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金枝御叶》 作者:笑佳人 文案 萧霆英雄救美,醒来发现他与冷漠寡言的景宜公主,互换了身体。 宫里是非多,萧霆拼命在皇上面前争宠。 景宜习武他忍了,景宜去战场厮杀他也忍, 听说景宜要相亲,萧霆终于怒了:相屁亲,快给老子当驸马! 注:男女主灵魂互换,不会换回来。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主角:景宜,萧霆 ┃ 配角:延庆帝,常宁,乌侯 ┃ 其它:另类甜宠 金牌编辑评价: 景宜是宫里最不受宠的高冷四公主,萧霆是将军府最不成器的纨绔公子, 上元节晚上,景宜被恶人推入湖中,萧霆英雄救美,昏迷中,两人互换了灵魂,自此展开了一段高冷“驸马”与逗比“公主”的欢喜爱情。本文男女主灵魂互换后不会再换回来,设定新颖诙谐,剧情别致紧凑,人物塑造精彩,乃休闲阅读佳作。 =============   第001章   天蓝如洗,午后日头暖融融的,段姑姑歇晌醒来,让小宫女搬把藤椅放到院子里,她惬意地靠在上面,一边吃瓜子一边看远处四个小宫女踢毽子。她素来和蔼可亲,小宫女们敬她却不怕她,尽情地玩乐,叽叽喳喳的,像冬日暖阳底下的麻雀。   段姑姑眼睛看着那边,耳朵却好使,听到院门口有脚步声,第一个转了过去。   “姑姑好悠闲啊。”来人乃太后身边大宫女之一,名叫如意,二十左右的年纪,穿一条淡紫色长裙,脸蛋肉乎乎粉嘟嘟的,显得亲昵可人。   段姑姑却飞快扔了手中刚咬破皮的瓜子,起身招呼道:“是不是太后娘娘有吩咐?”   段姑姑是凤阳阁的掌宫女官,负责三位公主的衣食住行,如意常来这边传太后口谕,与段姑姑很是熟悉了。瞅瞅东边的甘露宫,如意笑着解释道:“威远将军府的三公子送了一只能说会道的鹦鹉贺寿,太后娘娘请四公主去看热闹呢。”   今日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却也是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寿,诸皇亲国戚诰命夫人要等晚宴才能进宫为太后贺寿,但威远将军府乃太后娘家,自然可以率先进宫。   “三公子最会哄太后娘娘高兴,怪不得皇上也喜欢他。”段姑姑喜笑颜开地附和道,然后要引如意去四公主的甘露宫。只是传话这种小事,如意笑着劝道:“姑姑坐吧,我自己过去就行,来了这么多次了,又不是不认识路。”   段姑姑也就客气下,既然如意这么说,她就站在那儿目送如意,等如意绕过走廊拐角,她才重新坐到了藤椅上。   那边如意转个弯,就对上了一座精致的花园。虽然是寒冷的正月时节,但花园里松柏青翠,假山池水点缀其中,景色亦颇为雅致。放眼望去,花园北面是丹华宫,里面住着丽妃所出的三公主,西边是迎春宫,里面住着荣妃所出的五公主。   如意视线一转,落到了东边四公主的甘露宫。   想到这会儿正在太后身边尽孝的三位公主,如意不由叹了口气。   皇上一共有五位公主,长公主生来体弱,小小年纪就病逝了,皇后先后没了太子、长公主,心痛到卧床不起,恰好当时一位贵人难产,才生完二公主就香消玉殒了,皇上便把二公主交给皇后抚养。对二公主,皇后视为己出,二公主长大后,皇后向皇上求情,希望皇上恩准二公主继续住在凤仪宫。   皇上准了,如此二公主有皇后照顾疼惜,日子过得能不舒服?   再说三公主,生母丽妃在后宫最为受宠,三公主女凭母贵,从小就最受皇上宠爱,简直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五公主呢,生母荣妃出自威远将军府,娘俩都有太后做靠山,且五公主娇憨嘴甜,皇上也非常喜爱。   只有四公主,过得最可怜。其母庄妃曾经是京城第一美人,据说进宫前与屡立战功的展将军情投意合,却被皇上半路插了一脚,封为妃子接进宫中。那阵子庄妃颇为受宠,庄妃冷淡不爱笑,皇上想方设法讨她欢心,没想到四公主三岁那年,展将军命丧战场,消息传进宫里,庄妃竟丢下女儿,吞金自尽了。   皇上对外宣称庄妃病故,对内却因庄妃与展将军的私情迁怒于四公主,平时不闻不问,四公主病了他也不管,只当没有这个女儿,幸好太后、皇后慈爱,对四公主多有照顾,严惩了几个苛待四公主的宫女,否则四公主能否平安长大都不可知。   这样的身世,怪不得会长成现在冷漠寡言的性格,就说今日,早上四位公主一同去给太后拜寿,二、三、五公主都留在慈安宫了,只有四公主送了一幅百鹤图,坐了会儿便告退离开,大喜的日子非要一个人孤零零在甘露宫过。   “如意姐姐!”   明心刚从净房回来,看到如意,她忙高声打招呼,顺便知会里面看书的主子。   景宜人在书房,闻言放下手中史书,起身往外走。   很快书房门口就多了一道莲红色的身影。   看到景宜,如意不由怔在了那里。   景宜十五岁了,模样酷似亡母庄妃,生了一双偏狭长的丹凤眼,本是极勾人的容貌,偏景宜不苟言笑,无时无刻都沉着一张脸,眼神更是清冷,久而久之,宫里上下对她的印象就只剩下了冷,渐渐忽视了这位四公主的美貌。   人冷,景宜穿衣也常穿素淡颜色,因今日太后过六十大寿,早上景宜换了条红裙,一回甘露宫就脱了,歇晌后想想晚上还要去太后那边赴宴,才又接受明心、明湖的安排,穿了这条莲红色的妆花褙子。   如意就是因为这条莲红褙子愣住的,但当景宜站在台阶之上,丹凤眼清冷地扫过来,如意忽然心中一紧,那感觉,竟比见到两位王爷还要慌张,仿佛眼前的不是公主,而是冷峻皇子。   “四公主,太后娘娘新得了一只能说会道的鹦鹉,请您过去瞧瞧呢。”垂下眼帘,如意恭敬地道。   景宜颔首,“走吧。”   如意忍不住再次看向她头顶,光秃秃的就一根碧玉簪子,真的合适吗?   景宜却没注意到宫女的眼神,径自往前走了。   明心常随主子去别的宫里,朝如意笑笑,示意她一道走。   ~   慈安宫。   景宜过来的时候,二公主、三公主不愿打扰太后与娘家人叙旧,看完鹦鹉就识趣地告退了,等傍晚再随各自母亲来赴席,只有荣妃与五公主留在这边,继续陪威远将军府的女眷说话。   姜老太君今年五十七,比太后小三岁,两人是嫡亲的大姑子与弟媳关系。先帝去的早,太后只生了延庆帝一个,姜老太君却连续生了两子一女,长子正是如今萧家家主威远将军,次子是文官,唯一的女儿被延庆帝看中,进宫封了荣妃。   简言之,萧家深受延庆帝倚重,在京城颇有名望。   萧家子孙也很有出息,但太后与姜老太君最宠爱的却是最没出息的长房三子,萧霆,这不,其他几个侄孙拜过寿都去前面了,只有萧霆与五岁的淳哥儿被太后留了下来,舍不得放兄弟俩走。   “霆生四月要考院试了,有把握吗?”太后怀里搂着淳哥儿,笑眯眯地问芝兰玉树般站在暖榻前的萧霆。   闻听此话,姜老太君笑容僵硬起来,旁边萧家长媳柳氏则狠狠剜了那不争气的儿子一眼。她生了四个儿子,老大老二学了一身好功夫,都是大周赫赫有名的少年英雄,淳哥儿还小看不出什么,只有这个老三,让他学武他吃不了苦,蹲一会儿马步就跑去祖母面前抱怨,既然不想学武,那就读书考科举,结果光童生就考了三年……   反正这次院试,柳氏是一点希望都没抱的,儿子整天招猫逗狗,何时读过书?   萧霆天性顽劣,最怕长辈们问他学问,嬉皮笑脸地道:“姑祖母,今儿个是您大寿的好日子,我都送您寿礼了,姑祖母就饶了我吧,您再问下去,我怕我娘气得席上吃不好饭了。”   淳哥儿见三哥笑,他聪明地先去看娘亲,见娘亲绷着脸,男娃便抿着小嘴,跟娘亲一条心。   太后笑着数落他:“你娘那是盼子成龙,好,今天我先饶了你,四月里你要是考不上秀才,你就等着吧,看我怎么教训你。”   “教训你!教训你!”一旁金丝笼里的绿毛鹦鹉扑棱扑棱翅膀,跟着学舌道。   淳哥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萧霆气得俊脸涨红,狠狠地瞪着自己找来的鹦鹉,恨不得拔了鹦鹉毛。   满屋欢声笑语里,景宜到了。   “景宜快进来。”太后慈爱地唤道,屋里众人也都齐齐看向门口。   小宫女挑开门帘,景宜低头跨进门槛,进屋后目光迅速扫过众人,然后神色淡漠地走到太后面前,朝太后、姜老太君、荣妃见礼,礼数周到却恭敬疏离。至于柳氏与萧家二夫人,得向她行礼。   礼毕,太后指着萧霆给她介绍:“这是你三表哥,景宜还认得吧?”   景宜淡淡看了萧霆一眼,点点头。   她没事人一样,萧霆却有点不自在。除夕那日五公主与他打赌,赌他敢不敢扯四公主头发,萧霆虽然也有点怕冷冰冰的景宜,但他更不想被五公主嘲笑没胆,因此故意趁景宜不备,把她头上的发簪抢走了。   发簪脱落,景宜陡然回首,乌发随风飞扬,白皙脸庞似寒山之巅的雪莲花,冷艳清丽。   萧霆先是惊艳,跟着便是惊悚,半个月过去了,此时想到景宜当时看他的眼神,萧霆仍然心里犯怵,那哪是一个貌美姑娘该有的眼神啊,简直比家里老子发怒时还吓人。   太后熟悉景宜的性子,知道景宜不善言辞,笑着让景宜去那边看鹦鹉。   景宜对鹦鹉没兴趣,不过太后一番好意,她道谢过后,还是朝鹦鹉走了过去。   “小妞给爷笑一个!”   笼子里的绿毛鹦鹉看到她,突然叫了这样一句。   景宜顿足,美眸冷冷地盯着那只鹦鹉。   “我没教它说这个!”眼看景宜好像要转过来,萧霆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生怕被斥责,连忙抢着辩解道。他是爱玩,但他至今都没碰过女人,院子里是小厮伺候,在外他也从不去烟花之地,鬼知道这鹦鹉跟谁学的孟浪话?   第002章   萧霆咬定自己没有教鹦鹉说调戏人的话,但从太后到景宜,没人信他。   谁让他素来不着调呢?   “还不快向四公主赔罪!”柳氏恨铁不成钢地训斥儿子。   萧霆真是冤死了,可鹦鹉是他带进宫的,被唐突的景宜虽不受宠,却也是货真价实的公主,萧霆只好不情不愿走到景宜身旁,苦着脸弯腰拱手道:“怪我没调教好鹦鹉,还请四公主大人大量,别与我计较?”   “无碍,三公子不必自责。”景宜微微偏首,看着他衣摆道。   她音色动听,语气却冷冰冰的,萧霆看着对面的白底裙子,忽然想到一件事。他常常进宫拜见太后,与宫里几位公主都很熟悉,二三五公主均唤他表哥,只有四公主相处最少,称呼也最生疏。   他慢慢直起身。   景宜已经走到金丝笼前了,背对暖榻而站,太后等人看不见她神情,萧霆因为离得近,将景宜淡漠的白皙侧脸看得清清楚楚。十五岁的公主,红唇抿着,看鹦鹉的眼神古井无波,如看死物。   萧霆就觉得,这位四公主与他见过的所有贵女都不一样,浑身没有一点女孩子应有的娇气,怪不得皇上最不喜她,照这样下去,将来哪个男人敢给四公主当驸马?   “霆生去前面找你大哥他们,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柳氏怕儿子再闯祸,头疼地吩咐道。   萧霆也不想跟一群女眷待着,迫不及待地告辞而去。   此时距离晚宴只剩小半个时辰了,太后让景宜、五公主、萧霆堂妹萧玉溪领淳哥儿去西暖阁玩,一来她们大人还有话说,二来也是不想景宜在这边拘束。但景宜沉默寡言,公主里只有二公主能跟她说上话,活泼好动的五公主完全没法跟景宜相处,到了西暖阁,五公主熟稔地爬上暖榻,吩咐宫女拿副棋来,她与萧玉溪面对面而坐,下双陆玩。   淳哥儿挨着堂姐坐,时不时指着棋盘教堂姐走棋,五公主、萧玉溪嫌他瞎指挥,让他一边玩去。   淳哥儿不高兴地嘟起小嘴儿,三哥嫌他,堂姐表姐也嫌他……   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落到了坐在窗前的那道身影上。   淳哥儿爬到榻沿,五公主身边的碧兰见了,忙过来帮他穿鞋,笑着问:“小公子要喝茶吗?”   淳哥儿摇摇头,张开手示意碧兰抱他下地,到了地面,淳哥儿就不理会碧兰了,试探着朝景宜的方向走去。碧兰不放心地跟着,走到一半,见四公主偏首望来,碧兰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不敢再靠近。   景宜看了淳哥儿一眼,转瞬又重新看窗外。   “四表姐,你怎么不去跟我表姐玩?”淳哥儿非常自来熟,停在景宜身边,仰着脑袋问。   景宜话少,但她懂礼数,看看男娃,她如实道:“我不会。”   淳哥儿眼睛亮了,兴奋道:“我会,我教你下!”   说完不给景宜拒绝的机会,扭头吩咐碧兰去拿棋盘。碧兰愣愣地看向淳哥儿的“新棋友”,见四公主冷漠的脸上并没有否决的意思,这才做梦似的去使唤慈安宫的小宫女。   暖榻上,五公主、萧玉溪不约而同地看向景宜,再看向彼此,眼里都装满了震惊。景宜那样冷冰冰的孤傲人物,竟然愿意帮她们哄孩子?   淳哥儿没想那么多,因为有了玩伴而高兴,小大人似的坐到景宜对面,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祖母会下双陆,还会打叶子牌,我都是跟我祖母学会的,除夕那晚我还赢钱了……”   景宜面无表情地看着男娃。   少顷,宫女端了棋盘来。   景宜从小性格孤僻,不喜与任何人玩,宫里的女先生教她们读书写字、琴棋书画、女红规矩,教什么景宜学什么,当分内事,但私底下其他公主爱做的,譬如双陆这种纯粹打发时间的玩意,景宜就没有学。   她不会,淳哥儿非常有耐心,一遍一遍地讲,景宜就随便陪淳哥儿玩了几局,开始两盘是真输,后面就是故意让着淳哥儿了。淳哥儿没看出来,下得津津有味,太后派人喊她们要去赴席了,淳哥儿意犹未尽地对景宜道:“下次我再跟你玩!”   景宜没接话。   ~   晚宴结束,太后还要去看戏,延庆帝与皇后一左一右地陪着她,后面跟着丽妃、淑妃、荣妃等妃嫔。其他公主有母妃领着,景宜一人走在妃嫔之后,淡漠的神情,与周围喜形于色的妃嫔格格不入。   落座时,公主们被安排在了一块儿。   景宜把里面挨着三公主的席位让给了五公主,她坐边上,旁边姐妹们窃窃私语,景宜眼睛望着戏台子,静默地像一尊公主像。   “三哥,四表姐陪我下棋着,她不会下双陆,一直输。”景宜身后隔了两排,淳哥儿望望景宜的背影,小声地同兄长嘀咕道。   萧霆嗤笑,“你睡着做梦了吧。”冷若冰霜的四公主怎么可能有闲情哄弟弟,他这个亲哥哥都懒得哄。   被兄长质疑,淳哥儿着急了,想拉着兄长去找四公主对质。萧霆伸手就弹了弟弟一个爆栗,“老实待着,不然下次不带你进宫。”   淳哥儿这才罢休。   太后大抵是太喜欢萧霆这个侄孙了,戏台上动静那么大,她竟然听到了萧霆这句训斥,回头看看,以为淳哥儿人小坐不住了,想想上元佳节孩子们可能更喜欢赏灯,就慈爱地对二公主道:“你们姐几个去赏灯吧,困了就直接回宫歇息。”   二公主还没答话,五公主先笑着站了起来,“皇祖母真好!”   延庆帝无奈地看了眼五公主,今日是太后大寿,女儿们但凡懂点事,都该留在这里陪太后的。不过目光无意扫过边上冷着脸的景宜,延庆帝嘴角紧抿,继续看戏了。   二公主只好领着三个妹妹去赏灯,半路萧玉溪、萧霆、淳哥儿也加入了进来。   离戏台子远了,淳哥儿再也按捺不住,跑到景宜面前道:“四表姐,你陪我下双陆着,是吧?”   景宜不明所以,点点头。   淳哥儿得意地看向兄长。   萧霆就像没听见这边的谈话似的,指着镜湖的方向道:“咱们去湖边吧,那里灯景最好。”   五公主第一个附和,萧霆便在前面领路了,淳哥儿气呼呼地去找兄长,非要拉兄长过来听景宜为他作证,被萧霆揉揉脑袋给抱了起来,不许他再乱说话。到了湖边,一行人沿着堤岸慢走赏灯,明心忽然腹痛,尴尬地请示主子。   景宜让她先去净房,然后对二公主等人道:“你们继续赏灯,我在这边坐坐,稍后先回宫了。”   二公主想留下来陪她,景宜道谢婉拒,她只想一个人静坐。   二公主怜惜地看她一眼,转身与三、五公主继续前行。   镜湖岸边种了一圈垂柳,花灯挂在柳枝上,风吹灯影晃动,水面灯光月色重叠,泛着粼粼的光芒。景宜端坐在一条长椅上,定定地望着湖面上的明月倒影,身后是戏台那边传来的抑扬顿挫的唱戏声。   坐着坐着,余光忽然扫到一道身影,以为明心回来了,景宜起身,没想到刚转过去,身后竟诡异般多了一人,月色下男人俊脸阴沉如鬼。景宜大骇,对方却趁她震惊的空隙猛地将她拽到怀里,并同时捂住她嘴。   他手里有条帕子,景宜口鼻被堵,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努力挣脱对方的钳制,可挣着挣着,身体突然无力起来,视线也渐渐模糊,近处摇晃的花灯越来越暗,直到融入夜色,只剩一片漆黑。   景宜慢慢闭上了眼睛。   凶手飞快抱着她走到湖边,小心翼翼将她放入水中,细碎的水声登时被水波拍岸声吞噬。眼看着景宜完全沉到了水面之下,凶手便如来时那般隐匿而去,转眼消失在了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赏景的公主不见了,害人的凶手也离开了,湖边再次恢复了静寂,然而没过多久,又被兄弟俩的拌嘴声打破了。   “不就是一个破荷包吗?丢了就丢了,回头让丫鬟再给你做一个。”   “那是娘给我做的!”   淳哥儿低头盯着地面,坚持要找自己刚刚丢的荷包。萧霆嫌他麻烦,不过眼看距离与景宜分开的地方越来越近,他莫名地紧张起来,更多的时候都在留意岸边,试图发现那道清冷的身影。   可惜一直走到景宜方才坐着的长椅前,萧霆都没看到人。   说不出为什么,萧霆隐隐有些失望,就在他以为景宜已经回了凤阳阁时,明心脚步虚浮地赶了过来。看到萧家兄弟,明心远远地点头行礼,左右张望一圈,她才虚弱地问道:“三公子可否见过我家公主?”   萧霆满脸不解,对着长椅道:“她说要在这里等你……”   话没说完,突然发现长椅下的阴影里躺着一枚玉佩。萧霆愣了愣,随即松开弟弟,蹲下去捡玉佩,正要仔细打量玉佩纹饰,旁边明心突然发出一声惊叫:“这是庄妃娘娘留给公主的玉佩,公主从不离身的!”   淳哥儿不懂这话的含义,萧霆神色却凝重起来,看着玉佩,听着湖水拍岸声,萧霆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慑人的念头。叮嘱弟弟原地站着别动,他几个箭步冲到湖边,借着树上花灯,一眼看到湖底有道身影,正往远处漂去,几乎快看不见了!   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萧霆又惊又骇,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飞速脱下外袍并顺势将景宜的玉佩藏到袖袋丢给明心,回头便跃入水中,凭着本能去追水底的身影。   借着跃下来的那股冲劲儿,萧霆还真的抓到了水中人。   将人拉到怀里,确认这就是景宜,萧霆大喜,然下一刻,他突然又慌了起来!   完了,光想着救人了,忘了自己不通水性!   萧霆急得扑腾起来,可怀里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公主,任他如何扑腾也无法钻出水面。憋气越来越艰难,死亡的恐惧袭上心头,萧霆最后看向怀里的女人,本想松开她自己逃生,对上景宜安睡一般的美丽面容,萧霆却鬼使神差般托住她后脑,低头堵住那不知何时张开的红唇……   把口中所剩不多的气息,渡给她。   第003章   上元节刚过,京城就传出了一桩新鲜事。   四公主在湖边赏灯不慎落水,威远将军府三公子跳水救人,却因不谙水性险些丧命,最终还是闻讯赶来的小太监将二人从湖里捞起,一个送回甘露宫诊治,一个被萧家众人带回了威远将军府。   百姓们把这事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将军府里却乱成了一团锅。   “不是呛水吗,怎么昏迷这么久还没醒?”   萧霆住的院子叫陶然居,上房里面,姜老太君坐在孙子床边靠床脚的位置,忧心忡忡地问李太医。小孩子贪玩溺水屡见不鲜,一般救上来吐出积水就能好,怎么轮到孙子与宫里的四公主,却一直昏迷不醒?   正月的天,太医额头竟然冒出了一层汗珠。四公主落水昏迷,皇上不曾过问,但太后、皇后都很关心四公主,先后训斥了他们一番,听说将军府请太医,同僚们都担心被埋怨想方设法躲着,偏他倒霉,被派了过来。   “老太君切莫着急,三公子脉象稳健,应无大碍,院使大人正与诸位太医共商对策,一有消息会立即告知老太君与萧将军。”垂着眼帘,李太医把麻烦推给了太医院院使。   京城名医、太医都这么说,姜老太君就是着急也没办法,只能等着。   “娘,您先回房休息吧,霆生醒了我派人去知会您。”柳氏孝顺地劝道,昨晚还嫌儿子丢人,此时眼角眉梢同样挂满了担心,虽然儿子多,可哪个都是她心头的肉,便是老三不争气,她也受不了儿子出事。   姜老太君快六十的人了,已经担心了一晚上,这会儿确实有点撑不住,再三叮嘱儿媳妇仔细盯着孙子,这才站了起来。萧家长孙萧御素来沉稳,主动扶住祖母手臂,送老人家回去。   送走婆母,柳氏坐到床前,对着儿子唉声叹气。   “平时让他练武他偷懒不练,连游水都不敢,这回遭罪了吧,没救人的本事,就别瞎逞英雄。”老二萧崭瓮声瓮气地数落三弟道。他今年十九,只比萧霆大两岁,但他生的非常高大结实,兄弟俩站在一块儿,如果说萧霆是挺拔的翠竹,萧崭便是一人合抱粗的壮树。   “行了,等他醒了你再说他,现在说有什么用。”柳氏烦躁地道。   萧崭最听母亲的话,连忙闭上嘴。   淳哥儿趴在床前看兄长,大眼睛里装满了担忧。虽然三哥没本事,但三哥很勇敢,淳哥儿很佩服自己的三哥,决定以后再也不跟着娘亲嘲笑三哥没出息了。想着想着,挤掉了一对儿泪疙瘩,被男娃偷偷抹掉。   到了晌午,柳氏让两个儿子带淳哥儿去用饭,她一个人在这边守着,端着补汤一点一点的喂儿子,喂了浅浅三勺,忽见儿子皱了皱眉头。柳氏大喜,慌乱地把汤碗交给丫鬟,回头轻声喊儿子:“霆生,霆生……”   景宜头疼欲裂,耳边的声音越清晰,她头疼地就越厉害。   直到一只清凉的手贴到她额头,像是风忽然停了,万籁俱寂。   短暂的平静后,风波又起,景宜记起了昏迷前的那一幕,她在湖边等明心,突然有人冲过来……   遍体生寒,景宜猛地睁开眼睛。   “霆生,你可算醒了!”儿子平安无事,柳氏喜出望外,激动地拿帕子拭泪。   景宜愕然地看着床边的柳氏,她自然认得柳氏,只是……   正意外柳氏为何会在身边,景宜忽的注意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上面挂着浅蓝色的纱帐。景宜自懂事后就一直用白色的帐子,这里……目光投向柳氏身后,看着各处贵气十足的陈设,景宜越来越震惊。   她到底在什么地方?   “霆生?”察觉儿子神色不对,柳氏回头看看,确定没有古怪,再疑惑地问儿子。   景宜眉头皱的更深了,忍不住坐了起来,刚要询问柳氏到底发生了什么,忽然觉得身上哪里好像不太对。景宜下意识低头,最先看到的是攥着被子的一双手,白皙如玉,与她肤色相仿,但这双手明显大了好几圈……   紧跟着,景宜的视线惊骇地落到了胸口。   她身上穿着白色的中衣,中衣领口松了,露出里面一片平坦的胸膛!   景宜难以置信地盯着那里,浑身僵硬。   儿子表现地太古怪,柳氏着急了,先派丫鬟去请安置在客房休息的李太医,再担忧地扶住儿子肩膀,“霆生,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听着柳氏口中的“霆生”,景宜脑海里冒出一个太过荒谬的念头,她无法接受,只是,看着那双陌生的手,景宜不受控制朝远处一人多高的西洋镜望去。急于知道答案,景宜不顾柳氏阻拦,抬腿下地,连鞋都没顾得上穿,几个箭步跨到了镜子前。   擦得干净明亮的镜子里,立即多了一道修长的身影,少年郎披散着头发,但那修长的眉,漂亮的桃花眼,还有苍白俊美的脸庞,分明便是那个有名的纨绔,萧霆!   景宜惊骇地后退两步,镜子里的人跟着后退。   “霆生你到底怎么了,别吓唬娘啊!”柳氏真的慌了,跑过来扶住儿子。   景宜看看旁边矮她许多的柳氏,对上柳氏惊慌的眼睛,她竟然慢慢平静了下来。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了,虽然匪夷所思,但她确实附在了萧霆身上,至于萧霆的魂魄去了哪里,亦或者她为何会占了萧霆的身体,她都一无所知。   景宜是个冷性子的人,这样的人遇事也最容易冷静下来。   既然变故已经发生了,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来龙去脉。   “我……没事。”一开口就是陌生的声音,似乎与她昨日熟悉的萧霆说话声有些不同,景宜顿了顿,才生涩地说完了三个字。   柳氏没觉得儿子声音有何不同,儿子终于说话了,她稍微松了口气,瞅瞅儿子那两只大脚丫子,心疼道:“快回去躺着,好不容易醒了,别又折腾病了。”说着扶着儿子往床边走。   虽然占据了萧霆的男儿身,但景宜习惯姑娘家的走路步伐了,步子迈地比较小。柳氏现在最关心儿子的身体,没注意到这点变化,只嫌儿子走得慢,不由催了两句。景宜心细如发,马上想到了她与萧霆步伐的区别,鬼使神差地跨大了些,走得很是别扭。   重新躺好,柳氏急切地帮儿子掩好被角,眉眼温柔。   景宜心虚地垂着眼帘,她不想占萧霆的便宜欺瞒关心他的家人,但在弄清楚真相之前,她得先保护自己,否则让柳氏知道她儿子的魂魄没了,柳氏又会如何处置鸠占鹊巢的她?   应该会禀报给皇上,皇上呢?   以那位父皇对她的厌恶,恐怕会下旨灭了她这个妖孽女儿吧?   景宜不敢冒险,虽然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但她不想冤死。   回想一番萧霆对柳氏的称呼,景宜平躺着,看看柳氏,她低声问道:“娘,我怎么病倒了?”   提起这茬,柳氏的火气登时冒了起来,瞪着儿子道:“你还好意思问,四公主落水就落水,你喊人帮忙救她便是,你一个旱鸭子跳下去添什么乱!从昨晚昏迷到现在,你知道我跟你祖母有多担心吗!”   景宜默然。   原来凶手迷晕她后将她丢到了湖里,是萧霆救了她,那么,她占了萧霆的身子,萧霆是否……念头一起,景宜苍白的脸庞突然泛起一丝浅红,她醒来最先注意到了身体的变化,如果萧霆魂魄真的在她那边,岂不是……   “知道丢人了?”柳氏还以为儿子因为救人不成反被救害臊了,没好气地数落道。   景宜只能继续保持沉默,心底却不知该期待萧霆那边落个什么结果。   ~   凤阳阁。   与萧家陶然居的热闹相比,四公主的甘露宫就冷清多了,延庆帝对这个女儿置之不理,太后、皇后亲自过来探望过,但四公主迟迟不醒,两位贵人分别留了小宫女在这边盯着,她们先回宫了,公主们也四散而去。   只有明心、明湖一直守在四公主床边,黯然落泪。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走开了,公主肯定不会失足掉到湖里。”明心跪在床前,自责不已。   明湖看眼门外,再看看昏迷中的公主,压低声音道:“若公主是失足落水,娘娘留给公主的玉佩怎会落在长椅之下?”她们的公主可不是丢三落四的人,再说就是丢金子银子,也不可能丢那枚玉佩。   明心诧异地抬起头,“你是说,有人故意要害公主?”   明湖面容沉重地点点头,对着床上可怜的姑娘道:“现在只能等公主醒了再问了。”   话音刚落,床榻上忽然传来一声娇娇的嘤咛……   两个宫女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自家公主何时发出过这种声音?   萧霆可没管那么多,他难受,他浑身不舒服,既然不舒服,当然要哼唧两声,只是才哼了一声,萧霆就打住了,狐疑地睁开眼睛。不对啊,怎么好像听到女人的声音了?   “公主,您醒了!”明心、明湖一起凑了过来,惊喜地看着自家公主。   萧霆却被这两张意料之外的面孔吓了一跳,回神后,瞪着眼睛骂道:“谁是你们……”   “公主”两字还没说出来,萧霆抬手就要捂嘴,抬到一半,又僵住了。   他直直地盯着面前的那只手,白白的,嫩嫩的,青葱一样纤细。   这是他的手?   萧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要翻过来再看看,旁边明湖担心公主病了,想要摸她额头,萧霆余光瞥到影子,想也不想就往里躲,并无意识做了个右手捂胸的动作。   捂住了,软软的。   萧霆瞪大了眼睛,盯着床角看了好一会儿,才一点一点地往下低头。   他只是跳水救人,难不成在水里泡了太久,胸口给泡烂了?   第004章   萧霆苦着脸挑开中衣衣襟,挑的时候脑袋往旁边歪,觉得挑的差不了,再看鬼似的往底下看,然后就看到了一只小“包子”,只一眼,萧霆便被烫了般松开手,紧紧闭着眼睛,却挥不散脑海里的那只包子。   像祭拜时用的白面包子,攒尖儿的地方还得点个红点。   不知哪来的火,一股一股地往脸上窜,萧霆抓起被子盖住脸,脑袋快要炸了。   他怎么变成了一个女人!   那两个宫女有一个是四公主身边的,难道他变成了四公主?   孤傲清冷的四公主,包子才那么小,她傲什么傲……   各种念头在脑袋里东冲西撞,若不是身边有人,萧霆真想大声骂爹!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床上的姑娘弯腰捂着脸,瞧着仿佛十分痛苦,明心、明湖急了,当即就想去禀报段姑姑,让段姑姑派人去请太医。   “都别动!”   萧霆猛地抬起头,丹凤眼明亮地近似张扬,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晕。   明心、明湖登时顿在了原地,看看自家公主,再互视一眼,眼底都藏不住惊诧。在甘露宫伺候这么多年了,四公主几乎没有常人的喜怒哀乐,永远都是一副淡漠的模样,今日是她们第一次在四公主脸上看到这样生动的表情,也是第一次听她大声下令。   “你们……先下去,我不叫你们谁也不许进来。”低着头,萧霆努力忽视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女人声音,手臂上汗毛一根根倒竖了起来,如果有的话。他肯定是有的,四公主有没有他还不知道……   两个宫女顺从地听从了主子的命令。   人走了,房间恢复了寂静,身边无人,萧霆勉强镇定了些,一把掀开被子,直奔梳妆台旁边的西洋镜。镜子里出现的果然是四公主那张……   近距离看着镜中的“四公主”,萧霆渐渐愣住了。里面的姑娘乌发顺滑地垂了下来,如上好的黑缎,衬得她肌肤美玉一样白皙莹润。她的脸没有绷着,呆呆的不再让人害怕,她的眉很细,像两片清秀柳叶,眉下丹凤眼纯净澄澈,眼尾上挑……   萧霆看向“她”眼珠,镜中的四公主也看向了他。   扑通扑通的,心跳加快,萧霆忽然不敢再看。   他垂下了眼帘,顿时又对上身上宽松的白色中衣,裤腿底下,一双秀气的小脚丫露出了小半个,十根脚指头圆润白净,一个比一个可爱。看到脚,这才发觉脚底的冷意,萧霆冷不丁打个寒颤,三两步跑到床上,一把将被子拉了起来。   撞鬼了,他真的变成了四公主!   还能变回去吗?万一一辈子都变不回去,他……   四公主一点都不受宠,皇上出行从不带四公主,也就是说,四公主几乎出不了宫,宫里这么狭窄的地方,即便四公主能自由行走,待在宫里又有什么乐趣?而且女人都得嫁人……   想到被一个男人娶回家的情形,萧霆又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必须想办法换回去!   “快去找太医!”重新丢开被子,萧霆朝门外大吼道。   外面明心明湖,以及太后、皇后留下的宫女都被这声惊慌急促的声音吓住了,明心飞快去找段姑姑,剩下三个一起跑到内室,就见四公主坐在床上,气鼓鼓恶狠狠地瞪着她们。   “公主?”明湖有点不敢靠近了,白着脸望着床上的人,这真的是她家公主吗?会不会公主落水后,中邪了?皇宫建了数百年,听说不少宫女都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湖里……   越想越瘆得慌,明湖双手都隐隐发抖。   但那毕竟是她的公主,壮着胆子,明湖慢慢前行两步,试探着问道:“公主,您认得我吗?”   萧霆只知道另一个宫女叫明心,但刚刚他听到两个宫女谈话了,闻言挑眉,凶巴巴地瞪着明湖道:“你是明湖,问这个……”   说到一半,对上明湖与另外两个宫女狐疑惧怕的眼神,萧霆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知道自己附到了四公主身上,这些宫女不知道,此时他与四公主的脾性相差太大,宫女们是不是以为四公主被鬼上身了?   虽然跟鬼上身差不多,但他不是鬼啊!   心思转了转,萧霆努力回忆四公主的言行举止,忽的沉下脸,平声问明湖:“我记得是萧家三公子救了我,他现在怎样了?”他得先装装四公主,免得宫里众人把他当恶鬼对付。这也是为了四公主好,本来就不受宠了,再传出沾了污秽东西的流言蜚语,哪天四公主回来了,日子更过不下去。   他一绷起脸,顿时像真正的景宜了,且言辞清晰有条理,明湖放松下来,如实回道:“三公子现在在将军府,上午太医传来消息,三公子还没醒来,不知现在如何了。”   萧霆听了,眉头皱了起来。   太医们过来还得等会儿,明湖请两个宫女先出去,她行到床前蹲下,神色凝重地问自家公主:“公主,昨日您被救起后,宫里都传您是自己落水的,这是真的吗?”   萧霆面上露出一丝茫然。   他哪知道四公主是如何落水的?不过此事确实有蹊跷,为何四公主从不离身的玉佩会掉在长椅之下?玉佩太靠里面,如果四公主是行走时无意掉的玉佩,玉佩不该在那样的位置,反倒像被人故意踢进去的。   不是失足落水,便是有人存心谋害。或许四公主被害的时候,自知无法逃脱,便故意留下玉佩当线索?但话又说回来,四公主那样与世无争的性子,谁闲的没事要冒险害一个公主?   想到水中四公主安睡般的脸庞,萧霆心底慢慢冒出一丝不忍。   “皇……父皇、太后他们如何说的?”萧霆沉声问。   明湖脸色一黯,公主病倒后,皇上面都没露,太后、皇后也只是关心公主的身体,不知是没有怀疑过公主落水的原因,还是怀疑了,却根本不想深究。   萧霆见她这样,不用问也知道了,这个四公主,根本就是个没人疼的,既然没人疼,便是说出有人要害她,又有谁会相信?与其说出来没有半点用,不如装傻,暂且解除凶手的警惕,免得对方再次出招杀人灭口。   萧霆读书、武艺不行,可他不傻,知道如何“自保”。   叮嘱明湖别再声张,萧霆仰面躺好,一边等太医,一边烦恼自己的处境。   大概两刻钟后,太医先到,正为萧霆号脉,皇后、太后与几位妃嫔公主也来了,太后是真心怜惜这个孙女,其他妃嫔则是给太后面子。   看到太后与荣妃,萧霆眼皮跳了跳。   那是他的血亲长辈,现在却相见不相识了,家里呢,母亲他们是不是也在替他着急?曾经嫌弃长辈们啰嗦,整天找借口往外跑,天不黑就不回家,此时分隔两地,萧霆才终于明白什么叫不惜福,假如老天爷愿意放他魂魄归位,他一定……   “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四公主脉相稳健,已经彻底无碍了。”   因为将军府的“萧霆”是李太医给治醒的,太医院就又派他来治四公主了。   太后面露笑容。   萧霆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什么庸医啊,四公主的魂魄都不知道哪去了,这太医竟然说四公主无碍了?医术这么烂,他还怎么指望太医帮他引魂回去?   “太好了,两个孩子总算都没事了,虚惊一场。”皇后欣慰地道。   萧霆耳朵微动,忍不住问道:“我……三公子也醒了?”   “才好的,景宜病好后可得好好谢谢霆生,多亏他眼睛尖,不然都没人知道你掉水里去了。”太后点点头,坐到床边,慈爱地摸了摸孙女额头,忽然又叹道:“你这孩子,平时看你是个稳重的,怎么那么不小心,掉水里去了?”   六十岁的太后,在宫里保养的好,脸上皱纹并不多,眼睛也不像其他老人那样浑浊,此时看似数落孙女笨手笨脚,眼底却蕴含着关心。这是皇宫,孙女再不受宠也是金枝玉叶,太后绝不会纵容有人在宫里迫害皇家子嗣。   萧霆看懂了太后的眼神,但他不能说,摇摇头,茫然地道:“我,我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坐在湖边赏景,之后的事都想不起来了。”别的不行,萧霆撒谎装傻的本事可谓是炉火纯青,专门练了对付家中长辈的。   太后没有怀疑,转向李太医。   李太医沉思道:“四公主在水中停留时间太长,是可能影响四公主的记忆。”   “那还能记起来吗?”太后凝眉问。   李太医低头,犹豫着回答:“这,臣不敢保证。”   太后就没有话说了,叮嘱孙女好好休养,坐了会儿便走了。她一走,随她来的妃嫔们也都呼啦啦跟着离去,甘露宫转眼间人走茶凉,恢复了从前的冷清。   萧霆最喜热闹,不过现在却是最需要一个人静静的时候。   占了他身体的,会是四公主吗?他得想办法出宫去确认。   如果真是四公主,四公主岂不是把他看光光了?   那股火又爬上脸庞,萧霆烦躁地转个身,先想到了一个男人最重视的部位。他见过大哥二哥的,两个兄长比他高、比他壮实还比他年长,他这个弟弟跟他们比肯定有点小差距,但总的来说,还是非常能拿得出手的吧?   至少比四公主的包子强。   情不自禁的,萧霆往胸口那儿瞄了眼。   一会儿想正经事,一会儿想些不正经的,躺着躺着,萧霆忽然内急。   他紧紧双腿,缓缓呼了口气,看来无论男女,憋不住的时候感觉都差不多啊。   不想忍也忍不住,萧霆悄悄坐了起来,床前摆着一双素色缎面的软底绣鞋,萧霆盯着看了会儿,还是不想穿,只套上白绫长袜,鬼鬼祟祟地去了后面的净房,路上所见陈设都非常朴实,照他那边差远了。   如果四公主真占了他的身体,那她真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心里暗暗不爽,萧霆已经站到了恭桶前,一边琢磨将来如何跟四公主算账,一边解开裤带,然后习惯地往下一掏……   啥也没掏到!   萧霆吓得心突突跳,刚要低头查看,忽的想起来了,这不是他的身体……   闭上眼睛,萧霆仰头张嘴,无声吼叫三声,才认命转身,慢慢坐到了恭桶上。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萧霆脸又冒火了,这四公主的动静也不小啊。   好不容易结束了,萧霆拎起裤子就往外走,走了没几步,感觉不太对。   他伸手摸裤子,果然有点潮……   萧霆呆若木鸡。   是他坐的时间太短了吗?   只是,现在再坐回去也于事无补了吧?   第005章   将军府。   萧霆可以轻松地装冷脸,景宜却学不来一个纨绔子弟的轻佻。   “三哥,你是不是还害怕呢?”   五岁的淳哥儿站在床前,见三哥一直肃着脸,男娃只能想到这一个解释。   二公子萧崭闷笑了一声。   大公子萧御站在一侧,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三弟。如果落水的是亲妹妹,他肯定会好好安抚一番,轮到纨绔弟弟,人都醒了,萧御就觉得不用再多说什么。都是男人,没那么娇气。   景宜在宫里有三个姐妹,但她与她们几乎没什么来往,最多只能算点头之交。如今看着萧霆的三个兄弟,想到偶尔从五公主或太后口中听到的闲话,景宜却不能冷淡待之。   萧家兄弟手足情深,她目前要假扮萧霆,就不能露出太大的破绽。   “三哥没事。”景宜不太熟练地朝淳哥儿笑了下,然后起身下床,朝柳氏与萧御、萧崭三人弯腰行礼,低头道:“娘,大哥二哥,以前我不懂事,整日与些狐朋狗友厮混,这次险些丧命,我才大彻大悟,以后定会用心读书,不再虚度光阴,不再让你们为我担心。”   萧御面露惊讶。   萧崭错愕地张开嘴。   淳哥儿仰头望着兄长,似懂非懂。   只有柳氏在意外过后,突然冲过去抱住了这个迷途知返的纨绔儿子,激动地眼里都含泪了,“好,好,霆生知道改过就好!你这孩子其实特别聪明,就是不往读书上用,这回可要说到做到,距离院试还有两个多月,你辛苦点,说不定能考上呢,正好你父亲回来,让他高兴高兴。”   在柳氏心里,自己的三儿子简直是聪明绝顶,只是先前没认真念书而已,被那些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们给带坏了。   景宜郑重地点点头。书她会读,至于院试,景宜没把握,幸好萧霆本来学问就不行,落榜应该在众人意料之中,更何况,可能在院试之前,她已经回到自己的身体了。   既然要洗心革面,景宜现在这副正经模样,也就容易让萧家众人接受了。   儿子平安无事,柳氏去忙家务了,萧御、萧崭也先后离去,只有淳哥儿闲人一个,赖在三哥这边舍不得走,并且一会儿就冒出一个孩子气的问题,“三哥,你怎么不爱笑了?”   景宜思绪敏捷,转瞬就找到了借口,“我学大哥。”   萧御似乎也是不苟言笑。   淳哥儿想想大哥,接受了这个解释。   景宜欺负他人小不懂事,穿好鞋,不着痕迹地在屋里练习走路。   “三哥,你腿怎么了?”淳哥儿跟在兄长旁边,觉得兄长走路的样子有点奇怪,却又说不出来。   景宜继续道:“三哥在水里泡久了,腿不舒服,得多走几步。”   淳哥儿恍然大悟。   萧霆只比景宜大两岁,个头却高了快一头,因为腿长不一样,所以景宜才会不习惯,但在屋里走了几圈,景宜很快就习惯了这具身体,路过穿衣镜时侧目,可惜停留的时间太短,看不到自己现在走路到底什么样。   她皱眉顿足,身后淳哥儿差点撞上她。   景宜心中一动,低头对淳哥儿道:“淳哥儿站在这儿,看看三哥走路还怪不怪。”   淳哥儿乖乖地点点脑袋。   景宜旁若无人地又走了一圈。方才见李太医之前,景宜想梳头,柳氏心疼儿子,亲手帮她梳了一个男人发髻。此时景宜头戴玉簪,身穿白色中衣,神色淡漠地走过来,就像……   淳哥儿呆呆地看着兄长,忽然想到了长兄的骏马。以前三哥像他养的那只小狼狗二郎,走路轻快,走着走着可能就跑起来,眼前的三哥,走路更像长兄的那匹骏马,特别稳。   “怪吗?”景宜停在男娃面前,低头问。   淳哥儿摇头,羡慕地望着她,“三哥真好看。”好像比长兄还俊了。   景宜如释重负,唯恐自己走路露出女子之态。   “啊,我去嘘嘘!”淳哥儿突然想嘘嘘了,扭头就往后面的净房跑。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景宜竟然也……   自从发现她占了萧霆的身体后,景宜一直在刻意回避某些问题,然而现在,她似乎必须要面对了。但景宜没见过男人衣袍之下是什么样,更不知道男人该如何小解。   净房里传来轻微的水声,景宜犹豫片刻,还是慢慢走了过去。   淳哥儿只是个孩子,应该不会介意。   净房门前挂着帘子,景宜站在那儿,还是做不出偷窥之事,呼口气,她低声询问:“淳哥儿,三哥进来行吗?”   淳哥儿以为兄长也要小解,嘿嘿笑了:“你来啊。”一边说着,一边还体贴地往旁边挪挪,给三哥让地方。景宜挑开帘子,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而且还恰好看到了淳哥儿的动作。   即便那只是个五岁的孩子,景宜还是别开了眼,迅速退回帘外,“没事了。”   淳哥儿不懂兄长怎么走了,但也没往心里去,舒舒服服地解决完了,小家伙有模有样地甩了甩,再认认真真地穿好裤子。走出净房,见兄长站在窗边,淳哥儿纳闷道:“三哥你不去吗?”   景宜回头看看他,重新朝这边走来。   淳哥儿先去洗手了。   景宜进了净房,恭桶虽然被淳哥儿用了,但看起来依然很干净,也没有什么味道。景宜扭头看窗,双手缓缓地解腰带,解开了,她闭上眼睛,过了可能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学淳哥儿那样,伸手扶住。   结束时,景宜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系好腰带,景宜出去了。   淳哥儿已经让人换了一盆水,他坐在床上看三哥,本以为三哥很快就会过来,却见自己的三哥微微弯着腰站在洗漱架前,慢悠悠地一直在洗手,搓得他都觉得自己刚刚没洗干净了。   “阿顺。”洗完一次,景宜抬头,喊萧霆身边的小厮。   阿顺立即走了进来。   “再去换一盆。”景宜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阿顺痛快地哎了声,只是当他走到洗漱架前,发现铜盆里的水干干净净好像没用过一样,人就愣了一瞬。正惊讶着,景宜扫眼架子上面搭着的巾子,接着道:“床褥被子、里衣外袍、擦脸巾子、茶具碗筷,你全部换成新的,旧的暂且收起来。”   景宜爱洁,哪怕她现在就是萧霆,她也不想用萧霆用过的贴身物件。   阿顺已经懵了,不过主子经常冒出些奇怪念头,呆愣半晌后,阿顺领命而去。   淳哥儿听得一脸迷糊,跳下床跑过来,“三哥不喜欢现在用的?”   景宜手还湿着,看看这个喜欢问问题的新弟弟,默认。   淳哥儿想不通,但他现在最在意的也不是这些,围着兄长走两圈,忽然仰起头,讨好地商量道:“三哥,昨晚你生病了,娘嫌二郎跑来跑去的捣乱,把二郎关笼子里了,现在咱们把它放出来吧?”   二郎?   景宜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既然关在笼子里,多半是萧霆养的猫狗之类的,便随淳哥儿处置。淳哥儿高兴地不得了,扭头就往外面跑,亲自去接二郎出来。景宜继续在洗漱架前站着,一共让阿顺换了两次水。   正擦手,外面传来两声“汪汪”,景宜扭头,就见一只黑毛狗从门帘底下钻了进来,跑得特别快,但是看到她,小黑狗突然停住了,还后退几步,一双乌黑水亮的大眼睛茫然地盯着她。   那眼神……   景宜慢慢停下手中动作,无声与这只名叫二郎的狗对视。   二郎是只小狼狗,才三个月大,后背、尾巴特别黑,油亮油亮的,肚子跟四腿则是较淡的棕黄色,狗脑袋也是黑毛为主,但脖子与两只耳朵边上是黄毛。此时二郎两只耳朵立得直直,有些警惕地盯着景宜,不肯靠近。   淳哥儿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二郎看看他,往旁边跑了几步,一副不喜欢给淳哥儿逗的模样。淳哥儿却一点都不在乎,他喜欢三哥这只狗,知道二郎最听三哥的话,淳哥儿跑到景宜跟前,撒娇道:“三哥,你让二郎给我摸摸。”   男娃天真,景宜不忍拒绝,看看二郎,试着叫它过来。   结果二郎非但没听话,还仰着脖子朝她汪汪叫了几声。   淳哥儿不明所以,景宜却根据二郎的表现,隐约猜到了原因,二郎大概用它的方式,看出主人被别人占了身体。   景宜……挺佩服这条小狼狗的,可惜她也不知道怎么把萧霆的魂魄换回来。   “二郎怎么不听话了?”淳哥儿奇怪地问。   “我也不知。”景宜淡然道,言罢朝二郎走去。   二郎绕着屋子躲,不给她碰,但也不跑出去。   景宜对猫猫狗狗没兴趣,确定二郎真的认出她了,景宜也不强迫这条好狗,带着淳哥儿熟悉起萧霆的陶然居来。一大一小走在前面,二郎竖着耳朵颠颠地在后头跟着,每当景宜碰萧霆的东西时,二郎就汪汪叫。   叫也没用,景宜该碰还是碰,伸手捡起萧霆书桌上摆着的《孟子》。   翻开书页,看了两行,景宜后知后觉地察觉了不对。   这哪是什么《孟子》,分明是本游侠传,被萧霆换了《孟子》的皮而已!   第006章   萧霆换了一条中裤,换的时候,眼睛紧紧闭着,自认君子。   换完萧霆就在被窝里躺着,本来是在琢磨如何出宫,躺着躺着却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都暗了。   “公主,晚饭在床上用吗?”明心端着铜盆走过来,轻声问。   萧霆打个哈欠,嗯了声,这屋里虽然烧着地龙,可就是没他屋里暖和,萧霆懒得动。接过明心递来的温热巾子,萧霆仰头往脸上一扔,胡乱擦几下就算洗好了,刚拿开巾子,却见明心呆呆地看着他。   萧霆心底一突,忘了装四公主了,真正的四公主,举止哪会这么粗俗?   眼帘一垂,萧霆马上想到一个借口,叹气道:“以前活得太累,这次大难不死,我想活得率性些,你们放心,我只私底下这样,到了外面会注意的。”   明心听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公主过得苦,平时不说她们还以为公主不在意自己的处境,没想到也是在意的。忍住酸涩,明心笑着附和道:“公主说的是,甘露宫是您的地盘,公主怎么舒坦怎么来才对。”   萧霆唇角微微上扬。   待到用饭的时候,萧霆再次领教了甘露宫的冷清,自家人用饭时,如果父亲在家,那就是六口人一起用,光是母亲与淳哥儿就能说一大堆话,哪像现在,一个同桌而食的人都没有,太败胃口。   还有,四公主吃的是什么玩意?   看着桌上的两菜一汤,两个菜还都是素的,萧霆胃口更差了。   “去跟厨房说,明天开始,每顿都换成荤菜。”萧霆不悦地吩咐明心、明湖道。他知道四公主不受宠,不冒然要求加菜,但堂堂公主,想吃点荤菜总行吧?天天吃素,难怪四公主包子那么小。   两个宫女互视一眼,点头应下。公主以前爱吃素菜,现在改改口味儿,她们反而乐见其成。五公主比四公主小一岁,胸口都见鼓起来了,自家公主那里……在同岁数的姑娘里面确实偏平了点。   饭后萧霆想到一事,对明湖道:“去叫五公主过来。”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明湖有些为难,低声问道:“公主找五公主有事吗?”外面天都黑了,越黑越冷,就算五公主还没睡下,没事也不愿意出门折腾啊,更何况自家公主跟哪个姐妹都不亲,不亲就不用讲情面了,五公主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拒绝。   “你让她过来便是。”萧霆靠着床头,十分霸道,那是他亲表妹,客气什么。   明湖没辙,只得去了对面五公主的迎春宫,见到五公主,明湖垂眸敛目,说得非常好听:“五公主,我们公主有要事想与您商量,只是她体弱还不能下地行走,故不得不劳烦您过去一趟。”   五公主在暖榻上坐着,准备再坐一会儿就睡了,闻言皱皱眉,奇道:“四姐姐说了是何事吗?”   明湖摇头。   五公主犹豫了片刻。四公主平时冷冰冰的,一个月跟她说的话几乎屈指可数,从感情上讲,五公主不想乖乖听话,随叫随到,可是又担心四公主真的有要紧事说,五公主便吩咐宫女碧兰准备斗篷。   两宫离得非常近,穿过花园就到了,五公主进屋脱了斗篷,示意丫鬟们都在外面等着,她挑帘跨进内室。在五公主的预想中,四公主此时肯定是正襟危坐,哪想她一进来,就见那位据说有要事要跟她商量的四姐姐慵懒地躺在暖呼呼的被窝里,别提多惬意了!   五公主胸口登时窜起一把火。   “你找我?”停在屏风前,五公主冷着脸问。   萧霆抬眼看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表妹有点陌生。从小到大,他没少捉弄表妹,表妹常常朝他耍气,但耍气也让人觉得亲近,而此时的表妹,眼神太冷,好像他只是一个得罪她的外人。   好歹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四公主在公主里面竟然这么没人缘?   萧霆咳了咳,坐正了,一本正经地问道:“五妹,三公子落水受伤,你打算何时去探望他?”   五公主非常不习惯那声“五妹”,不过提到亲表哥,再看看床上满眼期待的四姐姐,五公主突然提防起来,狐疑反问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下午舅母派人送信儿过来,说三表哥已经全好了,叫她们不用担心,但五公主想借探望的由头出宫玩,而且都求得父皇同意了。   萧霆没看出她的提防,笑道:“三公子救了我,我想当面去道谢。”   拜谢恩人,多好的理由。   五公主却发出一声冷笑,用一种刚认识的眼神看着床上的四姐姐。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还以为四姐姐真的清心寡欲,没想到其实是个心机深的,说什么去道谢,分明是看上玉树临风的三表哥了,想借这次意外接近三表哥!   “小事一桩,四姐姐安心养伤吧,咱们出宫都得经过父皇同意,太麻烦,等哪天三表哥进宫了,四姐姐再去道谢也不迟。”五公主一口回绝,紧跟着又道:“不早了,四姐姐早点睡。”   说完转身就走。   “回来!”萧霆气得喊道。   五公主走得更快了。   萧霆一跃而起,只是等他冲到堂屋,五公主也站到了院子里。冷风迎面吹来,只穿一身单衣的萧霆冻得直哆嗦,被明心、明湖苦口婆心劝了回去。萧霆反思不得其解,恼火地问明湖二人,“我只想去将军府道谢,她为什么不肯帮忙?”   明湖见主子真的不懂,她沉默片刻,才谨慎地措词道:“公主,五公主与三公子青梅竹马,三公子为了救您险些出事,五公主本来就不高兴了,您再去见三公子,五公主可能误会了。”   萧霆瞪圆了眼睛。   什么叫与表妹青梅竹马?他确实与表妹一块儿长大,但他只把表妹当妹妹,表妹对他也没有别的心思,还曾当着他的面夸别的男人好看……可是,表妹不想帮忙也是真的。   萧霆懒得去猜表妹的小心思,他只发愁还得另想办法。   去求太后?   不行,万一太后也误会四公主喜欢自己,那样对四公主不好。   萧霆烦乱地翻个身,当女人就是麻烦,做什么都有一堆顾虑。   但那些顾虑并没有影响萧霆休息,第二天被明湖叫醒时,萧霆看看外面,还不乐意起来呢,轰走明湖,他抱着被子继续睡懒觉。公主脾气大了,两个宫女无可奈何,只得知会厨房帮公主温着饭菜。   萧霆彻底睡醒,都日上三竿了。   洗漱过后,明心去传饭,明湖服侍公主穿衣。萧霆最初闭着眼睛,感觉快穿完了,他才看向对面的镜子,里面“四公主”一身素色宫装,脸还是那张脸,却再也没有寒山雪莲般的清冷。   说不出为什么,萧霆竟然有点怀念冷脸的四公主。   不过当他看到饭桌上只摆着一碗粥、两个不知什么馅儿的还没弟弟拳头大的小包子时,萧霆眉头狠狠跳了跳,沉着脸吩咐明湖:“再去端两屉包子来,粥也再来一大碗。”   碗小屉也小,一屉里就俩包子,怎么够他吃。   明湖、明心震惊地看着自家公主,为何落次水,公主胃口也大了?   “快去。”萧霆没有废话,落座先吃了起来,一个包子两三口就没影了,幸好是肉馅儿的,不然还得发火。   明湖见公主吃的这么快,果然是饿急了的,连忙去传饭。   于是这顿早饭,萧霆一共用了六个肉馅儿包子,喝了一大一小两碗粥。   吃的时候痛快,吃完起身时,萧霆……肚子胀得慌,差点没能起来。   两个宫女看在眼里,忍住笑,体贴地过来扶,明心胆大些,轻声劝道:“公主以后再饿,宁可中间多吃几样糕点,也不能像刚刚那样暴饮暴食了,吃多了伤身,还容易发胖。”   男人的胃口女人的身,萧霆自作自受,有苦难言,决定明早只喝一大碗粥,加四个包子。   趁着外面日头暖和,萧霆去院子里慢慢溜达消食了,因为吃得太撑必须慢走,竟让他误打误撞学会了小步走路,暂且没因步伐露出什么大破绽。逛了两圈,萧霆累了,正要回屋,太后身边的宫女如意又来了。   “四公主,三公子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请您过去呢。”   萧霆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望着她重复了一遍:“三公子进宫了?”   