乔成亲了。   “是啊,阿昀今后就是我的人了,要听话知道吗?”   在她阿公阿娘和灵牌面前成亲的,从现在开始,谢昀就真正是她的人了。   谢昀点点头,而后又亲了亲俞乔的额头,“阿乔也是……”   “嗯,”俞乔点头,嘴角的笑容也无法收住,她显少有这么高兴,情绪外露的时候,但今日不需要收敛,也收敛不了。   “阿乔……”谢昀微微动了动了身体,声音又放低了些,“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午时已经过了,阿昀饿了吧,我们先去吃饭,”虽然还想这么和谢昀靠一会儿,但人是铁饭是钢,怎么都不能饿着谢昀了……   “吃饭?”谢昀话里带着极大的诧异,怎么就跑到吃饭上来了……不是,还没有……洞房嘛。   谢昀的余光可以扫到窗外,那外面可还真亮堂,根本就没入夜,好像这时候洞房,确实不大合适……   俞乔还能不明白谢昀在惦记什么,她戳戳他的胸膛,最后还只是点了点头,“我们先换身衣服……”   王伯和阿狸再能干也只是两个人,这婚房里除了些点心,就没有其他能吃的了,而谢昀还不到随便凑合吃的时候。   俞乔起身拉开柜子,在里面找到一身红裙,还没来得及换,谢昀就唤她了。   “阿乔,我帮你……”他的目光很是坚定,俞乔的嫁衣怎么能不是他解开的呢。   俞乔顿了顿,还是抱着衣服回到谢昀的身前,就这么站着。   谢昀之前看着她换的,此时解起来,倒不需要怎么研究了,就是手有些不规矩,俞乔两颊红了红,瞪了谢昀好几眼,他才收敛了些。   谢昀才觉得自己委屈呢,自己媳妇儿摸一下,还要被瞪啊。   好不容易将衣服都解下了,俞乔就没让谢昀耗时间,她先谢昀取过自己的衣裙穿上了。   “这个院子今日都不会有人,但我们也不能出去。”   其实让王伯准备这些,俞乔就有些冒险了,而这样的装束陪谢昀出门,她暂时还冒不起这个风险。   “这样就好了。”   谢昀并无不满,今日俞乔给他的惊喜已经足够他晕乎上几日了,事实是他本心也不想出去,甚至这个房间都不想,*一刻值千金啊,现在却要用来吃饭……谢昀对吃饭产生了很大很大的怨念。   凤冠小巧精致,俞乔就无必要重新梳发了,而且她体力不比一般女子,就是再重些,对她的行动也无妨碍,而且这样很好看,介于少女和少妇之间的感觉,让俞乔的举手抬足都分外有味道,那种勾人犯罪的味道。   谢昀的眼睛很亮,嗖嗖地扫着四周,明知道这附近没有外人,可是他还是隐隐警戒起来了。   俞乔抱起谢昀,直接向外走去,走出门了才想起来,自己这幅模样抱人,是不是有些不大好,但谢昀已经靠在她的肩上,双手牢牢揽住她的肩膀,不像在意的模样,也是,这院子里除了他们,就只有王伯和阿狸,还真没什么好在意的。   王伯和阿狸在整理礼堂,看到俞乔抱着人出来,他们愣了好一会儿,这两人怎么舍得出来。   “我们还没吃午膳,”他们再有本事,也还是人,还需要吃东西,   可听她这么说,王伯和阿狸都是一脸恍然大悟之色,好似才发现他们也吃东西一般,俞乔看着有些哭笑不得。   “唉,老奴糊涂,”他还真没顾及过来。   俞乔轻轻摇头,“你们也没吃吧,先弄些东西吃,一会儿我们一起收拾。”   吃完了午膳,俞乔想一起帮忙,却被王伯拒绝了,这么特殊又重要的时刻,怎么能耗时间来帮忙他收拾东西呢。   俞乔领会王伯的好意,就也没坚持,她带着谢昀到竹林里绕了绕,而后就回了房间。   但其实俞乔的意思也表达的足够明显了,今日他们成亲,就真的只是成亲,还没到洞房的时候呢,甚至两个月后也还不行,谢昀瞧瞧自己的腿,还真不是一般的嫌弃。   是因为它吧,肯定是因为它……   俞乔轻轻一推谢昀,他就倒到床铺上了,然后他的神色就更加郁卒了。   “怎么不开心了?”俞乔一同躺下,而后揽住了他的腰,侧脸靠到了他的肩上,谢昀不回答,她其实也知道的,“今天……不可以,两个月后的话,再说。”   俞乔脸颊有些嫣红,她就是再博学,在这些方面定然还是羞涩的。   谢昀的手滑到俞乔的肩膀,而后托起她的下颌,两人目光对撞,俞乔不肯不是嫌弃,更多还是顾忌他的身体,而他也不能真任性。   “我等阿乔及笄……”他不确定自己的脚什么时候能好,也无法确定他能等到那个时候,最重要的是俞乔看着早熟,但其实还没有及笄,还太小了些,他们是要长久地在一起,并不只为贪图一时的欢愉。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遗憾就是……   “好,”俞乔点头,她能感觉到谢昀的珍视,她缓缓闭上眼睛主动吻上谢昀的唇,用她迄今为止,最大的热情来吻他。   谢昀也随她闭上眼睛,不能行房,但可以亲,可以抱,也不是太难捱。   俞乔吻得热情,谢昀也回应得激烈,很快两个人都没心思想着有的没的了,心跳加速,脑袋空白,甜蜜的吻,甜蜜的心情,一直到他们回到书斋还是如此。   俞乔根本就没打算带谢昀在那里过夜,在快到傍晚的时候,他们就原路返回,而俞乔也在暗室里洗去了妆容,换回了男装,消失了快一白日的四人归来,似乎没什么变化,又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   俞乔和谢昀更亲近了些,那种甜腻的氛围无时不刻不感染着人,都要被他们闪瞎了呀,尤其是谢昀脸上的微笑,实在是太荡漾了些。   王伯对谢昀更好了些,阿狸变化最少,不过却成为唯独那个不会被谢昀甜蜜笑容,闪瞎眼睛的人了。   阿狸是见过谢昀更甜蜜的微笑,那才是真的腻呢。   “阿昀想去看花灯吗?”俞乔轻声问向谢谢昀,今夜京城里有热闹的花灯可以看,应该和荆州城的很不一样。   谢昀思索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不能洞房,下午吻太多,嘴唇还有点疼,出去瞧瞧也行,散散火。   王伯忙碌了一日,对上街没有多少兴致,秦述和阿狸对视了一番,就也摇了摇头。   平时他们跟着也还好,现在的话,明显谢昀更愿意和俞乔独处,今儿是他的生辰,送不了多好的礼物,满足他这点想法,他们还是能配合的。   谢昀几乎被被裹成球了,头上戴着兽皮帽子,身上的厚氅也拉到了他脸颊的地方,五官只有眼睛能瞧清楚,俞乔端详了一番,确定不会被冷着,也不会被人瞧出来了,她才将谢昀抱上了马车。   在西街街口的地方,他们下来,谢昀坐在木椅上,俞乔推着他,他们身后四五步跟着林易陈野,暗中还有其他护卫跟着,总是有备无患。   京城的元宵的确比荆州从要热闹许多,不过那是不一样的感觉,京城繁华,荆州城带着些北境的辽旷,他们此时和那时的心境又不同,能有的感觉许也会不同。   “觉得冷吗?”俞乔微微俯身问了一句,她就怕今日折腾太过,把谢昀给弄病了。   谢昀不说话,他将手伸给了俞乔,俞乔摸了摸,而后就放心了些,也是,他被俞乔包那副臃肿的模样,想要受寒其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们去看看花灯,”俞乔指了指前面的地方,一条绵延的花灯街,彩绸布置的花,红彤彤的灯笼连成一片,在夜色之中,有些喧嚣,却也很美。   人流不断和他们擦肩而过,但真正能注意到他们的并不多,偶尔瞧一眼也是因为谢昀坐了木椅,不过谢昀完全没在意那些目光,他看着两侧的花灯有些目不暇接,他仰头看向俞乔,“咱们给阿狸秦述买两盏回去。”   “好,”俞乔抿唇轻笑,谢昀那个模样明明是自己想要,却非要说成给秦述阿狸,不过俞乔也没给他揭穿,顿了顿,她又道,“阿昀也挑一盏,我送你。”   “好,”谢昀的眼睛弯了弯,声音中除了喜悦,还有一丝别扭,一丝被看透的窘迫,不过这种情绪散得很快,俞乔允了,他就专心开始挑了。   谢昀最先看中了沈氏商行前,灯谜最难猜的那盏,那是纯金打造的,不愧是沈氏商行,出手不是一般的大方,谢昀微微扬起下颌,“这盏给秦述吧。”   谢昀很是清楚秦述的财迷性子,看见金子就挪不动路,鄙视归鄙视,但送礼物还是要投其所好让他喜欢的好。   “好,”俞乔点点头,她推着谢昀一起上前,从难度最低的开始猜,一个一个,不断挪动,渐渐逼近了纯金的那盏,她没有一般人那般的抓耳挠腮,一惊一乍,这一路过去,很多人就以为她只是看那些谜面,直到最后负责的管事敲了一声铜锣。   “恭喜公子得了头彩,这花灯名为金宵,是何景师傅亲手打造的。”那管事提了一句,也没再多说,无论俞乔和谢昀看着都不同一般,定然不是那等为了金器能随意把花灯熔了或者卖了的人。   俞乔微微点头,亲手接过,稍稍查看了一下,就将它给了谢昀。   “还要什么?”俞乔淡淡的目光落回谢昀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和缱倦,几乎能说是宠溺,好似谢昀想要什么,她都能给他寻来一般。   “我再看看,”谢昀也不和俞乔客气,他先拿着这金宵花灯赏玩了一会儿,就将他交给林易,让他提着,而后他就继续寻找他中意的,和他为阿狸要选的。   谢昀想了想阿狸,最后挑中了路边一个不大起眼的小铺子的一盏花灯,是一只粉玉兔灯笼,小铺老板的手艺不错,那粉玉兔灯笼玲珑精致,玉兔眼睛又大又圆,和他们家阿狸很像。   俞乔付了钱,又将那个灯笼给了谢昀,这回谢昀就没让林易或者帮忙他提了,之前那盏纯金的纯粹太重,否则谢昀也未必愿意给林易提,而这玉兔灯笼就轻巧多了,只是他从身材看就是个大男人,提着这么粉嫩的一盏花灯,还是真不是一般的引人注意。   俞乔伸手摸摸谢昀的头顶,目光在略抬起之后,就冷了些,旁观的人不觉就移开了目光,不怎么敢顶着谢昀看了。   俞乔推着他继续去寻找他想要的那一盏,走走停停,他们居然走过了大半条街,来到了浮生斋的门口。   浮生斋里也有提供名家师傅打造的花灯彩头,凑热闹人的等次,却不同于外面商铺的,来的更多是富家公子,以及一些女扮男装偷溜出来玩儿的闺阁少女。   “就要那个了!”谢昀目光往浮生斋大堂的高台上一扫,俞乔就也看到了,谢昀挑中的并不是看起来最华丽的,却是很有价值的那一盏,据那管事介绍,这盏木灯是前朝大齐之物。   新四国之内如今只要和前朝挂上钩的,就很受追捧,愿意为它们大加挥霍的比比皆是。   不过这花灯彩头可不是谁出的钱多,谁的权势大就能将彩头抱回家,而是谁够聪明,能达到条件,才行,没本事的就只能干瞪眼了。   而这盏灯还在头名的彩头之外,属于有缘者得之的范畴,很是玄乎。   很多人觊觎,却也很多人败北。   “阿昀确定想要它吗?”俞乔回头向谢昀确定了一遍。   谢昀点了点头,而后又迟疑了一下,“不好吗?”   这里是浮生斋,俞乔拿这个东西出来,是不是有别的考量?   俞乔挑了挑眉梢,又轻轻笑了,道了声“好。”   但俞乔的声音却被酒器落地的声音给压过了,“嘭!”一声,一个公子哥儿打扮的青年将一套白玉酒器摔倒了地上,却是被那花灯苛刻的条件给弄恼火的。   浮生斋里两个伙计适时就出现在了那公子哥儿的两侧,当即就制止了他还要继续摔东西的暴行。   “大好时节,公子需自重才好。”   浮生斋在楚京很是特别,很是神秘,那斋主至今未露面过,浮生斋每有麻烦,都能游刃有余地解决,它的背景自然有很多猜测,久而久之,敢在这里闹事的还真不多,就算是遇上,浮生斋处理态度也是不卑不亢,名声愈来愈好,这南国第一斋的名声早就落实了。   “什么自重不自重,不愿意送就不愿意送,什么有缘者得之,糊弄谁呢!”那公子哥儿嚷嚷得更大声了,“一炷香的时间解开玲珑盒……呵!”   这个玲珑盒并非谢昀曾经送给俞乔的那个,这是仿造的,相对容易解开,但一柱香的时间对一般人来说,确实有些短了。   “你们自己先解开看看啊!”   浮生斋的大管事锦娘从楼上走下来,脸上并无惊慌,对着那摔东西闹事的公子哥儿,也无多少谄媚之色,“这便是缘,公子无缘,何须和白玉酒器过不去。”   “这套酒器的价值可不比这木灯少,有价无市……”   这人公子哥一看着就是外地来的,许是富贵人家,还不知道浮生斋里的东西,处处精贵,今儿他身上带来的钱,可不定够赔呢,周围的人一种瞧热闹,总有着拎不清的冒上来,让锦娘收拾呢。   “锦娘莫气,莫气……”好些人给锦娘帮腔,当然也有不嫌热闹大的,应和了那公子哥儿话的。   就在他们说话,其他人看热闹的时候,俞乔又推着谢昀上前了,被摔的可不仅仅是那套雪玉酒器,还有那个用来鉴定缘分的木质玲珑盒。   俞乔拾起,而后就仔细观摩,她没少研究谢昀给她的那个玲珑盒,可是即便那个研究了点什么,对解决眼前的这个并无多少帮助。   玲珑盒之所以至今难解,是有一种说法,需要得到完整的九个玲珑盒才能找到破解的方向,只得其一二,是不可能找到方法的。   而这个仿制的玲珑大抵如此,便是制造它的人,随意转动几次,就也难解开了。   “想要我赔,你们先把那个玲珑盒解开了!”   那公子哥儿梗着脖子不肯认输,锦娘眯了眯眼睛,又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到几声咔咔转动的声音,那个声音和之前被随意摆弄时不大相同,很有节奏,也很连贯。   跟随锦娘的目光,很多人这才注意到了高台边的谢昀和俞乔,俞乔全神贯注,眼睛只盯着玲珑盒,玲珑盒在她手上转来转去,像是在跳舞一般,谢昀靠着椅背盯着俞乔的脸看,神情一样专注无比。   他们家阿乔专注起来,真是好看呢。   俞乔的架势明显很不一样,喧闹的浮生斋,渐渐就只剩了丝竹雅乐的声音,最后那点声音也没有,因为怕打扰到她,也因为那玲珑盒真的被俞乔玩出了花样,手法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好看。   “咔咔!”一顿之后又两声,俞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然后那玲珑盒真的被解开了,只用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这是要惊呆众人啊。   那小巧的玲珑盒里放着的不是其他,而是一把木匙,俞乔瞧了一眼,轻轻一倒握在手心,而后滑入袖子,继而才将解开的玲珑盒展示与众人……   俞乔看向锦娘,“这木灯可能取走?”   锦娘闻言笑了笑,一颦一笑之间千娇百媚美,让人晃花眼去,“公子是这木灯的有缘人,自然可以。”   谢昀扫了那锦娘一眼,低不可闻地哼了哼,而后拉了拉俞乔的袖子,那锦娘哪里有他好看,阿乔还是不要看她的好。   俞乔点点头,从一直看护木灯的伙计那里接过了木灯,随后她就看向了谢昀,“给。”   谢昀伸手接过,却握着俞乔的手,许久才放开去,俞乔低眸看到谢昀弯弯的眼睛,她嘴角的笑容就也深了几分,略有些费力,但谢昀高兴就是值得。   “公子……”这一声锦娘唤的就不是俞乔了,而是那个被伙计制住的公子哥儿,“玲珑盒已经被解,公子该兑现自己的话了吧。”   那个公子哥儿气结,愤恨的目光从俞乔谢昀的背影那里回转,他还想抵赖,却也得看锦娘愿不愿意了,她迅速冷下神色,而后一挥手将那公子哥儿带到后面去解决。   众看客从他们这里回神,再去寻谢昀俞乔的时候,他们早不见了。   但也有从头到尾只注意俞乔和谢昀的人,就再大堂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个看不清年龄的江湖侠客打扮的人,他的目光始终未离俞乔和谢昀。   “俞乔……”   “谢昀……”   他们二人的名,在他口中多了一种难言的味道,有些冷,也有些莫名的热切,很是奇怪,也很是别扭。   但直到俞乔他们离开他的视线,他也未有下一步动作,将酒喝尽,他缓缓起身,付了酒钱,却是连夜离开了京城,好似他赶到这里,就是为了见他们一面,如今见到人了,他就也走了。   ☆、第11章 /97/17   时间有些晚了,陈野直接将马车拉到了浮生斋前,俞乔和谢昀从这里上了马车,徐徐往书斋回走。   马车上,谢昀瞧着排成排的花灯,眯起了眼睛笑,不仅仅是因为它们难得,还因为这些都是俞乔为他争取来的,就如同俞乔曾经送给他的笛子,木椅,麒麟佩那般。   俞乔瞧了谢昀几眼,见他赏玩得高兴,就也没打扰,她就从袖子里掏出木匙置于手心,认真观摩着。   “怎么了?”谢昀见俞乔注意没在他身上,他就凑了回来,一起看着,然后嘟囔了一下,“这木匙看着脆弱得很,只怕什么门都开不了吧。”   看着有些古旧,更像是信物而不是开门用的钥匙。   俞乔顿了顿片刻,突然就将它握住成拳头,看着没使多大力,但也得想想俞乔天生神力的体制啊,这一下,木匙铁定要断成碎片了。   比谢昀预想的还要严重些,那木匙的木质外壳全部碎成粉末,俞乔伸手搅了搅,从粉末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圆片,指甲盖大小,完全猜不出这是做什么用的。   “墨玉……忒小了点儿啊。”谢昀跟着凑近瞅了两眼,随后嘟囔,世人费这么大力解开玲珑盒,若是里面都放着这指甲盖大小的墨玉,估计会有大半儿的人气死去。   她放到油灯前继续观摩,而后脸上露出了意外的喜色,她一偏头亲在谢昀的脸颊上,“阿昀眼光好,这墨玉里有字,有些门道。”   “或许是个宝贝,原我还没注意到……”这除了前朝之物外,在俞乔看来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玲珑盒作为缘分的鉴定,还是锦娘自己的确定,没想到这当中还真有契机。   谢昀点了点头,偏头想了想,“我明儿让小路子去库房找找看……”他送给俞乔的那个玲珑盒是唯一的真品,但同时他也收集了不少仿品,许还有和这仿品玲珑盒相似的也说不定呢。   回到书斋,秦述和阿狸都睡了,俞乔就将谢昀给他们的礼物放到了他们的床头,明儿一醒,就能看到这个惊喜了。   俞乔回房,谢昀却还没睡,他抱着被子,露出眼睛和鼻子,殷殷切切地看着她。   “阿乔……”今儿可是他们成亲的第一个夜晚,是洞房花烛夜,俞乔怎么都不能还和他分床睡吧。   俞乔并没有谢昀以为的迟疑,她吹灭了几盏灯,就走到了谢昀的床前,脱了衣服,而后她就被谢昀拉到被窝里,俞乔伸手摸摸谢昀的脸颊,果然摸到了点藏不住的梨涡,而后她就也笑了。   “阿昀,”俞乔唤了一下,而后拥紧了谢昀,没再说其他,那个婚礼或许在外人看来并不够郑重,甚至有些荒唐,但在谢昀和俞乔看来,那是绝对认真的,那是能被他们认可的仪式。   “我们成亲了,是夫妻了,”谢昀低声嘟囔,又再给自己和俞乔确定了一遍。   “嗯,是夫妻,”俞乔贴着谢昀,又伸手他背上拍着,“睡吧,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谢昀借着点朦胧的微光,找准了位置,吻住了俞乔,手也比以往要大胆些,在他们情迷意乱的时候,他稍稍扯开了些俞乔的衣领,然后就摸到她脖子里一直挂着的龙纹佩。   俞乔有些纳闷谢昀看它是要做什么,就见他的唇从她的嘴角下滑,吻到了脖子,再然后是锁骨,深吸了口气,依旧往下蹭去,又再磨蹭了会儿,他才控制住自己,这几乎是将平日里治病忍疼的意志都用出来了。   抱着俞乔缓和了许久,他才开口说话,又似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龙纹佩被阿乔带着,好似有些不同了……”   “哦?”俞乔看着谢昀的目光在她胸口上流连,脸颊不受控制地红了红,谢昀真不是找着借口,占她便宜嘛?   “好似这些龙纹更灵动了些,”谢昀也并非完全在撩人儿,他从出生就一直带着龙纹佩,对于它再熟悉不过了,不过他也不大明白龙纹佩的这种变化是因为什么。   说着,谢昀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将麒麟佩也掏了出来,原本不觉得,可是在这一刻,谢昀和俞乔同时发现,这对玉佩之间似乎真的有一种天然的感应,甚至影响到了它们的主人。   谢昀让自己更贴近了些俞乔,而后他就用他的手将这对玉佩连同俞乔的手一起握住,随即它们二人一共睁大了眼睛,靠得更近,那种感应也更加强烈了些许。   不是像是之前那般飘忽得让人捉不住,而是明显又强烈的悸动,很是玄乎。   谢昀的手放开,而后再试,但那种感觉突然又没有了,又再试了几次,依旧是没有。   谢昀纳闷地盯着两个玉佩看,瞧着瞧着,他靠着俞乔就睡着了,衣衫不整,春、光乍现,让俞乔很是无奈了一会儿,但她还是将谢昀的衣领拉平整了些,再抱着他继续入睡。   这对玉佩或许真的蕴含有什么大秘密吧,俞乔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想法,但还是选择和谢昀一起入睡。   京城之外,三匹快马飞驰,但最前列的那个人突然勒住了马缰,马儿嘶鸣旋地而转,而他却突然扬起了脸,看向了夜空,月朗星稀,但还是有些明亮的星辰若隐若现。   他眸中的情绪猛烈爆发,只见那夜空一紫一红两颗星辰,光芒突然放大,再一转,位置却已变了!   “斗转星移,天时将至!等到了,吾等到了!”   “哈哈哈哈!”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这清冷的夜,传得甚远甚远……   映着月光和星光的脸,依稀该算是年轻,但那双眼睛却也一种难言的沧桑感,他的容颜只一现,又再次隐于黑暗。   有一种人天生适合行走于阳光下,也有一种人习惯在暗夜中前行。   楚京皇宫里的楚皇连夜收到了天鉴司的禀告,便已深夜,他还是重新穿上衣服,走到高远处,抬头看那夜空,目光之复杂,实在难以揣测他都知道了些什么。   不止是他,其他各国皇者乃至一些古老氏族,都发现天象之变。   这到底在暗示?关乎苍生,还是关乎宿命?   天象之变只在极少部分人那里引起震荡,一般人家,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元月过去,二月至,随之三月来,桃花开,暖春已至。   在楚国京城,乾和三十五年,最风头无俩的人,该是俞乔,她不仅成为楚国开国以来第一个皇子夫婿,还成为楚国最年轻的少年状元。   俞乔从童生考试开始,头名就从未旁落,这回面对来自各州各府的举子,她一样将院试和殿试的头名抱回了家!   在大楚皇宫的金銮殿上,她被楚皇钦点为了金科状元,年仅十四岁嫩得能掐出一把水来的状元!   消息一从宫里传出,整个京城都喧哗起来了,三年一次的恩科,绝对是震动全国的大事儿。   对于京城百姓来说,尤其如此,三月桃花开,有俊俏的三甲游街而走,敲锣打鼓,喜庆又热闹。而这回还出了一个十四岁的状元,可是稀奇罕见了。   随之还有俞乔种种事迹和身份的爆出,几乎没有人不对俞乔产生好奇。   与俞乔并骑而行的还有同榜的榜眼和探花,榜眼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探花年轻些三十来岁,但对比俞乔来说都是老的,白色的大马儿上,少年公子俊俏非常,原本只有七分的热度,直接变成了十分。   一身月牙白广袖儒服,配饰是一白玉头冠,五官精致,气质沉稳,骑在马上,显得她身长鹤立,如谪仙临凡,这是文曲星降世呐!俞乔微微低下的眸光从人群中扫过,那些被她扫到的人,无论男女最先都是愣住,女子红了脸,男儿却有些形秽。   依仗绕街而走,随之而来,是好些手绢荷包向俞乔砸来,只是她身形灵活,总是巧妙地避开,可是让那些好不容易大胆了一回的少女们惋惜不已了。   “今年的状元郎可真是俊俏啊。”   綉庄里的老板娘看目光不住往外望的绣娘,难得没有呵斥,感叹般地说了这句,不过那些绣娘们,也知道自己身份,她们观望更多是出于本性对美好事物的欣赏。   而这个綉庄里除了绣娘管事,还有不少到这里亲自挑选料子的夫人小姐,她们的态度就相对冷淡些,当然也是因为她们知道的内情更多些。   “再俊俏再多才,也早有主儿了,”俞乔这个名字对京城里的贵族小姐夫人们,可不陌生,曾经或多或少都八卦过,特别是那赐婚旨意出来后,热议和非议并存,好是让她们八卦了一阵儿。   说这话的人,声音里还带着点惋惜,对俞乔的惋惜,但谁能和皇家皇子抢人呢。   “悦儿,你怎么了?”相比别人的神色,张悦脸上有些黯然,也有些阴郁。   她身侧的女子很是纳闷儿地看着她,心中多少是觉得能理解张悦的,她远远瞧了俞乔一眼,也觉得有些遗憾呢。   俞乔明显很受楚皇看重,院试到殿试,她所作文章极受大家推崇,就是她叔爷爷陈公都不吝对俞乔大加赞赏,引为忘年交,她阿娘也几次和她提起俞乔,那神色才真叫惋惜呢。   “她根本配不上他,”张悦低喃了一句,她黯然的可不是俞乔,而是谢昀,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她觉得那个王妃之位是该属于她的,谢昀也是属于她的。   其他人觉得俞乔被谢昀截了胡,她却觉得谢昀被俞乔抢走了,抢走了她的位置,她的男人。   陈家之女陈瑶看着眼神愈发阴冷的张悦,忍不住后退了小半步,嘴唇动了动,却也什么都没说,甭管张悦是为了俞乔还是谢昀说这话,她还只是一个闺阁少女,一个在不久就要出嫁的闺阁少女,她的并不能改变什么。   而俞乔和谢昀的婚礼也在十天之后的三月十八,有人看好,有人唱衰,有人祝福,也有人暗地里诅咒,便是真能管住他们嘴里说什么,也管不住他们心里想什么。   但有楚皇和老太后两座大山在上面压着,别管多看不惯谢昀和俞乔,暂时都得给他们忍着。   “咚咚咚!”   “噼里啪啦!”   北翼王府边的俞府正门大开,张灯结彩,尾随俞乔游街到正门前的人乌泱泱一长龙,也不定都是为了俞乔,也还有对谢昀好奇的。   谢昀自从归京,都是深居简出,很少露面,可越是如此,人们的好奇越多,关于他美貌和种种行径传扬得愈发神乎其神。   可谢昀即便再着急见俞乔,也不会跑到正门口来,但他其实也没差多少。   王伯等人按俞乔吩咐给随行的卫军派发赏钱,俞乔自行进门不过转角的地方,就看到谢昀了。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木椅上,他身上的春裳还有些厚,但已经不用捂得那般严实了,那张脸就也完全露了出来,捂了两个月,谢昀被养得好了些,眸黑如墨,面白如玉,脸上多了些血色,那带着笑意的目光看将过来,俞乔的心颤了颤,又还忍不住抿了抿唇。   “阿昀,”俞乔脚步只一顿,就继续向他走去,两个人目光一撞,俞乔就也扬起了淡笑,“等多久了?”   “没多久,”谢昀轻轻摇了摇头,眸光却是低了下来,事实是他从俞乔游街开始就在等了,不过那个时候,他在一个街角的马车上,而后又先俞乔回家,依旧舍不得回房等,就在这个避风的转角处等着了。   他们家阿乔骑在马上的风姿,他怎能错过呢?   “阿乔可想我了?”谢昀紧追着问了一句,从俞乔离开家到现在,他无时不刻都在想她呢。   她不是早上才走的嘛,俞乔失笑,揉揉谢昀的头发,而后就转过他的木椅,带着他一起向他们的院子走去。   在成婚前,俞乔是不打算去住王府的正院,谢昀粘着俞乔,就也跟着她一起住了他们之前成亲用的那个院子,比起其他院子简陋了些,可对他们来说却别有意义。   俞乔喜欢,谢昀也喜欢,不过再过几日,就不能再腻一起了,宫里来人,怎么也要略略遵守些婚前的规矩。   这里如同当时谢昀所说,外面看着是两府,其实里面连道分割的围墙都没有。   而他们住进来也没太久,就在俞乔春试的那三日,谢昀做主搬了家,王伯秦述阿狸,就是那个焦越也被他一起带过来了,再然后就是俞乔珍藏的书,也被他叫人搬到王府的藏书阁里去。   王府除了正院,给老太后准备的院子外,就是藏书阁建的最好,首先就考虑了走火的可能,围水而建,三层高,宽敞明亮,四周护卫森严,不知道的该以为那里是王府的藏宝阁了。   俞乔春试出来,直接被谢昀接回了北翼王府边的俞府,但其实就是一个所在。   “不想吗?”谢昀说着,微微垂下了脑袋,那失落的模样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想,”俞乔回答得也干脆,简简单单就一个想字,全神贯注的时候不觉得,但稍有空隙,却还是会想的,家里有谢昀等着她,她得表现得更好些才好,这就是俞乔想到谢昀时的想法。   “嗯,”谢昀点点头,其实他还是很好哄的,俞乔简单而又认真的一个确认,他等了一白日的失落,马车上瞧了一肚子的心塞,就都不见了。   再两日,宫里的来人就鱼贯来到了王府里,也是因为俞乔这段时间,春试和殿试接着来,这些宫人才这个时候来,否则一两个月前他们就该来了。   谢昀和俞乔提前住进王府也是有好处的,王伯承担了王府管家的职责,小路子是内院总管,林易陈野以及大胖他们带着府兵护卫安全。   有俞乔不时提点,外院内院一切都有条不紊,宫里来人没看到半点忙乱和懈怠之处,仔细想想就是俞乔的功劳。   “奴才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宫里来人不仅仅有太监,还有面相严肃的嬷嬷,“奴婢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起,”谢昀抬了抬手,而后就看向俞乔,意思是让俞乔来打发他们的去处。   “你们先安顿,明日再说其他。”   俞乔的态度还算客气,她扬了扬手,小路子就上前一步,而后她继续道,“带几位公公嬷嬷到青兰院去。”   “是,”小路子是内院的总管,这些宫人交给他来接待是最好的。   俞乔和谢昀的态度相对来说都有些冷淡,谢昀是因为迁怒他们的到来,他就要和俞乔分房了,而俞乔就是其他考量了,这些人是从内务府来的,有几个是应森的人,还有些就是徐皇后的人了,同时也可能混进其他人的人。   徐皇后对俞乔和谢昀的态度都有些不明,他们这样不冷不淡的反应是最恰当的。   至于他们要教的规矩,不过是走个流程,还轮不到他们来教她规矩了,好吃好喝地供着,一直到婚礼完成,他们离开,怕是都见不到俞乔或者谢昀了。   但即便他们管不着俞乔和谢昀,从今日一直到婚前,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谢昀和俞乔在书房待到挺晚,俞乔就先送了谢昀回房,才回到她之前和谢昀住的院子里,躺回床上许久,她发现自己有些失眠了。   不过才六个晚上的第一个晚上而已,她居然失眠了……   俞乔都会失眠,就不用指望谢昀会多自觉睡好了。   “你出去吧,”谢昀让小路子出去,声音听着,很是冷淡,却也不像是闹脾气,小路子不敢违抗谢昀的命令,躬身出了寝室。   谢昀在床铺上嗅了嗅,半点俞乔的气息都嗅不到,他闭上眼睛,许久又再睁开,而后又闭上,又睁开,如果他腿脚方便,他此刻很想去爬窗,去爬俞乔的窗。   但他还留在想想状态,他寝室的窗户就被动了,谢昀撑起身体,并不吱声,但他手已经摸到了一个暗器。   “是我,”俞乔的动静是故意弄出来的,她就怕吓着谢昀,当然她也料到自己有一日会做出爬窗这种事情,可她不仅自己睡不着,还担心谢昀也睡不好,左思右想,她就来了。   谢昀眼睛亮了亮,自动往里挪了挪,而后掀开了被子,等俞乔进来。   俞乔心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们其实已经成亲了,眼下只是有需要再成亲一次,这么想着,她就也爬上床了,“不要说话,睡吧。”   俞乔的声音略有些严肃,谢昀勾了勾嘴角,伸手揉揉俞乔的头发和脸颊,这般羞恼的俞乔可不多见呢。   但他也没开口,心满意足地抱着人,亲了两下,就乖乖闭上了眼睛。   俞乔动了动身体,也更贴近了谢昀些,眼睛闭着,可嘴角已经不觉扬了起来。   习惯是真可怕,谢昀没有她会睡不好,她也一样。   不过等谢昀从晨光中醒来,昨夜还软软抱在怀里的人就已经不见了,他怀里被塞了一个枕头,谢昀低头嗅了嗅,原本略有些怀疑的神色,迅速转变为明媚。   在一旁守着的小路子被谢昀的笑容闪了一下,他还以为今儿会看到脸色和心情都不大好的谢昀呢,难道是做了美梦?   也是呐,这马上要成亲了,做个美梦也挺正常的啊。   “王妃呢?”谢昀现在除了俞乔面前唤她阿乔,对着其他人就会称王妃。   在一开始觉得别扭的可不是谢昀,而是听着的人,不过俞乔也的确是谢昀的王妃,谢昀这么唤并无问题,他们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王妃来看过,而后去了练武场,现在应该在书房。”   小路子也有些纳闷,一般来说这个时候俞乔是会过来等谢昀醒的吧,可今日她居然跑书房去了。   ☆、第11章 /98/18   谢昀眯了眯眼睛,沉默少许,而后才看向小路子,“给我更衣……”   他们家阿乔肯定是害羞了,他要赶紧过去瞧瞧。   谢昀到的书房时候,俞乔正在书架前取一本书,察觉到动静,她就也转身过来。   扬手让小路子下去,她自己过来推着谢昀进来。   谢昀瞧着俞乔的脸好一会儿,并没有看到什么不好意思的神色,微微有些遗憾,不过看到俞乔,他的心情还是好的,“阿乔……”   昨儿俞乔不让他说话,都没好好唤她呢。   俞乔将谢昀推到他平日里在的位置后,又伸手理了理他的额发,而后才在一旁的位置坐下。   “吃过早膳了?”   谢昀点点头,然后又露出了一个微笑,俞乔也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不过昨夜她已经羞恼过了,今儿就也接受了自己爬窗的事实,至于今晚还爬不爬,得看谢昀的表现……   接收到俞乔的眼神威胁,谢昀马上端正了神色。   “祖母明儿就会来,我让她住福德院,”那里离正院很近,环境却也清幽,院子里还有一块菜地,老太后许会有兴趣。   “阿乔安排就好。”   谢昀一双美目一眨不眨地看着俞乔,一时间书房的气氛就又有些黏腻起来,俞乔的耳根也受不住有些微红,按理来说,随着时日渐久,她应该愈能消受得起谢昀的美色才对,可是现实是,她愈来愈无招架之力。   谢昀这么看人,实在有些犯规。   “先练字吧,加上昨儿你没写完的,今天要练一个时辰。”   俞乔给谢昀点事儿做,而后她才能继续去做自己的事,考中状元可不表示她就能闲下来了,不说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需要安排,就这几日的谢师宴,几个同榜进士的小聚,她都不能缺席。   婚礼之后,她的出仕职位才会下来,不过按照往年惯例,一般前三甲会到翰林院入职,但具体是什么,还需要看楚皇的意思。   俞乔虽然是谢昀的王妃,但在这些方面,还是靠她自己。   俞乔参加一些宴会,酒会喝,但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她就不允许近身,在同行的人看来,她就是对谢昀死心塌地,又或者是惧内?   总之多几次之后,有这样的场合,就很少有人叫俞乔,毕竟她一边冷冷清清地坐着,他们在卿卿我我,很是怪异啊。   当然这是在交情尚浅的时候,关系再好些,或许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婚期在即,俞乔基本露个面走了,也就是在陈府邀请的宴会上,俞乔会待得久些,她和陈公虽未拜师,但从春闱开始,陈公就为她前后张罗了几回,至少保证俞乔不会因为一些偏见,而有埋没的可能。   时间一晃到了三月十七的夜晚,俞乔和谢昀大婚的前一夜,连续爬窗了数夜,这一夜终于没再爬了,俞乔想想也觉得自己挺不可思议的。   老太后先是在俞乔这边叮嘱了一遍,然后又去谢昀那儿叮嘱了一遍,好些话要说,若不是看着夜色确实晚了,她许还能再说上些时候。   老太后离开,俞乔却还没有睡,王伯和大胖他们来回俞乔的书房,似乎有很多事情要吩咐。   而今夜难寐的也还有好些人,齐恪成就无法睡着,他在房前小院的石椅上坐着,手上的那壶酒转眼就见了底,夜色更重的时候,鲁田神出鬼没般地出现在齐恪成身侧。   齐恪成看向他,鲁田点了点头,齐恪成放下酒壶酒杯,终于回了房。   三月的天已经开始暖了,这几日尤其是,鸡鸣之时始,王府里就开始忙碌了,王伯前院看着,小路子后院顾着,林易和陈野还是负责安全和秩序,一切都还有条不紊。   阿狸主动提着俞乔的衣物,跟在她的身后,又加快了两步,上前抓住了俞乔的袖子,“小鱼哥哥高兴吗?”   俞乔对外的情绪收敛得极好,脸上并无喜怒,根本无从猜测,俞乔若是不想,有时候就是谢昀也无法推测她的心思,如今阿狸也有了这样的困惑。   俞乔转头低眸,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阿狸高兴,漂亮哥哥也高兴!”阿狸捏着俞乔袖子的手,又紧了些。   俞乔再次点头,而后伸手接过阿狸手上的包袱,这是宫里给准备的喜服,而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王府的温泉浴房,王府里是她和谢昀做主,浴房外有府兵守着,但再往里,却无一人敢入。   而俞乔也不需要其他人的伺候,阿狸跟过来,也进不去里面。   在水中泡了一会儿,俞乔就起身取衣服,和婚服一起的,却还有一件蚕丝内甲,俞乔仔细瞧了瞧,耳根忍不住红了红,不用想这肯定是谢昀折腾来的,他是自己不好意思送,才让阿狸给她送来?   摩挲了几下,俞乔还是换上了,确实比缠着绷带要好,而楚国男式衣物略为宽松,根本瞧不出来,不过她最近一段时间,的确在发育,谢昀是……发现了?   换上内甲,再换上大红色的婚服,俞乔脸上也多了些喜色,她从浴房出来,阿狸就蹭蹭跑过来了,绕着俞乔蹦跶了两圈儿,托着他自己的脸颊,满是赞叹,“小鱼哥哥这样穿,真好看。”   俞乔在同龄女子里本来就属于很高的那一类,练功之后,饮食又还跟得上,她的身高拔的更快了,十四岁的年纪,就是站到了一般十七八岁少年郎身边也不差多少。   她常年男袍加身,早无半点女气,虽然天生神力,可人看着却是俊俏文秀,大红喜服加身,也没掩盖她本身的气质,再加上她确实如谢昀所想,长开了,也愈发好看了。   俞乔听阿狸的赞叹,勾了勾嘴角,脑海中想起的却是谢昀穿红喜服的模样,那才叫好看吧,让所有色彩都黯然失色的好看,这么想着,她就微微凝眉,今儿游街怕是要让很多人看到了。   老太后和秦述在谢昀那边陪着他,他也不愿意让太多人伺候,只有小路子和秦述帮他,穿过一回,谢昀也知道怎么配合,穿戴好之后,他被秦述从浴房里推出,老太后就也愣得合不上嘴了。   “唉哟,我们昀儿可真好看,”老太后拍了拍大腿,才让自己回神,眯着眼睛看了许久,点头又点头。   “接下来做什么,我们去隔壁接阿乔吗?”算算时间,他已经有一整晚没看到俞乔了。   谢昀的急切简直溢于言表,老太后走过来理了理谢昀的领子,本来就打理得平整,老太后又摸了摸谢昀的头发,“傻昀儿,接下来是来迎宾客,得辰时你才能接阿乔回来。”   “辰时……”那还有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谢昀点了点头,却也没再说其他。   他一路走过,让好些侍卫和宫人站不稳步,端不住盘子了,而这些人大抵都知道谢昀是什么性子,全部低头不敢多看,他们最好心里也不要起什么怪心思,否则无论谢昀还是俞乔出手绝无留情。   迎宾客这种事情,不需要谢昀亲自来,那就是他那几个皇子兄弟来做了,谢晖最早到,和谢昀寒暄了几句,就被太后吩咐到门口迎客,谢晖脸黑了黑,不过相继他就迎来了他其他兄弟,基本没有能例外的。   谢明脸上带着点病态,却还在笑,但那种笑让人觉得散漫而又邪气,他目光揶揄地看着谢晔,想要看他失态的模样,可惜谢晔这些日子成长许多,并无能让谢明揶揄的神色显露。   在谢明转过目光之后,谢晔冷哼了几下,而后又收敛了神色。   让他们来代替谢昀迎客,可不仅仅是老太后的意思,楚皇昨儿就给他们提点过了,有这些个皇子在门口当门神镇压着,前来宾客里敢露出异样心思的真没有。   “唉,我这模样,怎就有一个神仙般的弟弟呢……”大皇子谢暔是个其貌不扬的胖墩儿,他比起也胖的谢时来说还矮了些,这皇子一排瞧着,差异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他虽然居长,但早就被排出太子人选之外,常年住在他的封地里,这回也是谢昀赐婚了,他才带着妻儿回来凑个热闹,他方才也进去瞧了谢昀,此时出来就发出了这般感叹。   “哪里是神仙,明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孽!一个男人美到这种程度,不是妖是什么。   谢明的嘀咕不算大声,但他身侧的几个皇子是都听到了,觉得他的话不妥当,却也无从反驳。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见到了俞乔,一个个都沉默了许久许久,又还是谢暔打破了沉默,“我这弟……弟的王妃才是真神仙呐。”   神色淡淡,不喜不怒,这养气功夫极好,谢昀似妖,俞乔似仙。   时隔小半年的时间,谢昀再次骑上了马儿,却是为接他的阿乔进门,让他们在世人的见证下,成为真正的夫妻,成为命运相连,真正绑在一起最最亲密的人。   俞乔从府邸里走出,就对上了谢昀突然明亮的目光,俞乔淡淡似水的神色里,徒然间就多了些温柔,神仙入凡总因情,有了感情,再温淡的仙,就也是凡人了。   谢昀轻抿着的嘴角不觉扬起,眉梢微弯,妖魅不见,变得纯然起来,他也只是一个见到心悦之人会欢喜的常人罢了。   “可真真是养眼啊!”谢暔摸着下巴,像是在欣赏一幅千金难求的画作,而这一幕也的确像画。   俞乔对谢昀微微颔首,而后转头看向了几个皇子,再次颔首,她就走上前去,骑上了另外一匹骏马,和谢昀并骑而行。   俞乔以男儿身份和谢昀成亲,自然是无坐花轿那回事儿了,她上了马,队伍开始前行,他们要绕城一圈儿,队伍很长,一抬抬一共又六十四抬嫁妆,有一部分是楚皇老太后所赏赐,一部分是谢昀从他的库房里搬来的,还有部分是俞乔让王伯准备的。   这是嫁妆算是内务府要求仪程的一部分,俞乔并无意见,但真这么抬出来之后,众人对俞乔身份的猜测就更多了,总觉得她不该是平民那般简单的身份,什么平民会有这样丰厚的家底呢。   敲锣打鼓,丝竹吹呐,热闹非凡,但迎亲的队伍一路过去,最让人在意的却还是那倒吸口气和口水吞咽的声音,实在是这对儿太过养眼了,谢昀好看得太过妖异了。   “八皇子……不,北翼王果然是京城第一美人!当之无愧呀!”   若是和这样的男子成亲,他是俞乔,他也愿意啊!   “阿乔,”谢昀微微偏头看向俞乔,眸光清澈,又溢出些藏不住的情谊。   “嗯?”俞乔也偏头和谢昀对视,目光和他相碰,心中被路边种种议论引起的不悦,就也散了去,谢昀不在意,她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而这些早在一开始就已料到了,他们自己日子过得欢喜才是重要的。   谢昀只是唤唤俞乔,并不用做什么,快到城门口的时候,一万城防营将士突然出现。   “吾等见过统领,见过北翼王妃!”他们齐齐高升呐喊着,而后队伍开始跑动起来,却是跑成了字,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等等祝贺词!这场面堪称壮观!   当然这事儿先是和邓明汇报过,邓明又和楚皇报备过,否则这一万城防营将士一下子跑城门口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国攻打过来了。   “你们的贺词,本王收下了!”谢昀摆摆手,脸上出了点笑意,一时间场面都安静了下来。   “今日能请来沐休的就都到王府里来吧,本王和你们喝上一杯!”   宾客来了这么多,皇亲国戚,文武大臣,但这还是谢昀第一次对除俞乔之外的人,表露出不一样的神色来。他很看重他这些一手带起来的兵,这种观感绝对好过他那些皇子兄弟。   “谢王爷,臣等就不客气了!”董伟好些人洋洋得意地哈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就是故意在今日调了沐休,本来就有打算去王府上讨酒水喝呢。   仪仗继续前行,绕过了整个城,也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和俞乔的结合,临要到王府了,俞乔突然伸过手来,谢昀随即握住,而后众人就又见证了北翼王妃文武双绝的一面。   她一跃而起,到了谢昀的后座,而后将他一起抱了下来,阿狸推着木椅,俞乔直接将谢昀放到了木椅上,一气呵成,并没有给任何人看谢昀热闹的机会。   虽然谢昀还是坐了木椅,但众人的关注已经跑到俞乔的功夫上了。   俞乔揉揉阿狸的头发,而后她自己推着谢昀进门,进的是北翼王府的大门。   “八弟男人的武功可真俊,”谢暔摸摸下巴,终于给俞乔找好了称呼,弟媳有点奇怪,弟夫更奇怪,但他不想想这八弟男人……更更奇怪!   “皇上驾到!”楚皇是算准了时间过来,不能来太早,不然所有人都该顾着他,冷落了谢昀和俞乔这对新人了,不能来太迟,错过了仪式,他自己就该后悔了,在迎亲归来的这个时候,刚刚好呢。   山呼跪拜之后,所有人终于都进到大堂里去了,但其实离天鉴司选定的吉时还有些时候,俞乔先推着谢昀回他们的新房休息,游城快两个时辰的时间,她担心谢昀的身体受不住。   谢昀拉了俞乔手,那双眼睛亮得像缀满了星辰,他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欢喜,完全不下那一日他生辰,他们成亲时的欢喜,“阿乔,我真高兴。”   从今往后,全天下人都知道俞乔是他的人了。   俞乔伸手碰碰谢昀的脸颊,嘴角含起淡笑,“我也高兴。”   不过,她说着就蹲到谢昀的身前,拉起了他的腿,在膝盖到腿的地方,很有门道地按了几下。   “咳咳……”楚皇和老太后过来,乍一看还以为他们在做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但再走进一步,就知道俞乔在心疼他那个傻儿子,原本是有议定让谢昀坐马车的,但是谢昀不肯,他想和俞乔一起骑马。   俞乔不嫌弃他脚残,他就也不怕在世人面前露面,或者他就是想让人看看。   楚皇和老太后进来,俞乔再捏两下,就也放开了。   “见过祖母,见过父皇。”   老太后越是端倪俞乔和谢昀,就越是觉得他们相配,“都是自家人,不用见礼。”   “是,”俞乔也不忸怩,直起身体,拉着老太后到一边的椅子坐下。   楚皇却还在那边和谢昀干瞪眼,俞乔都唤人了,可谢昀这个正经儿子,却还抿唇不语,这是不愿意见到他?   “父皇您瞪我干嘛,坐啊,”谢昀还真没气楚皇的心思,就是觉得不能和俞乔单独相处,有些遗憾,不过来日方才,以后他们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楚皇被谢昀这声父皇顺了毛,坐到了一边儿,听老太后和俞乔说话,没再叮嘱些有的没的,全是在说一些山野笑话,有的还略粗俗,楚皇有些庆幸这里没外人,而俞乔大抵也知道老太后的性子了。   俞府那边,王伯也在接客,不过更多是文生,俞乔的一些江湖朋友,以及一些不能到来人的送礼,有林四酒的,沈岚琪的,还有从北魏送来的,但比起那边的确冷清很多,将一些事吩咐给门房的人,王伯就也到另外一边帮忙。   再成亲一次,王伯明显淡定多了,不会再动不动就泪目,那些想要浑水摸鱼的,也被他清理了好些,“看住了,别让他们出来闹腾。”   王伯叮嘱的侍卫是君兰苑外的那些,方才就有人想要从里面出来,吵吵嚷嚷,还想引起楚皇等一些贵人的注意,但及时让王伯喝止,并且强行弄回房去了。   “是,”侍卫们也是估计他们是宫里来人的身份,这才有些束手束脚,但有王伯这话,他们就没有顾忌了。   “今日辛苦些,王爷王妃会看赏的,”王伯缓和了神色,又拍了拍侍卫头领的肩膀,而后他继续到其他地方查看去,今儿是俞乔和谢昀大婚,谁敢捣乱看看!   今日护卫的任务绝对是重的,三千府兵保护得可不仅仅是俞乔谢昀,还有到来的楚皇皇子大臣们,他们其中个无论谁出了事,都是麻烦,大麻烦。   王伯路过王府花园的时候,偶然一抬头就看到在树上喝酒的焦越,王伯对他点点头,而后继续远去,焦越也没闲着,他功力深厚,一般江湖人士还真逃不过他的感知,不过他也有些纳闷,俞乔让他这么戒备,是不是真有什么事会发生?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将酒壶挂回腰间,明日喝多少都行,今儿可不能误事了。   “吉时到!”   天鉴司的司仪高唱一句,原本就热闹的锣鼓喧嚣,再起一个等次,礼炮声震天。   西街巷子前聚着看热闹的百姓可还有不少,俞乔做事周全,早就吩咐人在外面派发东西,小孩儿妇人就送喜糖,红鸡蛋等吃食,男人就送壶水酒,不少人闻风而来,但准备充足,也不怕人多。   一个红绣球的绸布两端,俞乔和谢昀各自拿着,还是五短身材的阿狸在推谢昀,三个人顺着红绸地毯往大堂而来,到吸口气的声音依旧此起彼伏,不过楚皇和老太后在高堂上坐着,很多人为了不失态,都选择移开目光。   “一拜天地!”   三拜而起,俞乔再次行礼依旧拜得认真。   “二拜高堂!”   老太后和楚皇的确算是他们的高堂,受得起他们的跪拜,三拜礼成,俞乔再次起身。   “夫妻对拜!”   侧过身体,俞乔和谢昀对视,而后二人相视一笑,弯身而拜。   “礼成!送入洞房!”那司仪高喊了这句之后,原本消停了些时候的丝竹吹呐再次奏起,众人让开道儿,目送谢昀俞乔远去。   新房之内,有些仪式留着,有些就无必要,今日他们大婚是有女客到,但都是其他皇子的王妃给帮忙接待的,俞乔就过去见了几个身份高的老夫人,就回到前院来,当然那些女客也被规划了地方,有些地方可容不得她们乱闯。   “凰儿怎么会愿意来?”谢鸾看齐凰儿,能觉得她直到现在依旧不喜俞乔,却弄不明白,她怎会愿意来。   齐凰儿挑挑眉梢,整个人阴郁了些,却也稳重了些,“你不也来看热闹了嘛。”   谢鸾想了想觉得齐凰儿说的也不错,她目光看向亭子的那一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身红衣的俞乔在敬酒,她眼中惋惜之色,突然又起,那齐凰儿眼睛突然一亮,而后又收敛了神色。   ☆、第11章 /99/18   “我想去个恭房,你陪我一起去吧。”   谢鸾很不喜齐凰儿老是将她当丫鬟般呼来喝去,去个茅房都要她陪着,啧……思虑一番,谢鸾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这回可不是因为怕齐凰儿,而是她也想走动一下,或许能路遇什么上佳公子呢。   齐凰儿走入恭房,谢鸾在外面等着,脚步忍不住又向远处挪了挪,她没想到齐凰儿真是来小解的。   但她退了两步就撞到了一堵肉墙,还未转身,就被一手刀砍晕,而后齐凰儿从里面出来,却已经不见了谢鸾的踪迹了,然而她脸上也没有任何的惊慌之色。   走了不远,她就看到在一棵柳树下,对着他笑的谢明。   齐凰儿勉强扬起了笑脸,“七哥怎么不到前院去呢,这里可没什么好玩的。”   “这里不是有凰儿妹妹在嘛,”谢明这一阵子很是消沉,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楚皇对他的不待见,还有就是他自己耽于美色,后院里莺莺燕燕乱成一团,不过他对齐凰儿可没起什么心思。   嘉荣长公主不是好惹的,再就是齐凰儿并不符合他的审美,不是他觉得齐凰儿丑,而是他不甚喜欢齐凰儿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傲慢,和谢昀有些像还不是问题,问题是齐凰儿这种傲慢让人讨厌。   虽然两个人又合作了,但并不影响他从心底里不喜欢齐凰儿。   齐凰儿对谢明的印象更不好了,没本事却还爱炫,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的,但他和谢昀有仇,她和俞乔有仇,如今谢昀和俞乔成亲,他们就有了联手的理由。   两个人相对而笑,心里却已经被将对方嫌弃到死了。   “阿鸾会愿意感谢你的,”谢明说着又走近了齐凰儿两步,讽刺的话,还让他声情并茂,说出了点情谊的味道,谢鸾虽然小心思不少,但却是谢明的妹妹,也是陪齐凰儿一起长大的人,不说姐妹之情,但多少该有些不同的,可这些不同,并不能阻止他们利用她。   齐凰儿没应,扫了谢明一眼,“我母亲估计在找我了,我先回去了。”   搬出了嘉荣长公主,谢明就也不再挽留,笑看着齐凰儿离开,等她背影小时,他却是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呵……没了嘉荣长公主,你就是个没毛的土鸡罢了。”   凤凰……齐凰儿还当真配不上。   谢明回走前院,一路上目光四处扫着,却觉扫兴,“一个宫女丫鬟都没有……”   北翼王府里除了厨房和绣坊会看到几个女子,其他地方一律都用男丁,而俞乔谢昀都不喜人靠近,就是宫人,也只有部分小路子从紫云宫里调出来的那些,谢明想调戏个丫鬟宫女,还真不是太好找。   前院俞乔和谢昀敬酒,俞乔连带谢昀喝双份儿,谢昀眼巴巴看着,手上只让端着一杯,偶尔抿上一口。   文武大臣都还拘谨,城防营将士那边就热闹了,嘻嘻哈哈,董伟端了一坛酒过来,被谢昀看了两眼,才悻悻改为拼三碗。   “无妨!今日尔等不醉不归!”俞乔喝酒那当真是爽快,六碗白酒下肚,一片叫好之声。   谢昀偶尔抿上一口,但敬酒的人多,喝着喝着也喝了好几杯,而这些酒都是陈年御酿,他酒力浅,又没有内功加持,渐渐就有些酒气上脸了。   俞乔几次低头看谢昀,却不只是担心谢昀喝醉了,而他这微醺的模样,实在是惹人犯罪。   “我先送你回房,可好?”   “嗯,”谢昀应着却已经将手揽上俞乔的脖子,两人目光对撞,其他人就都受不住移开了目光。   哎哟喂,这目光缠绵的……   “我先送阿昀回房,你们继续喝着,”俞乔说着又转头吩咐了秦述和王伯他们,而后她就抱起谢昀堂而皇之地离去了,完全不避退众人的目光,他们已是夫妻,谢昀腿脚不便,她抱着并无不妥。   他们离开,自是谢昀的那些皇子兄弟顶上,城防营将士对俞乔和谢昀还算客气,对他们就不会有保留了,一人一碗轮着上,谢暔直接喝趴下,略略好些的几人,也都有些站不稳了。   俞乔抱着谢昀回走他们的正院,房门推开,原本感觉着都快睡着的人,突然又精神起来。   “让他们喝酒去吧,阿乔陪着我。”   谢昀不是很喜欢那么多人的目光都聚在俞乔身上,但她选择男儿身行走于世,这就是不能避免的,他介意却还是选择忍耐,酒过快两轮了,他才装醉,让俞乔抱他回来。   俞乔将谢昀放到床上,转身想去给谢昀弄条毛巾擦脸,就叫他抱住了腰,他许还觉得自己没醉,但其实是醉了的,脑洞在她胸前拱来拱去,也不知是难受,还是在占便宜。   “阿乔,我好喜欢你……”   “嗯,”俞乔想推谢昀脑袋的手,一顿改为轻柔,“我知道啊,我也喜欢阿昀。”   谢昀闻言稍稍放开俞乔些,而后自己往后躺在大红锦被上,带起雾气的眸子看着俞乔,“那……我们亲亲吧。”   面对谢昀这样直白而又热情的邀请,俞乔觉得自己挪不动路了。   “阿乔……”谢昀又唤了一下,那声音低低的,还带着点哑色,俞乔觉得自己不仅耳根红了,心里也有些痒了。   俞乔坐在床边,缓缓俯身,亲在了谢昀的唇上,而后两个人在淡淡酒气的萦绕中,着了火,烧的人唇热,心也热,整个人像是飘在了半空中,又转瞬间拉回地面。   谢昀看着挺乖,但真要亲密接触起来,他就不是个安分的,正好此时酒气上头,他就愈发随心所欲了,不仅他自己的衣裳乱了,俞乔的衣服也被扯乱了,捏捏抱抱,谢昀对俞乔身体的探索欲、望越来越强烈。   “嗯……”俞乔咬住嘴唇,没让自己发出更奇怪的声音,但她还是强行拉了自己和谢昀,谢昀神色迷乱,或者说欲求不满,而俞乔迷乱中依旧存有两分清醒。   “啊,现在还不可以,”谢昀后知后觉,但手又缠上俞乔的腰肢,嘴里还继续嘟囔,“软软的,好抱。”   俞乔好不容易从谢昀怀里脱身,拿着沾湿的帕子,才给谢昀擦完了脸,门外就有人在敲门了。   又许久,俞乔才将房门拉开。   “启禀王妃,谢鸾公主不见了,失踪快一个时辰了,她的宫女在哭求,惊动好些人了。”   “可有去找?”俞乔脸上并无任何慌乱,她一边往外走去,一边问那禀告的侍卫。   “已经在找,不过女眷游玩的那块地方,的确没找到人。”   “老太后在哪儿?”俞乔问了,就还先去找了老太后。   她老人家也正要过来看谢昀,正好半路撞上,俞乔就将谢鸾失踪的事情和老太后提了一提。   而后她们连带侍卫和嬷嬷宫人一起前往女眷所在的花园和小院。   然而就再她前往花园的路上,一个小亭子边,就看到了谢鸾的身影,她靠在那里似乎睡得欢实。   “你去看看,”俞乔停住脚步,没有上前,童公公带着两个嬷嬷上前看了两眼,就也回来禀告了,“看样子是睡着了。”   只是这个睡着,有些不同寻常,一般来说心再大的姑娘也不会在这种地方睡觉,何况还是单身一人。   而就在这时,那边乌泱泱一群找过来,却是被惊动的一些夫人女眷们,另一边是楚皇等人,毕竟是他的女儿失踪,他多少要过来看看,前路和后路都被堵住了。   然而俞乔却笑了,老太后转瞬间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们身侧的侍卫宫人有些慌乱,隐隐觉得是有人在设计,但看着又没什么好设计的,这人安睡着,就是俞乔自己过来,也没什么好设计的吧。   “惊动父皇祖母了,九公主不知怎的在亭子里睡着,臣已经差人去请府里的大夫过来,看看有没有着凉。”   几个嬷嬷上前,扶起了谢鸾,谢鸾衣服规整,脸颊有些发白,却还是睡得欢实。   楚皇过来,众人行礼之后,他就也目露思索之色,这事显然不是表面看着这么简单的,但今儿是谢昀和俞乔的大喜之日,要查也得暗中查。   老太后神色冷淡,目光却在来人里睃着,这大喜的日子,有些人也不想消停。   俞乔轻轻拍了拍老太后的手,“祖母不用担心,天色也不早了,让童公公陪祖母回福德院休息吧。”   “我和阿昀都很好。”   俞乔是个有成算的,老太后知晓,她略微迟疑,就还是点了点头,而后让童公公扶她回去,这一天下来,她确实是有些累了,更主要是心冷。   齐凰儿不动声色地看向谢明,而谢明微微凝眉,却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按理来说,他们到这里是该看到俞乔和谢鸾纠缠在一起的场面才对,可谢鸾在那边死睡,俞乔身边还带着好些侍卫,距离还老远,非要攀扯,反而显得他们自己有些拙劣了。   天色渐暗,酒席已经进行了两个多时辰,差不多进入尾声,俞乔在外亲自送客,谢昀身体不好没有多露面,而那些城防营的将士,酒力好的也在一边给俞乔帮忙。   今日又再次白忙活一场,谢明的脸色不大好,脚步有些虚浮,一上马车,他就觉心里多了些燥热,从这里回府半个多时辰的时间,他都忍不了,“给爷抓个女的进来。”   驾马车的人应是,没多久一个斗篷遮身的女子就被送了进来,谢明笑笑,愈发满意他这侍卫利落的动作了。   酒和欲、望上了头,他对这个被敲晕还来路不明的女子也没多少怜惜,也不着急看她的脸,用力一扯,那女子的衣裙就被他撕了大半,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了出来,他当即就咬了上去。   齐凰儿觉得脑袋沉甸甸的很重很重,她想入睡,可是身上那可怕的感觉,让她不断蹙眉,不断挣扎得要醒过来,一双手不断在她身上游走,甚至碰到了她极其私密的地方!   谁?是谁在碰她!   齐凰儿猛地睁开了眼睛,扯下了脸上谢明来不及扯落的斗篷,借着那点微弱的光芒,她终于将眼前的场景看清楚了,她和谢明几乎衣不蔽体,谢明的手攀在她的胸前,又捏又咬,而那个丑陋的东西正……正抵着她!   “啊啊啊!”刺破车轿顶盖的尖叫传来,让谢明迷乱的动作一顿,他那家伙差点痿了下来。   ☆、第11章 /100/19   他也没管齐凰儿是在尖叫什么,一巴掌甩过去,“叫什么,爷宠你是你的福气!”   “我是齐凰儿,齐凰儿!”齐凰儿一推谢明,却发现自己在惊慌失措的情况并没能推开多少,转而就恶语警告起来了,“你居然敢这么对我!我要将你抽筋扒骨,五马分尸,受尽所有的刑罚而死!”   谢明这么个恶心的东西居然敢这么对她!齐凰儿咒骂着,她的指甲在谢明的胸膛上留下不少血痕!   谢明将齐凰儿的手制住,恢复了点清明的眼中,突然多了些杀意,但没等他决定是继续侵犯,还是直接杀了齐凰儿,原本走得好好的马车突然快速奔跑起来,而后侧翻,谢明和齐凰儿直接从里面滚了出来!   而他们滚出的这个地方是京城里最热闹的街市,往来商客书生,还有流连在此的富家公子,还有些是正参加北翼王府婚宴还在归途的宾客,那些人非富即贵!   “啊啊……”尖叫声此起彼伏,有突然侧翻的马车吓到,也有被里面滚出来两个人衣不蔽体的男女吓到。   但更多还是唏嘘……年轻男女偷尝禁果,都偷尝都马车上了,世风日下啊!   “小姐!小姐!”齐凰儿失踪的时间不算太久,嘉荣长公主早就让人来寻她,齐凰儿听见喊声下意识抬头,然而那些人还在远处,而她正光、裸着身体,被不知多少人瞧了去。   “啊啊啊!”齐凰儿弄清楚现状继续尖叫,同时对一旁彻底吓痿了的谢明拳打脚踢,状若癫狂,她名节没有了,她的身体也不干净了!她还怎么去追寻司马流豫,怎么追!她的梦,她两辈子的梦!   “小姐!”还是齐凰儿的贴身丫鬟最先认出了她,但她隐约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一种自己即将要踏上齐凰儿以前那些丫鬟命运的预感,每回齐凰儿出了事儿,倒霉的都是她身边的这些丫鬟。   她颤抖着手将披风盖到齐凰儿身上,然后对着嘉荣长公主那边的车架招手!   嘉荣长公主从马车的车帘看过来,整张脸都是黑的,“带上!”   她可不仅仅是让齐凰儿上来,还包括谢明,没被气得当场杀人,已经是她这段时间养气功夫好了些。   齐凰儿上了马车,最先迎来的还是嘉荣长公主的巴掌,“怎么回事?我问你怎么回事!”   谢昀双腿被废,无缘皇位,让嘉荣长公主厌恶,甚至想除之而后快,而那谢明,她一样看不上眼,一个卑微宫婢的儿子罢了,居然敢染指她的女儿!   嘉荣长公主被气得全身都在发抖!那一巴掌全没留力,响亮无比。   齐凰儿愣了愣,而后就哭了,嚎啕大哭,又惊又怒又疼,“母亲,母亲!”   “呜呜……母亲救我,我不想嫁给谢明!我不想!”   发生了这种事情,她最好的下场就是嫁给谢明,可谢明早有正妃,她过去不是个侧室,好听些,那是妾,最关键是,齐凰儿一点都不喜欢谢明,嫁给他,她还不如去死!   “是他!是他的人掳走的我!”   “我问你偷偷溜下马车是要去做什么?”让一个丫鬟顶替了她,齐凰儿自己偷溜下马车,不知道的该以为她本来就去和谢明私会的呢。   “我去送信……”而那封信估计也落在谢明的马车上了。   “凰儿……你若还对我遮遮掩掩,你就不要怪我心狠,不管你了!”嘉荣长公主当真是又气又怒,若不是确定这是她的女儿,她这恨不得将她掐死了事,怎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呢!   “是送到晋国的信,我是去晋国使馆的路上被掳走的!”齐凰儿哆哆嗦嗦地穿着衣服,眼泪还在流,却也渐渐恢复了冷静,“我……我没被破身……”   虽然基本没差了,但在最后关头,她醒过来了,还有转机,一定还有转机!   嘉荣长公主沉吟许久,突然对外出声,“回府!”   原本她是要带着谢明进宫找楚皇的,但现在,她改变了注意,齐凰儿的名声铁定会受到影响,但那谢明还真配不上她的女儿。   “你身边的丫鬟叫什么?”   “翠……翠儿,”齐凰儿身边的丫鬟换了一茬又一茬,她嫌记名麻烦,大丫鬟一律都叫翠儿。   “嗯,”嘉荣长公主沉吟了一下,再开口,“今日被谢明掳走的是你的丫鬟翠儿,你一直在本宫身边,记住了嘛!”   “是,”齐凰儿乖乖称是,眼下这个丫鬟用得还算顺手,但能为她挡灾,就也没有什么舍不得了。   她们生来低贱,比不得她身体流淌着皇家血脉。   谢明本来也以为这回不死怕也要脱成皮,却没想到峰回路转,他受了长公主一顿冷遇和呵斥,却也还带回了一个水灵灵的丫鬟,不过转而一想,今日的事也实在是怪异……他是被设计了吧!   “是谢晔……还是谢昀?”毕竟他今日是要设计俞乔,有些心虚。   谢明怀里的翠儿,听着他的低喃,身体哆嗦个不停,好像谢明是要吃人的妖怪一般,可她越是怕,谢明反而更加兴奋,这还在马车上,他就又开始意动了。   齐凰儿感对谢明又踢又打,翠儿却不敢,她泣不成声,但谢明将他和她几乎扒光之后,却突然僵在那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这回发抖的就不是翠儿了,而是他自己,他发现他那家伙没有任何动静了。   不管他心里怎么火急火燎,平日里还算威武的家伙,一动不动,“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只手推开翠儿,而后自己开撸,可即便这样,他的家伙还是萎靡不振,对于好女色之人来说,这对她的打击不吝于晴天霹雳。   “齐凰儿……齐凰儿……”谢明咬牙切齿起来,他回想方才的一切,只有在齐凰儿那里是出了问题的。   翠儿将衣服穿在身上,看着谢明那阴狠模样,抖了抖,心中又阴阴觉得解气,这谢明活该,齐凰儿也没多好,他们狗咬狗是最好的了!   北翼王府俞乔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谢明和齐凰儿的事情,俞乔闻言慢悠悠地道,“离开了北翼王府,发生什么就和我们没关系了。”   她从位子上起身,走出两步而后又吩咐,“明日……我听到最真实的流言。”   嘉荣长公主会作何反应,她基本能够料到,但这里是楚京,不是她一家独大的邑地。   俞乔又近了两步,低语几句,而后再道,“去吧,让王伯和焦越进来。”   “是。”   林易走出,早在书房门口候着的王伯和焦越一同进来。   “我将你给我药喂给他了,”焦越也不见外自己坐在那边,拉下腰间的酒壶,陶醉般地喝了一口,“这是从那个女娃身上搜来的。”   他亲眼瞧见的谢明和齐凰儿要设计俞乔,俞乔及时报仇,他自然是全力支持,而那齐凰儿也分外配合,没等他出手,她就自己从马车上溜了,鬼鬼祟祟的模样,以他的手法,顺手一偷,就把信偷回来了。   俞乔直接拆开,一目十行扫过,眸中的冷光一闪而过,整个人的气势和气息也随之冷了些。   齐凰儿……周思……她还真没料到这两个人会凑一起去了!   “周思……”   焦越和王伯仔细听着俞乔话语里的下文,可她就这么停住了,将信放下,他看向王伯和焦越。   “王伯和焦大爷今日都辛苦了。”   俞乔对于他们是真心感谢,王伯里外忙着,焦越暗中为她也档了不少麻烦。   “但今日的事,还没有了……”   这一日对俞乔和谢昀很重要,却也是很多人会挑中的时候,而她早就等着他们来了!   王伯知道的多些,听到俞乔的话,并无意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们小姐小小年纪却要思虑这么多的事情,面对来自这么多敌人的设计……但是他们家小姐很好,从无畏惧,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   焦越又再闻了闻酒香,而后又收了起来,王伯也嗜酒,但他却知道克制,因为喝酒误事,现在还不到放开喝的时候,关键是俞乔也不让他多饮。   俞乔还在藏书阁下的书房里,就有十多个蒙面黑衣人渐渐靠近了正院,靠近了新房,他们一路走过,可以说是雁过无声,连只鸟儿都没被惊动,身手功法极高。   领头的人手势一划,分开行动,一批去解决那些侍卫,一批却是去房里劫人。   但在这里等着他们的就是天罗地网,才进入房中,就发现那红烛高照的新房内,空无一人。   “不好,是陷阱!”   他们一边拼杀,一边往外退走,可这里对他们来说就是天罗地网,退可没有那么容易。   十多个人被重伤被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俞乔从湖心藏书阁而来,那是十来个人远远就瞧见了她。   俞乔神色冷淡,没有喜也没有怒,这种淡淡的情绪,其实最让人受不了,尤其是那些希望能俞乔神情里看出些什么的人。   俞乔审视他们许久都未发一言,直到那领头的人隐隐沉不住气,但他的沉不住气不是直接对俞乔说些什么,而是他们这十人同时面色发白发黑,在被擒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给自己服毒了,无药可解的毒!   然而即便这样,俞乔还是抿唇不语,她这忍耐功夫,在这些黑衣人看来,实在不可思议极了。   “齐恪成在我们手里,京城三里亭,用玉佩换命!”   他话落,而后这十多个人就相继毙命……   他们背后的人是想用他们的死,来给俞乔一个下马威,然而俞乔根本就不按照套路走。   那个功力最为高强的领头人,在人世弥留之际,才听到俞乔冷冷淡淡的一个声音。   “哦……”   然后呢……没有然后,就算有,他也听不到了!   “去吗?”王伯问了俞乔这话,其他人不知道齐恪成和俞乔的关系,王伯却是一清二楚。   便是俞乔再不愿意承认齐恪成是她的父亲,在面对他的生死危难时,她还是不能无动于衷。   “他要去送死,我为何要管他?”   俞乔扬手让林易带人将地上的尸首都处理干净,她转身却没回书房,而是转道回了竹林里的小院,谢昀早就被送到那里,房间内阿狸和小路子正在陪着谢昀,而谢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在等俞乔。   “是阿乔吗?”谢昀突然凝声向窗户边问了一句,阿狸和小路子都奇怪地看着谢昀,谢昀如今先可没有功夫,小路子和阿狸虽然功力尚浅,可依旧比谢昀好,按理来说,不大可能谢昀发现了,而他们却没发现。   “是我,”俞乔的手在领口的位置摸了摸,被谢昀发现了,就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小路子和阿狸看俞乔回来了,他们就默默退出了房间。   “阿乔还要走吗?”谢昀的酒早就醒了,俞乔在王府里外的布置也没瞒过他,但没亲眼看着俞乔,他还是会挂心,会担心。   “嗯,处理完了,我就会回来,阿昀乖乖待家里知道嘛。”   俞乔坐在谢昀身侧,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有一种很舍不得的情绪在胸间鼓荡,而后她倾身吻在了谢昀的唇上,吻得很慢,也很温柔,谢昀原本还有些分心,而后就也搂住了俞乔,专心吻起来。   两个人稍稍分开,谢昀靠在俞乔的肩头,神情上有些忧伤,他若是腿还好着,若是武功还在,他就可以相伴俞乔左右,和她并肩作战了。   “我等你。”   俞乔扶住谢昀肩头,将他放回床上,而后一吻落在谢昀的眉心,“阿昀要相信我,这回不是他们设计我,而是我设计他们!”   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害谢昀,俞乔不愿意再被动下去,这一次是反击,她希望是能够让他们痛的反击!   “好,我相信阿乔,”谢昀闻言眯了眯眼睛,仰起头蹭蹭俞乔的脸颊,而后再躺下,握住俞乔的手久久才放开,“我等你回来。”   “嗯,”俞乔点点头,脸上露出点微笑,又再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他的脸颊,再是他的唇。不仅仅是谢昀舍不得她,她心中也有些舍不得,今儿可是他们正式大婚的日子呢。   俞乔起身,没再回头,出了这个竹苑,又仔细叮嘱了一番,而后她才骑上了马儿,从侧门出了府。   “鲁田找到了?”俞乔问向她身侧的大胖,见他点头,而后继续骑马,城门早就落锁,但如今她的身份不同,出示了王府令牌之后,畅通无阻,一路就直接出了京城。   在城门口的地方,她见到了负伤的鲁田。   鲁田看到俞乔,眼睛一亮,随即跪在了地上,“请少主救人!”   俞乔看了他许久,而后眯了眯眼睛,“要他多事!”   今日嘉荣长公主和齐凰儿都来参加婚宴了,齐恪成却没出席,楚皇老太后得知,略有不满,不过也没说什么,他的作风向来如此,冷淡无为,很多场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但他根本就不是不想来,而是他自以为是掺和到俞乔的算计里来了。   鲁田闻言好是被噎了一下,喃喃许久才组织出俞乔为齐恪成辩驳一下,“主子是想要为少主挡一挡。”   “或许吧,”俞乔闻言也没有任何动容之处,甚至可以说不为所动,她看向鲁田,很是认真地道,“还有,我不是你的少主。”   “少……请您救救主人!”鲁田再次跪。   俞乔哼笑一声,却没有再回答,她一摔马鞭直接前行。   鲁田始终找不到齐恪成被掳走安置的地方,俞乔却早有预料的模样,若不是确定俞乔不会无聊地自己将齐恪成抓起来,鲁田都想这么怀疑了。   鲁田虽然负伤,不过并不严重,他多年执行任务,这点伤还不放在他的眼里,他上了马儿追上了俞乔。   三里亭距离京城实在并不远,骑马一刻钟就到了,但它的位置却有些偏僻,在一个矮山的半山腰上,那个亭子年久失修,方方正正的亭子,突然就歪了,欲倒不倒,后来人捐钱再修,捐的多了却是直接在十里之外建了一个十里亭。   三里亭找了些长木支架,风来雨来,这些年依旧没倒,还得了一个风雨斜亭的雅名,但其实它原只是叫三里亭罢了。   俞乔在三里亭前下了马儿,那歪歪斜斜的亭子里,有两个人在对弈。   齐恪成一身蓝白衣服,他身前的人却是黑斗篷加身,在这夜色当中,就是身形也模糊,更不用说人的脸了。   “我来了!”俞乔独自一步一步走近,那平静的模样,好似她就是来赴朋友的一个约罢了。   齐恪成和那黑衣人同时回头,齐恪成眼睛晃了晃,执起的棋子儿久久未能落下。   “东西带来了?”那个黑衣人看向俞乔,那种目光奇怪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但俞乔依旧不为所动,她垂眸直视那个人的目光,她知道他的五官只有眼睛是真实的,其他的地方根本就不用看!   “没有,”俞乔轻轻摇头,龙纹佩和麒麟佩原本是属于谢昀母后的,如今属于他们,意义非凡,怎么可能这么拱手让出来。   “那你到这里来干什么?”那个黑衣人似乎被俞乔冷淡的话,激起了些不一样的情绪,不是生气,也不是无动于衷,而是一种很古怪的欢喜,或者说喜欢……   俞乔的目光从他的脸滑到了棋盘上,而后又看向那个黑衣人,“让他走吧,我陪你下!”   “阿乔!”被无视许久的齐恪成呵斥一声,却是因为着急,然而他的着急半点用都没有,他对面的黑人居然点了点头。   俞乔目光终于看向了齐恪成,“你不听话?”   俞乔这疑问的话,让齐恪成神色再度萎靡了些,他愣了愣起身,而后离去,被鲁田接住,他直接闭目晕倒了。   俞乔的目光收回,而后在齐恪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就这里接着下吧。”   齐恪成已露败局,然而俞乔却有自信反败为胜,她对面的黑衣人这回是真的笑了。   “你,不错!”   俞乔的手在黑子瓮里搅了搅,而后随意取出一枚落在了棋盘上,对面的黑衣人瞧了一眼,一枚白子落下,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俞乔又一子落下,突然问道,“他在哪里?”   “你问谁?”那黑衣人摩挲着棋子,俞乔的棋力和他相当,越下他越认真起来了。   俞乔斟酌了一下,“北魏十九王。”   那黑衣人落子的动作依旧未有停顿,全身毫无破绽,可这就是破绽了。   “我猜错了……”俞乔肯定地道,那还不是明空在世俗真正的身份,不过那十九王也是他的傀儡之一就是,就比如眼前的这个人,“你是十九王!”   “你怎么发现的?”那个黑衣人被俞乔这么三言两语揭穿,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微微抬起的脸,其实不差,就算是易容也是属于比较成功的易容。   “难怪流豫来了一次南楚,就对这里念念不忘,不是忘不了南国风光,是忘不了你,”   俞乔又一子落下,平局。   而她是从败局开始的,平局,其实该算俞乔赢了。   “你始终都在伪装,而他就不需要了。”   这种感觉其实很明显,一个人士本色出演,还是再演绎他人,差别其实还是很大,总有些属于他本身无法被抹去的肢体语言。   俞乔直接略过司马流豫的话题,他作为司马流豫的王叔,有话聊,可她是谢昀的妻子,并无什么好说的。   “他在哪儿?”   那黑衣人执起棋子要落,却发现无处可落,平局。   “你赢了,”他这么说着,声音更多的还是高兴,他指了指星空下的一个方位,“他在西山。”   那个地方俞乔还真不陌生,麒麟佩就是俞乔和焦越一起到西山皇陵里取出来的。   俞乔起身,看向他,眸光依旧未有多少变化,却突然走近了两步,两指头抬起他的下颌,两个靠得很近,眸光直接对撞,那个黑衣人愣了愣,而俞乔却是若有所思,但随即她还是放开了他。   “要死了嘛?”那个黑衣人喃喃,而后他的神色完全不同,他看向俞乔,目光变得很认真很认真,“你绝对不能小看他,任何一点都不能小看,否则你会后悔的!”   他的话让俞乔的心猛然一窒,眸光忽的冷了些,然后她就看着和他下了半宿棋的人,身上突然起了火,而后自己烧成了灰,他身上有秘密,所以便是死了也尸骨无存,还比不得王府里服毒自尽的那几人。   俞乔握拳久久凝视,让她在意的不是他出口的话,而是他在火中留给她最后那句话……可,怎么可能!   俞乔回走,鲁田还扶着齐恪成,小心翼翼的模样,直接被俞乔给气笑了。   “一个死人抱这么久都没发现吗?”   那个黑衣人是假的明空,那么这个齐恪成自然也是假的了。   “什……什么?”鲁田的声音突然拔高,他明明有感觉到他扶着的人身上的呼吸啊。   但他所知道的俞乔绝对不是什么妄言的人,她这么说,就是已经确定了。   鲁田的手握住那个齐恪成的手,而后又摸了摸他的脸,在他的脖子下方找到了一个珠子,江湖里十分罕见的呼吸珠,更准确地说,它是一种蛊虫。   而没了那个呼吸珠,这个齐恪成就是一个死人,也是假的齐恪成!   俞乔骑上马儿,看了鲁田一眼,让鲁田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主子在哪儿我不知道……”   不在三里亭那会在哪里?他一张脸渐渐煞白,却是被自己的想象吓到。   “你知道西山嘛?”俞乔没心情安慰鲁田,直接开口问她想问的。   “西……西山?”鲁田的声音又拔高一个程度,他犹豫片刻,没敢再隐瞒,“主子经常去西山拜祭,但除了白老,就是我也不能踏入那里半步。”   俞乔没有再说其他,她一挥马鞭,再次策马而走,鲁田将那个尸体放下,随即骑上马,紧跟而去。   西山前早有一列军队在集合,足足有五千人!   鲁田眸中的惊讶更多,难不成俞乔一早就知道齐恪成会将那个人引到西山皇陵里去?   俞乔举起令牌,却是谢昀城防营统领的牌子,“不许放任何人进来,也不准放任何人出去!”   “是!”几个将士执礼领命,一万城防营将士出现在城门口,给俞乔和谢昀贺喜只是顺便,董伟他们也不是真喝喜酒来了,他们的使命是保护好谢昀,而这些人就负责听从俞乔的调配。   俞乔看向鲁田,“你也留步吧,我会带他出来的。”   鲁田武功不错,但却比不得大胖他们和俞乔的默契,他跟着,直白点说,就是碍手碍脚。   “少……等等!这是主人让我给你的!”鲁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布包着的东西,齐恪成昨日告诉他,俞乔若不让他跟随,就将这个给她,里面是什么,他也不知。   大胖接过,先检查了一番,而后才递给俞乔,俞乔拆开一看,只是一个木牌,一个刻着奇怪花纹的木牌,但这个木牌足够解决她心中的很多疑惑了。   “走!”俞乔在前,大胖八人,还有焦越一共十人他们向着西山皇陵徒步奔走。   俞乔瞧了一眼焦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焦越敏锐,立刻回视俞乔,而后就咧开嘴笑,“乔哥儿啊,我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这种时候,你不让我跟着,也说不过去了。”   俞乔轻轻点了点头,手势一比划,大胖他们就随她停了下来,等确定了方位,俞乔才继续带着他们走,却不是走之前焦越带她走的那条暗道,而是往守墓人的小茅屋走去。   俞乔大胖他们明明也是第一次来,可是这几个人很快就找到了通往墓地的暗道,两个火把一前一后,无声行走。   墓道里的气味儿肯定不好闻,不过他们装备还算齐全,口鼻都系着棉布,多少能好受些。   两个黑衣人守在一个通道口,俞乔一挥手,麻子和黑子突然串上前去,也不用匕首,直接大力一扭,将他们的脖子扭断了。   俞乔继续前行,却已经将重剑拔了出来,杀戮从这里就开始了。   大胖八人在谢昀受伤休养之后,还是按照谢昀之前的吩咐来磨砺自己,经常接一些外出任务,真刀见血地杀,早就经历过多回,此时也不怵,俞乔一样如此,几乎没有什么花哨的架势,化繁为简,一刀毙命!   “乔哥儿啊……你知道路吗?”这墓道四通八达,机关陷阱极多,越到里面,没了地图,那就和瞎子差不多了。   “皇陵的修建时有大致规格的,讲究风水八卦的,”俞乔淡淡回了焦越的话,但她却在一个岔道的地方停住脚步了,她从怀里掏出齐恪成给的木牌,看着对面的这堵墙,陷入了少有的犹豫当中,用,还是不用?   齐恪成……你最好不要骗我!   俞乔上前一步,将木牌按到了墙上的凹块上,用力往里一按,随之他们所在的地面,直接陷落!   整个皇陵西山所占地域其实非常大,这一块是先齐的皇陵,不知道有多少淘金盗墓之人到此光临过,但真正从这个皇陵带出东西的少之又少,这可不仅仅是因为守墓人,还因为地下皇陵里的精巧布置。   机关陷阱,环环相扣,不知晓其中门道,被困住还是幸运,直接被取性命,才是绝大多数觊觎这里人的结局。   在皇陵进入內围的一个宽敞大殿,两方人正在对峙。   “她不会来的!”齐恪成神色冰冷,看向隐在黑斗篷里人的眸光,偶尔乍现,是无限的恨意,恨欲其死的恨意,然而他布局了多次,也没能杀了他,而今夜他就只是要打消他对俞乔的关注。   “不,天机告诉我,她会来,他也会来!”   那个人神神叨叨,越说越是离奇,“今夜龙麒相聚,门也会打开!”   齐恪成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眸中的炙热,不是对着他,而是他身后的那道门。   “妄想!”那里面大齐皇者真正安息之地,哪里容得他来打搅!   齐恪成再次挥手,两方的人再次打在一起,俱是高手中的高手,你来我往,要分出胜负,还有待分晓。   俞乔他们陷落之后,地下的空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那是一个水潭,潭水冰冷,水底还有吸力极大的水旋,俞乔经历过一回,这回又没抱着谢昀,她挣扎一番,借用手上的工具,终是脱离出来,但其他人就没她这番本事了,就是焦越也被那吸口淹没了。   俞乔涉水到了岸边,一张脸几乎黑得出水来!   齐恪成利用她对他仅有的那点担心,在骗她!毫无疑问这个潭底就是通往外界的隐秘通道之一,他自以为是为了她好,可他也不想想她需不需要这份好!   内功一震,俞乔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就连续不断发出点白白的水汽,也是她经常用自己为谢昀暖身体,这功力外放的本事愈发好了,一刻钟之后,俞乔身上就半点水渍也无了。   现在她就剩了自己,她在木牌的背面,用匕首刻了一行字,而后掷入水中,她转身就没再回头。   齐恪成在这里阻截明空也并非全无成算,他对墓地里的机关了若指掌,总能再出其不意的时刻,让明空带来的人折损上一些。   “明月死了……”明空突然感叹了一句,齐恪成闻言一震,显然对明空口中的明月是相识的,“半个时辰前,那么她也该到这里来了!”   “是你……舍弃的他!”明月星华视明空身边的童子,也是曾经……陪伴他一起长大的人!   “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明空轻轻叹气,那种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晚辈,一个他很关心的晚辈。   然而齐恪成却被他的目光恶心到了,他微微闭了闭眼睛,却是一手肘打碎他手边的琉璃灯盏,大殿的光线暗了点,但还隐隐可以听到机关震动的声音。   “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吧,陪我死!”   机关启动,这里就是一个死地,进不来出不去,这才是齐恪成的目的!俞绣死了,他的心也死了,还不如拉着明空同归于尽!至于俞乔,她手上持有他给的令符,便是进来了,也能出去!   “她唤俞乔……俞七给她取的?”明空这么问,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俞乔是齐恪成的孩子,却不跟他姓,而齐恪成的姓,可不同一般,当然齐恪成原本也不姓齐,甚至恪成也不是他的本名。   “阿君……”   齐恪成闻言突然抬起眸光,眸中的血色迅速凝聚,一双手早就被他握出血来了,但还是不及他这声轻唤给他的伤害大,他突然嗤笑,明空毫无底线,伤害了他,背叛了他,此时两人对立,他还能这般唤他!   两方人几乎都受到重创,齐恪成身边只有白老还寸步不离护在他的身侧,“主人莫要被他扰乱心智。”   明空将目光看向白老,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白老!白翌!你变成这幅模样,本座差点认不出来了。”   “阿君,你觉得我利用你,背叛你,那么他们呢?他们找到你,囚住你……只有将那个门打开了,你才会解脱,否则你死了……阿乔将继续你的宿命。”   “不仅仅是我不放过她,就是他们也不会放过她的!”   齐恪成无言以对,事实就是如明空所说,他这一生就是被摆弄的一生,唯一算活着的,只有在英州的那七年,老俞公对他的好才是真正为师为长的好,而他倾心所爱就只有俞绣,然而命运弄人,他被他血脉里的宿命禁锢住了。   明空和齐恪成在外面皆有留手,但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的留手正在被俞乔和楚皇的人,一点一点铲除,不仅仅在西山,同时还包括京城及一些重要州府,俞乔要做的是将明空在楚国的布局,连根拔起,也包括齐恪成的布局!   西山之外,一辆黑色的马车徐徐而来,马车上是谢昀,同乘的还有一个太医,他在为他施针,头顶三穴,三针落下,极世间之苦痛,然而谢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好……好了。”   “嗯,你下去吧。”   李太医战战兢兢出了马车,总觉得谢昀这种平静中在酝酿着什么可怕的事情,睡梦中被人捉到马车上,而后就是听从谢昀的命令,让他对他自己的身体胡来。   那三穴哪里能随便下,但谢昀连脉搏都不让他碰。   谢昀的手落在他领口玉佩在的地方,那是一种呼唤,强烈之极的呼唤,他并非被这呼唤迷了心智,他只是担心俞乔,想要见到她,见到安然无恙的她。   马车还未停下,整个西山就剧烈震动起来,恍若地动,一刻钟之后才恢复平静。   谢昀让林易背他上去,在小茅屋前见到急的团团转的焦越大胖,唯独没见到俞乔。   “阿乔呢?”谢昀看向大胖,他们无法对谢昀隐瞒,三言两语就说了。   谢昀虽然怒,虽然担心,但在这个时候,他没选择发作,他突然看向焦越,“我记得阿乔和我说过,你曾经得道一份盗墓图。”   “不是盗墓图,就修墓工匠,留给自己的路……”其实也没差了,后来还是被用来偷盗陪葬品。   他说着就一拍额头,“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那条路了。”   那块巨石还在,十来个人一起用力,就将它推开了。   “两小队随我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策应,董伟交给你!”   林易和陈野是真正的大内高手,必须随他走,董伟功夫有些进步,但还不算高手,而且他脑筋更好用些,更懂变通。   “是,末将领命!”董伟跪地,而后又站起来,殷殷切切地叮嘱,“王爷保重,您若是有事,只怕王妃会削了我们!”   董伟觉得自己所言一点都没夸张,俞乔叮咛又嘱咐了多少次,将谢昀安危看得比什么都重。   但他们还是拗不过谢昀,而且谢昀也不是世人以为的没本事,骑马射箭,甚至武功都是绝顶,当然这是他以为的。   谢昀想起俞乔,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许,“那就削吧。”   总要有人给俞乔消气,董伟就不错,皮糙肉厚挨得起削……   董伟闻言一张脸几欲崩溃,但谢昀他们已经相继进入那条暗道,他只能收敛神色,认真应对。   ☆、第11章 /101/20   俞乔所行始终都在一片黑暗当中,她选定了一条路,就一直往前,没再回头,其中机关陷阱不知经历多少,但还在向前,她应该不用管齐恪成的,随便他生还是死。   毕竟她对他并无多少感情,可她还是不能不管,恨着他的,始终都只有她自己,俞绣不恨,甚至她阿公也不恨……但这并不表示齐恪成就没有错!   死,太便宜他了!他应该活着,活着忏悔!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总觉得死能解决问题呢,死什么都改变不了,只会让留下的人痛苦而已。即便她恨他,可他死了,她还是会觉得痛苦,这种情绪并不能为她自己控制。   齐恪成也在痛苦,每一次面对明空,这种痛苦就成百成千倍地爆发,明明都痛了这么多年了,可这种痛苦如刻在灵魂,根本麻木不了。   他身体后退一步,靠到了那个巨大的门上,血脉里微弱的感应传来,他心中却是冷淡,却是无奈。   他累了,很累很累,这里是先齐的皇陵,想想也算是他最好的归宿吧。   “主人还不用放弃!”   白老说着目光却是看向明空,“国师将主人玉玺奉还,在这里彻底崩塌前,还好商量!”   “哈哈哈……”明空又再次讽刺地大笑起来,齐恪成明显已经存了死志,可他身边的白老却还不愿意放弃,谋求那门里东西的,自始至终也不仅仅是他!   但最后,只能是他的!   齐恪成闻言没有说话,他闭上了眼睛,他是真的觉得累了。   玉玺?一个已经灭亡的国家,它的玉玺还有什么价值……为什么他们就不觉得累呢。   明空和白翌对视许久,却是选择了暂时休战,这里的机关只有齐恪成知道,最后那九死一生的希望也在齐恪成身上。   齐恪成神色淡淡,缓缓坐在了这个巨门前的阶梯上,他从怀里讨出了一个玉镯,像是珍宝一样捧在手心,这是他离开英州前,从熟睡的俞绣手腕上偷偷带走的,也是他仅有能够思念她的物件。   “白老信了他的话吗?”齐恪成微微睁开了眼睛,眸中却是了然,白翌相信明空的话,相信今夜龙鳞相聚,门会打开……   “主人得到宝藏,复国才会有望。”   闻言,不仅齐恪成一愣,就是明空也愣住片刻,而后大笑起来,“哈哈哈……”   齐恪成轻轻叹气,“复国啊……”   他早没有这个志向,大齐是从内部开始腐烂,而后走向灭亡的,后齐是明空背叛了他,而后斩灭了所有希望,他苟延残喘至今,就只是为了报仇,为了那些枉死在明空手下的人报仇,为了所谓守护的宿命,复国……的确可笑。   然而白老却不这样认为,“您才是天下共主,您还有少主!”   即便齐恪成不能成事,不还有俞乔,一个天分资质完全不下齐恪成的俞乔!   齐恪成眸色再次冷了些,俞乔连他这个父亲都不肯认,这个什么少主,她更不会愿意做的,白老能勉强得了他,却不能勉强俞乔,而他也不会让她勉强自己。   琉璃盏打碎,所有的通道口都在渐渐关闭,那些机关一一开启,前行之艰难,几乎难以想象,特别是已经进入的內围的俞乔,密密麻麻的机关,一步走错,几乎是奔着死路去了。   机关精巧还不是最难对付,最难对付的是那布置简单,却杀伤力极大的设计。俞乔在一湖流沙面前停住了脚步,这种流沙在西漠被称为死亡之地,甭管武功多高强,一旦陷入,必死无疑。   而这还是最可怕的地方,隐隐约约,俞乔还看到那流沙里爬动的红尾毒蝎,过,还是不过?   “就是这里!”焦越指了指那面墙,总算给他们绕到,俞乔之前带着他们走过的路了。   “我们就是在这里掉入水潭的……那水潭通往西山的一个小湖。”   焦越说着又再拍了拍自己的脑洞,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给谢昀,“这是我在湖边捡的……之前乔哥儿就是用这个按的那个墙……”   谢昀接过,前后翻看起来,手在上面摸了摸,随后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往左走……阿乔在前面等我们。”   也实在是焦越和俞乔没默契,否则换个大胖他们,意思早该明白俞乔所刻画图案的意思了。   这个令符的用处很大,它能破解绝大部分的机关,谢昀一路前行,几乎可以说是畅通无阻,可在要进入內围的时候,他们还是没能看到俞乔,本该在他们前面的俞乔。   谢昀再次按住胸口,那种呼唤的感觉更加强烈的些许,但他的眉头也蹙得更深,这种呼唤到底是不是因为俞乔……   明空突然转过身来,脸上露出十分诡异的微笑,“他来了……”   齐恪成猛地转过目光,而后看向唯一能抵达这里的入口!   大胖背着谢昀,其他人护卫左右,从那个升起的石门,走了出来。   齐恪成站起身来,眉头就皱了起来。是谢昀!被明空料中,他真的来了!   谢昀目光在大殿内扫视了一遍,却没能看到俞乔,他最后才将目光落在了齐恪成身上,“阿乔是找你来了。”   齐恪成听到这话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的确如谢昀所说,俞乔多少是有为了他的成分。   “她不该来的,”齐恪成摇摇头,心中却已经有了决定,比之前更加强烈和坚定的决定。   谢昀没再应和或者反驳齐恪成的话,他看向了明空,瞳孔突然放大,“那个呼唤……是你搞的鬼!”   这里没有俞乔,就也说不通是两个玉佩之间的感应,那么就是这明空弄的了,而且他看他的目光,似曾相识,只是还比不得记忆力的那般露骨和失控。   明空从谢昀进来,目光就没离开他的脸,他突然又看向齐恪成,神神叨叨起来,“阿君,太像了是不是……这张脸太像了。”   谢昀可能不知道,他的脸和后齐国库里保存的唯一一张张皇后画像,像了七分,而不像的那三分,也是因为那是画,真人对比,应该更像。   “我远远看过阿乔,她不像你,但是那种感觉却比你像!”   明空说着这样的话,有些控制不住地激动,一种夙愿即将达成的激动,谢昀几乎和大齐的先皇后长得一模一样,俞乔又身怀真正的皇血,这简直就是命运的轮回,这藏了几百年的秘密注定要在他们身上解开!   “命运……命运……天定的宿命,谁也不能反抗!”   “阿乔是我的孩子……”齐恪成的神色冷了冷,却还是按捺下来,他将手上的玉镯放回怀里,他看向明空,又看向白老,“还愣着做什么?”   白老顿了顿,他终于亲自出手和明空对上,两方的人再次打在一起,林易陈野以及焦越更加靠近了谢昀,并没有参与进去,很多话他们都听得云里雾里,不甚明了,却还明白自己的职责,保护谢昀,这比什么都重要!   齐恪成在他们打斗的时候,突然踢中一块木砖,明空和白老他们打斗的地方突然陷落,好些人直接掉到里面去,两个声响都没有,白老和明空轻功超绝,用两个倒霉鬼借力,飞出陷阱,继续缠斗。   谢昀在得到齐恪成眼色之后,就一直按兵不动,一直在最靠近石门的地方,他们这行二十来人,并未被波及,但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久,无论明空还是白老,都不想谢昀在最后用人数压制,反将他们一军。   齐恪成的行为也说明了,他和白老并非一条心,他们应该说是相互利用才对,但这种相互利用的关系,也在此终结了,齐恪成不仅想要明空死,他觉得白老最好也一起死了。   在他们对付机关的时候,齐恪成来到了谢昀的面前,“请八殿下照顾好阿乔,她虽然聪明,可毕竟经历太少……”   “我的阿乔我自然会照顾,何须你叮嘱,”谢昀理所当然地道,随即又盯紧了齐恪成,声音也低了些,“你不要乱来,阿乔早有布置。”   谢昀说话想来不留情面,面对齐恪成就也一样。   齐恪成心中有愧,却不是让俞乔也怀有愧疚的理由,虽然谢昀觉得并不需要,但齐恪成确实是俞乔在这世间仅有的血脉相连的人了,不在乎他的前提,是齐恪成还好好地活着。   “把手给我!”   “你要做什么?”谢昀眯了眯眼睛,对齐恪成这样的要求有些奇怪。   “他在应该在你体内放了藏丝蛊,并且在今日催发了,”这就是谢昀会感应到那么强烈呼唤的原因,并非因为玉佩,而是因为这不知功用毒、性的藏丝蛊。   谢昀并不伸手,他继续盯着齐恪成看,齐恪成沉默少许,继续将话说明白了,“它会让你身不由己。”   那蛊虫在催发之后,会吐丝,他吐出的丝线可以一定程度上修复谢昀的双足,但同时他的脚也受明空控制了,如果他想让谢昀走向他的话。   “我的血对它来说很有吸引力,”齐恪成说着就要划开自己的手腕,却被谢昀握住了。   “我说了,你不要乱来……而且,我不需要。”   他便是再急于解决身体理的藏丝蛊,却也不能用齐恪成的命,否则他以后还怎么和俞乔相处。   白老和明空再次分开,而他们的手下死的死,没死的也动不了了。   明空突然看向大殿顶上的星空布局图,眉头微蹙,“怎么还没来……”他在时候俞乔,唯一意料之外的就只有俞乔,他可以用藏丝蛊让谢昀产生错觉,却无法对俞乔的意志动什么手脚。   他看向齐恪成,“阿君这里的机关用得差不多了,谢昀在,真正的杀招你也放不出来……”   齐恪成的确有心拉着他一起死,但他却还有在意的,俞乔在意谢昀,他就无法不在意谢昀的安危。   “时间差不多了,你就也不要再废话了,”白老突然插嘴,却是在催促明空动手,而这这句话前,他们还在打生打死……   立场转换就是这般快了,在这之前他们确实是敌对的关系,但是齐恪成明显脱离掌控,他就选择了和明空合作。   齐恪成半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白老不在掌控当中,这一点他早就清楚。   明空勾了勾嘴角,又转头对齐恪成眨了眨眼睛。   他的神情变化一直都有一种很别扭的感觉,某一刻看着像是一个老者,可下一刻又像是一个青年,甚至还有顽劣如少年的时候。   “真恶心……”谢昀毫不犹豫地嫌弃吐槽,他被背着,本来就看得远,那明空的做派一览无余,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的老家伙,这副做派,把谢昀恶心坏了了。   而后还有更恶心的,明空开始发癫般地跳舞,一种古老部落里才会流传的祭祀舞,邪门无比,大胖等人意志力不够,苦苦忍耐,却还是跪了下来。   焦越和那白老功力高深好些,却也瘫坐下来,唯独不受影响的只有齐恪成,谢昀,以及正在跳舞的明空。   大胖伏在地上,谢昀也只能从他背上滚了下来,齐恪成要来扶谢昀,却被他一扬手拒绝了,他眸中闪过异色,而后他自己缓缓站了起来。   已经很久很久了,他都快忘了站起来的感觉了,然而那双脚的确如齐恪成所说,并不受他自己的控制,不受自己控制的,那就也不属于他了,谢昀拔出了匕首。   明空的动作突然停滞,他察觉到谢昀要做什么了……   谢昀……他居然想直接砍断自己的腿!   “你觉得要下几刀才够我在走过去前,将它们砍断呢?”谢昀问着,可那神色又冷又傲慢,丝毫不敢让人怀疑他的决心,而谢昀想来对自己狠,狠到常人难以理解。   大殿顶上的星图又再次黯淡,而齐恪成却先明空将谢昀手上的匕首抽走了,“胡闹……”   谢昀轻轻笑了笑,“啊,我只是开个玩笑……”   齐恪成动手了,白老就不用再插手,仪式继续,谢昀目光在四处看着,指了指大殿星图的光点,“那是什么?”原本是暗黄色的,现在多了些青蓝幽冷之感。   “星光吧……”用一种特殊方法汇聚来的星光……   谢昀突然机械地转过头去,回答他话的不是齐恪成,不是正在跳舞的明空,也不是其他正在苦苦抵抗的人,而是带着点淡淡血气终于到来的俞乔。   她脸色黑沉,在看到谢昀的时候,尤其如此,如果煞气可以显形,此刻该有丈把高了。   而谢昀却和她截然相反,原本那冷傲又散漫的神情突然一窒,再接着就像是冰山开化了般,连声音软和了起来,“阿乔……”   俞乔带着一身冰冷的气息靠近,可她看谢昀的眼睛几乎着了火,这是怒到一定地步了。   谢昀站在俞乔身前,足足比她高了大半个头,“阿乔……”   他唤着就略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俞乔,在俞乔颈侧深吸了口气,是那熟悉的气味儿,随即他嘴角就勾起了淡笑,但抱人的动作又小心了些,“阿乔……”   他还在企图用这种轻唤,来让俞乔心软。   “我说什么了?”俞乔双拳紧握,忍耐了许久才没将谢昀吊起来打,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本心里就存有些不舍得。   “阿乔让我乖乖在家等……”谢昀缠着俞乔腰肢的手又紧了些,认错和以前一样快,“阿乔,我错了。”   “别气别气,阿乔气坏了,我要心疼了,”谢昀侧脸吻吻俞乔的脸颊,而后给她拍背顺气,但他脸颊上还是控制不住泛起了微笑,没看到俞乔,他的心都是悬着的,看到人才踏实下来,尽管他已经感觉到,俞乔这回事真的生气了,很生气的生气。   齐恪成看着一个漂亮而又冷傲的高大男人,转瞬间对他的孩子撒娇又卖乖起来,这种视觉冲击略有些大。   “阿乔我站起来了……”虽然只是被人用蛊虫控制了,但是他确实站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这么站着将俞乔拥入怀中,原本是不高兴被人控制的,但俞乔来了,他就没觉得那么膈应了。   俞乔沉默许久,才终于将手放到谢昀的腰上,而后将他紧紧抱住,声音却依旧冷硬无比,“怎么回事?”   公良端锦的治疗才到一半,谢昀绝无可能现在就好,他也不敢隐瞒俞乔,凑在俞乔耳边,嘀嘀咕咕就说了。   俞乔放开谢昀,而后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两人身体也紧挨着。   “你想要进去……我可以帮你!”   俞乔看向明空如此道,而那明空还在跳舞。   “前提是……你将母蛊给我!”能控制蛊虫的就是只有母蛊,明空就是用母蛊间接控制了谢昀的腿。   “我说话算话!”俞乔的气质和模样都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她说出这话,要比谢昀他们可信多了。   那明空的动作快速起来,再一收尾,他的祭祀舞终于跳完了,他的神情充满了沧桑,目光从谢昀俞乔交握的手滑到俞乔脸上,而后他点了点头,“成交!”   “阿乔!”明空的声音几乎和齐恪成重合。   俞乔转头似乎才看到齐恪成,“打开吧,没什么好犹豫的。”   她话落,明空袖子里一个血红色的东西飞了过来,俞乔怀里一个玉盒掏出,她手势一转直接将它盖住。   “墨玉扣?”明空眼睛突然瞪大,略有些不可思议,“你居然有墨玉扣,还知道它的用途……”   俞乔下颌微微扬起,淡淡道,“书上偶然看到罢了。”   而那些都是他阿公的藏书,或者他游历南北的见闻,很杂却很实用。   墨玉扣隔绝了明空和母蛊之间的联系,就也控制不了谢昀的腿,而在谢昀腿上子蛊再次陷入休眠前,他可以自由控制他的腿了。   “我们走!”俞乔牵住谢昀的手,带着他一起往那扇门而去,那扇门上荧光点点,浮现出古怪而又精美的花纹,焦越等人尽皆痴痴看着。   那个花纹……几乎就是俞乔曾经给他看过的木盒上的那个花纹!   俞乔放开谢昀的手,双手撑在门上,似乎就要这样将它推开去。   “那里有个凹槽,将玉佩放到那里,门会自动打开……”明空凉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似乎突然无语俞乔的孤陋寡闻了。   然而俞乔勾了勾嘴角,并未按照他的话去做,她继续用力……明空再次靠近一步,却突然发现那门动了一下!   “呃……”这个声音是白老发出来的,这个地方他来转悠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想到它只靠人力就能推开。   齐恪成抿住了唇,终于觉得俞乔有些神异,不同于明空那种虚无的神异,她很自信,甚至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谢昀出手想要帮俞乔一起推,但随即他就被俞乔瞪了一眼,而后就只能安分贴着她站着……   门推动一点,明空和白老就也上来使劲了,又再推开,推开……   然而在真正要打开的时候,俞乔揽住谢昀的腰,往后倒退,直接撞到齐恪成身上,又带着他一起,继续后退,脚步停住,她将齐恪成推给了林易和陈野。   明空有所察觉略略迟疑也选择避退,而未察觉到俞乔动作的白老,直接被门□□出的毫针,当场射成了浓血。   很显然这个用不到那对玉佩的门,是假的!这里面十死无生!   俞乔回头看了那明空一眼,随后就对谢昀和焦越他们道,“我们走!”   明空没死有些遗憾,但她更明白她看重的是什么,她的生命里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人和事。   “走不了的!”明空看着那门缓缓合上,看向俞乔的目光充满了奇异,随即他就笑了,“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让他,或者他跟我走……”   他要俞乔在齐恪成和谢昀之间做一个选择。   “你没资格让我选择什么……”   “那藏丝蛊其实是一对双生蛊……”双生蛊是不分子蛊和母蛊,他可以直接控制谢昀体内的蛊虫,虽然他要因此付出点代价……   “我去……”齐恪成看了俞乔和谢昀一眼,一步一步向着明空走去,“阿乔你好好学本事,以后再来救我。他……不会杀我的。”   明空就是想要他痛苦地活着,否则他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杀了他。   俞乔黑沉着脸色看着,而后直接开骂,“娘的,听不懂话是怎么回事!”   “我说了他没资格让我做选择,”谢昀她会带出去,齐恪成也一样!   “阿乔……”齐恪成对于俞乔会骂脏话感觉挺不可思议,但俞乔只是瞪了他一眼,但这一瞪,他却觉得有些心暖。   “他怕火……”俞乔话落,那明空的瞳孔继续收缩,十分震惊。   “他不完全是明空……”这种奇异的妖法很难解释,但这个明空就和她在三里亭看到的那人一样,属于傀儡一种,只是他们比傀儡更像活人。   一个火折子丢到地上,俞乔不知道什么时候撒下的磷粉,那点火芒直接蔓延到了他的身上。   “他是星华……”齐恪成恍然道,他不是明空,他是星华!   这一夜之间他舍弃了明月,又舍弃了星华,就和当初舍弃背叛他一样。   火光转瞬间将他淹没,他身上的黑衣最快被点燃,再然后是他的躯体,他表情麻木无比,但火光中隐约见能看到一个扭曲得不像样的灵魂……   俞乔的目光看向谢昀,语气和神情都和缓了些,“我们走。”   谢昀点点头,微微低头吻在了俞乔的眉心,“好……”呀……   那个呀没有唤出来,他就感觉到一阵可怕的心悸!   功力运转到最快,他突然一转,将他和俞乔掉换了个方位,而后扑倒在一边,但让他心悸的那个东西,却转了个弯儿,速度不减,直射而来!   俞乔下意识就伸手接住谢昀,随即眸光放大,那个被火光吞噬的身体里,突然一个黑黢黢的拳头大小的东西对着他们冲射过来,那明明是个活物,可他速度却快得像一把利箭。   谢昀的胸口直接被穿出一个血洞,他一只手捂住,而后面不改色直接从自己的胸口掏入,将那个黑黢黢的东西捏了出来,再接着用内力捏成为黑色的浓浆。   “吱!”那东西被捏碎前,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嘶鸣,也随即将俞乔等人的心神拉了回来。   这个变故发生得太快,太快!那个明月告诉她,他的弱点是火,她信了!却没料到这话里,还留着这样的陷阱!是她,是她轻信了,那或许是明月,但还是明空!他利用了她对一个生命的悲悯和判断!   俞乔将谢昀扶住,胸腔剧烈起伏,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她明明在心里疯狂地喊谢昀,却始终一句话都发不出来,沾了污渍和血渍的脸,煞白无比。   “别怕,别怕,”谢昀将俞乔抱着怀里,他的脸色也急速苍白下来,然而他还在安慰俞乔。   “阿乔……”   齐恪成先喊俞乔,实在是因为俞乔的脸色看起来比谢昀还要不好,她眼中是藏无可藏的脆弱和害怕,到此时她才让人感觉出来,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是一个会害怕,会恐惧的人。   而谢昀对她真的很重要很重要……失去谢昀,就和生生割裂了她的灵魂没什么不同。   俞乔拥住谢昀,“阿昀不怕,我在,我在……”   齐恪成靠近,查看了一下谢昀的伤口,但全程他都被俞乔审视着,他若是有任何不恰当的举动,毫不怀疑,俞乔对他不会有任何留情了。   “乘此机会,用母蛊将子蛊引到胸口来……”   那藏丝蛊有愈合之效,虽然效果如何不知,却不失为暂时保住谢昀命的方法,其实谢昀若是不将那个黑蛊抓出,也不会这样严重,但若是让他选,他也不会愿意成为明空的傀儡,更不会让俞乔遭遇。   俞乔犹豫了片刻就按照齐恪成的话做了,现在无论是什么方法,只要能救谢昀,她都会试。   她的确会些医术,但那是谢昀还活着,她还能争取的时候,而不是这种,严重到他几乎下一刻就会没了呼吸!   玉盒掏出,俞乔直接伸手捏住那个血红色的东西,放到谢昀胸口的上方。   谢昀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俞乔,下意识就想去蹭人。   “别动,阿昀……我们先别动……”俞乔说着,豆粒儿大的眼泪一颗颗滚下,完全不受控制。   谢昀唇瓣动了动,依稀是在说,阿乔,别哭……   焦越微微移开目光,却也是忍不住鼻尖酸涩,他来到京城这么久,每天都要被谢昀俞乔秀上几回,这二人的感情有多深,书斋里无人不知,谢昀若真出事……俞乔,她还能算活着嘛。   所幸那个藏丝蛊似乎真的有用,谢昀被直接洞穿的胸口,出现了一些白沫儿,那是藏丝蛊在发挥作用。   俞乔抱起谢昀,不再多说话,直接埋头向外走去。   大胖他们在前面开路,尽最大力最快速度让俞乔带谢昀出去。   焦越带着齐恪成,虽然他看他依旧不顺眼,但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不能理解,却也无立场继续怨怪。   俞乔带他们走大的部分是她独自闯过来的路,那些机关被她破坏得差不多,路况没多好,危险却大大降低,但这一路也够震惊人的。   齐恪成眼睛微微睁大,有些奇怪俞乔是一直没用他给的木牌吗,但现在俞乔的注意力除了谢昀,哪里也顾及不了,谢昀就是有本事,一次又一次,让她心疼得不能自已,心疼得整个人都要死掉了一般。   轰隆隆的声音持续传来,在外的董伟在谢昀进去不久,就让人把地道继续挖开,他得保证谢昀他们出来时不会被困在里面。   “前面,就在前面了!”大胖几人大声叫了起来,而后就见俞乔速度再次加快,直接冲到最前面去,她身体微微躬着,不断有石头从顶上落下,但都无阻俞乔的速度,而那代价是她无视那些砸在她肩膀,她脊背上的落石,至于谢昀始终都被她护得好好的。   疼吗……或许疼,但俞乔已经没有疼这种知觉了。   她只知道她要早点带谢昀出去,她承受不起任何失去谢昀的可能,嘴唇被咬出了血,眼眶红红也似在哭,但她整个人的风姿又是那种冷酷而铁血的感觉,像一只受了伤的凶兽,更加凶狠,也更加不要命了。   “王妃!”董伟亲自进来,却看到被俞乔抱着谢昀,俞乔满脸杀气,而谢昀双眸紧闭,面无血色,他胸口的位置是一大块的血迹,让人心凉的血迹。   “王爷!”董伟又喊了一句,但可惜无论俞乔和谢昀都给不了他回复。   从持续震动的西山跑下,到了一块相对平稳的地方,俞乔才将谢昀放下,她需要确定,确定她的阿昀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够了。   “阿昀……阿昀,你应我一句,应我一句……好不好,好不好……”   俞乔不敢晃谢昀,甚至都不敢碰他,她以往所有骄傲的判断力,自制力,都在谢昀面前消失,她目露惊慌,眼中无泪,但那种受伤的情绪已经蔓延开了,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了她自己,无助极了。   “阿昀阿昀……”   齐恪成看着这样的俞乔,根本不敢上前,原本他以为俞乔和谢昀的感情,就只是年轻人的一种猎奇,可事实是俞乔对谢昀几乎到了生死相随,难以离弃的地步了。   “乔哥儿别急,别急……”焦越蹲在俞乔和谢昀面前,一把握住了谢昀的脉息,俞乔的眼睛随即看向他,焦越以前觉得俞乔的眼睛和齐恪成像,现在看着却像是俞绣,焦越的心又再软了一下。   “有点弱,但还有脉息……”焦越说着站了起来,而后开始骂人,“公良那个小子……这个时候跑哪里去了!”   他说着眼珠子又转了转,而后跳了起来,“有办法,有办法……药铺里前阵子来了个老头儿,他的医术不比公良小子差,我们找他,找他……”   宫里的太医基本不用抱希望,严重些病症他们能解决,现在谢昀……是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了,那可是胸口被洞穿,若非因缘巧合有个藏丝蛊可以延命,早……早没性命了。   “好,”焦越帮俞乔找到了主意,俞乔就也渐渐恢复了镇定,她再次抱起谢昀,走出两步,她回头看向齐恪成,“生恩已断,你自己……随意。”   齐恪成的那点生恩就此夜终结,从此以后,她和他半点关系也无。   齐恪成忍不住退后一步,俞乔说的不是气话,也不是迁怒,她只是告诉,从今尔后,他是生是死,都不能再牵动俞乔的任何情绪了。   “我……又错了嘛……”   今夜的事情,或许还可以简单点,但因为他参与进来,一而再地让俞乔的布置脱离掌控,让她很多布置都没能用上。   “主人……”鲁田扶住齐恪成,却不知道能说什么话来宽慰他……   俞乔抱着谢昀上了马车,焦越跟随而上,林易陈野驾车,大胖他们骑马护送,向楚京奔驰而去。   俞乔的手抚摸上谢昀的脸颊,谢昀的体温本来就不高,这一失血严重,就更低了,低得让俞乔心慌,心凉,但是这回她没再表现出来,她只是将谢昀搂得更紧一些。   “你死了,我杀了明空,就来找你……”   俞乔语气平淡,神情也不算太认真,但她就是这么想,这么决定的,她必须要给谢昀报仇,但她也舍不得谢昀一个人,所以报仇之后,她就会去找他,生不能相守,那就死相随。   焦越闻言喉咙也突然被梗了一下,他转开目光去,不忍看谢昀,也不忍看俞乔。生生死死,他见得多了,可再看谢昀和俞乔,还是会觉得动容,还是会觉得命运不公。   谢昀不知是听没听到俞乔的话,但他的脉息突然又强了一些。   从西山回到京城,大致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可愣是给他们在半个时辰赶了回来。   城门早就为他们打开,一路飞驰到药铺前,俞乔抱着谢昀下来,林易陈野还在敲门,她直接一脚将那门踢飞。   “这还一个时辰才鸡鸣,做什么呢!”一个黑黑瘦瘦的老头子,一边往外走一边穿衣服……看到俞乔的架势,忍住瑟缩了一下。   “老赵,快,救人!”焦越也顾不得他和药王谷的恩怨是非,急忙拉了老赵过来,“快快快……”   “请老前辈救人……”俞乔将谢昀放在一个榻上,而后就看向赵元,赵元初到京城时,来俞府见过俞乔。   赵元盯了焦越两眼,还是上前为谢昀查看,然后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满脸褶皱,这一皱眉,看着就愈发严肃了。   “他强行解开了他的功力,倒是保住了一命……”藏丝蛊只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更主要还是靠谢昀自己精纯的内力保命,但后果也很严重……命救回了,人却也彻底废了,只怕连醒都难醒过来。   “不过……”   “赵老头!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卖个不停!快救人啊!”没看到他每说一句,俞乔的脸色也就随之惨白一分,赵元这种说法方式,简直要将人逼疯,他都要疯了!   赵元不动声色地扫了焦越一眼,却是先去了一趟库房,许久他才从里取出一个玉盒,只打开一点,那里面的寒气就涌了出来,在场所有人都被冻了一下。   “这是北原的一种冰蚕,可以继续保住他一个月的性命……”   赵元看向俞乔,她才是真正能下决定的人。   “有一个地方能救他的命,但那个地方除了公良和阿狸,谁也去不了,包括老夫……”自然就也包括俞乔,俞乔想要跟随是不可能的,但她想要一个完整健康的谢昀的,就必须将谢昀交给他们,而这个决定必须马上下。   “要多久……”俞乔抱着谢昀的手不觉收紧,洞房花烛夜还没过去……他们就又要分离了嘛。   “不知,”赵元摇了摇头。   俞乔的目光又看向焦越,焦越对她点了点头,他是知道那个地方的。   “好,好……”俞乔的声音不觉有些苦涩,但没有什么比谢昀的性命重要,比他的健康重要了。   ☆、第11章 /102/21   天色微明之时一辆马车停在了药铺前,老太后,秦述,阿狸相继从马车上下来,他们是得到俞乔让人送回的消息赶过来的。   冰蚕已经放到谢昀的胸口,他全身上下都附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晶,几乎和一个冰雕没什么区别,俞乔被冻得嘴唇发紫,可她还是一步都舍不得离开。   “小鱼哥哥,我把漂亮哥哥的衣服带来了……”在外面得知了经过,阿狸已经忍不住哭了一回,但进来之后,他的眼眶又再红了,他勉强扬起笑脸,可他这样的笑已经不能安慰到俞乔什么了。   俞乔愣怔片刻,才似明白阿狸说了什么,而后她就亲自动手,给谢昀换上了干净没有血迹的衣服。   换好衣服之后,俞乔一吻落在了谢昀的唇上,豆粒儿大小的泪水就滚落在谢昀的脸颊上,随即凝成了冰晶。   “阿昀,我等你回来,不要……让我等太久。”   俞乔这种压抑的心痛比爆发出来的心痛,还要让人难受,老太后才在门口看了一眼,就又出去了,她已经这般来回了多次,可越是在乎,就越是承受不了,她的昀儿怎就这般多灾多难呢!   阿狸沉默了片刻,又上前,却是同时握住了俞乔和谢昀的手,“我和赵爷爷一起走,我会带健康的漂亮哥哥回来的!”   俞乔咬住唇,抬眸看向阿狸,沉默几许,郑重道,“谢谢。”   事实上,俞乔信不过公良端锦,更不信不过这个接触没多久的赵元,但是阿狸不同,谢昀几乎将他当成儿子养,而他也是她喜欢信任的弟弟。   阿狸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点笑缅,继续向俞乔保证,“我们会一起回来的!”   天色渐渐透亮,焦越苦哈哈着脸走进来,为了俞乔和谢昀,他算是把自己卖了,但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不愿,能救回谢昀就什么都值得,“乔哥儿啊……时间差不多了。”   “好,我知道了。”俞乔应着,手却已经握成拳,舍不得,舍不得……太舍不得了……   “阿乔……”老太后又唤了一句俞乔,她什么责怪或者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孙儿心甘情愿挡的伤,俞乔在心里只怕早就后悔自责死了,她又何必给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再插上一刀。   俞乔送到城门,赵元就拒绝让他们继续送下去。   谢昀走了,阿狸走了,焦越也跟着一起走了,一同走的,还有俞乔的心。   俞乔最先下的马车,但她那冷硬的背影,总让人觉得她身上缺失了什么,又改变了什么。   站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俞乔才似有了知觉,有了觉悟,谢昀离开的觉悟。   她缓缓才转过身来,看向林易和陈野,“清理得如何了?”   林易拱手回话,“找到一些据点,但他们的警觉性很强,只剿灭了四五成……”   “不够!”俞乔抬步向城门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楚国的土地上,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西山牵制了明空的主力,也乘机剿灭了一部分,但还不够,明空一直都以为他要找的东西在楚国,暗中不知往这里培植了多少人,而俞乔能找到发现他布置的据点,其实因为齐恪成。   因为他一直在暗中抵制针对明空,这是齐恪成来到楚国成为驸马之时就和楚皇达成的协议,而他这长达十多年的针锋相对,也给了俞乔机会,清理的机会!   俞乔从一开始就每觉得她能在昨夜杀死明空……但会有这一天,她会亲自杀了他!   林易和陈野跟上俞乔,总觉得她恢复这么快有些不大正常,但仔细想想,他们又说不出个什么不正常来,无论是哭天抢地,还是压抑堕落,都不大可能在俞乔身上发生,那就是冷静了,很不一般让人觉得压抑的冷静了。   楚皇得到消息,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谢昀,他宣召俞乔进宫,两个人单独在御书房里说了很久的话,而后俞乔从宫里离开,她暂时接替了谢昀城防营的职位,回王府呆了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到城防营去,再不久,她就带着三千人离开了京城。   而这一离开就是持续半年血色杀戮的伊始,手持楚皇谕令,三千人不断出现在楚国的各个州府,由此百姓们才知道,他们生活的地方,还有那等黑暗可怕而又愚昧的组织,这是杀戮,也是还楚国一片朗朗乾坤。   俞乔说楚国没有明空的立足之地,半年之后,她做到了,明空的势利不仅仅在楚国被连根拔起,在其他跟风行动的他国,也受到重创,这是他没能料到的。   回到京城,俞乔将副统领的令符上交,却依旧没有走她金科状元本该走的路子,她再次离开京城,却是成为东南海防的一个小兵,而后她又辗转在楚国各个边境,真正从底层开始磨砺,用累累战功开启她的将帅之路。   乾元三十八年二月,俞乔用三年不到的时间,成为楚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战神将军,而这些晋升,每一次都是实打实的战功,都是几历生死,用血和汗换回来的,而她奇诡的作战风格渐渐成型,被称鬼狐将军。   鬼狐之名不仅在楚国名扬,甚至其他三国,都忌惮无比。   于此同时,俞乔遭遇的危险也就更多,更多人想要铲除楚国这个奇崛而起的当世鬼才,但俞乔每次都能触底反弹,一次次杀戮,一次次反击,一再坐实她的鬼才之名,她的崛起无人能阻。   不是没人在楚皇那里动心思,可楚皇对她的信任已然超过了对一般大臣,这可不仅仅是因为俞乔表现出的坦然和忠诚,还因为她是谢昀的王妃,对楚皇来说,有这一层关系在,他就绝对信任俞乔。   “乔哥,这次任务完成,我们可要好好休息,我这骨头都要散了……”十六岁的秦述依旧黑,却不再瘦小,他跟着俞乔走南闯北,征战四野,练出一身的壮骨,个头拔高,相貌普通了些,却有些文生气,要比一般武将讨女孩欢心。   “我何时不允你请假休养了?”俞乔骑在马上,淡淡回了秦述的话,微微偏头看过来,却不是一张脸,而是一个银色的狐狸面具,从额头一直遮到鼻翼,有一种莫名清冷和威慑感。   “别啊,乔哥,你看看大胖他们,是不是都累?”秦述作为极少数敢在俞乔面前说笑的人,他继续发挥他缓和气氛的作用。   俞乔随他目光看去,就见大胖他们一律摇头,“我们不累!”   作为亲卫,他们从不离俞乔左右,这九个人这些年积累的战功,也早够他们离开王府离开俞乔,独立门户,可是他们依旧没有走,这次出任务依旧跟随左右。   秦述塌了塌肩膀,怎会有这么没默契的人呢,谢昀离开多久,俞乔就有多久没休息过了,快三年的时间,可不是两三天,他就担心俞乔压制自己太过,会出什么问题,虽然到目前为止都还看不出来。   俞乔回转目光看向远方,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就休息十天。”   “十天……根本不够回一趟京城啊,”秦述低声嘀嘀咕咕,却不敢让俞乔听清。   这两年俞乔就没过回京,每次调令都是她直接向楚皇求,等调令到了,她就也到另外一个地方了。   他们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杀敌或者在逃命的路上,从未真正休息过。   而在这种紧压之下,所有人的成长都是明显的。   这其中最明显的还是俞乔,她的名声愈显,她自身的锋芒就愈发内敛,她本来就早熟,这种内敛,让人面对她,比面对千年老狐狸都要可怕,在她面前什么都藏不住,特别她还戴着这样的面具。   这不是武力的威慑,而是来自心境,以前的俞乔可怕,却还不及现在她的十分之一。   但这也是有代价的,这些都是谢昀离开带来的改变,凝聚着血和痛的改变。   “吁!”勒住缰绳,俞乔下了马,他们面前是一块界碑,楚国和南疆的界碑,这里再深入就到南疆了,南疆不同于中原之地,那里丛林密布,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部落,武功路数,生活方式,完全不同于中原各国。   而这里也是他们这次要执行任务的地方,各部落和楚*队偶有摩擦,但这么多年来,基本算相安无事,可这回却有线人来报说,他们在酝酿战事,想要将楚国南境的幽水一地占为己有。   这关系到国土安危的事情,自然不能小看,但也还不到需要俞乔亲自出手的程度,只是她闲不住,这才料理好手边的事情,就又接了这个看似严重紧急的任务,一刻也不让自己停下来。   俞乔将脸上的银狐面具换成了一般的鬼面,而后继续向前。   秦述恍惚一下,随后挠挠头,俞乔是在一年前,鬼狐之名传出之后,特意让人打造了这个面具,而后她就一直戴着它了,在不好暴露身份的时候,她就会戴上一般鬼面,至此未再以真面目示人。   恍然之间,他对于俞乔的原本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又更甚,他不大清楚俞乔现在是长成了什么样子。   俞乔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具体是何考量,他不知,但多少是有因为谢昀吧。   而谢昀……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这都快三年了!   秦述一直跟随在俞乔身边,也是她信任的人,他自然知道的也多。   俞乔这几年从未放弃过寻找谢昀,她长年奔赴各地,在完成任务之余,都在寻找那个神秘之地的线索,这事儿一直持续到一年前,大致就在俞乔戴上面具的时间,她突然就没再找了。   她这是已经找到,还是放弃了,秦述并不知道,也无法揣测,更不敢轻易在俞乔面前提起这个话题,偶尔不小心提及,俞乔都要沉默上很长一段时间,那种沉默,看得人压抑也心疼。   他们从深山进入,而后不断翻山越岭,在天黑之时,在一个十分偏僻的山洞前,他们找到了那个线人,一个猎人打扮的青年。   “和我们说说,你的依据是什么?”   秦述嘴皮子对比军营里一溜的锯嘴呼噜还算是溜的,对外交涉基本都交给他来做,问了几句,他就有些无语了。   “你的依据是塞娃要选夫?”南疆部落的差异极大,有的部落里女人的权利很高,有的部落里却极受压迫,这个塞娃应该是在女性权利比较大的部落里,否则也轮不到她来选夫了。   那个猎人煞有介事地点头,“她男人之前到幽水城出了事儿,她这次选夫,可是将帖子送到南疆的各大部落里去了,据说上族部落也有人会参加,她就是要为她男人报仇。”   “选夫是什么时候?”坐在一盘石头墩儿上的俞乔突然插嘴问了一句。   “三天后,就塞娃的部落,”那个猎人有些着急地看着俞乔他们,他们若是不相信他的话,他很可能得不到赏钱,他又再说具体了些,“真的,她就瞒着你们楚国,半年前就开始筹备了……可没那么简单。”   俞乔点了点头,秦述从怀里掏出两个银锭子,又瞧了两眼,才递给那个猎人。   那个猎人得了赏银也高兴,又仔细给秦述说明了一下那边的风俗路况,而后才颠颠着脚步离开。   “乔哥觉得可信?”秦述瞧着那猎人的背影,觉得他十有*就是为了骗赏钱,这才给牵扯上了。   俞乔凝视片刻,才应了话,“有点意思。”   她这话说得,十分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他们在这个山洞了休息了半宿,就继续上路,而后再不久,他们成为了小部落少主的护卫。   俞乔他们从天而降救了他,那少主惊为天人,根本不用他们开口要求,他就极力邀请俞乔他们陪同前往,原来是那塞娃选夫里,有一项就是比武,俞乔的功夫可比他带来的人要好得多了。   “你……很喜欢她?”瞧他那兴高采烈的模样,俞乔随意问了一句。   “喜欢是什么?塞娃有钱,是我们这片公认的第一美人儿,能成为她的夫婿自然是欢喜的事儿啊!”   那部落少主名为加叶,年岁不大,性子却有股随性,他隐约明白俞乔他们并不简单,却也不揭破,反而称兄道弟,一副交情甚好的模样,其实他们才认识了半宿不到。   “那就祝你心想事成了……”俞乔眸光一扫,那加叶想要放到她肩膀的手,就放不下来了。   “嘿嘿,”加叶笑笑,笑声有些僵硬,他个头不高,仅仅到俞乔的下巴处,基本要仰头看人,本来搭肩膀也挺奇怪的,不能搭就不搭吧。   塞娃所在的部落位于焦尾岭的深处,没有请帖,随意传入,很可能会被部落圈养的毒虫蛊虫当肥料给吃了。那种惨状比经历过那些骇人听闻的刑罚还要可怕,部落之间,若非真的熟悉,是不会随意闯入自己部落之外的领地的。   塞娃是焦尾部落的族长,她住的地方也是最宽敞,最豪华的,梧桐木建的屋子,背靠清幽丛林,屋子前是一片花田,当然这只是一般人看着的美丽,真实是花田是种的是毒花,田里爬的是毒虫,就连背靠的丛林也不知养了多少可怕的毒物。   唯一还称得上安全无毒的,就只有塞娃她自己的屋子了。   但此时塞娃的屋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   “怎么办?”一个还点稚嫩的少年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他眨眨眼睛,目光在倒地已经没了呼吸的红衣女子,和坐床上不知神游到哪儿去的男人间来回,而后改为瞪着那个男人。   “怎么办呢……”男人的尾音拉长,天然就有一种搅得人心酥酥麻麻的错觉。   被他这么一问,小少年似乎也不忍继续责怪他了,“她死太快了,我都来不及救……”   “唉,好像是……”男人依旧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而后又忽然站了起来,走过来踢了踢已经被他弄死的红衣女子,“对,都是她死太快了。”   “而且她还对我动爪子……”所以他才没控制住分寸,就把她给杀了。   “漂亮哥哥……”小少年磨磨牙,最后却还是塌了肩膀,他是阿狸,已经十岁的阿狸,小脸蛋依旧圆圆的,眼睛也没变,就是长高了些,但也不算太高,特别是站在谢昀身边,给他当拐杖都不够……   阿狸蹲在了红衣女子面前,语气烦恼无比,“我们还要靠她拿到最后那味药呢!”   “不就是选夫嘛……我来!”选来了,东西拿到,人就杀掉好了。   塞娃自从她原本的夫婿死了之后,她就常年戴着帷帽,阿狸这几年本事可没少学,就是身高还不够,要不然谢昀也不会说他自己来扮女人,他觉得让阿狸多试炼,才是妥当的,只是有时候阿狸硬件条件不够。   “骨头汤也没少让你喝啊……不过,你可不许告诉阿乔……”   说起俞乔,谢昀声音就低了些许,其实弄死了这塞娃,多少也有他太过心急的原因,心急着回去找俞乔,再然后一不小心就把人给弄死了。   阿狸眼珠子转了转,点了点头,又继续瞪向谢昀,“那漂亮哥哥要听话,可不能再乱来了。”   “哼……”谢昀闻言轻哼了一下,算是应了。   塞娃身材高大,也是谢昀觉得他能扮的原因之一,只是塞娃的脸勉强算美艳,而谢昀的脸,却能天下所有的女人都自惭形愧,那塞娃见了谢昀,当即就起了心思,要让谢昀给他当男妾,当然这里不是这种说法,但在谢昀看来,她就是这个意思了!   综合种种原因,塞娃就被他弄死了。   阿狸起身从怀里掏出药粉,那塞娃死了,连点儿尸骨的痕迹都没留下,当然阿狸觉得他没把她扔给她凶残的宠物们当点心,其实已经算善良了,那塞娃一开始可是这样威胁他们的。   处理好尸体,阿狸就开始给谢昀整饬,他好不容易完,谢昀已经闭眼睡着了,阿狸纠结了片刻,就只是拉了被子过来给谢昀盖住,至于裙子,只能等他醒了,再让他换了。   俞乔没在,基本没人能管住谢昀,任性还不要命,这三年跟疯了似的,就阿狸说话,他偶尔会听听。谢昀和阿狸说要走,那个地方的人都想打锣欢送,也实在是谢昀太会折腾了些。   第二天天亮,塞娃的屋前就有人来请示,她选夫之日在即,各部落的客人基本来齐,原定在今晚是有宴会,而作为部落的主人,塞娃自然需要出席。   “嗯,我知道了。”   含着阿狸给的变声珠,谢昀回了话。   来请示的虽然也是一个女人,却是族里的外事长老之一,她顿了顿片刻,就离开了,不过离开之后,依稀觉得耳朵有点儿热,她们族长的媚功许又有突破了吧,连她也受到了影响。   那人离开,谢昀就对阿狸眨眼睛,阿狸瘪了瘪嘴,还是给了表扬,“嗯。”   极其简略,实在是他也不知道能表扬谢昀什么,每当这时候,他就会想,要是他小鱼哥哥在就好了,她一定能管住漂亮哥哥了,软软萌萌的阿狸和谢昀相处三年,愈发向一个严肃的小大人成长了。   时间到了晚上,篝火宴会,载歌载舞,一道红色的身影突然从火焰上方飘过,而后落到了主位。   “继续喝呀,瞧……奴家做什么?”   谢昀原本要放到口中的酒,被他自己恶心了一下,就也放了下来,而等着他挽开面纱的人,不约而同生出了一种失落。   “喝喝!”加叶双目放光地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传说塞娃是他们这片荒林最美的女人,虽然比传闻中要高得多了,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半头!   加叶回头,却发现他身侧的俞乔也在看塞娃,他一愣哈哈大笑起来,“看吧,塞娃是真的美吧!”   “我们这里可没中原那么多规矩,女人够美够味儿,就够人给她追捧!”   更主要还是实力决定一切,塞娃的部落有钱,养得起人,别说选一个夫婿,她就是选两三个估计没人有意见。   “你的请帖,我要了,”俞乔突然开口,却是要替代加叶,她自己前去争这个夫的位置。   “嗯?”加叶满脸都是问号,但触及俞乔的目光,却还是半点反驳的念头都没了,“啊,嗯,好……”   “乔哥儿,怎么了?”贴了满嘴胡子的秦述压低声音问向俞乔,她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决定呢,难道这短短时刻,她已经有了什么了不得人的发现了?   俞乔没应却是端起了一碗酒,喝入喉中。   看错了?不,不可能!她认错谁,也不可能认错谢昀!   谢昀神情原本只是随意,但有一道视线特别熟悉,他下意识回头,随即他手上杯子就直接被他捏成粉碎了。   下一刻,他就站了起来,走了下去,隐藏在人群中的阿狸,眼睛都要眨抽搐了,谢昀也依旧没有任何感觉……怎么有感觉,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他面前了,他如何还顾及得了其他。   他站到了俞乔的身前,而后俞乔也缓缓起身,两个人隔着一重纱,一个鬼面,相互对视,久久无言。   其他人也奇怪地放下了酒杯,不知道这“塞娃”突然走下来是要做什么?   “我决定了,我的夫就是她!”   谢昀说着一只手揽过俞乔的腰,另一手却微微抬起俞乔脸上的那个鬼面,却没完全揭开,只到她鼻翼上去一点的地方,他就再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第11章 /103/22   唇瓣相碰,两个人的瞳孔同时放大,又急剧收缩,似乎这才对这突然的相逢,有点儿微妙的真实感。   谢昀缠着俞乔腰肢的手,微微收紧,让两人更贴近了些,与此同时,他的吻也更深入了一点,急切中又带着点小心翼翼,又或者是害怕,害怕这点真实依旧是梦,思念太过,以至于现实梦境难分。   鬼面被谢昀往上推了,俞乔的眼前就只剩了黑蒙蒙一片,但她的其他感官骤然间都强烈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腰上越缠越紧的手,她能感觉到谢昀略贴近的体温,她能感觉到他略微粗重的呼吸,还有他舌头在她唇齿间的胡冲乱撞。   