如意浅笑道:“是啊,说是怕太后与荣妃娘娘担心,也想看看您恢复得如何了。”嘴上与公主说话,脑海里却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陪在太后那边的三公子。真是应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如今三公子改邪归正,沉稳内敛,又生的最俊,风采简直都把萧家大公子比了下去。   萧霆垂眸看地。   果然是四公主占了他的身体吧,所以人一醒便进宫来找他。不过这位四公主还算聪明,知道利用他与太后的关系进宫,他还以为经此大变,四公主会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门。   “走吧。”压下心中急切,萧霆率先往甘露宫外走去。   如意照旧与明心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如意抬头,疑惑地看向前面的公主。   今天,四公主走路,是不是忒慢了点?   她悄悄扯了扯明心袖子,用眼神询问。   明心涨红了脸,替自家公主臊的,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如意真相。一顿早饭吃了六个包子,这样的公主,别说大周,往前各朝各代加起来,她们的四公主恐怕都是独一份吧?   第007章   景宜带淳哥儿一起进的宫。   趁太后在那儿哄淳哥儿,五公主凑了过来,脸对着太后,看似注意力在那边,嘴上却小声地同表哥嘀咕道:“三表哥,她冷冰冰的谁都不爱搭理,你为何要见她?又是跳水救人,又是进宫找她,你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景宜自然明白,五公主口中冷冰冰的人,说的就是她。   这是景宜第一次当面听五公主评价她,但她不止一次听过三、五公主窃窃私语,对她品头论足。   “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旁人闲言碎语与我何干。”景宜淡漠道。   五公主哼了哼,“少在我面前装正经,狗改不了吃……那个,皇祖母信你会改邪归正,我可不信。不过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我那位四姐姐心机颇深,指不定是故意落水跟你套近乎,三表哥千万别被她骗了。”   五公主一点都不喜欢四公主,觉得四公主配不上自己的表哥。   景宜眼帘微动,低声道:“表妹何出此言?”难道占了她身体的那人做了什么?   萧霆本身的音色非常好听,只是萧霆这人不正经,说话轻佻,又喜欢捉弄弟弟表妹,因此五公主对他的声音从未有过欣赏之意,但此时离得这么近,听着少年郎低沉内敛的询问,五公主突然有种……心弦被扣动的感觉,如听天籁。   五公主诧异地看向自己的表哥。   察觉她的动作,景宜微微偏首,一双黑眸探究地盯着她。   五公主被那寒潭般的眼眸看得莫名心慌,脑海里不由冒出一个念头,莫非三表哥真的变了性子?   “昨晚她叫我过去,想让我带她一起出宫,脸皮可厚了,摆明对你居心不良。”毕竟是亲表哥,短暂的紧张后,五公主迅速恢复了正常,很是不屑地道。公主也好,普通闺秀也好,哪有自己上赶着登门道谢的?一般都是家里长辈出面应对。   景宜未予置评,但更加确定是萧霆的魂魄附在了自己身上。   五公主见少年闷葫芦似的闭着嘴,正要问问表哥到底是怎么想的,外面忽然传来宫女的通传:“太后娘娘,四公主到了。”   五公主立即转向门口。   太后笑着叫孙女进来。   景宜却垂下眼帘。路上她设想了各种见面后的情形,但真到了这一刻,镇定如她,也无法从容地以另一个身体,看真正的自己。不过犹豫只是片刻,待宫女挑起门帘,景宜的目光也投了过去,平静如水。   既然已成定局,就不该逃避。   萧霆一进屋,最先看到的就是斜对面的少年郎,只是对上那双清冷的桃花眼,萧霆瞬间愣在了那里,茫然又困惑。萧霆容貌继承了父母的优点,不但是萧家儿郎里最俊秀的,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比他好看的。仪表堂堂,遇到夸赞一般人都会自谦,萧霆却非常认可众人送他的“京城第一俊公子”的封号,虽不至于刻意打扮,但每天更衣照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萧霆亦会暗暗自恋一番。   然而此刻,萧霆忽然有点不敢认那具身体了,明明只是眼神气度变了,却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与他心中的惊涛骇浪比,景宜看着门口呆愣的“四公主”,眼底只掠过一抹意外。   原来别人眼中的她,长得是这副模样。   景宜不爱照镜子,每日只有洗漱结束才会坐在梳妆台前,交给丫鬟打扮,胭脂水粉、珠钗首饰这等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景宜样样都不上心,以至于看到她真正的身体,除了最初的一点异样,短短功夫,景宜便能淡然处之了。   她太平静,眼里对“四公主”的身体没有任何留恋,这份潇洒洒脱,深深地刺痛了萧霆的眼睛!废话,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突然变成将军府无拘无束的富贵公子,有爹疼有娘爱,上面有兄长护着底下有傻弟弟随便欺负,有小狼狗逗弄,还有大鱼大肉伺候着,尝过那样舒坦的生活,她当然再也看不上“四公主”的身份!   可那都是他的!   眼睛紧紧瞪着景宜,萧霆脸都气红了!   景宜转开了脸。萧霆好心救她,却莫名其妙去了她身上,当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生气是人之常情,景宜能理解,但她无能为力。   太后瞅瞅这两个孩子的表现,心口忽的一突。正常情况下,四孙女该感激侄孙才是,怎么见了面却气成了这样?该不会那晚是侄孙欺负人,失手害四孙女落水的吧?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纨绔侄孙冒着性命危险救人的英勇举动,才能解释侄孙前后的巨大变化。侄孙顽劣,小错犯了一堆也没见他悔改,这回差点闹出人命,他当然害怕!   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太后瞪着侄孙,额头隐隐作痛。娘家侄孙害了她亲孙女,罚侄孙她心疼,不罚,却又寒了孙女的心!四孙女从小没了娘,父皇也不疼爱她,可怜巴巴的……   “柔嘉你先带淳哥儿去院子里玩。”太后摸摸淳哥儿脑袋,吩咐五公主道。   五公主也看出三表哥与四姐姐之间另有隐情了,朝太后撒娇嘟嘴,不想走。   太后递给她一个不容拒绝的眼神。   五公主拧不过,只得牵着淳哥儿出去了。   萧霆仍然瞪着景宜,景宜听出太后有话要说,率先转向太后。   太后把所有伺候的宫女都打发出去,然后没理会侄孙,先朝孙女招手,“景宜到祖母跟前来。”   萧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景宜低声咳了咳,用眼神示意他过去。   萧霆终于从愤怒中回了神,一扭头对上满面慈爱的太后,最疼他的姑祖母,萧霆不禁有点委屈。平时冷冰冰的姑娘突然露出可怜样,更加说明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太后本就有愧,这会儿越发怜惜了。人一到跟前,太后就把孙女搂到怀里,叹气道:“难为霆生那么欺负你,你都不肯把他供出来。”   什么落水忘事,孙女那是明知他们这些长辈不会重罚侄孙,明知没人护着她,宁可自己忍着的。   闻听此言,景宜面露错愕。   萧霆则震惊地从太后怀里挣了出来,太后什么意思啊,他为了救四公主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怎么最后还要承受不白之冤?   太后见孙女瞪眼睛,她苦笑着摇摇头,孩子们的小心思,哪能瞒得过她?   “景宜心善,但祖母不能让你白白受委屈。”安抚地拍拍孙女小手,太后怒目看向侄孙,恨声道:“霆生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害景宜落水的?”   景宜一头雾水,正要开口,萧霆突然涨红脸道:“我……他没推我,祖母你想岔了!”   “景宜不用维护他,祖母心里有数。”太后自认明察秋毫,继续冷着脸呵斥侄孙,“还不快过来向景宜赔罪?这次是景宜心善没跟你计较,不然被你父亲知道,回来肯定先打你一顿板子。”   景宜为难地看向萧霆。   她若默认太后的话,便是承认萧霆犯错,未经萧霆允许,景宜不能擅自决定。   萧霆盯着景宜,咬牙切齿,咬得唇下都留下齿印儿了,才认了命似的对太后道:“祖母,三公子,三公子不是故意推我下水的,何况他为了救我差点出事,功过相抵,您就别追究了?”   太后等的就是这话,惊讶地看着孙女:“景宜真的原谅霆生了?”   萧霆袖子里悄悄攥着拳头,努力心平气和地点点头,然后道:“只是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三公子说,还请祖母成全。”   太后愿意给两个孩子真正和解的机会,颔首道:“那你们去院子里说吧。”   都是亲戚,站在一块儿说说话,不必避讳。   得了许可,萧霆偷偷瞪景宜一眼,先出去了。   景宜往外走时,又被太后耳提面命了一番,景宜面无表情听着,心里只觉得荒谬。先是被那无冤无仇的人迫害,跟着又与萧霆换了身体,如今太后竟然又误会她落水是萧霆所害……   到了院中,没等两人挑好地方说话,五公主领着淳哥儿先跑了过来。   “离我们远点。”萧霆憋了一肚子火,只想快点跟景宜说个清楚,有人来碍眼,便是亲弟弟,萧霆也不待见。   他阴沉着脸,怪可怕的,五公主瑟缩了下,却不肯认怂,仰着脖子顶嘴道:“我来找我三表哥,跟你有什么关系?”   萧霆气结!   景宜及时道:“我与四公主有话说,表妹领淳哥儿去屋里陪姑祖母。”   她替自己找回了场子,萧霆顺气了些,看向五公主时,不免露出一分得意。   五公主却气得差点跺脚,狠狠瞪了偏帮外人的表哥一眼,绷着小脸走了,没管淳哥儿。淳哥儿瞅瞅三哥,听话地选择去屋里,萧霆以前嫌弟弟烦人,这会儿突然特别舍不得,一直看着弟弟,直到男娃跨进堂屋门槛。   心里空落落的,一回头,却见景宜没事人一样淡漠地望着走廊。   萧霆胸口堵得慌,恨恨道:“你随我来!”   说完朝走廊而去。   景宜见他脚步生风,忍了忍,还是低声提醒道:“你这样走,容易惹人怀疑。”   声音传到耳中,萧霆猛地顿住。   就在景宜以为他会发火时,萧霆冷笑着转了过来,盯着她道:“你走前面。”   景宜不解。   萧霆径自绕到了她后面。   景宜只得继续往前走。   萧霆是想挑她步伐的毛病,他不习惯女人的步伐,她肯定也学不来男人,然而走了一段,萧霆震惊地发现,景宜不但步伐沉稳从容,就连背影,都青竹般挺拔俊秀,说不出来的好看……   挑不出毛病,萧霆唯能安慰自己,景宜背影出众,归根结底,还是他生得好!   第008章   走廊两边开阔,正月的小凉风时不时吹来,萧霆来慈安宫前一口拒绝了宫女们拿过来的斗篷,此时站在暖阳照不到的走廊中,他再次体会到了男人、女人的差别,换成以前,这点小冷于他而言根本不叫事!   “三公子救命之恩,景宜永世难忘,将来三公子若有所求,景宜必当效劳。”   停下脚步,景宜回头,正色对身后的萧霆道,黑眸直视那双曾经属于她的眼睛。脸庞是定的,眼神却能流露出一个人的所思所想,景宜便是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了萧霆的魂。   她从容不迫坦坦荡荡,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势,成功让她与那具男人身体融成了一体,仿佛她天生就该是这副模样。太后等人被她迷惑,全都接受了“萧霆”改邪归正的说辞,便是萧霆自己,看着这样的景宜,也荒谬地觉得,她真的很适合当男人。   可那是他的身体,或许景宜适合当男人,他却不愿一辈子做女人。   “你把身体还我,你欠我的救命之恩便一笔勾销。”偏头看向她身后,萧霆同样认真地道。自从除夕扯了景宜的头发,萧霆便不太敢直视景宜眼睛了,那种寒霜似的冷,看得他心虚。   景宜心中一动:“你知道换回来的办法?”   萧霆听了心塞,抿紧嘴唇横了她一眼:“你害我变成这样,这话该我问你。”   景宜苦笑,“确实是我连累的三公子,不过如何恢复原状,我真的毫无头绪。”   萧霆刚刚只是气话,并没有逼她想出计策的意思,他都办不到的事,景宜一个拘于宫廷的失宠公主能有什么办法。   景宜却对萧霆抱有一丝希望,低声问道:“三公子,那晚我陷入昏迷,对后面的事一无所知,有没有可能是你救我的时候做了什么,亦或在水中遇见了什么,然后阴差阳错……”   提及水中情形,萧霆心跳突然快了起来。那是他第一次亲一个姑娘,虽然他只是想救人,但他还是注意到了景宜嘴唇的柔软。   萧霆转身,眉间凝结犹豫。可能就是嘴唇相贴,两人才以唇为媒换了魂魄,但他说出实话,景宜会不会怪他轻薄?萧霆怕景宜冷冰冰发怒瞪人的样子,但万一亲嘴儿真能解决问题……   “你在水里时间太长,我昏迷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给你渡气。”背对景宜,萧霆努力冷静地道。没什么不敢说的,那时他完全可以不管她自己挣出水面换气,但他看她可怜,发了一次善心,景宜但凡讲点道理,都没脸骂他。   “多谢。”景宜沉默片刻,诚心道。危急时刻,她相信萧霆没有存心占她便宜的意思,更何况经过昨晚,她与萧霆之间是最不需要讲究什么男女之防的了。   萧霆没料到她这么好说话,又明理又懂事,根本不像个女子,亏他还准备了一堆话防着她。   “我都告诉你了,你,你有何见解?”萧霆偏首问。   景宜没办法,她只能试试,想了想,景宜对着萧霆身上的裙摆道:“如果三公子同意,稍后咱们再去一次落水的位置,你先跳水,我再去救你,反过来也可,事先安排好宫人救急。”   她不想欠别人的。   她声音太冷,萧霆听得心底发寒,难以置信地转过来,“你就不怕万一?”万一宫人救得不够及时,他们死了怎么办?   景宜淡然道:“总要试试。”   萧霆盯着她看了会儿,沉声拒绝:“我不同意。”   太危险了,水里危险,这个四公主也危险。看她短短时间就掌控了他的身体,明摆着对他的身份非常满意,真到了水里,四公主此时是男儿身,力气大,一旦她存心杀他,萧霆肯定抵挡不过,届时他死了,四公主就能高枕无忧地顶替他活在世上。   骨子里,萧霆不愿把四公主想的那么狠,但两人没什么交情,防人之心不可无。等将来他能彻底信任四公主了,或是想到让四公主不敢起害他之心的办法,再尝试也不迟。   景宜与他对视几息,这才低声问道:“那三公子意欲如何?”   “先这样吧,等我再想想办法。”萧霆侧对她道,不想让她看出他的提防。   景宜现在是欠债的那个,萧霆不逼她还了,她确实也还不起,只好听他的。换身体的事情暂且搁置一旁,景宜看看左右,朝萧霆跨近一步,然而没等她开口,面前比她矮近一头的“姑娘”突然受惊般旁移了三步。   “你凑这么近做什么?”站稳了,萧霆皱眉瞪着她。   景宜不懂他到底在怕什么,她又不是真男人,他也不是真公主。   “我想提醒你提防一个人。”景宜郑重道。   “提防谁?”萧霆眼里露出疑惑。   他不希望自己靠得太近,景宜只能用更低的声音道:“那晚推我落水的人,是御前侍卫右统领,魏铎。”   萧霆心头剧震,主动靠近景宜,“你怎么得罪他了?”魏铎掌管内廷晚上的守备,若四公主做了让魏铎必须杀她的事,岂不是意味着,以后魏铎可能会继续害他这个假公主?关系到自己的小命,萧霆当然要问清楚。   景宜摇摇头,歉疚地看着萧霆道:“我真的想不起来。”   先是欠萧霆的救命之恩,如今又连累萧霆替她承受性命危险,景宜真的愧疚。   对上她眼中的自责,萧霆却莫名有点,心疼。   四公主是宫里最不起眼的那个,从不与其他公主争宠,也从不在意衣着打扮,这样无欲无求的一个人,萧霆相信她没有主动招惹魏铎的理由,唯一的可能,是四公主无意得罪了魏铎或其他人,魏铎自己要杀四公主也好,替其他人办事也罢,都是仗着四公主可怜没有倚仗罢了。   连龙子龙孙都要杀,简直欺人太甚!   萧霆虽然不学无术,但他从不仗势欺人,也最看不惯有人作恶行凶,再怎么说,四公主都是太后的亲孙女,四公主真死了,太后肯定也会伤心。这么一算,魏铎就是在谋害他这边的人!   “咱们去禀报太后。”萧霆义正言辞地道。   景宜平静否决:“其一,魏铎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没有其他证据,我口说无凭。其二,你我刚刚在太后面前,承认落水只是意外了。”   萧霆顿时蔫了下来,“那就由他在宫里横行霸道?”   景宜眺望远处碧空,只低声提醒他:“以后切忌一人在宫里行走。”   她在担心他!   萧霆心情复杂地看过去。   景宜在看天边一片正朝东方飘去的浮云,脸庞白皙清隽,眉眼如画,这些都是萧霆熟悉的,只有她眼里的冷寂与漠然,是独属于四公主景宜的。这一刻,萧霆彻底相信景宜先前提议落水,是真的想把身体还给他,否则她想他死,完全可以隐瞒魏铎一事,借魏铎除了他。   但他还是不能答应。   他堂堂七尺男儿,怎能放任一个淡如闲云的无辜公主陷入危险?   至少也要等他揪出魏铎,帮她解了祸患才行,如此他才不算白白救了她。   “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萧霆走到她对面,朝景宜露出一个无比自信的笑,“我也会帮你查出真相,还你公道。”   景宜愕然,既为萧霆的话,也为他脸上春风般的笑容。   看着萧霆的笑脸,景宜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记事后的所有回忆。母妃死了,父皇开始不喜欢她,一句话都不与她说,她过得很不开心,不开心就没有笑的理由。等她懂事,得知母妃与展将军两情相悦,得知母妃是被父皇用手段抢进宫的,得知母妃是被迫生下她的,所以才毫不留恋地丢下她追随展将军,震惊、痛苦、平静下来后,景宜便觉得,身边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没有什么能让她在意,也没有什么值得她高兴或失望。   所以此时“她”脸上的笑容,是属于萧霆的。   恍惚过后,景宜深深看进萧霆的眼睛:“我只愿三公子平安,将来再回将军府与家人团聚。”如果萧霆因为她出事,她将一生负罪而活。   萧霆没听出景宜话里的愧疚,才听完前半句,他就不敢看她了,耳根隐隐发热。这个四公主,这么关心他做什么?一句比一句更直白,莫非跟话本里喜欢救命恩人的美人们一样,四公主也喜欢上他了?   不知为何,想到四公主可能倾慕于他,萧霆心底竟冒出一丝欢喜。   其实四公主,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姑娘。   “行了,我知道了,你少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像男人,小心被人看出来。”说到一半,意识到这是扳回一局的好机会,萧霆眼睛一亮,立即兴奋地奚落景宜道。乌鸦落在猪身上,看她还敢不敢嘲笑他走路不像女人。   一番好意他不领情,景宜无可奈何,最后保证道:“也请三公子放心,在找到换回来的办法之前,我会竭力替你孝敬家中长辈,决不让老太君他们担心。”   萧霆听了,这回不光耳朵,白皙脸庞脸也悄悄红了起来。   替他孝敬祖母爹娘,四公主这是打算,爱屋及乌了?   第009章   景宜“贤惠”,萧霆却不想她太放低身段,一边转身一边结结巴巴地道:“不用,你,你是金枝玉叶,平时见到他们敷衍一下便可,千万别勉强自己去孝敬她们……特别是我娘,她常常骂我,万一哪天她对你出言不逊,你就当耳旁风,别跟她计较。”   说到这里,萧霆又转了回来。   “夫人对我很好,三公子多虑了。”回想柳氏对她的照顾,早上用饭见她吃得少,给她夹了好几次包子,景宜神色不禁温和了几分。   萧霆听了,既为她松了口气,又替自己委屈。母亲最喜欢乖儿子,四公主这么好,母亲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想到他人都在宫里了?   想到母亲,萧霆忽然记起一事,低头将腰间玉佩解下来,看眼左右,再迅速递给景宜,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庄重,“听明心说,这是庄妃娘娘留给你的,放在我这里没用,还是你收着罢。”   景宜看看那熟悉的玉佩,伸手接了过来,“多谢。”   她眉眼淡漠,萧霆却猜到她心里肯很定满意他的体贴,唇角不由翘了起来。正要问问她昨晚在自家的情况,忽见走廊那头转过来几道人影,为首的正是皇后,后面跟着一位布衣妇人。   “皇后来了。”萧霆低声提醒道。   景宜回头,看到皇后一行人,马上对萧霆道:“咱们同去见礼,若皇后问起,就说我丢了玉佩,问你有没有拣到。”他们一男一女单独在这里站着,肯定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萧霆没想那么多,但他知道景宜这么安排肯定有她的道理,点头应了。   景宜侧身,让他先行,毕竟此时萧霆才是公主。   萧霆忍不住斜了她一眼,男人装得那么像,置他于何地?   但他还是乖乖走在了前面,并且在身后景宜低声提醒时,刻意放慢了脚步。   “景宜见过母后。”   离得近了,萧霆努力回忆几位公主见到皇后行礼的动作,生涩地屈膝福礼,幸亏他常常进宫见得多,勉勉强强也能糊弄过去。皇后呢,自然看得出四公主这一礼的毛病,不过想到身后的人,皇后也就理解四公主的“紧张”了。   待景宜也行过礼,皇后没问两人怎么会凑到一块儿,侧身给两个孩子介绍那布衣妇人:“景宜,霆生,这是护国公夫人。”   景宜浑身一震,强忍着才没有露出任何失态之色,随即上前,如普通晚辈那般朝护国公夫人高氏,也是她的亲外祖母,浅浅行了一礼,“晚辈萧霆,给国公夫人请安了。”   高氏却一眼都没看“他”,只盯着公主身的萧霆看,对上那张酷似女儿的脸庞,对上小姑娘眼里的茫然与疑惑,高氏再难压抑心中的想念与酸楚,上前就抱住了萧霆,抱得紧紧的,“景宜,我是你外祖母啊……”   萧霆傻了。   景宜垂眼看着外祖母身上的细布衣裳,面上平静,心里翻江倒海。   “霆生……”皇后轻声唤她。   景宜抬眼,皇后朝上房扬扬下巴,再对被高氏抱着的、看起来还算镇定的萧霆道:“国公夫人久不进宫,肯定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景宜安心陪着,等你们叙完旧再来拜见太后也不迟。”   说完先朝上房走去。   萧霆双手抗拒地扶着高氏,歪头向景宜求助。   景宜没办法,歉疚看他一眼,目光隐晦地扫过高氏,这才转身随皇后离开。   ~   “国公夫人来了?”太后在榻上逗淳哥儿呢,听说高氏来了,她震惊不已。   皇后点点头,柔声解释道:“母后,国公夫人见到景宜就落泪了,儿臣斗胆做主,让景宜先陪她在走廊叙叙旧,一会儿再让她们来给您请安。”   “应该的,应该的。”太后并不计较那些虚礼,偏首看看琉璃窗,心中一片唏嘘。   大周开国三百余年了,到了先帝与儿子这两代,国力大不如从前,太后虽然身为妻子、母亲,却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先帝与儿子在治国上都没什么建树,儿子还好点,先帝玩物丧志,致使边疆连年战乱,全靠老护国公徐英、与现护国公徐广能征善战带兵有道,才屡次救大周于危难。   徐英病故后,徐广成了大周第一勇将,可惜徐家子嗣不昌,徐广与高氏成亲这么多年,只生了一儿一女。皇上糊涂,痴恋徐家女的美色,用手段逼迫人家进宫,封为庄妃,想方设法地哄庄妃高兴,讨她欢心。过了三四年,皇上大概觉得庄妃给他生了女儿,多半真心待他了,竟趁徐家父子、展扬抵御匈奴时,派人放暗箭除了展扬。   结果呢,庄妃非但没有忘掉故人,反而伤心之下跟着去了。   就在庄妃轻生时,战场上因为少了展扬这员猛将,徐广唯一的儿子也战死了。皇上连忙派她娘家侄子萧伯严去增援,同时下令不许任何人将庄妃“病逝”之事告知徐广。徐广忍着丧子之痛与匈奴交战,三个月后凯旋,回京路上终于得知他唯一的女儿也没了。   展扬前脚刚死,庄妃就跟着走了,“病逝”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徐广夫妻。回到京城,徐广一身铠甲进宫面圣,没等皇上论功行赏,徐广先提出辞官去爵,再也不想为皇上效力。皇上不允,徐广便命人拆了护国公府门前的匾额,从此不再上朝,自己做了布衣。   徐广不来上朝,皇上又不能押着他来,只得免去徐广的官职,但爵位依然留着,便是徐家门前不挂匾额,也要人人称那是护国公府。   这十来年,徐广夫妻从未踏进皇宫一步,太后怜惜四公主,以四公主的名义请高氏进宫陪陪亲外孙女,请了好几次,高氏一次都没来,据说是徐广拦着,不许妻子认他们皇家的孩子。   这次应该是听说四公主落水了,高氏才坐不住的吧?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徐广是大周的功臣,如果可以,她是真的希望能通过四公主,让徐广重返朝廷。边疆隐患太多,大周文臣一堆,能拿得出手的将才却寥寥无几,要不是侄子他们爷仨争气,恐怕……   思绪纷杂,太后摸摸淳哥儿脑袋,又看向了地上的少年郎。   景宜默默站在榻前,眼帘低垂,静寂如深山老林中的一根青竹。   “霆生要用功读书,切不可再顽皮了。”太后再次嘱咐道。战场危险,她由衷希望三侄孙一心从文,别再学上面两个兄长,凭着一腔热血去沙场上拼命。   景宜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院子里,最初的无奈过后,萧霆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家里有祖母有母亲,宫里有荣妃姑母也有太后,这么多年下来,如何应付长辈的各种喜怒哀乐,萧霆早已驾轻就熟。   高氏若是普通的老夫人,萧霆绝对懒得搭理,但高氏是四公主的外祖母啊……   既然四公主喜欢他,他也看了四公主的身子,将来身体换回来,萧霆肯定会对四公主负责,到了那时候,四公主的外祖母,便也是他的外祖母了。早晚都是一家人,他当然得哄哄。   “外祖母,我扶您去那边坐坐吧?”高氏哭得泪流不止,萧霆摸出帕子帮她擦泪,顺便轻声提议道。他现在是姑娘身,柔声细语地说话,声音好听极了,又是诚心孝顺,听起来特别让人熨帖。   高氏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止住眼泪,抬头看外孙女。   丈夫恨皇上,连带着也不肯认有皇家血脉的外孙女。女儿刚走时,高氏对外孙女的感情也十分复杂,但一年一年下来,高氏虽然听丈夫的话没有进过宫,却总是忍不住派丫鬟打听四公主的一切。   外面都说四公主性子冷,高氏用绝食的方式逼迫老头子放她进宫探望落水的外孙女,路上却担心四公主不肯认她,哪想到……   “景宜,我冷落了你这么多年,你不怪我吗?”高氏泪眼模糊地问。   萧霆闻言,脸上的笑容立即淡了下来。   看在四公主的面子上,他愿意把高氏当长辈,但想到甘露宫冷冷清清的陈设,想到四公主一个大美人却养成了冷若冰霜的性子,里面多少都有徐广夫妻的“功劳”,萧霆就不太高兴了。   扶高氏坐好,萧霆沉着脸站在一旁,望着远处道:“您找我何事?”   外孙女生气了,高氏哪还坐得住,连忙又站了起来,扶着萧霆手臂道:“景宜,我听说你落水了,怎么样,都养好了吗?有没有伤到哪儿?”   萧霆嗤笑,推开她手道:“还好,我命大,没死。”   他与四公主前天晚上落的水,昨日整整一天高氏都没出现,现在才来,可见也不是太上心。   高氏听出了外孙女的怨气,可她有苦说不出。她昨天得信儿后就想来的,老头子死活不准,她若如实告诉外孙女,至亲的外公不疼她,外孙女得多寒心?不对,十几年不闻不问,外孙女肯定早就寒心了,哪还用等到今天?   “景宜,外祖母对不起你……”话没说完,高氏眼泪又落了下来。   萧霆见她哭得自责,应该是真心悔过了,便有些不忍,重新扶高氏坐下,叹道:“您别哭了,这里风大,别吹干了脸。”   高氏连连点头,擦完眼泪,眼巴巴地望着萧霆,好像要把过去的十来年补回来似的。   萧霆坐在一旁,闭着眼睛给她看。   “长得跟你娘一模一样,怪不得他不喜欢你。”终于看够了,高氏苦涩道。延庆帝,当今皇上,强要了她的宝贝女儿,却又害她红颜薄命,外孙女容貌酷似母亲,皇上看一次恐怕就会想起一次他造的孽,当然不待见。   庄妃的闲话萧霆听了不少,他是男人,能理解皇上,宠爱的女子心里装着别人,换成谁都不会舒服,更何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九五之尊。但那是以前,他只是看热闹的外人,现在变成了“四公主”,萧霆就有点埋怨皇上了。   再怎么说,四公主都是他亲生女儿,四公主落水皇上都不来看看,心也太狠。   他的四公主……明明那么招人疼。   第010章   萧霆很擅长陪长辈们说话打趣,但他没什么话可对高氏说。   见面就哭,高氏看似非常悔恨,可高氏能狠心这么多年都不进宫探望四公主,足见她对四公主的感情有限,既然如此,凭什么高氏一来,四公主就要乖乖当个好外孙女?   太自降身份。   四公主早晚都会嫁给他,萧霆便觉得他有资格替四公主做些决定,因此他面无表情地坐着,高氏问话他就半真半假地回答,高氏停下来,他也不会主动打听护国公府的事。   高氏看出了外孙女的冷淡,但她并不介意,外孙女肯认她,肯给她关心的机会,高氏就满足了。   “景宜,前晚你到底怎么落的水?真是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吗?”高氏本就是为了这事来的,自然要问一问,“还有那个萧家三公子,我听说他是个纨绔,为何愿意冒险救你?刚刚你们……”   说到一半,萧霆突然扭头,丹凤眼冷冷地盯着她。   高氏下意识闭上嘴,目光却茫然,不懂自己哪里说错了。   萧霆又盯了她片刻,这才重新看向走廊对面,暗暗平息胸口的怒火。纨绔纨绔,他承认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可他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怎么就不会见义勇为了?太后莫名其妙误会是他推四公主下水,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护国公夫人居然也这么以为,着实气人。   幸好四公主知道他是英雄。   想到皇后等人过来之前,四公主对他的一番情真意切的关心,萧霆顿时舒服很多,瞄眼一旁正忐忑观察他的高氏,萧霆想了想,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主意,随即低下头,小声解释道:“外祖母,三公子虽然偶尔顽劣,但他品行纯良,那晚我没看清路失足落水,幸得三公子及时相救,不然我恐怕,再也见不到您了……今日三公子进宫,我特意过来道谢……”   再怎么说,高氏都是四公主实打实的亲外祖母,萧霆想提前改变老人家对他的偏见。   不过第一次在陌生长辈面前这么自夸,萧霆多多少少都有点心虚,一心虚声音就低了,白嫩嫩细豆腐似的脸庞也飞上一抹惹人遐思的浅红,像春日绽放的第一朵桃花,粉的鲜妍。他自己知道那是臊的,旁人……   高氏愕然地看着外孙女的侧脸。   一个姑娘家,如果提到一个男子时会脸红,那多半是,动了情。   外孙女看上萧家三公子了?   高氏努力回忆方才跟随皇后转过来时看到的情形,那会儿外孙女被一个高挑少年挡住了身子,高氏不得不多看了少年背影几眼,修长挺拔如竹,单看背影,就觉得仪表必定不俗。   容貌俊朗,又侠义心肠,对外孙女有救命之恩,果真如此,外孙女动情也是情理之中。   有心问问外孙女究竟是怎么看待萧家三公子的,转瞬又觉得祖孙俩刚相认,关系还没亲密到那个地步,高氏艰难地把疑问压了下去,顺着话夸道:“看来谣言也不尽可信,等下见了三公子,外祖母可得好好谢谢他。”   三公子救了外孙女的命,高氏是真心想谢,顺便也看看那个三公子到底生的如何。   萧霆一听,终于找到了摆脱高氏的借口,望着上房道:“外祖母,咱们早点进去吧,别让太后久等。”   高氏最后擦擦脸上,点点头。   萧霆如释重负,引着高氏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对高氏十分礼遇,不顾高氏自称布衣,坚持请高氏到暖榻上与她并肩而坐,高氏屡次婉拒,太后就朝萧霆使眼色。萧霆随口劝了句,高氏看看“外孙女”,没舍得再拒绝。   此时此刻,于高氏而言,外孙女的话比什么都管用。   坐好了,高氏先恭声朝太后道谢:“听说这次是三公子救了景宜,民妇既感激三公子,也要多谢娘娘您教导有方,教出了三公子这样敢于舍己救人的好后生,使得民妇与景宜还有团圆之日。”   太后摆摆手,笑着道:“国公夫人过奖了,霆生、景宜是表兄妹,景宜出事,霆生身为兄长,于情于理都该出手帮忙。”   萧霆闻言,微微皱了下眉,悄悄看向景宜,眉宇间隐含担忧。当时为何会冒险救她,萧霆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他不希望景宜被太后牵着走,以为他是因什么狗屁表兄妹情分才救的她。她那么喜欢他,一旦信了太后所说,肯定会伤心吧?   而就在萧霆望过来时,景宜已经走到太后、高氏对面的榻前,恭敬行礼道:“姑祖母说的是,几位公主在晚辈眼里都是妹妹,那晚无论哪个妹妹出事,晚辈都会舍身相救,还请国公夫人莫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太后的话大有深意,景宜也不希望太后误会她有借此“高攀”萧霆之心。   她简单几句就撇清了这桩英雄救美,太后面露赞许。她怜惜四公主,却从未想过撮合四公主与她的娘家侄孙。四公主冷冷清清的,绝非温柔贤妻那块儿料。   高氏瞧着对面俊秀清隽、内敛如潭、彬彬有礼的少年郎,却是越看越满意。什么纨绔子弟,这明明就是个翩翩佳公子,丰神俊朗气度卓然,将来必定大有作为,若外孙女真能尚了三公子做驸马,那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对三公子来说是小事,对景宜而言却是救命之恩,景宜人在宫中,帮不上三公子什么,他日三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来跟我说,景宜外公虽然辞官了,好在还有些人情可用。”   高氏欣赏地看着少年郎道。   太后强调三公子对她的外孙女只是表兄妹之情,暗暗提醒她与外孙女别肖想太多,归根结底,还不是觉得外孙女在皇上面前不受宠,配不上将军府的三公子?可自家外孙女哪里差了?   论相貌,不用看其他公主,高氏也有信心她的外孙女是最美的。论母族背景,二、三公主不提,便是荣妃所出的五公主,也要差外孙女一截。家里老头子辞官了,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百姓口中的大周第一勇将,边疆将领们大多数都跟随过老头子,无论自身功夫、领兵打仗还是在军中的威望,威远将军萧伯严都差老头子一截,就连皇上,每年都会登门拜访求老头子出山,指望老头子替他抵御外敌。这样的母族,太后凭什么觉得三公子给外孙女当驸马是低就?   以前是她糊涂,任由老头子关了她十来年,现在外孙女长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老头子不当官可以,他再敢对外孙女不闻不问也不给外孙女撑腰,她就搬出府来,不跟他过了!   看不惯外孙女被太后轻视,高氏又抛出了一个诱饵,笑着对景宜道:“对了,听闻府上大公子剑术高超,二公子使得一手好刀,不知三公子有没有意向学武?我们家老头子这几年闲的慌,最近想收几个徒弟,若三公子对枪法有兴趣,到时候也来试试?”   护国公徐广要收徒,还要教授弟子徐家枪法?   太后震惊地攥紧了手。   徐家先祖乃是江湖上的一个门派,自创徐家枪法,祖传的虎头流云枪更是高居兵器排行榜前三。高祖皇帝揭竿起义时,偶遇当时徐家家主,两人性情相投结拜为异性兄弟,从此共打天下,最后高祖皇帝登基,封那位徐家家主为护国公。   大周建国三百年了,护国公的爵位也传承了三百年,可悲的是,大周朝渐渐现出颓败之势,徐家子孙也越来越少,到了徐广这代,高氏年迈,徐广又不肯纳妾,如果徐广坚持枪法父子相传的规矩,徐家枪注定要绝迹人间。   现在徐广收徒,侄孙哪怕能习得徐家枪法的几分皮毛,也是大福运。若徐广肯倾囊相授,便是让侄孙给四公主当驸马,侄孙也赚了!   这么一想,太后有些坐不住了,看着傻愣愣站在那儿的少年郎,连忙打趣道:“霆生是不是高兴傻了?徐家枪法可谓是咱们大周的镇国之宝,难得国公夫人有心引荐你去拜师,还不快谢过国公夫人?”   高氏唇角翘了起来,她就知道,太后是个识货的人。   景宜看看自己的外祖母,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今日是她记事后第一次见外祖母。过去的十几年,她怨过外公、外祖母吗?景宜说不清了,只是亲耳听到外祖母对她的维护,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关心自己,她心底某个位置,就好像吹进来一丝春风,慢慢地暖了起来。   景宜感激外祖母,可那是徐家枪法,是徐家的独门绝学,景宜不想外祖母因为疼她,便去劝外公认了萧霆当徒弟。外公决定收徒,肯定有外公自己的择贤要求,景宜感激萧霆救了她,但从萧霆平时的懒散作风看,便是外公收他做弟子,将来她与萧霆魂魄归位后,外公怕是看不上真正的萧霆。   “多谢国公夫人赏识,若有确切消息传出,晚辈一定登门拜师,只是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景宜抬起头,直视高氏道,“请您不要因为我救了四公主,便去劝国公爷收我为徒,晚辈想靠自己争取这个机会。”   太后懊恼皱眉,这孩子,有志气是好,可他忘了自己啥底子了?   高氏则更加满意了,欣然应允。   只有萧霆,听说景宜真要代他学武,急得不行,频频朝景宜使眼色。她一个公主,闲的没事凑什么热闹,万一高氏走后门真让她拜了护国公为师,她一个弱女子,吃得了苦?单单蹲马步就够她受的。再说了,等日后他回到自己身上,继续学武简直能要了他的命,偷懒不学,岂不是要被护国公与父亲一起追着打板子?   总而言之,萧霆不准景宜去拜师!   他挤眉弄眼的,景宜领会了他的意思,难以察觉地点点头。   届时找个借口不去拜师就行了,她不去,也没人能逼她去。   第011章   陪太后坐了片刻,高氏提出想去甘露宫看看。   太后自然不会阻拦。   于是萧霆这个假公主,只能跟着高氏离去。   景宜收到太后的眼色,一直将两人送到慈安宫宫门外。习惯了淡漠处世,纵使面对至亲的外祖母,景宜也不会多殷勤,高氏转过来劝她止步,景宜便浅浅行了一礼,恭声道:“国公夫人慢走,四公主慢走。”   少年郎生得眉清目秀、玉树临风,高氏看了实在喜欢,一边认可外孙女的眼光,一边暗暗朝旁边看去。   萧霆正目光复杂地看着景宜。说来奇怪,两人互换身体之前,他只知道四公主又美又冷,其他的并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今早听四公主屡次关心他,看出四公主喜欢他,萧霆忽然就越看四公主越顺眼,即便此时四公主顶着他的脸。如今就要分别了,下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萧霆竟有点舍不得。   “三公子也进去吧。”外孙女眼里的依依不舍太明显,高氏担心被宫女们看出来,忙笑着寒暄道,说完亲昵地挽起外孙女胳膊,往前走了。   萧霆视线还黏在景宜身上,身体僵硬地跟着高氏走,脑袋却往后扭。   这也太不矜持了,传出去旁人会怎么编排四公主?   高氏不得不低声劝道:“景宜……”   长辈喊“他”,萧霆终于收回视线,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被高氏挽着。短暂的怔愣后,萧霆立即把手抽了出来。都怪高氏,要不是她兴冲冲跑进宫,他现在还与四公主在走廊里说话……   一个老夫人,一个是未来媳妇,萧霆当然更喜欢跟未来媳妇待着。   高氏见外孙女绷着脸,也记起两人现在还不是很亲了,但高氏活了这么大岁数,知道如何与小姑娘拉近距离。命明心与她带来的丫鬟离远点,她重新捞回外孙女的小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慈爱声音打趣道:“景宜,你刚刚怎么一直盯着三公子看?”   萧霆已能熟练地转换旁人对他与景宜的称呼,闻言刚想随性顶一句“与你无关”,对上高氏一副了然于胸的含笑模样,萧霆的歪脑筋就又动了起来,收敛戾气再垂下眼帘,默认高氏的猜测。   高氏不由笑了,轻声道:“三公子确实不错,等他真拜了你外公为师,外祖母再替你好好相看相看。”   萧霆皱眉,难不成他想娶四公主,必须先拜师?   高氏却把他的皱眉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神情顿时郑重起来,低声安抚道:“景宜不用担心,只要你喜欢,外祖母自会想办法撮合你与三公子,虽然你外公脾气臭又固执,他那手枪法却是稀罕东西,没看太后都松口了吗?”   萧霆喜欢听前半句,后面他不太懂,疑惑问道:“太后松口?”   外孙女太单纯,竟然没听出太后话里的深意,高氏又心疼又自责。如果她多关心多提点外孙女几年,外孙女怎么可能连这么浅显的话中话都领会不到?后宫也好,后宅也好,女人想过得顺遂,就必须学会察言观色。   “你以为太后为何要强调三公子对你只是表兄妹的情分?”高氏意味深长地问,跟着又自己回答道:“因为太后怕咱们打三公子的主意,先提醒咱们呢,仗着三公子有威远将军有她撑腰,就不把你这个四公主放在眼里,生怕三公子受委屈。”   萧霆脚步一顿,呆若木鸡。   太后,太后竟然是这么想的?   “景宜别怕,太后已经松口了,家世上咱们不差三公子,剩下的就看三公子对你有意无意了。”高氏见小姑娘脸蛋发白,及时劝慰道,“再说我们景宜这么美,三公子可能早就喜欢你了,所以才冒险去救你。”   萧霆听了,简直是愁上加愁。   四公主不受宠,太后就觉得四公主配不上他,他想让太后喜欢四公主,就必须去徐家学枪法,用利益诱惑太后认可四公主。学武多辛苦啊,萧霆自己不想学,也舍不得四公主一个弱女子遭罪。   这是第一件愁,第二件……他是想娶四公主了,四公主看得上他吗?   他不会读书,也不会功夫,除了一张脸,好像没什么值得四公主喜欢……   不对,四公主已经喜欢他了,不然她为何那么关心他,还要替他孝敬他父母?   救命之恩便是四公主动心的理由。   这么一想,萧霆马上又放心了,神色轻松起来。   高氏见自己的外孙女喜怒哀乐都被萧家三公子牵着走,皱皱眉,又多了一桩担心,委婉地提醒道:“景宜啊,无论样貌还是身世,你配三公子都绰绰有余,切不可再妄自菲薄,也不能对三公子太好。男人都是一个臭德行,你越紧张他,他越不把你放在眼里,你时不时冷冷他,他反而一直惦记着。”   太喜欢一个人,就容易把自己放得太低,女人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还能指望男人高看你?唾手可得的,大多数男人都不会珍惜。高氏可不想外孙女沦落成那种可悲女子。   高氏语重心长的话语传到萧霆耳中,却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幸好听到这番话的是他,不然四公主已经够冷了,再故意冷他,那得冷成什么样?而且他也不是臭男人,四公主真对他好,他高兴都来不及。   但萧霆明白高氏是为了四公主着想,因此做出一副虚心好学的样子,听了一路。   ~   景宜、萧霆都走了,太后坐在暖榻上想了很久,傍晚延庆帝过来陪她用饭,实则打听高氏进宫都说了什么,太后幽幽瞪了皇帝儿子一眼。饭后打发宫人们去外面,她淡淡地道:“霆生救了景宜,我看国公夫人挺喜欢霆生的,还劝霆生去徐家拜师学枪法,八成有撮合霆生与景宜之意。”   延庆帝垂眸沉思。   萧霆没什么建树,给女儿当驸马也不可惜,只是,如果护国公看不上萧霆拒收萧霆为徒,又或是萧霆学不到徐家枪法的精髓,那把女儿许配给萧霆,便是浪费了一个可以和亲的公主。   北有匈奴,西有回鹘,南有羌人,有时和亲修好,至少能换十几年安定。   “若护国公愿意回朝当官,亦或对霆生倾囊相授,这门婚事也可行。”摸摸下巴,延庆帝慢慢地道。徐广才五十三,身强体健,应该还能领兵十年。萧霆那里,如果萧霆学会徐家枪法,大周就又多了一员猛将,便是做了驸马,他也可破格提拔,命萧霆与其父兄一起守卫大周边疆。   “糊涂!”儿子不成器想得美,太后却气得微微抬高了声音,怒视延庆帝道:“现在是你,是大周江山有求于徐家,你不想着借这门婚事好好拉拢护国公,居然还琢磨跟人家谈条件?”   良将如凤毛麟角,哪还经得起儿子瞎折腾?   挨了训诫,延庆帝讪讪地低头,眼底掠过一丝不满。   太后深深吸口气,直接提醒道:“今天开始,不准你再冷落景宜,不求你对她呵护备至,至少明面上要过得去,有什么赏赐几个公主也要一视同仁,出门游玩要么都别带,要么她们姐妹就全带上。”   “母后就肯定徐广会收了霆生?”延庆帝闷声道。   太后眉头紧锁,“不收就给景宜另挑一门婚事,但景宜是你女儿,是你自己求来的女儿,你当父皇的,难道不该关心……”   “如何教养女儿,朕心中有数,不劳母后教诲。”延庆帝突然站了起来,沉着脸大步走了。他对庄妃那么好,甚至想过专宠于她,可庄妃是怎么对他的?堂堂妃子为了展扬殉情,无异当着全天下百姓臣子的面打他一耳光,他肯以庄妃的名义安葬她,已经够仁慈了!   庄妃庄妃,他再也不想记起这个女人,景宜长得越像她,他就越不待见!   ~   延庆帝不想看见自己的四公主,甘露宫中,萧霆再次走到镜子前,希望能睹镜思人。然而荒谬的是,镜子里出现的明明是四公主,他居然更想自己的那张脸,想四公主控制的那具身体流露出来的清冷气度!   特别是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看着镜中的姑娘,萧霆突然抱住镜子,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他不能再看现在的“四公主”,再看,他可能就记不住四公主真正的样子了。   胸口仿佛有无数个淳哥儿在烦他,萧霆心烦意乱心乱如麻心浮气躁,几乎想冲出宫里,拉着四公主一起跳湖,试试能不能换回来!他要看冷冰冰的四公主,要看姑娘身的四公主,要看……   “公主,热水烧好了……”   门外传来明心的声音,萧霆吓了一跳,连忙松开镜子退回床上,假装刚抬头。   明心挑帘进来,细声询问道:“您是现在沐浴,还是再等等?”   沐浴?   萧霆下意识低头,鬼使神差的,记起昨晚睡觉前胸口有点痒,他半睡半醒地去挠,却摸到一片……   虽然看过一眼了,但看一眼,与看到全部,是天壤之别。   萧霆不想看,不想婚前占她太多便宜,只是昨天都没洗,他不能让宫女们以为她不爱干净了。   “晚,晚上再洗。”犹豫半晌,萧霆底气不足地道。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冷静冷静……   第012章   很多闺秀沐浴时都喜欢往水里洒花瓣添香,景宜没这癖好,因此今日明心、明湖与往常一样,调好水温,就去请“公主”了。   萧霆四肢僵硬地跨进浴房,心不在焉扫视一圈,发现浴房里陈设简单的不能再简单,还不如他的浴房讲究,空荡荡的,衬得中间那个云杉木浴桶特别显眼,白雾般的水气氤氲升腾,在屋里缭绕,光是看那白雾,萧霆脸便热了。   他真不是故意要碰四公主,可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小厮伺候,从未让丫鬟服侍他沐浴过,萧霆不习惯让丫鬟们看“他”的身体,何况他心里有人了,更得跟丫鬟们保持距离,免得将来四公主知道了,心里不舒服。   即便这具身体两个宫女早就看过了,但谁让他有颗男人心?   “你们在外面守着。”走到屏风后,萧霆一边低头宽衣,一边吩咐道,语气微沉。   明心、明湖互视一眼,虽然疑惑公主为何不用她们伺候了,但还是乖顺地退了出去。   萧霆松了口气,默默站了会儿,他走到浴桶前,闭着眼睛宽衣解带。外衣里衣相继落地,萧霆摸瞎般摸到浴桶边缘,再飞快跨进水中。天冷,水稍微有一点点烫,萧霆扶着桶沿跳了几下才慢慢适应了水温。   坐好了,只有脖子脑袋露在外面,萧霆终于睁开了眼睛,不过也没往水里看,抓起提前准备好的巾子,开始搓澡,并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巾子,绝不让自己的手碰到巾子下面。   大多数地方洗得都还算顺利,只有洗小解必用之处,萧霆怎么都掌握不好力道,轻了感觉怪怪的,浑身打哆嗦,那陌生的滋味儿让他心虚,重了又不舒服,可不洗也不行……   彻底结束,萧霆手脚发软,闭目靠着浴桶,一动都不想动了。   身体没动,心里却情不自禁胡思乱想。   等将来身体换回来了,等两人成亲了,他宠爱四公主时,她会不会也打哆嗦?脑海里浮现四公主脸红羞涩往他怀里躲的可爱模样,萧霆无声地笑了,那笑容若被他的狐朋狗友看见,免不得要送他四个子:春怀荡漾。   水凉了,萧霆又闭着眼睛爬了出来,裹好巾子擦拭,擦到胸口,萧霆忽然皱眉。他是没有过女人,但他听说过不少荤话,都说……包子大点才好吃。萧霆不会因为四公主包子小就嫌弃她,可,如果能养大,为何不呢?   辛苦几个月,将来可是一辈子的回报,最终得便宜的还是他。   越想越美,萧霆迅速穿好换洗衣服,出去了。   他现在顶着景宜的脸,刚沐浴过的美人,脸蛋红扑扑水嫩嫩的,以前景宜神色冷漠,两个宫女不敢夸,这会儿萧霆神清气爽容光焕发,犹如花魁登场满面春色遮不住,明心就忍不住夸道:“公主越来越好看了。”   萧霆很是得意,他看上的媳妇,岂会不美?   头发还湿着,萧霆靠到躺椅上,二郎腿都翘到一半了,记起他现在的身份,不得不遗憾地放下去,随意地问道:“你们说,我是不是有点瘦?”   明心一边为他绞发一边道:“公主是瘦,不过您以前吃的少,又喜欢吃素菜,现在您胃口好了也不挑食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公主就能丰润起来。”等公主稍微胖点了,她再劝公主节制,免得过犹不及,吃成胖公主。   萧霆摸摸锁骨,心思一转,故意放低声音道:“外祖母,外祖母说我,说我这里偏平,叫我多吃点滋补的东西……”   “这里”是哪里?   明心、明湖齐齐抬头,见公主的小手在脖子那儿打转,二女顿时心领神会。明心抿唇忍笑,明湖咳了咳才道:“公主放心,一会儿我就去跟段姑姑说,今晚就让厨房送汤来。”   三公主十岁那年就开始滋补了,自家公主十岁时,段姑姑也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补汤,奈何公主得知补汤用途后,喝了三天便嫌麻烦给拒绝了……幸好公主们大多十七八岁出嫁,只要公主坚持滋补,应该能在出嫁前养起来。   那边段姑姑得知四公主想通了,笑着去安排,于是这天晚上,萧霆如愿喝了一大碗补汤。   将军府里,柳氏也把一碗鸡汤放到了景宜面前,“霆生大病初愈,多喝点汤。”   景宜已经吃了两碗饭了,看着这碗飘着油花的补汤,她真的不想喝。   她自小便不爱吃肉……   “三弟多吃点,看你这小身板,咱们家的粗使婆子都比你有劲儿。”二公子萧崭见她对着鸡汤一动不动,突然伸手捏了捏她肩膀。他不知真相,只把景宜当亲兄弟看,为了让兄弟意识到“他”身体太差,萧崭捏得非常有力。   景宜在宫里是不受宠,但衣食住行上,也没人苛待过她,更不曾被人动手“欺负”过,如今第一次被人这样捏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肩胛骨,景宜虽然硬扛了下来,但脸也白了,疼得额头冒汗。   “你三弟要读书,练一身力气有什么用?”三儿子不听话,被他兄长捏哭了柳氏也不会管,但现在老三懂事多了,还答应会努力读书,柳氏的心就偏过来了,伸手就把次子的大爪子给拍了下去,“少把你那蛮牛劲儿用在你三弟身上。”   萧崭皮糙肉厚,一点都不疼,反而看着景宜嗤道:“三弟,是男人就该披挂上阵保家卫国,大周这几十年频频受外敌滋扰,要不是将士们在前面浴血杀敌,光靠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文臣,大周早完了。你以前只想着玩,我不管你,现在既然想学好,那就好好学功夫,将来咱们父子四人一起上战场……”   “你给我闭嘴,你们爷仨就够我受的了,还想让我再担心一个是不是?”柳氏气得放下筷子,瞪着次子训道。什么悔教夫婿觅封侯,她不但后悔让丈夫领兵,更后悔让两个儿子习武,巴不得他们都在京城待着,平平安安的。   萧崭不敢顶嘴,端起饭碗埋头吃。   “文臣治国,武将卫国,各有担当,三弟随心选择,做你自己想做的。”大公子萧御擦擦嘴角,心平气和地道。   景宜意外地看他。   萧御朝她笑了笑,再转向五岁的淳哥儿,“淳哥儿也是,喜欢做什么就学什么。”   淳哥儿瞅瞅大哥,乌溜溜的眼睛再溜向三哥,他想跟三哥学一样的。   景宜不知道萧霆到底想学什么,不知道她何时能与萧霆换回来,她也没有认真想过,万一再也换不回来了,她这个半路男人该何去何从。面对柳氏母子四人期待的目光,景宜无法立即回答,她低头,端起汤碗做掩饰。   嘴里喝着汤,注意力却留在左边肩膀上,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因为她是女人的心才更容易疼,还是萧霆的身体太弱了?   景宜悄悄侧目,最先看到的是萧崭。萧崭虎背熊腰,肩膀宽阔极了,他端着碗,袖口那里露出一段手腕,也露出了手腕上一条狰狞的疤痕,是旧伤。看着那道伤疤,景宜想的却是萧崭的力气。   身体结实了,才会魁梧有力?   景宜再去看萧御。   萧御没有萧崭那么壮,但同样高大魁梧,剑眉星目,浑身散发着武将的飒爽英姿。景宜忽然记起之前在明心那里听到的消息,据说萧御十三岁就随父亲上战场历练了,险些被匈奴人抓走,萧御凭借一己之力,边退边战,最终坚持到了援兵。   