但他敏锐的感觉除了谢昀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周围是一片喧哗,骤然而起的喧哗,帖子上说好了明日选夫,可这“塞娃”突然就指定了一个男人,还当众拥吻起来,那个火热,那个直接!   抗议声和嗷嗷狼叫声将这个篝火宴会的气氛推到了极致!   加叶和秦述一同愣住,然而谢昀戴着的面纱,将他和俞乔的亲密遮得严严实实,可在场的,哪个不知道他们这姿势在做什么呢?   谢昀在俞乔唇内扫荡了一遍,尝到了点微醺的酒味儿,觉得不够,理智却还清楚,他不能继续深入下去了。   他勾了勾嘴角,终于退了出来,将面具给俞乔戴好,他就握住了俞乔的手,十指相扣,很紧很紧。   “我们回房!”   谢昀说着就拉俞乔走出位置,俞乔随即也握紧他的手,两个人亦步亦趋,直到他们二人消失在宴会篝火的可视范围内,众人才回过神来,激动火热的场面没有了,没了嗷嗷狼叫的人捣乱,抗议声讨就又强烈起来。   “这不是耍我们玩儿嘛……”   “我们可是在家准备不少东西的,怎么说选就选了?”   焦尾部落的外事长老头都要大了,塞娃平日里也任性,可对待这次选夫绝对是认真慎重的啊,究竟是抽了什么疯,居然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她想追着去质问,可是这里的情况也还要她处理。   秦述站了起来,他摸摸嘴边的胡子,没理还在景的加叶,转身没入人群中,找到了大胖他们,他需要有人给确定一下他心中的猜测,“那个塞娃是……”   大胖一脸懵懵的神色,转而又激动起来。   “身高差不多……”   谢昀的身高早定型了,除非练个传闻中的缩骨功,否则不大可能变矮去。   “行事也差不多……”   肆无忌惮,认出了人,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想搂就楼,想亲就亲,说拉走就拉走了……   “关键是……王妃……”他已经有些时候没这么称呼俞乔了,但再唤并不生口,他还记得自己一开始跟随的主人是谢昀,俞乔重要,是和谢昀一样重要了。   秦述点点头,他认识俞乔到如今快五年了,尤其这三年,谁能近得了她的身,更不用说是被当众吻了……   话说道这个份儿上,还不确定那个塞娃是谁,他们该给自己找块豆腐,一头撞死好了。   可是谢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他消失的这三年都在焦尾部落当……女人,不,族长?   满心满脑都是疑问,但他们最后还是选择给谢昀俞乔看门,阿狸更绝,他直接把原主塞娃养的那些宠物都放了出来,这下子别说其他部落来的人,就是焦尾部落的原住民都不敢靠近塞娃屋子的方圆之内了。   谢昀牵着俞乔走,可他的心还是一颤一颤的,走一步,他就要偏头看看俞乔,一路到了梧桐屋前,他一把揽住了俞乔的腰,运起轻功,将人带到屋子里去了,而后紧紧盯着不放,好似他一眨眼,人就会消失了一般。   “阿乔……”   谢昀唤了一句,声音控制不住地轻颤,一别近三载,一千多个人日夜,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们坐在床上,俞乔没被谢昀握住的那只手,缓缓抬起,将隔着谢昀面容的那层轻纱挽起,然而入目却不是谢昀的脸,而是一个陌生女人的脸,俞乔眉头皱了皱。   谢昀随即眨眨眼睛,嘴角露出点笑意,那是俞乔熟悉入骨的微笑,她轻轻的摸着谢昀的眼睛,再摸了摸他的唇,是梦吗?不是,这是有温度的谢昀,她能摸得着的谢昀。   “阿乔……阿乔,阿乔,你是我的阿乔……”谢昀又忍不住靠近了俞乔些许,而后就轻唤了起来,好像要把这三年没唤的都一次补回来一般。   只是他唤到后面,声音控制不住有些凝滞,他深吸了口气,再次伸手,将俞乔脸上的鬼面取了下来。   清淡的眉色下是一双清冷的狐狸眼,唇色淡淡,看人的眼神也是淡淡的,但不可否认的是,长开的俞乔很漂亮,越看越耐看的漂亮,她完美地诠释什么是禁、欲系的美,清冷的美。   俞乔长大了,这三年的时间,她全方位地成长了,武力,权力,甚至相貌,而这些,他本来以为他可以陪着,可以见证的,三年……三年啊!   俞乔从被谢昀吻住,她的眸光就没离开谢昀,他眼中的失落和遗憾,她自然一眼看透,高兴吗?该高兴的,可是她此刻拥上心头的却是委屈,一层层一缕缕扯不清压不住的委屈。   谢昀摸着俞乔的脸,指尖突然就被她眼眶滚落的泪水打湿了,他动作一顿,眼睛微微睁大,而后就慌乱起来了,“阿乔,阿乔……别哭,别哭……”   “我回来了,回来了……”   然而他越是安慰,俞乔的眼泪流得就越汹,一颗颗砸得他六神无主,砸得他心也跟着一起碎了。   这三年,从谢昀离开的马车上下来,俞乔就没再掉过一滴泪,再苦再难的时候,她也从未想过哭,甚至想谢昀想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的时候,她也没偷偷哭过。   她以为她是不会哭了,可再见到人,她的眼睛就失了闸,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原来她不是会哭,而是她只能在谢昀面前放下心防,只能在他面前哭。   谢昀拥住俞乔,又捧起她的脸,蹭啊蹭,亲啊亲,“我回来,回来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慰俞乔,他的心也酸涩得厉害,眼眶里多了些湿润,为俞乔而又的湿润。   从皇陵出来的那一路,他并非全无知觉,他感受到俞乔的恐惧,她的难过,她的不舍,他很想像现在这般安慰他,然而那时,他只能闭目躺着,连抬一根指头都做不到。   “阿昀……”难过委屈的那个劲头过去,俞乔才开了口,可一开口,她的声音就嘶哑得厉害。   “我在,阿乔我在,我回来了。”   谢昀眼眶微红,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俞乔,这样委屈如一个孩子般的俞乔,自责心疼的情绪,都要将他淹没了。   俞乔又盯着谢昀看了两眼,猛地一扑将他扑倒在床铺上,而后吻了上去,初一下嘴,她就将谢昀的唇磕出了血,又凶又狠,像是要将谢昀撕了一般,戾气极重。   谢昀从刺痛中回神,就发现俞乔的冲撞并未停止,这哪里是吻,这分明是咬,是啃,是撒气。   然而谢昀心中连半点不满也升不起来,他也不舍闭上眼睛,任由俞乔压着他,甚至配合着,安抚着,直到这种碰撞渐渐有了暧昧的味道。   你来我往,一个吻被持续拉长,两个人从床铺的这头,滚到了床铺的那头,凶狠的啃咬,也变成了温柔的舔吻。   俞乔的情绪渐渐恢复了正常,她摸着谢昀的脸,而后将他脸上的易容撕了下来,对着一张陌生的脸,她总觉得不大舒坦,这样看着,就顺眼多了。   三年了,谢昀模样没变,但看着却比三年前要稳重上许多,不仅仅俞乔在拼命地成长,谢昀也是。   他始终都记得俞乔的那话,不要让她等太久,每一天都是为了能早点回去见俞乔,为此,谢昀在那个地方人眼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俞乔探出舌尖轻轻舔了舔,谢昀嘴角被她咬伤的地方,两个人对视,又再次吻在了一起,俞乔扯了扯谢昀的衣领,她的吻继续而下,谢昀基本任她施为,两颊红红,却是因为期待和激动。   “可……可以吗?”谢昀更想给俞乔一个郑重的场合,一个郑重的仪式,但两个人久别重逢,这种激动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俞乔没搭理谢昀的话,她将他的衣服继续扯开,她的吻也继续落下,直到她将谢昀的衣服扯落到胸口之下,她的大胆和凶狠才停住,那里还留着一个疤,差点要了谢昀命的疤,她指尖轻颤着抚摸了上去。   “还疼吗?”俞乔咬住唇,问向谢昀。   “不疼了,已经不疼了……”   谢昀连连摇头,一瞬间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俞乔忍耐心疼的模样,让他心疼,心疼极了。   “说谎!”俞乔的声音略有些严厉,斜睨上来的目光,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勾人味道。   谢昀的喉结滚了滚,还是说了实话,“有的时候还会疼,但可以好的,很快就可以好了……”   谢昀的手在俞乔的后颈揉了揉,就怕她着急坏了,“真的,真的……”   俞乔的脸颊轻轻贴在了谢昀的胸口,眼眶里忍耐的泪水随即滑落,她真不是什么爱哭的人,可面对谢昀却总忍不住。   “阿乔,我的脚好了,以后你累了,我就可以抱你了,”谢昀的伸手在俞乔背上拍着,一下一下。   俞乔继续沉默,她没看到,没陪着,却也知道这三年对谢昀来说,会有多艰难,即便他略过了那些不说。   “也可以背你,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陪着你……”   谢昀继续说着,却发现俞乔的呼吸渐渐就均匀了,她的眼睛缓缓合上,但拥着谢昀的手却未放开,她似乎睡着了。   谢昀没再说话,但拍抚俞乔的动作却未停止,又拍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起身,要去捡被他们弄到地上去的被子,可他的身体才一转,原本应该沉睡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那眼底清明无比,透着警惕和杀气,好似又有人要和她抢谢昀了一般。   “阿昀?”   “我没走,我捡被子……”谢昀并未被俞乔乍现的气势吓到,将被子拉回来,他就躺回俞乔的身侧,随即俞乔就伸手拥住了她的脖子。   “是在做梦吗?天亮了,阿昀就又要走吗?”   “不,我不走,以后都不走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谢昀吻吻俞乔的头发,想要继续拍俞乔睡,然而埋首在他颈侧的俞乔,却在继续脱他的衣服,有些急躁,甚至还有些笨拙……   “阿昀,我们在一起吧。”   俞乔的动作一滞,她的声音随即响起,理智上已经知道也确定谢昀回来了,可她还是觉得不够,还是想要更进一步的确定,她所说的在一起,就是谢昀所想的那个意思。   “你不愿意?”俞乔撑起身体看谢昀,那眼中依稀是有杀气的。   谢昀不敢继续沉默,他连连点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他就是怕委屈了俞乔……   “嗯,”俞乔点点头,眸光微微下垂,神情出现了点苦恼,她是不是表现得太过强势了点儿,谢昀会不习惯吗?   俞乔杀气毕露的模样,在谢昀眼中就是魅力,勾得他心也荡,魂也荡的魅力,完全没有习不习惯这回事儿!   他晶亮的目光,让俞乔的脸颊浮现了点儿嫣红,谢昀的衣服其实已经被她扒得差不多了,而她自己的衣服虽然也乱了,却都还在身上,她伸手要去解自己衣服,却被谢昀按住了。   “我来……”   他挺享受俞乔脱他衣服的,但却不能什么都让俞乔自己来,他如今多了个胸口钝痛的毛病,脚却已经好了,而且解衣服用手就够了啊。   俞乔的眸光垂得更低了些,但却还是点了点头,大红纱幔已经放下,谢昀抱了俞乔一同起身,而后才盯着她的胸口琢磨,实在是俞乔系绳的法子有些特别,并非一扯就掉的那种,琢磨了一会儿,他就动手了。   一层层外衣脱去,最里层是件银丝内甲,款式应该和三年前他给俞乔准备的差不多,当时他还在想,就算不能行房,却也要看看俞乔穿着是什么模样,然而那一夜之后,就到三年后的今天,到了今夜。   有些迟,却不能继续迟下去了,仪式对他和俞乔来说,还真不用看重,分离三年,一日日思念,汇聚成了今夜的水到渠成,他们的感情不是没变,而是变得更深了。   烛光透过纱幔落了进来,落在那莹白的肌肤上,晕染上一层迷人的光彩。   俞乔下垂的眸光渐渐抬起,对上谢昀,而后她嘴角扬起了一点笑意,或许还有些羞涩,但她对着谢昀始终还是大胆和坦诚的,他们是夫妻,三年前就是了!   谢昀的吻随即落下,一路流连而下,激动却还温柔,但胸腔里的涌动的情绪,却有一种莫名的苦涩,夹杂着甜味儿的苦涩,错过的这个三年,是遗憾,但他不愿意再错过往后的任何时光,不愿意再有这样的遗憾。   此刻往后,拼命喜欢,拼命爱她,用尽他所有的一切!   谢昀是第一次,俞乔也是第一次,大抵是知道怎么回事,但真实践起来,还是略显笨拙。   俞乔咬住唇,谢昀也忍耐得满头大汗,他生怕把俞乔弄疼了,俞乔一皱眉,他就不敢有任何的妄动,“疼吗,疼吗……”   俞乔平日绝对是坚强的人,战场杀戮哪一回不受点伤,但今夜,在谢昀全心全意的珍视中,消失三年的痛觉,突然又都回来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而后谢昀就更紧张了……   俞乔突然抱住谢昀,将他迟迟不忍闯入的那点距离给抱没了。   “哼……”   “哼……”两个同时轻哼出来。   俞乔的痛哼,谢昀却不是,之前那种忍耐,对他来说绝对是煎熬,甜蜜而又磨人的煎熬,但现在就不是了。   那点距离没有了,再接下去就相对顺利些了,谢昀虽然不熟练了些,但热情那是满满的,他十分关注俞乔的神情,不断亲吻,不断抚摸,直到她脸上没了那层忍耐,他才放开了来。   轻喘和低吟在床幔里回响,两个倾心相恋的人,终于在今夜结合了。   谢昀抱着俞乔亲吻,“阿乔……阿乔……”   一个亲吻一句低唤,怎么亲都亲不够,怎么唤都唤不够。   谢昀忍耐了这么多年,突然开了荤,自然是意动的,但却没有顺从身体的意愿,他揽住俞乔,就这么抱着,心头却满足极了,从这一刻开始,那三年就都成为过去了。   俞乔闭上了眼睛,在谢昀怀里沉沉睡去,其间谢昀起身,端来水给她清理,还帮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她都没再醒来,甚至第二天天色微明,她平日准时清醒的时间,都没醒。   谢昀轻手轻脚出了屋子,就见远处为他们守了一夜没睡的秦述大胖他们。   谢昀扬扬手,他们停住脚步,等谢昀近前了,大胖他们全部跪下行礼,“参见王爷!”   “起来吧,这些年……你们辛苦了,”谢昀亲自扶他们起身,而后他才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你们给我说一说这几年的事情吧。”   昨夜亲近,他自然发现俞乔身上还没淡去的伤痕,他不忍心问俞乔,却还是觉得他该知道。   他们点点头,而后就一同说起了这三年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更多还是俞乔,但其中也牵涉到一些应该谢昀知道的大事儿。   谢昀突然开口问到,“阿乔左臂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他们说的大抵是俞乔立了什么什么功,晋升到什么什么职位,却还不是谢昀最在意的那些。   谢昀比划了一下位置,秦述一愣,随即给他回话,“那是两年前,我们在北境,路遇埋伏,当时我们只有二十个人,可埋伏我们的至少有五百人,我们逃过埋伏,每个人都负了伤,乔哥最严重的就是左臂的箭伤,养了两个月才好全……”   但是那两个月里,俞乔也不是在养伤,她左手受伤了,却还有右手,依旧上阵杀敌,依旧忙碌各种事情……   “是谁的人?”谢昀的神色冷了些,眸中有杀意和煞气浮现。   “是晋国的刺客,”俞乔的本事在后来定然是查出来了,而且还给了反击,但并不妨碍谢昀再报一次仇。   以俞乔身上的伤口为线索,谢昀这才感受到俞乔这杀戮而又危险的三年,他的唇紧紧抿着,心疼的情绪再次蔓延开来。   此时回顾,秦述他们也有些唏嘘,俞乔的崛起之路看着光辉,但换个人早就死得连渣也不剩了,在俞乔身边呆得越久,就越是崇拜和敬畏于她,就是秦述也不例外。   “你们到这里是做什么?”将前事理清,谢昀自然是要问起俞乔他们因何到此的。   “乔哥现在是南境的副帅之一,我们接到密报,说南疆部落有意要夺幽水之地,乔哥她……闲不住,就带我们过来了……”秦述说着,突然就又笑了,“幸好我们来了!”   不然再等段时间,俞乔回京述职,就很可能和谢昀错开了。   “您……怎么会自己在这里……”还变成了他们这次任务的对象塞娃了,这绝对是此行最大的收获!   “不仅仅是我,还有阿狸,还不下来嘛?”   谢昀说着,抬了抬下颌,就见他们身旁的一棵树上,跳下一个精致的圆脸小少年来。   “阿狸!”秦述一眼就认出他来了,看到阿狸,他面对谢昀的那点拘谨终于散了去。   “你是……绿花哥哥?”秦述穿的衣服和大胖他们一样,都是黑漆漆的护卫衣服,阿狸眼睛在所有黑衣人里,溜了一遍,而后才看向秦述,话语里也略有些不确定。   ☆、第11章 /104/23   秦述对阿狸的脸盲都无语了,他能和别人长一样嘛,亏他们同床共枕了快两年时间呢……他这心啊突然就酸得一溜一溜的……   他把嘴的胡子都撕了,几步走到阿狸面前,微微弯下腰,将自己脑袋凑到阿狸眼前,“是我呀!”   然而阿狸的神色还是有点不确定,“绿花哥哥?”   秦述伸出手捏了捏阿狸的小圆脸,“耍我玩儿呢……”   “嘿,”阿狸龇牙就笑了,他确实是逗秦述玩儿,他脸盲依旧没好,可是谢昀,俞乔,秦述他是不会认不出来的,他拍拍秦述的肩膀,也不唤秦述有阴影的那称呼,唤了正名,“秦述哥哥长高了。”   秦述被阿狸突然的正经弄得挺不好意思的,他手一伸就将阿狸抱住了,“我们阿狸长高了!可真是……想死我了。”   事实如他所言,他真的很想阿狸。   他和阿狸从荆州城开始就睡一张床,用一个书房,那感情自然是好的,他和谢昀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睡不习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过后来跟着俞乔到处跑,能有时间睡觉就不错了,就也顾不上了,再见才知道,他是真的很想念阿狸。   阿狸闻言瞄了谢昀一眼,他可没少被谢昀嫌弃长不高,他声音拔高了些,“我还会长高的!”   谢昀闻言挑了挑眉梢,然后就被阿狸瞪了一眼,谢昀摸摸鼻子,小孩儿越养越胆儿越肥啊,每天都要瞪他好几回。   “小鱼哥哥还没醒嘛?”   阿狸虽然也挺想秦述的,可最想的还是俞乔。   “嗯,”谢昀点了点头,“阿乔她累了,要好好睡一睡。”   “是啊,乔哥这几年,每天睡都不超过两个时辰……”   秦述接着谢昀的话,却完全没体会谢昀话里俞乔累的真正含义。   而谢昀被秦述的话勾起了心疼,就也没了显摆的心思,以至于他就错过唯一一次改变众人想法的机会了。   他们这一说话,其实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了,天色渐渐明朗,谢昀让他们自行安排守卫和休息,他要回去守着俞乔醒来,以前都是俞乔守着他,现在乃至以后都换他来守着俞乔了。   俞乔睡得很沉,但到底不是疲懒之人,睡够了,就也醒了。   这一觉睡醒,她就过去缺失的所有元气都补了回来,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谢昀眯着眼睛,对着她笑得分外灿烂,缓缓靠近,先在她的唇上“啾”了一下。   俞乔抿了抿唇,又感受了一下身体,昨夜并不是梦,塞娃是谢昀,是她的阿昀,他回来了,而他们也真正在一起了。   谢昀摸摸俞乔的脸颊,眼睛瞄到俞乔衣领里露出的那些红痕,他的眸色不由得深了些许,声音里也多了暗哑和感性,“醒了,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俞乔蹭着谢昀的手,摇了摇头,忽略身体的那点不适,这一觉其实睡得很舒服,眼中的色彩鲜艳了,整个世界都明朗了,谢昀回来,带给她的影响就是这般的大。   “我很好,阿昀呢?”   谢昀正要摇头,可他的眉头突然一皱,而后又掩藏,“我也……”   然而俞乔对他的神情再熟悉不过,她眸中的暖色尽褪,握住了谢昀了手腕,脉息混乱,谢昀胸口钝痛的毛病发作了……   “不担心,我吃颗药就好了,”谢昀任由俞乔把脉,对于她那冷冷的气场,无半点不适,甚至还能凑上前去,蹭蹭俞乔的脸颊。   “药呢?”如今的俞乔可不是谢昀蹭蹭就能蒙混过去的,但冷淡的视线,落到谢昀身上终是缓和了一些。   “在阿狸那里,”谢昀说着拉了拉床边连到外面的小铃铛,早守在门口的阿狸当即就推门进来了。   “小鱼哥哥!”阿狸的轻功不错,两下就到了俞乔床前,然而谢昀还挡着他的视线,直到他将俞乔的衣服拉平整了,他才退开点儿位置。   阿狸现在可不是五六岁的小屁孩儿了,虚岁有十岁,已经算小大人了,他的阿乔可不能让他随便瞧。   阿狸很高兴看到俞乔,但余光瞄到谢昀,就明白他的毛病又发作了,却比平日里提前了好些时候,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红色的药丸,递给了谢昀。   “漂亮哥哥要听话,别乱发脾气,也别太闹腾。”   阿狸这话对这小娃娃说都能说得过去,而谢昀老大一个男人了。   谢昀也没不好意思,他取过药,扔到嘴里,眼睛却是对阿狸眨了眨,然而阿狸已经凑到俞乔身前去了,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郑重起来。   “小鱼哥哥,我和漂亮哥哥一起回来了!”这是当时他跟着离开时,答应过俞乔的,如今谢昀还有点毛病,但总体还算是健康的。   俞乔清冷的神色稍稍一缓,伸手在阿狸头顶揉了揉,“嗯,回来就好,阿狸辛苦了。”   阿狸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确实有点辛苦,主要是……漂亮哥哥很不乖。”   他这略微苦恼的神色,看着其实挺逗的,但是谢昀就差头发都竖起来了,说好了不告状的啊……   俞乔扫了谢昀一眼,而后点点头,“知道了,我会说他的。”   “嗯,”阿狸应着转过身,才转过一半,他又重新转回去,不能看谢昀,不然他会心软的,他有很多状要告呢。   然后阿狸就挑了几件谢昀要把他和那里人差点逼疯的事儿,给俞乔说了说,阿狸说话还算公道,甚至可以说是偏向谢昀的,但听起来,谢昀依旧不是一般的会折腾。   “……我们都要找疯了,最后他自己从崖底爬了上来……”   一年前谢昀的脚好了,但他心悸的毛病却越来越严重,严重的时候,又只能拿出冰蛊来吊命,那一晚,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说俞乔有危险,他要去救的,疯了似的,然后就在阿狸去取饭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那个地方被南疆各个部落奉为圣地,阿狸和公良端锦能带着谢昀前往,那是因为阿狸的娘是那里的人,进出困难,可不仅仅是因为规矩,还因为那个地方地势特殊,一年只有两次进出的机会。   其他时候只要敢随意跑出圣地之外,那就是死路一条。   阿狸的阿公是圣地的长老之一,他派出了很多高手去找谢昀,一夜过去,他们都以为谢昀死定了,可最后谢昀自己从崖底爬了上来,然后就昏迷了过去。   他究竟遭遇了什么,谁也不知,不过自那之后,就安分了一个多月。   不过伤好了,他就继续折腾,将圣地周边的死地当成了磨炼之地,几乎每次都只剩一口气回来,给谢昀治病的那几个人,怎么能不疯,连带阿狸,那医术也被折腾得突飞猛进。   谢昀端正着坐姿,俞乔没看到的地方,他的手一直在戳阿狸的后背,小没良心,白疼他了……   阿狸本心里是没有半点嫌弃谢昀的,他说这些,主要是觉得俞乔的确该好好说说谢昀,他总是让人那么操心,但总算是把谢昀带回来,还给俞乔了,以后应该能省心些了吧。   “那一晚是什么时候?”俞乔问向阿狸,她指的是谢昀发疯不见的那一晚。   “前年九月十五,”阿狸记性不错,关于谢昀抽疯的日期具体过程,都记得清清楚楚,俞乔一问,他下意识就回了。   “嗯,”然而俞乔就没有接下去问了,“你们到这里来是做什么?”   谢昀张了张嘴,正要回答,俞乔睨过来,他就闭上了嘴,只能用可怜巴巴的眼睛瞅俞乔,然后又再戳一下阿狸。   阿狸忍了忍才没换个方位坐,他继续回俞乔的话,“漂亮哥哥治胸口疼的方子里,还缺一味药,就在这焦尾部落,万年梧桐芯。”   不用俞乔问,阿狸接着就把他们到这里的过程,以及谢昀假扮塞娃的原因都说了一遍。   说到这个谢昀底气就足了些,“是那个丑女人先对我动爪子的……”   俞乔眼睛眯了眯,却不是认为谢昀做错了,相反,她也觉得觊觎谢昀的塞娃该死,只是谢昀行事的确随性了些,但目前最紧要的还是找到了万年梧桐芯,将谢昀的病治好了。   “它放在哪儿,可有眉目了?”   阿狸琢磨了一下,他这几日四处晃荡,可没少找,已经有了猜测,“那算是焦尾部落的圣物,我们原本带了价值差不多的宝贝要和塞娃换,可她不仅宝贝要,还要漂亮哥哥……”   阿狸也觉得那个塞娃该死,“一般来说,这种东西是会放到部落的祖地去,那个地方就是塞娃,也只有在大婚和入葬的时候,才会允许进去,其他时候,应该都是封闭的。”   他估摸着塞娃搞这个选夫,也是为了要进祖地,至于是不是为了这万年梧桐芯,就无法知道了,她已经被谢昀弄死了。   本来谢昀假扮塞娃还算过得去,可昨儿谢昀突然就选了俞乔,根本就没进行什么仪式……   “叩叩!”两声,秦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焦尾部落外事长老阿秋正在过来的路上,看样子是要找塞娃的……”   俞乔闻言,嘴角勾了勾,她看向谢昀对他招了招手,谢昀就自动把脸蛋凑上来让俞乔摸了。   “今儿就接着选吧。”   谢昀敢保证,俞乔说这话的时候,绝对是有杀气的,但他还是好喜欢这样的俞乔啊。   阿秋见到了谢昀的假扮的塞娃,又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而后她就继续下去安排,总算不用担心各部落的来宾继续闹腾了。   选夫依旧继续,不过是变成擂台模式,从来人里先拼出前五,而后再和俞乔一起较量。   “阿乔就不怕把我输了嘛……”   坐在主位上,谢昀直接躺到俞乔怀里,然后嘟嘟囔囔地道,在这里看这些人无聊的比斗,还不如他和俞乔回去继续昨晚的洞房呢,他说着抠了抠俞乔的手心。   他们的前面,俞乔让人添一道红帐,但那若隐若现地更勾人,谢昀躺倒在俞乔怀里的模样,可是勾了不少人的心。   哎哟喂,这浪的,昨夜不知道是有多激烈呢。   俞乔闻言,神情不变,但回谢昀的话,绝对认真,“不会有这个可能的。”   谢昀挽起面纱,直接凑到俞乔唇边,吧唧一下,吻得很是响亮。   别说在外面那些想入非非的汉子,就是在里面目不斜视的秦述和大胖他们,都红了红耳根。   他们乔哥就是强大,这才消受得起谢昀这样……热情奔放的绝色皇子啊。   “乖一点,不然……”俞乔伸手揽住谢昀故意往下滑的身体,而后低语了一句。   谢昀开了荤,现在满脑子都是昨夜香艳旖旎的画面,佳人在侧,他不占点儿便宜才怪呢,他又往俞乔脖子吹了口气,“阿乔……”   俞乔抿住唇,没让自己露出异样的神色,眸光微微下扫,就看到谢昀晶亮的双眸,到嘴边严厉的话,被这眸子一看,给看没了,她也不说话了,伸手拍拍谢昀的后背。   而以为俞乔会发作的秦述等人,眼睛都要掉出来了,这就没了……不然啥呢!   人家红帐里各种*,有多旖旎,外面的人拼的就有多不得劲儿,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加叶上场没两圈,就被刷下来了,不过他的兴头可不少呢,他原本对俞乔的崇拜,有一半都是演出来的,现在是真的崇拜了,这才一晚呢,就将美人收拾得这般贴服,已经不能用崇拜来形容他对俞乔的敬仰了。   五个人终于拼出来了,就也轮到俞乔上场了,红帐挽开,俞乔还未起身,谢昀又先在俞乔的脸颊和唇上吻了吻,“去吧,早点回来……”抱他呀……   俞乔的耳根红了红,但还是对谢昀轻轻嗯了一下,这恩爱秀的,眼睛都要瞎了呀。   俞乔手上的是一根一臂长的木棍,她将木棍往身前一横,“节约时间,一起上吧。”   俞乔的神情绝对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可她话里的意思就是最大的嘲讽了,那五个高壮或者矮壮的大汗齐齐吼了一声,然后冲了上去,“啊……”   “啊啊啊……”的声音不绝于耳,除了第一声是壮胆气的吼,其他就都是惨叫了。   俞乔看着基本就没动,甚至她的招式都没怎么换,可之前还能相互对着各种比划过招的人,就和木头似的,只能被俞乔打得嗷嗷叫。   “我认输,我认输……”一个矮壮的汉子嚷嚷起来,见俞乔点头,他爬回自己护卫那里,随即“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了,“疼死我了……”   他可没夸张,那木棍砸下来,根本就不见血,然而那疼真是钻心肺的,疼得他哭爹喊娘都不过分。   有一就有二,一个个都接连认输了,俞乔在武力上力压各个部落的汉子,将木棍丢给秦述,而后走回主位,也就是谢昀身边,然后她又得到响亮的香吻好几个。   “吧唧吧唧……啾啾啾……”   俞乔睨他,谢昀就自己拿出手帕来给俞乔擦脸。   然而俞乔睨他,可不是因为嫌弃谢昀的口水,而是他这模样太过勾人,她不大想让外人看到,不过这话,她也没说,他们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嘴对嘴接吻过了。   再接下来就是各部落献宝的比拼,说通俗点就是比聘礼,谁给的聘礼好,也在考量范围之内。   加叶终于找到了机会凑了过来,“可要帮忙?”   他可记得俞乔找上他的时候,并没带多少东西,这突然要去找聘礼可不好找,他是觉得自己没希望了,用来交好俞乔,还是不错的。   谢昀的目光看过来,随即站了起来,那加叶脸长得还过得去,就个子奇矮,比他矮了一个半头,俞乔肯定不喜欢矮子,秀了一下身高,谢昀又坐了回去,虽然坐姿还算端正,但他的手却已经搂住了俞乔的腰,那占有的意味不要太强啊。   俞乔摇摇头,“多谢,不用。”   谢昀和阿狸带来的那个东西足够了,不过这依旧是权宜之计,俞乔并不习惯欠了别人,特别是那个地方,看着实在不甚简单,欠得多了,以后还得也就是多了。   谢昀听到俞乔的话,就更满意了,他头一歪靠到俞乔的肩膀上,心中也明白俞乔的忧虑,“我欠他们的基本都还了,那个东西是我自己找到的……”   不仅仅俞乔不习惯欠人,谢昀一样如此,他来回圣地边缘的死地,除了历练,其他收获却也不小,回来前,他将那些东西给了阿狸的阿公,只带走了两三样,至于原本用来交换的,只是阿狸陪他随手弄来的边角料罢了。   不过说到这个,谢昀也才想起来,他忘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盒,一枚亮晶晶的红色果子,就被他取了出来,他对着俞乔轻轻一笑,然后就将它塞到俞乔嘴里。   看着有一点灼热的感觉,但入口却是温温,俞乔含住没有咽下,眼神瞪向谢昀,自不是怀疑这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而是怕把谢昀随便把他需要的某个药材给她吃了。   “小鱼哥哥吃吧,那是漂亮哥哥特意为你找的。”   谢昀跟着阿狸一起点头,一样期待地看着俞乔,俞乔轻轻一咬,眉梢微微一挑,随即就恍然这是什么了,传说中可以涨一甲子功力的朱果。   谢昀就是找到几颗,只怕也只能带出这一枚吧,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俞乔拉过了谢昀,轻轻一挑面纱,就吻住了他的唇,这朱果不仅能涨功力,也还能强身健体,谢昀也可以吃。   谢昀眼睛微微瞪大,但却和俞乔推拒起来,俞乔再一用力,谢昀就被按倒在椅背上了。   不仅加叶瞪到眼睛,外面才将入席的各部落宾客又再次唏嘘狼叫起来。   “嗷……呜……”别无二致的狼叫啊。   “谁,谁去把那红帐给掀了,勾死爷爷了……”   秦述和大胖他们倒是规矩地别开目光,顺便也让加叶强行移了目光,但心里也不是不吃惊的,谢昀果然是他们楚国的第一美人的,俞乔平日里那样的清冷的人,都能被他勾得当众做出这种事儿来啊……   “阿狸啊,非礼勿视……”眼下他们亲高兴了不管不顾,等回头了,谢昀俞乔要算账,就是他们也免不过去的,这是秦述多年积累出来的非一般的警觉。   阿狸轻哼了声,别开了脑袋,他以为昨夜里谢昀就该迫不及待喂了的,没想到他今儿才想起来,不过也正常,昨天突然相逢,聊天更多吧。   一枚果子一人一半,顺便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俞乔瞪了一眼谢昀,才将他一起扶了起来。   “族长?”阿秋黑着脸,真不知道这选夫还有没有必要继续下去。   “继续,”谢昀说着,但面纱里的笑缅就没淡下去,他的阿乔当着众人面儿吻他了,这是多喜欢他啊。   他自动忽略了前因后果,整个人如同掉到蜜罐里了一般,那个甜蜜的。   就算是阿狸随手带出的边角料,在这些部落里,都是值得当圣物供奉起来,就如同那个万年梧桐芯。   “五千年雪莲果一枚!”   阿狸将东西放到桌子,然后轻轻打开,原本不满意“塞娃”作为的那些长老族人,眼睛都要直了,五千年雪莲果,那是和他们族里世代相传的万年梧桐芯同等层次的宝物呢,看成色,似乎还要超过!   一瞬间,所有不满都散了去,一个个全换上满意的神色,看向谢昀那眼神一律是夸赞,族长英明啊,昨儿就把人拉入帐了。   其他再比就都没必要了,人家有武力,还有财力,塞娃的归属就定下来了。   不过明日的典礼,他们还是要参加了,再走的。   焦尾部落之所以成为焦尾,是因为传说这里在上古时代,陨落了一只凤凰,它的血染红了这里,长出了一片片的梧桐木,万年梧桐芯之所以神异,是因为传说它能镇魂。   热闹了一日,晚上又是篝火宴,但谢昀只拉着俞乔溜了一圈儿,他就带俞乔回房了。   ☆、第11章 /105/24   天色还早,就算谢昀想要拉俞乔厮混,俞乔也不愿意,除了守门的几个,其他人就都进来听俞乔明日的安排。   既然谢昀需要那万年梧桐芯,她就得确保万无一失,他们杀了人家族长,直白说出来交换是不可能的,不能换就只能偷和抢了。   俞乔吩咐事情,谢昀就痴痴地看着,偶尔再傻笑一声,存在感不是一般的强烈,然而俞乔直到全部部署完,也没搭理过谢昀。   这定力实在让人侧目,但再想到今儿选夫比试时俞乔强吻谢昀的举动,这定力是忽高忽低啊。   终于将正事儿说好了,俞乔对他们扬扬手,“你们去吧,”   阿狸和秦述点头退出,临到门口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发现俞乔的神色是冷了下来,阿狸摸摸鼻子,他小鱼哥哥是要开始教训漂亮哥哥了嘛,噫……他好想围观。   然而想也只能是想想了,谢昀和俞乔都不会愿意的,他只能明日再来观摩谢昀的“惨状”了。   谢昀眨了眨眼睛,察觉到俞乔突然冷下的神色,但却还没有会被教训的自觉,他蹭了蹭俞乔的脸颊,又勾了勾俞乔的衣角,“阿乔……”   带点哑色的声音,感性莫名,尤其在唤俞乔的时候,“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俞乔拎了起来,再然后他就被扔到床上去了,谢昀虽然还没好全,但已经不是以前那般脆弱娇气了,新账旧账,他们必须一起算算!   “阿昀是一直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嘛……”   “什么?”谢昀神色懵懵,不懂他们怎就从旖旎,变成了这般了,而且他一直都很听俞乔的话啊。   俞乔拳头一捏,隐约有青筋冒起,她一翻身,直接坐到谢昀身上,冷冷的眼睛,俯视着谢昀。   “我说过让你在家等我的,你是怎么做的?”   提起三年前的那一晚,俞乔的暴怒和恐惧一同涌上心头,那神情看着确实挺可怕的,谢昀平日里气势绝对够,但在盛怒的俞乔面前,却还是被压制的那一方了。   谢昀动了动身体,然而他在他不舍得用内力抵抗俞乔时候,他是翻不了身的,“阿乔,我知道错了,”   翻不了身,谢昀就也不再多做挣扎,他握住俞乔的手,这才感觉到俞乔的隐忍,她表现出来的怒火还没她心中的十分之一,但这些都是因为在意他,他诧异俞乔怒火这般大的同时,也觉得心疼。   “真的,我真的知道错了。”   分离三年,再没有比这个更可怕的教训了,那些思念把俞乔磨得几乎没了人气儿,也差点把他给逼疯了。   谢昀执起俞乔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又再吻了一下一下……   俞乔的眸色暗了暗,但随即谢昀又被她翻了过来,她一巴掌就拍在他的后臀上,连续打了十多下,每一下都是加了力道,能让谢昀感觉到疼的。   他总说知道错了,可知道有什么用,还不是屡屡犯险,让她担心?   打完了,俞乔才放开对谢昀的压制。   谢昀捂住后臀,偏头过来看俞乔,一双眼睛雾蒙蒙的,满是震惊和委屈,他长这么大再调皮,楚皇也没拉了他打屁、股,可今儿却被他媳妇儿给打了,这刺激略微有点儿大。   谢昀的眼神对俞乔来说还是挺有威力的,她的心控制不住颤了颤,但脸上的神情却没半点遗漏出来。   谢昀缓和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自己被媳妇儿揍屁、股的事实,“阿乔……”   “阿乔给我摸摸吧,疼死我了……”   谢昀小心翼翼地往俞乔这边凑凑,“真的很疼……”   “真的?”俞乔认真地问向谢昀,她方才气头上,或许真把谢昀打疼了?   而她神色一严肃,谢昀就以为装可怜被识破了,连连摇头。   “没那么疼,不用摸了……”主要还是心里别扭啊。   俞乔起身到药柜里找了一圈儿,找到了点药材,回头就见谢昀脸红红地看着她,“揉一揉就好了,不用擦药。”   他家阿乔对他还是那么紧张呐,确定了这点儿,谢昀就也不再在意其他了。   “阿乔消气了嘛,还要不要再打一下……”   谢昀的自我调节能力极高,他对俞乔几乎没有下限,这磨人又勾人的模样,俞乔能继续气下去才奇怪呢。   俞乔拉过了被子盖住了谢昀的身体,而后还是依言隔着衣服给他揉了揉,但是话语里还是严肃的,“以后犯错了,还打。”   “哦……”谢昀眯着眼睛被揉了一会儿,然后他歪歪身体,歪啊歪的,他的脑袋就放到俞乔的大腿上了。   俞乔伸手摸摸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力道不轻不重,神色温柔,谢昀即便磨人又勾人,但谁让她喜欢呢。   谢昀像被顺毛的猫儿,眯起了起眼睛,就差打几个呼噜了,“阿乔……还疼吗?”   俞乔闻言抚摸谢昀头发的手,顿了顿,眸光微微下垂,和谢昀对视,而谢昀的手,已经伸向她衣服的系绳儿了,俞乔的手缓缓放开,却没有阻止谢昀的动作,而谢昀也只当俞乔默认了。   俞乔衣服解得差不多,谢昀就也伸手把自己衣服扒了,“阿乔……”   他低唤了一句,而后就凑上来吻吻俞乔的嘴角,再从嘴角轻轻吻下,细密而又温柔的吻,让闭眼的俞乔,眼睫忍不住轻颤起来,但她依旧只是坐着,没有抗拒,也没有迎合。   谢昀吻到俞乔的后颈,突然又加重了亲吻的力道,俞乔猛地睁开了眼睛,这里是她的敏感点之一,又或者,谢昀唇瓣碰到的所有地方都是她的敏感点,这要继续忍耐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但她还得忍着。   谢昀缓缓将俞乔放倒,摸了摸她的脸颊,就执起她的手,让她揽住他的脖子。   他在撩拨俞乔的时候,自己早就激动坏了,但他也不能只顾着自己舒坦,而让他的阿乔遭罪,轻柔吻过一遍,应该是差不多了吧。   “阿乔睁开眼睛,看看我吧。”谢昀低声说着,实在是俞乔将神情控制得太好,让他无从揣测她到底有没有准备好呢,而且他喜欢和俞乔对视,特别是这种时候。   俞乔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而后对着谢昀轻轻一笑,嘴角到眉梢都带着暖色的笑意,她的手从谢昀的脖子下滑,轻轻地抚上他的胸膛,勾起了一层层的火热来。   谢昀的瞳孔微微放大,喘息的声音都重了些,随即就是热切,想要和俞乔亲热的热切。   他凑上他的唇,要去吻俞乔,但再接着就是乐极生悲,俞乔抚摸他胸膛的手,突然一点,他整个人就歪倒在俞乔身上了,他被点了睡穴。   俞乔扶着谢昀的后腰,将他放倒在一边,而后又伸手扶平他轻蹙的眉头,“尽胡闹……阿狸都说了,你不能老激动的……”而做这种事儿,他能不激动嘛。   话是这么说,但俞乔这么突袭,更主要还是要给谢昀点儿深刻的教训。   他撩了一天的急切,她还能不知道嘛。   将被谢昀解开的衣服重新穿好,想了想,她也给谢昀穿好了,不然她要忍耐也有点辛苦。   俞乔继续躺回谢昀身侧,脸颊蹭在他的肩膀上,缓缓闭上眼睛,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再过不久,谢昀睁开了眼睛,一张脸全是郁闷,他瞪着眼睛瞧了俞乔好久,还是委委屈屈伸手将人完全抱到怀里,听着她的呼吸一起入睡。   阿乔真是太过分了,他明天至少要生气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   谢昀醒来的时候,俞乔已经起了,而他怀里又被塞了一个枕头,他抱着个枕头郁闷,却也不想想他睡觉黏人的模样,俞乔用枕头脱身也是不得已的。   阿狸已经瞧了谢昀好一会儿了,可他光顾着郁闷,根本没在意他的围观。   阿狸眨眨眼睛,“挨骂了?”   说着他自己就摇摇头,谢昀看着并无多少萎靡之色,便是挨骂也不严重。   “挨揍了?”他听秦述讲了好多俞乔的事情,按照她现在的作风,谢昀挨揍不是不可能的,但是谢昀的模样看着也不像是挨揍了,他估摸着俞乔对谢昀也下不了手,那到底是把谢昀怎么了?   谢昀闻言脑中不由得浮现他昨儿被俞乔打屁股的事情,他瞪向阿狸,告他的状不说,现在还盼着他被俞乔骂,被俞乔揍呢!   “小没良心,白疼你了……”   阿狸鼓了鼓双颊,他就是好奇罢了。   “阿乔去哪儿了?”   谢昀话落,门被推开,俞乔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进来。   谢昀高兴的模样一顿,然后轻哼着侧过身去,也不舍得侧太多,就是做出那么点儿他生气的姿态来。   阿狸摸摸鼻子,总算确定谢昀昨儿是挨教训了,他可以去找秦述要他的彩头去了。   俞乔进来,阿狸就不用继续守着谢昀了,其实现在的谢昀也不用人守,他武功恢复,连圣地边缘的死亡禁地都留不住他,基本没人能近身害得了他,但守着是一种习惯,对阿狸对俞乔来说都是。   俞乔将药放下,然后就坐到谢昀身边,却只能看到他又偏过去点儿的侧脸。   俞乔琢磨了一下,昨儿她确实有点过分,但不过分点儿,谢昀是记不住教训的,不过现在人也是要安抚的,“生气了?”   “哼,”谢昀轻哼一下,身体却已经微微侧了回来些。   俞乔没再说话,她伸出手摸摸谢昀的头发,又凑上在他的嘴角吻了吻,“还生气呢?”   谢昀转过身来,将俞乔抱到怀里,语气分外认真,“阿乔以后可不能这么玩,会……会坏掉的……”   俞乔闻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知道了。”   她揉揉谢昀的头发,“先洗漱,再喝药,我还给你煮了小粥。”   俞乔温柔的话,像温泉水一般将谢昀泡得暖融融的,昨晚下定决心生气半时辰还是一个时辰的事儿,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两个人这就算和好了。   吃过早膳之后,阿秋就过来了,不过她也没被允许进屋子,甚至连谢昀面儿也没见着,只有秦述接待她。   “这是还没起呢?”阿秋锁眉问到,今儿可是结契大典,“塞娃”也太不知轻重了。   “放心,耽误不了事儿,时间到了,公子和塞娃就会过来的。”   秦述觉得没起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他昨儿撩了俞乔一天,晚上不发生点儿什么才奇怪呢,没见俞乔早起,又是煎药,又是熬粥,完全不假人手嘛。   俞乔能拿出圣物级别的聘礼,阿秋就也不敢得罪秦述,又嘱咐了好一会儿,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而此时俞乔正在房里给谢昀穿衣打扮,说起来,他们这是第三次成亲了,第一次是她穿女装,谢昀男装,第二次两个人都是男装,这回居然是谢昀穿女装再和她成一回亲。   谢昀穿着女装,披头散发的模样,实在不是惊艳能形容的,但他的动作却有些不雅。   他低头戳了戳胸前的两团,“阿狸是在这里面塞了什么?”他说着,又戳了戳。   俞乔斜睨了他一眼,却是拿起梳子给谢昀梳发,梳完头发,她端详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凑在谢昀的嘴角亲了亲,她怎么就娶了这么绝色的一个美人回家呢。   谢昀对身上的衣服自然是嫌弃别扭的,但能让俞乔主动吻他,他心里又好受了些,他眯着眼睛按住俞乔的后颈,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一吻罢两个人的呼吸就都有些乱,整理了好一会儿,俞乔才去叫阿狸进来给谢昀易容。   谢昀易容,俞乔则是戴上狐狸面具,即便她也一身红衣,却也挡不住那种清冽之感,叫谢昀看呆了去。   谢昀站起身来,亲了亲俞乔的唇,然后才牵着她的手,两个人一同往屋外走去,阿狸秦述等人紧随而上。   红色的花瓣撒了一路,一直从塞娃的屋子到祖地前的空地,谢昀和俞乔牵手而来,一路受到不少围观,虽然新娘子看着高了些,可这二人看着还是相配得很,总之就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   焦尾部落的大长老是前任族长,从辈分上来说,她是“塞娃”的姨母,她亲自来主持这个结契大典。   南疆的婚俗和中原各国不同,不用拜天地,也不用拜父母,唯独要拜的是他们部落的图腾,凰鸟,再就是喝下契酒,便是礼成了。   他们前方有男男女女在跳祭祀舞,还有他们部落的乐器在奏鸣,再远处出各部落的来宾,但即便是本部落的人,还是那些来宾,他们的神色都是严肃而不是喜庆,这又是差异之一。   那碗酒承载着天日,而后又滴入谢昀和俞乔的血,原本看着只是普通,可是在血水滴入之时,那碗酒呈现出一种瑰丽澄净之感。   “同心同契,百年好合。”   阿狸将酒端了过来,而后轻轻对俞乔谢昀点头,这酒是没有问题的。   一碗酒谢昀喝了一半,而后就交给俞乔,俞乔将剩下的那一半喝了,原本只是平常,可是在喝下之后,他们明显感觉到胸前的玉佩隐隐发热,很不一般。   而这回的动静可比三年前谢昀生辰,他们成亲那晚要强烈多了,难道那对玉佩和南疆部落还有关系?   “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时间一到,两位务必要出来。”   大长老看向谢昀,而后又看向俞乔,她的年岁不算太大,但那双眼睛却很奇异,似乎能看透很多事情,但明显,无论她看透了什么,她对俞乔对谢昀是没有敌意的,甚至她和这个部落一些人都选择了配合。   过程实在顺利得出乎意料,没有人怀疑谢昀身份确实有些奇怪,但谢昀需要的东西就在这个祖地,便是有诈他们必须要往里走一趟。   “走吧!”   谢昀看向俞乔,他们的手从结契大典开始,就未分开过,他很高兴他们能在这里提前相逢,否则现在要和另外一个人进行这样的典礼,他会膈应死的,这个典礼也不可能会继续下去,他这辈子就只能和俞乔成亲,和她结契。   俞乔轻轻点头,两个人一同走向焦尾部落的祖地。   阿秋走出一步,却在那大长老的突然转过的目光,选择退下。   焦尾部落的祖地在一个山洞里,而山洞的入口却是一棵被雷劈焦的老梧桐树。   这附近每日都有人打理,并不荒芜,可山洞往里就不是了,是一片看不到光的黑暗。   谢昀突然伸手将脖子上的麒麟佩拽了下来,只见玉佩上聚着血红色的微红,或明或暗,很是奇异。   俞乔胸口的玉佩,就没谢昀这个动静,但他们还是选择前往玉佩感应的地方。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就豁然开朗了,瀑布水潭甚至还能看到游鱼,谢昀要继续上前,却被俞乔拉住了。   “那是光影,不是真实的……”   一条瀑布,却没有半点水声,怎么可能是真实的,但他们多数改变了对焦尾部落祖地的看法,甚至包括整个南疆。   两个人驻足,静静看着,突然就有一个红色身影出现在水潭边,她在戏水,玩着玩着,突然就开始宽衣解带。   谢昀下意识就要遮俞乔的眼睛,可他不想想,他才是该遮眼不看的吧,俞乔握住谢昀的另一边手,再看去,水潭瀑布都不见了,也包括那个红衣女子。   眼前的迷障散去,他们继续往里走去,发现一个祭台,祭台上摆着好些东西,最中央是一截黑漆漆的断木,旁边还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还有好些奇异的宝物。   但他们的目标明确,那截断木就是他们需要,至于其他或许值钱,但俞乔谢昀都不是贪得无厌之人,取了断木就没碰其他。   按照阿狸交待的方法,将万年梧桐芯保存好,俞乔回头去看谢昀,他却盯着祭台下随意摆放的一个石头瞧个不停,而他手上握着的麒麟血玉,也是忽明忽暗闪个不停。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谢昀就将那块圆圆的石头抱到怀里了。   俞乔走过来看他的时候,他眼中也透着迷茫,“或许,这里面也是血玉?带回去剖开看看。”   俞乔接手看了看,也没瞧出个什么,但至少确定没有危险,谢昀要抱就抱着吧。   “时间差不多,我们先出去。”   “好……”谢昀点点头,然后他一手抱着颗石头,一手牵住俞乔,两个人往记忆中的原路走了几步,再回头,却发现那个祭坛不见了,但即便这样,两个人也没回头探究那个祭台是跑哪儿去了,继续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再不久他们就从山洞里出来了。   秦述大胖他们严阵以待,只要时间一超过,他们就会设法到山洞里去接应俞乔和谢昀,但现在他们出来,自无必要。   大长老和阿狸秦述他们一同上前迎接俞乔谢昀,“两位可否借一步说话……”   面对俞乔和谢昀戒备的目光,她轻轻一笑,“两位大人能安然出来,就说明二位是得到母神凰鸟认可的人,无论你们从里面带出来什么,就都是你们的。”   谢昀看向俞乔,而后俞乔才对大长老点头,“也不急,您午后到梧桐屋来,我们说话。”   大长老点点头,并无不满,那些宾客围观的地方都比较远,瞧完了结契仪式,大部分就都散了,有些隔得远的,已经启程离开了。   回到塞娃的屋子,俞乔就将万年梧桐芯交给了阿狸,秦述陪同阿狸去处理。   不将谢昀身上的毛病彻底解决了,俞乔是不放心的,那个大长老有话要问,她也一样。   阿狸没多久就又过来了,却一同带来了一个碗,一把袖珍匕首,那个匕首还是谢昀送给阿狸的,不过现在他用来割谢昀的手腕,取半碗血。   两个人都面不改色,显然之前在南疆圣地没少这么干,但俞乔看着眸色却渐渐发冷,倒不是觉得谢昀和阿狸不对,她是觉得她该将明空逼得更狠一些。   阿狸将半碗血端走,俞乔取过棉布和药来给谢昀包扎,她的神色没有多少变化,但谢昀能感觉到她的心疼。   “以后都不用了,我保证!”   ☆、第11章 /106/25   谢昀说着凑上来,亲了亲俞乔的唇,手微微侧开,未能止住的血就接连滴到他脚边从祖地里带出的石头上了。   那石头看着和一般的顽石没什么两样,但在谢昀血水没入的时候,突然又变得圆润了些,再接着,那层坚硬的黑色外壳就一点一点剥落开来,依旧是黑色,但看着却小了一号。   俞乔余光一扫,就推开了谢昀,而后两个人一同看着这个突然就活过来的石头。   它直接滚到谢昀脚边,撞一下,又一下。   谢昀脸上出现很别扭的神色,“它要我抱……”   再接着他就一脚把它踢开了,他抱住俞乔,立场十分坚定,“我只抱阿乔!”   “阿昀能明白它的意思?”俞乔被抱着没动,但看着那个石头的目光却有些冷,人们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警惕和戒备的,何况俞乔这般看重谢昀。   那颗石头被踢远了,又自己滚回来,又开始撞谢昀。   谢昀轻轻点了点头,似乎不觉得自己能听懂是很奇怪,他抱着俞乔微微低眸看它,“滚边儿去,我只抱我的阿乔……”他的关注点和俞乔全然不在一个点儿上。   然而那颗石头就是认准了谢昀,谢昀到哪儿,它就滚到哪儿,就算是上了台阶,它也能自己蹦上来。   “是因为麒麟佩?”俞乔说着,取了谢昀的玉佩放她自己身上,可那个石头依旧没改变撞的人,就是认准了谢昀,许是撞累了,它改蹭人,磨磨蹭蹭,似乎在撒娇。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是颗石头,俞乔看着却觉得有点儿像谢昀。   南疆之地确实有些神奇,比如他们的图腾,比如他们的蛊术,以及各种奇异非人力的东西。   “你们在南疆圣地可以看到类似的事情?”   阿狸端了药出来,就见俞乔这般问他了,他瞧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黏着俞乔不放的谢昀是遭遇了什么。   谢昀接过阿狸的药,一口闷进,而后就迫不得已放开了俞乔,坐到一边儿的草地上,开始调息,而那可石头也终于蹦到谢昀的腿上,谢昀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将它揽住,而后他和石头蛋都一动不动了。   阿狸收回目光看向俞乔,语气也有点儿惊奇,“漂亮哥哥很受圣地长老们的宠物喜欢……”   南疆圣地与世隔绝,那里的人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养一些奇奇怪怪的活物,有的是比较可爱,可大部分都是凶残的,但是到了谢昀面前却都是例外,特别乖顺,就是塞娃的那些宠物也一样,一个个在谢昀,面前毫无例外全部叛主了。   “那这可能是某个鸟蛋了……”总之是活的,否则不至于石头对谢昀青睐,回想老太后也曾经和她说过,谢昀从小就很招小动物喜欢,但即便这样,应该还会有更深层的原因。   阿狸蹲到谢昀身前,瞧了那个石头蛋一会儿,也没瞧出个什么,而谢昀这次调息是不能被打扰的。   俞乔也坐到谢昀的身侧,而后轻声问向阿狸,“需要多久?”   阿狸又瞧了谢昀一眼,“至少要两个时辰。”   给谢昀用药都是最好的,这碗药喝下去,将胸口的毛病彻底解决,同时他的功力估计还能有突破。   “嗯,”俞乔点点头,而后就没再说话,就这么看着谢昀,专注而又温柔,和谢昀在一起的俞乔,又变到三年前的她,稳重却还温柔,即便她此时还戴着那很有距离感的狐狸面具。   俞乔和阿狸近身守着,秦述和大胖他们分散开,将谢昀周身之外保护得严严实实,这些已经不需要俞乔再吩咐了,这是他们的本分,早就历练出来了。   “王妃,大长老已经在花田外面了,可要……”大胖从远处走来,向俞乔禀告,他早就不胖了,但身材依旧壮硕,看着像具肉山,挺有威慑感的,不过身边亲近的人都还是喊谢昀给他取的外号。   俞乔目光从谢昀身上移开,缓缓起身,“请她到这里来吧。”   这个地方地势开阔,除了藤椅秋千,再往前就是毒花毒虫的花田,俞乔并无打算和那大长老到内室里说话,她能接待她的前提是,谢昀在她的视线范围内,谢昀坐在草地上,她们到梧桐树荫下的藤椅那里,就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   大胖对俞乔的命令自然服从,转身就去将那大长老引了进来。   “请,”俞乔指了指她对面的位置。   大长老点了点头,也不客套,坐了下来,但接着两个人就陷入了沉默,大长老和俞乔都没再第一时间开口。   大长老的目光自然是落在俞乔身上,似乎是想要看出些什么,但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明人不说暗话,大人是鬼狐将军,不知大人因何到此?”   “大长老怎么称呼?”俞乔并不意外她识破她的身份,这个狐狸面具,几乎就是她的标志了,但这大长老还不是因为这个面具而猜到她的身份,更早之前,她就知道俞乔会来了。   “大人若是不介意可以喊我佐婆,”大长老佐婆回了俞乔的话。   “我得到消息,焦尾部落为首,想要谋夺我南境幽水之地,不能妄下定论,故而有此行。”   佐婆的态度不错,俞乔说话就也明朗些,她话一出来,那佐婆愣了愣,随即就笑了。   “楚国乃是一方霸主,如何是吾等山野陋民能撼动的,何况还有鬼狐将军镇守边境,这定然是误会。”   她说着又迟疑了一番,而后继续开口,“塞娃要选夫,是我的主意……只是没想到她……”   她没料到,她的主意最后会害了塞娃的性命,说不介意是假的,但她毕竟是当过族长的人,她得为族人的利益考量,无论俞乔还是谢昀,他们焦尾部落都得罪不起。   “是她觊觎我……夫人在先。”俞乔说起这个可没有半点心虚,人虽然被谢昀杀了,可也是该死。   “夫人……他不是上族使者嘛……”   佐婆不敢得罪俞乔是因为她南楚副帅的身份,不敢揭发谢昀则是因为他上族使者的身份。   俞乔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目光扫向谢昀,可见地柔和了些,“我们已经结契,便是夫妻。”   何况谢昀虽从圣地回来,却并不是他们南疆的上族使者,他可是南楚货真价实的天家皇子。   佐婆闻言笑了笑,“的确如此。”   这结契仪式还是她主持的。   不过她到此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证实俞乔和谢昀的身份,她又斟酌了片刻还是问了,“两位大人在祖地里都见到了些什么?能否告知……这对老妇来说,很重要。”   俞乔点了点头,佐婆的要求对她来说并不算难。   而祖地里能被称得上异常,让佐婆想知道的应该就只有那奇异的光影了,但她以为那光影之所以出现,和那夜明珠不无关系,而他们祖地之所以神异,那也是因为天然地势阵法所致,看起来并无多少危险,但却很容易迷失方向,再圈养些南疆的奇虫毒蛊,自然是九死一生了。   俞乔将她看到的说出,那始终冷静自持的佐婆突然就泪目了。   “她是我的女儿尤娜,原本族长之位该由她来继承,可是十五年前,她说她得到凰鸟的感召,执意离开部落,十年前她偷偷回来一次,还闯入祖地,带走了两样东西,同时也放了两样。”   “我一直想看看她带回来了什么,但是部落规矩,我已经没有身份进去了。”而恰巧那个时候,塞娃已经成婚成为新的族长,几年前,塞娃的夫婿死了,她才又动了心思。   塞娃选夫,于她而言,为的就是塞娃进去,将她所见告知于她,而塞娃自然也有她的考量,但不管她是怎么考量的,现在都没什么意义了。   “这么看来,她是不是还活着呢?”让佐婆这般耿耿于怀,是因为她感觉到她在外的女儿有生命危险,可出了部落,是那般大的天下,她全然不知该去哪里找她,能有线索依然是落在祖地里的两个东西上了。   “那颗夜明珠应该叫海蜃珠,可以称为异宝,她能得到,自然是有她的运道和本事的,便是遇到危险,也会化险为夷。”   俞乔能看得出来,佐婆并未骗她,“她带回的另外一样东西……是什么?”   佐婆顿了顿,只当俞乔还是好心要帮她,“我听偶然撞见尤娜的山民说,她还抱着一块石头回来。”   佐婆语气随意,似乎并不怎么在意那块石头,俞乔视线之内,谢昀大腿上的石头蛋,突然变得醒目起来,这颗石头蛋的来历也确定了,却也更加扑所迷离了。   “老妇斗胆,想请大人帮一个忙……”佐婆说着却是先从袖子里娶出一个两指头长的小木盒,往俞乔的方向推了推,“将军若是撞到我那儿孩儿,帮我带句话给她。”   “我在家等她。”   佐婆目露思念,转瞬即收,“这是我给将军的报酬。”   “这叫冥蛊……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用它假死,尤娜身上也有一只,她的那只已经用了。”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尤娜是不可能用它的,这可不仅仅是一只蛊虫,这还是佐婆留给她的念想。   “假死……”俞乔斟酌了一下这二字,接过了那个木盒,而后对佐婆点了点头,“若是有缘,我会带话。”   倒不是她真对佐婆动了什么恻隐之心,而是她对这冥蛊有了些兴趣,假死……若真有这等奇蛊,她看这天下的人和事,就该多深思一分了,尤娜用了,却也未必是给她自己用的。   又问了些话,佐婆就起身告辞,她的目光很是规矩,自始至终都没往谢昀那里看。   佐婆离开,俞乔就起身走到谢昀身侧而后坐了下来,她看向阿狸,“研究看看……”   阿狸到南疆圣地走了一趟,奇奇怪怪的本事可是学了不少,这其中就包括蛊术。   蛊术在中原各地被看做阴私污秽的手段,人人闻而色变,但在南疆,从小儿到有名望的长老,尽皆懂得蛊术,它能用来害人,却也能用来救命,甚至还能用来守护自己和他人,端看是怎么用了。   又半个时辰后,谢昀缓缓吐气,而后睁开了眼睛,余光扫到他身侧的俞乔,两只手臂立刻缠了上来,鼻尖在俞乔的脸颊蹭了蹭,而后又软软地唤了一句,“阿乔……”   “没有等很久吧……”   俞乔扶住他又要歪到一边儿去的身体,神色不变,“还好,两个时辰。”   谢昀眨了眨眼睛,手缓缓下滑,摸到了俞乔的肚子,“这么久了,阿乔是不是等饿了?”   俞乔抓住谢昀无时不刻不想占便宜的手,另一只手再推他,想把他扶正了,可惜谢昀就是赖定了俞乔,身体挪啊挪的,以前用不了的两只脚也将俞乔缠住了。   “这么久都不能和我说话,阿乔肯定想我了吧。”   瞧他多善解人意了,不用俞乔主动,自动就给抱了。   谢昀深谙缠之道,俞乔还真不是他这方面的对手,除非她又强用武力。   俞乔一脸无奈,最后还是被俞乔抱了蹭,蹭了抱好一会儿,两人才从草地起身,而谢昀大腿上一直没存在感的石头蛋直接掉了下来,吧唧一下,谢昀又毫不犹豫补了一脚,俞乔看着的目光倒是有两分担忧。   但那石头蛋结实得狠,很快就又滚回到谢昀脚边,锲而不舍地跟着了。   他们吃点东西之后,就也没打算在焦尾部落多呆,俞乔是副帅有她的职责,而谢昀是皇子,他也得尽快将他回归的消息送回到京城,让楚皇和老太后知晓,毕竟那二人对他也算牵肠挂肚。   阿狸和俞乔都先后给谢昀把脉,终于确定谢昀的毛病算好了,但还需要养一养,别乱来,别受伤,足够他陪俞乔白头到老了。   他们从梧桐屋离开,最不舍的还是塞娃的那些宠物们,其中那只金色巨蟒蠢蠢欲动,似乎很想和谢昀离开,最后被谢昀无情地关回笼子里,他自己连俞乔都抱不够,哪里有心思去管它们,而它们离了他,也并非真的很通人性,不过那颗石头蛋还是带上了,谢昀还惦记着能不能从里面剖出血玉来呢。   谢昀离开自然不再需要穿塞娃的衣服,也不需要易容,而特意在留到最后,想再和俞乔套套交情的加叶,看到谢昀眼睛都直了。   “塞娃怎么会是个男的?”他喜好可没变,他就喜欢胸大腰细有味道的女人,可这谢昀明显不是啊,那么高,那么白,那么美,和仙女儿似的,哪里是他喜欢的款儿啊。   “你还想娶她?我不介意帮忙……”谢昀笑眯眯地说着,然后摸了摸怀里的石头蛋,一下砸下去送不了加叶去和塞娃相聚,多砸几下应该就可以了。   加叶感觉到了谢昀笑意背后的杀气,连连摇头,他看向俞乔,而后重重叹气,“大兄弟,我家在哪儿你也知道,经常来找我玩啊。”   说完这话,也不等俞乔回应,他一脸失落地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俞乔回头看看谢昀,而后伸手,秦述很有默契就将俞乔另外一个面具放到俞乔的手上。   俞乔转向谢昀,见他垂眸看她,她嘴角也不由得牵起笑意,而后就将那个鬼面戴到谢昀脸上,“等离开了,再摘下来。”   俞乔伸手摸了摸鬼面唇部的位置,然后又盯着俞乔的唇瞧了两眼,他倒是不介意戴一个面具,可是这个鬼面不比俞乔的狐狸面具,他想要亲人就麻烦多了,俞乔想亲他,一样麻烦。   俞乔目光继续看向他,谢昀沉默了片刻,轻轻抬起面具,一低头就“吧唧”一下亲在俞乔的唇上,在俞乔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又将面具戴好,若无其事向前走去,走了两步,他就回头,“阿乔?”   “嗯,”俞乔抿了抿唇,已经意会到谢昀沉默的原因了。   她走过来主动牵住谢昀手,而后二人相携,其他人前后护卫,从焦尾部落离开了。   他们离开的树林高地上,阿秋陪伴佐婆看着,“他们真的是您口中的命选之人吗?”   阿秋的神色略微迟疑,她并没有瞧出谢昀和俞乔有和神奇之处,除了那个谢昀太过好看了些。   “即是命选,就由天定,何须迟疑……”佐婆话落,就转身离开,不再看了……她和俞乔的话九分都是真的,一分假之余,却还有更多的保留,她一边回走,一边吩咐,“从今日起封路,一年内不得进出。”   “是,”阿秋称是。   来时,俞乔从边界花了三天时间,回去也花了三天,谢昀平日里讲究,但在俞乔身边,他再乖顺再好养活不过了,就是粘人得厉害,基本将秦述和大胖他们视为无物,卿卿我我,甜蜜得让人牙酸。   “这边往东北方再有二十里,就是我们的军营,”俞乔指了指方位,给谢昀和阿狸道。   谢昀牵住俞乔的手,在他的唇边亲了亲,“我跟着阿乔。”   想了想,他又问道,“还要戴面具嘛?不过,我不喜欢这个,我要和阿乔你一样的,我要一个金色的,漂亮的。”   谢昀的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俞乔轻轻颔首,应了声,“好。”   他们徒步走到了一个小镇,而后取来了马匹,在傍晚前抵达了军营。   俞乔作为副帅自然是自己独立营帐的,甚至她入伍至今,唯一利用特权的,就是要求独立了营帐,毕竟她一个小兵的身份之外,还是北翼王妃,这点要求并不过分。   而她一贯睡觉和处理事情的地方是分开的,俞乔多带了两个人回来,这一点儿都不奇怪,但将人带回她睡觉的营帐,这可是第一次呢!   明面上众将士是不敢议论俞乔的八卦的,但谁让这是第一回呢,谁让俞乔成亲的对象还是个男的,是个王爷呢,将一个男的带回睡觉营帐,这……这难道不是要出墙?   谢昀将面具摘下,俞乔又被他晃了一下眼睛,而后就走到他的身前,叫他揽住了腰,俞乔揉揉他的头发,轻声问道,“可是累了?”   谢昀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阿乔还有事儿吧,要早点回来呀。”   俞乔的手从谢昀的头发缓缓滑到他的脸颊,而后低下头,亲在了他的唇上,“好,我尽快。”   谢昀哪里会许俞乔就这样碰碰放过,他当即就眯起了眼睛,牙关松开,揽着俞乔腰的手却未放开,俞乔稍稍一顿,就顺从的谢昀的意思,唇齿相撞,呼吸交缠,你来我往,一时间整个大帐都火热了起来。   一吻罢,俞乔睁开眼睛看谢昀,眼中多了些不舍,但想想又觉得不必,她只是到办公的账子处理点儿事情,用不了多久就回房来了。   谢昀看着俞乔从不舍变成了平静,心中暗暗觉得自己的功力还不够,俞乔离开,他揉了好一会儿那个石头蛋,而后开始开始收拾自己,净发沐浴,吃完饭,他就躺床上等俞乔了,表情幽幽怨怨,但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俞乔在大帐里接连会见了好些人,她离开这十来天,自然堆积了一些公务,而京中来接替她职务的人再有半个多月就会到了,也需要安排接待。   “秦述和董伟你们一起负责。”   “是,”秦述和董伟一同领命。   董伟三年前在俞乔辞去城防营副统领一职时,他就也选择跟着俞乔跑,这些年已经爬到从五品参将的职位,别说在俞乔的军中,就是回京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这个选择在当时看来,可不容易,俞乔放着前途光明的状元仕途之路不走,跑海防当小兵,可有不少人唱衰,而当时董伟在城防营里已经晋升为千夫长,实在没有必要跟着俞乔去冒这个风险。   而当时不看好的人,此时只怕心都悔裂了,现在各个家族要往俞乔手下派人,可不大容易了,她的班底已经建立。   之于董伟来说,他就是佩服俞乔,崇拜她的冷静和强大,并没有考虑太多,事实也是对的。   但今晚,他的神色略有纠结,并非是的俞乔命令的迟疑,而是他也听说了俞乔带个男人回营帐的事儿,这……他怎么说也是谢昀先提拔起来,谢昀虽然不知道哪儿去了,可俞乔还是谢昀的王妃啊。   这要爬墙……他觉得不大好。   ☆、第11章 /107/26   “怎么?”俞乔看向董伟,他平日可不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人,鬼主意一堆,没什么不敢说的。   董伟挠了挠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属下这就去安排。”   这是俞乔的私事儿,最关键是他知道俞乔并不是那样的人,而他也没瞧到她和别人做什么,之前那般想,实在是太不该了。   “嗯,去吧。”俞乔听他说没什么,就也低下头,继续翻看手的东西。   将一堆该看的看了,该处理的处理了,俞乔又还拿起笔,却是在宣纸上画了一个面具的图样,   “你亲自办。”   “是,”秦述领命,将画稿收好,看向俞乔,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乔哥早点休息。”   不用想都知道,谢昀肯定早等着俞乔回去了。   秦述说完勾了勾嘴角,然后就从营帐里离开了。   俞乔恍然看向帐外,天色完全漆黑,照明火把已经燃了好些时候了,想起了谢昀,俞乔自也不想再耽搁,起身出帐去了。   一路走过,巡逻的将士在看到俞乔时都会行礼,俞乔轻轻颔首,继续走向她睡觉的大帐。   这条路走了有半年了,再前两年也走过类似的路,但却都没有今日的这种期待和迫切。   大帐内只燃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平日里俞乔回到这个营帐,基本脱了衣服就睡,天蒙蒙亮就离开,这里呆了有半年的时间,可今晚,她却是突然将这里看清楚了一般。   一张床,一个矮几,一个屏风,一个衣柜,两个箱子,就连铜镜都没有,随便到一个将士夜宿的营帐里,看着也会比俞乔的好,可她这三年就都是这样过来的,对于外物看得几淡,对于自己的要求近乎苛刻,然而在此夜之前,她都没那样的自觉。   床上鼓起一团,只能看到谢昀的后脑勺,俞乔脚步放轻,继续走上前来,而后就看到那屏风后,被抬进的浴桶里已经装满了热水,热气袅袅,这定然是谢昀吩咐人准备的。   俞乔瞧了一眼似乎睡着的谢昀,还是没白费了他的好意,三天赶路,她确实需要好好沐浴一番了。   俞乔几乎没什么动静,但在这安静的大帐内,那点儿水声,自然也是响亮的。   俞乔拿着湿的棉布擦了擦脸,而原本该睡着的人,脚步悄然无声就靠近了过来,可惜俞乔还能不知道他的打算?她的手在水里划着,人却是站在浴桶边,看着谢昀目光透着了然。   换个人小心思被戳破,就该收敛些了吧,可谢昀没这自觉,他看着俞乔继续一步步走近,然后抱住了她,轻轻地往她耳边吹了口气,“阿乔是想我帮忙宽衣的吧。”这才站着不动呢。   俞乔侧了侧脑袋,被谢昀吹气儿的地方已经红了,烫了,谢昀撩拨她,一撩一个准儿。   俞乔没应谢昀就当她默认了,他取下俞乔脸上的狐狸的面具,说要解衣,却先将俞乔的脸亲了一遍,“我们家阿乔可真好看……”让他忍不住亲了又亲。   在俞乔闭起眼睛的时候,谢昀就将手伸向了她的衣服的系绳,宽衣解带,动作不快不慢。   “以前都是阿乔帮我,以后我也可以帮阿乔了……”   俞乔眼睫轻颤着睁开,谢昀眼中不仅仅是情、欲,还有一种欢喜,很是纯粹的欢喜,她和谢昀之间其实并不是只有她付出,谢昀一样时时刻刻也想着对她好。   没入水中,俞乔就拂开谢昀的手,自己洗了,真要让他来,她这营帐估计得被水给淹了。   谢昀眼红红的看着,却是因为忍耐得辛苦,那颗石头蛋又滚了过来,然后就被谢昀一脚踢开,滚来踢开,直到俞乔有起身的意思,谢昀才不管它了。   俞乔又瞧了他一眼,谢昀就又缩回手,眸光转了转,他就先爬床上去了。   俞乔以往沐浴都很快,今儿被谢昀瞧着,倒是耗费了些时候,而谢昀虽然爬床上去了,可眼睛还对着这边儿隔着屏风望眼欲穿,俞乔瞧了这浴桶一会儿,还是选择了明日再处理。   “我帮你擦……阿乔总是忘记,”谢昀接手过俞乔头发上的棉布,嘟嘟囔囔地说,“我以前就说……以前不算,以后我在,就我帮阿乔擦,可不能再忘了啊。”   俞乔点点头,爬上床趴到谢昀的腿上,眯起了眼睛,谢昀回来,她整个人从心到身体都是暖的,可越是这样,她对于分离就越是恐惧,她的自信在三年前的那件事里,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她可以控制很多事情,但却还是有很多意料之外,而谢昀就是她承受不起的意料之外,往后再周全,她依旧会害怕。   “阿乔……”   谢昀的轻唤打断了俞乔的思绪,她转过头,看向谢昀,“嗯?”   “阿乔,能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像在做梦,甜也像梦,痛也像梦……我以前会怕,怕梦醒一切成空,现在我想,我不怕了……”   谢昀的手抚摸上俞乔的脸颊,“我们相处的时间,我却用来害怕,这太亏了。”   喜欢都喜欢不够,思前顾后,实在太亏了,人生短暂,他本来就比俞乔大了十岁,又浪费了三年,往后的时候他都应该倍加珍惜。   “能这般喜欢阿乔,就算是梦,我也认了……”   俞乔攀着谢昀的胸膛坐了起来,黑色的长发散在身后,也缠了她和谢昀满身,她揽住谢昀的脖子,拉近了他,而后吻在他的唇上,“阿昀,我也一样。”   考虑太多还是考虑不过来,那就如谢昀所言,不想了,什么都不想,能一起的时候,他们就拼命在一起,等面对了什么,再一起解决。   “我不会……再放你自己离开的,无论生离还是死别。”   她已经知道了那个圣地,下一次……她不会再让这个下一次发生的!   谢昀嘴角微微勾起,眼睛也一同弯起,眼角的泪痣特别醒目,俞乔又再拉下了谢昀些,吻在他的泪痣上。   沐浴之后,俞乔原本就穿得不多,谢昀抱着俞乔一转,两个人就倒在床榻上了,谢昀的吻接连落下,又忽然警觉地抬起头看向俞乔,“阿乔今儿不能再玩了啊……”   乐极生悲的滋味儿,一次就够够的了……   俞乔脸颊红了红,点了点头,“好。”   她应着就也仰起身体吻在谢昀的锁骨上,再是他的胸膛,脖子,谢昀红了红脸,说话却分外诚实,“我喜欢阿乔吻我……真的,特别喜欢。”   没羞没躁的话,让谢昀说得,还真有股特别的真诚劲儿,俞乔在谢昀倾述时候,一转身体,两个人的姿势就换了,“那阿昀……就继续喜欢吧……”   今晚的俞乔特别热情,谢昀也特别缠人,两个人闹到后半夜才入睡,谢昀的体力已经恢复,可俞乔的体力得益于她天生神力的体质,本来就远超常人,用在这床事上一样如此。   谢昀缠人,她一放纵就也配着着了,身体酸软是免不了的,但是这种事能让那么多男男女女热衷,自然也有它特别的地方,身体的结合,似乎连灵魂也交缠在了一起,心和心贴得极近,他们感受到了结合的欢愉。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俞乔睁开了眼睛,谢昀和她四肢交缠,将她整个都抱在怀里,费了好大劲儿,俞乔才在没弄醒谢昀的前提下,脱身出来。   原本她要用枕头,那个一直在床边的石头蛋,自己就滚到谢昀怀里去了,而后谢昀连蛋带被子一起抱住。   俞乔瞧了一会儿,那个石头蛋对谢昀只是依恋,倒没表现出什么有危害的地方,暂且就先让谢昀抱着吧。   她起身现将昨日沐浴用的水处理了,而后才去草场进行日常的训练。   “王爷他……”大胖看俞乔已经训练回来,谢昀却似乎还没起。   “无妨,让他先睡着……”俞乔回营帐换了身衣服,出门来就撞到大胖和二胖,他们二人负责谢昀身边的日常守卫,俞乔的营帐之内,除了她,没有其他人能靠近。   “那日报密的人可找到了?”   大胖闻言将一个卷信纸递给了俞乔。   俞乔打开看看,“果然……”   她说着却无其他下文,转而就到办公的大帐里去了。   她执起笔,略微停顿,而后下笔又是一副画,却是一个女子的肖像,秦述刚刚吃过早膳进来,就见俞乔又开始做事儿了,他还以为谢昀回来,俞乔不说“日高起”,怎么着也该……松下一些。   “让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交给小路子,让他着手去寻。”   “是,”听是正事儿,秦述接过,转身就出了大帐出去。   小路子没跟来,却是俞乔的意思,而小路子也没辜负俞乔的期望,他和王伯二人将王府守得严实,京中的任何消息都会最快送达俞乔手中,算是他们在外行军的后盾,而这点上在宫中历练多年的小路子比秦述要合适。   这几日赶路,确实有点儿累了,而昨夜他们也闹得晚,谢昀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然而怀里,只有一个被他捂热的石头蛋,他缠了一夜的俞乔却早不见了。   谢昀自己起身换好衣服,掀开帘账早守着的大胖和二胖立刻将热水和早点给谢昀端来。   洗漱之后,谢昀喝了一口热茶,然后才开了嗓说话,“阿乔呢?”   “王妃在另外一边的营帐里,王妃吩咐了,您醒了吃过早膳,如果愿意,可以去看看,如果嫌闷,属下可以带您走走……”   谢昀没应转而问起了其他,“阿乔早膳吃了什么?”   他的早点,在军中自是算不错,白粥,肉菜素菜,有四样。   大胖迟疑一下,然后才回答,“馒头吧……”俞乔在军中很少喝粥,理由也简单,不顶饱。   “嗯,”谢昀应了声,然后就将这些都吃完了。   谢昀对于俞乔的军营还是挺感兴趣的,但是再感兴趣也比不了他想要时时刻刻看到俞乔的心情,他戴着鬼面,堂而皇之就从大帐走入,走到主位挤挤俞乔,坐到她的身侧去了。   他将脑袋搁到俞乔的肩膀上,手从后面抱住俞乔的腰,完全无视了大帐内还在说话的几个将领。   俞乔顿了顿,而后看向目瞪口呆的他们,“你们先出去吧。”   她的声音淡淡,完全感觉不出喜怒,而那些将领们再惊讶,却也不敢违背这样语气说话的俞乔,虽然还有顾虑却还是都出大帐去了。   董伟从里面出来,一张脸都憋红了去,亏得他昨儿还以为是误会俞乔了,可这明明就是被一个妖精缠上了,可怜他们王爷还不知道在哪儿生死不知呢,他们王妃这就爬墙了。   大帐内俞乔偏头看谢昀责备的话,还没说呢,谢昀就先开始埋怨了,“阿乔这些年都不知道照顾自己嘛,住得那么差,吃得也那么差,不知道我晓得了,会心疼嘛。”   俞乔嘴唇动了动,责备谢昀的话就都不见了,她确实是有些苛待自己了,“以后不会了。”   “这是自然,以后我管着阿乔呢,”谢昀说着严肃的神色一缓,就凑在俞乔的脸颊亲了亲。   旖旎温馨的氛围一起,俞乔要说谢昀的话,自然就没再说了,罢了,随他高兴。   谢昀当然也知道在外人面前这样亲昵是不大妥当的,可是谁让他突然就醋意翻滚了呢,他离开了三年,可这些人却能俞乔朝夕相处,他吃醋的同时,也是要宣示主权,俞乔是他的人!   然而他没想到,除了知道他身份之外几人除外,其他人都将他当成勾引有夫之夫的男妖精了。   秦述和董伟一起处理事情,看他义愤填膺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而后又立刻恢复冷静,再又换上一副生气的模样,重重叹了口气,“唉……”   董伟喘气喘了一会儿才停下,他回头看了大帐好几眼,还是先跟着秦述,去把正事儿处理好了,轻重他还是知晓的,反正那个妖精还在军营待着,他总会找到机会的。   谢昀陪着俞乔处理事情,一开始黏糊了些,之后俞乔专注了,他就也不再打扰,他让大胖进来,他问,大胖回答,俞乔偶尔听到,再补充两句。   “阿昀想知道什么,随时都可以问,”三年的时间太长,很多事情无法事无巨细都和谢昀讲,只能他想知道什么,她想起什么,再和他说了。   谢昀点点头,有过沉睡十年的经历,这三年再接受起来,也算有些经验了。   再之后,俞乔就让人取了些闲书让谢昀看,再练练字,他这三年没俞乔督促,只怕连笔都没拿过,俞乔看着他写出来的字,只觉得那一年多的功夫都白费了。   谢昀抬眸看她,俞乔冷睨了他一眼,“我能看出来,怎么够,什么时候你让大胖看出你些什么,每天就可以少练两张。”   谢昀瞟了瞟大胖,嫌弃道,“他太笨了……”   事实应该是谢昀的字太难看,又太有风格,除了俞乔,完全没人能看到懂他到底画了些什么。   “对了,来接替职务的是谁?”谢昀继续画着,问了一句,大帐里进进出出,他虽然在写字喝茶吃点心看闲书,可多少也听一两耳朵进去了。   “徐青……徐皇后的嫡亲弟弟。”   也就是谢晔的小舅舅,俞乔和谢昀都不在京中的这三年,谢晔和谢晖可没少拉拢人,楚皇比三年前自然是又老了三岁,可他还是没有一点要立太子的意思,又或者他心中早就有了人选,可就是不表露出来,任由谢晔和谢晖竞争。   “原来是他……”谢昀对他的印象很模糊,仅限于几次宫宴上的点头之交,他们不大看得起他,他也看不起他们。   “老头子是要再派什么职位与你?”谢昀将笔戳在鬼面上,瞧着有两分蠢,又有两分可爱。   俞乔瞧着谢昀语气又缓和了些,“北境吧……晋国蠢蠢欲动,不会太久了。”   谢昀眼睛眯了眯,“他们还真有胆……”   “未必,”俞乔轻轻摇了摇头,薄唇轻抿,看不到她的眉头,可谢昀想此时应该是微蹙着的。   “如果我没料错,那明空已经搭上了现太子周思,进而控制了晋皇……”   晋皇乃至他的臣民未必是想打战的,但是明空却不能忍耐继续的和平,俞乔原本以为她知道了他的所求,但现在来看,他所谋,远不止她原先以为的那些。   “周思……”谢昀的笔杆又在鬼面上敲了两下,却是没想起晋国有这一号人物。   俞乔犹豫了片刻,却还是对谢昀说了实话,“阿昀听了莫要激动,我们迟早会再杀了他。”   “真正的周思……在五年前应该就死了,这个周思……是从阿昀身体里逃走的异世之魂。”   谢昀闻言,那笔杆应声而断,虽然俞乔有了铺垫,可乍一听到,他还是不淡定了。   原本他以为被他磨死,该死透了的人,居然换个身体又活了下来,还好死不死又给他们添堵了,这遭遇换谁身上,也会和谢昀一样不淡定的。   “要杀他容易,但我们真正的对手还不是他……”这三年里俞乔埋下的暗棋不知多少,要杀一个周思,还真不难,但这周思让明空惦记上了,他就有他先不死的价值。   谢昀放下笔,起身走向俞乔,俞乔挪了挪,谢昀就坐了下来,而后又靠她身上去了。   不过这回俞乔没想说他的意思,她也放下笔,揽住谢昀,拍起了他的后背。   多少还是会让谢昀觉得难过吧,十年……又不只是十年,因为那异世之魂,谢昀已经搭上了一辈子了。   “阿乔……我是不是有点儿没用呢?”虽然不解恨,可他一直以为他是亲手报了仇的,十年……十年啊。   “没有,不是这样的,”俞乔抬起谢昀的下颌,看向他的眼睛,确定地给他道。   “我留着他,是要你亲自动手,那般就让他死了,是便宜了他,如今这般,正好!”   周思只会后悔自己没死成,他之于谢昀的,她会陪着谢昀一起讨回来!   谢昀在遇上俞乔之前一直都是悲哀倒霉透顶的,但遇上她之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他有人喜欢了,有人在乎了,有人心心念着帮他报仇了。   俞乔让谢昀越来越觉得他也是活着的,真真切切地活着。   谢昀的头又低下了些,于俞乔额头相抵,虽然还隔着两个面具,却依旧能感觉到彼此的温度,眸光相撞,渐渐地谢昀的心情就平复了……和俞乔比起来,那些就都算不得什么了。   “咳咳……”秦述从外面进来,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这两个可把今日进出营帐的将士们刺激得不轻,俞乔平日那样冷淡的人,何时与人这般亲近过,谢昀都不知道被腹诽成什么样子了。   然这两人一点儿自觉都没有,依旧我行我素,谢昀任性,俞乔却也纵着。   俞乔缓缓推开谢昀,却只是让她自己的脑袋转过来罢了,谢昀换个姿势依旧趴在俞乔的肩头。   俞乔目光看过来,秦述就低下了眸光,不敢多看,他手上拿着一个托盘,“已经做好了,您看看。”   这是昨儿俞乔让他去找人打制的面具,制作出来的效果,比画图还要好看。   “嗯,放着吧,”俞乔点点头,然后又回转目光,看向谢昀,声音也不觉温柔了些,“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我再画。”   谢昀偏了偏脑袋,秦述不用吩咐就将托盘上的红布揭开了,纯金打造的凤凰面具,一片片翎羽栩栩如生,有一种说不出的华丽感,谢昀瞧了两眼,就将他脸上的鬼面取下,再将那个金凤面具戴上。   刚刚好,完全贴合谢昀的脸,鼻子和嘴唇都如谢昀所愿露了出来,他转头看向俞乔,嘴角就轻轻弯了起来。   俞乔薄唇一抿,而后轻轻颔首,“阿昀戴着好看。”   这绝对不是说着让谢昀高兴,是真的好看,金色的面具原只是看着华丽,可谢昀戴着,却将凤凰与生俱来的那份骄傲和高贵彰显出来,让人侧目和仰望。   ☆、第11章 /108/27   谢昀又仔细瞧了俞乔,而后点点头,“和阿乔很搭,就要它了。”   搭的只是金色和银色,可是谢昀说搭了,再看他们二人,就也觉得相契了。   谢昀像火似妖,俞乔如冰似仙,明明是格调完全不同的两人,此时相对而视,看着就像是神仙眷侣一般。搭……确实很搭。   俞乔再看谢昀,惊艳之后却觉得有些烦恼了,她原本想谢昀戴上面具,一来是他的身份不好直接暴露,再就是谢昀长得太招蜂引蝶了些,遮一遮也好,然而现实是,谢昀戴上了面具,多了些神秘感,似乎更加招人了。   当然,这种隐隐的担忧,俞乔没表现出来,因为面具的打岔,谢昀的心情彻底恢复了。   俞乔继续让他靠着,然后又接着处理手上的军务,平日里,她不会这么忙,更多时间,她都用来练兵,但现在交接在即,她很多东西需要先整理好。   谢昀很乖,俞乔就怕她这么忙会不会让他觉得,她冷落了他,“再两天就能处理好了,到时候我带你出去转转。”   “好,”谢昀闭着眼睛懒懒地应着,俞乔能让他这般待着,这般靠着,他就只有满足,哪里会觉得无聊和冷落呢。   接下去两日,除非必要,进入俞乔办公大帐的将领都少了些,倒不是俞乔觉得谢昀不能见人,而是谢昀对她太黏糊了些,为了能早点抱她,写字的模样看着也认真了两分,快了两分,等写完了,他就靠到俞乔身上,名曰休息。   而俞乔将必须会见将领的时间,都集中到早上谢昀睡懒觉的时候,谢昀醒了就也过来,根本不往别的地儿去,都是在俞乔大帐里待着。   如此一来,董伟就没找着能单独撞上谢昀的机会。   等着瞧热闹的秦述,因为董伟耽搁太久,就也把这事儿抛到脑后。   俞乔终于忙完了,那日答应谢昀带他出去走走,这日早起之后,俞乔就让人安排了。   “想骑马还是坐马车?”两个人相携从营帐里走出来,谢昀的袖子正好遮住了他们十指交握的手,他闻言,嘴角轻轻勾起,“骑马吧,不过我要和阿乔一匹。”   俞乔顿了顿,还未应答,董伟就梗红了脖子,先回了谢昀的话了。   “将军的马儿黑烈可不是谁都让骑的,冲撞了……公子就不好了。”   董伟得知俞乔今日就带人出去玩,他这心翻滚的,好不容易才和人换来这护卫的任务,随即这就被谢昀对俞乔的黏糊给眩了一下,再接着就是气不过了。   谢昀侧目看向董伟,似乎不大明白他这火气哪儿来的,“你是在和我说话?”   董伟憋红了一张脸,看着就像是要吐血了般,这不是那么清楚的事儿啊,俞乔是他们的将军,谢昀自然就是他话里的公子,难不成他真要他直呼他为妖精,不要脸勾引有夫之夫的男妖精嘛!   俞乔目光看过来,董伟立刻就把头低下了,然后就被秦述拽到后面去,“你别扫兴啊。”   “我扫什么兴!”他被秦述的话刺激了一下,也不打算忍了,直接就走上来了,他看向谢昀,然后又看向俞乔,“就算您为了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妖精要罚我,我也认了,这话我可忍不了了。”   “虽然三年时间不算短……可您还是殿下的王妃呢!”   那一夜他亲眼见证的,谢昀为俞乔连命都不要,俞乔那绝望恐惧的模样,以及这三年的清冷模样,让他相信这世上还是有那样始终如一的感情的,可现在呢!   出任务一趟,就不知道从哪儿带回来了一个妖精,瞧瞧这几日的作为,这还是他知道的那个深情的俞乔,那个冷静睿智的鬼狐将军嘛!   “还有你,听清楚了嘛!我们将军是有夫之夫!殿下……我们殿下早晚有一天会回来的!你就算想上位,也得给我等到我们殿下回来!”到时候看他们殿下怎么收拾他!上位……上个屁的位,肯定剁成渣渣!   听他说来这么多,俞乔和谢昀才恍然他这么激动是为何,俞乔的目光从激动的董伟身上移到着急的秦述的身上,再是懵懵的大胖他们,她大抵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我回来了呀……”谢昀看董伟被拉着,他就抬脚踢了他一下,董伟那模样看着似乎想和他干架呢。   “男妖精?我怎么就是妖精了,阿乔本来就是我的!”   “这是殿下……”秦述也给董伟补了一脚,然后恍然的大胖几人也跟着憋红了脸,他们一直以为秦述会和董伟说,又或者别人会告诉他,没想到这么多天了,董伟却一点儿不知道呢。   “啊……啊?”董伟忍不住想要揉眼睛,可是他们殿下的脚……这是都好了?“殿下……我,我我……”   我半天他也没我出个什么来……   “自己去领罚思过,今儿你就不用跟了……”俞乔看向董伟,眸光冷淡,看着像生气,又似乎不像。   “是,是属下冒犯了,”董伟一张脸都不知道纠结成什么样子,又意外又高兴又后悔的……最后他一脸丧气地回去了,亏他纠结了这么多天,原来就是个乌龙。   他已经想好了一排骂谢昀的话了……幸好,幸好就说了男妖精。   俞乔罚他,倒不是因为他说话难听,而是他越界了,她的事儿本来就不是他能管的,当然这次算情有可原,却也该罚。   谢昀一脸的郁闷,显然还在纠结董伟的那个男妖精,秦述瞧着都不好意思继续告诉他,他可不仅被称男妖精那么简单,什么狐狸精,狐媚子什么的……   还有些人不走正途的人,此时也跃跃欲试,有不少人已经打算给俞乔送美男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谢昀的身份并没什么不好见人的,徐青即将要来,她顾虑着他,这才让谢昀先隐藏身份,徐青身后是徐皇后和谢晔,他若是知道谢昀,没个多久,京城里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就都会知道了。   而现在的谢昀可不是五年前从北境回来的谢昀,他的脚已经好了,身体也好了,楚国皇储未定,谢昀还是嫡皇子之一,得知之后,斗了这么些年的谢晖和谢晔,肯定会选择联合先来对付谢昀,没道理他们斗了这么多年,让谢昀捡个便宜啊。   俞乔如今的位置对谢昀来说,就是极大的助力,谢昀就算再表现得无意皇位,也不会有多少人信的。   俞乔说着却还是牵紧了谢昀的手未放,“还想出去吗?”   谢昀点点头,“当然。”   说在意,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董伟发作也是为了他,这么想就好受些了,当然等他们回来了,他还是要再给董伟一些教训的,就算他不是故意的,他也还是骂了他!而他是随便谁都能骂的?   马厩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马儿,谢昀最后还是没能和俞乔同乘一匹,不过俞乔将她的坐骑黑烈给了他。   再烈性不过的马儿,在谢昀面前乖得和小猫儿似的,秦述觉得真该让董伟来看看。   军营里并没什么好看的,出去玩的话,首选自然是军营附近的幽水城,这是南境最重要的城镇之一,也因此之前的告密,足够级别让俞乔知道。   谢昀和俞乔并骑而行,偶尔策马飞腾,偶尔隔着马匹拉拉小手,这种感觉其实也挺好。   “前面就是幽水城了,”俞乔勒住马绳减缓了速度,而谢昀却不需要,黑烈很通人性,自己就缓下了速度,俞乔看着,眸中掠过思索,却不似秦述他们大惊小怪了。   “黑崽儿今儿可真乖呢!”就是俞乔都没办法让它这么乖。   谢昀勾了勾嘴角,奖励般地拍了拍马身,它呼噜一声,依旧是乖顺。   平日里幽水城骑马进城绝对是不妨碍的,但今日门口一条长长的队伍,还有许多围观的百姓堵着。   秦述不用人吩咐,他就先带着人上前去查看了,没多久他们就回来了。   “乔哥,是徐青来了……”带着家眷和随行卫兵这才这么长的队伍,都堵门口去了,可他来了却不往俞乔的安排走,先跑幽水城去,他的所为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嗯,”俞乔点点头,却无多少惊讶之色,徐青作为在她的意料之内,徐皇后对她或许会有拉拢之心,但是徐氏甚至谢晔来说,对她都是忌惮的。   “距离交接还有几天,让他自己来找,你们不用理会了,”徐青只能算皇亲国戚,俞乔却算是半个皇家人,无论是公职还是身份,都要比徐青高,他忌惮她,她也不用自降身份了。   “是,”秦述就是负责此事的,他当即就应了。   既然被堵了路,俞乔和谢昀就也不继续骑在马儿上了,谢昀拍了拍马儿头,它就乖顺地让大胖牵走了,随即他就牵住了俞乔的手,俞乔看过来,他就笑了。   谢昀戴着面具就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以及他的唇,然而他的笑意的传达,对俞乔来说半点障碍也无,没被握住的另一边手,悄然就握成了拳头,越是相处,她对谢昀的美色和魅力就越没有抵抗力。   这两人一对视,空气就胶着在一起了,秦述等人都很自觉移开了目光。   也就在这个时候,前往那长长的队伍里,突然就起了纷乱,尖叫声不断。   “啊,杀人了!”   被惊的马儿四处奔走,徐青带来的女眷,也无例外惊恐尖叫起来。   他随行有五百五百护卫,此时却和傻了似的,连匹马儿都控制不住,更遑论去保护那些被牵连的百姓了。   “啊,月儿,我的月儿!”   一个女童从马车上滚了下来,且不说会不会被行刺的刺客杀了,就是随便一个马蹄就能让她受伤丧命。   俞乔放开谢昀的手,随即运起轻功,落到了一匹狂奔的马儿上,她俯身在马背,直冲而上,完全不惧混乱的厮杀场面,她又斜过身体,一手将吓懵了的女童,捞了起来,堪堪躲过那即将砍下的刀锋。   俞乔猛地勒住缰绳,跃起的马蹄直接将两个凶徒踢吐血了。   她一只手捂住女童的眼睛,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一把软剑,接连又杀了数人。   俞乔在前,谢昀也没看着,他骑了一匹马儿,慢悠悠也过来了,虽未动手杀人,可别人靠近他不得。   他没心思救人,可也不放心将俞乔的后背交给他人。   凶徒只有十多人,讲究的就是突袭,徐青惜命得很,那五百护卫反应过来之后,主要还是护着他自己,女眷这边儿又被俞乔救了人,那些人自然就只有被杀被捕的命了。   纷乱突然而起,却也结束得突然。   “月儿,我的月儿……”一个妇人余惊未消,看着俞乔的目光依旧带着点惊恐。   然而被俞乔抱着的女童,依旧恢复了淡定,俞乔放开手,她还仰头看人。   “多谢壮士相助!”徐青从层层护卫中骑马出来,话是这么说着,可是看人的目光依旧带着警惕。   俞乔没应他的话,将女童交还给妇人,她转头和谢昀对视,而后两人下了马,这马并不是他们的,二人相携,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而那徐青也只是看着。   幽水城的巡逻卫兵也赶到了,善后之事就交于了他们。   “是谁的人?”谢昀牵着俞乔的手,随意问了一句,他以为俞乔心中是有成算的,若非那个女童出事,他觉得俞乔会继续和他看着。   俞乔思索了一下,就回了谢昀的话,“不算自导自演,但也是有意配合……”   徐青在幽水城遇刺,俞乔要受牵连不说,短时间也难回京,而谢晖还可以乘机争取他的人来顶替这个位置。至于徐青有意配合,却是为了要看俞乔的态度,他想要让她偏向他们,但他却没料到这场面会让俞乔给撞上了。   银狐面具就是俞乔的一个标志,他不可能猜不到俞乔的身份。   谢昀寻思了一下,就也明白俞乔话里的意思了,他嫌弃了一声,“啧……真无聊。”   四国角逐,众皇子争破脑袋的皇位,在谢昀看来就是无聊了,俞乔闻言轻轻笑了笑,“阿昀说的对。”   天下纷争,有时候看着,还真比不过她和谢昀这般相扶与共的日子。   其实出来走走,就真的只是走走,进城之后,谢昀再不舍,还是放开了俞乔的手,而后两个人并肩逛街,再在一些食铺里吃些东西,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   两个继续并肩走着,却是在出城的路上,谢昀突然又捉住了俞乔的手,俞乔并无意外,随即握紧。   “明日还想来吗?”   俞乔转头看向谢昀,而谢昀本来就也在看着她,目光相撞,俞乔的语气不由得就温柔了起来。   谢昀停下脚步,俞乔也随他停下,俞乔的目光中透着疑问,似乎不明白她这问话,有何需要谢昀停下的地方。   谢昀抬手抚上俞乔的头发,嘴角缓缓勾了起来,声音也比平时低了些,“阿乔可喜欢?”   俞乔平日里就不是愿意花时间在游玩上的人,她有时间会更愿意看书,练字,练武,谢昀就怕俞乔为了他勉强了自己。   俞乔闻言顿了一下,脚步不觉又靠近了谢昀些许,声音也放轻了些,“我和阿昀一起自是欢喜的。”   谢昀的手从俞乔的头发滑到了她的脸颊,轻轻碰了碰,就收回了,“那今天阿乔陪我玩,明天换我陪阿乔做你喜欢的事情,可好?”   “好,”俞乔点点头,谢昀愿意自然没什么不好的。   两个人相携而走,在人群中显眼又不显眼,不少人看他们,但他们却很难看到彼此之外的人。   因为俞乔鬼狐将军的名声打开,到了夜里,幽水城会有很多人喜欢戴上面具游街,如此一来,俞乔和谢昀也不算太惹人注意了。   “买个小玩意儿给阿狸吧,那小子钻到医帐里几天都不冒头了。”阿狸回来就一直在研究俞乔给他的冥蛊,谢昀偶尔让人去叫他吃饭,他都未必过来,那专注的模样就是一个小学究。   谢昀牵着俞乔的手往一边儿的小卖铺走去,确实是小玩意儿,拨浪鼓木刀骨刻绢花之类的,满目琳琅,东西也挺有南地的风格。   俞乔任由谢昀拉着走,随他一起翻看。   “两位公子多看看,给家里夫人小孩儿带呀。”   谢昀闻言斜睨向那店家,将他们牵着的手抬了抬,语气也相当严肃,“她就是我夫人……”   “呃……小的眼拙,两位……两位……”   谢昀只是不喜欢这店家的说法,倒是没有难为人的意思,他低头翻了翻,“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要了。”   一个拨浪鼓,一把骨刀,还有一条蓝绿色孔雀毛的羽扇。   “骨刀给阿狸,拨浪鼓给蛋蛋,扇子给阿乔……”   俞乔付了钱,随即就看谢昀开始嘀咕分配礼物了,她没想到还能有她的份儿呢,不过那个羽扇……她拿着并不好看,相反谢昀拿着才有味道。   不过谢昀将扇子递给她,她还是接了,谢昀瞧着摇了摇头,“要不换成白色的吧。”   “行啊行啊……这位公子拿白色的好看,”那老板说着还从里面取出一把崭新的白羽扇。   谢昀瞧了一下,而后才满意地点头,他之前确实是嫌弃摆着的那把有些脏了,现在看着就顺眼多了。   那位店家迎来送往不知多少人,但他瞧着这两位,却觉得挺让人羡慕的,那种恩爱只看对话,就能感觉得出来了。   从幽水城回到军营,月亮已经爬得老高了,谢昀将礼物扔给大胖,让他给阿狸送去,而后他就牵着俞乔回房,原本惦记着要罚董伟的事儿,也给他抛到脑后去了。   昨晚俞乔说今儿要出去玩,没让谢昀闹,但明日不用出去,今晚就没那顾忌了吧。   谢昀洗好澡,就在床上翘首以望了,而俞乔在他洗澡的空隙又出门了一趟,营帐里就只有他和那个石头蛋了。   “蛋蛋呀,阿乔都不知道在床上等我……”谢昀拿着拨浪鼓敲了敲蛋壳,没想到声音还挺清脆的,说是给石头蛋玩儿,他自己就先摆弄起来了。   “咚咚咚……”   “阿乔能听得到嘛?”   谢昀又摇了会儿,俞乔才从外面回来了。   谢昀坐在床上,身上围着被子,石头蛋抱在怀里,手上还摆弄着拨浪鼓,抬起看人的眼神,幽怨得不行的。   俞乔顿了顿,莫名多了些心虚,她将脸上的面具摘下,然后就拿着一边的帕子净脸,一边擦一边说。   “徐青让人送了谢礼,还送了帖子,他事先就在幽水城里买了房子,月前就让人打点好了,看来他是觉得能够坐稳这个位置了。”   南境驻幽水城的副帅看着好当,可这当中的门道还多着呢,这里比邻南疆,很多事情一旦处理不好,是要引起两国纷争的,这个位置相当重要,俞乔在的半年相安无事,可不代表这里就是平和的,徐青想得太容易了些。   “哦,”谢昀应着却是撇开了那个石头蛋,走到俞乔身后,抱住了她的腰,然后又将脑袋搁在俞乔的肩膀上,“阿乔就是为了他让我等这么久?”   俞乔想了想,好像就是这样,她的确是处理这事儿去了,她沉默就相当于默认了,谢昀头一偏,就含住了俞乔的耳垂,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俞乔另一边耳根也跟着红了起来。   谢昀的舌尖打着圈儿,直接将俞乔的耳朵当成好吃的糖果点心,亲亲舔舔,简直要让人发疯。   “别动……”谢昀的声音暗哑了许多,却还是不允许俞乔转过头来,他的吻从耳垂下滑,到了脖子,又到了另外一边,而他的手已经迫不及待在解衣服了。   “我还没……”   “一会儿我们一起洗……”   他早就等不及俞乔回来再慢悠悠洗,他慢悠悠等了,他都快等烧起来了。   两个人从桌子边,慢慢移到床铺上,谢昀的吻也从后背移到了正面,他吻上俞乔的唇,缠住俞乔的舌头,带着她抛开种种思虑,全身心投入进来。   “阿乔……阿乔……”   谢昀其实并不需要做太多努力,他的低唤就是最好的催、情剂,俞乔的手揽上谢昀的脖子,在彻底沉迷之前,她想,她确实没有必要为了别人,耽搁了和谢昀相处的时间。   “阿乔……不要忍着,我喜欢听你的声音,”谢昀的轻吻从俞乔汗湿的额头而下,他的手在俞乔身上四处点火,两个人肌肤相贴,眼中全是忍耐的□□。   这里是军营,俞乔再放纵心中也始终记着这点,而谢昀却想要通过他的努力,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来突破这一点,他喜欢看自制力极好的俞乔为他失控,这让他着迷。   “阿乔……唔,”   俞乔一转身体,堵住了谢昀的唇,长夜漫漫,香艳和旖旎还在继续。   ☆、第11章 /109/28   第二天清晨天微微亮,俞乔还是那个时候清醒过来,谢昀的抱人的姿势还是那样缠人。   昨夜两个人闹得太晚,到后面谢昀拿着水,两个人擦了擦就一起睡了,谢昀明明已经困得不行,眼红红地盯着人看,就怕俞乔跑了似的,还将他们衣服扔到一边儿。   “阿乔明儿陪我一起醒吧。”   本来打算要起来的俞乔,突然就想起了谢昀昨夜说的话,她转过身体瞧瞧外面的天色,又看看缠在她身上的人儿,最后她伸手揉了揉谢昀的脸颊,再拥过他的脖子,闭眼继续睡了。   徐青既然已经来了,那么她就可以将南境的均无交给他这个接任的副帅处理了,等交接好了,她就和谢昀回京,就是起来了,也没多少事儿,便是有秦述和董伟他们也可以处理了。   营帐外,董伟一拐一拐地来瞧了好几次,他自觉犯了大错,直接去挨了十杖军棍,虽然不影响日常做事儿,可那十杖也是实打实的,走起路来,被打的地方特别有存在感。   “将军也没醒啊……”   大胖斜睨了他一眼,却是没有回答,不过这也是明显的,俞乔没在办公的大帐,也没在训练的地方,肯定是还在里面睡着了,平日里他们肯定要担心俞乔是不是太过劳累,病了起不来,但现在……肯定是因为谢昀了。   他们殿下腿好了之后,更好看了,将军被勾住也没办法!董伟这么想着,可其实上到现在他都看到谢昀的脸。   俞乔醒了之后,再睡就也觉轻,早就察觉到大帐外面的动静了,可昨儿她答应了谢昀了,说要陪着醒了,他不醒,她就也起不来。   那日阿狸给谢昀喝下的药效许还未完全耗尽,谢昀平日本来就觉多,今儿俞乔肯陪着他睡,他自然睡更迟了,二月的天,就是在南境也有些冷,两个人抱着睡正正好呢。   “阿乔……”谢昀闭着眼睛嘟哝了一声,却还是唤的俞乔。   “我在呢,”俞乔侧身,伸手将谢昀缠到脸和脖子的头发理开,“醒了?”   谢昀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看了俞乔一眼,又再闭上,轻轻摇了摇头,他那模样似乎还没睡够。   “阿乔醒多久了?”   “没多久,”其实已经有一会儿了,不过她看谢昀确实睡得香甜,就也不想扰了他,她这三年没睡过好觉,谢昀大抵也是如此的。   谢昀的手从俞乔的后背滑到了她的脸上,摸了摸,又再摸了摸,眯着的眼睛,也越睁越大了。   “阿乔饿了嘛?”   俞乔只当谢昀是在心疼她,她想了一下,就轻轻点了点头,“有点儿了。”   昨儿在幽水城吃了不少东西,昨日睡前也吃了,但睡前的运动也挺耗体力的,本来躺着没动还不觉得,谢昀一问,她就感觉到了。   “阿昀饿了吧,我们起……”   谢昀一低头就堵着了俞乔的唇,就和她昨夜一样,将她说一半的话堵到嘴里去里。   他轻轻地描摹了一遍俞乔的唇,他也不再掩藏自己的意思了,“那阿乔先吃我吧……”   虽然昨夜算是放纵了,可醒来之后,怀里抱着娇娇软软的人儿,他又心猿意马,想要一吃再吃了。   两个人身上因为谢昀心机的缘故,本来就赤、裸相呈,此时要再进一步,就是脱衣的步骤都节省了。   “阿昀……”俞乔的声音严厉了些,现在可不是夜深人静的晚上,大帐外面是护卫,周围是走动的巡逻卫兵,再远处是列队训练的将士,且不说会不会被人察觉,就是俞乔自己本心都挺介意的。   然而她的严厉已经不够及时了,谢昀叼住了她的软肋,开始磨牙,又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人,俞乔稍一迟缓,就让他得逞了。   两个人耳鬓厮磨,又闹了好一会儿,起身之后都可以直接吃午膳了。   俞乔戴上面具,本来就冷淡的神色,此时更是生人勿进了,而谢昀就是戴上了金色面具,也完全是一副小媳妇儿的模样,小心翼翼,看着就乖巧可人。   两个人这般从大帐里出来,知情的肯定知道是谢昀闹得太过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俞乔已经嫌弃这个带回来才几日的旧人了,谢昀莫名其妙收到了一把的怜悯目光。   “让人告诉徐青,明晚的宴会,我会去。”   “是,”大胖领命下去,秦述一早就感觉到这二人略微奇怪的气氛,根本不进来凑热闹,他接了任务,那么留下的就是二胖,已经变得挺英俊的二胖。   “你也出去吧……”谢昀瞄了二胖一眼,如此说道,那二胖如蒙大赦,很快就退出了。   谢昀挪挪凳子,凑近了俞乔些,认错还是那么快,“阿乔,我错了。”   他说完,俞乔还是那个神色,依旧在吃东西,动作斯文,可吃的速度相当之快,谢昀有种成为俞乔嘴下肉的错觉。   “还生气呀……要不,要不,晚上还给你打……”被俞乔瞪了一眼,谢昀就将话吞下了,不过他的下唇微微翘起,显然是觉得委屈了,他都肯让俞乔打屁股了,可她还是不消气,这可怎么好。   “阿乔明晚不带上我啊……”谢昀说着挺直了一下身体,一只手也抬了起来,“我保证,绝对听话不惹事儿。”   俞乔将嘴里的肉咽下,打量了谢昀两眼,看他那小意讨好的样子,其实她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在夜里俞乔绝对算放得开,可早上……那基本算白日宣、淫了。   这么反思着,俞乔又瞪了谢昀一眼,耳根却不由得红了红,她这不该说是生气,该是羞恼才对。   谢昀磨啊磨的,俞乔冷淡的态度没改变多少,但是明晚带上他的事儿却是定下了。   “我得看着阿乔……”要不然一不小心被人叼走了怎么办。   谢昀小心地拿脸蹭俞乔的肩膀,明明整个人都想赖到俞乔身上,却因为一时色、欲熏心,将他要赖着的人给惹恼了,当然要说谢昀后悔了也不可能,他可是实打实地吃到嘴儿了。   俞乔拿谢昀确实也是没办法,很生气吧,似乎还真没到那个地步,可她要是不生气,谢昀肯定顺杆爬,日后还不知道会拉着她做什么事情呢。   这一日一直到晚上,谢昀都是乖的,俞乔练剑,他就练射箭,俞乔看书,他就在旁边写字,俞乔处理一些琐事,他就也一边儿乖乖坐着,盯着人看,却不会上前打扰。   等俞乔事情都弄好了,他就也跟着回房,完全就是一个再乖顺不过的小媳妇儿了。   秦述他们看着想笑又不敢笑,不过还是觉得俞乔厉害啊,能将无法无天,让好些头疼到死的谢昀治到这种地步……太厉害了!   俞乔去洗澡沐浴的时候,谢昀难得没再盯着,他去了一趟军营的伙房,将里面弄得一团糟,在伙房大爷忍不住要发火的时候,他才放过了他们,放过了这个伙房。   俞乔洗好没在床上看到谢昀,还觉得挺不习惯的,她走到外面,只有大胖在,有点英俊的二胖被谢昀带走了。   “殿下去伙房给您拿宵夜去了。”   不过去得确实有点儿久了,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谢昀煮饭的技能没点亮,要求又还高,这才耽搁又耽搁。   俞乔在大帐里等了一会儿,耐不住想去寻人的时候,谢昀才回来了。   谢昀回来的有些急,手背和下巴都带着点焦黑,二胖看着更惨点,半张脸都是黑的,大胖突然觉得自己丑点也挺好的,至少谢昀不爱折腾他。   俞乔原本还有点儿生气,在谢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那些羞恼,那些别扭就全都没有了。   她迎上前去,拉住了谢昀的手,目光迎向他,声音也软和了下来,“可有被烫着?”   “没有,”谢昀摇摇头,被俞乔关心着,他的眸光里就像缀满了星辰,明亮得不行,“我煮了点东西,我尝过了,味道还行,就是不大好看。”   今儿突然兴起,时间自然不太够,以后时间若是多些,他肯定能煮得又好看又好吃。   “嗯,”俞乔应着,拉着谢昀往营帐里走。   二胖将东西放下之后,就很自觉离开了,他的性格相对木讷些,完全不知道他这张脸招谢昀嫌弃了。   对着谢昀期待的目光,俞乔将盖子掀开,是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南地不兴面食,都是是米饭之类的,但在俞乔长大的赵国那一带,面条才是主食,尤其在生辰日,一碗面还有长长久久的寓意。俞乔几次给谢昀他们煮饭,都有煮面条。   四处奔走这三年,俞乔也不是没下过厨,但大多是在野外烤些野味儿,吃的也是干粮馍馍之类,面条确实很久很没吃了。   “阿乔尝尝看……”谢昀看着俞乔,依稀是有些紧张的,他在圣地的时候,随便弄过几回,当时就他和阿狸吃了,可没有俞乔在,面条也不是记忆力的那个味儿,两个人折腾过几次,不得劲儿,就没再弄了。   今晚他想给俞乔煮点好吃的当赔罪,想了想还就想到这个了,勉强算有点经验了。   可惜有伙房大爷助阵,他的面条揉得还是不大好,幸好鸡汤还算对味儿,勉强能入口了。   俞乔拿起筷子,夹起一口吃了,然后抬头看向谢昀,认真地点了点头,“还不错。”   “真的嘛……那,我以后还给阿乔煮,”谢昀嘴角高高扬起,看俞乔低下头继续吃,他就慢慢凑了上来,在俞乔的脸颊亲了一下,“啾,”一声,俞乔睫毛轻轻颤了颤,却也没有不喜的意思。   谢昀亲完就乖乖坐好,托着下巴看着俞乔将他煮的面,吃得一干二净,这种满足感,没法用言语说,他觉得他明日还可以找那个伙房大爷好好探讨探讨。   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大神的伙房大爷,若是知道谢昀的想法,肯定会想哭,谢昀今儿来一趟可就差点折腾坏他吃饭家伙了啊,再来……伙房的顶估计都得给掀了。   俞乔吃完后,拿出帕子却不是擦自己,她转向谢昀,擦了擦他的下巴,又擦了擦他的手,却发现手上确实有烫红的地方,她的语气随即就变得无奈和心疼起来来了。“我不生气了,阿昀以后别弄那些。”   谢昀在有的方面,缺的筋儿不是一根两根,比如写字,比如画画,或许还可以再比如这个厨艺。   但他也有他的好,武功不错,骑射超绝,品味也好,模样也长得好,更关键是,她喜欢谢昀,喜欢就是这个有好有不好的谢昀,这个真实的谢昀。   吃到他煮的宵夜,她自然喜欢,可是她更舍不得他因此伤了自己,只是被烫红,连小伤都算不上的痕迹,她就心疼得不行了,可事实是她对自己,就是手臂被划开,血哗哗流,眉头也不带皱的,包扎了伤口,该干嘛干嘛,换到谢昀身上就不行了。   谢昀低眸看着,将俞乔对他的心疼一点不落地看在眼中,他低下头,亲了俞乔的嘴角,“我喜欢阿乔,所以为阿乔做什么,我都是欢喜的。”   “我再试试吧,如果不行,我不会勉强自己的。”   谢昀都这么说了,俞乔就只能点点头,她轻轻地推了推谢昀,“快去洗洗吧,一身的鸡汤味儿。”   谢昀闻言却突然警觉起来,“阿乔呢?”   俞乔失笑,“我还能去哪儿啊,我就在床上等你,帮你捂……蛋蛋。”   谢昀取名一如既往地不靠谱,也不知道这石头蛋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就给取名叫蛋蛋了。   前两日俞乔就让人在营帐旁边再搭一个大帐,两个大帐连通,那边就是洗浴的地方,俞乔原本的大帐不仅简陋,还有些小,谢昀要的浴桶又还挺大,确实挺占地方的。   谢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俞乔将外裳脱下,就爬到床上,然后抱起了那个石头蛋,她像谢昀平日里那般摸了摸,突然感觉到有什么撞了一下她的掌心,这里面确实是个活物,却是已经被谢昀接受的活物了。   俞乔再低头仔细看这个石头蛋,却发现它黑色的外壳又浅了些,手摸上去能感觉到一些特殊的纹路,研究了一会儿,一直到谢昀回来,俞乔也没想出个什么门道来。   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个蛋壳里的小家伙不会太普通就是。   谢昀从连通的那个帐门进来,就看到一脸沉思的俞乔,他又轻轻扯了扯他披着的衣服。   “阿乔……”   “嗯?”俞乔闻言抬眸看谢昀,先是被惊艳了一下,再然后她眼中就又滑现了些许的无奈,谢昀对于色、诱她还真是乐此不疲。   他坐到俞乔的身侧,“阿乔摸摸看,我是不是都锻炼回来了?”   之前被病痛折磨,他身体瘦弱得不行,在圣地,他腿好之后,就开始折腾自己了,虽然很多次都没分寸,折腾太过,但总算是有些成果了不是。   俞乔明明知道谢昀是在变着花样诱、惑她,可谁让她的意志在谢昀面前总是会被瓦解呢,几乎没有什么思考犹豫,她就依言摸了摸,而后她点了点头,“嗯,是都回来了。”   俞乔的反应看着实在太淡定了些,谢昀不动声色又扯开了些衣服,声音也低了些,“手感呢?”   俞乔抬眸看谢昀,又再点了点头,“还行。”   还行……就是这个反应,还将手伸回去了?谢昀的神色中隐现几丝郁闷,俞乔咬住唇,却还没忍住,直接靠到谢昀的胸膛,笑出声来了,“哎,我们阿昀怎么这么可爱。”   “可爱?”谢昀似乎有点不大满意俞乔的说法,当然,他揽住人的姿势也好不含糊,“除了可爱,还有呢?”   俞乔伸手抱住谢昀的脖子,一抬头亲在了谢昀的下巴,清冷狐狸眼染上了笑意,突然就惑人之极了。   她低语,“还秀色可餐……”   就算是吃饱了夜宵,也还是吃得下这个诱人的美人儿。   谢昀闻言眼睛又亮了,他扯了扯俞乔的衣服,“那阿乔快吃吧。”   他话落,俞乔果然就将他扑倒了,谢昀的眼睛特别明亮,明亮得让俞乔多了些不好意思的,她亲了亲谢昀的额头,然后就亲向他的眼睛,从眼角到眼窝,再是那颗泪痣。   谢昀闭眼再睁开眼睛,眼中就全是忍耐的微红了,然而俞乔却不允许他翻身了。   “阿昀不许动……”   事实是她不让谢昀动,他还真未必能动得了。   “那……那阿乔快一点……”   其实在俞乔摸上他胸膛的时候,他就有反应了,然而今晚的俞乔许是真的觉得他秀色可餐,要慢慢吃,又许是故意的,就是这么慢慢地磨着,用她温柔又带点力道的吻,将他吻得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可就是不进入主题,还在那边磨啊磨的,他要疯了!   “阿乔,阿乔……”   “嗯,”俞乔应着,却还是没让谢昀入院。   她随手抓起床上的一个小物件,往桌子边一扔,扑灭了营帐内唯一的那盏油灯,再然后她才再抱住谢昀。   不一样的体位自然是有不一样的感受的,谢昀虽然觉得前面要被俞乔给磨疯了,但是后面他也要……爽疯了,一番折腾之后,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呼吸,他抱着趴在他身上的人儿,一会儿亲一下头发,一会儿亲一下额头,整个人兴奋得半点睡意也无。   “乖,睡觉,”俞乔翻身下来,一身手揽住兴奋的谢昀,她却是已经睡意朦胧了,不是真困了,而是那种轻松舒服的睡意,羞涩到底是有一些,但是谢昀高兴,她其实也挺高兴,再想想似乎就没什么了。   谢昀偏头看俞乔,全黑的营帐里,其实他看不清人,只能看到点模糊的轮廓,可是他能感觉得到俞乔的呼吸,她的语气,她的温柔和纵容,他撅起唇,又吻了吻俞乔,却还是她的头发,但心却已经绵软成了一团。   “阿乔,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谢昀说完许久无声,俞乔睡意更沉了些,但在朦胧之间,她又听到了谢昀温柔又认真的话。   “我爱你,好爱好爱的……”   这辈子不够,下辈子,下下辈子,他都无法再爱上除俞乔之外的人了,这很好,他愿意这样!   俞乔的睡意更深沉了些,人也真的入睡,但她的嘴角却是轻轻扬起的,她也爱谢昀,很爱很爱。   昨儿看着还有点别扭的两人,隔天一同从营帐里出来,就又如胶似漆了,谢昀脸上不觉扬起的笑容,都要闪瞎众将士的眼睛了,唉哟,这是欺负他们媳妇儿没跟来军营嘛!   “小鱼哥哥,漂亮哥哥!”   好几天没冒头的阿狸终于舍得从医帐里出来了,他连蹦带跳地跑过来,显然是这几天的努力没白费。   “我……我又养出另外一只冥蛊了!”   他研究完冥蛊的习性不说,还直接给他弄出了另外一个冥蛊。   “不,应该说,这个冥蛊它生了一个冥蛊宝宝了!是我接生的!”   阿狸说完他最得意的成果,再然后就和俞乔说起了冥蛊的一些习性,以及他预测的一些效果。   “假死最多只能维持七天左右的时间,七天之后若是不将冥蛊取出,假死就会变成真死。”   阿狸说着坐到俞乔和谢昀面前,说起这些,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就和点两盏灯笼似的,瞧着分外讨喜。   “除此之外,还是有些后遗症的,取出冥蛊之后,至少得休养一两个月才能完全恢复,还有武功全失的风险……“   这么说着,他就开始琢磨,可不可以让这个后遗症小上一些。   俞乔伸手揉揉阿狸的头发,“阿狸很棒,不过我不着急,阿狸慢慢来就好,不要累着了,知道嘛。”   阿狸平日挺少脸红的,可今儿被俞乔这么一说一揉,他的两颊就红了起来,然后大声应了一下,“知道!”   谢昀略鄙视地瞧了一眼阿狸,“坐下吧,今儿有空陪我们吃饭了嘛?”   “嗯,”阿狸应着,嘴角咧开,乐滋滋地就搬着小木凳更靠近了些,不过他很自觉更靠近谢昀些,真要靠到俞乔那边,谢昀铁定要炸。   ☆、第11章 /110/29   晚上要去幽水城赴徐青的宴,俞乔和谢昀又带上阿狸,他们午膳之后不久,就坐马车出发了。   “上次叫你,你也不来,幽水城可比那个劳什子地方有趣多了……”   劳什子地方……那可是南疆圣地,平常人一生都未必知道的地方,更不用说进去了。   谢昀就是故意和阿狸显摆,能和俞乔单独出行,他自然是更乐意的,多了一个小尾巴,他们在马车上,就只能拉拉小手,亲亲的话,他不介意,俞乔肯定是不肯的了。   “哦,”阿狸点了点头,却是将谢昀的话当真了,“那个骨刀好漂亮,我很喜欢。”   阿狸腰间别着两把短刀,全是谢昀送的,他欢喜的模样,谢昀瞧着也顺眼,轻轻哼了哼,就也没再逗他。   他将脑袋搁到俞乔的肩头上,昨天睡得晚,早上又坚持要和俞乔一个时候起,吃过午膳,又在马车上摇啊摇,颠啊颠的,他就有些犯困了。   俞乔偏头看了看谢昀,手一伸,阿狸就将一件披风递了过来,俞乔给谢昀围上,一只手揽上谢昀的腰,免得他滑到一边儿去。   谢昀抬了抬眼皮,又再闭上,身体一滑直接躺倒在俞乔的大腿上,又再侧了侧身体,他就真的打算睡了。   俞乔将披风继续给谢昀盖好,一只手揽着他,另一只手还在翻着书,但过一会儿,她就会低眸看看谢昀,看他有没有睡好。   从军营到幽水城,骑马一个时辰,坐马车需要一个半时辰的时间,谢昀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才渐渐清醒过来。   但就是醒了他还是躺着俞乔的大腿没动,眯着眼睛蹭蹭俞乔的肚子,抱人的手更紧了些。   “还困吗?”俞乔揉揉谢昀的头发,声音不高不低,却让他觉得舒服,觉得安心,“早上不都让你再睡会儿了嘛……”   没了她,他还不愿意睡了……   “这么睡着舒服,”谢昀扬了扬嘴角,嘟嘟囔囔的话说得就和撒娇似的,俞乔原本还想说谢昀的话,就都吞回肚子里去了,完全舍不得说他。   谢昀又赖俞乔腿上躺了好一会儿,就是阿狸在旁看着,他也毫无愧色,俞乔是他媳妇儿,他赖着多正常啊!   不过马车停下前,谢昀还是爬起来了,俞乔给他擦了擦脸,阿狸给他倒了茶,他眼睛滴溜溜看着,那乖乖的模样,一点儿违和感也没有。   俞乔谢昀还有阿狸,三个人在街上走走逛逛,买了些带回京城给老太后的小东西,再吃点东西,差不多就到赴宴的时间了。   而大胖二胖他们也一直自觉隐在他们周身,不直接跟后面碍眼。   秦述和董伟带着的人要更晚些才抵达幽水城,却是带着俞乔让他们准备的东西。   他们在幽水城最有名的河边亭会合,而后再一起去徐青在幽水城的府邸。   这次宴会算是徐青在南境的第一次亮相,他往幽水城里有名望的家族和势利都送了帖子,毕竟他即将是驻扎幽水城郊的副帅,以后更多是和这些人打交道,和他们处好关系了,日后办事就也容易了   俞乔当初到幽水城可没兴这一套,神秘有神秘的好,有人冒头被俞乔整治之后,就没人敢轻易得罪她,甚至因此俞乔在百姓里的名声极好,都觉得她是个办实事儿的有为将军。   徐青接的是俞乔的任,将他和俞乔对比自然是免不了的,前后对比鲜明,自然愈发觉得俞乔的好了。   不过他能做成什么样儿,就不是俞乔愿意去操心的,等时间久了,徐青自然就会知道这个位置好当还是不好当了,他若是不能胜任,楚国也多的是能人去接替这个位置。   “俞老弟可算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徐青是谢晔的小舅舅,谢晔和谢昀算兄弟,俞乔是谢昀的王妃,从辈分上来说,他是俞乔的长辈了,可他这句老弟就是抛开那些身份,另外和俞乔攀交了。   “不敢,徐将军客气了,”俞乔语气淡淡,却是不大接受徐青抛出来的这个亲热称呼,正经说来,他们这是第一次正经场合认识呢。   秦述将礼物送上,徐青的管家接过。   徐青是没料到俞乔会连面子情,都不愿意和他做。   他的脸色不说当即就难看,可也没了之前那股亲热劲儿了,他讪讪笑着,“前日多亏俞……将军出手相助,否则我家月儿定要命丧歹徒之手了。”   “职责之内,徐将军不用挂怀,”俞乔倒是没否认她那日救人的事情,可也没想揽这谢意,也如她所言,她还是南境的副帅,维护一方安定,自也在她的职责之内。   “俞将军大义……”徐青在说话方面还真不是俞乔的对手,俞乔可是考过状元的人,可这徐青连四书也未必记得全,一噎再噎,他这脸色愈发难看,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让人到里面去了。   “里面请……”他连相送的意思都不想有了。   俞乔点点头,似乎完全没看出徐青的气闷,她带着人继续往徐府里走去。   宴会办在花园里,俞乔才到,几乎来的宾客都围了上来,不敢说些什么,却都是一一向俞乔问了好。   对于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俞乔的姿态自然也放得低,才不似在徐青面前界线划分得极清楚的模样。   “我们南境没有福气,留不住将军啊,”幽水城里殷家老祖已经有七十来岁了,他对俞乔的观感极好,一直心心念念要给俞乔做媒,他看了看四周,声音又拉低了些。   “你看不上我们幽水城里的闺女儿,可有看上哪家男儿?我给你做主讨人!”   跟着俞乔多好呢,前程无量,就是当个男妾也不亏的,当然他说这个话的前提是,他也听了些八卦,听说俞乔带着一个漂亮男子逛幽水城呢,加上今儿,都来两回了。   俞乔闻言顿了顿,以前可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这个话,殷老祖敢说,一是他仗着自己辈分高,俞乔对他还算尊重,再就是谢昀回来,俞乔明显多了些人气,看着好说话了。   俞乔的目光没向身后扫,可也知道谢昀铁定被气坏了。   “俞乔此生只爱一人,不会再有他人的。”俞乔的回话极是认真。   这个人可能是已经失踪多年的北翼王,也可能是这个重新打动她的人,唯独不可能的就是这个幽水城里某家的人了。   殷老祖叹了口气,有些惋惜,也没敢再说其他了,他原本就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念头,俞乔不愿,他根本没那个资格勉强人家。   俞乔寒暄了一会儿,那徐青就进来了,他作为主人,这些宾客就是意思意思,也该围着他转,而俞乔到此也没有要喧宾夺主的意思,她瞧着人散了,就也找了借口逛起了园子。   谢昀谨守他之前答应俞乔,就是幽怨极了,也还是隐而不发。   他就知道,他没在的这三年,俞乔不知被多少人惦记去了,他以后得看紧,看紧紧的!   俞乔停下脚步等谢昀走上前来,而后才继续走,“没有的事,殷老有这心思,我也才知道。”   “哦……”谢昀应了,一伸手就捉住了俞乔的手,幽怨的眼神瞥了过来,心里的酸水依旧在咕噜咕噜冒泡,完全没有被安抚到。   俞乔又再看了谢昀一眼,却没再说其他了,她就是说再多,此时谢昀也未必听得进去。   这个徐府花园里灯火通明,他们捡着人少的地方走,俞乔在等谢昀慢慢消气。   直到一个穿着粉衣的女童兴奋地向他们冲了过来,“大哥哥!”   她记住了俞乔的面具,她匀着气儿,脸上露出了极其欣喜的笑容。   俞乔倒也没忘了她,她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四周看了看,却没看到这女童身边应该会有丫鬟仆妇。   “你怎么自己在这里?”   女童脸上的笑容又明亮了些,“我偷偷溜出来的!”   谢昀看她那兴奋的模样,目光随即就冷了些。   “我……我好喜欢大哥哥,我长大后,可以嫁给你嘛?”   七八岁的年纪说不懂事,但其实该懂的也都懂了,她这都惦记起嫁人的事儿了!   “不可以!”   谢昀先俞乔就把话给回了,他看那女童的目光相当之可怕,那女童退后一步,又忍不住向前一步。   果然没被料错,就是个七八岁的女童都来惦记他的阿乔了!   谢昀伸手揽住了俞乔腰,然后转过她的下巴吻了一下,“她是我的,所以不可以。”   “你敢惦记,我会杀你的!”   谢昀其实一直都挺克制自己,尽量不要在俞乔面前露出这种阴暗可怕的模样,可方才连续被刺激,他就没忍住了。   “大……大哥哥?”   女童向俞乔求助,却不是还敢惦记人,而是她确实被谢昀吓到了。   然而俞乔没有抗拒谢昀的动作,也没有反驳谢昀的话,她看向女童的眼睛,说出来的也相当认真,“确实不可以,你回去吧。”   “哇!”一声,那女童哭着跑了,被吓了,也被俞乔肯定的拒绝伤心了。   她离开,谢昀阴郁的神色忽的就散了,随即他就变得纠结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转向俞乔,两只手一同揽住俞乔的腰,再慢慢地靠近,“阿乔……她现在看着是小,可也不算太小了,就比阿狸小了那么一点儿罢了。”   阿狸懂事得和一个小大人一样,这小女孩的话自然也可能是说真的。   “再有,她若是五六年后来和我争你,她嫩得跟朵儿花似的,我怎么争啊……”   五六年或者七八年后,她正是十五六岁的芳华年纪,而俞乔也才二十来岁,可他却三十多了,想想就挺让人沮丧的……所以杀了其实是最省事儿的!   “阿昀不用争的……”俞乔靠向谢昀的胸膛,手在他的背上揉了揉,像是要揉到他心里去一般。   这个道理谢昀是懂的,也是相信的,可他还是会在意,倒不是因为不信任俞乔,而是这种执拗和偏执已经是他性格里的一部分,他将俞乔看得极重极重,这种重要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了。   他的话绝对不是开玩笑,那个女童真还敢惦记,他绝对下得了手。   但俞乔能说他嘛……她舍不得,也不知道怎么说,她喜欢的是真实的谢昀,就也包括他这扭曲的部分。   俞乔说着余光忘四周扫了扫,阿狸跟在秦述他们身边,那个女童又走了,这里在她的感知范围内,就只有他们,她仰起头没再顾忌亲在了谢昀的唇上。   “那阿昀就继续看着吧……”不需要怕她反感,而苦苦压抑这一部分。   谢昀原本还带着点阴郁的神色缓缓散去,他揽着俞乔腰的手不由得收紧,“阿乔……不讨厌嘛?”   他有时候都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也怕被俞乔讨厌,所以能不表露,他就不会表露。   俞乔盯着谢昀闪烁的目光看了一会儿,就靠到谢昀的肩上,声音轻慢又还透着纵容,“我允许阿昀看着。”   “嗯,”谢昀轻轻地应了,然后小心翼翼和纠结就都不见了,他笑了,从心到脸的微笑,“阿乔真好。”   他的阿乔看得极其透彻,这其中就也包括他一直小心翼翼掩藏的这些,只是他不暴露出来,俞乔就也不会揭露,她对他总是这么好。   当然,俞乔允许的一部分前提是她有能力给谢昀善后,也有自信他们的感情会长长久久,她会给谢昀越来越多的安定感。   两个人靠了会儿就分开来了,毕竟不在自己的地盘,总要克制几分。   俞乔再端详谢昀的模样,就觉得这话说开,谢昀又鲜活了几分,那种外放的光彩也跟着耀眼起来,这样才好。   宴会行进到一半,俞乔又见着徐青,更准确说是她自己主动找上的。   徐青喝了许多酒,脸色微红,目光在俞乔身后的谢昀身上扫过,短暂地停留了会儿,还未问话,俞乔又先他将她要说的话说了。   “这是副帅的帅印,既然徐将军提前来了,南境的军务就交给你。”   俞乔说着,秦述却呈上了一个木头盒子,这里面放着的就是俞乔口中的帅印了。   “这……”徐青没料到俞乔会将军务交接得这么爽快,但他到南境来就是接任这个副帅来了,这个印他没有理由不接。   他双手接过,俞乔点点头,“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话落,她就带着她的人离开了,再不久他们就出了幽水城,回到军营。   第二天,天微微亮,俞乔没惊动幽水城的任何人,带着一千亲兵开始北上,连送别的机会都没给。   徐青隔一天才到军营里接任,这才知道俞乔带人走了,当然她只带走始终跟随她的亲信,还有部分将领在军营里任职,一切依旧井然有序。   徐青紧赶慢赶提前来到幽水城,可不是为了提前接过副帅的职责,而是肩负着她姐姐和外甥儿给他的任务,然而俞乔完全没给他这个机会,交接得干脆,走得也干脆,对于南境无半点留恋。   俞乔已经在南境找回了她最宝贵的人儿,自然是心满意足,全无留恋地离开了。   从南境北上回到楚京少说也得一个月的时间,徐青帮他们多空出了几天,这行程自然就可以放松些,到一些景致不错的城镇,她还可以带着谢昀住上一晚,走走停停,在两个月后,他们抵达了楚京。   这三年谢昀没在京城,俞乔就也鲜少回来。   这里全是她和谢昀的回忆,待得久了,就是意志坚定如俞乔也会受不了,所以如无必要,她没都没回楚京来。   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她找到了谢昀,他们一起回来了。   传闻中的鬼狐将军从南境归来,这个消息早在月前就在楚京的大街小巷里传开了,当年俞乔状元及第,再接着和谢昀大婚的,他们游街的时候,还有不少人瞧过俞乔,但毕竟三年过去,再鲜明的记忆,此时也略有些模糊了。   但在俞乔带着银色面具从城门被楚皇派来的官员迎进来的时候,原本以为模糊的那些,就再鲜活了起来。   看不到面容,但是那种气势和风姿已然成型,这不是只有虚名被众人传颂出来的神化少年,这是实打实用杀戮和功绩堆积起来的绝世少年,同一代人可望不可即的少年!   但同样耀眼和瞩目的还有她身侧的金面男子,一样看不到面容,可那种傲然和尊贵实在难让人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这是谁呢?”   “定然是了不得的人,否则怎么能我们鬼狐将军并骑而行呢!”   不管赵国人在楚国还有没有受到排斥,俞乔是绝对被接受了,她不仅是让他们骄傲的少年将军,她还是他们皇子的王妃,是绝绝对对的自己国人!   来接人的还有禁卫军统领陈铭,他看向谢昀的目光惊疑不定,“您……您是……”   “怎么?陈统领连本宫都认不得了?”   “殿下……您是八殿下!”   俞乔可真算是将谢昀藏得严实,这一路回京两个月的时间,愣是半点风声没透露出来,临到入京了,她才将人放出来了,但楚皇绝对是知道了,否则他不至于让他亲自来接,还说要将人带到章和殿去,他真正要他接的人不是俞乔,而是谢昀!   “啧……”谢昀嫌弃了一声,还是点了点头。   陈铭的激动还在继续,“您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他是完全站在楚皇的立场说的这话,谢昀离开这三年,他能感觉出来,楚皇是很在意的,有的夜晚还会专门跑天鉴司的天台去看星象,问的也全是关于谢昀的。   他们的对话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谢昀的身份自然是被听了去的,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就都知道了。   “北翼王,他是八殿下啊!”   “三年了……我们八殿下还是那么好看……”   热热闹闹的议论伴随了谢昀和俞乔一路,他们初到京城,谢昀和俞乔就先被接到宫里去了。   谢昀自己下的马,又再次惊掉了一群人的眼睛,三年里改变的东西还真多,这其中就包括众人万万没料到的谢昀的腿,他好了,他重新站了起来。   “昀儿!阿乔!”   老太后在德馨宫根本就等不下去,听着谢昀和俞乔快到宫门口了,她就坐着撵车赶过来了。   “皇祖母!”谢昀对着老太后那神色和陈铭他们就是天壤之别,转换得极快也极自然。   “皇祖母,”俞乔也跟着唤了一句。   “哎,哎……”老太后应了两声,却没再走,就这么看着谢昀和俞乔走过来,“好了,真的好了……”   她眼眶红红,到底是忍住泪了,该高兴,该高兴的!   俞乔在给她的信里提过谢昀脚好的事儿,可是没亲眼看到,还是难以相信,当初谢昀坐在木椅,那被折断了翅膀的模样,每每想起她都心疼得要命,现在好了,总算好了!   谢昀看到老太后自然是高兴的,他走上前来,一把就将老太后抱起来颠了颠,“我好了,以后祖母累了,孙儿给您背着。”   “唉哟,还是我们昀儿孝顺,”老太后哪儿还缺一个背她的人,可她听谢昀这话就觉得顺耳就觉得喜欢。   老太后被放下之后,目光就看向了俞乔,她轻轻点了点头,“阿乔也回来了,真好,真好。”   她看俞乔那时的模样,就怕她走不出来,可算是熬过来了,不容易,对俞乔对谢昀来说,都太不容易了。   “皇祖母,是我们不好,让您挂心了。”   俞乔和谢昀一人扶住老太后一边,慢慢往皇宫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主要是说些路上回来发生的趣事儿,老太后听着,却也有点儿无奈,被她这武功高强的孙儿和孙婿架着,她这走路完全是在飘啊。   陈铭看着有些呆滞,但他的任务铁定是没法完成了,老太后在这里堵着,谢昀和俞乔铁定先往德馨宫去了。   应森早往龙章宫回话去了,楚皇那边也不需要他再去回了,不过他办事不力是肯定的了。   ☆、第11章 /111/30   楚皇暂时还没这工夫追究陈铭,他对应森的话半点意外也无,不管是谢昀还是俞乔都更亲近老太后,这是事实,而老太后还是他母后,他争也没法争的,争不过他就只能自己跑德馨宫去了。   他到的时候,俞乔和谢昀才带着老太后慢悠悠地回来,三个人说说笑笑,气氛极好。   楚皇的目光在谢昀的腿上扫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然后才开始关注他脸上的金色凤凰面具,眉头不觉皱了起来,难不成谢昀俞乔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不,这不可能,无论是他还是梓熙都将痕迹擦得一干二净。   这么想着,楚皇的眉头渐渐松了下来,他脚步迟缓了一下,还是走向了他们。他才不是为了谢昀,他为了身为人子的孝道,为老太后的。   “微臣参见陛下,”俞乔见楚皇行的是军礼,这三年就没变过。   谢昀瞧着眸光微微闪了闪,却觉得楚皇是不是将他受伤的事,迁怒给俞乔了?   “儿臣参见父皇,”谢昀微微弯了弯腰,但看人的目光却嗖嗖地很是锋利。   “平身,”楚皇抬手,目光扫向谢昀,随后气结,“你这是什么眼神……朕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   谢昀就没怵过楚皇,他看楚皇占了俞乔的位置,他的长手一伸就将俞乔拉到他的身侧,然后才说话,“啧……我又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哎,说这个太恶心了。”   可不也还是他自己说的嘛……   楚皇又瞪了谢昀一眼,看见他就不知道说句好听的,他扶着老太后往里面走,脖子已经被气红了,“母后,阿昀都被您宠坏了,这些年也没个长进。”就和小时候一样,牟着劲儿要和他对着干!   老太后可不认这个罪,“有嘛?我瞧着我们昀儿挺好的。”   她顿了顿又看向俞乔,笑容和缓亲切了些,“阿乔说是不是?”   俞乔接话更是顺溜,她含笑道,“您说的是,阿昀很好。”   谢昀不仅他祖母宠着,就是他媳妇儿也宠着他,楚皇不大想承认,可谢昀如今这个性子,他也是有责任的,但瞧他那得瑟高兴样儿,他这心里总得来说,是高兴得多。   谢昀轻轻哼了哼,神情看着十分认同她们说的话了。   四个人到了内殿,俞乔就也没再隐瞒,将他们想听的都说了一说,如何相逢谢昀等等这些。   “南疆圣地……”楚皇食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却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地方,当然,他也没想到谢昀是被带到那里去了,但他似乎对于谢昀能被允许进去并无多少疑问,好似他们给谢昀治病才是应该那般。   谢昀并未和他们细说他在那里的生活,只有治病,治好了几句概括,说的多了,他怕老太后心疼受不了。   “这……多亏了阿狸,怎么不带他进来给老太婆瞧瞧,我可想我们阿狸了。”   阿狸跟着谢昀走了三年,和谢昀感情只会更好,谢昀喜欢的,她就也都喜欢,何况阿狸确实讨喜,懂事乖巧,如今还学了一身的本事。   “孙儿下回再带他来,”   阿狸跟着秦述他们先回王府去了,来不来宫里他们也早问过,可是阿狸纠结了会儿,还是选择了他的冥蛊宝宝,他急着回去给他的冥虫宝宝们布置房间,这些幼蛊初来乍到楚京,阿狸担心他们不适应这里的气候。   老太后点点头,并无不可能,在她想啊,谢昀和阿狸都回来了,她自然多的是机会见他们,再不行,她就打包住王府去。   他俩在那边说开了,俞乔就还没停下,不过却是和楚皇交代一些南地的军务,大致说了说,更具体的俞乔的奏折也早该到楚皇的御案上了。   她这三年前往的地方都是边界,都是随时会发生冲突和战事的地方,南境俞乔去了,自也不是为了到那里休养的,她自然有她的目的,楚皇也有他的考量。   两个人的目光都不觉在谢昀身上转了转,不管之前的初衷是什么,但能在那里带回谢昀,俞乔这半年就没白待。   “你们在宫里多住几日再走吧,陪陪朕和太后。”   楚皇这话是直接对俞乔说的,俞乔不敢不应,她应了,谢昀就不可能自己跑了。   “应该的,”俞乔点点头,对于会被挽留早有预料,不过,她原以为这话会由老太后来说呢。   聊一聊时间久到午时,楚皇也不兴折腾,直接在老太后这边吃了。   吃完午膳谢昀就开始给老太后送东西,这一路北上两个月,几乎到每个地方都给老太后带东西了,不见得珍贵,却都是心意,难得的心意,老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楚皇的脸就越来越黑,这……一件都没给他带啊!   “那些地方,祖母都去过大半儿吧,确实有趣,比京城有趣。”   谢昀以前是不大理解,老太后怎么总爱往外跑,现在他略略有些懂了,京城对于老太后来说确实是难以割舍的一部分,但同时也不会让她觉得多快活,她那一辈的人还健在的越来越少,有的时候离开,反而不会那么伤感。   老太后拍拍谢昀的手,人的想法是会变的,以前待不下京城,原因很多,但现在待着,也有心甘情愿的理由,“我们昀儿最孝顺了。”   楚皇闻言无法不将目光扫过,他觉得老太后就是故意说这话刺激他的,谢昀的确孝顺,可他却不包含在内。   “给您的东西,来时就送到龙章宫去了,”俞乔瞧了一会儿热闹,才把话给楚皇说了,要让谢昀开口,估计是不大容易的,而且那些东西还都是他吩咐秦述置办的。   “去端两碗蜜茶上来,”谢昀指使了一下应森,他无半点不满,应了是,连忙就出去了。   蜜茶端上来,谢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盒,从里面取出两瓣晶莹似薄冰的花瓣,分别放入到蜜茶里,然后就见它们消融不见了,他将一碗端给老太后,“您快喝,清凉解暑呢。”   那花瓣一瞧就不是什么多见的东西,可谢昀却将它的功效归为清凉解暑,老太后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喝了,这是谢昀的心意,她若是不喝,反而让谢昀挂怀。   谢昀又将目光扫向楚皇,“您也喝吧。”   楚皇可比老太后要识货一点,被谢昀拿来泡蜜茶的,至少五千年份以上的雪莲,国库里唯一保存的那株都未必比得上谢昀方才拿出来的这两瓣。   这么想着,他还是喝了,又没多久,老太后和楚皇就先后开始跑茅房了。   老太后多年食素身体要比楚皇还要好上一些,跑了七八趟就差不多了,楚皇足足跑了十多趟,虽然被谢昀眼神嫌弃了,可不得不说,这碗茶喝下,他们多年沉积体内的杂质废物都被清理了出来,通体舒畅,楚皇好些年没这种感觉了。   那瓣花应该比他预想中还要珍贵,他原本心里还有的那点不痛快就都没有了。   谢昀给他的喝的动机,其实也简单得很,他不想争什么皇位,但他也不想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兄弟当皇帝,相对来说,还是楚皇待着比较好。   天色渐暗,谢昀俞乔回紫云宫,楚皇回他的龙章宫去。   楚皇他这一整日都耗在德馨宫这儿,明显是为了归来的谢昀和俞乔,他的态度可让不少人着急坏了,其中最着急的自然是争了数年,相执不下的谢晖和谢晔。   楚皇的年纪绝对算不得年轻了,越是这个时候,他的态度就越微妙,尤其在他一直对皇储避而不谈的态度,实在让人琢磨,难不成他一直都在等谢昀病好?以前是等他醒,后来是等他将腿治好?越想越不是没这个可能啊。   而且更让着急的是,谢昀身边还有一个俞乔,一个已经任职到副帅足以镇压一方的俞乔,这三年来,一开始绝大多数人都记着她是谢昀的王妃,可随着她的崛起,人们越来越只记得她,一个无人可挡强势崛起的少年。   一个皇子失踪的王妃对她并无多少助益,也一样无法对她的崛起有何影响。   可现在看,不记得又如何,她早在三年前就被谢昀绑住了,当时还是楚皇在生辰祭天典礼上,迎合天兆给他们赐的婚,而后三月他们游街拜堂,所有仪式都过了一遍,他们的关系早就昭告天下,俞乔的名字也入了皇家的宗谱里去了。   他们再怎么心焦也都在俞乔的意料之内,若是此前让他们得知,她和谢昀这一趟回来,路上就不会有平静的,现在回到了京城,他们还有什么谋算就会顾忌几分。   而且俞乔这三年可从未停下脚步,此时的她和三年前的她全然不同,她的爬的足够快,足够高,就也能将谢昀护得更好,他们最好不用动不该的心思和手段,否则俞乔会送他们一个惊喜,足够分量的惊喜!   时近五月,御花园里姹紫嫣红,风景甚好,谢昀光明正大地牵着俞乔的手,握得贼紧,目光扫啊扫的,若非前后都人跟着,他还真想做些什么,要知道今儿从进城开始到现在,他和俞乔也就是现在才拉上了手。   俞乔脑中想了许多事情,被谢昀被牵着手了,她的反应也极其自然,她早就习惯了谢昀的亲近和黏糊了。   “阿乔,我背你回去吧。”   谢昀拉住俞乔的手,看人的目光极是认真,他说着就走到俞乔的前头,伏低了脊背。   俞乔琢磨了一下谢昀的心情,还没琢磨出什么来,她就已经趴到谢昀的背上了,手臂环过谢昀的脖子,她将脑袋靠到谢昀的颈侧,谢昀托起她的大腿,很轻松就将她背了起来,他的嘴角不觉扬起,似乎很为自己能背俞乔而高兴。   俞乔伸手戳了戳谢昀脸颊被面具藏了一半的酒窝,“这么高兴?”   “嗯,”谢昀没有否认,他就是觉得高兴,和俞乔相处的每时每刻他都觉得高兴,“阿乔呢?”   俞乔的手指改戳为摸,她压低了声音,“我也高兴啊。”   一样没有多少为什么,就是看谢昀高兴,她也觉得高兴了。   两个人凑耳朵,嘀嘀咕咕说了一路,路上偶尔会撞见一些宫人,但谢昀全不将他们看在眼中,一直到了紫云宫,他也没将人放下来。   俞乔也不怕谢昀背她累坏了,北上的这两个月,她和阿狸变着法儿给谢昀养身体,他现在的身体完全恢复,武功就是在江湖也属于顶尖之列,寻常人已经伤不了他,更不用担心他会被累着了。   谢昀对于紫云宫极是熟悉,他背着人不往寝室走,去是去了寝室连着狭小廊道的温泉浴房,军营里的木桶太小,北上行军两个月,每天能洗澡就不错了,谢昀心心念念的鸳鸯戏水可算在今日找到合适的地点了。   俞乔眨了眨眼睛,她这还满心想着谋划,谢昀就琢磨起这种事情来了,她也没饥渴着谢昀啊。   谢昀将人放下,然后就伸手给俞乔宽衣解带,现在无论俞乔是哪种法子系绳子,他都能最快解开了,没什么技巧,就是手熟罢了,练了两个多月了呢。   “阿乔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啊,”他这个大个人在她眼前晃呢,可俞乔明显在神游。   “我在想我什么时候把你饿着了?”俞乔说着却也没阻止谢昀继续给她宽衣解带,两个多月的时间,足够她坦然面对谢昀对她对房事超乎常人的热情了。   “我看到阿乔就饿了,根本就没饱过这回事儿!”谢昀说得特别实诚,让俞乔无言以对。   谢昀说着却也不敢真把俞乔给惹毛了,他急切的动作一缓,也不再急着解衣服了,他凑上来亲亲俞乔的嘴角,又亲亲她的脖子,亲吻细密轻柔,俞乔不觉就眯起了眼睛。   谢昀的吻流连回俞乔的唇,探牙关而入,用轻柔又缠绵吻一点点勾起俞乔心中的热切来。   “甜吗?”谢昀凑在俞乔耳边呼气,他临走在老太后那里喝蜜糖花茶时就存了心机了,俞乔虽然不甚爱甜食,可若是他吃了甜的,俞乔就也喜欢。   俞乔脸颊多了些嫣红,但还是点了点头,确实是甜的,不止是这个吻,谢昀这个人从里到外都是甜的。   “阿乔喜欢吗?”谢昀这话问可就不止是这个吻了,他眼眶微红,似乎在忍耐,又似乎在情动,这样的谢昀,无法让她不喜欢。   俞乔点了点头,“喜欢。”   “我也喜欢,”谢昀说着就解开了彼此最后那层衣服,抱起了俞乔,抱着她一步步没入温热的水池。   俞乔的手攀在谢昀的胸膛,他给他们解开了衣服,却唯独没有把面具解去,俞乔的手滑上谢昀的脸,而后给他揭开了面具,虽然谢昀戴着面具挺好看的,但她还是更愿意看着他的脸,更愿意瞧清楚他脸上的所有神情。   谢昀偶尔也挺喜欢戴着面具的俞乔的,冷冷的,禁、欲,克制的味道极浓,这个时候,他就会更兴奋一点,当然这是在热情的俞乔不太多见的前提下。   平日里的谢昀就挺诱人的了,但到了水里……他就真和董伟他们口中的妖精似的,俞乔的意志力完全没有原则地全面瓦解,还思虑什么呢,什么都想不了了,她就想和谢昀在一起。   既然被谢昀勾出了心思,俞乔就也没再扭捏,能配合就都配合了,水声渐起,四肢交缠,似乎要将对方揉到自己身体里去。   两个倾心相恋的夫妻,从情感到身体的结合,这种契合可比一味儿*的欢愉更让人着迷,也更让人失控,这点对谢昀,对俞乔都是,而这二人对于自己的感受都很诚实,爱就是爱了,喜欢就是喜欢,就是投入,全身心地投入。   激烈的水声渐渐停歇,两个人靠着喘气,额头也尽皆多了一层薄汗,全心投入,自然是极耗体力的事儿了。   “待太久了,咱们上去吧,”俞乔拉着谢昀往水池边走去,谢昀并不反抗,被俞乔拉着走。   将衣裳换好,将沾湿的头发擦干,两个人这才从温泉房里出来,谢昀倒不是真那么好满足,而是这紫云宫,他和俞乔都有三年没住,总会有些魑魅魍魉想往这里塞眼线,俞乔爬到如今的位置,她的女儿身绝对不能曝光,否则她这三年吃的苦就都白吃了。   这一点上谢昀比俞乔还要舍不得。   “阿乔咱们住几日带着祖母一起出宫吧,”到王府里他们自己的地盘,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俞乔偏头瞪了一眼谢昀,只可惜此时她就是再凶,瞪人的目光也多了些缠绵之意,谢昀被瞪了,不仅不怵,反而还乐了,他瞄着四周没人敢看他们,他就在俞乔的脸颊轻啄了一下。   “在宫里还要早起请安,多烦人啊,阿乔,阿乔……”   俞乔被唤得脚步慢了些许,她回头看谢昀,眉梢微微挑了挑,“再说吧。”   她说这话,明显就是松动了的意思,谢昀立刻抿嘴笑了。   回到寝殿两个人相拥而眠,谢昀还想闹,被俞乔反身镇压了,“乖一点,嗯?”   “嗯……”谢昀委委屈屈地抱人,没多久总算是睡着了。   俞乔从谢昀身上下来,多少觉得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但还是伸手抱人睡,她都被谢昀缠习惯了,换个姿势还真难睡着。   谢昀醒来的时候,怀里只有被他们带进宫的石头蛋,俞乔早离开了。   小路子从外面进来,神色激动地看着谢昀,又再次见礼,“奴才给主子请安。”   “起来吧,”谢昀瞧了小路子好几眼,能让他这么瞧的,无例外是那小路子长得还不错,十七八岁的年纪,气质却沉稳有余,以前身上的那种浮躁气儿已经全部蜕去,他确实是被俞乔培养出来了。   “我听阿乔说了,这几年你在京城里没少辛苦。”   “奴才……奴才应该的,”小路子的沉稳没多久就不见了,他站起身来,抹抹眼睛,却还是激动难消,楚皇老太后知道,可小路子却不知,他只当这次是俞乔自己回来的,可没想到谢昀会一起回来了。   “行了,以后都会带上你的,”谢昀嫌弃了一下小路子,就问起了俞乔,“阿乔呢?”   “王妃上朝去了,”小路子说着就去把谢昀的衣服取来,嘴里还在说着。   “下朝后,王妃和几个大臣被唤到陛下的御书房去了,她让人回来传话,让您好好吃早膳,吃完早膳去给老太后请安,回来要写大字,王妃说她要检查的。”   “哦……”谢昀原本是有点郁闷,不过俞乔给他布置了任务,他就莫名觉得好过了些。   小路子瞧了谢昀腿上的石头蛋,披着衣服乍一看,他还以为他们殿下……怀孕了!   唉,那就是个蛋啊!不过能被谢昀这么抱着,估计是个宝贝,但下一刻被俞乔让人传的话治愈的谢昀,就将那个宝贝蛋随手丢到一边去,咕噜咕噜滚老远。   谢昀去老太后那边自然是要耽搁的,俞乔从御书房回来,他的字才写了一半,不过坐姿端正,神情看着也算认真,俞乔就也没说他了。   俞乔坐到谢昀的身侧,看着他那惨不忍睹的字,心中叹气,但也没开口打击谢昀,她看向认真得似乎都没时间搭理她的人,自己开口说话,“北境那边,我和陛下的意思是都要尽快过去,阿昀要跟着我嘛?”   谢昀的笔锋一顿,转过头看俞乔的目光就和看负心汉一般,“阿乔说呢?”   一字一顿,谢昀磨牙的模样也可爱的,俞乔脑袋一偏,靠到谢昀的肩膀上,“阿昀就算不想,我也会敲晕抗走的。”   原本还有点气不顺的谢昀,立刻就被俞乔这霸道的话治愈了,他偏头亲了亲俞乔的头发,“这是当然的啊。”敲晕太粗暴了点儿,但被俞乔抗走,他妥妥愿意啊!   “阿乔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嗯,”俞乔点点头,正要直起身体让谢昀继续,可他另一只手按住俞乔的侧脸,“不妨碍。”   俞乔垂眸瞧了一眼他的字……确实没太大妨碍,她就是不靠着,谢昀写得也够难看的了。   谢昀勾了勾嘴角,心情愉悦之极,俞乔若是一直这般靠着他,他每天再多练两页,他也愿意啊。   ☆、第12章 /112/01   吃过午膳之后,两个人到凤霄宫给徐皇后请了个安,他们二人对徐皇后来说名义上是儿子和媳妇儿,关系不算亲近,可还是占着辈分,这个请安俞乔和谢昀必须去。   谢昀腿好了,徐皇后是彻底没了之前拉拢他和俞乔的心思了,反思之后反而觉得自己是多事儿了,还不如她儿子谢晔看得清楚,甚至她有一种谢昀一直扮猪吃虎的错觉,也不知现在警觉还来不来得及了。   但她也不敢真明面上得罪俞乔和谢昀,谢昀已经被封王,楚皇态度不明,可宫里还有最是宠爱谢昀的老太后镇压着,谢昀她动了不了,而俞乔就更了不得了,她已经是楚国征战沙场守护一方的大将军,是国之栋梁,虽然名义上是谢昀的王妃,可属外臣,也不是她能插手管的人。   “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过日子吧。”徐皇后笑不达眼,但说出来的话也算耐听。   俞乔和谢昀配合着说了些客套话,就要出凤霄宫的时候,谢晔来了,正好撞到谢昀捉到了俞乔的手,他目光不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顿了片刻,而后才看向他们。   俞乔还是戴着银狐面具,谢昀却没有,他低眸看俞乔的时候,眼神从来没有的柔和,那是谢昀对着俞乔才会有的眼神,俞乔不知,但谢昀是真的很喜欢俞乔的了。   谢昀感觉到谢晔的目光,不觉就皱了皱眉,他是很不大喜欢别人盯着俞乔的手看,他向俞乔移了移,将他们交握的手挡在身后,却不是直接放开。   “八哥好久不久了,”谢晔要比三年前看起来成熟许多,留了撇小胡子,明明比谢昀还小上两三岁,可这么看着,比谢昀老了四五岁不止了。   “你这些年是被老头子派田里耕作去了?”谢昀毒舌的功力半点没减,谢晔不过留了撇胡子,直接被谢昀和农夫拉等了。   谢晔愣住,谢昀也不用他回答,拉了俞乔直接走了。   而谢晔在谢昀俞乔离开之后许久,他突然笑出声来,有的人会变,但有的人似乎永远都不会变。   谢昀俞乔在皇宫里住了三天,就出宫回他们的王府去了。   王伯在他们没到京城的时候就带人将王府上下打扫了一遍,这几天他们住宫里,他又让人扫了一遍,就连王府外的石狮子都特别干净。   那天晚上谢昀执意去找俞乔,王伯没劝住,谢昀接着又出事,他这心里的愧疚自责别提多强烈了,眼下这王府的两位主人终于回来了,他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谢昀俞乔不喜欢太多人围观,坐马车出的宫,但临到王府了,王伯让人放了一排炮竹,还是引起不少路人的注意,随即俞乔和谢昀就相携从马车里出来了。   新婚隔天他就不在了,如今他们一同从皇宫里回来,瞧着王伯喜庆的架势,好像他们是三朝回门归来了啊,谢昀这么想着,自己倒是乐了一下。   俞乔偏头看他,谢昀勾了勾嘴角,声音也放轻了些,“阿乔,我们回家了。”   这里是谢昀一心为他们建起来的小家,虽然耽搁了些时候,但也不算晚,只要他和俞乔在一起,就都不晚。   “嗯,”俞乔应着,握着谢昀的手更紧了些,而后两个人相携往里走去。   二人也没直接回屋子,而是到王府前院的小厅里,王伯,小路子以及一直守在京中的林易陈野相继过来见礼,再是王府里的各大管事,俞乔虽然没在京中,可是北翼王府的人脉人手这三年都有条不紊地在经营,京城里已经没人敢小看建府三年的北翼王府了。   谢昀把他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他平日里戴着主要是因为俞乔也还戴着,否则他一点不介意自己随时随地美瞎别人的眼睛,最好能把他们家阿乔也美得晕乎乎的。   他摘下之后,众人果然就被谢昀的绝色震惊了一下,再然后该干嘛干嘛,这不仅是个有主儿的,他自己也是个凶残货儿,绝对不能被他这美丽的外表给蒙蔽了啊。   见过礼之后,俞乔做主府里上下每个人都赏三个月的月银,另外王伯秦述阿狸还陪着俞乔谢昀好好吃了一顿,吃太饱了,俞乔谢昀就在王府花园里散步。   走到半路一个火红色小东西就蹿了上来,直接爬到谢昀的肩膀上了。   “唧唧,唧唧……”   它滴溜溜的眼睛转啊转,转瞬间就蒙上了一层水雾,好像在说谢昀怎么不要它了,怎么三年都没带上它呢。   “小红,你胖了,”谢昀斜眼过去,又伸手戳了戳它肉肉的肚子,那小东西乘势从谢昀的肩膀爬下来,自己钻啊钻,钻到谢昀的衣服里去了,只半个脑袋露在外面,一副怕被丢了的模样,直接变成一个小可怜。   要说胖其实也不是,小红其实算长大了,但或许是品种原因,看起来只比三年前肉多了点,个头没长太多,谢昀的胸前鼓起一团,俞乔忍俊不禁,伸手戳了戳。   “阿乔不吃醋吗,它们都占我便宜!”谢昀揪着小红头上的毛往外拉,可那小红的小爪子在谢昀衣服上抠得贼紧,脑袋又还往里缩了缩,闭起眼睛装死。   俞乔笑看着谢昀,又看看钻谢昀怀里不愿意出来的火狐,继续挽住他的手,往前走去,“小红想阿昀了吧。”   俞乔这么说着,却是想起了很久远前的回忆,那是她初见谢昀的时候,荒山乱葬岗,谢昀双足脚筋被砍,淋漓的鲜血流了一地,她赶到时候两只野兽正彷旋在他周围,当时她觉得那两只野兽是觊觎谢昀,将他当成肉食,可是此时再回想,却未必真是她以为的那样,它们或许是在保护谢昀。   俞乔如今和谢昀的关系,他身上有什么特殊她还能不知,但她所知道的那些,都无法解释谢昀的这种特殊。   “阿乔在想什么?”谢昀瞧了一会儿景致,目光就忍不住回到俞乔身上了。   “想你……”俞乔脱口而出就这么回了,谢昀闻言停住脚步,两颊缓升起了两团红晕,眸光盈盈,像阳光下的碧波水潭,粼粼微光,看得俞乔也多了些不好意思。   她方才确实是在想谢昀,却也不是他以为的那回事儿,而谢昀明显是误会了。   “我也想阿乔,”谢昀拉着俞乔的手,彼此又靠近了些,他嘴角又再扬起,两个梨涡也藏不住了。   “我就知道阿乔是这般喜欢我的。”   就是在一起,就是牵着手,她也还是想他,这得多多多喜欢他啊!谢昀一瞬间心情美得比这个花园还要好看。   俞乔抿了抿唇,却没有反驳谢昀的话,或许之前,她还没那自觉,可事实的确是她对谢昀的感情也越来越深,越来越难以割舍,而他们也正在将彼此一点一点融入自己的生命里,成为不能分割的那部分。   谢昀看着俞乔笑容渐渐淡了下来,但他的神情却愈发柔和,他轻轻抬起俞乔的下颌,然后吻了上去,回到王府的第一个吻,不是在他们的婚房里,而是在这夏花灿烂,美轮美奂的午后花园里。   这个吻并没带多少情、欲,就是纯粹的欢喜,一种再次确定彼此心意的欢喜,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两个人的心情却比这天还要暖,一吻后,谢昀拥住了俞乔,许久都不愿意放开来。   谢昀伸手推开他们的主院的卧室,却没想到入眼全是红色的布置,一切摆设就和新婚那一日无半点不同,谢昀俞乔同时顿住了脚步,心中多了些感触,彼此握着的手也紧了紧。   不用说这肯定是王伯所为,可他却不知道谢昀俞乔早在相见的第一晚就彼此吃干抹净了,真等到今天……王伯也太高看俞乔的定力了,她对于谢昀是没有定力的。   “阿乔,我们再洞房花烛一次吧,”谢昀突然转过身来,眼睛亮亮地看着俞乔道。   在焦尾部落的那一晚虽然也不错,但却少了一对喜庆的红烛。   俞乔却不觉得有这个必要了,她拉谢昀坐到床边,“不是每晚都是洞房嘛……”   就是她不大方便的那几日,谢昀都会自己记着数儿找机会补回来,一次……谢昀是选择性忘记自己那粘人的模样嘛?   “阿乔说的对,”谢昀原本消下去的红晕又再回来,俞乔陈述事实,他却是想入非非了。   不过今儿天气甚好,外面的明光都压低了寝室里那对红烛的亮度,为长久计谢昀终于还是没做什么,两个人在房间里单纯地睡个午觉,然后他就跟着俞乔到书房,两张桌子相对,俞乔做俞乔的事儿,谢昀写他的字,看他的闲书,一会儿还跑窗户边儿做木雕。   小红盘在谢昀腿上,可它怀里却抱着一颗蛋,是被谢昀强制塞的。   谢昀自己愿意定然更想抱俞乔,可是俞乔事儿忙,他就是偶尔过去靠个肩膀,拉个手的,真不敢把人揣怀里,而他大腿的位置只有一个,小红爬上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把那个石头蛋推走了。   那个石头蛋也贼精,爬不上来,它就撞谢昀腿,把谢昀撞烦了,他就把它搁小红怀里了。   “以后它就是你的蛋,记住了嘛?”   狐狸若是会生蛋也算是天下奇闻了,但是谢昀说话的模样实在认真,小红歪歪脑袋,抗议地唧唧两声,就又被谢昀撸毛两下给镇压了,它还真就负责捂蛋了。   浮生斋的锦娘在书房外,脱下了黑斗篷,进到书房又给俞乔和谢昀都见了礼。   “这些是您要的,”锦娘说着将一叠纸稿递给了俞乔。   “嗯,”俞乔接过放到一边,又指了指她书桌边的位置,“京城里的事情以后就都交给你,王伯会跟着我走。”   “是,”锦娘对于俞乔的任何吩咐都没有意见,俞乔将她从不见天日的火坑里拉了出来,她如今拥有的这些本事也都是俞乔给的,她的忠心并不亚于跟随俞乔多年的王伯。   “对了,林昊日前带来了一个少年,叫李虎,说是来找公子您的。”   锦娘话落,谢昀随即抬头看过来,琢磨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林昊和李虎是谁来。   远水村出来的林昊被送到浮生斋历练,不说能接触多少事情,但绝对不再是当年送他们出山的话唠青年了,他的改变应该很大,至于小屁孩儿李虎,应该是长大了。   确定不是觊觎俞乔的什么人跑来,谢昀就又低头琢磨手上的木刻去了。   俞乔沉吟而后点了点头,“你明日将人送来府中,我先见见再安排他的去处。”   “是,”锦娘应了,然后她就开始她的汇报,主要是近来的。   浮生斋依旧是日进斗金的存在,这些账务俞乔都是要过目的,但这还不是浮生斋最大的价值存在,它联通着很多消息渠道,和林四酒以及沈家的关系也相当密切,互通有无,四国之内无论发生什么,他们会是第一手得到准确消息的人。   俞乔能一直立于不败之地,其中有一部分因为是她一直都很看重对这种消息的收集,她所有的决策都是基于现实的考量,所以无论多少人重生,有何先知,对她来说都没太大影响。   锦娘离开,又相继有几个披着斗篷的人来到书房,汇报一些事,俞乔又交代他们一些事,却都是为了她要离京做安排和布置。   又不久王伯从外面进来,“这是陈府送来的帖子,今儿是老陈公夫人的寿宴。”   本来俞乔和谢昀待在宫里,这个宴会送了帖子,他们未必参加得了,王伯在王府主事,在送礼方面他是很有分寸的,早就在安排,但现在谢昀俞乔出宫,消息也传出,陈府那边又再送了帖子,显然是想俞乔出席的。   俞乔看了一下帖子,沉吟片刻就直接吩咐了,“你备的礼上再加两成,另外再准备好车马。”   “是,”王伯点点头,从书房离开,出门时余光扫过谢昀,就见他放下木刻,向俞乔走去了。   谢昀走过来,俞乔挪挪位置,他就坐到俞乔身侧,他伸手揉揉俞乔的肩膀,低声问道,“阿乔累了嘛?”   “还好,”俞乔还能不知道谢昀为什么过来嘛,她靠到他的肩头,“陈公对我很好,有师之恩……阿昀不喜欢那样的地方,就在家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俞乔确实没想带谢昀,一来如她所说,谢昀并不喜欢那样的场合,再就是她担心没眼色的人冲撞上来,把谢昀气着了,陈公人是不错,但他府上的宴会,可想而知会来什么人,自是酸儒文士更多,他们相对武将会更看不习惯她和谢昀。   俞乔并不在意,可是谢昀就未必了。   谢昀沉默许久,又伸手将俞乔抱住,“我才不理他们,我就跟着阿乔。”   俞乔抬头看谢昀,见他说的真切,她迟疑片刻,就还是点了点头,“那你跟紧了,可不准丢了。”   “不会不会,才不会,”他丢了自己,都不可能丢了俞乔,他受那些痛苦,才让脚好了,就是想时时刻刻跟在俞乔身边,不成为她负担地跟着,那些人……呵,上来试试吧。   谢昀脸上露出了微笑,他抬起俞乔的下巴,“啾”一下亲在了俞乔的唇上。   俞乔眸光闪了闪,低头继续靠着谢昀,让她改变主意的,就是她知道谢昀会高兴吧。   但转瞬间,她的眸光又凌厉了起来,谢昀爱跟着,那就只能让那些人闭嘴。   天色还透亮的时候,谢昀撇下望眼欲穿的小红和还没有眼睛的石头蛋,跟着俞乔上了马车。   王伯一脸果然如此的神色,送他们上了马车,又仔细叮嘱了一下林易和陈野,让他们务必把两位主子都安然接回来,他这老心脏再也受不得那样的惊吓和担忧了。   陈公自三年前开春来到楚京,就没再回宜阳去,原本他来这里是为了俞乔开路,可俞乔却在谢昀离开后,毅然从军,陈公半年时间连写十多封信骂俞乔,企图将人骂醒。   可俞乔有她自己的执着,状元仕途之路看似光明,可需要的时间太久,她没有那个时间等,明空也不会给她那个时间慢慢来,所以她选择了这个危险却与陈公初衷背道而驰的路。   但俞乔对于陈公还是感激的,他是真心为她好才会这般,所以回到京中,她哪个府的宴会都可以不去,就是陈公府上的,她应该来,她应该当面来给陈公一个解释。   马车行在路上,俞乔就将这些话给谢昀说了,谢昀对于俞乔的决定半点意外也无,她待人就是如此了,别人如何待她,她就也会同等程度还回去,她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却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要好。   “北翼王,北翼王妃俞将军到!”   俞乔北翼王妃之后居然还加了一个将军的后缀,这是对她功绩的认可,众人将目光看向谢昀,却未看到半点不满,反而是骄傲,他并不觉得这种后缀不好,他为他的阿乔骄傲呢。   “两位这边请,”陈府的管家亲自来迎,将俞乔和谢昀迎往陈公的院子。   陈公的夫人自然就陈府里的老夫人,他们的辈分重,就是楚皇也管陈公唤陈老,他的夫人寿辰,自然京城里的顶尖家族都会有帖子,来不来,都会送礼到,不过像俞乔和谢昀来这么早的,还是少数,这也算是俞乔对陈公敬意的表达了。   “来了啊!”陈公还是那副严肃之极的样子,他比三年前俞乔在京中看他时,两鬓多了些斑驳,这种变化只有数年不见才能察觉,但是他们确实是都老了,这个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都能抵挡得了岁月的侵袭。   “先生安好,”俞乔从最一次见陈公,就没被他的严肃吓到,此时就也还是那温淡的神色。   “里面坐吧,先陪老夫下盘棋。”   “好,”俞乔点点头,随陈公往里走去。   被无视的谢昀,在俞乔关切的目光扫过时,自动跟上,楚皇黑脸他都不怵,这个陈公比起楚皇来自是差了许多。   陈公跃跃欲试,这三年俞乔在各个战场辗转,他却没少研究棋谱棋艺,在见到俞乔前他就已经想了许多绝招,要应对她了。   书童上了茶,还端了茶点,谢昀瞧了他们两眼,就开始啃点心。   那陈老的心思也直白,但他的阿乔是谁啊,便是在军中,她也从未放下过学习,这三年里,她的成长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她发挥的地方,这点儿谢昀比任何人都深信和期待。   俞乔的神色除了对谢昀会有比较明显的变化,对着外人的时候,就都是那温淡的神色,不喜不怒,已然无懈可击。   “承让!”俞乔执礼,将最后一子落下,胜败就也定下。   陈公的手在棋盘上敲了敲,最后点了点头,“你赢了。”   他脸上并无多少不满,反而觉得挺欣慰的,相比四年前那盘棋,俞乔锋芒毕露,杀伐凌厉,现在的她已经懂得收敛了,杀机依旧重重,却难让人察觉了,这就是他期待看到的成长。   他突然将目光看向谢昀,而谢昀嘴里还塞了两块点心,两颊微鼓,就和他宜阳城麓香居里,偶尔会蹿来偷果核的松鼠一般,他原本要说的话,当下就忘了大半,甚至被那双眼睛看着,他多了一种非礼勿视的感觉。   他觉得俞乔对谢昀这般死心塌地,有一半原因都是因为谢昀太好看了,直接把俞乔魂儿给勾走了。   俞乔也看向谢昀,目光里却透着不赞同,她因着陈公没太管谢昀,他居然真就放开了吃,谢昀身体好后,她就没克扣过谢昀的甜食啊,至于这么馋嘛。   “这茶点是我从宜阳带来的厨子做的,王爷若是喜欢,我一会儿让他给你抄几张方子。”   谢昀嘴里还没咽下,也不说话,连连点头。   “多谢先生,”俞乔帮谢昀把话应了,而后瞧瞧瞪了他一眼。   “嗯,”陈公看了看棋盘,又还是意动,“再来一局?”   “好,”俞乔点点头,然后着手收拾棋子儿。   谢昀喝了口茶,终于咽下去了,他挪挪位子,更靠近了俞乔些,而后也来帮忙。   陈公显少看两个男儿夫妻相处,但看俞乔谢昀也没觉得别扭不对的地方,这么想着他对谢昀无形中,态度又好了些许,他挥了挥手,童子又再给谢昀端来了点心。   俞乔陪着陈公下了三盘棋,也实在是时间不够了,陈公才放过他们。   而后谢昀俞乔陪着他一同到前面招待宾客的院落去。   陈老夫人见了陈公就先瞪了他一眼,但总归在人前,她还是给陈公留了些面子。   陈公只当没看到他夫人的白眼,大落落坐到了她身侧的位置,而后家中后辈和各府宾客就开始拜寿唱礼了。   俞乔的礼准备了两样,一样是陈公喜欢的先人画作真迹,再就是陈老夫人会喜欢的珠宝首饰,看着雅致又不是华贵,不算心思精巧,却合了两位老人家的心思和喜好。   拜寿唱礼之后,就是真正的寿宴了,喝酒游园会一直热闹到深夜锣鸣。   陈公确定俞乔这些年是有长进的,他就也没再多惋惜,寿宴上一直带着俞乔和京城里的一些文公大家说话,他的亲生儿子都没俞乔这待遇,俞乔也没辜负陈公的好意,一直陪着,酒过几旬,陈公醉了,她还负责将人送到偏房去休息。   俞乔吸引了绝大部分的注意,可谢昀天生就是人群中的焦点,他不说话不喝酒,俞乔被带着喝酒的时候,他就也乖乖坐席位上等俞乔,他这作风“贤惠”得让人侧目。   “北翼王是嫌弃陈府的酒水不够味儿嘛?”许是酒气壮胆,终于有人敢找谢昀说话了,这话也不大顺耳,摆明了就是想撩谢昀生气。   谢昀目光从俞乔那里收回,筷子在菜肴里搅了搅,却是无视了说话那人,原因也简单,长太丑了,不忍目睹,更不用说要屈尊和他说话了。   第一个人被无视个彻底,有些伤面子,可还是不敢惹谢昀,悻悻退下。   再过不久又有人上前来了,他身高体肥直接堵谢昀的席位前。   “听说殿下是从南境回来的,不知道有没有看到我叔父呢?”   徐茂是徐府的长子,这次是他代表徐府到陈府来贺寿,因着他表弟谢晔的关系,他对谢昀可不陌生,虽然青楼前谢晔被扒光衣服一事,让他们生了点儿嫌隙,但始终是表兄弟,他徐府现在乃至将来都是站在谢晔那边的,他自觉有必要来试探试探谢昀,顺便修补一下他和谢晔的关系。   谢昀目光扫去,徒然就冷了些,徐茂挡住了他看俞乔的视线,“滚开。”   徐茂自觉自己态度和语气都没问题,当下就被气红了脖子,“谢昀,说起来我也算你的表兄,你说话……”客气点……   他还没说完,谢昀直接朝他扔出一个杯子,酒水泼了他满面不说,那杯子还砸中他的鼻子,那鼻梁骨断裂的声音,听得周围的人心和肝儿都颤了颤,这可真下得了狠手啊。   “嗷!”徐茂痛吼了一声,弯腰捂住鼻子,全身都在发抖,又气又疼,谢昀下手也忒狠了。   谢昀目光扫了一圈儿,没看到俞乔,他眯了眯眼睛终于托腮正眼看徐茂了,瞧了半天,他问到。   “你是哪个东西?”   原来他将徐茂打了,却是半点没认出他是谁来,也实在徐茂品貌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根本不足以让谢昀记住他。   “他是徐府的长公子。”   作为长子徐茂只需要守成就可,他的教育也按这一套来,可是教是这样教了,他在外表现出来的品行可不是那回事儿,长年流连风花雪月之地,狐朋狗友倒是交了不少。   这几年,谢晔很是疏离他,反而和他堂弟徐菖走得更近些。   “哦,”谢昀应了,但神色全无变化,他站起身来,要去寻俞乔,但随即就又被两个人拦住了。   他们和徐茂是一起的,或者说平日里仰仗徐茂给他们方便,眼下徐茂被打,他们就是意思意思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不做。   “殿下打了人,这么走了不大好吧……”   “打人?”谢昀眯了眯眼睛,而后看向徐茂。   那徐茂又“嗷”地惨叫了一声,如此坐实了谢昀是真的打他了。   “好吧,本宫打人了,”谢昀无奈地道。   他这么好说话,这快认错,那拦路的两人也就满意了,语气也放缓下来。   “殿下亲自送徐公子回府,在给徐国丈说说,想必他们会谅解说和的。”   谢昀还是皇子不是,就算打了人不用受教训,但赔礼道歉也总是应该的吧。   谢昀又对他们笑笑,却是两根指头将徐茂拎了起来,“道歉?”   徐茂捂着鼻子瞪向谢昀,点点头,正开口说话,谢昀一拳头直接打在徐茂的眼睛上,然后拳脚相加,一顿痛揍,林易和陈野要上来帮忙,被谢昀眼神阻止了。   他们打还有什么意思,打人这种事情,谢昀喜欢自己来!好歹也是从小在皇宫里打遍无敌手的,此时让他们重温一下也是好的。   谢昀打完了徐茂,那两根拦路的人,他也没放过,拳拳到肉,痛得他们哭爹喊娘,一张脸青紫血红,惨不忍睹。   谢昀打人谁敢阻止,何况还有林易和陈野两个煞气满满的护卫看着,周围的人生怕谢昀不知青白,拉了他们也痛揍一顿呢。   “饶命,饶命!”   “啧,本宫又没说要拍死你们,绕什么命啊!”谢昀悠悠闲闲地说着,那模样分外招人恨,而且他下手痛揍的速度一点儿没减,那三个人轮番翻来覆去地挨揍,别说,瞧久了还挺有节奏和美感的。   “不敢了,不敢了,我不敢了,饶命,大爷饶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谢昀又揍完一个,余光扫过去,痛得全身发抖得了半刻喘息的徐茂,立刻求饶,只怕现在谢昀让他学狗叫,他都会愿意,实在是太痛了……所有被谢昀打过的地方似有千万根针在扎一般,他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样的苦痛。   “做什么?做死掉拍成肉泥的肉虫你肯不肯……”   徐茂看着谢昀的眼睛,感觉到他话语背后的森森杀机,当下就失禁了。   谢昀的目光从阴冷变为嫌弃,现在就是徐茂求谢昀打他,谢昀也不愿意了,脏!   “怎么回事?”陈府家主陈博笙终于赶到,他身侧还是微服到此的楚皇,不过众人的注意还在谢昀身上,暂时没人注意到楚皇的到来。   俞乔将陈公送到偏房前,就将人交给陈公身边的小厮,回来后就看到他们的席位被层层围住了。   “阿昀……”   她唤了一句,声音不见喜怒,但人群马上为她分出条道儿来了。   而背对她的谢昀身形顿了顿,立刻转过身来,脸上的神情直接从凶神恶煞,变为乖巧可怜,他走到俞乔的身侧,一根指头指向地面,“阿乔……他们欺负我!”   谢昀话出,四周都静了静,众人都忍不住侧了侧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地上被揍得亲爹亲娘都认不出来的三人尤其错愕,欺负?他们欺负人了还是这副惨状?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愣住,实在想不明白,谢昀这话是怎么说出来的,明眼瞧着也该知道是谁欺负谁啊,那三个人都要变成他口的肉泥了啊!   征战沙场明察秋毫的俞乔肯定一眼就看出来了吧!   俞乔皱了皱眉头,却是拉住谢昀的手,又上下看了他,语气里带上了点儿紧张,“可有受伤?”   谢昀轻轻摇摇头,“我没事……”   可他那低声慢语的模样,瞧了个全程的人都忍不住想谢昀是不是真有被欺负到?更何况俞乔了。   谢昀这幅神情杀伤力比他之前痛揍人时还要大呢!   俞乔握住谢昀一边的手,走出一步,看向地上的三人,无论眸光还是语气都冷了冷,“三位好胆量,连北翼王都敢冲撞,是看不起我俞乔,还是不将陛下放在眼中?”   三年前俞乔绝对不够资格说着这样的话,可现在她手握一方兵权,看不起她的,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和身家了。   “还愣着做什么?将他们带回府中,我要和他们的长辈好好聊一聊,是他们本性如此,还是他的家族都是这个意思了……”   俞乔这个帽子扣得不是一般的大,直接上升到家族忠诚上了,在场的人都要为那三人的家族捏一把汗了。   “是,”林易和陈野应是,当下就要过来拿人,可没有半点做做样子的架势。   ☆、第12章 /113/02   “不,不,不是我们先动的手……”徐茂连滚带爬,冷汗接连滚出,但他已经被林易一手提了起来。   俞乔看着似乎比谢昀还要狠,还要不好惹啊,他此时回想究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什么风,会想来试探谢昀啊!而周围原本有和徐茂一样的想法的人,此时也都出了一头冷汗。   这对夫夫根本就不按寻常套路来!   “你确定不是你们挑衅在先?”俞乔眯了眯眼睛,她根本不用向谢昀求证,她心中清楚得很,谢昀虽然脾气不大好,但却不是主动挑事儿的人,定然是他们先碍了谢昀的眼,才招得这顿打的。   这一点稍微了解些谢昀的人就都知道,更何况俞乔了。   换个说辞,他们就无言以对了。   他们被拉走,而俞乔处理这事儿到结束,楚皇也没出面阻止。   从头看到尾的陈博笙一头冷汗,却是因为差点琢磨错楚皇的心思而被吓到的,楚皇不出声,明显就是站在谢昀和俞乔这边儿的,他也认可了谢昀是被人“欺负”了才动手的,认可了俞乔的处置。   徐茂三人被拉走,俞乔拉着谢昀又坐下,谢昀的神色明显又可怜乖觉了两分。   “阿乔生气了嘛?”谢昀看向俞乔,周围的人也拉长了耳朵,是他们,他们也生气吧,教训完徐茂三人,也该管教管教没个分寸的谢昀了吧。   俞乔看了看谢昀,又翻出他的手看,“打人手不疼嘛?”   瞧这语气温柔的,哪儿是生气,分别是心疼谢昀,怕打人把自己打累,把手打疼了……   俞乔这话说得,比之前谢昀告状还要惊呆众人,征战沙场,战无不胜的鬼狐将军在他们八皇子面前成化指柔了啊!意外之余,再看看美美的谢昀,又觉得不该意外。   “是有点儿,阿乔给我揉揉?”谢昀感觉得出来,俞乔还真没对他生气,他就毫不犹豫顺杆爬了。   “嗯,”俞乔应着放低了他们的手,轻轻地给他揉了揉,谢昀脸色直接从小心变成了欢喜。   俞乔这毫无原则护夫的模样,可是惊掉了不少人的眼睛,而这也是俞乔要让他们看看的,惹了谢昀就也是惹了她,考虑到她,考虑到楚皇,他们就该想想要不要过来撩谢昀了。   当然,俞乔就没担心过谢昀会吃亏,可谢昀被人膈应了,她也不高兴啊。   楚皇站着看了一会儿,无奈摇摇头,却也没上去前来,他转而就让陈博笙带他去看陈老和陈老夫人。   楚皇离开,俞乔的目光在他们离开的地方停留了片刻,而后移开,并未同谢昀说起,就是说了也没差,谢昀是不会有兴致跑去和楚皇相认的!   再坐不久,俞乔就带谢昀和陈家主告辞,而后他们相携离去。   “关暗室里,别弄死了就行。”   落到俞乔手中,或许他们会更愿意让谢昀痛揍一顿,谢昀给的是身体折磨,他们求饶是想活,可俞乔更擅长让人想死……   “是,”林易和陈野应了,他们已经明白俞乔话里的底线在哪儿了。   俞乔和谢昀前脚离开,后脚得到消息,徐茂的父亲徐刚就来了,他自然是盛怒无比,作为他的嫡长儿子他自然是宠着护着长大,岂容俞乔将人带走。   得知谢昀俞乔离开,他转道就去北翼王府,可是北翼王府外一排府兵严阵以待,他看看自己带来的十来人……除非他回府再带人来,否则他怕是带不走他的儿子。   其实是徐刚想太多了,俞乔谢昀不在的这三年,到了夜里,北翼王府就是那样的状态,戒备森严,周围的邻里早瞧习惯了,只他以为是针对他呢!   他问也没问俞乔肯不肯让他进,他转道又跑皇宫去了,可楚皇此时还在陈府里呢,他让人给徐皇后递消息,又等到深夜,楚皇回宫,他等到人了,可楚皇却让他回去,明儿再来。   他再细问,才知道楚皇是从陈府里回来了,当下他的冷汗就下来了,哪里还敢多待,回去后更是觉也不睡,找来了府里幕僚,连夜商量对策。   在马车上谢昀瞧了俞乔几次,他以为俞乔在两人独处时还是要说他的,她现在什么都不说,反而让他隐隐觉得不妙,难不成……是要等着回房再揍他屁股?又或者故意撩他,然后再让他自个儿□□烧啊烧的?   那这样,还不如说他呢。   俞乔被谢昀时不时瞄着,却始终神色不变,她才没想怎么惩罚谢昀,她是想着徐刚和徐皇后会有什么反应,或者说,她在期待他们的反应。   马车停下,俞乔终于偏头看去,谢昀已经靠着她睡着了,红唇轻抿着,脸上还留着点儿忧虑,可确实是睡着了的,俞乔无奈笑了笑,却是将人抱出了马车。   王伯瞧了两眼,立刻送上来一条披风盖到谢昀身上,从府门到正院还有段路,夜风总是凉的,吹病了就不好了,他还当谢昀是那个春夏秋冬都要穿得厚厚的病弱皇子呢。   可俞乔明白,也还是没有拒绝王伯添衣,她抱人的姿势也毫不含糊。   谢昀被抱起就有感觉了,他睁了睁眼睛又再闭上,而后揽上俞乔的脖子,继续让抱着,不得不说,他还真有些怀念俞乔这样抱他呢。   “阿乔对我真好,”谢昀闭着眼睛嘀咕了一句,又勾着嘴角乐了,就是楚皇都不能纵容他这般胡来,可是俞乔却没有丝毫的生气,他微微睁开了眼睛,头一偏就在俞乔的脖子上亲了一下,再然后才乖乖靠好。   俞乔脚步顿了顿,又继续走,却是没应谢昀的话,她当然是要对谢昀好啊,这根本没什么好反驳反应的。   她没应,谢昀就又开始瞄人了,他贴贴俞乔的脸颊,“真的是他们烦人……我厉害才没被欺负到。”   “知道了,”俞乔语气里多了些无奈,她以前生气的时候,也没见谢昀多怕,怎么今儿就这么胆小了?   到寝室前,守在门口的两个内侍将门推开,俞乔抱着谢昀继续走入,他们将门关上,而后就离开。   俞乔将谢昀放到床上,谢昀随即拥紧俞乔的脖子,凑上自己的唇,眼睛微微眯着,又慵懒又勾人,当然他不要想着将脚也勾到俞乔身上,或许看起来会更雅观一点儿。   美人投怀送回实在难让人拒绝,何况这还是她唯一喜欢的美人儿,俞乔一顿就继续放倒了谢昀,而后两个人吻在一起,激烈中又多些急切。   谢昀一只手从俞乔的脖子滑到她的后脑勺,再轻轻按住,不容许她有任何的后退和敷衍,吻自然要吻个彻底啊!   随着亲吻的深入,寝室里的温度似乎也在爬高,两人分开俱是脸色微红,喘息不止。   谢昀抱着人翻个身,带着俞乔上了床,然后他就起身,手伸向两边的床幔,一一放下,他又重新趴回俞乔身上去,“阿乔这是我们第一次住这里……”   这里让王伯维持了原样,就也说明,他不在的三年,俞乔也没有进来住过,他有些心疼,又有些期待,第一次总是不一样的。   “嗯,”俞乔应了声,轻轻顺了顺谢昀的头发。   “阿乔说每天晚上都是洞房的……”   “所以?”俞乔眉梢微微挑起,等着谢昀的话了。   “所以要洞房啊,阿乔就是要罚也等……也换个方式吧。”实在是那次的心理阴影太大,谢昀到现在自也没觉得自己打人有什么不对,可他就怕俞乔惦记着在这里罚他了,那他估计真会想把徐茂三人拍成肉泥!   俞乔沉默,谢昀却当她真有这个意思,他直接上前叼住俞乔的耳垂,轻轻一咬,在用力吮着,俞乔就从沉思变成了忍耐,“阿昀……”   谢昀决定不管了,他先把俞乔的身上的火点起来了再说,他这么做着,声音却又放轻,“阿乔……”   “我想要你,阿乔……”   俞乔沉默是因为她还有事情要做,可现在谢昀这般,她就只能先随他胡闹一番了。   衣裳尽解,偌大的婚床随意翻滚,可两次谢昀都还差点带着俞乔掉床下去,谢昀根本不想自己独守空房,就是他先睡着了也不想,他折腾了一遍,稍稍缓过来,又再拉着折腾了一遍。   他将自己的吻盖遍俞乔全身,就连指尖都没错过,这种亲吻,俞乔根本无从抵抗。   “阿乔陪着我睡,嗯?”   “嗯……”俞乔应了,谢昀舔了舔她的耳垂,却不是放过,而是又拉着俞乔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房事。   三次下来,俞乔眯着眼睛没有睡着,却也有了困意,谢昀马车上睡了一会儿,此时餍足也殷勤得很,他抱起俞乔到隔壁的浴房里泡了泡,没敢再折腾,洗浴之后,他将俞乔抱了满怀,而后满足地睡着了。   俞乔眯着眼睛揪了揪谢昀的脸,但她答应了谢昀的话,基本都会遵守,说陪着他睡,就也陪着了。   北翼王府这一夜并无人打扰,这点儿的确在俞乔的意料之外,不过……正好。   徐刚带着幕僚一夜未睡,徐皇后和谢晔得知消息自也睡不好,实在是俞乔将帽子扣得太大,而偏偏楚皇还很可能看到全部过程,他的沉默几乎于是默认了俞乔的说法。   难不成楚皇是要拿徐府开刀了……这可不妙啊!   “阿昀,我去上朝,今儿大概会耽搁些时候,你继续睡……”   俞乔将石头蛋塞到谢昀怀里,却未马上离开,而后又俯身和谢昀低语两句,又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继续睡熟。   她的体力已经完全恢复了,谢昀看着倒似是累着了,她想着戳了戳他的脸颊,谁让他昨儿贪欢了……   天还暗着,她打开门,一个红色的小东西就从门缝里蹿了进来,而后爬上了床,俞乔又往床的方向瞧了一眼,心中徒然多了些不舍,陪着谢昀醒来其实她也是喜欢的。   这么想着俞乔还是出了院落,骑马上朝去了,至于徐茂三人的处置,还得今儿再看。   这种事情,徐刚根本就不好意思放到朝堂上来讲,毕竟他儿子在外的风评实在不好,昨儿的表现他再让人打听,也实在是说不出口,主动挑衅,被打得哭爹喊娘,甚至被吓失禁……   他从不知道他儿子还有这样窝囊的时候,原本他还想着乘此机会警示一番俞乔和谢昀,此时却只想着早点平息,将这事儿对家族影响压到最小。   下朝之后,徐刚一直在大殿外等俞乔,可是等到里面的人都走光了,他也没等到人,再去问殿门边的宫人,才得知俞乔走得最早,看着方向也不是出宫,而是往御书房去了。   “拿着鸡毛当令箭!我后族徐府还怕了她不成?”徐刚当下就放弃了昨夜幕僚们议计出的对策,俞乔欺人太甚,他却也不怕她了,不就多了一个皇子王妃的名头,他亲妹妹还是当朝皇后呢!   俞乔到御书房是楚皇的意思,说的也不是那档子事儿,而是关于北境的军情,晋国愈发蠢蠢欲动,原本她和谢昀想在京城多陪老太后些时候,怕也不行了。   “端午后初五,臣和阿昀会即刻前往北境。”   谢昀前往北境完全不需要什么理由,他的封地就在北境,去那里住个三年两载也没人说什么,当然这也相当于他放弃了皇位的角逐,就和大皇子一般了,只怕是谢晖也想不到谢昀会这般干脆,他岌岌追求的东西,谢昀从来视之如敝履。   “也好,”楚皇点点头,说到谢昀,他又忍不住多嘴了两句,“你也别老纵着他,该管还是要管的。”   “是,”俞乔称是。   楚皇又端倪了她一番,觉得她这个是略敷衍,她大概到谢昀面前还和昨晚一般,毫无原则就护着了吧。   “陛下,国舅大人求见,”应森听小太监传话,然后低声给楚皇禀告。   楚皇眯了眯眼睛,他还能不知道徐刚所为何来,“让他进来吧。”   “给阿乔搬个椅子。”   “是,”应森赶忙让小太监去搬椅子,然后他才去外面请徐刚进来。   “阿乔坐吧,”俞乔还未推辞,楚皇就这般说了,俞乔微微侧过身,徐刚正好从殿门走入,她没有什么迟疑,缓缓坐下。   “臣徐刚参见陛下,吾皇万安。”   “起来吧。”   楚皇淡淡道,声音冷肃,徐刚的心肝儿忍不住颤了颤,以往他只做个样子,楚皇基本就免了他的请安,可是今儿却让他行了跪拜礼,换到其他时候他也不至于多想,可眼下那俞乔在那儿坐着,他心里就不对味儿了。   也不知道她和楚皇告了多少黑状了……   “陛下,俞将军扣留吾儿,生死不知,还请陛下给臣和徐氏做主!”   “哦?阿乔,可有此事?”楚皇似才听说这般,可他的称呼里远近亲疏已然分明。   俞乔还未回答,那徐刚就又再道。   “陛下!”徐刚的声音猛地扬起,而后就愈发义愤填膺了,“吾儿冲撞了八皇子,是他不对,不过八殿下已经给他教训了,俞将军还将人扣留,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阿乔你有什么要说的?”楚皇看向俞乔,她倒是一点儿不急,在一边儿喝起茶来了,他问了,她才将茶盏放下,转头看向他,然后才看向徐刚。   徐刚的年岁和楚皇相当,可人看起来却比楚皇老上十多岁,印堂青黑,身体虚胖,显然是长年纵、欲才致如此的,那徐茂的品行还有受他这父亲的影响……自来有句话,养不教,父之过!   “小题大做?”俞乔品味了一下这话,脸色也随之冷了下来,“徐大人觉得冲撞皇子是小题大做?”   “八皇子是先皇后和陛下的嫡子,他就是没有封王,只要他身上还留着皇家的血,就也轮不到徐大人的儿子来欺辱,看来徐大人是真不将陛下和皇室看在眼中了……”   徐刚抬头对上楚皇审视的目光,这才自觉失言,当然,他本心里还是觉得是俞乔故意将这事儿说严重了,以往也没少见故意去撩谢昀而被痛揍的人,而那个时候,谢昀被罚居多,怎么现在娶了个男妻就不同了?   “徐氏百年大家,对陛下对楚国的忠诚天日可表,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离间得了的!陛下英明,定然不能被……她蒙蔽了啊!”   俞乔突然笑了一下,“离间说不上,就是看不得徐大人的儿子欺负本将军的夫婿。”   俞乔这话说得相当直白和磊落,本来也是,她就是护着谢昀,为他做主了!   于公,是徐茂冲撞了皇子,于私,是徐茂欺负了她俞乔的夫婿,如此俞乔将人扣了也说不上过分。   “本将军昨夜恭候了徐大人一夜,可徐大人都未到府中与本将军说解,今儿还闹到陛下这儿来了……也罢,聊是没有必要了,”俞乔说着看向楚皇,而后站起身来。   “儿臣一会儿就将人送到应天府去,就按照大楚律例来处置了。”   “什……什么?”徐刚自问也算饱读诗书,少时也被说才思敏捷,可怎么就跟不上俞乔的节奏了,这不争辩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压起了皇权,说起了律例来了呢!   还对楚皇一口一个父皇,对谢昀一口一个夫婿的,真是丢尽天下男儿的脸!   徐氏许是真有自己的考量,觉得家主平庸一些才有利于家族的绵长,以至于这个徐刚连掩藏自己心思的能力都不太够,他的神色,他在想什么在俞乔和楚皇眼中,就和脱光了衣服一般。   “嘭!”楚皇的杯盏摔到徐刚面前,他下意识就跪了下来,又正正好跪在了碎瓣上,当下就惨叫了一声。   “嗷……”这声音和他儿子昨晚被谢昀痛揍时发出的惨叫没差多少,还真不愧是父子了。   “应森把他给我叉出去,另外你再去应天府走一趟……让他们给朕秉公办理!”   楚皇让应森到应天府去,这是杜绝了徐家人为徐茂运作的可能,别管他已经多惨了,就还得给他们在牢里再受苦一番,性命应该还会留着,但人也彻底废了。   “是,”应森扬手,两个小太监上前拖徐刚。   徐刚这才觉得不妙了,俞乔从作夜开始就处处给他挖坑,早上也故意让他误会,他若是知道俞乔根本就没和楚皇提这事儿,他傻了才来说呢,而楚皇……他也一直在配合着俞乔,这才是最可怕最让人担忧的地方   “陛下,您不能让她蒙蔽了啊,臣……臣绝对没有不恭皇室的意思,绝对……”   他的话才说了一般,就让应森堵住了嘴。   楚皇哼笑了一下,“你先在家思过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来上朝……”   这是直接把他的职位都给撸了啊。   徐刚两只眼睛瞪圆,但应森可不会再给他机会了,直接让人将他叉到皇宫门口才放开。   他前脚被弄走,徐皇后就让人过来请楚皇了,说是那边备了茶点,请他过去。   徐皇后还想着先探探口风,却没想他兄长直接把徐茂弄到牢里,还把自己的朝务给弄没了,楚皇旨意都下了,她请人也是白请了,而且楚皇也未必肯去。   “告诉她,朕忙。”   楚皇理由也正当,他还有事要忙,而且他又不是谢昀,对于茶点可没兴趣。   然而,楚皇的忙就是让人搬了盘棋过来,他要和俞乔对弈,昨儿到陈府,老陈公对着楚皇又是猛夸一番俞乔,当然重点还是在棋艺上,虽然依旧被惨虐,可不得不说和俞乔下棋是件挺痛快的事情。   “阿昀还好吧……”楚皇虽然不觉得谢昀真会被欺负到,但俞乔这般认真地帮他把人欺负回来,他不得不多想,是不是谢昀真的有被欺负到,才让俞乔这么生气。   “昨夜……睡不大好,臣会宽解他的。”   虽然谢昀睡不大好的原因绝对不是因为徐茂,但不妨碍俞乔将既成的事实告知楚皇。   “唉,”楚皇叹了口气,“阿昀从小到大就是那脾性……哪一日不是他把别人气死,就是把他自己折腾……”   “罢了,阿乔多上心些,他……听你的话。”   这话楚皇虽然认同,可是说的却不大爽快,自己养出来的儿子,却不听话他的话,还爱气他,真不是糟心能形容楚皇的心境的。   “是,”俞乔没再多说,她将一子落到棋盘上,楚皇也顾不得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堵心事儿了,全心琢磨起了棋局,一来一往,俞乔直接在宫里吃了午膳,才得出宫。   回来时,身后多了一辆马车,全是老太后让她带回来的,有给谢昀的,也有给她的。只他们成亲至今的三年,老太后都不知道给谢昀塞了多少东西,前朝后宫多少人眼红,但这是她作为长者的心意,他们也只能受了。   “乔哥回来了,”秦述亲自过来迎俞乔,然后又挥手让侍卫将马车拉进去,他昨儿晚上没睡,眼下也不见疲惫,他凑到俞乔身边,低语起来,却是他昨晚从徐茂身上审出了些了不得的事情。   俞乔听秦述说完,就是淡定如她,眉心都忍不住蹙了蹙。   “我没告诉王爷,”秦述这点分寸还是知道的,这种糟心事儿若是让谢昀知道了,整个京城都别想安宁了。   “你亲自将人送到应天府去,”俞乔的声音低了低,眼神扫过秦述,“好好交代一番。”   “你来查,两天后,我要结果。”   “是,”秦述点点头,随即退开去办。   俞乔又在原地停顿了片刻,将身上冰冷的气息收敛了好后,才继续向正院走去。   谢昀吃过了午膳就在正院前的柳树下等俞乔,顺便纳凉。   早上他模模糊糊听到了俞乔的话,为了让自己等人的时间少一些,他特地多睡了会儿,日上三竿才从床上起来,可是他吃了早膳,写了字,又吃了午膳,俞乔都还没回来。   他正打算要不要去地牢里观摩一下徐茂几人的惨状,打发时间,他左等右等的人,就出现在眼前了。   半铠戎装,俞乔穿起来淡化了那种沉重,又多了些凌厉冷清之色,很耐看,很好看。   俞乔老远就对上谢昀望将过来的眼睛,还未能散干净的冷意,忽的就消失无踪,整个人的气息可见地就柔和了下来,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两分,她之前担忧全无必要,只要看到谢昀,她的心情就是好的。   “阿乔……”谢昀唤了一句,随即勾起嘴角笑,笑缅风流,满院子的颜色都为这个笑容黯淡了下来,他脚边的小红,仰着脖子看谢昀,那模样似乎也被惊艳到了。   至于一边原本在陪伴谢昀等人的小路子几人,也都木然了神色。   谢昀本来就好看,可平日里这种好看,在他们看习惯之后,多少可以免疫一些,但他对着俞乔笑的时候,那种勾魂摄魄的感觉突然就强烈了起来,他们就是谢昀相处再多少时候也都没用。   俞乔到底是俞乔,她在微微的惊艳之后,立刻回神,她看向小路子几人,“你们先下去吧。”   “是,是,”小路子拧了一下自己,再不敢多看谢昀,带着几个还在恍惚的内侍离开。   “阿乔……”谢昀有些不满,俞乔回来第一句话居然不是对他说的。   谢昀坐在摇椅上,俞乔走近,他也不挪位置,还晃了晃他的脚。   俞乔瞅了一眼,谢昀腿上还揣着一个颜色似乎又淡了些许的石头蛋呢。   但下一刻,那石头蛋就被谢昀晃到地上去了,谢昀身体前倾拉住俞乔的手,再将人拉到他的腿上来,而后将俞乔抱了满怀,如此他脸上的不满才消失不见,他撅起唇亲了亲俞乔的脸颊,“阿乔吃了没?”   “嗯,吃过了,”俞乔把那个掉地上的石头蛋又踢远了些,然后才回了谢昀的话,“阿昀呢?”   “我也吃了,”他本来要等俞乔的,可是小路子劝了一回,王伯劝了一回,秦述也来了一回,最后是阿狸跑来陪着他一起吃,他才没再等的,不过他也知道都这个时候了,俞乔肯定是被留了饭的。   俞乔摸摸谢昀的脸颊,眼角微微翘起,“这样才乖。”   “嗯,”谢昀没等到人的不郁,就在俞乔的这个轻柔的抚摸和低语中不见了,他欢喜地抱着人,怎么腻都腻不够。   “阿乔吃什么了?”谢昀说着却是想去尝俞乔嘴里的味道,却让俞乔一指头按住了唇,他也不嫌弃,就亲起了俞乔的食指,俞乔手指离开,却是敲了敲谢昀的额头,“忘了之前和你说什么了?”   俞乔也不大舍得敲他,可实在是谢昀抱着她,时时刻刻就都想舔一口的模样,让她纵也不是,不纵也不是,就只能她自己定个规矩,亲亲什么的,只能在晚上,白天里搂搂抱抱就够黏糊的了。   “没忘,可是阿乔……我想你了啊,”谢昀眼珠子转了转,下颌微微扬起,“白天里阿乔亲我,晚上我亲阿乔……”   他就是这么理解他们的约定的,难怪答应得那么爽快,俞乔的手指忍了忍,才没再敲谢昀。   俞乔伸手将人抱住,盯着他的脸瞧了一会儿,又缓缓靠近,谢昀眼中立刻闪过惊喜,他虽然这么说了,可是没想俞乔真愿意的,他眨眨眼睛,神情立刻就乖巧起来。   好像在说,你亲我,我就乖了……   原本只打算蹭蹭谢昀的俞乔心跳又停滞了一下,她闭上眼睛,如了谢昀的意思,将人压在躺椅上,甜甜蜜蜜地深吻了来。   而小红也很尽职,抱住那个想要撞人的石头蛋,没让它打扰到谢昀和俞乔。   一吻结束两个人心跳都有些失律,俞乔的侧脸靠着谢昀的胸膛,手还勾在他的脖子上,他们就这么相拥着躺在摇椅上,“我们端午后的第二天就走,三年之内,应该是回不来京城了。”   当初他们从北境千辛万苦来到楚京,而今他们又要回那里去,不过心境却不大相同。   “我只要跟着阿乔就可以了……”谢昀轻抚着俞乔的脊背,说出来的话也一如既往的坦诚,他就是喜欢俞乔,就是想要时时刻刻黏着人,什么出息不出息的,他才不在乎呢。   当然俞乔若是在乎,他也会略略在乎一下,但该黏还是得黏着。   俞乔点了点头,抱着谢昀的手臂也略略收紧,“有时间,我们可以去英州看看。”   谢昀的封地可以说是众皇子最大的,这个北境本来就比谢时原本的封地大,又加上了赵国割裂来的那些地盘,自更大了,楚皇给谢昀的封号里加了一个北字其实还算恰当,他确实是真正意义上的北境之王。   “好……”谢昀闻言眯起了眼睛笑,他以前就说过要让俞乔带他去英州看看,没想到真有机会实现了。   两个说说话,俞乔就也把徐刚和徐茂的处置和他说了说。   对于他们的下场,谢昀心中早就了然,不过却是有些奇怪,俞乔突然有的沉默,“怎么了?”   俞乔又再顿了顿,“没什么……”   那种龌龊糟心的事儿,就不需要说出来让谢昀生气恶心了,至于牵涉进来的人,就也别想她会轻轻放过了。   “哦,”谢昀又低头看看俞乔,却见她眯起了眼睛,也只当时她是抱他抱得舒服,有些困了,他拍抚俞乔脊背的手又轻了些许。   王府里的府兵和内侍都是训练有素,秉承在云乔宫里就有的规矩,对于正院的地盘,等闲是不允许靠近的。   谢昀如今身体恢复,就是洗浴也不需人帮忙,都他自己来,而且浴房附近,就是小路子谢昀也不允许靠近,他自不是担心他自己被人看了,而是不想俞乔被冲撞了。   这个秘密或许不能长长久久地保存下去,但他希望是等到他和俞乔都准备好的时候。   俞乔和谢昀在摇椅里小憩了会儿,醒来后,又到书房里看了会儿书,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这几日往王府里送帖子的人家渐渐多了起来,但俞乔只让王伯按照以前的规矩来,再没有出席的意思。   她每日除了上朝,下朝之后就会回府,深居简出,谢昀就更是如此了,出宫之后也就那晚和俞乔来了一趟陈府,而后就再没出门,总觉得他们回来京城会不消停的那些人,突然就不习惯了。   池胥人就是这面之一,他这三年都规规矩矩在京城里任职,三年才升了半品,他也不是没想到俞乔幂下去,可是池家本来就是武将世家,有自己的兵权和班底,他这么跑过去,实在不成样子,想想他就耽搁下来了。   但多少是觉得有些后悔的,以前那董伟是谁啊,不就是京城里不入流小家族的纨绔子弟,可那样的人如今却和他平起平坐,还能给俞乔传达她的意思,他这心里麻溜地酸,要知道当初他可是第一个向俞乔投诚的人啊。   ☆、第12章 /114/03   董伟被池胥人瞧出了几分不自在,不过他脸皮老厚,干脆就坐下来随意池胥人瞧,看他能瞧出什么花来!   “公子要我做什么?”池胥人问着,语气还带点儿不易察觉的酸。   董伟看池胥人终于肯说正事儿了,他就也没晾人,一个信笺从袖子里抽出,递给池胥人。   “你看过之后就烧了,现在。”   池胥人并不奇怪俞乔的谨慎,她从北境来到京城也有快五年了!可这些年来,她就没找他办过事儿,他这个奴仆一点儿都不称职,也包括在晋国吴国的那两人,至于杨昔他感觉他早被俞乔彻底放弃了。   而作为共同过患难的人,他对杨昔还是多了些关注,而这些关注也佐证了他的想法。   杨昔这些年可混得不大好,他当时到楚京是多风光啊,可是现在却连北魏第一公子的名头都快保不住了,甚至他家族里还有强制让他尚主的意思,而杨昔却似乎对尚主很排斥,族里关系弄得很僵。   被这些事情缠住,杨昔能有作为才奇怪了。   他们这四人里,反倒是韩伊发展的最好,职位一升再升,但他觉得他这升职和俞乔不无关系,并没有什么证据,就是一种直觉。   “我会照办!”池胥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吹出点儿火苗,就将那信笺烧得一干二净。   再然后他就沉默下来,俞乔难得让他办件事儿,他自然得给她办漂亮了,董伟瞧瞧池胥人也没再多逗留,从浮生斋的这个雅室离开,又回到隔壁的房里,那边儿还热闹着呢,这些人全是他以前在城防营里交好的。   只是当初他选择了俞乔,他们没选择,但有曾经一起努力蜕变的交情还在,这几日他也没少来喝酒应酬,三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也包括人心,在俞乔身边他们受教最多就是懂得对人心的辨识。   曾经的好兄弟,现在来套他话的也不少,许是原本就看得透了,倒也没多少失落。   时间一溜就到了端午这日,宫里自是办了宫宴,楚皇的意思是要比往年隆重上一些,多少是有送别俞乔谢昀的意思在里头,当然,他们要离京的消息,至今也没透露出去。   老太后风雨一生,她的眼界自不会停留在后宫里,她虽然也没点破,但其实也猜测到了。   “祖母晚上和我们一起到府里住吧……”明儿他就一起把人打包带走!   谢昀眼巴巴地看着老太后,看得老太后又暖心又无奈的,她已经有了些褶皱的双手,抚上谢昀的头发,“昀儿啊,落叶归根,祖母就不跟着你们了。”   不仅仅是她对京城有归属感,更重要的是,她得在京城里给俞乔谢昀看着,她对于楚皇倒还不如俞乔有信心,她的人生阅历告诉她,权利这种东西,最是可怕,能抵抗得了它侵袭的人,几乎没有。   而她这么喜欢谢昀和俞乔,就是因为看透了他们的本心,谢昀骄傲,俞乔透彻,他们是仅有的难得,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要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地守护这份难得。   谢昀的眸光黯了黯,但还是盯着老太后不错眼,“祖母再考虑一下,就是到府里住几天……哪天你住腻了,再回来。”   到府里就由不得老太后想不想去了,他铁定要打包带走的。   老太后还能不知道谢昀的心思,这是哄她呢。   “昀儿要听阿乔的话,你们过得开心,祖母就也开心。”   老太后都这么说了,谢昀自然也知道是骗不走她的了,他放低了声音,“那我想您了可怎么办呢?”   谢昀对于京城对于皇宫都没有留恋,唯一让他不放心就只有老太后,她是真的对他好,他也是真心喜欢敬爱于她。   老太后摸摸谢昀的头发,却还是被谢昀的话打动了,“等两年……你们安定了,再让人来接祖母。”   “好,”谢昀虽然还是有些不满,但也拗不过主意早定的老太后。   俞乔一边看着,也无法说些什么,老太后的决定也在她的预料之内,谢昀能磨得她松了口,已经是意料之外了。   老太后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对阿狸招了招手,“阿狸过来,老太婆看看是不是长高了!”   身高是阿狸的痛脚,但是老太后要他上前,也肯定要上的。   “太娘娘好。”他恭敬地道。   “唉,是长高了些,”老太后摸摸阿狸的头发,见他一脸丧气,又忍不住揉揉他肉肉的两颊,“阿狸别担心,你漂亮哥哥小时候也矮着呢,现在不也这么高……”   “真的?”阿狸闻言果然眼睛放光,瞄了一眼谢昀,又急忙向老太后确认。   阿狸对俞乔更多是敬爱,但对于谢昀是一种亲昵的喜欢,衣着品味方面一直都努力向谢昀靠齐,两个人都爱干净,爱漂亮,偶尔臭美的模样,也很是相像。   不得不说,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很是奇妙,包括谢昀和俞乔,以及阿狸和他们。   “嗯,”老太后给阿狸点点头,似乎想起了谢昀小时候的模样,笑得很是开怀。   谢昀瞧了他们几眼,就转向了俞乔,也不说话,就还是那么眼巴巴地看着。   俞乔完全想不到谢昀有什么需要安慰的地方,但被他这么看着,她还是捡了一块点心喂给了他,如此谢昀才恢复了笑模样。   端午宫宴是从午后开始,俞乔和谢昀一大早进宫就直接到德馨宫来了,在这里吃了午膳,而后才往紫云宫去,至于阿狸就留在德馨宫陪老太后了。   “我们去库房看看,晚上带些东西回去。”   他们虽然三年不在,可楚皇和老太后也没少往了往紫云送东西,加上以前的库存,库房里堆积不少好东西,许会有俞乔看得上的,谢昀对一个人好,似乎恨不得把他所有能给的就都给了。   “好,”俞乔点点头,主动牵上谢昀的手。   小路子听了谢昀了话,随即就让人赶早把库房打开通气。   紫云宫的库房,几乎有一个大殿那么大,一个个封存的箱子,也都一一打开来,其中还有不少首饰盒子,有些是先皇后张氏原本的嫁妆,还有些就是老太后自己的嫁妆,都是男的的好物件。   谢昀眸光转了转,“那些都带上。”   “是,”小路子随即就让人将谢昀挑好的搬到外面去,虽然他也不大明白谢昀挑首饰是做什么,总不可能是他自己戴吧,小路子多想了一下,也似乎毫无违和感啊。   俞乔却是在一些书稿画作堆里停住脚步,她翻了翻,也挑出一些让小路子带上。   俞乔爱书谢昀是知道的,但将京城的书都搬到北境去并不现实,“阿乔别担心,到时候咱们再买。”   他能给俞乔建一个藏书楼,就还能再建一个。   “嗯,”俞乔点点头,她自然也知道谢昀挺有钱的,但北境……罢了,到时候他自己看吧。   “这是什么?”几个箱子搬开,地上却还是遗落了一方有些旧了的手帕。   谢昀看了看,在手帕上看到一个紫昙花,“是我……母后的吧。”   先皇后张氏入葬的时候,楚皇几乎将她生前所有的衣物画像都烧了,除了一点书稿,以及一些她留给谢昀的东西,谢昀几乎找不到任何她生活过的痕迹和气息,这方手帕或许是当时不小心遗漏掉的……   “阿昀会想她吗?”   两个人一同向外走去,俞乔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她应该是唯一能问谢昀这话的人了。   “以前想,后来就不想了……”   就是谢明都有自己的母妃,可是他却没有,他记忆里对于张氏是一片空白的,甚至有时他会对着铜镜去想她的模样,可是别人都说他不像楚皇,也不像张皇后,如此……她在他心中的面目都是模糊不清的。   再后来,他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意外,沉沦进无尽的黑暗里,对于所有一切都是怨恨的,不想张氏,是因为他不想将她也一同怨恨了,毕竟她已经将她能给的都给谢昀了。   俞乔握紧了谢昀的手,没再问,就这么陪着他走。   最后他们在紫云宫风景最好的荷花塘边的亭子里坐了下来,至于那块手帕,谢昀也让小路子收好了,毕竟是地上捡起来的,不是一点半点的脏。   “阿乔,我不难过……”谢昀将帕子给小路子,又擦了擦手,他这才靠向俞乔这般道了。   “嗯,”俞乔应了声,伸过手将谢昀揽住了,谢昀不难过,但还是在意和遗憾的。   “过去……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俞乔摸摸谢昀的脸颊,然后才继续道,“但我们可以把握现在,改变将来。”   过去她和谢昀都有这样那样的不幸,可都过去了,她的性格自来显少向后看,她的更习惯将目光放在眼前和未来,这才是她能抓住和要抓住的。   谢昀偏头多少俞乔的目光,就也看到她眼中的坚定和自信,许久凝视,他缓缓凑近,小心又郑重地亲了亲俞乔的唇上,这样的俞乔实在让人心动,无法抗拒的心动,但比起其他人,他是唯一那个能够在心动之时亲近她的人。   谢昀郑重的模样,让俞乔心跳也漏了几拍,就也将他们的约定抛到脑后去了。   谢昀亲完,继续靠着俞乔,但抱人的手却比之前要紧多了,谢昀的感觉显少有错的时候,俞乔就是男儿身,可也无法掩盖她身上的光彩,和他一样被她吸引的人不知多少,只是他们没他运道,也没他脸皮厚,磨啊磨,先把人磨回家了。   但他还是得看紧了,俞乔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天没再那么热了之后,俞乔和谢昀才离开小池塘,又回寝殿换了身衣服,就前往宫宴的地方了。   端午七夕以及中秋的宫宴几乎都相当于半个相亲宴,皇亲国戚自然在内,就还有京城里顶尖家族的氏族贵女贵妇会前来,偶尔得好,楚皇和徐皇后会直接赐婚,也算成人之美。   此时的御花园里香衣阵阵,一个娇过一个的美人儿四处流连,花暖香浓,满园的景致都因她们更添几分生动和美丽。   楚皇早几年开始就没往后宫添人了,现在的他更注重养生之道,尤其之前被谢昀喂了圣地来的雪莲之后,他更是注重了,总不能让谢昀白忙活,他怎么也得活得更长久一些,可便是这样想,这样决定了,看到这样的美景,也还是赏心悦目的。   他目光溜了一圈儿,却是没看到谢昀和俞乔,“怎么他们还没来?”   应森还没给楚皇回话,谢昀和俞乔就并肩而来。   楚皇看去,眼中的欣赏之色又多了两分,行走的风景说就是谢昀和俞乔,老太后给他们准备的衣服本来就好看,可换个人穿,绝对穿不出他们那种味道。   谢昀一身金线黑袍,尊贵如一只金凤凰,还是一只有着魅惑众生美颜的金凤凰,美得近乎刺目,俞乔一身月牙白银线锦袍,如月下谪仙,风姿动人,被他们踩着的那条路,似乎都比别的路要好看些许。   “我们昀儿和阿乔真是登对,”老太后也瞅瞅他们,而后满意点头,她就喜欢谢昀和俞乔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多好看,多登对啊。   老太后这话出来,她身边的一排贵妇们就只能附和,但附和也不算违心,这二人确实登对儿得晃人眼球。   两个人给楚皇老太后以及皇后见礼之后,就在他们的席位上坐了下来,随即谢昀就握住了俞乔一边儿的手,然后藏到袖子里去。   俞乔扫了一眼谢昀,就也没抽手,他们在来之前就吃过些东西了,谢昀另外一边手足够他捡点心慢慢啃了。   众人的视线总不觉在谢昀和俞乔的席位上停留,但他们却都习惯了这样的目光,有人过来俞乔就敬酒,没人来,他们就低声说话,谢昀偶尔勾勾嘴角,都要让人看呆好一会儿。   原本某足了劲儿要来争奇斗艳的贵女们,就都有些意趣阑珊,这还没比呢,就先被有夫之夫的八殿下给比成渣渣了。   但原本要进行的节目还在进行,出了几个世家小姐准备了歌舞琴书,也有一些世家公子上来弹琴画画,或者舞剑助兴,总得来说,还是精彩的。   谢昀摸摸下巴,对于没人来挑衅他和俞乔,突然还有些不习惯,再想想,他就恍然,许是因为前几日徐茂和徐刚的下场吓到了一些人了吧,就是当朝皇后的亲弟弟和亲外甥都没落得好,其他人还是想想算了,如此他们倒也落个清净。   “晔儿不知跑哪儿去了?”徐皇后和谢晔因徐茂之事多少受了些牵连,虽然无太大影响,但今儿也有想着把面子找回来些,自然不是通过针对俞乔和谢昀,而是想谢晔在宴会上能得楚皇几句夸奖。   可这按计划还没轮到他呢,他人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许是在外面看风景散心吧,”谢晖听到了徐皇后的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应道。   这几年他和谢晔相争得凶,他和徐皇后的关系自然也不好,他这不咸不淡的话,果然让徐皇后又堵心了些。   徐皇后心里再气,面上也没表现出来,既然谢晔不在,那么之前的准备就也没必要用上了。   天色渐渐暗下,坐久了楚皇也烦腻,“朕出去走走,你们也都随意。”   楚皇开了这个头,众人就也相随附和,一同到御花园里赏玩,游湖的游湖,赏花的赏花,几个公主加几个闺秀,叽叽喳喳,笑语不断,也挺引人注意,但还是不及谢昀和俞乔。   齐凰儿自然也在进宫的名单之内,她的变化很大,已经完全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她像了嘉荣长公主,容貌算不得出众,这几年很注重保养,但脸和天生白嫩的人比起来,还是差了几分,再加上她略微英武的五官,就连几个公主都比不过,更不用说和俞乔谢昀比了。   她若敢凑前,实在是自取其辱。   她在看俞乔谢昀,却也有人在她,谢明比三年前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得吓人,但更恐怖的是他看齐凰儿的目光,他变成这半人半鬼的模样,全是他自己折腾出来了,为了能再展雄风,他试了很多偏方,但他那个物件无论他怎么吃药,怎么呵护,都硬不起来!   而导致这一结果的齐凰儿,怎么能不被他恨入骨呢。   齐凰儿一样恨他,原本他答应得好好得,却还是将他们那一夜的事情说出去了,这三年里,即便是她母亲压着,可她的名声也还是臭了,她都十五岁了,可来和嘉荣长公主议亲几乎没有,就是有也是些纨绔子弟,歪瓜裂枣。   虽然她心有所属,可还是被气坏了!而这罪魁祸首自然是谢明!   但她以为还有俞乔和谢昀,那一夜她是参加他们的婚宴出来才出的事,她自觉也没恨错人!   然而,她恨的人只在那一夜,也突然发生了变故,谢昀失踪,嘉荣长公主让人查过,他好似是直接消失在京城,消失在楚国,而俞乔更是放下了她近两年的所有的努力成果,直接离开了京城!   三年,她如龙入海,她崛起的速度比上辈子还要让人瞠目结舌,三年,只是三年的时间,她就爬到了她再也控制不了的位置,她甚至开始有意识地躲着她了,但现在要让她认还太早了些,她不信她重新来过,就还是换来这样的结局。   俞乔因着谢昀也早习惯各种各样的目光了,齐凰儿的窥视并未引起她的注意,她注意力绝大部分都在谢昀身上,再就是习惯性的警戒了。   “阿乔今儿都没怎么吃,一会儿回府里,我再给你煮宵夜。”   谢昀抓住俞乔的袖子摇了摇,放开后,笑眯眯地给俞乔低声道,他这些日子没少在厨房里折腾,别的做不大好,但是面揉得越来越不错,还学会了烤鱼,偶尔对付一顿俞乔的宵夜已经没太大问题了。   俞乔闻言看向谢昀的眼睛,而后轻轻点了点头,“好。”   他们自不兴有什么不能下厨房之说,王府里的男人们老至王伯,小至阿狸都能打下手,王府里的厨子已经很多次觉得自己会失业了,特别是谢昀也爱往厨房跑后,厨房直接升级为王府最危险的地方。   俞乔也不是没看到过几个厨子苦哈哈的脸,但她实在无法拒绝一心为她好的谢昀。   两个人一对视,周围总是突然间静默下来,接着又再恢复,这一顿一顿的,怪异又让人无奈,实在是这两人在一起太养眼了,对视时那种亲密总不觉让人侧目,让人羡慕。   若感情样貌都能如他们这般的,也就真无所谓什么男女性别的了。   “我们游湖去吧,”谢昀本来是不大喜欢这样宫宴,但和俞乔在一起又不同了,他根本就不需要去看讨厌的人,他只要看着他的阿乔就可以了。   俞乔点点头没有拒绝,谢昀带着人到花船上,楚皇就也转道跟上,再然后乌泱泱一群也跟了上来。   谢昀忍了忍才没当众给楚皇一个鄙视的眼神,他拉着俞乔坐到一边儿,俞乔给他喂了几颗点心,他才气顺了些,然而楚皇今儿似乎是故意要气谢昀,他带着俞乔去哪儿,几乎都能和楚皇同路。   “父皇许是舍不得阿昀,”同时也是因为前几次谢昀真把楚皇给吓着了,他真不希望谢昀离开他眼皮子,然后又出了什么事情。   他一心跟着谢昀和俞乔,其他皇子却不是那么想看到这俩人,跟了几段,就又各自散开,就连谢晖也是,也实在是楚皇的心思太过明了,也太让他堵心了些。   “怎么,陪朕走走,你还不愿意了?”楚皇瞅一眼谢昀就知道他心里在腹诽他什么。   “啧……这不就陪着嘛……”谢昀瞧着四下里人终于散得差不多,他就牵住了俞乔的手。   楚皇沉默了少许,然后才道,“以后……有什么不方便就多写折子回来……”   “每月一个……”他若是不给谢昀定个数儿,他能将他忘到爪哇国去,更别说给他写信写折子什么的了。   “哦,”谢昀应了,倒是让楚皇意外了一下,但随之心情也好了些,当然等日后他收到谢昀亲笔的鬼画图信,他就知道谢昀为什么答应得这么爽快了,谢昀便是写了,他也看不懂。   俞乔勾了勾嘴角也没给气氛难得不错的父子俩说破,他们继续游景的时候,小路子从后面上来,递给俞乔一件披风,而后对俞乔轻轻点了点头。   “阿乔,我现在身体好着呢,”谢昀嘴上这么说着,但俞乔将披风披到他身上的时候,他还是乐滋滋地眯起眼睛笑,十分享受俞乔对他的关心,“阿乔对我真好。”   楚皇斜睨过来,不就是一件披风,瞧把他这傻儿子给荡漾的。   应森摸了摸自己的手,赶忙让后面宫人也去楚皇取披风,对比俞乔的细心,他实在显得不够细致,当然他让人取来了,楚皇也没穿,他时不时让谢昀气得心火直冒的,实在不想再裹着捂汗了。   “啊!”一声尖叫,还有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楚皇连带谢昀俞乔就都停下了脚步。   “那边是什么动静?”楚皇活到这岁数,又身居这等位置,感觉自然是灵敏之极的,他眯了眯眼睛,不会真有人作死地在今日又折腾些什么吧。   楚皇让人过去看,隐约觉得动静越来越大,就也没再等,陈铭以及几个暗卫直接现身,将他们护在中间,然后才往纷乱的地方走去。   楚皇谢昀这边隔得有点儿距离,他们都被惊动了,近些的也早在宫人和禁卫军的护卫下前去查看,但随即尖叫的声音就越来越多。   端午佳节,楚皇实在不想宫里还闹出什么不能收拾的麻烦来,原本的好心情散尽,脸色黑沉黑沉。   他们过来,其他早些围过来的人,就也壮了些胆气,同时也给他们让出了路。   “那边……那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脸色苍白,一副被吓到语无伦次的模样。   “有鬼!”另外一个一同被吓到的少女只有十一二岁,但看着倒是镇定两分,不过说出来的话,也莫名其妙得很,这好好的张灯结彩的御花园居然闹鬼,她被人拉了一把,又才瞧清楚了眼前的人,目光在楚皇谢昀俞乔身上都转了一遍,苍白的神色倒是多了些血气。   “我……我不知道……就是那边的声音……好可怕……”   “去,是人是鬼都拉出来看看!”   十有□□吓到她们的是人,楚皇倒也没几个被吓坏的小姑娘计较,直接让陈铭带人去看。   谢昀往那边的黑暗里扫了一眼,耳朵侧了侧,隐隐约约几近于无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哪里是什么鬼叫,这分明是男人的喘息声,渐渐围过来的人,年龄略长些的就都和谢昀一般听了出来。   谢昀心里堵了一下,但他下一刻却是捂住了俞乔的耳朵,俞乔只能听他的声音,哪能被这种动静污了耳朵去。   俞乔被谢昀捂住了耳朵也挺无奈,虽然小声了点儿,但她也听得到。   徐皇后和老太后从另外一边走来,显然也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一个小小的竹林前,第一次聚集了这般多的人,林中树影绰绰,也不奇怪那两个闺秀觉得自己是撞鬼了,其实不算说错,她们是撞到□□中烧的色、鬼了。   徐皇后心里有些慌,谢晔只在宴席露了一面,而后就不知到哪儿去,她让宫人去找,得来的消息缺说他喝多了回他的宫殿休息去了,可把她给气得。   可谢晔若真的喝醉了,她就让人拉了他过来,也只怕会让楚皇更嫌弃,而且楚皇意思其实也分明得很,他今儿就是看重谢昀和俞乔,就想和他们走走,恍然大悟的众人这才各自散开。   可这御花园里突然就出了事儿,徐皇后越想就越不对劲儿了,谢晔到底是真醉,还是被设计了?   这几日他们被徐茂和徐刚爷俩闹得头疼,就是这个宫宴徐皇后也只吩咐了身边的宫人,让她们来办,如此一来,难免会有疏忽让人钻空子的地方。   千万不要是她的晔儿,千万不要是!   徐皇后心中默念着,但还是扶着老太后走到了楚皇的身侧,而不远处的地方,陈铭终于将两个人依旧难解难分的人分开了开来,但陈铭脸上的神色只怕从来没有今夜这般精彩过了。   “呼……呼……”   被强制分开的两人依旧头冒热汗喘息难耐,猩红的眼睛充满着暴虐的兽、欲,眼中偶尔闪过清明,但转瞬又会被*压下。   陈铭实在觉得不该将着两人这么弄出去,可他这么拖拖拉拉,反而让人越聚越多。   “陈铭的动作也忒慢了,那恶心人的声音,都不知道堵嘴嘛!”   谢昀很生气,虽然他心中一点儿都不意外宴会上会发生这样那样的变故来,他便是三年不在宫中,该作的人还是继续在作,而皇宫里本来就是争斗和陷害最多的地方。   “陈铭!”楚皇也喊了一句,却是认同谢昀的说法,听动静大致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可拉个人也能耗费这么久,也实在是没用极了。   “套住脸,带出去,”陈铭给几个扣人的禁卫军下了这个命令,不带出去,他办事不力,真这么把人弄出去了,楚皇估计也不会放过他,实在是,他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撞见这种事情!   两个被衣服套住身体的男人被从林子里带了出来,但看那光溜溜的身上,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这还不是最惊人,最惊人的是,这两个一逞兽、欲的人是两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啊!”就是徐皇后都忍不住惊叫了一下,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当然一眼就也能看出那两个人是中了药,才会如此,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呈现出来的冲击力。   “给他们两桶水!”楚皇眯着眼睛盯着,眼中似是火在烧,陈铭简直是在欲盖弥彰,这两个人的身份几乎是昭然若揭的了。   “吼……”一声,其中一个突然挣脱,就是楚皇也下意识后退,可他就像是闻到了什么特别的味儿,不用眼睛看,直接冲向了另外一个和他差不多的人,两个人再次纠缠在一起。   伴随他们再次剧烈的喘息,还有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   徐皇后又想要尖叫,但生生忍住了,虽然第一眼她没认出,可是再看,那被压着的可不就是她的晔儿,十皇子谢晔嘛!就是作为母亲看到这样的场景,她也都快晕过去了。   谢昀在陈铭带人出来的当下就挡在俞乔身前,遮住了她的视线,同时他自己也背对,感觉身后闹得更过分了,他就也没再忍着了,放开捂住俞乔的耳朵的手,他背过身去,气势汹汹走向那两人,毫无预兆,又似是意料之内,他直接一脚踩住一人的后脑勺,再猛用力,直接给踩晕了,将他踢开,扑腾而起的另外一个被他又一个侧踢,踢晕了!   “这不就解决了嘛!”   谢昀眯起眼睛看向傻住的众人,目光重点在办事不力的陈铭身上多停留了会儿,然后他就走回俞乔身前,声音突然就变得委屈起来,“太恶心了,阿乔不要看。”   谢昀前后气势变化太快,让人有些目瞪口呆,甚至有些哭笑不得,但不得不说,这种纷乱的时候,就需要谢昀这种暴力解决方式。   他拉住俞乔的手,看向楚皇,“儿臣带阿乔出宫了。”   谢昀转身对楚皇,脸色就臭臭的了。   楚皇也知道他介意什么,不就是嫌弃那俩人污了俞乔的眼睛嘛,他轻轻点了点头,“去吧。”   谢昀又看向在场唯二神色从未变化的老太后,“祖母,您跟我走吧,这里太糟心了……”   楚皇听着谢昀的话,脸又再黑了一瞬,谢昀嫌弃皇宫倒是其次,他这明摆着就要把老太后拐到北境去啊。   “我也不瞧了,这就回德馨宫洗眼睛去,你们也回吧,”老太后拂开徐皇后扶着她的手,让童公公扶过她,而后施施然离开,确实糟心,但她可以眼不见为净,都交给楚皇自己弄去。   谢昀俞乔开了个离开的头,老太后后脚也跟着走了,其他稍微有点自觉的,就也纷纷离开,皇家的肮脏事儿可不是那么好瞧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牵连迁怒了。   楚皇带着两个被谢昀暴力踢晕的人回龙章宫大殿去,将他们头上的布揭下来,当即差点被刺激晕过去。   能让陈铭需要遮脸才能现身的,不用想就知道是牵涉到皇家颜面,指不定是他哪个儿子被设计了去,可他没想到会是两个!是谢晔和谢晖!他的二儿子和十儿子……他一共也就三个嫡子,可这三个嫡子都喜欢男人?   ☆、第12章 /115/04   楚皇身形晃了好几下才稳住,若不是不久前谢昀才给他吃了养身体的好东西,他只怕真会给刺激晕去,他喘了好一会儿的气,才渐渐稳住,脸色更是前所未有的黑,他对着陈铭挥手。   “先将他们……弄下去,弄醒了先,再……给朕彻查!”   他倒要看看谁有这个本事,一下子将他两个嫡亲儿子都算计进来!   但查出来的结果也只会让他大失所望,无论是谢晖还是谢晔都是活该!   这件事的起因就是谢晖要设计谢晔,要恶心谢昀,可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将自己给设计进来了,而谢晔更肮脏更可怕!   他在京郊养了姬妾,男女都有……这还不是最刺激楚皇的,最让楚皇生气的是,他养的姬妾挑着模样都是按照谢昀来的!也就是说,谢晔这些年一直在暗暗觊觎自己的兄长,纲常伦理,全被他抛到九天云外去了。   当然楚皇能查出这些,还得多亏了七皇子谢明,但他落井下石没太成功,反倒落了个知情不报的印象,一样不得好。   唯一让楚皇比较欣慰的是,被牵连进来的谢昀在这些事情爆出前,已经离开京城,否则光是谢昀他都未必能安抚得下来,各种心累,楚皇怕是多年没这般经历过了。   不过这是后话,眼下这一|夜,还算平静。   俞乔这一晚看着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谢昀和这般亲密,多少是有察觉的。   前后思量,他就觉得这事儿应该和俞乔脱不开关系,俞乔设计谢晖和谢晔,谢昀一点儿都不奇怪,只是有些纳闷为什么是这种方式,他不觉得俞乔是有这种恶趣味的人,换他来才差不多呢。   谢昀的疑问几乎是明晃晃写在脸上,俞乔瞅一眼就明了了。   “是我设计的,”俞乔大大方方半点遮掩也无就承认了。   当然这种坦诚只针对谢昀,楚皇便是怀疑到俞乔身上,就也只能是怀疑,他得不到俞乔的坦诚,也找不到她出手的痕迹,更关键是……他没脸问!   “哦,”谢昀应了声,可这并不是他想要答案。   “天黑了……”俞乔这般道。   谢昀眨眨眼睛,点了点头,“对啊,天早就黑了啊。”   所以俞乔这话里是有什么玄机……天黑了?   谢昀还在思索着,就被目露点儿无奈的俞乔,压倒在马车的软榻上亲了。   天黑了,谢昀就可以亲她了,可是他却还在那么东想西想,就只能她自己来扑人亲了。   俞乔扑倒人,谢昀自然是不会反抗的,他欣喜于俞乔的热情,就也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抛到脑后,专心享受起这沾了甜味儿的亲|吻,谢昀眼睫轻颤,神色乖巧,俞乔就将强压“良家男子”的行为进行到底。   俞乔闭上眼睛,用带点力道的吻攻略城池,致力于让谢昀没空想别的去,但真吻上了,她自己就也没办法多想了,急|促的呼吸伴随着灼热的吻,烫得人心软,身体也软,谢昀的双手缠到俞乔的身上,磨磨蹭蹭,显然渴望得更多了……   双唇分开,俞乔心跳失律,她想要起身,可是谢昀却拥着不放。   谢昀挠挠她的后背,再软软地唤了一句,“阿乔……”   他眼眶微红,脸上全然是欲求不满的神色,说出来的话更是直白无比,“阿乔,我想要你……”   此刻他心里脑里就只有俞乔,说出来的话又带着点儿撒娇的味道,还真有些让俞乔难办。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谢昀,色、诱的效果太好,谢昀果然不再执着宫里的事情,可眼下怎么能满足谢昀的想法,“先忍着,回去再说,乖。”   俞乔摸摸谢昀的脸颊,又再握住谢昀的手,强制将缠在她身上的人儿,给分离开来。   继续纠|缠下去,谢昀被勾起的火更难下去,不然俞乔还是愿意抱人的。   “阿乔是故意的,”谢昀很不满,眼睛瞪大,自己在那边儿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冷静下来,他又缓缓靠近,靠到俞乔的肩头,有理有据地控诉起来。   “咱们是夫妻,阿乔可不能跟我这么记仇啊,总是这样……真坏掉了,可怎办呐。”   俞乔不应,她将谢昀的头挪开,可他又再执着地靠上来,“到时候阿乔肯定要嫌弃我的……”   想想谢昀也觉得自己不容易,他比俞乔大了十岁,所以他一直都很注重自己的外表,穿得漂亮,打理得干净,把俞乔的审美养得高高的,除了他谁都不能入眼,而这方面,他作为男人自然也得满足俞乔,也得把她喂饱啊……   可俞乔有时候就也坏坏的,明知道他对她完全没有自控力,可就爱点火,还不带灭的,可不就烧坏他了嘛。   俞乔难得有词穷的时候,可眼下就是,她今儿还真不是故意的,但谢昀的模样看着也是真委屈,她反思了一下,就也认错了,“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然而她这么说了,谢昀看着更是不满意呢,“阿乔说什么呢……”   谢昀睁着美目瞪了她一眼,然后两只手都挂到她的脖子上,“阿乔当然可以诱、惑我,但是半途而废就不好了,嗯?”他就没有半途而废的时候,色、诱自然要诱到底的。   俞乔无奈地看着他,在他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乖,你先眯一会儿。”   谢昀又瞪着俞乔许久,还是靠着人,把眼睛闭上了,不能得理不饶人,得来的理得放到合适的地方用,当然他的阿乔也还可以继续调|教,但不能着急,以上是老太后偷偷给谢昀的指点。   马车从王府侧门驶入,谢昀俞乔牵手下来,另外一辆马车上的阿狸和小路子也下来。   “明日辰时我们出京。”   俞乔将话告知王伯他们,然后牵着谢昀回房,几日前都安排好了,此时夜深自也没必要再忙什么,明日出京和京郊的将士汇合,眼下养好精神才是最重要的。   回房后,谢昀先去浴房,洗干净出来,俞乔再去洗,等俞乔出来,谢昀帮她把头发擦干,然后抱着就睡。   俞乔还以为谢昀要拉着她做些什么,他突然这般规矩安分,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她瞅瞅他的脸,似乎没再忧虑些什么,她呼出口气,就也闭上眼睛,她平日很是干脆果断,可在谢昀的事情上,总忍不住多想两分,是因为在意吧,很在意。   谢昀闭上的眼睛又微微睁开,他拥着俞乔更靠近了一点,下巴蹭蹭俞乔的额头,然后低语,“阿乔不想说的……我不问,不过你是怎么设计他们的,总能告诉我吧……”   谢昀的感觉很少错过,被诱|惑的当下自是忘了,可也没失忆啊,再回想看看,就知道俞乔突然强吻他是为什么了。   “他们倒霉,我高兴!”   理由也特别直白,俞乔无奈失笑,然后应了声,“好,我告诉阿昀。”   其实过程也还真说不上复杂,从徐茂那里得知谢晔在圈养男宠,而那些男宠姬妾都是按照谢昀模样寻的,她就觉得不对了,这件事儿能让徐茂知道,时间自然不算短,也就谢晔还觉得自己瞒得好好的。   以此为着入点,她能查到的事情自然也多,发现的怪异就也多,比如谢明知道此事,如此谢晖没道理不知道。而他们相争这么些年,他都没拿这个来打击谢晔,这是惦记着一箭双雕呢。   谢昀的性子很容易推测,他若是得知此事,谢晔和他之间就只能活一个,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谢昀不管不顾杀了谢晔,而作为杀了嫡皇子的谢昀,他就是再得老太后喜欢,也得受到徐皇后和徐氏的报复,自然也废了,如此一来,这太子的位置就是谢晖的囊中之物了。   又或者借此将楚皇直接刺激病,他许还能更快得到他想要的位置,俞乔敢肯定,谢晖绝对是有这样想过,一箭双雕……是一箭三雕才对!   但他却误算了俞乔,低估了俞乔的警觉,她不仅察觉到了他的算计,还反算计了他!   “阿昀还记得池胥人吧,”俞乔略过那些前因直接说了过程,“我将让他给谢晖敬了杯酒,顺便把人带到竹林里去。”   这些年,他们和池胥人从无交集,谢晖再警觉都不会料到池胥人会是俞乔的人,而且池胥人也机灵,他领人过去也找了一堆人陪着,谢晖就是再算账也不定能怀疑到他身上来,因为他和俞乔谢昀还是毫无瓜葛。   “谢晔那边,还是谢晖自己安排的……”俞乔说着,轻轻拍了拍谢昀的后背。   “哦,”谢昀应了声,没再继续探究,但突然睁开的眼中,已经有了锋芒和思索,感受到俞乔的拍抚,他又放缓了气息,眼睛也缓缓闭上。   “人在哪里?”   秦述看到房间里突然出现的人,被吓了老大一跳,惊吓之后,他自然就也听出这是谢昀的声音,他连忙爬了起来,穿好衣服下床,又往谢昀身侧多瞅了两眼,似乎在疑惑俞乔怎么不在。   “阿乔睡着了……”   在俞乔睡着之后,谢昀给她点了睡穴,又在房间里添了助眠的香料,这才起身出来,他再寻思一下这几日,只有秦述俞乔没给他派事儿,不是不派,而是他本来就有任务,他不知道的任务,那就是这事儿了。   “带我去看看。”   秦述一脸为难,揪着自己的头发当即就揪断好几根,可被谢昀冷冷的眼睛看着,他根本就不敢瞎说什么来糊弄人,根本就没法糊弄,谢昀这是什么都知道了啊!   他左右想想,只能依他意思,再劝着来。   “我带您去,但您……想想乔哥的苦心,她不想您不开心的。”   说到俞乔,谢昀的神色果然缓和了些,“我知道的。”   秦述又再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带着谢昀往王府一个偏僻的院落走去。   不仅谢晔自己在寻找和谢昀相像的人,就是谢晖也在帮他找,还真给他找到了。   身份不算太低,是张家旁系的一个庶子,十五六岁的年纪,没有谢昀高,但五官却和谢昀像了五分,本来是没那种神、韵,但谢晖从小看着谢昀长大,按照印象里的,略加调|教,就也似模似样了。   他不说话的时候,尤其相像。   别说谢晔会不会心动,就是谢晖看着都有两分意动,再加上助兴的料儿,他不信谢晔能把持得住。   今夜这张家庶子还被特意打扮过,一身紫衣,几乎是少年模样的谢昀,他随在一群世家公子里进了宫,但还没等他靠近小竹林,就被小路子带人打晕,而后放到一起出宫的箱子里带了出来,再然后就是秦述安置的他。   “人在这里面,不过乔哥真没见过他,真的!”   秦述说完这话也觉得挺多余的,俞乔就是见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她对谢昀绝对是一心一意,这三年里给俞乔投怀送抱的男男女女可多着呢,从没见俞乔和谢昀之外的人假以辞色过。   他乔哥从十二岁就被谢昀给拐走了……   谢昀推开门,秦述赶着先进去,谢昀也不和秦述抢路,等他里面都打点好了,他才迈着步子走入。   而秦述不仅点了灯,还将那张家庶子绑到木椅上了,他可不能让他冲撞了谢昀,否则俞乔一旦得知,能将他的皮剥了去,没见谢晖和谢晔都成那样了……   谢昀进来,秦述又连忙给谢昀搬了个椅子,谢昀瞅了一眼那椅子,眼神略带嫌弃,就也没坐下。他有的时候娇气得要命,不就是看秦述哈气擦了擦椅子,他此时看秦述各种顺眼,就也觉得被他哈气的椅子不顺眼了。   他端起一碗茶,直接泼到那张家庶子脸上。   张家庶子张倾忍受着后颈上的酸疼,在冷水的刺激中,睁开了眼睛,又不适地眯了眯,他才将眼前的人和场景瞧清楚了。   “北……北翼王,八殿下……”   张倾的声音有些嘶哑,但他还是第一眼认出了谢昀,没办法,他确实和谢昀长得挺像的,但谢昀是当朝皇子,拥有辽阔封地的王爷,可他却是张氏偏远旁支的庶子,还是得不到承认的庶子。   两个人的命运差得千远万远,但原本他是不知道谢昀的,就是听说过,也没怎么在意过,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和皇家扯上关系,更不用说是和谢昀了,但命运在两年前突然又拐了个弯儿,谢晖将他接到他京郊的别院里,养了起来。   华服美食,甚至还请了教书先生教他读书识字,就是他亲生父亲都没这么管过他,他对这一切莫名其妙,可对谢晖还是感激的,他一直惦记着要给谢晖报恩。   当然他所想的报恩也简单,就是投入谢晖幂下,尽他所能,帮他夺得太子之位。   想是这么想,可他也有自觉,没觉得自己这点儿小聪明真能帮上什么大忙,但在半个月前,谢晖突然又来到京郊别院里,软硬兼施,他终于暴露了他养着他的目的,他要用他来设计谢晔和谢昀。   有些惊讶又不算太惊讶,总算……梦醒了,这世间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就连他的生身父亲都不能做到,他又怎么能期望一个陌生人这么对他呢。   他虽然从小长得还不错,可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委身于一个男子,但谢晖的要求他不能拒绝,也不敢拒绝,他养了他两年,就是为了送他去死,在谢晖告知的时候,他就有察觉了。   楚皇不会杀自己的儿子,可是会杀他。   他活到十五岁仅剩对人的信任和单纯已经完全被毁干净,死,也好。   他认出了谢昀,心中反而释然了些,还好,他总算没被利用个彻底,死在谢昀手中,总比被折辱之后再死好。   谢昀打量他许久,然后才慢悠悠道,“谢晖把谢晔上了。”   张倾愣住,显然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他此时就是冷然的心境,也得给谢昀这话打破去。   谢昀根本没细看那俩人,他想了想又道,“或许……是谢晔把谢晖上了……活该!”   “我可以不杀你,”在看到张倾之前,谢昀的确是有杀意的,尤其是猜到有人要用有着和他相似脸的人,去做那种事情,那杀意是腾腾地冒,他不仅想杀谢晖谢晔,就是这个张倾,他也不想放过。   但是现在,他在张倾眼中看到了恨,对谢晖的恨,他就觉得他该像俞乔学一学,杀人一时爽,但还不够解气。   “您要我做什么?”张倾受过一次利用,倒是刺激出了些长进。   谢昀不杀他,有些意外,但同时他也需要付出代价,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他的经历以及让他明白了这点儿了。   谢昀闻言又走近了两步,抬起了张倾的脸,左右瞧了瞧,又摸了摸他的肩胛骨,秦述看得胸口直跳,哎哟喂,谢昀要是看上这个张倾,他乔哥还是会把他剥了啊。   “根骨奇差……”谢昀放开,掏出帕子给自己擦了擦手,然后道。   “暗卫你是做不了了,念书会吗?”   张倾愣了愣,却是被突然靠近的谢昀惊|艳到了,两个人虽然相像,这只是外形上的,他就是再别调|教,他也成不了谢昀,那种感觉完全不同,他的一颦一笑,那种惊|艳的风采与生俱来,他如何都不会有的。   张倾心跳失律,脸颊控制不住有些泛红,但又觉得自己也挺莫名其妙的,这时候了还能想这么多。   “在京郊里念了两年,夫子说……还算有天分。”   在这之前,他完全就是被家里的污糟事儿给耽搁的,所以他才对给他念书的谢晖感激不已。   张倾依旧心怀警戒,可对着谢昀的眼睛,他完全说不出敷衍的假话来。   “三年内你好好念书,考个……榜眼探花什么……吓死他们!”   谢昀口中的他们指的就是谢晖和谢晔,他退开一步,又再审视了他一下,“当然……你若是不愿意,我现在就可以让秦述放了你……”   张倾直视谢昀,心跳加速,脑中更是乱糟糟一团,但谢昀不会给他理清思路的时间,他必须最快速度决定好,他声音抖了抖,“……我愿意。”   考不考得中榜眼探花,他不知,但他知道他放过了这次机会,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遇了。   谢昀就是骗了他,左右不过是个死罢了,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从来就没看透过谢晖,谢昀他的心思却清楚明白得很,谢昀这般骄傲,他根本不屑对他伪装,他拉他一把,就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谢晖和谢晔,他一样在利用他,但他和谢晖又不同。   谢昀又低下头仔细瞧了他一下,“阿乔说,读书能涨智慧,别太傻了,我只能保证他们动不了你,可你若是自己钻到他们的套子里,就不是我们能帮的了。”   张倾实在嫩得很,不够狠,也不够聪明,但总算还是顺眼的,谢昀就给他提点了一下,他转过身,又道,“不准告诉阿乔我来过。”   这话谢昀是对秦述说的了,张倾自然也得听。   “是,”秦述点头,他觉得他之后的日子铁定惨了,俞乔哪里是他不告诉就不会知道的呢,何况谢昀的意思是要把张倾送走,这可怎么瞒得过去。   “送他到宜阳去吧,”谢昀说着走出这个房间,才不管一边苦哈哈着脸的秦述会怎么为难。   “其他人呢?”谢昀走着走着突然又问了一句,他问的是谢晔圈养的其他男宠姬妾。   “乔哥说留着给陛下收拾,”秦述小心道,谢昀居然没杀张倾,他到现在还惊讶着呢。   “哼,”谢昀冷哼了一下,他不杀张倾只是觉得张倾或许和他母后的族系有些关联,没想深究,自然就压下了杀念,但可不代表他就不膈应了。   “阿乔还准备了什么?”谢昀对俞乔绝对说得上是了解的,他的阿乔肯定不止给他们准备了这份“礼”的,肯定还有后续,如此……他才会想忍耐着,不去打乱俞乔的算计。   “这个……”秦述摸摸头,好生为难,谢昀为什么不去问俞乔,要来为难他啊,他真的不想被俞乔剥皮啊。   “你不说?”谢昀突然转过身来。   秦述对上他的目光,脸上的神色更纠结了两分。   “您吓我也没用,我更怕乔哥!”他说的是实话!谢昀生气顶多暴揍他一顿,可俞乔却能让他有苦说不出。   “哼哼!”谢昀哼气然后脚步更快了些,“不用你跟了,我懂路。”   秦述闻言又纠结了一下,但脚步还是慢下,可人也没离去,看着谢昀回到正院,他才不再跟,也没顾睡觉,按照谢昀意思去把张倾处理了。   谢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放慢动作,推门进入,将外衣脱下,这才爬到里面,钻入被子,一伸手将人抱住,轻轻呼出一口气,他蹭蹭俞乔的脸颊,然后自己也闭上眼睛。   睡着前神色还算淡然,睡着后就也无法伪装,让真正在意的更多还是俞乔瞒着他了,这让他不得不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任性,这才让俞乔决定瞒他呢。   谢昀睡着后,原本该陷入沉眠的俞乔,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这三年一直都在最危险的地带行走,已经习惯性地警觉,在谢昀要点她睡穴前,她就感觉到了,谢昀爬下床,她就已经清醒,他房间里穿衣点香,俞乔都是知道的,但她却没有说破,也没跟出去,甚至他回来,她也在装睡。   此时他睡着了,她倒是真清醒了,但她也不敢动,甚至呼吸的频率都没变,她要瞒过其他人是很容易的,但要瞒过谢昀就很难,今天的事儿就说明了。   谢昀拐弯抹角就也知道了,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就说明他没杀人,而此时蹙着的眉头也还是说明,他是介意和在意的。   谢昀想谢昀的,俞乔顾虑俞乔的,第二天再看这俩人似乎往常没什么不同,又似乎有些不同,一直到他们坐上马车出了京城,也是这样略有些奇怪的氛围。   阿狸和秦述几乎是感受这两人黏腻的氛围长大,自然比其他人察觉得快,秦述是知道怎么回事儿,阿狸不懂,他抱着小红,眼睛不觉在俩人身上转悠。   “瞅什么,课业写完了?”谢昀眯了眯眼睛,怼上无辜的阿狸,这完全是迁怒!   “漂亮哥哥不高兴!”阿狸很直白这点儿也是和谢昀学的,他感受到了就也说出来了,他说完,也没等谢昀辩解,一手小红,一手石头蛋就出了马车,而俞乔也放下了手中的书,看向了谢昀。   “阿狸乱说,我高兴着呢!”谢昀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不郁,偏偏还要嘴硬,可即便这样他也舍不得对俞乔生气,俞乔看过来,他就也心虚了一下。   “我没对阿乔生气,真的。”他舍不得啊。   “我知道,”俞乔拉住了谢昀的手,声音也放柔了些,昨儿晚上她就想好了,只是还没找机会和谢昀开口,“这事儿是我不好,我应该告诉你的。”   她和谢昀就是再亲近,也不该是以为了他好为缘由,将他有权知道的事情,隐瞒住了。   谢昀抿了抿唇,抽出了自己的手,俞乔眼睛微微睁大,而谢昀只是将手放到她的脸颊上了,俞乔的心又随之落回原地,到现在才开口,不是没找着机会,而是……她就是在担心谢昀生气,比她自己预想中的还是要担心。   谢昀刚才只是将手抽开罢了,她感觉到了一点害怕,一点难过,而这些情绪全然不受她意志力的控制。   谢昀托着俞乔的脸,两个人的目光缓缓对上,谢昀的神色不觉就柔和了些,他的手摸了摸俞乔的额头,她的眉毛,她的眼角,小心翼翼又充满着克制。   谢昀对俞乔的感情浓郁得比他表现出来的那些还要多得多,便是如今他将人占了,他还是小心地克制着,他怕吓着俞乔,他怕太过浓郁的情感会让他迷失自己,会让他伤害俞乔。   谢昀缓缓闭上眼睛,又缓缓靠近,找了俞乔的唇,亲了又亲,却只有这句话,“我听阿乔的话。”   俞乔的心突然酸涩了一下,她咬住唇,拥住了谢昀,很紧很紧地拥住,“阿昀误会了。”   这般小心的谢昀,让俞乔心疼了,莫名其妙就心疼了,同时也内疚了。   “我不告诉阿昀,只是不想你不高兴,我想要阿昀天天都开心着。”   但这样其实是不对的,不应该的,谢昀经历的污糟事情够多,这件事对比他的膈应,或许还比不过她对他的隐瞒,而这点俞乔此时才意识到,他将她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别的人不能安抚谢昀,但她可以,她原本的顾虑有些偏差。   “我和你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谢昀缓缓睁开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也将人拥住,靠在谢昀肩上的俞乔并没看到谢昀眼中一闪而过的满意,他还真是不放过任何加深俞乔对他感情的机会。   “阿昀很好,真的很好,”俞乔心中的酸涩还在继续,她是克制自己克制习惯了,可是她知道的谢昀,她觉得不该这般克制的,即便是为了她,他也应该怎么肆意就怎么肆意,那样鲜活的谢昀,才是真正的他。   谢昀眨了眨眼睛,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委屈”太过了,但这只是他自己的以为,能让俞乔这般反思,他就不是真的在演,他的克制是真的,他的小心也是真的,他只是不小心真就给“演”出来了。   “那……阿乔亲亲我吧,亲亲我,我就不在意了……”   谢昀放开了些俞乔,然后就闭上了眼睛,再然后俞乔的吻就落到他的唇上。   如谢昀所愿,他不说停下,俞乔就也没有停下,一直亲到他满意为止,当然这种满意也是被迫的,吻的时间一拉长,谢昀就被勾出火来了,可这还在马车上,外面都是俞乔的将士,他们的府兵,真要让人察觉了,他就给俞乔惹麻烦了。   谢昀突然也真觉得委屈和心酸,他抱着人嘟嘟囔囔地道,“昨天晚上我就不该溜出去……”   为了等俞乔睡着去探究竟,他居然放弃了行房的机会,此时想起来心都悔疼了。   俞乔被他这一说,心情也只能跟着哭笑不得了,“你昨晚出去了?”   谢昀这才自觉失言,他低头瞄了一眼俞乔的神色,见她没什么生气的模样,然后才道,“啊……是,我去看他了……很丑,还没我一半好看。”   “阿乔见过他嘛?”   俞乔点了点头,也没隐瞒,“在御花园里瞧见了……”   谢昀又低头瞅俞乔,委屈和心酸都不见了,只剩下警觉,他看向俞乔的眼睛,执着的问道,“是不是很丑?”   俞乔沉吟似乎是在回忆,谢昀心里又开始各种冒泡了,但俞乔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谢昀就也顾不得想其他,竖着耳朵等她回答。   俞乔摸了摸谢昀的脸颊,给了谢昀回答。   “丑是说不上……但他是他,阿昀是阿昀,我永远不会认错的。”   就像是在焦尾部落的宴会,谢昀女人装扮,真颜未露,可那种熟悉已然入骨,她怎么会认不出谢昀呢,何况她在捡到谢昀的时候,他满身血迹和污渍,随后又被她涂黑了脸,谁也认不得他。   他们见过彼此最糟糕的时候,她喜欢谢昀漂漂亮亮的,但这是因为他是谢昀,是她喜欢的谢昀,只要他还是谢昀,她就永远不可能嫌弃他。   “我和阿昀此生若不能相守,便死相随。”   这话不是相告,而是俞乔早就决定的了,三年前就决定了,而且从今往后都不会变。   所以,他们之间是不会有什么替代品出现的,她不需要,也没有人能替代得了谢昀。   “我也一样,”谢昀的警惕不见,神情也随俞乔变得严肃,但他听到这个话,又高兴又心酸。   “我会好好活着,阿乔也是,”谢昀完全不能想象俞乔有事,他要如何,他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话题,可还是忍不住多叮嘱一下,“阿乔护着我,我当然高兴了。”   “但……我想和阿乔并肩作战啊,就和我们在篙草原上一样,我希望我能帮阿乔。”   谢昀总算是把他的心里话都说了,能被俞乔护着,他当然高兴了,可是他还想帮俞乔,这点初衷从他喜欢上俞乔开始就没变过,他从来不介意自己被俞乔利用,甚至欣喜于自己任何能帮到她的地方。   俞乔的心突然失律了一下,她偏头蹭蹭谢昀的脸,然后展颜一笑,“好,阿昀帮我。”   两个人靠在一起,突然什么都不想做,什么也都不需要想,就这么一直靠着,心情却很好很放松。   ☆、第12章 /116/05   俞乔难得这么靠着谢昀,靠睡着了,谢昀抱着人一动不敢动,但勾起了嘴角怎么都抿不平,他们感情明明都这么好了,可却还能再好,他每天都还能更喜欢俞乔一点儿。   俞乔睡得很沉也很舒服,完全放下戒心地睡着,这已经很久没有过了,虽然一个时辰不到,她醒了,人的状态却很不一样。   以前的确是她想岔了,别人不行,但谢昀可以,她可以是谢昀的依靠,谢昀也可以是她的依靠。   晚上在驿站吃饭的时候,阿狸秦述再见到秦述俞乔,就发觉他们已经和好了,或者说,变得更好了。   秦述是松一口气,阿狸则是递给谢昀一个了然的眼神,看吧,是他帮忙把话说开的呢!   阿狸的确帮了忙,谢昀给俞乔夹了一个鸡腿之后,也给他夹了一个鸡腿,只有依旧被嫌弃的秦述没份儿。   秦述无奈瘪嘴,却也不敢吱声,当然,他就是抗议了,俞乔也肯定是站谢昀那边儿的。   虽然在驿站的房间,谢昀还是执着地把昨儿晚上错过的缠绵给补回来了,他抱着汗津津的俞乔,嘴角的微笑甜得能腻死人,他也愈发觉得为了那些事儿,耽搁他和俞乔亲热实在太不该,太亏了!   “秦述和你说了嘛,我把人送宜阳去了……”他可没乱杀人……   “哦,”俞乔应了声,反手抱住谢昀,“阿昀不困嘛……要不要……”   “要,”谢昀的眼睛突然亮了亮,也等没等俞乔的话说完,他就应了。   “想什么呢,”俞乔戳了戳谢昀的胸膛,就知道他想歪了,“我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谢昀晚上就顾着给她献殷勤,她怕他没吃饱。   “我想再吃一遍阿乔睡……”谢昀不觉得自己回错了,他一低头堵着俞乔的唇,继续开吃……   俞乔愣了愣,却也没拒绝这个亲吻,亲啊亲,两个人自然又滚到一起去了。   第二天天微微亮,俞乔拉着还困的谢昀,直接到马车上补觉,这种黏黏腻腻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快一个月,直到他们进入北境地域,事情多起来之后,才没那么甜瞎别人的眼睛。   被刺激了一路的将士们才觉得好受些,将军和将军夫人感情太好了……没媳妇儿想的,都想给自己找个媳妇儿了。   在俞乔的手下看来,谢昀不是王爷,是他们将军夫人!   当然,这个称呼只在私下里暗暗传,还没人敢当谢昀面儿喊……同时,他们也都恍然,这个将军夫人就是在南境勾得他们将军魂都要丢了的男妖精呢。   秦述将一卷信纸送到马车上,俞乔翻开了一一查看,谢昀也难得提笔,他在给楚皇写折子,俞乔瞄了一眼他的字,就也随意他来,也实在是楚皇处理事情,有的时候还真不得劲儿。   他看着明明是对谢昀的母后怀有深情,可他似乎也一样对谢晖的生母“情谊深厚”,她和谢昀在情感观念是一样的,实在难以理解楚皇的心思,所以他选择善后,选择保住谢晖,这点儿俞乔得知自然是不爽的。   楚皇不得力,俞乔准备的后手就也用上了。   谢晖和谢晔这般居心,让俞乔轻轻放过,半点可能都不会有。   “阿昀看看这个吧,”俞乔将一封打开的信推到谢昀面前,然后道。   谢昀原本随意瞄了一眼,但随即,他就放下笔来,认真看了起来,谢晖和谢晔的热闹,他还是很愿意围观的,更主要是这里还有俞乔对他的用心,他自然得看。   谢昀看完,勾了勾嘴角笑,然后偏头在俞乔的脸颊,亲了一下,还带出点儿声响,“啾……”   一般来说,这表示谢昀心情确实不错。同在马车的秦述被无视个彻底。   谢晖和谢晔在被用药的情况下,意乱情迷不会有多少自觉,可药效总有过去的时候,清醒过来,真正被恶心到的自然是他们自己,谢晖和谢晔这两年争得多凶,看他们如今的行为就知道了。   可是几乎水火不容的两人在自己有意无意的算计中,居然滚到一起去了,晴天霹雳,不能相信,这种冲击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了的。   而且比起身上的彼此留下的痕迹,最疼的还是谢昀给他们的那一脚,说起来,他们还必须感激谢昀的那一脚,是谢昀将他们踩晕,才免去陈铭“办事不力”导致他们被揭露身份的可能,可他们被踩疼也是事实。   那一晚谢昀对张倾说的话,其实都对,这两人激烈的程度,让他们后面流了半个月的血,而谢昀踩他们那一脚足足疼了一个月才好全,而这些只是那一晚身体上遗留的症状,真正的伤害其实还是来自心理和外界。   无论是谢晖还是谢晔,他们一直都是受人追捧的,给予极大期望的,他们自视更高,都觉得自己才是楚国未来的主人,是未来真正主宰天下苍生的皇者,可现实是,他们和自己最恨最忌惮的人……发生了关系!隔夜饭都要吐出来的关系!   醒来之后,楚皇看他们的眼神,让他们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徐皇后认出了谢晔自然无法当做不知道,千求万求只求楚皇保住谢晔,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出去,否则谢晔肯定毁了!他若是毁了,她和张氏就也毁了。   而谢晖则是痛哭流涕将他生母也搬出来,最后结果就是楚皇被刺激得不轻,可还是选择了隐瞒和善后,甚至谢晖和谢晔在明面上都没有怎么被针对,真要针对了,那一晚看到的人,基本就也能猜出来了,然而楚皇手段再高明,也没有办法将那些人脑海中的记忆擦除,大家只是面儿上不说,心里怎么想,楚皇可管不了。   不过这俩人同时低调了很多是一定的,同样,他们也都将彼此恨得咬牙切齿,再接着就是谢昀跟随俞乔前往北境的消息传出,原来他们针对和觊觎的人,根本就没看上过他们在意的,谢昀走得半点留恋都没有,也愈发显得他们如跳梁小丑般丑陋和愚蠢。   彻底将谢晖和俞乔排除出怀疑之后,他们又只能将怨怼放回对方身上,这也意味着,这两人暂时看着是偃旗息鼓了,可其实是他们只会争得越来越凶,已然到了你死我活不能相容的地步。   这就也是当初,谢晖这般设计要谢昀和谢晔达到的效果,效果依旧,只是变成他和谢晔罢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俞乔执行得分外彻底。   谢晖三岁没有母妃,可是他的外祖家对他很好,他又还是楚皇看顾着长大,朝野上下,他一直都被认为是楚皇最喜欢的儿子,事实似乎就是如此,至少谢昀始终都是这么认为的。   谢晔有徐皇后看顾,外家算给力,相比谢晖年轻许多,又一直被呵护相帮,他在谋算和决断上比谢晖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谢晖从未将谢晔看在眼中,他忌惮的一直都是徐皇后和徐氏。   可紧接着,他就又在谢晔身上吃了大亏。   他能抓住谢晔这样的把柄,谢晔也不是真正的傻瓜,相反他一直忌惮他和谢明,这个套子原本该是个套中套,只是俞乔的突然插手,让他和谢晖都措手不及,从巅峰摔下,实在是太狠太狠了!   如此,谢晔也不在有顾忌了,之前抓住的那点东西,在近来突然有了进展,他就毫不犹豫用来打击谢晖了,他没有选择,他必须这么做,否则他在楚皇面前再也抬不起头了来了!   “他找到了方向,我帮他挖出来了!”俞乔看谢昀亲了她之后,还是一直看着她,她的眼神和语气都不觉柔和了许多,她伸过手将信笺扔到马车上的炭盆里,没两瞬,它就烧成了灰。   “他活该,”谢昀对他的几个兄弟全无好感,无论哪个倒霉,他都幸灾乐祸,毫无遮掩地幸灾乐祸。   当然,谢昀的话也没说错,谢晖的确活该,或者说,罪有应得。   他其实和谢昀一样,从未相信过楚皇对他的所有宠爱,只是谢昀连掩饰都不愿意掩饰,而他却愿意配合楚皇演绎一番,他对皇位势在必得,就不会仅仅只有打击谢晔这一手段。   赵国之战,他暗中私藏了不少财富,甚至还和北魏太子司马流豫达成了一些约定,说严重点,他这是通敌叛国,意图谋反啊!楚皇可以忍耐他几个儿子浑那般模样,却绝对无法忍耐这一点。   谢晖被楚皇处置了,他就也不会放过谢晔,在逼急了的情况下,那一夜的事情,他也无所谓隐瞒不隐瞒了……京城里乱糟糟一团,天都要被这俩人搅翻了去。   楚皇当机立断,夺了两个人的封号封地,直接囚禁在各自宫外的府中,不允许任何人探视,死是没死,可是他们想要翻身千难万难,而且俞乔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楚皇不狠,俞乔总有办法逼着他狠,而推动着一切的人早就在楚京千里之外的北境里了。   谢昀这这般看着俞乔,更多是为她感觉到骄傲,为自己感到高兴,他的阿乔就是这般这般厉害呐。   俞乔低下眸光,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似在和谢昀说话,又似是她自己的思索推测。   “看来……谢晖在以前混得还算不错,”其实这点并不算不能理解,谢晖相比谢晔他够狠,也够冷静,更懂审时度势,可他万不该将主意打到谢昀身上,谢昀毫无疑问是俞乔的逆鳞,触之必怒的逆鳞!   俞乔这点猜测,还是从司马流豫的选择上看出来的,在楚国里,他选择合作的对象是谢晖,多少是有受他前世记忆的影响,但这种轨迹再次被俞乔打破了,棋盘上的棋子再次空了一枚。   俞乔这么说,谢昀就也回忆了一下,谢晖确实是混得不错,他懂得装,那个谢晔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那个“妖怪”也是,甚至在众皇子里,和俞乔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他了。   但那时没有他的以前,现在俞乔是他的!   “我死太早了……很多事情只怕知道的没有他们多,”谢昀皱了皱眉头,他死的时候,晋国和吴国都没了,只剩下楚国和魏国南北对立,难不成最后的赢家会是谢晖?不,应该是俞乔,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的方式。   俞乔摇摇头,“没关系,未来会越来越不一样的……”所以知道再多也没用。   魏国京都太子东宫,司马流豫立于窗前,气息很是孤绝,就是他的启蒙老师此时也不敢制造出半点声响来,每日里各国都会有各种消息传回,司马流豫必然要看,他陪伴他多年,多少也察觉出了些什么。   比如这几年司马流豫对于楚国的消息最为关注,原因却并非楚国是魏国强劲的对手,而是因为一个人,在看到那个人消息时,他的气息明显会有变化,甚至包括情绪。   今日的消息里就有她的,司马流豫果然又如此了。   “先生怎么看待楚国之事,”司马流豫转过身来,身上的情绪收敛干净,又是那个淡漠如风的他。   “二皇子倒是可惜了……”他口中二皇子是谢晖,他和司马流豫都没料到谢晖会这么不小心,“殿下,我们可要……”   司马流豫闻言缓缓摇头,“不能出手……”   以俞乔的谨慎,他出手还可能落入她的算计当中,谢晖更加万劫不复了。   “北境……”司马流豫说着,心境又突然有了些起伏,那里是楚国接壤魏国的地域,楚国离魏都最近的地方。   老者竖起了耳朵,可是司马流豫却没再多说,这时一个宫人从外弯腰而入。   “启禀殿下,萧娘娘给您送了盘她亲手做的点心。”   这宫人口中的萧娘娘是已经育有一子的萧良娣,她相比还未有子嗣的太子妃在宫中还要得脸,不过这也是相对来说,她们到了司马流豫面前一样是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点心留下,让她回去。”司马流豫几乎没有停顿就吩咐了,他这东宫的议事厅就是与他少年成婚的太子妃都显少入内,他平日里给萧良娣的体面,也更多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此时就也是。   “是,”宫人称是,依旧弯腰离开。   老者看着却是叹出一口气来……却也不知是为何感叹。   **   历时一个半月,俞乔谢昀抵达了北境的荆州城,随行的将士分成了两拨,一波继续前往北境大军驻地,一波跟随俞乔谢昀到他们的荆州城王府。   董伟几人在两年前来到北境,也路过荆州城,可此时依旧感到惊讶,那就不用说是更久前来到过荆州城的谢昀了。   在楚国人眼中,北境是楚国最贫瘠的地方,战乱不断,加上地势山林绵延,地广人稀,就是荆州城也甚是荒凉。   可这是过去,现在的荆州城其繁华富庶全不下楚京,而这些是在北境成为谢昀封地之后的事情,他在南疆治病,那么这里的繁华就是俞乔治理封地的成果。   俞乔对上谢昀的目光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她放下马车窗前的幔布,对谢昀轻轻一笑,“我没做什么,只是提供一个环境罢了。”   当时跟随他们前后进入楚国避乱的赵民就有不少,他们继续南下,可更多人选择留在了北境,赵国相对北境来说更加贫瘠,可除没有天然屏障,赵国一样富庶,原因就是赵国多商民。   而俞乔作为封地的另一个主人,她下达的命令,自然是要被执行,甚至赵民对她更有归属感,更愿意相信她,多种因素综合,北境就再现了赵国的繁华,并且会越来越好。   “那阿乔还是厉害,最厉害,”谢昀抠了抠俞乔的手心,然后侧了侧脸。   俞乔依旧端坐,似乎不甚明白谢昀的意思,甚至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然而谢昀就不是俞乔冷淡点儿,就肯放弃的人,他侧着脸直接贴到俞乔的唇上,嘴角微扬,露出点儿梨涡,他就是在诱、惑俞乔了。   俞乔眼中露出点儿无奈,亲了亲谢昀的脸颊,又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酒窝儿。   谢昀酒量可不大好,可却天生梨涡,美色醉人。   谢昀在得到亲吻之后,眉梢也染上笑意,两只手抱住俞乔,将脑袋搁到她的肩上,“秦述和阿狸肯定开心……不知道那个大娘还在不在呢。”   谢昀口中的大娘是当时他们住在荆州城小宅院的邻居,相当热心,还帮俞乔联手整治过鲁田。   不过那时谢昀还是俞乔的阿爹,眼下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俞乔笑了笑,没有应话,而马车也停下来了。   “我们下去吧。”   俞乔主动握住谢昀的手,牵着他一起下了马车,这里是荆州城的中心,却也是最清冷的地方,这里曾经是谢时王府的建所,后来再建,俞乔也选择了这个地方,当时谢时没能建成的豪华宫殿,俞乔让人建成了。   那谢时只怕没料到,他在荆州城那几年折腾,最后还是便宜了谢昀,时光轮转,回到当时,他或许会想一把火烧了这地儿也说不定,毕竟他对谢昀的恨可一点儿没比别的皇子少呢。   谢昀看去,王伯已经在打点事情,秦述和阿狸也跟了过来,当然还有两个小东西,小红和石头蛋。   小红跳到谢昀的肩头,石头蛋被阿狸抱着,可也蠢蠢欲动。   谢昀无视了肩头的小东西,他偏头看向俞乔,然后两个人一同抬步向里走去。   “吾等参见王爷,参见王妃!”   见礼的跪拜和声音一直延续到他们进入王府的主殿,而谢昀和俞乔的手也始终未放开。   在楚京里楚皇最大,可是在这北境就完全是他们的地盘了,俞乔这三年真正用心建设的地方,并不在楚京,而是在北境,在楚京俞乔还不敢绝对保证什么,但在荆州城,她可以。   “只是建好,布置什么的,就交给阿昀。”   “好,”谢昀没有意见,他左右瞅瞅目光就又回到俞乔身上,“阿乔,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更准确点说,这里是俞乔为他们建起的家,这么想着谢昀整颗心都是暖的,暖得冒泡。   谢昀高兴,俞乔自然就也高兴,比意料之中还要高兴。   雕栏画壁,亭台楼阁,谢时原本是想复制谢昀的紫云宫,精益求精,可他到底财力有限,又抓苦役又征民赋,建了快两年才建出一个壳子来。   可俞乔和他不同,她自己本来就挺富有,谢昀只比她更有钱,在原本的基础上翻修,再不用半年就建好了,还未完全建好,俞乔就又离开了北境前往其他地方。   俞乔降低了赋税,又肃清部分鱼肉百姓的官吏,每年收来的钱反而更多,用这些钱修葺王府早就绰绰有余了,看着荆州城里的繁华,今年他们收来的赋钱只会更多。   谢昀原本还想大展手脚给俞乔建王府建书楼,可俞乔早就给他们建好了。   吃过午膳之后,俞乔和谢昀到书房里,却是有事要相商。   “明日我就会前往大军驻地。”   谢昀点点头,这点俞乔早就告知过他了。   “我大概半个月会回来一次,”俞乔接着说,路上悠闲了这么久,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忙碌了。   谢昀再次点头,俞乔有点儿意外谢昀这般好说话,又觉得贴心,她严肃的神情一缓,声音也缓和了些,“等事情少些,我会尽量抽时间回来。”   俞乔事儿忙也在谢昀的意料之内,谢昀点点头,依旧没有言语,却是靠到俞乔身上。   原本打算和谢昀讲一番道理的俞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甚至突然冒出一种将谢昀也带到军营里去的冲动,但仅仅冒头又被俞乔压了下去,暂时还不合适如此。   明日要走,俞乔就也没在下午安排事情,而是陪着谢昀将王府逛一逛,听他说这里的规划。   到了夜里入睡前,俞乔抽空又去找了王伯,仔细叮嘱了他一番,她要将王伯带来北境,有一部分原因是觉得王伯能照顾谢昀,相帮谢昀。   就算那一日谢昀没说要帮她的话,她也还是会把北境的治理权还给谢昀的,当然,她也不是完全不管了,在外林易陈野是他的帮手,在内政方面小路子和王伯也早历练出来了,并不会让谢昀焦头烂额。   “老奴晓得,王妃安心,”王伯丝毫不意外俞乔会来找他说这话,若是他,他也不放心,谢昀完全就是灾厄体质,这些年出的事情,哪一件是省心的?不怪俞乔挂心,叮嘱又叮嘱的。   “嗯,”俞乔点点头在王伯了然的神色中离去,心中莫名又多了些难以言状的郝涩。   俞乔走到寝殿门前,看向两侧的内侍,“你们下去吧。”   “是,”两个内侍低头离开。   俞乔走入,谢昀方方沐浴好从浴房里出来,“阿乔出去了?”   “嗯,我找了王伯,”俞乔没有隐瞒,但脚步却已经停住,谢昀沐浴之后,两颊微红,看过来的目光潋滟似水,让她的心又狠狠波动了一下。   “哦,”谢昀点点头,并无意外,“那阿乔快去洗吧,我等你。”   “好,”俞乔点头,脚步向浴房走去,而他身后的谢昀突然勾唇一笑,摸摸下巴,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笑,也亏得这寝殿没有他人,否则都要被谢昀的笑钩了魂去了。   俞乔洗浴出来,谢昀没在床上,而是在桌子前,一壶酒,几样小菜点心。   “我有点儿饿了,阿乔陪我吃一些吧。”   “嗯,”俞乔瞧了一下,却是没大明白谢昀的打算,但想想也无不可,就也走过来。   谢昀先帮她擦干头发,然后才坐都俞乔的身侧,他执起白玉壶给俞乔和自己都倒了一杯。   “这一杯我敬阿乔,”谢昀素手执杯看向俞乔,语气郑重却又温柔,看人的眸光也是如此。   俞乔依言就也执起了酒杯,等谢昀将他要敬的话说出来。   “望阿乔为我珍重。”   “好,”俞乔酒杯一抬,和谢昀一碰,然后抬起送入口中。   谢昀也喝入喉中,然后又执起酒壶给他们添满,“这一杯轮到阿乔敬我了。”   俞乔点点头,执起酒杯,思绪转了转,然后道,“我敬阿昀,望阿昀健康快活。”   “好,”谢昀闻言轻轻笑了笑,然后喝入喉中,随即他脸颊的颜色又浓郁了一分。   毫无疑问,谢昀是特意让人端酒菜来,他要单独和俞乔喝酒话别,他居心其实也算明显,他要将俞乔对他的舍不得完完全全勾起来,便是她到军营里去,闲暇之时满心也只能挂怀着他。   一杯又一杯,谢昀已然微醺,但他又执起酒杯,带点雾气的眸子看过来,声音低了些,“这一杯……阿乔要想我。”   这其实是第三杯谢昀要求俞乔想他的敬酒了,除了这句,他就没再叮嘱其他,但这句话里掩藏的情谊却一句比一句浓。   “好,”俞乔喝下,然后伸手扶住谢昀,强制将他手中的杯子取去,“我们安寝吧,日后再喝。”   “好,”谢昀点点头,却是转身抱住俞乔,用力地抱住,他想让俞乔舍不得他,那是因为他自己更多舍不得她,只是他没用胡搅蛮缠的方式在表达,而是用敬酒,让俞乔无奈又不能拒绝的敬酒。   不过是离开半个月,可谢昀这般一弄,她当真动了不止一次将人带走的想法了,但这也愈发说明她的冷静和自制了,一次次,她还是压下这些想法。   俞乔半抱半扶,带着谢昀来到床前,很大很大的床,谢昀缠住俞乔,将人扑倒在床上。   又或者说,是俞乔顺从谢昀的意思,让他扑倒了。   “阿乔,阿乔……”   谢昀当真是有些醉了,他趴在俞乔身上,亲亲蹭蹭,却怎么都找不到俞乔衣服的细绳,可把他给急的。   “不解了……”谢昀的内力一震,俞乔外面的衣服,直接裂成碎片,莹白的肌肤半隐半露,他的眼眶又更红了一些。   俞乔看着被谢昀震碎的衣服有些无语,但心中也多了些好奇,她是知道谢昀功夫不错的,可是到底不错到什么程度,还未能见识过,而眼下他就是喝醉了,也能将内力控制到这种地步,可见一斑。   “下一次回来,我们打一架吧!”俞乔忽然这般跃跃欲试地道,受天生神力体质的影响,俞乔其实也是个隐形的暴力分子,对于有些事情,能用武力解决,她就也不吝如此。   谢昀亲在俞乔的眼睛上,“不用下次,现在就是啊……”   打架……他们现在可不就是在打架呢,妖精打架,真正意义上的肉搏哩。   谢昀话落,他的亲吻再次落下,伴随着点酒气的吻,温度高得有些烫人,俞乔突然而起的战意拐了个弯儿,终于和谢昀回到一个频道,红浪翻滚,看着很大的床,其实也还不够折腾。   谢昀拉着人儿抵死缠绵,俞乔因为心中的不舍,自然愿意配合,到最后两个人稍稍收拾,就交颈而眠,再睡不久,俞乔就强制自己从深睡中醒来,被谢昀的温暖包裹着,那不舍得情绪再次泛滥。   俞乔伸手戳戳谢昀的脸颊,“坏……”   不是撒娇,她就是陈述事实,谢昀的心机有时候是当真坏,他就是故意这般让她舍不得了。   抱着谢昀的好一会儿,俞乔才收拾好心情,从他缠人的怀里出来,换好衣服,她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然后推了推谢昀,“阿昀要起来送我吗。”   “哼哼,”谢昀轻哼,却是伸手过来要抱人,而人看着也无清醒迹象,俞乔被保住了腰,脸上就只有无奈了。   唉,谢昀胡闹,她怎么就也跟着胡来了呢,她半个月就回来了!   将石头蛋塞到谢昀怀里,俞乔在他的额头轻吻了一下,又摸摸他的脸颊,“阿昀在家要乖,我半个月后就回来了。”   