她十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每天吃吃喝喝,一日复一日,过得如同行尸走肉。   如果她是皇子,是王爷……   那她一定也会同萧御、萧崭一样习武,做一个至少能自保的男人,而不是被人捏一下都疼得不行的娇气贵公子。   也许她很快就会回到自己身上,可既然老天爷给她做一段时间男人的机会,为何不随心所欲?如果萧霆不喜欢,将来魂魄归位他继续逍遥便是,现在,她才是这身体的主人。   再说,她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萧霆的事,她习武强身,受益的也是萧霆。   “娘,我想习武。”   放下汤碗,景宜认真地看着柳氏道。   柳氏震惊地忘了夹菜,见鬼似的盯着家里最懒最怕吃苦的三儿子。   景宜目光平静而坚定地与她对视,等柳氏缓过神来。   柳氏缓过来了,再看看儿子,她十分鄙夷地道:“习武就习武,看你能坚持几天。”脸上表现地十分不信任儿子,心里却五味杂陈,她舍不得又一个儿子练武从军,但萧家男人就这样,她有什么办法?   萧崭可高兴坏了,兴奋地拍了景宜一掌,“三弟学刀吧,二哥教你!”   景宜背上火辣辣的,强颜欢笑道:“还没想好,二哥书房可有兵器谱?”   她连兵器种类都不怎么了解,只知道刀剑这些常用的。   “我那里有,饭后我派人给你送过去。”萧御笑着接话道。   “多谢大哥。”景宜也浅笑了下。   “那我也学武!”兄长们都在笑,淳哥儿的小胸口也燃起了一簇小火苗,大声宣布道。   “吃你的饭!”柳氏随手弹了小儿子一个爆栗,五岁的小屁孩,瞎凑什么热闹。   淳哥儿又疼又委屈,可惜他太小,还不敢违逆母亲,只哀怨地斜了母亲一眼。   第013章   景宜回到陶然居不久,萧御果然派小厮送了一册兵器谱来。   景宜拿着书坐到窗前,一页一页的翻看。这本兵器谱乃前人所编,共有七七四十九种兵器入册,每介绍一样兵器,譬如剑,还会列出天下十大名剑以及各家广负盛名的剑法,当然只有剑法名称,并未囊括各宗派秘传的具体剑招。   萧伯严、萧御父子用的都是剑,萧崭用刀,刀法传自一位名师,景宜如果学这两样,就不用再特意去拜师了。   但景宜还是翻到了“枪”这一页,左侧画的都是兵器图,且选用的都是该类兵器里声名最大的,因此景宜看向那杆虎头流云枪之下,果然注着“徐家枪”三字,右侧天下名枪、枪法之首位,也尽被徐家所揽。   视线回到左页的虎头流云枪上,景宜便再也移不开眼。   放眼天下,那么多神兵利器,只有这杆枪,与她有着血缘关系。或许母亲从来没有想过要生下她,或许外公并没有打算认她,但她知道她体内流着徐家人的血,一想到这杆枪曾在历代徐家家主手上扬名立万,景宜就忍不住胸怀激荡。   像是英雄,它值得万人敬仰。   无论男女。   “公子,该沐浴了。”阿顺在堂屋里喊道。萧霆不注重规矩,阿顺、阿禄又是跟他一起长大的,主仆三人相处起来就比较随意,不像明心明湖她们,肯定要走到景宜面前再轻声细语地说话。   景宜放下书,面无表情朝外走去,没让两个小厮跟着。浴房里摆着镜子,景宜脱得只剩一条中裤,再缓步走到镜子前,垂眸片刻,抬眼。   萧霆特别白,白得能跟景宜自己的身体相提并论,看起来也应该特别嫩,因为萧崭只是捏了一下,居然在那白皙的左肩头留下了一个泛青的大拇指印儿。萧霆个子高,比景宜高出快一头,但萧霆肩膀远远没有他两个兄长那么宽阔,两条胳膊细溜溜的,估计真没粗使婆子力气大。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过法,景宜不会看不起萧霆的游手好闲,但如果萧霆是她弟弟,景宜肯定不会惯着他,要么学武要么读书,必须选一样。可能萧家儿子太多了,萧伯严常年驻守边疆,柳氏一个人管不过来。   看够了,景宜回到浴桶前,看着水面脱了裤子。   解了好几次手,景宜现在已经能淡然处之了,撩水搓洗。才洗完肩膀,忽听门外萧崭喊她,景宜下意识往水里缩,刚要开口应答,就听萧崭直奔这边走来,紧跟着就挑帘进来了。   景宜浑身僵硬,虽然是萧霆的身体,可被一个大男人旁观她沐浴……   好在她脸早就被水汽蒸红了,乍一看并未有何异样。萧崭随便扫了一眼浴桶中的三弟,一边往椅子那儿走一边笑着问道:“三弟想好学什么兵器了吗?”说着大刀阔斧地坐了下去,虎眸盯着景宜。   景宜一手放在水下,保证萧崭即便走过来也看不到最敏感的地方,一手攥着巾子缓缓地擦拭胸口,垂着眼帘道:“我想学枪。”   “枪啊……”萧崭摸摸下巴,有些犯难,“咱们家兵器库里只有两杆好枪,但都是重枪,大哥用着都不顺手,你更耍不动,三弟先练力气吧,我跟大哥替你搜罗搜罗好枪。至于枪法,父亲手下有两位将军枪法还不错,但他们都在边疆,没空教你,也得另请高师。”   景宜看看他,低声道:“二哥,白天我在宫里见到护国公夫人了,她感激我救了四公主,告诉我一个消息,说是今年护国公可能会收徒,国公夫人问我有没有兴趣……”   “护国公要收徒?”萧崭噌地站了起来,激动地脸都红了,几个箭步就跨到了浴桶旁,虎眸兴奋地盯着景宜,“三弟,徐家枪天下第一,你,你,不行,明天开始,我得先训练训练你,不然以你现在的小身板,护国公就是瞎了眼也看不上!”   言罢又要捏景宜肩膀。   景宜不想白吃苦,及时往后避开。   她这么一挪,萧崭手落空了,视线也落在了水里,一眼看到自家三弟那两条大白腿,还有三弟遮遮掩掩的手势。萧崭愣了愣,跟着哈哈大笑起来,“遮什么遮,我又不是没看过,年前咱们兄弟四个一起泡的汤泉,你忘了?”   他的最大!   在这方面,男人都有点虚荣,萧崭轻轻拍拍兄弟肩膀,意味深长地道:“三弟好好练武,将来去了军中,大大方方亮家伙给别人看。”行军打仗,路途没有净房可用,将士们都是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三五成群的,自然会比较一番。   “二哥可还有事?”景宜沉声问道,委婉逐客。   她脸色不好看,萧崭有点纳闷为何三弟不像以前那么好逗了,摸摸鼻子,点头道:“明早寅末起来,我在湖边等你,你身体弱,每天早上先绕湖跑三圈,适应了再加圈。”   景宜低低地嗯了声。   萧崭便走了。   景宜放松下来,背上都是汗,至于萧崭那句荤话,景宜不是很懂,也不想懂。   睡前吩咐阿顺明早提前两刻钟叫她,结果下人随主子,阿顺他们也跟着萧霆养成了睡懒觉的毛病,幸好景宜心里装着事,及时醒了。外间榻上阿顺裹着被子睡得香,景宜摇摇头,用昨晚准备的冷水简单擦擦脸,再换上一身宽松的道袍,单独出了房门。   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有细微动静,景宜回头,发现小狼狗二郎颠颠地跟在后面。见她停下,二郎后退几步,支愣着耳朵望她。一人一狗对视两眼,景宜继续前行,二郎继续不远不近地跟着它的半个主人。   到了湖边,视线能及之处,看不到人。   难道萧崭也睡晚了?   “二哥。”景宜对着远处被黑暗吞噬的湖岸喊道。   声音刚落,身后小道上远远传来萧崭诧异的回应,“行啊,你小子竟然比我来的还早,看来是真的下定决心了啊。”随着脚步声靠近,萧崭高大的身影也渐渐现了出来,竟然光着膀子!   景宜立即移开视线。   天太黑,萧崭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攥攥拳头活动筋骨,指点景宜道:“跑起来就热了,你把外袍脱了,跑完再穿上。”   景宜对强身健体一窍不通,本能地选择相信萧崭,脱了外袍放在一旁树下的长椅上。萧崭已经往前跑了,洪亮的声音在湖面上回荡:“你跑三圈,我跑十圈,输了的请客下馆子!”   赤裸裸的鄙夷。   景宜什么都没说,卷起袖子去追他。   刚开始,雄心万丈,景宜跑得很快,很轻松就追上了萧崭,但她习惯了女儿家的举止,不想让一个男人看她跑,故意落后萧崭三步,打算就这样跑下去。萧崭回头看看,呼吸平稳道:“三弟放慢点,别张嘴吸气,肚子疼了也别用手捂,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你第一次跑,能坚持三圈二哥就服你,不用逞强。”   景宜点点头。   过了会儿,景宜渐渐觉得吃力,而前面萧崭已经跑得看不见人了。景宜呼吸困难,但她谨记萧崭的话,宁可慢点也没有张开嘴,肚子疼也努力忍了下来,但两腿越来越酸,仿佛灌了铅似的,重得她想走几步……   就在此时,萧崭的脚步声从后面追了上来。   “跑大半圈了,三弟坚持。”声音依旧平稳,萧崭轻松地越过了她。   此时天稍微亮了点,景宜艰难地抬起眼帘,看到萧崭宽阔的脊背,男人两臂摆动,肌肉结实。太累,景宜无心再考虑男女之防,她只欣羡,羡慕萧崭强壮的体魄,羡慕他跑得轻松。   只要她坚持,终有一日也会变成萧崭那样吧?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力气,腿好像没那么沉了,景宜抿紧嘴唇,一心向前。   终于跑完一圈,景宜浑身汗落如雨,摸摸后背,中衣都湿了。   二郎从椅子下面钻出来,又跟着她跑了一段,跑着跑着原路返回,钻到椅子下等主人回来。但这次景宜耗时更久,中间几次慢得与走路差不多,只是脚抬得高点,等她跑完第二圈,萧崭已经跑了七圈。   “三弟坚持,就剩一圈了。”   听着萧崭轻喘的鼓励,景宜苦笑,连“嗯”的力气都没了。全身发热,热得她视线模糊,景宜僵硬地抬着手臂,跑一步便重重呼吸一次,什么不能用嘴呼吸都抛到了耳后。   萧崭跑完十圈,景宜还差半圈,萧崭重新追上来,陪她一起跑,“就快到了。”   景宜努力睁开眼睛,好像看到二郎站在路中间,景宜莫名想笑,捂着肚子算是休息,然后抬起双臂,咬牙向前。好不容易到了终点,景宜软着腿就要去椅子上坐,被萧崭一把拽住,扶着她手臂道:“现在坐容易头晕,三弟再走会儿,不然明天腿酸得你下不了床。”   景宜信他的话,可她真的走不动了。   萧崭知道自家兄弟不行,就一直扶着她走,景宜闭着眼睛喘气,许久许久,才慢慢平复下来,推开萧崭,她自己走。萧崭没有多想,跑回去把三弟的外袍拿了过来,让景宜先穿上,免得着凉。   “多谢二哥。”景宜诚心道。   萧崭光着膀子瞪她:“自家兄弟,你瞎客气啥?”   景宜侧身穿衣,望着天边的那抹灰白,再环视眼前将军府辽阔的湖面,景宜忽然觉得,神清气爽。   第一天,虽然累,但她总算坚持下来了。   晨跑结束,兄弟俩并肩往回走,半路分道扬镳。景宜回了陶然居,命小厮备水,她简单泡个澡,洗去一身汗水。洗好了,景宜看看肚子,生平第一次,饿得这么厉害。   萧家三兄弟还没娶妻,只要在家,一日三餐都会陪柳氏用。景宜过来的时候,萧御、萧崭、淳哥儿都到了,众人显然从萧崭那里听说了她晨跑的消息,看她的眼神都像刚认识一样。   “三弟要拜护国公为师?”萧御正色问。   景宜落座道:“想试试。”   萧御深深看她一眼,“护国公这次收徒,极有可能要挑选良才传承徐家枪法,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三弟既然有打算,那就要全力以赴,不可儿戏。”他与二弟没能赶上,淳哥儿又太小,萧御对自家三弟抱了十二分的期许,毕竟,那是徐家枪,非普通武学。   景宜回视他道:“大哥放心,我明白。”   萧御颔首,“饭后你随我去练武场,举石锁练臂力。”   景宜还是点头,心里却对萧御口中的“石锁”毫无头绪。   “好了好了,先吃饭。”儿子们沉迷武学,柳氏听腻了,吩咐丫鬟摆饭。   饭菜上齐了,众人抬筷开吃,景宜一连吃了三个包子,居然还不觉得饱。   “再吃一个。”柳氏体贴地道,她也知道拜徐广为师是大事,现在是全心支持儿子了。   景宜就又吃了一个肉馅儿包子,喝了一大碗鸡汤。   饭后得休息休息,萧御先带景宜去了兵器库,让景宜先试试萧家的两把藏枪。两把长枪,枪身都是精钢打造,一把五十六斤,另一把重达七十斤。景宜试了那把轻的,单手费力能拎起来,却做不出挥舞的动作。   淳哥儿嘿嘿笑,笑三哥没劲儿。   “笑什么笑,你不好好练武,长大了也跟你三哥似的。”萧崭用三弟为例,训诫淳哥儿道。   景宜知道他嫌弃的是萧霆,并未露出任何尴尬之色,淳哥儿见三哥“厚脸皮”,他也有样学样,扮个鬼脸去摸其他兵器了。逛完兵器库,兄弟四个陆续出来,准备去练武场。   “呦,大哥你们都在家啊?”来到前院,就见前面一个穿红衣的少年信步走了过来。   景宜认得此人,是萧家二房的嫡出公子萧栋,比萧霆小一岁,行四。景宜醒来那天,萧栋来探望过。对于萧栋,景宜在宫里也略有耳闻,据说萧栋、萧霆走得很近,若萧霆敢去放火,萧栋就是在旁添油的那个,当然,挨板子时,哥俩的板凳也会摆在一起……有祸同闯,有难同当。   “你来干啥?”萧崭瞪着眼睛问,与柳氏一样,萧崭也认定是堂弟带坏了亲弟弟。   萧栋怕大哥二哥,赔笑道:“没啥事,我来看看三哥恢复地如何了。”   说话时,偷偷朝景宜眨了下眼睛。   景宜不想与他厮混,肃容道:“我去举石锁,四弟一起?”   “啥?”萧栋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望着景宜。   没等景宜回答,萧崭声音雄浑道:“三弟要举石锁,走,四弟也跟着练练。”   一边说一边大步朝萧栋走去。   萧栋这次可听清了,撒腿就跑,生怕被萧崭抓住。   “没出息的玩意!”萧崭恨铁不成钢地呸了一口。   景宜望着萧栋逃逸的背影,忽然想起了萧霆,萧霆在这两个兄长面前,大概也是这副模样吧?   不过当景宜看到摆在练武场中央的几个特大号石锁时,竟也冒出一丝临阵退缩之意。   石锁,还真是石头做成的大锁,与常见的小锁根本不是一样东西。   “先从十斤的练。”萧御指着最小的那对儿石锁道,还给景宜示范了一下举石锁的动作。   看着简单,景宜勉强举了五次,两条细胳膊就开始哆嗦了起来。   “继续。”论教兄弟,萧御比萧崭严格多了,景宜想偷懒都没机会。   一天下来,景宜累得沾床就睡,第二天还得忍着腿酸去晨跑,过得疲惫又充实,充实到无暇去想宫里萧霆的情形,直到半个月后,淳哥儿突然跑过来,担忧地告诉她柳氏“又病了”,腰酸得不能抱他,景宜才猛地记起一事。   算算日子,她月事快来了,萧霆一个大男人,懂得月事是怎么回事吗?   担心萧霆一无所知小题大做,景宜告假半日,去宫里给太后请安。   第014章   萧霆这半个月过得也很充实,只是,远远没有景宜强身健体时的心甘情愿。   因为他在学一个公主该有的仪态举止!   变成“四公主”后,萧霆第一次走出甘露宫时吃撑了,步子慢吞吞的叫他糊弄了过去,第二天他准备去延庆帝面前露露脸,既想讨好延庆帝便于他将来出宫,也想打探打探凶手魏铎的底细,谁料刚走出甘露宫,就被段姑姑撞了一个正着,还一眼发现了他的仪态问题。   萧霆撒谎,称他落水受伤手脚不如以前灵活了,段姑姑半信不信的,但问题摆在这里,她就得帮四公主恢复原来的仪态,正好她平时也没什么差事,便一心教导萧霆。萧霆一个逍遥惯了的公子哥儿,竟沦落到连微笑都要掌握好分寸的地步,他哪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着,谁让他现在是公主?若魂魄附到二、三、五公主身上,萧霆肯定不会乖乖听段姑姑摆布,但他现在一举一动影响的是景宜的名声体面,早晚都是一家人,萧霆便痛苦地忍了下来,并且为了早日摆脱段姑姑,耍了两天气后,萧霆态度迅速正经起来,学得特别认真。   景宜进宫前一天,萧霆也正式通过了段姑姑的审视,辛苦这么久,萧霆放松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痛痛快快睡个懒觉,睡到日上三竿,忽听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   萧霆打个哈欠,坐起来伸懒腰呢,明心快步赶了过来,“公主,威远将军府的三公子、五公子来了,五公子说他跟您约好了,要与您下双陆。”   她来了?   萧霆一下子清醒了,噌地扯开纱帐,丹凤眼兴奋地望向窗外,“快去备水!”   景宜不来,他气她没良心,占着他的身体在外面享福,一点都不在意他在宫里遭罪,可景宜来了,萧霆顿时忘了这半个月里对她的抱怨,只想快点看到准媳妇,至于亲弟弟淳哥儿,因为有更想见的人,萧霆暂且没多余的心思分给弟弟。   明心看看帐子里睡得小脸泛红的娇美公主,心情复杂地去外面传水了。唉,最近公主隔两天就派她们去打听萧家三公子有没有进宫,今日三公子真来了,公主高兴地喜形于色,显然是看上了三公子,明心却替自家公主担心,怕公主一腔情意空付,毕竟宫里头都传三公子跟五公主青梅竹马。   表兄表妹的,自小亲近,这不,五公主竟然直接带三公子来凤阳阁了,幸好还有个五岁的小公子当借口,不然传出去怎么都不太好看,三公子好像十七了吧?便是表兄表妹,也该避讳些。   甘露宫外,景宜蹲在地上,最后一次嘱咐淳哥儿:“都记住了吗?”   淳哥儿用力点头。   景宜摸摸男娃脑袋,起身后又用正常的语气道:“到了四公主面前,淳哥儿要听话,不许捣乱,三哥先去外面的梅林,淳哥儿下完棋去那边找我。”她现在是男儿身,不宜在公主们的居所久留。   淳哥儿特别懂事,机灵地朝兄长眨眼睛笑,“嗯!”   五公主忍不住瞪了小表弟一眼,“不跟我玩,非要去黏别人,到底谁是你亲表姐?”刚刚在太后那儿明明说好要去御花园的,走到一半表弟又嚷嚷要来凤阳阁,结果到了凤阳阁,男娃竟然想去找那个讨人厌的四公主!   五公主越想越气。   以前四公主冷冰冰的,不搭理人也不惹事,自从那次落水,四公主性情大变,每次去慈安宫请安,四公主都会厚着脸皮讨好皇祖母,可恨皇祖母居然吃她那套,赏赐了不少好料子给她。   五公主不稀罕那几匹料子,她不满的是四公主分走了皇祖母的宠爱。   眼看白白胖胖的可爱表弟被明湖领进去了,五公主嘟嘟嘴,小声跟景宜抱怨:“三表哥,你管管淳哥儿,我还想抱他玩会儿呢。”皇宫就这么大,能逛的地方她都逛过了,只有表哥表弟进宫才能添些乐趣。   “他不听我的。”景宜转身道,看了她一眼,“表妹回你那边吧,我去梅林等淳哥儿。”   五公主想也不想就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景宜不清楚萧霆与五公主到底是什么关系,故不好贸然行事,万一这对儿表兄妹两情相悦,她惹恼了五公主,让五公主误会萧霆什么,回头萧霆恐怕要找她算账。   “表妹去取画具,画幅早春梅树图,我带回去给祖母看,她老人家肯定高兴。”思忖片刻,景宜想了一个比较文雅的主意,届时五公主作画,她离远点,宫女们看在眼里也不会多想。   “外面冷……”五公主不太愿意动手。   景宜默然看她。   五公主看看表哥壮实不少的肩膀,莫名不敢再犟嘴,让宫女去取画板画笔,她与景宜先去了梅林。二月初,春寒料峭,好在日头升高了,只要走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还是挺暖和的。   她们去了梅林,屋里萧霆听说淳哥儿已经在堂屋等着了,奇怪问道:“三公子去哪了?”   明湖正在替他梳头,轻声道:“三公子说是去梅林等五公子,让五公子听您的话,不许捣乱。”话里不自觉地流露出对三公子的欣赏。如今的三公子,面容冷俊,身材颀长,行事沉稳有度,宛如一块儿璞玉终于雕琢成型,光华夺目。   萧霆呆呆地看着镜子,眼里露出一丝迷茫。   敢情真是淳哥儿要找他下双陆,她送完淳哥儿就走开了?   她就是这么喜欢他的?既然喜欢,不是该想方设法见他吗?   萧霆想不明白,再回想那女人冷清的模样,萧霆突然没了之前的底气,或许,是他误会了,四公主并未喜欢他?   念头一起,萧霆胸口发堵,见明心从首饰盒里挑了一支太后刚赏他的镶宝石梅花簪,萧霆绷着脸道:“就用平时那根白玉簪。”他又不是真女人,打扮那么细致做什么?打扮给谁看?   脸冷,声音更冷,怒气外泄。   再次看到公主愤怒的样子,明心手一哆嗦,不禁懊恼自己糊涂。因为公主喜欢三公子,她才想帮公主打扮地更好看,却忘了三公子根本没有见公主的打算,公主这会儿肯定难过啊。   放下梅花簪,明心熟练地取出那支最朴素的白玉簪。   装扮好了,萧霆深深呼吸,来到堂屋时,脸上又露出了笑容。爱来不来,他不稀罕,正好多陪陪亲弟弟。   “淳哥儿!”看着乖乖坐在椅子上的男娃,萧霆熟稔地喊道,声音短促有力,像他在家里逗弟弟的时候,而不是小姑娘们温温柔柔的语气。   淳哥儿愣了愣,不懂四公主为何这么叫他,但他很懂事,走到公主面前,有模有样地先行礼。萧霆见了,心里嗤笑,臭小子也会装,在外人跟前乖,回到家就一直烦他,赶都赶不走。   “淳哥儿想我了?”萧霆弯腰抱起弟弟,去次间暖榻上坐。   淳哥儿喜欢四公主,但他还不习惯让四公主抱,现在四公主居然这么喜欢自己,男娃呆了会儿才偷偷咧开小嘴儿,黑葡萄似的眼睛亮亮地盯着抱着他的人,“想了……四表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好像是第一次看四公主笑。   “马屁精。”萧霆轻轻地弹了弟弟一下。   淳哥儿不疼,美美地坐到榻沿上,看四公主为他脱鞋。   明心、明湖想帮忙,萧霆烦她们,把二女都撵出去了。   淳哥儿有差事在身,见屋里就剩他与四公主,赶紧从腰间的小荷包里取出一封折叠成铜钱大小的信纸,悄悄道:“四表姐,这是我三哥给你的,让你偷偷看,别告诉旁人。”   萧霆手里还提着弟弟的小靴子,看到这封信,他胸口突然不堵了,唇角高高上扬。他就知道,四公主就是喜欢他了,她不善言辞,说不出口,便写信传递对他的倾慕思念。   “淳哥儿真乖!”萧霆雀跃地亲了弟弟一口,跟着坐到旁边,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纸。   淳哥儿摸摸自己被四公主亲过的右脸蛋,傻乎乎地笑了,表现地更乖,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四公主,没去捣乱。可男娃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见四公主皱眉……   淳哥儿最怕大人生气,紧张地一动不敢动。   萧霆注意力都在信纸上。   景宜这封信字数挺多,先是客气询问萧霆在宫里是否适应,跟着提醒萧霆女子的月事、前后症状以及如何处理月事带,最后又为给萧霆添麻烦郑重道歉,语气诚恳。萧霆犹不死心,翻过来看看,背面无字。   也就是说,这封洋洋洒洒的信里,一句想念都没有?   萧霆眉头皱的更紧,视线再次落到那清隽的字迹上,刚刚为了找“情话”看得太快,中间掠过去了,得重新看一遍。看完了,萧霆盯着信纸上“偶有腹痛”、“持续五日”等字眼,气笑了,一边笑,一边单手将信纸攥成一团。   他为了她学规矩,四公主却看都不看他一眼,那她凭什么还指望他会逆来顺受,躺着替她流五天的血?   咬牙切齿地将信纸撕烂丢到净房的恭桶里,萧霆沉着脸走出来,瞪着榻上噤若寒蝉的淳哥儿道:“走,我送你去找你三哥!”顺便看看她脸皮到底有多厚,失血五天这么严重的事,竟打算用一封信敷衍过去!   仗着他太好说话是吧?今儿个他萧霆就让她尝尝厉害,看她还敢不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第015章   萧霆急着找景宜算账,脚步又恢复了男人的步伐,淳哥儿小手被他牵着,累得脸都红了,忍了会儿才小声地求他慢点,“四表姐,我走不动了……”乌溜溜的眼睛紧张地望着“四公主”,怕四公主跟三哥似的,嫌他麻烦,不喜欢他。   萧霆低头,瞧见男娃生怕被他甩了的可怜样,硬是把火气压下去了,放慢脚步。   淳哥儿越发觉得四公主好了,满足地跟着走。   这边的梅林就是给公主们赏景用的,离凤阳阁很近,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萧霆便在梅林边上发现了五公主的身影,小姑娘穿着桃红裙子坐在画架前,手里拿着画笔,脑袋却朝旁边的高大男人仰着,脸颊带笑,而那位“萧家三公子”,低头与她对视,嘴唇轻动,不知在说什么讨好小姑娘的话。   萧霆不自觉地攥紧了弟弟的手,丹凤眼复杂地望着景宜。   景宜与其他公主情分如何,萧霆不是特别清楚,但萧霆从五公主嘴里听到过不少对景宜的抱怨,说四公主冷冰冰的,亲姐妹碰面都不说一句话。那她为何当公主时不喜欢搭理表妹,现在变成男人了,就会哄表妹笑了?   这女人,适应男人身适应地太快,该不会心思也学了男人吧?   想到这个可能,萧霆突然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景宜不喜欢他,他可以接受,但景宜占着他的身体去喜欢女人,萧霆……根本无法再想下去!   “叫你三哥。”梅林里的那对儿“璧人”太刺眼,萧霆一眼都不想再看,低声唆使淳哥儿。   淳哥儿特别听话,大声喊“三哥”。   景宜偏首,瞧见淳哥儿身侧穿海棠红妆花褙子的姑娘,眉峰难以察觉地跳了跳。从小到大,只有逢年过节去给太后请安她才会穿这样鲜艳的衣裳,衣柜里那么多素色,萧霆一个公子哥儿,居然会选红妆?   萧霆并非爱穿红衣裳,他是嫌景宜的衣裙不够华贵,本来就不受宠,再穿的那么可怜没底气,宫里谁还肯高看她?公主就得有公主的样子,所以萧霆让段姑姑给他做几件华贵的样式,段姑姑就送了几套颜色鲜艳、刺绣精致华美的来。   刚起床时萧霆心情好,明心拿出这身他就穿了,若是当时就知道景宜陪五公主来了梅林,萧霆肯定会换一件。   对上景宜“措不及防”的神色,萧霆轻嗤了一声,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意味深长地盯着景宜,“三公子好雅兴,特意进宫陪五妹妹赏梅吗?只是梅花还没开,不知你们在赏什么啊?”   他是纨绔,不但常常惹家里长辈生气,跟狐朋狗友在一起时,萧霆也是最会打趣挖苦人的,哪个狗友倒霉落了把柄在萧霆手里,绝对会沦为萧霆的乐子,如今虽然变成了女人,萧霆嘲讽人的本事可丝毫没有落下。   他的嘲讽味儿太浓,景宜听出来了,五公主也听出来了。   五公主早就怀疑四公主有心攀高枝,现在更加笃定,面对四公主的挑衅,她立即放下画笔,起身回敬道:“我们赏什么与你何干?四姐姐不陪淳哥儿下棋,急慌慌赶过来,莫非也想赏梅花?”   她跟表哥只是普通的兄妹情,但五公主不喜欢四公主,不想四公主觊觎她表哥。   “我可没那雅兴,送淳哥儿回来而已。”萧霆摸摸淳哥儿的脑袋瓜,视线再次落到了景宜脸上,眼神不悦。   景宜看出萧霆在生她的气了,至于生气的原因,应是那封信里的内容。   “表妹你看着淳哥儿,我有话与四公主说。”景宜直接嘱咐五公主道。五公主不喜欢她,是最不愿宫里传出她与萧霆闲话的人,自然会对她与萧霆的私谈守口如瓶。   五公主闻言,先是震惊,下一刻便挡在景宜面前,愤愤道:“三表哥……”   “听话。”景宜冷声道,言罢递给萧霆一个眼色,朝梅林深处走去。   五公主气得跺脚。   萧霆横她一眼,到底是亲表妹,没跟五公主计较,径自去追景宜。   五公主想跟上去,才悄悄地走了两步,旁边忽然传来淳哥儿脆脆的声音,“表姐,三哥让你看着我。”   五公主吓了一跳,朝淳哥儿嘘了一声。   淳哥儿当然站在亲哥哥与他更喜欢的四公主那边,颠颠跑过去,不准五公主跟踪。五公主威逼利诱都试了,淳哥儿就是不肯走,五公主无可奈何,只能气鼓鼓坐回椅子上等着。   梅林深处,梅枝重重,空中飘逸着淡淡的草木香。   确定距离足够远了,景宜顿足,转身朝萧霆赔罪:“为三公子添了诸多不便,景宜十分愧疚,若有办法能略微消减三公子的郁火,三公子尽管直言,景宜会尽力而为。”   她弯着腰低着头拱着手,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   萧霆目光却落到了她肩上,刚刚跟了她一路,他就觉得奇怪了,奇怪到暂且忘了生气,皱眉道:“你,你是不是长高了?”   半个月不见,他怎么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高了点,也……胖了点?   景宜微怔,一边直起腰一边下意识看了眼现在这具身体的肩膀,这才道:“可能时日太短,我未能察觉。”还是萧霆更熟悉他的身体吧。   萧霆眼带狐疑,慢慢围着她走了一圈,重新绕回来,他突然抬起手。景宜本能避开,萧霆没好气瞪她,“别动,我捏捏你……捏捏我自己的胳膊。”   这个理由,景宜无法拒绝。   萧霆再次靠近,隔着衣袖捏景宜右边臂膀,才碰上,萧霆便发现这条大臂比印象中粗了不少,四公主的小手连半圈都握不住,再使使劲儿,好家伙,竟跟大哥二哥他们的手臂似的,紧绷结实,硬如石头!   萧霆见鬼似的看向景宜。   景宜刚要解释,萧霆忽然把她右边袖子往上一撸,一下子露出了大半只胳膊。景宜无奈,由着他去,萧霆盯着这条白皙却陌生的手臂,眼里的震惊比两人刚互换身体时丝毫不少什么!   “你,二哥逼你练武,你乖乖听话了?”生在将军府,萧霆很容易就猜到景宜这半个月经历了什么。他在家里时,二哥时不时就数落他一番,催他练武,萧霆全当成耳旁风了,景宜是不是不敢反抗二哥,被二哥硬逼着练的功夫?   想到自家二哥怒目而视的凶相,想象景宜睡的正香被二哥粗鲁地扯下床拉到练武场受苦,犹如一朵雪莲花被人狠心丢到地上践踏,与之相比,他学半个月规矩算什么,流五天血又算什么?   萧霆愧疚极了,松开景宜的袖子,他一手攥着她手腕,一手翻过景宜右手,见她手心中央有条深深的勒痕,原本细溜溜的指节上也布满了茧子,萧霆越看越心疼,情不自禁去摩挲那道最刺目的勒痕,“你,你怎么这么傻?”   抬起头,萧霆丹凤眼不知何时变得水汪汪的了,却还在数落景宜,“不是跟你说了吗?不管我娘还是我大哥二哥,你敷衍一下就行,不用听他们摆布……我二哥都让你做什么了?”声音又低又轻,与刚刚出言讽刺的那个四公主简直判若两人。   景宜不能拒绝萧霆看胳膊的要求,但萧霆动手摸,那感觉却清清楚楚地沿着掌心传到了她心口,有种陌生的痒。听萧霆有攀谈的意思,景宜先缩回手,再避开萧霆过于关切的眼神,道:“三公子误会了,是我自己想拜护国公为师,请二公子提点我强身健体之法。”   萧霆目瞪口呆。   景宜望向远天,低沉道:“三公子,我体内留着徐家人的血,我想继承徐家枪。”   她用的是萧霆的身体,萧霆有权知晓她练武的理由。   她神色肃穆,冷如雪山寒松,萧霆看得移不开眼,说不清是单纯的错愕,亦或有些别的什么。良久良久,萧霆才结结巴巴地道:“可,可你是公主,哪有女人习武的?”   景宜难得笑了下,看着他道:“即便我是女儿身,只要他老人家愿意教我,我也会学。三公子不必担心,一来我未必能成功拜师,二来就算我学了枪法,将来一切恢复如常,三公子也可自行选择是否继续习武。”   她云淡风轻,虽为女子却志向远大,萧霆忽然有点臊得慌,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不如一个公主能吃苦,这么窝囊,她会不会看不起他?   “你厉害,我都不如你。”萧霆抑郁转身,闷闷地道,聪明地先承认自己的短处。   景宜可没有寒碜他之意,忙道:“三公子此言差矣,我生在宫中,自幼喜静,适合练武,若我与三公子一样自小有父母疼爱兄长照顾,可能也会,选择另一种过法。”   萧霆听得浑身舒坦,想了想,回头劝她:“你主意大,我管不了你,不如若是坚持不下去了,千万别逞强。”   景宜低声道谢。她也不傻,萧霆还懂得关心她,显然忘了月事之恼,她自然不会主动提醒他。   景宜没与人置过气,不太会哄人。   她谨慎地保持沉默,萧霆瞧了她两眼,抿抿唇,仿佛刚想起来似的,奇怪道:“我记得表妹与你关系并不亲近,刚刚你跟她聊什么了,逗得她那么开心?”   景宜面露迷茫,很快就想起来了,“五公主想在树上画只猫,让我帮她选位置。”   确定不是甜言蜜语,萧霆登时嫌弃道:“整天想些用不着的,下次她再让你帮忙,你不用管她。”   景宜心中一动,为难道:“你与她青梅竹马,我若不理,怕她难过。”   萧霆急了,慌不择言否认道:“胡扯,我什么时候跟她青梅竹马了?我才不喜欢跳脱的女子,你越不理她我才越高兴,反正你记住,以后离她远点,别做什么惹人误会的事。”   景宜松了口气,既然萧霆不喜欢五公主,那她便可随心与五公主保持距离了。   萧霆见她神色轻松下来,似乎解决了一桩心事,不由窃喜。   她果然是喜欢他的,拐弯抹角打听他与表妹的关系,现在他否认了,她肯定心花怒放了吧?   其实何必这么费事?她有怀疑,直接问他就行啊,脸皮真是太薄了。   第016章   “三公子,还有其他事吗?”   见萧霆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景宜疑惑问。   萧霆之前要跟她算账,现在重新把景宜当准媳妇看了,帐当然不用再算,但他想同她多待一会儿,又没有别的理由,只得摸摸脑袋,对着旁边一棵梅树咳了咳,“你,你那封信,我有些地方没看懂。”   真有不懂的,譬如那个月事带怎么用,她说了方法,他想象不出来。   这件事,有点尴尬。   但逃避不了。   沉默片刻,景宜垂眸,低声嘱咐道:“我月事一般每月初八左右来,来前可能会腰酸难受,你可以提前戴上月事带以防万一。月事带归明湖管,你要用,她们会拿给你,看到你自会知道如何使用。”   她发出的是男人声音,低沉冷静,如夫子在传业授道,萧霆听着听着,因为她的大方坦然,他也不再别扭,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但声音还是没有景宜的从容,“失血那么多,不会出事?”   景宜只知道答案,不知道为何,只能道:“还好,期间注意休息,别受寒,应该没事。”   萧霆认真地点点头。   学武、月事两件正事都说过了,景宜主动道:“为免五公主误会,咱们先出去?”   萧霆心有不舍,忍不住盯着她问:“那你下次什么时候进宫?”   如果景宜可以选择,她可能只会在萧家三公子必须进宫时再来,但萧霆明显有别的期许,景宜便把决定权交给了他,“三公子希望我多久来一次?”想想也是,她在宫里没有牵挂,萧霆却有父母兄弟在宫外,他现在的身份,只能通过她获悉将军府的消息了。   萧霆希望她天天来,但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便试探道:“每到休沐日来一次?”再过四天就初十了。   景宜痛快应道:“好。”   萧霆不由笑了,补充道:“你带淳哥儿去给太后请安,我会提前过去,咱们再找机会说话。”   景宜继续点头,隐晦地看了眼梅林外面,耽误的时间真的有点久了。   “走吧走吧,我再去哄哄淳哥儿。”看出她急着离开,姑娘家都爱惜名声,萧霆十分体贴地道,先往外面走去。   五公主作画,萧霆逗淳哥儿玩,景宜单独站在一棵梅树下,听着萧霆与淳哥儿的笑声,笑得无忧无虑,她忍不住将视线投了过去。经过半个月的艰苦训练,回想身体累到极点时的种种酸痛,此时再看那个穿海棠红妆花褙子、笑容明媚灿烂的姑娘,竟觉得那身体与她并无关系。   如果一直换不回来,让她做男人景宜也能接受,不过,萧霆会甘心做个公主吗?   “三哥,三哥救我!”   正走神,淳哥儿突然红着小脸朝她跑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三哥,四表姐总挠我痒痒,你快救我!”   身后萧霆故意保持一定速度,对弟弟紧追不舍。   淳哥儿气喘吁吁跑到景宜身后,小手攥着景宜的袍子。景宜不能动,眼看萧霆一步步靠近,看着萧霆狡黠的眼睛,看着萧霆嘴角的坏笑,景宜忽然有点明白父皇为何不喜欢她了。   小姑娘,还是多笑一笑更好看吧?   “你让开。”萧霆玩兴正浓,见景宜想维护淳哥儿,他随手扯了她一下,就像扯大哥二哥一样。谁让景宜现在这么高大强壮。一时忘了怜香惜玉,不过用完力萧霆就后悔了,紧张地看着景宜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景宜知道,轻笑道:“淳哥儿怕痒,你别逗他了。”   亲兄弟也不能这么欺负弟弟。   萧御也曾这么管过萧霆,萧霆嫌大哥多管闲事,现在话从景宜口中说出来,他却一点不满都没有,只幽幽瞪了景宜一眼,“就你会当好三哥。”这么偏心小叔子,怎么忘了他是她未来丈夫?   景宜笑而不语,淳哥儿突然从她身后冒出来,黑眼睛讨好地望着萧霆,“四表姐也好!”以前三哥喜欢他才挠他痒痒玩,现在四公主也是喜欢他,淳哥儿只是笑累了,想先歇一会儿。   “过来,再给我抱抱。”弟弟可爱,萧霆重新朝男娃伸手。   淳哥儿乖乖走了过来,萧霆一把将男娃抱高,又亲了一口。   远处五公主狠狠哼了声。   景宜看看天色,提出告辞。   一听她要走,萧霆就觉得阳光都没刚刚暖和了,强颜欢笑目送两人离去。   萧霆没因月事怪她,景宜心情还算不错,回将军府的路上,不厌其烦地回答淳哥儿的任何问题。   “三哥,等我长大了,我要给四表姐当驸马。”淳哥儿摸摸脸蛋,突然语出惊人。   景宜自己都没有想过驸马的问题,哭笑不得地问男娃:“为何要当驸马?”   淳哥儿一本正经地道:“因为我喜欢四表姐,四表姐也喜欢我,今天亲了我两次了。”   景宜摸摸男娃脑顶,没有澄清什么。她十五了,再过两三年肯定会招个驸马,等淳哥儿长大了,自会忘了现在的傻念头。景宜比较担心的是,万一两年后她与萧霆还没换过来,萧霆该怎么办?   ~   景宜的月事很准,初七萧霆提心吊胆了一天,隔一会儿就要摸摸裙子,生怕月事悄悄来了,但月事就是没来,初八早上睡醒,萧霆暂且忘了月事,谁料一翻身,底下就传来一丝异样的感觉。   萧霆做贼似的摸了摸,再看手指,沾了红。   景宜说的云淡风轻,真轮到自己流血了,萧霆没法不怕,他实在想不通女人为何能习惯这种事情,五天啊,一个人体内能有多少血?难道补汤太管用,喝一碗就能顶一天?   “给我拿月事带来。”维持刚刚的姿势躺着,萧霆白着脸吩咐明湖,顺便偷偷观察明湖神色。   明湖只笑了下,转身就去准备东西了。   居然还笑得出来?   回想明湖那个“诡异”的笑容,萧霆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这么大的事,女人怎么都一点不放在心上似的?太医治不好吗?趁宫女们不在身边,萧霆飞快脱了亵裤查看,才一眼,便一把将亵裤甩了出去。   之后又研究了半晌月事带,好不容易戴上了,萧霆试着下地走动,还没走到屏风,底下好像又流了一点,那清晰的失血感觉吓得萧霆双腿发软,连忙又退到床上,今天都不想站起来了。   “公主肚子疼?”鸣湖担心地问,以前公主来月事都跟没来一样,都是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萧霆摇摇头,他不疼,就是别扭。   先是一直侧躺,后来发现弄脏了被子褥子,换了新的后,萧霆又改成平躺,平躺时间长了,照样有问题。萧霆心烦,明心、明湖也都满头雾水,不懂公主怎么突然笨手笨脚了。   摸索了半天,萧霆总算能接受这件事了。   将军府里,猜到萧霆此时可能过得不太好受,景宜有心想做点什么补偿一下,思索一晚,翌日训练结束,景宜趁歇晌的间隙,铺纸研墨,给萧霆写信:“今日晨跑,我绕湖跑六圈,二公子赌我结束时他能跑十圈,输了二两银子。淳哥儿偷玩匕首,被大公子撞见,罚顶水蹲马步一刻钟……”   信里说的,全是柳氏母子的事,景宜希望萧霆看到信后,能见信如见人。   初十进宫,萧霆果然已经在慈安宫等着了,他现在深得太后欢心,留在这边多陪陪太后也是情理之中。   淳哥儿继续当两人的小信差,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信塞到了萧霆手中。   又有信,萧霆悄悄看向景宜。   景宜正在陪太后说话,长身玉立,眉目清隽……假正经。   萧霆急于知道她信里写了什么,假装去净房解手,看到信上所写,萧霆脑海里自发冒出了当时的情形,譬如二哥打赌输了肯定特别懊恼,嚷嚷着下次捞回来,譬如大哥威严训斥淳哥儿,淳哥儿可怜巴巴地挨训……   只是回头看第二遍时,萧霆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景宜与他两个兄长走得太近了!   作为众所周知的萧家大房最没用的那一个,没人比萧霆更清楚上面两个兄长的长处,大哥俊美内敛剑术高超,景宜那么冷清的一个人,会不会喜欢上与她气度相似的大哥?还有二哥,长得过于壮实,但二哥力大无比,景宜都想学武了,肯定是个崇拜强者的人……   近水楼台先得月,只有淳哥儿,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萧霆坐不住了,藏好信从恭桶上起来,洗洗手就去找景宜。   景宜人在走廊,看院子里淳哥儿、五公主与几个小宫女玩摸瞎子。   “三公子怎么没一起玩?”萧霆佯装寒暄道,再自然而然地走过来。   “刚陪姑祖母说完话。”景宜静静地看着他。   萧霆点点头,停在她三步之外,低声问道:“你觉得我大哥、二哥如何?”   景宜不解其意,“你指的是?”   萧霆抿抿唇,因为能说话的时间不多,他直接道:“婚配。”   景宜心思通透,见萧霆似乎不太高兴,她冷冷一笑,望着院子里的淳哥儿道:“我敬他们如兄长,他们将来娶谁,与我无关。”她这个公主不受宠,五公主不愿她与萧霆走得太近,萧霆担心她趁机高攀他两位兄长,她都能理解。   景宜一冷脸,萧霆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刚要解释,走廊另一头,皇后、二公主忽然来了。   “我去趟乾元宫,你看着淳哥儿。”淡淡丢下一句,景宜率先去给皇后请安,跟着出了慈安宫。   萧霆望着她冷漠的背影,悔得真想扇自己一个耳光,可想到这张脸是景宜的,便又舍不得了。   第017章   乾元宫。   景宜在宫外候了大概一刻钟,看到一个紫衣大臣从里面走了出来。景宜久居宫中,前朝官员她目前只认识几个侍卫与萧御兄弟,连萧伯严都没见过,因此迎面对上,景宜只是俯身低头,恭谨地行了一礼。   紫色朝服,上绣仙鹤,这人肯定是六部尚书之一。   来人确实是兵部尚书陈耀,因户部克扣军饷来此求见延庆帝,结果皇上宠爱丽妃娘娘,连带着也偏宠户部尚书那个老贼,军饷这么严重的事,皇上竟然拿些官话敷衍他,陈耀心情能好才怪。   眉头紧锁,出来却意外看到一个面如冠玉、沉稳有礼的翩翩美少年。   如见芝兰玉树,陈耀略微顿足,用一种欣赏的眼光打量少年郎,“你是?”   “晚辈萧霆,家父是威远将军。”景宜沉稳答道。   陈耀与萧伯严在政见上是一派的,都主张休养生息、强兵兴国,虽然一个在朝廷一个在边疆很少有闲暇培养私交,但两人一直都惺惺相惜,陈耀见过萧御、萧崭两兄弟,但是萧霆,今日还是他第一次见。   没见过,可陈耀听说过萧霆的“美名”,回想那些道听旁说的纨绔事迹,再看景宜稳重的模样,陈耀眉头皱的更紧了,在心里骂了一句“虎父犬子、徒有其表”,便迈着沉重的步子拂袖而去。   景宜侧头看他一眼,正诧异此人身上的怒意,小太监忽然请她进去。   景宜定神,第一次以萧霆的身份,去见她的父皇。   “霆生最近在做什么?朕怎么觉得你长个子了?”延庆帝放下茶碗,好奇地打量刚走进来的表亲侄子。作为一个更爱听阿谀奉承的君王,萧家长房四兄弟里,延庆帝最喜欢的反而是油嘴滑舌的萧霆。   景宜垂眸道:“在与大哥、二哥学功夫。”   延庆帝立即想到了护国公要收徒的事,沉吟着道:“上次太后说护国公要收徒,但半个多月过去了,徐家也没有消息传出来……不过霆生做的不错,你先准备好,你对景宜有恩,便是你底子差些,护国公应该也会收你,徐家枪法无人能敌,霆生一定要争气,学成了,将来随你父兄出征,替朕护卫江山。”   景宜淡淡笑了下,朗声道:“谨听皇伯父教导。”   延庆帝召她过来就是为了此事,叮嘱过了,便让景宜走了。   景宜回了慈安宫,看到萧霆朝她使眼色了,只是此时皇后二公主都在,景宜担心惹人怀疑,寻思萧霆没有什么要事,便假装没看到,径自朝太后告辞,牵着淳哥儿走了。   她“负气离去”,萧霆心烦气躁,都怪他胡思乱想,惹恼了她,等到下个休沐日,她会不会一气之下不来了?   一夜辗转难眠,第二天早上,萧霆嘴角冒出了一个小火泡……   手里举着面小镜子,萧霆盯着那个泡看了半天,既懊恼自己没照顾好心上人的脸,又庆幸景宜短时间不会进宫,不然被她看到嘴上多了个泡,她肯定又得生气吧?   容貌“毁了”,萧霆躲在甘露宫里不想出门了,顺便掰着手指头期待月事的第五天快点到来。未料他不出门,嘴角起泡第二天,护国公夫人高氏进宫来看外孙女了。   “景宜怎么上火了?”看到花容月貌的外孙女嘴角多了个泡,高氏震惊地问。   萧霆正经本事没有,鬼心眼随时能往外冒,虽然他舍不得景宜习武,但既然景宜有不输于男儿的热血抱负,萧霆就想帮她一把,便悻悻地靠在床头,疑惑地反问道:“外祖母,外公不是要收徒吗,怎么还没消息?”   小姑娘声音娇柔好听,如今脸上有伤,更显得委屈可怜。高氏又怜惜又好笑,先打发两个宫女出去,她坐到床上,打趣道:“你外公收徒不收徒,景宜着什么急,瞧瞧,都急上火了。”   萧霆低头哼道:“您就故意装糊涂吧。”   高氏扑哧笑了,拉过外孙女的手拍着道:“好好好,外祖母不装糊涂,这不是提前告诉你来了吗,明天你外公收徒的消息就会传出去了,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官家子弟,只要读书认字,年龄在十岁到十八之间的,都可以报名,持续到月底截止。”   萧霆吃了一惊:“这么宽松?”   高氏点点头:“是啊,要收三个,你外公打算精挑细选呢。”   萧霆摸摸被子,低头问:“那,您跟外公提过三公子了吗?”   高氏故意调侃道:“本来想说着,可三公子嘱咐我别替他求情……”   “您别听她的,她死要面子的,您要是不替她说几句好话,我怕她连第一关都过不去。”萧霆看似嫌弃实则关心道,说完心思一动,嬉皮笑脸地问高氏:“外祖母,外公想好怎么选拔了吗?”   高氏一眼看穿了,“怎么,你想套我的话,再去告诉三公子?”   萧霆厚着脸皮笑。   高氏忍不住捏了捏外孙女的小鼻子,“就这么喜欢三公子?”   萧霆腹诽,是你真外孙女先喜欢我的。   高氏逗了会儿外孙女,想到一事,她脸色慢慢凝重起来,为难道:“景宜,你,当年你娘没了,你舅舅也没了,我心疼得差点死过去,你外公人前没掉泪,晚上来回摸他们小时候的衣服,偷偷地哭。他不是不喜欢你,他是太恨……发誓再不踏进皇宫一步。景宜,你外公没见过你,不知道你像你娘,我劝他他不想听,要不,你随我走一趟,亲自去劝他收三公子为徒?”   出宫去护国公府?   萧霆眼睛刷的亮了起来,只要能出宫,哪他都愿意去!   他心花怒放的,高氏松了口气,看看外孙女,却道:“再等等,等你嘴角长好了我再来接你。”这么多年祖孙俩第一次见面,外孙女肯定也希望漂漂亮亮地去见外公。   萧霆摸摸嘴角的泡,忍了,在景宜在乎的人面前,他得帮她维护颜面。   至于景宜不在乎的人……   高氏前脚才走,后脚萧霆就去乾元宫了。   延庆帝平时在前殿处理政事,累了就去后殿休息,这会儿正与宠妃丽妃动手动脚,听说四公主求见,延庆帝竟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挡住丽妃凑过来亲的脸,扭头问外面的传话太监,“几公主?”   “回皇上,是四公主。”   延庆帝神色复杂起来。   “皇上……”裙子底下,丽妃的亵裤都被延庆帝扯掉了,上不上下不下的,见延庆帝竟然有打算离开的意思,丽妃蛇似的抱住延庆帝脖子,声音媚骨。延庆帝偏头看她,鬼使神差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庄妃冰冷的脸。   进宫四年,庄妃没对他笑过,更不曾这样唤他。   先是抑制不住的想念,跟着又是被背叛的羞辱,可是,四公主破天荒第一次求见,延庆帝真的想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你先等等。”帮丽妃盖好被子,延庆帝毫不留恋地下床,去屏风后更衣。   萧霆百无聊赖地在前殿站着,听到脚步声,连忙按照段姑姑教的,规规矩矩地站好,等延庆帝露出身形,他迈着闺秀的小步子走过去,低头行礼:“景宜见过父皇。”   景宜对这座皇宫没有感情,见到谁都是一脸冷漠,人冷声音也冷,萧霆却不同,因为延庆帝偏宠他,萧霆与延庆帝关系还不错,一开口,景宜动听的嗓音就被他说出了另一种甜美的味道。   察觉到这明显的变化,延庆帝探究地看了过去,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女儿嘴角的火泡。印象里,四公主神色冷漠,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从不打扮争宠,但也从未有过任何不得体的仪容。   “你,你嘴角怎么了?”延庆帝僵硬地问。   “上火了。”萧霆抿了下嘴唇,特别自然地回道。   延庆帝坐到龙椅上,见女儿丹凤眼“巴巴地”望着他,不由接着问道:“上什么火?”   萧霆不想故意装女人撒娇,他也自认学不来那套,干脆直接说了出来,往前走两步,期待地望着延庆帝:“皇……父皇,外祖母来看我了,外公不肯来,可我想外公,想去探望探望他老人家,可以吗?”   此言一出,别说延庆帝,就连屋里的太监们都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四公主”。   四公主,居然敢这么跟皇上说话?就连最受宠的三公主,想做什么也是先说点奉承话讨好延庆帝,再柔声细语撒娇地求,没有四公主这样开门见山的,好像父女俩平时多亲近一样。   延庆帝是最震惊的,恍惚片刻,才皱了下眉。   他不太满意女儿求他的语气,只是,想让护国公替朝廷出力,他只有这个女儿可以利用了。用眼神示意宫人们出去,延庆帝咳了咳,道:“朕也有日子没去看过护国公了,二十那日,朕带你去。”   萧霆却怕受延庆帝连累被徐广拒之门外,忙道:“不用了,父皇平时操劳国事,难得休沐日可以休息,父皇还是多陪陪皇祖母她们吧,过两天外祖母可能还会进宫看我,我跟她一起过去就行。”   女儿竟然在关心他?   延庆帝再次看向女儿,看着那张酷似庄妃的脸,延庆帝胸口突然腾起一股烦躁,一边为女儿终于懂事了感到欣慰,一边又因为庄妃介怀。急于摆脱这种感觉,延庆帝拿起一封奏折,低头道:“那也行,记得提前跟你皇祖母说一声。”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萧霆忍不住窃喜,“好,多谢父皇,那您忙吧,我不打扰您了。”说着行了一礼,翘着嘴角走了。   延庆帝目光暗暗追随女儿,不想上心,却又不受控制地思索女儿的变化,最后脑海里不停出现的,是女儿愉悦的笑脸,即便嘴角多个刺眼的泡,也丝毫没有减损小姑娘的明艳。   这样出众的女儿,只要她肯当个乖巧的公主,即便没有护国公,即便庄妃背叛了他,他可能也狠不下心再冷落她吧?可女儿突然改变,是因为上次落水,小姑娘懂得害怕了吗?   心神全被女儿带走,延庆帝彻底忘了后殿床上,还有个衣衫半推的宠妃在等他。   第018章   护国公府建于大周开国之初,三百年来历经数次扩建修缮,府邸占地极大,乃京城官邸中最气派的宅子。辞官弃爵后,皇上不准徐广离京,徐广也不想住那气派的宅子,就让人在护国公府的空地处盖了三间砖瓦房,夫妻俩住在那边,其他地方任由荒草蔓生。   徐府下人大多也都遣散了,若不是妻子需要人伺候,徐广可能只留一个负责采办的小厮。   所以萧霆跟着高氏跨进大名鼎鼎的护国公府,最先看到的就是满院子尚未反绿的杂草,墙角堆满了被寒风吹过去的落叶,影壁上结了一圈一圈蛛网,简直就像妖怪志异里幽森森的古宅!   这也是萧霆这辈子,跨进过的最破败的院子。   “你外公是牛脾气,他不让人收拾,没人敢不听。”高氏怕娇滴滴的外孙女害怕,努力打趣道。   大白天的,身边还有人陪着,萧霆没那么胆小,他只是,未见徐广,先明白了徐广对皇家的痛恨与失望,不然堂堂护国公,徐家家主,怎么可能纵容数百年的家宅荒废如斯?   想到徐广年轻时的丰功伟绩,想到景宜提到徐家时冷清面容下压抑的热血豪情,如今真正置身于徐家,置身于这座府见证了无数徐家英雄豪杰的宅院,萧霆心底慢慢涌出一股发自肺腑的敬佩。   皇上不疼女儿,但他本身也不是个好皇上,还强迫庄妃进宫,所以景宜对他没有任何父女之情。徐广同样不疼外孙女,但他本身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是因为儿女薄命才迁怒所有皇家人,所以景宜对这位外公抱着崇敬之心。   这么看来,是不是有本事的人,才能得到子孙们由衷的敬重?   走在荒凉萧条的小路上,萧霆忽然有点担心了,他啥能耐也没有,淳哥儿臭小子天天跟在母亲身后笑话他,万一将来亲儿子也这样,那也太丢人了,要不,等将来身体换回来了,他也接着习武?   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走了挺长一段路。   原来的跑马场西边,多了三间砖瓦房,跑马场剩下的地方,都变成了耕地,连片的麦田尚未返青。   这老两口,真过上了男耕女织的日子啊?   “准在屋里呢。”高氏牵住外孙女的手,示意丫鬟们不用跟着了。   就快看到传说中的大将军了,萧霆突然有点惴惴不安,主要是家里老子也是将军,还三天两头教训他,萧霆对所有将军都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惧怕,巴不得永远不用跟这种人打交道。   “老头子,我带景宜来看你了。”走到门口,高氏喜滋滋地道。   堂屋没人,高氏带着外孙女往东屋走,进屋就见老头子躺在炕头打盹呢,没听她嘱咐换上新衣裳,身上还是那身粗布短褐,脚上一双露大脚趾头的黑袜,丢死人了。   心知老头子故意要冷外孙女的心,高氏气得松开外孙女,上前狠狠拍丈夫小腿,没好气骂道:“你装什么装,还不快给我起来!”   声音一落,徐广果然听话,却是猛虎翻身般一跃而起,气势慑人。他五十三岁了,头发乌黑,面容冷峻,看起来竟然比四十多的延庆帝还要年轻几岁,但他脸色极其难看,一双鹰隼般的狭长眼睛直勾勾地对准了萧霆。   萧霆没出息地哆嗦了一下,但作为一个萧家子孙,萧霆骨血里同样有种傲气,有的人一害怕会忍不住退缩忍不住投降,萧霆却是先怕,跟着就不服气了,明知打不过也要逞强。   因此打完哆嗦,迎着徐广冰冷无情的目光,萧霆不服输地挺直腰杆,丹凤眼同样瞪了回去,“外祖母说您想见我我才来的,看您这模样,我看外祖母多半是误会了,那您现在给我个痛快话,真不想认我,我马上走,这辈子都不再登徐家大门。”   趾高气扬的。   高氏听傻了,仿佛第一次认识般,呆呆地盯着外孙女。   徐广脸上的寒冰也终于破裂,犀利的眼里多了一丝震惊。   萧霆确实有与徐广硬抗的底气,因为他不是景宜,他对徐广没有那么复杂的感情,今日徐广认“她”最好,徐广不认,他大不了一走了之,回头劝景宜拜其他名师,没什么损失。   “说话啊,到底认不认?”等了一会儿徐广还不表态,萧霆有点不耐烦了。   高氏回神,哀求地扯了扯徐广袖子。   徐广斜她一眼,视线再挪到那个容貌酷似女儿的外孙女身上,冷声道:“看在你长得像我女儿的份上,我给你一次机会,你想认我,以后就不准再喊他父皇,若你还把他当父皇,那就继续去当你的四公主。”   