正殿之外不远的地方,秦述和董伟已经站着吹了好一会儿的晨风了。   董伟看看天色,然后胳膊撞了一下秦述,“我们打赌,王爷会不会跟出来?就赌一顿早饭。”   董伟和秦述相处不算短了,秦述财迷吝啬的性子,他早摸个清儿,能从他手里抠出银子来,可没多少人能做到,和他赌什么,都不能赌金银,而且俞乔的军中是绝对不允许金银赌博存在的。   但这种赌个早点,洗臭袜子什么的,倒没不允许。   “我猜出来!”董伟说完立刻道,就他们王爷那黏黏糊糊的模样,肯定是十里相送啊。   秦述扫了董伟一眼,眉梢挑了挑,“那我就不出来吧,一顿早饭没意思,外加洗一个月的袜子。”   “行!”董伟想了想,当即应了!   两个人再吹一刻钟左右的晨风,身穿银色盔甲的俞乔就走过来了,董伟伸长脖子往后看去,却没看到应该“十里相送”的谢昀。   “乔哥!”秦述喊了一句俞乔,然后又笑着给董伟低语,“你不知道,我们王爷……赖床。”   不想都知道,谢昀俞乔昨晚肯闹得晚,现在这么早离开,谢昀能起来才奇怪,而以他们乔哥的本事,昨晚肯定就将人安抚好了呢。   董伟傻在那里,他还真不知道……在他心中谢昀始终是那个身残志坚,武功高强,以一敌万的副统领,是他最最敬佩的人,赖床什么的……董伟的心情一下子复杂又复杂。   秦述余光扫过董伟,目光里依稀带着点儿怜悯,谢昀才不只是赖床这点儿爱好呢,天下里,也就只有俞乔能消受得了谢昀。   赖床,洁癖,臭美,娇气……等等,等等,说出来只怕要吓死董伟。   俞乔对他们点点头,然后就一起往王府外走去,王伯已经备好骏马,黑烈打了个呼噜,又在俞乔身上嗅了嗅,然后又打了一个呼噜。   相比她,黑烈当真是更喜欢谢昀,她拍拍黑烈的鬃毛,“等月底,我再让阿昀带你溜溜。”   谢昀什么时候被一堆宠物包围得走不动路了,她都不奇怪了。   董伟秦述,还有早就待命的百余将士也一同骑上马,俞乔对他们挥了挥手,又回头对王伯点了点头,然后御马而走。   北境大军并不驻扎在某个城池,离荆州城有一白日的路程,驻地隐匿在山野之中,足足有三十万大军。   俞乔在南境担任副帅,到北境来职务也未变,依旧是副帅,但比起其他副帅,她拥有更多的主动权,她可以直接向楚皇递折子,甚至她御下的十万大军只听从她的命令,这一点几乎等同于主帅。   或者说,楚皇只等一个机会,就会提拔俞乔为主帅了,这一点同在北境为副帅的其他俩人基本已经意会到了。   “俞兄弟来了!”一个黑瘦颀长的男人下了马,走向俞乔,“我就说俞兄弟前途不可限量,家兄可不仅一次在信里夸你了,叮嘱我和你学习呢。”   这人俞乔也不陌生,他唤池赢,是池胥人的伯叔,两年前俞乔到北境来,虽不是在他的幂下,但和他相处也算不错,“池家主过誉了,池将军好久不见。”   俞乔一个翻身下了马,然后对池赢拱了拱手,她虽然比池赢小了很多,可如今两人职务相当,俞乔还是谢昀的王妃,并不需要行什么晚辈礼节。   “是好久了,都有两年了!”池赢看着俞乔自然是觉得感慨了,两年时间对于任何履历来说都不长,可是俞乔爬的速度足以震惊世人了。   ☆、第12章 /117/06   俞乔笑笑,她自然是听出池赢话里的意思,而他也只是感叹,并无暗讽之意。   “麻烦池大哥给我指路,我的营帐在哪儿?”俞乔继续向前走去,那池赢也反应过来,他到底是和俞乔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她的风格。   “这边这边,月前就给你重新布置了一下……”   池赢在前,俞乔落半步跟着,两个人稍微寒暄一番,就开始说正事儿了。   “就在前天,我们在秋水道那边抓到几个人,应该是晋国那边的探子,”他们走入营帐,首先是一个巨大的山河地图,上次插着一些小旗,池赢随后在一个黑色的旗子上点了点。   秋水道原本是赵国地界,现在是晋国和楚国边界的地方,俞乔对于那边并不算陌生,她当时从英州南下,就有路过秋水道,觉远被人追杀落水的地方,也在那儿附近。   秋水道河网密布,还有能陆水两栖的恶兽,每年都有很多误入的人在那里丧命,不是被恶兽吃了,就是在里面绕晕,走不出来,最后还是死了。   俞乔心中略过关于秋水道的信息,随即她将重剑挂到一边,给池赢指了指位置,又让董伟去招呼人进来,半点停顿都没,就这么进入办公状态了。   “萧舒今日沐休,要不要我让去交他回来……”   池赢迟疑了一下,如此道,萧舒是留在北境的另外一位副帅,原本被认为最可能成为北境主帅的人,可眼下俞乔强势崛起,楚皇的意思也明显不过,他就怕萧舒心里存了不痛快,也让俞乔不痛快了。   “秦述你派人去,”俞乔头不不抬地道,她手上快速翻阅着案录,这些都是最近几日北境边界的军情。   “是,”秦述领命立刻就从营帐里出来,找到他直属隶下前日就到驻地的两个将士,这两个人是俞乔专门给秦述挑的帮手,平日里算是机灵,他们到驻地之后很多消息就已经自觉收集,其中就包括萧舒和池赢的那些。   萧舒沐休也不过一日,往返荆州城或者绵州城只够睡个觉,他特意避开俞乔,不去荆州绵州,自然也不会留在驻地里。   那两个将士莫群和梅海生很快就来回复了,秦述得知,点点头,让他们离开。   “禀告将军,萧副帅带人前往篙草原一带狩猎去了,带的东西很足,只怕没有三俩天回不来。”秦述说道狩猎两个字下意识就眯了眯眼睛,显然想起了一些不大好的回忆。   俞乔还未说什么,池赢一拍大腿就站了起来,“这萧舒……俞兄弟不要和他客气,只管派人去将他追回来。”   俞乔闻言目光终于抬起,却是淡淡笑了笑,“无妨……”   她又看向秦述,“去将他手下的几个参将副将请过来吧。”   “是,”秦述闻言立刻应了,他就没觉得有人能给他乔哥气受啊,那个萧舒回来,只怕自己先就给气个半死了,他跑狩猎去了,他的几个副将参将却被拉过去商讨军事,可不就显得他疏于职守了嘛。   “呵呵……”池赢慢慢坐了下来,脸上的微笑有一点儿僵硬。   要说俞乔爬到他头上,他其实也不是那么服气,可一来有他大哥池重对俞乔的各种看好,再有他之前就感受过俞乔这种杀人不见血的行事作风,他自觉自己不是俞乔对手,自己就先将气给捋顺了,此时就更是如此觉得了。   俞乔的大帐从这一日的傍晚开始就不断有将领进进出出,池赢原本心情还算不错,听了俞乔的分析顿觉不妙,也没空再想的,一切都按照俞乔的部署在展开来。   夜幕落下,秦述从面端了一盆面进来,可不仅王伯被俞乔叮嘱了,他也没少被谢昀叮嘱啊,三餐宵夜少一顿俞乔,谢昀都要和他算账。   “乔哥快吃点东西休息会儿吧,事情这么多,哪里是一日就能处理完的。”   俞乔感受了一下肚子,就也点点头,“好。”   俞乔看了盆面,这是要把她当猪喂嘛,“让董伟和大胖也进来一起吃。”   “是,”秦述下意识就应是,然后又迟疑,他怕俞乔吃不饱。   “快去……”俞乔将东西放到一边,然后又看了迟疑的秦述一眼。   “是,”秦述点点头,他听谢昀的话,可是本能更遵从俞乔的话啊。   吃过之后,俞乔就也没再继续,若是以前她许又会到半夜三更才入睡,可是现在谢昀回来,她心境不同,不需要也不能苛待自己,别看秦述眼下听她的话,可谢昀问什么,他一准儿给她说了。   她睡觉的大帐就在办公大帐的后面,二胖和木头被谢昀调回身边,其他六人倒还留给她,负责她日常的护卫,俞乔想想有些哭笑不得,二胖和木头被谢昀调走,纯属是脸惹的祸,俞乔让谢昀全部调回去,他却也不愿意。   谢昀身边有林易陈野,现在还有二胖和木头已经足够,并不需要太担心,可突然闲下来,俞乔不免就有些想他了。   “乔哥想王爷了吧,”秦述瞅一眼俞乔,瞧不出喜怒,但他知道俞乔肯定想的,一直都想,只是以前这个话题不能说,现在倒是可以,“我也想阿狸,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俞乔目光看过来,秦述立刻炸毛般地跳开,“我想阿狸,和您想王爷肯定是不一样的啊……”阿狸那是他亲弟弟般的存在!   然而俞乔还是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从他的腰间拔出一把长剑,手起剑飞,一个还未能近身刺客的人头落地。   秦述心猛地跳了跳,但这情况也不算少见了,他们在外行军每年都得遇到不下十次的刺杀,他反应过来,立刻就退到俞乔身后,他武功比不得俞乔,却也不能拖后腿了。   而俞乔也没再动,她身边的人都算训练有素,只是有的时候比不得她警觉罢了,大胖带着士兵将埋伏的刺客或杀或擒,利落带走审问,就连地上的血迹也快处理干净。   秦述看向俞乔,“乔哥你休息吧,我去看看。”   俞乔点点头,空气中还留着点淡淡的血味儿,一切看着就已经恢复平静的模样了,她走入大帐,只有一站孤灯照明,一番洗漱,她躺回床上,不觉又想起谢昀了。   这是难免的,两个人从再相逢就没再分开过,这骤然分开,就是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也还是有些不适,俞乔又调整了会儿心态,这才缓缓入睡。   而在荆州城的谢昀就没俞乔那自制力和调整能力了,他眼睛一会儿睁,一会儿闭上的,他自己睡不找,枕头边的小红也不让睡,“我想阿乔了……”   谢昀嘀咕完就戳一下小红,小红睁开眼睛扫一眼谢昀,然后又闭上。   “我想阿乔了……”   小红的反应实在冷淡,谢昀抱着石头蛋背过身去,小红终于挪挪身体,去蹭蹭谢昀的头发。   而谢昀却突然坐了起来,脸上全然是思索之色,又不久,他嘴角弯起了轻笑,终于躺下睡觉。   作为俞乔离开的这前几天,王伯和阿狸小路子都特别关注谢昀的情绪,但谢昀除了第一天瞧着精神不大好的模样,之后就都精神奕奕得离奇。   “漂亮哥哥你要是不开心,可以告诉我,”阿狸围着谢昀转悠,就怕他强颜欢笑,憋坏自己了。   谢昀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又对他扬了扬手,让他近前,“阿狸,我封你个官儿当吧。”   “什么官?”阿狸到底还是孩子,说要当官,神色就有些不同了。   “以后你就是我私军的军医务长,”谢昀看着阿狸的眼睛,说得相当认真,“你负责给我和阿乔看病,但是你可以招募一些帮手,我看你养虫子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阿狸对于职务并无多少概念,但是对于养虫子还是很感兴趣的,如谢昀所言,为了照顾几个蛊虫宝宝,他可没少费心思,谢昀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儿,他自己忙不过来,可以调、教几个人给他帮忙!   “好!”阿狸点了点头,很认真就应了。   然后谢昀就从书桌旁的盒子里丢给了阿狸一个令牌,一个专属于阿狸军职的令牌,北翼二字之下还有一个医字,“我再拨两百个人给你……其他的你自己来办。”   “好!”阿狸再次点头,却又比之前更郑重一些,跟着谢昀俞乔长大,阿狸无疑是早熟懂事的,但更重要的是,谢昀相信他,对他委以重任,这一点让阿狸尤其欢喜,也让他觉得该认真对待。   谢昀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目光随后看向书房的山河图纸,“林易募兵令下去有多少人响应了?”   “光是荆州城登记报名的就有一万多人……”   谢昀作为北境之王,楚皇给了他五万私兵的军权,比谢时作为荆王时多了两万,五万人若是对上敌国数十万以上的将士,自然是少的,可对比一些城镇的衙役府兵,又算是多的,必要的时候会是北境大军不可或缺的助力。   谢昀养兵就要精兵,他给的待遇足足比一般将士高了两倍,就是家中的安置费也比一般的募兵令多。   楚国的北境如今有九个州,募兵令是在前天下达,荆州城最快却已经有一万多人,只怕昨日一天五万人就已经够了,但谢昀给这么好的待遇,本来就是要挑人,而且各州府都有名限,荆州城最多可以有一万,其他州分别是五千,当然前期报名并无限制,只是在会按照谢昀的标准,一直到最后挑出这五万人来。   谢昀点了点头,“募兵的事就交给你……”   他说着目光从山河图上,落到了陈野身上,“我们还要挑一个练兵的野外驻地……”   他话落,林易陈野以及阿狸都随他将目光看向山河图,早就被谢昀标记出来得等分,随即阿狸脸上就露出了然来了。   谢昀情绪调整得这么好,原来是如此呢,他挑的驻地离北境驻扎的地方只有一山之隔,如此一来,他要见俞乔自然就方便了。   “瞅什么……那里最合适!”   谢昀要嘴硬,他们却没必要给他揭破,林易陈野还有阿狸都有事儿去忙,谢昀也依旧在纸上写写画画,站在他身后近身护卫的二胖,自然能瞧见,可是他一个字儿都没瞧懂。   当然他并不觉得这是谢昀字难看,他觉得谢昀应该是故意如此,保存军机,轻易不会泄露,很是高明!   谢昀写好,放到一个信封里,然后交给木头,“让人给王妃送去。”   “是,”木头出去,谢昀就也起身溜溜。   他这几日也不全是在忙私军建设的事情,他还应俞乔之前的话,将王府上下都布置了一番,他让人着手在园子里搭建起了暖圃花房,到时候就是冬天,他们也能吃到新鲜的蔬菜了。   王伯和小路子看这个法子特别好,谢昀直接挥手让他们去办。   这是那个“妖怪”知道的,谢昀也不管他在晋国有没有用起来,反正他需要,自然用了,到王伯和俞乔手上,还能用来解决一部分百姓冬日里的生计问题,自然是好。   谢昀由此反思了一下,又和王伯小路子说了一些想法,让他们尽管派人去试验,王伯脚下如风,小路子忙得团团转,王府里这几日特别有活力。   快马加鞭一白日后,谢昀的信就送达北境大军驻定,秦述收了信,可俞乔却不在京中。   “你等一等,王妃回来回了信,你再回去。”   在秦述看来,俞乔肯定是很快回来的,但是这一日一直到夜幕落下,俞乔都没回来,秦述原本忙着其他,差点把王府的来人给忘了。   他又找到送信的人,“你先回去,王妃不会有事,记住别多嘴。”   “是,”秦述是习惯了俞乔突然外出或可能几日未归的情况,但是谢昀未必受得了,到时候他再跑去寻人,出什么意外,别说俞乔会怎么对他,他都不会放过自己。   那个府兵有北翼王府的令牌,城门随时为这个将士打开,他这么回去自无不可,秦述也觉得自己的叮嘱是有必要的。   俞乔离开驻地的事,还得从萧舒说起,那日他带着十来人到篙草原狩猎,昨天没回,今天也该回了,俞乔之前就有让他关注此事,而他将事情禀告的时候,俞乔只让他留下,她自己则带着大胖他们以及一队骑兵离开。   秦述不明所以,以为俞乔很快会回来,可俞乔离开的时候是早上辰时,现在都接近夜半凌晨了。   俞乔没回来,秦述自然是睡不安稳,第二天也依旧没有消息回来,直到第三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听到大帐之外的隐隐约约的喧哗声,随后他就惊醒过来,随即穿好衣服,走出大帐。   “乔哥!”秦述高兴的时候,就管俞乔唤哥了,俞乔身边的人也都习惯了,眼下却有个不甚熟悉他们关系的人看将过来,目光在他和俞乔之间打量。   俞乔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身侧略有些狼狈的男人身上,“萧将军先回去休息吧。”   她话落看向秦述点点头作为回答,抬起脚步就要离开。   但那萧舒突然又喊住俞乔,“俞副帅!”   俞乔闻言停住脚步,转身看向他。   “多谢你救我!”萧舒年岁并不算大,三十岁出头,可比起十七岁的俞乔来说,就算大了,让他向俞乔这般年轻和资历的人致谢,他还真有些不习惯,但事实就是事实,俞乔救了他。   “萧副帅不忙着致谢,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向陛下解释吧!”   温温淡淡的话却震得萧舒心颤了颤,可他依旧无言以对,他一时意气,落入圈套,差点酿成大错,别说竞争主帅,这事儿若是让楚皇知道,可能都得好好考虑考虑他还适不适合继续担负这个副帅之位了。   俞乔没再等他说些什么,直接转身抬步离开。   池赢也从他的营帐那边赶来,他看萧舒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追着他问,他赶忙追上俞乔,“这是怎么回事?”   俞乔对池赢的态度自然好些,一夜没睡,她也没什么不耐表现出来,“他不是去狩猎,而是到秋水道去了!”   “那是晋国故意针对你们设计的一个陷阱……”也幸好俞乔觉察及时,在萧舒差点被抓到时赶到,将人救回,否则他们还未和晋国开展,就先损失了一个副帅。   萧舒或许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不否认一点,他确实是有些将才的,此时北境正值用人的时候,一个副帅或抓或死都是个巨大的损失!   池赢闻言直接愣在原地,再细想,他也有些后怕,萧舒的身后是京城的萧家,他若是被擒引起的动荡可不止一点半点,再有他御下的十万兵马,短时间内也难找到不用契合就能驾驭的人……种种麻烦,最可怕的是,晋国很可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开战,他们原本的部署都未必用得上了!   所以俞乔三天未归,其实是阻止或者延迟了一场战事的发生,为他们北境的安定又争取了些时候,这么一想北境主帅之位舍俞乔其谁?   俞乔没往办公的大帐走,她需要回去先收拾一下自己,秦述也跟了进来,他将一份贴身放着的信递给俞乔,“王府的信。”   俞乔闻言动作一顿,就将信接了过来,当即就拆开来看,再然后秦述就看到俞乔轻轻勾起的嘴角,凝在她身上未散的冷肃当即就消失不见了。   秦述也不继续在营帐里影响俞乔看信,他弯了弯腰,随后就从里面退出。   谢昀其实也没写什么,第一张纸满页下来,只有一句话,“我想你。”   写够了这话,谢昀才说一些他在王府里的事情,琐碎而片段,但看着这些字,俞乔脑海中自然而然就浮现一些画面,一些谢昀做着这些事儿的画面,她暗暗想了想时间,还有七八天她才能回去,本来觉得半个月算不得久的,可看了信,她突然就觉得有些久了。   “我也想你了,”俞乔这么说着,摘下脸上的面具,坐到榻上,轻轻嘘出一口气,她不仅想谢昀,也还想他的肩膀,他的胸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或许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秦述还站在大帐之外,他在等俞乔的回信,没多久俞乔果然就从大帐里出来,“你让人送回府中,另外再让董伟集合一队人,跟我走。”   “这……乔哥你不休息一下嘛?”这俩日定然不轻松,可眼下才回来,她就又要出去了。   “不用,你尽快,我去吃点东西。”   “是,”秦述立刻端正了神色,看来他是完不成谢昀交代给他的任务的,俞乔根本就不是能听他劝的人,她声音稍微严肃一点,他就只有听从的份儿。   昨日离开,还有些动静,而眼下众人的关注都还在萧舒涉险的事儿,俞乔带着一队人离开,除了秦述和她的几个亲信,就是池赢也不能够知道。   这一队人是由董伟带着,大胖和三胖他们还跟随着,但其他人就没被允许了,董伟他们跟着俞乔七天七夜不能合眼都有过,自然熬得住,原先那些已经有两天没睡,怕是不能继续坚持。   而董伟的这队人在侦察隐匿方面比较出众,正是俞乔需要的。   他们策马奔走,大半日后,又回到了秋水道。   “将军,你是发现了什么嘛?”他们隐秘在个丛林里,董伟这才有空和俞乔说话。   “先等看看……”俞乔没有多说,开始闭目休息。   董伟闻言也不再多问,比划了几个手势,众人继续隐匿。   天色完全黑下,再次天亮,又再次天黑,在董伟忍不住有些躁动的时候,有一队寻常百姓打扮的人进入视野。   虽然是寻常百姓打扮,但是他们身上军队的痕迹依然明显。   董伟回头,俞乔就也在看着了,但她却是摇了摇头,这还不是她要等的大鱼,又两个时辰后,一艘竹筏从远处而来,停在了水边,一同五人上了岸,对岸边的几人劈头就骂。   “你们可真是没用,已经抓到的手的人,居然还会让跑了!”   “那可是鬼狐将军啊,她一出现,我们就慌神了!”   其中一人辩解了一下,也不敢多说,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对他口中的鬼狐将军一样忌惮。   “眼下没完成任务,就是本君也得不了好了!”   “那就跟本将军走一趟吧!”   淡淡的话突然如冷风凉到了心底,说话之人猛然回头,却发现俞乔一人独自从山林里走出!   他下意识就后退一步,但再接着,他就轻笑了起来,“你在说笑吗,凭你自己就想带走本君?”   他们这边可是有近二十人的,而俞乔再厉害,难不成还能以一挡二十,又或者,她真的行,他跑总是跑得了吧。   “除了他,其他人……死!”俞乔依旧站着未动,可说出来的话,却满满都是肃杀。   董伟他们早就从其他方向包围过来,这一队骑兵可是有近百人,杀这二十人自然是碾压式的。   他们十九人将之前说话的男子护在中心,拼死搏杀,似乎要送他逃走。   “不要动,这一下下去,可真的会死的!”俞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介入了搏杀之中,但她擒住的人却不是她之前所指的那人,而是他身边的另外一个。   俞乔手上的匕首已经刺破他胸膛的肌肤,他胆敢有任何一点儿反抗,俞乔都不会有任何的留手。   那人眸光微微抬了抬,然后道,“我认输!”   俞乔眼睛示意,那边的搏杀依旧未停止,除了这个被俞乔制住的人,其他人全部都被杀个干净。   “放火烧了!”俞乔话出,她擒拿住的人脸上终于又多了些波动。   董伟带人过来,俞乔在这人身上点了好几下,而后还是卸了他的双臂的关节,他额头阴险一点儿汗水,可即便这样他依旧一声不吭,忍耐过人。   俞乔才将他退给董伟,又再吩咐了一句,“脚踝骨也卸了!”   “是,”董伟面不改色地执行。   这人除非他能用嘴给自己将关节恢复,否则他是跑步了的了。   俞乔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然后看向他道,“明月,不,应该是司马明月,好久不见!”   “我找你……还有你师傅三年了!”   方才将匕首对着他胸口的时候,俞乔是真的动了杀念的,谢昀胸口被洞穿的那一幕,这三年就从未从俞乔脑海中淡出,她不仅在找明空,也在找明月和星华,前后思虑,三年前俞乔就确定,不仅明空没死,就是齐恪成口中的明月和星华也没死。   而这个人……俞乔远远看着,就认出他来了,那一夜和她下棋的人!   这可真让司马明月惊讶,他被两个将士架起放到马上,却还抬起头对俞乔一笑,“你……很好。”   他的赞叹完全出自本心,那种骄傲和欣慰,好像俞乔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看好喜爱的一个后辈。   俞乔并未对此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她翻身上马,他们在外已经流连了两天半,这里回去还要半天的时间,就算是出驻定三天了,平日里倒不觉得什么,她只怕秦述处理不好,惊动了谢昀,让他也跟着担心了。   “我们回去。”   “是,”董伟大胖依旧护卫在俞乔两侧,警戒半点没有消失,这里距离晋国太近,若是被发现,派出大军来,他们想安全回驻地,可不大容易了。   俞乔转头看了看晋国的方向,又看了看被捆在马上的司马明月,她一挥马鞭,“跑!”   策马而走,他们好受,那个司马明月就纯粹是受折磨,特别是他被卸了的手和脚,马儿颠一下,他就疼一下,又或许这也是俞乔要给他的惩罚之一,当初他们可是砍断了谢昀的脚筋,完全不想给谢昀站起来的机会!   在俞乔下令将其他人杀死并且烧掉的时候,她就知道惊动晋国那边的人是不可避免的,但她还是要将人带回驻定去的,司马明月这可不是一般的小虾米,他是最了解明空的人之一。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他们从这里回到驻定,或者说回到北境大军巡视的地域前,他们是非常危险的。   俞乔突然又勒住马绳,带着他们偏离了最快回驻地的路。   司马明月原本一直睁着的眼睛,再次闭上,每次俞乔一转变方向,他都会如此,但此时也没人能顾及到他。   天已经完全黑了,璀璨的星幕中一轮半月高悬,俞乔一直兜兜转转地带着他们走,而董伟和大胖他们也始终保持对俞乔的绝对信任,令行禁止,这是他们三年才配合出的默契。   “甩不掉的,除非你能找到另外一个墨玉扣……”司马明月突然开口道。   墨玉扣的价值几何难计,以俞乔对谢昀的情感,她绝对不会将墨玉扣从谢昀那里取来,但再得到一个,怕是不容易。   “我的确没有墨玉扣了,”俞乔回了司马明月的话,“但我何时告诉过你,我是要甩开他们了?”   “你……”司马明月有些惊愣,随即却是恍然。   俞乔的计策是连环的,一环套一环,放任萧舒,又及时出现救下萧舒,埋伏在此擒住他,再借由他来个“请君入瓮”。   他们话落下不久,原本平静的荒野突然就起了喧嚣,兵戈声,嘶喊声,还有隐隐约约流血的声音……   “你早就在这里设有埋伏了!”   兜兜转转,俞乔的确不是在逃,而是带着他们身后的人在绕迷糊之后,毫无所觉地进入埋伏之中。   战事解决很快,一个信号弹升空,俞乔挥了挥手,“走,我们过去和秦述汇合。”   董伟听出俞乔话的轻松,他就也呼出一口气,然后笑道,“秦述有进步啊,动作这般快。”   俞乔不置可否继续向前走去,这个计划只有她和极个别几人知道,并不存在泄露的可能,秦述动作快许是他真的有长进吧。   “乔哥!”秦述聚着火把,远远就看到对他招手的董伟了,然后他跑过来,一张脸确是想哭的模样。   “怎么了?”俞乔已经好几天没睡了,此时精神自然不大好,看到他这幅神色,语气里多少也带上了点儿情绪,秦述闻言一张脸更苦了。   “阿乔!”熟悉的声音传来,俞乔猛地侧过身去,黑色军装的谢昀从黑暗中走出,一张脸映着火光和星光,美丽而又妖异,周围的汉子们无一例外全部看呆了,唯独只有伪汉子的俞乔黑了脸。   “阿乔……”谢昀兴奋的声音放软了些,脚步加快就到俞乔身前,他一伸手就将依旧冷硬的俞乔拉到怀里了,紧紧地拥住,虽然他知道俞乔不会有事,可没看到人,没抱到人,他的心都是悬着的。   此刻将人抱住了,他才觉得安心,他又低低唤了一下,“阿乔……”   俞乔再冷硬也受不住谢昀这般唤,这般拥抱,她的手抬到谢昀的后背,才抱住,又将人推开了,“你怎么在这里?”   虽然俞乔语气已经尽量控制了,可在这里看到谢昀,她的情绪和语气还是有些起伏。   秦述要开口,就先被谢昀瞪了一下,然后他就只能瘪嘴闭上。   “我来练兵,碰巧遇上了……”谢昀这话也就他自己觉得说得挺有道理的,他眸光奕奕地看着俞乔,没再执着地要抱人,可还是将俞乔的手牵住,用了点儿力道,表示绝对不放开的意思。   “我们回去再说吧,好不好?”   俞乔的目光在谢昀身上着,确定他的确没事,语气这才和缓了一些,“好。”而这里也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呼噜……”黑烈嗅到谢昀,很高兴地打了一个呼噜,谢昀摸摸它的鬃毛,就也不愿意回自己的马上了,“阿乔,小黑想让我和你一起坐。”   黑烈变成小黑,档次差了不止一个等次,可偏偏黑烈就是喜欢谢昀,俞乔踢了一下它,它还不动了。   然后谢昀就当俞乔默认了,欢喜地爬上了马儿,坐到俞乔的身后,终于又将他想了快十天的人儿抱在怀里了。   他脑袋搁在俞乔的肩膀,然后低语,“阿乔,我想你了。”   信上写得再多,见了人,他还是忍不住再亲口说一遍,他话落,俞乔的气息果然又和缓了一些,谢昀勾了勾嘴角,没再说话。   其实谢昀也不算在说瞎话,他的确是来练兵,原本打的主意是偶遇俞乔,给她一个惊喜,可是俞乔没偶遇到,给他发现了秦述,再然后他就带人偷偷跟着来了,在秦述埋伏好的时候,他才找上来。   可把秦述给着急坏了,谢昀带兵还算有一套,那些人虽然是新兵,可也算听话,埋伏晋国追兵的主力还是秦述带来的人,谢昀的人就负责造势,给晋国追兵制造压力,倒也没给秦述俞乔添麻烦。   ☆、第12章 /118/07   谢昀足足带了一万人来,秦述带了五千精兵,这一万五千多人,晋国探子并不知明细,但看着这浩浩荡荡的架势,吓都要吓死了。   就是再想救司马明月,也不敢轻举妄动,之前上千人追入楚国地域,便是发生战事了,也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他们真也要派出上万人来对阵夺人,那就真的要打起来了!   楚国看着是不怕的样子,可是他们晋国却未必真的准备好了。   从这里回到军营驻地,最快也需要两个多时辰的时间,谢昀忽然坐直身体,伸手将俞乔的脑袋按在他的胸膛,然后低语,“阿乔累了,睡一会儿吧。”   谢昀对着一边儿扬手,林易会意,立刻将一件披风递了过来,谢昀随即将它围到俞乔身上,他再次低语。   “我在呢。”   谢昀的气息,他的话无一不让俞乔的心安定下来,原本她还觉得自己不怎么困,可在他话落,她身体和精神的疲惫同时袭来,俞乔轻轻点了点头,靠着谢昀的胸膛,缓缓闭上了眼睛。   从深夜一直走到天微亮,他们才抵达荒野的驻地。   林易和陈野带着一万新兵离开,回他们自己的驻定去,谢昀则继续骑马送俞乔回她的北境大军驻地。   谢昀的目光在捆成球的司马明月身上停留了一下,而后就挥手让秦述董伟他们去处理,他则抱着睡着的俞乔,小心翼翼下了马,再在大胖的带路下往俞乔的营帐走去。   俞乔自己住就真不大讲究,干净整洁之余简陋得让谢昀皱眉,谢昀瞅了一眼,脚步继续往里,他轻轻地将人放到床上,再转身对大胖他们挥手。   他们离开,谢昀自己在大帐里找了棉布和水,他给俞乔擦脸擦手,再解开她身上穿着的盔甲,解下之后,他又给她擦了擦脖子。   其实在谢昀抱她下马的时候,俞乔就已经醒了,可是意识清醒了,她的身体却还是懒懒得不大想动,甚至谢昀给她擦脸脱衣的时候也依旧是如此。   这样懒的自己,她都要不认识自己了。   谢昀清理好她,然后他就也这般给自己擦洗了一下,爬上床,拉过被子,将俞乔抱住,他的手又在俞乔的脊背不快不慢地拍抚起来,他在安抚俞乔继续睡。   俞乔曾经如何对待谢昀,他就也如何对待俞乔,并非刻意,而是出自于本心,他觉得自己对俞乔再好十倍也不过分,甚至很多时候,那种浓烈的情感都不大表现得出来。   俞乔原本还算清醒的意识,又再次混沌起来了,再次睡着了。   俞乔其实算起来是有五天没睡在了,在秋水道,她只能算闭目养神过,那和现在在谢昀怀里全然沉睡是不同的,甚至俞乔自己睡的时候,也很难有这样的入睡效果。   这一觉从清晨一直睡到黄昏前,俞乔才醒过来,而谢昀也还是守着她,没有离开,甚至也没怎么动。   俞乔侧脸在谢昀的胸膛蹭了蹭,脸上不觉就浮起了微笑,被谢昀抱着睡,醒来之后就能看到他,这让俞乔觉得高兴,不觉就想要微笑的高兴。   “阿乔醒了?”谢昀伸手揉揉俞乔的后颈,像是在给小动物顺毛一般,俞乔被这般对待,有些无语,但还是没有拒绝。   “我醒了,阿昀是不是该好好和我说了?”   俞乔的好心情只持续很短暂的时候,随即她就又有黑脸的冲动了。   “那……我好好说,阿乔也不好和我生气好嘛?”谢昀停下轻揉的作动,转而紧拥着俞乔,他的脑袋凑在俞乔的颈窝处,一番乱蹭,似乎想要把俞乔的心给蹭软了。   不得不说效果还不错,俞乔伸手想推人,最后也还是将人抱紧了。   谢昀突然出现在交锋之后的战场,的确把她吓到,但同时俞乔也明白,她想让谢昀安分地在荆州城里等她,并不现实,他总会折腾些什么的。   “我建了私兵,北翼军,我真是练兵呢,就是碰巧发现了秦述……”   谢昀说到这里,其实也是有点儿不开心的,俞乔担心他,可他也会担心俞乔啊,俞乔为了抓人,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以身为饵了,他能忍着去找秦述弄清楚情况,已经是他跟着俞乔这么久有的长进了。   “阿乔这样,我也会担心啊,”谢昀继续乱蹭,蹭开了俞乔的一点儿衣襟,他随即就叼住了那点儿嫩白的地方,轻轻磨牙起来,他有的时候是也猜不出俞乔在想什么,但他对俞乔的身体情况就很清楚的。   他在荆州城好吃好喝好睡,可是他的阿乔却啃干粮,宿荒野,可不把他给心疼坏了。俞乔累的时候,身体不自觉是紧绷着的,他抱人一会儿,自然就发觉了,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俞乔靠着他休息罢了。   他没说,是因为这是俞乔自己的选择,两辈子的选择,而她的选择也没错,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的确也做到了。   心疼却不能说明,谢昀还是有些郁闷的,眼下就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了。   俞乔咬唇推了推谢昀,可谢昀以为他把人弄疼了,立刻改啃为舔,舔得俞乔都要疯了。   “阿昀……你先起来。”   “不,我起来,阿乔肯定要训我……”他不怕训,可却怕俞乔真生他的气。   “你再不起来,我真生气了……”   俞乔都这么说了,谢昀只能委委屈屈地把人放开,他抱着被子背过身去,他没生气,就是郁闷了。   俞乔松下一口气,又觉得难办,她将衣领拉好,而后抱住谢昀的后背,低声道,“阿昀,我饿了。”   谢昀闻言,自然也顾不得他被俞乔拒绝的小心思了,他转过身来,在俞乔的脸颊亲了一下,“我们先吃东西。”   “好,”俞乔点点头,对于自己莫名其妙就生不气来,还要去哄人的神发展,俞乔选择略过不想了。   大胖他们一直让伙房准备着饭食,俞乔谢昀需要,他们立刻就送过来了。   吃过东西之后,俞乔就把谢昀带到办公的大帐里了,谢昀很高兴地在山河图上给俞乔指出了北翼军的驻定点儿,“就在这儿呢。”   和北境大军只隔了一座矮山,以后他到俞乔的营帐来,走近道半个时辰都不需要。   “这里饭不好吃,以后我让小路子给你送,”毫无疑问谢昀把王府里的厨子调几个到他军营里去了,五万将士算不得多,他养得起,在一些方面,他就也不愿意亏待自己了,顺便他也要把俞乔照顾好了。   “阿狸也在驻地里,他最近可忙可精神了,王伯也是……”谢昀说着,目光时不时去观察俞乔的神情,他先斩后奏,多少是有些怕俞乔不同意,虽然他自己没觉得怎样,可许在俞乔看来,他真的太腻人了呢?   “阿乔……会不会觉得我……烦?”谢昀一句话断开来说,带着点儿忐忑的目光,看得俞乔无奈极了。   “没有这回事儿,”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他们这样腻来腻去的相处模式,谢昀哪天要是不这么和她腻歪了,她许还会不适,会担心,会难过吧。   俞乔说得很坚决,谢昀脸上的忐忑变成灿烂,他扬了扬下颌,“我就知道。”   他就知道他的阿乔也是这般喜欢他的,不可能会觉得烦的,只会觉得怎么都相处不够。   “晚上……阿乔要是不方便,那就我过来睡!”谢昀乘着现在说话氛围还不错,立刻就把心里最最惦记的给说了,说完了,他再补救一下,“阿乔若是不想,我就陪你睡。”   谢昀眨眨眼睛,一副自己很乖很安分的模样,可俞乔还不知道他呢,她真要答应了,谢昀到了床上能安分才奇怪了。   “让秦述和董伟都进来吧。”   俞乔选择无视谢昀这个话题,她让大胖去把人叫进来,秋水道的事情可没完。   谢昀收起脸上过分郁卒的神色,但还是占据俞乔身边的位置,一副绝不离开的架势,当然他也没像以前那般,半个人都腻在俞乔身上。   “将军,那个人看着不太好的样子……”董伟根本就没对他做什么,他就算被卸了四肢,可也也没流血,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快就不行,要死不死的了。   “秦述,你到……山那头去,让阿狸过来一趟。”   阿狸在蛊术上的天赋比医术还要高,南疆圣地一行,再加上这段时间的钻研,完全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了。   “是,”秦述应着,目光不觉在俞乔身侧的谢昀身上停留了一下,他今儿就是瞎担心,俞乔平时是极有原则,可这个原则在谢昀面前是不通用的。   “我们还抓了一些人审问,不过他们知道的并不多。”   俞乔闻言缓缓站了起来,他看向董伟,“阿狸来了,你让秦述带他到牢里。”   俞乔说完又看向谢昀,“我们先去看看。”   “是,”董伟低下头,然后从大帐里出去。   谢昀不应,他起身牵了牵俞乔的手,又放开,这才点了点头,“那就当去散步消消食吧。”   董伟在前面带路,谢昀和俞乔并肩行走,走了有一半路了,他才问到,“对了,他是谁?”   俞乔沉默了一瞬,看着他无奈的情绪再次泛滥,谢昀这话不是早该问了?   “明空在后齐当国师时,身边有两个童子,明月和星华,他是明月,他还有一层身份……北魏皇族。”从辈分算起来,他其实是司马流豫的叔叔。   很难理解一个皇族会跑去给一个出家人当童子,但再想到也差点被拐走的觉远,就不算太奇怪了,这个明空蛊惑人心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可怕。   甚至俞乔还有一种推测,明空在当年找上觉远,抱着的目的或许就是想让他成为如今明月一般的存在,只是老太后和楚皇够警觉这才没有让他得逞。   “至于星华……应该是吴国的皇族,”但具体是谁,俞乔还没能查到,不过现在明月就是一个突破口了。   关押司马明月的地方并不在普通的囚帐里,而是隐在山林石洞,隐秘开辟出来的所在。   火把点起,曲曲折折绕了许久,才抵达了关押明月的地方,将石门推开,突然而有的光线,让明月不适了很久,他的状态十分糟糕,可是脸上还是浮现了几许不耐的神色,直到他看清了来人。   他笑了笑,“你来了……”   “和你对弈之后,我这几年一直都找不到合心意的对手了。”   “去端棋盘来,”俞乔拉着谢昀走入,然后回头对大胖这般吩咐。   大胖点点头,按照俞乔的吩咐出去,谢昀则是紧牵着俞乔的手,目光在那明空身上上下来回,脸很普通,身材也很普通,可是气质却不大一样,很沉静,是一个平日里话不多,却容易给人好感的人。   谢昀在看明月的时候,他也在看谢昀,他最先看的是谢昀的脚,然后才是他的脸。   “我见过梓熙……”   “哦,”谢昀的反应很是冷淡,这让明月有些意外,一般来说,出生为人,很难不对自己的生母不在意的。   明月很艰难才靠自己坐了起来,额头冒汗,可他的神色似乎还在回忆些什么。   “那个时候我才住到后齐皇宫不到一个月,她和明空在园子里说话,我给她端过茶。”   明月又摆正了一下坐姿,然后才继续说,“她的小腹微微凸起……对,那应该是你,你也在。”   谢昀的目光随着明月的话,渐渐变得幽沉,可是他依旧没有妄动,虽然他已经被明月勾了很多很多抓心挠肺的疑问,但也有可能他在编瞎话,他在骗他。   “他们在说什么呢?”   明月这么说着,又再次陷入沉思,他原本低着头,突然抬起,带点棕色眸子死死盯住了谢昀。   “他们在说你!”   “命运,轮回,宿命……”那个时候明月并不大,只有五岁,能抓住这些关键字眼,已经是难得了,“她想改变你的命数,你觉得……她成功了嘛?”   俞乔握紧谢昀的手,脚步微微一挪,挡在了谢昀身前,“瞎话编得还算成功……”   俞乔这般说,那明月却是笑了,“信不信你们随意。”   “你在后齐见到过张皇后很正常,她本来就是从后齐到楚国去的,”俞乔说着,拉了拉谢昀,他们在明月身前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俞乔回头看了看谢昀,语气又缓和了一些。   “她见明空就更正常了……”俞乔的话语一顿,握着谢昀的手也更紧了些,“她是明空选出来的圣女,我……可有说错?”   “明空可不仅放弃了……后齐国主,他也放弃了她,她是被楚皇带回楚国,后来才成为皇后的。”   所以张梓熙怀着谢昀,和明空在后齐御花园说话的场景根本不可能存在。   齐恪成之所以能在楚国立足,不仅仅是因为嘉荣长公主,还因为谢昀的母后张梓熙,可以说,因为明空,明月星华,齐恪成张梓熙他们四个人是一起长大的。   张梓熙在后齐的身份并不低,她出生于大齐原本最显赫的后族,只这个身份,她足以成为皇后,无论是在后齐,还是在其他五国,后来也是如此,楚皇甚至老太后都毫无异议给了她这个身份。   她很聪明,至少要比明月星华,甚至齐恪成要来得聪明,至少她是最先识破明空伪善真面目的人之一,齐恪成愿意到楚国去,相信的就是张梓熙的选择。   后齐被灭前后到底是如何,俞乔并不能完全推测知晓,但是能在明空完全揭破脸后,她和齐恪成都活下来,俞乔以为这是张梓熙她运作设计的成果,否则明空不会想还活着的齐恪成,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俞乔这话出来,不仅明月惊讶,就是谢昀也是惊讶的,他迄今为止就只知道,他的母后是先齐后族张氏真正的后人,却不知她在成为楚国第二任皇后前,还有这般的遭遇。   他的心情无法不有起伏。   至于明月多少是有些难堪的,他看向俞乔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恶意,“知道太多的人,是很容易死的……”   俞乔闻言神色半点变化也无,她的目光落在明月脸上,对上他怀有恶意的视线,几乎看到了他的心底里去,她眯了眯眼睛继续道,“你故意说这些来撩阿昀……”   “是因为你觊觎阿昀的母后!”青梅竹马成长,自然是容易产生感情的,张梓熙和齐恪成是兄妹之情,明月对张梓熙就未必了,之前她不知晓,是明月自己暴露给她的。   “阿乔,那是咱们的母后。”   谢昀心里乱得很,但还是忍不住纠正了一下俞乔的话。   俞乔反思了一下,她的确说错了,“对,是咱们的母后。”   大胖从外面进来,将棋盘摆好,而后悄声退出。   俞乔目光扫了那棋盘一眼,明月应该已经没心思和她下棋了。   “她……是怎么死的?”   不怪谢昀突然会有这样的疑问,实在是突然知道这些,让他忍不住怀疑以前楚皇和老太后告诉她的说辞,又或者,他其实是想问,他的母后张梓熙……真的死了嘛?   谢昀的话一出来,俞乔和明月都沉默了。   在俞乔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前,明月先开口了,“我不知道……”   “我以为她在楚国过得快活,死了,怎么就死了?”   楚皇对张梓熙确实是不错的,在立她为皇后之后,隐隐是有为她遣散后宫的架势,甚至在她怀谢昀的时候,也都安分得不行,要知道在那之前,楚皇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帝,他对皇后敬重,对其他妃嫔讲究雨露均沾,从未有过什么椒房独宠。   可是张梓熙突然就这么死了,司马明月他偷偷来看过,人死没死,他再不愿意相信,也还是能够分辨。   “她为你死的,”明月的情绪忍不住有些激动,这是在看到谢昀时克制不住的激动,生孩子对女人来说,就是一道鬼门关,很显然,他喜欢的张梓熙没能闯过来,他将喜欢人死的怨恨转移到了谢昀身上。   谢昀的眸中多了些晦暗,他一直不主动去探究张梓熙的过去,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如此吧,他活着,却是用他生母的命换来的,他没有资格怨恨于她,但这份沉重,有的时候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是她的选择,心甘情愿的选择,你没有资格因此来怨恨阿昀,”俞乔眯了眯眼睛,有些事情还只是一个模糊的猜测,她不能说,可她也不喜欢明月这样和谢昀说话。   明月满脸不甘之色,而后渐渐沉淀变成了消沉,“你说得对,只要她的选择不是我,我就没有资格!”   “她选择了齐恪成,选择了楚皇,又选择了他……她从来就没选择过我!”   明月神情里扭曲的那一面越来越严重,一会儿冷静,一会儿伤心,好像一个身体里住了两个完全不同性格的人,看得俞乔不断皱眉。   谢昀的目光倒是没怎么变,但他也在看明月,明月的控诉其实并没有打击到他。   事实上,在他活得最痛苦地时候,他也有想过,若是当时张梓熙没有选择他就好了,但这是不对的,这么想也没有意义,他就是活着,曾经恣意,也曾经痛苦。   “我和那个妖怪……是因为明空嘛?”   谢昀突然又问了明月,显然他觉得明月现在的情况,和他曾经是有些类似的,只是他比他好,当时他可是连表现情绪的机会都没有的,上辈子一直到死,他就没再掌控过自己的身体。   明月看了谢昀一眼,而后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他其实也不大清楚。   “我要死了,希望下一次再见,你还能给我惊喜,”他这话是俞乔说的,他目光在棋盘上流连了一下,“下一次我们……”   “不用,”俞乔很肯定地对他摇头,“不用等到下一次,我带你回来,可不是看你在我面前再死一回的。”   俞乔话落没多久,秦述和阿狸就进来了,俞乔对阿狸点了点头,阿狸就走向明月,再从他随身的小兜里,取出一个木盒,将一个黑色的蛊虫,放到他胸前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   “只要你在这里还没死成,那边就也复活不了吧。”   这只是一个试验,具体成不成,还不知,但总要试试。   那个明月突然变得很安静,他突然压下了所有的负面情绪,所有挣扎的人格,他的眸光微微抬起,最后落在谢昀和俞乔始终紧牵的手上,轻轻一笑,“梓熙若是看到你们在一起,她会很开心的。”   “当然,他也开心。”   俞乔闻言却没有觉得欣喜或者其他,她看着明月的神色,突然就恍然他口中的他是谁了,是明空!   他选择张梓熙作为圣女进入后齐皇宫,从一开始的目的里,就有让她在这几个皇族里选择一个人结合,所以他放任明月情愫的积累,但同时他也小看了缘分的奇妙。   张梓熙没有选择三人里的任何一个,她对明空怀有超乎于常的警惕,甚至有些怜悯对明空付出所有信任的齐恪成,她救了人,自己也被救,彻底从那个旋涡里脱离出来。   后齐灭亡看着是齐恪成被明空背叛,失去一切,但同时,明空也被他小看的女子摆了一道。   齐恪成在英州的七年,是张梓熙和老俞公一起帮他偷来的,当然她再聪明,身在后宫,也无法掌控所有事情,但至少她死的时候,齐恪成是幸福的,他们都是自由的。   又或者,她的死才是事情再次转变的开端……俞乔虽然已经知道了很多,但心中疑惑不仅没减少,反而愈发多了起来,谢昀……他应该也是如此了。   阿狸放到明月胸口的是他养出来的冥蛊宝宝,他看明月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漂亮的珠宝,双目都放光的那种,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明月看,突然叫了一声,“呀!”   谢昀和俞乔几乎同时跃到了阿狸身后,但其实阿狸并没事,而是那个明月的身体有了变化,准确地说,是他的脸,之前是普通,现在则是好看,至少在北魏皇族里,他是绝对好看的。   再接着,他的满头黑发直接变成了银发,如月华般的银发,他被取名叫明月,倒也算合适。   “在他醒来前的这段时间,阿狸你看看,他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俞乔话还完全说完,阿狸点点头,称是了。   俞乔拉住阿狸,神色又严肃了两分,“但前提是,你不能有危险。”   谢昀就更直接了,他将腰带撕开,里面翻出一个黑色玉环,就是俞乔给他的墨玉扣,这三年它和麒麟佩一样,谢昀从未离过身,但对于它的价值,谢昀在南疆圣地住了那么久,怎么会不知呢。   其他人他是不可能给的,但是阿狸不同,没给阿狸拒绝的机会,谢昀又从腰带里抽出一条细绳,在墨玉扣上绑了绑,就给阿狸系到脖子上了。   “戴着吧,让我和阿乔放心。”   阿狸的眼睫颤了颤,然后点了点头,“嗯。”   谢昀牵着俞乔离开,阿狸看他们走远,而后他才开始吩咐人去帮他搬东西,看样子他是要把他放在另一边儿驻地的家当全部搬过来了。   走到外面的谢昀看了看那座矮山,“我看直接把山打穿好了……”   这样他来找俞乔会更快呢!   俞乔也随他看去,她转身看向大胖,“你们安排人去办。”   “是,”大胖点头,俞乔让他安排的,就是让人去把山给谢昀打穿了去。   “我们这附近走一走吧,”俞乔看向谢昀,然后对身后扬手,二胖以及其他近身护卫就都停住脚步了。   谢昀点点头,任由俞乔牵着他走。   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毕竟俞乔瞒着他这么多事情了,但他又觉得欣慰,虽然瞒着,但她总还是告诉他了。   “阿昀,有些事情,没到合适的机会,我都在犹豫该不该说……”   在得知这些事情的时候,俞乔也是惊讶的,尤其是谢昀母后张梓熙和齐恪成还有那样的过去。   “母后的来历是他告诉我的。”   那一夜的事对齐恪成来说是个绝对的刺激,尤其俞乔完全是要和他恩断义绝的模样,在那之后半年,俞乔回来京城,还未前往东海海防军的时候,鲁田送来了一封信,齐恪成亲笔写的信。   那封信很长很长,几乎将他能说的都说了,自然就也包括他在后齐为国主的那段岁月。   后齐被灭,可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灭亡那么简单,还有很多事实一同被掩藏,知道张皇后来历的人,屈指可数。楚皇对齐恪成的容忍不仅仅是因为嘉荣长公主,还因为张梓熙。   至于齐恪成对谢昀不待见,一方面是因为他和谢昀接触多了,对谢昀本来就不好,再有就是谢昀也很不待见他,第一次见他,谢昀毒舌属性就全面爆发,完全让人下不来台,他和张梓熙当真一点儿相像的地方都没有,不仅样貌,还包括性格。   而最根本的原因,齐恪成和明月一样,多多少少有将张梓熙的死迁怒到谢昀身上。   再后来,谢昀喜欢上俞乔,就更无法获得他的好感,不待见依旧,但始终他的不待见都没能改变什么,俞乔和谢昀还是在一起了。   他们是两颗心的相互吸引,可是在齐恪成,甚至在明空看来,就不是了,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种命数,玄而又玄的命数,没能在齐恪成和张梓熙身上再现的缘分,在俞乔和谢昀身上完成了。   “我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   谢昀握紧了俞乔的手,目光看向远处,西边的天还有一些泛白,而东边却是完全的漆黑,他看向了东面,余光里是俞乔的侧脸,她就像那极致黑暗里的星火,足以将他从那个黑暗的旋涡里隔离出来了。   “我和阿乔到底是因为命运,还是因为其他……都不重要。”   谢昀说着,停住了脚步,俞乔也随他停下,她侧过身来,看着谢昀。   “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而且会一直在一起。”   很多事情解释不通,就也不需要解释了,谢昀和俞乔在一起之后,就习惯不想过去,也不想未来,他想他和俞乔在一起的当下。   “阿乔说呢?”   俞乔肯定地给谢昀点头,“阿昀说的对。”   她一直迟疑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是怕她说的那些会影响谢昀的情绪,但其实她多少是有些关心则乱,谢昀或许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在意些,但也不是那么地在意,比起张梓熙,显然他更看重的是她。   再迟疑了一下,俞乔就继续道,“我怀疑……母后她没有死。”   “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的怀疑,”俞乔说着,挽住了谢昀的手,脑袋微偏在谢昀的肩头,而后继续走去,高高的野草漫过他们的半身,走得很慢,可是夜里的凉风,吹得人也挺舒服的。   如果是明月,又或者楚皇,他们听到俞乔这话,估计会想疯,毕竟他们是那么地在意张梓熙,在意到现在也依旧对谢昀表现出这样那样的不同来。   但谢昀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他偏头看了一下俞乔,然后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俞乔也忍不住多看了一下谢昀,然后才继续说她怀疑的那点原由。   “还记得我们在焦尾部落的事儿嘛?”   事情就在今年,那里还是他们重逢的地方,谢昀怎么都不会忘记的,他点了点头。   “大长老的女儿带走了冥蛊,她离开部落时,大长老说是她得到了凰鸟的召唤,”凤为雄,凰为雌,凰鸟……天下里能被这般指称的,她以为是张梓熙,当然这只是在时间巧合基础上的以为。   “大长老还告诉我们,尤娜的冥蛊被用了,她暗示我们冥蛊被用的时间,是在尤娜偷偷回到部落再出去之后,不,应该是她回到部落前就被用了,但是在冥蛊的使用上,出了点儿意外,所以她才回焦尾部落,甚至需要闯到她们的祖地去。”   张梓熙当时已经是楚国的皇后,她要死遁,可真没那么容易,而前提还是瞒过所有人,包括楚皇,包括明空,以及后来到楚国来的齐恪成,越是让人相信,她要付出的风险就越大,出现问题,一点都不奇怪。   “尤娜追随的是母后,使用冥蛊的人也是母后……”俞乔又再次仰头去看谢昀,他的神色一如之前的淡定,俞乔对于自己的紧张,突然觉得无奈起来,其实谢昀的反应也是正常的。   张梓熙在谢昀的生命里一片空白,她就是活着,也还是空白,谢昀不是没有反应,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这只是我的怀疑,阿昀听听就好了。”   谢昀停住脚步,再用力拉了一下俞乔,随即就将俞乔抱住了,他的手锁着俞乔的腰,脑袋微偏,紧紧贴着俞乔的脖子,他很想用力抱人,可是又怕自己不知轻重抱疼了俞乔,以至于他身上有些不可控制的颤抖。   俞乔愣了愣,随即回抱谢昀,她没再说话,也没再乱动,放软了身体,任由谢昀抱住。   他们在高高的草丛里站了许久许久,一直到西边的白光完全消失,一直到天空的星幕彻底璀璨,一直到谢昀的身体不再轻颤。   ☆、第12章 /119/08   毫无疑问,谢昀选择相信了俞乔的怀疑,俞乔对自己的怀疑,还留有保留态度,谢昀却相信了,来自直觉的相信,在这种感觉上,他几乎就没错过。   “我们回去吧,”俞乔仰起头,在谢昀的嘴角亲了一下。   “好,”谢昀低下眸光,没有勉强自己笑,却也没觉得多难过了,他已经有俞乔了,所以并不需要觉得难过。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思绪,而刚才俞乔给的时间也足够了。   两个人原路返回到矮山前,谢昀不由得两边观望一下,然后再看向俞乔,忽然觉得自己情绪恢复太快也不好,不然他应该还能继续赖着俞乔,讨要安抚吧。   “那我……”   “你们不用跟了,告诉秦述和董伟一声,我明日回来。”   俞乔对走过来的大胖道,而她话里的意思,是要跟谢昀到那边去过夜了。   “是,”大胖面无表情离开,心里一样没有波澜,俞乔这么决定不是理所当然的嘛,毕竟谢昀都追到军营里来了,还把驻定建到隔壁,不是今晚过去,也就是俞乔明晚过去的事儿了,反正肯定会如此的。   “阿昀要做什么?”俞乔和大胖说完,然后才问向谢昀。   谢昀摇摇头,“没什么!”   他这么说着,但嘴角已经扬起,他的心情彻底恢复明朗,他左右瞧瞧没人看他们,他低头在俞乔的唇上亲了一下,“我们回去。”   北翼军谢昀并不觉得是他自己的军队,俞乔作为他的王妃拥有和他一样的权属,只是他家阿乔比较能干,除了私军外,还有别的兵罢了。   那边大胖已经安排人连夜在打穿山洞了,眼下他们还得翻过矮山回北翼军驻地去。   谢昀牵着人走,前后都有人在开路,但都很自觉和他们隔开了一段路。   “眼下只有一万人,过几天其他州府的就都会过来,我还要慢慢挑。”   谢昀给俞乔说了一些后续的安排,俞乔听着不时提点儿意见,很快他就看到了一片连着火光的地方。   不得不说,谢昀驻地的风格都和山那边的不同,一股有钱人的风格。   “阿乔别担心,我很会赚钱的!”谢昀这么说,还是有点依据的,现在王伯和小路子看他的目光,就和看金疙瘩差不多,虽然那些赚钱法子并不是他想出来,但不妨碍他拿来赚钱养军队。   至于俞乔阿狸小红他们,他自己的私库绝对够他们锦衣玉食到老了。   谢昀话落,一个红色的小东西,立刻就顺着谢昀的腿蹿了上来,俞乔抬手挡住了大胖下意识的攻击,夜色中瞧不清楚,小红差点就被大胖当成刺客,就地□□了。   谢昀下意识护住,又再放开,他嫌弃地戳了戳小红的肚皮,“不是让你乖乖捂蛋嘛,跑出来做什么?”   “唧唧,唧唧……”小红蹭着谢昀的胸膛,似乎在为自己辩护   “哼,还还嘴,以后我抱蛋蛋,不抱你了……”   方才还豪言壮语的人,抱这个小东西就莫名孩子气起来,俞乔扬手让大胖他们继续退开,她则是自己挽住谢昀的手,嗯,她才不是吃醋呢!   谢昀的大帐很大,还有专门隔出来泡澡的地方,放衣服的柜子也很大,里面不仅有谢昀的,他还给俞乔也准备了,除了外面看着是个营帐,走进去完全就是另外一个寝殿。   “王爷王妃回来了。”   小路子在外面迎接,几个内侍从营帐里退出,而里面也备好了热水,还有进补的宵夜和可能需要的水酒。   俞乔点点头,谢昀则是把小红塞给小路子,“它溜出去了,你带它洗澡。”   谢昀怎么都不觉得脏的人就只有俞乔,其他人就是阿狸小红,他都不能忍受。   小路子也不是第一次被吩咐帮小红洗了,他又叮嘱了一下大帐外值夜的内侍和护卫,然后很有技巧地抱着挣扎着要跑的小红离开。   两个人洗浴干净,时间就有些晚了,可其实他们才醒不久,这么睡肯定是睡不着的。   俞乔抬起谢昀的手,在他的手腕里找到她送给他的木笛,“阿昀吹给我听吧,我想听。”   “好,”谢昀怎么可能拒绝得了俞乔这样的要求,尤其她还这般温柔说话的时候。   那根俞乔随手制作的木笛,到现在都没坏,可见谢昀对它的珍惜程度了,他甚至把她送的木椅都带到北境来了,谢昀记仇却也记恩,尤其是俞乔的,她对他的好,他都记得。   曲子很单调,可谢昀却在南疆圣地的山崖上吹了三年,再单调的曲子都能吹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俞乔的目光不错开地看着谢昀,嘴角不觉扬起了一点微笑,目光是她都没自觉的深情。   谢昀的目光也是如此,他的神色里多了些恍惚,一首曲子将三年时光和眼下连接到了一起,又将上辈子和这辈子拼合,如果遭遇那些,都是为了和俞乔遇见,和她厮守,他想他可以没有怨气的。   他依旧对一些人怀有深刻而不动摇的恨,却不再对命运怀有怨,因为俞乔也是属于他命和运里的一部分,他舍不得怨了。   谢昀将木笛从唇瓣移开,又和俞乔对视了片刻,他才问道,“好听吗?”   “嗯,”俞乔点点头,依旧这么看着。   谢昀笑了笑,然后他就起身走到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块碧绿色的蜡状东西,将木笛摸了一遍,然后他再用兽皮包好,继续挂回手腕。   俞乔瞧了一会儿那绿蜡,认出来之后,就是她也产生了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阿昀……”   谢昀回头看俞乔,一脸无辜之色,“怎么?”   当然,他不是不知道俞乔唤他做什么,他以前保养木笛都是避开俞乔的,今儿没法避才没避,在谢昀看来,绿蜡再难得,也比不得俞乔送给他的木笛重要。   “你还有多少,匀一些给我。”   俞乔也不穷,但有些东西不是有钱就能有的,比如这绿蜡,千金难求一克,有钱也没地儿买。   谢昀走过来,抱住俞乔,将脑袋搁到俞乔的颈窝处,神色纠结了些,但还是应了,“好,我匀一半给你。”   俞乔眉梢挑了挑,看谢昀的模样,他似乎还挺多。   谢昀抬头咬住俞乔的耳垂,“阿乔……”换个人向他要,别说一半,敢觊觎他的东西,他就算不杀人,他也要折腾够他。   俞乔轻哼了一声,却还是戳了戳谢昀的胸膛,“我先借你的,以后再还你。”   这个绿蜡的用处,俞乔是在东海的时候听说的,但据说现在已经没有了。   它不仅有药用价值,最关键是它的修复作用,几乎成得上神奇,裂成碎片的碗,用它黏合,找到任何一点修复的痕迹。还有一种说法,用它来铸造出来的兵器,会有灵性,总之……怎么用都比谢昀用来抹木笛,看得过去。   “骗人……”谢昀才不好糊弄呢,但他这么说着,其实已经松动了,他直起身体,然后微微抬了抬下颌,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副等人讨好的模样。   俞乔缓缓靠近,亲了亲谢昀的唇,他的下巴,他的喉结,再见谢昀两颊已经浮上了点不大一样的颜色,她就起身,牵住谢昀,往营帐里边儿的大床走去。   一夜餍足,谢昀被色、诱的后果,就是那绿蜡匀一半的基础上,又多给了些俞乔,当然,谢昀并没有不舍得,给俞乔什么,他都愿意,相反他还从这事儿里明悟了些什么,看来他以后一定要多收集些难得的宝贝。   “阿乔走了?”谢昀看着空荡荡的床,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想让俞乔在军营里陪他赖床,估计比让俞乔心甘情愿色、诱他,还要难。   “王妃走有一个多时辰了,她嘱咐我们不要扰了您睡觉。”   小路子一边儿给谢昀回话,一边指挥内侍收拾屋子,又亲自给谢昀送来了衣裳,以及在小路子尽责下,昨夜没能来闯大帐的小红。   “唧唧,唧唧……”小红委屈地叫着,小路子放开,它就跳到谢昀腿上,然后把石头蛋推开了。   谢昀自己穿好衣服,一手石头蛋,一手小红向外走去,倒不是谢昀特别偏爱石头蛋,而那个石头蛋被捂了这么久,愈发有活性起来,外面那层粗糙不见,质感愈发好了,谢昀抱着舒服才爱抱着。   当然小红也不错,毛茸茸的,只是它爱到处跑,难免会弄脏爪子,谢昀介意的时候就不爱抱了,而石头蛋只认准谢昀,除了他身边哪儿都不去,相对来说,没那么容易脏。   “山洞打穿了嘛?”谢昀走到练武场,又问了一句小路子,如果打穿,他到俞乔那边练,顺便吃个早膳,再回来练兵或者其他,也完全来得及呢。   “最快也要到明晚才能通行。”   小路子脸上微笑的弧度就都没变过,他顿了顿又道,“给王妃准备的午膳已经在煮了。”   言下之意,谢昀可以去给俞乔送午膳,就是不走山洞,也有名目过去呢。   “嗯,”谢昀扫了一眼小路子,然后哼了声,继续弯弓射箭,他的动作姿势自然是标准的,但是他每一下都还在调整自己,他在箭术自然是有天赋的,可他如今的成果更多还是勤奋苦练出来的,他对自己向来下得了狠心。   这一日开始俞乔午膳时谢昀会来一趟,晚膳时他也会来,再一直等俞乔办公好了,他带着人回去。   俞乔每日都有人送食,可把池赢给羡慕坏了,他偶然在俞乔那里留了顿饭,吃到了一顿谢昀让人准备的饭食,他差点把自己舌头也一起吃掉了。   军营里都是吃大锅饭的,能管饱就不错了,他们作为将领副帅可以吃得好些,但也只是多两块肉,哪里能像谢昀这样摆出朵花来的精细呢,而且这还不只是精细,量足还好吃,他想每天都来蹭饭。   谢昀的目光扫过来,想留下来蹭饭的池赢立刻把小心思缩回肚子里去。   “就……不打扰你们用膳了,”这么说着池赢的目光还是不舍地滑过,放在桌上那一排的盒子。   池赢悻悻离开,但没多久,小路子就带着两个内侍给他送来一个食盒,“这是我们王爷给您准备的。”   谢昀才没这么好心,他让人多准备了些,纯粹是怕池赢不要脸,留下后又吃太多,他的阿乔吃不饱了怎么办,他识相离开,谢昀心情自然更好些,就让小路子把他的份儿送来了。   “哎呀,王爷真是太客气了,”他这么说着,依旧是将食盒亲自接了过来,“你们厨子是哪儿找的,赶明儿我也找个到军营里来,如此就不用王爷每日来回送饭了。”   小路子心里给池赢呵呵一下,池赢要是敢这么干,谢昀绝对会把这些饭糊到他脸上去。   “是我们王爷从宫里带出的御厨,”谢昀的嘴挑剔得很,基本就只认准了几个御厨做的膳食,后来他建府,楚皇就将那几个御厨送谢昀府上了,有这般资历,他们厨艺能不好嘛。   “呵呵……”池赢笑着,没再说话了,拿着食盒麻溜地回自己大帐去享用。   谢昀能让楚国皇宫的御厨到军营里做饭,他可没这本事儿啊。   不过,无心插柳柳成荫,池赢算是被谢昀用一顿饭给收买了,他都没意见谢昀经常到军营里,剩下的那个萧舒,他再有意见也孤掌难鸣,何况他还欠着俞乔一个救命恩情呢。   可渐渐地,谢昀在北境军营里“贤惠”的名声依旧流传了出来,他和俞乔也恩爱得羡煞旁人。   谢昀也不是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贤惠”一词还是萧舒手下的人传出来的,但谢昀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啊,他就是“贤惠”,就是讨俞乔喜欢怎么了,他们还没可以“贤惠”的对象呢。   谢昀一脸欣慰地看俞乔把他准备的膳食都吃完,他站起身来,“我晚上再过来。”   “好,”俞乔拿着帕子擦擦嘴角,她这几日吃得多了,每日训练的时间就也延长,不然她还真得给谢昀喂胖了去,谢昀这几日表现得特别乖,就是黏人也都在晚上,送来午膳,陪她吃完,他就走了。   萧舒的小动作俞乔也不是不知道,但谢昀完全不接他的招儿,俞乔觉得谢昀乖的同时,多少也有些担心他会为她委屈自己了。   她起身送谢昀,“明日沐休,我过去陪你。”   “好呀,”谢昀闻言,就是戴着面具,那笑容也明媚得晃人眼球。   “阿乔回去吧,”再走俞乔都要送他军营外去了。   俞乔驻足看着谢昀走远,直到背影也消失不见,她的脸上的温和犹存,但话语里却不再见那种对着谢昀才有的温柔了,“都查清楚了?”   “是,”大胖点头,“的确是萧副帅授意让人传的。”   俞乔的眸光渐渐锋利了些,谢昀不在意,可不代表她也不在意,在她的军营里,哪里容得人传谢昀的闲话。   “再等两日吧。”   俞乔转过身如此道,而后回到她办公的大帐去。   四天前她在秋水道救回萧舒,而后又设计歼伏上千闯入楚国边境的晋*,她初到军中的威名已经立下,不仅仅隶属于她的十万将士对她敬服有加,就是池赢萧舒那边也都在盛传。   她可以说是踩着萧舒立下的威名,萧舒虽然被救了,可也还是不服气,对付这种人俞乔有的是缓和些的办法,慢慢收拢于他,可他万不该将脑筋动到谢昀身上,如此……缓和的办法是没有了!   谢昀从昨儿开始就往山洞打穿的道走了,能省时省力,他是不会选择费时费力的。   “阿狸吃了嘛?”谢昀可不仅给俞乔送饭,就是阿狸他也一起带了,回来的时候,还都会特意问一句,阿狸得知,自然不敢不吃,每回都乖乖把饭吃了,把汤喝了,不然谢昀不用说什么,就多看他两眼,他都莫名愧疚。   小路子扬扬手,一边儿的侍卫就上前回来,“原本要吃了,可是小公子又突然跑回药室去了。”   而药室的地方,除了阿狸,就只有极个别人允许入内,他这负责日常传话护卫的自然无法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去瞧瞧,”谢昀停住脚步,也不用小路子带,他自己拐着道儿就找到了,这个山洞是俞乔两年前就让人挖的,一般人到这里面,没人带路自己就绕晕了,可是谢昀好像没这烦恼,小路子和二胖他们也只当是俞乔告诉他什么特别的记路法子了。   “嘭!嘭!”好似是什么东西撞击石壁的声音,谢昀目光扫去,药室门口的两个护卫立刻给他开了。   谢昀走入,阿狸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而撞击石壁的声音,是从明月的石床边传来的。   明月双目紧闭,身上被绑着玄铁链,没有钥匙,他是不可能从这里逃走,更何况,他身中冥蛊,此时应该是死人的状态才对。   “怎么回事?”谢昀将按住阿狸的肩膀,就见原本笔直站着的人,突然回神,而后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谢昀连忙将阿狸接住,而后抱了起来,直接向外走去,速度极快,一边走一边念叨。   “我看直接将他烧了好了,没什么好研究的。”   谢昀没俞乔那医术,自然无法判断阿狸为什么会突然脱力晕倒,他脚步一顿,想到了一个可能,当下就是身后紧追着的二胖小路子等人都不管了,他抱着人直奔俞乔的营帐,转瞬间就没影儿了。   俞乔被突然闯入的谢昀吓了一跳,再看他怀里的阿狸,就也站了起来。   “别慌,我先看看。”   谢昀将阿狸放到一个软榻上,俞乔立刻给他把脉,而大胖也立刻去把军营里的军医叫来待命。   “秦述你让人回府把蔡老头叫来,”那是跟着他们到北境的御医,谢昀更相信器重阿狸,他军中的医务就都交给他,所以那个蔡太医跟来了,其实每日里也没多少事情,此时还在荆州城里待着。   “是,”秦述才从外面进来,就被谢昀这般吩咐了。   俞乔皱了皱眉,却也没阻止谢昀的吩咐,她伸手掐中了阿狸的人中。   “呃哼……”阿狸皱着小眉毛醒过来,对着这架势好是迷糊了一番,“小鱼哥哥,漂亮哥哥,这是怎么了?”   “我问你怎么了才对!”谢昀的脸黑黑的,有一半都是被阿狸给吓的。   “你们说说方才是怎么了?”俞乔的目光在谢昀和阿狸之前来回了一下,“阿昀,你先说。”   面对俞乔,谢昀还真发不出脾气来,而且他也不是生气,他就是后怕和担心,“我在门外听到撞击石壁的声音,一进去就看到阿狸一动不动,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就晕倒了。”   然后谢昀就抱着阿狸直蹦俞乔这里来了。   俞乔的目光看向阿狸,阿狸挠挠头,仔细思索了一下道,“我本来要去吃漂亮哥哥给我的饭,可才打开饭盒,我就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他就想先看看再吃……”   阿狸其实很喜欢谢昀每天给他送来的饭,他每次都吃圆肚子,抱着叹息,可是那个声音太奇怪,压下了他的食欲,“再后来,我就到这里了……”   他回到药室发生了什么,竟是一点儿记忆都没有。   谢昀一下子托起阿狸的脸颊,漆黑的目光一瞬不顿地盯着阿狸,“我在圣崖那晚带回了什么?”   阿狸肉肉的两颊几乎鼓到一起,他眨了眨眼睛,“一朵红色的花儿,怎么了?”   “嗯,”谢昀应着却是明显是送口气的样子,然后他又放开阿狸,起身看向俞乔,“我看就别让他去凑热闹了,乖乖回荆州城读书算了。”   他自己把阿狸弄来军营当什么军医务长,现在反悔得却也理所当然。   俞乔没说话,阿狸扑腾了一下马上就站起来了,他走过来抓住谢昀的袖子,轻轻摇晃了起来。   “我有漂亮哥哥和小鱼哥哥给我的墨玉扣,我的血已经百毒不侵,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我喜欢这里,我不想回去。”   阿狸从小懂事,几乎没这么和人撒娇过,但是对着谢昀,却半点不自然都没有。   谢昀心里自然是矛盾得很,他就是知道阿狸喜欢这些,才给他创造这样的环境,可他又不想他有危险,这才要反悔送走人的模样呢。   “撞击声,奇怪的声音……”俞乔皱了皱眉头,看向谢昀和阿狸,“你们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不!”   谢昀和阿狸同时出声,那边还没确定是不是还有其他危险,怎么能让俞乔自己去呢。   俞乔顿了顿,“一起去。”   军医没用上,俞乔的医术足以判断阿狸的身体有没有事了,而且如阿狸自己所说,他墨玉扣,又还百毒不侵,就不是蛊虫和药物的问题,那么根源就还在那明月身上。   他们出来营帐,追谢昀的二胖和小路子才赶到,谢昀方才算是爆发了,二胖内功的基础比不得谢昀,小路子更差,自然是跟不上的。   俞乔问了他们一句,“山洞里可还有异常?”   “奴才让人将药室封了起来,没允许人靠近。”   “嗯,”俞乔应着,几个人加快脚步向山洞走去。   药室再次打开,谢昀没听到什么撞击声,阿狸也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那个明月还是那般躺在石床上,像一个真正的死人一样,没有温度,没有心跳,唯独和一般死人不同的是,他没有长尸斑,七天内及时取出黑冥虫,他还能活上一两个时辰再死。   “嘭!”声音不大可却突然震得所有人一跳,谢昀一只手一个将俞乔和阿狸都揽在怀里,他那样子看着就炸毛了没什么区别,但他也算冷静,没有轻举妄动,眉头皱着,仔细分辨是怎么回事。   俞乔拍了拍谢昀的手,可他揽得死紧,她就只能握住他的手,一起往发声的地方走去。   “蛋蛋!”谢昀目光一扫,他的脸又黑了一瞬,他一出声,那石头蛋不撞墙,往谢昀的方向滚过来了。   谢昀抬脚要把它踢飞,却被俞乔阻止了,“去把那里挖开看看!”   她俯身抱起石头蛋看看,看它完好无损的模样,就知道谢昀是出了一个乌龙了,但是阿狸是怎么回事还解释不通。   这个药室十分坚固,石头蛋再坚固也不可能撞开一个洞,但它至今为止,除了对谢昀超乎于常的依恋就没表现出过其他异常,俞乔以为把那石壁挖开,或许可以得到她要的解释了。   谢昀要过那个石头蛋,对着它好一番教训,谢昀这几日没少来回山洞这边,但石头蛋都算安分,偶尔会滚到营帐门口,可都会让门口的护卫抱回去,谢昀回来又会抱它,一直都算是乖的。   可是谁也没料到,今日它能自己滚出驻定不说,还跟着谢昀到山洞里来,还跑到药室去,把关心则乱的谢昀吓得够呛。   挖这个石壁可比挖这个山洞要难办多了,一个碗大的洞,足足挖了两个小时,才挖开。   “小心!”   挖开的一瞬,俞乔突然警觉,大胖他们横在小洞前的蚕丝网都没能挡住它,俞乔当即就拔出腰间的重剑走上前去,那个东西一出现,就直蹦石床上的明月去了,她又岂能让它得逞。   谢昀也随众人的目光看去,他一样上前,只是他身上并无佩剑,更不需要,俞乔的重剑砍断了它两条黑色的腿,谢昀直接拿石头蛋将它砸成了肉沫,看着相当之暴力。   “蛋蛋说,它好吃……”谢昀话落,被砸成的肉沫突然就变成了一点儿黑色粉末,看着就好像真的被石头蛋给吃了一般。   谢昀放开石头蛋,将它踢到小路子那边,“带回去洗干净。”   谢昀这么说,可其实那石头看着还真不怎么脏,好像天生就耐脏一般,可它现在吃了脏东西,外面看着不脏,谢昀也觉得有必要让它洗洗。   “是,”小路子连忙用布将石头蛋包了起来,而后强制带走。   俞乔看在查看那明月,她看向阿狸,“他还能保存几天?”   “三天!”阿狸也凑了上来,他抬头看向俞乔和谢昀,“我有想法了,我知道该怎么研究了!”   “让蔡老也来帮你,”俞乔说着又看向谢昀,“蛋蛋这几天也放到药室来。”   很显然石头蛋里面是什么还不知道,却是明空那边那些奇奇怪怪东西的克星,在阿狸没研究出什么来之前,明月可没那么好脱身。   “哼哼,”谢昀没应却也没反驳,接下去三天,不仅石头蛋在这里,谢昀也在这里坐镇着,俞乔沐休那一日也过来陪着他们,倒一直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我知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阿狸突然蹦了起来,冲到抱着石头蛋眯眼小憩的谢昀面前,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谢昀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阿狸,似有感应,他目光抬起看向了石床上,一样慢慢睁开眼睛的明月。   阿狸收敛起兴奋,一样回转身体,却是满脸戒备地看着明月,主要是他看谢昀的目光太过诡异了些。   “孩子,我很期待我们的见面。”   他嘴唇动了动,依稀是这样的话,而后他整个人软了下来,从胸口蹿起一朵小火苗,将他全身点燃,烧得连点灰都剩不多。   俞乔这几日基本也都在这里,她未走近,却也瞧见了这一幕。   “我们回大帐说话。”   俞乔说着却是握住谢昀的手,她怕明月的话对谢昀会有影响。   “好,”谢昀握紧俞乔的手,阿狸也紧随他们,一同回到大帐里。   “我在圣地的书简兽皮上看到过一段记载……”   阿狸说起这些神色是极其严肃的,完全就是一个大人的模样,谢昀和俞乔自然也听得认真。   “天下有四种奇石,紫魂玉,凤血玉,冥玉和金珍玉,这四种玉石的效用都不同,紫魂玉能养气养神,助益内功,凤血玉能养血强魄,算养人,冥玉又被称诡石,能诱魂和锁魂,金珍玉又称仙丸,有延寿奇效。”   “这四种奇石是古书记载,但天下间众所周知的,就只出现过紫魂玉和凤血玉,凤血玉就是漂亮哥哥身上的血玉麒麟佩,叫法不同,不过肯定是凤血玉。”   阿狸说着对着谢昀笑了笑,他自然是有机会看到谢昀胸前的佩玉的。   “明月身上的怪异,应该和第三种奇石黑冥玉有关,好像是有这种巫术的……”   阿狸说道这里又顿了顿,他在圣地可看了不少书,大多都是医术蛊术,偶尔涉及还有巫术……   “圣地的圣崖底下守护着一个祭坛,”谢昀接着阿狸的话突然开口,这段经历他从未与人说过,包括俞乔,包括阿狸。   “那里有半册巫简,涉及到一些失传的古巫术,恶心死人了……”动辄都是用各种血肉人命来祭祀,谢昀被恶心坏了,自然也不觉得这段经历有什么好说的了。   阿狸想到了什么,又还恍然大悟,“原来阿公口中看守祭坛的小妲也喜欢漂亮哥哥,难怪了……”   换个人掉到圣崖低下,肯定会圣地圈养的那只千年蟒蛇小妲吃掉,也就是谢昀不仅安然无恙,还能到祭坛一游,得知这些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好像,我曾经听说,圣地以前是不封锁的,可是几百年前有人闯到圣地,杀了好些人,酿造了极其可怕的血祸,后来圣地才不允许外人进出,难不成巫简就是在那个时候一分为二的?”   阿狸说着自己的猜测,可是再联系谢昀看到的那些,其实基本可以确定,事实大抵是如此了。   只是如今那半册巫简该是落到明空手中,又不知害了多少性命,做了多少试验,才弄出明月星华这般死也死不了的人。   “还可以推测一点是……”俞乔的话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下说,“他每复活一次,他体内就多一个人格。”   这个人格的来历也简单,就是他借尸还魂的人本来就有的,这也就可以解释明月星华那种不能控制的扭曲了。   “我……我身上也被动了这样的手脚嘛?”谢昀情不自禁就有此问了,如此大概也可以解释他十二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大致是那个“妖怪”借他的身体还魂?   “不会的,”阿狸摇摇头,他确定地和谢昀道,“漂亮哥哥有凤血玉,冥玉对漂亮哥哥是没用的。”   四种奇石效果完全不同,但多少是有些关联的,紫魂玉和凤血玉相辅相成,冥玉和金珍玉相生相克,是同等层次的存在,一般来说拥有其一,都不会再受冥玉负面效果的影响了。   ☆、第12章 /120/09   “阿狸说的对,”俞乔握住谢昀的手,发现他的指尖有些微凉,她又再握紧了些。   “你和明月的情况是不同。”   按照谢昀所告诉她的,上辈子和这辈子都不同,他和那个妖怪并存的情况从来没出现过。   “周思……也没什么异状,”这种情况可能是谢昀特殊,也可能是周思特殊,当然也有可能这只是初期,明月和星华是死太多次了,才会导致如今这种控制不住人格的情况出现。   同时也还有一种最不可能的可能,那就是谢昀的意外并不是明空所为,这就可以解释他和明月星华的诸多不同了。   “嗯,”谢昀点了点头,“我不担心……”   他一只手被俞乔拉着,一只手无意识落在石头蛋上,突然被石头蛋撞了一下,谢昀轻蹙的眉尖渐渐缓和了下来,“对,我不担心,我有阿乔,阿狸,还有蛋蛋……”   石头蛋明显表现得有些神异的,那日来闯药室的异虫很怕它。   俞乔的目光落在石头蛋上,依稀算是明悟,这颗石头蛋是从焦尾部落带出来的,是尤娜带回焦尾部落的,那么换句话说,这很可能本来就是张梓熙要给谢昀的,她很久很久之前就为谢昀准备好的。   “累了这么多天了,阿狸你先回去休息吧,”俞乔起身叫来了秦述,又叮嘱了一句,“你陪着阿狸。”   “是,”秦述点点头,看向阿狸,目光露出了点儿关切,“我们走吧。”   阿狸又瞧了瞧谢昀,而后点点头和秦述离开,比起他,明显俞乔更能安慰谢昀。   俞乔坐回谢昀的身侧,紧紧挽住了他的手,很长时间他们都没说话。   有的话她想保证,可是面对这种超乎常理的巫鬼之事,她现有的认知还无法做出什么可靠可信的保证来。   谢昀沉默是因为上辈子给他的阴影还未能完全散去,他害怕自己会再次回到那种幽魂般的时候,现在拥有得越多,他就越害怕,而这种害怕还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只会让俞乔跟着担心,并无什么意义。   “练兵的事情还是交给林易和陈野,我们去英州一趟吧。”   英州沙州孟州三个地域连城一块,成为四国交界无人管的地域,或者说是管不了,那里江湖帮派林立,甚至有传言说赵国皇裔也准备在那里起事复国,总之那里是极其复杂又极其危险的地方。   “嗯?”谢昀偏头看俞乔,似乎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有这个决定,虽然俞乔曾经答应过他,他也一直很期待,可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才到北境不久,俞乔的事情多着呢,根本就没这个时间,而且从这里到英州来回,少说也得一个月,再耽搁或许要更久也说不定了。   “阿乔,我没事呢,”他就是还需要点时间思考一下以前没能明白的事情,或者被他错过的细节,他并不怕明空,再糟也不会比上辈子更糟了,何况,他如何都不会让自己再落入那种境地。   俞乔闻言伸手揉揉了他的头发,特别好说话,“那我带阿狸去,你在军营乖乖待着,嗯?”   谢昀听完直接傻了,他难得又“贤惠”了一次,俞乔居然要抛弃他,自己走……   他也顾不得想什么有的没的了,他伸手将俞乔抱了满怀,贴着她的脸颊蹭啊蹭的,“不,阿乔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俞乔没回答,还是一脸沉思状,谢昀郁闷地瞧了两眼,然后开始给俞乔亲吻涂脸,又腻又缠人。   俞乔被缠没办法,只能松口了,“好了,一起去。”   放谢昀自己在军营,俞乔是绝对不放心的。   “啾,”谢昀听着俞乔松口,他还是亲了一下俞乔的脸颊,然后给她露出一个灿烂又惑人的微笑,“这是当然的啊。”   他就是想乘机占便宜罢了。   “晋国那边,你不用担心,暂时他们还没空打过来。”俞乔绝不是不知轻重之人,没有一定的把握,她不会这样说,更不会轻易离开北境大军驻地。   谢昀睁着眼睛微斜地看人,充满了求知欲,俞乔嘴角轻轻抿了抿,而后微微勾起,笑容里充满了不可言说的味道,“晋皇身体好了些,正在找周思麻烦呢。”   晋皇可不是北魏几乎放弃皇权的魏皇,他一直掌控着皇权,周思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可以在他死后继承皇权,可他万不该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觊觎,他已经犯了不能饶恕的忌讳了。   “不过,他的身体已经……只能拖一段时间,但给周思明空找些麻烦还是够的。”   毕竟相隔两个国家,俞乔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能让晋皇注意到自己身体和精神出了问题,已经是难得了,再接下去就是他们这对父子的博弈。   周思对上老谋深算的晋皇自然不是对手,可他背后还有明空,有他在,周思就不会输。   “至少在开春前,最多小打小闹,不会真的打起来。”   原本是很有可能的,可是她一来打破了这个可能,她抓了明月,干净利落杀了上千晋兵,甚至还研究了些让明空忌惮的东西,足以威慑了。   这个话题并不让人开怀,俞乔没打算给谢昀深入,她继续摸摸谢昀的头发,“阿昀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谢昀自然不怀疑俞乔这一点,他抛开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又在俞乔脸上蹭了蹭,“那我们就去英州,我早就想去看看了,一定特别漂亮。”   俞乔的动作很快,但也不能说去就去了,接下去两天她忙得都没空陪谢昀回北翼军驻地这边睡觉。谢昀多少还是受些影响,也没闹人,依旧每天过来送饭,吃完晚膳后,作为散步消食俞乔会送谢昀回大帐,然后她再自己回去。   她这一忙起来,军营里的其他将领也得陪着俞乔忙,自然也包括池赢和萧舒。   谢昀送饭过来,尤其午膳会特意多准备些,董伟秦述都有份儿,池赢真要厚脸皮赖下来,就也不会饿着他,至于萧舒,谢昀没让人准备,而萧舒也不愿意留下。   一般他都会在谢昀送饭到来前,自己离开。他倒是没敢当面给俞乔难看,但从俞乔大帐离开,就黑着一张脸,是人也瞧出他的不服气来了。   “好好的一个皇子,看上个男人,还学起女人贤惠的做派,实在是……”   “实在什么?”   “恶心得吃不下饭!”萧舒下意识就把话接着说了,可说完,他就发觉不对了,这声音分明是俞乔的声音,她戴着面具看不清全部神色,但她看过来的眼神冷得可怕,像是凶兽盯住了它的猎物,一出爪就要一击必杀!   “好好的一个将军,不想着怎么行军作战,居然学起长舌妇,背后嚼舌根,实在是……”   和谢昀待久了,还能不知道毒舌是怎么一会事儿呢,尤其俞乔还是这种清淡的口气说出来,萧舒被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挖个地把自己埋了!   俞乔抿了唇没再说话,而她身侧的池赢也喃喃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来,实在是萧舒表现得太让人惊讶,太让人无语了,俞乔说错了?一句都没错。   “萧将军,到练武场一叙吧!”   这哪儿是一叙,这分明是要干架啊!   俞乔转身走出两步又再回头,看了萧舒一眼,什么都说,可却比说什么挑衅的话,都要刺激人,萧舒涨红了脸,但还是抬起略为沉重的脚步跟上了。   练武场的比试台上,俞乔脚尖一挑,挑起了一个木棍,握在手心,另一只手握住一把银枪,直接丢给了萧舒。   “我们先来看看,萧将军有没有说人闲话的本钱,再来计较其他……”   俞乔话落一棍横劈而下,萧舒下意识就拿起银枪挡了,“嘭”一声,萧舒连退三步,俞乔可没有半点留手的呢。   “俞将军,这样闹不好看吧!”   “我以为这句话更适合你自己,”俞乔说着又一棍劈下,却是比之前还要狠,萧舒虎口震开,差点将武器丢到地上去,而在外人看来,俞乔云淡风轻,他却是个连武器都拿不住的废物。   练武场本来就是公用的地方,往来的士兵极多,很快这里就聚集了很多人,而且会越来越多。   那根木棍只是寻常,可在俞乔手中堪比铁锤,每一下砸下,萧舒的腿都要抖三抖,他又再次被震开,连银枪都掉到地上去了,在俞乔面前,他练了多年的武艺就和一个刚学武功的初学者一般,说不出的拙劣。   “看来萧副帅的功夫比咱们将军差了那么多啊!”   “鬼狐将军威武!”   “威武!”   就连周围叫好的声音都一面向俞乔压倒,萧舒原本还有些心虚,犹豫该不该继续和俞乔缠斗下去,眼下却不愿意退了,再退下去,他就没脸在北境继续待下去了!   他眯了眯眼睛直接挥着拳头上,他比俞乔高,比俞乔壮,对他自己来说近身缠斗要比耍枪强些。   俞乔对他勾了勾嘴角,“萧将军要和本帅赤手对练,那也好。”   谢昀送饭还未到营帐,听到俞乔在这边儿和人练武比试的消息了,他让小路子继续将膳食放到俞乔的大帐里,他和二胖过来看热闹。   然后他远远就看到萧舒被俞乔揍得连认输的空隙都没有了。   “我……”   他话未出口,俞乔就一拳打他的脸上,“萧副帅要记住教训,可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长舌妇……不,长舌男实在不适合你。”   萧舒疼得龇牙咧嘴,连认输都不行,可是在外人看来,俞乔却还是克制的,萧舒脸上的伤看着并不算特别严重,毕竟他们是赤手搏斗,在军营里不出人命都不算严重,当然萧舒也叫得特别惨就了,估计是娇生惯养的,怕疼!   萧舒眼中隐现一点儿不甘之色,俞乔又哼笑了一下,捞起他继续打,不消用什么计策,直接打他服气为止!   俞乔的痛揍以及围观之人的议论,再有谢昀不明所以的远远观望,一同压倒了萧舒最后的自尊。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俞乔闻言却没继续听他知道什么错没错的,她将他扔给了萧舒的两个副将,而后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也扫向四周,被她目光看到的人,一个个全部安静如鸡,这种他们这种见过血,经历过生死的人,才能感觉出来的危险,来自俞乔的危险,她在用杀气碾压众人。   “北翼王和本帅是陛下赐婚,成亲入过宗谱的夫妻,无需你们任何人的承认,以后想说什么,议论什么,就先看看自己的身板够不够硬,我不介意再亲手教训几个。”   俞乔话落,一踢木棍,那木棍撞到一样落地的银枪,两者同时碎裂,看得众人心不由得颤了又颤。   杀气和气势的碾压,没人不敢不将俞乔的话当真,何况那同为副帅的萧舒都被俞乔教训了,其他人没那厚实的身板,也没那牢固的家世背景,挨不起揍,更不想死。   众人都缩着脑袋安静不敢妄动的时候,只有谢昀依旧一步步走向这个练武比试台,他在俞乔身侧停住脚步,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先擦了擦俞乔的下巴,然后是她的双手,最后再看着她笑,分外灿烂,分外幸福。   俞乔对池赢点了点头,然后她主动牵住谢昀的手,往外走去。   “我们走。”   她可不是带着谢昀回她办公的大帐去,而是带着人直接出了营帐,骑上马回荆州城去了。   他们离开许久,在场围观的人才陆续反应过来,池赢看向龇牙咧嘴,脸上的红晕就没消下去的萧舒,恨铁不成钢般地瞪了他一眼,又叹了一口气。   “你也不是没听说过北翼王夫……夫恩爱,何苦在这上面较劲儿,这下把人得罪惨了吧。”   萧舒哼了哼,脸上的不甘却是完全消失不见了,“我确实不如她……”   俞乔两次都踩着他立威不是没有原因,他这个不如,可不只是武力,还有谋略和算计,他算是服气了,他忍着疼,又向池赢走了两步,“池大哥,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看样子他好像是把俞乔得罪惨了。   池赢琢磨了一下,他也不想俞乔和萧舒的关系再这样下去,这可不利于以后的共事,“我看你要让俞将军消气,还不如先让北翼王原谅你,他心情好了,俞将军是不会再多计较的。”   包括池赢在内很多人算是明白俞乔对谢昀的看重了,那就是逆鳞啊,分分钟揍得你连爹娘都不认识了,就算是惹俞乔,也绝对不能去惹谢昀。   “启禀将军,俞副帅和北翼王回荆州城去了。”   萧舒闻言一张脸更苦更丑了些,俞乔这是连他向谢昀迂回求情说和的路都给断了啊。   池赢拍拍萧舒的肩膀,“不急,你先养伤吧。”   不过就他看,俞乔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给萧舒好脸色看的,至于谢昀,他知道之后,不找萧舒再揍他一顿,就算不错的了,总之萧舒还是先养伤,养好了才不怕继续被揍呢。   但萧舒养伤养好了也没用,俞乔带谢昀回荆州城,就没再回来了,很多消息都转道送荆州城去,不时也有命令传给他们,但就不是不见人,或者说不见他,可把萧舒给愁的。   而军营里关于俞乔护谢昀的事迹,也继续传得火热,甚至荆州城里也有人在传,同时也有个信息一同传递,那就是谁的闲话都说得,唯独谢昀的不行。   然而事实是,俞乔和谢昀在荆州城住了一晚,第二天天微微亮,她和谢昀就带着阿狸小红石头蛋,以及大胖二胖近百人护卫队出发,她这边董伟秦述在主持事情,谢昀那边林易陈野负责练兵,一切就和他们没有离开是一样的。   就是池赢也只以为俞乔是为了避开萧舒,带着谢昀回城,暂时不愿意到军营里来了,他都不怀疑,其他人更不会怀疑了,而那萧舒还不时送礼到荆州城的北翼王府,然后礼收下了,人却始终没让见。   十天后,马车和护卫队离开了楚国北境地域,进入了无人管的三州地带。   才进入不到半天的时候,他们就连续遇到三伙打劫的。   “他们难道是没长眼睛?”谢昀往外看了看,又回来腻在俞乔身边,那一日俞乔冲冠一怒为他之后,他看人的目光就一直黏腻到现在,也就是俞乔已经长久适应了他,依旧能该做什么做什么。   “长了的,”阿狸也瞅了一下,可说话却没默契,或者说,他是故意和谢昀抬杠的。   “长了眼睛,没长心吧。”   俞乔给谢昀和阿狸的话总结了一下。   的确是如此,他们这一行虽然是行商队伍装扮,可却有百来人,看着就不是好惹的,可却还是有连续三伙盗匪撞上来,可见猖獗。   外面已经处理干净,继续上路,俞乔放下书,没再看,她靠到谢昀的肩膀,“英州只怕也和这里差不多……”盗匪横行,民不聊生。   谢昀握住俞乔的手,和自己比对着,小了一点儿,也不是太柔软,可是握着却让人安心。   “他们为什么不走呢?”   谢昀口中的他们是那些战乱时选择留下来的百姓吧,盗匪这般猖獗,他们的生活只比以前更加艰难,可是这样了,为什么不走呢?   其他国不敢说,楚国北境自从成为他的封地之后,就没再限制他们的进入,甚至在政策上还特别宽待了他们。   “总是有不愿意走的理由,家,土地,感情,或者等待……”   他阿公走遍天下,可是在后半生他还是回到了俞氏的祖地,选择在那里落叶归根,一个人除了性命之外,总还有能够超脱它的东西存在。   “等待……他们在等天下一统嘛,”谢昀说着偏头看了看俞乔,“阿乔可以的。”   俞乔闻言眸光不由得闪了一下,“阿昀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嘛?”   “当然,”谢昀确定地给俞乔点头,然后又在俞乔的额头亲了一下,“如果是阿乔,那就可以。”   俞乔轻轻叹气,却没应话,她还当真没这么想过,即便知道齐恪成的身份之后,她也从未如此想过,大齐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已经灭亡还遗留了诸多问题的前朝,为它复国,实在无稽。   然而现在谢昀却在鼓动她争一争这天下,俞乔忽然又不明白谢昀在想什么了。   谢昀想的可比俞乔以为的要简单的多了,“我不适合当皇帝,但我不想别人当皇帝。”   他以前是觉得随意,等楚皇退位了,他就离开楚国,去南疆也好,去西漠也好,他有钱在哪儿都能过好日子。   但这只是他年幼时,还太过天真的想法,如果他现在还这么想,很可能会害了俞乔,人力终于有限,他们对上千军万马一样要死,他还想和俞乔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呢。   他自己不合适,他的兄弟们哪个当了都会想他们死的,那就俞乔来好了!   “等我们生个儿子,就把位置丢给他,我们照样游历天下去。”   谢昀目光突然抬起,看向阿狸,“阿狸带,我们去玩。”   阿狸的目光滑向俞乔的肚子,突然就变得敬畏起来,他动了动身体,很想上来给俞乔把脉看看啊。   “阿昀,”俞乔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转而又变得复杂起来。   什么皇帝不皇帝的,太远了,至少在楚皇死之前,谢昀和她都不会动什么心思,但是孩子……谢昀明显是很喜欢孩子,或许,他私下里已经暗暗期待很久了?   “什么?”谢昀还想天下一统,他和俞乔哪哪去玩呢,俞乔突然严肃,让他不由得反思了一下,或许他真的太没担当,总是把事情退给俞乔了?可是他真的不大适合当皇帝啊,首先他批注的奏折,就没人能看得动……   阿狸瞧了瞧他们,很有自觉自己钻出了马车,他漂亮哥哥被训,他还是不要围观好了,不然事后,谢昀肯定要和他算账。   “阿昀,至少在晋国战事结束前,我还不能怀孕。”   这一战至关重要,有了孩子,她绝对不可能和现在一样,很多打算就要全盘再来,耽搁得不是一点儿半点,俞乔还没做好这样的准备。   谢昀闻言伸手抱住俞乔,很紧的抱住,“这是自然,我没介意,真的。”   “我才不想有个小屁孩儿和我争你呢!”没看他之前说,生完丢给阿狸带嘛。   而他一开始对阿狸好,就是因为阿狸太黏俞乔了,他对阿狸好了,阿狸黏着他,就也没空去黏俞乔了,当然后来好着好着,他就真的挺喜欢阿狸了。   俞乔看着谢昀的眼睛,确定他的话出自真心,她松了口气,又觉得他这话不大对,“我们自己的孩子,当然要自己带了。”交给阿狸带像什么话呢。   “哦,”谢昀应着,已经预想到将来多几个小屁孩和他抢人的场景了,难道他要故计再施?   俞乔和谢昀都没再说话,两个人相互依偎着,但彼此心里都多了些想法。   三天后队伍终于进入英州地界,百来人也分散开来,各有之前的定下的安排,十来人跟着俞乔和谢昀,继续往英州府城方向行进。   时近八月,一些草木已经开始落叶和枯黄,天高水清,郊外的景致倒是不错。   谢昀对着英州的一切都相当好奇,那些景致好似怎么也瞧不够似的,之前也没见他那么爱看景啊。   “这里是英州,是阿乔长大的地方。”   谢昀这句话足以解释他这么高涨的兴致到底为何了,因为俞乔。   “要是真能回到过去,我一定要来英州!”   “因为漂亮吗?”阿狸歪着脑袋问谢昀,他跟着一起看,也觉得好看。   “哼,”谢昀轻哼了一下继续看,当然不是什么好看了,他是要过来抢……不,是要人,再不行,他搬到俞乔隔壁住也行啊。   当然,他也算回到过去了,可是却被一个妖怪缠上了,昏睡了十年,别说到英州来了,自己都差点死掉。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   渐渐靠近府城,景致就一般起来,“前面就是府城了。”   俞氏老宅就在英州府城里,俞乔对于这一带自然是熟悉,她话一说,谢昀和阿狸又重新凑到车窗边儿去了,他们当真对她成长的地方万分好奇啊。   一路上乱糟糟的情况,眼前可却不是,英州府城里相当安宁。   他们到一个茶寮歇脚,谢昀就问了一句那店家,店家目光多打量了几眼,然后才道。   “这得多亏了城主大人,别人才不敢在这里闹,你们是外面来的吧,劝你们也别在府城闹,否则……城主大人不会留手的。”   “你们城主大人是谁?”谢昀一路上听俞乔说一些三州的情况,却还没听说过这个英州的城主,不过看那店家敬服的模样,多少是有些本事的。   然而那个店家摇摇头,“城主大人哪里是一般人能见的……”   面对谢昀怀疑的目光,那店家又忍不住挺了挺胸膛,“我见过城主的护法,可厉害着呢。”   “夫人,我劝你……不要用这种不尊重的语气说话,换个店,这个茶就不让你喝了……”   “夫……夫人?”谢昀脸黑了黑,语气又阴森了些,“你那只眼睛看出我是夫人了?”   “这……您不是那位公子的夫人嘛?”那店家眯了眯眼睛,却还真有些怕自己看错,“难不成其实是小妾……”   俞乔走过来,按住分钟钟要炸毛杀人的谢昀,“怎么了?”   谢昀今日特地穿了一身和俞乔一样颜色的衣服,他平日里多穿黑衣,多少能压住他一些与生俱来的艳色,可今儿他穿了身白衣,这看着就真的和天上下凡的仙女儿似的,就是阿狸几次都得看花眼去,那店家将谢昀误认,其实也不算过分。   “他说我是小妾!”他怎么可能是小妾呢,还不如夫人好听,他的眼睛一定是歪的吧,就算原本不是,他也让他变成歪的。   “这……难不成老夫真的看错,不是夫人,不是小妾,真是哪个门派的仙子?”   “白衣门……你们是白衣门来的吧。”   “白衣门,”俞乔沉吟了一下,却是对那店家笑了笑,而后纠正,“我是英州人,这是我夫君,我们一起回来看看的。”   那个店家挠挠头,却是完全被俞乔说迷糊了,明显谢昀和俞乔一起,尤其谢昀坐着,俞乔站着的时候,谢昀更像夫人些,可俞乔却说谢昀是他的夫君,那店家一脸迷茫,看着俞乔将依旧炸毛的谢昀领走了。   其实都是衣服惹的祸,可谁也没敢告诉谢昀,他也没瞧见自己的模样,只当自己和俞乔特登对呢。   回到马车上,俞乔就将一个轻纱斗笠戴到谢昀头上,“先戴着吧。”   “哼,”对于俞乔不帮他教训人还阻止他教训人这事儿,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生气的,当然俞乔给他戴了,他哼气,也还是没动,任她施为了。   又过了许久,谢昀撩开一点儿面纱看向俞乔,“怎么不动呢?”   “等,”俞乔闻言对谢昀安抚一笑,然后又没再说话了。   并没等太久,那马车终于动了,再然后外面传来那店家的声音,“两位贵客里面请,护法在等着了。”   俞乔牵住谢昀的手,两个人连同一个小尾巴阿狸一同下了马车,那店家看到围起面纱的谢昀,脸色莫名苦了一下,但还是又扬起笑容,“里面请。”   他就是城主势利比较外围的联络人员,对城主对于护法自然是忠心耿耿的,可却没想到突然就得罪他忠心的城主和护法的贵客了。   那个店家也只能送到外面,只到一个宅院的后门,就另外有人继续迎人送入了,他只能继续苦哈哈着脸,回他自己店去了。   “我们去见谁?”谢昀以为俞乔会带着他直接到俞氏在英州的老宅去,却没想不是。   “觉远。”   俞乔话落,觉远就在老树下转过身来了,一身青衣,神色悲悯,还真有几分仙姿道骨的感觉。   “二秃子……”   然而谢昀一开口,觉远悲悯的神色差点维持不住,二秃子这绝对是他拥有过的最难听最奇葩的外号,另外它还夹杂着老太后一巴掌又一巴掌的可怕阴影呢,他差点就没忍住要破功了。   “你们来了……”   觉远维持着笑容不变,走向他们,然后将他们往里屋引,让人送上茶水,其他一干人就都让退开,唯独留下了俞乔带来的人,将这个屋子守卫起来。   “你们来的正好,我正打算给你们送信过去呢。”   “二秃子……”谢昀又唤了觉远了一句,唤得他毛毛的,有种谢昀被老太后附体的错觉。   “二秃子也是你叫的?我是你皇叔,没大没小的……”他这说着,可是底气不太足的模样,他要是敢得罪老太后的宝贝孙子,下回见面他脑袋不起几个包,对不起他修佛修道多年的预感。   “你就是城主?”谢昀鼻子轻哼,带着面纱,那眼神依旧挺有压迫感的。   看觉远这油光水滑白白嫩嫩的样子,混得很不错啊,那就也可能是那个店家的真正主子,那个害他被人误会成小妾的城主了?   觉远摇摇头,眼珠子转了转,感觉到谢昀话里的杀气和怨念,他指了指谢昀身边的位置,“城主在那儿呢,我是护法。”   谢昀慢慢转过头,俞乔虽然没瞧见他的神色,可是肯定知道他被郁闷到了。   “我出了钱……”可不仅是那一晚给觉远的那些,后来三年陆续又给了不少,很多决策觉远也有问过她的意见,城主什么的,俞乔并没看在眼中,就和浮生斋斋主一样,只是一种故作神秘的造势方法罢了。   “原来如此,”原来他的阿乔不帮他,是因为那本来就是自己人啊,而他和别人记仇,却不能和俞乔记仇,“哼。”   他又哼了一下,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这三州之地的武林大会是怎么回事?”   俞乔拉住了谢昀的手,算是安抚,却是和觉远继续之前的话题了。   “英州这里有我们坐镇,沙州那边是沙帮,孟州是小赵王在把持,算是三局鼎立吧。有人想要打破这个平衡,所以就发起了这个武林大会了,他们要挑选三州的盟主,顺便一统四国的江湖。”   这野心可真不小呢!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丝毫不夸张。   虽然有朝廷,可却不能完全将江湖和平民分离开来,一般时候是可以共存,但矛盾激化的时候,前朝就发生过朝廷屠门灭派的惨案。   “痴人说梦呢,”谢昀评点了一句,不说其他国,就是楚国楚皇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幕后之人是谁?难不成又是他……”   这几乎可以确定的了,明空自后齐灭国之后隐匿这些年就在江湖之中,如今这样的契机,他不可能不做些什么。   明白谢昀话里的那个人是谁,俞乔和觉远都有些沉默,很多事情一旦牵连上他,就会无端变得复杂和诡异起来。   ☆、第12章 /121/10   “大会的帖子送来了?”   俞乔问向觉远,她虽然也有些忌惮明空,但却不会因此失了该有的镇定。那些被认为可怕的事情,只是因为未知,知道得多了,找了弱点,就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觉远闻言立刻起身出屋子,他去拿帖子。   阿狸安静不说话,谢昀也沉默不说,俞乔缓缓侧过身将谢昀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瞧不清楚他的神色,俞乔多少是有些担心的。   谢昀看向俞乔的眼睛,似抱怨又非抱怨地道,“原来还有这些事儿呢,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俞乔是专门带他来英州玩儿的呢。   “当然是专门带你来的,这些只是顺带!”   俞乔说的特别肯定,谢昀瞧着却有些迟疑,当然俞乔肯哄他,他也是高兴的。   觉远没多久就拿着帖子回来了,武林大会的地点在英州和孟州交界的北英山,那山上有早年赵国皇室的一座行宫,比试之日定在八月初五,正好是小赵王的生辰,武林盟主的选举也简单得很,就是看谁的武功高,打得众人服气他就是盟主了。   所谓德,所谓才在这乱世中的江湖都不够服人,唯独除了武力,绝对的武力。   “很多老家伙应该都会被请出来。”   觉远口中的老家伙,是武林当中年岁比他还要大,武功高绝之辈,这天下奇才再多,很多时候也比不上时间和经验的积累,就是他也不敢说自己能力压群雄。   而小赵王敢发起这样的比武大会,就说明他们有至少超过一半的把握,想要破局有些难。   俞乔拿着帖子反复了看了几遍,而后放到桌上,被谢昀抽走,他看完,阿狸接过又看,而后这俩人相对而视笑了笑,觉远和俞乔就都看了过来。   “焦爷爷和赵爷爷应该就在三州,我有办法联系到他们,”阿狸将帖子放回桌上,然后笑眯眯地道,“和他们一起的,还有我阿公,他可厉害了!”   阿狸阿公是南疆圣地的长老,这身份就代表着他的实力了,何况还有焦越那个老江湖。   “好,那就麻烦阿狸了。”   俞乔转头认真地对阿狸道,谢昀目光看过来,俞乔就也多看了他一眼。   谢昀嘴唇动了动,却也没说什么,说再多,还不如以后展示给俞乔看。   觉远目光在三人中扫了一遍,心就也安定了下来,俞乔来了就是好啊,这事情马上就找到解决的方法了。   “我让人给你们收拾屋子,一些事情,我也要和你好好说一说。”   “不用了,”俞乔却是对觉远摇了摇头,“我们有住的地方,至于英州城的事情,以前怎样,以后还是怎样,前往北英山的事,等人来了再说。”   俞乔并没打算再插手管理这边的事情,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觉远做得很好,比她当时预想得要好,如此她再插手也无必要,再就是……俞乔看向谢昀,她之前并不是在哄他,这些真的只是顺便。   “那也好,”觉远看了看俞乔和谢昀,他自然是不能勉强他们的,他起身送他们出去。   重新回到马车上,又走了许久,马车才再次停下,却是停在一个十分僻静的小巷子里。   “下来吧,”俞乔先跳下马车,然后看向还在左右观望的谢昀,以及和他一般神情的阿狸。   大胖二胖一前一后开路,领着他们往小巷子的矮门进去,俞乔牵着谢昀的手,阿狸拽着谢昀的袖子,他们一同往里走去。   “这里不是俞氏老宅,不过是我名下的宅子,我们曾经在这里住了四五年,后来我要进学了,我们才回老宅去住的。”   所以比起俞氏老宅,俞乔对这里更有归属感。   地盘很小,却很清新雅致,对于四口之家来说,是足够的。   他们在和觉远说话的时候,大胖已经让一些人提前回来打扫,住的屋子是没问题了,可是院子荒芜了这些年,看着难免有些破败,毕竟距离俞乔离开已经五年过去了。   当时她离开的时候,将他阿公留下的绝大部分东西都赠予了族里,他们举族搬迁,这宅子自然是不需要了,便是卖了,在那个时候也卖不了多少钱,这个宅子就还在俞乔的名下,不过那是俞兮姮,而不是俞乔,但也还是她。   “我们住这里,阿狸住隔间,旁边还有几间屋子,你们凑合着住。”   大胖二胖他们都是男人倒也不大拘谨,两三个人一间,自无问题,大胖带着几个人到街上采购,俞乔谢昀阿狸带着几个人在清理院子,割草打扫什么的,倒也没做不来的。   “就你们俩个不用干活,”谢昀搬了一堆草,直接将小红和石头蛋给埋了,看小红在里面扑腾个不停,他勾了勾嘴角,这才似满意了,当然一开始,俞乔让谢昀在一边看着,他不肯,而这些也不是什么为难人的事情,俞乔就也随他了。   “小红爱吃鸡腿,蛋蛋却不知道爱吃什么?”   难怪谢昀发愁,小红长得已经够慢的了,可是石头蛋更是,他们带它从焦尾部落回来,都快半年时间了,可石头蛋看着还是一点儿破壳的迹象都没有,谢昀自觉并没少给它捂啊。   俞乔闻言停了一下动作,目光向谢昀脚步亦步亦趋的石头蛋,它的食谱确实有些诡异,那日之后,她和谢昀又给它试了不少东西,可它都没反应了,难不成他们还要向明空讨要养蛋的虫子?   “过几天可以问问巴涂老前辈,”阿狸的阿公名唤巴涂,他们从赵国药谷旧地赶过来,还需要七八天的时间,差不多就是他们前往北英山前后了。   “嗯。”谢昀点了点头,见众人都还忙着,他瞧瞧靠近俞乔,在她的脸颊亲了一下,到底注意着分寸,没制造出什么响动来。   这一天收拾屋子,准备饭食,忙完之后天色就完全暗了,但这个小宅子也勉强可以住人了。   俞乔洗漱出来,就看到谢昀抱着石头蛋在床上滚啊滚的,俞乔无奈失笑,谢昀的心性至少比他的外表小了有十岁,孩子气得很。   察觉到俞乔回来,谢昀立刻停下,然后再无辜地看过来,再接着他将石头蛋丢到一边儿,对俞乔张开了双手,就差再说个抱抱出来了。   俞乔睨了他一眼,他才悻悻把手放下,他又往里挪了挪,“这里是阿乔住过的屋子嘛?”   看着并不大,可是整体格局却很精巧。   “嗯,”俞乔点点头,然后走近爬上床,就被谢昀揽到怀里去了。   谢昀在俞乔的额头亲了亲,“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谢昀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特别特别喜欢。”   俞乔抬头看人,对上谢昀别样晶亮的眸子,呼吸微微一窒,然后她就也伸手抱紧了谢昀,就是因为知道谢昀会这么高兴,她才拒绝了觉远准备的屋子,带他回这里来吧。   谢昀拍着俞乔的脊背,渐渐的他脸上的高兴就也淡了下来,嗫嚅了许久,才问了出来,“阿乔……你真的喜欢这里嘛?”   他一心想着来阿乔成长的地方看看,可他却忘了这里对俞乔来说,很可能就是个伤心地,齐恪成离开,俞乔的娘遭受非议,年幼的俞乔定然不好过,否则他们一家不会需要住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而这个英州,还是俞乔三个亲人先后离世的地方,这么一想,就不难理解俞乔此刻心情的起伏了。   她到现在年岁也不算大,可这双肩膀承担起的东西却不少,谢昀突然就感觉到心疼了,“阿乔,你要是不喜欢,也不需要为我勉强自己,我喜欢这里是因为你啊。”   “傻,”俞乔继续抱紧了谢昀,一个翻身骑在了谢昀身上,再接着她半个身体都伏下来,侧脸贴着他的胸膛,“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是,突然有些感怀罢了,但,不是难过。”   物是人非,她就是内心再坚定,面对这处处都是回忆的地方,也会有些情绪的,但就如她告诉谢昀的,不是难过。   “我很高兴能和阿昀你回到这里,”俞乔说着,却还是没有抬头。   谢昀被压得只有手能动,就只能轻轻地抚上俞乔的头发,一下一下。   “这里离封地也不算太远,以后我们经常回来,等有孩子,也带他们回来。”   用他和他们的孩子来代替俞乔回忆里伤感的那些,谢昀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我说到孩子,可不是因为着急,但咱们总会有孩子的不是。”   谢昀对于自己那方面的能力是毫不怀疑的,俞乔的身体健康没问题,有孩子就只是时间早晚,合不合适的问题。   “是,”俞乔应了一下,她之前不是很喜欢谢昀说起这个话题,有一部原因可能还真是因为她的童年过的并不算好,她早慧记事早,很多其他人以为她不记得的事情,她其实都记得一清二楚,自然就也包括那些排挤,那些非议。   有的时候,它们比真刀真枪还要伤人。   那些年长或者年幼的族人是怎么排挤和说她阿娘的,她都记得,她曾经为此打过架,也是那次,老俞公他们才发现俞乔身怀巨力,她差点把比她大七八岁的十四岁少年给打死。   当然后果很严重,不仅她受到惩罚,就连老俞公也都受到迁怒,但他还是花了很长时间让她知道,武力并不能真正解决了问题,她能杀得了一个碎嘴的少年,却不可能杀了全英州非议的人,更不能阻止他们心里想什么。   武力能解决的问题,就都不算问题,这世间更多的是武力不能解决的。   秦述和阿狸特别乖巧算特殊,一般时候她并不是特别喜欢孩子,但想到或许是和谢昀一样漂亮的孩子,她的心忽然就柔软了一下,如果是她和谢昀的孩子,她就没办法不喜欢的吧。   谢昀看俞乔应了是,他心里又怪怪的,他揉揉俞乔的头发,“阿乔要保证有了孩子,最喜欢的也还是我,可以嘛?”   “他们长大不是要嫁人,就是要娶姑娘进门,就我会陪着阿乔到老……”   在谢昀看来,那些把孩子看得最重的,就是傻缺,孩子再重要哪里有身边人重要。   谢昀的忧虑实在有点儿远,俞乔抬眸看了看谢昀,还是点了点头,她愿意喜欢孩子,是因为谢昀,这么来看,在她心中自然还是谢昀最重要了。   谢昀闻言就高兴了,他点了点头,声音放低,“我也是啊,阿乔最重要。”   “嗯,”俞乔应着,然后闭上了眼睛,那点感怀消失,眉梢和嘴角就只有幸福的感觉。   谢昀抱着人亲了亲,就也闭上眼睛,相拥而眠。   距离前往北英山还有近十天的时间,谢昀俞乔倒也没记着外出游玩,接下来两天倒是好好整理了一下屋子,该修葺的地方修好,该添置的东西添置,俞乔看着,没了疯长的野草,就好像这些年她没离开似的。   “我们走了,也让二秃子看着,”理由昨晚谢昀也说了。   俞乔没意见点了点头,她牵住谢昀的手,和她往外走去。   “今天我们不待家里,我带你去城外的清若庵看看。”   谢昀偏头看俞乔,却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又追问了一下,“就我们吗?”   “嗯,我们,”俞乔笑了笑,“走吧,我们骑马去。”   阿狸和小红石头蛋虽然没去了,可是他们身后还是跟着二胖为首的四个护卫,以俞乔的周全,他们暗中定然还有人,不过到了城外的一个山脚下,二胖他们就没再跟了。   “清若庵的庵主是我阿婆的师妹,当时我让她跟着老族长他们走,她不愿意,”俞乔话顿了一下,然后道,“不过庵主医术很高,山里也算清净,应该不会有事的。”   俞乔一直觉得她阿婆的这个师妹挺神秘的,并不止会医术这么简单,就算是留在战乱的赵国,她依旧可以自保,她劝了劝,就也没有勉强她。   谢昀点点头,莫名就有些紧张起来了,俞乔这是带他见长辈啊,真正意义上活生生的长辈。   “阿乔怎么不早说,我……我们多少要给姨婆带些礼物啊!”   那个姨婆要是不待见他,多少会让俞乔为难吧,毕竟是为数不多的长辈了。   俞乔斜睨了谢昀一眼,她还从未这般亲热地唤过姨婆呢,谢昀张口就来了。   “她是方外之人,我们唤她师傅就好了。”   姨婆什么的,俞乔有点担心清若庵庵主会被谢昀的热情吓到。   “哦,”谢昀点点头,但心里还是觉得什么都没带不太好呢。   清若庵在山腰处,从山底爬上来,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这附近还有几个村落,香客不算多,却也不少,足够庵里的日常开销。   青瓦灰墙,老树枯藤,清若庵和俞乔离开的时候倒是没什么不同。   他们在外面敲了会门,过许久才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子出来开门。   “庵里人少,眼下都在做早课,两位施主久等了。”   “无妨,”俞乔和谢昀的手放开,对她行了个佛揖,而后随她一起往里走去。   “请问慧安师傅在吗?”俞乔并未见过这个年轻的姑子,想必是这几年新来的人了。   那姑子奇怪地看了一眼俞乔和谢昀,她稳了一下神色,继续道,“施主是慧安主持的什么人?她已经故世好几年了。”   她到清若庵时间不算久,可是没出家前也是这附近的村民,小的时候自然有到清若庵来,自然就也有见过俞乔口中慧安师傅。   “故世……”俞乔喃喃重复了一下这话,却是有些不敢相信,“她是怎么故世的?”   可那姑子还是摇了摇头,“我去年才来的,并不知晓,只是偶尔听真思主持说起过。”   谢昀伸手在俞乔的肩上拍了拍,俞乔虽然没表现出多少,但他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剧烈起伏。   “我们是慧安师傅在俗家的后辈,这次路过英州,特意来看她,请小师傅带我们去见真思主持吧,她或许有话交代给我们。”   那姑子基本不敢看谢昀,连忙点了点头,就继续将他们往里引去。   他们在静室等了两刻钟的时间,清若庵现任的主持真思才姗姗来迟,一张很平凡的中年妇人脸,她的目光在俞乔和谢昀见来回了几番,才收回见礼,“阿弥陀佛,两位是慧安师傅的……”   这些时间已经足够俞乔整理自己的思绪了,她看向真思,回了礼。   “五年前战乱,我和家人离开,此次回来,特意受命要过来看慧安师傅,家中长辈交代,他们离开匆忙时,有东西寄存在慧安师傅那里了。”   真思闻言点了点头,却是放下了些许戒备,如俞乔所说,当时战乱,的确是有不少人将东西送到清若庵,有些是捐赠,有些却是寄存,战乱平息之后的几年,她看慧安陆陆续续还了不少,但还有几样在她故世至今,无人来领。   “我听素月说慧安师傅的后辈前来,还以为是……”她笑了笑,神色里多了些惋惜,显然她还记得慧安特别喜欢的那个小姑娘,不过她没继续往下说,她看向俞乔,“可有竹符?”   俞乔点了点头,袖子里取出一个香囊,里面抽出了一个指节大小的竹片,却未将它推给真思,而是继续问道,“我想知道慧安师傅是怎么故世的,家中长辈很是挂念英州,早年也多得慧安师傅的帮助。”   慧安和俞乔的阿婆在年轻时并称英州医门双姝,后来一个出家,一个成为人妻,但若是有人求到门上,她们从不吝出手相助,英州很多人家都有受她们的恩惠。   “这……”真思脸上出现了一些迟疑,对上俞乔的眼睛,她无法说瞎话,她叹了口气。   “三年前元月,慧安师傅下山为一户人家接生,接生回来路上就失踪了,我们和附近村的村民都找疯了,可在第四天夜里,慧安师傅自己回到了庵里,而后两天她就在园子的池塘边坐化了。”   真思话落,俞乔许久沉默,那真思拾起桌上的竹片,对谢昀点了点头,而后离开这个静室,再没多久她端着一个木盒回来,这就是那竹片对应的寄存在清若庵里的东西了。   俞乔的手放到木盒上,轻轻摸了摸,比起伤感,她更多还是不敢相信。   她阿婆其实比她阿公小了十岁,她懂医术又懂保养,即便五官不是特别漂亮,可也比同龄人年轻至少十岁,可是老俞公离世,她就是花儿失去了水分,迅速地衰败下来,不到两年,她就也跟着走了。   而慧安又比她阿婆小几岁,姿容清丽,不染尘埃,就是行走在世间的活菩萨,俞乔从未想过,她会死,她还兴冲冲地带谢昀回来见她,她还想着怎么劝说她,让她跟着他们离开,到北境去住。   物是人非,这才是真正的物是人非……   谢昀看着俞乔沉默,他有些心疼,也有些无措,但俞乔其实并不需要他的安慰,给她一点时间,她就足以消化,她长到这般年岁,就已经有过三次这样的经历了,加上这次就算四次。   生离死别,一次又一次……   可谢昀还是想要做点什么,他拉着蒲团更靠近了俞乔些,而后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不管是谁害了她,我们都亲自报仇。”   有的时候悲伤不能用言语化解,那就用杀戮,手刃仇敌的杀戮。   “阿昀说的对。”   俞乔点了点头,慧安的死明显是有蹊跷的,这其中参与了多少人,她都不会放过。   俞乔没有再犹豫,她从香囊里取出了一把钥匙,就是这木盒上锁的钥匙,她有一把,慧安也有一把,俞乔相信她多少会在这里给她留下些什么。   这个盒子里放着两本厚厚的医术笔录,分别是她阿婆和慧安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把精巧的碧玉笛,一枚金灿灿的戒指,以及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兮姮亲启”四字,字迹熟悉,就是慧安的亲笔信。   俞乔深吸一口气,将它打开。   “兮姮,人生而为死,无需为吾悲戚……”   她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就已经确定自己会死了。   “碧笛为白衣门门主信物,金戒为先齐龙宵卫信物,以兮姮之慧,或已晓之。”   “龙宵卫不同于后齐暗卫,吾寻来英州,是为天命所召。兮姮,吾留戒,戴不戴还在于汝。望重,无忧。”   信很短,短得一眼就能扫尽,可是这里面涵盖的信息,却非常多,多到让俞乔惊讶不已。   慧安是俞乔阿婆半路认得师妹,并非同出一门,俞乔早就知道,她听她阿婆说过,慧安是在二十多年前就来到英州,从时间上来算,甚至还要早于齐恪成,她的家人多唤她阿乔,可是慧安却始终都唤她兮姮,好像她觉得这个名字更适合她。   甚至还有很多细节,她的教导里有她阿公用心的部分,还有些就是慧安授予她的,甚至……俞乔再细想,最先发现她天生神力的人,就是她,每次她到清若庵里,慧安就会放开了让她吃,甚至有时她还会亲自下厨,为她煮药膳。   更甚至,俞乔怀疑,她或许不是天生神力,而是这么被慧安喂出来的。   很多事情再在心中过上一遍,就也可以解释她为什么觉得慧安神秘了,只是慧安从小就陪护在她身边,让她不舍得去怀疑身边的人。   谢昀坐在俞乔身边,眼睛一扫自然就看到信里的内容了。   不过,他并没有太大惊讶,从知道齐恪成是后齐国主开始,他就知道俞乔身边的一切都不会太过简单,而且再惊讶也比不过他知道,他母后是齐恪成青梅竹马的后齐圣女更刺激人了。   “白衣门……”谢昀对着这三个字,眯了眯眼睛,他之前就被那店家认为是白衣门的人呢,还仙子来着……   在谢昀纠结的时候,俞乔拾起那个金戒指戴了上去,她不相信齐恪成,却无法不信这个从小就陪护她长大的慧安,而且,她即便戴上了,在她不愿意的事情上,也没人能勉强得了她。   俞乔的目光在碧笛上迟疑了一下,随后将它递给了谢昀,“要吗?这是我阿婆的,算是她给你的见面礼吧。”   谢昀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毕竟是他唯一能收到属于俞乔长辈给他的见面礼了,他在手上把玩了一下,倒还算喜欢。   “或许,我们可以用白衣门的身份过去?”   俞乔闻言点了点头,“都去。”   白衣门和龙宵卫不管有没有联系,他们都要过去一趟,那两本医书明显是留给白衣门,便是物归原主,他们也是要走一趟,至于信物,选定了新门主,让他们自己定个信物就好了,她和谢昀都不适合这个位置。   他们在静室里又坐了会儿,就到清若庵的园子里去,俞乔想去慧安坐化的地方看看,谢昀自然也会陪着。   但哪里还有什么痕迹,池塘里的荷花还开着,池子里有放生的游鱼,岸边郁郁葱葱,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便是曾经有什么痕迹,也早被时光淹没了。   “俞柯林,兮姮已经死了,你到这里悼念,还有什么意思!”   一个尖利的女声从一丛一人高的矮树后传来,并且愈发气急败坏,“当初,她可是差点杀了你的!”   “若不是你们算计挑拨,我怎么会说那样伤她心的话,”回她话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谢昀又走过两步,就瞧见了一个男人的背影,高大挺拔,但还是比他矮了那么一点点。   “俞柯林,她已经死了!”   女声尖利之后却是无力,她尽力缓和了下来,而后声泪俱下。   “阿林,你不是答应我,悼念之后就彻底忘了她吗,忘了她和我在一起的,可是你现在说的是什么,你忘不了一个死人,那我怎么办,我等你这么多年。”   “我忘不了她,却和你在一起,我以为这样对你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男人的声音很是坚定,他对他真正喜欢的人时,从未说出的话,此时倒也没什么好忸怩的了。   “兮姮……我想她相信她没死,回到英州,我更加相信这点了,她那么聪明,那么厉害,谁死了,她都不会死的,我想等她,我会一直等她。”   他的目光从水面的荷花回到她身前女子的脸上,“如果和你成亲了,我就没有资格等了,永远都没有资格了。”   “丝薇,这对你不公平,你很好,你应该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而不是我这种心有所属的人。”   姚丝薇闻言眼泪流得更凶了,俞柯林就是这般死心塌地,对一个死人死心塌地,她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俞柯林,我恨你,我永远都恨你。”   她转身就要跑,却被俞柯林抓住了手腕,他皱了皱眉,“你没资格恨我,你很清楚是你们将兮姮从我身边推开的,是你们!”   族里孩子和俞乔的关系都很冷淡,但在那次俞乔差点将他打死前,他和俞乔关系都很不错,但他却因为一时意气,将俞乔推向了他的对立面。   他违心地说了俞乔和俞绣的坏话,将他们的友谊彻底决裂。   俞乔被罚跪祠堂一直到他身体康复,足足有三个月的时间,而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看到俞乔都是愧疚的,但俞乔却像是忘了他,忘了那件事,偶尔问好,就对他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了。   可他知道这就是最大的不同了,他们再也不是朋友了,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自己的失落是什么。   然而他的关注还在继续,关注她的课业,关注她的一颦一笑,高兴或者不高兴,都能牵动他的情绪,但他并不敢表现出来,他甚至不敢在俞乔面前露面,他心怀愧疚。   他一直在等她长大,等她长大,他就娶她,而后弥补他过去愚蠢的行为。   但是这一切都在五年前改变,俞绣去世,赵国战乱,俞氏搬迁,俞乔失踪,他没能等到她真正长大成人,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姚丝薇挣扎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眼中浮现些许晦暗,“你放开!”   “就算兮姮还活着,她也不会选择你,比起你,她或许更喜欢我哥哥,至少他从来没说过她一句坏话!”姚丝薇又顿了顿,企图最后一次说服俞柯林放弃。   “又或者是长鸣哥哥,你再喜欢,都没有意义,她不会选择你。”   和俞乔同辈分的人里,真正相信俞乔死了的人,还真不多,俞乔从小就都没有掩藏自己的聪明,她用尽她所有的天分和努力,来学习一切知识,在课业上从来都是碾压众人的。   再有她七岁时差点干翻比她大很多很多的人,她暴力的形象在某些人印象里是根深蒂固的,要相信这样的俞乔会死,还真有些难。   显然姚丝薇撩拨到了俞柯林的痛脚,他握住姚丝薇手腕的手又紧了紧,“你哥哥妻妾成群,兮姮绝不可能喜欢他,至于长鸣,哼!”   “放开,放开!”   姚丝薇再次恼羞成怒,她这么执着地喜欢俞柯林,许就是因为他这份伤人伤己的深情,也是因为他这么多年的洁身自好了,但她还是没能打动他,这个时候,她突然比任何人都希望俞乔还活着,活着回来拒绝俞柯林,或许他就会真的放开了吧。   俞柯林稍微松开了些,但还是为放开她,他解释道,“英州城主还算不错,可也不表示这里还是以前的英州,在见到你兄长前,你就不要乱跑了。”   姚丝薇继续掉眼泪,而后对俞柯林拳打脚踢,俞柯林皱着眉头,却也没有反抗,最后姚丝薇自己踢累了,就消停下来,但脸上还是悲戚的神色。   同样一脸悲戚的还有谢昀,他偏头看俞乔,没想到他们到清若庵没见到长辈,却遇见了俞乔的旧情人,而且听着还不是一个,是好多个!   俞乔的神色也有些复杂,她还从来不知道俞柯林对她有这样的心思,她离开英州的时候,才只有十二岁,从来没想到儿女私情这回事儿。   不过要说多触动也没有,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最在意的是什么。   俞乔握住谢昀的手,拉着他向后走去。   她可没有上前相认的兴致,至于俞柯林,到目前为止,她对他的观感依旧不好。   “两位……也是来上香的嘛?”出园子的一个圆门,迎头就是一个锦衣公子,他的目光落在谢昀脸上,满满都是惊艳,但到底是世家公子,他的目光灼热了些,也还不算太过分。   他话落,俞乔和谢昀都没回答,那边姚丝薇就喊了起来,“哥哥!”   姚丝薇一喊,俞柯林就也放开了她,他跟着姚丝薇身后,走了过来,目光在俞乔和谢昀身上转了一圈儿,却是怀疑他们方才听了他和姚丝薇的话了,这才猜测着,他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第12章 /122/11   俞柯林在看俞乔和谢昀,谢昀就也在看他,眉目清正,不是特别好看,但在男人里也算中正之姿,勉勉强强是一般世家小姐喜欢的翩翩公子了,当然,完全不能和他比!   姚丝薇的哥哥姚芝元他的长相就相对精致些,却是花花公子的那种精致,经不起耐看。   俞乔对姚芝元轻轻颔首,而后就拉着谢昀继续走。   “且慢!”   俞柯林喊住了他们,谢昀回头,俞乔就也只能停下了。   “有事?”谢昀挑了挑眉梢,冷声回道。   谢昀心里却是咯噔一下,难不成这个对他家阿乔情根深种的人,真认出人来了?他警戒全开,看起来也分外不友好,分分钟要打架的样子。   “公子放心,我们到院子只是随意逛逛,没什么可听,也没什么可说的。”   俞柯林点点头,对上了俞乔的目光,但马上谢昀一拉就将俞乔藏到他后背去了,他再次眯眼,“我们还有事,就先就走了。”   “没想到天下间,竟会有这样的美人儿,看来先生说得对,游历天下可比埋到书里,要强多了。”   姚芝元欣赏的目光久久不能收回,直到被他妹子踢了几脚,而俞柯林也看着俞乔的背影眉头微蹙。   他们还没回到之前待的静室,谢昀就不止哼了一声,“哼。”   俞乔转头看他,他就勉强将自己不郁的神色收起来,但俞乔才移开目光,他就又这般了。   “哼……”   一进入静室谢昀也不管这里还是佛门静地,一伸手就将俞乔抱住了,“阿乔……”   “嗯,”俞乔安抚地在谢昀的背上拍了拍,“俞兮姮已经死了,我现在是俞乔,是阿昀的阿乔。”   能在英州偶遇故人是俞乔没想到的,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相认更无必要了。   谢昀靠着俞乔靠了一会儿,他就自己放开了。   “我不开心是因为害怕,阿乔或许……差点就不是我的了。”   如果赵国没有战乱,如果俞乔没有南下,如果那俞柯林或者谁执意相随,俞乔很可能就成为别人的妻子了,一想到又这么多个如果,谢昀就没法不慌。   “不会的,”俞乔失笑,又严肃了神色对谢昀确定道,“如果不是阿昀,我应该很难喜欢别人。我上辈子……应该是独身终老吧。”   这点并不需要那些人包括谢昀来告知,俞乔自己就也能猜测到,后来她应该手握重权,到那个时候她还是截然一身,是有为了让当权者放心,也有是因为她没有找到那个能让她心甘情愿,敞开心扉的人。   不愿将就,没有将就,那应该就是她的一生最后的结局,没有不好,却没有她能比遇到谢昀好。   谢昀眼睫微微抬起,扫了俞乔了一眼,“应该是吧……”   然而事实是俞乔虽然没有成亲纳妾,可是却有很多绯闻对象,坊间传闻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   总之,谢昀想到最后,还是更加坚定了以前想法,他要将人看紧,缠紧,该宣示主权的时候,就该宣示,谁来抢,他就杀了谁!   他们又到后山安置慧安骨灰的佛塔里上了香,谢昀陪俞乔站了许久,而后他们和真思主持告辞后,就带着盒子准备离开,到清若庵一行不仅没有解决一些疑问,反而更多了些疑问。   但疑问多了,俞乔倒也不觉得烦恼了,一个要解决,一堆也是解决,慢慢来就是了。   他们出庵门的时候,俞柯林加上姚芝元姚丝薇兄妹还有四个护卫看着就也要下山的样子。   那姚芝元看到谢昀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怕自己不矜持的笑吓到人了,又收敛了一下,然后才道,“巧啊。”   谢昀拉住俞乔的手,目不斜视,继续向前走去,巧什么,冤家路窄才对!   俞乔看着谢昀紧握她的手,有些无奈,但还是任由谢昀这般拉着她,而后在俞柯林和姚丝薇的目光中缓缓走过。   谢昀没有易容,俞乔就也没有,甚至也没戴面具,但她无论是气质,还是模样都和五年前有天地之别,更何况她还是一身男装,毫无破绽的男人装扮。   俞柯林即便喜欢,就只喜欢五年前的俞兮姮,而不是现在的俞乔。而谢昀是从她十二岁喜欢到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很确定自己唯一喜欢的是谢昀,以前,现在,以后都不会改变的喜欢。   谢昀眉梢带上点冷意的时候,就是俞乔也会感觉到惊艳,就更不用说初见谢昀不久的姚芝元他们了。   当然也不排除谢昀是故意吸引他们的目光,而让他们注意不到俞乔。   “这两个人的关系……”姚丝薇到底是女子,从感受上来说,更敏锐一些。   “或许是兄弟,”姚芝元又盯着谢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他才看向他身侧的俞乔,“表兄弟。”   如此就能说明,他们长得不是太相像的原因了。   姚丝薇无语地瞪了一眼她的哥哥,“我们回英州来是有事的,可不是让哥哥你寻花问柳来了。”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就也不是让俞柯林来悼念什么人来了。   姚芝元感慨地摇了摇头,“名花有主,已经不是我能问的了……”这种十指交握,可不是表兄弟会有的,他若再看不出来,就白费他浪荡花丛这么多年了。   谢昀拉着俞乔到到一个拐角处,他就停了下来,而后蹲在俞乔的身前,“我背阿乔回去。”   俞乔瞧了一眼谢昀的神色,未思量出什么来,人就已经趴到谢昀的背上,她轻轻在谢昀脸颊蹭了蹭,“阿昀何必在意,我又不喜欢他们。”   俞乔的声音更低了一些,“我喜欢阿昀,只喜欢阿昀的。”   谢昀被俞乔的甜言蜜语抚慰,微抿着的嘴角轻轻扬起,两颊多了一抹异样的微红,“我知道的。”他知道俞乔喜欢他的心,和他是一样的,纯粹而唯一,当然就是知道,他也不会因此放松戒备的,他们家阿乔太招人了。   谢昀要背俞乔,就是不想慢慢走,给那些人赶上来碍眼的机会,他心情松快了些,运起的轻功更是了不得,半个时辰的路,不到一刻钟,他就背着俞乔下来了。   脸不红气不喘,他看起来轻松极了,俞乔看着又再次有些意动,“什么时候,我们打一架吧。”   谢昀闻言,梨涡浅露,低头亲了一下俞乔的嘴角,“我们今儿晚上就打。”   他想的打架和俞乔说的打架,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俞乔无语地瞪他一眼,谢昀笑得就更加灿烂了。   他伸手摸摸俞乔的头发,“阿乔继续练功,等我觉得可以的时候,我们再打。”   言下之意,他很确定现在的俞乔不是他的对手。   俞乔对上谢昀的目光,就也明白他不是在敷衍她,而是说真的,她点了点头,战意半点未消,“那说好了啊。”   “嗯,”谢昀牵着俞乔往二胖四人等候的地方走去,而后他们骑上马,回英州府城去。   才到门口,小红就抱着石头在等候了,那眼神完全是望眼欲穿啊。   谢昀俯身一只手捞起了小红和石头蛋,另一只手继续牵着俞乔往里走去,走了两步,他偏头看俞乔,“对了,他们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他看俞柯林的那个架势,不是没这个可能。   “找过来了又如何,大胖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俞乔并没打算和俞柯林他们有太多交集,她的女儿身还不能暴露,否则……前功尽弃,这一点,她绝不允许。   谢昀自然也明白这点,他继续牵人往里走去,“阿乔勿忧,还有我呢,我来打发他们。”   找个由头揍他们一顿,他们绝对不敢来了!谢昀的打发就是这般简单而又粗暴了,却也不是没有用。   接下来,俞乔并没有因为顾忌俞柯林,就带着谢昀闭门不出了,他们依旧到处走走玩玩,偶尔撞上,却是连点头之交都没有,完全是陌路人。   五天后,焦越和阿狸的爷爷巴涂赶到了英州。   “我的乖孙儿在哪儿呢,乖孙子!”巴涂的嗓门不是一般的大,他在庭院里一喊,还在睡懒觉的谢昀就也被吵醒了。   阿狸急忙从书房里跑出来,对巴涂比划了几个手势,那巴涂立刻把嘴巴闭上,显然他也是知道谢昀起床气的。   他又走近几步,一把将阿狸捞了起来,乐不拢嘴,极是喜爱阿狸的模样。   阿狸被颠得无奈,连忙低声道,“快放我下来,我带你见我小鱼哥哥。”   俞乔就也在书房里,她在看一些从北境送过来的消息,听到巴涂老爷子的声音,她就也走出来了。   焦越比巴涂晚了些,看到俞乔,一瞬间泪眼婆娑,“乔哥儿啊,我可算回来了。”   他这三年被逼着还债,日子可不好过。   俞乔对他神色自然是和缓的,“辛苦您了。”当时情况那般危急,焦越可以说是救了谢昀一命,这句辛苦,俞乔说得极是真心。   “巴涂前辈也请进来吧。”   她又看向阿狸,“你去让阿昀过来。”   阿狸点点头,终于扑腾下来了,巴涂还没来得及阻止,阿狸一溜就跑到隔壁屋子里去了。   “唉,唉,让他睡啊,不用见我,不用的。”   巴涂的神色看着就是一副怕极了谢昀的模样,俞乔想了想,还真没想到谢昀有什么让他这么怕的地方,她看向焦越,焦越的神色却和巴涂一般无二。   俞乔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三年谢昀到底是把他们怎么了。   俞乔继续引着他们往里去,而后又亲手给他们倒了茶,等他们缓下一口气,俞乔就也把请他们过来的缘由说了一下,“……到时候看情况,或许会需要前辈出手。”   巴涂正想哈哈哈大笑,可才张了嘴感觉到一道目光,他立刻把嘴巴闭上,然后干净利落回了,“好。”   俞乔目光扫去,就见阿狸把谢昀领来了。   他肩膀上蹲着火狐小红,怀里还抱着个石头蛋,眼睛半眯着,显然是刚刚醒过来。   他直接走过来,坐到俞乔身侧,他偏头看俞乔,目光纯净,一幅等人顺毛的样子,乖得不行,差点惊掉了巴涂老爷子的眼睛,而焦越则是一副牙疼的表情。   俞乔被谢昀这么看着,自然无法继续和巴涂他们商讨下去,她看向谢昀,又放缓了些语气,“先喝点水,我在厨房煮了点东西。”   “好,”谢昀点点头,神色明媚,看着特别乖,也特别好看。   俞乔好不容易移开目光,就才注意到巴涂和焦越略有些不自在,疑似毛骨悚然的神情,她想了想道,“两位赶路辛苦了,先休息休息,我们晚上再计议行程。”   “好,好,”巴涂连点头,然后也不用俞乔多说,他就像是尾巴点着了一样,运起了轻功,一眨眼就从书房里不见了,焦越倒是淡定些,但也紧随其后,不愿多待。   阿狸耸耸肩膀,一副他很无奈的神色,也跟着走了,不过,他可是因为贴心。   大胖没多久就将俞乔给谢昀准备的早膳端来了,俞乔看着他吃完了,然后才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他们到底为何这般怕阿昀?”   谢昀放下勺子,神色依旧无辜纯净,“怕吗,没有吧,我这么乖,他们怎么会怕我。”   他一脸阿乔你一定看错了的神情,还自己确定地给俞乔点头。   俞乔神色无奈,没再追究,但心里已经估摸得差不多了,谢昀估计是把他们折腾坏了,俞乔再想想当初阿狸见她第一面就都告了谢昀的状,可见……他在南疆圣地是人神共愤到什么程度了。   隔了一道窗,耳朵特别灵敏的巴涂一个趔趄,差点没走稳路。   “乖孙啊,里面那个到底是谁啊……”   那乖顺得,还是那个差点把圣地底朝天掀翻过来的谢昀嘛!   他有点怕,不是一般的怕啊!   “就是我漂亮哥哥啊,”阿狸虽然自己告过状,但也不喜欢别人说谢昀的坏话,虽然他家漂亮哥哥离了俞乔,不是一点半点的不乖,“阿公别想着告状了,没用的……”   最好的法子,就是别让谢昀离开俞乔了,否则谢昀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管住的,他也不行。   “嗯,”巴涂点了点头,他有这心,也没那儿胆啊,他可经不起谢昀的折腾,“你小鱼哥哥可真厉害。”   这绝对是他说过的最最真心的话了,能让谢昀这么安分的俞乔,一定特别厉害,这已经不用怀疑了。   阿狸挺了挺胸膛,一脸骄傲的神色,而略知点儿内情的焦越则是继续牙疼。   吃过早膳之后,俞乔和谢昀就一同到院子里散步,不大的地方自然是瞧见正在指点阿狸蛊术的巴涂,以及坐在石桌边翘着一根腿,正在喝酒的焦越。   “凰主和乔哥儿来了啊,”巴涂的中原话说得不是很标准,凰主咋听起来就和皇族一般,但俞乔听说过所为的凰鸟,再略加辨析,自然知道他唤的而凰主,同样不是皇主。   “阿公夸我蛊虫宝宝养得好呢,”阿狸看到他们过来,立刻和谢昀这般道,虽然被巴涂夸了,可他还想被谢昀再夸下,这样未来三天,他心情都是美的。   谢昀凑过来,看看石桌上大盒子里一动不动的黑色小东西,然后又看看双眼亮晶晶的阿狸,他揉了揉他的头发,“不错,好好养。”   阿狸点点头,看把他给美的,巴涂瘪瘪嘴,有些不服气,但谢昀目光扫过来,他什么都不敢说。   谢昀拉着俞乔坐到大胖新搬来的凳子上,然后把他另一只手上的石头,放到石桌上来了,“巴老头你看看,这是什么蛋,要怎么捂?”   石头蛋咋一看就是一块大了点儿,圆得规则了点儿的石头,可是谢昀放好,它就自己往谢昀那边滚了滚。   “蛋蛋,不许动。”   谢昀话落,那石头蛋果然就也不滚了,它越来越通人性了。   那巴涂在注意到石头蛋时,眼睛就瞪成铜铃大小,一副见鬼了的模样,特别夸张,嘴巴里叽里咕噜全是众人听不懂的话。   “母神在上,我见到了什么!”   一番激动之后,他直接绕着院子跑了起来,速度还忒快,还真是被刺激得不轻。   焦越放下酒壶,就也看向了桌上看起来,真不大起眼的石头蛋,他伸出手想去戳一戳那石头蛋,却突然被一种危险的气机笼罩住,一动不敢动了。   “还真有些神异啊……”   “巴老头,别瞎跑了……”   然而巴涂还是跑够圈儿了才回到石桌边,看着石头蛋,脚步一挪,好像又忍不住要跑,谢昀抱起石头,随手一扔,直接砸巴涂身上,他就和被点了穴一般,一动不动了,自然就也跑不了圈儿了。   “过来坐,”谢昀对他勾勾手指。   那巴涂十分小心的挪着脚步,许久才坐到了石凳上,身体僵硬得好似不会走路了。   “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了,以后捂蛋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那巴涂一个激灵,连忙点头,“那,能先把它……从我身边拿开不,我……我抱着,脑袋转不开……”   谢昀的手一伸,那石头蛋就自己滚到谢昀手上,还在谢昀怀里撞了好几下,似乎不大满意谢昀之前那话。   “知道了,知道了,他太丑,你不喜欢……”感情它黏着他,是因为他漂亮?   谢昀挪挪身体,更靠近了俞乔些许,他眨了眨眼睛道,“蛋蛋觉得我好看,阿乔说呢?”   俞乔目光在谢昀和石头蛋上都扫了一下,十分淡定地回了个“嗯。”   她又看向巴涂,“前辈可以说了。”   再让谢昀把话题歪下去,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说上正题了。   谢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手感和以前没差,应该是还能美上个好多年,怎么他家阿乔就越来越淡定了呢。   “如果老夫……不,老夫应该没看错,这花纹就是血凰鸟的蛋,是古简里记载的上古异兽。”   加上这么上古两个字,它就应该已经不存于世,是绝种的异兽才对,可现在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这能不刺激人嘛。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还是不敢相信的神色,“血凰鸟伴生的凤血玉,就能克制天下邪祟,它自己自然还有各种不为人所知的神异之处,乃上古顶级异兽。”   巴涂的神情几乎是想将它供起来膜拜一番,又敬又畏。   “我能再看看嘛?”巴涂小心翼翼地问向谢昀。   谢昀点点头,又将石头蛋丢给了巴涂,巴涂先是祷念一番,而后才仔细翻看起来,再接着他的眉头就皱起来了,又不久他像是受到惊吓般,直接将它丢开,谢昀眼疾手快,才将石头蛋捞住,才没让它摔着了。   “怎么?”谢昀这个人护短得很,平时他怎么嫌弃石头蛋都行,可真要有人把它摔着碰着,谢昀一准是要发作的。   “蜕血为墨,这是被诅咒的凰鸟蛋,它身上缠着数以万计的冤魂,是不祥之物!”   巴涂站了起来,整个人犹如炸毛,全身的气势都起来了,“凰主,快扔了它,快!”   一刻钟之前还是恨不得供起来的宝贝蛋,现在就变成了杀之而后快的倒霉蛋了!   谢昀抱着它依旧没有动,他看着巴涂眯了眯眼睛,“巴涂,坐下。”   而原本几乎就要暴起的人,在谢昀的一句话里,突然就焉了吧唧地坐了下来,整个人就和做了场噩梦似的,全身冒虚汗,颓丧得不行。   焦越看巴涂也觉得毛骨悚然起来,他娘的,南疆出来的一个个果然都神神叨叨的。   “阿昀,我能摸摸看嘛?”俞乔一直都在看,没有说话,谢昀护短和巴涂的戒备,她都看在眼里,但她比巴涂确定的一点儿是,这石头蛋对谢昀是绝对没有恶意的。   谢昀微蹙的眉尖缓缓抚平了,他转向俞乔,乖乖地点点头,将石头蛋递给了俞乔。   俞乔平日里也不是没抱过石头蛋,甚至有的时候还能感觉里面的小东西挺活泼的,她虽然没静距离接触过怀孕的妇人,可是它被谢昀捂着捂着,她对它就也不免多了些不一样的感情了。   她的手落在石头蛋上,轻轻摸了摸,算是安抚,然后也和巴涂那般仔细地看了起来。   蜕血未墨……巴涂说的没错,它的确一点血色都找不到了,但是巴涂只是初见它,她和谢昀捡到它的时候,那才是真的黑,现在它的黑色已经比当初要淡很多很多了。   “在阿昀身边,你就能渐渐变回来,是嘛?”   俞乔话落,那石头蛋里的小东西果然就撞了一下她的手心。   俞乔勾了勾嘴角,“那你以后就不能贪食了,那些东西绝对不能再碰了。”   “记住了嘛!”   俞乔的声音变得严厉,也是谢昀都忍不住严肃了神色,更不用说这里面的小东西了,它连续撞了两下俞乔的手心。   谢昀忍不住也把手伸过来,却是盖在俞乔的手上,他就很自然给俞乔翻译起来了。   “蛋蛋说,有我在,它吃能快点长大……”   好吧,他对它来说就是个净化器,过滤黑色的那种。   巴涂在被记载吓到之后,又再看俞乔和谢昀的反应,就又不免怀疑起那些记载的准确性了。   “没道理啊,没道理啊……”   他眉头紧皱,心情从天入地,现在正在无底旋涡里纠结着。   “前辈,存在就是道理,您不用太过纠结了。”   俞乔宽解了他一句,就将石头蛋塞还给了谢昀,她隐约能感觉到石头蛋有点儿被巴涂吓到了,谢昀抱着,它才能感觉安心。   巴涂点点头,脸上还是思索之色,现在他若还在圣地里,他定然要钻到古简堆里,不弄个明白不出来了,许久他在抬眼就看到谢昀腿上多了个小东西,一只火狐,它已经学会怎么和推不走的石头蛋和平相处了。   之前没注意此时突然再看,他忍不住又瞪大了眼睛,“纯血火狐……”   他的目光从火狐和石头蛋,往上移,移到谢昀身上,那种忍不住要跪的冲动,再次出现。   “可有讲究?”   俞乔一扫自是注意到巴涂神情里的异样,随即她又问了一句。   “狐狸在上古只是也属于异兽的一种,或魅惑,或织幻,相对普通些,但到现在和一般山野小兽没什么不同了,它是纯血,却也分等次,具体还要老夫再看看。”   小红似乎感觉到什么,从谢昀腿上一跃,跳到了他的肩上,然后再往谢昀头发里一钻,就剩个尾巴露在外面了。   “不用理,看出什么等次有什么用,小红不还是照样吃鸡腿,睡懒觉啊。”   什么异能,他家小红一看就懒货,普通得很。   谢昀突然对巴涂各种不顺眼起来,他牵起俞乔手,抱起石头蛋,往屋子里走去。   阿狸也能感觉出来谢昀不开心了,他瞪了一眼巴涂,然后也抱起他的蛊虫宝宝们回屋去了。   焦越又喝了口酒,用脚踢了踢巴涂,“你别瞎担心了,没来之前,不都养半年了,要有事儿早有事儿了……”   他想了想又嘀咕了一句,“上古什么上古……现在是后齐乱世。”   时代变了,曾经被奉为神圣的东西,基本瓦解干净了,谢昀只是当宠物养罢了,开心就好,巴涂却要说什么不祥之物,以谢昀的秉性能开心才怪了。   谢昀拉着俞乔回了房,两个人在床边坐了下来,谢昀立刻一脸受伤神色地靠到俞乔肩膀。   他摸了摸石头蛋,眼神略有些锋利,“有我和阿乔在,没人敢动你,该吃吃,该睡睡,该破壳就破壳,早点出来……吓死他们!”   什么不祥之物,明明是颗聪明蛋!   谢昀这么说,这么想着,不免还是有些心塞。   俞乔揽住谢昀,带着他倒到床铺上,而后紧紧抱住了他,“阿昀,你相信你愿意相信的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交给我。”   巴涂的话不能影响什么,石头蛋是好最好,若是有问题,她也不会手软的。   她的理智唯独例外的就只有谢昀,俞乔说着,凑上来郑重地在谢昀的眉心吻了下,带点力道,郑重似一个承诺,谢昀的心塞突然就都不见了。   他抱着俞乔侧身,一低头吻在了她的唇上,抱人的手也渐渐收紧,似乎想要将人抱到骨血里一般,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谢昀气喘吁吁地移开,又忍住在俞乔唇上多啄了几下。   “阿乔也相信我,我的感觉很少错的,蛋蛋是个好蛋,嗯?”   为了那个倒霉蛋,他连色、诱的功夫都使出来了。   “还有,阿乔最重要,比蛋蛋,甚至我自己都重要,”如果非要让谢昀做一个选择,只要有俞乔在选择之列,那就永远都是俞乔,这点不需要任何怀疑,也不需要任何的迟疑。   谢昀色、诱加甜言蜜语的威力其实还是挺大的,俞乔有自觉的时候,她就已经点头了。   两个人又在床铺上腻歪了会儿,到底外面天色太亮,俞乔不肯,谢昀正在努力讨好人,自然也不能把俞乔惹毛了,闹了会儿,两个人就起来,回书房去了。   当然谢昀也把他的石头蛋和小红带上了,他怕他一个不留神,就让巴涂把它们给扔了。   石头蛋和小红确实很通人性,谢昀对巴涂不顺眼,那个两个小家伙就也不待见他,石头蛋没脸看不出来,小红反正是有巴涂在场,都拿着个屁股对着他。   一样如此的还有阿狸,对他也爱答不理的,可把巴涂也郁闷坏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们启程有两天了,都没太大改善。   巴涂一直焉焉的,直到俞乔交给了他一个任务,有事儿干了,他终于振作了些。   他们并没有和觉远一行一起启程,他们提前一天走,却是要到白衣门所在的白水湾一趟。   谢昀拿着那个碧笛把玩,俞乔在两册笔录里找到了一个曲谱,谢昀练了两天,倒也似模似样。   “阿乔擅长什么乐器?”谢昀突然抬眼看俞乔,俞乔的目光从车窗外移回谢昀身上,“玄琴吧,我阿公擅长。”她接触得多了,自然就也算好了。   “笛子给我,”俞乔向谢昀伸手,一根碧笛立刻放到了俞乔手上,她摸了摸道,“我阿公擅琴,阿婆擅笛,有一年我阿公过生辰,他们就合奏过一次,很好听。”   “我听我阿娘说,我阿婆原本是要和慧安师傅搭伙出家的,可却在决定的当晚,遇到在山泉边弹琴的阿公,当天夜里她就找慧安师傅反悔了。”   谢昀和阿狸都看过来,似乎对这个故事特别感兴趣。   “嗯……阿婆总说她和阿公能结成连理,得多亏她主动的。”   但其实不只是如此吧,他阿公半生漂泊,回到故土,其实并无多少娶妻生子的想法,但缘分就是这般奇妙,遇到了就无法逃开了。   她阿婆主动,可她阿公却也有顺势让推的嫌疑,以前她不怀疑,现在她经历了,就也懂了。   真正两情相悦,就不可能只有一方使力。   谢昀闻言乐滋滋地凑上来,抠了抠俞乔的手心,“也得多亏我主动啊。”   多亏他主动热情,把人娶回家来了,不然还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和他抢呢。   每回想到这个,谢昀都能自己乐上许久。   “主动什么?”俞乔斜了谢昀一眼,但被握住的手却没有抽回,也舍不得抽回来,谢昀的快活就好像会发光一般,照得她心里也暖融融的。   谢昀继续抠俞乔手心,“阿乔肯定懂得的。”   “咳咳咳……”一直被无视的焦越忍不住猛咳起来,这两个人一对视一对话,又养眼又辣眼的,可怜他孤家老人,每天都被秀啊秀的,没天理了啊。   谢昀依旧当焦越是隐现,眼睛黏在俞乔脸上不放,俞乔却是扫了一眼过去,那焦越立刻憋红了脸,不敢咳了。   谢昀将巴涂治得死死的,焦越却是更怕俞乔,以前他就觉得俞乔那眼睛能将他心里的弯弯绕绕看个底朝天,现在就更是如此了,他以前和老俞公一起,都没这样的压力啊。   又再走了一天的陆路,他们终于抵达白水湾了。   大胖买了一个小竹筏,然后谢昀就拿着碧笛开始吹曲子,他还特意换上了一身白衣,加上清晨水面上那袅袅的水汽,就真的和下凡的仙子没什么不同。   反正包括俞乔在内,都看痴了。   一曲落下,谢昀回头看俞乔,勾起唇轻笑,谪仙入凡,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和旖旎。   俞乔的嘴角抿平,却不是不为所动,而是她需要如此来克制自己起伏的心境。   “咳,”俞乔低咳一下,她身侧的人就都自觉收敛了目光,不该看的就不要看了。   ☆、第12章 /123/12   在谢昀回头的时候,江面的水汽被一个小船破开,三个蒙面白衣女子立于船头,目光直直地看着谢昀,充满了惊喜和不敢相信,而后再一同飞起落到了谢昀的竹筏上,半膝跪了下来。   “雨辰见过门主!”   “花丹见过门主!”   “雪兰见过门主!”   三个人的声音几乎重叠,同时她们下跪的动作也没有半点迟疑。   “我不是你们门主,我是你们曾经门主的……孙婿?”老太后总是用孙婿称呼俞乔,以往他都没觉得哪里不对,突然用来代指自己,他就感觉到不对了。   感情他家老祖宗一直觉得他会被压……而谢昀此时能这么想,是他隐约有些忘了那些他怎么掰弯自己的纠结过程,以及那些破釜沉舟的决定,唔,不能深想。   谢昀站着没动,在皇宫里跪拜多了去了,他被跪了一下会慌才奇怪,他回神之后,就是觉得她们动作太快些,都不等人把话说清楚的。   “师门主曾言他日谁执碧笛归来,就是白衣门未来二十年唯一的门主。”   这还不带谢昀随便指一个人的呢……摆明就是赖定他了。   谢昀回头看向俞乔,俞乔踏水而来,落在谢昀的身侧,她低头看向这三人。   “师门主……”   “先门主名唤师绯绯,”三人为首的雨辰见谢昀和俞乔紧握的双手,立刻自觉地低下了头,而后回了话。   谢昀看了一眼俞乔,然后才再开口,“先到门中,我们再议。”   “是,”那三人飞回他们的小船,而后在前开路,至于大胖他们也把事先就准备好能载多的人船推下了河,谢昀揽住俞乔的腰,一跃而起轻若翩鸿,在船头徐徐落了下来,得到阿狸的赞叹的眼神好几个。   随在那三人的小船后,他们进入了白水湾深处的一个迷雾遮盖的小岛上,而后从绕过好些路,才来到了一座略有些破败的庄园前,看着不是一般二般的穷。   “白衣门这几年开销不够?”谢昀一开口就揭短了。   那雨辰倒也没不承认,“赵国战乱,百姓跑了大半,原本白衣门置办的田地没人耕种都荒芜了,这些年我们多靠一些江湖任务维持日常。”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也是我们白衣门弟子的历练。”   她倒是看得开,但不如此又能如何,世道如此。   “门主回来真是太好了,那什么华梦宫,什么江湖第一美人,在我们门主面前,什么都不是!”花丹开口说话,听声音年岁应该是不大,便是戴着面纱都能感觉到她由衷的喜悦,她说着又不觉扫了谢昀一眼,很是确定地连连点头。   谢昀没想到江湖居然也是个看颜的地方,他挑了挑眉梢,也不觉得冒犯。   “那什么梦的,她欺负你们了?”   谢昀这类似护短的话出来,不爱说话的雪兰都跟着点头了。   “她们老是抢我们生意,还造谣说我们白衣门坏话。”   开了个头,花丹和雪兰就叽里呱啦开始告状了,好像认准了谢昀和俞乔会帮她们做主一般。   当然越说也把自己的底漏得越多,白衣门在江湖中算有些历史,可这些年确实混得不大好。   门下弟子还算团结,除了极个别倒没有弃门而走情况,不过即便这样,白衣门内门弟子还是不多,加上长老也才三十来人。   除这三十来人外,倒还收留了有五六十个三五岁到十来岁的孤儿,其他人外出赚来的钱大抵都花在他们身上了,以至于前不久遭了大雨的庄园都没来得及修,让谢昀一眼就看出端倪来了。   “门中主事的长老是你们三个?”   “留在门中,除了弟子,还有还有雨琪师姐,”雨辰的话顿了一下才往下说,她之前一直都没阻止花丹和雪兰说话,就也觉得那华梦宫实在欺人太甚。   “雨琪师姐前阵子出任务,被华梦宫的人设计,受了点伤,如此才不方便出来迎接门主。”   “门中门主之下设有两大长老主管内政和外务,还有十位护法,直接隶属于门主,不过师门主嫁人之后,就没让护法继续跟着她,护法们现在大多负责教导新弟子,不过……跟随师门主最久得雪桐师姐还任护法之职。”   “门主,我们都在等您回来呢。”   本来以为还要再等上个三五年,没想在今年今日她们的门主就执碧笛回来了。   那雨辰说着,目光却是落在俞乔身上,显然她对她们原本该是的新门主并非一无所知,谢昀很明显年岁对不上,真正对得上的是他身边的这位。   俞乔没有给雨辰回应,她四处看着,神色里多了几许温和,这里是她阿婆成长的地方,她多少是也要看顾一些。   谢昀偏头看了俞乔一眼,然后回头对雨辰三人道,“我是门主,她是门主夫人,可记住了?”   他这话就算是认下这个白衣门了,那雨辰等人对视了一下,立刻点头,而后对俞乔道,“见过门主夫人。”   “嗯,”俞乔点点头,她认了这个夫人之称。   而他们身后跟随的人也不觉得大惊小怪,俞乔认这个夫人之前,也还是谢昀的王妃呢。   **   北英山行宫是历代赵国皇帝选择避暑的地方,基本每年都会去住上一两个月,行宫里雕栏画壁,几乎涵盖了各国独特的景致,不仅赵国皇帝喜欢,就是他的妃嫔也喜欢,妃嫔皇子皆以每年能被带往行宫为殊荣。   可原本华美精致的地方,在五年前的战乱里,先是被最先攻入的晋吴联军抢了一遍,然后又被附近的盗匪几番光顾,再又是附近村落里过不下去的饥民挖地掘土般地搜寻,整个行宫就连稍微好看点儿的地砖都被挖走了,如蝗虫过境,一片残破,几乎难以想象昔日的华美。   而小赵王选择将武林大会的地点设这里,本来就该对这里进行一番修葺,可惜小赵王穷得很,时间上也不是太宽裕,江湖武林的门派渐渐聚集在此,看到的只是一个比一般庄园大了许多的庄园罢了,别说其他四国的皇家行宫,怕是连一般门派驻地的建筑都比不上了。   时近午后,略过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不说,沙州沙帮帮主已经到了,英州城城主还是那般神秘,可是它对外行事的护法也到了,还有新近小有名气的华梦宫,白莲宗等的宫主宗主也都陆续到了。   设在前列的席位基本都已坐满,当然也有极个别例外的。   华梦宫宫主一身红衣,掩面而笑,鼓鼓的胸脯颤了颤,不是一般的惹人注目。   “白衣门愈发堕落了,连武林大会这等大事儿都不愿意参加了。”   她的声音似惋惜又似无奈,不少人都被勾了魂,想要认同起她说的话来了。   “我看……不如把她们的席位撤了吧。”   华梦宫和白衣门一样是女子比较多的门派,可那席位设的,白衣门却顶在了她们的前头,她一直想取代白衣门在江湖中的地位,此时可不就是一个机会了。   眼下撤了,就是那白衣门门人赶来,也不好再让其他人挪位置了。   她看起来二十多三十来岁的样子,资历自然是比不得今日到来的那些四十岁以上的老前辈们,可她的心机却一点儿不比他们少了。   近二十年来,白衣门因为俞乔阿婆师绯绯的嫁人,低调了不少,但建派百年来,白衣门却是极少数在江湖中名声始终极好的门派,白衣门弟子多擅医术,治病救人,对外留下了不少善缘。   觉远还未说话,那沙帮帮主端起酒抿了一口,就压下了那些逢高踩低要说道附和的声音了。   “时间尚早,再等等又何妨,赵王爷不也没来?”   其实在这破败的地方坐着,还不如在帮中多睡会儿懒觉舒坦,他目光扫向他对面的觉远,眸中多了几许探究,赵国乱战,他乘机稳住且扩大地盘直到完全占据沙州,再等回过神来去看英州,觉远奇兵突起,英州就已经在他的势利范围内了。   这两年他们从未谋面过,可他对觉远除了没见过面,就都不算陌生了,他执起酒杯对觉远敬了一下,觉远也执起酒杯回敬了。   沙帮帮主一开口,代表三州三大势力的大佬之一开口,谁还敢有意见啊,华梦宫宫主神色有些讪讪,但也不敢再多言了。   “白衣门门主,门主夫人到!”   一声高喊,所有人都下意识回过头去,随即他们的头就也转不回来了。   既然是白衣门,谢昀自然就也穿的白衣,广袖长裳,白衣飘飘,衬得那墨发如黛,红唇似血,一切都纯粹得不染半点红尘烟火,美得似仙宫里走出来的神祗。   他眸光微微下扫,所有人都静默下来,满殿的喧哗突然就不见了,他们不知该说什么,又或者说是忘了要说什么。   谢昀目光往席位扫了一圈儿,看到唯一空出的位置,他就继续牵着俞乔往那里走去,而他身后还跟着雨辰雪桐两位长老,谢昀和俞乔坐下,她们就立在他们身后护卫。   谢昀这新出炉的门主自然没人见过,可雨辰和雪桐稍有接触的门派还是知晓的。   在他们席位对面右下首的位置,华梦宫宫主脸上又红又白,就在谢昀进来之前,还有人恭维她称是名副其实的江湖第一美人,她还没来得及谦虚,心中就隐隐明白她这第一美人的位置只怕是保不住了。   更重要的是,她不是输给了一个比她年轻貌美的女人,她输给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这个男人还是华梦宫的对头,白衣门的门主。   “咳,”沙帮帮主咳了一下,调整了一番神色,盯着一个男人看这么久他也是第一次,他顿了顿,执起酒杯看向谢昀,“当年家母多亏白衣门救治,这杯本帮主敬你。”   谢昀端坐未动,那雨辰稍稍伏低身体低语了一番,他才执起酒杯,向沙帮帮主裘悠海的方向抬了抬,也不说话,只这般他就放下了。   雨辰和雪桐看着犹豫了一下就也没再说话,虽然只相处了三两日的时间,可她们已经知道这个新门主的脾性和以前的门主都不大一样,人善被人欺,或许在这乱世,她们需要一个脾气不一样点的门主了。   裘悠海倒也没觉得难堪,美人儿无论在哪儿都有任性的权利。   而之后他就发觉他的待遇还算好的,其他人就是觉远给谢昀敬酒,他都爱答不理,只专心给他那个略有些低调的夫人夹菜,那个小意讨好的样子,实在有损美人的格调。   白衣门门主绝色美人,他的夫人也不差,月牙白裳,有一股文质书生的气质,不知道多少眼错漏之后,众人才恍然这白衣门门主的夫人是个男的?   便是在江湖中,这般不拘小节,男男成婚的夫夫也是极少的啊,而这白衣门门主显然是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两个人的互动不算出格,可他们偶尔眼神碰上,都能让人感觉出来他们的情投意合,显然不是一时玩笑,而是有浓厚的感情基础的。   “还不知道白门主姓什么叫什么呢?”   华梦宫宫主缓和了神色,见众人皆是铩羽而归,她就又忍不住上来刺上一刺,顶多就是被无视罢了。   “这位想必是华宫主了,同传闻中一样的……丑。”   谢昀出乎意料回了华梦宫宫主的话,可只扫了一眼,就微蹙眉尖嫌弃地撇开了头,而后又眉目缓和地看他家夫人洗眼睛治愈了。   “你年岁该有四五十了吧,怎么还爱穿人小姑娘的衣服,啧……”   华梦宫宫主看起来最多三十岁,而且她向来注重自己的保养,一般人都以为她还是二八芳龄,实际年龄自然不止,可也不带谢昀这么当面揭短的,四五十……她就差吐一口血给谢昀看看了。   “你怎么说话的!”那华梦宫宫主还未开口,她身后的侍女就出言呵斥了。   谢昀眯了眯眼睛,然后冷冷道,“掌嘴!”   “啪!”谁都没看清楚,那侍女就被一巴掌拍肿了脸颊,整个人都蒙了。   这个时候阮妍还不反应些什么,华梦宫的脸就真的被谢昀放到地上踩了。   “白门主欺人太甚了。”   她眸中挤出了些泪水,可怜兮兮地道,往日里她这般说话的时候,多的是为她出头的人,可现在所有人不是喝酒,就是继续说话,就和没看到她和谢昀的冲突一般。   她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这才恍然知道不管因何原因,不会有人为她出头了。   “白门主何必与我这弱女子为难呢,难免有失风度了……”   她似乎就认准谢昀是姓白的了……   谢昀又给俞乔夹了菜,然后才勉为其难看了她一眼。   “这话忒奇怪,我是白衣门门主,你是什么梦的宫主,难不成明日比武,我还打不得你了……”   谢昀可是答应了花丹和雪兰,要好好痛揍一顿华梦宫宫主的。   谢昀这话说的,就是周围一溜喝酒的看客都无法反驳了,华梦宫宫主平日挺机灵的一个人,今日在谢昀面前,不是一般二般地蠢了。   “还有……风度是什么,本门主没有!”   他对着他家阿乔好似都没多少风度,该赖皮就赖皮,这个丑女人疯了才想要他的风度呐。   “哈哈哈……”一串高昂的笑声从大殿入口处传来,这武林大会的发起人小赵王终于出现了,“白门主倒是率真……有趣。”   他差点就把可爱脱口而出。   都知道管谢昀叫白门主了,看来他已经看了有一会儿的热闹了吧。   谢昀挑挑眉梢,突然偏头对他隔壁的青年这般道,“隔壁的白门主,说你呢,”   反正谢昀知道自己不姓白,反而是那隔壁的白莲宗,倒是真的姓白。   谢昀又听雨辰念叨了一下,他才纠正道,“哦,你们是宗……”   谢昀不仅不给华梦宫好脸色,就连小赵王都不怎么搭理,才进来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也已经拉了不少仇恨了,   觉远摇摇头,谢昀是天生如此拉得好一手仇恨,他没半点自觉,而俞乔也依旧这般纵着,任由谢昀发挥,觉远就有点想不明白了。   小赵王继续往里走来,也不和谢昀搭话了,他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端起一杯酒看向众人。   “承蒙各位看得起本王,肯让本王来主持这次的武林大会,能者居之,这次武林盟主无论是谁,北英山的行宫就归他所有。”   他这话出来所有人都想呵呵他一脸,就这破得跟什么似的行宫,还好意思拿出来送人。   “另外本王还会赠予千两黄金襄助他建设武林,团结各派。”   千两黄金就是放到一般勋贵人家都不是个小数目,小赵王这才算出了血,但也说明,他扶持的人对着武林盟主之位是势在必得了,否则小赵王还不如用这些钱多买点粮草有用呢。   这个宴客的大殿很大,容纳下数百人是没问题的,而各门派带来的护卫大多数都留在大殿之外,但里面还是挤满了人,除了江湖武林各门各派,就还有一些三州之地有名望的世家子弟了。   他们纯粹就是过来看热闹增长见识的,俞柯林和姚芝元就在围观之列。   “原来他们是白衣门的人……难怪这般好看,”姚芝元听着小赵王的话,但注意力还在我行我素的谢昀身上,他还以为他们离开英州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这肯定是缘分,一会儿我们再去认识认识吧。”   姚芝元这么说着,都做好被俞柯林埋汰说教的准备了,可俞柯林出乎意料对他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想法,姚芝元喜出望外,心里暗暗嘀咕,这美人儿的威力就是不一样啊,榆木脑袋的俞柯林都要开窍了呢。   不过这开窍的对象,有点儿危险啊,“阿林啊,美人虽美,可名花有主,还是个男花……不,还是个倾国倾城的男仙子……”   他一句话顿了又顿,可意思也算明显,俞柯林不喜欢他妹子不要紧,姚丝薇也不是非他不嫁了,可他若是出门一趟,开始喜欢男的去了,那他就真不好交代了。   他虽然也爱看谢昀,可他心里清楚,那就是纯粹对美的欣赏,并无什么杂念。   俞柯林扫了他一眼,眸中锋利了一下,却是有点儿被膈应到了,他喜欢他的兮姮,他怎么可能会对一个男人有想法,再美也不可能。   “行宫里安排了住所,本王让下人带各位去休息休息……”   明日就要开战,这宴会基本没人会放开了喝,对彼此留着几分戒备,他这话说得其实算合了大部分人的意了。   “明日辰时,本门主记住了,”谢昀牵着俞乔起身,看向主位上的小赵王,下颌微微扬了扬,“本门主有住处,不劳了。”   他斜睨完那小赵王,再偏头看向俞乔,无论是目光还是语气都缓和了许多,“夫人,我们回去吧。”   俞乔点点头,任由谢昀将她牵走。   谢昀起了个头,觉远和沙帮帮主几乎也同时站了起来。   “我等也自有去处,不劳了。”就这破烂烂的地方,还真不用多稀罕。   小赵王的笑脸几乎维持不下去,白衣门不算什么,英州城城主势利和沙帮帮主他可怠慢不得。   他憋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憋出两个字,“请便。”   当然有人不给小赵王脸,自然也有人愿意趋附,华梦宫宫主阮妍就又起了个头,“山上山下麻烦,小女子就多谢王爷了。”   小赵王的目光在阮妍鼓鼓的胸脯上流连了一番,不看她的脸,倒也是个极品,只可惜被谢昀一衬,就是身材还不错,也索然无味起来了。   明日辰时开始并不算太早,完全够谢昀和俞乔睡个好觉,然后再游山玩水从山脚的庄园玩上来。   北英山有皇庄行宫,山脚下还有个英雄镇,还真不缺好点儿的住处,再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大家都混迹江湖这么久了,来是来这个武林大会了,可也不代表是信任了小赵王,这住在行宫里,不小心着了什么门道,后悔就也来不及了。   这宴会上真正在吃东西的人可不多,最多喝些酒,而且还是再确定过那酒没问题之后才入的口的,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   谢昀就是不起这个头,也没多少人会选择留在行宫里的。   不住行宫里,那么出来宴会大殿,自然是下山了。   谢昀和俞乔从白衣门里挑了十个跟随他们来,除了雨辰和雪桐资历老些,其他就都是十二三岁才入门不久的新弟子,带他们来主要是他们的资质还算不错,好好培养会是门中未来的中流砥柱。   谢昀和俞乔不可能长久留在英州,却也不能放任不管,这些全是焦越和巴涂去挑出来的。   焦越和巴涂看在俞乔和谢昀的面子,不吝相教,可在他们离开英州前,他们能学多少就是他们自己的本事了,俞乔的意思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们自己长本事了,才是立身江湖的关键。   “门主且慢!”   谢昀和俞乔还没来得及上马车,就被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喊住了。   “白衣门门主,在下是英州俞氏子弟,想请门主为在下解惑,这对在下来说,万分重要。”   俞柯林说话很是执着,目光灼灼盯着谢昀不放。   谢昀让俞乔继续上了马车,他才转过身来,扬了扬手,让钳制住他的人将他放开。   “在下想问……这碧笛为何为在你手中。”   曾经很偶然的机会,他在俞乔家中看到过这个碧笛,他以为这个碧笛再现,也该在俞乔手中,就也是他念念不忘的兮姮手中。   “你想说什么?”谢昀顿了一下,而后冷笑起来,“你想说这个碧笛其实是你的?你才是白衣门的门主?”   “不,不是……”俞柯林怎么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下意识就反驳了,在他看来这个江湖门派的门主,还比不得他在族里嫡出的位置。   “这个碧笛应该是我……朋友所有,我想知道你可有见过她?”   他十分想知道俞乔是不是还活着,这比碧笛的归属到底是谁,在他看来甚至比这个武林大会盟主的归属都要重要。   “她?”谢昀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本门主只知道现在她是我的。”   “谁敢觊觎,我都会……杀了他!”谢昀冷冷的话却让俞柯林凭的一寒,他这才恍然他眼前的可不是讲律法的良民,而是习惯杀戮的江湖门主。   谢昀看俞柯林依旧有些吓住,可他心中的怒意杀意依旧没有要退减的意思。   “阿昀,”马车里传出一声低唤,还伸出了一只手,谢昀又看了那俞柯林一眼,而后才转身握住,上了马车。   不等俞柯林再细问些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巴涂就将他拎起扔了出去,到底没伤了他,再接着近二十人护卫着马车就下山去了。   原本还是兴冲冲要认识的姚芝元,放缓了步调慢慢走了过来,他拍了拍俞柯林的肩膀。   “何必呢。”   “我们都相信她会活着,不就够了,何必这般,她不会知道,也不会需要知道。”   他们对她来说都是过去,从俞氏全族搬迁开始,他们就是陌路人了,相见也不会相认,何必。   俞柯林怅然若失,他喃喃念着,“我不会看错的,我曾经在兮姮阿公的书房里看到过。”   那个时候俞乔还很小,他资质不错被送到老俞公那里启蒙,虽然只有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可他和小小的俞乔建立起了交情,因为小不被防备,自然看到了些老俞公和师绯绯不愿意外人看到的东西,就包括那个碧笛。   “兮姮阿婆医术特别好,白衣门也是以医术行走于世的,或许兮姮阿婆就是白衣门的人呢?”   “那不就更说得通了嘛,他是白衣门门主,有阿婆的遗物不是更能解释得通。”   俞柯林企图抓住一切可能和俞乔联系在一起的事物,几乎魔障了。   姚芝元皱眉又忍不住再叮嘱了一句,“我看那门主不是个好脾气的,你最好……不,是我们最好都别去惹他。”   俞柯林对姚芝元的话并无明显表示,姚芝元看着心中更加烦躁了些许,平日里明明是顶顶聪明的人,可遇到和俞兮姮相关的事情,就一根筋得让人头疼。   “你最好别忘了,我们回英州来是做什么的。”   这话要他来说,姚芝元也觉得无奈,可俞柯林确实犯浑得厉害。   且不说他,马车上谢昀神色阴沉了许久才和俞乔说话,“阿乔,他真的很烦……”   谢昀说着捏了捏手指,他方才是真的动了杀念的。   可偏偏俞乔在马车里,而这俞柯林还是俞乔的族人,青梅竹马的族人,他杀人一时痛快了,让俞乔对他有了芥蒂,反而得不偿失,谢昀是忍耐了许久,才将杀意收回的。   谢昀沉默的时候,俞乔就在思索,不过她想的不是俞柯林,而是今日在场的其他人。   “阿昀下回不用理他,我不想看到他。”   俞乔对俞柯林并无好感,曾经的好感早在那次的事里散个干净,即便她没有南下,她和俞柯林之间也不会有结果的。   “嗯,”俞乔的神色不是作假,更不是安慰他,谢昀足以判断,他心里好受了些,就也还是靠着俞乔,他想了想道,“小赵王身后的那个太监……是个高手。”   “就不知道他是不是明空的人了。”   谢昀说出这点,正好印证了俞乔心中的猜测,谢昀是靠感知,俞乔就纯粹靠他所表现出来的细节的判断了。   明空会派人来,这点俞乔可以确定,而能镇压住武林老一辈的高手,他派来的就也不会是小虾米般的角色了。   不过她看觉远的反应淡定得很,就是来了,也不是觉远知道的那部分人。   “阿乔不用着急,明日等看看就知道了。”   今儿上山时分了两拨,焦越和阿狸带着部分人先往他们要住的庄园去,俞乔和谢昀以及隐在暗中的巴涂到来了行宫,眼下他们回到庄园里,基本就已经打点好了。   这一晚不管别人门派有没有遭遇什么变故,谢昀俞乔在的庄园已经不止清理了一波老鼠蟑螂了。   当然“它们”也没能打搅到俞乔和谢昀,基本才靠近庄园就被焦越和巴涂给清理了,就连尸骨都找不到的那种清理。   昨夜谢昀缠着俞乔“打架”,俞乔想到白天的事儿一心软配合了,导致她把人弄到马车上了,他还躺她怀里补眠,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巴涂和焦越看俞乔的眼神都有些不大对劲,好似她不该把人给折腾成这样一般。   她可真是比窦娥还冤了。   昨儿是谢昀牵着俞乔到行宫,今儿是俞乔牵着谢昀,谢昀脚在走路,眼睛却是闭着,等到他们的位置了,他脑袋一歪又靠到俞乔肩膀上,继续补眠,甚至那小赵王进来长篇大论,激昂兴奋地讲了一堆儿,谢昀皱了皱眉,就还没醒。   俞乔在马车上已经淡定了,周围人怎样的目光,都不能影响到她,更不可能影响到闭着眼睛补眠的谢昀。   打斗已经开始到中段了,谢昀才迷迷糊糊醒过来,醒来第一件事儿就在俞乔脸颊上亲了一下,原本都要胜了的虎帮帮主一个趔趄,被他对手抓住机会给打飞到擂台下去了。   这些江湖人士还是比南疆部落的那些汉子要含蓄些,明明被谢昀刺激得不轻了,可是一个个宁肯憋红了脸,也没人敢吭一声。   谢昀是看到俞乔习惯性就要上前亲一下,摸一下的,等察觉场景不对的时候,他就已经亲了俞乔了,俞乔斜眼看来,谢昀就只能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了。   “我饿了。”昨夜睡前运动太多,睡补觉到这个时候,谢昀早就饿了。   他小心翼翼地这般道,眸光清澈潋滟,无辜又可怜,俞乔完全拿他没办法。   她扬了扬手,雨辰就将她一直提着的篮子打开,里面是碳火一直温着的肉粥,端出来温度刚刚好,谢昀在上山前就被俞乔拉着洗漱过了,他漱了口茶,然后就一勺一勺开始吃了。   若不是他们身前不算太远的地方,还有人在打死打生,谢昀和俞乔隔离出来的这块,就和仙宫里正在上演的日常似的,很多人不自觉都往这边分散了些注意力。   “还没轮到我们吗?”谢昀吃得差不多了,才似注意到高台上的比试,他悄声问了一句俞乔。   “巴涂前辈已经比过两轮了。”   “哦,”谢昀应着,完全没有心虚,他歪着身体又往俞乔这边靠了靠。   “都吃完了,不准剩。”   谢昀快速瞟了一眼略严肃的俞乔,还是乖乖再拿起勺子,慢悠悠地继续吃。   ☆、第12章 /124/13   “睡太久,骨头酸软得很,一会儿我去松松骨头……”   巴涂扫了一眼乖乖喝粥的谢昀,然后又扫了一眼俞乔,不得不心里感叹一番,年轻人就是不懂节制啊!   “您好好歇着吧,交给老夫就行了。”   谢昀又再瞧了瞧高台上比试的人,一个比一个丑,他哼了哼,就也没再强求。   谢昀总算将粥给喝完了,终于能心安理得地靠着俞乔,想起了什么,他又再问,“那边出手了嘛?”   俞乔摇摇头,“还没。”   到目前为止,巴涂还没遇到也没看到真正像样的对手,当然各门派也都还留着底牌,眼下只是把那些不入流的小门派唰下来罢了。   “华梦宫对白衣门!”   唱名的人一喊,他们斜对面的阮妍对着谢昀挑衅一笑,就跃到高台上了。   “阮妍向白衣门门主请教!”   她就差点名道姓要让谢昀上去了,巴涂还要继续上前,谢昀就先站了起来了。   “人家都让我上去了,你凑什么热闹。”   谢昀说着就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比试到现在,像谢昀这般一步一步走上高台的,还真只有他了。   可他长得好看,举手抬足,气韵天成,就是再不耐烦的人也无法看腻。   所有人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谢昀慢悠悠地走上高台。   而那阮妍看着谢昀这样,也愈发确定心中的想法了。   她看那谢昀就差让他身侧的夫人喂他吃饭了,这样的人养尊处优,半点苦都受不得,就是懂武功也多半是个半漏子,更何况白衣门向来都是以医术行走于江湖,她这点明挑衅就是认定谢昀比不过她了,美貌比不过,在武功上找回场子,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谢昀手上并无兵器,他从腰上拔出插着的碧笛,却还将手背到身后,而后笑吟吟地看着阮妍。   “阮妹子差不多就行了……”   这样的美人要是被打疼打惨了,他们看着也心疼啊,这不还没开始比呢,就有人给阮妍这么说了。   阮妍喉咙里直接被哽了一口血,往日里这样的话多是对她的对手说的,不就是……不就是长得比她好看嘛,她毁了这张脸,看他还有什么好得瑟的。   谢昀都上前去了,俞乔自然更加关注了,就也看到阮妍神色里闪烁过的晦暗。   “夫人?”巴涂问向俞乔,按他意思就不该让谢昀去胡闹,这不是昨儿消耗太大,还没养好,当然对面那个女人也忒可恶,挑衅谁不好来挑衅谢昀。   “无妨,阿昀不会吃亏,”俞乔就是确定这点儿,才放任谢昀应战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阮妍已经挥舞着她手上的软剑冲向谢昀了,那明晃晃就冲着他的脸去了。   “好大的狗胆!”焦越嘴皮子一溜直接骂出来了,却是不小心说出好多人突然就有的心声。   敢拿剑对着谢昀的脸,不是狗胆是什么,那张脸要是毁了,估计很多人都会忍不住将阮妍给剁了。   姚芝元就有这样的想法,他看谢昀站着不动,忍不住就喊了出来,“快躲,快躲!”   “呛!”那软剑的剑锋撞上碧笛,发出极其清脆的声音,那碧笛的确不只是一把乐器,它作为白衣门掌门信物,同样也是一把不下任何宝器的武器。   那阮妍看谢昀接住,不仅不慌,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软剑可不是接住了就行,那剑锋一弯,如一条灵活的银蛇直撞谢昀的脸来。   谢昀手上碧笛抬起再落,又在那软剑上敲了敲,只见那软剑还未能触及谢昀的脸,就被他敲成了两段,谢昀对她轻轻一笑,他手执碧笛又背到身后,运起轻功,脚一抬那鞋底直接盖在了阮妍脸上,直接将她盖翻到地上去了。   谢昀退开两步看看自己的鞋底,太过干净,都没在那阮妍脸上留下什么印记,他这般看了一眼,然后又一脚盖了上去,这回直接留下了鞋印,印红的那块,直接让阮妍惨叫出声,好似谢昀拿着烧红的铁饼直接烙了她的脸似的。   “啊!”   她张开嘴又要再叫,谢昀又一脚踢出,两颗白色带点红丝的东西,直接从她嘴里飞了出来。   谢昀教训人一如既往,暴力不留情,在眼中就没什么男人女人,欠打就得打!   “跑哪儿去呢,本门主还没松够筋骨呢!”   谢昀如他所说,他还真没什么所谓的风度,可他仰着一张美到让人心惊的脸,性子桀骜乖张,在京城将规矩的世家大族眼中自然是多看不惯的,可换到这个地方,这个场景,他算是合了江湖人的眼缘。   江湖儿女,打打杀杀,还真不需要什么狗屁风度,谁拳头硬,谁武功高,谁就是强者,游戏规则就是如此了。   打人不打脸,谢昀是专门冲她的脸去的。   “本门主比你美,你还不服气了?”   谢昀背着手又踢了她一脚,那阮妍又吐出了一颗牙,她想喊投降,可谢昀在她第一次惨叫之后,就踢向了她的嘴,她不仅牙掉了两颗,舌头更是肿胀充血,此时就连想张口说话都不大容易了,而她这般模样,看着还真像谢昀说的不服气呢。   “我的脸除了我家夫人,谁碰,手都要……剁掉的!”   他的声音低了些,一脚踩下,直接踩中了她的手腕,却是要将她的武功废了!   “啊啊啊!”   嘴巴再疼,那阮妍还是惨叫出来了,而后昏死过去。   谢昀在高台上跺了跺脚,似乎要把什么脏东西抖下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确定没沾上什么污渍,他这才又慢悠悠往台下走去。   华梦宫虽然是新近起来的门派,可是阮妍的实力如何,众人心中还是有底的,她在谢昀面前半点反击之力都没有,众人再看他的目光不免就带上了些敬畏,有实力和没实力的美人还是有所不同的。   谢昀转向台下之后,目光就只看着俞乔,而俞乔也只看着他。   他一步一步走来,身上的气息一点一点儿缓和,从凶神恶煞的美人,变成了温顺乖巧的美人了。   这门主夫人定然也是个奇人,这才能降服得白衣门门主这般乖巧。   俞乔对上他伸手,谢昀握住,而后又轻轻地唤了一句,“夫人……”   俞乔拉着他坐回她的身侧,而后再问,“可有累着?”   谢昀想了想,将脑袋搁到俞乔的肩上,轻轻点了点头,“只有一点点。”   巴涂和焦越都不由得对谢昀投以鄙视的眼神,这是一点点,这明明虚弱得要靠人,要俞乔安抚了啊!当然,除了谢昀自己,没眼瞎的都看得出来,他是装的。   俞乔闻言偏头低眸看谢昀,左手缓缓抚上谢昀的脸颊,轻轻摸了摸,而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有好一点儿?”   “嗯,”谢昀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弯起,完全被顺毛的模样,和高台上张牙舞爪的美人判若俩人啊。   这边儿腻啊腻的,众人居然也不觉得违和,不觉得不对,还总不觉得扫过眼去,瞅上一瞅,美色误人啊。   “他们感情可真好呢,”姚芝元之前为谢昀担了好一把心,之后看他完虐阮妍,又热血沸腾,若不是有家族亲人在,他还真想投靠白衣门,做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去。   “好什么,毫无廉耻……”俞柯林眸色阴沉了些,总觉得那俩人怎么互动,他心里怎么不舒服,话出口,他才恍然自己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仅限于姚芝元能听到,那姚芝元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荡漾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俞柯林,人家恩爱又没伤天害理,这就不知廉耻了?我真是越来越不认识你了。”   他这已经不是魔障能说得清的,当然,他也算知道他,他这么说不代表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当初他激怒兮姮就也是如此,眼下却还是如此,他心中感叹摇头,却不想再多说了。   “我总觉得……他抢走了我最宝贵的东西。”   俞柯林喃喃,一眼望去,却是突然扫见了俞乔一低眸里的温柔。   他……是在嫉妒吧,因为嫉妒,所以才又口不择言了。   比试还在继续,巴涂又上台了一次,数十近百的门派,最后终于决出了前十来了,英州城城主势力,沙州沙帮,白水湾白衣门,白莲宗等十来个门派。   小赵王也一直在看着,他笑了笑站起身来,扬声道。   “接下来的比试,抽签打擂,每个门派包括门主在内,派出三人,乱换守擂和打擂,最后站在台上是哪个门派,盟主之位就是他的了。”   这是事先众人就同意的,此时自然也不会有意见。   “按照昨日商量好的,还是焦爷你先去,”俞乔闻言,转头对焦越道。   焦越本职虽然是神偷,轻功最好,可他也在江湖混迹这些年了,在经验上一般人比不得他,他之后是巴涂,巴涂的武功路数和中原武林不同,之前一直让他上台,是想让他适应适应,同时他也一直留手,连两成都没展现出来,或许都轮不到谢昀上场,当然俞乔也希望不用轮到他。   “我来!”   谢昀对抽签挺感兴趣的,他们排在第八,却是一个不错的次序。   谢昀拿着签笑眯眯地回来,俞乔扫了他一眼,“坐下吧,陪我看着。”   “好,我永远陪着夫人,”谢昀最近很爱这般称呼俞乔,就怕众人不知道俞乔是他夫人似的。   “嗯,”俞乔点点头,心头突然有的那点严肃,也因为谢昀而缓和下来。   这一趟来最主要是带谢昀散心,他开心最重要,其他能有收获就好,不能有便罢,无需强求。   雪桐打开她手上挂着的食盒,从里面端出来两盘点心,这比试看着短时间不会结束,可也不能饿着她们门主和门主夫人了。   谢昀不是太爱吃饭,可对甜甜的点心情有独钟,别说两盘,有多少他吭哧吭哧都能给吃个精光。   当然他偶尔也会拿起一块放到俞乔唇边,让她也尝一口。   他吃着吃着还感叹起来了,“好想念王伯的点心。”   王伯那是照顾着谢昀的口味儿,做出来自然是合他心意的,当然他这么嘀咕着,还是又往嘴里塞了一枚。   白衣门门主是个吃货,在场的武林人士又意会了这点儿了。   焦越从擂台上下来,“那沙帮帮主有些门道。”   “接下来就看老家伙你的了。”   “焦爷坐下来歇歇吧,”俞乔事先就告诉焦越,他不需要拼命,打不过就下来好了。   又等了一会儿,巴涂就上去了,沙帮帮主武功不错,可却不是巴涂的对手,十多个回合之后,他就落败了,而现在就只有五个帮派还剩一人没出过手了,巴涂守住擂,就不需要谢昀出战了。   “天极山庄对白衣门!”   “天极山庄……”谢昀对这些门派还真不大了解,只是他隐约觉得有些耳熟,不知什么时候听到过这个名字。   俞乔看了谢昀一眼,随即就给他解释道,“这是北魏天极山的武林门派,有百来年的历史,在北魏算是老资历的。”   的确是老资历,那天极山庄的庄主已经和巴涂交锋了十来个回合了,完全没有落败的迹象,这可不是一般难缠的对手。   “看来北魏对武林盟主之位也势在必得了。”   俞乔的目光扫向小赵王,又再次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比试越到后面,其实运气的成分越重,旗鼓相当的对手,要分出胜负,定然是要损耗元气的,这一擂胜了,很可能就为下一擂的门派坐嫁衣了。   “巴涂,回来!”谢昀的声音不高不低,但音质特别,几乎没有错漏他声音的人,高台上的巴涂自然也听到了。   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巴涂居然也没有半分恋战,一跃就到谢昀面前,脑袋歪了歪,好似回来了,他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休息去吧。”   给谁做嫁衣都不能给北魏和明空,谢昀当即让巴涂回来的决定,也说不上完全武断意气了。   他坐直身体,又再转向俞乔,解释道,“夫人信我。”   “好,”俞乔点点头,然后声音又放轻了些,“夫君小心。”   “嗯,”谢昀勾起唇,笑得特别灿烂,梨涡浅露,美得晃人眼睛。   这难得有的武林大会,除了这些精彩的打斗之外,一样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有谢昀的美颜,以及他和他家夫人闪瞎人眼的恩爱了,以后若还有这样的盛会,他们定要把自己夫人带来,这样就不用羡慕别人去了。   巴涂被谢昀叫回来,那这一场胜的就是天极山庄的庄主了,再下一场是此次比武大会当之无愧的黑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飞星宗。   白衣门虽然也超乎江湖武林人的预计,可白衣门也算江湖上正经老牌的名门正派之一,至少在曾经的赵国地界,它是很有名气,甚至很受一般百姓的欢迎。   它参与到最后的决战,多少能说是底蕴深厚,藏而不露。   这不知哪个旮旯角落里出来的飞星宗就不同了,若非一个个门派接二连三被涮下来了,众人还不怎么能注意到它。   飞星宗宗主一个三十来岁不苟言笑的男人,他和天极山庄的庄主开始比试,战况之激烈完全出乎意料,这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呢。   天极山庄庄主有五十来岁,功力不下于巴涂,可是最后他却以连吐三口血惨败于飞星宗宗主。   “后生可畏!”天极山庄庄主擦干净嘴上的血,感叹了这话,随后被他的徒弟扶回位置,可脸色依旧惨白无比,看样子是真的伤得不轻了。   至于那飞星宗宗主依旧稳稳而立,并无多少吃力的神情,而后上前的沙帮长老也印证了这点儿,他一样吐血而归,如此众人看那飞星宗宗主自然是深深敬畏起来了。   再接下来就轮到白衣门了,按众人心里的想法,谢昀最好是早点认输,一个绝色美人儿被打得吐血,这场景不看也罢。   那高台上喊到白衣门,谢昀才缓缓起身,又偏头对俞乔一笑,然后他才抬步走向高台,不疾不徐,自成格调,好似他不是去比试,而是在闲步花庭,悠然得不行。   飞星宗宗主看谢昀走上高台,僵硬的脸突然露出一个微笑来。   谢昀也针对他的微笑,点评了一下,“丑死了,不会笑就不要笑。”   而他一般对丑的人下手都特别狠。   几乎谢昀话落,两个人再无其他寒暄,直接开打。   飞星宗宗主的武器是一把手掌长的短匕首,谢昀更是连碧笛都没拿,但他手上多了一副蚕丝手套,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还能御使内力,推枯拉朽,很适合谢昀这种喜欢直接上拳头打架的人。   一刻钟,两刻钟,两个人对打半个时辰过去了,依旧难分胜负,众人的神情都严肃得不能再严肃,原本觉得谢昀应该早点投降的人,都觉得自己脑袋是秀逗了。   这白衣门门主不仅人美,还特暴力,特凶残,深谙打斗之道,每次出手都特别阴。   谢昀一拳出去,却突然多伸了两根手指,直戳戳地差那么分毫就碰到飞星宗宗主的眼睛了,又一脚踢出,直对下档,在场观看的男人们都不由得双腿一紧。   “我看她那小身板不定能满足你,不如你跟着爷吧,爷让你当宗主夫人,哈……”   他还没笑完,就发现谢昀的气势有了些不同,原本还算随意的神情,当即就阴沉了下来。   他用什么刺激谢昀,都不该用俞乔来刺激谢昀。   他手往腰间一抽,一把银色的软剑握在手心,没有任何停顿,向前挥去,如一朵绽放的银花,速度快得几乎看不到剑身,谢昀又退后两步,只见那飞星宗宗主脸上,出现了数道血痕。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肖想本门主。”   谢昀的眼神连带他的语气,都对那飞星宗宗主充满了鼻翼,好似他比那地上的臭虫还不如。   “美人有刺,本宗主喜欢!”飞星宗宗主摸了摸自己脸,将指尖沾染的血迹放到唇边,十分露骨地舔了舔。   “不知死活!”谢昀直接撞上去,不再给他说话恶心的人机会,原本他还想多试探一下,让巴涂和焦越看看他的来路,现在他被恶心到了,他不想玩了!   那软剑像是从谢昀手臂上长出的藤蔓,不断绞过他的手臂,飞星宗宗主那身还算华贵的衣服,当即就破烂不堪起来,而他里面应该还穿着蚕丝内甲。   但接二连三,那蚕丝内甲也顶不住这般的绞动,裂痕一点点扩大,“嘶啦”一声,他左臂的软甲爆裂开,软剑在谢昀手上一转,长长的血痕从胳膊撕裂到手腕,谢昀暴力之余,却还始终保留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比如他的剑招特别美,比如他划的伤痕单一看很普通,连一起看,怎么看都是精心雕琢出来的花纹,不,是血纹。   飞星宗宗主的左臂算是废了,一样废了的还有他的脸,那仔细看是一朵大大的菊花,打斗之余还有这样恶趣味的也就是谢昀了。   飞星宗宗主接连退到擂台的边缘,伏低了半个身体,“我承认我小看你了。”   谢昀正当美好年华,一张脸夺天地之瑰丽,一身武功更是出神入化,他不得不承认比武功他是比不过谢昀了。   但他话落,却从右边手的袖子里爬出一个黑色异虫,这个虫谢昀还真不陌生,那个小东西如一道黑色的箭影,划过一道黑色的弧线,冲撞了过来,谢昀那晚也不是没穿内甲,可却还是被这黑虫洞穿了胸口。   时刻注意着擂台上动静的俞乔,站了起来,温和的气质全然消失,如一个可怖的煞神,极快的速度,她和巴涂也往台上冲去。   谢昀胸口的伤治了三年才好,若再受伤,只怕再无回天之力了。   然而谢昀似没看到黑虫,他目光依旧冷冷地看着飞星宗宗主,“原来是你!”   他话落,脚一抬,直接踩中了那个黑虫,它被按在谢昀的脚底,居然无半点反击之力,反转得太快,俞乔和巴涂都停在了半道上了。   谢昀举着软剑将黑虫串了上去,他才又看向飞星宗宗主。   “太小了,还不够我家蛋蛋塞牙缝。”   谢昀说着却是一步一步向他走去,那飞星宗宗主抬头,只觉得谢昀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尖儿上,还牟着他最疼的那个地方踩,而最让他无措的是,他在谢昀的眸光下,居然控制不住在害怕,在发抖。   “你不愿意给,那是本门主自己来取了。”   谢昀缓缓俯下身,他的手直接贴在了他的胸膛,而后如三年前的那晚一样,破胸口而入,将那恶心人的虫子抓了出来,只是这回,他掏的不是自己的胸口,而是眼前的飞星宗宗主,又或者是,星华!   “呕!”在比试的高台上,谢昀的动作全在众人的眼中,自然就也看到他素手掏心的动作,但这还不是最恶心的,最恶心的是,被谢昀掏出的那个心脏,居然是只虫子,十分巨大,挥舞着触角还在动的虫子!   “吱!”它被谢昀握着发出刺耳的声音,但凡听到这声音的人,第一感觉就是头晕目眩。   谢昀的手缩紧,看着就要把它捏爆一般,它的声音也越来越刺耳了。   “求饶?”谢昀哼笑了一下,“晚了!”   银剑对着它一绕,又把它串了剑身上了。   飞星宗宗主被谢昀掏了心,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俞乔的动作只一顿,又继续冲上来落在谢昀身侧,确定他安然无恙,她才背过身看向被恶心得几乎没有人色的众人。   “这飞星宗宗主被恶虫控制,他原身本来就是一个死人,除非刺中心脏,否则他怎么打斗不会有痛觉,更不会觉得累。”   这才是他先后能力压天极山庄庄主,沙帮长老,又还能和谢昀缠斗这么久得秘密所在。   “尔等若还有怀疑,尽快上前来查看,一刻钟后他身体会自行火化。”   俞乔话落,沙帮帮主和他的长老,以及那天极山庄的庄主都上前来了。   俞乔握住谢昀的另一边手,退到一边儿,眸光转过,不动神色地对巴涂和焦越颔首示意。   “的确早就死了!”   原来这么久,和他们对打的就是一个死人,这种事情,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查看的人还未退下,巴涂和焦越又拎着几个人扔到台上来了。   “门主!”   很明显,谢昀比起还是凰鸟蛋的蛋蛋还更是这些异虫的克星,他面不改色,又连续掏了好几个人的心脏,五个人里只有一个人他放过了,其他人无一例外,他都掏出了异虫,而这些全是飞星宗的方才企图逃走的门徒。   银色软剑像串糖葫芦一样将一床串成了一串,远远瞧着,不仅头皮发麻,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对异虫也对不断掏心的谢昀。   “呕!”没见过这么血腥场景的一些世家子弟,连胆汁儿都要吐出来了。   唯独能说得上面不改色的,除了始作俑者的谢昀,就还有他身侧异样严肃的俞乔,她手上也戴着蚕丝手套,好是查看了一番那些人的身体,而后起身,她还有其他话要说。   “奉劝各位武林同道,查看一些身边的人,但凡手腕三寸之处出现了一道红一道黑擦不去的痕迹,他就已经被异虫控制了,这异虫可是会产卵,你们将这人带回门中,不用多久,你们就该步了飞星宗的后尘。”   俞乔这话出来,还能保持淡定地几乎没有了,他们都这般小心了,却还没想到会有中了门道的可能。   沙帮帮主裘悠海立刻对俞乔和谢昀道谢,“多谢两位告知!”   他话落当即回到自己的位置,亲自检查起自己带来的人,还真给他找到了一个,送到谢昀面前,谢昀勉为其难,又处置了他。   “蛋蛋该撑着了……”   “多谢,多谢!”裘悠海再次道谢,如俞乔之前所说,将这样几乎算不上是人的家伙带回帮派里,后果难以想象,什么比试,根本没人在意了,前前后后好些人送上高台,那软剑已经不够串了。   脸色极其不好看的,还有主位上坐着的小赵王,他额头和后背全被冷汗淋湿,因为到这个时候,还有一个异样冰冷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俞乔指出来的特点,他有看到,就在他近身伺候的太监身上,但发现了也没用,在他将人送上去前,放在他肩膀手臂的主人就先回解决了他的性命。   众人都慌乱都被吓得不轻的时候,小赵王这般表现也不是太过显眼。   几乎清理干净,俞乔拉着谢昀却还站着不动,她目光扫了一圈儿,落到了小赵王身上,“小王爷你身边的人不看看嘛?”   在场慌乱一番查看的人里,唯独例外的就只有小赵王的人。   “还是……你知道这些异虫是哪儿来的?”   俞乔说话又恢复了之前温和的气质,可这个时候,听起来就有些急人了,她找上小赵王说话,明显是又看出了什么来了的。   “若是我没记错,飞星宗昨夜是在北英行宫里夜宿的呢。”   俞乔这话可不是胡说,不仅于此,被发现寄生最多的人,大多是昨夜里选择留在北英山行宫的门派,自己找地儿住的,即便有被寄生,也是比较外围的弟子,疏于防范才着了道。   “本王怎么会知道,本王不知道!”   小赵王的破绽实在露得太多,其他门派在听了俞乔的话,反应过来之后,就都对他拔剑相对。   小赵王将他们聚齐在此,名为选个武林盟主,其实是要将他们中原武林一网打尽啊,其心之毒,其心之恶实在让人毛骨悚然,后怕连连了。   “抓住后看看,不就知道了?”谢昀慢悠悠地在一边儿给俞乔帮腔。   但此时他的话出来,被认可的程度可比俞乔要高,谢昀是直接用拳头用实力给自己铸就出来了名望了啊。   “白衣门门主说的对!”   之前在查自己门徒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发生□□的情况,但几乎所有都会被这些掌门门主自己镇压而后送上来,他们在面对谢昀的时候,几乎只有任宰的命。   但现在又不同,小赵王可带来了近百来护卫,加上行宫里伺候的太监宫女又还不止呢,这真要打起来,胜负还未可知,飞星宗宗主的厉害,他们也是见过的,那些人真要都有飞星宗宗主的功夫,江湖武林这边反而是没多少胜算的。   “打!”小赵王被迫先喊了这个打!   倒也不是他身后的太监逼迫他的,而是他心里清楚只有乱起来了,他才可能有脱身的机会,他一点都不想被这可怕的虫子寄生,他还想一统三州,还想复国,再现昔日赵国的繁华,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现实也没有众人担心的那么可怕,真要每个人都有飞星宗宗主那么可怕,那明空还算计什么,直接带着他的虫子,足以一统天下了。   “弱点在心脏,还用本门主告诉你们吗!”谢昀看着众人恨铁不成钢地道,他转向俞乔,“夫人,他们可真笨。”   前一句还觉得谢昀特威风,可他转头一和俞乔说话,就变成了乖乖媳妇儿的模样了,反差不是一般的大。   他和俞乔站着没动,那巴涂依俞乔的吩咐找个机会对上了小赵王身后的太监,那小赵王也算机灵,屁滚尿流地奔向了谢昀,他清楚在他身边的那些异虫清理干净前,谢昀身边是最安全的。   他一抬头对上俞乔的目光,他愣怔许久,才恍然。   “众将士听命,放下武器,接受检查!”   那些虫子想要批量生产并不是太容易,至少在俞乔看来,明空想全部控制住小赵王身边的人,不大可能,也没有这个必要。   还是有部分人听从小赵王的话的,乖乖放下武器,顺从地被绑起来。   如此一来,完全制住那些有问题的人就还多需要点时间罢了。   小赵王说完这话,又瘫坐在地上,原本看飞星宗宗主一胜再胜,他还高兴得不行,没想到转瞬之间,就有这样可怕的事情揭露出来,也幸好揭露出来,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为什么人的傀儡去了。   复国……还真是给他画了好大一个饼啊!   谢昀的眉头突然一皱,原本就揽住俞乔腰的手,将她一转,他另一边手,弃软剑抓了上了,那小赵王的头发突然飞了一只虫子,那是冲着俞乔去的。   谢昀的脸色不免有些狰狞,这只异虫直接被他捏爆,他在圣地的死亡之地苦练了三年,若还让俞乔在他眼前出事,他自裁算了!   那小赵王反应过来,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是他,前面他将手放到我的肩上,许是那个时候将它放都我的头发里的。”   想到自己头发里藏着这东西,小赵王的脸色白了又白,但还是抖这身体,滚远了些,实在是谢昀瞧着有些可怕,他怕被迁怒……   ☆、第12章 /125/14   谢昀的脸色的确不大好,倒是俞乔,依旧还算淡定。   半个时辰后,巴涂和焦越还有天极山庄换过劲儿来的庄主三人联手制住了那个太监。   拉开他的手腕一看,果然!   接下来又一只只的虫子被找出来,谢昀从袖子里翻出了一根银线用它将它们串起来了。   闹剧到此,算是结束了!   江湖里的打斗,伤亡是难免的,雨辰和雪桐带着白衣门的弟子给受伤的人包扎,至于死的,就只能是他们自己的同门给他们收尸了。   又缓了好一会儿,那沙帮帮主站起来说话,小赵王完全颓了,指望他来主持大局是不大可能的,他来也算合适。   “比试还差白衣门和英州城的护法,我看不如……”   “不如什么,本门主是胜之不武的人嘛?”谢昀一看他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他扬扬手,比试的高台再次清理了出来,虽然出了这样大的变故,可比试还是要有个最终胜负的,就凭谢昀的表现,他足以担任武林盟主一职了。   接下来的比试是觉远对上谢昀,他被谢昀漫不经心的眼睛看着,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双脚才落到高台上,谢昀就飞身而起,徐徐落下高台,扬了扬下颌,“你胜了!”   他落回俞乔身边,将自己的手往俞乔面前抬了抬,“手酸……”   他无论眼神还是姿势都挺是那么回事儿的,俞乔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揉了揉,又抬头对他笑了笑,“我们回去。”   谢昀将武林盟主的位置推给了觉远,其实是他们事先就商量好的。   当然经此一战后,白衣门在江湖中的地位不会低,又有觉远看顾,在英州立足不会有问题。   俞乔所说的回去,并不是回山下的庄园去,而是回他们楚国北境的家去。   “好,”谢昀回以俞乔一笑,梨窝浅浅,晶亮的眸子里溢满了欢喜,在俞乔面前,他总是欢喜的。   两个人站一起如一对神仙眷侣,一对视,一低语就羡煞旁人了。   谢昀的秉性做出这等事情来,众人居然也不觉得奇怪,总之最后盟主之位是被英州城的城主捡了便宜了。   “城主大人,您看?”   觉远突然跑到俞乔面前问了这话,原本叽叽呱呱议论开的大殿,突然又静默了一下。   原来白衣门的门主夫人还有这等来历呢,换句话说,白衣门门主不就是英州城的城主夫人了?为什么他们觉得城主夫人比白衣门门主更适合谢昀呢?   “嗯,”俞乔应了,却是扫了一眼觉远,他冷汗差点就下来了。   “这里的事依旧交给你主持,我和阿昀先回去了,你,可有意见?”   想要坑她,觉远还是再多历练几年吧。   “是,”俞乔用城主的身份吩咐他事情,他哪敢推却,甚至俞乔身侧的那位,看他的目光就更不对劲儿了,他这掏心窝的功夫,就是他看着也有些胆颤的。   双重压力之下,他这个“是”应得分外顺溜。   而他这一叫其实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俞乔和谢昀虽然还是不管事儿,但他再用这位置处理起事情来就有底气多了,谢昀推让俞乔,就还是他们自个儿家的,他们是夫夫,对外是一体的,这盟主之位推了也算没推。   原本还有点儿意见的沙帮帮主都不说话了,在他看来觉远是不够格的,可他上面若还有谢昀和俞乔夫夫,那他就服气了。   谢昀的功夫摆在那里,不仅是江湖第一美人,也还是江湖第一高手了,而俞乔作为他的门主夫人,方才在高台上说的那些话,从容不迫,又还心思缜密,更重要的是,她身后还有整个英州。   这两个人联手,盟主之位如何会不稳固?   “吾等见过盟主,盟主夫人!”   一句连一句,几乎所有人都这般喊了。   谢昀不由得挑挑眉梢,这个盟主夫人怎么像是在喊他?   谢昀一手牵着俞乔,另一只手拎着软剑和一串银丝线连一起的异虫,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所有人都自觉避让开,也包括俞柯林和姚芝元,这是一般人面对强者自然就会有的敬畏。   无论谢昀还是俞乔都对他们目不斜视,俞柯林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许久难以收回。   “就这么解决了,”姚芝元感叹了一句,他和俞柯林准备的根本就没用上,被谢昀和俞乔快刀斩乱麻,如此这般就将一场危及四国武林的阴谋解决了,这一点他和俞柯林如何都做不到,预想最好的结果也没能期望过。   “还得多亏他们,否则我们俩……必死无疑!”   虽然谢昀和俞乔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未必在意,可他们确确实实是被救了性命,否则按照他们之前的安排行事,可能不仅是死了那么简单,那个虫子,太可怕了。   “如此,也能和太子交代了吧。”   姚芝元又低语了一句,心中定下,他脸上又露出了些玩世不恭的微笑,但整个人却比他刚回到英州时又沉淀了许多,经历了阴谋,又经历了杀戮,总会有些成长的。   而他口中的太子,自然是北魏的司马流豫了。   “走,我们去和庄主汇合。”   姚芝元说着拉了俞柯林一把,而俞柯林也终于将目光从俞乔谢昀消失的地方收回了。   “幸福就好了……”   “什么?”姚芝元侧了侧耳朵,却是没大听清俞柯林说的话,而俞柯林也无再说一遍的兴致,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你好似……想通了?”姚芝元还是挺敏感的,他能感觉出来俞柯林是放下了些什么,而能让他有如此改变的,应该就只有兮姮的事儿了。   俞柯林疑似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没再说话。他如何能不想通呢,以前的一切就只是他自己的执着,而兮姮……她早就走出来了,还找到了她要的幸福了。   她很幸福,那么他再执着下去,不仅没有意义,反而会被更加厌恶吧。   “他认出我了……”在俞乔和谢昀走过转角的时候,俞乔突然对谢昀这般道。   他们又走出几步,谢昀才反应过来,俞乔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偏头看向俞乔,神色纠结又郁闷,“阿乔故意的?”   “嗯,”俞乔对谢昀自然不会否认,她就是故意的,以她对自己身体细节的控制,她不想让俞柯林认出他,他绝对不可能认出来的,而他能认出来,就也是俞乔故意暴露给他的。   当然俞乔也不是无聊地要告诉他,她过的很好,让他死心吧这种事儿。   她的目的在于俞柯林和姚芝元身后的人,他们从北魏回来,身后会是谁,根本不用验证,俞乔就可以确定。   司马流豫查到搬迁到北境的俞氏身上了,他让疑似对她情根深种的俞柯林回来,就是想他证实俞兮姮的去向。   而俞乔暴露也简单,她眼下只是英州城城主,白衣门门主夫人,就也足够让他们以为她这些年从未离开三州地界,她全在打拼自己的江山呢。   他们是朝廷,她是江湖,在绝大多数的时候是不会有交集的。   她让俞柯林死心,也让司马流豫安心。   “那我呢?”   谢昀扬了扬自己的下颌,他这么好看,辨识度一样很高,这天下还找得出比好看的人来?而司马流豫也不是没可能通过他,再怀疑到俞乔的身份去啊。   “朝堂和江湖是不同的,”俞乔意会谢昀话里的意思,她挽住了谢昀的手,两个人看起来更亲密了些,“从今尔后,阿昀是江湖的第一高手,然后才是江湖的第一美人儿。”   司马流豫最先就只会注意到那第一高手,武林盟主……夫人的前缀,然后才是一个人的皮相。   而且以司马流豫对谢昀上辈子的芥蒂,他到现在依旧没有把南楚的八皇子看在眼中,这是他很长时间之内都扭不回来的盲点,所以俞乔才纵容谢昀露出真颜,让这么多人看去。   “哦,”谢昀点点头,不再抬杠了,但心里的郁闷依旧没散去多少。   原本俞柯林是以为俞乔死了,现在知道活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肖想他的阿乔呢,他是男人,这点儿可比俞乔懂,俞柯林眼下是死心了,可日后若有半点可能,他都会乘机而入的。   又烦又郁闷,谢昀好想扭回去把人杀了干净!   “哼……”   才爬到马车上谢昀又哼唧起来了,余光扫了俞乔一下又一下的,见俞乔没反应,他心里的郁闷继续叠加,“哼哼……”   俞乔转身捏住谢昀的鼻子,哼个不停,捏住就没得哼了吧。   当然俞乔也没舍得重了捏,放开之后,她亲上了谢昀的唇,做了她今日早就想做的事情了。   “阿昀今日很帅!很厉害!”   俞乔亲了亲,又伸手捏了捏谢昀的胸膛,谢昀回来这么久,她这才算知道他武功进步到什么地步了,江湖第一高手呢。   谢昀被捏着脸颊红了红,他放低了声音,“那阿乔可喜欢吗?”   俞乔点点头,“喜欢。”   俞乔没有再说话,她跪坐起来,又一手托起了谢昀的下颌,然后用力地吻了上去,谢昀的回应一样激烈,唇麻了,舌根麻了,他们的亲吻还在继续。   谢昀的唇在经历一番□□之后,颜色更好看了几分,俞乔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就不敢多看,再看下去,她许会控制不住在马车上把给人给推倒了。   当然她还是把谢昀推倒在马车的锦被上,而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阿昀即便厉害了,可也不能大意,我会担心的。”   今日看那异虫攻击谢昀,俞乔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她便是心境修行再多,在面对谢昀的事情上,依旧脆弱得不堪一击。不得不承认,谢昀的确是她的弱点,一击即溃的弱点。   “我懂得的,”俞乔是他的逆鳞,他也是俞乔的逆鳞,担心彼此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所以他可以晓得,也有幸晓得俞乔的心情。   谢昀伸手摸了摸唇,温度高得有些烫人,但他的心情却是美的,之前的那些纠结,那些在意全在这一吻里,散个干净了。   他被俞乔压着不能动,否则他还想抱着俞乔继续亲,他摸摸俞乔的头发,“我们会房间继续亲亲,好不好……”   谢昀的欲求不满简直呼之欲出,然后变成熊熊大火,烧了自己,也烧了俞乔。   但那前提是俞乔放开对他的镇压,让他能动先啊。   俞乔眸色纠结了片刻,压着人没动,但是应了,“好。”   俞乔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到了,但谢昀内力深厚,马车里又没别的响动,他自然是听清了的。   他继续摸俞乔的头发,然后双眼亮晶晶,水汪汪的,特别期待的神色,直到他们回到庄园,被俞乔拉回了房。   巴涂和焦越远远看着他们的房间摇头。   “年轻人就是不懂节制啊。”   焦越终于把憋了一日的话说出来了。   “焦爷爷什么是节制?”阿狸很是好奇地问了一句。   “小孩子家家偷听什么大人说话,快回房养虫子去。”焦越对阿狸扬扬手,然后他自己拿着酒壶继续跑远一些,若是让阿狸把话传给俞乔或者谢昀,他都不得好啊,唉,刚才就不该嘴快!   第二天清晨,俞乔带着依旧一脸困意的谢昀上了马车,离了北英山,又在白水湾的白衣门多待了两日,而后回英州城,又几日,他们终于踏上了回南楚北境的归程。   当然在江湖武林人看来,这对夫夫当起甩手掌柜不是在白水湾,就是英州城里逍遥呢,也是谢昀一看就是爱享受的人,这么想一点儿违和感都没有。   北英山一行,破坏了明空的阴谋是最大收获,而额外收获要算谢昀给石头蛋找到了足够多的食物,那石头蛋没长了嘴巴,可食量相当之恐怖,滚到那些异虫尸体里不消片刻,异虫堆就只剩了点儿灰白的土沫儿,然后石头蛋整个直接胖了一圈儿,表壳黑得就和大块的千年陈墨一般。   巴涂看它心惊胆战得很,每回靠近都是一副恨不得拔腿就跑的神情。   谢昀和俞乔倒没太大感觉,不过他们感觉到石头蛋没往日那般活泼了,不动的时候,就真和石头没什么不同。   当然要说没变化也不是,谢昀应该是有不同于俞乔的感觉,就是夜里睡觉,他也会将它搁在枕头边儿,然后白里日都会抱着它。   又几日之后,石头蛋完全不动了,而抱着它的谢昀也跟着嗜睡起来,白天里除了吃饭睡觉缠俞乔的时间外,他全在睡觉,抱着石头蛋睡。   小红也睡,不过它现在可不敢和石头蛋抢位置,它占据谢昀后颈的位置,基本只有一个尾巴露在外面。   这一日天色昏暗之后,谢昀才又醒来,而他已经被俞乔抱到客栈的床上去了。   “阿乔……”谢昀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是寻找俞乔了。   俞乔挽起床幔,坐在床头,看着谢昀明显多了些担心,在她看来石头蛋还不及谢昀一根指头重要呢,但巴涂说,谢昀也是有好处的,他功力又在增长,可怕的速度增长,所以俞乔即便担心,也没有说出来。   “我在,”俞乔伸手摸了摸谢昀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脸颊,“饿了吧,我让大胖端吃的进来。”   谢昀闻言蹭了蹭俞乔的手,然后点了点头。   吃完东西后,俞乔推谢昀去沐浴,沐浴出来谢昀又爬床上来了,他是睡醒了,可这个时候是俞乔睡觉的时间,当然以他现在的睡功,还是能睡得着的,只是他还想和俞乔说说话。   一爬上床,他就自动伸手将俞乔抱到怀里,再伸手将隔人的石头蛋放到枕头边儿去。   “阿乔有觉得我为它冷落你了嘛?”   反正他觉得俞乔要是为了个什么东西,一直睡觉不理他,他是绝对难过和在意的。   俞乔揉揉谢昀的头发,“没有,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可这样的不习惯她足足经历了三年,和那些日子比起来,眼下她能看到他,能摸得到他,和那时相比已经很好了,只是这种不习惯经历再久,也依旧难以习惯。   谢昀闻言不知道是该满意还是不满意,亲了亲俞乔的额头,“再过些时候就好了,等蛋蛋能控制住自己,我就不用继续陪着睡了。”   他对石头蛋来说还真是过滤器,那石头蛋看着依旧是黑成墨,可事实是比之前在北英山时好上许多了,谢昀这般上心,是不想它真的变成巴涂口中的倒霉蛋了。   俞乔都告诉他这么多了,他多少也能猜到这个石头蛋的来历,和他假死的母后不无关系。   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他就没法不在意,他执着要养石头蛋,是想知道他母后到底要做什么。   谢昀没说出来,但以俞乔的聪慧,她怎会不知,“我说过,阿昀可以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自然也包括养这个有点儿诡异的石头蛋了。   他们已经出来楚京那个处处规矩和眼色的地方,在北境谢昀只要不是把天捅了,俞乔都会纵着,当然也不是全部底线地任由他闹腾,他随性而为,她觉得不恰当,自然会镇压。   谢昀显然没明白俞乔话里隐藏的门道,他贴着俞乔的脸颊蹭啊蹭的,似乎欢喜得想要打滚儿一般,他又在俞乔的唇上啄了一下,“夫人对我真好。”   他唤俞乔夫人,还唤上瘾了。   他一边儿蹭人,一边儿手上的动作也不停歇,很快就将自己和俞乔剥光了,“我喜欢阿乔唤我夫君,阿乔再唤一句好不好……”   俞乔睨他,不仅磨人,要求还忒多,她揽住谢昀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嘴角,然后又凑他耳边儿低唤了一句,“夫君……”   谢昀顿了顿,然后整个人都激动了。   ……   谢昀拉着俞乔酣战纠缠,不过到底记得他们在外面的客栈,他多少也知道点儿分寸,没敢闹太过分。   他到底睡了一天,方才只是激动坏了,倒也没困,他殷勤地拿着棉布帮俞乔擦身体,然后又自己去净房洗了一洗,回来时,他以为俞乔该睡着了,可是她却将石头蛋揽到怀里,正低眸看着它。   再走近两步,他就发现俞乔和石头蛋隐隐是在对峙?   “怎么了?”   他一出声,那种隐隐对峙的氛围,突然就消失不见,不过谢昀可不会觉得那是错觉。   谢昀爬上床的里面,然后用他的长手长脚,将俞乔连石头蛋一起揽到怀里。   “蛋蛋它不乖了嘛?”   而俞乔发现,谢昀的手一碰到石头蛋,那种让她不舒服的感觉,就完全消失不见了。   俞乔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总觉得方才那石头蛋对她做了什么,但似乎又没什么,眉头又再皱了皱,她将石头蛋推倒枕头边儿去,一反身抱住谢昀,闭上眼睛入睡。   谢昀亲了亲俞乔的额头,就也一同闭上眼睛,姿势也还是那般的缠人。   在他们都睡着之后,原本安静若死物的石头蛋,自己滚动了起来,不过这回它不是滚到谢昀身边儿,而后滚到俞乔腹部的地方,也不敢太过靠近,就在不会被俞乔警觉的距离停了下来,然后又安静不动了。   他们到底没在中秋之前赶回荆州城,甚至那一天也不是在某个城镇过的,他们在路边的空地停下,打猎的打猎,捉鱼的捉鱼,睡觉的睡觉,烧了篝火,众人吃了一顿野味儿,然后就地扎营休息,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就继续启程。   在八月十八的中午,他们回到荆州城的王府。   而谢昀从八月十四那晚开始一直睡到他们回王府,也没有任何清醒过来的迹象,若不是他的脸色脉息都是正常的,俞乔早就按耐不动了。   不过即便这样,俞乔的脸色依旧不大好看。   而那个石头蛋发生的变化更大,它的外壳开始掉灰,黑色的灰,一块又一块地往下掉,掉到后面,它的表壳浮现了些许微红的迹象,如此巴涂看它的眼神,又回到那种恨不得膜拜一番的神情了。   王府里,俞乔把谢昀剥光了,连带那个石头蛋一起放浴池里洗,那石头蛋掉灰,谢昀也没好多少,他是掉皮,他若是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肯定得崩溃。   俞乔知道谢昀爱干净,想了想,即便他还睡着,就还是拉来洗了。   在擦洗过程中,俞乔忍不住多摸了下,好似掉了之后的皮肤更白更细致了些?   洗干净谢昀,俞乔又把自个儿在热水里沉沉浮浮的石头蛋捞了过来,它撞了撞俞乔的手心,倒是比平时活泼许多,看来也是个爱洗澡爱干净的家伙。   石头蛋掉灰没完全掉好,一块一块地,斑驳粗糙,不是一般的丑。   不过要说俞乔对他们嫌弃,也还真不大容易,谢昀就是掉皮在她眼里也是好看的,爱屋及乌,石头蛋她也嫌弃不起来。   这个石头蛋再被谢昀捂下去,也和谢昀生出来的没什么区别了。   俞乔发现自己这么想,居然半点违和感都没有啊……   将谢昀连石头蛋一起抱回寝殿的大床,俞乔又自己去洗,回来之后她爬到床上,盯着依旧沉睡的谢昀看了许久,伸过手去抱紧了他,然后入睡。   事前安排得当,俞乔和谢昀无论离开还是回来荆州城,都没引起什么有心人的注意。   当然,他们既然回来了,俞乔就也不会继续不露面。   被晾了一个多月的萧舒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上门了,这回他也做好了被俞乔和谢昀拒见的准备了,王伯居然将他请到王府外院的书房去了。   一杯茶才入口,一身雪锦便装的俞乔就从外面走进来了,还是那银狐面具,可她这么穿,不见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肃,倒像是一个极好说话的儒将了。   当然,这种想法萧舒只是一闪而过,他可没忘俞乔打在他身上的拳头,那可是真疼。   “我来道歉,我不该在背后说是非,请您和王爷接受我的道歉。”   萧舒说话的时候,俞乔目不斜视地走入书房,然后坐到了主位上。   “坐吧,”她并不接萧舒的话,但语气听着也察觉不出什么怒意来。   萧舒依言坐下,但脸上还是保持着些愧疚的神色,“我已经深刻反思过了,能不能,能不能……”   他这么执着地每隔几天到荆州城王府一趟,可不是真对俞乔和谢昀愧疚到这种地步,而是……   俞乔对他是真的狠啊!她全无遮掩就将他在秋水道被设计一事奏给了楚皇,楚皇在朝堂上怒斥了他一顿,针对他的旨意还未下来,他族里的长辈就着急地让人送来了消息。   原本没怎么得罪俞乔,她都能这么“铁面无私”,后来他还将人得罪得那么惨,只怕他战场杀戮拼搏那么多年的功绩,都要被自己一时的意气给“作”没了。   “我会像陛下奏表萧将军已经诚心悔过了,至于陛下肯不肯听,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这点希望萧将军能明白。”   俞乔突然这么好说话,让萧舒有点不敢相信,他不仅没感觉到高兴,反而全身的警戒都开起来了。   他咬了咬牙然后道,“俞将军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   俞乔闻言轻轻笑了笑,萧舒早这么明白不久好了,非得挨顿揍才肯好好说话呢。   “吩咐不敢当,不过我这里的确有事要请将军帮忙。”   “你说!”萧舒看向俞乔,眼神就看张大口的狮子没什么不同,可怜他这小弱身板,不知道够不够她吞的。   萧舒在王府被留了午饭,王府里让池赢觊觎许久的美味佳肴,他这酸爽的心情吃起什么来都是味同嚼蜡,在日暮黄昏的时候,他才一脸颓丧地从王府离开,却是不管晚饭了。   他离开之后,俞乔又独自在书房坐了会儿,然后她就内院去找谢昀了,一日都没消息,怕是还没醒。   事实是,谢昀早就醒了,醒来后他找面纱和斗篷将自己从头到脚都包起来了,看着就是一个黑黢黢行走的幽魂。   巴涂和焦越先后都被吓了老大一跳,而谢昀不仅自己没去找俞乔,还不让别人去,倒一个劲儿地折腾巴涂焦越去了。   “凰主您到底怎么了?您得说,我才能帮你解决啊!”   巴涂一手捂住自己的胡子,一手护住自己头顶的发髻,再被谢昀揪下去,真的要掉光了。而且谢昀一身黑衣,从头罩到脚的样子,看得特别阴森,特别可怕,他很害怕啊。   “呵呵,”谢昀不说,他就冷笑。   他能说他醒来,照镜子,被自己吓到了嘛!也就是在篙草原上被俞乔涂黑脸,丑了些日子,其他时候他都是美美的,可现在镜子里照出来的是什么鬼,他又不是蛇,到了冬天要蜕一层皮啊。   如俞乔所想,谢昀现在的情况就是自己崩溃,也要拉着别人一起崩溃,巴涂和焦越首当其冲。焦越被呵呵过几次,灰溜溜逃走了,名曰尿遁。   巴涂被谢昀呵呵得想拔腿就跑,可他一有跑的念头,谢昀的目光就会锁定了他,他当即就腿软了。他瞥过头去,终于看到救星了!   “您可回来了!”他比任何一次都期盼看到俞乔啊,救星,天神……   俞乔点点头,那巴涂终于顺溜地从这个暖阁里出来了。   谢昀比巴涂更早看到俞乔,但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偏过头去,又想起自己其实戴着黑纱,俞乔应该看不到,他才又转过头来。   “阿昀,”俞乔坐在谢昀的身侧,两只手伸过去抱住了谢昀的肩膀,不给人离开或者抗拒的机会,“遮什么,昨晚上我还给你沐浴了。”   俞乔意思,谢昀哪儿她没看到啊。   俞乔说着想要去扯谢昀脸上身上披着的黑纱,可谢昀还是扭了扭身体。   “好丑,阿乔不要看。”   谢昀都要被自己丑哭了,再让俞乔看到,他真的会崩溃的。   然而俞乔还是揭开了斗笠和披风,谢昀在里面居然还给自己裹了一层,俞乔瞪他一眼,继续解开。   直到谢昀脸和脖子都露出来了,她才放开对谢昀的压制。   俞乔捧着谢昀的脸,亲了亲,“丑是丑了点儿,不过阿昀都嫁都成亲了,还在意这么多这些做什么,我又没有嫌弃。”   谢昀眼睛瞪大,他还以为俞乔会安慰他,他这模样其实还是美的,果然是真的丑哭了……   他的神情几乎全写脸上了,俞乔轻轻叹了口气,原本要收回的手,继续将他的脸捧住,然后将人扑倒在软榻上亲,她亲得很认真,也很动、情,谢昀被她的热情感染,就也抛开那些忧虑,专心回应起来了。   一吻罢,俞乔抱住谢昀的脖子,“不丑,就是丑,我也喜欢。”   之前说丑是逗谢昀呢,可没想他完全经不起逗。   俞乔仔细看人,谢昀又有将那些黑斗篷,黑纱重新穿起来的冲动了。   然而他也将俞乔的眼神和神情看得清楚,没有一点点的嫌弃,眼中是对他的喜欢,涓涓细流却连绵不绝的喜欢。   他所有的阴郁在俞乔温暖的眸光中,散得干干净净,心情也渐渐暖了起来,美了起来,他家阿乔就是这么这么喜欢他啊。   谢昀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一把将俞乔抱住,抱得很紧很紧,他就怕俞乔嫌弃他,哪怕只有一点点他都害怕,他比俞乔大了那么多,再丑了,这可这么好。   俞乔被抱着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谢昀心中藏着的忐忑,或许喜欢得更多,反而会更加忐忑,更加害怕吧,她也一样,只是她忐忑害怕的地方和谢昀不同罢了。   谢昀被俞乔安抚了,对着她的时候,可以不包起来了,但是走出寝殿,他还是给自己遮了个严实,就连手都戴上蚕丝手套。   巴涂焦越肯定是不敢嫌弃谢昀的,可关键谢昀不想让别人看到他那么丑的样子,他那么在意,俞乔也勉强不了他,就只能由着了。   他抱着石头蛋在王府里晃悠来晃悠去的,那种烦躁远远都能感觉到了,巴涂和焦越都不敢往谢昀面前凑,就是阿狸也一样,唯独俞乔在的时候,他们才敢冒头。   这一日晚膳吃完,众人在王府花园里喝茶赏景,俞乔也在,谢昀就也抱着石头蛋乖乖坐俞乔身侧,时不时摸个点心,藏黑纱里吃了,就是丑了,也不影响他喜欢吃甜食的嗜好。   这都好几日了,巴涂等人也终于弄明白他是怎么了,他们也很想瞅一眼谢昀现在的模样,可惜谢昀完全不给他们机会,甚至时不时要给他们,“呵呵”两声,忒吓人!   ☆、第12章 /126/15   “赵国事了,却不知会引发怎样的变故,明日我到军营去,阿昀是跟着我,还是在王府?”   若是谢昀不把自己包成这个样子,她可以确定他肯定愿意陪他到军营去的,可现在,或许他更愿意待王府等皮掉干净了再去找她。   俞乔想到这个也有点儿哭笑不得。   谢昀沉吟了一下,“我到北翼军驻地去。”   “也好,”俞乔闻言点了点头。   两个军营只隔了一座山,中间还挖了暗道,无论她找谢昀,还是谢昀找她,都挺方便的,发生什么也比他在王府里更好照应,俞乔点了点头,又拾起一块点心,喂给了谢昀。   巴涂和焦越目光都落在俞乔身上,等俞乔安置他们的去处。   俞乔看向巴涂道,“前辈的事还需要点时日,我才能给你答复,这些日子……你跟着阿昀,北翼军驻地和北境军驻地很近,有事儿你要来找也方便。”   巴涂到底是南疆圣地的长老,跟着她自然是不便的,但若作为王府的幕僚,跟随在谢昀身边那就没太大问题,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别看巴涂怕谢昀怕得跟什么似的,真要不让他跟着,他肯定不乐意。   至于焦越,俞乔也给他想好了。   “焦爷你在王府里帮王伯,如有需要,我不会客气的。”   “好,这个安排好。”   焦越连连点头,他就怕俞乔也把他安排到谢昀身边去,平日里的谢昀他是不怵的,但这几日,他觉得还是离他远一点儿比较好。   他想了想明日,先为那些北翼军将士默哀一把吧,谢昀肯定是要折腾的。   阿狸也看了过来,也要等俞乔给他吩咐一句。   “看什么,你是我的军医务长,你当然跟着我。”   谢昀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阿狸,他还能把他吃了嘛!这些日子都躲着他,别以为他不知道呢!   阿狸闻言鼓了鼓双颊,“我当然跟着您了,但是小鱼哥哥肯定有话要叮嘱我啊。”   比如看着谢昀,别让他闹腾什么的,反正俞乔肯定有话要和他说的。   “阿狸也别累着,另外多陪陪阿昀。”   时刻将谢昀放在眼前,不大好也无必要,谢昀已经是成人,有自己的军队,自己的封地,该他承担起的事情,俞乔是不会插手太多的。   众人又坐了一会儿,准确地说,他们是等谢昀将那盘点心吃完了,然后才各自散去。   俞乔挽着谢昀的手继续在王府花园里散步,谢昀吃了那一盘点心,又喝了好些花茶,不多走走,肯定是要积食的。   “撑着了?”   “王伯的点心做的太好吃了。”所以他撑着一点儿都不奇怪,他想了想又道,“阿乔泡的花茶也好喝。”   俞乔闻言勾了勾嘴角,“知道了,明日我带些花茶到军营去,你来了,我就给你泡,可好?”   “嗯,”谢昀轻轻应了,我抓着俞乔的手,揉啊揉的,人也凑近了些,“阿乔真好。”   俞乔的耳根红了红,谢昀虽然将自己包得黑黢黢的,可是他的声音一样惑人,特别是他靠近说这种话的时候,那威力比平时强了许多,她不仅觉得耳朵痒,就是心里也痒。   两个人又走了会儿,就回房去了,谢昀抱着石头蛋先去沐浴,俞乔又吩咐小路子多备至一些明日带去军营的东西,在谢昀出来前,俞乔就让小路子等人先出去了。   而谢昀从浴房出来果然还蒙着一个黑斗篷,见只有俞乔,他别扭了许久才将它解开,反正除了俞乔之外,他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丑丑的样子,其实他自己都不大想看,真的丑哭了。   俞乔走过来仔细的看了看他的脸,“好多了,再过几日就该好了。”   看谢昀那委屈又郁闷的神情,俞乔的心又软了软,“真的不丑,真的!”   谢昀一脸你别哄我的神色,其实他这几日根本就没敢照镜子,但他穿着黑衣,掉皮什么的,自然特别明显,他看着石头蛋坑坑洼洼的样子,就觉得自己也差不多了,那一定丑死了。   俞乔看谢昀往床铺走去,她就也去沐浴,出来后,将寝殿的蜡烛吹掉几盏,俞乔就爬上床,谢昀很自然就把她抱住了,不过却没多余动作。   俞乔瞧了他两眼,就也继续闭上眼睛睡觉,明日要到军营里去,的确不要闹腾太晚比较好,可谢昀什么都没做,这么安分了,她突然又觉得有些不习惯。   而谢昀这几日这么暴躁,可不仅仅是因为掉皮的原因,而是他不想用这丑丑的样子和俞乔亲热,他怕俞乔会有心理阴影,然而俞乔有没有他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忍耐得特别辛苦,也别想揍人!   所以巴涂他们躲着谢昀也不是没道理,一不小心许就会谢昀拉着揍一顿,而现在的谢昀谁还打得过他啊。   俞乔闭着眼睛许久,又再睁开,谢昀睡没睡着她还是知道的,而且他身体某个部位太过活跃了点儿,存在感有点儿强。   “阿昀……”俞乔低唤了一句,语气无奈极了。   又许久后,谢昀才委委屈屈地睁开眼睛,“阿乔,我一会儿就好了。”   “噗哈哈,”俞乔不厚道地笑了,而且越笑越是忍不住。   谢昀被笑又是羞恼又是无奈,最后只能伸手将俞乔的头发给揉乱了,“这么好笑?”   他忍得这么辛苦,在俞乔看来这么好笑?谢昀想着戳了戳俞乔腰部的敏感点。   俞乔咬住唇,终于忍住笑了,她伸手揉揉谢昀的脸颊,“阿昀真可爱。”   她说着又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摸了摸唇角,亲掉了谢昀一块皮,谢昀看着神色几乎要崩溃,俞乔就又想笑了。   在谢昀彻底郁卒前,俞乔一把拥住谢昀,一个翻身趴在了谢昀身上,然后缓缓吻上谢昀的唇,而室内唯剩的那盏烛光,也被俞乔用一块床幔上系这的玉石扑灭了。   俞乔热情的时候,谢昀总是欣喜的,这次也不例外,何况他都生生忍了好几日了。   又重新开了荤,谢昀就也不打算忍了,纠纠缠缠,粗喘和低吟,直到四更天了,才从室内安静下来,谢昀又睡着了,不过微蹙的眉头终于散了去。   而后不久,俞乔从沉睡中醒来,居然又再次萌生了那种陪着谢昀赖床的冲动,她动了动身体,酸软未能蜕去多少,她习惯性地将石头蛋塞到谢昀怀里,然后才起身去浴房里泡澡。   又半个时辰后,俞乔才从王府离开,不过这回她没骑马,而是坐马车,王伯给准备的,别人不知道真相,可他知道啊,昨儿晚上不用都知道会闹到多晚,还是坐马车好,还能多休息半日。   俞乔想了想,就也没有拒绝王伯的好意,昨儿晚上确实有些闹过了,平时恢复都挺快的,这次倒还有些遗留的酸软在身上。   而谢昀睡得就更晚了,他又在王府多住了两日,然后才带着巴涂阿狸几人前往北翼军驻地。   他走的时候,北翼军才只有一万来人,眼下却已经到齐,五万将士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林易和陈野算是谢昀的心腹,原本也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跟了谢昀俞乔这么久,他们也知道应该怎么选择,在忠心方面是没有问题的,能力也够,五万将士不说已经是怎样的雄师,却也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新兵蛋子了。   至少能够和谢昀交差了,当然这他们自己认为的。   谢昀一身黑斗篷从头包到脚,唯一露出的脸,还戴着一个鬼面,整个人的气质也是阴森森的,明明是艳阳天,可他在那方天地冷气咕噜咕噜地冒。   林易和陈野都忍不住打个寒襟,更能不用说那些第一次见谢昀的将士了。   而谢昀也不仅那身黑衣和鬼面让人感觉到害怕,他身上还挂着一个黑色的包裹,圆圆的,有些另类,但一样有些恐怖,总觉得谢昀要从里面掏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但其实里面就是个离不开他的石头蛋,谢昀练兵自然不可能一直腾出一只手来抱它,王伯就给谢昀准备了这个袋子,现在王府里的绣娘也还在制作更好看些的袋子,如此谢昀会用得更称手吧。   “吾等参见王爷!”   谢昀没应,他的目光扫了一圈儿,“林易,军营里是不是克扣将士们的口粮了,怎么有气无力的?”   林易严肃了神色,他也不敢告诉谢昀他们是被他吓的啊。   他转身看向那些将士,眼神又严厉了两分,众人自觉再次高喊,“吾等参见王爷!”   这下子的声音就比之前要大上许多了。   谢昀又听了两遍才算满意,“你们经过层层选拔成为我北翼军的一员,本王希望一个月后,看到的还是你们。”   谢昀一扬手,小路子就让人抬上两个巨大的木板,其中一个木板是他们今日之后的训练计划,还有一个木板上密密麻麻却是一个排名统计榜。   “排名最后的一千人要接受九馆弟子的挑战,谁败了,谁就不是北翼军的人了。”   这么多人踊跃报名来参军,可不是真的多崇拜爱戴谢昀,冲着的还是北翼军将士那丰厚的待遇。   “排名前一百,本王一样会有赏赐。”   赏赐什么,另外一个规则的木板上写得清清楚楚,谢昀就不想多说了。   “对了,九馆就是设立在九州的武馆,免费教导武学,除此外,九州还设有文馆,本王是武馆馆主,王妃是文馆馆主。”   九馆的设立绝对意义深远,不过眼下还在尝试阶段,肯定会有不少问题暴露出来,但稍有些远见的人,都能知道谢昀和俞乔成为北境的主人,绝对是这里百姓的福气。   谢昀宣布完这些,就让林易和陈野继续主持,务必要让每一个人都明白北翼军营里的生存规则,再接下去就看他们各自的选择和努力了。   谢昀回到大帐,坐了一会儿,他就带上二胖和木头往矮山走去,他都两天没看到俞乔了。   俞乔和池赢萧舒也还在大帐里商讨事情,晋国边界这几日频繁调军遣将,只怕是不愿意让他们过一个消停的冬天了。   “我得到消息,晋皇病危了。”   在周思的太子之位差点儿被撸下来的之前,晋皇就病危了,这其中的门道仔细想想就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肯定是那周思狗急跳墙,不折手段了。   俞乔话落,大帐里安静了几瞬,然后池赢和萧舒都不由得抓耳挠腮跺脚绕圈起来了,这对于楚国来说实在不是个好消息,这两年来楚国和晋国的摩擦不断发生,几次都差点撕破脸去,按说楚国也不弱,可晋国就是把楚国当成肉骨头来盯着了。   “俞帅看会如何?”池赢已经不管俞乔唤兄弟,或者副帅什么的,他直接唤俞帅,已经默认她成为北境大军总帅的意思了。   萧舒被整治了几次,此次在军营再见到俞乔就乖乖叫俞帅了。他武力比不过人家,手段也比不过人家,这叫得也算服气。   “随时准备开战吧,”俞乔神色还算淡定,在没到北境之前,她就知道楚国和晋国必然要有一场恶战,她的目光落在大帐中央的地图上,“我们不仅要和晋国开战,还要做好北魏和西吴随时加入的准备。”   就和当初的赵国一样,只要列国看到有机可乘,有利可图,绝对会毫不犹豫参与进来的,到时候又是一番难解难分的乱象,而作为被瓜分的对象,从目前来看,可能是晋国,也可能是楚国。   “不如我们先和北魏联盟?”   算起来楚国和魏国已经合作过两次,彼此也算有些信任在,而晋国和吴国一样如此,与其到后面迫不得已合作,还不如事前就让魏国和吴国参与进来,免去他们腹背受敌的可能。   萧舒听池赢这么一说,他就也看向俞乔,他们虽然没有决定权,但是可以向楚皇建议,而作为未来主帅的俞乔,她来开这个口是比较好的。   然而俞乔却是缓缓摇了摇头,“晋国是饿狼,那么北魏就是猛虎,此时就要联盟,只怕他要狮子大张口了。”而俞乔和楚皇是万万不可能做这亏本生意的。   “那如何是好?”开战在即,又联盟不得,这场战的胜算只怕要大大打折了。   “三个月,”俞乔突然这般道,她看着池赢和萧舒又重复了一遍,“三个月,如果我们能速战速决,就没有北魏和西吴淌水的份儿了。”   池赢和萧舒闻言都惊了一惊,却是有些被俞乔冷淡的语气吓到,三个月要覆灭一个国家,简直是痴人说梦,可是他们了解的俞乔绝对不是说大话的人,她或许是真有这样的打算?   可,这可能吗?   “启禀将军,北翼王来了。”大胖进来禀告,再不久一身黑黢黢的谢昀就从外面走进来了。   池赢和萧舒同时被寒了一下,头皮发麻,他们同时看向俞乔,点点头,就要离开。   “先不急着走,”俞乔对他们说着,站了起来,走到大帐一侧的书架上,从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打开一个盒子,而后从里面取一个明黄色的圣旨,然后让大胖交给池赢和萧舒看。   这是俞乔和谢昀离开京城前,楚皇就写好交给她的圣旨了,圣旨的内容很简单,一旦晋楚两国发生战事,俞乔直接提升为主帅,谢昀则是北境大军的监军,今日之后谢昀就可以随意进出大帐,甚至参与他们军略的商讨了。   “吾等参见主帅,见过北翼王。”   监军的职位在武将之外,但一样是军营里举足轻重的角色,在楚国监军掌管着粮草和军饷,也是除主帅之外唯二能直接上折子给楚皇的人。当然,谢昀原本的身份就也可以随时给楚皇折子。   日后他们的口粮都在谢昀手中,他在军营里多了这层身份,就单单和他是主帅的男人有些差别了,不能得罪,绝对不能得罪!   “起吧,日后一共共事,本帅不想再听到什么不入耳的话了!”   言下之意,俞乔是要池赢和萧舒管好自己将士的嘴巴,萧舒听了直接憋红了脸,但依旧一声不敢吭了,之前都没得好,眼下俞乔职位比他高了,他再说什么,那不是个傻的,就真的是个棒槌了,而他自认为自己两个都不是。   池赢和萧舒从大帐离开,大胖继续拿着圣旨到外面,让人去个大分营地宣读,而大帐内又只剩下俞乔和谢昀了。   俞乔从主位走下来,牵住了谢昀的手,然后带着他一起到边儿上的位置上坐下来。   “早上过来的?”俞乔看了谢昀几眼,忍了忍就没把谢昀的鬼面摘下来了。   “嗯,”谢昀总算吭声了,他目光扫向山河图,“要打仗了?”   谢昀作为监军自然可以知道,俞乔又将晋国的情况仔细和谢昀说了说。   “三个月,阿乔有把握吗?”谢昀听着忍不住抓住了俞乔的手,他最应该相信俞乔,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他又顿了顿,然后道,“阿乔别想撇开我。”   什么管粮草的监军,老头子以为给他撸上这个职位,他就能安分待在后方了?他一会儿就去把大胖的职位撸下来,他自己顶上。   不得不说,谢昀还是挺了解楚皇的,他在给谢昀这个职位时,就有这个意思,监军又不是先锋,管管粮草,将战事及时禀报给他就好了,何必真刀见血地沙场上拼呢。   可楚皇也不想想,他都将主帅职位给了俞乔了,谢昀如何能安稳地在后方待着,他不盯紧了怎么行,磕着碰着伤着,他都得心疼死。   俞乔听他这么说,就也沉默下来,但她并没有犹豫多久,她点了点头,“好,阿昀跟着我。”   事实上,俞乔也不放谢昀在后方,不用想都知道他不会安分待着,与其后面他自己瞎闹腾,还不如直接就放她眼前来。   俞乔的目光落在谢昀胸前的挂着的黑布兜上,伸手碰了碰,“蛋蛋今天乖不乖?”   谢昀微微偏头靠到俞乔肩膀上,“它就一直睡着,也是个懒货。”和小红一样。   俞乔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却是以为谢昀突然有那自觉了。   自这一日之后,谢昀理所当然就在俞乔的大帐占据了一角,当然他也不说话,甚至大部分的时间都抱着一颗石头在睡觉,但谢昀的存在感可不是他睡觉就会没有的。   而这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大帐里商讨军情的效率特别高,每个进来的将士都希望自己能早点儿出去,至少要在谢昀醒来前出去。   谢昀也不完全是在睡觉,他抱着石头蛋在练功,既然决意要跟在俞乔身边,他就不会让自己成为她的软肋,在战略上,他没法给意见,但武功上他却还有机会更进一层。   内家功法越到后面,想要突破越难,靠的是时间和心境的积累,眼下他有了石头蛋,功力突飞猛进,不抓住机会再进一步,可能下次突破就得要七八年之后了。   谢昀缓缓睁开眼睛,俞乔就看过来了,而谢昀又轻轻摇了摇头,之前那次连续三天的沉睡,他功力就已经达到可以突破的临界,他这几日都在尝试突破,可惜都还没找到真正的契机。   “不用着急,我们还有时间,很多时间。”   俞乔对谢昀能否突破倒是不强求,能突破最好,不能突破,她也足以护住他们,而且厚积薄发才是恰当,谢昀就这么突破了,俞乔反而觉得不大妥当。   谢昀点点头,将石头蛋塞回布兜里,而后起身,牵着俞乔去散步,这几日他们虽然白天都待一起,但晚上谢昀还是自己回去睡,他是说北翼军还有事情。   然而俞乔还能不知道他,他就是在意自己的容貌,等他好了,只怕她赶他走,他也会赖下来的。   他们在山洞前分别,俞乔看他身影完全消失,又会再站立片刻,而后才起身回营帐里去。   两日后,乾元三十八年的九月一日,在鸡鸣之时,晋*带着千人骑兵闯入楚国地域,正面对上楚国巡逻军,僵持快两年的晋楚两国终于打起来了!   晋国的居心十分明显,他们主动开战却是想要将交锋的战场推到楚国境内,如此受到波及的百姓自然也是楚国的,但俞乔岂会让他们如愿。   战乱的第二日,一篇俞乔亲自起草的檄文,就随着鹰鸽传遍天下,檄文里直接揭露了周思的狼子野心,条理清楚,逻辑分明,这场战乱的始作俑者就是这周思以及他身后的祸国妖师,而楚国只是迫于无奈,被迫反抗。   换句话说,他日楚国就是将晋国灭了,始作俑者也还是那周思和明空,是他们自作孽,楚国还是占据了舆论上正义的一方。   当然将战场推到晋国境内,也不是没有坏处,坏处就是非本土作战,他们对地形不熟悉,遭遇埋伏的可能性极大。   “晋国主帅姜铭城,十二岁从军,至今有二十八年时间,可以说是身经百战,在后齐灭国战时,他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五年前赵国战事,他就已经爬到副帅的位置,这一次更是直接当起了主帅。”   池赢和他年岁相当,可他到及冠后才从军,论资历他还比不得他,但上一次赵国战,他和他有过接触,知道一些他的战斗风格,俞乔就让他配合她收集来的消息,来给众人分析这个姜铭城。   “他长相孔武,可心思却相当细腻,为人更是阴狠毒辣,”池赢说到这里顿了顿,可俞乔却对他点了点头,让他继续往下说。   “赵国皇都禹城破时,他堵住了西门,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斩杀。”   而那些人绝大部分都是一般的老百姓,他对这些人无半点怜悯之心,所以他很赞同俞乔将战场推回晋国境内的决策,一旦让他撞上楚国的寻常百姓,他很可能会动杀戒。   “他好女色,却基本没有服侍他超过一个月的女子,那些女子的下场无例外就是死,他至今只有一个儿子,消息里说,那个儿子也被他带来了。”   见池赢又看过来,俞乔又这般道,“说说他那个儿子。”   池赢点点头,继续往下说,“他那个儿子和他老子一般的德行,也是个坏胚子,男女不忌,在晋国作恶颇多,不过他身边长年两个侍卫不离身,极是谨慎惜命。而他老子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想要杀他们非常难,至少一般的刺杀法子做不到。   俞乔眸色里隐现几丝深意,又渐渐缓和,“你们针对姜铭城写一份策对方略给我。”   “是,”众人点头,而后又由萧舒继续主持,却说说一些前线的作战计划,不过始终相对保守,他们只怕攻下晋国的咸安堡都需要个把月的时间,更不用说用三个月的时间直接攻破晋国皇城了,所以必须兵行险着。   等他们都退出这个临时的大帐时,俞乔看向谢昀,“我们出去一趟。”   谢昀点点头,却是一甩将黑蛋挂到后背去,而后沉默跟在俞乔身侧,他这些日子低调得让经常进出俞乔大帐的将士们吃惊不已,也是,之前谢昀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到俞乔身上,可现在他却能安静在一边儿,不靠近,不说话,低调又安分,如何不吃惊呢。   他们走到半道,一个红色的小东西蹿上谢昀的肩膀,而后也钻到他的布兜里去了。   “王伯送来的新布兜?”俞乔仔细看了看谢昀这身黑衣,上面绣有暗纹,看着低调,但其实还是挺有格调的,算是符合了谢昀的要求。   谢昀点了点头,“嗯。”   “这是阿乔今日和我说的第二句话。”   他若是不说,俞乔都不知道已经把他冷落成什么样子了吧。   俞乔哭笑不得,谢昀吃醋倒是听得挺顺溜的,“那阿昀也对我冷淡啊。”   她都快比不上他布兜里的小红和蛋蛋了。   俞乔这么说了,谢昀反而高兴了些,他更靠近了俞乔些许,而后抓住了她的手,“那是阿乔太忙了,我都插不上话。”   “我最喜欢阿乔,只喜欢阿乔的。”   俞乔心情原本还有些沉重,可听到谢昀的话,她心里忽然就明快了许多,她也顺势握紧了谢昀的手,“我知道的。”   “我们这是去哪儿?”谢昀看俞乔带他到马厩来了,只怕这个出去并不是出大帐,而是离开这个临时驻扎的军营了。   “咸安堡,”俞乔话落就放下谢昀的手,而后跃到一匹骏马上,谢昀也连忙上了匹马,追了上来,他们出营地不久,就看到董伟为首的十来人,他们没多说什么,直接跟上俞乔。   从楚*的临时驻地到咸安堡半日的路程都不到,两*队离得这么近,随时都有可能再打起来。而目前看着还在僵持,俞乔他们刚刚开完作战会议,晋国那边估计也是,或者还在开,他们可没有谢昀这样可以提高效率的监军在呢,   他们距离咸安堡之外的一个小树林停下,而后改头换面,俞乔钻到一个茅草屋里,两刻钟后她从里面走了出来,却已经换了水蓝色的村姑布裙打扮。   文生发髻解开,俞乔用董伟准备的一块蓝色布襟包头,没有多余的发饰,却清丽得像朵山花,一见忘俗,就是这种感觉了。   包括谢昀在内,都看愣了。   “将军不愧是将军!”董伟心悦诚服地说,若是他来,绝对没法和他们将军一样,抓住女子那种□□,只怕他身侧的比女人还要美的谢昀也不行。   “都愣着干什么,你们也去把衣服换了。”   “是,”董伟几人见俞乔的眸光冷了下来,立刻不敢多看,一个推一个一起往里走去。   “阿乔,”谢昀看些俞乔,眼睛依旧不带眨的,他伸手摸了摸俞乔的脸,又想低头去亲人,却才恍然他戴了个鬼面。   俞乔拉住他的手,等他们换完了,你再进去,她也不想他被别人看去。   董伟几人的动作很快,没多久一个个就都出来,都是一般武夫的打扮,身上带着一种痞气,看起来也似模似样,这种事儿还真只有董伟能办,让秦述他们来肯定不行的。   俞乔牵着谢昀往里走,茅草屋里,还放着几身衣服,其中就有俞乔事先吩咐董伟给谢昀准备的。   “你和他们穿男装,还是我和一样?”   谢昀基本已经猜到俞乔的打算了,他咬了咬牙,“我和你一样。”   俞乔的手放到谢昀的鬼面上,见他没有吭声,就继续给他揭开,而后她就被晃了眼睛,再接着她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实在是谢昀好看得太过妖异了些。   那些皮已经掉干净了,可谢昀的皮肤也更好了,犹如新生,只看脸整个人年轻了至少十岁,说他是一个少年郎,光看脸完全看不出破绽来。   怎么办,无论男装女装,她都有些舍不得谢昀让人看了,也难怪谢昀都好了,还死死捂着黑衣和面具,原来是这般呢。   谢昀仔细看俞乔的神色,见她恍惚,他终于满意地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低头亲了亲俞乔的脸颊。见俞乔还愣着,他就自己拿着衣服换起来。   眼下进入深秋,衣服也厚实,谢昀盯着董伟准备的两个馒头,纠结了两瞬,还是将它们塞到胸口去了,万一饿了,他还有馒头给阿乔吃,勉为其难,他就揣着了。   换好衣服,他就把头发解了,俞乔在谢昀换衣服的时候就晃过神来了,他坐下来,她就也帮他梳起头发来了,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发髻,有大半的头发都披在身后,谢昀仰脸看上来的时候,就那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发髻,都变得好看起来,俞乔又被小小地惊艳了一下。   俞乔牵着谢昀走出来的时候,董伟几人再次被惊呆了,谢昀没抓住那种□□没错,可他有这张脸,谁还在乎什么□□不□□啊,一笑倾人城,说的就是这种级别的美。   为了他一笑,当真会可能有人连家和国都不顾了的。   这两个人站一起就是风格不同的姐妹花,各有各的美,但还是谢昀最美。   俞乔想了想,又回了一趟茅草屋,从里面找出谢昀的黑纱,拿出来给他遮上,否则这一路,董伟他们该走不动路了。   俞乔女装不错,可也在寻常人的范围,而谢昀这嫩生生又美惨了的模样,实在惹人犯罪,董伟都想劝俞乔让谢昀回去算了,或者将脸涂黑涂脏都好啊。   “我是青鹿村的村女,你是云溪镇乡绅家的小姐,我们现在是要被云溪镇镇长敬献给姜铭城的儿子姜涛,”俞乔说着又指了指董伟他们,“他们护送我们前往咸安堡的武夫。”   谢昀点了点头,心中虽然不大满意俞乔女装的模样被人看了去,却也知道轻重,俞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来这些身份,并不容易,而他要做的,就是不管俞乔做什么他都要保她安然无恙。   ☆、第12章 /127/16   这一路已经通过打点,安然无恙,在进入咸安堡前,他们还和其他村镇里进献的美人汇合到一个马车上,有人如谢昀俞乔般平静麻木,也有些年岁小,眼眶通红,显然已经哭过几次了。、   马车又转了好些道,才从一个小小的宅门进入到咸安堡里,然后他们被送到一个宅院里,一个脸胖得只剩条缝儿的五六十岁老奴,在他们这群人里挑挑拣拣,俞乔自然算得是上等姿色,已经被挑了出来,她身侧的谢昀,被要求解开面纱时,霎时就连风吹落叶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我的天,这等穷山穷水,居然也会有这样的美人,人间极品啊!”   谢昀闻言冷冷地扫过眼去,那胖老奴不仅不怵,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寻来这样的美人,他的主子定然是要重赏他了。   “将他们两个送到香兰居去,好好伺候可不许磕着碰着了。”   谢昀的神色缓和了些,到底是将他和俞乔分在了一起。   “慢着!”那胖老奴突然又喊了一句,“你那布兜里装了什么?”   谢昀站着没动,俞乔却帮他将布兜口缓缓打开,“是云姐姐养的红鼠……”俞乔这声云姐姐唤可这是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啊。   过来检查的那个护卫被俞乔塞了一个银裸子,他满意地勾了够嘴角,转过身对他胖老奴道,“确实是一种红鼠,底下是它的窝儿。”   否则一只红鼠再大也不可能塞满半个布兜去。   香兰居里的条件还不错,丫鬟仆从很多,对待谢昀俞乔也是小心翼翼的,只看他们的脸,就知道肯定会得宠,傻了才会得罪。   是夜,那姜涛听说了后院里来了两个绝色美人,其中一个美人还被夸得天上有人间无的,他就按捺不住过来看看了。   他过来的时候,谢昀正靠着俞乔的肩头在一个老桂树下的软榻小憩,俞乔则拿着针线在刺绣。   明明是他后院的两个美人,他却生出一种自己是多余的感觉,好似那两个人自己就能成为一个小家,过得很好了。   “听说……”   他才说了两个字,俞乔就对他点了点唇,又指了指谢昀,意思让他不要说话,免得扰了谢昀的好眠。   那姜涛顿了顿居然也没意见,他让人搬了条椅子过来,就这么坐在谢昀和俞乔对面,陪坐了半宿,若不是他老子找他有事儿,他觉得他还能继续看他下去。   奇哉怪哉,他平日里可不是那么有定性的人,难不成是遇到真爱了?   也难怪,一个温婉清丽,一个倾国倾城,他动心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公子若是舍不得,不若把人带走,您有人近身伺候,老奴也放心。”   那胖老奴脊背弯得极低,恭谨的姿态摆得极好,姜涛看他倒一直挺顺眼,这么大年岁也一直放身边用着,他沉默片刻,便点了点头,“也好,你来安排吧。”   “是,”那胖老奴当即就笑眯了眼睛,他为了巩固自己在姜涛身边第一人的位置,也算煞费苦心,等他捧的两个人得了宠,那梦姬还不就是他手心里的鸟儿,用点力就能让她生不如死了!   他心里阴测测地想着折磨人的方法,脸上的笑容却极是和蔼,对着俞乔和谢昀叮嘱了又叮嘱。   谢昀如木头人般地坐着,那胖老头儿说了半天,也不吭一声,俞乔倒是一直在点头,可惜她在胖老奴眼中就是个长得好看点的村姑,估计没听大懂,听话的态度还算不错,在谢昀那些碰的壁,在她这里倒是缓和回来了。   “我会看着云姐姐的,阿爷放心。”   俞乔一脸纯然,比起一般村姑的土气,她清丽得似山间里的精灵,就是他也讨厌不起来,难怪那姜涛见了谢昀这样的模样,也还要把俞乔一起带上了。   “雨姬和云姬的感情倒是好,”胖老奴感叹了一句,俞乔和他说话时候,一直拉着谢昀的手,对他极是亲近喜欢的样子,当然,他只是感叹并无什么意见。   俞乔红了红脸,瞟了一眼谢昀,然后道,“云姐姐好漂亮的,我很喜欢。”   俞乔话落,谢昀也跟着红了脸,可他手也不抽开,只鼻息哼了哼。   胖老奴点点头,倒是愈发满意了,这两个人投缘,能相互帮助,可比两个人斗得死去活来得好,“军营里,公子身边还有一个梦姬,你们要小心她。”   俞乔闻言又连连点头,“阿爷您真好,我和云姐姐都记住了。”   胖老奴被俞乔这声阿爷唤得舒坦,在送她们上马车前,又仔细给他们说了些军营里的情况,俞乔还是那乖巧听话的样子,谢昀则是偎着俞乔高冷又骄傲,明明也很喜欢人家啊,神情嫌弃,动作却始终亲密得很。   那胖老奴也不要求谢昀和俞乔一样,他们公子荤素不忌,或许更喜欢谢昀这种口不对心的也说不定呢。   马车离开,他觉得自己可以等着两朵极品姐妹儿花,独宠后院的消息了。   马车上谢昀还是那副哼哼唧唧,但却还死赖着俞乔的模样,他又气又无奈,还几次都想把俞乔藏他身后去,可俞乔握住他的手,揉啊揉的,他被揉得心猿意马,就也给忘记了。   “云姐姐乖,先睡一会儿吧。”俞乔说着笑眯眯地摸了摸谢昀的脸,直接把他当小孩儿哄了。   俞乔唤他姐姐倒是越唤越顺溜了,他低了低声音,“云姐姐?”   好吧,俞乔知道他离快炸毛只剩她轻轻点个头了,她自然不能真让谢昀在马车里炸了,她端正了神情,稍稍仰了仰身体,然后亲在了谢昀的唇上,而谢昀一愣,当即抱紧了俞乔,加深了这个吻。   两个人在马车里难解难分,许久过去,谢昀才满意的放开俞乔的唇,他又哼了哼,不过这回却是顺毛之后的哼唧,俞乔靠在谢昀的肩头,也不觉得露了微笑,不是那种佯装出来的笑,而是真的从心底里想笑的笑。   原本严肃又严肃的行动,她被谢昀这一闹,倒是有些严肃不起来了,她继续揉着谢昀的后背,“阿昀要听话。”   这三年里,这样的任务没少进行,可只有这次,她从任务里感觉到了欢乐,是因为谢昀,因为有他陪着。   “哼,我最听话了。”他若是不听话,还能由着俞乔这么弄?   俞乔又勾了勾嘴角,“对,阿昀最听话了。”   “哼……”谢昀又哼了声,可他明知道俞乔是在哄他,他也忍不住高兴啊,他将人在怀里抱紧了,那个姜涛敢动俞乔一个爪子试试,他绝对让他生不如死!   “两位姑娘,已经到了。”   外面的人说着,还敲了敲马车的门,又不久俞乔和谢昀先后戴着轻纱斗笠从马车上下来,他们来到的地方是咸安堡西北侧的军营,姜涛包括他老子姜铭城都在这里面。   姜涛已经有过一个先例带一个姬妾到军营里来,这次又带来两个,完全不需要意外了,程序也简单,确定俞乔谢昀没带什么危险物品,他们就放行了。   俞乔和谢昀依旧住一个大帐,里面的床特别大,睡三五个人都没问题,然后谢昀看到那个床,不由得黑了黑脸,那姜涛还真抱着坐享齐人之福的念头,让他们来的。   “呵呵,”伺候他们起居的婢女被谢昀这声冷呵吓到,差点跪到地上去。   “你出去吧,”俞乔对那婢女道,她连忙将手上的东西放下,走出大帐去。   她走了之后,俞乔就自己来收拾屋子,谢昀瞧了一会儿,就也不情不愿地过来帮她。   “不用,你边儿坐着吧。”   谢昀没走,还在俞乔边儿上,是他把人吓走了,怎么能让俞乔做这种事情呢。   又不久,俞乔在一个锦被芯里找到了一个纸条,谢昀愣了愣,原本他没给俞乔惹麻烦啊,弄走那个婢女,本来就是俞乔要做的?   俞乔将纸条放到茶水里净了净,打开看了看,又再丢到茶水里,然后那纸条上的墨迹就完全消融到水里,再不久那纸条也完全溶解了。   “我们先等着,”俞乔说着,却是对谢昀轻轻笑了笑。   谢昀眨了眨眼睛,也没多问,但反正他就要跟紧了俞乔的。   那婢女送来了事物,勉强算精细,谢昀俞乔吃完了,谢昀就拿着一根鸡腿喂小红,小红这些日子也爱睡觉,一睡就是一整天,当然它若是饿了,也会自己蹦跶出来讨食。   “这里不是我们家,不能乱跑知道吗?让人抓住,你的毛就没了!”   谢昀一边说一边给小红警告,当然这话听在那婢女耳中也没什么问题。   他们饭才吃完不久,没等到那姜涛,等来了姜涛另一个姬妾,梦姬。   她也是好奇,想要来看看,让花花公子变成吃素和尚的两个大美人儿,是什么模样。   “还真是大美人儿,”梦姬的声音低了许多,原本那种好奇和看热闹倒是淡了些许,她审视的目光落在俞乔和谢昀身上,俞乔回视的眸光里好奇中透着点不知世事的懵懂,谢昀则是看都不看她。   “你们都出去吧,”梦姬是要让几个婢女退出大帐。   比起初来乍到的谢昀俞乔,还是梦姬这个老人对她们比较有威慑力些,她话落,她们就都退出去了。   “这里是个吃人的地方,我劝你们能脱身的时候就还是脱身吧。”   “阿爷说你是坏人,让我们不要听你的话,”俞乔娇怯怯地说,说的时候双手还抱紧了谢昀的手,好似要从他那里得到力量,她才能把话完整地说出来一般。   “阿爷?”俞乔直白在梦姬的意料之外,对着那双眼睛,她却还是起不了什么恶感。   “胖胖的阿爷。”俞乔说着又还点了点头,她看向谢昀,“是吧,云姐姐?”   俞乔每喊一次云姐姐,谢昀都想将她扑倒这样那样,她还真叫上瘾了。   “嗯。”但他还是应了。   “是他把你们抓来的,你觉得他是好人?”   梦姬脸上多了些讽刺的神色,显然没少在那胖老奴那里吃亏,不就是她自己攀上姜涛,没走他的门路罢了,还想处处给她眼色看,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抓我们的……不是公子嘛?我……我和云姐姐都是献给公子的,所以……”   所以俞乔话里意思,要真是坏人,那坏的也是姜涛这种始作俑者了。   梦姬也不能说俞乔说的不对,她稍稍一愣,就发现自己的话题被俞乔带偏了。   “梦姐姐也没阿爷说的那么坏,你……你不要欺负我和云姐姐就好了。”   梦姬脸上露出点无奈的神色,她轻轻点了点头,“你们安分一些,我不会对你们如何的。”   俞乔连连点头,又拉了拉谢昀,“云姐姐最好了,我会看着她的。”   那梦姬看俞乔的眼神不觉多上了些担忧,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被人拐走了,她起身又看了姐妹情深的俩人一眼,而后就从大帐里出来了。   当然她这么容易就相信俞乔的“天真”,还有些是因为谢昀,他虽然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可他的姿态和动作都呈现出一种对俞乔的保护,一种随时怕她被拐走的样子,看来是真的天真了。   梦姬离开,俞乔脸上的天真渐渐散去,多上了些思索,而谢昀则是盯着她的脸看,最后耐不住,伸出来揉俞乔的脸颊,要说惊讶,他也不是特别惊讶,当初认识俞乔不久,他就有被她的演技惊到,只是那个时候她扮的是一个麻木的粗汉子,现在却是娇怯的村姑子。   而俞乔现在比那个时候还要无懈可击,他心里又骄傲又无奈的,最后忍不住凑在俞乔的脸颊亲了亲。   那姜涛从外面进来,就看到谢昀偷亲俞乔这一幕,他第一感觉竟然是美好?   “云姐姐好坏,偷亲人家,”俞乔低语说着,红了红脸颊,不过下一刻她也凑在谢昀的脸颊亲了亲,“不过,我也喜欢云姐姐。”   谢昀毫无意外,就也红了脸。   “咳,”姜涛干咳了一声,却是有些愧疚自己方才给想歪了去,这是纯洁的姐妹情啊。   “你们吃过了?”   “嗯,”俞乔点点头,目光落在桌子上被小红啃得只剩光秃秃的一骨头上。   谢昀伸手,小红就跳到他的怀里,他就低头专心给小红顺毛,依旧不搭理那姜涛,可这幅画面看着就够养眼的了,他自然还是生不起气来。   “刚才梦姬来过了?”姜涛想想了找了一个不大好的话题,毕竟他们一个是旧人,两个人是新人。   “嗯,”俞乔有问必答,又给他点头,“梦姐姐来了。”   俞乔继续睁大眼睛看着他,看得他那些旖旎的心思,全散了个干净。   “我带你们出去走走?”   俞乔似乎很想点头,她迟疑了一下,看向谢昀,“云姐姐想去吗?”   好似谢昀若是不去,她就也不去了般,当然她满眼里都写满了期盼。   “嗯,”谢昀扫了俞乔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俞乔还没来得及高兴,那姜涛就先喜出望外了,“来吧,军营后面有个湖,我带你们去走走。”   他倒也知道些轻重,其他地方带去,被他老子知道,只怕他自己也不得好了。   “那里一定很漂亮,你说是吧,云姐姐。”   谢昀看着俞乔极是自然挽住他的手,心情好了些,“嗯。”   那姜涛摸了摸鼻子,一偏头却是先看到他两个护卫的脸,他皱了皱眉,“你们退远些。”   俞乔回头好奇的目光在那两个护卫身上来回,她又偏头悄声和谢昀的道,“他们好高……”   她说着红了红脸,谢昀的眼中则多了些危险,俞乔立刻又乖乖道,“但是没有云姐姐漂亮。”   那湖水应着他两个护卫刚毅的脸,还有他自己酒色掏空虚白的脸,姜涛皱了皱眉,“你们就在这里等着。”   那两个护卫皱了皱眉,有些迟疑,但还是依言停下了脚步。   这小湖也在军营的巡逻范围之内,并不算危险的地方,而那姜涛身边也只有他的两个姬妾,并不像有危险的样子,而惹得姜涛不快,他们也不会好过。   他们留下,俞乔眼中还多了些遗憾,那个姜涛无奈极了,只觉得这个小妮子倒比他还好色?   小湖泊边儿长了些树,可却还不到半人高,那两个护卫虽然在远处留下,可目光始终落在那姜涛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自然能及时反应。。   那姜涛也是如此,他确定这里没有危险,才能允许这两个护卫离了他的身。   湖边散步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姜涛送俞乔谢昀回了大帐,他迟疑了一下便道,“本公子晚上过来歇息。”   话落,他就走了。   昨儿没把人办了,他就有些吃惊了,今儿他是不能忍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到这俩人面前,他什么都有,就是没那方面的念头,可无论如何,他还是先要把人办了,如此放身边才能放心些。   “刚才为何不让我动手?”   他以为他不会猜错俞乔的意思,她肯定是想要在那姜涛身上做文章的。   俞乔眸光转了转,然后给谢昀低语,“杀了他和他老子还不够,那个梦姬也必须死。”   “她是……”谢昀倒还真没讲她放在眼中。   “她是梦阁阁主!”梦姬绝对想不到俞乔对她的相貌,等一些细节习惯了若指掌,三句话不到,俞乔就确定了她的身份和来历。   梦阁和浮生斋南北鼎立,她在这里意味着,司马流豫想要提前在这战事掺上一脚了,又或者还有其他,但俞乔绝不容许他们的掺和,而导致她计划的失败,所以,最保险的做法,那就是让她死了。   谢昀瞧着杀气在眼中微溢的俞乔,心跳又忽然加快了些许,他一低头又啃在俞乔的脸颊上,然后又找到她的唇,将这半日的不郁在这轻柔又缠绵的吻里散个干净。   女装打扮的谢昀和她亲热,俞乔多少还是有些别扭的,可他实在好看得犯规,俞乔毫无意外就被诱、惑了,而且这是谢昀,是她的阿昀,多别扭两次,就也不别扭了。   俞乔原本要说的正事儿被谢昀打乱,她气息乱了些,又继续往下说,“晚上我们解决了姜涛,再去找梦姬。”   谢昀贴着俞乔的脸颊蹭蹭,没说话,却也没有意见,他已经被一个吻顺毛,现在俞乔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婢女又陆续送来姜涛的赏赐,看谢昀躺俞乔腿上,也不敢多看,轻手轻脚放了东西,就站到角落里,一直到日暮黄昏,谢昀才似睡够,俞乔让婢女端来水,她亲手帮谢昀擦了擦脸。   “时间还早,要继续睡吗?”   俞乔说得那婢女忍不住伸长脑袋,看看外头去,早?太阳都要下山了。   谢昀眼睛继续睁开,就这么静静看着俞乔,又许久,他才又摇了摇头。   俞乔将棉布放到一边儿,用手继续揉谢昀的头发,好让他继续清醒。   那婢女看了好一会儿,又看看天色,这才出大帐去端晚膳回来,否则她觉得这一幕,她还能继续看很久都不会腻,不仅仅是因为长得好看吧,还因为那种温馨的氛围,这可不是随便两个人待一起就会有的。   吃过晚膳之后,几个士兵就送来了热水,婢女送来了衣裳,谢昀翻了翻,很有让小红将它们都撕成碎片的冲动,他都没让俞乔穿这样给他看过呢,那个姜涛居然敢!   “云姑娘若是不喜欢,奴婢再去准备。”   谢昀依旧瞅着那些衣服不搭理她,俞乔放下手上的针线看过来。   “你出去吧,有我给云姐姐帮忙呢?”   俞乔说着,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那婢女一愣,突然也觉得有些羡慕,实在是这位云姬太好看了些,脱了衣服,一定更好看吧,这么想着,她的脸突然就羞红了。   谢昀觉得有点儿无奈,好似他从换上女装开始,就一直被俞乔调戏,而他也总是经不起俞乔这般。   俞乔的神色未变,还是一个幸福的小姑娘模样,然后就凑到了谢昀身前,“云姐姐,我帮你呀。”   她没脸红,谢昀的脸颊又多了两朵红晕,他忍不住伸手在俞乔的脸颊揉啊揉,可那句不要,他怎么都说不来,“哼……”   这就算默许了。   俞乔勾勾嘴角,推着谢昀往里去,谢昀回头看俞乔,“你不和我一起吗?”   俞乔闻言笑眯眯地道,“一会儿云姐姐再帮我。”   真要两个人一起洗,谢昀能把持得住才奇怪,当然,俞乔也有担心自己会把持不住。   周围动静谢昀都听得清楚,随时做好将自己和俞乔包起来的准备,所幸那姜涛许是有事儿耽搁,在他们洗好澡之前都没人来打扰。   谢昀睡了一个下午,又洗了个澡,两颊微微泛红,精神一看就不错,俞乔在敌方的军营里待着,神情随时都戒备着,一样感觉不到累,两个人换洗出来,坐在床边说话,婢女带人将水和旧衣服都清理出去。   姜涛确实是有事儿耽搁,也不知道是谁碎嘴,说他又带两个女眷到军营里来,他被他老子叫去骂了一顿,让他在天亮前,将人处理了。   那姜铭城口中的处理,可不是送出去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将人杀了。   