萧霆赢了一局,见好就收,走到高氏身边,再为难地同徐广商量道:“外公,这些年我在宫里的情形,想必您都知道了,我若真心视他为父,早就去阿谀奉承了,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但经过那次落水,我也想通了,该敷衍的时候还得敷衍,不然别人都欺负我没有倚仗,想杀就杀……”   话没说完,伏在高氏肩头无声抽搭起来,手里抹过东西的帕子挨着眼睛擦过,眼泪顿时不要钱似的往下落。   高氏脸色大变,扶起外孙女惊骇问道:“有人想杀你?”   萧霆一边掉泪一边点头,辣的眼圈都红了,努力忍着去洗眼睛的冲动。   “怎么回事?”徐广低声问道。外孙女模样随了女儿,不怕他的脾气也随了女儿,如今一哭,那眼圈红红的可怜样更像了。疏远了十几年,徐广虽不至于马上就对外孙女和颜悦色,但想到有人要杀外孙女,徐广胸口便腾起一股无明业火。   他儿女都没了,只剩一个外孙女,便是他没有认,也不能白白让人害了去。   萧霆偷偷换了一条干净帕子,边抹泪边把景宜告诉他的真相转述给二老听:“……皇上眼里没有我,我不敢求他做主,魏铎是皇上的心腹,我怕求了太后也没用,干脆忍着了,只委屈了三公子,明明救了我,还被太后冤枉成害我落水的人。”   眼睛没那么辣得慌了,萧霆慢慢止住眼泪,不过又自夸了一通,他依然低着头,怕被徐广看出他的心虚。   “魏铎为何要害你?”高氏又后怕又不解地问,一个侍卫一个公主,明明八竿子打不着。   萧霆摇头,委屈可怜地道:“我也不知道,突然冲出来捂住我嘴,我连问他的机会都没有……”   关系到他与景宜的性命,在宫里这么多天,萧霆闲着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用在思索如何对付魏铎一事上了,最后想到一明一暗两个办法。明,便是暗中查探,找出魏铎害人的证据,让皇上、太后做主。暗,就是不管魏铎的动机,他先除掉魏铎,一了百了。   明着来太费时间和精力,他也没有厉害的属下可用,暗着来简单利落,但他同样没人。思来想去,萧霆瞄准了徐广,徐广领兵多年,肯定有他亲信暗卫,只要徐广肯帮忙,魏铎必死无疑。   “外公,娘当年丢下我走了,你们不认我,我理解,如果外祖母没来宫里看我,我都打算继续混日子了,谁想害就害,反正我活着也没意思。可外祖母疼我,我有舍不得的人了,那我不想死,只能去讨好他……”   重新靠到高氏怀里,萧霆苦笑着道。   他得把话题从魏铎转移到讨好延庆帝那边去,不能让徐广怀疑他是来借倚仗了。就像小时候与人打架受伤了,他一味地指责对方,父亲肯定会骂他没出息,他什么都不说,只把伤处露出来,父亲反而会少骂两句,然后替他做主。   有时候,装可怜比嘴上埋怨管用多了。   这都是他从小摸索出来的经验。   其实萧霆想多了,他要是以男人身过来说这么一通,徐广八成会怀疑他别有动机,但在徐广眼里,他看到的是酷似女儿的外孙女,听到的是外孙女对魏铎的惧怕,是对外公外祖母的渴望,心疼后悔还来不及,哪会怀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景宜别说了,都怪外祖母没早点去看你……”萧霆满肚子坏水,高氏可全当真了,哭得泣不成声,紧紧地抱着自己苦命的外孙女,“若我们早点认你,看在你外公的面子上,也没人敢那样堂而皇之地欺负你……”   萧霆埋着头,好像也在哭似的。   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外孙女,一起在他面前哭,徐广更恨魏铎了,猛地一拍土炕,低声保证道:“景宜放心,这个仇,外公替你报。”   萧霆心中大喜,脸上大惊,难以置信地从高氏怀里抬起头,转向徐广,“您,您要去皇上面前揭发他?”   提到延庆帝,徐广狠狠呸了一口,“他顶个屁用,景宜无需多问,你只管等消息就是,记得保密,连身边最信任的宫女也不能说。”   萧霆连连点头。   高氏想到一人,补充道:“三公子那儿也得瞒着。”   乍然听到自己,萧霆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落在徐广夫妻眼里,就变成了不太愿意。   “景宜,认定萧家老三了?”徐广剑眉深锁,这等大事外孙女都想告诉萧家老三,可见用情之深,可他怎么听说,萧家老三是个没出息的纨绔?   萧霆一听“萧家老三”这个称呼,就知道徐广不满他,心里不太舒服,低头替自己说好话,“三公子仪表堂堂,不顾危险救了我性命,纵使他不学无术,我,我也倾慕他,更何况他现在改邪归正了,每日勤于练武……”   “你在宫里,怎么知道他的事?”徐广自动忽略那些溢美之词,直击重点。   糟糕,说漏嘴了!   萧霆急得红了脸。   高氏赶紧瞪了丈夫一眼。小姑娘脸皮薄,心里知道咋回事就行了,老头子何必说出来臊外孙女?   第019章   有高氏帮忙,萧霆顺利躲过了徐广的审问,不过徐广夫妻都不赞同外孙女太痴情男人,再三叮嘱外孙女要管好心,冷着三公子点。萧霆听得堵心死了,想他好歹也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怎么就这么不招二老待见?   有长辈管着,萧霆回将军府的计划也泡汤了,陪二老吃过午饭,就被徐广派人护送回宫。   他走了,高氏随徐广回到屋里,悄悄问道:“你打算怎么做?魏铎能做到御前侍卫右统领,身手肯定不会差吧?”   徐广还在回味与外孙女的相处。   外孙女性子爽朗,甚至陪他喝了两口酒,徐广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其实特别高兴。从前他养女儿,跟别人家一样,把女儿养得娇滴滴的,弱不禁风,遇到事容易钻死胡同,为了一个男人就不顾他们当父母的,狠心去了,宛如在他心口割了一块儿肉。徐广没有因此怨女儿,他只是后悔没把女儿教得豁达些,如今外孙女爽朗又懂得变通,徐广觉得非常欣慰。   “想什么呢?”高氏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纳闷地扯他袖子。   徐广回神,拍拍她手道:“我自有打算,你等着替我传话给景宜就行了。”不想让妻子知道太多血腥的事。   “那你小心点,万一失手,景宜怕是会有危险。”高氏担忧道。   徐广点点头。   当天夜里,徐广照常与高氏安歇,妻子睡熟了,徐广小心翼翼起床,去了后院的鸽棚。弃官之后,徐广先后养了很多牲畜,鸡鸭鹅兔猪狗驴牛,有的养了两三年,有的半途而废,只有鸽子,他一直都当心头宝似的精心照料。   抓出一只鸽子,徐广将白日准备好的小竹筒绑到鸽子腿上,趁夜色放飞。   信鸽扑楞着翅膀飞走了,有夜幕做掩饰,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二天夜里,徐广再度悄悄起床,不过这次他没去鸽棚,而是去了他当护国公时,正院的书房。书房门开着,徐广推门而入,里面一道黑影立即单膝跪了下去,激动地朝他拱手:“将军,属下终于又见到您了!”   第一代护国公追随高祖皇帝南征北讨时,训练了三百精兵,有人死了,再挑新兵补上,待天下安定,三百精兵也被高祖皇帝赐给了护国公。这三百人甘愿卖身与徐家,世世代代跟随,第一批三百精兵老了,再各自从家里挑选最优秀的子嗣送进徐家习武,组建新的亲卫军。为了不引起帝王猜忌,徐家只承认三百亲卫军,并未将亲卫军渐渐壮大的家族也收于麾下,但那些亲卫军的家族对徐家都有或多或少的感情,徐家早如一株参天大树,深深地扎根于大周的土地上。   徐广辞官后,同时解散了三百亲卫,但这只是明面上的,十几年来,三百亲卫一直隐居在京城附近,誓死追随徐广。   眼前这位,便是亲卫军统领徐巍,凡能当上亲卫军统领的,都会赐与徐姓。   徐巍也是徐广唯一记下联络方式的人,其他亲卫,归徐巍管。   “御前侍卫右统领魏铎,你可认得?”徐广没有废话,开门见山。   徐巍隐于市井却对京城官员情况了如指掌,点头道:“认得。”   徐广嗯了声,声音冰冷:“三日内,带他来见我,要活的。”   徐巍朗声应诺,没有问缘由,确定徐广没有别的吩咐,这才连夜离去。   ~   魏铎晚上当值,翌日文武大臣们上朝前他再与左统领交接,其实普通侍卫必须彻夜保持清醒,只要宫里没事,他基本上是睡过来的,白天照样精神抖擞。不过刚结束一晚的差事,出宫时难免懈怠,一懈怠,路旁突然射出一道暗器,魏铎毫无准备,只觉得脖子一疼,下一刻人便栽了下去。   此时天色仍暗,魏铎倒在地上,趁昏迷前,死死地盯着走过来的黑衣蒙面人,“你是何人?”   徐巍什么都没说,轻松将人扛到肩头,朝徐家的方向去了。   迎接魏铎的,是一间幽暗的刑房,是一盆冷水,是端坐在椅子上的护国公徐广。魏铎三十五岁,徐广退下来时他已经在宫里当侍卫了,认得徐广,再看看周围各种刑具,联想前日四公主来过徐家,他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魏铎苦笑:“四公主好城府,国公爷好手段,是我大意了。”   早在护国公夫人第一次进宫去探望四公主时,他就该斩草除根,可惜那人妇人之仁,以死威胁他不许他伤及无辜,他又信了四公主忘了落水之前的事情,这才招来今日之祸患。   “既然知道我为何抓你,那我也不跟你绕弯子,说,为何要害景宜。”徐广冷冷地问。   “国公爷不用多费口舌,今日我落到您手里,就没想活着回去,要杀要剐随您处置。”魏铎闭上眼睛,昂首挺胸,一副不畏生死的模样。   徐广怎么可能这么便宜让他死,魏铎背后可能还有主使,魏铎死了,他背后的人就可能猜疑到外孙女头上,那样外孙女只会更危险。   “你来审他,尽量别落皮外伤。”徐广朝徐巍使了个眼色。   不想落皮外伤,那就只有贴加官了。徐巍将魏铎绑在长椅上,将浸湿的桑皮纸贴到魏铎脸上,上过战场的人,做这点小事,徐巍面不改色。贴到第三张,魏铎脖颈青筋暴露,贴到第四张,魏铎双腿发抽,但男人拼命忍着,就是不蹬腿投降。   徐巍回头,用目光询问。   徐广点点头。   徐巍便又加了一张。   魏铎的腿抖了几下,渐渐不动了。   徐巍等了三息功夫,一把扯开魏铎脸上的桑皮纸,掐开魏铎下巴迫使他呼吸。   魏铎猛地哆嗦,跟着剧烈咳嗽起来。   徐广起身,负手走到长椅旁,低头,目光没有任何感情地盯着魏铎:“魏统领,老夫生平最不齿欺负老弱妇孺之人,但你害我家人在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倘若你依然宁死不屈,那老夫只好派人去抓令堂过来,让她先去九泉之下等你,免得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活着更苦。”   魏铎目眦欲裂,双眼泛红:“徐广,你真是男人,有什么手段尽管往我身上使,别动我娘!”   “那你害景宜前,怎么没想过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徐广慢慢俯身,铁拳压在魏铎左胸口,再陡然用力。仿佛千钧重担加身,魏铎闷哼出声,忍着忍着,突然喷出一口血!   “说。”徐广铁拳纹丝不动,再继续用力,绝对能压碎魏铎胸骨。   魏铎咬牙隐忍,拒不肯招。   徐广却松开拳头,对徐巍道:“去带魏夫人来。”   徐巍领命就走,魏铎仰起脖子追着他看,眼见徐巍就要跨出门口了,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无比的笑声,笑得惨烈。徐巍回头,见将军摆手,他便停在门口,等着魏铎交代。   魏铎笑够了,眼角蓦地滚落两滴眼泪,目光复杂地望着徐广:“国公爷,您还记得庄妃吗?庄妃娘娘是被皇上抢进宫的,我喜欢的女人也是被迫进宫的,她够幸运,在后宫并不受宠,我,我……除夕那晚我与她偷偷私会,四公主突然从我们藏身之处经过,她不想追究,我怕节外生枝,便抓住机会,趁上元四公主单独赏灯,推她落水。国公爷,一人做事一人当,您杀了我吧,别再碰我娘她们!”   “她是谁?”徐广淡漠问。   魏铎抿唇,良久才道:“林贵人。”   后宫女人里,只有林贵人进宫前与他有交情,就算现在他瞒下来,以徐广的本事,肯定能查到。   徐广盯着他,忽的笑了,“景宜并不知道你与林贵人的事,就算知道,无论景宜还是我,都对你们那点破事没兴趣。但你胆敢害我外孙女,要么死,要么从今以后听命于我,不得有任何违抗,怎么样,你选哪条路?”   魏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您真想放了我?”   徐广冷笑,恨恨道:“我倒希望宫里多出几个你这样的侍卫。”   最好让那昏君断子绝孙,皇子公主没一个是他亲生的。   魏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徐广不杀他的理由,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您想让我做什么?”魏铎谨慎地问。   徐广低头看他:“我要你替我保护景宜,如果景宜在宫里再遇到任何不测,你们全家,包括林贵人都休想善终。”   魏铎思忖片刻,皱眉道:“我会尽力而为,还望国公爷守口如瓶,别再……”   “老夫没那个闲心。”徐广直接打断他的废话。   魏铎信他,手脚松绑后,他郑重朝徐广行了一个大礼,再悄悄离开了徐府。   ~   高氏再次进了宫。   “魏铎投靠外公了?”听完高氏一席话,萧霆看眼内室门口,诧异地问。   高氏笑眯眯点头。   “那他当时为何要害我?”萧霆眉头皱了起来。魏铎差点害死他的准媳妇,徐广怎么能轻易就一笔勾销了?难道徐广看中了魏铎的本事,宁可利用此事换个手下,也不想帮外孙女做主?   高氏同样疑惑,低声道:“你外公没跟我说,不过景宜放心,魏铎与你没仇,只是怀疑你撞破了他的秘密,为了自保才下手的。他是该死,但你现在好好的,他活着保护你比死了更有用……”   萧霆冷哼,“万一他阴奉阳违,暗地里又害我呢?”   高氏闻言,也哼了一声,拍着外孙女手道:“景宜放心,你外公这点把握还是有的,魏铎上面还有个母亲,为了他娘,他也不敢违背你外公,害人害己,他没那么傻。”   确实是这个道理。   不管怎么样,魏铎这个心腹大患都解决了,萧霆总算松了口气。   等到二十这日休沐,萧霆早早去慈安宫等着了。   景宜如约带淳哥儿来看他,照旧写了一封特别的“家书”给他。   萧霆没着急看信,假装要与淳哥儿下双陆,再怂恿淳哥儿喊景宜来帮忙。淳哥儿喜欢四公主,“四公主”说什么他都听,跳下地,跑去东屋太后面前,把景宜拽到了西屋。   萧霆坐在椅子上,有点紧张。   “有事?”景宜猜到萧霆想见她,她撩起衣摆坐到萧霆对面,再把淳哥儿抱到腿上,垂眸,摆出随时教淳哥儿下棋的样子。   “你,你还生气呢?”萧霆飞快看她一眼,也低头摆棋。   淳哥儿好奇地瞅瞅两人,懂事地没吱声。   “生什么气?”景宜终于抬眼,目光恰好与萧霆对上,她从容淡漠,萧霆先慌地移开视线,下意识攥攥充当门面的帕子,才小声提醒道:“上次,我说我大……”说到一半,发现淳哥儿在盯着他,萧霆连忙闭嘴。   景宜皱眉看他,什么他大?   “大公子。”萧霆换了个称呼。   景宜想起来了,淡淡一笑,“公主放心,我早忘了。”   “忘了啥?”淳哥儿仰起头,忍不住插嘴问。   景宜笑着摸了摸男娃的小鼻梁,“没事,淳哥儿陪四公主下棋吧,三哥去陪姑祖母。”   淳哥儿乖乖地点头。   萧霆看看弟弟的鼻梁,再看看景宜的大手,气得又想绞帕子了。那明明是他媳妇,为何大哥二哥天天都能看见她,淳哥儿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这个准丈夫却一个人在宫里承受相思之苦?   “等等!”噌地站起来,萧霆朝景宜喝道。   景宜顿足,回头看他,眼里只有疑惑,没有任何留恋。   萧霆就知道她还在生气,气他质疑她的品节,担心她移情别恋大哥。   扫眼守在门口的宫女,萧霆走到景宜跟前,盯着她道:“你东西掉了。”   说着伸手到她面前。   景宜低头,就见萧霆手心里,同样有封叠成铜钱大小的信。   怕被人看见,景宜立即捏起信收到袖中,垂眸道:“多谢公主。”   萧霆努力憋着笑,越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越喜欢。   抢信抢得那么急,装的再冷他也不信了,明明还喜欢他呢!   第020章   出宫后,景宜先送淳哥儿去柳氏那边,陪柳氏说会儿话,这才回了陶然居。   她给萧霆的信只有一页,简单交代几件柳家母子的趣事,一页纸叠成铜钱只有一小块儿,而萧霆的这封铜钱信,单看厚度,可能要三四页。坐在窗边,看着手里的厚“铜钱”,景宜真想不出萧霆都说了什么。   小心翼翼拆开,果然有四页纸。   不过看到萧霆一个能顶她两个的潦草大字,景宜很快释然。   萧霆用了足足两页纸向她赔罪,说喜欢萧御的姑娘太多,他才没忍住胡思乱想,赔完罪又夸她,夸她志向远大绝非一般女子,夸完又赔罪……这里景宜简单扫一遍就略过了,到了第二页信尾,才看到“护国公”三字。   第三页,前半段叙述了萧霆是如何与护国公相认的,后半段,解释了魏铎一事。看到这里,景宜不禁回想除夕那晚,她从慈安宫回来,路过御花园好像确实听到一点异样,但她没上心,领着明湖直接回去了。难道当时魏铎藏在那里,正在做什么不能为外人知的隐秘事?   景宜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待魏铎,但魏铎既然投靠了外公,暂且这样罢。重新看了一遍这页,景宜终于拿起第四页,结果满满一页萧霆都在叮嘱她习武时一定要小心……   是怕她伤了他的身体?   想到一个月前萧霆白嫩娇气的身体,景宜无奈笑了笑,然后将四页信全都烧了,免得留下书信字据,将来落人口实。   ~   二月底,徐府关闭大门不再接纳新的子弟报名,翌日,之前报名的上千年轻子弟,无论出身勋贵还是平民百姓,都聚集在了护国公府的练武场上。   景宜也在其中。   第一关,由徐广亲自检查众人资质。徐广负手站在一人多高的比武台上,台下诸人排队依次上前,徐广始终不发一言,捏捏肩膀手指,再踢踢小腿,他点头,被检查的人就能留下,摇头,被检查的人便是落选了。   一大早过来,轮到景宜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徐将军。”景宜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次没喊国公爷。   徐广看着这个身材颀长宽肩窄腰的少年郎,眼里飞快掠过一道诧异,偏头看向报花名册的管家,不是说萧家三公子是个纨绔吗?这人看气度就不是纨绔,是不是弄错人了?   管家一脸无辜,低头,手指在花名册划划,确实轮到三公子了啊。   “您是三公子?”管家谨慎地问道。   景宜点头。   管家再看向徐广。   徐广忽然有点明白外孙女为何会对萧家老三那么痴迷了,这兔崽子,确实有招惹女人的好皮囊。待少年郎在他面前站定,徐广下手比之前多加了一分力气。但景宜早非一个月前被萧崭捏捏就疼痛难忍的娇气公子,她稳住下盘,面容平静,肩膀还是疼,但这点程度,早已不值得大惊小怪。   用枪需要灵活的肩膀与手,检查完这两样,徐广毫无预兆地踹向景宜小腿。   景宜早有准备,身形纹丝不动,屹立如松。   徐广点点头,看向下一个,仿佛景宜与其他过关的人无异。   第一关结束,练武场上只剩下百十号人。   徐广立于高台,看着下面的众人,特别是锦衣华服的那些,忽的笑了笑,指着身后荒废的护国公宅邸道:“既然你们来拜师,那就该表现出点诚意,这宅子里杂草丛生,老夫年迈干不动了,你们都年轻,现在就替我拔草去吧,两个时辰后,按手里的野草算,前二十名参加明天的第三关比试。”   话音刚落,立即有人朝护国公正院奔去,要抢先拔草。   有人带头,更多的人跟着跑了过去。   景宜没动,环顾四周,发现麦田左侧闲置着一辆牛车。有了主意,她立即朝徐广走去,然而身形才动,旁边一道矮小身影突然先于她冲了过去,脆声朝徐广道:“徐爷爷,你家的牛车可以借我用吗?”   徐广低头,认出这孩子是礼部侍郎谭大人的小儿子谭世通,今年十岁,也是目前留下来的众人里年纪最小的。   “可。”徐广淡淡道。   谭世通高兴地笑了,一转身,看到离他最近的景宜,男娃转转眼睛,唤景宜:“你跟我一伙吧,咱们一起拔草,最后平分。”光有车不行,他还得找人给他当保镖,护着他的牛车不被人抢走,再帮他多拔一些草。   景宜喜欢男娃的聪颖,点头应了。   徐广见了,冷声道:“借车可以,不能借牛。”   景宜脚步不变,谭世通却发愁了,大眼睛一转,又看上一个,“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被他选中的是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面容冷峻不苟言笑,比景宜还要高出半头,穿一身灰色绸缎长袍,一看也是富家子弟出身。景宜看他有些面善,仔细回忆管家报过的名字,慢慢记起来了,这人是兵部尚书陈耀陈大人家的二公子,陈恭谨,今年十八。   陈恭谨看看他们一大一小,再看看那唯一一辆牛车,也同意了。   三人一起走向牛车,不过到了车前,问题又来了,都是富家子弟,不知道该如何把牛卸下来。谭世通怕被牛顶,躲在景宜身后不敢过去,景宜让他站远点,她与陈恭谨一左一右查看牛车,试探几次,顺利地将牛牵了出来,拴在一旁的木桩子上。   “我先来。”陈恭谨扫眼景宜比他瘦小的身板,主动走到了套牛的位置。   景宜却喊住他,一手握住左边车把,对陈恭谨道:“你我一人拉一边,可能更省力。”虽说男儿大丈夫不拘小节,但如果有更体面的拉车方式,景宜不想取代牲畜的位置。   陈恭谨看看她,绕到另一边,握住车把。   两人对个眼色,同时发力,牛车后座立即翘了起来。牛车很重,拖着费力,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谭世通瞅瞅两个大男人,他嘿嘿一笑,突然跳到车上,再次当起了小少爷。   景宜笑,陈恭谨也没跟一个孩子计较。   两大一小拉着牛车来到遍生杂草的正院,顿时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一个人拔草再多,双臂能抱起来的草都有限,有人聪明找了废木桶,但都比不上牛车装的多啊。   “哇,还是你们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先借一辆车!”一片羡慕嫉妒的视线里,右侧墙角突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景宜转过去,震惊看到一个彪形壮汉,体型比二公子萧崭还要魁梧,而壮汉旁边,已经堆了鼓鼓的一包草堆。   面对壮汉只有羡慕没有拉帮结伙之意的淳朴眼神,景宜先后看向谭世通、陈恭谨。   “把他也叫过来吧?”谭世通小声商量道,眼睛亮亮的。   景宜正有此意,陈恭谨则做了邀请之人。   农家出身的胡武便也加入了进来。   就这样,四人共用一辆牛车,选好地方就同时拔草,拔光一处转战另一块地皮。牛车满了,胡武跳上车将野草踩实,拔了草捆成一团继续往上抛,两个时辰后,红日将落,四人浑身上下也都沾满了草汁,谭世通虽然小,却非常能吃苦,一刻都没有偷懒。   景宜脸上沾了土,她知道,但看看同样灰头土脸的同伴,她乐在其中。   他们拔的草最多,顺利进入第三关。   “明早要去虎头山,我不会骑马,你们谁带我一程?”从徐府出来,谭世通发愁地问景宜与陈恭谨。第三关在虎头山比试,必须骑马过去,谭世通不想让家人送他,怕被人笑话。   景宜最近才学会骑马,不敢冒然带人同骑。   “我骑驴去,我们家的驴能驮动我一人就不错了。”胡武摸摸脑袋,憨厚地道。   “我带你。”陈恭谨马上道。   韩世通笑着道谢,四人约定明早在南城门集合,同去虎头山。   翌日虎头山山脚,景宜等二十人准时聚齐后,徐广的管家指着虎头山山顶道:“老爷说了,最先抵达山顶的三人才有拜师资格,诸位这便动身吧!”   十岁的谭世通听了,苦着脸转向景宜三人,“你们先走吧,我……”   “说什么丧气话,先上山,走不动了大哥背你。”胡武拍拍男娃肩膀,笑容爽朗。   谭世通扑到男人怀里,高声夸胡武好,然后偷偷抹掉了眼泪。   四人照旧同路,然而山路难行,还要提防被后面的人赶上,爬到一半,除了被胡武护得牢牢的谭世通,景宜三人身上都受伤了,景宜脸上被树枝划了一道,伤口不深,但已经见血。   “跟得上吗?”遇到一个陡坡,陈恭谨回头,朝落在最后的景宜伸出手。   景宜犹豫片刻,接受了他的帮助,站稳了,她擦擦额头的汗,点点头。   胡武身体强壮,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背着谭世通也脚步轻松。陈恭谨本就是习武的,若非要照顾景宜,可能早超过胡武了,只有景宜,虽然苦练一个月,但终究比不上旁人多年坚持,离山顶越近,越见疲态。   “胡大哥,你放我下来吧。”山顶就在眼前,都能看到徐广的身影了,谭世通回头,看到衣衫湿透却苦苦坚持的景宜,他抿抿小嘴,低头对胡武道。   胡武以为他怕徐广训斥偷懒,二话不说放下了他。   谭世通却退到景宜旁边,扶着景宜一起走。   景宜喘着粗气,一开始以为男娃只是单纯好心,等胡武、陈恭谨先后登顶,谭世通却突然停下脚步不走了,景宜才终于明白了谭世通的意思,男娃是想把第三个拜师的机会让给她。   景宜笑了,呼吸不稳地道:“世通去吧,三哥虽然是自己爬上来的,可三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如世通有志气。”这孩子多好啊,又聪明又讲情义,比她这个不知何时就会换回去的人,更适合继承徐家枪法。   “三哥去。”谭世通努力憋着泪,推景宜胳膊。   不远处有人追了上来,虎视眈眈,景宜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抱起谭世通,吃力地朝徐广走去,最后将谭世通放在了她前面。   “第三个。”徐广摸摸谭世通脑顶,语气淡漠。   追上来的那人听见,苦笑几声,慢慢坐了下去,仰面看天。   景宜很累,看眼亲外公的衣摆,她笑着朝旁边走了几步,迎风站在山顶,眺望不远处巍峨的京城。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但看着远处渺小的京城,看着更远处的田野村庄,景宜满足了。   这是她做公主,可能穷极一生也看不到的景色。   “徐爷爷,你也收下萧三哥吧,我是胡大哥背上来的,萧三哥才是名符其实的第三个。”谭世通跪在徐广面前,再三恳求道。   景宜听见了,但又好像没听见,只贪婪地环视周围山河风光,直到耳边传来外公冷漠的声音,“我可以破例收你为徒,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景宜诧异转身。   徐广审视地盯着她,良久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只要你做了景宜的驸马,并以全家性命发誓好好照顾景宜一辈子,我便将徐家绝学尽数传授给你,等我死后,虎头流云枪,也归你。”   第21章 ▼021   “娶与不娶,如何娶,你自己考虑,三日内给我答复。”   冷冷丢下一句,徐广转身看向陈恭谨三人,“三月十二是黄道吉日,那天你们来正式拜师。”言罢一个人下山去了。   “三哥,他老人家跟你说什么了?”谭世通最先凑了过来。   景宜仍在望着外公下山的背影。   老人家收“萧霆”的唯一条件,是让萧霆娶了她,还说只要萧霆肯对她好,就把徐家绝学尽数传授给萧霆一个外姓人,包括那把排在兵器谱第一的虎头流云枪。外公对她这么好,是一直都在记挂着她吗?   还是,假扮她的萧霆,太会讨老人家欢心?   不论如何,外公心里肯定是有她这个外孙女的,不然萧霆不可能短短一面就哄得外公愿把徐家的一切交付给她的驸马,只是,她现在与萧霆互换了身体,婚嫁之事,过于复杂。   萧霆愿意当她的驸马吗?   景宜不知道,但如果她现在还是公主,如果她可以自己做主,她肯定不会选萧霆。萧霆游手好闲,那是他的选择,她不置评,但景宜不想嫁这种男人,萧御萧崭,甚至陈恭谨、胡武,都比萧霆值得她敬重。   对萧霆,景宜只有感激与愧疚,感激萧霆救过她性命,愧疚连累萧霆变成她。   心事重重下了山,骑马回城路上,景宜又想了很多。   她有擅自做主的资格吗?   能否拜师学艺暂且不提,单说她与萧霆。倘若两人没有办法换回来,萧霆肯定不愿以女儿身嫁给另外一个男人,两人成亲,或许是萧霆能得到的最好结果,这样萧霆就能以儿媳妇的身份回到将军府,与家人团聚。至于她,她连累了萧霆,只要萧霆选择成亲,她便无法拒绝。   她拜师学艺,萧霆重回将军府,看似一举两得。   可景宜不想一辈子跟萧霆捆在一起。   ~   “霆生,怎么样了?”   将军府里,柳氏与萧御三兄弟一直在等着前去应选的自家老三,看到景宜回来,柳氏与淳哥儿最先跑到院子中拦人询问,萧御、萧崭比较冷静,慢步从堂屋跟出来,探究地观察三弟。   景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觉得,她应该先问过萧霆,再决定是否告知柳氏等人外公提出的条件。不然以柳氏盼子成龙的心情,定会催她应下婚事,而萧霆却不愿意跟她牵扯到一起,届时再拒绝柳氏,事情会更复杂。   再三考虑,景宜摇摇头,“徐将军命我们爬山,取前三甲,我只得了第四。”   柳氏眼里的希望一下子破灭了,但看着儿子郁郁寡欢的模样,柳氏忽然冷笑一声,对着徐府的方向骂道:“不就是一把破枪吗?收个徒弟还弄这么大动静,好像谁都稀罕他家的破枪法似的!霆生不用气馁,你才练武一个月就把大多数人比下去了,肯定有习武的天分,过几天你父亲回来了,让他给你另请明师,咱们不拜他也能出人头地!”   “就是,我跟大哥也没学枪,比谁差了?”萧崭用力拍拍三弟肩膀,同样鼓励道。   景宜苦笑,知道这娘俩其实都很失望,不想给她压力罢了。   “娘,二弟,三弟技不如人,咱们愿赌服输,不可背后诋毁护国公,传出去不像样子。”萧御走过来,正色劝告道,跟着也鼓励地拍拍景宜肩膀,“但三弟也别因此妄自菲薄,你只落后一名,说明你有本事,只是与护国公差了些缘分。”   景宜最敬佩萧御的沉稳气度,低头道:“我懂,多谢大哥教诲。”   萧御颔首:“你也累了,先去休息休息。”   景宜嗯了声。   爬山出了一身汗,回到陶然居,景宜先沐浴,坐到浴桶里,回想早上发生的一切,景宜闭上眼睛,一下一下心不在焉地擦拭身体。洗到一半,淳哥儿颠颠颠跑来了,与萧崭一样,男娃也没有任何顾忌地跑进了浴房。   虽然淳哥儿小,景宜还是将巾子围在腰间,毕竟当初她不给萧崭看,也不是因为什么尊严问题。   “三哥,姑祖母派人来打听了。”跑到浴桶旁,淳哥儿小手扶着浴桶,担心地看着水里的三哥。五岁的男娃,已经懂得什么叫面子,三哥落选了,肯定不愿意让人知道。   景宜若无其事,只问男娃:“下午三哥进宫,淳哥儿去吗?”   “去!”淳哥儿最愿意跟兄长一起出门了,只要三哥肯陪他玩,去哪都成。   景宜笑了笑。   三哥笑了,淳哥儿突然不担心了,然后忍不住偷偷往水里瞄,可惜只看到两条大长腿,最想看的地方没看到。不过现在三哥变好了,不再戳他的喊小麻雀,淳哥儿也就不想再笑话三哥的比不上大哥二哥。   用过午饭,估摸着宫里太后歇完晌了,景宜这才领着淳哥儿进宫去了。   太后晌午前就收到了侄孙落选的消息,延庆帝颇为失望,太后的失望只会更多,所幸萧霆文不成武不就的名声早在众人心中根深蒂固,太后其实也没有抱太大期待,这会儿见侄孙虽然遭遇挫折却依然云淡风轻,太后反而越看越喜欢。   “霆生将来定有大出息,这条路不通,咱们走别的路。”将少年郎叫到身边,太后真心鼓励道。   换成萧霆,太后对他这么好,萧霆肯定会说一堆好话,但景宜自小就不会说甜言蜜语哄长辈开心,简单道谢,她冷静道:“姑祖母,我还是想学徐家枪法,听说四公主与国公府恢复了走动,您能不能请四公主过来,我想请她替我去国公爷面前求求情。”   孩子有好强之心,太后很欣慰,只是……   “护国公,可能没那么好劝。”太后委婉地道。   景宜苦笑,“若我落后太多,绝无脸面托人求情,因为只有一名之差,就想再试试。”   她这么一说,太后心底也燃起一丝希望,马上派人去请四公主。   ~   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萧霆虽然急于知道景宜那边的消息,却没料到景宜会进宫,在床上翻来覆去躺着呢,突然听说景宜来了,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那动静,把帐外传话的明心吓了一跳。   “快更衣!”萧霆挑开纱帐,露出一张兴奋欢喜的美人脸。   他当然高兴,景宜敢进宫,就说明她成功拜师了!   这也是萧霆的经验之谈,每次做了得意之事,萧霆都会四处炫耀,若是丢人了,那必须老老实实在家里待几天,风头过了再出门逍遥。   人逢喜事,萧霆特意挑了一条红裙子,头上也多戴了几样首饰,当然他没自己挑,只在两个宫女识趣地建议某样明艳首饰时,点头默认了。   一身红妆,脚步轻盈出现在慈安宫的四公主,可谓光彩照人,艳压群芳。   太后面露意外,不过想想四公主有了徐广夫妻疼爱,一高兴换换打扮也正常。   景宜心中烦忧,没太在意萧霆出众的装扮,朝太后使了个眼色。   太后心领神会,笑眯眯地对四孙女道:“景宜啊,霆生有事想托你帮忙,你们去西屋谈谈?”侄孙要求人,求人难免低三下气,当然得避开人。   萧霆疑惑地看向景宜,他想不到景宜有什么需要求他的,但能与景宜独处,萧霆求之不得,痛痛快快就答应了。   两人去了西屋,门帘敞开,宫女们在外面守着,屋里宽敞,只要两人小声说话,外面的人绝对听不到。   “拜师了吗?”在桌前落座,萧霆先打听景宜的情况。   景宜垂着眼帘,不知该怎么开口。   萧霆心里一突,她这样,怎么看都不像有好消息的。   景宜沉默的时间越长,萧霆就越发觉得自己猜对了,一般小姑娘遇到大挫折估计会哭,萧霆没见过景宜失望的样子,自发把景宜淡漠的神情理解成了伤心。喜欢的姑娘难过了,萧霆心疼,不由小声劝道:“要不改读书吧,你,动刀动枪容易受伤,你那么聪慧,写的一手好字,读书也能考状元……”   萧霆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公主有志向,绝不会像他那样游手好闲混日子。   景宜闻言,诧异地抬头,“你让我考科举?”   萧霆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反正你闲不住。”   景宜想问的不是这个,她顿了顿,盯着萧霆道:“三公子,总有一日,咱们会换回来。”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她不信老天爷会一直安排她与萧霆错下去,可萧霆的态度……   萧霆最近只担心景宜能否拜师这一件事,暂且忘了两人的身份,得到景宜提醒,他才猛地醒过来。是啊,魏铎已经解决了,他得早点试试景宜当初提议的那个办法,早点换回来,才能早点娶她回家当媳妇!   再看景宜,萧霆突然明白了,景宜是练武受挫,不想再当男人,正好现在亲外公肯认她,魏铎那边的威胁也解决了,她就想变回真正的公主。这样看来,她其实也有点小娇气……   想象景宜变回公主扑到他怀里撒娇的可爱样,萧霆当即道:“既然大事已经解决,咱们这就去湖边?”笃定景宜进宫就是为了此事。   景宜确实想先尝试换回来,成功了,所有的难题便迎刃而解。   万一换不回来,再与萧霆商量也不迟。   ~   镜湖就在宫里,想跳湖,随时都可以去……   萧霆先带淳哥儿去御花园玩,景宜陪太后,坐了会儿,光明正大地去找淳哥儿。萧霆已经在当初两人落水的地方等她了,目光遥遥相对,看着景宜从容不迫的面容,萧霆再没有当初的顾虑。   就算景宜不喜欢他,他也相信景宜不会害他了,更何况……   萧霆笑,手习惯地揉了揉淳哥儿脑顶。   淳哥儿仰头,就见“四公主”在用一种特别温柔的眼神看三哥,笑得也特别好看。   “淳哥儿,姑祖母叫你过去。”景宜走过来,将男娃唤到身边。   “叫我干啥啊?”淳哥儿茫然问,他想多跟四公主待着,不想去找太后。   “去了就知道了。”景宜摸摸男娃脑袋。   萧霆同样按照之前商议的吩咐明心:“你去送五公子,再请太后安排两个会水的太监来,就说我玉佩掉水里了。”后面那两句声音很低,没让淳哥儿听见。   明心下意识看向公主腰间。   萧霆随手一扯,把一块儿普通玉佩丢到湖里,冷眼看她:“最迟一刻钟,带不来人,你就去浣衣局伺候吧!”   明心立即猜到公主有大事要做。面对自家公主从未有过的冷厉眼神与威胁,虽然不知道内情,明心还是恭敬应下,领着一脸糊涂的淳哥儿前往慈安宫了。萧霆目送他们一大一小走远,这才靠近景宜两步,低声道:“我先跳,那晚也是你的身体先落水。”   他这么信任自己,景宜退后一步,朝萧霆拱手道:“景宜会竭力护三公子周全,若因景宜连累三公子,景宜也不会独活。”她在将军府学了骑马,也学了游水,但没人能有十足把握,如果萧霆真的魂灭,她一定以死偿命。   “不许说晦气话。”萧霆喜欢她一本正经装模作样,却听不得景宜这么认真地说同生共死,虽然心底很感动,可万一他倒霉真的……萧霆希望景宜继续活着,继续替他当萧家三公子。   深深吸口气,萧霆突然握住景宜双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您放心,等咱们换回来,我会对你负责的。”   景宜愕然,什么负责?   正要问,萧霆已经转身,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无畏神色跳入了湖中。   无论是男是女,萧霆都不会水,扑通落水,萧霆本能地挣扎,若非看到景宜在岸上,可能还会喊两嗓子。身体随波浮浮沉沉,景宜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萧霆有点慌了,一边扑腾一边喊她,“你下来啊!”   景宜终于回神,看到水里惊慌失措的“自己”,景宜压下疑惑,迅速脱掉碍事的外袍,纵身跃入水中。她一气呵成,甩衣袍的动作更是有种难以形容的英雄气概,萧霆在湖里看呆了,身体下沉,又呛了一口水,他才再次记起眼下的情形。   见景宜游过来了,萧霆本能地朝她伸手。   景宜顺势搂住他腰,第一次以男人身搂自己的腰,景宜难掩诧异,这腰,居然这么细?   她会水,当然有闲心感受区别,萧霆是旱鸭子,景宜一过来,他便手脚并用缠住了景宜,一手抹脸。景宜垂眸看他,目光落在萧霆此时红艳的嘴唇上,怎么都下不了口。   她没亲过男人,没亲过女人,更没亲过自己。   萧霆攀着她肩膀,稍微冷静下来了,见景宜看完他嘴又别开眼,他哪有什么不明白的。既然必须要亲,景宜别扭,萧霆却表现出了男人的不拘小节,一手攀她肩膀,一手按住景宜后脑,萧霆主动亲了上去,同时与景宜一起沉入水中。   谁都不会亲,这样也不是为了亲,只是想试试嘴唇一直贴着到昏迷,魂魄能否换回来。但身在水中,呼吸困难,萧霆的本能渐渐占了上风,睁开眼睛,指着湖面示意景宜带他上去。   此时两人嘴唇已经分开。   景宜看着对面本该属于自己的身体,没有动,重新将萧霆往怀里拽。萧霆以为景宜要抱他去水面,没想到景宜忽然低头,熟悉又陌生的俊美脸庞,离他越来越近。   萧霆睁大了眼睛,也震惊地张开了嘴。   景宜趁机堵住他嘴,渡气给他。   萧霆脑海里一片空白,她送来的气息太少,他难受,他渐渐忘了这是尝试。萧霆怕死,他挣扎着要上去,景宜也不想死,但她下决心要做的事,就会一直坚持到最后。   岸边已经传来人语,景宜死死抱着萧霆,忘了自己是男是女,只用力地堵着他嘴。察觉她的意图,萧霆突然也豁出去了,反手抱住景宜,不再是简单僵硬的嘴唇相贴,而是发狠地亲她。   说不清是谁在禁锢谁了,意识渐渐消散,紧紧相拥的两人,终于因昏迷而分开。   第22章 ▼022   四公主与萧家三公子又同时落水了!   上元夜那次落水,说萧家三公子英雄救美,宫里宫外众人都信了,如今又闹了这么一出,再说是英雄救美,恐怕只有小孩子会相信。太后不是小孩子,这一次,她命人将萧霆、景宜都抬到慈安宫,再去请柳氏、高氏进宫。   景宜安置在东厢,萧霆抬到了西厢。   孩子们昏迷不醒,谁也不知道具体缘由,出于礼节,高氏、柳氏互相探望了一番,然后就守着各自的孩子了,太后一人难分两身,就在正殿等着,哪边先醒她就先去哪边。   “太后娘娘,三公子醒了!”宫女高兴地来通传。   太后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先问宫女:“四公主呢?”   宫女神色一变,摇摇头。   太后叹气,先去西厢看娘家的侄孙。   景宜坐在床上,醒来看到床前的柳氏与淳哥儿,就知道她与萧霆并没能换回来,现在看到太后,景宜只能露出一个苦笑,准备起身行礼。   “坐着吧,别折腾了。”太后皱着眉头道。   淳哥儿傻乎乎的,柳氏从太后身上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怎么觉得太后好像有点斥责儿子的意思?只是没等她探究,太后径自坐到床上,对柳氏道:“既然霆生醒了,你先带淳哥儿去看看景宜吧。”   “是。”柳氏不敢拒绝,带着疑惑走了,儿子生龙活虎的,身体不用她担心。   太后再撵宫女们出去,人一走,她回头就狠狠瞪了床上的少年郎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亏我还以为你长出息了,骨子里还是那个纨绔!学不成枪就学别的,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害景宜落水吗!”   肯定是侄孙求情了,四公主不愿意帮忙,侄孙就去湖边纠缠,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又把弱不禁风的四公主推到了湖里。护国公好不容易又肯为大周训练英才,被侄孙这么一闹,不收徒了怎么办?   徐广收徒是为了传承枪法,但朝廷可以重用他的徒弟啊,这是大大的好事。   景宜低着头,无心辩解,与太后这点误会比,她更头疼将来。   东厢那边,萧霆也醒了,睁开眼睛看到高氏,再看看身上,小脸顿时比昏迷时还难看。天杀的老天爷,到底在玩啥啊,他只是没出息,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害他先公主媳妇也娶不成吗!   高氏见外孙女一脸伤心欲绝,心疼地不行,先委婉地劝走柳氏、淳哥儿,高氏抱住外孙女就哭了出来,“景宜你怎么这么傻,你外公只想逼三公子娶你,不是真的不想收他为徒,你怎么那么想不开……你这是要我跟你外公的命啊……”   三公子肯定是不愿意接受老头子的条件,进宫告诉外孙女了,外孙女被心上人拒绝,悲恸之下投湖自尽,再次被三公子搭救。想到这里,高氏哭得更厉害了,女儿这样,外孙女也这样……   萧霆本来也想哭,哭他荒唐的命,只是听到高氏的话,萧霆暗暗一惊,扶起高氏道:“外祖母,你刚刚说,外公不收三公子为徒,是想逼三公子娶我?”   高氏一边擦泪一边点头,想到那三公子不愿意娶就罢了,竟然还来当面拒绝外孙女,高氏不由怨愤道:“景宜别难过,萧家老三有眼无珠,外祖母再帮你比他好千百倍的!”   怪她看走了眼,误以为萧家老三是个君子!   “您别,三公子,三公子是进宫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的,我,我一高兴想送他玉佩做信物,不小心掉湖里了,我着急去捡才失足落水……”萧霆一边乱编一边撒谎,到后来说地就特别顺溜了,嘴角也高高翘了起来。   身体换不会来,光着急也没办法,既然徐广有心撮合他与景宜,不如先把婚事定下来,他先出宫日日与景宜厮守再说。景宜肯定也是心急嫁给他,才进宫尝试,成功了好名正言顺地出嫁。   一想到很快就能订婚了,萧霆彻底忘了之前的烦闷,拉着高氏问道:“三公子呢?”   高氏眨眨眼睛,确定外孙女春光满面不像要寻死的人,才大梦初醒般地道:“他,他比你醒得早,应该也没受伤……”   萧霆太高兴,高兴地只想立即见到景宜,不由朝高氏道:“外祖母,他,他又救了我,我想再跟他说几句话。”   高氏今日算是彻底领教外孙女对三公子的痴情了,想了想,劝道:“太后、萧夫人都在身边,你过去不太方便,景宜想说什么?外祖母替你传话。”   萧霆想亲口嘱咐景宜不用着急,只要成亲就行,谁骑马谁坐花轿不是问题,将来住在一起了,可以慢慢地再想办法。他也想亲口对景宜说这番话,但高氏的话很有道理,他现在是四公主,不能表现地太热络。   男婚女嫁,男方主动热情,才能衬托新娘子的好,萧霆当然要为景宜着想。   攥着被子思忖片刻,萧霆对高氏道:“太后她们可能也误会三公子了,三公子嘴笨,外祖母先帮他澄清误会,剩下的……”脑海里浮现在话本里看到的大姑娘出嫁的描述,萧霆低头,害羞似的嘀咕道:“剩下的,剩下的,景宜听您与太后做主。”   小姑娘羞答答的,高氏忍不住点了点外孙女额头,“你啊,比你娘胆大多了。”   萧霆厚着脸皮笑,又嘱咐道:“外祖母,您再偷偷跟三公子说句话,让他安心拜师习武,其他的先不用急。”   什么不用急?洞房花烛吗?   外孙女越来越直白,高氏老脸都热了,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故意咳咳,扶外孙女躺好,她心情复杂地去了西厢。太后、柳氏都在,看到她,柳氏站了起来,太后关切问道:“景宜怎样了?”   “挺好的,劳您费心了。”高氏细声道,说话时不着痕迹地打量准外孙女婿。   景宜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对上高氏的目光,上前行礼,再搬出之前跟萧霆商量好的应对之词,“晚辈无能,没能帮公主找回玉佩。”   这孩子,是在自责丢失了外孙女的信物吗?   误会没了,高氏看少年郎又顺眼起来,笑着道:“不是什么值钱玩意,霆生无需自责,倒是你跟老头子求娶景宜的事,可同太后娘娘她们说了?今日事情闹得有点大,不如趁机传出去吧,免得外面的人不知内情,胡言乱语。”   景宜心头剧震,她何时求娶了?   高氏却丢下她,过去同面面相觑的太后、柳氏解释道:“霆生早就倾慕景宜了,拜师前曾向我们家老头子提亲,老头子把霆生当自家人看,所以另招了三个弟子,没把霆生算里面,其实是想把他一身本事都传给霆生的。”   婚事是他们先提出来的,但为了外孙女的颜面,高氏故意捏造了一些事,反正两个孩子都商量好了,三公子那么喜欢外孙女,应该不会揭穿。   高氏笑眯眯地看向景宜。   景宜从小冷静,眼下亲外祖母撒谎,她当外孙女的,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配合,只是心里却满腹疑窦。四公主两次落水,两次得萧家三公子相救,传出去绝对会引起非议,所以外祖母为了她的名声着想,才捏造事实的吗?   外祖母陪萧霆待了那么久,做决定之前,肯定征得萧霆同意了吧?   景宜垂眸。   换她是萧霆,在得知身体换不回来的情况下,肯定也会答应这门婚事,至少能离开这座冰冷无情的皇宫,能与家人团聚。罢了,既然萧霆做了选择,她这个欠债的,只能听从,而且,从今以后,她也可以名正言顺地亲近外公、外祖母了。   想通了,对上太后、柳氏震惊的眼神,景宜点头默认。   柳氏还有点懵,太后却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两个孩子郎才女貌,本就是天造地设、亲上加亲的好婚事,更何况侄孙当了驸马,就能继承徐家代代相传的绝妙枪法,将来功成,大周就又多了一员猛将,或许大周的国运还能挽救回来。   “淳哥儿他娘,你说呢?”太后面带喜意看向柳氏。   柳氏是母亲,真正可以做主儿子婚事的人。面对太后、高氏、甚至儿子赞同的目光,柳氏不便表达任何看法,先敷衍道:“霆生顽劣,能娶到四公主是他的福气,只是,这么大的事,是不是得跟皇上商量商量?”   她是希望儿子拜徐广为师,但四公主那么冷的人,儿子跟她能过到一起吗?   太后点点头,“皇上那边我去说。”   大事商量完了,高氏、柳氏与景宜、淳哥儿一同离宫,出宫路上,高氏委婉地对柳氏道:“我们家老头子有点顽固,想等霆生、景宜完婚后再正式传授霆生徐家枪,一个女婿半个儿,届时老头子多教霆生几招,其他弟子也没什么羡慕抱怨的。”   言外之意,是希望早日完婚,在徐广夫妻看来,公主府或将军府,都比皇宫强。外孙女出了宫,便是脱离苦海。   因为婚事是儿子主动求来的,柳氏只能赔笑:“是这道理,正好霆生父亲快回来了,我们好好合计合计。”   高氏满意地上了徐家马车。   柳氏上了萧府马车,然后把准备骑马的儿子也叫了进来。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直瞒着娘?”柳氏真是气坏了,狠狠点儿子脑袋。   景宜疼,试探道:“娘,您不赞成我娶四公主?”   柳氏对四公主没有太大偏见,她最不喜的是,儿子的婚姻大事,她竟然是最后知情的。但现在抱怨儿子隐瞒也没用,柳氏叹口气,纳闷地盯着儿子:“四公主冷冰冰的,你喜欢她什么啊?”   景宜:……   “四表姐好看。”   就在景宜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坐在两人中间的淳哥儿突然嘟起嘴道,说完埋怨地瞪兄长,“四表姐喜欢我,还亲我来着,我也想当她驸马!”三哥真是太坏了,明知道他喜欢四表姐,还跟他抢。   淳哥儿委屈,赌气挪到母亲另一边坐着,不想搭理三哥了。   景宜目瞪口呆。   柳氏忍俊不禁,歪头逗小儿子,“四公主什么时候亲你了?”   一个喜欢小孩子的姑娘,按理说应该不会太冷,或许,外人只是不够了解她?   这样的话,柳氏目前对四公主唯一的不满,也没了。   第23章 ▼023   三月初九,威远将军萧伯严奉命回京述职。   父亲归来,一大早上,萧御兄弟四个就骑马出城去迎了。萧御抱着淳哥儿走在中间,萧崭、景宜一左一右,四兄弟并肩而骑,一个比一个俊,街上百姓跟见了神仙似的,拿包子的忘了拿包子,付钱的忘了付钱,无论男女老少,都盯着他们看。   “大哥,他们看咱们干啥?”淳哥儿迷惑地问兄长。   萧御笑而不语。   萧崭逗弟弟:“淳哥儿好看,他们都想把你抢回家当儿子呢。”   淳哥儿立即绷起小脸,谁看他他就瞪谁。   萧崭哈哈大笑。   景宜唇角也翘了起来。   出了城门,兄弟几个继续向北走,大概一个时辰后,终于看到远处有一支十几人的马队,领头之人一身灰袍,头上玉簪偶尔映出几点耀目光芒。萧御目力最好,认出那确实是父亲后,立即提速,当先策马冲了过去。   景宜、萧崭紧随其后。   “爹爹!”   随着淳哥儿一声兴奋的喊叫,两伙人同时勒马,萧家兄弟陆续下马,淳哥儿双脚一着地就朝对面高大冷峻的男人奔了过去,“爹爹!”   来接将军爹爹,男娃特意穿了一身小银甲,跑起来像一块儿银灿灿的元宝。边疆形势严峻,萧伯严上次回京还是去年春天,隔了一年再见幼子,萧伯严不禁上前几步,一把将胖儿子高高举了起来,声音清朗,“淳哥儿又长个子了!”   淳哥儿咧着小嘴,低头看日思夜想的爹爹。   抱够了小儿子,萧伯严才看向另外三个。老大、老二去年一直在边疆历练,年前才回京,父子分开时日不长,目光从二人身上扫过,很快就定在了最让他头疼的老三身上。妻子信中说老三奋发图强专心练武了,哼,每年妻子都这么夸,萧伯严纯当耳旁风,他此时最在意的,是老三怎么跟四公主凑到了一起。四公主怎么样他不知道,但萧伯严不想任何一个孩子尚公主,凡是驸马注定低公主一头,谈何夫纲?   “父亲。”景宜恭敬行礼,对这位在百姓眼中威名仅次于外公的大将军,她同样敬佩。   萧伯严面无表情,儿子皮相好,装模作样看着也像个人。   “父亲,你捏捏三弟胳膊。”看出父亲对三弟的质疑,萧崭拽住景宜手腕将她拉到父亲面前,三弟刻苦训练也有他一半功劳,萧崭颇为自豪。   景宜神色平静,与萧伯严对视一眼,便垂下了眼帘。   萧伯严伸手,一捏儿子结实的手臂,眼神终于变了。妻子的信可以作假,儿子这身板却是真的。   “爹爹,三哥天天举石锁,刚开始手心都磨破了。”淳哥儿靠在爹爹肩膀,也替三哥说话,早忘了三哥跟他抢驸马的事。   “先回去吧。”萧伯严什么都没说,将淳哥儿放到马背上,他翻身而上,直奔京城而去。   萧崭鼓励地拍拍景宜肩膀,三兄弟也上了马。   将军府里,姜老太君、柳氏早就等得望眼欲穿,待萧伯严抱着淳哥儿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姜老太君喜得热泪满眶,柳氏没哭,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阔别一年的丈夫,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想。   姜老太君是个慈爱的婆婆,问问儿子起居,就让萧伯严先去换身衣服。   柳氏去服侍丈夫沐浴更衣,在浴房服侍了足足一个时辰,江河晃荡,事后被萧伯严抱回内室。柳氏软软地趴在丈夫胸口,媚眼如丝,把最近几个月家里发生的事一一说给丈夫听,末了轻叹道:“当驸马就当驸马吧,不管四公主如何,能继承护国公一身本事,已是霆生的造化,而且霆生第一次救了四公主才迷途知返,或许两个孩子真的有缘。”   “我怕你受委屈。”萧伯严顺着妻子乌黑的长发,亲她额头道。他常年在外,妻子替他孝顺母亲抚养孩子,还要为他担惊受怕,对妻子,萧伯严又爱又愧,就怕娶了公主儿媳,妻子在金贵的儿媳妇那里受气。   柳氏都没他想得多,闻言笑道:“听太后、淳哥儿的意思,四公主以前只是不爱笑,人还是挺懂礼数的,现在护国公夫妻都认她了,四公主性子也活泼起来了,哄得太后天天叫她过去陪……就算她有公主脾气,也是住在公主府,我不往她跟前凑就是。”   萧伯严点点头。   下午萧伯严进宫面圣。   君臣先谈边疆形势,得知匈奴暂且没有异动,延庆帝便将话题转移到了两家的婚事,“徐家枪法轻易不外传,护国公的意思是,霆生与景宜成婚后他才会正式传授霆生武艺。朕思量再三,霆生十七了,这个年纪习武已经算晚,不如趁你在京,下个月就把婚事办了吧,早点拜师学艺。”   萧伯严四月中旬就得离京,虽然觉得婚事办得太仓促了,但男婚女嫁通常都是女方嫌男方准备不足疑有轻视之心,既然延庆帝这个嫁公主的皇帝爹愿意尽快成婚,萧伯严便痛快应了,低头道:“臣会安排下去,只是婚事仓促,恐有不周之处,还请皇上见谅。”   延庆帝笑道无碍,“咱们亲上加亲,不用太计较。”跟着摸摸胡子,沉吟道:“老太君年纪大了,淳哥儿又太小,霆生他娘一个人操持全府上下,恐怕忙不过来,就让景宜住在将军府吧。你们父子英勇善战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景宜虽然是公主,也该尽普通儿媳的本分,算是替朕慰劳你们了。”   “皇上言重了,臣父子习武便是为了报效朝廷,征战多年未能让边疆安稳,皇上未曾降罚已是恩遇,臣一家不敢再委屈四公主。”