那姜涛嘴上应了是,可出来之后,脸色就不大对了,寻常女人杀了也就杀了,可那两个实在是人间极品,可遇不可求,他若错过,绝对是要抱憾终身的。   “到底是谁在背后多嘴!”   姜涛脸黑黑的从外面进来,他嘀咕虽然小声,可谢昀和俞乔都听到了,一同看了过来,那姜涛的心被酥了酥,那种可惜更加浓郁了些,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狰狞了起来。   “大哥哥不开心嘛?”俞乔说着往谢昀身侧挪了挪,谢昀理所当然一只手将俞乔护住,然后眯眼看姜涛。   那姜涛顿了顿,也发觉自己这迁怒实在无理。   “天亮我就送你们回园子,”   便是让他老子再骂一顿,他也不想将一朵解语花和一朵仙葩给折了,怎么也得他享受够了。   俞乔的眼睛转了转,瞧着几分灵动,又有几分天真,“那梦姐姐也和我们一起走吗?”   姜涛愣了愣,“不,她不用。”   “难道是她?”看不得新人得宠,都将消息捅到他老子那里去了,而他老子为什么单单就针对了俞乔和谢昀,他突然觉得头顶有点儿绿。   “好可惜啊,梦姐姐好温柔的,”俞乔依旧是一个小色妮子的模样,看得谢昀忍不住磨牙,她看了过来,谢昀睁大眼睛和她对视,俞乔立刻对他笑道,“幸好还有云姐姐。”   她说着用脸颊蹭了蹭谢昀的肩膀,谢昀突然觉得那半边身体都酥麻酥麻的。   一样有此感觉的,还有姜涛,他只觉得一股火从脚底蹿上了心头,又蹿上脑门,突然就跟着谢昀一起脸红了。   “咳咳,”他低咳了声,就看向还在大帐里站着的婢女和护卫,“你们退下吧,我没叫,你们就不用进来了。”   他说着特意看向了那两个护卫,他们可没少打搅他的好事儿,当然基本每次都是他老子叫他,他脑筋转了转,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冷哼了声。   那俩护卫对视了一下,躬身退下,也不走远就在大帐外站着。   看着姜涛走近,俞乔拉了拉谢昀,他们两个先爬上了床,姜涛看着又激动地搓了搓手,他顿了顿,很快就将自己脱得只剩一件里衣了。   “美人儿,我来了呀。”   他这么说着,谢昀也第一次对他露出了微笑,梨涡浅露,眼角和眉梢都弯了弯,那纯黑的瞳仁儿如黑色宝石,美得想让他挖出来珍藏。   谢昀笑着又靠近了他些,那姜涛就僵住了身体,他感觉到了些许紧张。   而俞乔从另一边儿靠近,他只觉得自己从未有这般的幸运过,但乐极总会生悲,谢昀的手抚上他的脖子,手却突然收紧,他的微笑散去,眸中是一种看蝼蚁般的森冷。   俞乔靠近也不是靠的他,她靠着谢昀的手臂,有点儿酸酸地道,“云姐姐干嘛对他笑啊。”   俞乔这话绝对真心,她确实有点儿不满谢昀对这姜涛这般笑,即便他就要死了。   谢昀斜眼过来,俞乔立刻将不满收起来,比起他,她好似才对别人笑得比较多,她继续抱住谢昀另一边儿的手,而后兴致勃勃地看着姜涛濒临死境的惨状。   “真丑!”谢昀没兴致继续看,他话落那姜涛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谢昀将他放开,然后将手伸给俞乔,他嫌弃手碰那姜涛给碰脏了。   俞乔掏出帕子,仔细给谢昀擦了擦,然后又鼓励般地亲了亲谢昀的脸颊。   谢昀对俞乔眨眨眼睛,俞乔脚一伸将那姜涛踢到床下去,再然后她就扑倒了谢昀,而后悄声低语,“云姐姐可以不用忍住了。”   谢昀顿了顿,然后抱住俞乔翻滚起来,位置颠倒,他要开口再确定一下,俞乔就点住了他的唇,谢昀意会,就着俞乔的手指开始亲吻,俞乔不时发出些轻笑,倒是将纯情小妮子扮演到底了。   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到大帐外,那两个护卫听了,又自觉再走远了些,却是彻底放下了戒备。   几番*,却还不能入睡,俞乔和谢昀穿好衣服,这才下来看那死得不能再死的姜涛,俞乔又抬头看了谢昀一眼,就不再犹豫,动手扒了那姜涛的衣服,而后又那柜子里的女装给他换上。   谢昀要来帮忙,可俞乔的动作很快,他瞪眼惊愣的时候中,她就给完成了。   当然和死人,他也计较不了那么多。   再接着俞乔就换上那姜涛的衣服,就发髻里抽出一个指节长的白色膏状东西,沾了点儿水,就抹在那姜涛的脸上,再不久,俞乔又从他脸上撕下一层几乎透明的东西。   她背过身,却是将那东西戴到自己脸上,许久转过身来,她对谢昀眨眨眼睛,再接着,她灵动的双眼就混沌了下来,俨然就是另一个姜涛了。   俞乔对谢昀指了指床铺,谢昀犹豫了一下,就按照俞乔的意思躺回床上里侧,再不久俞乔将那姜涛也搬到床上来了,谢昀随即坐起来瞪人。   俞乔又对他比划了一下,谢昀才乖乖躺下,一动不动了。   “姜兵进来!”   俞乔是站在大帐入口的地方喊的,那两个护卫自然是听得到,被点名的姜兵和姜戈对视就进来了。   他和姜戈一同进来,也还有门口的两个侍卫。   显然他们也是知道姜涛在将人办了之后,是要将人清理了的,他们可以杀人,可拉人埋人的事情,就不是他们去做了,带两个人自然是必要。   “太不经玩儿了,你们处理了吧。”   俞乔理所当然地说着,那姜兵和姜戈闻言也没什么不对,跟在这对父子身边久了,这样事情时有发生,别看平日里衣冠楚楚,可真要脱下衣服,那就是个禽兽,姜戈曾经检查过一个,身体被咬得几乎不忍目睹。   按照惯例,姜兵和姜戈只要一人检查就好了,可现在估计是死了两个,看那姜涛不耐烦的样子,还是两个人一起上好了。   锦被掀开,先是姜涛面目青紫的狰狞模样,不过此时他的脸,却是俞乔的模样,继续掀开,却是谢昀的脸,依旧美丽,可他们能感觉到是没了呼吸。   但接着没了呼吸的人,突然对他们睁开了眼睛,他直接抓住了一个人的头,捂住了他的口鼻,狠力一扭,所谓的高手,在谢昀面前如同稚儿,半点反击之力都没有。   另外一个也没多好,俞乔握拳直接敲在他的脑后,直接将人给敲死了。   进来清理尸体的两个士兵,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也幸好他们是俞乔的人,否则还不也得这般惨死了。   “梁艋动作快点。”   俞乔杀了人,立刻将他们拉到一边儿,这一夜要做的事情可多了。   谢昀从床上下来,那梁艋痴愣了好久,才移开目光。   俞乔警告般地看了那梁艋一眼,她转向谢昀,“我帮你。”   就梁艋易容的那一套,俞乔早就学会了,这些年没少用,而且她不喜欢别人在谢昀的脸上摸来摸去的。   谢昀坐在梳妆台前,又偏头看了那梁艋一眼,才想起来他是谁,那公良端锦的大弟子,阿狸的师兄,谢昀对比他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就也只想起了这些身份,他回头乖乖让俞乔摆弄他的脸。   跟随梁艋一起另一个人是俞乔埋在晋国的暗桩之一,他从腰间抽出三个麻袋,将人装进去,而后又到外面叫来了两人,跟他一起到后山将人埋了。   他在晋*营已经混到了兵头子的地位,被他叫来的人,自然不敢质疑,甚至有些感激,这可是在帮主帅的儿子办事儿呢,虽然办的是肮脏事儿。   当然埋完人,他也不会傻傻地继续留在军营里被人查,这一夜过去,这里肯定要乱。   看着复杂,但其实他们动作很快,从大帐里出来,没多久,他们就直接往梦姬的大帐走去了。   而那梦姬果然在伺候姜涛的老子姜铭城,远远就能听到鞭子抽打*的声音。   ☆、第12章 /128/17   谢昀忍不住挑了挑眉梢,他想不明白那梦阁阁主有何目的,居然能忍受这等折辱和痛苦,但她付出的越多,就也说明她所求的越大。   “滚开!我倒要看看谁敢碰老子的女人!”   俞乔一副气炸了的模样,谢昀忍不住侧目,各种情绪咕噜咕噜冒泡,最后还是木着脸,扮演沉默寡言的护卫。   大帐前自然有侍卫要过来拦人,俞乔一挥手,谢昀和梁艋就将人制住了,当然那几个护卫也不敢真和易容后的梁艋谢昀打起来。   俞乔提刀而入,入眼自然是震惊的,那梦姬奄奄一息,而那姜铭城丑态毕露,兴奋得完全停不下来,他赤红着双眼扫过来,“涛儿,你先出去。”   俞乔顿了顿,脸上露出点儿笑容,总体神情极是阴测,她不看那姜铭城,只看那梦姬。   梦姬自然知道这父子一路货色,得罪了谁都不得好,她咬了咬牙道,“出去多没意思,公子也来吧。”   梦姬说着,却算是一定程度上摸准了这父子的心思。   俞乔走近,那梦姬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她身体的上的伤痕触目惊心,新伤旧伤,可怖极了,可她脸上却无多少痛苦的神色,当然也不会有她佯装出来的那种享受。   俞乔鼻尖动了动,闻到了些不一样的香味儿,几步近前,再无丝毫多余动作,袖子里落下一把匕首,在那姜铭城转过头来时,干净利落,一划而过,殷红的鲜血直接喷了那梦姬一脸。   而那姜铭城下意识要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可俞乔下手绝对够重,也够快,他的手还没捂上脖子,就向后仰到,死不瞑目了。   梦姬忍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极是不解地看着俞乔,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会就这么杀了姜铭城,他们不是父子嘛!   俞乔的匕首从他身上移开,就落到梦姬的脖子上,“你是什么人?”   那梦姬眼睛瞪大,愣怔片刻,她确定道,“你不是姜涛!”   否则除了这点,再也解释不了他的弑父的行为了。   确定了这点,梦姬顾不得脖子上的还搁着的匕首,她脸色当即扭曲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我怎样的事情,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功败垂成,这种感觉让她想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她气愤得面怒都狰狞起来了。   但不可能,从俞乔干脆利落就杀了姜铭城的行为看,她杀她一样轻松得很。   “我看过姜铭城的军机副本,我可以默写给你,前提是你要放过我。”   “军机副本?”俞乔嗤笑了一声,“我杀他是为了那些被他害死的女子报仇!”   俞乔的匕首又收紧了些,“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数到三,你不说,就不用活了!”   “我说了就能活?”梦姬接着就问了一句,可俞乔就开始数了。   “一,二……”   “我说,”梦姬咬牙道,她到底不想死,还想搏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姜铭城知道那妖师在哪里,我来是要确定他的去向。”或许还有其他,但这的确是她到姜涛身边,后来又攀上姜铭城的主要目的。   俞乔的目光又在她身上停留了数刻,然后起身,将一件衣服扔到她的身上,再被过身向外走去。   但脚步才走出两步,猛地回头,那梦姬握着短刀,向后倒去,却是不知何时就进来的谢昀,一把小刀插到了她的脑门上了。   俞乔的确没杀她,可她自己作死,让谢昀杀了,算起来也不算她违背承诺。   谢昀黑着脸瞪了俞乔一眼,继续走过来,脚步却没停,他站在那断了气的姜铭城身前,低下身体,就他的袖子里翻出了一个黑色锦囊,那里面原本还在动的东西,当即不敢动了。   谢昀要随时带着石头蛋来,不仅仅是因为它还离不开他,还因为有它在,他对那些异虫的感觉会更敏锐些,这不,若不是他提前发现,俞乔或者就这么走了,又或者在查看姜铭城身体时着了道。   谢昀手心里又多了把匕首,往锦囊一插那东西就死翘翘了。   而俞乔也走了过来,却是往那姜铭城和梦姬身上都洒了点儿粉末,随即那两个人尸骨消融,只剩下一地黑灰。   俞乔对谢昀笑了笑,牵住他的手,一同往外走去。   不过她的脸已经换上姜铭城的模样,他们转道直接进入姜铭城的大帐,找到梦姬口中的军机副本,俞乔看了两眼,就将它放回原处。   他们从主帅大帐里出来,又到了军营边儿的湖边。   “主子,这里!”却是之前那个负责埋人的将士。   “主子不用担心我,我有办法脱身,你们先走。”   “你小心,”俞乔没有迟疑,拖得越久,他们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俞乔拉着谢昀往水里走去,梁艋也跟在后面。   俞乔水性极好,谢昀有强大的内力支撑自然无碍,倒是那梁艋被淹得半死。   他们在水下的暗道脱身,又与咸安堡外的董伟汇合,再接下去可不是休息,而是按照俞乔离开之前就给秦述等人留下的计划行事,十万大军在入夜之后就已经靠近了咸安堡,安静蛰伏,只等谢昀和俞乔归来!   “攻!”俞乔披上盔甲,手持重剑,入战场拼杀,谢昀也是如此,不过他始终不离俞乔左右,两个人的默契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他们的周身几乎没有敌国将士敢靠近。   奇袭的结果,自然晋国惨败的,最惨的是,敌人都打到门口了,他们的主帅和少帅齐齐失踪,军中无人主持大局,乱成一团,勉强稳住大局,却是抵不过楚兵的勇猛。   一战败,战战败!   晋*主帅失踪,军营里还有关于姜铭城和姜涛极不好的流言在传,军心涣散,军机图又落入俞乔手中,从咸安堡一路推进,一个月余时间已经占据晋国半壁江山,以这种速度下去,再有月余就该攻到晋国皇都了。   “怎么办,怎么办!”   晋国皇都太子东宫,周思勉强维持的冷静,在接连战败的消息中直接崩溃,六神无主,慌乱失措都不足以形容他了。   他面对的可不仅是楚军即将攻到皇都的压力,还有满朝文武和民间的舆论压力,原本还赞他英明的人,此时都不敢说话了,生怕也陪他一起担上那亡国的千古骂名去。   “到龙越宫去,”他想他毕竟是晋皇的儿子,这江山也是祖宗传下来的,他肯定会有办法的。   然而周思得到的只是晋皇的冷嗤,“问朕?怎么不问你的幕僚去?”   周思没想第一个去问他,是因为比起晋皇,他怕的更多还是他,一种根植于灵魂的畏惧,所以他宁愿来这里受晋皇的冷脸。   “这可也是周氏的皇朝,父皇有什么好计策,不要藏私了!”否则就来不及了!   晋皇再次被周思的嘴脸惊到,他的脑回路也够奇葩的了,他差点要了他的命,还想要他帮他稳固江山,“痴人说梦!”   周思到这里来也不是没有把握,他当然知道这个晋皇对他没多少感觉,就是原本的周思,一样没多少,否则还能让他病成那种程度,还能想要立一个侄儿为太子去?   “您不想想自己,就也想想木妃……”   “你敢!”   那的确是晋皇的逆鳞,他迄今为止只有周思一个儿子,不是因为他身体有问题,而是他心理和绝大多数男儿都不同,他只喜欢男人,此一生无后,只有一个木贵妃,一个男妃,晋国好男风,也因此而来,如此那木贵妃绝对是晋皇的逆鳞!   “你看我敢不敢!”周思对于晋国并无多少归属感,反倒是楚国……他想起了齐凰儿曾经写给他的信,或许他才是真正的楚国八皇子,而不是眼下这个周思。   当然,晋国他要,楚国他也要!   “孽子,孽子!”晋皇胸膛剧烈鼓动,最后却是无力地躺回龙榻。   可他到底被周思制住了真正的命门,不得不为他所用,“你让曾家人去前线顶上!”   就周思看重的那些,除了姜铭城算虎将,其他人都庸碌得很,可姜铭城已经死了,断子绝孙的死了,死得不光彩极了,晋国官员提起来都觉得晦气。   周思又盯着晋皇看了两眼,而后甩袖离开,回到太子东宫,他在写圣旨时,顿了顿,又加上了一个人,他父皇的爱妃木泽羽,有他在前线待着,那老头定然要给他出谋划策。   “呵,”他冷呵着,却是带着圣旨亲自去木泽羽的水泽宫宣读,他想看木泽羽惊慌失措,可惜没看到,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于这种冷静到冷淡的人,天然就没有好感。   也是这木泽羽确实不年轻了,否则……他想了想就将念头压下来了。   “父皇在皇宫里好不好过,你看你的了。”   木泽羽在晋国的名声损誉参半,看他不顺眼的人,恨不得他死,可敬爱他的人,却能为他去死,晋皇多次想要立他为皇后,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也因此有关。   但这次周思将木泽羽要上前线的风声放出去,新一轮歌颂木泽羽的声音又起来了,甚至还有原本不做声的官员,愿意出来陪木泽羽前往。   这倒让周思有些后悔,没早点这么干,不过现在也不迟!   没多久,俞乔就也收到消息,军机图能用上这么久已经出乎俞乔的意料,而那木泽羽和曾家的消息,也摆到了她的桌案上。   她凝眸沉思,谢昀就也靠着她的肩膀小憩,偶尔看一眼俞乔,看一眼桌案的宗卷,俞乔对着这宗卷已经沉思了很久了,他已经很久没看她这般思考一件事儿了。   谢昀又再次睁眼,俞乔终于将宗案放到一边儿去了,不过她却伸手抓了一块谢昀的点心,放嘴里吃了。   “阿乔这段时间胃口特别好,”就连平日里不是特别喜欢的点心,她也愿意吃了,三餐更是如此了,谢昀让人准备多少东西,她基本都能扫光。   俞乔想了想,好像的确是如此,不过,她平日里就也吃得多,也不算特别明显。   “吃得多,才有力气杀人,阿昀也多吃点。”   谢昀想着也摸了块点心,却是先放到俞乔唇边,俞乔张口咬了大半,谢昀顿了顿,俞乔又把剩下了一并吃了,舌尖带过,那点儿碎屑就也舔干净了。   谢昀的指尖缩了缩,却是有些难以招架俞乔这种不经意间的挑逗,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憋太久经不住的原因,排兵布阵,杀人赶路,这个月他和俞乔也就在今儿才得空休息会儿,俞乔是看宗案休息,他是靠着俞乔休息,自然就也没顾得上那档子事儿。   当然谢昀此时身体有些意动,但心里还是没想,自己的媳妇儿自己疼啊,俞乔白日里都那么辛苦了,他总不能再让她累着去。   俞乔又打开另一卷宗案,继续看,而原本给谢昀准备的那盘点心,大半都落到她肚子里去了。   换个人来抢,谢昀肯定不高兴,俞乔自然是例外的,他虽然也馋,可俞乔喜欢,他不仅忍了,还不时给俞乔喂,再贴心不过了。   七日后,晋楚大战,楚国又胜了,不过胜得有些险,池赢萧舒,秦述董伟等一众大小将领都聚在俞乔的大帐里,而俞乔神色冰冷,就是戴着面具,他们都感觉得出来,她在生气。   “一路胜过来,心娇气傲?觉得我们必胜无疑了?”   每次作战结束,俞乔都会要求再开一个会议,总结得失,基本都是池赢或者萧舒来主持,可这次是她自己来,显然就连池赢和萧舒在内,都让俞乔不满了!   “这一次我们死了近千人!”   没有战争是不死人的,而作为将领的他们能做得的,就是尽量减少我方不必要的死亡,每一个决策都牵动着成千上万人的性命,骄傲,他们居然敢给她骄傲!   俞乔话落走出大帐,池赢几人对视一番,就也跟上俞乔,然后他们一路走到了一个荒山上,却是一个个新立起来的墓碑,当胜利里笼罩着死亡的阴影时,再没有人能骄傲得起来了。   死了那么多人,用那么多鲜血换来的胜利,洋洋得意什么的,实在太不该了!   “将军,我错了!”   萧舒对着俞乔再次低下头颅,却是比任何一次都要心悦诚服,俞乔带着他们几乎创造了奇迹,可她从未因此有过任何骄傲,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醒战争的本质是什么,是死亡和杀戮。   他们的功勋的背后是累累白骨,乱世之殇,从来离不开战争,而他们也是杀戮的制造者之一,他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份悲哀。   “将军,我错了!”   一句连一句,所有人都懂得了俞乔生气的原因,原本还不觉得自己有过什么骄傲的情绪,可此时反思,却是从脚心里惊出汗来,有一种骄傲是不被自己察觉的骄傲,这才是真正的致命!   俞乔没再多说,她又站立了片刻,而后从荒山上下来。   谢昀也始终跟在她的身侧,在众人背过身之后,他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又再放开。   俞乔所承受的心理压力绝对是最大的,谢昀未必懂得那些压力,可他却能看明白俞乔的内心,这么多年,她从未变过,外物负累更多,她的心就越似琉璃,干净得让人称奇。   她保持住了本心,这才让她立于不败之地。   一战之后,无论是晋国一方还是楚国这方,都需要点时间修整和商讨对敌战略。   晋*营里,曾家老中青三代人都到前线来了,原本只来个曾老将军,可后来,那木泽羽要来了,曾老将军就将家中能干的后辈都带过来了,却无一例外都是猛将。   曾穹自然在列,他的任务不是作为先锋,而是近身保护木泽羽,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当初在篙草原上,你见过她吧。”   曾穹陪着木泽羽在军营外的草地散步,就见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他嘴唇动了又动,却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当然听出他的问的是谁了,可这依旧让他有些为难,为难不仅仅是因为俞乔,还因为这个木泽羽。   俞乔算起来是他下跪认下的主子,刻这个木泽羽又是他最尊敬的人,他不想背叛俞乔,又不想欺骗木泽羽。   若非木泽羽上了前线,他乃至他整个家族都不想为周思效命,曾家之所以能在晋国长存,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坚持,忠君是其一,可现在周思还不是皇帝呢,还轮不到曾家为他效忠。   当然真被拉到前线这个位置,曾老将军的作风,也不会做什么通敌叛国的事儿,可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将家中有出息的男儿,全拉上来用,以图力挽狂澜。   “我……我,”他嗫嚅许久,还是点了点头,“嗯。”   比起俞乔,晋国,曾家和木泽羽在他心中更重,说起来他纠结也不是为了俞乔,而是为他自己的信用,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他有些看不起自己了,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对木泽羽说了真话。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木泽羽似乎丝毫不奇怪曾穹的迟疑,甚至也没追究这种迟疑。   “聪明,坚毅……一个很可怕的人。”   曾穹作为最早认识俞乔的那批人,最能感受她的可怕,不仅仅是篙草原一事留给他们的阴影,还有俞乔崛起和成长的速度,三五年时间,就让她成长到能和他爷爷那一辈人对话的程度,已经不是可怕能形容的。   眼线她还能让木泽羽问起她,看重她,曾穹此时回顾,依旧震惊又震撼。   “我想见见她,”木泽羽说着转过头来,看着有些惊住的曾穹继续道,“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我,我不确定,我……试试。”   曾穹对木泽羽点了点头,然后吩咐了一番他们身后的士兵,他才回到他自己的营帐里。   他有什么办法?他还真没木泽羽确定啊。   但无例外,用的就是他认识俞乔,他是俞乔奴仆的身份了。   曾穹的脑筋有些直,他在营地里转悠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试一试,那木贵妃第一次让他办事儿,他怎么也不能让他失望了。   两个营地相距并不算太远,曾穹只穿着一身便衣,就连随身的兵器也没带,可他还没靠近楚*队的营地就被抓了起来。   “我是鬼狐将军的仆人,请兄弟帮我传个话,将军知道定然会重赏你的。”   曾穹的面相看的确是一个老实人,可他依旧被关押起来,当然还是有人被他的话打动,去给秦述传了话,以他们的等级,还没办法直接接近俞乔。   也是曾穹运气好,秦述极少数里能知道俞乔有几个贵人仆人的事情的,他在地牢里看到端坐的曾穹,观察了许久才认出他是谁来,他看曾穹,曾穹也在看他,依稀觉得有点儿熟悉,可曾穹还是想不起来。   也是秦述变化的确很大,从一个瘦弱的流浪儿,到现在威风凛凛的将领,可不仅是相貌上的变化,还有精气神的改变,近乎脱胎换骨,他从怯懦变成了自信,难怪曾穹认不出来。   不过,秦述认出他来就够了。   没多久,曾穹就被戴上镣铐,送到了俞乔的大帐里了。   “你是来投靠我的?”俞乔坐在主位,身体微微前倾,不需要曾穹回答,她自己就找到了答案,而后轻轻摇了摇头,“说吧,不说出点有用的,在战事结束前,你就在牢里待着吧。”   “我有话想要单独对你说。”曾穹眼珠子左右转了转,这大帐里秦述在,还有一个金色面具的男人在,可他说的话关系到他们的木贵妃木泽羽,绝对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俞乔扬了扬下颌,秦述一脚踢在他的膝盖窝,既然是以仆人的身份来的,不跪拜不说,还你啊我的,曾穹倒还将俞乔当成当年无权无势的黑脸少年不成,可那时的她就足以逼得他们跪地称奴了。   曾穹身体晃了晃,却还没跪下,可俞乔眯了眯眼睛,他就恍然察觉自己的态度问题。   不用秦述再踢,他就跪了下来,“我,不,小人见过主人。”   “说,”俞乔声音又冷了些,眸光和气势都锁定了他,曾穹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   “木贵妃想要见您,让小人来传话。”   曾穹话落,那种笼罩在他身上的可怕感觉终于散了去,他猛地呼出一口气。   俞乔指尖在桌案上点了点,几瞬之后,她眸光扫向秦述,秦述点点头,立刻让人将曾穹堵了嘴,抓回牢里单独关押。   “他怎么越活越傻了?”谢昀歪了歪身体,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三五年对于俞乔和谢昀来说,每时每刻都在成长,可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那是连人生阶段都算不上的岁月,谢昀也不能指望曾穹会有多长进了。   俞乔闻言没应声,她执起毛笔,在素白的宣纸上开始书写,而后又用火漆封好信笺,秦述从外面回来,俞乔就让他去办。   要送个消息还不简单,也只是曾穹会纠结到后面,居然来自投罗网了。   木泽羽在晚间就看到一封信,摆在他的桌案上,他愣了愣,扬退了下人,亲自将信打开来了。   第二日辰时许,一辆马车在晋国南明城外的河边亭停下,俞乔独自从马车上下来,而亭子里也只有一个中年青衣男子背身而立,似乎听到了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来。   年岁在四五十之间,整个人瘦弱颀长,看着是一个很有风骨的男人。   他年轻时应该也长得不错,可这世间没有什么样的美丽能经得起岁月的侵袭,但岁月也不是一无是处,经过岁月沉淀下来的,也一样迷人,的确足够让晋皇为他痴倒一生了。   俞乔和他对视,缓缓点了点头,而后就向他走去。   “久等了,”俞乔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又打开盒子,端出两盘糕点,一壶还带着些热度的果茶,俞乔近来的口味有些怪,谢昀爱吃的,她都也爱吃了。   俞乔也不大知道自己也能有这般调皮的时候,好似抢了谢昀口食,她吃得就特别香,特别开怀。   “要尝尝看嘛?”   那木泽羽闻言顿了顿,就坐了下来,一杯暖暖的果茶窝在手心,倒是连心里都暖了些。   俞乔也不勉强他一定要吃,这些东西是谢昀让人给她准备的,地点选在河边,定然风大,他怕她冷着,还怕她无聊,吃些点心,时间就过得快了,这是属于谢昀的一套理论了。   “曾穹他……”   不得不说,木泽羽也有些无语,都说曾家人耿直,可也不能耿直到那种地步啊,当然也和他事前的预估偏差有关系,他以为俞乔这些年多少会用到曾穹,可不想……她竟然连联络方式都没给过曾穹。   “还要多谢你将我的奴仆送回来,”俞乔说着,对木泽羽笑了笑,“日后是该好好调、教,可不能继续这么笨下去。”   木泽羽闻言倒是舒出一口气,他到底是没害了那曾穹的性命。   “明人不说暗话,我要见你,是想和你合作。”   木泽羽看俞乔,依旧没有半点惊讶,她眸光微微抬起,似乎看到他破釜沉舟又始终挣扎纠结的内心了。   “好,”俞乔没问,就这般干脆利落地应了。   木泽羽看过来的目光更加奇怪,俞乔也不能告诉他说,他阿公认识他啊。   “我知道你要什么,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木泽羽的目的很简单,他要俞乔保晋皇安然无恙。   “但前提是,你要听我的。”   “好,”木泽羽点了点头。比起将他和晋皇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周思的良心上,他更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他想他不会看错,看到了人,他更加确定了这点。   两个人又继续说话,吃点心,近两个时辰的时间,俞乔才回走马车,那木泽羽目送俞乔离去。这次见面从时间地点到他人过来,全是俞乔一手安排的,在晋*中已经不知被俞乔安插了多少探子。   晋*惨败不仅仅是以为晋国将领无能,也因为对手的谋略和手段都太过可怕,至少他不是她的对手,也幸好他没有继续选择她对手的位置。   若是俞乔自己来,自然是骑马更符合她的作风,可多了一个黏人的谢昀,他们就坐马车来了,俞乔下去和木泽羽说话,谢昀则在马车上等她。   “阿乔认识他?”   谢昀并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可从俞乔行事的态度里,他能感觉得出来,俞乔并不想为难于他,又或者,那木泽羽不找上俞乔,俞乔也会去找他,她都研究他宗案研究了好几天了。   俞乔摇摇头,“这是第一次见,不过我阿公认识他,他说……他是世间难得的君子。”   能让老俞公这般赞誉的人,俞乔自然不能一般对待,而见面之后,她也感觉到了,木泽羽和一般后宫里的人不同,可他也没超脱出来了,为心爱之人,收敛了光芒,安安静静蛰伏了这么些年。   但谁又能说,他过得不快乐呢,他一切所为全是他自愿,看晋皇对他的在意,他或许已经得到了世间难有的珍贵了,结局如何,他都会坦然面对。   俞乔偏头对上谢昀的目光,她嘴角微微勾起,“我不是君子。”   所以她和谢昀不会有晋皇和木泽羽那般的困扰。   谢昀伸手勾住俞乔的肩膀,声音低了低,“阿乔是我的小女子。”   不得不说,从咸安堡回来,谢昀还是挺怀念那个磨人又好色的清丽小妮子的,偶尔或许他们能玩玩这种类似的游戏,谢昀有些想入非非了。   俞乔伸手戳了戳谢昀露出一半的梨涡,声音放轻,倒是如了谢昀心里所想。   “云姐姐在说什么?”   谢昀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就俞乔揽到怀里亲了,果茶的味道,点心的甜味儿,谢昀像是找着腥的猫儿,不依不饶了。   可这般黏黏腻腻在下马车之后就不能再有了,和木泽羽达成合作,俞乔又开始忙了。   三日后晋楚再次爆发长达七日的大战,大战就在南明城外,虽然长达七日,却不是硬碰硬的苦战,而是俞乔最擅长的诡战,直接将人品耿直,作战风格也耿直的曾家军弄晕弄烦躁了去。   “这个鬼狐将军也太无耻了点儿!”曾老将军胡子都要被气翘起来了!   “报……报!”   “说,”曾老将军眼神锋利了许多,那禀告军情的小兵,差点话都说不利索了去。   “木贵妃在落水坡被困,让人送回求救信号了。”   “什么?”曾老将军声音再次拔高,一把提起了那个小兵,口水喷了他满脸。   “木贵妃什么时候出去了,我不是让你们护好他的吗!”   “是陈将军,他说贵妃娘娘当以身作则,上前线激励将士……”   “妈了个瓜子,陈老匹夫,我去杀了他!”   “爹,爹……”从来面进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儿,一把抱住了曾老将军,他方才他也听到了小兵的禀告,“当务之急就救出贵妃。”   “你说的对,我亲自去救!”那个周思派来的贱人什么时候都可以教训,救人却是刻不容缓。   曾老将军推开了他的二儿子,提起了他的□□,带人前往小兵禀告的位置。   落水坡前,俞乔和木泽羽再次见面,他带来的人尽皆被俘虏带走,俞乔挥了挥手,秦述立刻给木泽羽送到了黑斗篷和黑纱,“穿上,留下来看戏吧。”   木泽羽犹豫了片刻,便没有拒绝,俞乔给他黑斗篷也算是好意,勉强保住了他的名声,不过活到这个岁数,他对那些早不在乎了。   即便曾老爷子成为了晋国前线的主帅,军队依旧不是他的一言堂,依旧有些碍手碍脚的家伙,当然,木泽羽也只是顺势而为罢了,那些人原本也不能把他如何。   俞乔和木泽羽联合设的翁,要捉可不仅仅是木泽羽自己。   木泽羽目光向后扫去,自然是注意到俞乔身侧一个戴面具的男人,他落半步站在俞乔身侧,这种距离和比一般护卫要近多了,他偏过头来了,和木泽羽对视,可只目光扫过,就又回到俞乔身上,带着那种绝对的专注。   一般人未必受得了这样的目光,可俞乔显然不受影响,那么这位的身份也昭然若揭了。   “来了!”俞乔淡淡道,他们视线之内就看到,曾老将军带着这个儿子以及万人卫军,出现在落水坡的下的狭道里。   俞乔选在这个地点,那曾老将军再多带几万人来都没用,狭道入口的地方,滚石滚木接连落下,重伤一部分,又堵住了退路,俞乔是要将晋国主帅连带曾家军也一锅端了!   七日诡战到此,俞乔将全部兵力都集中在了这个落水坡了,无论曾老将军带多少人来也没有了。   曾老将军一进入这狭道,就知道自己中计了,可也来不及了!   俞乔居高临下看着他,话语也简单极了,“降,或者死?”   ☆、第12章 /129/18   她问的可不仅仅是曾老将军以及他几个儿孙的性命,还有随他一同到来的三万将士!   “降,或者死?”   俞乔再说一遍,却是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一旦曾老将军做不好决定,她就会帮他做这个决定。   曾老将军未必听得清俞乔的话,却绝对能看得懂她的手势,他的胸腔剧烈鼓动,三万人,三万人的性命啊,怎么选?还能怎么选!   “爹?”他的二儿子扶住他,低低唤了一句,却是在乞求曾老将军,他们身侧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高壮男儿,再远处还有他的几个出息侄儿,他可以死,却不想他的后辈也陪着他死。   “降!”   曾老将军从胸腔里喊出了一声震天的怒吼,这声降对他来说是近乎致命的打击,他仿佛已经看到晋国满地苍夷,因为战乱民不聊生的未来了。   在这声喊出前,他还是一个号令百万雄师的主帅,可这声之后,他就是一个老人,一个几乎被自己内心压垮的老人。   木泽羽微微侧开了目光,有些不忍,可却还是一言不发,到底他还是选择了自私,更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没有资格怜悯曾老将军了。   “破才能后立,晋国是,整个天下也是!”   俞乔并未回头,却说出了这样的话,让木泽羽隐约间要豁然开朗的话。   “破而后立……”木泽羽轻轻叹气,目光微微抬起,看向了山河草木,“我倒不如你看得清楚了。”   俞乔没应木泽羽的话,她继续打几个手势,先后将曾老将军以及他带来的几个将领分开关押,再重兵持续压入,分而收押那些俘虏。   “你要对他们怎么办?”   木泽羽问这话绝对不是多余,这三万将士绝对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无论是关押起来,还是打散加入军队都不合适,最合适的做法其实是……他目光锁定了俞乔,内心突然就忐忑起来了。   俞乔转过身来,对上了木泽羽的视线,她的目光依旧无波,冷静而坚定,一如她的内心。   “他们自然有他们的去处,”俞乔嗤笑却没发出声音,不是对木泽羽,而是对她自己,“不是死。”   木泽羽低头沉思俞乔话里的意思,心中依旧有不明了的地方,但他没再问了,上战场的俞乔和那一日见他的俞乔,有很大不同,眼前的这个她,更加冷静,也更加冷血。   可这就是一个战胜国主帅必须具备的素质,他无从苛求俞乔也该对晋国将士如对楚国将士那般,那是痴人说梦,是天方夜谭,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情。   连续七日的战事终于结束,可接下来又是日以夜继的推进和兼并,楚国雄师更加逼近了晋国皇都,消息传出天下哗然,晋国人自然是不敢相信,他们的贵妃连带增加军接连被楚军俘虏,至今生死不知。   西吴和北魏朝野更是将俞乔列为了等同于各大帝王皇族的威胁,甚至还要超过。   至于楚国境内自然相反,他们拥有一个持续创造奇迹的鬼才将军,这是一种自心灵而起的自豪感,一种持续沸腾的热血。   南明城之战一个月后,楚国大军抵达了晋国皇都之外比邻的华内府,三日攻城战占据了华內州的府城华内府,几乎没睡过什么好觉的谢昀俞乔,难得又赖了一次床。   但其实俞乔的状态还好,主要还是谢昀照顾得好,就是在战场上,他也总能摸来点心,往俞乔嘴里塞,就怕她睡不好,吃不好给折腾瘦了。   马不停蹄两个月的麓战,谢昀照顾得再好,俞乔就也还是累着了,谢昀都睡醒了,俞乔还继续睡着,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谢昀也不愿意起来,就这么抱着她,看着她睡。   虽然他很想动手动脚一番,但想到俞乔的辛苦,就还是忍住了。   俞乔这一觉睡得足够沉,一直睡到午时过后她才醒来,但人还是懒懒得不想动,她将手缠上谢昀的脖子,靠到了他的怀里,“阿昀抱我吧。”   谢昀怎么可能不愿意,自然是连连点头,又擦脸,又布置膳食,最后还负责把人抱到议事的书房去,而众将士早就对这二人的亲密熟视无睹了。   俞乔里面穿着厚夹袄,外面还披着毛裘,谢昀倒是帮她如他自己那般裹着了,当然,他也不是多此一举,作为俞乔身边最亲密的人,他其实能感觉到俞乔近来的精神状态不是特别好,当然比起常人也不算差就是了。   他就怕她稍稍松下之后,反而给病了,谢昀不知不觉间老妈子的心态越来越熟练了。   而有谢昀这这般照顾的俞乔也把众将士们羡慕坏了,谢昀这么贴心又贤惠,完全超乎他们的想象,甚至有些人觉得如果能找个这般贴心的男媳妇儿,也不是不可以啊。   当然,这只是极少数人这么觉得,绝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应该找个软软香香,能生娃的媳妇儿,男媳妇儿显然无法满足后面那生娃的要求。   谢昀抱着俞乔进来,一样熟视无睹的还有滚在谢昀脚边的石头蛋,那居然是个活物,它是除谢昀之外能随时无阻进出俞乔大帐的……活物了,诡异是诡异了点儿,但看久了,也就习惯了,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的,特别它那种黏着谢昀锲而不舍的精神。   谢昀无聊的时候,它能陪他玩上很久,踢出去,滚回来,踢出去,滚回来……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战,你们不要放松警惕了。”   见众人将目光都放到谢昀和他脚边的石头蛋身上,俞乔不得不开口,好将他们不知飞到哪里的思绪拉回来。   “是,”众人称是,然后拿出晋国皇都的布局图,开始研究攻城方略。   但无论哪一种方式,不是耗时太久,就是两军消耗太大,还有就是西吴和北魏已经蠢蠢欲动了,可目前再蠢蠢欲动还只是念头,真正调兵遣将,还需要些时间,可他们若是耗得久了,他们就有这时间了。   当年的赵国战,就是耗时太久了,最后乱成了一锅粥,若不是楚皇采用了俞乔略无耻的计策,快刀斩乱麻,还不知道要消耗到什么时候去。   半日时间过去,战略依旧无果,俞乔也不再勉强众人,直接让他们散了,回去各自思索。   那些在俞乔面前晃来晃去的人,终于走干净了,谢昀也从一边的软榻走到俞乔身侧,然后挨着她坐下来,“我抱你回去?”   “好,”俞乔点点头,脸上的沉思散去,偏头亲了亲谢昀的脸颊,当做他这么贴心的奖励了。   “你说,他们的底牌会是什么?”俞乔揽上谢昀的脖子,靠在他的肩膀,似是在问,又似在自言自语,俞乔突然恍然,又抬眸看向谢昀。   “阿昀有没有觉得我最近变奇怪了?”她以前肯定不会这样自言自语的。   谢昀低眸看俞乔,嘴角慢慢勾起,“阿乔最近更可爱了。”   肯给他很多献殷勤的机会,以前的俞乔稍微有点太能干了,谢昀余光左右扫了扫,而后就顿住脚步,偏头亲了亲俞乔的头发,然后更确定地给俞乔道,“我都喜欢。”   “嗯,”俞乔莫名多些羞涩,揽住谢昀脖子的手收得更紧了些,两个人看起来也更加亲密了些许。   “俩娃娃感情还是这么好啊,”巴涂和远道而来的焦越在喝酒说话,看到路过的谢昀俞乔,巴涂随即感叹了一句,而焦越四五年前开始就被这二人各种秀了。   “他敢不对乔哥儿好试试?”   他肯定要替老俞公教训谢昀的,当然若是俞乔敢再在外面鬼混,他也会替谢昀说话的,总之他活多久,就会继续看着他们多久。   巴涂扫了一眼焦越,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焦越对着他敢这么说,可到谢昀面前,焦越肯定和他一样成为锯嘴葫芦去。   焦越察觉到巴涂的目光,立刻横眼过来,“你以为我是你啊。”   每次看到谢昀,都恨不得供起来跪拜一番的狂热模样。   两个人谁也没比谁好多少去,对视一番,两个人同时选择略过这个说不明白的话题。   “你来做什么,王府里不挺逍遥的嘛。”   焦越又喝了口酒,眸中多了些感叹,“自然是有事儿。”   具体是什么事儿,还不能让巴涂知道。   巴涂也就是随口一问,焦越不说,他就陪着他继续喝酒了,怎么也算有两个多月没见了。   焦越起身要去找俞乔,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看向巴涂,“对了,让你徒孙管好自己的眼睛,免得到时候都不知道是怎么瞎的。”   焦越说的是梁艋,他才来到楚军中不久就发现了,没道理巴涂没有所觉。   巴涂还真没感觉,他一般就保护谢昀的安全,回来军营就亲自教导阿狸蛊术医术,阿狸天分极高,几乎要把他掏空了去,他还真不知道那梁艋多了哪些不该有的心思,但经焦越一提,他自然容易察觉了。   “多谢,我知道怎么处理的。”   别看俞乔谢昀平日里对他们都和气,那是因为他们算自己人,也没犯到他们心中的忌讳,可一旦触及,无论谢昀还是俞乔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俞乔并没让谢昀抱她回房,而是到他们房间旁的暖厅去,再不久她就让人去寻焦越来了。   “我将人带来了,乔哥儿是要现在见,还是过几日再见。”   “现在吧,”她说着从绣袋的锦囊里掏出一个金戒戴到食指上,而后继续抓住谢昀的手玩儿,顺便等焦越带来的人进来。   谢昀一边儿手被俞乔玩着,另一边手也没闲着,喂个点心,摸摸小手什么的,好是忙碌。   焦越也不用他们招呼,他起身站到俞乔和谢昀的身后去,却是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   从门外被引进来三人,两男一女,男人穿着黑斗篷,女子蒙着黑纱,脚步轻盈,显然这三人在内功深厚上和焦越是相当的,可一个人战力也不全是由内功深厚来决定,还有技巧和经验,再加上天赋,功力浅的将功力深的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三人目光微微抬起,从下往上,但才落到俞乔的手上,同时一顿,而后就跪了下来。   “吾……吾等拜见主君。”   声音微微颤抖,情绪汹涌猛烈,几乎让他们难以自持。   焦越找来了他们,却是用了一些手段,可却没料到会是俞乔,会是金戒的主人要见他们,若是早知道,何须焦越那般鼓动,他们早就飞奔而来了。   “主君……”俞乔重复了一下这话,却没有任何一点相同于他们的激动神色出现,甚至也没有表露出要认下他们的意思来,俞乔看向他们,“你们可知道慧安?”   那三人闻言对视一番,最后由中间的那个男子回了俞乔的话,“慧安是前龙宵卫首领的女儿,原本该由她来继承龙宵卫首领一职,可她二十多年前推却了这个职位,离开了本部。”   “我们其间有过几次联系,可却都难以确定她的踪迹,她让我们继续蛰伏,等待……主君的归来。”   俞乔眸光晃了晃,话语却依旧平静,“她死了,你们可知?”   那三人闻言俱是抬头,他们的表情已经告诉俞乔答案了,他们不知。那么到底是谁害了慧安,依旧是个谜了,俞乔心头略过种种思绪,最后选择了放过,她又继续问话。   “只凭一个金戒,你们就确定我的身份?还是这个主君无论谁都能当?”   在此之前,俞乔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个,何况,她如今就是原本英州的族人都认不得她了,更何况他们。   “当然不是!”那男子说着身体又略略伏低,这是一种极致诚服的姿态,“金戒只有戴在纯正皇家血脉的人手上,才会有龙纹隐现,龙纹呈现得越多,说明血脉越是纯正。”   这金戒被俞乔戴着,完全不是什么隐现,而是时刻都有如精心雕琢般的纹刻浮现,一直都是如此,俞乔反而没这发现了。   “您,您是不是已经取回了紫玉龙纹佩?”那男人说到后面,几乎是确定地道了,否则金戒不会是这般的,那三人忍不住对视,而后再次伏低跪拜,“这是天命,您就是我们的君主。”   “你们可知何时凰主?”俞乔不置可否,又问了一句。   那三人自然不敢对俞乔有任何的保留,当即就说了,“手持血玉麒麟佩的真正凰血后人即是凰主,只是如何辨别,我等不知,许是有和金戒一般的信物存在。”   俞乔对他们的话不置可否,谢昀却似想起了什么,不过眼下这些人在,他倒也没说。   “龙宵卫还剩多少人?”俞乔又问。   那男子缓缓直起身体,恭敬回道,“近千人,散布在新四国,”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晋国内有百余人,吾等愿为主君效犬马之劳。”   “我要龙宵卫在晋国内百余人的全部宗案,你需要多久时间准备?”   那男子显然没料到,俞乔吩咐他们办事儿来得这么快,可越是如此,他们就越是高兴,这可比明着说认下他们,更让他们高兴,用了才是接受啊。   “明日辰时即可送来。”   “好,”俞乔点点头,再扬手,焦越略僵硬着身体走出,引那三人离开暖厅去安置。   焦越年轻时和老俞公一起走南闯北,可真说不上孤陋寡闻,那主君一称呼意味着什么,他怎会不知。   金戒和龙宵卫的传说,他也听过,可他以为那些随着后齐的灭亡,是应该一起不见了的东西,此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还在俞乔身上,那么她的身份基本就也可以确定了。   不,他早就该意识到的才对,齐恪成可不就是当年后齐国主虞孜君,去皇姓用国号为姓,俞乔跟着老俞公姓,很可能原本就是齐恪成的决定,俞氏一族祖上再往上深究,同大齐皇族似乎还暗藏这些不为人知的关系。   说起来,在救齐恪成的事儿上,他也出过力,而那时他以为的巧合却是未必。   老俞公赶往后齐国都就是为了齐恪成去的,他不恨齐恪成,也不让他危及到齐恪成,此时再看也不是那么简单了,他知道很多事情,可确始终都瞒着他。   而俞乔……这定然不是真名,她应该是兮字辈的,兮什么来着……当时好似听老俞公说过。   俞兮恒,不,应该是虞兮恒!然而他是想对了一半,不是虞兮恒而是虞兮姮!一字之差,很多事情又不会那么简单了。   焦越带人离开不久,巴涂又被请了进来,却是谢昀让他来的。   谢昀也不耐烦试探些什么,他将目光锁定了巴涂,让他双股控制不住打颤,然后直截了当问了话,“为什么我是凰主,你们如何确定的?”   谢昀一直以为凰主是南疆的方言呢,许是什么大人之类的意思,这是阿狸告诉他的……当然那个时候阿狸也听不大懂他们的话,可谢昀就是信了啊,若不是俞乔今儿特别问了那龙宵卫首领,他还没恍然过来呢!   如此囧雷的事情,谢昀沉默了一下,就不和俞乔说过程了。   “您……您看我吓成这样不就知道了?这是凰血后人必然会有的等级威压,略去您不理解这些不说,您的容貌就是最大的凭证了。”   血液里纯血越多,容貌就愈发绮丽,谢昀美到这种程度,血脉纯正几乎和原祖没有区别了。   谢昀和俞乔都没料到关键,居然还在他的这张脸上了。   “蛋蛋喜欢阿昀也和所谓的凰血有关?”   可不止是石头蛋,还有越来越通人性的小红,以及任何见到谢昀都想求抚摸的猛兽幼宠。   巴涂点了点头,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又接着道,“还不仅于此吧,但古简失传,凰血后人该怎么使用他的能力,我们也无法得知,不过南疆包括圣地在内的所有部落,都是凰主的护道人。”   主要他一声令下,整个人南疆都能为他所用,说起来,作为凰主的谢昀可比俞乔才多出主君身份能量要大得多,龙宵卫再能干也才千人,可整个南疆,那地域几乎和整个中原相当,就算人再少些,那也是数百万以计的,更不用说,南疆部落的人个个身怀蛊术。   “等级威压……我们在凤尾部落待过一段时间,同为南疆部落的他们,可没同前辈这般。”   “我是圣地长老,怎会同他们一般。”   在南疆功力越高的人,面对谢昀就会越怵,反而是那种碌碌无知的感觉不到。   俞乔没有什么表示,也没再追着这点儿不放,她看了谢昀一眼,然后又再问道,“既然南疆都是凰血后人的护道人,你可知后齐圣女的去向?”   俞乔话落,她和谢昀的目光都锁定在了巴涂的身上,他或有任何一点破绽,都会被他们洞悉。   巴涂冷汗当即就下来了,他连连摇头。   “后齐圣女?若非凰主,我等南疆圣地之人轻易不能出圣地,更不能入中原。”   所以他不大可能知道张梓熙的去向。   说完这话,巴涂就抿紧了嘴唇,就算是身上的虚汗流得再多,他都不能再开口了。   短短一刻钟的沉默,巴涂几乎要忍耐到极限的时候,俞乔再开了口,“前辈不用拘束,你不愿多说,我不会勉强的。”   她只说了自己,可没说谢昀也不勉强他的,来日方才,他们有的是时间寻找这看起来并不算太重要的真相。   巴涂又鞠了一躬,而后从这个暖厅里退出来,整个人都呈现一种虚脱的状态,不仅仅是因为谢昀,还因为俞乔,俞乔身上的气势,他隐隐觉得比谢昀还要可怕。   他滴神,他家凰主是嫁了个什么人呀!   巴涂离开,谢昀和俞乔神色同时缓和了下来,俞乔转过身来,攀着谢昀的手臂,将他拉得更近了些,蹭了蹭他的脸颊,俞乔就靠到了他的肩上。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可以向阿昀保证,至少我的心意不会变。”   俞乔很少给人承诺,可她无论承诺了什么,就都会尽力去做,对谢昀也一样。   俞乔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到他起伏的内心,又一句话将那些浮动都安抚了下来,他伸手将俞乔抱住,又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阿乔,我也一样。”   其实活得越久的人会越明白,愈是简单,才愈难得。   龙宵卫和巴涂透露的那些,隐约牵扯到了很多复杂的东西,俞乔和他置身其中,受不受影响,很多时候并不为他们所控制,但俞乔坚定地告诉他,她不会变。   而他也只要确定这点就够了。   他们依旧温馨而坚定,相隔不算太远的晋国皇都里,就不会有这般的氛围了。   全城百姓惊恐无比,楚军从东北边打来,一路势如破竹,这般速度就到了皇城前,只怕皇都的城墙面对楚军的铁蹄,还没豆腐坚固了。   不仅他们,就是满朝文武也要被吓破胆去了。   周思在龙越宫一顿痛骂,晋皇被他气得几乎昏阙过去。   周思在回到东宫端坐不久,他就秘密出了皇宫,来到西城的小宅门前,留下了护卫,独自进入。   “师傅,我已经考虑好了,之前是我妇人之仁了。”   他在一个房屋前,微微躬身,如此道。   他话落,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个白发如雪的年轻男人,这种年轻仅限于他的相貌,眼神却不是那回事儿,一双琉璃红色的眼睛,极美极美,却是什么也看不到的瞎子。   这只是阐述事实,绝对没有任何鄙夷的意思。   周思目光一扫而过,就不敢再多看,按理说他是他的幕僚,他就算待他不同,也不该是害怕,可事实就是如此,他怕他,很怕。   否则不是真被逼到如此境地,他都不大想踏足这里,可深究根源,这明空迄今为止一直都在帮他,他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怕他什么了。   明空缓缓抬起脸,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原本和煦无力的暖阳突然多了一种可怕的穿透力,似乎能照进他的血管,可不同于一般鲜红涌动的血管,他身上无一例外都是暗浊且冰冷的。   “再等等吧,我要先去见见他们。”   他说着,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可天边转瞬间暗了下来,让这个原本该明媚的笑容,多了些许神秘和晦暗。   周思打了个颤儿,他根本不敢有任何的反对,“是,听您的。”   第二天辰时许,龙宵卫首领宵金将晋国一百三十八名龙宵卫的资料,送到俞乔的书房,“其他三国的宗案也在送来的路上,还需要些许时日。”   “嗯,”俞乔点点头,却是在继续翻那些宗案,“哗啦,哗啦……”半个时辰的时间不到,她就翻完了,而后放到一边儿,看向宵金,“我要新四国最新的消息。”   那宵金有些诧异俞乔这么快就放一边儿,但他对俞乔的要求,事先就有准备了。   他退出去不久,后面跟着宵珍和宵微,她们各自手捧着好几卷宗案。   “奴已经看过一遍,主君若有需要,可以直接问奴。”   “称奴就不必了,就说属下吧,日后和其他人一起唤王妃或者将军,主君……”   俞乔说着摇了摇头,龙宵卫只是她手中掌握的一种介于江湖和皇朝之间的势利罢了,依旧比不得她主帅的位置,更比不得她和谢昀绝对掌握的北翼王府势力,当然,也还有因为俞乔并不怎么认可她前朝皇族后裔的身份。   那三人沉默片刻,就也觉察到了,信任这种东西不是短时间就能有的,他们和俞乔都需要时间。   俞乔和他们说完,又低头开始翻阅,速度极快,那三人对视一眼,就站到了一边儿,等着她随时问话。   “司马流豫月前出了魏都……”俞乔突然停止翻阅,眸中浮现几许沉思,那个时间刚好是梦姬被她和谢昀杀了之后。   “找董伟进来!”   “是,”书房角落里的大胖称是离开,没多久,他和董伟一同进来。   “你去办,傍晚之前,我要结果……”俞乔说着目光扫到了宵元三人,“你们和董伟一起,尽快!”   “是,”那三人也一同称是,而后从书房里退去。   俞乔继续翻阅那些,和她手中得到的消息对证,却是能发现许多,之前没能注意到的事情。   看她都翻完了,谢昀才走近,坐到她身侧和她说话。   “阿乔近日精神头不大好,我让阿狸过来给你看看。”   俞乔除了他之外,从不允许人近身,就是医者也不能例外,而且她自己本身医术就不错,加上身体也好,显少生病,还真没用到太医或者寻常大夫的时候,可现在俞乔明显精神头不是太足。   俞乔感觉了一下身体,随后缓缓靠到谢昀身上,“不用,就是一下子看太多东西了。”   她近日除了比较容易累之外,并无其他不对,她自己没觉出什么病来,阿狸就算来了也没用。   俞乔自然能理解谢昀对她的在意,她又缓和些语气,“阿昀给我靠靠就好了,过两日,若是我还没缓过来,我就听你的。”   “嗯,”谢昀点点头,俞乔脸颊红润,并无什么病征,只是精神头比起以前差了些,他寻思了一下,可能是之前战事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让她给累着了。   “阿乔有特别想吃的嘛,一会儿我让人给你煮。”   有谢昀在身边操心着,俞乔吃得还真不差,宵夜点心不断,就没有把俞乔饿着的时候,若不是每日里那么多事情,俞乔真的觉得自己会给谢昀喂胖了。   俞乔沉思了一下,却是没想到什么特别的,“要不然就按照你喜欢的给我煮好了。”   她以前就没什么特别喜欢的,现在倒是被谢昀养得口味越来越和他一样了。   谢昀听着也没什么不对,他点了点头,心中嘀咕起自己想吃的,无一例外都是甜食,以及俞乔煮的鱼,可现在俞乔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够,他也不想她还为他专门下厨去,不过鱼还是可以让人煮的,鱼汤也很补的。   俞乔让龙宵卫跟着董伟一起不是没有原因,龙宵卫在晋国有分部,在晋国处理事情要比董伟懂门道多了,不过才两个时辰,他们就一同回来了,脸色看着却是有些被吓到。   “人在哪里?”   俞乔已经从他们脸上确定了她的猜测,接下来就是确定他人在哪儿了。   “就在华内府的来福客栈!”   司马流豫居然已经到了晋国,而且离他们只有几条街的距离,他可不是什么路人甲,他是北魏的太子,是一举一动能影响天下大势的人,晋国里多了他,会有什么变故,谁也不知。   然而现在晋国皇都还未能攻下,她答应木泽羽的还没有做到,岂容他的突然出现,而多出些不可预测的变故来,俞乔绝不容许。   “人可是控制住了?”俞乔相信董伟和龙宵卫这点素质还是有的。   “属下派人暗中盯着了……”   董伟话落,俞乔眉头就皱起来了,沉思片刻,她取过一个盒子里的新帖子,快速写好,而后看向董伟,“你亲自送去,直接说我要见他。”   盯住……司马流豫能几乎瞒过所有眼线到了晋国的华内府,就不是董伟派人就能随意盯住的了。   “快。”俞乔又叮嘱了一句。   董伟闻言,拿着拿着折子立刻退出,速度极快。   宵金弯下了脊背,“是属下办事不力!”   “和你无关,”俞乔虽然着急了点儿,可也没到是非不分,随意迁怒的地步,她扬了扬手,那宵金就退下了。   不过他对他这个主君的能力和作风,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   她的确就是他们要等待和效忠的人!   董伟和宵金等人进来的时候,谢昀还坐在俞乔身侧,一直给她当靠背,也自然看到她亲自给写的帖子,居然是写给司马流豫的!   “他跑来晋国做什么?阿乔要去见他?”谢昀从神色到言语无一不说明他在吃醋,虽然这飞醋吃得不是太有道理,他揉揉俞乔的手,“阿乔干嘛亲自给他写帖子啊……”   “我都可以帮忙啊……”   俞乔扫一眼谢昀,他写的字司马流豫能看懂才奇怪。   “我们一起去见他,不能让他坏了我们的事儿。”俞乔说着眼睛眯了眯,“关键时刻可能还要阿昀帮忙。”   “帮什么?”谢昀的神色在看到俞乔眼中的冷淡时,反而缓和了起来。   “当然是抓人了,晋国可不是那么好来的。”   司马流豫在客栈收到董伟送来的帖子,自然是惊讶的,当然也只差一步,这帖子就送不到他的手中了。   “她在着急,”司马流豫这么说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居然也有能让俞乔着急的时候嘛。   “哥哥切莫以身犯险!”司马流豫的妹妹司马琉若也来了,作为比一般人和司马流豫关系亲近些,也知道的多一些,她还是选择开了这个口。   ☆、第12章 /130/19   司马流豫的目光在那帖子龙飞凤舞字上难以错开,“无妨,我原本就也要找她的。”   只是这个时间,被她提前罢了。   她选择了谢昀,可有些事情,他还是必须来弄个清楚,这一趟晋国之行,早就在计划之内的。   司马琉若看着司马流豫主意已定,就也知道阻止不了他。   俞乔就没多耽搁,送了帖子,见面的时间就订在了今日午时,地点就在他们客栈前的酒馆里,林四酒的酒馆,他行踪不定,这次却是出现在了晋国,俞乔知道,却也才知道。   谢昀曾经和他有过几分交情,再见面倒是比寻常人和善些许,“你……”   谢昀的话才开个头,那林四酒就对着他和俞乔跪了下来。   “龙宵卫林四见过主君。”   俞乔知道他在晋国,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那卷宗案里就有关于林四的信息,再以她和林四酒的合作关系,两相对照,自然就知道此林四就是她认识的那个林四酒了,只是俞乔没料到他也会是龙宵卫之一。   “属下当年差点死了,是老首领救了属下,后来再不久属下就加入龙宵卫。”   他曾经和谢昀俞乔说过的话,也不全是假的,他的病就是他亲爹所为,也是他运气好,遇上了龙宵卫老首领,病症严重,却也活了下来,再后来他振作和崛起,并不全靠自己。   他能有如今道上的名声和作为,在一开始是离不开龙宵卫给予他的资源。   “起吧,”俞乔说着往里走去,“你我相识在前,不用这般拘礼,不过日后倒是省了我一笔开销。”   消息往来,俞乔这些年没少和林四酒做生意。   林四酒起身,点了点头,倒是比宵金他们面对俞乔要自在一些,“这是当然的。”   龙宵卫这样一个组织长久生存下来,花费怎么可能会少,他赚来的大部分钱都投入到龙宵卫的日常维持当中去了,不过他们也算生财有道,说不得多富有,但也不穷,不需要俞乔再贴钱,当然,如果俞乔要再扩大龙宵卫的规模,那就要再投钱了。   “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林四酒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引路,却是引着他们上了酒馆的顶楼,顶楼之下热闹喧嚣,顶楼却是安静雅致,不过林四酒的酒不错,满室飘香。   俞乔千杯不醉,平日子自然无碍这些酒香,可此时却是忍耐了一番,才没把她的不适表现出来。   谢昀扬手,大胖几个端了几个食盒进来,却是他之前就让人准备好的膳食,便是出门来了,他也一起带上了,外面怎么都没他让人准备的精细。   大胖陆续将膳食端到桌上,俞乔眉心终于忍不住一蹙,声音无波,不见喜怒。   “将鱼撤走,其他留下。”   “是,”大胖习惯性听从俞乔的吩咐,当即就依言照办了。   俞乔放在袖子下的右手,却是放到了自己左手腕的脉搏上,心中隐隐察觉的不对了,又多了些,但只除了方才那一蹙眉,她就没再表现出什么来了。   谢昀的关注基本全在俞乔身上,他看了看膳食,又看了看俞乔,他起身亲自将窗户一一推开了去,而后才坐回俞乔身边,声音放低,“阿乔不许任性了。”   谢昀所指是让阿狸过来给她看病一事,俞乔放开自己的手,点了点头,心中突然多了些难以言说的紧张,可此时还在外面,她也没再说其他。   他们坐下不久,林四酒又将司马流豫兄妹引进来了。   司马流豫和司马琉若都易了容,可是他们天生贵胄,已经被俞乔识破了身份,自然不再伪装,身上的气质难以掩藏,不过要论贵气,天下间已经没人能和谢昀俞乔比了,一个是凰主,一个是主君,至少在这个当世,已经不是哪国皇子太子就能比的了。   司马流豫看将过来,看到戴着银狐面具的俞乔时,那种微不可查的恍惚,还是给谢昀捕捉到了。   果然如此,司马流豫果然还惦记着他的阿乔!他阿乔都是有夫之夫了啊!   “若儿说,这是鸿门宴,俞弟如何看?”   谢昀抱着黑蛋的手不觉收紧,俞弟……司马流豫都不知道比俞乔老了多少岁.,还敢和他们平辈交,称兄道弟,好生气哦。   俞乔闻言笑了笑,可她的话语和语气都不是那么回事儿。   “倒还是公主机警,我和阿昀的宴,你也敢来,倒是好胆!”   俞乔开口可没留什么情面,因为即便是她,也没能完全想明白司马流豫此行的动机,原本他脑子没坏,就该在北魏皇都好好待着,或发号施令,或者寻找其他机会。   可他偏偏脑袋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跑这里来淌浑水了,今日他若不能说服她,他们兄妹就只有被软禁这个下场了,司马流豫接下帖子,如此他就算没过来,他插上翅膀也难从这个华内府退走了。   “俞大哥就是这般与我阿兄说话呢!”司马流豫没有反应,司马琉若就先不满了,本来也是,司马流豫作为北魏朝堂第一人,还真没什么人敢这么和他说话呢,还疑似冷嘲热讽的。   “本王的王妃可没有说错什么!”   司马琉若维护司马流豫,俞乔也有谢昀来维护,论护短,司马琉若还真比不过谢昀,他又添了一句,“他脑袋本来就挺有问题的……”   谢昀鄙视起司马流豫来,无半点勉强故作之态,他就是没说,心里也一直都是这般看他的,勉强比齐凰儿高些段数,可依旧脑袋有坑,这就是谢昀对他的评价。   当然在司马流豫惦记俞乔这事儿上,他还是万分在意和介意的,这点儿他再鄙视司马流豫也没用。   才一见面不过四五句话,就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得难以形容了。   林四酒和大胖等人,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瞎子聋子,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司马琉若气结,目光瞪向谢昀,可谢昀说完话,目光又落回俞乔身上,带着绝对的专注和维护,他正愁没机会爆发呢,那司马流豫和司马琉若最好别给他机会。   俞乔的目光倒是一直落在司马流豫身上,她在揣测他的目的,从现有的事情,无法揣测他的动机,那就是司马流豫又受他前世经历记忆的影响了。   司马流豫之前说那个话,只是想试探一番,可俞乔根本不和他走一般套路,寒暄不必,称兄道弟更不必,他和她的交情还仅限于四年前他到楚京一趟里的邂逅。   四年……他们居然有四年多没见了,而这四年,他从未停止过关注俞乔。   俞乔一样没给他忘记她的机会,原本他想她和谢昀成婚了,他就该放下,可新婚之夜,谢昀一失踪就失踪了三年,那赐婚和婚礼就也渐渐被他忘却,被俞乔自身的光芒掩盖,他也总是以为这个俞乔,还是上辈子他认识的那个俞乔。   而此时谢昀和俞乔同坐,谢昀对俞乔的维护,以及俞乔对他的戒备,让他明白,他以为的交情,从来都只是他自己的事情罢了,他们从未能靠近过,即便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曾经里,也没有。   “我来这里,是要解开我心中必须要解决的疑惑。”司马流豫对上俞乔的视线,如此道。   “疑惑……”俞乔重复了一下这话,却是辨别出司马流豫没在骗她,她语气明显缓和了下来,“很着急吗?”   司马流豫却是更加严肃了神色,而后点了点头,“非来不可。”   司马流豫扫了谢昀一样,好像他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一般,眸光收回,他抬起酒杯,一饮而尽,“梦姬是你们杀的?”   “你倒是好本事,让一个女人为你牺牲到那等程度,”谢昀被司马流豫扫了那样一眼,心中自然不忿,不过他也没说错,他对其他男男女女一样不假辞色,可他也没要那般利用过她们。   “姜铭城父子就是个变态!”   司马琉若目光扫过来,却是不大懂谢昀话里的意思,谢昀冷冷勾了勾嘴角,“和姜铭城睡过一夜的女人一般都活不过天亮,你以为是为什么?”   那些女人是迫不得已,可司马流豫却是自己将梦姬送到姜铭城手中受辱,他居然敢怨怪他!   司马琉若眸光晃了晃,却是明白了谢昀话里的意思了,梦姬……她曾经随司马流豫到梦阁玩过,自然也见过那千娇百媚的梦阁阁主梦姬。   “至于她死,那是因为她要杀阿乔,你说她该不该死!”   若是有人想杀司马流豫,她也会恨不得那人死,他们算不得太亲密的兄妹都如此,更何况一起闯过生死又经历过岁月别离相聚的谢昀和俞乔了。   司马琉若下意识想点头,但她忍住了,忍得稍微有点儿辛苦。   “所以你来是要找到明空的所在,然后呢?”俞乔握住谢昀的手,捏了捏,又揉了揉,谢昀目光微微扫过来,有些幽怨,有些可怜,可他还是为俞乔忍了。   司马流豫斟酌了一番话语,才再开口,俞乔太敏锐了,他若说不好,她真有可能发现什么不对来,“你若是将他逼得太狠,晋国皇都乃至整个晋国中原都会毁了。”   “他手中握有一种可怕的疫病,传染速度极快,三到五天,染病的人就会死。”   过程没发生他无法说,总不可能他告诉俞乔,就是他身边的这个谢昀曾经助纣为虐,为那明空寻来了数万无辜生灵,让他向天下撒播疫病,就是北魏也受到牵连了,他来这里是为了阻止一场极其可怕的浩劫。   司马流豫目光看向俞乔,自然就能看到她身侧的谢昀,他依旧想不明白俞乔怎么会选择谢昀,要知道曾经是她杀了谢昀的,当然,那时的谢昀让他撞上,他也会杀了他。   司马流豫话落,谢昀和俞乔都沉默了起来,不过不是他们以为的沉默,这也是少数谢昀能够知道,并且告诉过俞乔的大事。   可晋国不能不打,皇城不能不攻,明空更不会因为他们没有动作,他就会选择消停的,俞乔选择用战争,因为这是最快可以掌控晋国的方式。   “我们需要合作。”   司马流豫又添了这句话,俞乔若还有点儿理智,她都会选择和他合作,而他知道的她,最不缺的就是理智。   俞乔在思考,其他人包括谢昀在内都在沉默,在沉思司马流豫的话,一旦司马流豫所说真的发生,那真的是浩劫,就现有的疫病,每年都不知死多少人,还出来这种这么可怕的。   “合作找到明空,并且杀了他吗?”俞乔说着自己就摇了摇头,那明空太过狡猾和谨慎,而他们至今连他一次真面目都没见到过,司马流豫甚至还不知道明空养了那些可怕的虫子和傀儡,当然也有可能,他话语里还对她有保留。   “为什么不可以?”   司马流豫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永绝后患的方法?   俞乔上辈子不就是这么干的,她用一条手臂的代价,杀死了明空……而后更加独绝,他想改变些什么,至少俞乔不需因他再付出她的手。   俞乔回头和谢昀对视,谢昀轻轻对俞乔颔首,只要俞乔还是他的,他是无所谓的。   而司马流豫这般说一半,不得已又藏一半,其实也挺让人难受的。   “你可知齐凰儿?”   俞乔可没打算把谢昀的异常让司马流豫知道,但齐凰儿就没什么问题了。   司马流豫自然摇头,齐凰儿还没有资格让司马流豫记住他,就是记住也只是一个名字,一个身份罢了。   “当初在篙草原上,除了你想杀我,还有嘉荣长公主府也派了人来,谢时对我的针对,原因就是如此。”   俞乔说着,嘴角露出几丝讽刺的笑容。   “嘉荣长公主所为却是因为齐凰儿……而后我随阿昀到京中,几次见她,她都按耐不住对我怀有极深的恶意,她一直试图打压我,可我从未在楚京生活过,与她从无交集,她的恶意不仅来的离奇,也还强烈得离奇……”   司马琉若拉长了耳朵,司马流豫许是不记得齐凰儿,可她却记得,从宜阳到了楚京,司马流豫多和皇子外臣接触,她却是多和楚国的公主们接触,这其中自然是少不了齐凰儿的。   不过她并不喜欢她,总觉得她戾气极重,不好相处,原来她对俞乔也是这般?   而司马流豫何等聪明之人,他如何会不明白俞乔话里的意思,原本俞乔早就知道了?而他暴露是因为一个不知是什么模样的蠢女人?   更多还是因为谢昀,可俞乔不会告诉他。   “我从她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俞乔确定地给司马流豫道,所以他所谓的先知在俞乔面前,半点用都没有,“合作的前提就是坦诚,我坦诚相告,太子看要如何?”   俞乔的话结束得有些快,司马琉若除了知道那齐凰儿莫名其妙恨俞乔之外,什么也没听出来,但她阿兄司马流豫明显不是,面无表情,难探深浅,他在思索。   “俞将军应该不差一座客院,我需要点时间想想,再和你说。”   “自然,”俞乔点点头,握住谢昀的手起了身,又对他们兄妹点了点头,先出了这个酒馆顶楼的雅室。之后司马流豫兄妹的安置让董伟来办就好了。   司马流豫没表现出来,可他是狼狈的,在俞乔的目光之下,尤其如此。他持有自尊,不愿意让俞乔看穿他这份狼狈和难堪。   谢昀被俞乔牵着,心情突然好了些,俞乔将锅都甩到齐凰儿身上,那就是对他的维护啊。   不过他也能懂司马流豫的心思,不过当初最先让俞乔觉得不对,还真是因为齐凰儿,那个又蠢又自以为是的女人,他和俞乔坦诚相告,可不会有什么狼狈和难堪,俞乔舍不得让他如此的。   谢昀此时再回想起在山底水潭的事情,只剩那种温暖的感觉了。   “阿乔刚才什么都没吃,”谢昀有些担心地看着俞乔,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蛋蛋都说阿乔一定要吃好睡好的。”石头蛋都懂得道理,俞乔却一直要他叮嘱呢。   俞乔闻言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直接将谢昀甩到身后的布兜拎了过来,眼神和脸色都有些凶,谢昀不明所以,可石头蛋里的蛋蛋明显瑟缩了一下,一动不敢动了。   “阿乔生……生气了?”可是他的阿乔为什么生气啊,还对这他生气,谢昀觉得自己有点儿慌,不,是很慌,尤其是在情敌都要住到他们隔壁来了的时候啊。   俞乔还真给气到,可她对着石头蛋对着谢昀也发不出什么脾气来,她放下布兜,拽住谢昀的手,继续往外走去。   “我听说那边的面食挺不错的,我们去试试?”方才俞乔没吃,他也没吃,看俞乔气呼呼的,也不知道还吃不吃得下。   而俞乔脚步微微一顿,还是往谢昀说的那家面馆去了。   “老板来三碗面!”   谢昀瞅了一下自己和俞乔,不明白她怎么就要三碗了。   俞乔回眸又瞪了他一眼,依旧气呼呼的,“我吃两碗。”   谢昀看俞乔明明生气,看着也不是很有食欲,可她还是吃光了两碗面,挺大碗的两碗面。   谢昀勾了勾嘴角,“阿乔真乖。”   俞乔舍不得让他担心,居然吃了两碗。谢昀这么想着,立刻也把自己碗里的面吃光了。   俞乔两碗面吃下来,就也冷静了下来,石头蛋自然是要怪的,可谢昀却没什么好迁怒的,而且她自己也有责任,这两个人接连遭遇战事,她又太相信自己,原本应该察觉到的细节,都没注意到。   她反思之后,却是后怕,虽然孩子的到来不在计划之内,可若是有什么意外,她都难以原谅自己。   “阿乔,还生气吗?”   虽然弄不明白,俞乔怎么就他和蛋蛋生气了,可他更怕俞乔气坏自己了。   “如果还生气,一会儿回去,我陪你打架,不还手的。”   俞乔闻言又敲了一下谢昀的肩膀,“打什么打……”   谢昀恍然般的点点头,自以为明白了,“不是那个……是阿乔一直想的那种打架。”虽然另外一个他也很想,算起来,他们快有两个月没行房了。   谢昀眼中欲求不满的气息渐渐浓郁,直到俞乔没忍住又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嘟囔道,“笨死了。”   谢昀已经决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让俞乔出气了,依旧一头雾水懵懵的模样,可也没反驳,“对,我笨,阿乔不要和我生气了。”   谢昀凑近了看俞乔,俞乔又哼了哼,可哪儿还生得起气来啊。   她想了想道,“付钱,我们回去。”   “好,”谢昀点点头,立刻扬手,小二过来,谢昀将碎银子扔给了他,又等他找了,然后才去牵着俞乔的手,一同走出面馆。   在就要走出门口的时候,俞乔和谢昀同时一顿,而后猛地回头,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忽然又不见了,两个人对视一番,足以确定那不是错觉,方才确实有人在看他们,还是那种不太让人舒服的视线。   “封锁这一带,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出没,”俞乔对大胖说着,却还看向宵金,“你也去。”   她这么吩咐了,心中却也明白,大致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是,”大胖和宵金一同称是,俞乔和谢昀却是继续上了马车,回他们的住处去,而司马流豫兄妹在他们吃面的时候,就先被送走了,此时也该到府衙大院的客院里了。   巴涂和焦越并未随大胖他们离开,他们俩明白自己的职责,谢昀俞乔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就是回到住处了,他们也不会离谢昀俞乔太远,明空的威胁和可怕,他们一直都知道。   还未进入他们的主院,谢昀就对一边儿的二胖吩咐,“你让人去叫阿狸过来。”   有句话叫医者不能自医,俞乔也不能例外,阿狸的医术已经超过了一般的大夫,他又是他们夫妻之外唯二见过俞乔女装的人,更主要是,他是他们看着长大,彼此间的信任远胜于一般的血缘亲人。   阿狸的院子里,梁艋也在,却不是在给阿狸帮什么忙,这段时间,阿狸自己就培养出几个满意的蛊虫侍者了,梁艋来是想让阿狸给他说情,巴涂要让他现在回他们的新药谷去,可他不想走。   原因是什么,他以为他掩藏得很好,可是在明眼人眼中就和大白天里脱光了衣服没什么区别,不就是见到谢昀女装的模样,而后惦记上了,时间再久,直接成为心魔了。   “梁师哥,一般事情上,我求情,阿公自然肯应,可他让你回去,自然是有他的考量,这其中的考量是什么,你又不愿告诉我,如此让我求情,我怎能答应。”   翻过年去,阿狸就十一岁了,俞乔让他读的书没白念,梁艋想要糊弄他,还真不容易。   “你就说,你要我留下给你帮忙,不就好了?”   阿狸冷清的神色,冷静的话语,和那俞乔像极了,他像谢昀软萌的一面,只在他亲近的人面前表现,可对着外人,阿狸更愿意向俞乔靠齐。   换到其他时候,他许会觉得阿狸这样也挺好,可是现在他觊觎上了谢昀,自然就会对谢昀喜欢的俞乔产生他自己都不能察觉的排斥,此时说话的语气自然就也冲了。   “他们养了你五年,可药谷也养了你五年!”言下之意,是要阿狸不要忘恩负义,太过偏颇了。   可这又怎么能一样,药谷养他,那是因为他出生在那里,他的生身父亲在那里,难不成他们不将才出生的他掐死,饿死,就算对他有恩了?   相反,他和谢昀俞乔才是真正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他们是爱护他的柳婆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选择的托孤对象,那是的俞乔才只有十二岁,带着断腿的谢昀,身边还跟着矮小瘦弱的秦述。   他们一起吃过难吃至今印象深刻的烤臭果,他们住过只有两间屋子的小宅院,他们给他过了五年都没落下的生辰,谢昀各种宠着纵着他,俞乔教导他学识,开拓心境,他们从未对他言及过恩义,可却是这世上真正对他恩重如山的人。   真要对比和选择,阿狸可以告诉梁艋,甚至他的生身父亲,这两者根本不能放在同一天平让他选,他的心早就有了偏向。   阿狸的神色迅速冷了下来,他看向梁艋,“养了我五年的是嬷嬷,她是我死去阿娘的人。”这点是巴涂告诉阿狸的,药谷对他的恩,顶多就是提供他住了五年的地方。   阿狸走入房间,再从里面出来,手上多了两张银票。   “这是我这几个月的俸银以及秦述分给我的红利,有一百两白银,足够付五年的房租了吧。”   梁艋本来在出口之后,就有些后悔,可被阿狸这般豪气地拍了银票之后,他就真的被气到了,阿狸居然要用银钱和他们两清?   “俞乔就是这般教导你的?”   “那么公良谷主就这般教导你强人所难嘛?”阿狸不退反进,一瞬间气势却是盖过比他高比他大比他年长的梁艋了,“你若还不愿意走,我会告诉阿公,让他差人陪你一起走的。”   阿狸的话顿了顿,眸光锁定了隐忍怒气的梁艋,声音徒然放低了些。   “漂亮哥哥是小鱼哥哥的,你敢觊觎,不用他们动手,我都不会让你好过,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当真以为他什么都不懂呢!   俞乔顾忌着他,他顾忌着处置后谢昀的心情,倒是让梁艋愈发不知道分寸了。   一个侍卫从外面走进来,似乎没看到剑拔弩张,气氛紧张的两人,他对阿狸躬身。   “王爷让您去主院一趟。”   他是谢昀身边原本禁卫军的一员,他们对待阿狸的态度,近乎对待他们的少主,原因就在谢昀,每日三餐他就是没叫阿狸过去吃,也会让人过来吩咐几句,一般人家的父子都难做到如此,可谢昀对阿狸的照顾已经形成自然而然的习惯了。   “我知道了。”阿狸对那侍卫点点头,他也不再看梁艋,直接吩咐,“我没回来前,任何人都不准进我的院子。”那梁艋自然也不能待了。   “是,”那侍卫点点头,随即直起身体,看向了梁艋,那神色自然是完全不同了。   梁艋脸色青白交替的时候,阿狸已经往谢昀俞乔的主院走去了。   他在主院前的亭子里看到巴涂,却是过来先说两句话,“阿公尽快将梁艋送走吧,往后王府里还有什么事,也不要用他了。”   巴涂闻言再瞧一眼阿狸,大致就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那梁艋还真是魔障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肖想他们凰主,若不是记着他是他女婿的大徒弟,他早就活剐了他。   “阿狸不用担心,阿公知道怎么办的。”   阿狸轻嗯了一声,又对焦越点点头,转过身往暖厅的方向走去。   “阿狸可真懂事,”焦越赞叹了一下,又扫了一眼巴涂,有些羡慕,不过俞乔也和他后辈没什么不同,只算羡慕,而不是遗憾了。   时间算起来,谢昀俞乔在暖厅里坐下没多久,阿狸就到了。   “你们都下去,没有吩咐不用进来,”俞乔挥手让大胖几个近身护卫从暖厅里退出,他们自然无意见,退出之后,将门给他们关上了。   谢昀对阿狸招手,“还愣着干嘛,过来啊,你给阿乔看看。”   阿狸点点头坐到他们身侧的位置上,俞乔拉了拉袖子,将手放到了桌子上。   看谢昀和俞乔都是严肃的神色,阿狸自然也跟着严肃起来了,瞎想也没用,他三根手指落在了俞乔的手腕上,随即沉默,沉默,又再沉默。   阿狸严肃着神色道,“换另一边儿。”   俞乔依言收回了一边儿手,递给了阿狸另一边的手。   俞乔看阿狸神色基本就确定心中的猜测了,她的另一手不觉就落到腹部,居然真的有了。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们别给我沉默啊!”这是欺负他不懂医术,又不懂察言观色嘛!   阿狸看谢昀几乎要炸毛的样子,沉默顿消,脸上路出了微笑。   “漂亮哥哥和小鱼哥哥要当阿爹阿娘了,我要当小叔叔了。”他说着自己就先傻笑了起来。   阿狸一直喊他们哥哥,算是平辈,俞乔和谢昀的孩子自然就要喊他叔叔的。   “什……什么?”谢昀结巴了起来,又觉得自己是幻听,再问了一遍,“什么?”   他转向了俞乔,他需要俞乔来给他确定。   俞乔握住谢昀的手,缓缓往她的腹部摸去,“虽然有些意外,不过我们确实有孩子了。”   阿狸跟着给谢昀点头,“快三个月了。”   孩子都三个月了,谢昀俞乔才会发现,这对爹妈可得粗心到什么程度啊,这若是换成公良端锦来他们看,谢昀俞乔都免不了一顿喷。   谢昀的手在碰到俞乔腹部之后,整个人都僵硬住了,丝毫不夸张,就好像被点穴了一般,一动不动。   俞乔之前心中就有猜测,已经有了缓和接受的过程,可谢昀在阿狸说出来之前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在担心俞乔是不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病了……这心情胶着到一起,他僵住就也能理解了。   他还记得俞乔的话,认定了他们在这两三年内都不会有孩子的,可现在突然就有了,还三个月了。   “我……我,我需要冷静一下。”   谢昀说着,蹭地离开了俞乔身边,然后一溜向门口冲去,也顾不上开门,那还算牢固的门,直接给他撞飞了去,然后他绕着他们的院子,快速奔跑了起来,完全没有用轻功,可速度依旧快得吓人。   “他这是……”俞乔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昀就这般了。   “高兴傻了,”阿狸默默地给俞乔确定道,谢昀那么喜欢俞乔,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们的孩子,剩下的可能,那就是消息太突然,把他给刺激到了。   阿狸继续给俞乔叮嘱一些事儿,“您的身体还不错,但多了个宝宝,却不能再和以前那般了。”   想想俞乔这三个月都做了什么,就该为她和孩子捏了一把汗,赶路,打仗,杀人……好多好多的事情,阿狸看向俞乔的腹部,确定的夸奖道,“大侄子真乖。”   阿狸还不知道,怀着孩子的俞乔甚至带着谢昀深入敌营,奇袭杀人,其间居然也没少了和谢昀纠缠,俞乔回顾着,不免有些汗颜。   “他确实懂事,”三个月还是很小很小的一团,可却已经陪着他们做了那么多事情了,俞乔想着心忽然就柔软了下来,她向外看去,她孩子的傻阿爹还在跑圈儿呢。   谢昀心中只重复了一句话,那就是阿乔怀孕了,他都不知道给自己重复了多少遍,脚步猛地停下,他终于确定了。   再没有迟疑,他就往房里冲去,才被大胖和二胖扶起来的门,再次被谢昀一撞,彻底报废了。   ☆、第12章 /131/20   阿狸瞧了他们两眼,没再说话,安静从暖厅里退出,还做主让大胖他们走远些,此时的谢昀和俞乔都不想让人打搅吧。   谢昀的脚步在俞乔三步前的地方停住,然后就直直的看着俞乔,眸中的情绪一点儿一点儿冒泡,然后泛滥成海,几乎难以自持,他又想退走再发泄够了回来,可俞乔喊住了他。   “阿昀。”   “我,我在,”谢昀被俞乔一喊,他就挪不动步了,跑不到外面去,进到俞乔面前的两步,也显得有些艰难,他总是怕自己太激动,没了分寸,会伤害到俞乔,还有他们才知道的孩子。   俞乔缓缓起身,脚步还未向谢昀落下一步,谢昀一溜自己就到了跟前,扶住了俞乔,“别,别动,你别动。”   俞乔失笑,她倒是没动,可谢昀他自己的身体却还在轻轻颤抖,那种激动又害怕的颤抖。   可他还是忍住了这种激动和害怕,他依旧想要亲近她,只要这点没变就够了。   俞乔两手一伸抱住了谢昀的腰,然后整个人都投到他的怀里,谢昀更加僵硬,可再僵硬也有一个极限,达到这个限度,反而会缓和下来。   “阿昀高兴吗?”   “高兴,我当然高兴,”虽然他还有些慌乱,但心里更多还是高兴的,“我太高兴了,阿乔呢?”   “我和阿昀一样,”俞乔说着勾了勾嘴角,缓缓抬头,看了依旧控制不住有些僵硬的谢昀,牵住了他的手,他们一起回房去,暖厅被谢昀破了门,已经不暖了,多了孩子,她自然也要多注意些身体了。   “晚上要睡觉,这个门可不许再撞坏了。”   俞乔说着摸了摸谢昀的肩膀和胸膛,有些担心他方才有没有把自己给撞坏了。   “我知道了,”谢昀连连点头,而后同手同脚姿势僵硬地被俞乔牵回了房里。   两个人一同在床边儿坐下,俞乔很自然又靠到谢昀的怀里来,谢昀下意识就和往常一样,回抱住俞乔,再一僵,俞乔随即按住他的手,“阿昀在害怕什么?”   “阿狸说了,我和孩子都很好,不会阿昀抱抱就坏了的。”   谢昀嘴里嘟囔了一下,动作依旧带着点儿小心,但还是继续将俞乔抱住了,他方才只要要调整一下抱的姿势罢了,“是我不好,阿乔之前生气是对的。”   让俞乔怀孕的罪魁祸首肯定是他啊,还在这样的时候,难怪之前俞乔生气,谢昀话又低了低,“阿乔就生我的气,不要生咱们宝贝的气好吗。”   “也不要自己生闷气……”   总算是找到谢昀害怕僵硬的根源了,俞乔推了推谢昀,两个人一同在床上躺好,阿狸说了,她这段时间要多休息,而最好的休息就是睡了。   “我已经不生气了,”俞乔躺在谢昀的胳膊上,周围全是谢昀的气息,她眉目又温和了起来,困意也跟着明显了起来,而且也似乎没什么解释的,“阿昀陪着我睡吧。”   “好,我陪着你。”   俞乔渐渐沉睡,谢昀没敢动,但脑袋里还在转悠不停,孩子到来的太过意外,第一感觉,惊多过了喜悦,这点儿他和俞乔都是,但缓过来之后,就喜多过了惊。   只要是他和俞乔的孩子,无论什么时候到来,就都是他们的惊喜,就不可能会不高兴。   又不知道躺多久之后,谢昀微微侧过身体,声音放到最低,“宝贝要继续这么乖,可不能折腾你娘亲,不然你出来,爹爹要打你屁股的。”   谢昀又伸手摸了摸俞乔的腹部,依旧有些僵硬,却又比之前好上许多了。   俞乔原本只是想小憩,可醒来天却已经全黑了,谢昀也没赔她躺着,而是坐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副乐傻了的模样,不过瞧着却是比之前顺眼许多。   “阿乔起来吗?”谢昀摸摸俞乔的额头,看她神色渐渐清明,然后才缓缓扶起了他,“我让人准备些好吃的,阿乔肯定喜欢。”   谢昀总结了一下俞乔最近的口味,基本都按照他的来,他们身边带着两个御厨,方才谢昀亲自去厨房盯着他们做的,他尝过味道,都是他满意的,然后他才回来继续守着俞乔。   俞乔起身还看到谢昀之前座位旁边一摞的书,感觉到她的目光,谢昀立刻给俞乔解释,“那是我让阿狸给我找的,我可不能再继续什么都不懂。”   谢昀难得勤奋好学一次,却是用来学习怎么照顾怀孕的妇人,俞乔目前的身份,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还真不能允许他们直接请有经验的人来照顾,那么就只有他亲自上了。   对于这点儿,谢昀是绝对没有意见的,他和阿狸还计划好,怎么给他特训,接下去谢昀可能会比俞乔还要忙碌,不过是围着她团团转的忙碌。   谢昀明显乐在其中,俞乔确定了这点儿,就也没说其他了。   膳食一一端上来,阿狸也被叫来一起吃饭,他和谢昀都紧张的看着俞乔,就怕她有什么不合口,或者孕妇常有害喜的症状了。   俞乔抬眸看了他们两眼,“你们也吃啊。”   “哦,哦,”两个人应了,可还是看着她。   俞乔无奈就只能自己埋头吃了,她现在可不再是一个人,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不能累着,一样也不能饿着了。   不得不说,谢昀准备的膳食还是挺符合现在俞乔的口味儿的,她吃了三碗饭,又扫了大部分菜肴,才放下筷子,而谢昀的神色也从高兴变成了纠结。   “会不会吃太多了?”   阿狸沉吟了一下,给谢昀叮嘱,“漂亮哥哥一会儿带小鱼哥哥去散步,不能积食。”   谢昀连连点头,然后看向俞乔,神色带点儿严肃,“我们去散步。”   俞乔看着俩人神色里多了些无奈,语气却还是纵容的,“好,我听你们的。”   “嗯,”谢昀和阿狸同时点头,这个时候俞乔肯定要听他们的话了。   他们在园子里散步,谢昀临时抱佛脚般地看了些书,心中倒是安定许多。   只是他太高兴,把府衙大院里多出的一对儿兄妹给忘记了,还没走两刻钟就碰到那对一样在散步的兄妹,两方人远远瞧见,谢昀扶住俞乔的肩膀,带着拐了个弯儿,却是当没看做他们。   谢昀做的有些明显,可俞乔居然也没意见,就任何他带着她,当没看到他们了。   “他们的感情可真好。”   司马琉若感叹了一句,一对夫妻感情好不好,很容易看出来的,她这么说着,却是想到另外一个人,杨昔,原本她以为他们是互有情意的,等她及笄后,他来娶她,她以为这是他们的默契。   可杨昔去了一趟赵国,又去了一趟楚国,再回到魏都,他就不是她原本认识的那个杨昔了,或许放开他,她也能找到像谢昀俞乔那样的幸福吗。   “他配不上她,”司马流豫停住脚步,没有上前,也没有移开目光,俞乔愈是耀眼,他就越觉得谢昀配不上他,司马琉若目光看过来,司马流豫几乎没有什么迟疑,脱口而出,“我也配不上。”   要承认这点儿,对司马流豫来说,可真不容易,他出生没多久就是太子,不同他国,太子在登基前一直被猜忌,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他十二岁参与朝务,十五岁就掌控朝堂,在北魏,他地位和皇帝没什么区别。   如此,他的自视怎么可能不高,可面对俞乔,他还是得承认,他配不上她。   “我倒觉得他们相配得很,”司马琉若显少这么反驳司马流豫的话,可这话她还得说,“北翼王爱恨分明,又这般好看,他若配不上,就真的没人能配上了。”   “何况,俞大哥那样的人,若不是真的那么喜欢他,怎会肯委身于人呢。”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只有她愿意不愿意了,司马琉若说着,她自己心中却是豁然开朗起来,她和杨昔之间也不再是配不配的问题,而是她还愿不愿意的问题。   生命短暂,她也想要一份简单却真挚的幸福,她已经不愿意再要杨昔了。   司马流豫侧目看着她这个妹妹,他几次三番出门都愿意带着她,是因为她也是这世间少有的明白人,通透人,她眼中这般明亮,看来是真的把杨昔放下了。   也好,那杨昔已经彻底毁了,就也配不上他的妹妹了。   他们看着谢昀俞乔消失在园子的转角处,两兄妹又散了会儿步,而后回客院,今日还允许他们散步,可明日司马流豫不能给俞乔满意的答案,或许就没有这般待遇了。   肚子多了孩子,俞乔自然也不能像以前那般,整日地埋在公务堆里,她叫来了秦述董伟等她的一些亲信,毫不犹豫将原本她要做的事情交给他们,就连最后的检查也打算慢慢交给谢昀。   这不是因为怀孕才有的打算,而是原本就要有,只是时间稍稍提前了些。   俞乔的命令,他们本来就不敢拒绝,何况俞乔身边还有一个神色略有些诡异的谢昀,众人弄明白自己的任务,立刻就从书房里出来了。   “王爷总这样,老爱吓唬我们,”董伟小声和秦述抱怨了一句,按说,他们早该习惯谢昀时不时的发作了,可他那样了,他们依旧会被吓到。   秦述对董伟投以怜悯的目光,他比董伟好些,谢昀对着他和阿狸怎么都会收敛两分。   “好好办事儿吧,将军高兴了,王爷也高兴。”   如此就能早点变回正常吧。   “我怎么还是觉得有点儿悬呢?”董伟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却不想一语成鉴,谢昀这种状态真的持续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们到吓麻木了!   他们一离开,谢昀立刻换了一副神色,他小心地拥住俞乔,“阿乔早就该这么干了。”   平日里那么忙,忙得都没时间搭理他了。   可俞乔看过来,谢昀心中忽的多了些不大好的预感,俞乔戳了戳谢昀的胸膛,缓缓道,“有些事情还得我们自己来,以后阿昀帮我。”   “好,”谢昀闻言郑重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   怀孕的妇人会很辛苦,怎么辛苦谢昀无法体会,可是他会负起责任,一个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   俞乔说让谢昀帮,今晚就没放过他了,她依旧在看一些宗案,却是指点谢昀怎么看会省时省力,还能抓住问题的关键。   不过有些人天生对着文字犯晕,谢昀虽然没那么严重,可从他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就能感觉得出来,他真不是什么爱学习爱看书的人,在书房一个时辰,他宁愿发呆两个辰时,到练武场射箭三个时辰,再或者找人打架十二个时辰他都不嫌累。   不过眼下,他还是克制自己的喜欢和不喜,专心和俞乔学,学了一晚,他也不知道自己消化没消化,倒是想好了以后该怎么教育孩子的事情。   “以后阿乔教他读书,我教他练武。”   当然他这么说,多少是有点儿隐忧的,他怕孩子学了他,也不爱学习可怎么好。   “这点儿宝贝一定不能像爹爹学呀。”   看着谢昀那严肃和认真劲儿,俞乔失笑,不过她的笑容里却是幸福和温柔。   有一个她和谢昀的孩子,挺好。   到了晚间,谢昀原本以为自己会又兴奋地睡不着,可当俞乔抱着他一边儿的胳膊,沉沉睡着后,他的心忽的软了下来,再不久就跟着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才吃过早膳,木泽羽就按耐不住寻过来了。   “你确定你要我这么做?”   俞乔的目光隐隐变得锋利,木泽羽微微低下了眸光,有些不敢和俞乔对视。   他和俞乔的提议很简单,让俞乔用他的生死来打开晋国皇都的突破口,这未必不可行,可他木泽羽不可能不知道,他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晋国的皇帝没有变,木泽羽这么做,这是要将自己放到晋皇面前,让他选,爱人和江山,选其一。无论怎么看,这对木泽羽来说都不是什么理智的选择,何况,他早就选择了和俞乔合作。   他们在华内府的这三日,可不是什么都没做,晋国皇城内的流言愈演愈烈,绝大部分是关于周思的,他之前对晋皇所为,近乎妖魔化地在传播,而且流言里还涉及到了妖师明空。   咋一说明空,绝大部分百姓都反应不过来他是谁,可再附带上他的所为,他另外一个恶名昭著的名字了空,晋国人尤其是老一辈的人,下意识都要打一个寒颤。   晋国晋水河畔的惨案,说起来依旧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可不仅仅是明空害了那么多幼童的性命,还因为他那种可怕的蛊惑人心的力量,他能让为人父母者,心甘情愿送自己的孩子去死,不觉得愧疚,反而觉得高兴。   那不仅仅是对明空的害怕,还有面对受他蛊惑的那群人无力感的害怕。   “废除太子,烧死妖师!”这样的声音在晋国皇城里愈演愈烈,甚至都要顾不上围城的楚军了。毫无疑问这种局面是俞乔故意引导的。   她看着木泽羽眸光依旧平静,“最迟明晚,我会让你见到他的。”   俞乔直接否定了木泽羽的建议,她看着他嗤笑了一声,“你若后悔和我合作,也没用了,晋国江山……我要定了。”   他的犹豫迟疑被俞乔毫不留情的揭露,按理说,木泽羽多少会觉得难堪,可他却是明显松了口气,甚至也无什么怨怪的神色,“谢谢。”   话落,他转身就走了,在他迟疑犹豫的时候,能有人坚定地帮他做了选择,他这声谢谢是应该的。   俞乔面对这种转折,多少是有些无语的,毕竟她都做好彻底和木泽羽冷脸的准备了。   谢昀眸光四处扫了扫,然后凑上来,亲了亲俞乔的脸颊,“阿乔方才真好看。”   看得他心动无比,他抠了抠俞乔的手心,“那我呢,我呢?”   “什么?”俞乔被谢昀的笑容晃了晃眼睛,又对他的急切有些不解,不过只一顿,她就明白谢昀想她说什么了,“阿昀已经是我的了,还要什么?”   “阿乔也是我的,”谢昀随即就加了这句,他的眸光微微低下,然后又小心地问了一句,“宝宝今天有没有乖。”   俞乔目光扫过来,谢昀就笑道,“我想了想宝贝不是太好听,宝宝好听,和蛋蛋一样。”   好听又好记,谢昀又小心地摸了摸俞乔的腹部,再收回手,然后眉飞色舞道,“我都想好了,咱们第二个孩子就叫贝贝,都是咱们的宝贝。”   谢昀无论语气还是神情里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孩子,并且正在努力要当一个合格的好父亲,宝贝……他这是顺便把第二胎给定下了。   “好,都是我们的宝贝。”   阿狸今儿开始就将蛊虫的事情交代给了他手下的人,常驻在谢昀俞乔身边了。   吃过早膳不久,他安排好了事情,就也过来了,再不久那司马流豫就也来了,只有他,他妹妹司马琉若倒是没跟过来。   俞乔挥退了众人,谢昀和阿狸却被允许留下来了。   司马流豫眉头皱了皱,他是想单独和俞乔谈的。   “他们知道,”俞乔解释道,却没有要将就司马流豫想法的意思,甚至也不想听他说太多,“你就说你知道的关于晋国的这些吧。”   司马流豫沉默了少许,还是开了口,他是带了些人来,可那些人在楚国的雄兵面前,什么也不是,真正解决问题靠的还是俞乔。   “原本时间应该还在五年后……”可很多事情,从他们重生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点一点地不一样了,身边的小事还好,五国格局剧变,就是司马流豫也有些始料未及。   原本持续了近十年的和平之后,第一场战事爆发的地方,还在原本赵国境内,江湖□□,四国都派兵前往镇压,其中的摩擦自然不会少,晋国和吴国突然就打起来了,不是那种小打小闹的打,而是上万将士直接对上死磕,第一场仗就惨烈无比。   晋吴之战持续了三年,魏楚再次联合,却想要收渔翁之利,楚皇御驾亲征,他也是,在那之前俞乔名声鹊起,却还在楚国境地,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展示她无人能及的军事天赋。   半年过去,俞乔被提升到副帅的位置,比起其他臣子,楚皇对她的信任,简直难以形容,只怕是他亲生儿子都比不过她,而且愈来愈甚,哪怕后来她杀了谢昀,楚皇也没表示什么。   介入到晋吴的战场,自然也要弄清楚一些事情,调查到最后,问题全都指向晋国的一个妖僧,他曾经在晋国犯下难以饶恕的罪孽,一部分人恨他恨得要死,还有一部分人敬他如神佛。   原本是属于晋国的毒瘤如今也转嫁到了楚国和魏国,而他的野心也远不止在晋国,楚国,甚至他的魏国也早有他留下的痕迹,他到底要做什么?司马流豫至今难以理解。   距今的十三年后,也就是谢昀被俞乔杀死的那一年。   起因也是谢昀自己作死,被楚皇发配到北境,就该好好反思,过他自己的日子去,可他却暗地里为那妖僧连续送去了上万无辜百姓的性命,助纣为虐。   被俞乔发现之后,自然不可能原谅他,具体如何他不知,反正最后谢昀是死了。   而可怕的事情就也紧接着发生了,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疫病以极其可怕的速度传遍中原,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这时也不是战争能解决问题了。   那个时候俞乔找上了他,让他和她配合,找到明空,找到真正的祸源。   如此,他们又再次来到了晋国,却接连遭遇埋伏刺杀,他们也从最开始的彼此戒备,到后来说得上默契的合作。他们找到了一个村庄,俞乔通过蛛丝马迹确定了这个村子和明空是有联系的。   而那些人看起来极其正常,甚至还能说得上是良善,可其中一个人高呼了一句,吾等不能成为仙师的拖累。   然后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年轻力壮的杀死自己的父母,原本还在哺乳幼儿的母亲掐死自己的孩子,原本的爱侣相互捅了刀子,他们相互认识,甚至彼此深爱,可却能为一句话,一个念头杀死父母,杀死孩子,杀死爱人。   他们带来的那些人根本就不够控制这种局面,勉强就只救下了十多个人,除了几个懵懂不知事儿的孩子,被救下的人就也和死了没有区别。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明空的可怕,一种人力难以招架的可怕,他们或许可以杀了明空,可这些人呢,他们很可能跟着明空一起死,或者因为明空,又做些疯狂可怕的事情。   “这只是开始,我们又接连遇到了许多类似的村庄,一个比一个严重……”   司马流豫的话一下子让气氛沉重了起来,这些都是谢昀死后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自然也无法告诉俞乔,而他们也没有打断司马流豫的话,即便他时不时地沉默和回顾。   “我们派来了大军,用军队来控制他们,可稍稍松懈,不是杀人就是自杀,流血一直都没停止。”   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找到了明空,找到疫病的根源,最好还能找到针对疫病的方子。   他们在深山里找到一个雄伟得难以想象的仙祠,找到了一个疑似明空的人,那个人很快就死了,可是俞乔脸上却没有人任何解决问题的神情,反而更加凝重了。   可线索就在这里断了,北魏他不可能离开太久,他启程离开,可他还未抵达魏都,就有消息送到他的手中,俞乔消失了三天,回来时断了一臂,同时她还拖着一个人。   按照司马流豫的理解,那就是明空,后来俞乔离开了晋国晋水地域,余生再没有踏入那里,治疗疫病的方子没有找到,可那种可怕的传播速度倒是缓和了下来,渐渐就也得到了控制。   谢昀转身抱住了俞乔,又仔细地摸了摸俞乔的手,眼中的心疼,泛滥又泛滥,“他该死,太该死了。”   谢昀话顿了顿,又瞪向司马流豫,“在那种关键的时候,你居然回北魏去了!”   俞乔找他,肯定有他非来不可的理由,可他却在那关键时刻回了北魏,让他的阿乔自己留在那里,还断了一臂,谢昀想杀了明空,也想揍一顿司马流豫。   司马流豫无言以对,扫了一眼谢昀那心疼又气氛的模样,突然间就有些羡慕他,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表现自己的喜怒哀乐,可他却不行,他在皇宫里最先学会的就是戴面具,一个威严让人看不透本心的面具。   他也心疼俞乔,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无法将他的心疼表现出来。   俞乔安抚地拍了拍谢昀的手,看向司马流豫,“谢谢你告诉我的这些,到时候可能还要你帮忙。”   “如此,我们算要合作了?”   “嗯,”俞乔点点头,眸中划过几许思索,“我还要些时间准备,你安心在客院里住着,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   “好,”司马流豫说着缓缓起身,他没想到俞乔这么容易就相信他说的话了,原本的准备倒也用不上了,他又扫了谢昀一眼,而后点点头,从暖厅里退出。   谢昀毫不犹豫回瞪了司马流豫一眼,那个助纣为虐的脑袋有坑的家伙,根本就不是他!   他干嘛要心虚,他一点儿都不心虚!   阿狸也起身对俞乔点点头,他心中隐约对司马流豫所说的疫病有些想法,但还需要去问问他阿公巴涂,这也是俞乔为何要让阿狸留下来的原因了。   阿狸也离开,谢昀就没再压抑自己的情绪,“我一定要将周思和明空碎尸万段!”   他一直以为俞乔上辈子肯定是风光到最后的,可没想到,她居然会因为他们断了一臂,换到俞乔伸手,他比自己断了双腿还要难受。   俞乔抱住谢昀的腰,靠到他的胸口,她倒是没太大感觉,一是她完全对他们口中的上一世无任何一点记忆和感觉,再有,便是现在她觉得能用一条胳膊解决明空,也是挺划算的。   当然,这只是俞乔理智估算之后的想法,现在的她,绝无可能,不说她自己,她现在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宝贝,她自然是要将自己的人身安全看得更重些了。   谢昀的脸色隐隐沉了下来,怒气散去,却是不想影响到俞乔和孩子,但原本就没散去的恨又再次浓郁了起来,眸中黑沉黑沉,看着有些诡异,有些吓人。   两个人相互靠着思索了会儿,就到书房里去了,谢昀坐到了俞乔的主位,俞乔坐到一边儿吃水果和点心,进来的将领总觉得这场面有些奇怪。   “有什么事儿要汇报,就这么说吧,阿乔能听到。”   话里意思是要他们和他汇报,而俞乔只负责旁听,一开始是不习惯,可谢昀眼睛一扫过来,他们再不习惯也立刻噼里啪啦,将事情说出来了,几个来回之后,基本就也适应了。   原本谢昀就一直和俞乔形影不离,很多事情,根本无需俞乔再多说,他也知道,不会出现哪些人汇报什么事儿,他听不懂的情况。   秦述从外面进来,目光扫了一圈儿,就知道该和谁回消息了。   “晋国皇都内,百姓从昨日开始都自发聚到宫门前请愿。”   俞乔之前让秦述随时注意皇都内的情况,他猜测俞乔在找一个恰当的时间攻城,这个时间和城内愈来愈压迫的气氛有关,他话落,俞乔就抬头看过来了。   “再等等。”   说完这话,她又低头翻书去了。   秦述立刻点头,他想俞乔肯定是认真研究战略去了,这才让谢昀来给她顶上,可其实只要在他再细心点儿看,就会发现俞乔在看的根本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古籍,而是谢昀翻过的话本闲书。   俞乔一边看,一边儿无语,有点想不明白谢昀是怎么看下来,还总看得津津有味的。   谢昀余光扫过来,却是觉得满意,他不想俞乔总看那些废脑筋的书,总要看看轻松的,放松放松心情,俞乔心情好,孩子心情也好,就肯定继续乖了。   然而俞乔翻完这些,就不肯再看了,她又翻她的古籍和宗案去了。   “不好看?很好看的吧。”这是他唯一能整本看下来不会睡着的书,而俞乔也翻太快了,肯定没找到了里面的乐趣,“那个书生太傻了,哈哈哈。”   俞乔无语地看着谢昀乐,突然有些担心孩子和谢昀太像,她很可能会管不过来。   谢昀被俞乔扫了一眼,有些笑不下去了,他挪了挪位置,更靠近俞乔些,“不好笑吗?我觉得很好笑啊,每次看他落魄,我都觉得太应该了,脑袋有坑的,就该这么倒霉。”   谢昀高兴的地方是在太奇怪了,人家哭的地方,他乐哈哈地高兴,众人满意的结局,他却不满意,里面书生和小姐的虐恋情深,他给看成了人间喜剧。   俞乔伸手揉揉谢昀的头发,“乖,处理事情去吧。”   “好,”谢昀点点头,又不舍地蹭蹭俞乔,才乖乖回自己位置上去。   晋国皇城之内,周思坐立不安,他猛地往桌子一推,那桌子晃了晃,却还没倒,他又伸手一扫,桌子上的东西才全被他扫到地上,动静极大,可大殿内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沉默更加严重了。   “反了,反了,一个个都反了!”   “我是晋国的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这些乱民全部都给我杀,杀,杀!”   周思眸子充血,之前去找明空的犹豫,半点也无了,所有背叛他的人,都该死!此时他脑袋全充斥着这种想法,他突然又呵呵低笑了起来。   “死……太便宜了,还是……为本太子铺路好!”   大殿内的宫人全部将头埋得很低,这样的周思看起来实在太不正常了,总觉得他要做什么疯狂又可怕的事情。   他的目光突然扫去,“怕本太子?”   “呵……本太子若不得好,你们都给本太子陪葬!”   “奴才不敢。”   “奴婢不敢。”   跪拜和告罪的声音接连传来,周思的神色好受了些许,又冷笑了几声,却是出了太子东宫,往晋皇的龙越宫去了。   “老家伙,你怎么这么没用,还是原本就是你和你那爱妃联合起来坑我的?”   否则木泽羽和曾家军怎么那么容易就被抓了?   “你把……木妃怎么了?”晋皇抬了抬眼皮,在周思骂到木泽羽时,才虚弱地回应了。   周思原本还倚仗着晋皇给他出谋划策,根本就没敢将木泽羽上前线的消息告诉晋皇,可是结果还是一样的,所谓力挽狂澜根本就没出现,反而比之前败得更彻底了。   “他上前线,被楚军抓了,”周思充满恶意地在晋皇耳边道,“楚国主帅喜欢男人,我看木妃挺识相的,或许……他能活下来呢。”   ☆、第12章 /132/21   “孽障,孽障!”晋皇激动得青筋直冒,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副恨不得吃了周思的神色,“我……我当初,就应该……掐死你!”   周思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意外,被设计的意外,特别是孩子出生之后,木泽羽和他之间的问题原来越严重,原本那孩子病弱,他不看重,渐渐也就当不存在了,可后来他突然就好了,还性情大变,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对你不好,可木妃从未苛待过你!”   晋皇回光返照似的,突然说了很多话,话也利索了起来,“他力排众议,甚至为你和朕冷战了几年,又一直亲自抚养教导你到八岁,你现在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周思闻言神色里出现了几丝别扭,他脑袋里浮现几个温馨的画面,可事实是,他对那些画面那些回忆,无半点切身感受,就像在看别人的人生,他愈发确定了心中的想法,他低语道,“周思……我不是周思。”   “我是谢昀,我才是楚国真正的八皇子谢昀。”只不知为何突然就被现在的谢昀顶替了人生,抢走了属于他的一切。   “北境是我的,俞乔也是我的……”虽然,他并不怎么喜欢俞乔,可依旧认定了谢昀现在拥有的,原本就该是他的!   他说到后面,神色狰狞无比,“他占了我的身体,而我占你儿子的身体!”   周思眯眼看去,神色顿住,他又推了推晋皇,却发现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了,周思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他缓缓将手探向晋皇的鼻尖,许久他才又收回。   “死……死了?”之前还蹦跶着要杀了他的人,突然就被他给刺激死了?   周思看着晋皇,脑袋里突然又浮现一股极其悲伤的情绪,但他知道,那不是他的,那属于原本那个周思的,周思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他就没喜欢过你,你还为他悲伤做什么!”   情绪来得快,散得也快,周思本来以为晋皇能再撑上些时候,可没想他这么不经气,这么死了!“死了也好!”   晋皇死了,他就是大晋国名正言顺的皇帝,那些乱民能奈他何。   周思的目光扫向大殿角落里,唯一被允许在内殿一直贴身伺候晋皇的一个老太监,冷嗤道,“还不让人去敲丧钟?难不成你还想给老家伙陪葬吗?”   “奴才不敢!”那白发斑斑的宫人认真地磕了个头,弯着脊背缓缓退出。   而后不久,丧钟一响,满城皆惊!   那宫人在亲自敲响丧钟之后,并没回龙越宫去,而是在整个皇宫都人心晃动的时候,他来到了皇宫的城墙上,看着宫门前请愿还未离去的百姓,满脸哀戚地控诉。   “太子是凶手,太子是凶手!太子害了陛下,是太子害了陛下啊!”   他说着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去,鲜血横流,死在了请愿的百姓和晋国的禁卫军面前,没有给周思半点对质的机会,直接给他定下了这个罪名。   太子弑君弑父,还是在国家这等危难的时候,这样无德无能的太子登基,就是楚国没打到皇城来,他们晋国也长存不了了,目睹和听闻这一幕的人,心中都难免有了这样的想法。   “天要亡晋啊!”一些对晋国有归属感的老臣自心发出这样的感慨和哭诉。   消息传回东宫,周思自然又是一番怒骂,但他明白,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登基,有没有这最后一个步骤,是有极大分别的。   可他预想中,群臣朝见,他临危登基的场面并未出现,丧钟一响,老太监一死,他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策略,皇城外的楚军就开始攻城了!   城内臣民失心,攻城战开始,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街上除了那些奔跑的将士,静若死城,而那些守城的将士将领又不是没长耳朵和眼睛,他们基本就只差一个名目,一个背叛周思的名目。   就在这个时候,木泽羽出现在了皇城城楼前,左右有人看押,可从神色能看出,楚军主帅并未让他受什么苦头,他指天而道,“那不是周思,那不是我教导出来的周思。”   “他是那妖师控制的傀儡妖物,尔等若还有点儿理智,就该知道怎么选择!”   而后木泽羽细数周思病好前后的变化,具体得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话。   天下谁都没资格这么说,可木泽羽可以,晋皇对这个儿子不甚待见,可木泽羽不是,他一样没有期待过他的到来,可他还是负起了教养之责。   原本的周思虽然缠绵病榻,可却感染了木泽羽的君子之姿,算是豁达,相比皇位,他更想的是到皇城之外的地方看看,一个人变化再大,不可能连本心的东西都变了。   木泽羽在周思病危之时一直陪着他到最后,也是最早看到和发觉他变得不一样的人,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他选择了沉默和疏远,那毕竟是周思的身体,周思也的确是病死的……   可到如今,周思所为远远超出原本周思的本心和底线,留下骂名的也会牵连到他养大的周思,木泽羽就无法再沉默了,当然引导他想到这点儿的还是俞乔。   原本周思到底是皇家血脉,还是有人愿意铤而走险,想要搏那从龙之功的,可现在木泽羽出来告诉他们,他不是真正的周思,这就有本质的差别了。   他不是真正的周思,在晋国王朝还没有被推翻前,他就没有博弈的资格。   换个人说,即便是晋皇,也没多少人会选择相信,可现在开口的木泽羽,便是那些恨他欲死的人,也知道他不会说假话,何况还是这种攻击人的话,那个人还是他亲自抚养长大的周思。   “哐当!”一个人放下了武器,又一个人放下了武器。   像是会传染一般,“哐当,哐当”的声音持续响起……   就是木泽羽没出来说这些话,他们能胜嘛?楚军主帅是从未败过一战的鬼狐将军,这两个多月也说明了他们的勇武,他们就是不降,也只是枉死罢了!   “哗!”一箭从城楼顶对着木泽羽飞射而来!   被派来保护木泽羽的巴涂,一刀砍落了那箭!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就是周思,我就是晋国太子!”   木泽羽没有说话,甚至那箭设来时,他连身形都没晃,可他眼中浮现了浓浓的悲哀,对故人之躯被糟蹋的悲哀。   楚军中央有一辆马车,既然知道俞乔有身孕了,马是不能再骑了,但是马车并无问题,在木泽羽细数的时候,谢昀和俞乔就也沉默了下来。   尤其是谢昀,他被木泽羽勾起了很多回忆,他曾经最浓烈的希望,就是有人能像木泽羽那样,当面戳穿妖怪的身份,能够分辨那不是他,那……怎么可能会是他!   那种悲哀难以形容……即便是那妖怪没作践他的身体,那依旧是无法改变的悲哀,那不是他,不是!   特别是谢昀这种天生自我领地意识极其强烈的人,他的东西就是毁了,都不愿意留给他人,何况,那还是他的身体,死了都比被人占了好!   “阿昀,”俞乔喊了一句谢昀,实在是他的沉默,让她有些担心,又有些心疼,可发生就是发生了,那已经是她无法阻止的事情了,她握住谢昀的右手,“我不会让他好过的。”   “好,”谢昀轻轻颔首,情绪依旧内敛于心,他已经学会怎么不让这些阴暗的情绪影响到他在意的人了,他得攒着到罪魁祸首身上发泄!   他目光微微抬起,看到在城楼上蹦跶依旧挺欢的周思,勾起嘴角轻轻一笑。   晋国皇城破得太快了,虽然之前耽搁了几天,可在攻城时,没再损失一兵一卒,重兵压入,直接接收顶替了晋国卫军原本的岗位。   那周思看大势已去,自然不敢在城楼多待,他虽然还想绝地反击一把,可已经没人愿意陪他绝地反击了,他现在的身体文弱得很,寻常武夫都未必打得过,更何况是那些一路血战过来的楚国将士。   他仓皇而逃,俞乔出人意料也任由他逃,从城西逃到城东,又从东门逃到北门,最后他到了明空的宅门里,人去宅空,他根本就没找到他最后的护身符,要再往南门而去时,被原本晋国的两个卫军敲了闷棍,送到了楚军中,换得了赏赐和家族不被波及的保证,这才是真正的保命符呢。   要全部控制皇城,这个时间可短不了,从天亮到天黑,乘着谢昀和俞乔的马车终于进入了晋国皇宫,马车上还有木泽羽。   他自然也听说了晋皇驾崩的传言,可他看俞乔面对他,无半点愧疚之色,他别说质问,就是简单的问一句,都有些开不了口,他想了想还是按捺住了。   俞乔说了,他在今晚就能看到晋皇,也就是不久之后了。   龙越宫内到处倒是俞乔的人,安放晋皇尸体的大殿也有人把守。   木泽羽以为自己进去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晋皇,可却不是,而是躺在龙榻上,闭目无半点声息的死人,他要上前,俞乔一个眼神,巴涂就拉住了他,木泽羽可没半点功夫,就是有武功,巴涂要拉他也是轻而易举的。   他张开嘴要说些什么,又立刻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他就也没说,但整个人都有些颓废,好似天塌下来了一般,了无生趣,此时放开他,他估计会寻思,和晋皇一起死。因为爱,还因为愧疚。   “阿狸你去。”俞乔没看木泽羽,她对阿狸道。   阿狸点点头,上前爬到了龙榻,小半个时辰后,他才爬下来。   “大概一个时辰后就会醒,不过他的病有些严重,真正治好还得些时间。”   “那阿狸多辛苦些时候,”俞乔和阿狸说完,然后才转向了木泽羽,解释了起来,“让晋皇假死,是为了保护他,否则周思狗急跳墙,不定会对他做些什么。”   木泽羽点点头,他看阿狸忙活的时候,就也渐渐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对不起,我刚才误会了。”   俞乔闻言缓缓摇头,“你未必是误会了。”   晋皇死,自然更方便她接管晋国,晋皇可和周思不同,他在位多年,想要复起比任何皇族都要有号召力,她不想留有后患,最好的办法就是他死了,至少在朝臣百姓眼中他是死了的。   木泽羽愣了愣,没有回话,他看向龙榻上已经有了呼吸的晋皇,心中复杂无比,俞乔承认了,他还是无法怪她,他在南明城外就已经帮自己和晋皇做好了选择,而俞乔也不会给他反悔的机会。   谢昀偏头看了看俞乔,然后牵着她往外走去,“他没来。”   谢昀口中的他是明空,晋皇假死,尸体还一直摆在龙越宫,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其实还充当一个饵的作用,引诱明空到此查看的饵,可是明空没来。   “无妨,只要他在晋国,就跑不了。”   俞乔说着抬头看了看谢昀,“你写封折子回去给陛下吧,安安他的心。”   三个月时间他们攻下了一个晋国,速度太快,不仅其他两国反应不过来,只怕是楚皇也有些云里雾里的,当初他和俞乔商量好最理想的时间是半年,最多是一年,可现在才三个月。   当然这样的战果也难再复制,晋国会败,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它本身有了漏洞,那就是周思,再就是后来就是木泽羽,否则很可能光是这个晋国皇都,他们就需要用个把月的时间来攻陷了。   战胜到楚皇派人来接管的这个时间,也是最容易产生猜忌的时候,无论她都上报了什么,可也不能不报,那就让谢昀来写好了,让楚皇多花点儿时间琢磨琢磨他儿子写的是什么字。   当然,俞乔不报,也会让萧舒和池赢再行上报的,他们上传的消息里自然也不会少了,俞乔让谢昀接替她军务的事情,由别人来告诉楚皇她的避嫌,要比俞乔自己说效果好。   “安什么安,晋国本来就是阿乔你打下来的啊,何况,还有祖母在呢。”   谢昀悄声嘀咕道,本来也是,楚皇坐享其成,还敢猜忌试试,他一定写信让老太后敲他脑袋,敲到他清醒为止。   俞乔倒是没想要麻烦太后老人家,可听谢昀的话,又觉得一家人,她这么想似乎是算见外了?   她忍不住瞥谢昀一眼,她以为他不知道老太后的心思,原来他清楚着呢,老太后不愿意跟他们到北境,绝大部分原因还是为了他们。   “等这里事了,我们就派人去接祖母过来。”就不到她到时候对多出的重孙子或者重孙女怎么看了。   “好,”谢昀应着眸光低了低,扫到了俞乔的腹部,然后高兴地抿嘴儿笑,等孩子出来,他肯定不会再被各种误会了吧。可他不知有些观念根深固定,难以改变,他和俞乔呈现出来的固有印象就是,且再由谢昀高兴段时间吧   他们没住龙越宫,更没住周思的东宫,而是随意选择了一个靠近外庭的宫殿住下,皇宫内院一般都少不了什么暗道机关,越是显赫之人住的地方越是如此,木泽羽也把晋皇带回了他的水泽宫。   从现在开始就没有什么晋皇了,只有与他磕磨了半生的夫婿周凌炀。   俞乔怀孕了,累不得更气不得,很多事情就由谢昀顶上,包括和晋国原本朝臣见面,全方面占领晋国,等等一系列琐碎的事情。   他已经尽量耐着脾气去解决了,可那些人不是一般二般的烦人,谢昀就也没耐性和他们周旋了。   他一身黑衣又戴着金色面具,往大殿上一坐,气势极是吓人,手段一样雷霆,直接把朝堂弄成了官府衙门,民告官,官告官,只要证据确凿,他处置起来毫不手软。   原本还有些想法的人,直接缩起了脑袋,不敢惹谢昀不快了。   再往后绝大部分事情都交给秦述和俞乔派来的另外一个文将处理,他只负责坐镇,再低头看他的书,不时皱眉沉思,一度议事厅里的气氛都极其诡异,附带效率也极高。   可其实他看得这么认真的,绝大部分都是阿狸给他找来的书。   当然,谢昀往前朝去了,俞乔也没真闲下来,她除了必要的休息之外,都在翻阅晋国皇家府库里珍藏的古籍宗卷,里面不乏一些外人难以知晓的隐秘之事,涉及年代相当久远,这些在俞乔看来,才是他们攻下晋国,攻下皇都最有价值的战利品。   俞乔懂分寸,时间到了,她就会让自己去休息,吃点水果,散步到前殿看看谢昀,休息得差不多,她就会回去继续看,而且孩子实在乖,在俞乔注意休息之后,就再没有任何妊娠的症状,孩子才那么小小一团就已经知道心疼他娘亲了。   谢昀每天都会夸一夸,然后又警告一下,似乎比俞乔更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不过,也有可能,连石头蛋这种生物,谢昀都能毫无阻碍的沟通,他自己的孩子更能了吧。   十多天快小半个月后,一直戒严的皇都才稍稍放松了些戒备,允许百姓在经过必要的检查后进出皇城,楚国带来的军队也一直在接收原本晋国的军队,重点是考核那些将领,绝大部分不愿意放弃自己拼了多年的职位,选择了归附,还有部分不愿意的,谢昀也放他们归乡。   原本以为会出现的□□或者乘机而起的造反,基本没机会作妖,谢昀和俞乔的屠刀一直都只对着那些晋国皇朝,一路从北而下,他们从未允许将士乱杀无辜,占领皇城之后,依旧如此。   国库被抄了,几个贪官污吏家里被抄了,除此之外,强抢掠夺的事情也没发生。   晋国百姓只要还存有些理智,就也找不到跟着造反的理由,他们不动,那些人野心再大就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杀鸡儆猴,又再吓怕了一部分人,距离全面接管晋国也只是再需要点时间的问题了。   这些日子,周思被囚在监牢里单独关押,每天一顿饭,饿不死,也别想吃饱,暂时还没受什么皮肉之苦,可眼下越来越森寒的气候,监牢里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关键是他已经快要被这种近乎封闭的处境逼疯了,经常性出现些自言自语,自我对话,外人免责看管的两个汉子,都被他弄得寒毛直竖,就连送饭也不愿与他多说。   直接杀了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就该这般慢慢折磨,慢慢弄死。   至于晋皇也早醒了,可他和木泽羽都被禁足在水泽宫内,身边无一例外,全是谢昀俞乔的人,在晋国大局没有完全安定前,他是不可能有什么人生自由的,日后只怕也难有。   司马流豫和司马琉若的情况比他们好些,不过也只是在御花园里给他们划出点地方,让他们散步。   这一日,谢昀抱着石头蛋气呼呼来找俞乔,直接坐到俞乔面前,可俞乔还是低着头,直到她那一页翻过去了,她才抬脸看谢昀,却是诧异了一下,“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谢昀这些日子没少被前庭的事情烦到,这点俞乔是知道的,不过谢昀可不是会自己生闷气的人,他若真被烦了,最烦的那个永远不可能是他。   秦述和董伟都不知道含蓄地给俞乔提示过多少次,他们万分渴望俞乔能早点回来管事儿,再或者管着些谢昀也好啊。   可他们不明着说,俞乔就也当听不懂,她倒没觉得谢昀的方式有多少问题,当然,他若最开始就用这种粗暴随性的方式,自然是一团糟的,可俞乔配给他的,都是她一手□□出来的,都是有真本事的,谢昀这般也算是对他们的锻炼了。   秦述他们脸上苦唧唧的,可事实能力有在提升,确定了这点儿,俞乔更加放任谢昀乱来了。   而谢昀在前庭心情再不好,回到她身边,自动就变成乐呵呵的殷勤模样,这是这般生气的样子,倒是极少见,俞乔诧异就也正常了。   谢昀看俞乔终于施舍了他一眼,他拖着凳子,又坐近了些,“你喜欢它们,不喜欢我了。”   谢昀说着煞有介事地指着俞乔手里还未曾放下的书,鼻子轻哼,依旧生气,不过更多还是生这些书的气,更准确地说是吃这些书的醋了。   俞乔这些日子全变成书呆子了,他让她搬到大殿里看,俞乔都拒绝了,拒绝的原因,是因为她要在书库里随时起身找书,大殿里不方便。   原本谢昀也忙就也忍了,可现在他都闲下来了,俞乔还是抱着这些书,理都不理他,他好不容易睡个懒觉,俞乔却自己早早起来,还只为了看书,他还没和孩子比,和这些书比,他就失宠了。   俞乔听他说完这些,眸光微微低下,顿了顿,她才把这些书放开。   “今日不看了,我陪阿昀好不好。”   谢昀自然注意到俞乔方才那一瞬间下意识的迟疑,他抬起手,却是先把自己的金色面具给掀了,他还就不信,他当真比不过那些看得人头晕眼花的书了。   他的脸往俞乔面前凑凑,“今日啊……”   俞乔的眸色顿住,淡色的唇轻轻抿了抿,无奈道,“明日我也陪阿昀。”   谢昀长长的睫毛扫了扫,他用美色就只多换来了一天,可俞乔反应说明,他的美色对她依旧有用,多了换了一天,就表示还能再换,他也不能太着急了。   他嘴角微微勾起,眉梢弯弯,又再靠近亲了亲俞乔的唇。   白昼的明光落了满个书室,谢昀完美无瑕的脸近在眼前,那快活和满足生动得让人心醉,她的唇角被了碰了碰,可心跳却已失律,随之而来却是有些不满,不满这个太过浅淡的吻了。   可谢昀已经像喝了蜜般,乐滋滋地贴着她的脸颊,蹭来蹭去。   他这般可不是因为他突然就清心寡欲了,而是他太过清楚俞乔对他的吸引力,他又更看重俞乔和他们的孩子,想要放肆是因为太过喜欢,懂得克制却是因为已然深爱。   “我们去园子里走走吧,”在许久没有丝毫尴尬的沉默之后,俞乔对谢昀开口。   俞乔重新将目光和注意放回他的身上,谢昀就已经不气了,他将石头蛋塞到布兜里,然后起身,缓缓扶起俞乔,一同往外走去。   “这园子还没咱们王府的园子好看呢,”谢昀瞧着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杈,连片绿叶都瞧不到,而且天气也还没到真正森寒,适合腊梅盛开的时候,他目光溜了一圈儿,就回到俞乔脸上。   “还是阿乔最好看。”   俞乔眸光微微转过来,落在谢昀的脸上,原本她还想觉出些晋国风光的不同之处来的,心中轻轻一叹,就也放弃了,有谢昀比对着,这园子自然更加寡淡难以入目了。   谢昀说完这话又看了看俞乔,才似觉得自己方才那般说,是有些扫兴了,“不若我们午膳在园子里吃吧,这么大的园子,总该有风景好些的地方吧。”   “听你的,”俞乔点点头,继续挽着谢昀的手走,“晋皇倒也说的上是个好皇帝。”   他只有一个妃子,宫里的开销比起其他帝王,不知道少了多少,从园子看,他也不是个好享受的人,可多国博弈,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少,曾经的赵皇是少了地利,这个晋皇明显是少了人和,也少了天时。   谢昀眸光也四处瞧了瞧,“不若一会儿让他们也过来?”   都这么多天过去了,那晋皇也该想通认命了。   俞乔微微思索了一下,就也点了点头,“他肯定知道不少事情,我们问问看。”   其实楚皇应该也知道很多,可是无论是她,还是谢昀,都没办法让他开口,主意又只能打到如今落在他们手中的晋皇身上了。   谢昀摸了摸自己的脸,哼了哼道,“那对兄妹也叫来吧,都白吃白喝那么多天了,也没点儿自觉,多说些。”   谢昀嘀咕得俞乔无奈,却也只能点头。   御花园西南角有一个摘星阁,临水而建,阁楼里碳火烧得暖暖的,开个小窗子看风景就也无碍,只要让俞乔别对着风口就好了。   木泽羽和司马流豫他们接到俞乔谢昀的邀请,有些诧异又有些了然,准确来说,他们都有些按捺不住了,总这么在宫里住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决定之后,谢昀带着俞乔先回了一趟他们住的地方,又换了身衣服才过来的。   他可不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不用想都知道,作为受邀的司马流豫他们肯定是要正装出席。   他和俞乔也不能差了啊,俞乔是银线白衣搭配白裘,他是金线黑衣搭配棕裘,俞乔发饰只有一个白玉簪子,谢昀倒是戴上了金冠,贵气逼人,他是有自信不会被晋皇和司马流豫给比下去,顺便,他也给石头蛋换了个布兜。   原本还觉得他尊贵得让人难以直视的谢昀,在拎上石头蛋时,那气质徒然就转了个弯儿,多了些孩子气起来,更显纯粹,倒是一种奇异的中和。   司马琉若在阁楼前停住脚步,看着谢昀和俞乔走来,目光忍不住发直,她以为三年过去,谢昀怎么都会多些岁月的痕迹,没初见时那般惊艳,可他现在美得让她都想要嫉妒了。   “阿兄,您该放弃了。”   司马琉若真诚地再劝了一句司马流豫,换成她是俞乔,她也不可能拒绝这样的美人啊,何况谢昀本身也不差,特别是他的腿好了之后,像是重新长了翅膀的凤凰,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司马流豫脸上的苦笑转瞬即逝,他和俞乔从未开始过,他似乎连放弃都不是太有资格,这几日,他就也想得差不多了,可再见到谢昀俞乔,对俞乔的执念淡了些,对谢昀却还是难顺眼。   “一个男人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   然而,他话里的意思不也承认,谢昀是好看的了。   司马琉若深吸口气,不至于让自己太失态,“那俞大哥不就喜欢了。”   她来到晋国之后,顶撞司马流豫好似有些上瘾,尤其在谢昀俞乔的事情上。   三年多前在宜阳,她就能感觉出来俞乔是喜欢谢昀的,现在就更是了。   俞乔和谢昀走近,司马琉若又对他们道,“俞大哥和王爷真让人羡慕,我都想嫁人了。”   她笑嘻嘻地道,眸光也不敢在谢昀脸上多看,神情却是真挚的,“不过我也要找一个和俞大哥一样有担当的男人做驸马。”   司马琉若这话,就和老太后认定俞乔是她孙婿有何区别?可偏偏谢昀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他们,区别在哪里,“我也很有担当……我对俞乔好。”   司马琉若轻轻疑惑了一声,却不大明白谢昀强调这个做什么,她想了想道,“王爷自然很好,可是我没您漂亮啊。”   “公主坚持本心,定然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俞乔接过这个越来越歪的话题,又看向司马流豫,“备了些薄酒菜肴,两位请。”   “清吧,这是我们从楚国带来的厨子做的,如果不合口味,就也将就吧。”   谢昀说着却是一脸便宜了他们的神色,他和俞乔也要吃,厨子们自然也准备得精心,而且那几个厨子经历谢昀挑剔得令人发指的几个月的磋磨,厨艺明显更好了。   其中以池赢最能说明问题,他被派了外务,最不舍的居然是谢昀带来厨子的美食,每日牟足了劲儿办差,最想的就是早点回来,好方便蹭吃蹭喝。   司马流豫对于口腹之欲自小寡淡,对于谢昀自是觉得无语,司马琉若却不同,她已经真正认同了他们,又隐约明白了些谢昀的性子,自是多了些期待。   他们上楼坐下没多久,木泽羽和晋皇就也过来了,晋皇身体里被周思种下的毒已经褪干净了,可人还有些虚弱,他年岁毕竟在那里了,此番一折腾,没有半年一年就养不回来的。   人到齐就也入席,开始吃了,谢昀手长先将俞乔喜欢的给夹了一盘子,然后才意思意思地招呼了一句,“你们也吃吧,吃完了再说。”   俞乔现在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宝贝,可不能饿着,他话落下,众人筷子顿了顿,就也依言先吃起来了。   司马琉若也才发现楚国的饭菜居然这般好吃,她上次到楚国都没这感觉呢,她看了看那盘被谢昀和俞乔重点关注的菜,然后推了推司马流豫的手,“阿兄……”   她手太短,够不到……   司马流豫目光抬起,看谢昀不动神色护食的样子,就也没再犹豫,夹了一筷子给司马琉若,自己就也夹了一筷子。   谢昀看完俞乔,再去夹,却没有了。   司马琉若吃得有些心虚,倒是她阿兄依旧淡定自若得很。   俞乔抬眸,却是从自己盘子里夹了些,放到谢昀的碗上,“吃吧。”   谢昀闻言点点头,他夹了菜,就这米饭吃,脸上没笑,可眉梢却已经弯了起来,快活和满足想藏也藏不住。   俞乔勾了勾嘴角,隐约间带出些不易察觉宠溺的味道,这二人从极小的细节里,就羡煞旁人了。   ☆、第12章 /133/22   晋皇忍不住看了一眼他身侧的木泽羽,木泽羽和他就不是这种相处模式,木泽羽的性子在人前人后都不可能和他这般相处,偶现的温柔都是在他难以察觉的地方,他对他总是……别扭含蓄得很。   岁月磨平了他们部分棱角和锋利,可也留下了一些年轻时太过肆意的隐伤。   晋皇原本对谢昀和俞乔的戒备倒是在这顿饭里散去了些许,至少他们在相处之道上,值得他和木泽羽学习。   吃饱饭后,谢昀让人撤走了饭席,又让人给泡上了酸酸甜甜的果茶,司马流豫只闻了闻就没入口,倒是有些诧异地看着俞乔喝了满满一杯。   俞乔也喜欢这种一看就是谢昀喜欢的东西,总让人觉得画风有些不对。   “阿乔吃饱了?有没有困了?”谢昀低声和俞乔嘀咕,若是困了,他们先回去睡一觉,反正晋皇和司马流豫又跑不了。   木泽羽挑挑眉梢,难得多出了些极明显的无语神色,难不成他们真的只是让他们过来吃顿饭?   “我想知道我和阿羽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晋皇开了口,脸上呈现出些老态,可多年身为皇者的气势还在那儿的,存在感自然强烈,司马流豫兄妹都将目光看去,唯独谢昀似没听到,还看着俞乔。   他连他老子楚皇都没怵过,晋皇如今这没牙的老虎,想要用气势压他,还真有些难。   俞乔对着谢昀摇了摇头,“不困。”   然后她才看向了晋皇,身体又先往身后靠了靠,倒真是一副要闲聊的模样了。   “等这里的事了,您二位随我和阿昀走。”   虽是闲聊的模样,可俞乔话里却无半点商量的余地,她可以不杀晋皇,但他和木泽羽的余生都得活在他们的眼皮子下,她放过了他的性命,却也不会给他任何死灰复燃的机会。   谢昀扫了一眼晋皇,给俞乔帮腔,“木先生学问不错,写个书,画幅画儿都能谋生,你倒是该想想怎么赚钱,总不能让木先生一直养你吧。”   人家木泽羽出生书香世家,本身学问也好,到哪儿都能混口饭吃,倒是晋皇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只怕穿个衣服都要人帮忙,谢昀觉得他们之间问题最大的还是他,都死皮赖脸把人娶回去了,还不知道对人好,还端着个架子……   谢昀的话有些让人无语,可也明确指出了一点儿,从今尔后,他和木泽羽再也不是天生贵胄的皇帝和贵妃,从天落地,他们只是平凡人了,必须要谋生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他的心态若是不能改变过来,他和木泽羽之间的问题就还是会继续存在。   俞乔没有神色未有半点儿变化,似乎是认同了谢昀的话,对于木泽羽和晋皇再无半点儿抚照了,可事实怎可能会是如此,木泽羽很有才干,只是这些年被耽搁在后宫里了,俞乔可没有浪费资源的习惯,晋皇不能用,也用不来,木泽羽却没问题,不过这点儿眼下是没必要挑明的。   “不用担心,如王爷所说,我们生计不会有问题,我会抽空……多练练字画。”木泽羽太过君子之风,一句我愿意养你,说得这般曲折难明。   晋皇明没明白不知道,他们眼前还有一个谢昀呢,他最不耐烦遮遮掩掩的了。   “好吧,你用担心了,木先生愿意养你呢。”   晋皇心里多了些难以言述的感触,点了点头,几不可见。   两个别别扭扭的老头子,谢昀还想说些什么,俞乔拉了拉她的手,再让他将话题歪下去,今日怕是说不到正题了。   “我抓了周思,”俞乔话落,却是直奔今日小聚的真正目的,周思和他身后的明空。   听到周思的名字,晋皇脸上随即浮现了几许冷意,却是真的将他恨到骨子里了。   “那不是思儿,”木泽羽低语了一句,当然,他也明白俞乔话里真正指代的是谁。   “哦,我们抓了那妖怪,”谢昀随即就帮俞乔纠正了,俞乔也点了点头,认可了这种纠正。   晋皇也听木泽羽说过,更重要的是,他死前还听到“周思”刺激他说的那些话,他看向谢昀,“他承认他不是周思,他说他才是真正的楚国八皇子谢昀。”   晋皇是以一种极其嘲讽的语气说出来,并无认同周思话的意思,那就是妄想成疾的疯子,他相信他的话,他脑袋才抽疯,他顿了顿又道,“他自己挺相信的。”   他以为这可能和明空有关,为的就是让周思对楚国有执念,这才掀起了两国的战事,这才让楚国有名目入伐晋地。   晋皇话出,谢昀和俞乔脸色都不好,显然被这话里的意思给膈应到了,但在这里大骂讨伐周思也无必要。   “您见过明空吧,”俞乔突然抬眸看向晋皇,随是问句,可话语里的意思却是确定,“你们在三十多年前还达成了协议……”   这些是俞乔在皇家宗案里看到的,明空不仅是后齐的国师,和其他列国也有联系,还相当不浅。   晋皇和俞乔对视,眸光带着煞气,一般人还真难以招架,可俞乔始终无波,这种无波里同样酝酿着寒意,对视很短,可胜负却已分明。   “是,”晋皇道出,却似松了一口气,“不仅是我,你们的父皇,以及吴老头他们都见过他。”   他说的你们里包括谢昀的父皇,司马流豫兄妹的父皇,吴国的皇帝,还有已经被灭国的赵国皇帝。   “他在我们出生和二十岁及冠时都出现过,那个时候,他是作为后齐的国师来的,而我们除只是众皇子中幸运被选中作为赐福对象罢了。”   明空在后齐被灭之前,他的在五国的身份地位极高,极受尊重,他被齐恪成的父亲,也就是后齐的老皇帝托孤,他到来哪一个国家,都受到极大的欢迎,包括贵族和平民。   那是谢昀,司马流豫等人没有经历过难以理解的境况,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是感激明空的,因为他的赐福,他们在登上皇位的过程中,多了些助力和认可,也相对顺利了许多。   “一头白发,可却有永远年轻的容颜,一双血色眸子,却呈现出一种极其干净的感觉,像是行走在世间的佛陀,点化一切虚妄……”   难以想象明空将晋国的江山迫害到这种程度了,他还能对他有这种评价。   晋皇这种感觉,俞乔在觉远身上见过,那种被根植在他们记忆里难以忽略的感受。   晋皇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而后继续道,“我听我父皇说过,他也见过明空,他也接受过他的赐福……”明空已经超出了一般人的范围,这种人即便是帝王也不会轻易得罪。   “他到底……活了多久?”司马琉若瞪大眼睛,从晋皇的话听来,最大的感触就是那明空活的时间长得吓人。   “又或者明空只是一个代号,一个可以不断被继承的代号。”   明空的法号不变,人却是变的,不过这种可能很小,在场包括俞乔在内都倾向于认为明空始终都是一个躯体,但里面……却又未必了。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俞乔又再次轻语问道,自己却也在思索,她觉得她已经触及到了,可却还缺点什么来启发,弄清楚明空的目的是什么,这对俞乔来说很重要,有了目的,就也容易推测他下一步的行动,否则他们永远都会是被动的。   晋皇不无意外地摇头,但他却也有了疑问,“我不明白,他怎么会看上那个……妖怪的。”   明空身边并不缺乏追随者,甚至他们对他都有一种近乎濡慕的亲近,这种濡慕甚至远超于他们拥有的其他情感和关系。   而一直以来很明显的一点,被他选中或者允许追随的,无一例外全是极其优秀的,无论从品貌还是天资,可无论是他儿子周思,还是占据周思身体的妖怪,并不具备跟随他人的特质。   那“妖怪”经常不自觉表现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看不起他,甚至看不起这个世道,性格怯懦又暴躁,却又怀有难以理解的野心和自大,与他眼前的这几个年轻人比起来,如米粒与星辰皎月。   比起明空的目的,晋皇更加费解这点儿。   他问着又添了一句,“对了,他没有在你们这一代人里挑人,这也是我一直费解。”   在晋皇看来,他眼前的这四人都符合明空挑人的标准,司马琉若相比其他三人略黯淡些,但放到外面,她也算集了天地灵慧的女子了。   “我父皇也是被他挑中的?”司马流豫问向晋皇,眉心微微一蹙,似乎觉得晋皇的说法里,许他父皇也是如那周思的例外之人了。   相比其他四国的皇帝,魏皇实在算不得有作为,比起皇权,他更想要的是长生修道,子女亲情极是淡薄,在各国皇帝里,是一个存在感即若的人。   晋皇扫了一眼司马流豫,又扫了一眼谢昀,沉思了片刻,还是开口了,他都不是皇帝了,就也没什么好忌讳和隐瞒的了,“他算为情所伤吧,他喜欢后齐圣女。”   “而且那是明空一次预言出错,圣女没有选择他,选择了楚皇,他就不是明空预言的凰主之父了。”   他话一出,所有人都顿住,司马琉若不明所以,今日她听到的,绝大部分的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后齐圣女自然也是,司马流豫却不是,他扫了谢昀一眼,抿唇不语了。   “他居然是明月!”   谢昀眯了眯眼睛,他曾经被俞乔揭露了内心,还未否认过,而且明月被查出的身份是北魏的一个王爷,可那个王爷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他造给自己的身份。   如此,就也解释得通他是皇帝,却为什么一直让权给司马流豫了。   “你们知道明月……”   晋皇话没说完,谢昀又鄙视地瞧了他一眼,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就来听他说,万一他存心报复,骗了他们,日后他们遭遇什么陷阱就也不好说了。   俞乔也在沉默,却是她突然发现了事情变化的关键,那就是张梓熙……她试图将明空拽下神坛,并且还成功了,但她又是觉察了什么,才必须这么做呢。   “怎……怎么,”司马琉若不明所以,她拉了拉司马流豫的袖子。   “后齐圣女是南楚张皇后,”司马流豫看了谢昀一眼,觉得他更让人不喜了,楚皇抢了他父皇心爱的女人,谢昀抢了……这对父子,一样讨厌。   “真的?可父皇还是娶了母后,生了我们啊。”   这还能算为情所困?司马琉若有些想不通了,男人的为情所困也太奇怪了些,倒还没有晋皇和木泽羽来得让人顺眼呢。   司马流豫没有回答,男人女人的脑回路本来就是不同的吧。   “他就是吃了锅里的,还惦记别人碗里的,还容不得别人不喜欢他了,呵呵……”   谢昀说着转头和俞乔低语,“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我只惦记阿乔。”   随时随地都能找到方式秀恩爱,也就是谢昀了,俞乔对着这些情感纠葛并无太大兴趣,她已经重新有了思路了,甚至有了调查的方向。   她对谢昀点点头,“我知道的。”   谢昀眸光继续看着,俞乔勾了勾嘴角,无奈道,“我和阿昀一样。”   谢昀总是不自觉就有些不安,可俞乔最有的就是耐心,她从不吝啬给谢昀确定彼此的心意,并且相信他们会这么一直好下去。   她目光扫去,对晋皇木泽羽以及司马流豫兄妹点点头,就拉着谢昀起身,“你若还有兴致可在园子里多走走,我和阿昀先回去了。”   谢昀只对木泽羽点了点头,就扶住俞乔的胳膊,与她并肩离开。   “他们倒是豁达,”木泽羽低低感叹了一句,这是他一直都学不会的豁达,抛开那些约束,就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但其实他已经在尝试了。   俞乔和谢昀都离开了,似乎没多少停留的必要,而且晋皇的身体还没好全,木泽羽对司马流豫兄妹点点头,就扶起了晋皇,他们也回水泽宫去。   这个园子他们逛了几十年了,还真没多少兴致了。   两个人并肩走着,晋皇突然说到了一句,“阿羽,我们会好的。”   原本他还未能完全下定决心,但今日说了这么多,反而让他真的放下了,即便当过多年的皇帝,他也从未真正快活过,其实他们些皇帝都清楚,自己是命运摆布之下的傀儡,真正能有的自我并不多。   在世人眼中死去,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超脱。   木泽羽扫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继续相携离去。   司马流豫兄妹站在窗前,看着两对人从两个方向离开。   “阿兄我们也回去吧,”司马琉若目光扫了一圈儿,没有了他们在了,只她和司马流豫就没意思了,“幸好他没挑上阿兄,我总觉得那个明空怪可怕的。”   “皇宫里的那个到底是不是我们父皇啊……”司马琉若嘀咕着,却是基本确定,那不大可能是他们的父皇,绝大部分时候,他都冷得不像是一个人。   **   楚京,楚皇接连接到前线的战报,高兴地在朝堂上将俞乔和谢昀夸了一遍又一遍。   即便晋国有种种问题,可攻占了一个国,就也说明他离他的天下霸业更近了一步,这是极其振奋人心的消息。   宫里前庭后宫都办了宴会,京中百姓也是振奋无比,显然是一副普天同庆的架势,俞乔和谢昀离开楚京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可他们的存在感无半点减弱,反而愈来愈强烈了。   谢昀沾了俞乔的光,长得又好看,京城百姓对他的熟知度,可比对谢晖谢晔强多了。谢晖谢晔顶多就是知道他们是哪个排行的皇子,母后母族是谁,再详细的能知道就不多了。   可他们对谢昀就不是,那是他们楚京,不,是楚国第一美人,又娶了个战神将军,夫夫俩还联手攻下了晋国,创造了难以复制的奇迹,是他们的骄傲和英雄。   民心这种东西,没用的时候,简直就是负累,可到有的时候,它会形成一种极其可怕的力量,关键时刻就会成为决定胜负的那根不可或缺的稻草。   眼下,谢晖和谢晔还注意不到这点儿,他们只是觉得这些人津津乐道的模样,太烦人,他们的父皇的欢喜表现得太过了些。   不过半年前那事儿留下的阴影太大,谢晔和谢晖依旧在你争我斗,不死不休的旋涡里彼此插刀,也没有更多精力分给插刀之外的事情了。   后宫的宴会上,低调了近三年的嘉荣长公主最近又经常出席一些宴会了,原因也简单,齐凰儿已经到了适嫁的年岁,可寻上门来说亲的,基本都是歪瓜裂枣,别说齐凰儿不喜欢,就是她也不满意,如此就只能她自己出来说与了。   只要楚皇还活着,她还是楚皇的亲妹妹,老太后的亲闺女,在楚京里显少会有明着拒绝她的人家,最多动作快些,在儿子被嘉荣长公主看中前,先给定了人家。   别说,还真有几个老牌家族这么做了,几次下来嘉荣长公主就也歇了给齐凰儿找真正才俊的心思,那些人根本就看不上齐凰儿,而她看齐凰儿如此古怪的性子,也的确不适合作为一家主母。   她为齐凰儿的婚事也算颇费心思了,她前后找了楚皇几次,终于让他答应,在齐凰儿出嫁时再给她封个郡主的诰命,虽无邑地了,可对于京中贵女来说,也算一个保障和体面。   如此,她将风声透露出去,一些家族的大妇总算不再视她如虎狼,退避不及了。   “陈家,孟家,谭家……这三家人的公子里,你可有意属的?”   嘉荣长公主目光扫去,扫到明显心不在焉的齐凰儿,冷声问道。   齐凰儿顿了顿道,“陈家……他就是个举人,如何能和女儿相配,孟家才比我高那么点儿,看着比我还小,谭家……丑得要死。”   总而言之,齐凰儿一个都不满意,她撒娇般的挽住嘉荣长公主的手,“女儿不想嫁,女儿想多陪母亲几年,您别赶女儿走了。”   齐凰儿这些年学乖,倒是懂说话了些,可母女二人的感情早就有了难以弥补的裂痕,这些听着好听的话,并不能改变嘉荣长公主的心意。   “在你还有的选的时候,就选吧。别让我给你直接指了。”   齐凰儿心有所属,怎么可能甘心自己就这么嫁人了,“母亲,您别逼我。”   嘉荣长公主闻言就笑了,她这么前后奔波为她打算,在她看来居然是逼她?   “那就不用选了,就陈家公子吧。”   三个人里,在嘉荣长公主看来,日后最后出息的会是陈家的陈纪安,嫡次子,虽然说不能继承爵位,但以陈家夫妇对儿女的看顾,银钱上是不会短了二房,举人的功名虽然在贵族眼中算不得什么,可却是那陈纪安自己真材实料考回来的,可比那些浪迹风月场所的所谓佳公子要好多了。   她替齐凰儿选择了陈纪安,当真不是为了坑她,而是想她日后能过得安定些,不要老是疯疯癫癫的,齐凰儿到底是她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孩子,曾经也是宠着护着的。   可齐凰儿在嘉荣长公主这话出来之后,就将自己的手从嘉荣长公主的手腕上脱离出来了。   “母亲,您这样会彻底失去我的。”   嘉荣长公主被齐凰儿这疑似警告的话,说的一愣,差点就被气笑了。   不过到底记得这里是皇家宫宴,不是她应该用来教导子女的场合,她只落下一话,“就这么定了。”   说着,她就起身往陈家夫人的席位走去,看着就是打定了注意,将要齐凰儿的婚事这么定下来,可其实嘉荣长公主更多只是不想再和齐凰儿待着罢了,她怕她又会控制不住脾气。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是让嘉荣长公主始料未及。   她看好的陈纪安在醉酒后居然轻薄谢鸾,还正正好让齐凰儿带人给撞到了,陈家夫人的脸色难看极了,他们陈家可是一点儿尚主的想法也没有的,何况她二儿子志存高远,自不想被驸马的身份束缚住。   然而谢鸾到底是皇家公主,又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陈夫人看了嘉荣长公主一眼,就往内殿寻徐皇后去了,这事儿根本不用多查,就知道和那齐凰儿脱不开关系。   她不喜欢她家纪安不要紧,可也不能这么坑人啊。静嫔失宠多年,早就没有翻身的余地了,谢鸾这个公主也只是听着好听罢了,在她看来当真是比不上有嘉荣长公主当靠山的齐凰儿,可那是这之前的想法,现在她觉得尚一个公主也比把齐凰儿娶进门来好。   再没多久,徐皇后赐婚的懿旨就下来了,陈家大房嫡次子陈纪安尚静嫔之女飞鸾公主,也就是谢鸾,这里面唯一能说得上满意的,就是谢鸾了,她终于可以不嫁给张悦那能让她在梦里惊醒的兄长了,陈家是嘉荣长公主给齐凰儿精挑细选的,就凭这点儿,就够她拼一把了。   齐凰儿绝对不想不到,她以为没用之极一直为她所用的谢鸾,就这么反利用了她一次,得偿所愿了。   宫宴结束,各家归去,嘉荣长公主马车上气氛自然是凝重的,不过齐凰儿也没有以前那般怵嘉荣长公主了,她都已经告诉她,不要逼她了,可是嘉荣长公主依旧一意孤行,就也怪不得她了。   母女两人一直沉默进了府,坐在暖阁里也依旧沉默,齐凰儿低头敛目,看着是十分乖顺的模样,可嘉荣长公主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似乎要从她在乖顺的外表看到她的心底里去了。   “想要陪我的话就不要说了,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不嫁?”   齐凰儿执意不肯嫁人,理由无外乎那些,一是对她选的那些人,她的确是不满意,再有就是她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她喜欢一定要等的人,原本她以为是前者,现在看来却是后者。   她皱了皱眉,又添了一句,“别告诉我,你还惦记着谢昀!”   她们和北翼王府的梁子是种下了,眼下看着,最好的相处之道就是河水不犯井水,将来等楚皇老太后去世,还不知会如何。   齐凰儿若是还想不开,她是绝对不可能允许的。   齐凰儿咬了咬唇道,“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那是不可能的!”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谢昀,不是喜欢她对她好的那个谢昀。   嘉荣长公主看齐凰儿脸上的厌恶不是作假,她松下口气,只要不是那让她恨之入骨的谢昀就好了,“你说吧,身份不太差,我就想办法如你的愿。”   当然,这件事之后,她就真的不会再管齐凰儿了。   齐凰儿抬头看过来,却是有些不敢相信嘉荣长公主的话,她以为此番回来,她们母女又将是一番怨怼,她都做好了,要破釜沉舟彻底闹翻的准备了。   齐凰儿又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赌一把,“我喜欢北魏太子司马流……”   她的话未完全说完,嘉荣长公主的手一颤,杯子就掉到地上去了,“嘭!”一声直接盖过了齐凰儿就要完全说出的那个名字。   “母亲……”齐凰儿看着嘉荣长公主近乎惊慌失措的神情,极是不解,但酝酿许久的话,就还是说了,“我喜欢他很久了,就和母亲喜欢父亲一样,此生都不会变的。”   她以为她说了齐恪成,嘉荣长公主脸色回好些,可事实是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不可以,谁都可以,他不可以!”   嘉荣长公主站起身,落下这句话,脸色难看就要从暖阁里离开,走得匆忙脚步还踉跄了一番。   齐凰儿愣了愣,随即起身去追嘉荣长公主,她及时门口前拉住了嘉荣长公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总说是为了她好,可却什么都不告诉她,她根本就没她说的那么爱她。   “你和他根本就没有接触,你怎么可能喜欢他!”   或者说,嘉荣长公主想问她,她怎么可以喜欢他!   “一见钟情啊,您对父亲不也是一见钟情的嘛,为什么我就不可以,”齐凰儿死死的抓住嘉荣长公主的手,若非她之前给了她那么大的希望,她此时也不会这么激动。   “我是大楚的郡主,是您的女儿,等天下归一,我嫁给他有何不可。”   嘉荣长公主看过来,从齐凰儿眼中看到了认真和执着,她的喜欢或许还有些虚荣的成分,可并不作假,两辈子的执念加起来,她已经对司马流豫情根深种了。   “凰儿,这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嘉荣长公主盯着齐凰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而后一甩手,拂开了齐凰儿,继续拉开门,却看到在门前不远地方,停住脚步的齐恪成。   他就这么站着,这么看着,看到齐凰儿宛若癫狂的执念,看到嘉荣长公主藏之不住的惊慌,可他脸上依旧没有多少动容,他退后一步,转身离去。   嘉荣长公主又踉跄了两步,若非门口不远地方赶来的嬷嬷扶住了她,她一准儿会摔到地上。   “夫君,夫君……”她推开嬷嬷的手,追着齐恪成的背影去。   齐恪成到嘉荣长公主的暖阁去,是他和嘉荣长公主前几日就说好的,他过来相商齐凰儿的婚事,他到底是齐凰儿名义上的父亲,该他出面的事情,他不会推脱,却不想撞到了这样一番谈话。   意外吗,并没有,只是他们一直都没机会彻底说破罢了。   “齐恪成!”嘉荣长公主喊了一句,可齐恪成依旧没有停止他的脚步,依旧背对着她,并且越走越快。   “虞希君!”嘉荣长公主声音又低了些,可齐恪成猛地顿住脚步,回转过身来了。   “我们到书房说话,”他说完背过身继续离去。   这个名字已经不能带给他太多的震动了,他很清楚,曾经的虞希君已经死了,现在还苟活于世的是齐恪成,是他自己都厌恶看不起的那种人。   看齐恪成终于应了她的话,嘉荣长公主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现在已经完全顾不得齐凰儿的事情了,她必须给齐恪成一个说得通的解释,否则……她很可能彻底失去他。   齐恪成的书房里还点着灯,这几年他基本宿在书房里,每日和他相伴的除了书,还是书。   “我不让凰儿喜欢司马流豫,那是因为我恨他,我的女儿怎么可以和他的儿子在一起。”   嘉荣长公主说着咬牙切齿的模样,看着的确是恨极了那个人,可她面对的不是齐凰儿,而是齐恪成,曾经后齐的国主,他还是明空亲自抚养长大的,齐恪成不仅长得好看,天资一样绝顶,他只一抬眸,就让嘉荣长公主心虚得说不下去了。   嘉荣长公主的说法,让齐恪成怅然摇头,他坐到他日常的位置上,又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   嘉荣长公主咬了咬唇,退开几步,坐了下来。   “阿君,你相信,相信我好不好。”   齐恪成凝了凝眉,“不要叫我阿君,你知道的,虞希君已经死了,跟着大齐后齐一起死了。”   嘉荣长公主还要说话,齐恪成又抬了抬手,阻止了她开口。   “原本我是打算在凰儿出嫁后,和你说的。”   “我们和离吧,”他怕是死后,俞乔都不会容许他和俞绣葬在一起,可他也不能和俞绣之外的女人葬在一起,他生前已经负了她了,他不想死后还让她伤心。   原本他是觉得亏欠嘉荣长公主和齐凰儿的,现在也有亏欠,却不会有原本那么严重了。   “你……你说什么?”   嘉荣长公主一瞬间就泪眼朦胧了,她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才不至于让自己太过失态,“阿君,我们都当了十六年的夫妻了,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和离?我不同意!死也不会同意!”   齐恪成有些诧异地看着嘉荣长公主,他也有些想不通她的执念,这些年他们这夫妻名存实亡,甚至从最开始就是一场欺骗和算计,早就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了。   “你若不愿和离,就写封休书给我吧。”   嘉荣长公主的眼泪终于滑落,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可见齐恪成的决心,他又再低语,“凰儿……原来是这个意思,你爱的不是我,从来都不是我。”   齐恪成倒没觉得遗憾,反而是轻松,嘉荣长公主爱的不是他,他也从未爱过她,情债难偿,确定这点,他自然是觉得轻松了。   “不,不是?”嘉荣长公主摇头,“我只是……只是嫉妒她,嫉妒她罢了,我爱的是你,一直都是你,从十岁见你,我就没有变过。”   “是他,是他设计了我的。”   “可你却又来设计了我,”齐恪成紧接着道了这一句,而后缓缓摇头,“那些是非真相,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嘉荣,我们放过彼此吧。”   他顿了顿又道,“我不想到最后,还与你弄得这般难看。”   “明月和星华……三年前来到过楚京,我们见面了。”   嘉荣长公主神色僵住,又许久她才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凰儿不是你的孩子的……”   如果可以,她永远都不想问齐恪成这句话,她一直都告诉自己,齐凰儿就是她和齐恪成的孩子,就是他们的孩子,可不是终究不是,齐凰儿没有半点儿像齐恪成的地方,相貌不像,性子也不像。   ☆、第12章 /134/23   “生下来见第一面,我就知道了。”   齐恪成面对气势逼人的嘉荣长公主,依旧淡然自处,便是面对楚皇,他也是这般,“但凡是虞氏血脉的孩子,出生一个月之内,胸口都会有一块明显或者不明显的龙鳞印记。”   可是齐凰儿身上没有,没有属于他虞氏血脉一定会有的印记。   只是他一直以为嘉荣长公主是不知情的,她也是受害者之一,而且他们已经成婚,即便再一开始也是约定好的契约婚姻,他没有选择说破罢了。   他不爱嘉荣长公主,自然对她的孩子也喜欢不起来,何况他还对另一个女人无法忘怀,对另外一个孩子深深愧疚,他怎么能去宠嘉荣长公主的孩子。   这种有意无意的疏离,他和齐凰儿的关系一直很淡,齐凰儿比起他,也更喜欢她当皇帝的舅舅,等他有感觉,她就已经被宠坏了,面对这种疏离冷淡的关系,他也管教不好齐凰儿了。   这个时候,俞乔来了,真正属于他和俞绣的孩子来了,他面上冷淡自若,可这都是长年习惯的伪装罢了,他的注意力自然全在她的身上,以及那些还未能和他完全斩断联系的事情上。   而他的一生从最开始就注定是失败的,俞乔不喜欢他,她恨他,因为他让俞绣和老俞公伤心了。   可她也点醒了他,很多他以为注定无解的事情,其实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地解开,他的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他应该去寻一个究竟,但在这之前,他得和嘉荣长公主,和楚京里的一切有个了断。   这一次离开,无论疑惑有没有得到解决,他都不会回楚京来了,他需要了断,却也不能耽搁了嘉荣长公主。   嘉荣长公主跌坐回位置,眼神迷茫极了,她真不知道齐恪成在那么久之前就发现了,她觉得难堪,万分难堪,每次她在齐恪成面前强调,齐凰儿是他们孩子的时候,他在想什么,想她什么?   怜悯?愤怒?嘉荣长公主不敢想,她拉着齐恪成给自己造了一个梦,一个她以为是幸福的梦,可是梦醒,她却连梦都不敢多回忆了。   何其可悲,可她能怨齐恪成吗?她不能,她没有这个资格!   老太后早就告诉她,用欺骗强求得来的,总会有失去的一天,现在她就遭到报应了。   “我要时间,你给我时间,我要想一想,想一想……”   实在是嘉荣长公主的神情有些可怜,齐恪成虽然心中觉得并无必要,可还是点了点头,“好,三日后,我再去寻你。”   他决心已定,他们三日后再谈,结果也是一样的。   看齐恪成点了头,嘉荣长公主才又起身,而后从书房里走出,头也不回地离去。   齐凰儿自然是一头雾水的,嘉荣长公主的失态,和齐恪成的出现,让她觉得总有哪里不对,可接下里,无论是嘉荣长公主还是齐恪成都对她避而不见,不是不肯见她,而是不愿意见她。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嘉荣长公主几乎是在她的房间里枯坐了三日,可她身体底子不错,即便这般,也只是神情看起来有些倦怠罢了,并无什么病容。   她依那晚之言,去找了齐恪成,说了些原本一辈子都不打算说出来的话。   她到底是有她的骄傲,如齐恪成所说,她也不想他们最后弄得太过难看。   齐恪成否认了,可是他怎么能明白一个女人心思的复杂,她对明月情感复杂,恨多于爱,她对齐恪成却是始终如一的爱慕,那一年她随楚皇到后齐见到柳树下弹琴的齐恪成,她就被深深地惊艳到了。   她想,她一定要嫁给这样好看的男子,她要等着他,和他一起长大。   后来后齐发生巨变,她在楚京等啊等,然而楚皇就只带回来了张梓熙,没有带回她的虞希君,也就是现在齐恪成,她想张梓熙都活着,没道理齐恪成会活不下来。   她不肯出嫁,挑挑选选,一直到七年后,一直到她成为楚京里年岁最大还没挑到驸马的长公主,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她去求楚皇,去求老太后,可他们怎么能勉强齐恪成。   最后还是……明月蛊惑了她,他告诉她,只有生米煮成熟饭,才能让齐恪成娶她。   一切都设计得好好的,可到真正施行计划的时候,谢昀好死不死地出现在明月帮他计划好要设计齐恪成的地方,他出现过的地方,哪里还能得好,她慌忙将人撤走。   可紧接着,谢昀就被天降火石惊马昏迷,那一夜狩猎山林之外的行宫乱糟糟的,她去看谢昀回来路上,就突然被发疯的明月抱到了房里……她被明月玷污了,她又怎么能继续和齐恪成在一起。   她不甘心,她刺了明月一刀仓皇逃走,再所幸一不做二不休,按照原本的计划,又设计了齐恪成,齐恪成也果然如明月所说,负起了责,娶了她,但他也将他早已成婚心有所属的事情说了,他愿意负责,但却没有办法和她成为真正的夫妻。   她心中有愧,哪里还敢强求齐恪成这点儿,她爽快答应了,再不久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抱着一种去极其复杂的心情,她选择将孩子生下来,就当做她和齐恪成的孩子。   所以她对谢昀的看不顺眼,早有由来,先是因为谢昀的母后是那被齐恪成信赖,被明月爱慕的张梓熙,后又因他的突然出现,临时改变计划,才接连出了那些变故,否则齐凰儿一定会是她和齐恪成的孩子的。   但她心中也明白,她对谢昀是迁怒,是没有多少道理的迁怒,尤其他还娶了齐恪成真正的孩子俞乔。   齐恪成始终都没打断嘉荣长公主的话,一直到她无话可说,沉默下来,他才又开了口,“阿昀出事和明月有关?”   谢昀坠马,虽有天灾,却不表示没有*,实在是明月出现的时间点太过巧合,让他不得不这么想。   嘉荣长公主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明月,他夺走了她保存多年最珍贵的东西,将她害到如今这种境地,却从那一夜之后,再也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恨他,嘉荣长公主此时依旧确定这一点。   齐恪成起身走到书桌前,执笔开始写他和嘉荣长公主的和离书,按理说他和嘉荣长公主是不能和离的,可他们从最开始就有过协议,楚皇和老太后认可的协议,这份和离是在律法之外的例外。   一式两份,齐恪成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嘉荣长公主走过来,也拿起笔写下,又从腰间的锦囊里取她的长公主印盖上。   “谢谢,”齐恪成将和离书收好,认真地对嘉荣长公主道。这声谢他应该说,不管是因为什么。   “谢我放过你吗,”嘉荣长公主脸上的神色近乎在哭,她背过身去,“你要去哪儿?”   齐恪成想了想道,“晋国。”   嘉荣长公主又转过身来,看了齐恪成一眼,没再多说,她从这个书房离开。   第二日清晨,一主一仆一辆马车,离开了楚京,再两天嘉荣长公主和齐恪成和离的消息,就从宗人府传出来了,嘉荣长公主进了一趟宫,见了楚皇和老太后,她回到长公主府,就又开始以前那般深居浅出的日子。   如此,嘉荣长公主自然也没再管齐凰儿,却将她看得更严了,就是到园子里随意逛逛,都不许丫鬟嬷嬷远离三步。   她允许她不那么早嫁出去,却也不会给她任何离开楚京去寻司马流豫的机会。   她可以对齐恪成托盘而出,不再保留,却还无法对齐凰儿如此,但她有感觉,那一天不会太远,如果齐凰儿继续不消停,继续逼她的话。   晋国皇城皇宫,俞乔原本答应陪谢昀两日,可最后还是又多陪了两日,才被允许回书室里去。   谢昀似乎认准了他的脸对她有一种莫名的蛊惑力,色\诱的段数不断提高,不小心过了头,两个人差点儿就没把控住。   天已经亮了,昨儿谢昀已经答应俞乔今儿可以继续看书了,可这会儿还是缠着她懒床。   他将俞乔的寝衣缓缓拉起,寝殿暖融融的,倒不怕将俞乔弄感冒了。   谢昀研究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变化。”   冬天本来穿得就多,就是有变化也不大看得出来,此时被拉开了看,也是一样。   怀孕的妇人身体本来就敏感,何况谢昀这般又看又摸得,她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住,又将衣服拉好,谢昀笑嘻嘻地钻到被窝里,顺理成章地抱住俞乔,“我们再陪宝宝睡会儿?”   明明就是他自己想睡懒觉,不肯起,还赖到孩子身上去了。   俞乔又陪着谢昀躺了会儿,可也觉得不能这般下去,否则这一日又只陪谢昀去了。   “我起来了,你处理好事情,到书室找我?”俞乔说着蹭了蹭谢昀的鼻子,然后就用她极大的毅力,从谢昀的怀里脱离出来了。   俞乔来到书室许久,两颊被谢昀闹出来的红晕,才将将消了下去。   “宝宝以后可不能学你爹爹。”   俞乔摸着腹部低语了一句,说完她又失笑,她倒是真的被谢昀带得越来越歪了,孩子还不满四个月大,怎么可能听得到她说话。   她又翻了好一会儿书,门边敲响,却是宵元从外面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林四酒。   “坐吧,”俞乔说着,将手边的书收起放到一边儿。   宵元更近一步,将林四酒和他带来的东西,推到俞乔面前。   俞乔点点头,手已经开始翻了,“那边有茶水和点心,你们不用客气。”   “是,”宵元和林四酒一同应是。   俞乔继续翻,她翻得很快,半个时辰不到,她就翻完了。   而这么久下来,宵元自然不会还觉得俞乔只是随意翻翻,他们的主君不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还能辨析到极其细节的地方,这等天资,寻常人怎么会有。   可天资哪里能够,俞乔能这般是她长久日积月累训练出来的结果。   俞乔翻完了那些宗案,又打开了宵金他带来的盒子。   “这是老首领的遗物,”一块凹凸不平的金疙瘩。   俞乔轻“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然后开始摸这块金疙瘩,仔仔细细,没有错漏任何一点儿地方,一直摸了三遍,她才停住手。   随后她铺开一张新纸,染了磨的水,开始点染,速度不快不慢,可她的眼中始终都没有睁开。   直到整张纸都被画满了,她才睁开。   宵元和林四酒一直看着俞乔动作,神情也越来越严肃,包括宵元在内,他可一直以为那个金疙瘩就是老首领一直护胸用的,最后交给他保存,也只是因为那块金子的价值。   可俞乔明显有了其他发现,她看着那张染磨的纸,轻轻的笑了,“果然如此。”   宵元和林四酒都疑惑地看过来,俞乔倒也不吝啬为他们解惑。   “你们应该知道沈家商行曾经拍卖过一张藏宝图之事吧。”   宵元和林四酒点头,他们不仅知道这事儿,还知道最后得主是司马流豫,还知道出手卖出的真正主人是俞乔,甚至全天下人都知道,俞乔还送出了另外一份宝图给楚皇当寿礼的。   “这,这……”   俞乔确定地给他们点头,“这是四分之三的那块宝图。”   俞乔一个人就集齐了四分宝图其中的三分,这其中的运道难以想象。   “是慧安师傅告诉我的,”俞乔的声音低了些,她留给她的信很短,可是她以前和说过很多似是而非的话,那些话只要再换个语境,换个身份,就还有其他意思。   宵金闻言却是认可地点头,慧安是老首领的女儿,能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一点儿都不需要奇怪。   俞乔看向林四酒,“我让你查的事情继续,不过需要更隐蔽些,就算不能查了,也绝不能有任何惊动她们的地方。”   “是,”林四酒点点头,他和俞乔合作默契早已建立,此时再换个身份,却是更加信任了些。   准确地说,俞乔信任林四酒,还要多过整个龙宵卫。   林四酒和宵元离开不久,谢昀就过来了,他只去前殿溜达了一圈儿,听秦述等人汇报了几句,就直接放话,让他们继续干活,他要去寻俞乔了,相当之理直气壮。   俞乔桌前摆着的东西,并未收齐,之前对宵元和林四酒解释的话,就也和谢昀再说了一遍。   “至于第四份宝图……”   “嗯?”谢昀偏了偏头,继续认真听俞乔说话。   “在阿昀身上,”俞乔还有些迟疑,但基本算是确定了。   “哪儿?”谢昀是真有些迷糊了,他对自己身上哪儿还不清楚啊,他怎么不知道他有宝图,他如果有,肯定一早就拿出来给俞乔了。   俞乔靠近谢昀,对他轻轻一笑,就将谢昀的布兜拎了过来,而后将石头蛋取了出来。   如果没有金疙瘩藏图在先,俞乔也很难想到了石头蛋的蛋壳会有文章。   与其说是在谢昀身上,还不如说是被张梓熙寻到,并将它送与了谢昀和她。而且她相信他们一定会带走石头蛋,并且发现这个秘密。   石头蛋是圆的,难度却比方方正正的金疙瘩要大些,大致半个时辰后,俞乔才在纸上临摹好了,四份宝图,竟然真的落到他们手中了。   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临摹到纸上或重或轻,像是迭起的山峦,就是一份已经破译好的宝图。1   “我们其实早就知道明空的目的了,”俞乔看着两份宝图,心中有些浮动。   “破开宝图的秘密,就能知道他目的背后的原因,一切都会有答案的。”   不仅仅是明空的目的,还有张梓熙所为的原因。顺便还有齐恪成要的答案,她阿娘俞绣要的答案,司马流豫要的答案……也包括他们自己的。   谢昀伸手盖住俞乔的眼睛,他侧了侧身,轻轻地揽住了俞乔。   “阿乔,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不过你要记住,现在乃至将来,你都是最重要的。”   谢昀始终明白什么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那是俞乔,和她比什么都不重要,就也包括那些答案,何况俞乔肚子里还多了个小生命,这个时候的她比任何时候都容易受伤,容易有危险。   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可没办法,他已经到来了,离知道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和俞乔都已经接受了他,自然就也会尽力保护好他。   俞乔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嘴角缓缓勾起,“阿昀说的对,我们才是最不需要着急的人。”   以明空的本事,他手中肯定会有完整的宝图,这一点俞乔没有任何怀疑,可宝图可以多份,那对玉佩却是唯一的,说起来,还是她和谢昀占了优势。   俞乔觉得自己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谢昀觉得她怀了孩子会变得脆弱,原本她也以为是,可事实不是,即便她现在还没感受到她肚子里的小生命,可从知道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具备了一个母亲天生就会被赋予的力量,她觉得她是变得更加强大了。   就算只是因为孩子,她都不能容许自己失败。   谢昀放开遮住俞乔眼睛的手,揽住俞乔,让她靠在他的身上,用比之前更加郑重地语气道,“那阿乔也不许冷落了我。”   俞乔抬眸看了看谢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知道了,我舍不得的。”   谢昀闻言低眸看人,有些不确定俞乔舍不得,是因为他,还是因为他的脸?   谢昀眼中浮现的些许忐忑,让俞乔无奈又觉好笑,她勾下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唇,两个人最近亲热都很克制,仅限于摸摸抱抱,就是吻也只是一触即分。   谢昀在前庭脾气看起来那般诡异,和这种忍耐也是有关的。   俞乔吻了一会儿,谢昀还是持续僵硬的模样,俞乔睁开看他,看到他眼中的克制和憋屈,没忍住,她靠他的肩头就笑了,“哎,我们阿昀真好。”   谢昀扶着笑得要歪到一边儿的俞乔,他只想说,当和尚太辛苦了。   “生这个,再生一个,把贝贝凑齐,我们就不要生了。”   谢昀觉得自己这么想也挺有道理的,他们有阿狸,有小红,有蛋蛋,马上就要有宝宝,再生一个贝贝就够够的了,最好能凑齐一对儿兄妹,没有也没关系,一对儿女儿……谢昀想了想,无论像他还是像俞乔,都是顶顶好看的,不用担心嫁不出去。   不想嫁,他和俞乔就去给她们抢几个回来!   俞乔不知道谢昀已经默默想这么多了,她凑到谢昀耳边低语几句。   谢昀顿了顿,眸子几乎在放光,“真的?”   俞乔闻言直起身体,又拉了拉谢昀,他就自动调整姿势给俞乔当靠背。   俞乔看她的宝图,谢昀就看她,总耐不住想动手动嘴的,可最后还是忍耐住了,天总会黑的,不就大半日的时间嘛,他忍。   可是俞乔开始研究那宝图之后,基本就心无旁骛了,大胖几人来来回回,从隔壁间的书库里给俞乔搬来了不少书画,偌大的书室铺了满地,一本本摊开,俞乔在其间踱步,一开始看着还好似在找书,可其实不是。   被找来的司马流豫兄妹,晋皇,木泽羽看着俞乔,心中不免称奇。   在他们看来还是书卷竹简,可在俞乔眼中就未必了,那是一个个地名,一个个山峦,一个个时间长河过来发生的事件。   “给我画纸和笔。”   俞乔吩咐,谢昀立刻让大胖几人抬了一个个的画板进来,他又亲自沾好了磨,才将笔递给俞乔。   随后一个午后的时间,他们都在看俞乔作画,她将四分宝图合一,画出了完整的宝图,还做了些修正,但宝图上还是留有几个空白之处,那也是俞乔要让司马流豫等人过来的原因了。   “我们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明空一直在寻找先齐高祖皇帝的陵墓,但传说高祖皇帝为了防止被盗墓,当时一共建了九个皇陵,我标注出来的六个位置,就是现有发现或者没被发现的皇陵位置。”   俞乔说着,又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楚国两个,北魏两个,吴国一个,晋国一个……”   俞乔又往楚京皇城西郊上点了一下,“这里也算一个,那就是找到了七个,还有最后两个个,一直没被寻到。”   司马流豫上前,执起另外一只笔,在赵国和北魏交界的地方又添了一个点,“这里也有一个,死了很多人,不过也是假的。”   宝图牵起的风波还在两年多以后,这事儿还多是江湖人参与,司马流豫一直很注意江湖的动向,发现自然不算奇怪,可谢昀就未必了,当然此时司马流豫是觉得齐凰儿一个后宅女人,知道的更加有限。   俞乔盯着司马流豫点的那个地方,突然勾唇一笑,“或许我们可以设个局,将他引出来。”   明空活得再久,可也没像谢昀司马流豫这般重新来过,知道许多还未发生的事情,那个陵墓是真是假对他们来说不重要,可对明空来说重要,那就够了。   “你准备怎么办?”司马流豫自然明白俞乔话里的意思,他皱了皱眉提醒道,“那里靠近赵国三州,江湖帮派林立,我们贸然派兵进去,只怕会引起很大的动乱……”   司马流豫这么说着,心中有些遗憾他的人没能争得那盟主之位。   “这我来办……总会有办法的,”俞乔没再多说,她寻了一下人,看到谢昀,眉目温和了少许,然后又看向晋皇和木泽羽道,“天色晚了,就在这里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司马流豫还想多劝俞乔两句,他妹妹司马琉若就惊喜点头,“好呀!”   声音略高了些,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俞大哥和王爷家的厨子手艺真好。”   谢昀瞧了瞧天色,又想起俞乔之前答应他的事儿,他就勉强将心中的醋劲儿压下去了,牵住俞乔的手,率先往书室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儿俞乔叮嘱,“阿乔以后和他说话,只说话,别看他。”   司马流豫在后面听得青筋直冒,谢昀这话说得也太不可理喻了。   晋皇和木泽羽也有些无语,谢昀吃醋也吃得太直白了。   然而俞乔对谢昀在不涉及原则的前提下,几乎是没有底限的,“好,以后要说什么,阿昀帮我说?”   谢昀迟疑了一番,还是点了点头,比起他自己讨厌和司马流豫说话,他更不想看俞乔和他说话。   这晚膳还没开始吃,司马流豫就心塞得有些吃不下了。   吃完晚膳之后,司马流豫又多问了一句,“我们需要前往嘛?”   谢昀看了看俞乔,然后就按照他们之前商量的,他来和谢昀对话,“不用。”   俞乔看向司马琉若,接着谢昀的话解释,“明空也不会自己前往,他因为某些原因,必须留守晋国。”   “我们等结果就好了。”   俞乔和谢昀作为武林盟主和盟主夫人,自然不会刻意去坑那些江湖门派的人,但用这个位置来散播一些消息还是可以的。何况在三州还有觉远,他比他们更懂江湖套路,他们大费周折往哪里赶并无必要。   但这些并无和司马流豫说明的必要,说得太多,很可能就暴露之前俞乔的准备了。   俞乔和谢昀都是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司马流豫就也没想多说了,不过现在他多了一个担心,他有些怕最后俞乔肯不肯放他走了。   他们起身还未出暖厅,大胖就将一卷消息递与了俞乔,俞乔看过,谢昀很自然就接过来看。   他鼻息哼哼,却是有些生气的模样,他从来都没觉得一个下午会有这般长的,这都熬到晚饭了,那个“妖怪”就又出问题了。   司马流豫等人都能察觉出有事儿,不过俞乔似乎没有要说出来的意思,他们很自觉就也没有多问,吃饱喝足,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多留也无用,就也相继告辞了。   “阿兄觉得会是什么事情?”从俞乔谢昀的宫殿溜达回他们自己住的地方,还是有段路的,这么长的时间,司马琉若总是要说点儿什么。   “不知,”司马流豫摇头,他们虽然有一些人身自由,可被困在皇宫,前后左右都是俞乔谢昀的人,几乎被与外界阻隔,能知道的事情还多是从俞乔口中得知,有太多可能了,所以他不知。   “居然也有阿兄不知道的事情,”司马琉若也并非一定要知道这是什么事儿,只是她近来挺喜欢看司马流豫吃瘪的,这样特别有人气,瞧着比以前顺眼多了。   司马流豫睨眼过去,“你对他们倒是越来越有好感了。”尤其是那个谢昀。   司马琉若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阿兄不这样觉得吗?”   司马琉若说着蹦跶了两下,到了前面,背过身看向司马流豫。   “俞大哥如传言中那般聪明,北翼王也比传言中还要好看,他们还是这世间难得的有情人,他们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也还有那般真挚纯粹的感情。”   司马流豫的大长腿一迈,立刻又超过了司马琉若,“我放下了。”所以她不需要总给他说谢昀如何如何和俞乔相配的话了。   这回是真的放下了,俞乔和谢昀之间根本就没有第三个人可以插足的余地,他放下也只是他自己放下,不过他想到谢昀,还是有一种要给他添堵的冲动,性子那般乖戾,也不知道俞乔是怎么容忍的。   司马琉若眨了眨眼睛,没再说话,却是真的相信了,她加快脚步追上司马流豫。   “阿兄走慢一点,”欺负她穿裙子,还欺负她腿短,半点俞乔对谢昀的贴心都没有……所以她找驸马,一定要按照俞乔的性情找,可不能找司马流豫这样的,能把人给憋死了。   且不说他们,好不容易等到天黑的谢昀又和俞乔上了马车,来到了设在皇宫的监牢里。   看守的人说,周思出现幻觉的频率越来越大,但同时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已经到他们可以亲自来审问他的时候了。   “一会儿我来问话,阿昀不要激动可好?”俞乔握住谢昀的手低语,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也还有顾忌到谢昀,周思对于谢昀来说,便是恨到了骨头里,也还是不同的。   谢昀看了过来,对上俞乔没有掩饰担心的视线,他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的,都已经过去了。”   “嗯,”俞乔点点头。   马车停下,谢昀先从里面下来,又抱下了俞乔,而后一同携手往监牢去,守在外面的是二胖,他躬了躬身作为行礼,在前面带路。   一路都是油灯,外面天色已黑,天气阴沉,就连月光星光也透不进来。   石门打开,俞乔谢昀还未走近,就听到周思的呓语,“我是谢昀,我是谢昀……”   谢昀的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听晋皇说,和亲耳听到周思这般说,那感受是完全不同,谢昀脸色难看之后,浮现的却是一种克制不住的煞白,那种久违的恶心感再次拥上心头。   他眸中黑沉无比,若非俞乔死死拽住他的手,他会忍不住将周思千刀万剐,再一点一点剁成渣渣。   俞乔看向谢昀的神色,心中多了些悔意,但她已经带他过来了,而且谢昀和周思之间必须做一个了结。   “给他扎针,让他清醒。”   “是,”俞乔一吩咐,一直留守在监牢里的太医就上前了,他们是要让周思好好受罪,却可不能让他那么轻易死了,留一个太医看着,有些大材小用,但也不是没必要。   “我是谢昀,我是天下的皇!”   “师傅,师傅……”太医的针还未落下,那周思似看到俞乔,突然高声唤了起来。   俞乔一抬手,那太医就退到一边儿,她拍了拍谢昀的手,而后上前了两步,依旧没说话,却对上了周思的视线。   她眸中印着油灯的火光,又是一身如雪白衣,周思出现幻觉,认错了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师傅,我听话,您别害我……”   “师傅,你什么时候把我和谢昀换回来,我不想当晋国的太子了,我想回楚国,我要回楚国……”   “师傅,您帮我吧,我知道您可以的!”   “你知道什么?”俞乔又走近了两步,站到了他的身前,捏住了他的下颌,强制他与她对视,“你知道去哪里找我?”   周思脸上浮现了害怕的神色,他惊恐地叫了起来,“师傅救我,俞乔来了,她要杀我,她要杀我!”   俞乔放开他,让太医继续,而她则被谢昀拉回去,抓住她捏了周思的手,擦了几遍,还觉得不够,让大胖跑一趟,端了热水洗了两遍,他才不情不愿地放过。   “阿乔别碰他,带着手套,也脏。”   谢昀在给她擦手的时候,俞乔一直看着他,看他介意又死死克制的样子,心疼溢起,又被她强压下,而那边的周思也渐渐清明起来,可也只是稍稍清明些,明白自己的状况,浑噩依旧随时会淹没他的理智。   但看清楚了之后,他就有些被吓到了。   就如同在楚国第一次见谢昀俞乔时,心中极深刻的惊吓,不过那个时候,他还能控制自己情绪的表露,现在他就只能丑态毕露。   “不要过来,不要杀我?”他脑海中并无什么记忆,可确实执着地认为俞乔会杀他,好像她已经杀过他一遍似的,那种畏惧镌刻在了灵魂里,在此时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达到极致。   看到谢昀,他一样被吓到,但同时升起的还有恨,深刻的恨,一种被剥夺所有的恨!   他对俞乔怕和恨或许还有些道理,毕竟俞乔上辈子杀过他,与他留有仇怨,可他对谢昀恨,就很没道理了,他占了谢昀的身体,随之占有了谢昀原本拥有的那些,他不存感激,还怨恨谢昀这个原主,还反过来觉得是谢昀夺走了他的一切。   “我不相信明空没有告诉过你真相,这一世的八皇子谢昀除了被你耽搁的那十年,就没有变过!”所以事实只能是周思自己选择性地听了他想听的罢了。   ☆、第12章 /135/24   //晋//江//文//学//城//首//发//付//费//小//说//   《捡来的病娇皇子》by蒹葭妮子(作者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订阅)   他也没管齐凰儿是在尖叫什么,一巴掌甩过去,“叫什么,爷宠你是你的福气!”   “我是齐凰儿,齐凰儿!”齐凰儿一推谢明,却发现自己在惊慌失措的情况并没能推开多少,转而就恶语警告起来了,“你居然敢这么对我!我要将你抽筋扒骨,五马分尸,受尽所有的刑罚而死!”   谢明这么个恶心的东西居然敢这么对她!齐凰儿咒骂着,她的指甲在谢明的胸膛上留下不少血痕!   谢明将齐凰儿的手制住,恢复了点清明的眼中,突然多了些杀意,但没等他决定是继续侵犯,还是直接杀了齐凰儿,原本走得好好的马车突然快速奔跑起来,而后侧翻,谢明和齐凰儿直接从里面滚了出来!   而他们滚出的这个地方是京城里最热闹的街市,往来商客书生,还有流连在此的富家公子,还有些是正参加北翼王府婚宴还在归途的宾客,那些人非富即贵!   “啊啊……”尖叫声此起彼伏,有突然侧翻的马车吓到,也有被里面滚出来两个人衣不蔽体的男女吓到。   但更多还是唏嘘……年轻男女偷尝禁果,都偷尝都马车上了,世风日下啊!   “小姐!小姐!”齐凰儿失踪的时间不算太久,嘉荣长公主早就让人来寻她,齐凰儿听见喊声下意识抬头,然而那些人还在远处,而她正光、裸着身体,被不知多少人瞧了去。   “啊啊啊!”齐凰儿弄清楚现状继续尖叫,同时对一旁彻底吓痿了的谢明拳打脚踢,状若癫狂,她名节没有了,她的身体也不干净了!她还怎么去追寻司马流豫,怎么追!她的梦,她两辈子的梦!   “小姐!”还是齐凰儿的贴身丫鬟最先认出了她,但她隐约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一种自己即将要踏上齐凰儿以前那些丫鬟命运的预感,每回齐凰儿出了事儿,倒霉的都是她身边的这些丫鬟。   她颤抖着手将披风盖到齐凰儿身上,然后对着嘉荣长公主那边的车架招手!   嘉荣长公主从马车的车帘看过来,整张脸都是黑的,“带上!”   她可不仅仅是让齐凰儿上来,还包括谢明,没被气得当场杀人,已经是她这段时间养气功夫好了些。   齐凰儿上了马车,最先迎来的还是嘉荣长公主的巴掌,“怎么回事?我问你怎么回事!”   谢昀双腿被废,无缘皇位,让嘉荣长公主厌恶,甚至想除之而后快,而那谢明,她一样看不上眼,一个卑微宫婢的儿子罢了,居然敢染指她的女儿!   嘉荣长公主被气得全身都在发抖!那一巴掌全没留力,响亮无比。   齐凰儿愣了愣,而后就哭了,嚎啕大哭,又惊又怒又疼,“母亲,母亲!”   “呜呜……母亲救我,我不想嫁给谢明!我不想!”   发生了这种事情,她最好的下场就是嫁给谢明,可谢明早有正妃,她过去不是个侧室,好听些,那是妾,最关键是,齐凰儿一点都不喜欢谢明,嫁给他,她还不如去死!   “是他!是他的人掳走的我!”   “我问你偷偷溜下马车是要去做什么?”让一个丫鬟顶替了她,齐凰儿自己偷溜下马车,不知道的该以为她本来就去和谢明私会的呢。   “我去送信……”而那封信估计也落在谢明的马车上了。   “凰儿……你若还对我遮遮掩掩,你就不要怪我心狠,不管你了!”嘉荣长公主当真是又气又怒,若不是确定这是她的女儿,她这恨不得将她掐死了事,怎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呢!   “是送到晋国的信,我是去晋国使馆的路上被掳走的!”齐凰儿哆哆嗦嗦地穿着衣服,眼泪还在流,却也渐渐恢复了冷静,“我……我没被破身……”   虽然基本没差了,但在最后关头,她醒过来了,还有转机,一定还有转机!   嘉荣长公主沉吟许久,突然对外出声,“回府!”   原本她是要带着谢明进宫找楚皇的,但现在,她改变了注意,齐凰儿的名声铁定会受到影响,但那谢明还真配不上她的女儿。   “你身边的丫鬟叫什么?”   “翠……翠儿,”齐凰儿身边的丫鬟换了一茬又一茬,她嫌记名麻烦,大丫鬟一律都叫翠儿。   “嗯,”嘉荣长公主沉吟了一下,再开口,“今日被谢明掳走的是你的丫鬟翠儿,你一直在本宫身边,记住了嘛!”   “是,”齐凰儿乖乖称是,眼下这个丫鬟用得还算顺手,但能为她挡灾,就也没有什么舍不得了。   她们生来低贱,比不得她身体流淌着皇家血脉。   谢明本来也以为这回不死怕也要脱成皮,却没想到峰回路转,他受了长公主一顿冷遇和呵斥,却也还带回了一个水灵灵的丫鬟,不过转而一想,今日的事也实在是怪异……他是被设计了吧!   “是谢晔……还是谢昀?”毕竟他今日是要设计俞乔,有些心虚。   谢明怀里的翠儿,听着他的低喃,身体哆嗦个不停,好像谢明是要吃人的妖怪一般,可她越是怕,谢明反而更加兴奋,这还在马车上,他就又开始意动了。   齐凰儿感对谢明又踢又打,翠儿却不敢,她泣不成声,但谢明将他和她几乎扒光之后,却突然僵在那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这回发抖的就不是翠儿了,而是他自己,他发现他那家伙没有任何动静了。   不管他心里怎么火急火燎,平日里还算威武的家伙,一动不动,“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只手推开翠儿,而后自己开撸,可即便这样,他的家伙还是萎靡不振,对于好女色之人来说,这对她的打击不吝于晴天霹雳。   “齐凰儿……齐凰儿……”谢明咬牙切齿起来,他回想方才的一切,只有在齐凰儿那里是出了问题的。   翠儿将衣服穿在身上,看着谢明那阴狠模样,抖了抖,心中又阴阴觉得解气,这谢明活该,齐凰儿也没多好,他们狗咬狗是最好的了!   北翼王府俞乔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谢明和齐凰儿的事情,俞乔闻言慢悠悠地道,“离开了北翼王府,发生什么就和我们没关系了。”   她从位子上起身,走出两步而后又吩咐,“明日……我听到最真实的流言。”   嘉荣长公主会作何反应,她基本能够料到,但这里是楚京,不是她一家独大的邑地。   俞乔又近了两步,低语几句,而后再道,“去吧,让王伯和焦越进来。”   “是。”   林易走出,早在书房门口候着的王伯和焦越一同进来。   “我将你给我药喂给他了,”焦越也不见外自己坐在那边,拉下腰间的酒壶,陶醉般地喝了一口,“这是从那个女娃身上搜来的。”   他亲眼瞧见的谢明和齐凰儿要设计俞乔,俞乔及时报仇,他自然是全力支持,而那齐凰儿也分外配合,没等他出手,她就自己从马车上溜了,鬼鬼祟祟的模样,以他的手法,顺手一偷,就把信偷回来了。   俞乔直接拆开,一目十行扫过,眸中的冷光一闪而过,整个人的气势和气息也随之冷了些。   齐凰儿……周思……她还真没料到这两个人会凑一起去了!   “周思……”   焦越和王伯仔细听着俞乔话语里的下文,可她就这么停住了,将信放下,他看向王伯和焦越。   “王伯和焦大爷今日都辛苦了。”   俞乔对于他们是真心感谢,王伯里外忙着,焦越暗中为她也档了不少麻烦。   “但今日的事,还没有了……”   这一日对俞乔和谢昀很重要,却也是很多人会挑中的时候,而她早就等着他们来了!   王伯知道的多些,听到俞乔的话,并无意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们小姐小小年纪却要思虑这么多的事情,面对来自这么多敌人的设计……但是他们家小姐很好,从无畏惧,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   焦越又再闻了闻酒香,而后又收了起来,王伯也嗜酒,但他却知道克制,因为喝酒误事,现在还不到放开喝的时候,关键是俞乔也不让他多饮。   俞乔还在藏书阁下的书房里,就有十多个蒙面黑衣人渐渐靠近了正院,靠近了新房,他们一路走过,可以说是雁过无声,连只鸟儿都没被惊动,身手功法极高。   领头的人手势一划,分开行动,一批去解决那些侍卫,一批却是去房里劫人。   但在这里等着他们的就是天罗地网,才进入房中,就发现那红烛高照的新房内,空无一人。   “不好,是陷阱!”   他们一边拼杀,一边往外退走,可这里对他们来说就是天罗地网,退可没有那么容易。   十多个人被重伤被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俞乔从湖心藏书阁而来,那是十来个人远远就瞧见了她。   俞乔神色冷淡,没有喜也没有怒,这种淡淡的情绪,其实最让人受不了,尤其是那些希望能俞乔神情里看出些什么的人。   俞乔审视他们许久都未发一言,直到那领头的人隐隐沉不住气,但他的沉不住气不是直接对俞乔说些什么,而是他们这十人同时面色发白发黑,在被擒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给自己服毒了,无药可解的毒!   然而即便这样,俞乔还是抿唇不语,她这忍耐功夫,在这些黑衣人看来,实在不可思议极了。   “齐恪成在我们手里,京城三里亭,用玉佩换命!”   他话落,而后这十多个人就相继毙命……   他们背后的人是想用他们的死,来给俞乔一个下马威,然而俞乔根本就不按照套路走。   那个功力最为高强的领头人,在人世弥留之际,才听到俞乔冷冷淡淡的一个声音。   “哦……”   然后呢……没有然后,就算有,他也听不到了!   “去吗?”王伯问了俞乔这话,其他人不知道齐恪成和俞乔的关系,王伯却是一清二楚。   便是俞乔再不愿意承认齐恪成是她的父亲,在面对他的生死危难时,她还是不能无动于衷。   “他要去送死,我为何要管他?”   俞乔扬手让林易带人将地上的尸首都处理干净,她转身却没回书房,而是转道回了竹林里的小院,谢昀早就被送到那里,房间内阿狸和小路子正在陪着谢昀,而谢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在等俞乔。   “是阿乔吗?”谢昀突然凝声向窗户边问了一句,阿狸和小路子都奇怪地看着谢昀,谢昀如今先可没有功夫,小路子和阿狸虽然功力尚浅,可依旧比谢昀好,按理来说,不大可能谢昀发现了,而他们却没发现。   “是我,”俞乔的手在领口的位置摸了摸,被谢昀发现了,就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小路子和阿狸看俞乔回来了,他们就默默退出了房间。   “阿乔还要走吗?”谢昀的酒早就醒了,俞乔在王府里外的布置也没瞒过他,但没亲眼看着俞乔,他还是会挂心,会担心。   “嗯,处理完了,我就会回来,阿昀乖乖待家里知道嘛。”   俞乔坐在谢昀身侧,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有一种很舍不得的情绪在胸间鼓荡,而后她倾身吻在了谢昀的唇上,吻得很慢,也很温柔,谢昀原本还有些分心,而后就也搂住了俞乔,专心吻起来。   两个人稍稍分开,谢昀靠在俞乔的肩头,神情上有些忧伤,他若是腿还好着,若是武功还在,他就可以相伴俞乔左右,和她并肩作战了。   “我等你。”   俞乔扶住谢昀肩头,将他放回床上,而后一吻落在谢昀的眉心,“阿昀要相信我,这回不是他们设计我,而是我设计他们!”   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害谢昀,俞乔不愿意再被动下去,这一次是反击,她希望是能够让他们痛的反击!   “好,我相信阿乔,”谢昀闻言眯了眯眼睛,仰起头蹭蹭俞乔的脸颊,而后再躺下,握住俞乔的手久久才放开,“我等你回来。”   “嗯,”俞乔点点头,脸上露出点微笑,又再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他的脸颊,再是他的唇。不仅仅是谢昀舍不得她,她心中也有些舍不得,今儿可是他们正式大婚的日子呢。   俞乔起身,没再回头,出了这个竹苑,又仔细叮嘱了一番,而后她才骑上了马儿,从侧门出了府。   “鲁田找到了?”俞乔问向她身侧的大胖,见他点头,而后继续骑马,城门早就落锁,但如今她的身份不同,出示了王府令牌之后,畅通无阻,一路就直接出了京城。   在城门口的地方,她见到了负伤的鲁田。   鲁田看到俞乔,眼睛一亮,随即跪在了地上,“请少主救人!”   俞乔看了他许久,而后眯了眯眼睛,“要他多事!”   今日嘉荣长公主和齐凰儿都来参加婚宴了,齐恪成却没出席,楚皇老太后得知,略有不满,不过也没说什么,他的作风向来如此,冷淡无为,很多场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但他根本就不是不想来,而是他自以为是掺和到俞乔的算计里来了。   鲁田闻言好是被噎了一下,喃喃许久才组织出俞乔为齐恪成辩驳一下,“主子是想要为少主挡一挡。”   “或许吧,”俞乔闻言也没有任何动容之处,甚至可以说不为所动,她看向鲁田,很是认真地道,“还有,我不是你的少主。”   “少……请您救救主人!”鲁田再次跪。   俞乔哼笑一声,却没有再回答,她一摔马鞭直接前行。   鲁田始终找不到齐恪成被掳走安置的地方,俞乔却早有预料的模样,若不是确定俞乔不会无聊地自己将齐恪成抓起来,鲁田都想这么怀疑了。   鲁田虽然负伤,不过并不严重,他多年执行任务,这点伤还不放在他的眼里,他上了马儿追上了俞乔。   三里亭距离京城实在并不远,骑马一刻钟就到了,但它的位置却有些偏僻,在一个矮山的半山腰上,那个亭子年久失修,方方正正的亭子,突然就歪了,欲倒不倒,后来人捐钱再修,捐的多了却是直接在十里之外建了一个十里亭。   三里亭找了些长木支架,风来雨来,这些年依旧没倒,还得了一个风雨斜亭的雅名,但其实它原只是叫三里亭罢了。   俞乔在三里亭前下了马儿,那歪歪斜斜的亭子里,有两个人在对弈。   齐恪成一身蓝白衣服,他身前的人却是黑斗篷加身,在这夜色当中,就是身形也模糊,更不用说人的脸了。   “我来了!”俞乔独自一步一步走近,那平静的模样,好似她就是来赴朋友的一个约罢了。   齐恪成和那黑衣人同时回头,齐恪成眼睛晃了晃,执起的棋子儿久久未能落下。   “东西带来了?”那个黑衣人看向俞乔,那种目光奇怪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但俞乔依旧不为所动,她垂眸直视那个人的目光,她知道他的五官只有眼睛是真实的,其他的地方根本就不用看!   “没有,”俞乔轻轻摇头,龙纹佩和麒麟佩原本是属于谢昀母后的,如今属于他们,意义非凡,怎么可能这么拱手让出来。   “那你到这里来干什么?”那个黑衣人似乎被俞乔冷淡的话,激起了些不一样的情绪,不是生气,也不是无动于衷,而是一种很古怪的欢喜,或者说喜欢……   俞乔的目光从他的脸滑到了棋盘上,而后又看向那个黑衣人,“让他走吧,我陪你下!”   “阿乔!”被无视许久的齐恪成呵斥一声,却是因为着急,然而他的着急半点用都没有,他对面的黑人居然点了点头。   俞乔目光终于看向了齐恪成,“你不听话?”   俞乔这疑问的话,让齐恪成神色再度萎靡了些,他愣了愣起身,而后离去,被鲁田接住,他直接闭目晕倒了。   俞乔的目光收回,而后在齐恪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就这里接着下吧。”   齐恪成已露败局,然而俞乔却有自信反败为胜,她对面的黑衣人这回是真的笑了。   “你,不错!”   俞乔的手在黑子瓮里搅了搅,而后随意取出一枚落在了棋盘上,对面的黑衣人瞧了一眼,一枚白子落下,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俞乔又一子落下,突然问道,“他在哪里?”   “你问谁?”那黑衣人摩挲着棋子,俞乔的棋力和他相当,越下他越认真起来了。   俞乔斟酌了一下,“北魏十九王。”   那黑衣人落子的动作依旧未有停顿,全身毫无破绽,可这就是破绽了。   “我猜错了……”俞乔肯定地道,那还不是明空在世俗真正的身份,不过那十九王也是他的傀儡之一就是,就比如眼前的这个人,“你是十九王!”   “你怎么发现的?”那个黑衣人被俞乔这么三言两语揭穿,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微微抬起的脸,其实不差,就算是易容也是属于比较成功的易容。   “难怪流豫来了一次南楚,就对这里念念不忘,不是忘不了南国风光,是忘不了你,”   俞乔又一子落下,平局。   而她是从败局开始的,平局,其实该算俞乔赢了。   “你始终都在伪装,而他就不需要了。”   这种感觉其实很明显,一个人士本色出演,还是再演绎他人,差别其实还是很大,总有些属于他本身无法被抹去的肢体语言。   俞乔直接略过司马流豫的话题,他作为司马流豫的王叔,有话聊,可她是谢昀的妻子,并无什么好说的。   “他在哪儿?”   那黑衣人执起棋子要落,却发现无处可落,平局。   “你赢了,”他这么说着,声音更多的还是高兴,他指了指星空下的一个方位,“他在西山。”   那个地方俞乔还真不陌生,麒麟佩就是俞乔和焦越一起到西山皇陵里取出来的。   俞乔起身,看向他,眸光依旧未有多少变化,却突然走近了两步,两指头抬起他的下颌,两个靠得很近,眸光直接对撞,那个黑衣人愣了愣,而俞乔却是若有所思,但随即她还是放开了他。   “要死了嘛?”那个黑衣人喃喃,而后他的神色完全不同,他看向俞乔,目光变得很认真很认真,“你绝对不能小看他,任何一点都不能小看,否则你会后悔的!”   他的话让俞乔的心猛然一窒,眸光忽的冷了些,然后她就看着和他下了半宿棋的人,身上突然起了火,而后自己烧成了灰,他身上有秘密,所以便是死了也尸骨无存,还比不得王府里服毒自尽的那几人。   俞乔握拳久久凝视,让她在意的不是他出口的话,而是他在火中留给她最后那句话……可,怎么可能!   俞乔回走,鲁田还扶着齐恪成,小心翼翼的模样,直接被俞乔给气笑了。   “一个死人抱这么久都没发现吗?”   那个黑衣人是假的明空,那么这个齐恪成自然也是假的了。   “什……什么?”鲁田的声音突然拔高,他明明有感觉到他扶着的人身上的呼吸啊。   但他所知道的俞乔绝对不是什么妄言的人,她这么说,就是已经确定了。   鲁田的手握住那个齐恪成的手,而后又摸了摸他的脸,在他的脖子下方找到了一个珠子,江湖里十分罕见的呼吸珠,更准确地说,它是一种蛊虫。   而没了那个呼吸珠,这个齐恪成就是一个死人,也是假的齐恪成!   俞乔骑上马儿,看了鲁田一眼,让鲁田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主子在哪儿我不知道……”   不在三里亭那会在哪里?他一张脸渐渐煞白,却是被自己的想象吓到。   “你知道西山嘛?”俞乔没心情安慰鲁田,直接开口问她想问的。   “西……西山?”鲁田的声音又拔高一个程度,他犹豫片刻,没敢再隐瞒,“主子经常去西山拜祭,但除了白老,就是我也不能踏入那里半步。”   俞乔没有再说其他,她一挥马鞭,再次策马而走,鲁田将那个尸体放下,随即骑上马,紧跟而去。   西山前早有一列军队在集合,足足有五千人!   鲁田眸中的惊讶更多,难不成俞乔一早就知道齐恪成会将那个人引到西山皇陵里去?   俞乔举起令牌,却是谢昀城防营统领的牌子,“不许放任何人进来,也不准放任何人出去!”   “是!”几个将士执礼领命,一万城防营将士出现在城门口,给俞乔和谢昀贺喜只是顺便,董伟他们也不是真喝喜酒来了,他们的使命是保护好谢昀,而这些人就负责听从俞乔的调配。   俞乔看向鲁田,“你也留步吧,我会带他出来的。”   鲁田武功不错,但却比不得大胖他们和俞乔的默契,他跟着,直白点说,就是碍手碍脚。   “少……等等!这是主人让我给你的!”鲁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布包着的东西,齐恪成昨日告诉他,俞乔若不让他跟随,就将这个给她,里面是什么,他也不知。   大胖接过,先检查了一番,而后才递给俞乔,俞乔拆开一看,只是一个木牌,一个刻着奇怪花纹的木牌,但这个木牌足够解决她心中的很多疑惑了。   “走!”俞乔在前,大胖八人,还有焦越一共十人他们向着西山皇陵徒步奔走。   俞乔瞧了一眼焦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焦越敏锐,立刻回视俞乔,而后就咧开嘴笑,“乔哥儿啊,我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这种时候,你不让我跟着,也说不过去了。”   俞乔轻轻点了点头,手势一比划,大胖他们就随她停了下来,等确定了方位,俞乔才继续带着他们走,却不是走之前焦越带她走的那条暗道,而是往守墓人的小茅屋走去。   俞乔大胖他们明明也是第一次来,可是这几个人很快就找到了通往墓地的暗道,两个火把一前一后,无声行走。   墓道里的气味儿肯定不好闻,不过他们装备还算齐全,口鼻都系着棉布,多少能好受些。   两个黑衣人守在一个通道口,俞乔一挥手,麻子和黑子突然串上前去,也不用匕首,直接大力一扭,将他们的脖子扭断了。   俞乔继续前行,却已经将重剑拔了出来,杀戮从这里就开始了。   大胖八人在谢昀受伤休养之后,还是按照谢昀之前的吩咐来磨砺自己,经常接一些外出任务,真刀见血地杀,早就经历过多回,此时也不怵,俞乔一样如此,几乎没有什么花哨的架势,化繁为简,一刀毙命!   “乔哥儿啊……你知道路吗?”这墓道四通八达,机关陷阱极多,越到里面,没了地图,那就和瞎子差不多了。   “皇陵的修建时有大致规格的,讲究风水八卦的,”俞乔淡淡回了焦越的话,但她却在一个岔道的地方停住脚步了,她从怀里掏出齐恪成给的木牌,看着对面的这堵墙,陷入了少有的犹豫当中,用,还是不用?   齐恪成……你最好不要骗我!   俞乔上前一步,将木牌按到了墙上的凹块上,用力往里一按,随之他们所在的地面,直接陷落!   整个皇陵西山所占地域其实非常大,这一块是先齐的皇陵,不知道有多少淘金盗墓之人到此光临过,但真正从这个皇陵带出东西的少之又少,这可不仅仅是因为守墓人,还因为地下皇陵里的精巧布置。   机关陷阱,环环相扣,不知晓其中门道,被困住还是幸运,直接被取性命,才是绝大多数觊觎这里人的结局。   在皇陵进入內围的一个宽敞大殿,两方人正在对峙。   “她不会来的!”齐恪成神色冰冷,看向隐在黑斗篷里人的眸光,偶尔乍现,是无限的恨意,恨欲其死的恨意,然而他布局了多次,也没能杀了他,而今夜他就只是要打消他对俞乔的关注。   “不,天机告诉我,她会来,他也会来!”   那个人神神叨叨,越说越是离奇,“今夜龙麒相聚,门也会打开!”   齐恪成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眸中的炙热,不是对着他,而是他身后的那道门。   “妄想!”那里面大齐皇者真正安息之地,哪里容得他来打搅!   齐恪成再次挥手,两方的人再次打在一起,俱是高手中的高手,你来我往,要分出胜负,还有待分晓。   俞乔他们陷落之后,地下的空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那是一个水潭,潭水冰冷,水底还有吸力极大的水旋,俞乔经历过一回,这回又没抱着谢昀,她挣扎一番,借用手上的工具,终是脱离出来,但其他人就没她这番本事了,就是焦越也被那吸口淹没了。   俞乔涉水到了岸边,一张脸几乎黑得出水来!   齐恪成利用她对他仅有的那点担心,在骗她!毫无疑问这个潭底就是通往外界的隐秘通道之一,他自以为是为了她好,可他也不想想她需不需要这份好!   内功一震,俞乔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就连续不断发出点白白的水汽,也是她经常用自己为谢昀暖身体,这功力外放的本事愈发好了,一刻钟之后,俞乔身上就半点水渍也无了。   现在她就剩了自己,她在木牌的背面,用匕首刻了一行字,而后掷入水中,她转身就没再回头。   齐恪成在这里阻截明空也并非全无成算,他对墓地里的机关了若指掌,总能再出其不意的时刻,让明空带来的人折损上一些。   “明月死了……”明空突然感叹了一句,齐恪成闻言一震,显然对明空口中的明月是相识的,“半个时辰前,那么她也该到这里来了!”   “是你……舍弃的他!”明月星华视明空身边的童子,也是曾经……陪伴他一起长大的人!   “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明空轻轻叹气,那种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晚辈,一个他很关心的晚辈。   然而齐恪成却被他的目光恶心到了,他微微闭了闭眼睛,却是一手肘打碎他手边的琉璃灯盏,大殿的光线暗了点,但还隐隐可以听到机关震动的声音。   “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吧,陪我死!”   机关启动,这里就是一个死地,进不来出不去,这才是齐恪成的目的!俞绣死了,他的心也死了,还不如拉着明空同归于尽!至于俞乔,她手上持有他给的令符,便是进来了,也能出去!   “她唤俞乔……俞七给她取的?”明空这么问,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俞乔是齐恪成的孩子,却不跟他姓,而齐恪成的姓,可不同一般,当然齐恪成原本也不姓齐,甚至恪成也不是他的本名。   “阿君……”   齐恪成闻言突然抬起眸光,眸中的血色迅速凝聚,一双手早就被他握出血来了,但还是不及他这声轻唤给他的伤害大,他突然嗤笑,明空毫无底线,伤害了他,背叛了他,此时两人对立,他还能这般唤他!   两方人几乎都受到重创,齐恪成身边只有白老还寸步不离护在他的身侧,“主人莫要被他扰乱心智。”   明空将目光看向白老,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白老!白翌!你变成这幅模样,本座差点认不出来了。”   “阿君,你觉得我利用你,背叛你,那么他们呢?他们找到你,囚住你……只有将那个门打开了,你才会解脱,否则你死了……阿乔将继续你的宿命。”   “不仅仅是我不放过她,就是他们也不会放过她的!”   齐恪成无言以对,事实就是如明空所说,他这一生就是被摆弄的一生,唯一算活着的,只有在英州的那七年,老俞公对他的好才是真正为师为长的好,而他倾心所爱就只有俞绣,然而命运弄人,他被他血脉里的宿命禁锢住了。   明空和齐恪成在外面皆有留手,但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的留手正在被俞乔和楚皇的人,一点一点铲除,不仅仅在西山,同时还包括京城及一些重要州府,俞乔要做的是将明空在楚国的布局,连根拔起,也包括齐恪成的布局!   西山之外,一辆黑色的马车徐徐而来,马车上是谢昀,同乘的还有一个太医,他在为他施针,头顶三穴,三针落下,极世间之苦痛,然而谢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好……好了。”   “嗯,你下去吧。”   李太医战战兢兢出了马车,总觉得谢昀这种平静中在酝酿着什么可怕的事情,睡梦中被人捉到马车上,而后就是听从谢昀的命令,让他对他自己的身体胡来。   那三穴哪里能随便下,但谢昀连脉搏都不让他碰。   谢昀的手落在他领口玉佩在的地方,那是一种呼唤,强烈之极的呼唤,他并非被这呼唤迷了心智,他只是担心俞乔,想要见到她,见到安然无恙的她。   马车还未停下,整个西山就剧烈震动起来,恍若地动,一刻钟之后才恢复平静。   ☆、第12章 /136/25   //晋//江//文//学//城//首//发//付//费//小//说//   《捡来的病娇皇子》by蒹葭妮子(作者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订阅)   他也没管齐凰儿是在尖叫什么,一巴掌甩过去,“叫什么,爷宠你是你的福气!”   “我是齐凰儿,齐凰儿!”齐凰儿一推谢明,却发现自己在惊慌失措的情况并没能推开多少,转而就恶语警告起来了,“你居然敢这么对我!我要将你抽筋扒骨,五马分尸,受尽所有的刑罚而死!”   谢明这么个恶心的东西居然敢这么对她!齐凰儿咒骂着,她的指甲在谢明的胸膛上留下不少血痕!   谢明将齐凰儿的手制住,恢复了点清明的眼中,突然多了些杀意,但没等他决定是继续侵犯,还是直接杀了齐凰儿,原本走得好好的马车突然快速奔跑起来,而后侧翻,谢明和齐凰儿直接从里面滚了出来!   而他们滚出的这个地方是京城里最热闹的街市,往来商客书生,还有流连在此的富家公子,还有些是正参加北翼王府婚宴还在归途的宾客,那些人非富即贵!   “啊啊……”尖叫声此起彼伏,有突然侧翻的马车吓到,也有被里面滚出来两个人衣不蔽体的男女吓到。   但更多还是唏嘘……年轻男女偷尝禁果,都偷尝都马车上了,世风日下啊!   “小姐!小姐!”齐凰儿失踪的时间不算太久,嘉荣长公主早就让人来寻她,齐凰儿听见喊声下意识抬头,然而那些人还在远处,而她正光、裸着身体,被不知多少人瞧了去。   “啊啊啊!”齐凰儿弄清楚现状继续尖叫,同时对一旁彻底吓痿了的谢明拳打脚踢,状若癫狂,她名节没有了,她的身体也不干净了!她还怎么去追寻司马流豫,怎么追!她的梦,她两辈子的梦!   “小姐!”还是齐凰儿的贴身丫鬟最先认出了她,但她隐约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一种自己即将要踏上齐凰儿以前那些丫鬟命运的预感,每回齐凰儿出了事儿,倒霉的都是她身边的这些丫鬟。   她颤抖着手将披风盖到齐凰儿身上,然后对着嘉荣长公主那边的车架招手!   嘉荣长公主从马车的车帘看过来,整张脸都是黑的,“带上!”   她可不仅仅是让齐凰儿上来,还包括谢明,没被气得当场杀人,已经是她这段时间养气功夫好了些。   齐凰儿上了马车,最先迎来的还是嘉荣长公主的巴掌,“怎么回事?我问你怎么回事!”   谢昀双腿被废,无缘皇位,让嘉荣长公主厌恶,甚至想除之而后快,而那谢明,她一样看不上眼,一个卑微宫婢的儿子罢了,居然敢染指她的女儿!   嘉荣长公主被气得全身都在发抖!那一巴掌全没留力,响亮无比。   齐凰儿愣了愣,而后就哭了,嚎啕大哭,又惊又怒又疼,“母亲,母亲!”   “呜呜……母亲救我,我不想嫁给谢明!我不想!”   发生了这种事情,她最好的下场就是嫁给谢明,可谢明早有正妃,她过去不是个侧室,好听些,那是妾,最关键是,齐凰儿一点都不喜欢谢明,嫁给他,她还不如去死!   “是他!是他的人掳走的我!”   “我问你偷偷溜下马车是要去做什么?”让一个丫鬟顶替了她,齐凰儿自己偷溜下马车,不知道的该以为她本来就去和谢明私会的呢。   “我去送信……”而那封信估计也落在谢明的马车上了。   “凰儿……你若还对我遮遮掩掩,你就不要怪我心狠,不管你了!”嘉荣长公主当真是又气又怒,若不是确定这是她的女儿,她这恨不得将她掐死了事,怎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呢!   “是送到晋国的信,我是去晋国使馆的路上被掳走的!”齐凰儿哆哆嗦嗦地穿着衣服,眼泪还在流,却也渐渐恢复了冷静,“我……我没被破身……”   虽然基本没差了,但在最后关头,她醒过来了,还有转机,一定还有转机!   嘉荣长公主沉吟许久,突然对外出声,“回府!”   原本她是要带着谢明进宫找楚皇的,但现在,她改变了注意,齐凰儿的名声铁定会受到影响,但那谢明还真配不上她的女儿。   “你身边的丫鬟叫什么?”   “翠……翠儿,”齐凰儿身边的丫鬟换了一茬又一茬,她嫌记名麻烦,大丫鬟一律都叫翠儿。   “嗯,”嘉荣长公主沉吟了一下,再开口,“今日被谢明掳走的是你的丫鬟翠儿,你一直在本宫身边,记住了嘛!”   “是,”齐凰儿乖乖称是,眼下这个丫鬟用得还算顺手,但能为她挡灾,就也没有什么舍不得了。   她们生来低贱,比不得她身体流淌着皇家血脉。   谢明本来也以为这回不死怕也要脱成皮,却没想到峰回路转,他受了长公主一顿冷遇和呵斥,却也还带回了一个水灵灵的丫鬟,不过转而一想,今日的事也实在是怪异……他是被设计了吧!   “是谢晔……还是谢昀?”毕竟他今日是要设计俞乔,有些心虚。   谢明怀里的翠儿,听着他的低喃,身体哆嗦个不停,好像谢明是要吃人的妖怪一般,可她越是怕,谢明反而更加兴奋,这还在马车上,他就又开始意动了。   齐凰儿感对谢明又踢又打,翠儿却不敢,她泣不成声,但谢明将他和她几乎扒光之后,却突然僵在那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这回发抖的就不是翠儿了,而是他自己,他发现他那家伙没有任何动静了。   不管他心里怎么火急火燎,平日里还算威武的家伙,一动不动,“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只手推开翠儿,而后自己开撸,可即便这样,他的家伙还是萎靡不振,对于好女色之人来说,这对她的打击不吝于晴天霹雳。   “齐凰儿……齐凰儿……”谢明咬牙切齿起来,他回想方才的一切,只有在齐凰儿那里是出了问题的。   翠儿将衣服穿在身上,看着谢明那阴狠模样,抖了抖,心中又阴阴觉得解气,这谢明活该,齐凰儿也没多好,他们狗咬狗是最好的了!   北翼王府俞乔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谢明和齐凰儿的事情,俞乔闻言慢悠悠地道,“离开了北翼王府,发生什么就和我们没关系了。”   她从位子上起身,走出两步而后又吩咐,“明日……我听到最真实的流言。”   嘉荣长公主会作何反应,她基本能够料到,但这里是楚京,不是她一家独大的邑地。   俞乔又近了两步,低语几句,而后再道,“去吧,让王伯和焦越进来。”   “是。”   林易走出,早在书房门口候着的王伯和焦越一同进来。   “我将你给我药喂给他了,”焦越也不见外自己坐在那边,拉下腰间的酒壶,陶醉般地喝了一口,“这是从那个女娃身上搜来的。”   他亲眼瞧见的谢明和齐凰儿要设计俞乔,俞乔及时报仇,他自然是全力支持,而那齐凰儿也分外配合,没等他出手,她就自己从马车上溜了,鬼鬼祟祟的模样,以他的手法,顺手一偷,就把信偷回来了。   俞乔直接拆开,一目十行扫过,眸中的冷光一闪而过,整个人的气势和气息也随之冷了些。   齐凰儿……周思……她还真没料到这两个人会凑一起去了!   “周思……”   焦越和王伯仔细听着俞乔话语里的下文,可她就这么停住了,将信放下,他看向王伯和焦越。   “王伯和焦大爷今日都辛苦了。”   俞乔对于他们是真心感谢,王伯里外忙着,焦越暗中为她也档了不少麻烦。   “但今日的事,还没有了……”   这一日对俞乔和谢昀很重要,却也是很多人会挑中的时候,而她早就等着他们来了!   王伯知道的多些,听到俞乔的话,并无意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们小姐小小年纪却要思虑这么多的事情,面对来自这么多敌人的设计……但是他们家小姐很好,从无畏惧,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   焦越又再闻了闻酒香,而后又收了起来,王伯也嗜酒,但他却知道克制,因为喝酒误事,现在还不到放开喝的时候,关键是俞乔也不让他多饮。   俞乔还在藏书阁下的书房里,就有十多个蒙面黑衣人渐渐靠近了正院,靠近了新房,他们一路走过,可以说是雁过无声,连只鸟儿都没被惊动,身手功法极高。   领头的人手势一划,分开行动,一批去解决那些侍卫,一批却是去房里劫人。   但在这里等着他们的就是天罗地网,才进入房中,就发现那红烛高照的新房内,空无一人。   “不好,是陷阱!”   他们一边拼杀,一边往外退走,可这里对他们来说就是天罗地网,退可没有那么容易。   十多个人被重伤被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俞乔从湖心藏书阁而来,那是十来个人远远就瞧见了她。   俞乔神色冷淡,没有喜也没有怒,这种淡淡的情绪,其实最让人受不了,尤其是那些希望能俞乔神情里看出些什么的人。   俞乔审视他们许久都未发一言,直到那领头的人隐隐沉不住气,但他的沉不住气不是直接对俞乔说些什么,而是他们这十人同时面色发白发黑,在被擒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给自己服毒了,无药可解的毒!   然而即便这样,俞乔还是抿唇不语,她这忍耐功夫,在这些黑衣人看来,实在不可思议极了。   “齐恪成在我们手里,京城三里亭,用玉佩换命!”   他话落,而后这十多个人就相继毙命……   他们背后的人是想用他们的死,来给俞乔一个下马威,然而俞乔根本就不按照套路走。   那个功力最为高强的领头人,在人世弥留之际,才听到俞乔冷冷淡淡的一个声音。   “哦……”   然后呢……没有然后,就算有,他也听不到了!   “去吗?”王伯问了俞乔这话,其他人不知道齐恪成和俞乔的关系,王伯却是一清二楚。   便是俞乔再不愿意承认齐恪成是她的父亲,在面对他的生死危难时,她还是不能无动于衷。   “他要去送死,我为何要管他?”   俞乔扬手让林易带人将地上的尸首都处理干净,她转身却没回书房,而是转道回了竹林里的小院,谢昀早就被送到那里,房间内阿狸和小路子正在陪着谢昀,而谢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在等俞乔。   “是阿乔吗?”谢昀突然凝声向窗户边问了一句,阿狸和小路子都奇怪地看着谢昀,谢昀如今先可没有功夫,小路子和阿狸虽然功力尚浅,可依旧比谢昀好,按理来说,不大可能谢昀发现了,而他们却没发现。   “是我,”俞乔的手在领口的位置摸了摸,被谢昀发现了,就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小路子和阿狸看俞乔回来了,他们就默默退出了房间。   “阿乔还要走吗?”谢昀的酒早就醒了,俞乔在王府里外的布置也没瞒过他,但没亲眼看着俞乔,他还是会挂心,会担心。   “嗯,处理完了,我就会回来,阿昀乖乖待家里知道嘛。”   俞乔坐在谢昀身侧,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有一种很舍不得的情绪在胸间鼓荡,而后她倾身吻在了谢昀的唇上,吻得很慢,也很温柔,谢昀原本还有些分心,而后就也搂住了俞乔,专心吻起来。   两个人稍稍分开,谢昀靠在俞乔的肩头,神情上有些忧伤,他若是腿还好着,若是武功还在,他就可以相伴俞乔左右,和她并肩作战了。   “我等你。”   俞乔扶住谢昀肩头,将他放回床上,而后一吻落在谢昀的眉心,“阿昀要相信我,这回不是他们设计我,而是我设计他们!”   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害谢昀,俞乔不愿意再被动下去,这一次是反击,她希望是能够让他们痛的反击!   “好,我相信阿乔,”谢昀闻言眯了眯眼睛,仰起头蹭蹭俞乔的脸颊,而后再躺下,握住俞乔的手久久才放开,“我等你回来。”   “嗯,”俞乔点点头,脸上露出点微笑,又再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他的脸颊,再是他的唇。不仅仅是谢昀舍不得她,她心中也有些舍不得,今儿可是他们正式大婚的日子呢。   俞乔起身,没再回头,出了这个竹苑,又仔细叮嘱了一番,而后她才骑上了马儿,从侧门出了府。   “鲁田找到了?”俞乔问向她身侧的大胖,见他点头,而后继续骑马,城门早就落锁,但如今她的身份不同,出示了王府令牌之后,畅通无阻,一路就直接出了京城。   在城门口的地方,她见到了负伤的鲁田。   鲁田看到俞乔,眼睛一亮,随即跪在了地上,“请少主救人!”   俞乔看了他许久,而后眯了眯眼睛,“要他多事!”   今日嘉荣长公主和齐凰儿都来参加婚宴了,齐恪成却没出席,楚皇老太后得知,略有不满,不过也没说什么,他的作风向来如此,冷淡无为,很多场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但他根本就不是不想来,而是他自以为是掺和到俞乔的算计里来了。   鲁田闻言好是被噎了一下,喃喃许久才组织出俞乔为齐恪成辩驳一下,“主子是想要为少主挡一挡。”   “或许吧,”俞乔闻言也没有任何动容之处,甚至可以说不为所动,她看向鲁田,很是认真地道,“还有,我不是你的少主。”   “少……请您救救主人!”鲁田再次跪。   俞乔哼笑一声,却没有再回答,她一摔马鞭直接前行。   鲁田始终找不到齐恪成被掳走安置的地方,俞乔却早有预料的模样,若不是确定俞乔不会无聊地自己将齐恪成抓起来,鲁田都想这么怀疑了。   鲁田虽然负伤,不过并不严重,他多年执行任务,这点伤还不放在他的眼里,他上了马儿追上了俞乔。   三里亭距离京城实在并不远,骑马一刻钟就到了,但它的位置却有些偏僻,在一个矮山的半山腰上,那个亭子年久失修,方方正正的亭子,突然就歪了,欲倒不倒,后来人捐钱再修,捐的多了却是直接在十里之外建了一个十里亭。   三里亭找了些长木支架,风来雨来,这些年依旧没倒,还得了一个风雨斜亭的雅名,但其实它原只是叫三里亭罢了。   俞乔在三里亭前下了马儿,那歪歪斜斜的亭子里,有两个人在对弈。   齐恪成一身蓝白衣服,他身前的人却是黑斗篷加身,在这夜色当中,就是身形也模糊,更不用说人的脸了。   “我来了!”俞乔独自一步一步走近,那平静的模样,好似她就是来赴朋友的一个约罢了。   齐恪成和那黑衣人同时回头,齐恪成眼睛晃了晃,执起的棋子儿久久未能落下。   “东西带来了?”那个黑衣人看向俞乔,那种目光奇怪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但俞乔依旧不为所动,她垂眸直视那个人的目光,她知道他的五官只有眼睛是真实的,其他的地方根本就不用看!   “没有,”俞乔轻轻摇头,龙纹佩和麒麟佩原本是属于谢昀母后的,如今属于他们,意义非凡,怎么可能这么拱手让出来。   “那你到这里来干什么?”那个黑衣人似乎被俞乔冷淡的话,激起了些不一样的情绪,不是生气,也不是无动于衷,而是一种很古怪的欢喜,或者说喜欢……   俞乔的目光从他的脸滑到了棋盘上,而后又看向那个黑衣人,“让他走吧,我陪你下!”   “阿乔!”被无视许久的齐恪成呵斥一声,却是因为着急,然而他的着急半点用都没有,他对面的黑人居然点了点头。   俞乔目光终于看向了齐恪成,“你不听话?”   俞乔这疑问的话,让齐恪成神色再度萎靡了些,他愣了愣起身,而后离去,被鲁田接住,他直接闭目晕倒了。   俞乔的目光收回,而后在齐恪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就这里接着下吧。”   齐恪成已露败局,然而俞乔却有自信反败为胜,她对面的黑衣人这回是真的笑了。   “你,不错!”   俞乔的手在黑子瓮里搅了搅,而后随意取出一枚落在了棋盘上,对面的黑衣人瞧了一眼,一枚白子落下,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俞乔又一子落下,突然问道,“他在哪里?”   “你问谁?”那黑衣人摩挲着棋子,俞乔的棋力和他相当,越下他越认真起来了。   俞乔斟酌了一下,“北魏十九王。”   那黑衣人落子的动作依旧未有停顿,全身毫无破绽,可这就是破绽了。   “我猜错了……”俞乔肯定地道,那还不是明空在世俗真正的身份,不过那十九王也是他的傀儡之一就是,就比如眼前的这个人,“你是十九王!”   “你怎么发现的?”那个黑衣人被俞乔这么三言两语揭穿,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微微抬起的脸,其实不差,就算是易容也是属于比较成功的易容。   “难怪流豫来了一次南楚,就对这里念念不忘,不是忘不了南国风光,是忘不了你,”   俞乔又一子落下,平局。   而她是从败局开始的,平局,其实该算俞乔赢了。   “你始终都在伪装,而他就不需要了。”   这种感觉其实很明显,一个人士本色出演,还是再演绎他人,差别其实还是很大,总有些属于他本身无法被抹去的肢体语言。   俞乔直接略过司马流豫的话题,他作为司马流豫的王叔,有话聊,可她是谢昀的妻子,并无什么好说的。   “他在哪儿?”   那黑衣人执起棋子要落,却发现无处可落,平局。   “你赢了,”他这么说着,声音更多的还是高兴,他指了指星空下的一个方位,“他在西山。”   那个地方俞乔还真不陌生,麒麟佩就是俞乔和焦越一起到西山皇陵里取出来的。   俞乔起身,看向他,眸光依旧未有多少变化,却突然走近了两步,两指头抬起他的下颌,两个靠得很近,眸光直接对撞,那个黑衣人愣了愣,而俞乔却是若有所思,但随即她还是放开了他。   “要死了嘛?”那个黑衣人喃喃,而后他的神色完全不同,他看向俞乔,目光变得很认真很认真,“你绝对不能小看他,任何一点都不能小看,否则你会后悔的!”   他的话让俞乔的心猛然一窒,眸光忽的冷了些,然后她就看着和他下了半宿棋的人,身上突然起了火,而后自己烧成了灰,他身上有秘密,所以便是死了也尸骨无存,还比不得王府里服毒自尽的那几人。   俞乔握拳久久凝视,让她在意的不是他出口的话,而是他在火中留给她最后那句话……可,怎么可能!   俞乔回走,鲁田还扶着齐恪成,小心翼翼的模样,直接被俞乔给气笑了。   “一个死人抱这么久都没发现吗?”   那个黑衣人是假的明空,那么这个齐恪成自然也是假的了。   “什……什么?”鲁田的声音突然拔高,他明明有感觉到他扶着的人身上的呼吸啊。   但他所知道的俞乔绝对不是什么妄言的人,她这么说,就是已经确定了。   鲁田的手握住那个齐恪成的手,而后又摸了摸他的脸,在他的脖子下方找到了一个珠子,江湖里十分罕见的呼吸珠,更准确地说,它是一种蛊虫。   而没了那个呼吸珠,这个齐恪成就是一个死人,也是假的齐恪成!   俞乔骑上马儿,看了鲁田一眼,让鲁田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主子在哪儿我不知道……”   不在三里亭那会在哪里?他一张脸渐渐煞白,却是被自己的想象吓到。   “你知道西山嘛?”俞乔没心情安慰鲁田,直接开口问她想问的。   “西……西山?”鲁田的声音又拔高一个程度,他犹豫片刻,没敢再隐瞒,“主子经常去西山拜祭,但除了白老,就是我也不能踏入那里半步。”   俞乔没有再说其他,她一挥马鞭,再次策马而走,鲁田将那个尸体放下,随即骑上马,紧跟而去。   西山前早有一列军队在集合,足足有五千人!   鲁田眸中的惊讶更多,难不成俞乔一早就知道齐恪成会将那个人引到西山皇陵里去?   俞乔举起令牌,却是谢昀城防营统领的牌子,“不许放任何人进来,也不准放任何人出去!”   “是!”几个将士执礼领命,一万城防营将士出现在城门口,给俞乔和谢昀贺喜只是顺便,董伟他们也不是真喝喜酒来了,他们的使命是保护好谢昀,而这些人就负责听从俞乔的调配。   俞乔看向鲁田,“你也留步吧,我会带他出来的。”   鲁田武功不错,但却比不得大胖他们和俞乔的默契,他跟着,直白点说,就是碍手碍脚。   “少……等等!这是主人让我给你的!”鲁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布包着的东西,齐恪成昨日告诉他,俞乔若不让他跟随,就将这个给她,里面是什么,他也不知。   大胖接过,先检查了一番,而后才递给俞乔,俞乔拆开一看,只是一个木牌,一个刻着奇怪花纹的木牌,但这个木牌足够解决她心中的很多疑惑了。   “走!”俞乔在前,大胖八人,还有焦越一共十人他们向着西山皇陵徒步奔走。   俞乔瞧了一眼焦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焦越敏锐,立刻回视俞乔,而后就咧开嘴笑,“乔哥儿啊,我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这种时候,你不让我跟着,也说不过去了。”   俞乔轻轻点了点头,手势一比划,大胖他们就随她停了下来,等确定了方位,俞乔才继续带着他们走,却不是走之前焦越带她走的那条暗道,而是往守墓人的小茅屋走去。   俞乔大胖他们明明也是第一次来,可是这几个人很快就找到了通往墓地的暗道,两个火把一前一后,无声行走。   墓道里的气味儿肯定不好闻,不过他们装备还算齐全,口鼻都系着棉布,多少能好受些。   两个黑衣人守在一个通道口,俞乔一挥手,麻子和黑子突然串上前去,也不用匕首,直接大力一扭,将他们的脖子扭断了。   俞乔继续前行,却已经将重剑拔了出来,杀戮从这里就开始了。   大胖八人在谢昀受伤休养之后,还是按照谢昀之前的吩咐来磨砺自己,经常接一些外出任务,真刀见血地杀,早就经历过多回,此时也不怵,俞乔一样如此,几乎没有什么花哨的架势,化繁为简,一刀毙命!   “乔哥儿啊……你知道路吗?”这墓道四通八达,机关陷阱极多,越到里面,没了地图,那就和瞎子差不多了。   “皇陵的修建时有大致规格的,讲究风水八卦的,”俞乔淡淡回了焦越的话,但她却在一个岔道的地方停住脚步了,她从怀里掏出齐恪成给的木牌,看着对面的这堵墙,陷入了少有的犹豫当中,用,还是不用?   齐恪成……你最好不要骗我!   俞乔上前一步,将木牌按到了墙上的凹块上,用力往里一按,随之他们所在的地面,直接陷落!   整个皇陵西山所占地域其实非常大,这一块是先齐的皇陵,不知道有多少淘金盗墓之人到此光临过,但真正从这个皇陵带出东西的少之又少,这可不仅仅是因为守墓人,还因为地下皇陵里的精巧布置。   机关陷阱,环环相扣,不知晓其中门道,被困住还是幸运,直接被取性命,才是绝大多数觊觎这里人的结局。   在皇陵进入內围的一个宽敞大殿,两方人正在对峙。   “她不会来的!”齐恪成神色冰冷,看向隐在黑斗篷里人的眸光,偶尔乍现,是无限的恨意,恨欲其死的恨意,然而他布局了多次,也没能杀了他,而今夜他就只是要打消他对俞乔的关注。   “不,天机告诉我,她会来,他也会来!”   那个人神神叨叨,越说越是离奇,“今夜龙麒相聚,门也会打开!”   齐恪成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眸中的炙热,不是对着他,而是他身后的那道门。   “妄想!”那里面大齐皇者真正安息之地,哪里容得他来打搅!   齐恪成再次挥手,两方的人再次打在一起,俱是高手中的高手,你来我往,要分出胜负,还有待分晓。   俞乔他们陷落之后,地下的空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那是一个水潭,潭水冰冷,水底还有吸力极大的水旋,俞乔经历过一回,这回又没抱着谢昀,她挣扎一番,借用手上的工具,终是脱离出来,但其他人就没她这番本事了,就是焦越也被那吸口淹没了。   俞乔涉水到了岸边,一张脸几乎黑得出水来!   齐恪成利用她对他仅有的那点担心,在骗她!毫无疑问这个潭底就是通往外界的隐秘通道之一,他自以为是为了她好,可他也不想想她需不需要这份好!   内功一震,俞乔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就连续不断发出点白白的水汽,也是她经常用自己为谢昀暖身体,这功力外放的本事愈发好了,一刻钟之后,俞乔身上就半点水渍也无了。   现在她就剩了自己,她在木牌的背面,用匕首刻了一行字,而后掷入水中,她转身就没再回头。   齐恪成在这里阻截明空也并非全无成算,他对墓地里的机关了若指掌,总能再出其不意的时刻,让明空带来的人折损上一些。   “明月死了……”明空突然感叹了一句,齐恪成闻言一震,显然对明空口中的明月是相识的,“半个时辰前,那么她也该到这里来了!”   “是你……舍弃的他!”明月星华视明空身边的童子,也是曾经……陪伴他一起长大的人!   “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明空轻轻叹气,那种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晚辈,一个他很关心的晚辈。   然而齐恪成却被他的目光恶心到了,他微微闭了闭眼睛,却是一手肘打碎他手边的琉璃灯盏,大殿的光线暗了点,但还隐隐可以听到机关震动的声音。   “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吧,陪我死!”   机关启动,这里就是一个死地,进不来出不去,这才是齐恪成的目的!俞绣死了,他的心也死了,还不如拉着明空同归于尽!至于俞乔,她手上持有他给的令符,便是进来了,也能出去!   “她唤俞乔……俞七给她取的?”明空这么问,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俞乔是齐恪成的孩子,却不跟他姓,而齐恪成的姓,可不同一般,当然齐恪成原本也不姓齐,甚至恪成也不是他的本名。   “阿君……”   齐恪成闻言突然抬起眸光,眸中的血色迅速凝聚,一双手早就被他握出血来了,但还是不及他这声轻唤给他的伤害大,他突然嗤笑,明空毫无底线,伤害了他,背叛了他,此时两人对立,他还能这般唤他!   两方人几乎都受到重创,齐恪成身边只有白老还寸步不离护在他的身侧,“主人莫要被他扰乱心智。”   明空将目光看向白老,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白老!白翌!你变成这幅模样,本座差点认不出来了。”   “阿君,你觉得我利用你,背叛你,那么他们呢?他们找到你,囚住你……只有将那个门打开了,你才会解脱,否则你死了……阿乔将继续你的宿命。”   “不仅仅是我不放过她,就是他们也不会放过她的!”   齐恪成无言以对,事实就是如明空所说,他这一生就是被摆弄的一生,唯一算活着的,只有在英州的那七年,老俞公对他的好才是真正为师为长的好,而他倾心所爱就只有俞绣,然而命运弄人,他被他血脉里的宿命禁锢住了。   明空和齐恪成在外面皆有留手,但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的留手正在被俞乔和楚皇的人,一点一点铲除,不仅仅在西山,同时还包括京城及一些重要州府,俞乔要做的是将明空在楚国的布局,连根拔起,也包括齐恪成的布局!   西山之外,一辆黑色的马车徐徐而来,马车上是谢昀,同乘的还有一个太医,他在为他施针,头顶三穴,三针落下,极世间之苦痛,然而谢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好……好了。”   “嗯,你下去吧。”   李太医战战兢兢出了马车,总觉得谢昀这种平静中在酝酿着什么可怕的事情,睡梦中被人捉到马车上,而后就是听从谢昀的命令,让他对他自己的身体胡来。   那三穴哪里能随便下,但谢昀连脉搏都不让他碰。   谢昀的手落在他领口玉佩在的地方,那是一种呼唤,强烈之极的呼唤,他并非被这呼唤迷了心智,他只是担心俞乔,想要见到她,见到安然无恙的她。   马车还未停下,整个西山就剧烈震动起来,恍若地动,一刻钟之后才恢复平静。   ☆、第12章 /137/26   “阿乔,阿乔……”   谢昀真的感觉出来俞乔是真的生气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生气。   而他除了这么唤俞乔,也想不到任何可以缓解她情绪的话,但他很清楚一点,他绝对不能放开俞乔,绝对绝对不能放开她,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那般紧紧攥住俞乔的衣服,紧紧抱着他。   可事实是,就他此时那点儿力气,俞乔若是不愿,他哪里能攥得住,哪里能抱得紧去。   门再缓缓打开,巴涂和阿狸都赶了过来,俞乔来时是直接带着卫兵进来的,就她那气势汹汹,恨不得杀人泄愤的模样,巴涂哪里敢说假话,只说了一个“西……”   俞乔就自己寻过来了,他又连忙去找了阿狸,然后两个人和后来过来的秦述,以及半路遇上的司马琉若一起过来了。   俞乔目光扫过来,巴涂和阿狸就直接跪下,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能辩解的地方。   “你们好胆,居然敢骗我这么久,我是对你们都太好了?”   俞乔的拳头紧紧攥住,怒火一再升腾,完全可以说是怒不可遏。   “将军,凰主受不得凉,您看……”   谢昀虽然被俞乔接着没摔着,可他半个身体还在地上,原本盖着的厚氅也早不在他身上了。   “受不得凉,就受得你们一次次……放血?”   谢昀闻言也不敢再沉默,他又抱紧了俞乔些,“我,我不冷的,一点都不冷。”   俞乔回头,谢昀也不敢抬头看她,继续抱紧了人儿,却也不敢再有任何欺瞒,“只有一点点冷。”   俞乔又一番咬牙切齿,可最后结果还是她反手将谢昀抱了起来,她走出两步,脚步顿住。   “把门关了,进来说话。”   巴涂等人都嘘出一口气,俞乔生起气来,比谢昀还要可怕,唯一比较庆幸的是,她再生气也还是顾忌谢昀,心疼谢昀。   司马琉若拉了拉秦述的袖子,秦述对她摇了摇头,不是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而是知道了,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和司马琉若开口。   原来这些日子,疫情得到控制,全是因为谢昀,他和董伟能活过来,也是因为他,因为他的血……他们居然是喝谢昀的血才好过来的,这让他觉得他也是害谢昀虚弱至此的罪魁祸首之一。   众人进来,司马琉若也就跟了进来,却是因为担心她阿兄司马流豫,她也一直以为谢昀该和司马流豫一起在晋水两岸寻找明空,寻找方子,可没想到了,谢昀居然没有离开皇城,而是一直在皇宫里。   门一关上,阿狸又再次跪在地上,而俞乔也没让他起来,她只有一句话,“说。”   阿狸自然不敢再有任何隐瞒,谢昀在秦述那里的发现,他们用他血试验的发现,以及疫情严重之后,谢昀出京城,又如何回来,事无巨细,全部都说了。   “救了多少人了?”   俞乔的声音依旧冷沉无波,她已经在控制她的怒气了,可还是控制不住,泄露出了些许,可也够让人胆寒的了。   “一碗血,可救百人。”   “三千多人了……”也就是说谢昀一天不止放一次血,在疫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阿狸都不忍再看,都是谢昀自己放好了,他再进来取。   阿狸到底年岁还小,这七日他承受的压力自然是极大的,此时说出来,倒也找到宣泄的出口,他跪着上前两步,眼眶已经通红,“小鱼哥哥,我不想的,我们都不想的。”   “您别怪漂亮哥哥,是我不好,是阿狸没用。”   阿狸哭了,只有眼泪滚落,却无呜咽的声音,秦述上前两步,就也跟着跪了下来,他虽然没哭,可表情就和哭了没什么区别。   巴涂没再下跪,可头却是死死低着,他也愧对俞乔啊。   唯一算是外人的司马琉若,也有些震撼,她没到事情真相竟然会是这般,她看不到埋首在俞乔颈侧谢昀的脸,可就是这样,她也能看出谢昀这些日子是遭罪了。   她都不免心疼唏嘘,更何况和谢昀那般恩爱的俞乔了,她又怎么可能不生气。   “三万人,你告诉我你要用这种方法救?”   把谢昀身上的血放光也救了那么多人,他是不要命了嘛!   谢昀不敢有任何反驳,虽然他有很多理由,但在俞乔面前,他一个都不敢说,他只能这样用尽他全身的力气,去抱她,去抓住,他是真的没想在这个时候被俞乔发现,他想等他熬过这段时间,等他好一些,俞乔再看着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可他不知,当他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时,就意味着一定会伤了俞乔的心,这个时候,或许还算好的,真要等到最后,才让俞乔知晓,她绝对不会再给他这般赖着抓着的机会了。   “你们都出去。”   “是,”众人不敢反驳,接连退出。   俞乔还在生气,这点可以确定,但一样可以的确定的是,她对谢昀,心疼永远多过于生气,方才不过才被冷着,她就将人抱回摇椅上了。   他们出来,阿狸还是垂头丧气的模样,秦述走近揪了揪他的耳朵,“丧气什么,这个时候,应该更加努力去想方子,不能让……我们王爷的血白流!”   阿狸闻言缓缓把头扬起,他的眼眶一圈儿都是红的,他此时心里依旧难受着,秦述摸了摸他的头发,又一把拥住,抱了抱他,“不怪你,我们都不怪你的。”   便是俞乔那么生气,她更多的气也是因为谢昀,谢昀更不可能会怪到阿狸身上,他们都没错,错的是疫病,是制造疫病的人。   “嗯,”阿狸轻轻应了一声,然后跟着巴涂走。秦述说的没错,他不能让谢昀的血白流了。   秦述看着阿狸离去,转过身去,要让人将司马琉若送走,却发现她也眼眶红红的,要哭不哭的样子,好像被人欺负了一般。   “你,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就是心里觉得难受。”   谢昀割血让人难受,俞乔生气让人难受,就连阿狸和秦述等人哭,也让人难受,还有这晋国皇城,原本她觉得是豁然开朗了,可现在看却不是了,这是用谢昀的血和健康换来的。   秦述原本觉得司马琉若一个外人,在他们这里杵着挺碍眼的,听她这么说,倒是觉得她顺眼许多,“我送你回去吧。”   他说着向前走去,司马琉若款步跟上,她的头还是低着的。   “你不要到处乱跑,多一个人染病……总之,你这个时候要听话。”   “嗯,我知道的。”   她今日过来,就是想问问俞乔有没有她阿兄司马流豫的消息,毕竟都这么多天过去了,没想到却跟着撞到这样的事情。   众人离开,西厢房内许久都还是静默无言的,谢昀还是那般拥着俞乔,不愿放手,也不愿抬头。   “阿昀,”到底还是俞乔先开的口,她将面具解开,放到一边儿,脸上还是湿漉漉的,她原本僵硬的身体,稍稍放软,而后就回抱住了谢昀,到底还是舍不得。   谢昀原本不觉得如何,可看俞乔这么难过,他就也跟着难过了。   他缓缓抬头,抹去俞乔脸上的泪珠,可它又接着滚了下来,他怎么擦也擦不完,谢昀眼眶红红,只觉得看俞乔这般,他比割腕放血还要难受。   “我没事,我没事,真的没事……”谢昀除了重复这句并没有什么可信度的话之外,他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可他也不能不说,他的阿乔这么难过,他要怎么办才好。   他的唇吻上俞乔的脸,吻去那些泪珠,他觉得自己太该死了,他是想护着俞乔,却又一次次让她这么伤心。   俞乔对上谢昀自责,难过,惶恐的眼神,她抓住他没多少力气的胳膊,轻轻一推,就让紧缠着她的人,与她分开来了。   谢昀继续滑倒在软榻上,他的手还执着地伸着,似乎不能接受,俞乔就这么把他放开了。   俞乔站起身,谢昀连忙爬了起来,俞乔斜睨过去,“你再敢摔下来试试?”   谢昀立刻摇头,“我不敢。”可他眼中的惶恐并没有减少,反而在扩大,如一个黑洞,能把他自己给吞噬了。   俞乔又凝视了他两眼,而后就背过身去,走出两步,她才道,“我一会儿再过来。”   话落,她没回头,直接离开。   谢昀跌坐在软榻上,眸中的光亮若明若暗,他好似一下子被推倒悬崖边,进退生死,那神情可怜害怕极了,直到软榻上的石头蛋撞了撞他,小红拉着俞乔的面具凑了过来。   谢昀握住面具,他的神色才缓和些许,但还是控制不住的害怕。   但这些早该料到的,就俞乔的脾气,怎么能容忍他这般骗她。   可他还是选择那样做了,并且现在也没后悔。   从谢昀身边走到门口这几步的距离,比她走过的任何路都要艰难,她心中暴虐的杀意,看一眼谢昀就持续沸腾,她不想说让自己后悔,让谢昀伤心的话,那么他们就只能暂时分开。   她想她需要冷静一下。   不过离开前她,还是去找了巴涂和阿狸,勒令他们不许再用这种要谢昀命的方法了。   那两人愧疚得恨不得把自己埋了,俞乔根本不忍再多说,吩咐过,她就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寝殿里坐了多久,等有感觉的时候,天就完全黑了。   “嘎吱”一声,俞乔出来,董伟和秦述,甚至大胖麻子等人都在外面守着,他们聚在这外面,是想给谢昀说好的话的,可是俞乔才看过来,他们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事情都办完了?”   俞乔话落,事情没办完的几个连忙躬身退去,剩下几个也还是那么站着,看着俞乔叫人送了吃的,她吃过东西,还去浴房换了衣服,然后才往不远处的宫宇走去。   秦述等人看俞乔终于往那里去了,这心才算落了回去。   “别愁了,将军……舍不得的。”   只这个舍不得就够了,谢昀不也是认准了俞乔舍不得他,才敢胡闹至此的?   胡闹……其实也说不上,是谢昀对自己太狠了,狠到没有给任何人抉择的机会,但却用他的狠打开了新局面,让他们不再那么被动了。   俞乔再回到西厢房,谢昀还是躺在躺椅上,不过原本开着的窗户,已经关起来了。   他闭目沉睡着,小红抱着石头蛋,在一边儿陪着,它看到俞乔进来,眸中先是警惕,而后才恢复了清澈,它轻轻一推石头蛋,敲了它两下,就抱着它滚远,给俞乔让坐的位置。   它们倒是越来越通人性,可还是帮着谢昀骗她。   就这厚氅盖着哪里暖和,她缓缓拉开,就看谢昀死死抱着她之前留下忘记带走的面具,原本她已经恢复冷静的内心,突然又缺了口,各种情绪泛滥了起来。   她情不自禁就伸手去碰谢昀的手,却被他冰凉的指尖惊了一下,没有犹豫她握住谢昀的手,而后又将他连厚氅一起抱起,却没走向大床,而是出了门,往他们住的宫殿走去。   隐在暗中的巴涂和焦越无奈对视了一下,他们原本还在争论俞乔是要一天过来,还是三天过来,没想连一夜都还没到,她就过来了。   谢昀直到被温暖的感觉包围了,他才从浑噩的梦中,清醒过来,他坐在浴桶里,俞乔正在看他的手,脸上甚至眸中都没有任何一点儿的情绪,可谢昀知道这是俞乔生气或者情绪难以自控时,才会如此故意让人捉摸不透。   他不敢吭声,任由俞乔将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   “现在知道怕了?原本骗我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   谢昀不敢再装睡,他睁开眼睛,也不介意俞乔那刺人的话,甚至他也不敢用以前惯用的可怜兮兮的眼神看人,更不敢有任何掩藏内心的手段。   俞乔嘴唇动了动,要继续数落的话,就也说不出口了。   谢昀他总有办法,总是知道该怎么让她心软,她将人接回来,可不就是心软了?   俞乔将人捞起来,又要继续抱他回去,谢昀瞄了一眼俞乔的肚子,“我可以自己走。”   “现在才想起你的孩子来?”   谢昀拽住俞乔的袖子,将人拉到怀里,小心的抱住,再低声纠正,“是我们的孩子。”   俞乔杵着没抗拒,也没回抱,谢昀顿了顿,就自己继续将外衣披上,而后他牵住了俞乔的手,一只手握住不够,他两只手一同抓住,好像两只手俞乔就甩不开他似的。   俞乔低眸扫了一眼,没有拂开,t他们继续往隔壁的寝殿走去,不过,她的脚步已然放慢了许多。   回到寝殿,俞乔看着谢昀吃下一小碗的补血药膳,才领他躺回床上,不过是谢昀躺着,俞乔还是坐着,她只有一句话,“你先睡。”   “好,”谢昀不敢反驳,应了好,可他的手还是紧紧拽着俞乔的袖子。   他到底是身体虚弱,坚持没多久,他又睡着了。   俞乔看了他许久,又才起身,却到隔壁暖阁,巴涂和阿狸已经在了。   “怎么救的三千多人?”   不过七天时间,如果没有其他手段,谢昀身体的血根本就不够,他也不该虚弱到这种整日昏睡的程度,这其中必然还有内情。   阿狸还想跪下,俞乔眉心一蹙,“站着。”   阿狸被俞乔疑似凶了一句,他张了张嘴,眼圈红了,话却有些说不出来了。   巴涂连忙出来顶上,“凰主曾经在南疆圣地的死亡之死得到几样异宝,其中有一株血明草,价值不是太大,但胜在年份足够,一直在阿狸那里保存着。”   那几天情况实在太危机了,谢昀就要来了那草,那两天就救了一千多人,那血明草并无副作用,可架不住谢昀这样压榨自己,之后又还持续放血,多少是伤到了底子了。   “那三千人的血去试试?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那些人她不是不愿意救,可若是用谢昀的血,用他的命,她怎么都不会肯,就是用谢昀的血救她自己,她都不会愿意的。   “是,我们试试看。”巴涂应着,却是觉得俞乔这样提议,纯粹就是泄愤,他们喝了谢昀的血好的,就也把该放的血放回来。   阿狸突然把头抬起来,然后什么也顾不得,直接从暖阁跑出去了。   巴涂也有些莫名其妙,俞乔看着轻轻叹气,她看向巴涂,“你告诉阿狸,我没怪他。”   “是,”巴涂称是,就是怪也是应该的。   巴涂应着躬身退走,却是寻阿狸去了,也是怪他,这些日子都没注意到阿狸的心情。   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她看看天色,依旧漆黑一片,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俞乔回到房里,看到躺床上睡觉的谢昀,情绪又是一阵起伏,躺回床上,谢昀立刻就缠了上来。   谢昀缓缓睁开眼睛,捧住俞乔的脸,亲了上去,他在俞乔嘴里尝到些许血的味道,他顿了顿,让自己的吻,更加轻柔些,舔过哪些被俞乔自己咬出的伤口,他的心就也跟着疼了。   俞乔没有反抗,也没有推开,就任何谢昀亲,直到她感觉到脸颊上湿漉漉的,那不是她的眼泪,那是谢昀的……   她眸中终于有了波澜,而后反身将谢昀压住,狠狠咬了上去,凶狠得像一头野狼,要将谢昀拆骨入腹,如何能不凶,谢昀都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了,她这般顾着,又有什么用!   谢昀先是懵了一下,然后就开始热烈回应,无视俞乔的凶狠,甚至刺激着她更加狠些,如果她能泄愤的话。   俞乔一偏头咬在了谢昀的脖子处,咬出血的那种。   谢昀依旧不吭声,任由她咬他。   俞乔眉心微微一皱,浓烈的血味儿,刺激起了她的狠性,也刺激回点儿她的理智,她从谢昀的脖颈处离开,“你在做什么?”   她的手从谢昀的下颌滑到了他的脸颊,她的抚摸很温柔,可她的话,却还不是。   “阿昀,是我对你太好了,你才总记不住教训吗?”   谢昀不敢应话,平日里极其顺溜认错的话,此时都不敢应了,那样说,俞乔不相信,只会更加伤心罢了。   他凑上了些,拥住俞乔的腰,抿唇不语,心里头一句句地唤她,阿乔,阿乔,阿乔……   俞乔的身体又不知道僵硬了多久,才渐渐恢复了正常,但可以确定的一点儿是,她舍不得谢昀,就连狠狠骂他都舍不得,更不要说像曾经说过的那样,不要他了。   一想到谢昀现在的情况,她就心疼心痛得不能自已。   “阿昀,你是也不想要我活了嘛?”   “不,不是,”谢昀拥紧了俞乔,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去缓解俞乔的难过,她的不安,“我不会死的,我舍不得的。”   “阿乔,”谢昀唤了一句,他音色里带着些难以言说的哑色,像是在哭泣一般,“你怎么气我都好,不要想着不要我,没有你……我应该。”   会死,即便那看着像一个懦夫一样,可他还是无法承受这样的现实。   俞乔抬手终于回抱住了谢昀,她想用力,还是没舍得用力,她的手不觉带点颤抖,那种失而复得控制不住的颤抖,“阿昀,这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他回宫赴宴,却差点给她溺水身亡,还是他自己死拽着水草不放。第二次,他们成婚,他答应她在家里等她,可最后还是跑来,还反身替她挡了伤,而后三年生死不知。这一次,他骗她,说什么带兵去寻明空,却藏在离她几墙之隔的宫殿里,给自己放血!   “这是最后一次……”谢昀听着俞乔的话,又感觉到了害怕,他用言语已经没有办法让俞乔安心了,可除了保证,他又不知道他能说什么。   “阿昀,你的保证,我不信了。”俞乔轻轻拉开了谢昀,强迫两人对视。   谢昀眸中的恐慌更甚,“阿乔好凶。”   俞乔咬牙,他这般,她能不凶一些嘛,她捏住谢昀的下颌,很多话在心里脑里转了几圈,到嘴里又全变了,“睡觉。”   警告什么都没用,以后她会自己看着,再不会手软心软了。   谢昀闻言像没了水分的水草,完全腌了,他不敢委屈,可又控制不住地觉得委屈,他眸光低了些,“宝宝,你娘亲好凶。”   谢昀眸光抬起,不敢触及俞乔的眼睛,他在她的唇上,流连了一番,又凑上来,碰了碰,而后就闭上了眼睛,但他心里也知道,俞乔这边儿最难的那关,他算是过去了。   往后,他不敢,也舍不得让俞乔这么伤心了,他确实太混账了。   然而他目光再往上抬,就能察觉到俞乔眼中的冷沉,已经变成了无奈,还有点点控制不住溢出的心疼和温柔。   确定谢昀睡着了,俞乔又起身,拿了药膏,给他抹了脖子上的伤,至于他被她咬破的唇,就留着他自己好,算是惩罚了。   重新回到床榻,不等睡着的谢昀自动寻过来,俞乔就将他抱住了,到此时,她的心才渐渐安了下来。   谢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低声议论中,醒来的,他面前是一扇屏风,可侧过头去,却能看到凝眉听人说话的俞乔,她没再戴她的面具,她脸上的神色却比戴着面具,还要让她那些臣属敬畏。   她眸光扫过来,在醒来的谢昀身上短暂停留,而后还是继续和董伟秦述等人商讨,又小半个时辰之后,俞乔才挥手,让那些人都退去办事,而后她让人撤走屏风,她才起身向谢昀走来。   “阿乔,”谢昀有些迷糊,不甚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睡觉。   “我带你过来的,”俞乔在软榻边坐下,眸光抬起对上谢昀,“你有意见?”   谢昀连忙摇头,谢昀借着那千年血明草,不知节制给自己放了抬多的血,昨日才睡不好,脸色又难看了两分,俞乔心中自然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吵到了?”   不放在眼前,她不放心,可带他来大殿里,谢昀明显又休息不好。   谢昀伸手碰了碰俞乔的手,见她没有收回,他就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抬起俞乔的手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没有,醒来能看到阿乔,我很高兴。”   俞乔闻言脸上并无波澜,谢昀侧了侧身体,想要起来,就被俞乔一只手按住了,“你要什么?”   谢昀眨了眨眼睛,“我,我想亲亲阿乔……”   亲了手不够,他还想亲亲俞乔的脸,看她这么严肃,他觉得心疼,然后就想这么做了。   现在知道心疼她,他放自己的血的时候,就想不到她会心疼吗!   俞乔心中气着,可她还是缓缓俯身了,谢昀的眸光从闪烁变成了明亮,嘴角扬起,控制不住想要微笑,他的唇微微撅起,在俞乔的脸颊上亲了亲,又软软地唤了一句,“阿乔……”   俞乔在谢昀还想接着亲时,就直起身体了,她将锦被往下拉了拉,又拿过一边的厚衣服给谢昀披上,谢昀伸手想要自己穿,可俞乔的目光才一扫他的手,他就也不敢动了,乖乖让俞乔给他穿得厚实了。   焦越亲自去阿狸那边端了药膳过来,放到一边的桌子上,俞乔舀出一碗,她亲自给谢昀喂了。   俞乔将神色管理得太好,原本谢昀觉得俞乔不生他气了,此时就还又忐忑了起来,俞乔喂他就吃,同时,他也完全感觉不到什么味道,等吃完了一碗,他舔舔唇,才觉出这难吃的味道。   焦越过来,还把小红和石头蛋带回来了。   小红依旧抱着石头蛋,往日里它一准儿直奔谢昀去了,可现在它抱着石头蛋在俞乔面前,一步不敢多挪,当然,它也不甚有义气,用石头蛋挡住了它自己大半的身体,好像就也能挡住俞乔大半的视线似的。   俞乔抬手接过了石头蛋,小红也自觉跳到了俞乔的膝盖上,她的眸光随即就锁定了它们。   “我知道你们能听懂,下次隐瞒不报,我就让阿昀将你们丢了,他听我的。”   小红转过头去,谢昀就对俞乔点头了,他自然是听俞乔的,就是再舍不得,俞乔若是这么决定了,他也不会有意见,顶多就是给它们找一个好点儿的去处吧。   小红回头,立刻对俞乔点头,“唧唧。”   随即石头蛋也撞了撞俞乔的手心,算是应了。   俞乔又吩咐大胖带它们去洗干净,然后才给谢昀送去。   没有了谢昀的血,晋城里死的人就也多了,俞乔神色不变,听着他们的汇报,“安抚住那些人的家属,如果有人敢闹,就将人给他们送回去。”   当然送回去的那家人也要被军队控制起来了。   他们的将士冒着生命危险在控制疫情,谢昀拼着性命,救了那么多人,那些人敢闹,就也不要怪她心狠了。   “是,”禀告的人迟疑了一番,就也下去,这个时候最不能有的就是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俞乔并没错。   那将士离开,灰头土脸的阿狸从外面跑了进来,他的眼睛明亮之极,“我,我想到方子了!”   “我应该早点想到的!”他说着跪在了俞乔面前。   他早点想到,谢昀就不用流那么多血,就不用把自己身体给折腾坏,俞乔也不会那么生气难过了。   “过来,”俞乔对阿狸扬了扬手。   阿狸顿了顿就起身向俞乔走去,俞乔拉住了他的手,又仔细看了看他,而后拉近,轻轻抱住了他,“阿狸,我没怪你。”   她知道之后,自然是生气愤怒,可只有一部分是对着谢昀阿狸的,更多还是针对明空和她自己。   谢昀能想到的事情,她稍稍思量就也明白,即便没有秦述那话,时间一长,他们也会发现,因为只有谢昀经常接触的那些人,不会染病,最后原因还是会找到谢昀身上。   那个时候就是逼俞乔做选择的时候了,是选择谢昀,还是面前那么多的人命!   她对谢昀阿狸充其量是迁怒,甚至连怒都不是太舍得。   她也有自责,是她没能早点发现明空的陷阱,才让他们陷入如今这般被动的境地,还需要谢昀这般来破局,真正没用的是她。   可自责没用,愧疚也没用,伤心愤怒都没用,她拥着阿狸低语。   “你相信我,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嗯,”阿狸应着又隐隐想要哭了,他抓住俞乔的衣服,哽咽道,“是我们,我们一起。”   俞乔笑了笑,“嗯,阿狸说的对。”   “咳咳,”谢昀在那边低咳了几声,吃醋的理由也特别充分,“抱那么久啊……”   阿狸失笑,从俞乔怀里退开,走向了谢昀,然后也投到他的怀里,“漂亮哥哥……”   谢昀轻轻叹气,他自然也知道这些日子,是他为难阿狸了,他这么做,基本和逼着阿狸亲自拿刀放他的血差不多,他们的感情又是这么好。   “你说说你是怎么想到新方子的?”   阿狸闻言放开了谢昀,然后坐在软榻边儿上,认真回话,“他们的血里有小虫子!”   这一点阿狸在昨夜俞乔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察觉到。   而他亟不可待地从暖阁里离开,一直从昨夜到现在,他用养蛊的方式养那些疫病之人的血,果然在里面发现了极小极小的小虫子,而谢昀的血却能杀死那些吞噬那些害人性命的小虫子。   “那不是病,那还是蛊,是被创造出来的新蛊。”   只要是蛊虫,就不能用中原治病的那一套来,原本他们都陷入的误区,还是司马流豫一开始说的局限了他们的想法,疫病,不仅仅是,它出处就是一种介于蛊和病之间的巫。   可还是蛊虫,自古巫蛊不分家,既然明空用的是古巫术,他们就该想到疫病和蛊虫是有联系的,此时觉得豁然开朗,可真要想到,也还是耗费了这么久的时间,这些曲折的弯弯绕绕才豁然开朗的。   就是俞乔听得脸色都有些不好,谁能想到明空将蛊虫养在人的血里。   谢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瞬间就又苍白了下来,俞乔察觉,立刻走过来,阿狸让开位置,俞乔坐下,立刻按住谢昀的肩膀,“阿昀。”   “阿昀,”她又唤了一句,谢昀才抬眸看她,他抱住俞乔,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他……用我的身体,养过虫子,很多,很多……”   谢昀曾经和俞乔说过那段可怕的经历,却没有说得多具体,因为那时连他自己也不敢多回想,此时被生挖回想起来,他的脸色自然就不好了。   他忍住腹中涌起的作呕感,却没忍住身体下意识的寒颤。   俞乔就也顾不得之前才好想要冷淡谢昀几日的决定,她拉过被子,将谢昀拥住,“我在的,阿昀,我在,不怕不怕。”   谢昀拥着俞乔,许久才控制住身体的颤抖,“阿乔,我是不是很没用,到现在还在害怕。”   他紧紧闭着眼睛,如立在黑暗和光明之间,身体被往黑暗拉扯,可他却想向那明光的地方伸手。   ☆、第12章 /138/27   //晋//江//文//学//城//首//发//付//费//小//说//   《捡来的病娇皇子》by蒹葭妮子(作者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订阅)   马车一路往南,彻底离了绵州城,速度就放慢了下来。   一是雨雪天气,不好赶路,再就是俞乔驾车的技术也不大熟练,安全起见,并没有走多快。   天色昏黄之后,他们在一个小村落的农家夜宿,天方蒙蒙亮,他们又继续赶路。   但那已经是顶好的运气,并不是每次都能在天黑前找到避风夜宿的地方,更多还是在荒郊野外,四人窝在一起,相互取暖,挨到天亮去。   对于有过如噩梦般逃难经历的秦述和俞乔来说,有了代步遮风的马车,又有谢昀超高的警觉,不用风餐露宿,不用守夜,一切已经很满意了。   就这样赶了四天的路,他们才抵达绵州府和荆州府交界的一个小镇里。   俞乔带着秦述在街市上采买东西,一路就听到了许多绵州战事的消息。   