萧伯严神色惶恐地跪了下去,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朕意已决,伯严安心筹备喜事吧。”延庆帝绕过来,扶起萧伯严道。   萧伯严看着帝王身上的龙袍,略加思索,很快就明白了延庆帝真正的目的。边疆军饷一直不足,户部总以国库空虚为由再三拖延,可能是借口,但国库银两紧张肯定是真的,延庆帝安排四公主入住萧家,是想省下一笔修缮公主府的银子?   延庆帝确实是这么盘算的……   但翌日召见高氏时,延庆帝又换了一番说辞,为难道:“威远将军镇守边疆,萧御、萧崭兄弟俩也常常带兵出征,威远将军担心霆生搬到公主府后,老太君面前没有子孙尽孝,故恳请朕恩准景宜入住将军府,国公夫人意下如何?”   高氏当然不愿意。除非极其不受宠的公主,一般公主出嫁都会造公主府,公主无需孝敬公婆,自己当家做主,想多逍遥就多逍遥,就算收两个男宠,驸马家里也不敢吭声。高氏对萧家人没意见,但她希望外孙女得到一个公主该有的风光。   “按理说,景宜的婚事皇上做主就是,民妇不该插手,只是既然皇上问了,民妇便斗胆说两句。”微微低着头,高氏不卑不亢地道,“威远将军的担心是有道理,但那只是眼前,等将来大公子、二公子、五公子都成亲了,妯娌一多,难免会有磕磕碰碰,景宜在宫里有皇上、皇后、太后宠爱,单纯懵懂,怕是不习惯普通官家妯娌间相处……”   延庆帝暗暗皱眉,看对面的布衣妇人越看越不顺眼,但他用得上徐广,只好道:“国公夫人言之有理,朕再想想。”   高氏行礼告辞,去甘露宫看外孙女,打发了宫女,高氏忍不住唠叨几句,又提醒外孙女,“皇上不想花银子给你建公主府,却还想要脸面,真是……他说服不了我跟你外公,八成会来哄你,景宜千万不能答应,没有公主府,咱们就不嫁了!”   老人家一脸戾气,萧霆心虚问道:“住在将军府,有什么不好吗?”   他就想住在将军府,继续跟家人在一起,孝敬母亲,逗逗弟弟。   高氏一看外孙女这胳膊肘往外拐的缺心眼模样,顿时急了,小声讲了一堆道理,譬如柳氏可能摆婆婆的谱要儿媳妇晨昏定省,将来萧御、萧崭媳妇可能不好相处,夫妻吵架萧家人会偏帮萧霆……诸如此类。   “三公子不是那种人,萧夫人也挺好的。”萧霆低头争取,不停地攥着手指头,心里也挺为难的。他想早点成亲,早点出宫,可高氏说的有道理,他肯定不会欺负景宜,但有座公主府,景宜嫁的也风光。   萧霆不想委屈自己的公主媳妇。   “外祖母,这样如何。”想到一个办法,萧霆抬起头,跟高氏商量道:“我这边先与三公子成亲,然后让父皇赐我一座公主府,慢慢修缮?婚后萧家人对我好,我就在萧家住,他们欺负人,我再回公主府,不然只有我跟三公子住在那儿,空荡荡的没意思。”   “万一皇上赐你一座破宅子,再故意拖着不给你修缮呢?”高氏仍然担心。   萧霆眼波一转,笑了,望着高氏道:“不修更好,那我直接搬去跟您住。”   高氏眼睛一亮,突然觉得此计可行。   看着高氏嘴角欣喜的笑,萧霆却下定决心,婚后他不但要自己对景宜好,还要劝母亲多疼爱景宜,绝不给景宜搬去护国公府的理由,至于大哥、二哥还没影的嫂子们,谁敢欺负景宜,他先替景宜欺负回去!   再说了,他跟景宜先成亲,没准大哥二哥娶嫂子时,他儿子都会帮忙护着娘了……   第24章 ▼024   顾忌徐广夫妻,也碍于帝王的名声,延庆帝最终还是同意了封赐四公主一座公主府,与太后商议后,选了距离护国公府只有一刻钟步行之遥的旧宅,先慢慢修缮,在那之前,四公主暂且住在将军府。   公主府选好了,赐婚圣旨紧随其后,婚期定在四月十一,黄道吉日,宜嫁娶。   只剩一个月筹备时间,礼部、将军府上下忙成一团,萧霆这个待嫁“公主”,同样忙碌了起来。尚衣局的女官领着绣娘来为他量尺寸,光是量就量了一天,等嫁衣、陪嫁的十六套四季衣裙做好了,还得他一一试穿,稍有不合身就得修改,改好了再试穿。   一日忙完,萧霆看到红色的东西都想吐了,瘫在床上懒洋洋不想动弹。   “公主,淑妃娘娘来了。”明心在外面通传。   萧霆诧异地挑挑眉。   淑妃膝下没有公主,只有一位已经成婚的昭王,太子病逝后,昭王与丽妃所出的三皇子恭王是延庆帝仅有的两位皇子,储君肯定会从二人当中选一位。昭王文武双全,恭王风流容貌酷似延庆帝,母妃又是宠妃,在朝廷上都有一批拥护的臣子。   只是,淑妃过来做什么?萧霆进宫两个多月了,淑妃可是第一次来。   萧霆现在特别累,真心不想去应付淑妃,但万一将来昭王登基,淑妃记仇怎么办?   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人,萧霆强颜欢笑出去迎接。   “景宜脸色怎么这么差?”淑妃进门,看见面带疲惫小脸发白的四公主,她惊讶地问,景宜二字唤得亲切又自然,仿佛她与四公主多熟似的。   “刚刚尚衣局拿了几套衣裳让我试。”萧霆苦笑道,规规矩矩朝淑妃行了一礼,“娘娘怎么来了?”   淑妃怜爱地拉起小姑娘的手放到自己手里,感慨着叹道:“一眨眼景宜就要楚家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每次看到我都要我抱,可惜我身子骨不好,没精力哄你,等我渐渐好了,景宜却不爱去我那边走动了。”   萧霆在心里撇撇嘴,他跟景宜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谁知道是不是淑妃瞎编的?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景宜收下吧。”松开手,淑妃示意宫女过来,然后将一个紫檀木首饰匣递给萧霆,并柔声嘱咐道:“景宜是公主,公主不同寻常人家的儿媳妇,只要景宜想回宫,随时都可以进宫探望我们,一家人别生疏了。”   “多谢娘娘,景宜都记住了。”萧霆双手接过礼物,道谢的模样特别真心。   淑妃很满意,继续坐了会儿,叮嘱萧霆一些为人妻子需要注意的事,这才离去。她前脚刚走,丽妃也来了,还带了三公主一块儿过来,也送了萧霆一盒首饰,说了不少亲近的话。   “公主,淑妃娘娘、丽妃娘娘怎么突然对您好起来了?”   甘露宫只剩自己人了,明心不解地问。   萧霆慵懒地靠在床头,身边摆着两个首饰匣,淑妃送的是一套红宝石的头面,丽妃送的是赤金镶蓝宝石的,都是难得的好东西。把玩够了,萧霆将手里的红宝石凤簪丢回匣子里,丹凤眼扫向沉默的明湖,“你可知道?”   他观察过了,景宜身边的这两个大宫女,明湖更聪明。   明湖看看明心,低声揣度道:“现在宫里都传开了,说三公子娶了公主,就能拜护国公为师,尽得徐家枪法真传,真要是学成了,三公子就是大周未来的第一猛将,两位娘娘……可能是想拉拢三公子。”   萧家是荣妃的娘家,但荣妃膝下只有一位五公主,所以淑妃、丽妃都想争取萧家的支持。   萧霆赞许地点点头。他没玩过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但身为京城最受延庆帝、太后偏宠的贵公子,想巴结他进而往上爬的官家公子能绕将军府一圈了。女人会耍心机,男人也会耍心眼,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利,哪分什么男女。   萧霆虽然纨绔,不喜读书习武,但父亲有句话他一直谨记在心,那就是跟谁混都可以,就是不能跟昭王、恭王搅合到一起。   “收起来吧。”最后看眼两匣动机不纯的礼物,萧霆冷笑道。   平时不闻不问,临时来示意小恩小惠,当他的四公主是要饭花子?   等他出宫了,买更好的首饰送她。   ~   淑妃、丽妃别有居心,太后、皇后对四公主却是有几分真心疼爱的。出嫁前夕,皇后送了不少绸缎首饰添箱,太后更是亲自来甘露宫,单独与萧霆说了很多话,除了提点萧霆为妇之道,当然免不得暗示萧霆劝护国公出山。   萧霆左耳进右耳出,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直到太后离去,却派了一位指点她人事的女官来。   当女官神色平静地在他面前打开一本小册子,萧霆登时面红耳赤。   他没碰过女人,但他偷偷看过几本春宫,可以男人的身体看,跟以女人的身体看,感觉完全不一样。虽然他心里还是男人,但那时他不清楚女人衣裙里面是什么样,如今他对景宜的身体再熟悉不过,女官在旁边轻声教导,萧霆脑海里便清晰地浮现出景宜躺在床上的模样。   有些恍惚,一会儿他是新郎,要宠爱景宜,可下一刻,他又变成了躺在床上的公主,等着景宜这个新郎官来疼他……   “第一次都会痛楚,公主能忍则忍,若实在不适,可命驸马停下。”提点完过程,女官最后总结道。   萧霆……总觉得下面有点不舒服。   他低着脑袋,算是默认,脑海里却是一片纷杂。   女官走了,留下了小册子,萧霆盯着那册子,突然不知哪里窜出一道无明业火,抓起册子狠狠朝地上丢了下去!该死的老天爷,要不是老天爷作弄人,明晚他就能当个真正的新郎官了!   气愤又无奈,萧霆倒在床上,没来由一阵心慌。   整整一晚,萧霆睡得都不踏实,左翻翻右翻翻,翻来覆去,屋里渐渐亮了。   女官、宫女、送嫁的内命妇人鱼贯而入,要为他梳妆打扮。先净面,就在萧霆以为接下来要涂抹胭脂水粉时,一个四旬左右的白胖嬷嬷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笑着行礼道:“公主,奴婢为您绞面,保证公主面颊细嫩光滑,看得驸马移不开眼。”   萧霆眨眨眼睛,这意思,是让他变得更美吗?   虽说男女调换了,但他将她的脸蛋拾掇地美美的,景宜看了也会高兴吧?   按照嬷嬷所说,萧霆闭上眼睛,脑袋后仰。   眼前有黑影凑过来,萧霆眼睫毛颤动,忽然脸上一疼!   “嘶……”萧霆猛地睁开眼睛,瞪着那嬷嬷怒喝:“大胆!”   他脸疼,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脾气发作起来,很是慑人。   嬷嬷惶恐地跪了下去,屋里众人看看满脸怒容的四公主,再一起转向高氏。高氏今日难得换了一身华服,扶着外孙女仔细瞧瞧,确定脸没受伤,便小声问道:“景宜忒疼?”   萧霆摸摸脸,愤愤地点头。   外孙女最大,高氏就让换个绞脸的嬷嬷,结果一连换了两个,萧霆都炸毛。   高氏总算明白了,忍笑劝外孙女,“景宜忍忍,姑娘出嫁都得绞脸,疼几下,一会儿脸就更美了。”说完凑到外孙女耳边,特别小声地道:“打扮地美美的,霆生一掀盖头,肯定傻在那儿。”   萧霆想象景宜看傻的样子,抿抿嘴,忍了。   于是第三个绞脸嬷嬷继续忙活,每绞一下,萧霆就哆嗦一下,终于弄好,绞脸嬷嬷长长松了口气,举起小镜子给公主照,“公主您看看,还满意吗?”   萧霆脸上火辣辣的,一阵阵细微的刺痛还在此起彼伏,不过当他睁开眼睛,看到镜子里那张细嫩嫩粉嘟嘟的美人脸,看到那双丹凤眼里湿漉漉的雾气,他真的看呆了。   他的景宜,真的太美。   公主看自己看呆了,围观的众人纷纷掩唇轻笑。   萧霆回神,幽幽扫视了一圈。   众人连忙继续替公主打扮,描眉画眼,傅粉点唇,盘发梳头,穿好嫁衣,最好再戴上沉甸甸的凤冠。高氏扶着外孙女去照镜子,萧霆站在镜前,看着镜中的新娘子,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怅然。   他想以男儿身,迎娶景宜,迎娶他的四公主。   “吉时到!”院外有太监拉长声音道。   女官端了盖头来,替公主戴上。   萧霆闭上眼睛,再睁开,习惯了那恍人的盖头红后,便由人扶着,慢慢前行,去辞别太后,辞别皇上皇后,最后再回到操持公主出嫁典礼的昭宁宫。延庆帝、皇后并坐于北,驸马爷已在此等候。   看到一身大红嫁衣迈着细碎莲步缓缓走来的新娘,景宜眼底一片复杂。   “霆生,今日朕将景宜下嫁给你,你要好好待她,不得有负。”延庆帝威严道。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景宜屈膝跪拜,额头触地。   这是礼部提前教过的。   一旁萧霆垂眸,看到跪得那么认真还那么好看的驸马爷,突然特别心疼。   他恨自己不能亲迎娇妻,景宜一个新娘子却要代他被皇上训诫,晚上还得被一群男人灌酒,她心里肯定也很委屈吧?   不过没关系,晚上他会好好哄她的。   第25章 ▼025   拜过天地,新郎牵着新娘进了……新房。   “驸马爷,该挑盖头啦!”送嫁女官说着吉利话,将铺着红绸的托盘端到景宜面前,红绸之上,一支金秤杆金灿灿的,更添喜庆。   耳旁传来淳哥儿嘿嘿的笑声,景宜眼里掠过一道淡淡的无奈,捡起金秤杆。   新郎官的靴子转了方向,靴尖儿正对他,萧霆莫名紧张,想象不出景宜现在到底在想什么。正心慌,秤杆尖儿突然探到了盖头下,萧霆心跳加快,然而前一瞬还在试探钩住盖头的秤杆,突然稳稳地往上移动起来!   萧霆的心,就好像也被那挂钩钩住了,跟着盖头往上移。   从甘露宫到陶然居,萧霆顶了足足半天的红盖头,早已习惯了发红的昏暗,眼前陡然一亮,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片惊艳的吸气声,好像,还有人扯他的裙摆?   萧霆意外地睁开眼,本以为淳哥儿在捣乱,却见小狼狗二郎不知何时凑过来了,狗脖子上系着一圈红绸,上面还带着一朵大红绢花,一双乌溜溜的狗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萧霆差点就想动脚了,不长眼的臭狗,这时候来凑什么热闹?   “二郎回来!”淳哥儿尽量小声地喊道,跑过来抱二郎,弯腰时忍不住又看了眼新嫂子,一看就又呆住了,手里抱着不太老实的二郎,傻乎乎地盯着公主嫂子。萧霆轻轻瞪了弟弟一眼,淳哥儿才嘿嘿笑,红着脸走开了。   打发了不相干的,萧霆不太自在地抬头,想看看景宜的神情。然而他跟淳哥儿、二郎耽误的时间太久,景宜已经收回了视线,转身将金秤杆放到托盘上,淡然等待女官进行下一步。   在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意,萧霆又内疚了,她肯定是想当新娘吧?   萧霆低头,对上一身大红嫁衣,忽然有种他抢了媳妇衣裳的错觉。   “请公主、驸马交杯共饮,百年好合。”   女官又端了两个红釉酒杯来。   景宜坐到萧霆身旁,先拿了右边的酒杯,萧霆瞥见她动手,才抿抿唇,拿了左边的,拿完飞快看了景宜一眼,再迅速低头。景宜看在眼里,料想萧霆堂堂七尺男儿却要被迫做新娘,肯定不满,她也愧疚,先举杯道:“公主,请。”   听到她平静的声音,似乎没那么脆弱,萧霆心中稍安,转过来,抬手与她手臂缠绕。离得太近,萧霆忍不住又看了过去,景宜坦诚与他对视,希望萧霆能看出她由衷的自责。可萧霆没看出来,一对上她的眼神,他就心虚,垂下眼帘,径自去喝酒。   景宜配合他,两人同时喝完。   “请公主、驸马结发,永结同心。”   女官拿着剪刀,从景宜、萧霆头上分别剪了一小缕,再请萧霆打结。   这个婚前女官都教过,萧霆接过两缕头发,看着它们在手中纠缠到一起,萧霆心里对老天爷的愤慨稍微淡了点。不管怎样,他与景宜是真的成亲了,拜了天地,便是一辈子的夫妻,此生再也不会分离。   用力紧了紧红丝缎,萧霆脸上多了一丝浅笑。   ~   天渐渐暗了,新房这边一片宁静,将军府待客的正院却一片闹腾。除了萧家的亲朋好友,昭王、恭王作为四公主的娘家人前来送嫁,萧霆以前的公子哥儿朋友们纷纷登门,景宜还请了徐广新收的三个弟子过来。   “恭喜。”陈恭谨端着一碗酒,与胡武并肩走来,笑着祝贺。   “多谢两位师兄。”景宜一仰而尽,举止豪爽神态风流。她在宫里没有喝过酒,好在萧霆这具身体的酒量早被他练出来了,景宜今晚已经喝了一轮,暂且还撑得住。   “我也敬三哥。”十岁的谭世通不甘落后,端着一个小酒碗来了。   “我替三哥喝。”淳哥儿突然跑过来,挡在景宜身前,大人敬酒归大哥、二哥拦,小孩子归他。与谭世通对个眼神,淳哥儿端起自己的小碗,咕嘟咕嘟喝,却不知他的酒是掺了水的,掺得还特别多。   景宜摸摸男娃脑袋,同样喝了一碗。   喝完了,景宜脑海里一热,再看客厅里一桌桌仿佛在不停晃的宾客,第一次尝到了醉酒的滋味儿。可她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只手,景宜回头,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霆生,现在咱们既是表兄弟,又是大舅子与妹婿,将来要多走动才行。”昭王稳稳地端着一碗酒,笑着道。   景宜认出来了,这是她同父异母的二哥,昭王,今年二十三。她与昭王没什么交情,最深刻的记忆,是她七岁那年,昭王曾将她推入水中,再冤枉是恭王所为。当时恭王十岁,狡辩不过昭王,尽管父皇没有追究他的“罪责”,恭王还是连她也恨上了,常常往她身上丢虫子,直到去年年底,恭王出宫开府。   这就是她的两个兄长。   看眼跟在昭王身后的恭王,景宜笑了笑,命阿顺倒酒。   “二哥,三哥,请。”高举酒碗,景宜正要喝,手里的酒碗突然被人抢走了。   “霆生不胜酒力,这碗我替他敬殿下。”挡在景宜身前,萧御朝两位王爷点头致意,随即仰头喝酒,滴水不剩。   昭王、恭王笑着饮酒,新郎官一看就醉了,萧御帮兄弟挡酒,不算不敬。   萧御转身,朝阿顺使了个眼色。   阿顺立即放下酒坛,扶着主子去新房了。   景宜肚子里全是酒水,一开始没醉,现在醉了,所有的酒意便都涌了出来,越走腿越软,出现在陶然居后院走廊中,她整个人几乎都靠在阿顺身上。萧霆听到动静赶出来,看到媳妇竟然被阿顺占了便宜,气得忘了身份,一边冲过去一边怒斥阿顺:“狗东西快放手!”   以前遇到烦心事,萧霆就是这么骂身边的小厮的。   阿顺很久没听人这么骂他了,尽职尽责地扶醉酒的主子回来,虽然没指望被貌美如花的公主夸赞,但也没想到会挨骂啊。不过想到那是公主,再看公主瞪着眼睛母夜叉抓人似的步伐,阿顺胆一颤,不由自主松手了。   景宜踉跄两步,萧霆及时奔过来,双手扶她,但此时的景宜高大结实,萧霆揣着娇生惯养的公子心、用着甚少出门走动的公主身子,刚扶住景宜,就被景宜压得往后趔趄,差点摔倒!   阿顺与跟过来的明心、明湖及时帮忙。   “都滚!”不想让阿顺碰景宜,也不想让两个宫女碰他的男人身,萧霆努力扶住景宜,怒瞪三人道,跟着一步一步,老牛拉车般艰辛无比地扶着景宜朝新房走去,期间几次差点摔倒。   进了堂屋,萧霆抬腿反关上门,不想任何人再来打扰。   明心、明湖面面相觑,怎么觉得出宫后的公主,又有点不一样了?   “咱们公主,有什么忌讳吗?”阿顺悄悄地问二女,以后大家住在一个房檐下,他想先摸清楚公主的底细,免得又无意冒犯公主,被骂狗东西。   明心、明湖瞅瞅他,因为刚认识,二女谁都没搭理阿顺,况且也没什么好说的。   阿顺只好灰溜溜走了。   ~   屋内,看出景宜要吐,萧霆直接将人扶到净房,他喝醉过,闻着那呛人的味道,心里只有疼惜。等景宜终于吐够了,人好像都轻了点,萧霆正要扶她去内室,景宜却闭着眼睛,胡乱地拉扯裤带。   萧霆僵立了一会儿,熟练地帮她解开男人裤子,还想多帮点,景宜自己动手开始放水。萧霆盯着她手,盯着……听声音不对,才发现景宜都洒恭桶外面了,忙又帮她对准。   一刻钟后,萧霆终于将扒去喜袍的景宜放倒在了床上。   景宜穿着红绸中衣,眉头紧蹙,睡得并不舒服。   萧霆站在床边看了会儿,感觉像在看自己,又好像不是。看了不知多久,发现景宜额头有层汗珠,萧霆回想以前小厮是怎么照顾他的,然后去外面吩咐丫鬟们备水,再亲手打湿巾子,替景宜擦脸。   都入夏了,萧霆却怕景宜冷,用的温水。   温乎乎湿哒哒的巾子在脸上游走,擦去汗水与酒味儿,留下舒爽惬意。景宜忽然口渴,下意识去抓那只捣乱的手,抓到了,她睁开眼睛。   萧霆乖乖给她抓着手,忐忑地看着她。   他穿了一身红衣,乌发高束与脑顶,上面插着一支金凤步摇,脸颊被乌压压的黑发衬得白皙细腻,娇美的脸上,眉眼如画,唇若涂丹,瞧着比刚掀开盖头时还要明艳。   景宜很陌生,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自己,陌生到,觉得这个女子并不是她。   “渴不渴?”萧霆见她喉头滚动,猜到她渴,压下长谈的冲动,先体贴问道。   景宜看看别处,慢慢清醒过来了,松开萧霆,想要起来。   “躺着吧,我去给你倒茶。”萧霆按住她,再恋恋不舍看她一眼,这才起身。新房装扮喜庆,他穿着红衣红裙,背影纤细窈窕,景宜呆呆地看了会儿,摇摇头,自己慢慢坐了起来。   发现外袍没了,景宜愣了愣。   “给。”萧霆端茶回来,非常自然地坐在了她身旁。   景宜木然接过茶碗。   喝茶时,察觉一侧萧霆异样的视线,景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今晚,她与萧霆……要同床共枕。   第26章 ▼026   “还要吗?”看景宜放下茶碗,萧霆担心她还渴,又问。   发自肺腑的关心与小姑娘细柔的嗓音合在一起,传入耳中再落到心口,饶是景宜还在苦恼接下来如何与萧霆相处,也被身侧萧霆的体贴熨帖到了,醉酒的不适减淡了很多。   摇摇头,景宜想去放茶碗。   “给我吧。”萧霆及时抢过茶碗,脚步轻快地去放到桌子上。   景宜心烦意乱,垂眸,忽闻到一身酒气,她喜洁,想到白日出了满身汗,晚上喝酒时也有酒水落到身上,顿时站了起来,对站在桌旁自己喝茶的萧霆道:“你先休息,我去沐浴。”   “扑哧”一声,萧霆刚倒进嘴里的茶水都喷出来了!   景宜诧异看他。   萧霆一边咳嗽一边红着脸摆手,眼睛看着别处道:“没事没事,你去吧!”   呛水都会红脸,景宜没有多想,走到堂屋打开屋门,刚想喊阿顺,却见明心、明湖在外面候着。景宜从小到大,陪她时间最长的就是这两个丫鬟,久别重逢,难免心情愉悦,低声吩咐道:“我要沐浴。”   而在明心、明湖看来,驸马爷一身红绸中衣,面如朗月眸如星辰,声音低沉又温柔,二女情不自禁多看了一眼,才分头行事去了,一个去水房传水,一个准备沐浴用的香露、巾子等物。   晚风凉爽,景宜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东次间的门帘突然微微卷起了一丝,萧霆屏着呼吸躲在门帘后面,偷偷打量景宜。明心、明湖本来就是她的宫女,景宜使唤她们服侍沐浴理所应当,可她现在用的是他的身体,一想到景宜坐在浴桶里,两个丫鬟围在旁边肆意打量她,萧霆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驸马爷,里面都收拾好了。”准备完毕,明心、明湖来到景宜面前,细声道。   萧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总觉得两个丫鬟跟景宜说话时,声音好像比平时细点,甜点。再看二女似乎有些脸红,萧霆突然记起一些试图勾引他的丫鬟闺秀们,再看他那具被景宜撑得越发俊逸清贵的皮囊,萧霆轻轻咬了咬牙。   景宜并不知有人在偷窥她,她喝口茶,径自去西边的浴房,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道:“我习惯一人沐浴,你们伺候公主就好。”丫鬟伺候主子是天经地义,但同为女子,景宜能明白一个女人服侍男人沐浴时的不适,她不想让自己的宫女落到那种境地。   明心、明湖正犹豫要不要去伺候驸马爷呢,闻言齐齐行礼应是。   景宜去了浴房。   明心、明湖松了口气,面对新主子,大家都紧张,怕笨手笨脚出错。   “过来!”东边突然传来一声不悦的轻唤,二女转身,就见自家公主躲在门帘后,在朝她们招手,柳眉倒竖,眼中带凶。   两人疑惑又心惊。   萧霆一直把两人带到内室,才停步转过来,冷眼盯着二女,压低声音训诫道:“今晚开始,除非我有吩咐让你们传话,除非驸马主动使唤你们,否则不准你们主动与驸马攀谈,更不许近身伺候献殷勤,记住了?”   明心、明湖闻言,吓得脸都白了,不约而同跪了下去,异口同声道:“奴婢记住了,请公主放心,奴婢绝不敢对驸马有非分之想。”驸马爷长得好,脾气又温润,她们只会替公主高兴,怎么可能存那种心思?   萧霆哼了哼,继续威胁道:“没有最好,不然让我看出来,我有的是手段收拾你们。”   二女连连点头。   萧霆想了想,补充道:“不准去驸马爷那里告状。”   二女再三保证,她们会对公主忠心耿耿。   萧霆料她们也不敢,打发人下去了,他坐在床上等景宜。   景宜连长发也洗了,擦得不滴水了才回到内室,换了一身中衣。因为是大婚夜,丫鬟们准备的换洗中衣也是红色的,衬得她脸庞越发美玉一样,白皙莹润。萧霆呆呆地看着这样的景宜,有些移不开眼。   身体互换快三个月了,三个月来,他对景宜的身体越熟悉,对原来的男儿身就越陌生,特别是景宜一直在强身健体,个子窜了不少,肩膀也更结实了。萧霆原来有一点点胖的,现在那张脸,棱角分明,清冷内敛。   怪不得两个宫女喜欢偷看她。   对上萧霆复杂的眼神,景宜垂眸道:“你先睡吧,我看会儿书,等头发干。”   萧霆却抢在她落座前拍拍身边,努力沉稳地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景宜顿了顿,移步过来,坐好了,目不斜视:“三公子请讲。”   都成亲了她还喊他三公子,萧霆不爱听,咳了咳,转过去看着她道:“我,我,我在宫里沐浴,也没用她们两个伺候。”他的身体,他的心,都为她守着的,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景宜怔了怔,不解地看他一眼,跟着点点头。   萧家三兄弟身边都没安排丫鬟,萧霆大概不习惯让丫鬟服侍吧。   她面无表情,萧霆看不出她有没有明白他的心意,低头想想,豁出去了,起身挪到景宜面前单膝蹲下,然后握住她手,按照昨晚准备好的说辞,声音坚定道:“景宜,我害你没能当一回真正的新娘子,让你受委屈了,但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等咱们身体换回来,我再为你做一身嫁衣,咱们重新洞房花烛。”   女人出嫁,一辈子一次的大事,他真的想补偿她,也补偿自己。   景宜震惊地看着蹲在那儿的“她”,因为太诡异太荒谬,她愣了许久才终于明白萧霆的意思,也猛地记起三月萧霆在岸边,跳湖前曾信誓旦旦地说,他会对她负责。因为看过她的身体,所以冒出了这种念头吗?   景宜敬重萧霆的君子之心,但她不需要。   掰开萧霆的手,景宜双手扶起他,然后往前走了两步,背对萧霆道:“三公子,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我发生这种事,非人力可改,有些事情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请三公子不要放在心上。现在你我先假装夫妻,将来一切恢复正常,我会与你和离,你可以娶真正喜欢的女子。”   和离?   犹如五雷轰顶,萧霆整个人都懵了,丹凤眼呆呆地盯着那道虽然穿着红衣,却给人孤寂之感的高挑背影。她居然想跟他和离,还让他娶喜欢的女子?可他喜欢的女子就是她,是真正的四公主啊!   嘴唇动了好几次,萧霆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转到景宜对面,皱眉问道:“为什么要和离?你我已经是夫妻,换回来继续当夫妻……”说到一半,萧霆心中忽然一紧,抬头直视景宜的眼睛,“你,你不想嫁给我?”   他不信,可他想不到别的理由了,尤其是今晚,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景宜都是一脸寡淡无波无谰的表情,那冷冷的样子,不像新郎官,也不像受了委屈的新娘子。   “不想嫁我,为何要答应婚事?”萧霆退后两步,紧跟着又问。   他神情变化的太快,一会儿吃惊,一会儿又好像愤怒,景宜看不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与牵绊,只垂眸说实话:“是我害三公子禁足于宫中,身体换不回来,既然三公子希望用成亲的方式早点回家与家人团聚,我理当配合。”   萧霆双拳紧握,咬牙质问:“我何时说过想与家人团聚?”   景宜疑惑看他:“那三公子为何答应婚事?”   “我答应?”萧霆气笑了,指着护国公府的方向道:“国公爷要咱们成亲,不是你着急嫁给我吗,所以跑去宫里要跟我换回身体,再高高兴兴地出嫁?”明明喜欢他,她为什么不肯承认?整天冷着脸,就不会笑一笑吗?   景宜大惊,再看萧霆愤怒的脸,她总算明白哪里出错了。   她自责不已,朝萧霆拱手赔罪:“怪我没说清楚,那日外公提出苛刻条件,我,我怕夫人盼子成龙心切,不顾三公子意愿应下婚事,故暂且隐瞒夫人,进宫去与你商议。三公子提议换身之法,我想着换回来后,三公子肯定不愿习武,自然不用再考虑婚事,便先与你跳湖……等我醒来,外祖母忽然过来让我提亲,我以为三公子急着回将军府……”   “这么说,你从未喜,从未想过要嫁我?”萧霆看她学男人行礼的样子就来气,转身问道,声音倒平静了下来。   景宜委婉道:“三公子身份尊贵,我只是宫里不受宠的公主,连寻常闺秀都不如,不敢高攀。”   萧霆背对她站着,听着她毫无感情的客套话,却想到了她在慈安宫走廊里叮嘱他小心,怕他被魏铎害了,还说要替他照顾父母。想到了凤阳阁小梅林中,她刺探他与表妹五公主的关系……   萧霆还是不肯相信。   “既然不想嫁我,你为何在意我与表妹是不是青梅竹马?”   他冷声问。   景宜回忆片刻才记起那事,如实回答:“我不擅与人打交道,如果三公子喜欢五公主,我会尽量对她好,免得五公主误会你,如果青梅竹马是谣传,我就不必与五公主走得太近。”   “你倒是体贴。”萧霆笑了,笑得嘲讽,嘲讽他自己,自作多情。   景宜沉默。萧霆好心要对她负责,她却不领情,他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三公子,你我将实情告知将军、夫人罢,请他们定夺,或许他们能想到办法。”   漫长的沉默后,景宜低声提议道。占着萧霆的身体,享受着萧家众人的关心,之前萧霆对她和颜悦色,她犹心中有愧,现在惹怒了萧霆,景宜再无颜借萧霆之身去拜师学艺。   “我不想他们担心,你该习武习武,该孝敬他们孝敬他们,不用胡思乱想。”   萧霆现在烦得很,不想听她的馊主意,一甩袖子,去床上躺着了。   天大地大,吃饭睡觉最大。   可哪里能睡得着?   越想越憋屈。   萧霆回头,瞧见景宜端坐于桌前看书的背影,更火大。   不让他痛快,她也别想好过!   计上心头,萧霆穿鞋下地,一边晃床一边啊啊乱叫。   景宜头皮发麻,放下书厉声问他,“你这是何意?”   萧霆一边摇床一边痞气十足地望着她,“洞房花烛,我总不能让人以为我不行。”   第27章 @027   萧霆是货真价实的纨绔。   因为老天爷捉弄,跟景宜换了身体,他以公主身份幽居宫中,兼之喜欢景宜,所以这三个月他在景宜面前,表现地还算正常,除了捉弄淳哥儿,没有什么特别招人厌恶之举。   但在进宫之前,在柳氏等人看不到的地方,萧霆与那些狐朋狗友们走到哪里,哪里便会鸡飞狗跳,狐朋狗友之间也会互相捉弄。十三四岁的时候,少年们对男女之事都很好奇,萧家家教严,萧霆没沾惹过女人,但他曾与两三个朋友,一起听过另一个纨绔的墙角。   是以萧霆知道,新娘子该如何叫。   景宜却对此事一窍不通。   听萧霆用她的身体发出那种声音,景宜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可身体互换,她间接得了自由得了与外公外祖母亲近的机会,这些都是萧霆送她的,景宜自觉亏欠萧霆,便无法去阻拦。   况且萧霆似乎有他必须这样做的道理。   景宜努力忍着,只是她管得住自己的脾气,却管不住这具才用了三个月的身体。床榻规律的晃动声,萧霆时高时低的声音,落入耳中,竟变成了一种陌生的刺激,让她……   景宜低头,确认自己没有感觉错,忽然心烦意乱、口干舌燥。   “够了。”背对萧霆,景宜低声劝道,一开口,声音沙哑。   萧霆还在晃悠床,咣当咣当地没听见景宜说话,晃一会儿,叫两声。   景宜当他是故意无视她,攥攥拳头,闭上眼睛,努力去想别的。   她一动不动,萧霆却晃累了,喉咙也渴,松开床栏,他一边叫一边走向桌边,想端茶喝。卧房就这一张书桌,景宜不想让萧霆看到她的异样,趁萧霆靠近前突然起身,朝内室门口走去。   “站住!”萧霆挑眉低喝。   景宜脚步一顿。   萧霆一屁股坐到景宜的位置,冷哼道:“你出去了,我怎么继续演戏?”   景宜无奈,转身去净房。   萧霆有些得意,只是看着景宜冷冷的侧脸,他又胸闷,还有点,不忍。   是不是太欺负她了?好歹是个公主。   可谁让她不喜欢他?   还说什么不想高攀,分明就是看不上他,真以为他是傻子吗?   心里有气,萧霆继续叫。   景宜一直躲在净房,大概是慢慢习惯了,底下渐渐恢复了正常,然而冲动没了,她忽然想小解。晚上喝的酒水太多……   而且这次,她忍不住。   景宜来到恭桶前,又努力忍了会儿,才开始放水。   哗啦啦的声音,传了出来,萧霆一僵,想到了她放水时熟练的男人动作。   心底再次冒出一股火,萧霆噌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净房,猛地一挑帘子。景宜才放一半,见他过来,下意识转身,苦苦地憋着。萧霆冷笑一声,双手抱胸靠到门楞上,盯着她手臂道:“我看过你碰过你,所以想负责,公主同样看了我摸了我,就没想过和离后,还怎么嫁给旁人?”   “我谁都不会嫁。”景宜侧头,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我欠三公子的,我认,三公子如果不想放过我,日后都打算这样折磨我,请你直说,景宜现在就自尽于你面前,或许能换你的魂魄回来。”   她没想过要占他的身体,如果可以选择,她现在宁可当日死在湖中,也不想一辈子愧对于人。   萧霆一下子笑不出来了,张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迅速转身离开。   景宜重新转向恭桶,握着那并不属于她的东西,好几次都想狠狠用力。他以为她想碰?   走出净房,景宜没管坐在床上的人影,径自洗手,洗完高声喊两个丫鬟进来。   “换水,换三次。”   驸马爷声音太冷,明心、明湖怕得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端着水盆走了,带着满腹担忧,莫非公主没能让驸马爷满意?那边萧霆一直皱眉盯着景宜,亲眼目睹景宜沉着脸连续洗了三次手,萧霆终于明白,她是在嫌弃他的命根子!   奇耻大辱,萧霆这辈子都没有被人如此侮辱过!   “你,你……”   他气得浑身发抖,只是“你”了半天,却再也说不出别的字。   景宜洗过手,心倒是平静了下来。   她不想跟萧霆吵。   “三公子,你到底想怎样?”走到屏风后,景宜隔着屏风问道,声音疲惫,“我对不起你,三公子有所要求,我会竭力做到,但……三公子,如果你想让二老安心,咱们就按照计划做一对儿相敬如宾的假夫妻,如果你看我实在碍眼,那我马上搬到前院住,以后你我各行其是,二老那边,我会把错归在我身上,绝不妨碍你去二老面前尽孝。”   萧霆低头坐着听,愤怒过后,只剩委屈。   他什么都不用她做,他只想她真心喜欢他。   但唯有喜欢,无法强求得来。   “睡觉吧,明早还要敬茶。”萧霆有气无力地道,说完脱了绣鞋,翻身去里面躺着了。   景宜知道他做出了选择,继续站了会儿,她一一吹了内室灯盏,只剩龙凤双烛,然后走到床前,放下纱帐,在外侧躺下。萧霆面朝床内,她脸对纱帐,谁也没有任何动作。   许久许久,久到景宜以为萧霆已经睡着了,身后的人突然朝她转了过来,手也搭在了她身上。景宜眉头深蹙,就在她准备开口时,耳边却传来萧霆低低的又好像特别委屈的声音,“给我抱会儿,三个月没碰了。”   景宜无言以对。萧霆想碰他自己的身体,她能说什么?   她不反对,萧霆便得寸进尺,小手贪婪地捂住了景宜的,宽厚胸膛。   管她喜欢不喜欢,他必须先抱抱,不然胸口堵得慌,睡不着。   第28章 @028   景宜喝了太多酒,脑袋昏沉沉的,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睡得还挺香。   萧霆心里难受,抱着人也睡不着,听景宜呼吸绵长,他偷偷撑起胳膊,看枕边人,可景宜闭着眼睛,萧霆只能看到自己的脸,顿时又觉得没意思,重新躺好,抱着景宜,努力入睡。   景宜睡相好,可以一整晚不换姿势。   萧霆睡相差,不定要翻几次身。   习惯一个人睡了,清晨时分,当萧霆再一次翻身,却碰到一个人时,他忽然醒了,睁开眼睛,就见一个穿大红中衣的男人躺在身边。萧霆困惑地看向对方的脸,看清了,才终于记起昨天发生了什么。   看着还在酣睡的景宜,萧霆盘腿坐好,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怎么就喜欢上这样一个女人了?除了长得美,她还哪点像女人?冷冰冰的,一点都不温柔。   盯了不知多久,萧霆有点内急,准备从床脚绕过去,只是才弯腰,视线忽然落到了一处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萧霆呆住了,维持双手双膝着床的姿势,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裆部。   原来就算里面换了女人的魂,这地方该威风还是威风啊。   怎么瞧着,好像比以前壮了点?难道这里也能练出来?   有心确认,萧霆回头看看景宜,再慢慢地伸手过去。   ……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一边检查,萧霆一边有点得意,照这样下去,他超过大哥二哥也不是不可能。   他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忘了掌握力道,景宜陡然惊醒,一抬头,就看到萧霆背对她跪在那儿,红纱中衣松松垮垮垂了下来,露出大半边肩膀,里面竟然没穿姑娘几乎不离身的肚兜!   明明是她的身体,景宜却下意识移开眼,与此同时,她长腿一挪,转瞬就站起来了,大手胡乱扯开纱帐,想走,却又顿足,头也不回地哑声道:“三公子,我能体谅你想熟悉自己身体的心,但也请你稍微为我想一想,你用我的身体做那等举动,恕我无法接受。”   偷摸被发现,萧霆早涨红了一张俊脸,耷拉着脑袋不敢见人,乖乖认错,“只此一次,以后我不乱动了。”   他这语气有点像淳哥儿,景宜胸口郁气略缓,想了想,又道:“你我同居一室,也请三公子穿戴整齐,任何闺秀都不会像你现在这样。”   萧霆闻言,低头,看到不知何时露出的胸口,他想也不想就给捂住了,捂完才意识到不对,斜眼景宜背影,一边拉扯衣服一边闷闷道:“入夏我习惯光着膀子睡,凉快,不过既然你介意,以后我老老实实穿那些就是,只是,这是你的身体,你躲那么快做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景宜不想跟他谈这个,大步离开房间,吩咐两个宫女去服侍“公主”洗漱,她则去了前院。   内室床上,听到明心、明湖的脚步声,萧霆眼珠子转了转,及时扯住被子躺好,脸也给蒙上了。明心、明湖进来,看不到公主脸,二女互相看看,由明湖低声唤道:“公主?”   萧霆这才慢慢拉下被子,露出一张闷红的美人脸,看到两个宫女,他抿抿唇,想笑又不好意思般朝里转去,转到一半,惊呼一声,装模作样地扶住了腰。   公主羞答答的,一看昨晚夫妻俩就非常恩爱,想到当时听到的动静,明湖莫名脸红心跳,突然听到公主吸气,明湖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紧张问道:“公主您怎么了?”   萧霆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没事,就是有点腰酸。”   明湖、明心脸都红了。   萧霆一手扶着腰,却慢慢地想起一事,洞房花烛都有查验元帕的规矩,景宜是公主,免了元帕,但两个丫鬟甚至浣洗丫鬟没找到落红痕迹,那他昨晚的戏岂不是白演了?   “先出去罢,我再躺会儿。”萧霆懒洋洋地道。   等明湖、明心走了,萧霆蹑手蹑脚跑去梳妆台,再拿着一把小剪刀钻回纱帐。他想弄点血,可看着景宜白白嫩嫩的小手,修长匀称的美腿,竟是哪里都舍不得动刀子。   “去叫驸马过来!”萧霆挑开纱帐,扬声吩咐道。   前院,景宜刚洗完脸,听明心说萧霆找她,景宜皱皱眉,不缓不急地过来了,一进屋,就见萧霆人坐在床上,只有脑袋从纱帐里面探了出来,朝她使眼色。景宜不解其意,示意两个宫女出去,她慢步来到床边。   萧霆扯开纱帐给她看剪刀,发愁道:“我,我对你下不了手,你去让阿顺弄点鸡血、猪血来?”   景宜没有考虑过这些,现在萧霆提醒了,她也不想费事去折腾,拿起剪刀在手腕上一划,立即有血珠沿着伤口蔓了出来。景宜俯身,面无表情地往床褥中间的地方抹血。   萧霆被她刚刚的动作吓傻了,等他反应过来,景宜已经抹完血,准备起来了。   萧霆就在她起身的那一瞬扑了过去,拽住她手臂,真真切切地看到那条刺眼的伤口,萧霆没来由就想骂人,他也真骂了,仰头瞪她:“谁让你伤你自己了?显摆你比我有种是不是?要不是怕你的千金身子上留疤,我会让你逞英雄?”   越骂声音越不对,颤颤巍巍的,说到最后,眼里蓄满的泪水终于滚了下来。   她不疼,他看了替她疼,可恨他对她这么好,她竟还想着将来和离。   景宜弯着腰,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两行泪,这位纨绔公子,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哭了?   “你……”   听到景宜低沉犹豫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声音,萧霆眼泪一顿,一手继续攥着景宜手腕,一手僵硬地去摸脸。真的摸到湿哒哒的眼泪,萧霆抬起头,对上景宜复杂的眼神,萧霆突然恼火了,猛地甩开景宜,一脸嫌弃道:“女人就是爱哭,管都管不住!”   骂完气恼地跳下地,光着脚去洗脸,无论步伐还是挽袖子撩水的动作,都十分粗犷。   他也不知道那眼泪是怎么出来的,但萧霆不想景宜误会他是窝囊的哭包,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无论小时候跟人打架,还是长大了被父亲打板子,萧霆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所以就是这副身子的问题!   床边,景宜看看手腕的伤,再看看弯腰洗脸的萧霆,目光忽然柔和了几分。   萧霆骂得难听,但她明白,萧霆是为了她好,不忍看她受伤。   “我,其实不是很疼。”等萧霆擦完脸去衣柜那边挑衣服了,景宜放下衣袖,低声解释道。   萧霆冷哼,“你疼不疼与我何干?”心不在焉的,随手扯了一条绿裙出来。   景宜见了,不由走到他身边,人站在萧霆左后侧,手臂却轻松越过萧霆头顶,挑了一条大红褙子出来,再看着萧霆道:“今日新妇敬茶,你我都要穿红。”公主可以不跪公婆,但这碗茶,还是要敬的。   萧霆抿抿唇,一把扯过褙子,扭头冷声道:“我要换衣服,你先出去。”   景宜莫名想笑,他分明是不想看到她,故意用更衣当借口罢了。   “好。”景宜识趣地告辞。   走得太快,没注意到身后,萧霆巴巴目送她的眼神。   两刻钟后,萧霆打扮完毕,新婚夫妻一起去将军府正院,给长辈们敬茶。   第29章 @029   从萧霆的陶然居,到柳氏夫妻的院子,要走一刻钟。   景宜素来沉默寡言,兼之误会萧霆现在不想理她,路上便只管走路,目视前方,不过猜到萧霆走不快,她步伐倒是刻意放慢了。   萧霆落后她两步,眼睛瞪着景宜,暗暗生闷气。只是他的闷气已经从气景宜不喜欢他,转移到了气景宜乱动剪刀自残,气景宜的女人身爱哭,害他在景宜面前丢了男人的威风。   堂堂大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掉眼泪,算怎么回事?   “是不是我不跟你说话,你就打算一直不理我?”快到正院,萧霆终于憋不住了,没好气地道。   景宜顿足,转身问他:“三……公主有事?”说完扫视一圈周围,在外面,称呼还需谨慎才是。   萧霆瞪她:“现在你是三公子,我是萧家刚进门的三少奶奶,你对我冷冰冰的,我娘他们会怎么想?肯定以为你不喜欢我。你这个丈夫都不喜欢了,他们还会真心待我?那我怎么跟他们亲近?”   第一次成亲,景宜经他提醒才猛地醒悟过来,看看萧霆,她犹豫道:“那我,该怎么做?”   萧霆扭头,思忖片刻,冷哼道:“以后在他们面前,你要多对我笑,凡事都要体贴,譬如我要进门了,你可以帮我挑下帘子,我上下马车,你都必须扶我一把……总之怎么恩爱怎么来,要让他们都知道你非常满意我。”   景宜听了,心里拧了几道弯。   萧霆想以儿媳妇的身份与亲人和睦相处,那夫妻必须恩爱示人,好让柳氏等人爱屋及乌。道理她懂,只是,景宜不知道该如何对“妻子”好,她身边根本没有这种例子……   脑海里浮现延庆帝看到丽妃时的宠溺笑容,景宜立即将装笑的念头压了下去,她做不到。再回想萧伯严与柳氏的相处,萧伯严冷峻话少,在儿女面前没有做出什么亲密举动,但萧伯严似乎很听柳氏的话。   或许,她可以学萧伯严对待柳氏的态度?   “将军与夫人,算恩爱夫妻吗?”景宜低头,看着萧霆问。   “废话。”萧霆不无得意地朝她挺起胸膛,“他们不恩爱,哪来的我们哥四个?”   景宜忽视他的粗鄙之言,颔首道:“那你我可学将军与夫人,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萧霆听到前半句,脸莫名红了,误会景宜也想跟他生四个孩子,听完后面景宜的解释,他才恢复正常,然后又忍不住瞪了景宜一眼,“先这么办吧,总之你要对我好,不会说话,就做一些看重我的事。”   景宜虚心受教。   “走吧。”萧霆哼了声,这次跟她并肩走了。   跨进正院,萧霆咳了咳,看眼前面厅堂里的家人,他咬牙切齿地道:“四公主,我现在是你,逼不得已在宫里学了半个月的女人规矩,现在也不得不继续摆出女人的样子,你若胆敢笑话我不像男人,我……”   “你多虑了,我明白你的苦衷。”景宜低头,努力露出一个浅笑,演给萧家人看。   她面如冠玉,眉眼温柔,萧霆毫无准备,不由看愣了。   落在厅堂众人的眼里,就成了驸马爷在说悄悄话哄四公主,四公主粉面泛红,痴痴地望着驸马爷,眼含春波。   姜老太君满意地点了点头,都说四公主冷,现在看来,冷是因为宫里没人真心疼她,瞧瞧,孙子对她好,一夜恩爱后,四公主这朵寒山冰莲便融化成了温柔的解语花。   柳氏也在笑,想到纨绔儿子与四公主结缘后才改邪归正,上进起来,柳氏就觉得,这位四公主,可能是儿子命里的贵人呢,两次落水两次英雄救美,简直就像天定的良缘。   “祖母,父亲,娘。”进了堂屋,景宜一一朝长辈们见礼。   她昨晚醉酒,现在眼底有些泛青,萧霆呢,初闻景宜心里根本没有他,昨晚翻来覆去睡不好,早上还掉了几滴泪,此时眼圈仍微微泛红。似淳哥儿萧玉溪这等孩子、待嫁姑娘可能会误会夫妻俩只是普通的没睡好,而萧伯严、柳氏这样的夫妻,便想到了洞房花烛真正的乐趣。   “公主快坐。”柳氏殷勤地道,这是公主,可不能当普通的儿媳妇对待。   “娘您客气了,我站着就行。”很久没见到母亲了,萧霆忘了从前母亲对他的斥责唠叨,眼里只有母子重逢的高兴,打量母亲一番,习惯地说了句俏皮话,“娘比上次见面,好像又年轻了。”   一见面儿媳妇就这么嘴甜,柳氏先惊再喜,最后连忙谦虚,“都快抱孙子了,哪还年轻啊,公主真是会说笑。”嘴角却高高地翘着,丈夫难得在家住了一个多月,夫妻恩爱,儿子又娶了媳妇,人逢喜事精神爽,柳氏最近确实很容光焕发。   抱孙子……   萧霆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肚子,低头时,鬼使神差想到了如今长在景宜那边的命根子,与此同时,出嫁前女官低低的教导也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萧霆不自觉地红了脸,偷偷歪头,瞄景宜。   景宜正以外人的身份看萧霆与家人团聚,柳氏那句“抱孙子”她丝毫没放在心上,对上萧霆红红的脸,景宜只当萧霆在因为他露出的女态而尴尬,便朝萧霆露出一个尽量友善的笑。   大家都是情非得已,她真的不介意萧霆的女人娇态。   萧霆被景宜的笑弄懵了,若非已经知道景宜心里没他,她笑成那样,他险些又要误会景宜想跟他生孩子!这女人,总是做出一些惹人误会的举动,哪能怪他胡思乱想?   迅速收回视线,萧霆一心哄母亲与祖母。   吉时到了,要敬茶了。   先敬姜老太君。姜老太君赏了孙媳妇一套赤金头面,然后贬损了自家孙子一番,叮嘱孙子要对公主好,再劝公主遇事多担待担待她孙子。景宜恭声应下,萧霆不爱听祖母损他,忍不住又自夸道:“祖母,驸马现在勤于学武,对我也很好,您放心吧。”   姜老太君笑眯眯地点头,孙媳妇果然很会疼丈夫啊。   到了柳氏、萧伯严那边,夫妻俩同样是训诫亲儿子,袒护公主儿媳。   萧霆强颜欢笑。   二房长辈也敬过茶,终于轮到了萧御、萧崭两兄弟。   “大哥,请用茶。”以女人身份看沉稳内敛的兄长,萧霆情不自禁想笑,不知道他告诉兄长实话,兄长会是什么表情,但萧霆谁都不会再说了,不想被更多的人记住他做女人时的言行举止,太丢人。   萧御伸手接茶,随意抬眼,却见这位弟妹竟然在朝他笑,笑得还有点,不够端庄。   萧御敛眸,心中微沉,纵观前史,有的公主下场凄惨,却也有公主私养了不少男宠为乐,看不起男人……希望是他多想罢。   喝了茶,萧御语重心长地拍拍景宜肩膀,“成家立业,以后三弟要收起玩闹之心,争取早日出人头地,如此才不算辱没公主。”   对于拍肩膀这类的举动,景宜习以为常,点点头。   萧霆却非常介意,看萧御的眼神也没那么亲近了,兄弟关系再好,媳妇都是不能给人染指的。   因此到了二哥萧崭这边,萧霆便全心提防了,怕二哥也拍景宜肩膀。   萧崭没有萧御会说话,喝了茶,粗犷憨厚地看着公主弟妹笑,“公主嫁过来,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千万别拘束。”   萧霆还是第一次看到二哥笑得这么灿烂,不由又担心二哥被他现在的女人皮囊迷惑,心中一紧,他淡淡地点点头,随后朝景宜靠近几步,一副乖巧听丈夫话的小女人模样。   无论景宜还是萧崭,都猜不到他的心思。   “三嫂。”淳哥儿迫不及待地走上来,仰头朝新嫂子笑,“三嫂,以后我可以去找你下棋吗?”   萧霆最没耐心哄小孩子,一刻两刻还行,时间长了他头疼。差点就摇头了,记起母亲最反感他欺负弟弟,萧霆忙笑着摸摸弟弟脑袋,柔声道:“当然可以,淳哥儿什么时候过来都行。”   淳哥儿兴奋地嗯了声。   一家人都见过了,姜老太君体谅新媳妇初承欢身体虚弱,体贴地放小两口回去休息。   当着景宜的面摆女人姿态,萧霆心累,回到陶然居就躺床上了。   景宜跟他无话可谈,试探道:“我去前院看书?”官员都有婚假,萧霆没官职,但外公特意准她回完门再去徐府学艺,却不知她更希望早点开始。   萧霆一听,立即从里面转了过来,丹凤眼不满地盯着她,“新婚燕尔,你不陪我,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   景宜没辙,只好坐到书桌旁,努力集中精神看书。   “公主,汤煮好了。”内室门外,明心细声道。   景宜挑眉,刚刚一大家子共用早饭,她与萧霆都喝了柳氏精心准备的补汤,这次又是什么汤?   “端过来吧。”萧霆懒洋洋地道,顺势坐了起来。   “夫人送过来的?”景宜继续坐着,问明心。   明心脸红了,望向床上的公主。   萧霆玩心上来,示意她可以解释。   明心就端着托盘,轻轻朝景宜行礼,小声道:“这,这是给公主补身子的,公主一直在用。”   补身子?   景宜实在困惑,起身走到明心身边,低头一瞧,认出来了,是,女人丰胸用的补汤。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现清晨萧霆披着松垮中衣的那一幕,好像,是长了点。   景宜尴尬地转身。   萧霆唇角上扬,慢悠悠地品汤。   景宜内心挣扎,等明心走后,她背对萧霆道:“你,你知道那汤的用途吗?”   萧霆忍笑,茫然道:“不就是普通的补汤吗?她们端给我,我就喝了。”   景宜松了口气,转过来,神色平静地劝道:“其实我身体康健,那汤不喝也没关系。”   萧霆在心里狠狠呸了她一口,那么小的两只包子,她也好意思说不用补!真是用着他的身体,不怕脸皮厚。   “这样啊,不过那汤味道不错,我喜欢喝。”轻佻地靠到床里头,萧霆似笑非笑地道。   他就要帮她补,人都进了他们萧家,他才不会放她走。等着吧,身体一换回来,他就想办法弄假成真,让她给他生儿子!   第30章 @030   锻炼体魄贵在坚持,新婚第二天,景宜准时清醒,只是正要起床,忽然感觉身上有人。入夏了,虽然才寅正时分,但外面也微微有了一丝亮光,景宜垂眸往下看,就见萧霆孩子似的半趴在她身上,一边胸口软软地挨着她。   景宜头疼地闭上眼睛。   前晚萧霆是抱着她睡的,理由是想这具身体了,昨晚萧霆醒着的时候没抱她,但睡着睡着忽然滚过来,她挪开一次他就重新缠上来一次,景宜叫醒他,萧霆迷迷糊糊地赔罪,然后躺下没一会儿,又来抱她。   从感情上讲,景宜不想给他抱,更何况天气越来越热,两人挨着睡不舒服。   今晚开始,她睡外间榻上吧,不用丫鬟守夜了。   小心翼翼提起萧霆手腕,景宜试图默默离开。   萧霆却突然醒了,茫然地眨眨眼睛,抬头。   既然醒了,景宜也不客气了,双手扶着萧霆肩膀将他放到一旁,她一边起身一边道:“我去晨跑,你继续睡吧,时候还早。”   萧霆是挺困的,但一听她要去晨跑,据说每天都要跟二哥一起跑,萧霆一下子来了精神,“我也去。”   景宜意外回头,“你也要晨跑?”当男人的时候都不跑,现在变成女人,竟然上进了?   萧霆噎了下,别开眼道:“我,我想看看你是怎么练的。”   景宜了然,从衣柜里帮他拿了一身质地略厚的衣裳,早上还是有点凉的,至于她自己,只穿了一套宽松的练功服。换好衣裳,见萧霆头发还散着,景宜低声问道:“我叫明心进来服侍你?”   “不用,反正没有别人。”萧霆走到梳妆台前,随手拿根白玉簪子,熟练地弄了一个男人发髻。瞥见景宜身上的男袍,萧霆心中一动,“回头我让人给我做几身男装,你去徐府练武时,我跟你一起去。”   景宜不解,“你去做什么?”   萧霆嗤笑,阴阳怪气地盯着她道:“护国公为什么收‘你’为徒?还不是看在我这个‘外孙女’的面子上?你带我过去,他们夫妻俩肯定高兴,你不带,说不定还会给你脸色看。”   景宜无话可辩。   两人并肩去了将军府的湖边,二郎撒欢地跟在萧霆一侧。   萧崭已经到了,正在打拳,远远看到刚进门的弟妹,萧崭连忙抓起丢在长椅上的外袍穿好,面朝湖水收拾。但萧霆已经看到自家二哥那一身结实的胸肌了,不由咬牙切齿,低声质问景宜:“你,你们就是这样晨跑的?”   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景宜看眼萧崭,难得有一次听懂了萧霆的意思,淡然道:“在二公子眼里,我是他三弟,天热他脱了衣袍,有何不可?至于我,用着你的身体,多看二公子一眼又有何妨?”男人身,除了那地方她只碰没看过,还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你,你这样看别的男人,不怕将来真正的驸马爷不满?”萧霆胸口蹭蹭冒火,就是不想景宜看别的男人,哪怕那是他亲二哥。   “我说过,我没想过嫁人。”景宜冷声道,跟着快走两步,同萧崭打招呼:“二哥,公主想看我晨练,所以一起来了。”   萧崭还没在女人面前光过膀子呢,一般女人也就罢了,今早竟在弟妹面前丢了人,萧崭挺不好意的,咳了咳,对景宜道:“那你慢慢跑,之前我陪你跑是怕你偷懒,现在有公主在一旁监督,我,我去练武场找大哥。”   人家小两口新婚燕尔的,没准三弟跑累了弟妹还会帮忙擦擦汗,他继续留在这里就太碍眼了,更何况他喜欢光着膀子晨练,弟妹在这儿,他练地也不痛快。这样想着,萧崭脚底抹油般跑了。   萧霆胸口舒服不少,告诫景宜道:“二哥粗犷,你可别学他那套,动不动就袒胸露腹的。”   景宜可没那癖好,问他:“我要开始了,你……”   “去吧去吧,不用管我。”萧霆走到旁边的长椅前,懒洋洋地坐下去了,顺便打个哈欠。   景宜心无旁骛地去跑圈。   萧霆不由自主地望着她,天色昏暗,景宜跑远了,身影变得模糊,只有一团白影在动,慢慢地,那身影绕过半圈堤岸,再朝他跑来。萧霆假装低头逗狗,等景宜跑过去,他再继续看。   看了三圈,萧霆困了,规律的脚步声,莫名让他安心。   景宜跑完第四圈,看到萧霆背靠长椅打瞌睡,跑完第五圈过来,远远地没看到人。景宜以为萧霆无聊回去了,没想到绕过来,就见萧霆整个人都躺在长椅上了,缩着腿,显得特别娇小。   湖边湿气重,景宜担心他受潮,放缓脚步,低声喊他,“公主。”   喊了三声,萧霆终于抬起头,半眯着眼睛望她。   “回去睡吧。”景宜慢跑道。   萧霆眨眨眼睛,没好气喷她,“我喜欢在这儿睡,用你管。”说完又躺下去了。   景宜实在搞不懂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只管继续往前跑,跑着跑着,她皱皱眉,又折了回来,脱下外袍盖在萧霆身上,目光扫过萧霆恬静的睡脸,她摇摇头,接着跑剩下的五圈。   萧霆睡得特别香。   景宜跑完十圈,虽然还是清晨,但天色已经大亮,呼吸平静下来,她走到长椅前,就见萧霆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宛如躺在内室舒舒服服的大床上一样。景宜看眼身上,伸手去拿外袍,想穿好再叫萧霆,可萧霆却皱皱眉,抱被子似的不肯松手。   “汪汪!”景宜正要再次尝试,二郎突然朝她吠叫。   景宜大惊,再看萧霆,果然睁开了眼睛。   景宜站直了,皱眉道:“该回去了。”   萧霆直勾勾盯着她白玉般的胸膛,从她的锁骨到她精瘦的腰,目光寸寸移动,注意到有汗水还在不停地滚落,滑过胸腹隐入她裤腰,鬼使神差的,萧霆狠狠咽了咽口水。   他视线太不对劲儿,景宜竟有种被人觊觎的不适感。   不管萧霆,景宜弯腰,抢过外袍,迅速转身穿上。男人身高腿长,背影清冷拒人千里,却又越发地……诱人去撩拨。   “你,大白天的,你没事脱什么衣服?不是让你别学二哥吗?”困意早已飞走,萧霆慢吞吞站起来,一边伸懒腰一边挑刺道,“我是我们哥仨里面长得最好的,你千万谨慎些,免得被路过的丫鬟看到了,回头想方设法勾引你。到时候你有麻烦,我也怕影响我洁身自好的名声。”   反正她不能看别人,也不能给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看,无论男女。   理理衣裙,萧霆用吃独食的眼神盯着景宜。   景宜懒得解释,回头见他收拾好了,便先朝陶然居走去。   前院阿顺已经备好了浴桶,景宜出了一身汗,肯定得沐浴的。   “我先送公主回房。”谨记萧霆的嘱咐,景宜尽职尽责地扮演体贴妻子的驸马爷。   萧霆特别受用,神清气爽回了后院,然后他自己沐浴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湖边的那一幕。莫非景宜怕他受寒,所以脱了衣袍给当他被子?   生怕再次自作多情,萧霆来来回回回忆了好几遍,终于确定,今早景宜真的照顾他了!   萧霆心花怒放,早上夫妻俩同桌而食,他高兴地给景宜夹菜:“你练武辛苦,多吃点。”   景宜练武后饭量确实大增,看看碗里的菜,默默吃了。   萧霆心情好,多吃了一碗粥。   景宜看在眼里,再不着痕迹地扫眼萧霆日渐丰盈的身段,想了想,决定不管了。萧霆胃口好,想吃就吃吧,好在他是男人心,应该不会在意胖瘦之美。   待到傍晚,丫鬟们都退下了,景宜走进内室,对已经躺好看似准备入睡的萧霆道:“我让明湖回去了,以后你睡内室,我睡外面榻上。”   萧霆闻言,一骨碌爬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望向她:“为何要去外面?”   景宜沉默片刻,垂眸道:“三公子夜里喜欢翻身,我不太习惯。”   萧霆瞬间抿紧嘴角,什么不习惯,她就是不想给他抱。   他不说话,景宜就当默认了,低头劝萧霆早睡,随即去了外间。   萧霆对着她背影暗暗生闷气,这女人,早上刚对他好点,晚上就又冷回去了,铁石心肠。   重新躺好,萧霆翻来覆去睡不着,凝神听外面,一丝动静也没有。   萧霆蹑悄悄下床,躲到门帘后偷看,奈何次间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   萧霆折回床上,烦闷坐了半晌,忽然发出一声低哼,抱起枕头去外间找她。   这次他故意弄出声响,景宜听到了,起身问那道身影,“有事?”   “我睡不着,跟你说说话。”萧霆停在床前,毫不客气地推她肩膀,“你往里面躺躺。”   景宜无奈地叹口气,给他让出地方,她却支腿而坐,“三公子想说什么?”   萧霆双手抱头,平躺着看她,“今早看你晨跑,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说,如果这辈子咱们都换不回来了,以后该怎么过?”   该怎么过?   景宜望向对面的窗户,脑海里一片茫然,她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得不出答案。   萧霆也沉默了好半晌,才幽幽地道:“真换不回来,可怜我萧霆,怕是要断子绝孙了。”   尾音拖得又轻又长,怎么听都别有深意。   第31章 @031   断子绝孙……   让一个男人断子绝孙,恐怕是比丢财丧命还凄惨的下场。   景宜的视线,僵硬地从窗外移到了身旁的男人身上。房间漆黑,她只能看出萧霆的身影,看得出萧霆在盯着她,至于萧霆的表情与眼神,都被黑暗笼罩了,传过来的,只有萧霆的一声叹息。   景宜眉头深深地凝结起来。   如果,如果真的再也换不回来了,萧霆可不就要断子绝孙?他的男人身体在她这里,景宜大概明白怎么样才能绵延子嗣,但她不可能去对一个女人做那种事情,只是一个念头,景宜就无法接受。   可,她已经连累萧霆变成女人了,还要让他断子绝孙……   景宜头疼。   萧霆盯着那团影子,同样心烦。   他喜欢景宜,喜欢到对着被她练出来的结实胸膛都冒出了一点旖旎念头,但景宜不喜欢他。他想尝试一些手段讨好她,但男人哄女人,要么买首饰要么说情话,他现在一副公主身,做那种事情恐怕只会事倍功半。   他只能期盼身体换回来,到时候他是高大强壮的男人,她是娇小柔弱的公主,还愁没机会照顾保护她?   可跳湖寻死都不管用,到底怎样才能换回来?万一这辈子都换不回来,他们该怎么办?就这么一直做假夫妻混日子,一个睡里面一个睡外面?萧霆不知道景宜愿不愿意,反正他不愿意!   萧霆想亲近她,想得到她的喜欢,管他谁男谁女,心里互相喜欢就行了。就像前两天晚上抱着她,知道她在那儿,知道那身体是因为她而热的,他就满足,觉得就是在抱景宜。   所以,与其盼着那不知何时才到来的、甚至一辈子都等不到的灵魂归位那一天,不如先把感情定下来,先把该享受的夫妻之乐享受了,然后一边夫妻恩爱一边等着那一天。等到了,他继续当男人疼她,等不到,他照样可以以男人的姿态宠爱她,总胜过虚度一生,临死都没换回去再后悔莫及。   他想通了,但也得让景宜转过弯来才行,两人一起尝试。   但话不能说的太直接,最好让景宜先提出来,这么明显的暗示,萧霆不信她不懂。   景宜听懂了,知道萧霆是在忧愁子嗣的问题。   她不想碰女人,但她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萧霆因为她,断子绝孙。   景宜不想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中,不想将来萧伯严、柳氏夫妻也跟着发愁三儿子的子嗣。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闭上眼睛,景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三公子放心,假如你三十岁时咱们依然没有换回去,我会请夫人做主安排一个妾室,等孩子生下来,交给你抚养,认为嫡子。”   她要纳妾?   萧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坐起来,跪立在那道身影面前,睁大眼睛试图分辨她被黑暗模糊的脸庞,“你,你再说一遍?”   听出他语气中的震惊与不满,景宜侧头,平平静静地道:“如果三公子觉得太晚,什么时候纳妾,你说了算。”   纳个屁!   萧霆张大嘴,攥着拳头无声骂了她一句!这女人脑袋是不是一个窍都没开?   “不行,我们萧家没有纳妾的规矩。”努力吞下火气,萧霆冷声给她讲道理,“我娘现在很满意我这个假公主儿媳妇,你敢提出纳妾,我娘先要骂你一通。再说,你以我的名义拜护国公为师,回头学完枪法就去纳妾欺负他亲外孙女,护国公还不扒了你一层皮!你不怕挨打,我萧霆不想背忘恩负义的臭名声!”   他说的太激动,吐沫星子都喷到景宜脸上了。   景宜不适地躲闪,身体换了这么久,她已经无法再把这口水当成自己的口水。不过萧霆的话也有道理,她不介意外人传四公主生不出子嗣,但外公、外祖母怕是会替她操心,母亲跟舅舅死的早,景宜不想二老再为她烦忧。   揉揉额头,景宜忽然心生一计,低声道:“那这样,你寻个容貌合你意的丫鬟,我想办法说服她替你生孩子,等她有孕了,你再假装有喜,孩子生下来马上抱到你那边,我暗中送丫鬟离开,瞒天过海。”   如此萧霆有了亲生骨肉传宗接代,外公外祖母也不用担心她受冷落,一举两得。   萧霆气得手都抖了,盯着她问:“丫鬟的孩子哪来的?”   景宜顿了顿,才垂眸保证道:“自然是你的。”   “不行。”萧霆再次否决,嗤笑道:“我萧霆的孩子,怎么能出自一个卑贱的丫鬟腹中。”   景宜疲惫之极,无奈道:“那三公子有什么良策?”   纳妾不可行,丫鬟他嫌身份低,难道他能找个甘愿隐姓埋名并放弃亲生骨肉为他生孩子的名门闺秀?他能找到他就去找,反正她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萧霆憋得脸红脖子粗,呼吸都重了,喘着粗气。   但他现在是女儿身,大喘气起来,听到耳里只觉得暧昧。   夜晚太静,景宜渐渐注意到了萧霆的异样,她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疑惑地问道:“三公子,你……”   “我萧霆的孩子,我要自己生。”   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萧霆突然拉住景宜胳膊,以愤怒无比的雷霆之势将她按倒在榻上,紧跟着狠狠扑了下去,捧着她脸就去亲。这变化无异于天翻地覆,景宜呆若木鸡,直到嘴唇被人压迫,景宜才终于清醒过来,想也不想就把人掀开了!   萧霆空有一颗男人心,娇生惯养的女人身体却扛不住景宜的大力气,景宜一推,他就不受控制地跌在了旁边榻上。萧霆还在气头上,骨碌爬起来又去抱景宜,景宜已经坐起来了,这次有所防备,一边攥住萧霆双手一边厉喝道:“萧霆!”   萧霆一僵,僵坐在了景宜腿上。   他老实了,景宜焦头烂额地想先弄他下去,萧霆却一巴掌拍开她手,手劲儿挺大,耷拉着脑袋一开口,声音却透露出一丝小委屈,“你是不是还指望留着清清白白的身子,将来好嫁给别人?你就知道一定有换回来那天?”   愿意碰别的女人,却不肯碰她自己,除了这样,还能有什么原因?   景宜脑袋都要疼裂了,烦躁道:“我说过,我没想过再嫁……”   “那你为何不肯碰我?”萧霆不信,冲动质问道,“别说什么你是女人,刚刚你都想纳妾了!”   景宜抬手揉额头,揉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解释道:“我不想害你断子绝孙,寻个不知道内情的丫鬟,她不知道咱们的事,会把我当真正的男人,我也可以强迫自己……可,你,你明明是男人,你真能接受?”   他真愿意做一个女人,被……   终于提到这个他努力想要避开的话题,萧霆特别不自在,但都到了这步境地,也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扭过头,萧霆冷哼道:“你以为我心甘情愿?可不这样,孩子是你捣鼓出来的,是别的女人怀的,我一点事没搀和,怎么把他当我亲儿子看?”   景宜无言以对,她到底不是男人,无法理解男人对子嗣的看法,刚开始觉得孩子有萧家的血脉就行了,现在看来,还必须是男人亲自……种出来的才行,怪不得萧霆不肯接受掉包计。   “别装闷葫芦,要么害我断子绝孙,要么跟我生孩子,你痛快选一个。”   火气太旺,萧霆急于知道结果。   景宜愁,一直在忍着,忍到现在,忍不住叹了出来。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萧霆面前,情绪外露。   萧霆一下子就心疼了,想到她不停揉额头的动作,萧霆心一软,主动从她腿上下来,膝行着挪到景宜身后,跪在她后面帮她揉额头。因为孝顺过祖母,萧霆一下一下力度拿捏地颇有分寸,景宜本想拒绝,感受着头疼的缓解,抬到一半的手又慢慢放了下去。   “你是娇公主,我也不想强迫你,但老天爷让咱们变成这样子,与其遥遥无期地等,不如先把当下日子过好。”一边帮她揉额头,萧霆一边幽幽地道,“我是纨绔公子,哪里都配不上你,可亲事已定,你,你安心跟我过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景宜闭着眼睛,没说话。   萧霆撇撇嘴,自嘲道:“不对你好也不行啊,现在你是男人,我不对你好,你哪天纳几个小妾回来,我照样拿你没办法……或者你不喜欢小妾,在外面跟别的男人偷好,我一样没辙。”   景宜苦笑,如果可以选择,她男女都不想要,只想跟外公学枪法,在两边长辈跟前尽尽孝,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过下去。   “说话。”   软的硬的都用过了,她还不表态,萧霆气呼呼松手,还推了一下她肩膀。   景宜再次叹气,认命道:“好,等你三十岁,真换不回去,就,照你说的做。”   她同意了!   萧霆极力憋着笑,慢吞吞转过去,背对景宜而坐,再小声反驳道:“既然都答应了,何必,还要等那么久?你,你没看我娘已经在盼望抱孙子了?早点生了,早点安长辈们的心。”   景宜扫眼他,忽然记起刚刚萧霆……急不可耐的模样,以及白日萧霆觊觎的眼神。   景宜脸上一寒,她是为了子嗣才答应的,绝非为了男女欢愉。   “我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接受这件事。”景宜淡淡提醒他。即便不是萧霆,是别的丫鬟妾室,她也是计划三十岁后再考虑子嗣,而非今晚定下来,明天就以男人的身份去睡女人。   男女互换身体,有些事,譬如沐浴方便,她能迅速适应,唯独睡觉,她做不到。   萧霆转转心思,今晚第一次赞同景宜的话,确实需要时间准备准备的。刚刚他太生气才想马上办了她,但真正弄起来……他根本没着急要孩子,也没想自己生,不过是以此当借口与她亲近而已。   他只是想疼她,可没想乖乖躺着让她来。   这就需要技巧了,他还得好好琢磨琢磨。   “行,那就再等等,一时半刻急不来。”萧霆回头,爽快道。   景宜眉心暂舒。   萧霆却补充道:“但以后咱们得一起睡,慢慢培养感情。”   景宜的眉头,便又皱了起来。   第32章 @032   “娘,外公以前很少进宫,嘱咐我以后过去学武时带公主同行。”   用过早饭,景宜与萧霆一起来向柳氏请安。将军府的规矩,没成亲的公子只要在家,都会陪母亲一块儿用饭,娶了媳妇的,就可以夫妻俩开小灶了,隔阵子一家人聚聚便可。   景宜说完,萧霆不太好意思地朝柳氏笑了笑。   “应该的应该的,国公爷与国公夫人都上了年纪,公主是该勤去探望探望他们。”对徐家与皇家的恩怨,柳氏心里门清,徐广想多看看亲外孙女,就算儿媳妇不是公主,她这个婆母也不会阻拦。   “我也想去。”淳哥儿期待地望着新嫂子。   萧霆才不想带弟弟,却装出一副为淳哥儿着想的样子,弯腰摸淳哥儿脑袋:“淳哥儿还要念书,等哪天你放假了,三嫂再带你去。”   淳哥儿失望地嘟起嘴。   柳氏欣慰极了,淳哥儿还小,最是该管教的时候,如果儿媳妇一味纵容溺爱,反倒不好。拉回小儿子,柳氏正色叮嘱三子道:“霆生用心学,别辜负了国公爷对你的一片厚望。”   景宜颔首:“母亲放心,我明白。”   说完看眼萧霆,夫妻俩转身走了。门口马车已经停好,萧霆轻轻咳了咳,景宜瞥见他抬起来的小手,心中苦笑,面上一片平静神色,走过去握住萧霆的手,扶他上马车。   坐好了,久久没等到景宜,萧霆疑惑地挑开窗帘,就见景宜正翻身上马。   “你不坐车?”萧霆咬牙问,这女人,是不是不想跟他同车?   景宜已经坐好了,朝他点点头,“出发?”   她是去学武的,被外公看到弟子坐马车,一副贵公子做派,老人家怕会不喜。   萧霆扫眼将军府门前的侍卫,赌气放下帘子,没理景宜。   景宜吩咐车夫前行。   他们夫妻出发的不算晚,只是抵达徐府,才走到那三间砖瓦房坐落的空地,远远就看到陈恭谨、胡武、谭世通三人已经站在那儿了,一人手里端着一杆长木枪,纹丝不动。屋檐下,徐广惬意地躺在一张躺椅上,脸上遮着一顶草帽,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景宜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与萧霆对个眼色,两人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老头子快起来,景宜霆生来了。”高氏一直盼着小两口呢,终于盼来了,高氏赶紧去扯丈夫。   徐广继续躺着,等脚步声到了跟前,他才慢悠悠移开草帽,眯着眼睛看向一对儿新人。   景宜低头认错:“弟子来晚了,请师父责罚。”   萧霆是被家里的严父训斥大的,一看徐广那模样就知道这老头要发火,担心景宜受罪,忙把错揽到自己身上,“外公,是我起晚了,还非要驸马等我一起,您且原谅她一次?”   徐广看看外孙女,再朝妻子使个眼色。   做了大半辈子的夫妻,高氏最了解丈夫,知道这人在教徒弟、御将士上不喜闲人多嘴,忙挽住萧霆的手,将人往里带:“他们男人学武,咱们去屋里说话。”外孙女刚出嫁,她想问问外孙女在将军府住的习惯不习惯。   萧霆没那么好糊弄,僵着不肯走,盯着徐广。   “去那边蹲马步,半个时辰。”徐广谁都没看,给外孙女婿指好地点,重新将草帽扣到脸上了。   景宜二话不说就要过去。   萧霆却像被雷劈了一样,差点跳起来,“外公,你……”   “公主,我来得迟了,本该受罚,你去陪外祖母吧。”景宜回头打断他。   好心帮她她不领情,萧霆狠狠瞪她一眼,再瞪徐广一眼,气冲冲去屋里了。   景宜走到陈恭谨一侧,他们三人举长枪,她摆好姿势,蹲马步。   陈恭谨三人也不好受,那么重的长枪全靠臂力举着,按照老头子的说法,等他们练到家了,便能调动全身的力托着长枪,但刚起步,他们还没领悟到那玄妙的技巧,只能苦了手臂。   所以说,陈恭谨三人丝毫不比景宜好受,十岁的韩世通还好点,陈恭谨、胡武又多了一项苦……羡慕旁边的萧家三公子娶了一位又貌美又会心疼丈夫的娇妻。   而“娇妻”萧霆,一进屋就凑到窗户那边了,躲着身影,偷偷看景宜,既气景宜傻乎乎地任由老头子处罚,又心疼地不行。想当初他也蹲过马步,别说半个时辰,半刻钟都差点废了他的腿。   “别看了,你外公不是罚他,是看看霆生基本功怎么样。”高氏握住外孙女手腕,一边往内室带一边笑着解释道,“男人习武,哪能一点苦头都不吃,景宜放心吧,经你外公调教十天半个月,保管让霆生脱胎换骨。”   脱胎换骨……   萧霆腿都软了。   “来来来,咱们娘俩说说贴己话。”将新嫁娘按到床上,高氏笑眯眯地道。   萧霆抬头,对上长辈过于灿烂的笑脸,他莫名有点心里发毛。   “霆生对你好不好?”高氏坐下来,握着外孙女的小手道,悄悄话的语气。   萧霆当然点头,低头装羞道:“挺好的,公爹、婆母也都很喜欢我。”   高氏满意笑,仔细打听一些日常,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夜里,霆生对你,还体贴吗?”   但凡姑娘出嫁,回门时家里长辈肯定要问这个的,倒不是闲的没事或老不正经非要打听人家夫妻房里事,而是要确定女婿到底行不行,就像男方家里准备好元帕,在意媳妇是不是清白身。以前有的公主出嫁,还会在大婚前安排女官去服侍驸马爷一晚,为的也是这个,万一驸马爷不行,那公主也不用嫁了。   萧霆以前跟狐朋狗友说这个,明明没有任何经验,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把牛吹到天上去,但现在同女人聊,萧霆又憋屈又不得不忍着,只管点头,小声地胡编道:“挺,挺好的。”   这么含糊的答案,瞅瞅脸蛋红红的外孙女,高氏无奈地拍拍外孙女手道:“好了,看你难为情的,外祖母再问最后一个。”说完凑到外孙女耳边,窃窃私语。   萧霆转转眼睛,装模作样往旁边扭头,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刻钟?”高氏惊讶问,头回一刻钟还行,但……   高氏不知旁家的男人如何,可自家老头子年轻时生龙活虎,现在兴头上来,也远超过一刻钟啊。   她话里的震惊深深刺痛了萧霆,想也不想就辩解道:“不是,是一个时辰。”   高氏终于笑了,想到外孙女婿清冷端肃的样子,夜里却那么久,肯定是非常满意新娘子了。   萧霆不想再跟高氏聊这个,又跑去窗前偷看。   景宜早在决定练武第一天就在萧御、萧崭的敦促下蹲马步了,双腿与地面持平,双手握拳于腰间,腰背挺直,目视前方。今日之前,她已经能坚持两刻钟,但那两刻钟,绝不轻松。   双腿发抖,层层叠叠的颤动,宛如浪涛涌动,要从体内击垮那双腿的主人。   日头渐渐升高,汗水从她额头滚落,一直滑到下巴,刚到底,又一滴落了下来。旁边谭世通年幼,最先结束苦训,自己去远处伸展胳膊腿慢慢平复,陈恭谨、胡武持枪的手臂都在颤动,前胸后背衣衫早已湿透。   萧霆只盯着景宜看,当景宜坚持了快两刻钟时,萧霆的目光早变了。   他第一次,佩服一个女人。   景宜扬言要练武时,他也佩服她的志向,但动动嘴皮子谁不会,那时他的佩服只是一时感慨。可见识过景宜绕湖跑圈,见识过景宜双手举着三十斤的石锁稳稳抬高放低,今日又亲眼目睹景宜蹲马步蹲了这么久,萧霆对她的敬佩,便如一条狭窄的溪流,突然变成了汪洋大海。   他依然心疼,但却不会再去冒冒失失地劝阻。现在去劝去求情,那不是关心,而是累赘,景宜是真的要学功夫,真的想继承徐家枪法,他真喜欢她,就该远远地看着,不给她添乱。   可是看着看着,萧霆双眼不知不觉地放空了。   景宜三人的身影不见了,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只会想方设法避开父亲去外面游手好闲的自诩风流的公子哥儿,看到了那个犯错后跑到祖母面前涎皮赖脸求祖母替他说情的萧家老三,看到了那个洞房花烛夜后,拿着剪刀犹豫半晌,最后让心上人抢了剪刀自残流血的窝囊“驸马爷”。   没志气没本事没胆量,普通女人或许会因为他的皮囊他的家世对他另眼相看,可景宜,那个继承了徐家血脉、心比天高的四公主,又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萧霆肩膀耷拉了下来。   他总怪景宜冰冷无情,却从没想过,是他自己没有值得人家喜欢的长处。   高氏刚把菜单交给丫鬟,回来见外孙女神色凄凄的坐在那儿,吃了一惊,“景宜,想什么呢?”   萧霆满腹心事无人可说,高氏关切的脸庞让他觉得亲近,想了想,忍不住低声叹道:“外祖母,她练得那么认真,将来肯定与外公一样,是扬名四海的大英雄,我,我什么都不会,她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认识到两人的差距,萧霆突然觉得,他这辈子可能都得不到景宜的心。   高氏早就知道外孙女有多喜欢驸马爷了,再次听外孙女为儿女情长发愁,她却第一次不再把外孙女当孩子,而是走过来,握住小姑娘肩膀轻轻捏了捏,慈爱道:“那景宜你说说,外祖母有什么长处,值得你外公一心一意对我?”   萧霆困惑地抬起头,谁都知道护国公徐广一杆流云枪能破千军万马,可护国公夫人高氏,外面并无特殊传闻。不过,景宜母女都是罕见的大美人,再看高氏,虽然年近五旬,脸上依然能分辨出年轻时的国色芳华。   貌美吗?   男人是喜欢美人,但他现在这张脸也是景宜的,景宜哪里会生出色心。   高氏见外孙女打量她脸,就猜到小姑娘在想什么了,不由失笑,摸着自己的脸感慨道:“兴许你外公刚开始是被我的脸勾住了,但再美的人,娶到家里放一年两载的,单看脸也看腻了。”   萧霆错愕,除了脸,还有什么?   仿佛看得见外孙女脑袋里的问题,高氏笑着点了点小姑娘心口,“只要你把霆生放心里,心疼他体贴他,霆生就算不说,他心里也受用,慢慢地就变成了习惯,再也离不开你了。”   天底下有两种男人,有的遇到了合心意的好姑娘,便只守着那一个过日子,任外面美女如云,都不会再多看一眼。但也有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整天琢磨左拥右抱,享受齐人之福。   高氏觉得,外孙女婿一看就是正经人,那么只要外孙女真心待他,夫妻俩肯定会过得恩爱美满。   萧霆垂眸,若有所思。   “三哥!”   院子里突然传来谭世通惊慌的声音,萧霆一愣,意识到那声“三哥”喊的是谁,他脸色大变,转身就朝外面冲去,冲到堂屋门前,就见景宜倒在地上,陈恭谨、胡武相继赶到她身前,正要扶她。   “住手!”   萧霆大怒,边往外跑边高声斥道。   那是他的女人,除了他,谁也不能碰!   第33章 @033   跌倒在地,腰、腿都不用再使劲儿了,看着头顶碧蓝的天空,景宜忽然有种即将羽化登仙的酣畅感。一股股热意从腿、腰内散发而出,那是她蹲马步坚持了半个时辰的象征。蹲的时候累,现在,景宜身心舒畅。   她听到萧霆的声音了,可景宜只想享受,萧霆急匆匆赶过来,她甚至笑了下。   “伤到了?”她满头大汗,白皙脸庞早晒红了,萧霆根本看不出她是在笑还是痛苦地咧嘴,小手一扯帕子,蹲下去先帮她擦汗。   公主驸马恩爱,陈恭谨守礼地背过身,去远处休息。   胡武反应慢了一步,呆呆地盯着蹲在那儿的四公主,真美啊,这辈子他都没见过这么美的人,要是他累瘫了也有一个大美人来为他擦汗,那他一定会每天都瘫个十次八次。   “走了。”谭世通人小鬼精,扯他袖子。   胡武这才慢吞吞走了。   萧霆眼里没有别人,景宜却注意到了三位师兄弟的举动,登时收起懈怠之心,挡开萧霆手道:“我没事,你回屋吧。”   她拒人千里,萧霆收回手,盯着她。   景宜尝试起来,可刚试图伸直双腿,大腿里侧就像凝固了一样,只是轻微的拉扯都酸痛无比。额头再次冒汗,景宜深深呼吸,准备第二次尝试。萧霆刚要扶她,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抓住景宜肩膀用力一提,就把人拎起来了。   景宜却更难受了,两腿不停地哆嗦,几欲站立不住。   “去绕田边走一圈。”徐广松开外孙女婿肩膀,声音不喜不怒。   与绕圈跑一个道理,蹲完马步,也不能马上休息,走走才能缓解酸痛。   景宜点头,艰难转身,再慢慢前行。萧霆低头看她腿,就见景宜几乎是不弯膝盖在走。猜到她不是一般的难受,萧霆抿唇,既想跟上去安慰安慰她,又怕她像刚刚那样,不稀罕。   “去跟你外祖母要‘三更消’,睡前涂在腰、腿之上,明早就没事了,配制、按揉之法你外祖母会教你。”瞥见外孙女心疼驸马爷的眼神,徐广摸摸胡子,不太高兴地道。外孙女太在意丈夫,万一萧家老三心术不正,将来夫妻相处,外孙女肯定要吃亏。   萧霆眼睛一亮。三更消,据说是徐家秘制伤药,专治各处淤肿酸痛,睡前用了,第二天就能好的差不多,因为是夜间恢复的,所以叫三更消。有了这等良药,景宜再怎么折腾他也不用担心了!   再看眼景宜,萧霆脚步轻快地去找高氏。   高氏取了两瓷瓶膏药给外孙女,这是近期用的,至于三更消的方子,高氏口述一遍,然后道:“明天你还跟霆生一起过来,外祖母教你,唉,外祖母没用,没能再给你添个舅舅……”   外孙女、外孙女婿再亲,想到徐家枪法、秘制膏药都在她手里改传外姓人了,高氏心里都很内疚,觉得对不起徐家祖宗。   萧霆是男人,更懂子嗣传承对一个家族的意义,低头沉思片刻,萧霆很快下定决心,安抚高氏道:“外祖母,我体内也有徐家的血脉,您等着,我多生几个儿子,除了长子,其他的您挑一个,让他继承徐姓,以后徐家枪只传他,让他再挑起徐家大梁。”   高氏大喜,可盯着外孙女看了一会儿,她又叹道:“你想的简单,萧家未必愿意。”   萧霆忙道:“外公肯将徐家绝学尽数传授给驸马,公爹、婆母都感激不已,回头我让驸马去劝说,他们肯定会同意。外祖母,难道你觉得我公爹、婆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高氏想也不想就摇头:“哪能呢,萧将军有勇有谋,你婆母贤惠明理……”   “那就这样定了。”父母被夸,萧霆与有荣焉。   高氏突然捏外孙女鼻子,小声笑道:“这事不急,景宜先把我的曾外孙生出来再说。”   萧霆顿时说不出话了,他只是想哄高氏高兴,确实也愿意过继孩子给徐家,可,他没打算马上就生啊,景宜愿不愿意碰他另说,一想到肚子里会有个娃,萧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院子里,景宜走完了,徐广把四个徒弟叫过来,传授内家拳法。   “明早开始,你们寅正起床,跑半个时辰,练拳半个时辰,辰初到我这边,无论雨雪寒暑,若无故迟到,那以后都不用再来。”教完一套拳法,徐广肃容吩咐道,目光一一扫过四个徒弟,看到最小的谭世通,又把谭世通的练武时间改成了两刻钟。   四人齐声应是。   晌午都在徐家吃的,有鱼有肉有菜有汤,景宜、萧霆等人早吃惯了山珍海味,只有胡武馋的直冒口水,看师母高氏跟看亲娘似的。吃完饭徐广安排景宜四个去西屋歇晌,睡醒了还要教兵法。   “外祖母……”萧霆当然不愿意景宜去跟三个男人睡一屋,悄悄地求高氏说情。   高氏自然想不到“外孙女”醋劲儿大到连男人也防,只当外孙女黏人,便将小姑娘带到一旁,轻声劝道:“景宜啊,男人不能管得太紧,你真把霆生叫过来陪你,恭谨他们肯定要笑话霆生,那霆生的面子往哪儿放?等回家了,你们小两口怎么腻歪都行。”   都怪她没有早早去看外孙女,害外孙女不够懂事。   萧霆占不住理,又不能以公主身份冲去四个徒弟的房间,只得忍着,随高氏去了护国公府正院那边。高氏舍不得外孙女住简陋的砖瓦房,特意命人收拾了一座院子出来,专门给外孙女用。   但萧霆纯粹想多了,景宜四人累了一上午,躺炕上就睡着了,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睡了半个时辰,被徐广喊醒,陈恭谨三个利落跳了起来,景宜揉了一会儿腿,才艰难下地。   幸好下午只需坐着听徐广讲解兵法,没再练武。   ~   红日西斜,今日的武课、文课终于都结束了。   高氏想出去送人,被徐广喊住了,都是孩子,她一个长辈客气什么。   “外祖母,您回去吧。”景宜彬彬有礼地劝道。   萧霆也跟着劝。   高氏没听丈夫的话,但接受了小两口的孝敬心意。   景宜腿酸走得慢,她与萧霆来到徐府正门,陈恭谨三人已经走远了,门前只有萧霆乘坐的将军府马车,以及景宜骑来的骏马。   “你还骑马回去?”萧霆勾起嘴角,问身旁的人。   景宜是想坐马车的,但萧霆这么问,她只能点头。   萧霆没吭声。   景宜习惯地走到马车前,扶他上车。当萧霆完全站到车上了,她收回视线,手也准备放下来,只是手指刚松开萧霆,萧霆突然反手抓住了她。景宜意外抬头,就见萧霆斜了她一眼,“逞什么强,上来。”   说完就进去了。   景宜愣在原地。   萧霆又钻了出来,一手扶着马车,一手伸向她,绷着脸。   景宜虽然腿酸,但慢点动作,跨上马车还是没问题的,只是扫眼车夫与牵马小厮,景宜不想驳了萧霆的颜面,顿了顿,右手轻轻握住萧霆,左手撩起衣摆,缓缓上车,神色淡然,眉清目秀。   萧霆看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躁动了一天的心,轻易被她手上的温度抚慰。   进了马车,景宜低声道谢。   萧霆懒懒靠在那儿,眼睛瞄着窗帘缝隙道:“外祖母要把‘三更消’的秘方传给我,徐家绝学都到了外姓人手里,我看她老人家挺不是滋味儿的。”   景宜沉默。她能理解外公外祖母的愁,但徐家子嗣的问题,她无能为力。   “你不想白白占着我的身体,我也不想白受徐家好处,这样,将来你我儿子多了,过继一个给徐家,以后徐家枪法你只教他,不用传其他萧姓子孙。”萧霆转过来,认真道,“我跟外祖母说了,她很高兴。”   景宜嘴唇翕动,想道谢,又别扭。   孩子还没想好怎么生,现在谈过继是不是有点过早?   但萧霆的心意她领了,“多谢。”   萧霆盯着她看了几眼,见她没有多说的意思,他也闭上了嘴。   ~   夜幕降临,景宜先去沐浴,热水里添了舒筋解乏的药材,泡了一刻钟出来,腿总算没有那么难受了,但弯腰擦拭,依然腰酸腿酸。   回到内室,见萧霆盘腿坐在床上,景宜走到一盏烛台前,困倦问:“睡了?”   如果他没事,她就吹灯了。   萧霆摸摸袖子里的瓷瓶,点点头。   景宜一一吹了灯,房间瞬间昏暗下来,她走到床边,先放纱帐。   等她脱了鞋坐进来,萧霆才拿出瓷瓶给她看,别开眼道:“这是三更消,外公让我帮你涂到腰腿之上,还要按摩一番,好发挥膏药效力。”   景宜僵了一下,反应过来,伸手去接瓷瓶,“我自己来。”   萧霆冷笑着握住她手腕,直视她道:“想明天继续练武,就乖乖躺好。”   景宜始终垂着眼帘,腰腹大腿有多酸,她最清楚,可……   “照你这种练法,早晚都得习惯。”萧霆直起身子,不由分说将她按倒在床上。   景宜皱眉,既为翻身时浑身的不适,也为萧霆的动作,但想到外公严厉的脸庞,想到明早还要摸黑起来跑圈练拳,景宜闭上眼睛,双手悄悄握拳。   萧霆屏气凝神,怕她误会,尽量用最君子的方式除了她衣,规规矩矩。双眼适应了黑暗,还是能看清楚的,有点渴,萧霆努力忍着,一本正经地跪坐在景宜一侧,拿起瓷瓶,用手指挖了一指腹药膏,带出淡淡药草香。   “外祖母教我的。”   以防她大惊小怪,动手之前,萧霆先解释道。   景宜没说话。   萧霆看她一眼,跟着低头,像女人往脸上点胭脂似的,在景宜腿侧轻轻点了好几下。清清凉凉的膏药像雨点落在腿上,萧霆每点一下,景宜心与身就颤一下,等萧霆点完,她手已经紧紧抓住了褥单。   萧霆努力忽视睡醒的那位将军,让景宜支起左腿,他先帮她抹匀药膏。   先是腿,再是腰,先是正面,再是反面。   药抹好了,景宜宛如刚蹲完半时辰的马步,一身是汗。   萧霆旋好药膏盖子,听着她极力压抑的呼吸,他慢慢躺下去,再缓缓半覆于她身上,幽幽道:“男人都这样,想管也管不了,你乖乖别动,我教你。”   景宜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懂萧霆要教什么,她只知道,萧霆这样软软地靠过来,细细地在她耳边说话,她更难受了,像有人在挠她的心。景宜想起来,以前早上也这样,小解之后就能恢复的。   “我……”   可就在她准备起身时,命门突然被控。   景宜登时如弓弦拉紧,本能地去攥萧霆手,但萧霆却抢先忙了起来,脑袋枕着她肩膀道:“你忍忍,一会儿就好。”不知为何,他声音发颤,仿佛自己都不信。   景宜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但此时此刻,她根本管不了,亦或是,不想管。   她把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牙关,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但萧霆能听到她咚咚咚的心跳,就算她不说,他也知道她现在的感受……   肯定是喜欢的。   第34章 @034   像草原上奔腾的马群骤然停下,像怒吼的浪涛瞬间平息。   那一瞬间,万籁俱寂,景宜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想不起身在何地,脑海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像真的要成仙了,魂魄在云从中飘荡……   直到有人压住了她唇。   魂魄归位,景宜下意识抬手。   萧霆及时按住她,继续试探地,亲。   喜欢一个人,就会渴望亲近,更何况此时还搀和了欲。   景宜能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能感受到他无声的恳求,她闭着眼睛,想起柳氏、萧御等人对她的好,想起外祖母对子嗣的期待,也想起,萧霆几次对她的照顾,帮她擦汗,扶她上马车……   纷杂的念头最后,是两人同穿喜袍,跪拜天地。   也许,这就是天意?   “我累了。”   景宜认命了,但当萧霆整个人都趴上来,她还是按住他肩膀,扭头婉拒。真的累,早在萧霆为她涂药时,她就想睡觉了,只是身体不受控制。现在舒服过后,困意更浓。   萧霆看她,黑漆漆的,看不真切。   景宜不想他误会,沉默片刻,低声道:“真的累……月底,有天假。”   萧霆刚沉下去的心一下子欢蹦起来,低头狠狠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好,你先休息,等你放假再说!”他知道她练武有多苦,不就月底吗,只剩十几天了,他等得起。   翻身下来,萧霆兴高采烈地去洗手。   景宜默默地穿好中衣,躺着躺着,那边的水声越来越低,累极而睡。   萧霆擦完手回来,凑低了瞧她,听她呼吸绵长,知道她睡了,他特别小心地爬到床里面,再熟练地靠到景宜怀里,抱着她睡。   翌日景宜早起练武,回来萧霆还在睡,景宜急着去徐府,便留话给两个丫鬟,她先骑马走了。三更消确实管用,昨晚睡前还酸痛无比,今早就是普通的酸乏了,练完一套拳法,已与平时无异。   等景宜在徐府端了两刻钟长枪,陶然居这边,萧霆才伸伸懒腰,睡醒了。一睁眼没看到人,萧霆吓了一跳,再看窗外,明灿灿地刺眼。   “公主,驸马爷说他先去国公府了,出发前特意嘱咐我们不许打扰您。”明心笑着解释道,然后又说了一句奉承话,“驸马爷对您真好。”   萧霆看看旁边景宜的被子,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景宜才不是体贴他,她是不好意思了。记起昨晚景宜急促的呼吸,好几次都差点配合他的动作,萧霆鬼使神差地想到……英雄难过美人关。   虽然他们俩英雄不算真英雄,美人也不是真美人,但道理一样的。景宜尝到滋味儿了,便好说话了,前天还说要等到三十岁后,昨晚一下子就变成了月底,提前了十几年。   月底啊……   萧霆鬼心思动了动。   简单用了早饭,萧霆先赶去徐家,到了那边,就见景宜四个师兄弟都在端长枪,据说要练到一只蝇子落在枪尖他们都能察觉到才算炉火纯青。这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各种枪法……想想都辛苦。   四人离得不远,萧霆本想去逗逗景宜的,不说话,就对个眼神,看她会不会脸红,但走得近了,瞧见景宜手中长枪不停颤动,萧霆顿时收起玩闹之心,不打扰她,径自去同高氏学“三更消”的配置之法。   快到晌午,师兄弟四个才大汗淋漓地过来了。   房檐下放着四盆水,给四人洗胳膊脸用的。陈恭谨刚要撸起袖子,瞥见堂屋里走出一道红裙身影,不由松开手,先洗脸,等四公主走了他在洗胳膊。一旁胡武没瞧见,韩世通是孩子,还不用避讳。   景宜离堂屋最远,一手拄着盆底一手洗后颈,洗完了扭头,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洗完了?”手里拿着巾子,萧霆看着她不停滴水的脸庞问,眼里带笑。景宜知道他是男人心,但那边胡武听到声音歪头看,看到的却是笑盈盈的四公主,俏生生地站在驸马爷师弟身边,别提多娇美可人。   他看得发愣,景宜刚与萧霆对上,便低下脑袋,又撩了脖子一下,才点点头。   萧霆马上把巾子递过去。   景宜蒙住脸,顿了很久,放下来时,神色淡然,似乎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萧霆知道她最会假正经,才不信她心里也这么平静。   黄昏回将军府,景宜骑马回的,今天腿没有酸到需要上药的地步。既然不用上药,夜里就没什么事了,但萧霆还是窝到她怀里,抱着她说话,“昨晚……”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景宜不想谈论昨晚,立即打断他。   萧霆气得戳她胸膛。   景宜不疼,闭上眼睛只管睡觉。   ~   景宜每天都要习武,萧霆巴不得天天跟过去,但他现在是成了婚的四公主,是萧家三少奶奶,作为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女眷,免不得要参加一些应酬。就算没应酬,他也得多陪陪母亲、祖母,尽一个好儿媳、孙媳的本分。   这不,四月二十五,昭王世子过生辰,提前三日给萧家女眷都下了帖子,再单独给萧霆这个“四公主”送了一张请帖。   “只是小生辰,王府里面乐呵乐呵就是,叫咱们过去做什么?”萧霆懒得去,小声跟亲娘抱怨道。变成女人已经够倒霉了,以女人的身份去同一群女人应酬,对萧霆来说,简直是酷刑,有那虚与委蛇的功夫,用来陪景宜多好。   儿媳妇在她跟前没有一点隐瞒,想什么说什么,柳氏把这视为亲近,笑着道:“毕竟是世子,王爷王妃肯定看重的,而且这是公主出阁后昭王那边第一次请您,驳了不太好。”   丈夫手里握有兵权,自家不宜与两位王爷走得太近,但也不能彻底断绝往来,该赴的宴席还是得去。   萧霆只能应下。   傍晚景宜回来,萧霆朝她晃晃请帖,打探道:“你跟昭王、昭王妃有交情吗?”   如果景宜与那边亲近,那他也得帮景宜维系感情。   “没有。”景宜声音冷淡,不假思索。   萧霆看出了猫腻,皱眉道:“他们欺负过你?”   景宜依然否认。昭王与恭王斗法,推她落水是陈年旧事,景宜不想再计较,至于昭王妃,除了逢年过节在宫宴上碰面,景宜与她没有任何交情,就连客套话都屈指可数。   “将军临行前嘱咐过我,叫咱们与两位王爷保持距离,到了那边,你跟着夫人行事,敷衍一下便可。”景宜坐到书桌前,一边拿起兵书接着昨晚看到的地方看,一边低声跟萧霆说话。   “别叫将军、夫人了,让人听到容易起疑。”萧霆坐到她对面,盯着她眼睛道。既然要做真正的夫妻,她也该改口喊二老父亲、母亲了。   景宜睫毛颤动,点点头,“好。”   继续看书。   萧霆也拿起自己的书看。   他是最近才有看书的癖好的,出于好奇,景宜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看封皮,是本游记。想到那天回府,阿顺禀报说公主在书房待了很久才抱了几本书出来,景宜随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萧霆握着两边书纸,举起给她看封皮,顺便把自己的脸给挡住了。   景宜不疑有他。   萧霆慢慢放下书,露出两只眼睛,见景宜没怀疑,他偷偷笑,继续明目张胆地看他的“御夫”宝典。十七岁的少年郎,萧霆看过不少书,但那时他是以男人身份看的,现在他得学学如何让景宜……更享受。   ~   三天转眼过去,因为关系不近,萧霆、柳氏娘俩只提前半个时辰去了昭王府,姜老太君年纪大了,轻易不会给别家体面,只有萧家真正的世交下帖子,老太君才会登门做客。   “夫人你们可来了,叫我好等。”昭王妃亲自到院门这边迎接,手里牵着虚四岁的小世子。小世子胖乎乎的,大概平时一直被人捧着,养了一副作威作福的模样,微微眯着眼睛打量柳家三人。   “淳哥儿快给王妃行礼。”柳氏柔声教儿子。   淳哥儿可乖了,有模有样地行礼,眉眼俊秀,像极了萧家男人。   昭王妃笑着夸了一通,再教世子给景宜行礼,“这是四姑姑。”   在大人们眼中,向来不受宠的四公主嫁给了将军府前途大好的三公子,水涨船高,是值得拉拢讨好的人。可在这位小世子眼里,四姑姑还是那个四姑姑,是母亲曾经教过他,见了面也不用行礼的那个四姑姑。   “给她行礼做什么,皇祖父都不待见她。”世子不屑地哼了声,然后目光落到了淳哥儿身上,他现在更在意淳哥儿。刚刚母亲夸淳哥儿,世子不爱听,已经想好一会儿要怎么教训淳哥儿了。   昭王妃脸色大变,但她反应够快,立即回头训斥世子乳母:“速去查清楚,看看是哪个居心不良的在世子身边胡说八道,查不出来,你也不用再在世子身边伺候了。”   乳母战战兢兢地应诺,抱起世子赶紧退下了。   昭王妃再朝萧霆赔笑,“世子还小,旁人撺掇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四妹千万别放在心上。”   萧霆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孩子都是父母教出来的,他再纨绔,但始终都懂得礼数,见到长辈,哪怕心里再不喜欢,该行礼也会行礼。今天昭王世子这般轻视景宜,只能说明,昭王夫妻俩平时就没把景宜放在心上。   想到皇位有一半可能会落到昭王头上,萧霆胸口突然特别不爽。   第35章 @035   将近五月,天气炎热,昭王府世子的生辰宴摆在了水榭。毕竟是小生辰,昭王府并没有大办,只给几家皇亲国戚下了帖子,顺便把宫里二、三、五公主都接到王府里玩了。   柳氏有耐性陪昭王府敷衍,萧霆坐不住,牵着淳哥儿去水榭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坐,图个清静。   “淳哥儿你过来,咱们一起玩。”胖墩世子领着两个小太监走过来,水榭那边没找到人,来这里喊淳哥儿。   淳哥儿不喜欢跟他玩,刚刚世子对公主嫂子不敬,他都听见了。   他不来,世子叉腰笑话他,“天天跟女人黏在一起,长大了是不是要穿裙子?”   淳哥儿没怎么跟人吵过架,听世子说他穿裙子,淳哥儿气坏了,跑到凉亭边上叫了回去:“你才穿裙子!”   “那你跟我走,我就不说你穿裙子了。”世子哼道。   这么简单的激将法,萧霆听了冷笑,淳哥儿却气冲冲跨下台阶,被人糊弄了去。世子偷笑,假装亲近地拉住淳哥儿手,两人一起往花园那边走,走着走着,感觉不对,世子回头,这才发现那个最不受皇祖父宠爱的死人脸四姑姑竟然跟在后面。   “你来做什么?”世子不高兴地问。   萧霆扫眼跟在世子旁边的两个小太监,她淡淡一笑,“淳哥儿调皮,我看着他。”   嫂子这么喜欢他,淳哥儿开心地笑了。   世子嘟起嘴,刚要赶她走,眼睛转转,扭头继续往前走,不管这个姑姑了。   花园里好玩的不少,淳哥儿没心没肺的,玩得起劲儿。世子本来想欺负淳哥儿的,但看看那位四姑姑,世子假装去净房,走到拐角让身边的太监低头,小声嘀咕了几句。   太监惶恐劝道:“世子不可啊,四公主是王妃的贵客……”   “快去,不然我抽你鞭子!”世子被惯出了不容人忤逆的脾气,瞪着眼睛威胁道。   太监顿时想起前不久刚挨了鞭子的一个宫女,脸都打毁了,吓得打个寒颤,乖乖去办事。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气喘吁吁跑了回来,将一个细长的小竹筒递给世子,“世子小心,千万别放出来。”   世子一把抢过东西,坏笑着朝四姑姑与淳哥儿跑去。   萧霆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摇着团扇慢悠悠扇风,旁的不说,这女人用的团扇还挺好用的,扇起来特别凉快。瞧见朝她跑来的世子,萧霆笑了下,倒要看看这不懂礼数的混孩子想怎么“欺负”他。   “淳哥儿过来,我给你们看一样好东西。”世子捂着小竹筒的盖子,站在萧霆面前喊道。   淳哥儿颠颠颠从莲花池旁边跑了过来,傻乎乎问:“什么好东西啊?”   世子瞅瞅没有任何防备还在摇扇子的“四姑姑”,等淳哥儿走到跟前,他在稍微松开盖子,示意四姑姑也来看。   萧霆如他所愿,低头凑了过来。   世子猛地移开竹筒盖子,哈哈大笑:“是天牛!”   萧霆一看,竹筒里果然有条黑得发亮的大天牛,两条长长的触角冒了出来,仿佛随时都会爬出来似的。乍然看到这么个大虫子,淳哥儿吓得躲到世子身后了,萧霆暗暗骂弟弟没出息,然后一边摇着团扇一边关心般叮嘱世子:“天牛可凶了,最喜欢咬男娃的小鸡鸡,世子小心千万别被它咬了,不然长大没法娶媳妇。”   淳哥儿听了,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裤裆。   世子也觉得底下有点凉,想嘘嘘,但他拿虫子过来是为了吓唬四姑姑的,现在四姑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还吓唬他被咬小鸡鸡,世子就不高兴了,举着竹筒就朝四姑姑甩去!   一道黑光扑过来,萧霆非但没躲,反而伸手给抓住了!   五岁的淳哥儿、四岁的世子,都看傻了,呆呆地盯着他。   “哎呦,它咬我了!”萧霆假装被咬一般,突然朝世子甩手,世子吓得一蹦三跳,发疯般摔胳膊踢腿,嚎啕大哭喊娘。萧霆早就抱起淳哥儿躲到一旁了,淳哥儿吓得紧紧趴在嫂子肩上,害怕,但还忍不住扭头去看世子。   萧霆幸灾乐祸地笑,举起手让弟弟看他手里是什么。   淳哥儿低头,看清嫂子手里的大天牛,小身子一激灵,差点尿出来。   萧霆偷偷在弟弟耳边道:“三嫂吓唬他的,天牛不咬人。”说着把手里的虫子丢到后面的草丛里去了。   淳哥儿看看草丛,再看看那边抱着世子帮他脱衣服的太监,茫然地眨眨眼睛,不懂三嫂为什么要吓唬人。   “他看不起三嫂,还想拿虫子吓唬我,淳哥儿你说,三嫂要不要报复回去?”听到昭王妃等女眷赶过来的动静,萧霆放下淳哥儿,蹲着问道。   淳哥儿立即点头,三嫂做什么都是对的。   萧霆飞快亲了弟弟一口,悄悄耳语道:“一会儿不管谁问,淳哥儿都说是世子先往我身上丢虫子的,然后虫子飞世子那边去了,不然让王妃知道我吓唬世子,她去皇上那边告状,皇上肯定罚三嫂。”   说完了,特别可怜地看着男娃。   淳哥儿早能听懂大人的话了,知道皇上最不喜欢自己的三嫂,立即信了这话。   萧霆低声夸弟弟,然后掏出帕子,搂着男娃蹲在路边假装抹泪。   “怎么回事?”昭王妃、恭王妃领头而来,柳氏与三位公主走在后面。   “娘,四姑姑往我身上扔天牛,还说天牛会咬我小鸡鸡!”世子再坏,都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因为害怕天牛咬他,一股脑把身上衣服都脱了,裹着太监的外袍委屈无比地跑向母亲,一边跑一边告状,小脸都哭花了。   恭王妃去年刚成亲,至今还没有好消息的,平时对昭王府世子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但现在亲眼目睹世子丢人,恭王妃忍不住抬起手,掩饰笑意。后面她的亲小姑子,宠妃丽妃膝下的三公主,也忍俊不禁。   二公主默默垂下眼帘,五公主紧张地攥住柳氏胳膊,既恼那位四姐姐给萧家惹事,又怕昭王妃把账记在萧家头上。京城就两位皇子,虽然丽妃娘仨更受宠,但谁敢保证昭王没机会?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谁都不得罪。   柳氏只担心儿媳妇受委屈,众人里神色变化最精彩的,当属昭王妃了。   虽然想拉拢萧家,但如果四公主真欺负她的宝贝儿子了,还害他们娘俩在恭王妃面前丢脸,可能明天就能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那她绝对会替儿子做主。只是骨子里,昭王妃不太相信,四公主会说出“虫子咬小鸡鸡”这种话,四公主再不受宠,都是一位公主,还是一位素来以冷漠稳重闻名的本分公主。   昭王妃抱起儿子,简单安慰几句,终于关心起四公主来,“妹妹没事吧?”   萧霆摇摇头,牵着淳哥儿站起来,抿唇不语。   昭王妃瞪儿子身边的太监,“怎么回事?”   太监当然偏心小主子,跪在地上,含糊道:“世子请五公子看天牛,不知道四公主说了什么,天牛突然,突然飞出竹筒落在了四公主身上,四公主抓起天牛又丢世子身上去了……”   除了世子拿天牛的目的,其他他说的都是实话。   昭王妃脸色一沉,刚要质问四公主,淳哥儿突然站出来大声辩解道:“他撒谎,世子故意拿天牛吓唬三嫂,往三嫂身上扔,三嫂害怕跳了起来,天牛不知道飞哪去了!三嫂才没丢世子!”   “大胆,我打你鞭子!”淳哥儿竟然撒谎,世子气得忘了害怕,尖声道。   先是三嫂被人欺负,现在世子还想打他,淳哥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萧霆及时将淳哥儿拉到怀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昭王妃道:“二嫂,我这人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这次二嫂盛情难却,我才随母亲过来一叙。世子还小,他偶尔顽劣我可以不放在心上,但姑侄一场,我不想他长成一个作威作福、满口谎言的世子。”   没有一句是替自己辩解,但那一身问心无愧的态度,却更让人相信她的品行。   恭王妃聪明地抓住机会,走到萧霆身旁劝昭王妃:“嫂子您真是关心则乱,天牛那种东西,哪个小姑娘敢碰?