果然如俞乔所料,他们离开的第二天清晨寅时过许,晋*就直冲绵州城而来,谢时也没有辜负俞乔的期盼,他成功说服了谢晖,晋*进绵州城如无人之境,正要大肆抓人找人时,城门一合,来了一招瓮中捉鳖,全灭三千晋*!   磨刀霍霍的楚军,没能在攻歼赵国的战场上,展现出什么,这第一战的赫赫军威却在晋*身上展示了。就是四面楚歌的赵*被打了,也要奋力抵抗,挣扎求存,更不用说号称虎狼之师的晋*了。   有胜有败,晋楚又是几次剑拔弩张的交锋。晋国与楚国结仇,已经不可避免。   再隔一日,接连而来的吴国和魏国也打了起来。   晋吴本就联盟,这一对势,魏楚再次联合,毕竟二十多年前,这两国也合作过一回,再有杨昔和谢晖中间调和,合则利,为何不合?   混战序幕一掀,苦苦维持的平和,再也无法恢复。   如此,倒是赵*得了一隅喘息之地,一时间调兵遣将,小动作不断。   但真正打红眼,也是不可能的,眼下交锋只是为各自寻一个话语的主动权。   晋吴联军虽勇,却比不上魏楚联合,谢晖带人全灭了前来绵州的晋*,又最快速度联合楚军,晋*和吴*一退再退,已经撤离了紫阳镇,混战的战场再次推回到赵国境内。   谢昀听着秦述绘声绘色的转述,看着俞乔的眸光,异彩连连,抿了抿唇,他没说什么夸奖之类的话,俞乔未必喜欢,也不需要这样的夸奖。   四两拨千斤,以前谢昀只觉得夸赞,但现在,乃至以后,他定然还能在俞乔的作为上看到。   “绵州城的事,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了,”俞乔抬眸对上谢昀的目光,她的神情依旧很平静,没有骄傲,没有自得,这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她的心境本就是如此。   她聪明绝顶,却从不滥用自己的才华。一个聪明的人要做到这一点很难,一个聪明的少年就更该难上加难了。但俞乔依旧是那个例外。   “再走四五天,我们就能抵达荆州,到时候再看看是走水路还是陆路,”俞乔给谢昀他们说起了之后的安排,话题一转,她脸上终于露了点不一样的微笑,   “阿爹,到时候,就你带我们走了。”   披着这副美人皮相的谢昀,实在和“阿爹”这个称呼不搭极了。谢昀的年岁在那儿,俞乔几人行事就也有了名目,不至于太引人注意,他也终于派上了用场啊。   “我的荣幸,……阿乔,”我的阿乔。   五天后,马车进了荆州城,将谢昀几人在客栈安置好后,俞乔外出一趟,到了傍晚才回来。   回来时,她手上提着好些东西,鲜鱼鲜肉白面粉都有。   面对几人疑惑的目光,她才开口淡笑道,“今儿是阿狸的生辰,我下厨,我们吃顿好的,”   “啊,今儿是阿狸的生辰啦,”秦述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今晚有好吃的了。   他带着阿狸奔向俞乔,他提过俞乔手中的东西,阿狸则是挂到了俞乔的大腿上。   “我买了鲜鱼,可以喝鱼汤,”   俞乔目光迎上,看到了坐在大椅上,腿上盖着棉被的谢昀。他身上带着点水汽,颜色似乎也比平时更艳丽三分,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似仙,更似妖。   应该是才洗浴出来的,他使唤起秦述和阿狸,可半点不见外的。   如此……也正好。她身为女儿身的下限一点一点在丢失,但在彻底没了之前,她还想稍微拯救一下,比如……不用直面谢昀的赤身啥的。   谢昀知道俞乔这话是对他说的,目光从她腿部的阿狸,滑到了俞乔脸上,轻轻颔首,“阿乔的鱼汤煮得好,我很期待。”   “我想到床上躺一会儿,”谢昀说着,对俞乔张了张双臂。   俞乔走近,谢昀就主动将手臂揽上她的脖颈,俞乔就势抱起了他。   依旧想当腿部挂件的阿狸,只能当起了俞乔的小尾巴。   借用客栈的厨房,四人吃饱喝足后,秦述带着阿狸回去睡觉,俞乔还留在谢昀的房里说话。   “我们要在荆州城住一段时间,除了官船,一般民船最早也得半个月后才可能有位置,”俞乔一边察看着谢昀脚上的伤,一边说道,   “明日,我去租一间民宅,客栈里人龙混杂,终是不便。”   “嗯,”谢昀靠在椅背上,低低应着,目光清和,神情却透着淡淡的愉悦。   “很急吗?不急的话,我们等开春了再走吧。正好你练一练功夫,开始了,就不能有任何懈怠,在路上一样不便。”   俞乔沉默片刻,抬脸看谢昀,点了点头,“也好,我的事急不来。”   “我的腿也是,你不嫌弃,我就不着急,”谢昀微垂的眸光,突然抬起,望进了俞乔眼中,他轻抿薄唇,郑重而认真的模样,也落到了俞乔眼底。   “那就这么决定了,”俞乔忍住想要移开目光的想法,拉过另外一床被子,盖到谢昀身上,起身正要离去,手就被谢昀抓住了。   “阿乔等等,我吹个曲子给你听吧,”说着谢昀抽出了他怀里放的短笛。   这个短笛的手艺真说不上好,就是俞乔在路上随手砍的竹节做出来的,能发几个音节,就被她拿给谢昀凑合着用了,但谢昀显然很喜欢它。   俞乔没应,身体却已经坐回了谢昀的床边。   他放开了她,用那完美得近乎无暇的手握住短笛,再送到那好看极了的唇边,俞乔突然滋生了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想法,就是那又丑又粗糙的短笛,占谢昀便宜了。   清冷的夜里,婉转的笛声,相对而坐的两人,这一夜很一般,又似乎不同一般。   翌日,俞乔在荆州府的一个偏僻的小胡同巷里,租到了一间只有一进的民宅,能住人的房间,也只有两间。   “阿乔就这么嫌弃我,宁愿收拾杂物间,也不和我睡?”谢昀说着微微偏头,垂下了目光,明明是郁闷不悦的模样,可换到谢昀身上,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俞乔叹气,“那我把床搬进来,我都买好了……”   “你早早就打算和我分房分床睡?”谢昀说着,微微眯了眯的眼睛,在房间内扫了一圈儿,鼻子哼了又哼,“你的床放这儿,我的床搬那儿去。”   两床相对,他只要偏头就能看到俞乔,分床可以,分房……不可能!   她和谢昀各退一步,分床不分房,“行。”   俞乔应了之后,就去搬床回来,再多说些别的,谢昀估计能……更委屈给她看。心境修炼不够的她,暂时还无法消受这等程度的美人控诉啊。   安顿下来之后,谢昀养伤,俞乔练功,秦述和阿狸都送到附近的学舍里识字,虽然开春之后就要离开,但在这个一进的小宅子里,生活却越过越像样儿。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柴米油盐,读书练武,日子开始平凡而踏实起来。   一时间,边境的纷扰当真就和他们没关系了一般。   然,五国之内,绝对没人敢忘了俞乔这个人,甚至民间也多了许多传言,褒贬皆有,真假难辨。无疑,俞乔人未再现身,但五国之内上至贵族,下至百姓,或多或少,都听过俞乔的事情。   当真是一让人几乎无法评述的传奇少年!   “嘭!”青花瓷瓶打碎在地,一十岁不到的豆蔻少女,本该明媚的脸,此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满屋子丫鬟仆妇,战战兢兢,一时间无人敢多说什么。   “你们都出去,”稚嫩的童音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但到底没让自己和以前一样,迁怒到她们。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齐凰儿近乎咬牙切齿,她想不明白,俞乔是如何逃过郑大的追杀,如何能将时局弄得这般乱,她不仅一点损失都没有,还“名”满天下。   俞乔人未至,但可以想象,有过这等造势,她日后暴露出身份,危险是有,但同时也不愁没人招揽,不愁没有出路,而她想要堵,真的堵得住吗。   吸气,呼气,又许久,齐凰儿的神色才好了一些。   “翠儿,给我梳妆,我要进宫看舅舅!”   齐凰儿对外喊到,门推开,一排十来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接连走了进来,立刻就着手帮她收拾起来。   其他人想要进宫,递牌子等传唤,少说也得一两日才能面见圣颜,但齐凰儿从小被楚皇放在手心里宠,她想见,只往内廷递个话,两个时辰内,必然有宫里的车马来接她。   重生回来,她决定收敛了脾气,再不让自己置于那样的境地。   她相信,只要她继续让楚皇宠着她,俞乔就别想对跃到嘉荣长公主府头上,作威作福!   以前是她迷障,瞧不清楚,但这回,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   “去告诉母亲,我要多住几日回来。”   “是,”丫鬟得令离去。   心中有了主意的齐凰儿彻底恢复了镇定,她看向铜镜里的自己,鹅蛋脸,丹凤眼,英鼻,薄唇,她比楚皇的十四个皇子十二个公主中任何一个都要像他。   她以前很讨厌这张过分英气的脸,对俞乔的一切都羡慕嫉妒恨,特别是那张脸,用尽各种手段,也只在她下巴留下了一点痕迹,她依旧是人人敬畏的鬼狐居士,她却是失势长公主府里几次都嫁不出去的可怜郡主。   这就是她招惹俞乔的下场……但即便重生了,她也不服。   她还未出府,嘉荣长公主就亲自过来了。   她扬了扬手,让屋里伺候的人都退出去,她才走到齐凰儿身边。   “凰儿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嘉荣长公主凝眉冷肃,语气却还缓和。   “我没怎么啊,”齐凰儿别别扭扭转过身去,她知道嘉荣长公主问她的是什么。   “他是你的父亲,凰儿,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嘉荣长公主看齐凰儿不配合的态度,那点缓和,就也散个干净,“别再让我知道,你对你父亲有任何不敬。”   齐凰儿沉默许久,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嘉荣长公主,“母亲,您真的不介意……他的心里,还有其他女人嘛?”   “有其他女人算什么,他现在是我谢嘉荣的驸马,”话落,嘉荣长公主的神色从霸道凌厉转为淡然,“凰儿,这是我和你父亲的事情,你是我的女儿,也是他的女儿。”   “我知道了,”齐凰儿垂头低低道,气闷未改,“我去宫里看舅舅,住几日就回来。”   “嗯,你去吧,”嘉荣长公主摸了摸齐凰儿的脸,就退开两步,转身走出门去。   但齐凰儿前脚离开,后脚她院子的大小丫鬟仆妇就都被发卖了。   主子不会有错,即便犯错也是下人的错。原本天真烂漫的齐凰儿变成这样,嘉荣长公主觉得是丫鬟们多嘴多舌说道的原因。   **   楚国皇宫御书房内,一个满头白发的宫人,轻手轻脚走到大门处,又轻手轻脚走到御座边,低不可闻地轻语几句。   御座上一个威赫极重的中年男人,正低头看奏折,偶尔提笔批注几句,神情极是专注。   “安排她住紫菱苑,朕一会儿得空就去看她。”   男人头也不抬地回道,但他这一出声,一时间整个御书房的空气都松快了几分,那白发宫人也才敢开嗓说话了。   “这回郡主可懂事了,提都没提要住紫云宫的事情,”宫人笑着说,但看到楚皇那突然冷了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也不敢多语补救,讪讪低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紫云宫……”   他的手敲在御案上,脸上的神色复杂莫名,叫人捉摸不住,他到底是何想法。   “让静嫔再多禁足两个月,”   “是,”白发宫人头埋得更低了,不敢揣摩楚皇的任何想法,躬身退出御书房。   但这道旨意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将谢昀的“死”怪在了静妃……不,现在是静嫔,她的身上去了。   要说以前,楚皇对谢昀也没表现出多少疼爱来。以前谢昀惹祸,他该罚就罚,半点没因为谢昀是他儿子,有任何留情。反倒是谢昀“病”了以后,他偶尔会问上几句,让谢昀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些。   但也仅限于此,他对他的儿女,除了谢晖和谢晔有些不同,其他人就都平平。   这几年唯独对嘉荣长公主府的齐凰儿宠爱有加,齐凰儿对着其他人娇蛮任性,对着楚皇舅舅长舅舅短,嘴甜得很,一般的皇子公主面对她,莫名都矮上一节。   谢时以前就没少被齐凰儿“欺负”过。   但几乎什么都应的楚皇,在她一直想住紫云宫的事情上,却从未松口。   上回气呼呼地出宫了,放话说,永远都不来宫里了,还留在宫里的皇子公主,都以为她怎么也得坚持个把月,不想,这才半个多月过去,她就又来了。   不过到底谢昀无论走了,还是“死”了,这紫云宫也轮不到她住,让他们解了一口气,但想到是因为谢昀解气的,他们马上又堵上了。   若是谢昀能“回来”,让齐凰儿去招惹他……啧,那场面估计精彩极了。   有这样想法的皇子公主,不是一个两个,但想想也只是想想,没人觉得谢昀还能“死而复生”地回来。   **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秦述机灵,念得倒也像模像样了……”俞乔踩着略有些沉重的步伐,从杂物间换衣服回她和谢昀的房里。   “只是,你为何要教他这一首?”   《诗经》里的名篇多的是,但谢昀不仅教了,还给秦述仔细解释了这诗句的意思。   谢昀没应,对着俞乔张开了双臂,俞乔走近,将他抱了起来,一同向客厅走去,早膳的时间到了。   “秦述喜欢淑女,我就教他了,”他必须给他喜欢淑女去。他对俞乔略有些无从着手,对秦述就粗暴简单多了。   谢昀揽着俞乔的脖颈,将头靠在她的颈侧,十分闲适,半点不屑露他教秦述“情诗”的奇怪心思,“阿乔好似长高了。”   “嗯,长高了一些,”俞乔说着,扬起了下颌,眼角微翘,“不用担心,我肯定能长高,”多亏她阿婆阿娘长得高,她不用扮男人扮得太尴尬。   这两个月时间,不仅她长高了,就是秦述阿狸也长高了,但还是她长得最多,她觉得应该是近来吃得好,再加上她内功外功一起练,身高就蹭蹭蹭往上长了。   秦述的腿虽然没太大起效,但他整个人也被俞乔养得愈发……水灵,越发养眼了。   反正无论秦述还是阿狸,读书读累了,来瞅谢昀一眼,都能精神满满地回去继续读,她……她也是吧。   被那样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总是忍不住表现得更好一些。   “吃完饭,阿狸和秦述来我们屋,我给你们量量尺寸,让隔壁王大娘帮忙做几件衣服。”   “嗯嗯,”秦述和阿狸都连连点头,开心得不行。   “你没长身高,我就按之前的尺寸给你做,”俞乔说着,立刻补救和谢昀添上这一句,谢昀有的时候,大方得很,有的时候就又拧巴上了。   俞乔也摸不准他什么时候抽疯,但能避免的事情,她就会尽量避免。但日积月累之后,她就养成了这个……同样有点奇怪的习惯,和秦述阿狸说话前后,一定要和谢昀也说几句。   “阿乔说什么都好,”谢昀看着俞乔,眸光清和,明明没在笑,但却能感觉到他眼中潜藏着的笑意。   五日后,王大娘往俞乔那儿送了衣服回走,就被一人拦住了。   那王大娘也没受惊,显然之前就见过他了,“我送衣服时,随口问了几句,他们大致会过完元宵再走,我大伯家的说了,他们在他那儿定了位置,连定金都先给了,错不了。”   “给,”将一个小荷包递给王大娘,那人没再多说,转身就消失在巷子里了。   等他离开许久,王大娘才狠狠吁出一口气,推了自家门,就疾步钻里面去了。   “哎哟,那么漂亮的人……难怪被觊觎上,作孽啊……”   她只瞧见了谢昀的一个侧脸,就已经惊为天人了,之后俞乔无论说什么,有谢昀的美貌做铺垫,比任何事实都要有说服力。王大娘已经在脑海中,为俞乔的说辞,补充各种精彩丰富的剧情了。   “阿乔要用什么来补偿我?”虽然不算正经的美人计,但俞乔到底用了他的……美貌,这是事实,他要补偿,也不算过分吧。   “补偿……”俞乔将书翻过页去,抬脸看谢昀,手一顿,轻抿的唇微微勾起,“美人是要什么补偿?”   这般调戏的话,俞乔用正经认真的神情说出,那效果……一点儿没打折,反而更加……暧昧了。   谢昀的目光半点闪退也无,暖如春风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霸道炽烈起来,“我想要你,可以吗?”   “美人……太贪心了,”俞乔被谢昀突然爆发的炙热愣住,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迎合着她的说笑,还是认真?   “贪心吗?”谢昀低语着伸过手来,抽去俞乔手中的书,身体前倾,完美无瑕的脸完整地映入俞乔眼底,“那官人……肯要我吗?”   近来越来越不为谢昀“美色”所动的俞乔,似乎被谢昀靠近的灼人目光烫了一下,藏在袖子中的手,悄然握紧,她笑着将谢昀的大脑袋推回去。   “不玩了,晚上我煮好吃的补偿你,行吧。”   谢昀未应,缓缓靠回椅背,似乎是认可了俞乔的“补偿”,又似乎是不认可。   俞乔拿起书继续看,谢昀同样继续……看俞乔,一眨不眨,专注极了。   习惯确实是一个挺可怕的东西,一开始谢昀这么盯着她看时,她还会过问几次,他在看什么?但现在她大部分时候,都能在谢昀的目光,淡然自若地做她自己的事情。   只是今天……似乎是小部分的时候,她继续看书,心中依稀有些异样。   但这些异样,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且她惯来是个专注的人,再没多久,她就真只认真看书了。   秦述阿狸下学回来,俞乔会考教一番,然后四人一同吃了晚膳,洗漱之后,秦述带阿狸复习功课,俞乔则是蹲马步,或者舞剑练功,戌时左右必然入睡,十分规律。   但十五元宵这天清早,俞乔就让阿狸到隔壁王大娘家,让她的小儿子,帮秦述和阿狸请了假。   “今儿过节就不上学了,一会儿秦述和我去街上买菜,阿狸在家陪你……漂亮哥哥,晚上,我们去街上看花灯。”   “嗯,”阿狸点头,迈着小短腿就到了谢昀身边,扬着圆脸,一副保证完成任务的郑重模样。   “我没问题,”秦述学文识字后,稳重了许多,虽然心里的高兴一点儿没比以前少,上街买菜都要帮忙,那得买多少好吃的啊!想想就高兴啊。   “阿乔早去早回,”谢昀对俞乔点头,然后就指使阿狸帮他拿东西,他最近对木活很有兴趣,那一手掌长的木根,剩不了多少活儿,就能成形了。   俞乔带秦述离开,阿狸看谢昀做木活,他看得十分认真,“这是谁?”   “你认真看看?”谢昀十分专注他手上的力道,他在描摹木雕人偶仅剩未完成的面目。   “你自己?”阿狸瞅了又瞅,圆圆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儿,也没瞧出这是谁。   “笨,”谢昀说着将刻刀移开,那怎么可能是他呢,自然是俞乔。   无论是眉目,还是人偶展现出来的气质都和俞乔像了七八成,剩下几层,就是工艺再好的师傅,也刻不出的,一个木雕怎么能有真人的灵动呢。   “不错,你说的也对,”谢昀终于扫了一眼阿狸,看他犹在疑惑的模样,也知道他的脸盲没救了,对着真人都要困惑许久,对着木雕……啧,他也没强求他知道这雕的是谁啊。   “对什么?”阿狸又问。   “去,到院子里再弄一个木头痂子过来,”谢昀让阿狸跑腿,他自己勾着唇,看着手里的木雕笑,“送一个太孤独了,凑个伴儿吧。”   “我们回来了!”   一个多时辰后,秦述人未至,声音就先传了进来,他推开门,又才想起了自己追求的涵养,放低声音,又重述一遍,“我们回来了。”   “我们不仅买了鱼和肉,还买了果子,甜滋滋的,据说是从南地送来了,可贵可贵了,”因为臭果,他差点以为所有果子都那么难吃,总算让这清甜的果子彻底驱散了臭果带给他的阴影。   他话落却还盯着谢昀咧嘴笑,眉飞色舞,“乔哥还带给了你惊喜呢。”   “哦?”说果子谢昀不为所动,说到俞乔,他的神色终于有些不一样了。   “嘎吱”一声,门推开,俞乔走了进来,准确地说,她是扛着一个东西走进来的,难怪她今儿要带上秦述一起呢。   “按照你给我说的,我画了图,让人打制出来了,”俞乔说着,将一个木椅放到地上,“上来试试?”   “好,”谢昀点头,他和俞乔说,可没想她现在就给他弄出来,他以为怎么也得回京之后吧。   唔……俞乔难道以为,他连日弄木头……是想自己做?   “转向有些问题,还需要改进,”俞乔皱眉,有些不大满意。   “我很喜欢,”谢昀手里还揣着给俞乔雕的木雕,和这木椅比起来,他的木雕有些送不出手啊。   “嗯,这就当给你的生辰礼,”俞乔记忆力极好,知道谢昀是八皇子之后,过往所有关于他的资料,就自动浮现,其中也包括了他的生辰。   “我很喜欢,”谢昀又重复了这句话,他的目光始终都落在俞乔身上,似乎他这句喜欢,说的不是这礼物木椅,而是……俞乔本人。   “有了它,晚上俞叔就和我们一起看花灯啦,”秦述插/进话来,再不说话,他觉得他和阿狸都要变成空气了。   “不过,俞叔生辰是元月十五,阿狸是十月初十,乔哥呢?”秦述问向俞乔,他是孤儿,是不知道生辰,也从未过过,但俞乔肯定有的。   “我的生辰也好记,三月三,”俞乔回着秦述的话,顿了顿,又再道,“九月十八,那一天以后就是你的生辰。”   “我取名字的那天?”秦述眼睛瞪圆,看着俞乔,神情似哭似笑。   “对,你有名字的那天,”也是她捡到谢昀的那天。   “啊,太好了,太合适了,”那一天对他来说,绝对是最重要最难忘记的时刻,时到今日,他依旧在庆幸能遇到俞乔,也在后怕自己那时闪现过的犹豫。   俞乔,绝对值得他一辈子追随。   秦述忍住没哭,但表情真不好看,还不如哭出来呢。   “我们到院子转转?”谢昀拉住俞乔的手,轻轻握了握,才放开。   “好,”俞乔话落,一俯身,直接将木椅连带谢昀一同抱起,步履轻松就到了院子里,俞乔那轻松的模样,让秦述阿狸再次目瞪口呆。   “你的内功全长力气去了?”谢昀仰头看天,有些无语,也有些好笑。   “差不多吧,反正力气一直在长,”安顿下来的第二日,谢昀就让俞乔到铁铺打了几个玄铁环,挂在四肢,一开始她还不习惯,但随着内功的加强,越来越自如。   “我们阿乔是天才,”谢昀语气平淡,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俞乔……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绝世天才,无论心智还是即将拥有的武力。   曾经,无论是“他”,还是司马流豫,或有不甘,但其实他们败得一点儿也不冤。   天色渐渐暗下,红色灯笼的微光才开始展现它今夜不一样的意趣,一盏盏,一排排,从小巷一直绵延到街市,再从街市延伸到河道两旁,灯火通明,美如梦境。   寒冷的街市,因为人流,因为灯笼,散发着不同寒夜的温暖。   划船,猜灯谜,作诗,对对子,各种有趣的活动,在街市边上演。   俞乔推着谢昀,秦述牵着阿狸,穿街市而过。在朦胧的灯光中,他们并不起眼。那些热闹的活动,他们也没去凑。   给秦述和阿狸买了花灯,又买了些糖和点心,他们就在桥边的一棵柳树下,看水,看灯,说话。   “阿狸和秦述开心吗?”俞乔问向眼珠子到处转的两人,嘴角勾起,“一会儿这里,会放烟火,放完咱们再回去。”   “嗯嗯,”他们连连点头,两个人凑一起分糖吃,口中呼出寒气,但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受。   “阿乔开心吗?”谢昀问俞乔,过了年俞乔也才十三岁,但她言行做派,似乎忘了自己就也是比秦述大一岁的半大少年而已啊。   “当然,你呢?”俞乔看谢昀,一件年前的年货市场上,俞乔淘来的旧裘,将谢昀大半的脸都遮住,但露出的那半张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不,是勾魂摄魄。   ☆、第12章 /139/28   //晋//江//文//学//城//首//发//付//费//小//说//   《捡来的病娇皇子》by蒹葭妮子(作者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订阅)   马车一路往南,彻底离了绵州城,速度就放慢了下来。   一是雨雪天气,不好赶路,再就是俞乔驾车的技术也不大熟练,安全起见,并没有走多快。   天色昏黄之后,他们在一个小村落的农家夜宿,天方蒙蒙亮,他们又继续赶路。   但那已经是顶好的运气,并不是每次都能在天黑前找到避风夜宿的地方,更多还是在荒郊野外,四人窝在一起,相互取暖,挨到天亮去。   对于有过如噩梦般逃难经历的秦述和俞乔来说,有了代步遮风的马车,又有谢昀超高的警觉,不用风餐露宿,不用守夜,一切已经很满意了。   就这样赶了四天的路,他们才抵达绵州府和荆州府交界的一个小镇里。   俞乔带着秦述在街市上采买东西,一路就听到了许多绵州战事的消息。   果然如俞乔所料,他们离开的第二天清晨寅时过许,晋*就直冲绵州城而来,谢时也没有辜负俞乔的期盼,他成功说服了谢晖,晋*进绵州城如无人之境,正要大肆抓人找人时,城门一合,来了一招瓮中捉鳖,全灭三千晋*!   磨刀霍霍的楚军,没能在攻歼赵国的战场上,展现出什么,这第一战的赫赫军威却在晋*身上展示了。就是四面楚歌的赵*被打了,也要奋力抵抗,挣扎求存,更不用说号称虎狼之师的晋*了。   有胜有败,晋楚又是几次剑拔弩张的交锋。晋国与楚国结仇,已经不可避免。   再隔一日,接连而来的吴国和魏国也打了起来。   晋吴本就联盟,这一对势,魏楚再次联合,毕竟二十多年前,这两国也合作过一回,再有杨昔和谢晖中间调和,合则利,为何不合?   混战序幕一掀,苦苦维持的平和,再也无法恢复。   如此,倒是赵*得了一隅喘息之地,一时间调兵遣将,小动作不断。   但真正打红眼,也是不可能的,眼下交锋只是为各自寻一个话语的主动权。   晋吴联军虽勇,却比不上魏楚联合,谢晖带人全灭了前来绵州的晋*,又最快速度联合楚军,晋*和吴*一退再退,已经撤离了紫阳镇,混战的战场再次推回到赵国境内。   谢昀听着秦述绘声绘色的转述,看着俞乔的眸光,异彩连连,抿了抿唇,他没说什么夸奖之类的话,俞乔未必喜欢,也不需要这样的夸奖。   四两拨千斤,以前谢昀只觉得夸赞,但现在,乃至以后,他定然还能在俞乔的作为上看到。   “绵州城的事,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了,”俞乔抬眸对上谢昀的目光,她的神情依旧很平静,没有骄傲,没有自得,这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她的心境本就是如此。   她聪明绝顶,却从不滥用自己的才华。一个聪明的人要做到这一点很难,一个聪明的少年就更该难上加难了。但俞乔依旧是那个例外。   “再走四五天,我们就能抵达荆州,到时候再看看是走水路还是陆路,”俞乔给谢昀他们说起了之后的安排,话题一转,她脸上终于露了点不一样的微笑,   “阿爹,到时候,就你带我们走了。”   披着这副美人皮相的谢昀,实在和“阿爹”这个称呼不搭极了。谢昀的年岁在那儿,俞乔几人行事就也有了名目,不至于太引人注意,他也终于派上了用场啊。   “我的荣幸,……阿乔,”我的阿乔。   五天后,马车进了荆州城,将谢昀几人在客栈安置好后,俞乔外出一趟,到了傍晚才回来。   回来时,她手上提着好些东西,鲜鱼鲜肉白面粉都有。   面对几人疑惑的目光,她才开口淡笑道,“今儿是阿狸的生辰,我下厨,我们吃顿好的,”   “啊,今儿是阿狸的生辰啦,”秦述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今晚有好吃的了。   他带着阿狸奔向俞乔,他提过俞乔手中的东西,阿狸则是挂到了俞乔的大腿上。   “我买了鲜鱼,可以喝鱼汤,”   俞乔目光迎上,看到了坐在大椅上,腿上盖着棉被的谢昀。他身上带着点水汽,颜色似乎也比平时更艳丽三分,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似仙,更似妖。   应该是才洗浴出来的,他使唤起秦述和阿狸,可半点不见外的。   如此……也正好。她身为女儿身的下限一点一点在丢失,但在彻底没了之前,她还想稍微拯救一下,比如……不用直面谢昀的赤身啥的。   谢昀知道俞乔这话是对他说的,目光从她腿部的阿狸,滑到了俞乔脸上,轻轻颔首,“阿乔的鱼汤煮得好,我很期待。”   “我想到床上躺一会儿,”谢昀说着,对俞乔张了张双臂。   俞乔走近,谢昀就主动将手臂揽上她的脖颈,俞乔就势抱起了他。   依旧想当腿部挂件的阿狸,只能当起了俞乔的小尾巴。   借用客栈的厨房,四人吃饱喝足后,秦述带着阿狸回去睡觉,俞乔还留在谢昀的房里说话。   “我们要在荆州城住一段时间,除了官船,一般民船最早也得半个月后才可能有位置,”俞乔一边察看着谢昀脚上的伤,一边说道,   “明日,我去租一间民宅,客栈里人龙混杂,终是不便。”   “嗯,”谢昀靠在椅背上,低低应着,目光清和,神情却透着淡淡的愉悦。   “很急吗?不急的话,我们等开春了再走吧。正好你练一练功夫,开始了,就不能有任何懈怠,在路上一样不便。”   俞乔沉默片刻,抬脸看谢昀,点了点头,“也好,我的事急不来。”   “我的腿也是,你不嫌弃,我就不着急,”谢昀微垂的眸光,突然抬起,望进了俞乔眼中,他轻抿薄唇,郑重而认真的模样,也落到了俞乔眼底。   “那就这么决定了,”俞乔忍住想要移开目光的想法,拉过另外一床被子,盖到谢昀身上,起身正要离去,手就被谢昀抓住了。   “阿乔等等,我吹个曲子给你听吧,”说着谢昀抽出了他怀里放的短笛。   这个短笛的手艺真说不上好,就是俞乔在路上随手砍的竹节做出来的,能发几个音节,就被她拿给谢昀凑合着用了,但谢昀显然很喜欢它。   俞乔没应,身体却已经坐回了谢昀的床边。   他放开了她,用那完美得近乎无暇的手握住短笛,再送到那好看极了的唇边,俞乔突然滋生了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想法,就是那又丑又粗糙的短笛,占谢昀便宜了。   清冷的夜里,婉转的笛声,相对而坐的两人,这一夜很一般,又似乎不同一般。   翌日,俞乔在荆州府的一个偏僻的小胡同巷里,租到了一间只有一进的民宅,能住人的房间,也只有两间。   “阿乔就这么嫌弃我,宁愿收拾杂物间,也不和我睡?”谢昀说着微微偏头,垂下了目光,明明是郁闷不悦的模样,可换到谢昀身上,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俞乔叹气,“那我把床搬进来,我都买好了……”   “你早早就打算和我分房分床睡?”谢昀说着,微微眯了眯的眼睛,在房间内扫了一圈儿,鼻子哼了又哼,“你的床放这儿,我的床搬那儿去。”   两床相对,他只要偏头就能看到俞乔,分床可以,分房……不可能!   她和谢昀各退一步,分床不分房,“行。”   俞乔应了之后,就去搬床回来,再多说些别的,谢昀估计能……更委屈给她看。心境修炼不够的她,暂时还无法消受这等程度的美人控诉啊。   安顿下来之后,谢昀养伤,俞乔练功,秦述和阿狸都送到附近的学舍里识字,虽然开春之后就要离开,但在这个一进的小宅子里,生活却越过越像样儿。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柴米油盐,读书练武,日子开始平凡而踏实起来。   一时间,边境的纷扰当真就和他们没关系了一般。   然,五国之内,绝对没人敢忘了俞乔这个人,甚至民间也多了许多传言,褒贬皆有,真假难辨。无疑,俞乔人未再现身,但五国之内上至贵族,下至百姓,或多或少,都听过俞乔的事情。   当真是一让人几乎无法评述的传奇少年!   “嘭!”青花瓷瓶打碎在地,一十岁不到的豆蔻少女,本该明媚的脸,此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满屋子丫鬟仆妇,战战兢兢,一时间无人敢多说什么。   “你们都出去,”稚嫩的童音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但到底没让自己和以前一样,迁怒到她们。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齐凰儿近乎咬牙切齿,她想不明白,俞乔是如何逃过郑大的追杀,如何能将时局弄得这般乱,她不仅一点损失都没有,还“名”满天下。   俞乔人未至,但可以想象,有过这等造势,她日后暴露出身份,危险是有,但同时也不愁没人招揽,不愁没有出路,而她想要堵,真的堵得住吗。   吸气,呼气,又许久,齐凰儿的神色才好了一些。   “翠儿,给我梳妆,我要进宫看舅舅!”   齐凰儿对外喊到,门推开,一排十来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接连走了进来,立刻就着手帮她收拾起来。   其他人想要进宫,递牌子等传唤,少说也得一两日才能面见圣颜,但齐凰儿从小被楚皇放在手心里宠,她想见,只往内廷递个话,两个时辰内,必然有宫里的车马来接她。   重生回来,她决定收敛了脾气,再不让自己置于那样的境地。   她相信,只要她继续让楚皇宠着她,俞乔就别想对跃到嘉荣长公主府头上,作威作福!   以前是她迷障,瞧不清楚,但这回,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   “去告诉母亲,我要多住几日回来。”   “是,”丫鬟得令离去。   心中有了主意的齐凰儿彻底恢复了镇定,她看向铜镜里的自己,鹅蛋脸,丹凤眼,英鼻,薄唇,她比楚皇的十四个皇子十二个公主中任何一个都要像他。   她以前很讨厌这张过分英气的脸,对俞乔的一切都羡慕嫉妒恨,特别是那张脸,用尽各种手段,也只在她下巴留下了一点痕迹,她依旧是人人敬畏的鬼狐居士,她却是失势长公主府里几次都嫁不出去的可怜郡主。   这就是她招惹俞乔的下场……但即便重生了,她也不服。   她还未出府,嘉荣长公主就亲自过来了。   她扬了扬手,让屋里伺候的人都退出去,她才走到齐凰儿身边。   “凰儿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嘉荣长公主凝眉冷肃,语气却还缓和。   “我没怎么啊,”齐凰儿别别扭扭转过身去,她知道嘉荣长公主问她的是什么。   “他是你的父亲,凰儿,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嘉荣长公主看齐凰儿不配合的态度,那点缓和,就也散个干净,“别再让我知道,你对你父亲有任何不敬。”   齐凰儿沉默许久,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嘉荣长公主,“母亲,您真的不介意……他的心里,还有其他女人嘛?”   “有其他女人算什么,他现在是我谢嘉荣的驸马,”话落,嘉荣长公主的神色从霸道凌厉转为淡然,“凰儿,这是我和你父亲的事情,你是我的女儿,也是他的女儿。”   “我知道了,”齐凰儿垂头低低道,气闷未改,“我去宫里看舅舅,住几日就回来。”   “嗯,你去吧,”嘉荣长公主摸了摸齐凰儿的脸,就退开两步,转身走出门去。   但齐凰儿前脚离开,后脚她院子的大小丫鬟仆妇就都被发卖了。   主子不会有错,即便犯错也是下人的错。原本天真烂漫的齐凰儿变成这样,嘉荣长公主觉得是丫鬟们多嘴多舌说道的原因。   **   楚国皇宫御书房内,一个满头白发的宫人,轻手轻脚走到大门处,又轻手轻脚走到御座边,低不可闻地轻语几句。   御座上一个威赫极重的中年男人,正低头看奏折,偶尔提笔批注几句,神情极是专注。   “安排她住紫菱苑,朕一会儿得空就去看她。”   男人头也不抬地回道,但他这一出声,一时间整个御书房的空气都松快了几分,那白发宫人也才敢开嗓说话了。   “这回郡主可懂事了,提都没提要住紫云宫的事情,”宫人笑着说,但看到楚皇那突然冷了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也不敢多语补救,讪讪低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紫云宫……”   他的手敲在御案上,脸上的神色复杂莫名,叫人捉摸不住,他到底是何想法。   “让静嫔再多禁足两个月,”   “是,”白发宫人头埋得更低了,不敢揣摩楚皇的任何想法,躬身退出御书房。   但这道旨意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将谢昀的“死”怪在了静妃……不,现在是静嫔,她的身上去了。   要说以前,楚皇对谢昀也没表现出多少疼爱来。以前谢昀惹祸,他该罚就罚,半点没因为谢昀是他儿子,有任何留情。反倒是谢昀“病”了以后,他偶尔会问上几句,让谢昀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些。   但也仅限于此,他对他的儿女,除了谢晖和谢晔有些不同,其他人就都平平。   这几年唯独对嘉荣长公主府的齐凰儿宠爱有加,齐凰儿对着其他人娇蛮任性,对着楚皇舅舅长舅舅短,嘴甜得很,一般的皇子公主面对她,莫名都矮上一节。   谢时以前就没少被齐凰儿“欺负”过。   但几乎什么都应的楚皇,在她一直想住紫云宫的事情上,却从未松口。   上回气呼呼地出宫了,放话说,永远都不来宫里了,还留在宫里的皇子公主,都以为她怎么也得坚持个把月,不想,这才半个多月过去,她就又来了。   不过到底谢昀无论走了,还是“死”了,这紫云宫也轮不到她住,让他们解了一口气,但想到是因为谢昀解气的,他们马上又堵上了。   若是谢昀能“回来”,让齐凰儿去招惹他……啧,那场面估计精彩极了。   有这样想法的皇子公主,不是一个两个,但想想也只是想想,没人觉得谢昀还能“死而复生”地回来。   **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秦述机灵,念得倒也像模像样了……”俞乔踩着略有些沉重的步伐,从杂物间换衣服回她和谢昀的房里。   “只是,你为何要教他这一首?”   《诗经》里的名篇多的是,但谢昀不仅教了,还给秦述仔细解释了这诗句的意思。   谢昀没应,对着俞乔张开了双臂,俞乔走近,将他抱了起来,一同向客厅走去,早膳的时间到了。   “秦述喜欢淑女,我就教他了,”他必须给他喜欢淑女去。他对俞乔略有些无从着手,对秦述就粗暴简单多了。   谢昀揽着俞乔的脖颈,将头靠在她的颈侧,十分闲适,半点不屑露他教秦述“情诗”的奇怪心思,“阿乔好似长高了。”   “嗯,长高了一些,”俞乔说着,扬起了下颌,眼角微翘,“不用担心,我肯定能长高,”多亏她阿婆阿娘长得高,她不用扮男人扮得太尴尬。   这两个月时间,不仅她长高了,就是秦述阿狸也长高了,但还是她长得最多,她觉得应该是近来吃得好,再加上她内功外功一起练,身高就蹭蹭蹭往上长了。   秦述的腿虽然没太大起效,但他整个人也被俞乔养得愈发……水灵,越发养眼了。   反正无论秦述还是阿狸,读书读累了,来瞅谢昀一眼,都能精神满满地回去继续读,她……她也是吧。   被那样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总是忍不住表现得更好一些。   “吃完饭,阿狸和秦述来我们屋,我给你们量量尺寸,让隔壁王大娘帮忙做几件衣服。”   “嗯嗯,”秦述和阿狸都连连点头,开心得不行。   “你没长身高,我就按之前的尺寸给你做,”俞乔说着,立刻补救和谢昀添上这一句,谢昀有的时候,大方得很,有的时候就又拧巴上了。   俞乔也摸不准他什么时候抽疯,但能避免的事情,她就会尽量避免。但日积月累之后,她就养成了这个……同样有点奇怪的习惯,和秦述阿狸说话前后,一定要和谢昀也说几句。   “阿乔说什么都好,”谢昀看着俞乔,眸光清和,明明没在笑,但却能感觉到他眼中潜藏着的笑意。   五日后,王大娘往俞乔那儿送了衣服回走,就被一人拦住了。   那王大娘也没受惊,显然之前就见过他了,“我送衣服时,随口问了几句,他们大致会过完元宵再走,我大伯家的说了,他们在他那儿定了位置,连定金都先给了,错不了。”   “给,”将一个小荷包递给王大娘,那人没再多说,转身就消失在巷子里了。   等他离开许久,王大娘才狠狠吁出一口气,推了自家门,就疾步钻里面去了。   “哎哟,那么漂亮的人……难怪被觊觎上,作孽啊……”   她只瞧见了谢昀的一个侧脸,就已经惊为天人了,之后俞乔无论说什么,有谢昀的美貌做铺垫,比任何事实都要有说服力。王大娘已经在脑海中,为俞乔的说辞,补充各种精彩丰富的剧情了。   “阿乔要用什么来补偿我?”虽然不算正经的美人计,但俞乔到底用了他的……美貌,这是事实,他要补偿,也不算过分吧。   “补偿……”俞乔将书翻过页去,抬脸看谢昀,手一顿,轻抿的唇微微勾起,“美人是要什么补偿?”   这般调戏的话,俞乔用正经认真的神情说出,那效果……一点儿没打折,反而更加……暧昧了。   谢昀的目光半点闪退也无,暖如春风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霸道炽烈起来,“我想要你,可以吗?”   “美人……太贪心了,”俞乔被谢昀突然爆发的炙热愣住,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迎合着她的说笑,还是认真?   “贪心吗?”谢昀低语着伸过手来,抽去俞乔手中的书,身体前倾,完美无瑕的脸完整地映入俞乔眼底,“那官人……肯要我吗?”   近来越来越不为谢昀“美色”所动的俞乔,似乎被谢昀靠近的灼人目光烫了一下,藏在袖子中的手,悄然握紧,她笑着将谢昀的大脑袋推回去。   “不玩了,晚上我煮好吃的补偿你,行吧。”   谢昀未应,缓缓靠回椅背,似乎是认可了俞乔的“补偿”,又似乎是不认可。   俞乔拿起书继续看,谢昀同样继续……看俞乔,一眨不眨,专注极了。   习惯确实是一个挺可怕的东西,一开始谢昀这么盯着她看时,她还会过问几次,他在看什么?但现在她大部分时候,都能在谢昀的目光,淡然自若地做她自己的事情。   只是今天……似乎是小部分的时候,她继续看书,心中依稀有些异样。   但这些异样,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且她惯来是个专注的人,再没多久,她就真只认真看书了。   秦述阿狸下学回来,俞乔会考教一番,然后四人一同吃了晚膳,洗漱之后,秦述带阿狸复习功课,俞乔则是蹲马步,或者舞剑练功,戌时左右必然入睡,十分规律。   但十五元宵这天清早,俞乔就让阿狸到隔壁王大娘家,让她的小儿子,帮秦述和阿狸请了假。   “今儿过节就不上学了,一会儿秦述和我去街上买菜,阿狸在家陪你……漂亮哥哥,晚上,我们去街上看花灯。”   “嗯,”阿狸点头,迈着小短腿就到了谢昀身边,扬着圆脸,一副保证完成任务的郑重模样。   “我没问题,”秦述学文识字后,稳重了许多,虽然心里的高兴一点儿没比以前少,上街买菜都要帮忙,那得买多少好吃的啊!想想就高兴啊。   “阿乔早去早回,”谢昀对俞乔点头,然后就指使阿狸帮他拿东西,他最近对木活很有兴趣,那一手掌长的木根,剩不了多少活儿,就能成形了。   俞乔带秦述离开,阿狸看谢昀做木活,他看得十分认真,“这是谁?”   “你认真看看?”谢昀十分专注他手上的力道,他在描摹木雕人偶仅剩未完成的面目。   “你自己?”阿狸瞅了又瞅,圆圆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儿,也没瞧出这是谁。   “笨,”谢昀说着将刻刀移开,那怎么可能是他呢,自然是俞乔。   无论是眉目,还是人偶展现出来的气质都和俞乔像了七八成,剩下几层,就是工艺再好的师傅,也刻不出的,一个木雕怎么能有真人的灵动呢。   “不错,你说的也对,”谢昀终于扫了一眼阿狸,看他犹在疑惑的模样,也知道他的脸盲没救了,对着真人都要困惑许久,对着木雕……啧,他也没强求他知道这雕的是谁啊。   “对什么?”阿狸又问。   “去,到院子里再弄一个木头痂子过来,”谢昀让阿狸跑腿,他自己勾着唇,看着手里的木雕笑,“送一个太孤独了,凑个伴儿吧。”   “我们回来了!”   一个多时辰后,秦述人未至,声音就先传了进来,他推开门,又才想起了自己追求的涵养,放低声音,又重述一遍,“我们回来了。”   “我们不仅买了鱼和肉,还买了果子,甜滋滋的,据说是从南地送来了,可贵可贵了,”因为臭果,他差点以为所有果子都那么难吃,总算让这清甜的果子彻底驱散了臭果带给他的阴影。   他话落却还盯着谢昀咧嘴笑,眉飞色舞,“乔哥还带给了你惊喜呢。”   “哦?”说果子谢昀不为所动,说到俞乔,他的神色终于有些不一样了。   “嘎吱”一声,门推开,俞乔走了进来,准确地说,她是扛着一个东西走进来的,难怪她今儿要带上秦述一起呢。   “按照你给我说的,我画了图,让人打制出来了,”俞乔说着,将一个木椅放到地上,“上来试试?”   “好,”谢昀点头,他和俞乔说,可没想她现在就给他弄出来,他以为怎么也得回京之后吧。   唔……俞乔难道以为,他连日弄木头……是想自己做?   “转向有些问题,还需要改进,”俞乔皱眉,有些不大满意。   “我很喜欢,”谢昀手里还揣着给俞乔雕的木雕,和这木椅比起来,他的木雕有些送不出手啊。   “嗯,这就当给你的生辰礼,”俞乔记忆力极好,知道谢昀是八皇子之后,过往所有关于他的资料,就自动浮现,其中也包括了他的生辰。   “我很喜欢,”谢昀又重复了这句话,他的目光始终都落在俞乔身上,似乎他这句喜欢,说的不是这礼物木椅,而是……俞乔本人。   “有了它,晚上俞叔就和我们一起看花灯啦,”秦述插/进话来,再不说话,他觉得他和阿狸都要变成空气了。   “不过,俞叔生辰是元月十五,阿狸是十月初十,乔哥呢?”秦述问向俞乔,他是孤儿,是不知道生辰,也从未过过,但俞乔肯定有的。   “我的生辰也好记,三月三,”俞乔回着秦述的话,顿了顿,又再道,“九月十八,那一天以后就是你的生辰。”   “我取名字的那天?”秦述眼睛瞪圆,看着俞乔,神情似哭似笑。   “对,你有名字的那天,”也是她捡到谢昀的那天。   “啊,太好了,太合适了,”那一天对他来说,绝对是最重要最难忘记的时刻,时到今日,他依旧在庆幸能遇到俞乔,也在后怕自己那时闪现过的犹豫。   俞乔,绝对值得他一辈子追随。   秦述忍住没哭,但表情真不好看,还不如哭出来呢。   “我们到院子转转?”谢昀拉住俞乔的手,轻轻握了握,才放开。   “好,”俞乔话落,一俯身,直接将木椅连带谢昀一同抱起,步履轻松就到了院子里,俞乔那轻松的模样,让秦述阿狸再次目瞪口呆。   “你的内功全长力气去了?”谢昀仰头看天,有些无语,也有些好笑。   “差不多吧,反正力气一直在长,”安顿下来的第二日,谢昀就让俞乔到铁铺打了几个玄铁环,挂在四肢,一开始她还不习惯,但随着内功的加强,越来越自如。   “我们阿乔是天才,”谢昀语气平淡,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俞乔……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绝世天才,无论心智还是即将拥有的武力。   曾经,无论是“他”,还是司马流豫,或有不甘,但其实他们败得一点儿也不冤。   天色渐渐暗下,红色灯笼的微光才开始展现它今夜不一样的意趣,一盏盏,一排排,从小巷一直绵延到街市,再从街市延伸到河道两旁,灯火通明,美如梦境。   寒冷的街市,因为人流,因为灯笼,散发着不同寒夜的温暖。   划船,猜灯谜,作诗,对对子,各种有趣的活动,在街市边上演。   俞乔推着谢昀,秦述牵着阿狸,穿街市而过。在朦胧的灯光中,他们并不起眼。那些热闹的活动,他们也没去凑。   给秦述和阿狸买了花灯,又买了些糖和点心,他们就在桥边的一棵柳树下,看水,看灯,说话。   “阿狸和秦述开心吗?”俞乔问向眼珠子到处转的两人,嘴角勾起,“一会儿这里,会放烟火,放完咱们再回去。”   “嗯嗯,”他们连连点头,两个人凑一起分糖吃,口中呼出寒气,但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受。   “阿乔开心吗?”谢昀问俞乔,过了年俞乔也才十三岁,但她言行做派,似乎忘了自己就也是比秦述大一岁的半大少年而已啊。   “当然,你呢?”俞乔看谢昀,一件年前的年货市场上,俞乔淘来的旧裘,将谢昀大半的脸都遮住,但露出的那半张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不,是勾魂摄魄。   ☆、第140章 完结(一)   “好看?”他声音低了低,却别有一种缠绵的味道。   俞乔看他明明和平日里没太大区别,可她的耳根却受不住红了红,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冻红的,她轻轻点了点头,“嗯。”   谢昀总是对色、诱她乐此不疲,当然,她也喜欢就是了。   俞乔微微移开目光,“明日修整,后天我们就进山。”   她这么说着,谢昀却觉出点儿警告他的味道,他贴着俞乔站着,“我跟着阿乔,寸步不离。”   “嗯,”俞乔应了,神色稍稍缓和些,她又抬头看看谢昀的脸,而后缓缓靠他的胸膛上,低语说着,“阿昀,我们早就是一体的了,你不好,我也不会好的。”   “我知道,真的知道了,”谢昀轻轻拍着俞乔的头发,眼中的愧疚如水潺流,不仅仅是对过去所为的愧疚,还包括以后,他很清楚,若是真看到俞乔有危险,在别无选择的时候,他依旧会选择用命相挡。   说到底还是他不够勇敢,他不敢面对这个没有俞乔的世间,没有她,他就也活不下去,所以,只要他活着,就不会让俞乔比他先死。   两个人靠着,一直等落日的余晖完全散去,而后才回了房。   第二天,他们没继续待着府邸里,俞乔几人便衣到静水城里闲逛起来,俞乔谢昀都是一身白衣,一个如月华贵公子,另一个完全就是仙子下凡。   看习惯的人都有些消受不住,更不用说那些第一次见谢昀的人了。有些老人小孩看了,直接就下跪了。   原本大伙儿觉得他们是认出了俞乔谢昀的身份,可后来再仔细看,他们拜的是谢昀。   他们口中念叨的是地方方言,木泽羽听了好一会儿,才给俞乔谢昀翻译道,“他们说,圣女归来……还有句什么,我没听清楚。”   俞乔抬了抬手,大胖立刻让一个士兵去问,而后得到也是类似的话,“圣女归来,圣女万安,”总之都是朝拜感叹的话。   “圣女什么圣女,本王是男的。”谢昀抓住俞乔的袖子,那个生气的。   上次他穿白衣,也被那店家当做女的,小妾仙子什么的,这次更奇怪,直接被当圣女了。明空若是那圣人,他吃饱了撑着了,也不会去当什么圣女圣子的。   “他们是夸您漂亮呢,”谢昀被叫凰主的时候,阿狸也是这么安慰他的。   俞乔站在一个叩拜不停的人身前,低眸看着,她能感觉出来他们的虔诚,那种愿意付出性命的虔诚,只要谢昀过来对他们说个死,他们都不会有半点儿的犹豫,就是君王都做不到如此,可明空的信徒却会。   俞乔回头看了一眼谢昀,谢昀不情不愿地上前,然后低语问道,“为什么我是圣女?”   他的话一出来,那狂热跪拜的老人继续伏低身体,而后给了回答,“圣女会带着她的凰鸟归来,然后和圣人带着我们永生。”   木泽羽突然□□话来,“他方才的话应该是,圣女轮回,归来永生。”   木泽羽说出那话,像是有魔咒似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重复了那话。   “圣女轮回,归来永生。”   一声叠一声,整个静水城都在回荡这句话,圣女轮回,归来永生。   谢昀也顾不得生气,这句话完整说出,让他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下意识就紧扣住了俞乔的手,俞乔回握,而后抬眸看谢昀,却还是那句话,“阿昀信我。”   “好,”谢昀点头,而后任由俞乔牵着他,走过了这个朝拜之人越来越多的街道。   那些声音依旧回响,谢昀偏头,就只看着俞乔,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那些声音就渐渐远了些,他心中突然而起的那点空茫缓缓消失不见了。   木泽羽出来,晋皇和齐恪成就也来了,他们跟在后面,一路都没说话,但眸中的忧色怎么都散不去,他们不明白俞乔是有怎样的底牌,才敢将谢昀带到这里来,明日还敢带到明空那里去的呢。   来时,有千人护卫,可这次进山,俞乔谢昀一行只有百人不到,相比一些江湖世族的人手也只算中等。   可就算带了更多人,在明空那里也未必是够的,谢昀那般相信俞乔,他们就也该试着去相信。   在这样的雪原,白色的装束是最安全的,就是大胖他们也都换上浅色的袄子,一行人徒步跋涉雪山。   茫茫雪原很容易找不到路,特别是这种阴沉沉不见天日的天气,但俞乔好想没有这种困扰,她左手边是谢昀,右手边是司马琉若,他们三个人不时低语几句,基本没有耽搁寻路的时候。   一路上也遇到不少人,有些是附近前往“朝圣”的居民,有些却是江湖人士,两种人看到他们却是完全不同的反应。   那些能听到所谓感召的人,无论谢昀有没有露出真颜,他们都会跪拜,等谢昀走远,他们才会起身。而江湖的人,则是戒备,有些甚至还想挑衅试探,但无一例外都被巴涂和焦越吓走了。   第二天正午,他们看到一座很不一样的雪山,那山颠隐隐有五彩光霞,很是奇特,众人隐隐就也明白,他们要找的所为圣山这是到了。   俞乔低声给他们确定道,“我们到了。”   这一路往上,人就更多了,一条长龙,大胖去打探消息回来禀告道,“进山只有一条路,其他地方据说很容易遇到雪崩。”   可这样一条小路,一旦遇到行刺,前后难以照应,会更加危险。有这样的顾虑,山下停留未前的人不在少数,可他们等的时间也不短了,人越来越多,原本想等人走完,是不现实的。   俞乔抬眸看了看谢昀,又对他安抚一笑,而后牵住他的手,往雪山上走去,司马琉若等人,落后几步跟上。   随后那日在静水城里的场景,再次上演,所有人包括哪些江湖人士,全部不自觉地下跪朝拜,而后跟着一起高喊,“圣女轮回,归来永生。”   “不要看,不要分心,跟着我和阿昀就好了。”   俞乔这话是对她身后跟随的众人所说,他们也在忍耐那种随时想要下跪的冲动。可一旦下跪,就是停住,他们就跟随不了谢昀俞乔左右了。   就在俞乔话落,谢昀布兜里的石头蛋动了动,然后焦越他们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稚嫩的凤鸣,明明所有人都没听过凤鸣,可却都在听到那一刻明白这是凤凰之凰鸟的声音。   谢昀就也听到,他挺诧异地看向俞乔道,“我们蛋蛋是个雌的?”   俞乔忍不住伸手敲了敲谢昀额头,“凤为雄,凰为雌,凰鸟当然是雌的。”   谢昀闻言突然觉得手里蛋有点沉甸甸的,原本他一直是要把石头蛋当男娃养的。   “我本来还想蛋蛋大了,可以给宝宝骑看看。”   不得不说谢昀想得很远很多,连日后蛋蛋和宝宝怎么相处都想到,当然什么骑不骑的,纯粹是谢昀好奇心作祟。   俞乔闻言又想再敲一下谢昀额头了,他居然还有空想些有的没的呢。   石头蛋发出的动静,让焦越等人身上的压力突然一松,心头也跟着清明几分,就也没再有之前那般的束缚了。   走到半段,就有垒好的石阶,而他们身后也跟着一条长龙,高呼的声音,不断回响鼓荡开去。   坐在山巅水色宫宇后崖的白发雪衣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的血色一瞬间浓郁得要流出来一般,“他们来了。”   他身边不远的地方,一个黑衣铁面男子站立如松,却在明空开口之后,立刻躬身下来。   “去将他们接进来吧。”   那男子离开,明空也没继续待在后崖断口处,他进到宫殿中央的湖心亭里,抚琴等人。   俞乔谢昀等人上了阶梯之后就不轻松了,风雪猛然变大,那风力足以将一个成年人直接吹走,而原本跟随的部分信徒,也都选择了止步,而后就地跪下,开始跪拜祈祷,声音变低。   风声呼啸,人声嗡嗡,心境不够的,早就该烦躁起来了。   俞乔搀住司马琉若的胳膊,让她能站得稳些,“看出什么门道了嘛?”   司马琉若两只手攀住俞乔,勉强抬起头,看向山巅,石阶,而后沮丧地给俞乔摇了摇头,“阵眼在风墙里面,我们从外面是无法强行进入的。”   俞乔闻言脸并无失望,这是一开始就该想到的,明空任由这么多人前来,就有他不怕的底牌,这个飓风形成的屏障就是他的底牌之一,他们进不去,就是来了千军万马也没用了。   谢昀偏头,一个眼色,大胖和二胖就上来搀住了司马琉若,他伸手拍了拍俞乔的胳膊,就是这种情况下,谢昀也没忘了要吃醋。   俞乔抬头凝视了许久,而后转过身吩咐,“找个风小点儿的地方,他不会让我们等太久的。”他们相见明空,明空一样急着要见他们,特别是……谢昀!   众人还未点头,白茫茫的一面风雪墙里一个黑色的身影显露出来,他躬了躬身,“请随我来。”   在看到他的时候,谢昀两只手护住俞乔,神色戒备,巴涂焦越他们就也是如此。   俞乔在谢昀的手臂上拍了拍,然后牵着他的手向那个黑衣人走去,他们身后巴涂焦越等人立刻跟上。   风墙里裂出一个风口,周围的压力倍增,可风口中心却只有微风徐徐。   谢昀俞乔走入,巴涂焦越走入,齐恪成晋皇等人走入,陆陆续续,后面的人瞅着机会也跟了进来,可在一刻钟之后,毫无预兆之时,还有要近前的人,突然就被一道风刃劈成了两截,再往后就再无人能进入到真正的山巅了。   风墙里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依旧冰雪覆盖,可却暖如春日,完全可以把他们外面裹着的厚重皮袄脱下来了。   再走不远,他们就看到一个宫宇,完全用白色玉石堆砌起来的宫殿,屋顶上泛着五彩宝光,也就是他们在山下隐约看到的彩光。   “圣人在湖心亭等您二位。”   黑衣人转过来,躬身对谢昀俞乔道,说明了就只见他们。   巴涂等人闻言如临大敌,俞乔却无什么特别的异样,“带路吧,我也想见见他。”   她说着又微微侧过身,“你们也跟着。”   都带这么多人来了,就也不会有要单打独斗的意思。   那黑衣人见俞乔这么说,居然也没说什么。   这山巅宫宇的花园里也开了花,白色和红色,一片连一片,却是众人都没见过的花种。   谢昀却突然道,“我见过。”   至于是在哪里,叫什么,他也没说了,只是他牵着俞乔的手不自觉握得更紧了些,他有些不受控制的紧张,但俞乔不容他退缩,依旧牵着他走过花园,走向了宫宇中心的湖心亭。   一眼看去,没有通往湖心亭的廊道,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冰雨亭子,湖水泛着烟雾,整个宫宇都这般暖和,原因就因为这个温泉湖了,甚至外面的风墙也和它有关。   明空背对他们站着,而后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目光随即就落到了谢昀身上,再接着他就落泪了,两行血泪从眼角滑落,诡异又可怖。   “昀儿回来了。”   俞乔神色不变,她握住谢昀的手向前走去,还未到湖边,一条玉栈道从水底升起,他们一步步向前走去。   齐恪成晋皇迟疑片刻就也跟了上去,司马琉若和阿狸落后两步一样跟上,可其他人却都凝步不前了,不是因为害怕不敢上前,而是他们动不了了,连表情都凝固的那种动不了,更甚至是他们自己都无意识的动不了,而这一切只因为他们看了明空的眼睛。   明空一直在看谢昀,俞乔一直在看他,她鼻尖的动了动,还未靠近,她就闻到了一股极其腐朽的味道,这满院子的花开不是为了别的,是明空用来掩盖自己身体味道用的。   “臭死了,”显然谢昀也闻到了,他偏了偏头,眉宇间多了几丝烦躁,但更多是被明空给“看”出来的,那视线太恶心了,让他想到了很多更恶心的记忆。   他们进入湖心亭,谢昀目光扫去,却是第一次正眼看了明空,也不知他是看到了什么,退后两步,伏到栏杆边儿,开始干呕,这一路上谢昀就只啃了几口干粮,此时也没什么好吐的,可是这种生理的恶心,却不是没得吐,就能不吐的。   “阿昀,”齐恪成担心地看去,他却不知道谢昀竟是这般敏感,只被明空看两眼就恶心到干呕了。   俞乔知道的更多,就也更加担心,更加心疼,她坐在了栏杆前的椅子上,然后伸手抱住了谢昀,又拉了拉他,让他埋首在她的颈侧,顺便她身上的披风一展,将谢昀的身体也遮了大半。   “阿昀不喜欢你看他。”   俞乔说着对上明空有些受伤的视线,他眸中血色泛滥,看不到一点儿晋皇和觉远说过的清澈和空灵,只有浓烈之极的嫉妒和占有欲,他在嫉妒俞乔,这一点就是跟过来的其他人都能一眼辨别。   同时他们也很担心明空会暴起伤人,或者夺人,但俞乔从晋国皇城出发开始,都带着一种众人难以理解的自信和底气,她不怕他,到此刻就还是如此。   明空喘气许久,用一种近乎谴责语气和俞乔说话,“你玷污了我的昀儿。”   俞乔闻言不仅不怒反而笑了,她轻轻拍了拍谢昀的后背,“阿昀本来就是我的人,我们明媒正娶,拜过天地,你去楚国问问,谁不知道我和阿昀是夫妻的。”   司马琉若很有义气地给俞乔帮腔,“魏国也都知道。”   “如今晋国也知道了,”晋皇感叹了一句,谢昀俞乔夫夫联手灭了晋国,改朝换代,生活在晋国的人怎么可能不知,就是吴国只怕不知道的人也只是极其闭塞的穷乡僻壤里的那些人。   所以俞乔不仅在炫耀,还有一堆人帮她证明,谢昀就是她俞乔的人。   谢昀被俞乔抱住,那种难以忍受的恶心感就也控制住了,俞乔这么说的时候,他的耳朵就也竖了起来,眸中的难受犹在,却还掺杂了欢喜,他就喜欢听俞乔这么对别人说。   “昀儿……你说的不是我的阿昀,而是曾经大齐高祖皇帝的皇后张芸吧。”   这一点根本不用齐恪成再告诉俞乔,这三年里,俞乔也早弄清楚了星华口中和谢昀一模一样画像里人的身份了,再加上后来她陆续找到了一些信息,她继续道。   “你的法号是明空,而你俗家的名字……俞……”   俞乔顿了顿,没有直接说出,而是又再多解释,“不是大齐皇族虞氏,而是先知遗族俞氏,你叫俞艾,是被俞氏先祖剥夺姓氏名字的无名氏,后来你才叫了明空。”   “明空……应该是名空才对!”   俞乔脸上的嘲讽之色一览无余,顺便她还调整了番姿势,让谢昀趴得更舒服些。   她的声音不算大,可在这空空荡荡的湖心亭却能传得很远,亭子里,湖边甚至才靠近温泉湖的人都听到了。   齐恪成和晋皇都讶异极了,显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回事儿,明空活得太久,真正找出他凡俗来历的人,几乎没有了,可俞乔却在例外。   她阿公老俞公那一脉才是真正的先知遗族后人,俞乔自然就也在内,回一趟英州,很多曾经不被注意的细节,她就也一一回顾了,明空的来历,老俞公曾经作为她的床前故事给她说过。   所有人都顿住,就也包括明空,他眸中波澜迭起,却还见俞乔言笑晏晏,继续揭他的短。   “至于你为何被驱逐出族,剥夺姓名,那是因为你为一己私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俞乔的话语如同审判,片段性地重现了,他被驱逐的那一幕。   “你找不到仙玉,你就杀人取血,用同族血脉之人的血来救你想要救的人。”   先知遗族,又可以被称为仙之一族,因为他们手上掌握有世上以为一块仙玉,阿狸曾经说过的四大奇石之中从未现世过的仙玉,不仅仅是延年益寿,在俞氏族里的传说,它是能够死而复生的。   可那个时候明空还只是俞氏嫡系的一个子弟,他知道的有限,冒险闯入圣地也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仙玉,在百无头绪的情况下,他选择狩猎族人,因为仙之一族的族人血脉里就有仙玉的一部分神性,他要用族人的血,救他想救的人。   一念生,万恶起。   明空这个人从最开始就是恶的,根本就没有善,有的也只是迷惑世人的伪善。   “就算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死的。”   明空眼中的血色褪去,恢复了清澈,他缓缓落座,眼中恢复了空茫,按照齐恪成的说法,之前和他们的见面的是了空,眼前的这个才是明空。   “狡辩!”八百年了,除了明空不折手段活了下来,谁人能不死?   俞乔可没打算和齐恪成他们一样,将他当成三个人来对待,那都是他,是他这么长久作孽下来,必然要付出的代价,无论谁作恶,另外两个自然要一起承担。   “无耻,”谢昀也跟着骂了一句,他缓缓放开俞乔。   他抬眸了看着俞乔,缓缓上前,蹭了蹭俞乔的脸颊,然后换另一边儿肩膀继续趴着去了。   明空眸中的血色波澜迭起,另一个人格又蠢蠢欲动。   明空的目光从谢昀俞乔身上离开,转落到了齐恪成身上,“阿君,好久不见。”   他眼中依旧空茫,又或者说他的眸光太过涣散,给人一种他看不见的错觉,但其实他应该是能看得见的。   齐恪成心中自是相当复杂的,老国主在他不满周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是明空将他养大,他一直将他当成父亲看待,濡慕,尊敬,将他能给予的信任都给了。   可现实是,他只是明空养大的一个棋子,一个无半点犹豫就能舍弃的棋子,他被伤得有多深,后来的恨就也有多深,可现在他恨的人,和俞乔俞绣老俞公又还有一层关系,而他此时才知道。   俞乔目光扫过来,却有些恨铁不成钢,“我说得够清楚的了,他是被俞氏驱逐之人,剥夺姓氏名字……”她顿了顿,目光看向明空的身体,“而后他自己抽离了属于俞氏的那部分血脉。”   “他已经不是俞艾了。”   “你比俞七聪明,”明空目光回转,却隐约有杀意泄露,“可越聪明的人死得越快。”   “相比你来说,我和阿昀活到百岁也算死得快了。”   这话当真一点儿毛病也没有,谢昀和俞乔又不会妄想长生不死,他们只要相守到老就可以了。   俞乔平日性子温和,这样怼一个人是很少见的,但她怼的人功夫也不差,做足了准备,明空被人敬仰惯了,还真有些难以招架。   “你想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带阿昀来吧,还是到你的老巢来?”   明空不置可否,可是这的确是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疑问,甚至在场的人,多多少少也有这样的疑惑,以俞乔对谢昀的在意,还真不像是能这么冒险的人。   “因为我要告诉你,你是错的,所有一切都错的!”   俞乔这句话说得特别慢,却让明空再次体会了那种类似心跳害怕的感觉。   “什么?”明空下意识就问出来了。   “直接告诉你就没意思了,一起去试试吧,试过了你才肯相信不是?”   明空脸上几种神色转换,看起来诡异之极,可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如俞乔所说,不试试他不会甘心。   “你找到真正的陵墓了?”   若要试,就还需要取一样东西,当年被高祖皇帝带到陵墓里,明空寻而不得的明光玉,曾经先知遗族俞氏守护的圣物,那块传说能死而复生的仙玉。   “不是我找到了,而是阿昀的母后找到了。”   “张梓熙……”明空道出了真名,可他脸上却没有多少怀疑之色,他以为这天下间,除了他,以及他眼前的俞乔,就还有让他失算过的张梓熙了。   “梓熙没有死?”齐恪成惊讶地问道,虽然曾经他也不愿意相信,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也接受了张梓熙红颜薄命,早就死去的事实了,可现在俞乔和明空告诉他,她没死?   “把风墙再开一开吧,她们应该已经到山巅了。”   俞乔又看向齐恪成等人,“都坐吧,爬了那么久的山,还站着不累吗。”   湖心亭够大,能从栈道走过来的人也不多,位置自然就够。   司马琉若从到湖心亭就没敢看过明空一眼,此时就忍不住了,“我阿兄在哪儿,你没把他怎样吧。”   明空目光扫过来,停顿片刻,他挥了挥手,那黑衣人退走,没多久,他身后就先跟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司马流豫,他神色不大好,另外一个人却是司马明,或者说是明月,他听到了俞乔和明空的对话,此时情绪剧烈起伏,和齐恪成一样难以相信。   他们也往这湖心亭来,司马琉若当即就站了起来,迎了上去,“阿兄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他们都不给你饭吃嘛!”   司马琉若气鼓鼓的,司马流豫却是牵起一个笑容,目光扫了一遍,而后拉了她坐到一边儿。   谢昀动了动身体,偏头问向俞乔,“阿乔累吗?”   俞乔冷淡的目光在回到谢昀身上时,可见地缓和了许多,她轻轻摇了摇头,又揉了揉谢昀的头发,“我不累。”   谢昀却还是直起了身体,然后抱住俞乔的腰,让她靠向了他的肩膀,“我给阿乔靠。”   “好,”俞乔轻轻笑了笑,却没有拒绝。   明空目光移过来,被俞乔靠着的谢昀就也不怵了。   “有什么好看的,没看过人家夫妻恩爱的嘛!”   明空的神色中多了几许恍惚,嘴角却缓缓浮现几丝宠溺的微笑,“昀儿还是这般性子。”   谢昀闻言明显又被恶心了一下,可在厚袄里,俞乔的手突然钻了进来,她轻轻揉了揉谢昀的胸口,又往下滑,揉了揉谢昀的腹部,他是不想吐了,可却不免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不准乱想。”   俞乔低喃了一句,谢昀没再说话,耳根和脸颊都红了红,然后故作镇定地哼了哼。   这下子可不仅是明空看他们了,就是司马流豫兄妹,齐恪成他们都看过来了。   不就是被俞乔靠了靠,谢昀这是在害羞什么?   明空脸上觊觎和忌惮的神色渐渐浓重,可却因为顾忌着什么,始终都按捺了下来。   他们在等了一刻钟之后,花园里陆续进来了好些人。   明月站了起来,他的目光迅速锁定了一个人。   “梓熙,梓熙……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可张梓熙要看的人却不是他,她的目光最先落到明空身上,然后却是依旧还背对着她的谢昀身上,她一左一右还跟着和她一样装束的两个女子,随后她们都将蒙在脸上的黑布拉了下来。   “梓熙!”   “慧安!”   “柳婆!”   这三个女人原本都该是已经死了的人,可现在她们一起来了,活着来了。   站在谢昀身侧一样背对的阿狸,也转过身去,随即他的眼睛就亮了!   “姆姆!”   一步步走近,众人皆有些不敢相信,终于能动的焦越巴涂一样不敢相信。   俞乔也坐起身体,而后缓缓站了起来,谢昀也跟着站了起来,又许久他才随俞乔一同看去,对上了张梓熙含泪的目光。   不管她有何苦衷,她将谢昀抛下多年这是事实,她没有尽到一个母亲该尽的义务是事实,可以说,她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谢昀了。   张梓熙头上的帽子在她走动的时候,往后落去,她的模样就也完全露了出来,她年岁在四十五岁左右,可容貌看起来却相当年轻,眸光沉静温和,是个一看就很温柔聪慧的女人。   谢昀五官和她只有眼睛是相似的,可有这点相似就够了,他的确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相比她隐隐控制不住的激动,谢昀的反应就冷淡多了,他看了她一会儿,目光就落回俞乔身上,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接受自己没有母亲,也早就过了还需要母亲的年纪,他已经有了他最重要的人,那是阿乔,他们还即将迎来他们的孩子。   张梓熙应该是很想唤一句谢昀的,可是她忍住了,都忍了二十多年了,就也不差再忍耐些时候。   她转而对上俞乔的视线,那是审视,对她儿子女人会有的审视。   她身边跟着慧安,慧安却是伴随俞乔成长的人,她清楚俞乔另一个名字,另一个身份,张梓熙没道理不知道。   “是我让林四酒找的你们,”俞乔打破这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的沉默,她做了什么,她都会认下,包括她早就找到张梓熙的事情,她没看慧安,她看向了柳婆。   “你是尤娜吧。”   谢昀就也跟着看过去,他和俞乔曾经在焦尾部落看到过一个影像,他辨别了许久,才模糊找到了点儿痕迹,实在是这个柳婆和那个少女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儿的多。   “阿乔眼力真好,”谢昀给俞乔夸了夸,可惜只换到俞乔一个斜瞪,他就乖顺地把嘴巴闭紧了,他家阿乔越来越霸气,也越来越凶,可他也还是越来越喜欢。   柳婆揉了揉阿狸的头发,就也没有否认,她点了点头,“嗯,我是尤娜。”   这三个女人可骗了不少人的眼泪,可事实是她们并没有死。   “兮姮……”慧安的话才唤出,俞乔就看了过来,却不似阿狸那般对柳婆接受得那么快,她认真地对慧安道,“我是俞乔。”   慧安眸色中闪过几许无奈,而后点了点头,却也没再唤俞乔。   俞乔也没打算给众人继续寒暄叙旧的时间,她对焦越扬了扬手,他抬步走到了过来,从怀里袖子里抽出一个羊皮地图,却是俞乔让他在晋国皇城时就做好的。   俞乔将它打开,铺在亭子里唯一的石桌上,随即她看向了张梓熙。   张梓熙的目光在明空身上扫过,而后从怀里取出一块石炭,在羊皮地图空白的地方开始勾画,抹去了一个个地方,最后将炭笔放在了一个位置上,低语道,“就是这里了。”   她说的可不仅仅是羊皮地图上的那个“这里,”还就是他们此刻在的这片区域。   张梓熙看向明空,“这里是你找到我张氏先祖遗体的地方,可你却不知道高祖真正的墓也在这里。”   她脸上浮现几许讽刺之色,又隐现几分怜悯。   “你喜欢先祖,可你也不能否认,她和高祖皇帝情投意合的事实,这是阴阳双墓,你只打开了阴墓,它的后面却还有一个阳墓,高祖皇帝怎么舍得离先祖那么远呢,他们生相伴,死相随,你一心要让先祖活过来,可你不想想她愿不愿意!”   “你知道什么!”明空并不接受张梓熙这套说法,“芸儿喜欢的人是我,是虞晏欺骗了她,让她以为那是他,她爱的是我,只是她不知道真相罢了。”   那是另外一个故事,让明空疯魔至今的故事,可如今除了他自己,谁还在意那所谓的真相呢。   ☆、第141章 完结(二)   明空看向了谢昀,眸中带着丝丝不可控制的着急和紧张。   “芸儿,在晋水畔和你对琴的人是我,在明城里,陪你聊天说话的也是我,只是那年族里有事,我必须离开,才让虞晏替我陪着你。”   他突然看向俞乔,眸中的愤恨强烈要将她吞噬一般,“是你横刀夺爱,你明明知道我是喜欢芸儿的,可你却把她抢走了!”   谢昀伸手护住俞乔对明空投以看疯子的眼神,他忍不住再强调了一遍。   “我是谢昀,她是俞乔,不是什么张芸和虞晏。你那个时代的人早就死光光了。”   将他和俞乔看着曾经大齐的帝后,他是有什么毛病啊!   “等你接受仪式,你就会想起来的,你就会知道虞晏是怎么欺骗你的了!”   明空的神情似冷淡又似癫狂,那种执念几百年都没能扭转过来,怎么可能是谢昀强调几句就能让他明白的呢。   明空向谢昀走近一步,谢昀却带着俞乔连退三步,他皱着眉头,不耐烦道,“滚开点,你不知道自己臭死人了嘛!”   其他人闻言都有些奇怪,他们只闻到了淡淡的花香,并未闻到什么臭味儿,可谢昀看着并不是在说瞎话,而明空也退回一步,带着几丝受伤又隐忍的神色。   “阳墓的入口在哪里?”   明空看向了张梓熙,他们这座宫宇就是后齐高祖阴墓的墓山上建起来的,可以说他对这里的一切都熟悉万分,根本就没发现张梓熙口中的所谓阳墓,甚至他问这个话的时候,依旧在怀疑她话的准确性。   “先去主墓室看看吧,看看才知道。”   俞乔说着目光落在明空座位后的那把琴上,她又看了看明空,而后她牵着谢昀走上前去,将那把琴抱了起来,随即应声折断!   “咔!”琴毁了!   “你做什么?”明空质问着,身上流露出一种极其恐怖的气息。   可俞乔依旧淡然和他对视,言语之间更是挑衅无疑。   “这是我阿公的琴,既然被你玷污,那就毁了。”   在俞乔阿公死后,明空来过英州,见没见到俞乔另说,但他取走了他阿公的琴,这是把古琴,或许曾经是属于明空的,可他被驱逐之后,俞氏里的所有东西就和他无关了,就也包括这把琴。   被明空用了这么久,将它取回有些膈应,俞乔毫不犹豫选择将它毁了!   俞乔身侧的谢昀戒备起来,随时等待明空的忍无可忍,可事实是他依旧忍了。   俞乔轻轻嗤笑一声,拉着谢昀继续退后,虽然那种腐朽难闻的味道,并不因为他们退后而后任何减少。   “带路吧!”张梓熙看向明空道,她对他一样没有任何的尊重,一个打扰她过世先祖安宁,又将她当做棋子摆布人生的人,她怎么可能尊重得起来。   明空眼中的清澈散去,又变成了那种浓郁之极的血色,他对着谢昀谢昀狞笑两声,而后走在前面,张梓熙带头,俞乔谢昀跟上,再是其他人。   司马明走到张梓熙身侧,几乎咬牙切齿地道,“梓熙你不给我一个解释嘛。”   张梓熙闻言这才将目光落到司马明身上,无波无澜,只怕就是楚皇问她这话,她也是这个反应,“我需要什么解释?解释说我死了,你就要害我儿子的事儿嘛?”   张梓熙只一句话就让司马明哑口无言,原本也想问一句的齐恪成就也闭上了嘴,他多多少少对谢昀也有迁怒,他并没有尽到一个为人长辈的责任,对俞乔对谢昀都是。   他眸光晦暗了些许,他活得可真是糟糕透顶。   张梓熙的目光从司马明身上移开,就落到了齐恪成身上,但却依旧什么都没说。   她活着就表示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她都是知道的,就也包括齐恪成的那些事儿,无论是她还是老俞公都曾经对他保护太过,才让他陆陆续续吃了那些亏。   俞绣的死是个意外,是她也没料到的意外,她以为她有俞乔,俞绣多多少少能撑得久些,可没想到,她真的会就这么死了,连她也来不及去救她。   可这就是人生,生老病死,还有各种意料之外。俞绣死是因为心死,因为心累,她不能也不该再爱齐恪成,可她也恨不了他,所以她才活不下去了。   张梓熙的目光收回许久,又落到了谢昀和俞乔身上,隐约之间有些自豪,也有些遗憾,谢昀俞乔相比他们这些长辈就干净利落多了,他们都出乎意料得很优秀,可他们这些长辈却都没能参与和陪伴他们的成长。   这是她和齐恪成必须付出的代价,他们并没有比管生不管养的司马明好上多少。   明空带他们来到宫宇的正殿,一进入那里一股深寒直袭而来,唯独不受影响的,就只有明空,那大殿完全不见天日,却点满了一盏盏白烛,可白烛的火光都驱不散那森寒的气息,反而添了几分阴森可怖。   那寝殿中央是一个淡蓝色的冰玉床,整个大殿的寒气也由此而来。   毫无疑问,这里是明空的寝殿,他看着像个活人,可他饮食起居和真正的死人没有太大区别,他需要长久生活在这种环境,才能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活人。   司马琉若寒毛直竖,紧紧抓住了她阿兄司马流豫的胳膊,司马流豫也任由她抓住,而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到了谢昀俞乔那边儿,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一直没有开口。   明空进来之后就对着他的床走去,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那冰玉床缓缓移开,然后一条黑黢黢的楼道出现,却是比这个大殿看着还要阴森可怕。   这种时候,人总会下意识地说些话,焦越就找尤娜说话了,“柳婆,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个解释,我又给你挖坟,又每年给你酒祭的,你倒是好,连我也骗了。”   “我那个时候重伤,不得已用了冥蛊,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过来,如何和你说。”   “那我要是把你烧了呢?”焦越双目瞪圆,对于她不知悔改的样子,简直气到头发竖起来,当时他就有这么想过,可后来想想,还是找了个地儿给她埋了。   “那就是我的命,”尤娜轻轻道着,却是抬手拍了拍焦越的胳膊,“我欠了你人情,我记着,总算不用到下辈子还了。”   焦越憋红了脸,却是一句话也没说了,阿狸抬头看他,还被焦越瞪了一眼。   尤娜却继续道,说给焦越听,更是说给谢昀和俞乔听。   “主子是凤血后人,凤血天生对蛊虫就有克制作用,冥蛊在她身上出了问题,我费尽周折,十多年前,主子才醒过来的。”   而那个时候谢昀已经坠马,已经昏迷被养在了紫云宫里,张梓熙明知这些和明空有关,自然更牟足了劲儿去对付他了,可谁也没想到明空会丧心病狂地屠戮药王谷,只因为他隐约察觉到了一点儿张梓熙还活着的痕迹。   更没料的时候,那个时候谢昀恰恰就在药王谷养病,而她照顾阿狸能知道的多些,却也只知道那是公良端锦从楚国接了贵人来看病,一般人不允许靠近,甚至直到张梓熙取出她身上的冥蛊,她清醒过来之后,才知道那所谓的贵人,居然是谢昀。   她若是早点知道,就能让张梓熙早点看到他,或许母子还能早点相认。   当然事情的发展,不为任何人所预料,司马明斩断了谢昀双腿脚筋,谢昀却被俞乔所救,她又将阿狸托付给了俞乔,后来俞乔还和谢昀结成了连理,甚至将明空在楚国埋下暗线连根拔起。   她比张梓熙更狠更绝,如今不仅成为北翼王王妃,还是楚军几十万将领的主帅,甚至,她还找到了她们,她才是所有人都没能预料到的真正变数。   谢昀低眸看俞乔,却是有些担心她被冷到,他放开俞乔的手,却将她揽到身前,用他的身体为她遮挡一部分寒气。   俞乔抬眸对上谢昀的目光,眉目温和了些许,“我不冷。”   她并不是说假话,自从谢昀将装着石头蛋的布兜挂到她身上之后,她就再没觉得冷了。   “阿昀呢?”   谢昀轻轻摇了摇头,却还是这么揽着俞乔走,如果可以,他其实很想将俞乔带到他披风里来兜着走,又或者他抱着走。   他们低语着跟上了明空的脚步,这黑暗的楼道很长很长,在进入之后,明空就从怀里取出了夜明珠,却是不允许众人点上火把或者带上蜡烛。   这种黑黢黢的环境里,谢昀忍耐了一会儿,就不想忍了,他将俞乔抱了起来走。   俞乔两只手很自然就挽上了谢昀的脖子,而后靠到了他的肩上,无论前看还是后看都挺方便的。   谢昀抱起俞乔之后,脚步就顿了顿,因为他终于也不觉得冷了,甚至连明空身上的味道也不怎么闻得到,他偏头嗅了嗅俞乔,眉尖终于放缓,却是觉得松快许多。   身后跟着的人里,除了极个别,其他人都对谢昀俞乔的互动熟视无睹,这两个人要是哪天不黏糊了,他们才要奇怪担心呢。   司马琉若不自觉又看了看她阿兄司马流豫,见他果然在看谢昀俞乔,她就捅了捅他,不会因为这么久没见,他就又惦记上了吧。   司马流豫只当司马琉若是害怕,继续拉紧了她的胳膊,他低语,“你怎么来了。”   他以为俞乔不会想带上司马琉若,毕竟她什么武功都不会,他们就算是为了忌惮他,也不能让她死了,带着司马琉若怎么看都像是累赘。   至于司马琉若会的奇门遁甲,俞乔身边不会找不到能代替她的能人。   司马琉若闻言瞪了他一眼,“我来寻阿兄啊,你失踪了,我怎么能不跟来。”   司马流豫很多的时候,情感淡漠得和他们的父亲司马明没什么不同,司马琉若这么说了,司马流豫看着依旧不大认同,可也没再说什么。   “我或许能帮上忙呢,阿兄老是想着否定我。”俞乔对她就不是这样。   司马琉若说着目光落到了她身前不远的司马明,她和司马流豫的父亲身上,从见面到现在,他的目光就没落到过她身上,原本她以为她早该被忽略习惯了,可此时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原本以为着底下该是寂静无声,空无一人的,可楼道一转,他们就听了人声,以及匆忙走动的脚步声,一个矮窗可以看到一个石室,再往下直接就可以通达,而他们明显要路过那里。   里面飘着药香,几个大鼎熬着,阿狸踮起脚尖一看,却是被其中一个大鼎上正在被熬的人吓了一跳。   “大师兄!”那是梁艋,面色青紫,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身上还能看到些许涌动的地方,别说谢昀,就是一直喜欢养蛊虫的阿狸都有些被恶心到了。   将蛊虫养在人的身上,不管为了什么,都挺让人接受不了的。   谢昀在前面已经进入石室,他停住脚步,要随阿狸的声音去看,却被俞乔捂住了眼睛,她瞪向明空,“他怎么会在这里?”   梁艋她听巴涂说过,他已经让他回药王谷新驻地去了。   明空哼笑了一声,“他自己来找的我,这也是他的选择。”   他说着扫了俞乔和谢昀一眼,梁艋来投靠他,是为了能杀人夺爱,而他恰好都能完成,但结果不会是为了梁艋就是。   “有病!”谢昀眼睛看不到,可耳朵听得到,他说的梁艋,也是这占有欲毫无遮掩的明空,不过这回他没被恶心到,俞乔轻轻揉他胸口呢,他说完这话也没再说其他。   那个石室并不是明空要带他们去的目的地,在行经路过的时候,梁艋突然睁开了眼睛,他脸上的神色一瞬间复杂无比,可在看到谢昀的侧脸时,又坚定了下来,然后他就赤身裸、体地从要药鼎里爬了出来。   阿狸和巴涂一直看着他,完全不敢相信的神色,他们不知道梁艋居然会疯狂到这种地步,他明明知道谢昀和俞乔感情那么好,根本就没有第三人插足的空间,何况,他也不想想他自己,若不是因为他是阿狸的师兄,谢昀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更不要说有其他心思了。   梁艋近乎贪婪地看着谢昀的侧脸,俞乔眯了眯眼睛,当即就吩咐了。   “巴涂,给我把他的眼睛挖了!”   梁艋都投靠明空助纣为虐去了,巴涂也不会有任何的迟疑了。   可如今的梁艋也今非昔比,他和巴涂对上了招,焦越也上前,两人联手三招之后,梁艋一声惨叫,虽未如俞乔所吩咐的直接被挖出来,却被刺瞎了双目。   “俞乔,俞乔!”他愤恨地嘶吼着,显然是将俞乔恨到骨子里了。   谢昀缓缓将俞乔放了下来,自然俞乔遮在他眼睛上的手,也就移开了。   谢昀没看其他人,他就看明空,而后轻轻一笑道,“我要他死。”   明空简直受宠若惊,他看向了嘶吼的梁艋,随后梁艋从捂眼嘶吼到滚地翻腾,不长的指甲转瞬间就将自己抓成了血人,简直惨不忍睹,在场唯独不敢看的就只有司马琉若,甚至都不怎么敢听。   可即便这样,就是她也难对梁艋起什么同情心,从他找上明空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他的悲剧。   谢昀和俞乔就这么看着,无波无澜,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直到梁艋再也忍受不住抱着大鼎“砰砰砰”撞脑袋,把自己给撞死了,他才没再那么丧心病狂地抓下去。   “昀儿,”明空的眼睛恢复清澈,还陷在谢昀吩咐他办事的惊喜里。   “你也去死吧,”谢昀对他这么道,可明空不仅不恼,反而浮起了极是宠溺的微笑。   “昀儿还是这般性子。”   “既然知道我是这种性子,你就该知道什么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谢昀话落,没再看明空,却是不想继续恶心自己了,他一伸手再次将俞乔抱起来,神色从冰冷变成委屈,“恶心死了。”   俞乔缓缓靠到谢昀的肩膀,继续伸手给他揉,但她眼中的冰冷却许久不能散下去。   “往左边走,”俞乔道,谢昀就按照俞乔的指示走去,却是不等明空带路了,他相信俞乔的判断。   众人也是如此,就是张梓熙也没有任何迟疑,她看明空的眼神没有什么波澜,但绝不表示她内心没有什么愤怒,谢昀是她生下来的孩子,绝不是明空的什么替代品,就是替代她的先祖也不行。   往左走不远,他们进入另外一个大一些的石室,俞乔拍了拍谢昀的肩膀,他就将她放了下来,俞乔牵着谢昀绕着石室走了一圈儿,那明空也不再说话,似乎在等看俞乔的笑话。   可他却不知道,这三年俞乔没少恶补机关陷阱陵墓设计方面的知识,她若是决心做一件事,是必须要做好的,她带着谢昀在一面墙前停住脚步,再然后她往三个地方敲了敲,又再踢中一块石板,石室的中央轰隆隆再次出现一个黑黢黢的楼道。   俞乔还未走出一步,谢昀又将她抱了起来,他蹭蹭俞乔的额头,“抱着阿乔,暖和。”   这两个人时时刻刻不忘秀上一把,巴涂焦越等人熟视无睹,可齐恪成和晋皇多少有些担心,担心谢昀和俞乔这样,会把明空刺激到了。   齐恪成从再见到这个明空开始,他就充满了违和感,不知道他是因为见到谢昀才如此,还是其他,总之他觉得眼前的明空和他印象中的那个明空除了脸是像的,其他都不像。   甚至,他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明空,这并非没有可能,三年前,他们就杀死了另外一个明空,当时他以为是他,后来以为是星华,但其实都不是,至少身体不是。   他想着,便要走上前去,却被张梓熙拉住了,她对他摇了摇头。   齐恪成讶异地挑起了眉梢,最后还是没有妄动,他想起了俞乔曾经在马车上对他的警告,或者,他应该学着谢昀那般相信俞乔,他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足以对付他不能对付的人了。   他们又经过数个石室,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雪山的地下世界,整个陵墓的主墓室。   头顶是如星幕般的夜明珠和宝石,大殿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玉棺,周围设有龙凤大床,一人高的梳妆台,各种宝石流苏点缀,这是一个女子的闺房,干净整洁,就好像一直有人在生活一般。   明空看向了谢昀,目光温柔中带着点儿忐忑,“昀儿可是喜欢?”   这还能忍下去就不是谢昀,他踢飞一个凳子,直接将那铜镜砸成了碎片,“哗啦啦”动静极大。   谢昀虽然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可他到底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喜欢什么女子布置的闺房?又不是他家阿乔的,他能喜欢才怪,若不是怀里抱着俞乔,他其实很想将这个地方全砸了。   “阿昀何必动怒,他听不懂人话的,”俞乔继续揉揉谢昀的胸口,又摸了摸他的脸颊,然后轻蔑道,“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人。”   虽然是骂人的话,可俞乔说出来,却有一种陈述事实的感觉。   她没再看被刺激得几乎要发狂的明空,她微微扬起下颌,声音也高了些。   “我们都到这里了,你还让这个不是人的东西和我们见面?”   众人看看明空,又看看这般说话的俞乔,突然觉得寒毛直竖,难不成这个于他们相处这么久的明空是鬼魅精怪不成?   俞乔想要下来,可谢昀却抱得更紧了些,俞乔瞅了严阵以待的谢昀一眼,就也没动。   那明空闻言却是更加癫狂了些许,“你胡说什么,我是明空,我就是明空!”   然而俞乔还是不看他,她环视许久,将目光落在了大殿中央的玉棺上,再道,“我想,你不会想我把你请出来的。”   她话落,那巨大的玉棺就动了,而原本还在叫嚣的明空如同受到了压迫,开始颤抖起来,他的脊背一点点弯下,最后跪在地上,他拥有完整明空的记忆,可他依旧不是明空。   “阿昀,”俞乔唤了一句,谢昀没有任何迟疑,当即一脚就踢中了跪地明空的胸口,在他突然抬头的时候,谢昀带着手套的手,从他的胸口钻入,而后掏出一只血红色的虫子。   在他作为的时候,俞乔也拔出她袖子里的匕首,狠力扎向这个明空的眉心。   谢昀抱着俞乔直起身体,匕首也被俞乔拔了出来,而那个虫子则被谢昀嫌弃地扔到地上,它亟待逃走的时候,谢昀脚一抬就踩了上去。   然后他才放了俞乔,又从袖子里拉出一根银线,将它串了起来,却还是没有将它弄死。   俞乔和谢昀的配合默契无比,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反应的时间,他们夫妻二人如此这般,就将这个明空给弄死了。   在其他人看来,就有些惊心动魄了,这可是活了八百年不死的明空啊。他们多少有一种看凡人在和妖怪或者神仙打斗的既视感,充满了不确定性。   更甚至,他们始终有一种自己都不自觉的怯畏,觉得明空不可战胜。   可事实是,俞乔谢昀配合,轻描淡写般就已经杀了一个。   就是张梓熙看着,心也略略提起,她看着在玩虫子的谢昀,和在擦匕首的俞乔,觉得自己需要重新审视一下谢昀和俞乔了。   大殿中央的玉棺还未完全打开,大殿的一个侧门却走进来两个人黑衣裹身的人。   “唉,我应该没来晚吧。”   一个清朗又点儿笑意的声音传来,他还把自己的黑衣解开了,是那个银眸少年赫连星华。   他探头探脑地看着,眸中异彩连连,随即惋惜下来,“看来我错过了点儿精彩啊。”   “你们杀的?不愧是我看好的有趣儿的人啊。”他看着谢昀俞乔真心夸赞起来。   “星华!”齐恪成警告地喊了赫连星华一句,却是明白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顽劣性子。   他们四个人里,要论没心没肺当属这个星华了,他的立场总是变来变去,却无意外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他看俞乔谢昀的眼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赫连星华终于将目光从谢昀俞乔身上移开,他看向了喊他的齐恪成,然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阿君啊,还有梓熙姐,你们都来了啊,我就觉得我该回来啊,这里怎么能少了我呢。”   他和司马明不大对盘,目光一扫而过就没看他,却是看向他身后的司马流豫兄妹,然后又轻轻笑了,他身后拉了拉他身侧已经看司马流豫看傻了的齐凰儿,然后给众人介绍道,“看,我带谁来了?”   齐凰儿被赫连星华拉了拉就也回神,然后她也跟着将身上披着的黑衣,解了下来,她的目光从司马流豫身上收回,然后看向了齐恪成,“父亲。”   她喊了一句,却是第一次这般心甘情愿地喊了,没有不耐烦,没有鄙夷,甚至是有些高兴。   齐凰儿毕竟当了他十多年的女儿,齐恪成也说不出我不是你父亲这样的话来,他迟疑了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却是弄明白到底是谁将齐凰儿从长公主府里弄走的了,是赫连星华。   “阿君你好过分啊,有热闹看也不告诉我一声,还要我自己千里迢迢赶过来,总算没完全迟了。”   赫连星华说话的时候,俞乔将擦干净的匕首插回剑鞘,谢昀也不再折腾那虫子,银线狠狠一搅,将那虫子彻底弄死了,弄完了他转向俞乔嘟囔道,“脏死了……”   俞乔握住他另一边手,安抚道,“回去我陪你洗干净。”   这一趟回去,就是谢昀没洁癖,俞乔也要带着他从头到尾洗干净的。   谢昀显然想的比较多,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对俞乔轻轻点了点头,又揽着她,在她额头轻轻碰了碰,“嗯。”   俞乔抬眸看一眼谢昀,总算没发出什么不合时宜的的声音。   齐凰儿走到司马流豫身前不远的地方,还未说话,那玉棺就完全打开了。   而后从里面缓缓坐起一个人,他的容貌和被谢昀掏了心,被俞乔捅穿脑袋,倒地死翘翘的那个明空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头发是银色的,银发血衣红眸这才是真正的明空,之前和他们说话那么久的明空,只是他用古巫术给自己弄出来的一个复制品。   拥有完全的记忆,不可预测的战斗力,却也有难以忽视的缺陷,最明显的就是性格缺陷,情绪的转换太过生硬,直接让人误会成几个人格,甚至某些方面的情绪完全不可控。   被杀死的那个明空不可控的是嫉妒,遇到谢昀俞乔就无法控制的嫉妒。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又过了许久,他才看清了人,同时也没有人上前打扰他的清醒。   他从玉棺里走出,身上的装束有些华丽,千年蚕丝制成,是千年前大齐的服饰,繁复而华丽,即便整体看着是素净的白色。   而在齐恪成等人看来,却是万分眼熟,他在后齐当国师时就是这么穿的,一种无尘无垢,脱尘欲仙的气息扑面而来。   会觉得他没有人气,可却很难觉得他会是恶人,如曾经齐恪成和觉远所说,如神仙般的人物。   他垂眸看向了俞乔,似在低语又似在告诉,“你和虞晏真的很像,比阿昀还要像。”   “这能说明什么,说明你恨虞晏,恨大齐,现在也恨我了?”   那明空顿了顿,却没有否认,轻轻地嗯了一声,“不仅仅是恨,还有嫉妒,还有不甘。”   和俞乔说完话,他的光扫去,看了看齐恪成,看了看张梓熙,最后又看了看司马明和赫连星华,这八百多年,他绝大部分的时间在睡觉,可养育齐恪成的那十多年却真的是他,原本他以为,他可以直接等到谢昀的出生。   可是张梓熙打乱了他的计划,她选择了齐恪成明月星华之外的楚皇,生下了谢昀,齐恪成居然和先知遗族俞氏的后人结成连理,生下了俞乔,从此天机混乱,连他也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了。   他站在玉棺边,并未走下来,却是缓缓俯身,从里面抱出了一个红衣女子,她的脸只露出了一半,却足以辨别那是和谢昀一模一样的脸,若非性别不同,身高也不同,这两个人站一起,真的很难分辨。   张梓熙咬唇,却是有些不淡定了,“明空,你竟敢这般亵渎先祖遗体!”   齐恪成也有些愤怒,张芸是张梓熙的先祖,却也是他大齐的先皇后,甚至高祖皇帝和她的故事,至今流传,堪称千古佳话,可张芸的尸首被盗,被明空这般对待了几百年的时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明空偏头轻轻吻在了红衣女子的眉心,红眸里种种复杂的情绪滑过,他不理会张梓熙和齐恪成的愤怒,他看向了俞乔,“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的确想知道我是怎么错的。”   “好,我成全你。”   俞乔对大齐没有什么归属感,自然也不会有张梓熙和齐恪成那般的愤怒,可她也不想明空继续将心思放到谢昀身上,不管是宿命也好,是算计也罢,就在今日在这里做一个彻彻底底的了断!   俞乔话落看向了谢昀,眸光一如既往地坚定,“阿昀信我。”   谢昀闻言轻轻笑了,他蹭了蹭俞乔的头发,“我信你。”   若是俞乔他都不信,他还能相信什么呢。又或者,就是俞乔骗了他,他也心甘情愿被骗,只要她是他的阿乔就够了。   俞乔握住谢昀的手,十指相扣,绕过玉棺往里走去,那一面雕镂十分恢弘的巨墙,那种奇特的花纹,在场的人都不陌生,因为在高祖皇帝所有的假墓里都能看到类似花纹。   俞乔伸手在上面摸了摸,眸中滑过些许感慨,她轻语道,“阿昀不是觉得外面的花眼熟吗,这些花纹就是,它叫梦云花,是曾经开在先知遗族故地的花,也是张芸最喜欢的花。”   “所以高祖皇帝将它雕镂在他所有的墓壁上,不同的排列,组成不同的字。”   “这是什么字?”谢昀偏头问了俞乔。   “挚爱,”俞乔回了谢昀话的,却是将石头蛋从布兜里取了出来,又轻轻拍了拍它,“别怕。”   然后她握住谢昀的手,将它托举起来,随即又是一声轻盈稚嫩的凤鸣传遍所有人的耳中。   俞乔握着谢昀的手收回,可石头蛋却还自己漂浮在半空中,凤鸣的声音并未停止,一声又一声,像是在学说话一般。   俞乔放开谢昀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咬破,然后另一只手攀着石壁,开始画了起来,她的血只碰到一点花纹,那些花纹就自己褪去了表面的石泥,俞乔点过一遍,落回谢昀身侧,抓起他的手,又是一咬,将他的手按在了石壁上。   她所说的“挚爱”二字就真的浮现出来了,大齐高祖皇帝的九个真假皇陵里所有的铭刻全是对他皇后的告白,若说明空为他癫狂千年,那高祖皇帝虞晏也不差他多少,只是他比明空幸运,他得到了张芸完整的爱。   一面墙的变化,引发所有墙的改变,全部都是别无二致的“挚爱”。   只怕明空也没料到,他带着张芸一直住在这满是高祖皇帝对张芸的告白的墓室大殿里。   俞乔看着嘴角勾了勾,却是一种对明空的嘲讽,明空眼中滑过些许情绪,但却不会像之前那个复制品那样,难以自控,歇斯底里。   ☆、第142章 完结(下)   “虞晏对张芸也不差啊,”赫连星华感叹道,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还有这兴致来撩明空的底线了。   不过他的话根本就没人搭理,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墓室的变化,看着八百年前一个皇帝对他皇后的用心,然后耳边是石头蛋持续的低鸣。   它在唱歌,众人听不懂它歌声的里内容,却能听懂那缠绵悱恻的情愫,毫无疑问,撇去明空对张芸的别有用心,在凰鸟的见证里,虞晏和张芸是真心相爱的。   可轻快和缠绵一转,突然变得悲伤起来,明空终于看了石头蛋一眼,唤出了它曾经的名字,“翎儿……”   石头蛋没有回应明空的轻唤,它继续它的悲歌,那种伤心和愤怒弥漫开去,让人动容。   俞乔的手向前伸去,石头蛋落回她的怀里,它感觉到外界的事情,多少是有些伤心的,谢昀伸过手来,摸了摸它,那种伤心又缓和了些许,但愤怒却未曾散去。   众人没想到凰鸟蛋会是唯一从明空那个时代一直活下来的,不,它重新变成了蛋,许它是也死过一回了,只是它是上古异兽凤凰,浴火重生是它的能力,但没被逼到一定境地,它不会如此,否则也不至于现在都还破壳不了。   而张芸作为凤血后人,却还不是凤凰,而且八百年的时间,若是能够,也早该活过来了。   俞乔看向众人,“都过来吧,这里要塌了。”   只有她和谢昀脚下的区域,以及明空站着的玉棺边才是安全的。   不仅这里面在发生剧烈的震荡,就是整个雪山都在发生变化,最先的,却是山巅宫宇前挡住绝大部分人的风墙突然消失了,再就是日食出现,天地一片昏暗,以及雪山方圆之内的人都听了到凰鸟的歌声,凄婉而又空灵。   就是最虔诚的信徒,他的信仰,也在歌声里出现了动摇,甚至开始疑惑自己在做什么,在拜什么,在信仰什么?他开始回想起他的家,他的父母,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原本理所当然的场景,此时回想都刺目起来,他居然将自己的孩子献了出去,不管他的哭诉和哀求。   他还活着,可他还是人吗!   日食遮住天日的时间并不长,在天地恢复明光的时候,他们看清楚眼前场景的时候,却又被惊住了。   终天雪顶的圣山,突然开裂,那中间是有红色的熔浆在溢出,并且越来越多。   “天降神罚,圣山毁了,圣山毁了!”   突然有人高喊道,似哭似笑,却将听到他的话的人,都从震惊里拉回了神。   “圣山……毁了,毁了!”   “没有圣人,根本就没有圣人!”   明空用八百多年铸就他圣人的地位,俞乔却巧用日食,用虞晏八百年前留下的机关,将他铸就的圣人宝座摧毁了,他选择在这里铸就他的圣地,是一个从最开始就埋下的无法挽回的错误。   这些话如瘟疫一般传遍所有信徒的耳中,一瞬间哀鸿遍野,那种信任被摧毁之后的悲哀和愤怒。   什么永生?只有欺骗和利用!   整个雪山都裂开了,明空那冰玉铸就的宫宇建筑就也不复存了,甚至也包括他培植的部分人手,当然也有死不了,挣扎从废墟里逃出去的。   但他们能逃出雪山,也逃不出这片地域,这一带早就是天罗地网,能进不能出了!   雪山外的人看着都那般震撼,更不用说在雪山内亲自经历的人了,有一瞬间,他们都觉得自己会被波及,甚至在动静停下许久,耳边嗡鸣不断,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齐凰儿的目光更多落在司马流豫身上,可在巨变发生的时候,她却是有过一瞬间强烈之极的冲动,那种将谢昀俞乔推出去的冲动,可在她有这个念头的时候,一道视线锁定住了她,让她寒毛直竖,再不敢有任何妄动,而她根本就不知道锁定她的人是谁?   赫连星华?明空?又或者是俞乔谢昀带来的其他人?   她不知道,她只觉得那个时候,她若是动了,她一定会死。   多好多难得的机会啊,就这么给错过了,齐凰儿惋惜着,她对于俞乔的恨,从上辈子一直持续到现在,没有半点的消退,即便她们两辈子从始至终都未有过多少真正意义的冲突和交集。   阴阳墓其实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墓,在冰雪铺顶,它是阴极墓,火山开裂,它是阳极墓,阴阳交会,生生不灭,寓意高祖帝后,只要乾坤不改,他们就契定万世。   而阴墓里原本的巨壁全部扑倒,成为整个阴墓除玉棺外唯一犹存之物,俞乔他们所处的瞬间也由极冷变成了极热,整体格调从蓝白一改,变成了红黄交错,由此可见些许那高祖皇帝虞晏的性情了,霸烈之极。   “虞晏的棺椿在哪儿?”   明空问道,他已经相信这里就是俞乔和张梓熙所说的阳墓了,是高祖皇帝虞晏真正的皇陵所在,可现在他们目光所及是一片石壁铺成的巨大广场,再除了他身侧的玉棺之外,空无一物,并未见到虞晏的棺椿。   “在火山熔岩里,你若敢,你就去取。”   张梓熙替俞乔回答了明空这个问题,她看着被明空抱在怀里的红衣女子,眸中的愤怒始终淡不下来。   可明空还是看向俞乔,他知道俞乔将他们带到了这里,就一定有办法帮他将虞晏的棺椿找到,将被他带走的仙玉取出。   “方法很简单,你将张芸的遗体放回玉棺,高祖皇帝的龙棺一定会出来。”俞乔淡淡道,他们和明空站着的地方,隔着一个狭小的缝隙,那里可见石壁之下涌动的红色熔浆。   俞乔话出,所有人都继续选择了沉默,因为就是他们,也无法确定俞乔说的是真是假,可明空却信了。   他给红衣女子理了理头发,然后转身将她放到玉棺里,再接着那玉棺缓缓合上。   石头蛋动了动,似乎又想叫什么,却被俞乔拍了一下,然后它不敢动了。   俞乔在明空的目光中,抱着石头牵着谢昀缓缓走上前去,而后再玉棺前停住了脚步。   再然后她又牵着谢昀,绕着玉棺走了三圈,她才再开口。   “我就让你看个清楚,否则你怕是难以相信。”   而后她轻轻鞠了一躬,低语道,“打扰了!”   她放开石头蛋,石头蛋自己飘到谢昀的怀里,谢昀抱住,就也让俞乔腾出了双手。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指尖往玉棺尖锐的地方一划而过,鲜红的血珠,就滚落在了白玉棺上,刺目之极。   但俞乔依旧闭眼,沾着她的血水,在玉棺表面画了起来,却是就是那石壁上的花纹,俞乔画着神情冷静依旧,却开口说话了。   “你怎么也想不到吧,你要寻找的陵寝一直就在你的眼皮子低下,你要发现的秘密也早在你身边。”   俞乔画得极快,一气呵成,她的手移开,玉棺两侧突然向里凹陷了两个两指宽的孔槽,她抬眸看向明空,“还有你更想不到的事情。”   话落,她伸手拽下了她脖子的紫玉龙纹佩,谢昀也跟着俞乔拽下了他从佩上就未离身的血玉麒麟佩,这对玉佩早就回到它们真正该拥有的人身边,可俞乔要告诉明空的可不是玉佩的事情。   她走到前侧,谢昀走向后侧,而后两个人一同将玉佩按了下去。   原本白玉无瑕的玉棺,转瞬间流光溢彩,美轮美奂,恍若神迹。   明空从玉棺边缘一步迈开,再然后就见谢昀和俞乔就被玉棺带着急速旋转了起来,石头蛋从谢昀怀里飞出,绕着悬空而起的玉棺飞舞低鸣,它身渐渐印出一些剪影,隐约能看到一个展翅飞翔的雏鸟模样。   这一次俞乔没有再阻止它,任由它进行它要进行的仪式。   她已经不需要再回答明空高祖皇帝虞晏的棺椿在哪儿了?她和谢昀此时就站在他的棺椿的顶盖上。   随着玉棺上升,他们脚下也缓缓升了起来,却就是明空要找的属于虞晏的棺椿,那个棺椿足足了一人半高,龙刻和花纹交汇,厚重而大气!   谢昀伸出手,石头蛋嗖地就飞回了谢昀怀里,却是比之前要轻灵许多。   谢昀抱着石头蛋走向俞乔,而后带着她从棺椿顶上跳了下来。   俞乔转身看向了明空,更准确地说,她看向了明空的眼睛,明空和她对视,却第一次有一种被人从里到外看个透彻的荒诞感,他清澈的眸中闪过晦涩,目光一移落到了完整呈现的棺椿上,而后笑出了声。   “哈哈哈,虞晏啊虞晏,你也有这么憋屈的时候,你就这么看着我抱着芸儿睡了数百年!”   他对张芸有难以言述的倾慕和执着,便是她死了,都要抢回来,同时,他对虞晏也有深刻之极的恨,可他忌惮他,畏惧他,在他死之前一直都不敢妄动。   他觉得虞晏是拥有了张芸活着的几十年,可他能拥有她在虞晏死后的所有岁月,只一个遗体不够,他还要她活过来,要她完全背叛虞晏。   爱恨交织,嫉妒横生,这才是明空,即便这是他真人,可这些神性依旧是一戳即破的假象。   张梓熙和齐恪成脸上都浮现了愤怒,而后死死忍耐,可在这时候俞乔也笑了。   没有那张狂的笑声,甚至微笑的弧度也不大,可却能感觉到她对明空的鄙夷,还有点点不带掩饰的悲悯。   “当真是可悲可笑!”   俞乔话落,脸上的笑意收起,又只剩了冷淡,她对上明空的视线,明空心中那种被看个透彻的感觉,又再次浮现,还不等他说些什么。   俞乔就移开了目光,看向了众人,“你们可知他的红眸和银发是怎么来的?”明空在被驱逐之前是俞艾,就也说明他原本就是和他们一样的凡人,黑眸黑发,并无这样的异常。   俞乔又接着问,“你们可知他这八百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众人里除了张梓熙神色凝滞,其他人或摇头,或拉长耳朵继续听俞乔说,他们清楚俞乔这么问了,就表示她是知道的。   俞乔从到这里开始,她的表现实在太让众人惊奇了,她居然知道了很多跟随明空多年的星华明月都不知道的事情,甚至多活了一辈子的司马流豫,谢昀,齐凰儿比她都远远不及,相比她,他们好似都白活了似的。   她心思之细腻,手段之通天,众人难以想象,但她是俞乔就够了,是她就绝对能做到这些,跟随俞乔稍微久些,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完全理所当然。   俞乔抬手摸了摸谢昀怀里的石头蛋,眸光再一转又变得凌厉起来,“你盗取了凰血,生生将凰鸟逼得涅槃,你那双充满神性的红眸,是为上古异兽凰鸟所有!”   俞乔目光从明空眼睛滑到他的头发,脸上的凌厉更甚两分,“你的银发是狩猎同族血脉,抽取神性,而后才强行有的返祖银发!”   “你是活了八百多年,可不是因为你有什么造化,而你是盗取了凰鸟的寿元,狩猎了我先知遗族千百的性命!”   先知遗族俞氏在八百年前何其强大,可如今凋零只剩老俞公一脉残存,至于迁往北魏的那一脉俞氏,只是普通凡俗一脉,曾经属于先知遗族附属家族,如此他们反倒是保存了下来。   “这八百年你不断用了空身份制造血腥杀戮,是因为……你需要如此来逼出越来越难得的凰血,但这百年来,凰鸟已经涅槃,几乎寂灭,俞氏一族你也找不到狩猎的人了……”   明空是已经活不下去了,他不甘心,他来到了后齐,成为了国师,又再设计了齐恪成,张梓熙等人,因为他看中了他们血脉里的神性,那种能让他继续活下去的精血!   “你一切所为只为自己活着,张芸不过是你欺骗自己欺骗世人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可你却连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都不敢!”   “懦夫!”俞乔轻喝一句,在场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颤了颤,谢昀一眨不眨地盯着俞乔看,觉得他家俞乔好看得让他心动,至于其他人则是被她话里的真相彻底震惊到了。   明空没有反驳,因为他根本无从反驳!   “我要长生,也会带着芸儿一起长生。”   他这话就是承认了他所犯下的所有罪孽,而唯独不认的还是他对张芸的喜欢,那不是借口,是长达八百年的执念,怎是俞乔一言就能轻易否定的。   司马明和赫连星华抿了抿唇,依旧没有什么表示,明空是恶是善,对他们来说,并无区别,司马明跟着明空,原本想要的是复活张梓熙,可张梓熙其实没死,他对明空就也没什么所求了。   赫连星华一开始愿意跟着明空,理由更是简单到让人难以理解,他觉得明空有趣,可现在他觉得谢昀俞乔更有趣,那么明空被揭开了伪善,又或者被杀死,他一样可以这般静静看着。   张梓熙和齐恪成就不会这般了,因为那明空的目的赤果果的几乎难以让人接受,他要的虞氏和张氏的返祖血脉,虽然出了些意外,得不到他满意的,可谢昀俞乔就是了。   齐恪成一个激灵,那种后怕不断滋生,这灼热的空间里,他居然觉得全身发冷。   可真要他要质问,甚至要像俞乔那样骂一句,也依旧做不到,他被算计到这种地步,就是骂了,明空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只会显得他愈发可悲可笑。   “你要找的仙玉,你其实早就得到了,只是你……”俞乔嗤笑一下,“有眼无珠!”   俞乔转头看向了张梓熙一眼,轻轻颔首,却是不觉得有什么保留的必要了,“你方才抱着的根本不是高祖皇后张芸,那是吞下了仙石还为完全化了灵身的凰鸟遗蜕!”   俞乔话落谢昀怀里的石头蛋再次轻吟一声,算是认下了俞乔话。   “至于高祖帝后,他们怎么可能会不同棺而寝。”   能将墓壁花纹都弄成告白的高祖皇帝虞晏,又怎么会是一般规矩所能限制住的,那个能随意进出的玉棺,原本就是给他和张芸养大的凰鸟翎儿的,甚至选择在这个火山口建陵墓,也是考虑到了她。   凰鸟要在这千古后世化形,自然千难万难,高祖帝后寻来了仙玉,却不是为了要自己延年益寿,长生不死,他们是要助这千古唯存的凰鸟化灵成长。   而凰鸟在选择自己外形的时候,因为思念逝世旧主,就选择了张芸的容貌化灵,可就在这关键的时刻,明空闯入阴墓,阻断了它的化灵,灵身已成,可它却没能进入到化成的灵身里。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明空用温情做陷阱,博取它的信任之后,开始百般谋夺它的凰血,为自己续命,他若只是害了它,它的怨气不会那般大,可他用了古巫术里极其残忍可怕的方法,用数千数万死灵怨气将它束缚,让它生不如死。   明空的罪孽完全转嫁到了它的身上,持续了数百年的时间,甚至她涅槃成蛋,明空也没放过它。   凰鸟染了怨气,却还是神鸟,它感应了焦尾部落的尤娜,又感应到凤血后人张梓熙,它能传达的不多,可告诉张梓熙明空是坏人的,这就够了!   明空绝对想不到,他活是因为凰鸟,如今将败也是因为它,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也就是他相信的天道轮回了,而如今报应也该落回他身上了。   “你不相信吗?”俞乔声音放轻,而后拉过了谢昀,走到一边儿,“那你就打开看看!看看这棺椿里是只有高祖皇帝,还是有高祖帝后呢?”   俞乔话落,飞身而起,又再次将龙纹佩插到棺椿的一个凹槽里,谢昀走到了另外一边也是如此。   玉棺继续深高,原本找不到任何一点儿缝隙的巨大棺椿,“咔咔”声不断穿来,这是巨大的玲珑盒设计的棺椿,若没有真正的钥匙,强行打开,里面无论是什么都会自行毁去。   俞乔谢昀依旧立在棺椿盖顶上,突然一声龙啸,一声凤鸣从棺椿里传来,两道流光缠绕了谢昀和俞乔满身,又“咔咔”两声,却是龙纹佩和麒麟佩毁了!   他们能打开,就也只允许打开一次。   众人身体不自觉向前倾,可无必要,那棺椿如同正在盛开的花朵,一层层,它自己的就开打了,并且也越来越小,但那些宣示爱意的纹刻,却越来越多。   就是俞乔也觉得这个高祖皇帝肉麻兮兮的,当然谢昀比起他也不差多少了。   谢昀被俞乔扫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的,但还是对俞乔笑了笑。   他对俞乔笑的时候,总是肆无忌惮展示他在容貌上的惑人之处,梨涡浅露,眉目含情,红艳的唇微微勾起,勾得人从心到魂都是荡漾的。   谢昀平日里笑起来就觉得他像会发光一样,此时就还是真的在发光,血光潋滟,让谢昀似仙更似妖,不仅仅俞乔看恍了神,就是明空,赫连星华他们都失神去了。   他们再回想张芸,她和谢昀一模一样的脸,为她一笑,明空疯魔近千年,完全不需要怀疑。   俞乔回神怒瞪了谢昀一眼,谢昀荡漾的笑,变成了无辜,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瞪了?   “过来,”俞乔对谢昀说着,她也向他走去。   谢昀轻轻颔首,就朝俞乔走去了,他牵住俞乔的手,忍不住又露出了笑容,“阿乔方才瞪我做什么?”他这么这么乖啊.   俞乔伸手摸了摸谢昀的脸,然后将他披风上连着的帽子,给他戴了起来,如此谢昀就也明白俞乔是什么意思了,他更加欢喜地抱住俞乔,“阿乔方才为我吃醋了?”   俞乔没有否认轻轻地“嗯”了一声。   明空的目光从谢昀身上收回,他走了过来,但焦越巴涂等人就对他拔出了刀剑。   “不急着动手,让他看看也无妨。”   俞乔说着,脚下狠力一踏,厚重的棺盖直接向下砸去,直接砸掉了,还在慢慢褪去的那层棺木,露出了最后一层,却是一个水色玉棺,两人大,不用打开就能看到里面的的确确是躺着两个人的,甚至还能辨别一番他们的容貌,俱是保存完整,事实就是如俞乔所说。   到此时明空若还不接受,俞乔就也不会强求了。   “啊!”明空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却是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眸中的红色突然炽烈起来,“虞晏,虞晏!你骗我,你又骗我!芸儿,你也帮着他骗我!”   俞乔脚一踏之后,却是又带着谢昀落到了还悬空的玉棺上,她伏低身体,将玉棺猛地一拉,在明空的目光中,将一直被他当做张芸,但其实是凰鸟遗蜕的红衣女子,抱了出来。   而这个时候,明空也癫狂的俯冲过来,他的手一挥,却是隔空一掌,直接要取俞乔的性命,他不容人碰她!   可俞乔依旧站着没避,她直接将那个遗蜕推了出去。   “嘭!”似乎听到什么什么破碎的声音,那个方才看着还像个人的遗体,全身发出粼粼的血红色光点,谢昀怀里的石头蛋再次飞出,直接没入,消失不见。   而后那个遗蜕缓缓张开了眼睛,一个女子的声音传遍众人的耳朵。   “俞艾,你可知我为何要化人身?”   她的声音清丽好听,如山泉潺流,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婉,“因为我喜欢你呀。”   “我想用你喜欢的模样告诉你,我喜欢你,翎儿喜欢你。”   她说着,眼睛完全睁开,原本应该清澈美丽的红眸,此时黯淡无光,她的眼睛被明空夺走了。   “现在,我还要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喜欢你了!”   八百年相伴,他对她的折磨,早就将曾经那朦胧而又美好的爱意,消磨干净,她恨他,恨死了他,可从今日之后,曾经的爱恨就都将随她一起磨灭!   “翎儿,”明空顿在半空中,却是感觉到那久违的心痛,他缓缓伸出手去,想要去碰一碰这个被他伤到极致的生灵,可随即他就被烫伤了,“翎儿,翎儿!”   他又连续唤了两句,那种害怕和失措,只怕是司马明和赫连星华都从未在他脸上见过。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若是现在再问他,他最喜欢的女人还是张芸吗?明空只怕无法回答,张芸死了,他疯了一样,要将她弄活,可现在璎翎要死了,他却是想跟着她一起去死,这种感觉强烈得,他再无法忽视自己的内心。   八百年的时间,对他来说真正鲜明的是他和璎翎相伴的岁月,可他到现在才看清楚了!   然而璎翎身上的光华正在黯淡,他们可以看到一团火焰从她内力开始燃烧,她的身体正在一点点的消散,她的眼睛一闭一睁,那浓烈的爱恨就也渐渐寂灭。   “怎么会这样?”明空再踏出一步,不顾那烧到他身上的火,将璎翎抱住了,他抱了她快八百年,这才是第一次抱到了真正的她,也是最后一次。   他脑海中浮现几个画面,他失意喝酒时,为他唱歌的小凰鸟,他对水抚琴时,为他舞动的小凰鸟,他被驱逐出族,偷偷跑来陪着他的小凰鸟……   张芸活着的时候,总是戏称,璎翎都要成为他俞艾家的了。   所有,他以为不在意或者忘记的画面,在这一刻都鲜活好似昨日才发生,可是为什么,他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内心,他突然看向了被谢昀紧紧揽在怀里的俞乔,他几乎忏悔地问着。   “我想救她,我要怎么救她?”   俞乔眸光落到那团忽明忽暗的火焰上,而后轻轻摇头,“这是翎儿的选择,是你推着她做的选择,从她被逼到涅槃开始,一切就都迟了。”   巴涂喃喃语道,帮俞乔补充,说的却是南疆圣地里的古老记载,“在上古时候,凰鸟涅槃,也是九死一生,即便成功也是另外一世的开始。”   无论它和明空有怎样的爱恨纠葛,无论涅槃成功还是失败,曾经都将不复存在!那将是全新的个体,明空所要的轮回,从最开始就是不成立的。   “蛋蛋!”谢昀唤了一句火焰由亮转暗,又继续变暗的石头蛋,他不管它是璎翎,还是什么,他只知道它是他养了这么久,并且以后还想当女儿养着的蛋蛋。   在众人说话的时候,俞乔和谢昀脚下的棺木突然开始下沉,而那底下是温度极高的熔浆,谢昀抱着俞乔往焦越等人那边儿跃去,明空却还抱着璎翎的灵身未有任何要走出的意思。   他的悲呛和害怕渐渐收起,他一俯身再次吻在了璎翎的眉心,只见那原本已经黯淡的眸光,突然又亮了亮,然后明空就笑了,他似乎从未对她这般笑过。   “翎儿,你撒谎了,便到如今,你还是喜欢我的。”   “我想,我应该也是喜欢你的,只是……我知道的太迟了。”   他的手抚上璎翎的脸,随即他的手就着了火,并且那火从他手臂,以及任何他接触璎翎的地方,开始蔓延,可他却没有任何感觉似的,他近乎贪婪地摸着她的脸。   “如果涅槃是你的选择,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那我成全你。”   他说着抱着璎翎的手更紧了些,“我们都在一起八百年了,你甩不开我的!”   在明空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和璎翎半个身体都没入熔浆之中,而后他伏低身体,将璎翎紧紧抱住,他被灼烧开的血染红了他的白衫,也让璎翎身上的红衣愈发红艳。   棺木下沉到熔浆里,是高祖皇帝不再容人打扰他和张芸的安宁,明空却也选择了这里作为他和璎翎的归宿,心甘情愿,没有半点不甘,半点不愿。   他突然抬头看向了俞乔,那眸中冷淡依旧,却似乎透过她,看到了虞晏,曾经与他肝胆相照,生死可托,又因妒生恨的高祖皇帝虞晏。   就是俞乔也没料到明空会这般果决,这般利落。   他这漫长的一生,可悲可笑,可恨却也可叹,他争过了岁月,却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留下了千古难书的恶业,但到底他死了!   俞乔有些感叹,却无什么怜悯同情,他到如今这下场,全是自作孽,他妄图渡人,可他却连自己也渡不了。   水色棺木没入,明空抱着璎翎也消失在涌动的熔浆中,一切到此就都结束了!   俞乔偏头看向谢昀,他还看着那熔浆,还在想着他捂了大半年的石头蛋。   “如果它能涅槃,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这世间除了谢昀,没人能养大它了。   俞乔伸过手去,扣住了谢昀的手,她眉间的严肃散去,轻轻道,“阿昀,我们回家。”   谢昀将目光从熔浆里收回,他没被俞乔握住的手,缓缓抬起,落在了俞乔的下颌,轻轻一托,两个人四目相对,谢昀低头吻在了俞乔的唇上。   所有人就是齐恪成张梓熙都没看着这样的他们,这身边还这么多人呢,谢昀也太外放了些啊。   司马琉若扫了一眼,就也红了脸颊,然后拽了她阿兄司马流豫的胳膊侧过身去,眼下谢昀是情难自禁,等他们知道她和司马流豫敢看了,就他那小气吧啦的性子,肯定要找他们麻烦。   如司马琉若所想,谢昀的确是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然后才吻了俞乔的唇,而俞乔也明显被谢昀的美色蛊惑,觉得不对,却也连责怪的心思也起不了。   两个人唇分,一同侧过身来,见众人都自觉的避开,唯独齐凰儿瞪着眼睛,毫无自觉地看个不停。   谢昀挑了挑眉梢,“我也给你介绍一下。”   他对着齐凰儿指了指司马明,然后语调轻快地继续道,“他叫司马明,北魏皇帝。”   齐凰儿看过去,脸色却有些涨红,显然是有些紧张的。   司马明被点了名,自然就也看向齐凰儿去了,可他对司马流豫和司马琉若感情都淡漠得很,更不用说他这个从出生就未见过的女儿了。   谢昀目光扫过依旧还有些犹豫的齐恪成,却是没打算征求他的意见,就齐凰儿那个性子,有什么好宠着护着的,就没见齐恪成对他家阿乔如何好呢。   “你母亲只怕不好意思告诉你吧,你真正的父亲根本不是齐恪成,是他呢。”   他说着撇撇嘴,那种恶劣的感觉,让赫连星华眸中异彩连连,却是觉得谢昀当真对他脾气。   “做个和离公主的女儿有什么意思,回北魏当公主去吧,那边是你太子皇兄呢。”   原本齐凰儿是高兴,可谢昀越说,她脸色越是苍白,她到底不算太笨,如何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更何况那谢昀都说得这么直白了。   她神色惨白地看向了齐恪成,却像是抓住了最后那根救命稻草。   “父亲,他说的是真的吗?”   齐恪成轻轻叹气,而后点了点头,“我和你母亲并没有婚姻之实。”   婚前那次没有,婚后就更不可能有了。   齐凰儿低头许久,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她疯了似的笑着,根本就停不下来。   俞乔目光扫去,跟随到此的大胖,立刻上前将她制住,然后堵住了嘴。   谢昀轻轻哼了哼,却是觉得心情更愉快了两分,俞乔的阿爹就是她不要,也不能便宜给齐凰儿了,他瞧她的神色,就知道她是从赫连星华那里知道了齐恪成的身份,可知道了又如何,她根本就不是齐恪成的女儿,要高兴也轮不到她来高兴。   “这里就要塌了,我们先离开!”俞乔拉住谢昀,然后对众人道。   她知道在场的人,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张梓熙,齐恪成,赫连星华,司马明他们之间的恩怨还未解开,但这里的的确确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   他们显然也明白这点,并无意见,而后还是她和谢昀在前面开路,走了不远,她就让司马琉若上前来了,有些地方,她需要和司马琉若知道的相互印证,才能确保她不会出错。   司马琉若被俞乔叫了,神情那个高兴,特意多扫了司马流豫几眼,让司马流豫脸上不得不浮现几分无奈的神色。   他目光跟随司马琉若而去,而后落在了俞乔身上,又片刻,他浮起了几丝微笑,他之前的担忧倒是多虑了,俞乔带着谢昀至此,没有□□分的把握,以她谨慎的性情,是不会来的。   从她掌握的那些事情来看,她根本就没打算和明空真刀真枪对上,她从最开始的打算就是兵不血刃,又或者她还掌握了他们都不知道,也再无必要暴露出的底牌。   她比他上辈子认识的那个俞乔更加强大,更有人气,也更幸福。   目光从谢昀身上滑过,司马流豫就完全收了回来,却是无再看的必要了,他晚了一步,就什么都晚了。   齐凰儿被大胖制住,那赫连星华也落后几步,却是要继续之前谢昀的奚落,“啧啧,我就觉得你和阿君不像,还真不是阿君的孩子啊。”   “这可真是太好了,要知道我最讨厌司马明了!”   齐凰儿愤怒地瞪向了赫连星华,却是难过得要死,不是齐恪成的女儿没什么,可她偏偏该死的是司马明的女儿,是司马流豫同父异母的妹妹,她就是再喜欢司马流豫又有什么用,司马流豫根本不可能会对自己的妹妹有什么不一样的情感。   原来这才是真相,这才是嘉荣长公主听到她喜欢司马流豫时,会那般反应的真相,原来他们是兄妹,她竟然喜欢自己哥哥喜欢了两辈子!   她突然看向俞乔,却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想起她曾经不动声色,阻止她去找司马流豫的事情,所以所有人都不告诉她,是因为觉得她可悲可怜嘛!   “就是这儿了,尽头应该会有一条暗道直通山外。”   俞乔和司马琉若研究了一会儿,而后给众人指了路,却是为了给他们安心,因为坍塌的地方越来越多,他们能感觉到的温度也越来越高了。   前往暗道的地方,要通过一段狭小的窄路,体格稍微宽大点儿的,都需要侧着走,不过他们这些人里,没武功的也就是司马琉若和齐凰儿了,其他人都不会有问题。   可如此,大胖就也不能再制着齐凰儿走了。   他打量了她两眼,见她失魂落魄,不再疯笑也不再乱看,倒是放心了些许,不过还是紧盯着她。   齐凰儿目光微微扫去,曾经被那个目光锁定而打消的念头,再次冒了出来,并且疯狂滋长。   这条路,越早离开这里,代表着越安全,理所应当是谢昀俞乔先走。   可就在这时,齐凰儿突然疯叫了起来,“着火了,我的裙子着火了!”   众人回头看去,她的裙子却是被蹿上了火苗,而她则一边脱衣服,一边疯狂地往前挤去,人碰到火,自然是下意识的避开,谢昀先上,俞乔走去,等他们回头看去的时候,齐凰儿已经撞了上来,而后紧紧抓住了俞乔的手。   她的眼神犹如恶鬼,“我不想活了,你也陪我一起死吧!”   她说着就要带着俞乔往熔浆里倒去,俞乔在她扑上的时候,就已经打出一掌了,可齐凰儿的确是不想活了,生生忍受下,抓着俞乔的手并未放去,反而更加疯狂地撞上来了。   俞乔另一只被谢昀握着,打出一掌之后,她下意识却选择护住了她的腹部,那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可这个本能害了她。   她已经被齐凰儿带着往熔浆的方向倒去了。   他们蜿蜿蜒蜒走了许多了路,这些离熔浆已经有数丈高,那窄路向里倾斜,根本就没有任何斜坡和多余让她着力攀附的地方。   谢昀回身要去揽俞乔的腰,却是被她反手挣脱,而后推了回去,谢昀被撞回了石壁,他脸上浮现不敢置信的神色,再然后在众人都无法反应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俯冲了下去,撞到俞乔身上,再徒手折断了齐凰儿紧抓着俞乔不放的手,将她推了下去。   俞乔看向谢昀,却被他反身抱在怀里,依稀她听到谢昀说。   “阿乔,别怕,我陪着你。”   “阿乔!”   “昀儿!”   齐恪成和张梓熙都失声尖叫了起来,可在他们话落,谢昀俞乔就已经没入熔浆,连浪花都没起一个。   齐凰儿若还活着,千刀万剐都无法平息众人的愤怒。   谁能想到,俞乔谢昀胜了几乎不可战胜的明空,却被齐凰儿害了性命!而谢昀竟然那般义无反顾地生死相随了。   “小鱼哥哥,漂亮哥哥!”阿狸疯狂叫着,也是要往熔浆里跳去,却被脸色惨白的巴涂捞了回来,而后一掌打晕。   “王爷!”   “王妃!”   “主君!”   “将军!”   各种各样的称呼混成一团,却都是在唤谢昀俞乔的。   张梓熙走到赫连星华面前,而后手一挥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却是把明显也被吓到的赫连星华给打懵了!“你为什么要带她来,为什么!”   现在让那齐凰儿害死了俞乔,害死了她的昀儿,她还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上话,没有来得及和他亲口解释一句,没能听到他唤她一句母后。   赫连星华无话可说,他看向继续涌动的熔浆,也跟着失落落起来。   张梓熙也知道自己是迁怒,忍无可忍,控制不住的迁怒。   尤娜和慧安上前搀扶住了张梓熙,她们一样是接受不了,可这里当真不能再耽搁下去,否则就是全军覆没。   鲁田也死死抓住齐恪成,就怕他也跟着跳下去。   可跳下去也没用,谢昀俞乔都已经死了。谢昀俞乔再厉害,也是*凡胎,明空都死了,他们怎么可能能活。   原本是凯旋而归,可这徒然一转,悲呛的情绪,就这么蔓延开去了。   司马琉若没控制住扑到司马流豫怀里,痛哭出声,“呜,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就死了?”   俞乔谢昀那样好,那样登对的人儿怎么就死了?   众人几乎失魂落魄地从暗道里出来,然后站在还未完全融化的雪地里,一步也无法挪动了。   池赢萧舒还有从晋国皇城里赶来接应的秦述董伟等人,远远御马而来。   “怎么就你们,我们将军和王爷呢?”   秦述直接找了大胖问,可大胖已经愧疚到恨不得自裁谢罪了,他张了张口,根本就没有勇气回答秦述的问题。   实在他们一个个的脸色都太不好看了,让秦述也跟着慌乱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秦述直接揍一拳在大胖的脸上,他依旧毫无所动。   又许久,焦越才开了口,“死……死了。”   “怎么可能?”他们家乔哥连这些信徒后续的安排都准备妥当了,将一切掌控在手中,怎么可能会死!   “在哪里,我去找,我不信!”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谢昀俞乔就这么没入熔浆中,在场的,有哪一个能相信他们就这么死了呢!   悲伤恐慌的情绪,继续蔓延。   齐恪成瘫坐在地上,却是泣不成声,若不是鲁田抓着他,他的确是有要跟着一起死的打算。   这种死志像会传染一样,不仅仅在他们这些人里蔓延,那些被将士制住的信徒中,也在蔓延,心中的信念被摧毁,对一个人的打击是极大的,这个时候谁说一声一起去死,没有多少人会犹豫的。   司马流豫皱了皱眉,却是发现这种情绪继续蔓延下去,会让情况愈发不可控起来,可他意识到了,却也没有多少去管的兴致,他也不愿意相信,俞乔就这么死了。   而谢昀……他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就跟着下去了,他自问,他做不到这一点。   “我不如他。”   司马流豫终于承认了,在对待俞乔上,他的确不如谢昀,不如他纯粹,也不如他深刻。   “叮嘤……”一声,所有人下意识抬头,那是他们曾经听到过的,属于凰鸟的声音。   “叮嘤!”又是一声,却是比之前要有力些许。   再然后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裂开雪山的熔浆里,那里有一团耀眼之极的光团缓缓升起,比天上破开云层的天日还要耀眼,耀得众人都睁不开眼睛。   再接着那光团向着他们飞了过来,耀眼散去,却是金红色的流光肆意,一个血色的石头蛋,延伸出一对儿巨大的翅膀,可让众人喜极而泣的不是涅槃成功的凰鸟蛋,而在那上面站着的人。   是谢昀和俞乔,毫发无损,完整归来。   他们落在地面,谢昀伸手,石头蛋就飞回他的怀里,再接着那些如同神迹的光滑就都散得一干二净了。   “都傻了?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   谢昀说着,牵住俞乔的手,带头往前走去,“阿乔,我们回家。”   他道着,又顿住脚步,偏头看向俞乔,神色很是认真,“我生气了,很生气。”   俞乔的手从腹部一移,一同落到了谢昀的胳膊上,语气轻柔无比,“好,阿昀生气了。”   可惜谢昀的生气持续不到三步,他就又商量着道,“上回是我让阿乔生气,可这回是阿乔让我生气,我们就抵消了,可好?”   “好,”没有任何停顿,俞乔就应了,然后她拉停了谢昀,在众目睽睽最下,托住了他的下颌,踮起了脚尖,吻在了他的唇上。   不是一碰就分的吻,而是探牙关而入,带点力道,又温柔得让他沉醉的吻。   谢昀脸颊绯色弥漫,却是缓缓闭上眼睛,和俞乔一同沉入这个劫后余生,情难自抑的吻里。   万幸有你。 本书由【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