真有虫子落到身上,怕要昏死过去,绝不可能再耍什么坏心眼,更何况,四妹妹堂堂公主,怎么会说出那等粗鄙之话……”   既替“四公主”说了好话,又暗示错在世子。   昭王妃气得指甲扎进掌心,气自家设宴,去给恭王妃送了机会拉拢四公主与萧家,可她最气的是,她也相信四公主说的都是真的,是她的儿子在撒谎欺负人。   “去给四姑姑道歉。”亲自赔完罪,昭王妃沉着脸放下儿子,让他去道歉。   “我没错,我才不道歉!”世子不服,捂着太监的袍子气鼓鼓跑了。   昭王妃假意派人去追。   柳氏忙劝道:“王妃言重了,要我说这都是误会,那虫子乱飞,不定飞哪去了,公主、世子都以为虫子落自己身上了,因为害怕才多想了些……”言罢问那边的太监,“可在世子身上找到虫子了?”   太监哆哆嗦嗦地摇头。   昭王妃有了台阶,脸色好看了点,走过去柔声劝慰萧霆。   萧霆只想教训教训世子,没打算真与昭王府撕破脸,便笑着和解。   众人再次去了水榭。   萧霆带着淳哥儿坐在一角,凭栏赏景,身边忽然多了一道身影。萧霆抬头,认出来人,他意外道:“二,二姐姐?”   二公主柔柔一笑,摸摸淳哥儿脑袋,打发淳哥儿去一旁玩。等淳哥儿走了,二公主才转向萧霆,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细声问:“妹妹在宫外过得可好?看你气色不错,想来驸马对你极好。”   萧霆不懂二公主与景宜的交情,但他还算了解二公主,是个大方贤淑的姑娘,不像三公主仗着皇上宠爱自以为高人一等,也不像五公主那样缺心眼,分不清好赖。   “挺好的,多谢二姐姐关心。”萧霆笑笑,客气道。   景宜几乎没有笑过,萧霆笑得那么灿烂,二公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十分羡慕。四妹妹才十五,就出嫁了,嫁了一个好驸马,她都十七了,姻缘还指不定落在哪里。母后今年相中一个,去问父皇,父皇不准,宫里都有传言,说公主都会远嫁和亲……   “驸马对你好,四妹妹就安心跟他过吧,遇到事多于驸马或夫人商量,别草率决定。皇兄们这边,你尽量别搀和。”挥散对自己命运的迷茫,二公主握住四妹妹的手,低声提点道。四个姐妹,二公主觉得她与四妹妹是最像的,只不过她稍微好点,有母后照顾疼爱。姐妹一场,她没什么可送给四妹妹,只能说几句贴己话了。   萧霆听得出来,二公主是真心希望景宜过得好。   “我知道,二姐姐也好好照顾自己。”萧霆拍拍二公主的手,顺势分开。   心里头,替景宜记下了二公主的姐妹情。   ~   用过席面,柳氏娘仨没怎么多待,早早打道回府。路上柳氏生怕儿媳妇受委屈,一直在安慰儿媳妇。萧霆从小被母亲骂不争气,就算关心也是拐着弯的关心,当了景宜,每天享受亲娘最直白的维护,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柳氏不但自己关心儿媳妇,傍晚儿子练武回来给她请安,柳氏还把今日儿媳妇受的委屈说了一遍,叮嘱儿子回房体贴点。   景宜一听柳氏说“四公主怕虫子怕得都快哭了”,便觉得,萧霆可能没那么无辜。   回了陶然居,景宜先沐浴,再去后院。   “回来了?今天累不累?”萧霆估摸着她要到了,命人洗了一叠樱桃,摆在桌子上等她一起吃。   景宜坐到他对面,挡开萧霆递过来的樱桃,盯着他问:“王府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霆把樱桃塞自己嘴里,一边嚼一边解释了一边,吐了核哼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若他不长记性以后还敢挑衅我,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一副随时会跟人打架的语气。   景宜头疼,低声道:“一个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淳哥儿都比他让人放心。   萧霆闻言,去拿樱桃的手一顿,幽幽地瞪她,“他若对我不敬,我才懒得理他,可他不把你放在眼里,我若什么都不做,算什么男人?”   景宜不说话了。   “尝尝,刚洗的。”萧霆笑,重新抓起一个樱桃递给她。   白净净的小手,掌心托着一颗红红的果子。   景宜犹豫片刻,抬手去拿。   萧霆却突然缩手,然后在景宜诧异的注视下,自己吃了,被果汁打湿的嘴唇,比樱桃还要红艳。   景宜莫名口渴,立即移开视线。   晚上萧霆凑过来亲她,景宜尝到了,酸酸甜甜的樱桃味道。   那晚两人约好月底再……试着生孩子,但每晚睡觉前,萧霆都会凑过来亲一会儿,说是让她提前练练。今晚之前,景宜始终一动不动,他亲几下就会走,今晚萧霆还是那样,轻轻啃几下,就靠到她肩窝准备睡觉了。   景宜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回味……那樱桃的味道。   第36章 @036   早起,练武,筋疲力尽,回家睡觉,再早起……   景宜没有差事,现在唯一的正事就是学枪法,每日天未亮就起,傍晚归来,疲惫又充实,然后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转眼就月底了。   “明天多陪陪景宜,刚成亲你就天天跑来这边学武,夫妻俩都没机会好好相处。”红日西斜,高氏一直将外孙女婿送到徐府门外,慈爱地嘱咐道。   景宜低声道好。   “去吧。”高氏笑着拍拍少年郎结实的手臂,站在门前送道。   “外祖母也回去吧。”景宜翻身上马,寒暄过后,策马走了。   夕阳明晃晃,带着白日酷热的余威,景宜身体疲惫,精神却一反前几日的困乏,难得地清醒。人在马上,偶尔路过几个行人,但景宜脑海里只有萧霆的身影,只有那天晚上,她无措茫然地躺在床上,一切都在萧霆掌握之中。   景宜不喜欢那种被操纵的感觉。   因为无知,才会不得不把一切交给萧霆。   今晚要做的事更多,想到早上萧霆意味深长的眼神,景宜皱了皱眉。   行到将军府,景宜下马,将缰绳交给牵马小厮,她先去给姜老太君、柳氏请安,陪淳哥儿玩了会儿,再回陶然居,一身是汗,照旧先在前院沐浴。洗完出来,景宜走动书房前,叮嘱阿顺,“我要研习兵法,没有我的吩咐,不得任何人进来打扰。”   主子神色肃穆,阿顺连忙保证会看好房门。   景宜一人进了书房。   这是萧霆的书房,书房很宽敞,但景宜初来将军府时,这边绝大多数书架都空置着。景宜喜欢读书,没乱动萧霆的“藏书”,她让阿顺收拾了几个书架,慢慢填满了。两人成亲后,书房还是那样子。   大婚前夕,萧伯严派人送了一匣子书来,景宜翻了两眼,发现是教男女之事的,便束之高阁,一直没动。   现在,景宜将那个匣子取了下来,坐到书桌前一页页翻看。   景宜悟性极好,没有任何功夫底子,但徐广传授内家拳法时,景宜是四个师兄弟中领会最快的。现在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加上她对女子身体的熟悉,不用看备注的图,很快也就明白夫妻同房是怎么回事了。   收好书,再次将匣子放到书架最高处、最里面,景宜神色如常地去了后院。   她不苟言笑,每天几乎都一个神情,有什么变化也不明显,但今天萧霆话明显少了,吃饭时只给景宜夹了几次菜,多余的闲聊一个字都没说。饭后景宜坐在屋里看书,萧霆去沐浴。   一更天,外面还没有彻底黑下来,两人已经进了纱帐。   景宜后进来的,她负责放帐子,掩好了刚坐下,萧霆突然从后面抱住了她,唇也落在了她脖子上。景宜呼吸一重,有些事情,虽然学会了,但真正动手做,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至少,景宜做不来萧霆的主动。   可当萧霆试图帮她宽衣时,景宜还是及时按住他手,低声道:“我自己来。”   萧霆的手总是乱动,明显别有居心,为了长辈为了萧家、徐家的子嗣承袭,景宜愿意跟他生孩子,但她无法接受萧霆近似……调戏的手段。   “好。”一起过了这么久,萧霆也摸清楚了景宜的脾气,太过正经。   往床里面挪挪,萧霆兴奋地等着。虽然他现在不是男儿身,但他照样可以疼她,像男人宠幸女人那样。他想看景宜在他怀里害羞,想听景宜求饶,更想她食髓知味,真正喜欢与他亲近。   唯一的遗憾,是他只能享受她的娇态,自己尝不到啥滋味儿。   但光是景宜愿意与他做真夫妻的念头,就够萧霆满足了。   眼看景宜身上只剩一条中裤,萧霆再次抱了上去。   景宜双臂绷紧,察觉萧霆试图按倒她,景宜最后犹豫片刻,忽然反身抱住萧霆,并轻而易举压着他倒了下去。长痛不如短痛,犹犹豫豫的尴尬不如快刀斩乱麻,景宜努力稳住呼吸,伸手就去扯萧霆腿上的清凉纱裤。   “你做什么?”   想要宠她,还没开始就被景宜压倒了,练得解释魁梧的男人身板压得快要喘不过气,好不容易她撑高了,却想扒他裤子,萧霆脑筋还没转过来,却本能地捂住了裤腰,捂得特别紧。   景宜当他生出了退缩之意,立即收手,哑声确定:“你后悔了?”   他终究是男人,可能接受不了以女人的身体承欢,也可能是不想怀孕生子,如果萧霆真的临阵退缩,景宜理解,也愿意尊重他的选择。   “什么后悔?”萧霆还处在对她一连串举动的震惊中,茫然地问。   景宜抿唇,提醒他道:“圆房,生子。”   圆房……   脑海里轰的一声,萧霆终于明白她为何要脱他裤子了,这女人,这女人,竟然真想当男人?可他根本还没想过要当一个真正的妻子,他只是想利用生孩子当借口,先跟她亲近亲近,而这个办法确实有效,她都乖乖给他亲了好几晚了……   天还没有彻底转黑,萧霆目光躲闪,景宜看得清清楚楚。   迅速起身,景宜背对萧霆披上外袍,声音冷寂,“你根本没想要孩子,是不是?”   萧霆抿唇,慢吞吞坐好,心虚地看她,“不是,我,我想要孩子,只是,还没准备好。”内心深处,他还是期望哪天两人能换回来,他做真正的丈夫,由她生儿育女。   景宜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许久,才顺着他话道:“你才十七,子嗣确实不急。”   萧霆说他想要孩子时,她也挣扎了很久,最终才下定决心履行一个丈夫应尽的本分。所以萧霆说他还没准备好,景宜能体谅他,她也不想因为萧霆的欺骗跟他争吵,但……   “等你准备好了,记得告诉我,在那之前,你我分床睡罢。”   穿好鞋,景宜站了起来。   萧霆曾说,男人都管不住自己的身体。这一点,景宜早有体会,萧霆只需要帮她上上药,只需要简单亲她几下,甚至只是靠到她怀里蹭蹭,景宜都会有所反应,但她不想再让萧霆那样帮她,不想,再被他故意撩拨、戏弄。   萧霆不想当怀孕生子,如非必要,她也不想做真正的男人。   挑开纱帐,景宜抱起直接去了外间。   纱帐里面,萧霆愣愣地坐在床上,就像被人从汤泉里捞出来,丢到了寒冬腊月的冰湖中。她生气了,气他骗她,气他想方设法占她便宜。可,他喜欢她啊,她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他不耍些手段,她怎么会给他亲?   萧霆胸口有点闷,但,他也知道,是他做错了。   身体互换后,景宜一直在迁就他,三番两次为连累他郑重道歉,被徐广严厉管教辛苦练武的同时,还要替他孝敬父母照顾弟弟。她还特别傻,他说什么她都信,甚至真想跟他生孩子……   跳下床,萧霆赤着脚朝外走去。   景宜刚在外间榻上躺好,听到动静,立即坐了起来。上次要分床睡,他跑来说了一番子嗣问题,将她哄到里面,这次任他说的天花乱坠,景宜也不会再信他。   “我准备好了,现在就生吧。”来到榻前,萧霆径自躺好,闭着眼睛道。   她想当男人,他就给她当女人!不就是生孩子吗?他给她生!   他躺得笔直,景宜却僵住了,盯着萧霆看了一会儿,她别开眼道:“三公子,你真没必要如此委屈自己。”她知道,萧霆改变主意,不是因为他真的想通了,他只是在怄气,只是一时冲动。   “不是你想生孩子吗?”   他都准备好了,她还一堆废话,萧霆噌地坐了起来,扑过去扯她裤带,“刚刚不挺有种的吗,怎么,现在又想起自己是公主了?”   他满嘴粗话,无疑证明他就是在怄气,景宜攥住他手,头疼道:“三公子……”   萧霆不听,捧住她脸就亲了上去。   景宜推他,萧霆死死抱着她脖子,赖在她怀里不走,“你到底还想不想生?”   景宜动作一僵。   萧霆重新堵住她嘴,磕磕碰碰的,尝到血腥味儿,才心起怜惜,慢慢温柔下来,一手环着她脖子,一手解她中裤。景宜脑海里特别乱,刚刚神志清醒,知道按部就班,现在被萧霆胡搅蛮缠,她突然不知所措,怕不小心做错什么,又激怒他。   “不就是当女人吗?”萧霆在她面前跪立起来,一边发泄般扯那薄薄的纱裤,一边盯着景宜咬牙切齿:“先便宜你几回,四公主你等着,等咱们换回来了,我让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地!”   景宜闭着眼睛,由他胡说八道。   萧霆憋了满肚火,随手丢开裤子,再看眼那原本属于他的威风东西,咬咬牙,一股脑压了下去。   景宜双拳紧攥,暗咬牙关,额头却暴起青筋。   萧霆一坐下就后悔了,可他发不出任何声,不知过了多久,才一口咬住景宜。景宜额头汗落如雨,骨子里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可萧霆不说话,她只能苦苦忍着,比蹲马步蹲到极致还要难熬。   “你倒是动啊!”萧霆气势不足地骂道,只想早死早超生。   他终于发话,景宜如领将令,抱着他便朝榻上倒去。   她只学了这一个姿势……   萧霆捂嘴,憋住了声音,没憋早就溢满的泪。   天杀的,哪个混账说女人比男人舒坦的?她怎么不干脆一招捅死他!   ~   一盏茶的功夫后,景宜逃跑般撑了起来,背对萧霆而坐,暗暗调整呼吸,什么都不想想。   她走了,萧霆虽然还是疼,却没那么惨烈了,但他心情不好,瞪着景宜道:“是不是很爽?”   景宜抿唇,体谅他受了苦,没理会这混话。   萧霆自己找场子,哈哈大笑,“女人就是女人,换成我,至少要干一个时辰!不过四公主我警告你,往后谁要问你能坚持多久,你撒谎也得说一个时辰,敢实话实说丢我的人,休怪我也出去坏你的名声!”   他越说越难听,景宜实在听不下去了,下地就走。   但,听着萧霆刻意的嘲笑,景宜……也不舒服就是了。   既然当了男人,她就想事事都做到最好,不想让萧霆笑话她,说她怎么做都比不上真正的男人。   一个时辰……   她记住了。   第37章 @037   轰走景宜,萧霆呲牙咧嘴地收拾自己。以前最怕父亲打板子,今晚萧霆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疼,疼得生不如死,如果不是景宜,换个人,他肯定一脚将人踹地上去了!   什么夫妻之乐,乐个屁!   好不容易抓到一块儿撕烂的纱裤,萧霆吸着气简单擦擦,想看看情况到底有多凄惨,房间黑漆漆的。萧霆更不爽了,对着通向堂屋的次间门口喊景宜:“人呢!”自己舒服了就不管他了是不是?都说男人提上裤子便翻脸,这位四公主比男人还狠。   景宜不堪他恶言相向才退到堂屋冷静的,听萧霆喊她,景宜揉揉额头,重新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问他:“有事?”   “点灯。”萧霆没好气道。以前还把她当女人,存了怜惜的心思,尽量小心翼翼地对她。现在萧霆只心疼自己,景宜生龙活虎的,哪还需要他同情?   景宜后背被他抓了几道,肩头也狠狠咬了一口,但她知道萧霆应该比她难受,所以并未把萧霆那些纯属发泄的混话放在心上。先去屋里抱出被子给萧霆盖上,才取来火折子,把内室、次间、堂屋的灯都点亮了。   她四处忙活,萧霆躲在被窝里查看伤势,没有镜子,腰酸地也弯不下去,当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能看见沾了血的纱布。因此景宜一回来,萧霆便愤愤地将擦拭用的几块儿纱布朝她丢了过去去,丢完了,他什么都没说,冷冷地盯着景宜。   景宜低着头,真没想到他伤的那么严重。   当时,她,记不起是怎么过来的了,脑海里似有浪涛汹涌,只想快点结束。   “对不起。”   景宜诚心道。   萧霆侧躺着,看着一脸愧疚站在那里的景宜,有点无法将她与刚刚那个莽撞家伙联系到一起。或许应了那句话,再正经的爷们,到了床上都会变样?据说也有大家闺秀看着端庄,夜里……   景宜困在他的男儿身里,没法妖娆,便化成莽汉了。   换成是他……   想到如果身体没有互换,刚刚他遭的罪都会落到景宜头上,没准景宜还会哭出声来,萧霆胸口的怒火慢慢平复了下去。罢了,不是景宜受罪就是他受罪,享受不享受都是他们夫妻俩的时,反正换不回去,他认了。   “算了,听说第一次都这样,下次你,轻点。”   说到一半,萧霆莫名有点难为情,情不自禁往被窝里缩了缩。   下次?   景宜无法想象下次的情形,弯腰收拾散落一地的衣物,然后出去叫水。   热水备好了,萧霆试了半天,自己坐不起来,喊景宜扶他。   景宜见他脸庞惨白,额头都是汗,知他是真的难受,二话不说过来扶他。萧霆喜欢跟她亲近,但他不喜欢被景宜这么照顾,太失男人气概,站好了,便甩开景宜,结果刚抬脚,整个人就朝前栽了下去!   景宜眼疾手快,及时将人拽到怀里。   萧霆疼得吸气,赌气又瞪了景宜一眼。   “我,抱你过去。”他这样,景宜弯腰,准备将萧霆打横抱起。   萧霆一巴掌拍开她手,不知是臊得还是气得,脸全红了!他堂堂七尺男儿,就算变成女人,也不能让心上人抱啊!   推开景宜,萧霆强忍着那一阵阵疼,坚持自己走。   走了两步,腰上突然多出一条手臂,紧接着双脚离地,竟真被人给抱了起来!   萧霆震惊扭头。   景宜没看他,径直朝浴房走去。   萧霆动了动嘴,不过感受着身体的不适,他最终还是把拒绝的话吞了回去。   景宜抱着他走到浴桶前,放低身段,让萧霆先试试水温。萧霆随手撩了两下,绷着脸点点头。景宜慢慢地放他进去,眼睛看他背后的浴桶。萧霆还穿着一件薄纱中衣,纱衣一沾水,立即紧紧地贴到了他身上。   萧霆不舒服,三两下将纱衣扯了,往外一丢。   “我先出去了。”景宜站直身体,扭头道。   萧霆斜着眼睛瞪她:“出去也行,但一会儿我洗完了,你进来伺候我。”   他不要明心、明湖伺候,以前都是自己动手,现在腿脚不利索,那就景宜来。   他有伤在身,景宜点点头,让明心提桶水,她在浴房外间简单擦拭了一番。里面萧霆听着她那边的水声,鬼使神差的,又想起了刚刚的圆房。现在再回忆,抛去自己,景宜勇往直前的架势……   真的挺男人的。   两刻钟后,灯盏都熄了,夫妻俩重新躺回了内室的大床。   景宜一躺好,萧霆就钻她怀里来了,对着她耳朵小声说话,“我这辈子还没当过男人,倒让你占了便宜,说实话,到底感觉如何?”   景宜抿唇不语。   萧霆轻轻推她。   景宜移开他手,第一次在萧霆清醒时,明晃晃地朝外侧转身,拒绝交谈。   萧霆逗了她一会儿,半趴在她肩头说正经的,“你说,会不会一次就怀上?”   景宜不知道。   萧霆就像能看见她的神色似的,低笑问:“你希望一次就怀上吗?”   拐着弯试探她到底喜不喜欢当男人。   景宜又不傻,还是不理他。   萧霆累了,使劲儿将她转过来,搂着她睡觉,含糊不清地道:“明天休息,别起那么早了。”每天他睁开眼睛,她都不在屋里,萧霆想尝尝跟她一起起来是什么滋味儿。   眼皮越来越重,快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她“嗯”了声。   不过翌日,景宜还是先起来了,因为萧霆“伤势还未复原,只想在床上躺着,早饭都是在床上用的。饭后景宜要去给长辈们请安,问他要不要去,萧霆直接往床里头一转,继续睡觉。   景宜只好一个人去了。   柳氏正陪姜老太君说话,瞧见儿子自己来了,她与婆母互视一眼,隐约有个猜测。等景宜进来,姜老太君笑眯眯问道:“公主呢?”   景宜再从容,昨晚第一次圆房,还是她当男人,都不禁面皮泛红,低头掩饰道:“公主略有不适,我让她先休息,养好身体再过来。”   姜老太君笑得更喜庆了,“应该的应该的,不过霆生你也注意点,公主是千金身子,可经不起你现在这身板。”少年郎血气方刚,前面每天早起习武,必须忍着,终于可以休息了,难免放纵。   景宜一听,终于知道长辈们误会了,却只能默认,俊脸更红。   刚回陶然居,姜老太君的补汤也跟着到了。   萧霆都快睡着了,被人叫起来喝汤,他两眼茫然,看看汤碗,问景宜:“这什么啊?”   景宜看向姜老太君派来的丫鬟。   小丫鬟当三公子脸皮薄,红着脸解释道:“老太君说了,这汤补身宜子……”   萧霆彻底醒了,狐疑地瞄了景宜一眼,这女人,难道大肆宣扬了?   但既然是补汤,还是祖母送来的,萧霆便一口气喝了干干净净,味道有点甜。   喝完继续睡觉。   白天睡得多,晚上萧霆睡不着了,掰过景宜脑袋,要亲嘴。   景宜皱眉:“明天还要早起。”   “又不耽误你多长时间。”萧霆拿开她手,低头凑了过来。   景宜随他摆布。   过了一会儿,萧霆要亲她脖子。   景宜挡住他,声音发哑:“够了。”   “我想生孩子。”萧霆抬头在她耳边说。   景宜沉默片刻,突然翻身,准备像昨晚那样。萧霆却泥鳅般溜走,再一转身,孩子玩闹般将景宜按在底下,咬牙道:“就算生孩子,也不是你那么生的,除非你想存心弄死我。”   景宜闻言,脑海里闪过几行字,可,她能容忍萧霆摆布,却无法对她的女儿身动手动脚。   萧霆当她在思索如何行事,笑了,低声哄道:“你别动,时机到了我告诉你。”   景宜握拳,闭上了眼睛。   大概一刻钟后,当萧霆突然试图动手,景宜登时明白自己又被这人戏耍了,推开萧霆便要离开。萧霆情急之下抱住她,抿抿唇,硬着头皮道:“好了,换你当爷们了。”   景宜不动。   萧霆连哄带拽地将人放倒,只是当景宜真的凑过来,萧霆身体却一僵。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萧霆实在是怕了昨晚,犹豫一会儿,他特别小声地对正努力的景宜道:“要不,今晚先算了?好像,还没好利索……”   刚说完,脸上突然砸下来一滴汗珠。   萧霆愣住。   景宜已经起身离开,大步去了浴房。   萧霆慢慢转身,想到刚刚景宜沉重的呼吸,他又后悔了,等景宜洗完冷水澡回来,他讨好地抱住景宜,“我……”   “我困了。”景宜冷淡道。   她不苟言笑,但平时与人说话,声音平和,现在,声音是冷的。萧霆便知道,景宜生气了,而景宜生气,也是他最不敢纠缠她的时候。松开景宜,萧霆老老实实地躺好,抱都不敢去抱。   第二天睡醒,景宜已经去了徐府。   萧霆忍不住叹气,想着晚上好好赔罪。   但他没想到,他睡完懒觉刚起来用饭,景宜居然回来了。   萧霆震惊地放下碗筷,“今天不用练武?”   “外公要带我们去山中习武历练,我回来收拾几件衣物。”看眼萧霆,景宜神色如常,仿佛她在说的只是很普通的一件小事,“已经跟母亲打过招呼了,东西收拾好我就走,年底归。”   年底?   萧霆惊得跳下地:“怎么那么久?”   他赤着脚忘了穿鞋,景宜皱皱眉,让他先穿上。   “我跟你一起去。”萧霆胡乱提好鞋子,三两步跨到景宜面前,管她去多久,他一起去就是了。   “外公不会答应。”景宜语气略缓,低头嘱咐他:“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不想进宫的话,不必勉强自己。”将军府是萧霆的家,景宜相信萧霆能过得如鱼得水,只有宫里,她不太放心,怕萧霆以公主身份进宫,被人轻视。   “我不管,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萧霆不想听她交待,扭头吩咐丫鬟去收拾衣裳。她一去半年,他不放心。   他坚持要跟着,景宜劝不动,柳氏等人也不敢苦劝“公主”。   可惜到了徐府,徐广不吃萧霆那一套,让妻子看住“外孙女”,他带着弟子们出发了。   第38章 @038   景宜走后,夜深人静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萧霆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她会一去大半年,昨晚他就是忍着疼,也该给她的。景宜急得都冒汗了,像是饿了好几顿,他端着一盘红烧肉在她面前晃,等她尝到一点味儿再撤走菜盘,她不生气才怪。   可后悔有什么用,人都不知道被徐广那个老头子带哪个山疙瘩去了!   萧霆翻身,狠狠地砸床,砸了几下,拳头疼。   翻来覆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明心、明湖来唤公主起早,隔着纱帐喊了好几声,里面的人影一动不动。都是伺候惯了的老人,明心胆大,挑起纱帐,轻轻推了一下,“公主,该起来了。”   萧霆醒了,就是不想动,嫌二女啰嗦,“滚!”   明心吓得手一抖,明湖叹气,放下帐子,与明心悄悄出去了。公主出嫁后脾气越来越怪,有时候天天笑,笑得比院子里的花还好看,有时候莫名其妙发脾气,说话还……有些粗。   公主不起来,明湖去柳氏那边解释了下。   “真不舒服,还是心里难受?”柳氏探究地问,如果儿媳妇真病了,那肯定得请太医来看看,若是因为儿子进山练武想得慌,那她就去劝慰劝慰。   明湖低头,小声道:“瞧着,不像是病了。”   柳氏笑了,安排好几件琐事,便亲自去了陶然居。   萧霆还在被窝里躺着,听到亲娘来了,他依然一动不动。   其实婆媳相处,像萧霆现在这样一点礼数都不懂,要么是摆公主架子,故意不将婆母放在眼里,要么就是婆媳关系特别好,儿媳妇把婆母当亲娘看,撒娇耍赖随心所欲,反而透露着亲昵。   柳氏当然知道,儿媳妇是后者。   打发了丫鬟们,柳氏歪着身子坐在床边,轻声问背对她而躺的儿媳妇:“公主是不是想霆生了?”   萧霆现在听谁说话都烦,拉起被子蒙住脑袋。   柳氏愣了愣,儿媳妇这动作,怎么跟儿子改邪归正前有点像?莫非夫妻做久了,潜移默化了?   不过同样的耍赖动作,儿子做了气人,儿媳妇做出来,却是娇气可人疼。   柳氏生了四个儿子,最盼望就是再得个女儿,现在看来八成如不了愿了,难得儿媳妇不跟她见外,柳氏便把这个公主儿媳当女儿看待。轻轻拍拍儿媳妇肩膀,柳氏叹息道:“其实公主不说,我也知道你难受,不过霆生选择习武,将来多半会走他父亲那条路,戎马半生,轻易归不得家,咱们当女人的,越惦记越觉得日子难熬,不如想开点,早些习惯。”   萧霆慢慢睁开了眼睛。   柳氏低低地跟儿媳妇说她的旧事,“我十五岁嫁给你公爹,成亲三个月,他去了战场,等他回来,你大哥都会爬了。怀你二哥时,我差点难产,你公爹又不在家……生了四次,只有生霆生时他在旁边守着……”   “娘,您别说了。”   萧霆突然转过来,低头趴在母亲怀里。这些话,母亲从未跟他们兄弟说过,祖母好像跟他提过一次,让他好好读书别再惹母亲生气,说母亲过得不容易,但他当时无法体会母亲的难处,觉得母亲身份尊贵,父亲看重母亲不纳妾室,母亲明明过得十分舒心。   现在他有了景宜,突然要分别那么久,萧霆才终于明白了母亲的不易。   如果可以重头再来,他一定会努力做个孝顺的好儿子。   柳氏摸摸儿媳妇脑袋,声音低而温柔,“一晃眼二十来年了,我都快当祖母了,回头想想,娘也有气不顺的时候,怨你公爹,怨得巴不得自己没嫁过他。可他一回来,一看到你公爹那张冷脸,娘就好像一下子忘了那些怨,满心满眼都是他,慢慢地就习惯了。唉,怪谁呢,如果大周良将多一点,如果天下太平,你公爹就不用一个人扛着北疆的大梁,但天下不太平,他既然有扛着的本事,他不去谁去?娘总不能因为自己舍不得丈夫,就拽着他不让他走。   再说霆生,他没学武时,几乎没出过远门,每天早晚能看到人,可天天看到有啥用?看到他我就来气。现在他肯上进,娘特别欣慰,宁可他学成枪法南征北讨,当个青史留名的大将军,也不想他整天招猫逗狗,一事无成。”   萧霆心虚。   如果不是景宜,他肯定还在气母亲。   “霆生有出息,娘只心疼你。”柳氏顺顺儿媳妇头发,苦笑道,“他们爷们天天忙着大事,苦了咱们牵肠挂肚的,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熬到今日,淳哥儿才五岁,我要照顾他,还得操心你大哥二哥的婚事,倒没多少闲心再想你公爹,不过刚成亲的时候,我一想他想得难受了,就给他做衣裳,有空就缝几针,做好了,他下次离家一起带上。”   说到这里,柳氏忽然笑了,低头在儿媳妇耳边道:“咱们害相思,男人也一样,说不定比咱们更想,要不怎么说小别胜新婚呢?别人家夫妻天天腻在一块儿,时间长了,爷们的心就容易被外面的女人勾走,你公爹就不是,每次回来对我都跟刚成亲那会儿似的,各种捧着。公主放心,等霆生回来,你就明白了。”   萧霆撇撇嘴,父母感情好,景宜又不喜欢他,终于有借口躲开他,这会儿景宜说不定正高兴着。   但他确实不能再只顾自己任意妄为了,景宜不心疼他,亲娘还在。   “娘,我女红不好,您教我做衣裳吧,咱们一块儿打发时间。”在母亲怀里赖了片刻,萧霆撑坐起来,耷拉着脑袋道。当了女人,不能出去找乐子,他必须找点事打发时间,至于衣服做好了景宜是否领情,先不管。   儿媳妇想通了,柳氏松了口气,笑道:“好啊,霆生腊月才回来,那就做件冬袍吧,嗯,这半年他个子肯定猛窜,我让人去找件你大哥的旧衣裳来,霆生身板像你大哥。”   让儿媳妇起来用饭,柳氏先走了。   看看明晃晃的窗外,萧霆伸个懒腰,起床。景宜不在,他自己吃早饭,二郎蹲坐在他旁边,水汪汪的黑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萧霆一直都喜欢自己挑选的这只狼狗,如今媳妇没影了,他终于记起二郎的好,丢了几块儿肉给二郎。   饭后他如约去柳氏那边学针线。   儿媳妇说自己女红不好,柳氏当谦虚话听的,但很快她就发现,儿媳妇在女红上,真的是一窍不通,简直跟初学女红的孩子似的。没办法,柳氏只得从头教,一天抽出一点时间,娘俩既是学,也是打发时间。   正如柳氏曾经的自我安慰,萧霆脑袋确实聪明,只要用在正途,学东西还是挺快的。从说不出彩线颜色到对针线布料信手拈来,从穿针扎手到针脚细密整齐,萧霆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作为练习,萧霆又用一个月的时间,给淳哥儿做了一件小衣裳。   嫂子送的,淳哥儿美美地穿上,然后转圈给娘亲、嫂子看。   “左边袖子稍微短点。”柳氏先发现一个问题。   萧霆抱着弟弟换下来的绣娘做的外袍,却立即意识到他绣工的不足,刚做好衣服的兴奋劲儿顿时没了,垂头丧气。就他这绣工,恐怕衣服做出来了,景宜也穿不出去。   “绣娘都是十几年的手艺,公主刚刚上手,往后做多了就巧了。”柳氏及时给儿媳妇打气,“况且公主给霆生做衣裳,重要的是心意,公主放心好了,霆生肯定会喜欢。”   萧霆半信半疑,回到陶然居,亲自挑选衣料,开始给景宜做冬袍。   九月秋高气爽,十月天明显冷了,特别是进了下旬,就算坐在暖阁,穿针引线也不太便利。   “公主歇会儿吧。”明心、明湖得了柳氏嘱咐,眼看公主在那坐着又缝了两刻钟了,出声提醒道。公主最近痴迷缝衣,夫人担心公主坏了眼睛。   萧霆“嗯”了声,手却没停,想把这朵祥云绣好再休息。   院子里突然传来淳哥儿兴奋的喊叫,“三嫂,三嫂,下雪了!”   萧霆一惊,放下针线,扭头一看,琉璃窗外,果然在飘雪花。   淳哥儿嚷嚷着堆雪人,萧霆坐在窗前,目光却投向了远处。景宜出门时只带了两身冬袍,连件大髦都没带,这冰天雪地的,她会不会着凉?人在山里,她有地方住吗?吃什么?   越想越担心。   ~   下雪了,下了两天一夜,处处都是一片白茫茫。   距离京城百里的一片山林中,徐广领着四个弟子走出山洞,开始分派差事:“霆生、恭谨去打猎,胡武去砍柴生火,世通把门前雪都扫净了。”   四人分别领命。   景宜带着自制的弓箭,与陈恭谨分路出发了。地上积雪有两尺多深,踩进去嘎吱嘎吱的响,没走几步靴子里面就进了雪,彻骨的寒意顺着脚面直往心口窜。不过在山中历练数月,这点苦对景宜来说,早就不算什么。   发现两行兔子脚印儿,景宜顺着痕迹追了上去,追了半个时辰,终于发现一只灰毛兔子。景宜下盘不动,无声无息抽出长箭,拉弓瞄准。“嗖”的一声,长箭急射而出,灰兔受惊扭头,只是没等它闪避,长箭已没入它脖颈。   灰兔挣扎片刻,不动了。   景宜大步跨过去,拎起兔子,往回走,宽肩长腿,身形挺拔。   她猎了一只兔子,陈恭谨猎了两只雀鸟,师徒五人烤着吃肉。   吃完了,开始今日的教授。   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悉心提点,徐广走到一棵枝丫堆满积雪的干枯小树苗前,手中长枪一扫,只见银光一闪,他的虎头流云枪枪尖儿便抵在了树稍一根米粒粗细的小枝上。细枝受力,上面的积雪簌簌下落,但其他枝条丝毫未受影响。   “练吧,什么时候练到我这种程度,咱们什么时候下山。”   丢下四个看直眼睛的弟子,徐广继续回山洞躺着了。   “这,这怎么可能?”胡武喃喃道,退后几步,试着出枪。   结果一枪出去,树上积雪全落。   谭世通哈哈大笑。   景宜也笑了,最后看眼那棵小树,她握紧长枪,转身去别处练习。   世上竟有如此神乎其技,她震惊惊艳,但她更想,早日领悟这神技。   第39章 @039   今冬雪多,眼看再过几日就是小年,百姓们都盼着过个好年,没想到老天爷又下了一场大雪,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下了两天。终于放晴,日头一出来,却更冷了,从陶然居走到正院,萧霆鼻尖儿冻得发红。   “咱们捐两百两吧。”   一进暖阁,就听母亲吩咐身边的管事嬷嬷捐钱。   萧霆疑惑地挑挑眉。   柳氏先唤儿媳妇上炕坐着,摸摸儿媳妇小手,确定儿媳妇手是热乎的,才叹道:“天太冷,听说不少百姓都冻坏了,城西锦绣楼的赵老太太过八十大寿,想做善事。京城不少富户都捐了银子,咱们也捐点聊表心意,给那些孤儿寡母的送两身棉衣。”   丈夫、儿子时常出征,每逢天灾,柳氏都会捐些银钱,为家里的爷们积福。   萧霆听到“孤儿寡母”,心中一动,思忖着道:“娘,我去看看外祖母,晌午在那边吃了。”徐广不在家,高氏孤零零的,又上了岁数,虽说有丫鬟照看,萧霆还是有点不放心。   柳氏颔首:“去吧,把淳哥儿也带上。”小儿子招人疼,多个孩子更热闹点。   萧霆点点头,让明心先去准备礼品,他去接淳哥儿,淳哥儿一听可以出门,特别高兴,还挑了一身新衣裳。刚换好,柳氏派人也送了几样滋补的药材来,叫萧霆一块儿带过去。   两刻钟后,将军府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徐府门前。   偌大的徐府,处处积雪皑皑,只在门前扫了一条可容两人并行的小路出来,一直蜿蜒到徐广夫妻俩居住的农家小院前。难得放晴,高氏正带着小丫鬟晒被子,远远看到外孙女来了,高氏大喜,催一大一小快点走,去屋里暖和暖和。   “外祖母,晌午我们跟你吃。”这半年,每次萧霆来探望高氏淳哥儿都会跟着,高氏喜欢他,淳哥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笑嘿嘿地道。   “行,外祖母给淳哥儿做肉馅儿饺子吃。”高氏抱起男娃,也先摸淳哥儿小手,然后埋怨外孙女,“来就来,带什么东西,下次再这么客气,你也别来了,只让淳哥儿陪我。”   萧霆笑着耍嘴皮子:“您以为我想孝敬您啊?都是我娘硬塞给我的。”   淳哥儿哈哈笑。   娘仨去屋里坐着,房间摆设虽然简陋,但徐广不忍妻子受苦,盖房子时也弄了地龙,一入冬就烧上,屋里暖呼呼的,西炕头那边摆着一溜菊花,红的绿的粉的,春意盎然。   炕上摆好桌子,再叫个小丫鬟,算上淳哥儿,四人一起打叶子牌,消磨时间。散场要做饭时,萧霆赢了一百多个铜钱,高氏、淳哥儿跟那个凑数的丫鬟都输。萧霆心情不错,丢给小丫鬟一把铜钱,剩下的装模作样都装荷包里了。   淳哥儿嘟着嘴。   “怕输就别玩。”萧霆一边装铜钱一边逗他。   淳哥儿红着脸狡辩:“我才没怕输。”   萧霆哼了哼,随手把刚装好的荷包丢给男娃。   淳哥儿立即咧开小嘴儿,忍不住地笑。   “你们俩坐着,我去包饺子。”外孙女来看她,高氏想亲手做饭。   “我也会包饺子!”淳哥儿爬到炕沿前,要一起包饺子。   萧霆撇嘴,记起去年过年,弟弟玩得两手都是面,脸上也沾了面。   “行,淳哥儿帮外祖母包。”高氏扶住男娃,“淳哥儿在炕上坐着,一会儿外祖母把面板端进来。”   淳哥儿乖乖点头。   高氏先让小丫鬟端水伺候两个小辈洗手。   面板铺好了,肉馅儿也剁好了,柳氏站在炕沿前,熟练地擀皮,淳哥儿盘腿坐在炕上,有模有样捡起一个饺子皮放在左手心,再用筷子夹馅儿放到上面,然后对折两边饺子皮,使劲儿捏咕几下,攒了一个又圆又丑的胖饺子出来。   “你这是包子。”萧霆最喜欢打击弟弟了。   “那三嫂包一个!”淳哥儿以前喜欢三嫂,把三嫂当仙女似的供着,半年相处下来,淳哥儿更喜欢三嫂了,却不再是那种敬畏的生疏的喜欢,而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萧霆哼哼,见高氏慈爱地看着他,他便挪到弟弟身边,按照记忆里母亲包饺子的动作,也包了一个。结果淳哥儿的是圆饺子,他做的饺子细细长长,淳哥儿捧腹大笑,嘲笑三嫂包的是耗子。   正笑着,脸上突然被人戳了一下,淳哥儿瞅瞅三嫂,然后狐疑地摸脸。   那胖乎乎的脸蛋上本来就多了萧霆的手印,淳哥儿再自己抹了一把,顿时变成了小花猫。萧霆大笑出声,淳哥儿急了,噌地站起来,要去抹三嫂。萧霆一手攥住弟弟两只手,空着的那一只继续往弟弟脸上抹,“来来来,三嫂给淳哥儿打扮打扮,回头出去了,家家户户的小丫头都喜欢咱们淳哥儿。”   “外祖母你快帮帮我!”淳哥儿虫子似的扭。   高氏低头擀皮,笑得合不拢嘴。   叫外祖母不管用,淳哥儿刚想说好话求三嫂,看到突然挑起门帘走进来的两人,淳哥儿眼睛一亮,惊喜地忘了挣扎,瞪着眼睛朝门口大喊:“三哥!”   萧霆一惊,立即回头。   门口确实多了两个男人,为首的正是徐广,披着一条破旧的大髦,面带笑容,精神矍铄。景宜站在他右后侧,半年前出发时个子只到徐广下巴,现在两人并肩,景宜竟窜到徐广眉毛了!修长挺拔,即便只穿了一身发旧的单薄冬衣,也无损她的容貌俊朗、气度出尘。   惦记了大半年的人终于回来了,回来的情形与他夜深人静无数次幻想的都不一样,萧霆歪着脑袋,彻彻底底僵在了那儿。   他僵住了,淳哥儿没僵,骨碌爬起来,绕过三嫂去跟三哥亲热。   余光里男娃朝她伸手,景宜这才从萧霆那边收回视线,转身将淳哥儿抱了起来。她脸庞被淳哥儿挡住,萧霆勉强回神,再看看彼此凝望的徐广夫妻,萧霆低头,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夫妻夫妻,徐广高氏都老夫老妻了,徐广一回来就盯着高氏看,景宜倒好,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先哄淳哥儿玩。   “刚回来的?”高氏也缓了过来,放下擀面杖,激动地问,一会儿看老头子一会儿看外孙女婿。   徐广摸着胡子笑:“嗯,我让恭谨他们回家了,霆生想先来给你请安,没想到景宜也在。”刚刚他与外孙女婿走过来,老远就听屋子里外孙女与淳哥儿的笑闹声,百灵鸟似的,听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高氏扭头,见外孙女羞答答的,再看看被淳哥儿缠住的外孙女婿,高氏善解人意道:“景宜快下来,霆生风尘仆仆的,我这里有他的换洗衣裳,你先带霆生去西屋洗漱更衣。”   萧霆扫眼景宜身上的破衣裳,刚要动,景宜先道:“公主先陪外公叙旧,我自己来。”   言罢将淳哥儿放回炕上,她转身退了出去。在外公外祖母心里,外孙女肯定比女婿亲,她真让萧霆服侍,外公怕会不高兴。正如每次她与萧霆过来,柳氏都会劝她好好表现,务必要让外公外祖母看出萧家对公主的敬重。   她这么一说,高氏只觉得外孙女婿太懂礼数了,徐广非常满意,只有萧霆,胸口堵得慌。   “景宜快去啊。”无论是礼尚往来,还是为了小两口培养感情,高氏都希望外孙女去的。   萧霆赌气,不想去了。   “你不去,那我让雁儿去了?”高氏小声逗外孙女。   萧霆一听,扫眼高氏身后那个叫雁儿的杏眼丫鬟,虽然知道高氏只是随便说说,他还是利落下了地,挑开门帘去找景宜。   西屋,热水、换洗衣裳都准备好了,景宜脱下外袍,正要挽袖子准备洗脸,萧霆来了。景宜维持着卷袖子的动作,目光顿在萧霆脸上,有点难以移开。五月离京,至今已经大半年,她身上的衣服短了,萧霆个子似乎没长多少,但他脸庞红润,丹凤眼含怒瞪过来,没有任何威慑力,反而,怎么看都是风流妩媚。   耳边鬼使神差的,想到那晚他发出来的暧昧哼叫,一声一声,撩拨心弦。   景宜垂下眼帘,以前与萧霆相处便没什么话可说,都是萧霆跟她扯,如今阔别许久,感觉更怪。   她只是不知道说什么,萧霆看在眼里,却觉得她冷冰冰的,不由抿唇靠到炕沿前,低头道:“我怀孕了。”   景宜猛地转身,看他肚子,可那小腹平平,怎么瞧,都不像怀了几个月的。   萧霆朝门口扭头,声音苦涩:“掉了,我第一次怀,没经验。”   景宜脸色煞白,僵立良久,才慢慢走到萧霆面前,试探着握住他手,“对不起。”   如果她没走半年,如果有她提醒,萧霆可能不会出事。   她手心粗糙,宽厚暖和,萧霆盯着那双陌生的大手,忍着忍着,突然笑了,仰头看她:“说你傻你还真傻,我身边有丫鬟,娘对我也好,真怀上,怎么可能会掉?再说了,凭你那几口气的功夫,也想让我怀儿子?”   说着鄙夷的话,眼里却没有嘲讽,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的人,直直地望进那双眼睛。   景宜也在看他,看着萧霆嘴角由衷的笑,看出萧霆凤眼里的想念,终于确定,萧霆真的在骗她。   景宜松了口气,紧跟着心头涌起熟悉的无奈,告诫他道:“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   萧霆爽朗笑:“好。”   第40章 @040   离家半年的孩子回来了,高氏虽然也想外孙女婿,但还是劝小两口先带淳哥儿回将军府,让柳氏高兴高兴。   景宜点头。   萧霆大大咧咧道:“不用,一顿饭的功夫,我娘不急。”   高氏听了,有点头疼,这丫头,幸亏柳氏和善,不然婆媳早晚得吵起来。   “我想吃饺子。”淳哥儿也不想回家,高氏做的饺子特别好吃,淳哥儿馋。   “那就吃完再走。”徐广一锤定音。   高氏只好派人先去将军府知会一声。   接下来高氏包饺子,淳哥儿缠着徐广问深山老林里练武的事,萧霆只想同景宜亲热,无奈二老在场,他只能憋着。   寒冬腊月,两对夫妻与淳哥儿围成一桌,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煮饺子。   饭后终于要走了。   景宜先抱淳哥儿上车,再扶萧霆,要松手时,萧霆突然反握住她,朝车厢使眼色,不许她骑马。   分别这么久,景宜也想问问萧霆京中情况,便跟在他后面钻进了车厢。   “三哥坐这儿。”淳哥儿挤在三嫂旁边,兴奋地拍身边的位置,大眼睛只顾盯着外面的三哥,没留意头顶“三嫂”狠狠瞪了他一眼。   景宜看得清清楚楚,只当没看见。   “三哥,娘可想你了……”淳哥儿歪头盯着三哥,有很多话想说。   景宜耐心地听。   萧霆没耐心,手从淳哥儿后面伸过去,在景宜腰上乱戳。   景宜管不住身体,背手攥住他手,萧霆这才老实。   回到将军府,母子、兄弟久别重逢,免不了又一番热闹。景宜、萧霆陪姜老太君待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被放行。   景宜自入冬就没洗过澡,一回陶然居,先让阿顺备水。   “我跟你一起洗。”堂屋里只剩他们俩,萧霆理直气壮地道。   景宜垂眸:“我身上太脏。”   “我又不嫌你。”萧霆满不在乎。   但景宜无法当着他的面搓泥,口头劝不住,去浴房时,飞快转身关门。   萧霆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刚要拍门,想到阿顺在外面,为了四公主的名声,萧霆硬生生把火气憋下去了,对着门缝咬牙切齿道:“有本事你别出来!”   话是这么说,还是先回后院等着了。   景宜一洗就洗了三水,搓得干干净净了,才换上新衣,去后院找萧霆。从院子里走到东次间,没看到一个人,挑帘跨进内室,就见萧霆盘腿坐在床上,双眼冒火般盯着她。   景宜明白他的意思,可,这才下午。   “过来。”萧霆言简意赅,声音短促,恍似命令。   景宜心情复杂地走过去。   萧霆拍拍床褥。   景宜僵着身体坐下。   萧霆跪着挪到床角,放下两边纱帐,一转身,就抱住景宜倒了下去,如狼似虎。景宜攥住他试图扯她外袍的手,低声劝道:“你,晚上……”   萧霆从她颈窝抬起来,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我等你半年多了。”   一刻钟都不能再等。   景宜与他对视,然后,先移开视线,同时松开他手。   萧霆喜欢景宜,以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喜欢,但分开的这半年,萧霆总算明白了。父亲常年出征在外,他会想父亲,但他对景宜的想,不一样,会想到夜里辗转反侧,会想到心烦气躁,像是染了病,只有她可解。   现在景宜回来了,无需景宜做什么,光是抱着她亲着她,萧霆便从头到脚烧了起来。虽然还是疼,可他痛快,更何况,短暂的不适后,他终于明白了那些狐朋狗友的话,当女人,果然有当女人的好。   但萧霆只想偷偷享受当女人的好处,不想发出任何声音让景宜看出他乐在其中,因此快要忍不住的时候,他就没话找话,捏景宜手臂,“这,你这半年没白练啊,胳膊好像粗了一圈。”   景宜闭着眼睛,额头却有汗滚了下来。   萧霆抬手抹那颗汗,手指指腹轻轻碰她眼角,“怎么不敢睁开?”   他的手动来动去,简直是在捣乱,景宜仍然记得萧霆上次说的一个时辰,不想被萧霆破坏,所以她终于睁开眼睛,却没看萧霆,只单手抓住他两手举到头顶,不叫他乱来。   萧霆还以为景宜开窍想来点亲昵动作,没想到景宜竟然只是要束缚他,气得双手用力想要挣脱。景宜能压制住,但萧霆离水之鱼似的乱颠乱摆,她险些失守,冲动劲儿上来,景宜突然离开,然后趁萧霆茫然呆住,一把将他翻过去,再以迅雷之势继续。   她动作太快,萧霆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等他好不容易拉回魂,整个人已经被景宜往前带了一大截,脑顶都快撞到床头了!   “你,你是不是练过了?”萧霆艰难地扭头,真的有点怀疑。   “练什么?”景宜声音发哑。   萧霆低头,忍了会儿,才勉强连续地道:“练生孩子!”   “没有。”景宜闭着眼睛答。   萧霆还想审问,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可身体的感觉骗不了人,萧霆狠狠咬牙,下一瞬,脑海里一片空白,如山洪袭来。   他心头哆嗦,哪都哆嗦,景宜受不住,猛地抽身而退,等了会儿才继续。   萧霆毫无准备,又是一阵哆嗦,反手打她:“够了!”   短短半年,她这上面的本事倒是大有长进!到底是练哪个枪去了?   景宜没当过妻子,无法体会萧霆现在的感觉,她是真的有点坚持不下去了,但她不想一会儿再被萧霆嘲讽,便不管萧霆,阵雨似的,一会儿急一会儿缓。萧霆一开始还嘴硬,后来彻底没了脾气,趴在那儿求她,“公主,我,我知道您的能耐了,您真想,我叫明心他们来伺候您……”   吃太饱会撑,他难受。   “是你说一个时辰……”景宜暂停,皱眉提醒道。   萧霆一听,突然炸毛了,扭头骂她:“我都没当过男人,我的话你也信!”   景宜目光一沉,随即再无任何忌惮。   一刻钟后,景宜翻身而下,躺在旁边以手遮眼,有点累。   萧霆一动不动地趴着,一点力气都没了。   景宜先缓过来,侧头瞅瞅,抓起被子先替他盖上,然后才隐隐担心,“你,没事吧?”   “死不了。”萧霆脸朝外,阴阳怪气地道。   他生气了,景宜低声道歉:“对不……”   话没说完,萧霆突然转身钻到她怀里,闭着眼睛道:“别动不动就对不起,我又没怪你。”顿了会儿,声音低了下去,“以后,最多三回。”   景宜尴尬,不想跟他说太具体的东西。   萧霆魂儿还有点飘,舒舒服服的,抱着她睡着了。   景宜没法动弹,索性陪他歇晌,这一睡,就睡到黄昏天暗。   晚上府里有洗尘宴,景宜轻轻推萧霆,“该去赴席了。”   萧霆抱着被子翻身,脑袋也蒙上。   景宜先去洗漱,收拾好了,再来喊人,扯开被子,不期然露出萧霆熟睡的脸,一头黑发凌乱,他脸庞醉酒般红润,像娇艳的牡丹。就在景宜对着他发呆时,萧霆打个哈欠,醒了,抬起眼帘,那丹凤眼湿漉漉的,勾得人直往里面陷。   景宜怔了怔,才忽然明白,萧霆睡前睡后为何变化这么大。   记起那漫长的敦伦,景宜转身道:“要开席了,咱们别让祖母他们等。”   晚宴是为景宜接风洗尘,他们必须到场,萧霆点点头,只是才撑起胳膊,腰上就像被人用擀面杖滚直了似的,一点都动弹不得,立即又趴回去,嗷嗷喊疼。   景宜初练武时也曾腰酸,晚上回来都是萧霆替她揉,现在萧霆难受成这样,她便隔着被子,慢慢地帮他缓解酸乏。   萧霆自觉窝囊,脑袋埋在枕头里,一声不吭,觉得差不多了,才让她打住。饶是如此,下了床也是景宜扶着他走了会儿,才勉强恢复行动自如。路上萧霆走得慢,夫妻俩来到正院,其他人都在等着了。   萧霆眼角眉梢都是新嫁娘被狠狠疼爱过的妩媚,景宜看得见萧霆的变化,却不知她同样神采飞扬,眸亮如星,俊朗脸庞上再无半点疲态,过来人一看,就知道夫妻俩下午做了什么。   姜老太君欣慰地笑,越恩爱越好,她好早点抱曾孙。   柳氏既欣慰,又触景生情,想远在北疆的丈夫了。   “人都齐了,开席吧!”姜老太君笑眯眯地道。   景宜挨着两个兄长坐下,萧霆陪在柳氏身边。   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饭后聊了很久,众人才各自回房。   吃饱了,萧霆又精神了,钻进暖帐,黏着景宜动手动脚。   景宜还记得他之前的惨状,严防死守。   “快点的。”萧霆扯开被子,因为用了太多力气,脸庞红若涂脂。   景宜不应。   萧霆敌不过她日益结实的手臂,气得坐了会儿,突然凑过去亲她。   景宜见他是真的想要,这才一拉被子蒙住两人,如他所愿。   事毕,萧霆趴在景宜怀里,一手捏她耳朵,“怎么样,当男人的滋味儿好吧?”   景宜不语。   萧霆今天吃的够饱,冷笑道:“你就装吧,你等着,下次除非你主动求我,我决不再便宜你。”   他要逼她承认她喜欢这事,承认,她也喜欢他。   如果不喜欢,她不会那么热情。   第41章 @041   在深山老林风餐露宿半年,一回京城又被萧霆缠着交了两次“军粮”,景宜这一晚睡得格外沉,翌日早上,难得起晚了。   不过她之前都是寅时起,今日所谓的晚,也只是跟自己比,外面天刚微微亮。   景宜慢慢掀开被子,留萧霆安睡,她披上一身宽松长袍去跑圈,跑完回陶然居的练武场武枪。半年时间,外公已将徐家绝学都传授给她,但景宜现在只会套路,空有招式,须得苦练才能娴熟,至于一枪横扫千军的境界,根本不是她现在能肖想的。   练了三刻钟,景宜回房简单擦拭一番,再去叫萧霆。   景宜本就是甚少走动的公主身体,萧霆当了公主后,也没机会活动筋骨,整天好吃懒做的,所以昨日连续两番劳累,萧霆只想睡觉,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可景宜不能惯着他,她刚回京,这几天怎么都该去陪长辈们用饭。   好言好语劝说不管用,景宜最后看眼萧霆,忽的扯开被子。   萧霆骨碌坐了起来,瞪着景宜骂道:“你有完没完?”   景宜现在对萧霆也算了解,萧霆稍有不顺便喜欢恶言相向,但其实只是随口说说,因此她面不改色,平静道:“你我一起去,母亲会更欢喜。”   “你比亲儿子还孝顺。”萧霆唠叨一声,打个哈欠,没好气使唤她,“帮我把衣裳拿过来。”   景宜去外间跟丫鬟要,冬日的衣裳都得先暖一暖。   萧霆一边打哈欠一边目送她,想到衣裳,他心中一动,迅速跳下床,拖着鞋子跑到衣柜前,胡乱将他为景宜缝制的那身冬袍塞到最底下。景宜不在家,他闲的没事必须做点什么打发时间,现在景宜回来了,萧霆突然不想送了,不想让景宜知道他做了那么贤惠的女人活计。   再说了,昨晚他刚放出狠话要景宜主动求欢,今早马上就送她衣裳献殷勤,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使劲儿按按摆在上面的那几身衣裳,随景宜出发前,萧霆悄悄吩咐明心把衣裳搬到库房去。   明心亲眼目睹公主辛苦数月才缝出一件新袍,如今驸马爷回来了,公主竟然不送了,明心难掩震惊地望向驸马爷,猜不透公主到底在想什么,难道驸马爷惹公主生气了?   景宜注意到丫鬟的眼神,疑惑问萧霆:“有事?”   “我让她换床被子。”萧霆随口编个幌子,挑衅地对着她笑。   景宜没他的厚脸皮,转身便走。   萧霆得意地追了上去。   正院,萧御、萧崭两兄弟还没到,柳氏正亲自给陪她睡的淳哥儿洗脸,见三子、儿媳妇联袂而来,都容光焕发的,柳氏忍不住笑,打趣儿媳妇:“公主给霆生试那身衣裳了吗?”   萧霆心一颤,忙敷衍着点点头,然后凑过来岔开话题:“娘,父亲今年回来吗?”   提到丈夫,柳氏无奈道:“要等明年开春才能回呢。”   萧霆便提议多给父亲送些年货,成功转移了柳氏的注意力。   可景宜没忘,等他们娘俩聊完一段,她看着柳氏问道:“娘,试什么衣裳?”   柳氏又记起来了,刚要解释,旁边淳哥儿歪过脑袋,抢着道:“三嫂给你做了一身新衣裳,我也有!”   景宜震惊地转向萧霆,他,他居然学了针线?   一心隐瞒的“贤惠”事被弟弟揭发出来,萧霆臊得脸热,扭头,不太高兴地道:“随便缝的,就想陪娘打发时间。”   柳氏见儿媳妇害羞故意轻描淡写,怕儿子当真,连忙替儿媳妇说话:“霆生别听公主的,公主跟娘学了三个多月的针线,扎了好几次手,入秋天冷了,她还坚持替你做了一身冬袍……公主待你这份心,你可千万记住,日后敢欺负公主,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才说到一半,萧霆便转身跑了,因为脸很红,柳氏理解成了害羞,笑着提醒愣在那里的傻儿子,“还不快去追?公主脸皮薄,早饭你们俩自己用吧,不用过来了。”   淳哥儿嘿嘿地傻笑。   景宜回神,看看柳氏,出去找萧霆了。   萧霆走得快,景宜赶到陶然居才追上他。听到她的脚步声,萧霆突然顿足,回头哼道:“你不会把娘的话当真了吧?娘非要教我做针线,我躲不过才学了一阵,那身衣裳是我让明心做的,做好了拿去糊弄娘,娘就信了。”   景宜与他对视片刻,猜不透萧霆话中真假,便道:“拿给我看看。”   萧霆骑虎拿下,带她去看衣。   正好明心才从衣柜里翻出那件袍子,主子们索要,她便把衣裳递给驸马爷。景宜低头看衣时,萧霆找个借口把明心、明湖叫到外面,低声嘱咐了一番,免得二女露馅儿。   内室,景宜摸摸这件拿到宫里可以说是粗工滥制的冬袍,心知袍子肯定出自萧霆之手,却怎么都无法想象萧霆低头缝衣的样子,但一个曾经的纨绔公子,竟愿意为她做衣服,这份心意……   “明心女红退步了,我看这件根本不能穿,扔了吧。”萧霆去而复返,趁景宜没准备,一把扯过袍子,十分嫌弃地道。   景宜下意识去抢,对上萧霆紧张探究的眼睛,她才慢慢收回手,垂眸道:“收起来吧,将来或许能用上。”   既然萧霆不想承认,她不拆穿他,但他辛辛苦苦做的衣裳,肯定不能扔。   她真的被糊弄过去了,萧霆松了口气,却莫名又有点失落,一整天都过得没精打采,到了晚上,想到昨晚撂下的豪言壮语,萧霆更胸闷了,早早钻进被窝,背对外面躺着,一个人生闷气。   景宜从外面进来,见他躺好了,她一一吹灯,脱下外袍。   躺好了,旁边的人一动不动,没像以前那样黏过来。   耳边响起昨晚萧霆那番话,再想想那身衣裳,景宜犹豫片刻,转身,第一次主动抱他。   萧霆双肩一紧,见鬼似的扭头看。   景宜闭着眼睛,她只是想单纯地抱他,让他明白她的领情,而非别有所图。   她突然亲近却不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意思,萧霆皱眉道:“你抱我做什么?”   他语气不善,景宜当他不喜欢,便收回手,继续仰面躺着。   萧霆却不甘心了,凑到她耳边,轻佻道:“是不是,食髓知味了?”   “睡吧。”他只会想些用不着的,景宜苦笑道。   “你先告诉我为何抱我。”萧霆趴到她身上,一副她不说实话他便一直审问的姿态。   床帐里一片漆黑,景宜看不清他人,只能感受他的重量,感受他身上的温度。从记事起到今晚,景宜数不清自己一个人睡了多久,但她必须承认,昨晚,是她数个寒冬期间,睡得最暖的一次。   因为有人陪她。   那个人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可他救了她的命,他真心喜欢她。   “你为何抱我,我便为何抱你。”闭着眼睛,景宜低声道。喜欢二字,她说不出口。   但萧霆明白了,这位冷冰冰的四公主,在向他表白心迹。   萧霆笑了,他太高兴,他想要她。   俯身,萧霆故意对着她耳朵道:“我抱你,是因为我想要你,你也是?”   景宜皱眉,尚未想好如何回应,他的嘴唇忽然压了上来,连亲吻,都在笑。   第42章 @042   回京不久,太后宣柳氏娘几个进宫。   “霆生长得真快,在山里吃了不少苦吧?”   看到久别的娘家侄孙,太后将少年郎叫到身边,拉着手夸道,满脸慈爱。   以前太后对她多有关照,景宜也诚心敬重太后,因此说了句客套话:“霆生不孝,让姑祖母担心了。”   “我再担心,也没有景宜惦记你,年后可要好好补偿补偿景宜。”太后打趣道。   景宜扭头看萧霆。   萧霆瞪了她一眼。   正热闹着,外面有太监通传,延庆帝来了。   除了太后稳坐不动,其他人纷纷站好,跪迎帝王。   延庆帝跨门而进,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在容貌娇媚的四女儿脸上停顿片刻,再挪到女婿身上,与冷落了十几年的亲生女儿比,他更看重能替大周效力的后起之秀。   坐到太后旁边,延庆帝闲聊几句,叫女婿过来问话:“霆生一去半年多,枪法学的如何了?”   景宜上前几步,低头答道:“徐家枪法精妙,我目前只学了皮毛。”   明显的谦虚话,延庆帝朗笑道:“当年你大哥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手持木剑连胜朕数个侍卫。走吧,随朕去比武场,朕挑几个侍卫给你练手,看看朕的好女婿到底学了哪些本事。”   景宜领命,神色不变。   柳氏早就习惯了,家里老大老二学武有成时,皇上都亲自查验过,然后封官派去战场。旁人都羡慕萧家子弟深受皇恩,可柳氏心里清楚,皇上并非专宠萧家,不过是没其他可造之材能用罢了,便一门心思把萧家男人当牛马使唤。   “母子俩”都不反对,萧霆这个儿媳妇着急了,景宜做的再像男人,在他眼里都是公主,学武没关系,只要不是太笨,都不会弄伤自己,但比武不一样,刀枪无眼,万一景宜受伤怎么办?   “父皇,驸马,驸马学艺不精,您再给她一段时间?”萧霆从柳氏身边走出来,底气十足地劝道,“等驸马练成了,父皇再试探她本事也不迟啊,马上就要过年了,舞刀弄枪,万一驸马受伤,祖母怕是要心疼。”   说完了,堂而皇之地朝太后眨眼睛。   太后哈哈笑,点着四孙女道:“景宜是自己心疼吧,还拿我当借口。”   萧霆低头装羞,偷偷瞟了延庆帝一眼。   延庆帝也在笑,笑完却道:“景宜别担心,霆生由你外公亲自传授枪法,朕信他的本事,让他胜了侍卫,朕再封他官职,旁人才心服口服。你也不想朝臣非议父皇任人唯亲,是不是?”   是个屁!   萧霆袖中攥拳,暗暗骂道,只是延庆帝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他没法再劝阻。   两刻钟后,众人跟着延庆帝来了比武场,台上座椅都准备好了,萧霆坐在母亲柳氏身边,紧张地攥着拳头。柳氏见了,轻轻地拍了拍儿媳妇小手,低声道:“公主别担心,霆生行事有分寸,你看他气定神闲的,肯定胸有成竹了。”   萧霆闻言,仔细观察景宜,可景宜面无表情,看起来与平时并无差别,母亲从哪里看出她气定神闲了?他小时候第一次跟人打架还紧张来着,景宜一个公主……   念头未落,场上两人突然动手了!   景宜手持木枪,神色清冷站在原地,对面侍卫同样使枪,主动进攻。萧霆心乱如鼓,又想看又不敢看,忽见景宜微微侧身,手中长枪往前一探,没等他看清怎么回事呢,灰衣侍卫手里的木枪便斜飞出台,景宜的枪尖儿竟抵在侍卫脖颈处!   “好!”延庆帝有功夫底子,自然能看出女婿简单招式里的凌厉锐气,这也是徐家枪法最精妙的地方,招式至简,没有任何花样,却招招毙命,在千军万马中犹如杀神,无人可挡。   后面上场的两个侍卫,一人用刀一人用锤,但都没能在景宜手里撑过三招。   萧霆越看越放心,越看越自豪,丹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景宜,唇角高翘。   那是他媳妇,他的四公主,瞧这身手,假以时日,恐怕……   “娘,驸马的功夫跟大哥二哥比,谁更厉害?”萧霆往母亲身边凑凑,小声问。   “这……”   柳氏望着台上的三子,陷入了沉吟。都是亲儿子,在柳氏看来,三个儿子都很厉害,不分高低,不过……柳氏扭头,看看儿媳妇充满期待的小眼神,不由笑了,哄儿媳妇道:“霆生年纪最小,勤练下去,肯定能比过你大哥二哥。”   萧霆听了,乐得合不拢嘴,好像柳氏夸的是他一样。但他就是高兴,论功夫,他这辈子是比不过两个兄长了,可他媳妇娶得好,未来两个嫂子加起来,都比不上景宜的一根头发丝!   他暗暗得意,那边驸马爷武功高强受封一等御前侍卫的消息,也迅速传出了宫。   御前侍卫,是护卫帝王的官职。   回将军府的路上,萧霆不太放心地问景宜,“你真愿意进宫当差?”反正他不乐意,延庆帝对景宜没有尽到任何父亲之责,根本不配让景宜保护他,而且景宜领了差事进宫,白日里哪还有时间陪他?   “我想替父亲、大哥他们分忧。”景宜看看他,低声道。   她最初习武是想继承徐家枪法,让徐家的绝学得以传承下去,可在将军府住久了,耳濡目染萧伯严父子三人领兵抗敌,不惜与家人相隔千里,景宜便渐渐领悟了学武的真正意义。   国泰民安,习武强身,边境不稳,习武卫国。   她想领兵出征,就必须先有官职。   她大义凛然,萧霆却皱起眉头,他能接受景宜进宫当侍卫,可去战场……   “边疆有父亲,你趁早断了那念头,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抱住景宜,萧霆不悦地训诫道。   可惜他现在个子矮,说话得仰头看景宜,没有任何气势,反倒像撒娇。   景宜忍笑,没拒绝,也没答应。   送柳氏等人回府后,景宜单独骑马,去徐府探望外公。   “外公,皇上封我一等侍卫,您意下如何?”端坐在矮桌另一侧,景宜恭声问。外公不喜父皇,如果外公不同意她当这个侍卫,景宜愿意听从外公安排。   徐广听懂了少年郎的话中深意,摸摸胡子,意味深长道:“他封你官,你便安安心心地当这个官,男子汉大丈夫,手里有权,总好过无权无势,任人拿捏。”   他就是因为权势不够大,因为没有出师之名,当初才会面对仇人无可奈何,可外孙女婿不一样,驸马爷,皇亲国戚……   徐广笑了,笑得阴狠。   第43章 @043   过年了,大年三十贴春联。   萧霆字太丑,将红纸往桌上一放,让景宜写。   景宜来到将军府后特意练过字,笔锋遒劲有力,有将者风范。身为被比下去的那个,萧霆看了又喜欢又没面子,眼看景宜要写完上联“一年四季行好运”的最后一个字了,萧霆突然出手,狠狠在景宜腰上挠了两把。   景宜不怕痒,但手臂一抖,这张春联肯定废了。   她无奈地看萧霆。   萧霆抢过笔,装模作样自己写。   手是景宜原来的手,写出来的字却是萧家三公子的潦草歪斜,果然字如其人。   字迹好坏,景宜未予置评,只问他:“挂在哪儿?”   萧霆有脸写没脸挂,瞪景宜一眼,随手将春联揉成一团,丢旁边的小竹篓里了。   “你教我写。”丢完了,萧霆心思一转,颐指气使道。   景宜脾气好,只要不是特别无理取闹的,都愿意随他。   走到萧霆身后,景宜微微俯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住萧霆右手,教他下笔。夫妻同床多次,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看出萧霆很想写春联,景宜现在便一心一意教他,没想那么多。   她教的认真,萧霆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弯腰,后面无意般蹭了景宜一下。   景宜本能后退,注意力依然在手上。   萧霆继续蹭。   景宜皱眉,看着他侧脸道:“你往前站。”是提醒,也是试探。   结果萧霆老实了一会儿,又来蹭。   景宜算是看明白了,立即收手,转身往外室走。   萧霆当然不让她走,几个箭步跑过去,双手扶着景宜肩膀使劲儿一跃,整个人就跳到了景宜背上,对着她耳朵吹气:“装什么装,我都感觉到了。”   景宜抿唇。   萧霆坏笑着亲她脸。   “好了,下去吧。”大白天的,景宜不可能陪他胡闹。   “去写春联。”萧霆跳下地,朝书桌扬下巴。   这一次,萧霆没再捣乱,景宜一口气写了二十几副对联,陶然居贴几对儿,剩下的赏给下人们。   夜幕降临,夫妻俩陪长辈们守夜到二更天,姜老太君熬不住睡了,他们才回来。   景宜白天太冷,萧霆就特别喜欢晚上,早早钻进锦帐,景宜一进来,他便扑了上去。一开始是他占上风,没过多久被景宜压在底下,哼哼唧唧地叫唤。得知景宜对他动心后,萧霆彻底放开了,怎么痛快怎么来。   吱吱嘎嘎的动静,持续到三更天才停。   ~   进了正月,各种应酬一下子多了起来。   初一进宫拜年,初二开始去达官贵人府上吃席,萧霆还好,看顺眼的人他就多说两句,譬如自家亲戚,看不顺眼的就摆冷脸,譬如面对昭王妃,反正整个京城都知道四公主不苟言笑,他绷着脸才正常。   景宜混在男客里面,免不了要喝酒,虽然酒量早就练出来了,但架不住应酬多,偶尔几次被人搀扶回来,吐得昏天暗地。   初六恭王府宴请。   萧霆月事在身,赖在床上懒得动,皱着眉头叮嘱正在换衣的景宜,“今天少喝点,再被人灌醉,晚上别回来了。”   明心、明湖低头偷笑,驸马爷真不回来,第一个着急的就是公主。   “我有分寸。”景宜平静道。昭王府、恭王府的酒席,她绝不会多喝。   萧霆还是不放心,出去把阿顺叫过来耳提面命了一番,“若驸马爷喝醉了,我打你二十板子!”   阿顺委屈极了,王府宴请,主子们聚在一块儿,他根本近不得主子身,哪管得了主子喝多少?   这边萧霆再三唠叨景宜,恭王府那边,恭王妃也在同丈夫窃窃私语:“萧家家风极严,男人们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听说萧家三兄弟身边连通房丫鬟都没有,你确定那个计划可行?”   恭王慵懒地靠着椅背,轻佻扫了妻子一眼,“英雄难过美人关,萧御沉稳、萧崭不解风情,我拿他们俩没办法,还怕对付不了一个乳臭未干的萧霆?你安心等着,只要咱们成功拉拢了萧霆,萧家自然向着咱们。”   昭王先前设宴讨好四公主,结果弄巧成拙,那他便吸取教训,直接招揽萧霆!   男人笑地得意,恭王妃看了却刺眼,想到了后院那些惯会争宠的莺莺燕燕。   不过,若此计真成,王府便能少一个甚至几个瘦马,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第44章 @044   恭王府。   宴席未开始之前,宾客们分散在院子中,景宜起初与萧家两位兄长站在一起,渐渐地宾客多了,各有同僚好友,兄弟三个便分散开来。淳哥儿太小,被柳氏带去后院女眷那边了。   景宜年前刚封了官职,前途大好,无论站在哪里,很快就会被人围住,或是客套寒暄,或是假意奉承。入朝为官,这些都是免不了的,景宜大方来往,只有遇到太看不上眼的,才冷淡待之。   “霆生。”   远处有人喊她,景宜回头,看到师兄陈恭谨缓步而来,穿一身锦袍,气度卓然。想到前天宴席上听到的消息,景宜笑着走过去,朝陈恭谨抱拳道:“听说师兄最近在议亲,恭喜。”   陈恭谨也笑了,“五月定亲,届时再给你们下帖子。”   师兄弟俩走到院中树下,避开宾客们单独闲谈。   刚聊到胡武的官职,恭王身边的管事突然走过来,低头同景宜道:“驸马爷,王爷请您去书房品茶。”   陈恭谨意外地挑挑眉,说是品茶,应是有事商量吧。   景宜不太想去,但那毕竟是王爷,除了皇上,恐怕在场所有宾客,也只有昭王有资格直言拒绝。   朝陈恭谨点点头,景宜跟着管事走了,先去看看,实在话不投机再回来。   书房重地,向来选在僻静之所,景宜随管事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来到传说中恭王读书的望月轩。   管事一直将景宜引到厅堂,才恭声笑道:“驸马爷稍等,我这就去请王爷。”   景宜颔首,面朝门口站在厅堂内,并未落座。   管事才走,一个丫鬟端茶走了进来,景宜根本没细看,侧身端详一幅字画。   “驸马爷,您用茶。”她不看人家,那丫鬟端着茶绕到她身边,一双白皙纤细的小手将青瓷茶碗高高举起,有清淡的茶香扑鼻。   离得太近,景宜难以避免地看向对方,这一看,却有些吃惊,只见对方粉面桃腮,细眉如新月初弯,竟是十分的美貌。不过景宜自小在后宫长大,见过太多容貌出挑的妃嫔,等闲女子绝不会叫她惊艳,此女虽美,但真正让景宜另眼相看的,却是她眉宇间的妩媚,乍一看好似在勾引,仔细一瞧,人家眼睛清澈潋滟,并无异样。   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人,景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单纯好奇,阿鸾却觉得驸马爷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仿佛另有深意,不禁喜在心头,红了双颊,将茶碗又往前送了一些,美眸含羞带怯地望着驸马爷的眼睛,“驸马爷,您喝茶啊。”   尾音袅袅,堪比仙乐绕梁。   若是男人,多半能看出此女对自己有意思,可景宜是公主心,变成萧霆后身边接触的也都是男人,除了萧霆厚颜无耻各种招惹她,景宜并未经历过被丫鬟撩拨之事,自然也就猜不到阿鸾的复杂心思。   但她不想用恭王府的茶。   后退一步,景宜低声道:“先放那边吧。”   同丫鬟说话,她神色略微缓和。   阿鸾显然误会了,眼波流转,依然端着茶碗上前,“驸马爷,这是奴婢自制的花茶,您先闻闻?看看能不能分辨出用了哪种花,当初刚制出来时,王妃他们都猜不出呢。”   茶香再次扑过来,清香好闻,可景宜不喜欢没规矩的丫鬟,声音顿时冷了下来,盯着阿鸾道:“退下。”   阿鸾脸色陡变,看出这位驸马爷不是在假正经了,忙退回桌旁,将茶碗放下,心中一阵慌乱。王爷命她勾引驸马爷,承诺事成之后送她荣华富贵,若计划失败,便将她卖去窑子……   阿鸾从小被人调教成瘦马,吃穿用度都很讲究,要伺候的也都是达官贵人,哪能忍受去青楼被万人骑的日子?因此为了万无一失,阿鸾做了两手准备,一是自己的姿色,二便那是下了药的茶水,虽然驸马爷没喝茶,闻了茶香应该也管用的,药效发作要晚点而已。   阿鸾先退了出去,站在门口等待时机。   景宜继续等了片刻,越等越觉得蹊跷,既然恭王找她,怎么迟迟不见人?   心中起疑,景宜行到门外,见这边只有一个端茶丫鬟,景宜皱眉道:“我与两位兄长有约,既然王爷有事耽搁了,那我先去赴约,你去……转告王爷,请王爷先忙正事,得空再叫我便是。”   说到后面时,身体忽感不适,脑海里不受控制浮现萧霆夜里的坏模样。   景宜只觉得小腹隐隐有火苗暗窜,阿鸾却瞧见驸马爷脸上起了红晕。猜到药效已经发作,阿鸾突然扑通跪在地上,抱住驸马爷大腿悲凄哭诉:“驸马爷,求您救救我吧,我原是江南商户家的女儿,被人掳走卖到京城,王爷看中我的姿色,可王妃容不得人,早晚要卖了我,求驸马爷怜惜……”   一边哭,一边无意般蹭景宜的腿。   景宜明显感受到了阿鸾胸口的惊人柔软,那碰触让她心火更胜,喉头发干,身体独属于男人的反应,根本控制不住。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景宜总算明白了,恭王约她说话是假,送她美人才是真!   怒气、火气同时上涌,景宜一脚踹开底下还在使下贱手段勾引她的丫鬟,沉着脸朝来路走去。关系到自己的前程,阿鸾哪肯轻易放她走,一边扯下半边衣服一边扑过来从后面抱住景宜,声音媚骨,“驸马……”   “驸马爷”没说完,手臂突然被人攥住,阿鸾还以为男人要拉她入怀,景宜却一把将人甩到地上,继续前行,面色阴沉。她下了狠力气,阿鸾摔得头脑发昏,勉强支撑起来,就见驸马爷已经快拐出走廊了。   阿鸾还想再去追,走廊另一头,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对不住对不住,让霆生久等了,今日家里实在事多,刚刚走到半路被人拦住处理了一些俗务。”恭王笑声爽朗,快与景宜碰头,他才疑惑地停下脚步,惊诧问:“霆生怎么满面怒色?是怪本王来迟了?”   “贵府茶水不净,请王爷恕萧某提前离席之罪。”他虚伪至极,景宜拳头紧握才按下动手的冲动,寒着脸直接从恭王身边经过,只留下一句同样虚伪的话,毕竟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男人疾行如风,恭王回头目送,等那道冷峻身影消失了,恭王才不悦地“啧”了声。这萧家老三,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定力,真是可惜了他的美人计,而且这次惹恼了对方,以后再想接近萧霆,怕是比登天还难。   好在昭王同样得罪了萧霆,两人半斤八两,拉拢萧家不成,其他地方多用心好了,等将来他登基称帝,看他怎么收拾萧家。   冷哼一声,恭王朝管事使了个眼色。   管事心领神会,去处理那位没用的美人了。   ~   身体情况太尴尬,景宜没惊动两位兄长,带着阿顺先赶回将军府。   陶然居,来了月事的萧霆懒洋洋在床上躺着休养,听说景宜回来了,萧霆大吃一惊,起身问明心:“人呢?”怎么不过来看他?   明心摇摇头,疑惑道:“驸马爷好像叫人备冷水了。”其他的阿顺不肯告诉她。   大正月的,她要冷水做什么?   萧霆有点不放心,命丫鬟准备斗篷,他抱着手炉去了前院。这公主身子太娇气,稍微受点凉就肚子疼,萧霆不想白受罪,反正丫鬟们不知道他才是驸马爷,景宜也不在意这些。   到了前院,阿顺守在门前,为难地劝说道:“公主,驸马爷说了,不许人打扰。”   对此,萧霆轻飘飘送了他一个字:“滚。”   公主最大,驸马爷都得听公主的,阿顺只得让开门口。   堂屋西边通浴室,东西是起居的次间与卧房,萧霆站在中间,凝神倾听,两边都没动静,便猜测着走向浴房,轻轻一推,门开了。萧霆跨门而入,透过屏风,看到浴桶里有人。   “怎么这时候洗澡?”萧霆一边说一边往那边走,绕过屏风,就见景宜光着膀子坐在浴桶里,水面没有一点热乎气,一看就是冷水,可泡在水中的人,却俊脸泛红,浑身透露着不正常。   “怎么回事?”萧霆惊骇地丢开手炉,三两步跨到浴桶前。   景宜早将巾子挡在腰间了,勉力平静道:“有人在我茶水里放了东西,应该没有大碍,你别担心。”   茶水里放东西?   作为一个男人,萧霆盯着景宜看了几瞬,忽然想到什么,他猛地看向水中。东西被挡着,萧霆沉着脸就要去扯那条巾子,景宜及时挡住他手,无奈道:“小心受寒。”   “那你给我看看。”萧霆眼中带凶。   景宜真没给他看过,做不出来。   萧霆不用看也猜到了,咬牙审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夫妻之间基本没有秘密,景宜垂眸,简单解释了一遍。   萧霆气得踹了浴桶一脚,转身就往外走,“我去找恭王算账!”   敢对他的公主媳妇下药,恭王真以为京城谁都怕他是不是?   “回来。”   景宜厉声唤他,等萧霆顿足,她才放缓语气道:“这种事,闹大了你我也不好看,算了吧。”   萧霆气结。闹大了,传出去恭王丢人,驸马爷被人下药,也够窝囊的。   “你怎么一点都不提防?”不能出气,萧霆回头朝景宜发火。想到恭王府的丫鬟凑在景宜面前搔首弄姿,萧霆胸口更堵,瞪着景宜训道:“你防我跟防贼似的,今儿个为何没防人家?是不是被那女人勾了魂?”   他又乱想,景宜头疼,不过还是正色保证道:“这次是我大意,以后绝不会再有。”   她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勾引自己。   “你摸着良心说,你真没觉得那女人好看?”她惯会认错,萧霆气消了点,但还是狐疑地盯着她。这女人,在床上那么威风,有时候他必须把她当男人提防。   景宜现在想到阿鸾便反胃,闭口不谈。   萧霆见她脸色不好,再看看那桶冷水,心疼了,走过去安抚道:“你放心,我不去王府闹,但我另有办法替你报仇。”   没人能白白欺负他的公主!   第45章 @045   景宜在浴桶里泡着,萧霆在旁边站着,时不时往水里瞄,“还没好?不是说只闻了茶香吗?”   景宜也说不清楚那茶香的药效为何如此强烈,睁开眼睛劝萧霆:“你先回去吧。”   萧霆不放心,从屏风上拿下擦拭用的巾子,叫她出来,“别泡了,咱们去屋里。”   有他在,她泡什么冷水澡。   看懂他眼神的意思,景宜皱眉提醒道:“你月事……”   “没事。”萧霆粗枝大叶,没将月事放心上。第一次经历月事时他确实有点害怕,后来发现月事流血与他想象里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只要不受寒,基本不疼不痒痒,最多有点腰酸。   景宜心细,比他懂得多,垂眸解释道:“月事期间行房,对你身体不好。”   萧霆一听,那嘴就咧开了,靠近浴桶道:“我不怕,快出来。”   他受点苦,总比她着凉强。   景宜不敢冒险,坚持拒绝,萧霆非要拉她,景宜手是热的,一把攥住他双手,不让他乱动。萧霆悬在浴桶上,没过多久就腰酸了,既然她不领情,他瞪她一眼,去旁边榻上坐着了,继续抱着手炉。   大概两刻钟后,景宜体内的野火终于开始平息。   “你去吩咐厨房,我想喝姜汤。”景宜稳坐不动,低声道。   受寒后都会喝姜汤,萧霆没有多想,体贴地往外面走。阿顺、明心都是“聪明人”,猜到主子们多半会做点什么,早早躲远了,因此萧霆一直跨出堂屋才在走廊拐角发现两人的身影。   “叫厨房准备姜汤。”萧霆扬声吩咐,懒得思索下人为何躲那么远。   阿顺怕这位脾气阴晴不定的公主,忙道:“已经吩咐下去了,现在就端上来?”   萧霆刚要回答,忽闻浴室里面好像有动静,电光石火间,萧霆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登时朝浴室疾步奔去,可惜等他绕过屏风,景宜衣袍已经穿好了,正在系腰带。目光相对,萧霆双眼喷火,景宜无奈笑,她可以在夜里与他做夫妻,但还不习惯白日在萧霆面前暴露身体。   “天天防我,外人你怎么不妨?”   中了她的调虎离山计,萧霆恨得牙痒痒,冲过去要把景宜的外袍扯下来。   “别闹,我头疼。”景宜攥住他双手,真心道,不知是那药效作用,还是泡冷水泡的。   萧霆抬头看她,“又骗我?”   景宜拉起他手,让他摸她额头。   很烫。   萧霆顿时没了火气,陪她回房,想命人去请郎中,景宜拦住了,躺在床上道:“应该没事,别让祖母她们担心。大哥二哥那边,也瞒下吧,二哥太冲动,我怕他跑去找恭王算账。”   她脸还红着,难得露出疲态,萧霆点点头,脱了衣服钻进被窝,给她暖床。   景宜刚才热,现在浑身发冷,萧霆身上很暖,但她还是用被子将他裹了起来,低声道:“我身强体壮,撑得住,你若受寒,恐怕以后也会受影响。”   萧霆望着她眼睛,慢慢笑了,“这么关心我?”又是不让他沾冷水,又是怕他生病。   景宜垂下眼帘,没有接话。   堂堂公主,幼时丧母父皇不喜,身边也没有真正亲近的姐妹,养成这种闷葫芦性子也是情理之中。萧霆不逼她,挣了挣,将暖肚子的手炉塞给她,“给你抱这个。”   景宜看他一眼,接了过来。   萧霆裹着被子靠到她怀里,夫妻同榻而眠。景宜睡得很沉,萧霆中途醒过两次,一次拒绝用饭,一次是两位兄长过来探望,他让丫鬟们回话,只说驸马爷身体稍有不适,正在休息。   打发了兄长,萧霆继续窝在景宜怀里睡,现在景宜身体也暖了,两人紧紧挨着。   红日西斜,景宜醒了,额头隐隐作痛,躺了一会儿才缓解。   “还难受吗?”萧霆撑起来问她。   景宜摇摇头,想要起来。   “急什么,再躺会儿,一会儿直接吃晚饭。”萧霆抱着她腰,不让她起来。   景宜对着床顶出神。恭王使此下流招数,她不想声张,可什么都不做,终究意难平。正沉浸在思绪里,底下突然被萧霆拿捏,景宜陡然回神,僵着身体质问:“你做什么?”   说了他月事在身不能胡闹。   萧霆脑袋躲在被窝里,一本正经:“我帮你检查检查,万一坏了,我去跟恭王拼命。”   景宜头又疼了。   另一头却给了萧霆一个……让他放心的答案。   第46章 @046   正月十二,景宜要去别府做客,前脚刚走,后脚萧霆便带着淳哥儿去了徐家。   但这一次,他不是来探望高氏的。   趁高氏在院子里哄淳哥儿玩,萧霆躲在屋里悄悄问徐广:“外公,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丹凤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与其说是小姑娘的狡黠,不如说是纨绔少年们的顽劣。   徐广探究地打量外孙女,因为前面十几年几乎没见过外孙女,他实在看不出什么蹊跷,只认定外孙女在萧家太受宠爱,所以变得一日比一日更逍遥。但该问的还得问清楚,“你要那东西,到底想做什么?不说清楚,外公绝不给你。”   都是至亲,没什么可隐瞒的,萧霆压低声音,将恭王给景宜下药之事说给长辈听,恨声道:“驸马脾气好,我咽不下这口气,必须想办法教训教训他。”   徐广只担心外孙女,沉声问:“霆生可有叫你受委屈?”   关系到“自己”的清白,萧霆忙道:“他不是那种人,刚出事就跑回府了,还保证下不为例。”   徐广颔首,沉吟片刻,低声提醒外孙女:“那边是王爷,小打小闹可以,先别动真格的,等将来霆生根基稳了,外公自有办法帮你们出这口气。”   萧霆虽然纨绔,但他对京城各府传闻都了如指掌,闻言心中一动,往徐广身边凑凑,用只有徐广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外公,手下还有人?”   徐广笑,故意冷哼道:“对付一个酒囊饭袋,外公一人足矣。”   他疼爱外孙女,却不想成事前泄露太多给外孙女,免得小姑娘担惊受怕。   萧霆顿时没了兴趣,撺掇着要去看东西。   徐广领外孙女去了西屋,从柜子上面取下来一根竹笛,然后背对门口站着,示意外孙女过来,“你先看看,确定不害怕外公再给你。”   “外公放心,我胆子像咱们徐家人。”萧霆熟练地拍马屁,凑过来低头看笛子里面。   徐广盯着外孙女,见小姑娘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越笑越贼,终于放心。   在这边用过午饭,萧霆藏好笛子,带弟弟回了将军府。   景宜对萧霆的计划一无所知,她只知道……今天是萧霆月事结束的日子。下午从宴席上回来,景宜特意在前院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酒气,才去了后院。萧霆在逗二郎,看到她,便各种打听宴席上的情况,也不知道是怕景宜被人灌酒欺负,还是被哪个丫鬟盯上。   夫妻相处一直都是萧霆话多,景宜不擅长找话,但她耐心好,问什么答什么。   得知只是一次寻常的赴席,萧霆满意了。   夜幕降临,萧霆先去沐浴,回来偷偷检查一番从徐广那里讨要的宝贝,这才跨进内室,就见景宜身穿中衣靠在床头,手里握着一卷书籍。他走到床边,景宜只是曲起平伸的腿方便他爬上去,视线并未离开书页。   “天天看兵法,真想当将军?”萧霆爬到里面,侧对景宜躺好,略带嘲讽问。   他正经说话,景宜会陪他说,他阴阳怪气,景宜便不予理会。   萧霆扫眼她重新放下去的大长腿,无声冷笑,一翻身,背对景宜睡觉。   景宜微微诧异。她熟悉的萧霆,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只会凑过来抢走她书再动手动脚,今晚的萧霆,似乎不太对劲?   “无论当不当将军,多些见识总有裨益。”景宜放下兵书,对着萧霆道。   萧霆敷衍地嗯了声,打了一个大哈欠,“我先睡了,你随意。”   景宜盯着他后脑勺,看了许久,才下地吹灯,转了一圈,回到床上。   夜未深,纱帐里很静,可景宜心口,好像有什么在撩。   有些事情,第一次做是煎熬,起初几次不习惯,但习惯之后,反而……   不能再想。   景宜闭上眼睛,回忆刚刚看的兵书,渐渐的,心静了。   刚要入睡,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响动,下一刻,萧霆已经转到她怀里,手抱着她,腿也搭在她腿上,还吧唧了几下嘴,像做梦梦见吃珍馐佳肴。景宜有点怀疑他在装睡,她静止不动,当萧霆的手一点一点从她胸膛往下挪时,景宜哪还有不明白的?   她想拦住他手。   萧霆没好气拍开,翻到她身上趴着,眼睛看她眼睛,“假正经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明明想得很,非要等别人主动。”   景宜喉头发紧,想去扶他腰,又怕惹来更多讥讽。   萧霆一边脱她中衣一边继续嗤她:“我倒想看看,将来我对你没兴趣了,再也不主动碰你,你会不会装一辈子。”   景宜呼吸越来越重,脑海里却清醒了一瞬。萧霆,会有清心寡欲的那天吗?   念头刚起,萧霆突然压了下来,刚刚还穿着衣裳,现在就……   嘴唇被他咬住,景宜再无暇分心。   这一晚,喜欢睡在内室书桌底下的二郎,一共被惊醒三次。   ~   转眼到了十五,上元佳节。   作为皇亲国戚,萧家老少又被邀请进宫过节了。景宜跟随萧御、萧崭两个兄长走,陪在延庆帝左右,萧霆被困女儿身,不得不守在慈安宫,与几个公主一起哄太后高兴。   今年宫里除了灯谜,还有舞龙灯的热闹。延庆帝、皇后一左一右坐在太后身边,王爷王妃、妃嫔公主分男女排在后面。萧霆故意坐在边上,偷偷往男人那边张望,借着通明的灯火,看到萧家四兄弟坐在昭王、恭王身后。   收回视线,萧霆朝旁边一个小太监招招手,低声吩咐。   小太监点头哈腰,从席位后面绕到男客那边去了,向恭王传话。   恭王上半身前倾,见四公主果然在看他,便理理衣摆,起身往这边走。   后面景宜心中生疑,可等她往女客那边望时,萧霆坐的端端正正。景宜扭头,目光跟着恭王走。   “四妹找我?”恭王在公主们后排落座,一开口,几个公主都回头看他。三公主与恭王是一母所出,闻言疑惑地转向萧霆,“你找三哥做什么?”   萧霆目光躲闪,仿佛没有底气,怯声道:“一点私事,想求三哥帮忙。”   三公主还想再问,恭王摆摆手,语气亲切地对萧霆道:“四妹有事尽管说,三哥能帮的一定帮你。”心里却在冷笑,他知道这个四妹妹为何找他,肯定要埋怨他给萧霆下药那件事,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无凭无据的,恭王丝毫不怕。   萧霆转到后面恭王身边,低着脑袋细声求道:“三哥,以后你,你好好管管你府上的丫鬟……成何体统。”   果然是不受宠的公主,浑身没有半点公主该有的娇贵,恭王越发不把小姑娘看在眼里,抱拳敷衍赔笑:“四妹教训的是,三哥回去后定会严加管教她们。”   萧霆手捏帕子捂住胸口,轻轻松了口气,“多谢三哥。”   说完绕回前座了。   恭王笑笑,起身往回走,走到半途,忽觉后背有些异样,恭王反手摸,什么都没摸到,继续前行,大概三四步后,脖子上忽然一凉,竟好像有什么在蠕动,恭王浑身僵硬,哆哆嗦嗦地抬手去摸。   手指快要碰到脖子时,突然有东西探过来,一口咬住他食指指头!   “啊,有蛇!本王被毒蛇咬了!”   台下鼓声阵阵龙灯舞动,饶是如此,恭王那声惨叫,还是清晰地传进了众人耳朵。   萧霆一脸震惊,随其他公主一起往后看,恰好看到几个太监一股脑冲动恭王身边,扯腰带的扯腰带,拽外袍的拽外袍,乱成一团,然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太监,包括吓得一直惨叫的恭王,都同时僵在了那儿。   “三弟,你怎么……”昭王与萧家兄弟们前后赶了过去,看清恭王双靴之间蔓延的冒着热气的“水流”,昭王先是惊愕,随即高声喝令远处的太监,“恭王失禁,还不快去给王爷备身新衣!”   吼完太监,又吼另一个去传太医。   景宜却注意到,地上堆砌的恭王外袍间,敏捷地爬出来一条赤红小蛇。   “有蛇!二弟、三弟速去保护皇上!”   萧御也看到了,冷声安排,随即抽出腰间佩剑,一剑刺出,扎在小蛇七寸。   萧霆离得远,看不到,但猜得出那蛇的下场,心里十分惋惜。   小红蛇没毒,其实挺招人稀罕的。   不过……   萧霆扭头,找到守在延庆帝、太后身边的公主媳妇,他又笑了。   媳妇肯定怕蛇,还是不养了。   第47章 @047   皇上身边出现毒蛇这种东西,整个皇宫立即陷入了警戒。   担心还有别的毒蛇,景宜、萧崭先护送延庆帝众人去乾元宫,留下一批侍卫搜索其他角落。恭王吓晕过去了,由太监背着急行,丽妃、三公主一人守一边,哭声不断,毕竟都以为恭王中了毒。   皇后、荣妃上前劝慰,丽妃哽咽着道谢,轮到昭王生母淑妃,丽妃想到昭王大吼的那一嗓子,恨得连表面上的和气都不顾了,冷笑道:“姐姐真关心我们娘俩,不如回去好好教教昭王谨言慎行的道理,别为了平时一点兄弟罅隙,致使整个皇族沦为百姓口中的笑柄!”   淑妃心里确实在幸灾乐祸,但她肯定不能承认啊,扫眼几步之外的延庆帝,淑妃一脸委屈道:“妹妹此话何意?恭王出事,昭王身为兄长担心弟弟,不顾危险第一个冲过去,怎么在妹妹眼里却成了错?”   丽妃靠姿色宠冠后宫,嘴上的功夫不怎么行,气得险些要动手。三公主就比母妃强多了,抢在母亲之前哭诉道:“淑妃娘娘,三哥惨遭意外,二哥却趁机落井下石,连我都能看出来,娘娘还在这里装糊涂说风凉话,您是想气死我娘吗?”   一番话指责情深意切,眼泪汹涌,令人动容。   淑妃攥了下帕子,急着辩解道:“嘉柔想哪去了,我……”   “闭嘴,回你的咸福宫去!”   受伤的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哭诉的是他的宠妃与爱女,延庆帝本来就在担心儿子伤势,淑妃居然选在这个时候欺凌丽妃,延庆帝越听越烦,突然厉喝道,一分情面都没给淑妃留。   淑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愣在原地,趁机落单,等延庆帝等人走远后,淑妃咬咬牙,先走了。挨骂就挨骂,骂得又不疼,她只盼望恭王中毒身亡,那样太子之位就是她儿子的了。   可惜淑妃注定不能如愿了,太医很快赶到乾元宫,检查完恭王脖子上的伤口,再看看那条被萧御一剑刺死的小红蛇,立即有了结果,低头回禀道:“皇上,此蛇名为赤链蛇,看似恐怖,其实无毒,恭王殿下只是受惊过度昏厥过去了,应该没有大碍。”   延庆帝、丽妃,包括太后等人,都松了口气。   太医刚说完,萧御与御前侍卫右统领魏铎来了,由魏铎开口道:“回皇上,臣等彻查赏灯台,并未发现其他毒蛇。”   延庆帝皱眉深思。   太后思忖着道:“既然赤链蛇无毒,或许那蛇是自己溜进宫来的?”如果有人意图不轨,不可能用条没毒的蛇。   延庆帝看向床上的儿子。   丽妃回头,泪眼汪汪地道:“皇上,母后,台上那么多人,如果蛇是自己爬来的,为何它不去找别人,偏偏爬到恭王头上?我总觉得,有人存心要害恭王出丑,如今恭王虽然身体无碍,经昭王那么一闹,名声……”   说到这里,丽妃扭头垂泪。   太后沉默。   延庆帝目光一寒,吩咐魏铎:“速去审问今晚台上伺候的宫人。”   魏铎、萧御领命,景宜也得去,临走前看向萧霆。   萧霆站在姜老太君身旁,低眉顺眼的,异乎寻常的乖顺。   怕露出痕迹,景宜没有多看,跟在两位兄长身后走了。   延庆帝要查人,太后累了,扫眼在场的女眷,疲惫地对延庆帝道:“你慢慢查,我们先散了。”   延庆帝点头,丝毫不曾将女人与蛇联系到一块儿。   ~   快到二更天,景宜才疾步回了陶然居。   萧霆躺在被窝里装睡。   景宜坐在床边,侧身看他,见萧霆长长的眼睫连续动了好几下,景宜无奈道:“别装了。”   萧霆嘴一咧,睁开眼睛,伸手扯她胳膊,“这么晚才回来,还傻坐着干什么?”   景宜握住他手,眉头紧锁:“蛇是你带进去的?”   萧霆冷哼,“要不是怕给家里添麻烦,我真想弄条有毒的……”   “胡闹。”景宜沉声斥道,“万一露出破绽,或是恭王怀疑到你头上,难道就没麻烦了?”   当时离得远,她没看见萧霆是如何将蛇弄到恭王身上的,但其中凶险,现在回想,景宜背后都是冷汗。一边是遭受戏弄的王爷儿子,一边是不受待见的四公主,一旦露馅,皇上会怎么惩罚萧霆?丽妃、恭王又会如何报仇?萧家有军功有太后撑腰,应该无事,但萧霆现在是公主,是皇上可以肆无忌惮惩罚的人。   “我有把握才动手的。”   她太严肃,萧霆不好再嬉皮笑脸,坐起来,握住景宜手道:“你别紧张,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   景宜扭头,脸若寒霜。   萧霆跪到她身旁,抱着人哄:“行了,以后我不擅自动手了。”他也会认错。   景宜沉默了快一盏茶的时间,才对着床外问:“哪来的蛇?”   萧霆嘿嘿笑:“让外公帮忙弄的,你看,外公都同意我教训他。”   景宜回头看他,目光极冷。他竟然还笑,根本就不像知错要改的。   “好了好了,下不为例。”萧霆举手,作发誓状。   “以后尽量留在家里,非要出门,多带几个护卫。”事情已经发生,再追究也没有意义,景宜扯开萧霆手,一边更衣一边嘱咐他道,担心恭王怀疑萧霆,暗中动手脚。   “好。”萧霆答应地特别痛快。   等景宜躺好了,萧霆还想用身体赔罪,景宜不需要,按住人,不许萧霆靠近。   “我什么都不做行了吧?”萧霆没好气地妥协。   景宜这才让他靠过来,连续挡了萧霆三次手后,萧霆终于死心,乖乖睡觉了。   ~   皇宫里面,恭王醒了,记起昏迷前的事,脸色铁青。   “你好好想想,肯定有人提前把蛇放你身上了。”丽妃坐在床边,窃窃私语道,如果蛇一直待在地上,儿子不至于等蛇从脚下爬到脖子才发现有蛇。   恭王脑海里接连浮现几张面孔。昭王虚伪的笑容,萧家四兄弟酷似的冷脸,四公主怯懦的模样……   “除了昭王,还能有谁?”片刻之后,恭王咬牙切齿道,最恨他的,只有昭王。   丽妃也是这么想的。   正要与儿子商量报复之计,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娘俩互视一眼,一起赶向前殿,刚行到门口,就听里面有人喘着气道:“皇上,大理发兵十万偷袭南中九郡,来势汹汹,刘将军请求朝廷发兵支援!”   第48章 @048   翌日早朝,当延庆帝让臣子们举荐南征大将时,朝臣们不约而同望向列于武官那边的萧御、萧崭两兄弟。大周国弱,外敌却一个比一个强盛,以前也有武将妄图靠战功争夺帝宠,但大多数都有去无回,久而久之,再无将军愿意揽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只想留在京城享受平安富贵。   敌军犯境,无能者寻求庇护乃人之常情,有能却只想着趋利避害,是为无骨。   萧家没有软骨头的人。   父亲镇守北疆脱不开身,萧御、萧崭几乎同时出列,主动请缨。   景宜是御前侍卫,此时守在帝王御座之后,亲眼目睹其他武官的推诿之态,再见两位兄长苍松青柏般立于大殿的身影,景宜胸口突然腾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亦走到二人身侧,单膝跪地请命:“微臣愿领兵讨伐贼兵,求皇上成全。”   她现在是萧家子嗣,不能扯萧家男人的后腿,且景宜在将军府耳濡目染半年,即便不用顾虑萧家门楣,她也想亲自去战场,用从外公那里继承来的本事,驱除外敌,护佑百姓周全。   龙椅之上,延庆帝微眯着眼睛打量这三兄弟。萧御沉稳有帅才,萧崭天生神力能一人单挑敌军数位大将,两人配合,定能给予大理痛击,可,如果萧御二人去了南疆,万一匈奴趁机侵袭北境,萧伯严一人怕是吃力。   在延庆帝看来,大理是狐狸,勇武欠缺以狡诈取胜,匈奴却是一群饿狼,兵强马健,必须谨慎防患。   视线从萧御哥俩挪到驸马萧霆身上,延庆帝忽地心中一动,摸着下巴沉吟道:“萧御、萧崭你们十四五岁便随父上阵杀敌,这么多年历练下来,早已能独当一面,朕心甚慰,不过这次,朕决定派驸马出征。驸马师从护国公,枪法超绝,正需实战历练,大理弹丸之地,就让驸马拿他们练手吧。”   说完派人拟制,封驸马萧霆为大将军,胡武为副将,调兵五万,明日南下。   景宜朗声领旨。   萧御、萧崭身为兄长,自己不惧危险,却担心三弟年少缺乏经验在战场出事,双双跪下恳求延庆帝重换人选。延庆帝笑着安抚道:“朕知道你们舍不得弟弟,可你们要记住,萧家子嗣都是雄鹰,一味庇护,怎会成材?朕意已决,你二人不必再言。”   萧御剑眉紧锁,萧崭则狠狠瞪了三弟一眼,老老实实在后面待着得了,瞎逞什么强?真以为学会几招枪法就能当将军了?会功夫与会杀敌根本不是一回事,万一到了战场被真刀真枪的打杀吓破胆怎么办?   真是越想越气。   景宜表面上平平静静的,然而退回御座之后,想象自己带兵出征,心底便渐渐生出茫然。她有卫国之心,可她真的能做到吗?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她没有杀过人,如果她没能抵御敌兵,丢了萧家与外公的脸……   她不后悔请缨,可景宜忽然担心,她会辜负外公的信任。   “霆生,你随朕来。”   散朝后,延庆帝从她身边经过,突然低声道。   景宜终于回神,面无表情跟在后面,事到如今,景宜只把前面的男人当帝王看,而非父皇。   到了乾元宫,延庆帝抱着手炉坐到临窗暖榻上,关切地问女婿:“此次南下,霆生有几分把握?”   景宜低头道:“臣会竭力而为。”她没把握,但她会努力做到最好。   延庆帝点点头,叹息道:“你是朕看着长大的,你们四兄弟,太后最疼你,朕也最喜欢你。若霆生没有习武,朕绝舍不得派你去战场,可男儿大丈夫,你既然选择继承父志,朕再不舍,也必须给你历练的机会。”   景宜立即屈膝跪下,朗声拜谢。   “起来起来,咱们是一家人,不用动不动就跪。”   延庆帝摆摆手,等女婿站起来了,他才咳了咳,看着女婿提醒道:“霆生啊,你第一次带兵,朕还是不放心,不如你去劝劝护国公?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只要你与景宜去求情,请护国公陪你出征,护国公心一软,八成就答应了。”   延庆帝一直希望徐广复出,既然徐广不把他的圣旨看在眼里,他就派徐广的外孙女婿去,现在徐广那么疼爱外孙女,岂会坐视萧霆一人去战场冒险,岂会置外孙女于随时可能会守寡的境地?   延庆帝不信。   那么只要徐广去了,一来大周必胜,二来萧霆有徐广提点,历练够了,将来可能比萧御、萧崭兄弟俩更有大将之风。延庆帝已经想好了,他要趁徐广老得骑不动战马之前,帮萧霆学会徐广的所有本事,日后再为大周皇族所用。   自觉此计甚妙,延庆帝嘴角上扬,问女婿:“霆生怎么想?”   景宜什么都没想,低头敷衍道:“臣尽量试试,但外公年迈,恐怕不会答应。”   女婿识趣,延庆帝笑了,胸有成竹道:“带上景宜,景宜出面,护国公定会心软。”   景宜苦笑,原来她这个女儿,有那么多值得延庆帝利用的地方。   一句话都不想再与延庆帝说,景宜倒退离去。   ~   明日就要出发,景宜上午待在兵部,下午亲自监督调兵情况,忙到傍晚,延庆帝派人来提醒她,让她出发前记得去向护国公辞别。   既然延庆帝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出征的事情暂且也忙得差不多了,景宜便把剩下一些琐事交给师兄胡武,她先骑马回将军府。圣旨早已传到萧家,姜老太君一边哭一边数落孙子,气孙子太冲动,老人家平时最宠三孙子,而且骨子里觉得三孙本事还没练到家,此去怕是……   因为不放心,才想把孩子一直扣在身边,亲眼盯着。   柳氏心里也不好受,可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她只好强撑着先劝慰婆母,回头再三叮嘱儿子万事小心。   景宜听得心不在焉。她最怕面对萧霆,怕萧霆跟她耍气,可回来半个时辰了,萧霆连面都没露。   终于辞别柳氏,景宜疾步赶往陶然居,一进后院东次间,却见萧霆懒洋洋靠在榻上,正在看戏折子。四目相对,萧霆很快收回视线,对着戏折子道:“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明早直接带走就行。”   景宜错愕地盯着他。   萧霆又看她一眼,嗤笑道:“怎么,觉得我太冷静了?你想当将军,皇上也同意了,我怎么闹都是白费力气,那又何必烦你?你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就早点打胜仗,早点回来,别让我一个人孝顺两家长辈。”   言罢继续看戏折子。   景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虽然萧霆没有像当初她去山里练武那般埋怨她,景宜还是主动赔罪道:“事先没跟你商量,是我冲动了,只是……我走后,你好好照顾自己,注意提防恭王。”   萧霆撇撇嘴,不耐烦似的道:“知道了,说了八百遍了。”   景宜沉默,过了会儿,又道:“我要去外公那边辞别,你去不去?”   萧霆抬眼看她,忽的丢掉戏折子,穿鞋下地。   夫妻俩一起上了马车,路上萧霆闭眼打盹儿,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景宜试图挑起话题,每次都被萧霆冷冰冰堵住。景宜便知道,萧霆还是生气了,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生气,气到连脾气都不想朝她发了。   不过马车已经抵达徐府,稍后回去再哄他吧。   景宜来见外公,当然不是来求情的,延庆帝那番话她半字未提,只问长辈可否有嘱咐。徐广抚须道:“该教你们的我都教了,你只需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冷静判断,切忌遇事则慌。”   景宜谨记在心。   “天色不早,你们俩早点回去吧。”看看窗外,徐广直言道。   景宜、萧霆朝二老行礼,并肩走了。   高氏一直将两个孩子送到门外,往回走时,忍不住晃丈夫胳膊:“你还真不管了?”   她做这种小姑娘举动,徐广笑她:“你要我怎么管?”   高氏烦恼道:“霆生第一次带兵,他才十八,将士们恐怕都不服他,再说南边气候险恶,跟咱们北方有天差之别,万一霆生水土不服……不行,你偷偷跟他过去,帮衬帮衬霆生,孩子头回领兵,哪能没有长辈指点?”   徐广还是笑,握住妻子手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高氏终于听懂了,顿时推了他一把:“我巴不得你离我远点,谁稀罕你陪?”臭老头子,敢情早就决定陪外孙女婿去战场了,一把年纪,居然还故意在两个孩子面前卖关子,幸好外孙女没有胡思乱想,不然误会外公不疼她,今晚得多难受?   徐广听了这笑骂,突然将少年结发的妻子扛到肩头,大步朝他们的三间农房走去。多少年没玩过这种花样了,高氏臊地老脸发红,没好气捶他肩膀,捶不动,便由他去了。   这边老夫老妻恩爱,将军府的马车里,萧霆却始终背对景宜待着,不管景宜说什么,他都不答。   景宜头疼,忌惮外面的车夫,只能先忍着。   马车回到将军府门外,景宜率先下车,停在车前准备扶萧霆,萧霆不稀罕,一巴掌拍开景宜手,提着裙摆直接跳到地上,惊得门前侍卫瞪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萧霆没管他们,径直往里走,脚步飞快。   景宜一个头两个大,紧随其后。   回了陶然居,景宜打发明心、明湖出去,一回头,就见萧霆三两下脱了外衣,爬床上去了,背对她躺着。景宜只好坐到床边,对着他侧脸道:“你要怎样才肯消气?”   萧霆动了动,景宜以为他终于要说话了,萧霆却只是攥住被子往上一拽,把脑袋蒙住了。   景宜彻底没辙。   呆呆坐了半晌,景宜先吹灯,放好纱帐钻进被窝,景宜略微犹豫片刻,慢慢转身,从萧霆身后抱住他,诚心认错:“对不起,又要留你一个人在家,可我现在是萧家男人,既然学了功夫,必须站出来。你若生气,尽管骂我,别这样憋着?”   萧霆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但景宜能感觉到,萧霆的身体没刚刚那么僵硬了。   景宜试探着将他往自己这边转。   萧霆没反对。   借着淡淡月色,再次看到萧霆,看到那张早已经完全属于萧霆的脸,那张她一想起来记起的全是萧霆或无赖或恼火或笑容灿烂的脸庞,说不清道不明的,景宜心底某个地方突然软了化了,化成满腔离愁与不舍。   上次分别,她也不舍,但只有些许,这一次,她豪情壮志要去抵御敌兵,可一看到萧霆,她的决心就没那么坚定了,也想留下来一直陪着他,每天都听他胡说八道,看他招猫逗狗欺负淳哥儿,到了晚上,与他做人间至乐。   生平第一次,景宜如此牵挂一个人。   “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不太熟练地主动覆在他身上,景宜低声保证。   萧霆闭着眼睛,嘴唇紧抿,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笑出来。   景宜不知道他在演戏,她慢慢低头,第一次,主动亲他嘴唇。   萧霆没出息,呼吸一下子重了,没等景宜反应过来,他已经急切地扯掉她半边中衣,如狼似虎。   终于哄好了,景宜彻底放心,他想当狼,她就陪他当。   一次又一次,直到街上传来三更梆子声,夫妻俩才相拥而睡。   第二天天没亮,景宜便悄悄起来了,披上外袍去前院洗漱更衣,换上一身将军铠甲。   换好了,景宜心情复杂地往外走,却不想走到堂屋门口,意外发现阿顺旁边站着一个陌生小厮,第一眼陌生,再看一眼,看到那小厮赖皮翘起的嘴角,景宜心头狂跳,低声斥道:“回去。”   萧霆朝阿顺使个眼色,等阿顺走了,他仰着脖子质问景宜:“为何不让我去?”   景宜肃容道:“大周军法,不准女子随军。”   萧霆冷哼,上下打量她:“公主都能当将军,驸马为何不能上战场?”   景宜嘴皮子不如他,刚要讲道理,萧霆忽然指着台阶之下使唤她:“你去那里站着。”   景宜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做了。   萧霆等的就是这一刻,景宜一转过来,他便低头,用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盯着景宜眼睛道:“四公主你记住,从今日起,你去哪我去哪,除非我死,你别想再撇下我!”   景宜去习武,他忍了,但战场凶险,她极有可能一去不回,萧霆忍不了,必须与她同行。她活着,他为她揉肩捏腿消肿解乏,她受伤了,他替她包扎上药端茶倒水,万一她死了,那他先帮她收尸,再下去陪她。   第49章 @049   暮色四合,景宜勒马,抬起右手。   传令兵见了将军手势,立即骑马向后走,高声通传:“将军有令,在此安营扎寨!”   五万将士纷纷下马,放哨的放哨,扎营的扎营,烧火的烧火,各行其是。   旁边有片树林,景宜朝萧霆使个眼色,两人并骑朝林中而去,到了树林边上再下马。萧霆憋了半天了,一边往里跑一边解腰带,挑好地方,他谨慎地回头,脸庞白皙,鼻子下面贴了一条像模像样的胡子。   景宜看一次头疼一次,背转过去,替他放哨。   萧霆咧嘴笑,蹲下去痛快放水,享受地闭着眼睛。   水声哗哗,景宜听了一路,早习惯了,目光越过林木,望着不远处忙碌的将士们,并准确地认出了外公徐广的身影。   七天前她带兵出发,一开始最担心萧霆被人认出来,毕竟她的女儿身容貌过于精致,怕是难逃众人眼睛。但她忘了一件事,萧霆本来就是男人,他很清楚一个男人应有的神态举止,只需谨慎管住嘴,萧霆成功避过了所有将士的眼睛,就连胡武,起初都不太确定,还是景宜主动告诉他的。   行军第三天,外公突然出现,因为将士里不少人见过他,外公没有刻意隐瞒,但也拒绝景宜提出的官衔,只以白身身份随军。但将士们都敬重他,对他毕恭毕敬。   景宜知道外公是放心不下她,怕她在南疆出事,景宜心里很暖,可一想到外公一来便如了延庆帝的意,景宜就觉得愧对外公。她如实告诉外公,外公却不以为意,说他是为了她来的,为了云中九郡的百姓来的,延庆帝喜欢自作多情,就让他沾沾自喜好了,将来总有他哭的时候。   景宜不太懂外公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但得知外公心胸宽广,没把延庆帝的心机放在眼里,景宜再次意识到自己与外公的差距。无论枪法、兵法还是做人,她都有很多东西要学。   “你要不要去撒一泡?”萧霆解决好了,一边系腰带一边走过来,低声问她。   景宜看他一眼,点点头。   结果她走萧霆也跟着走,景宜皱眉,萧霆嘿嘿笑:“我跟你一起站着,再装装样子给他们看。”   景宜当然不会陪他胡闹,让萧霆在一旁站着,她自去解手。   二人走出树林,主帅营帐已经搭好,萧霆声音太娇气,因此一回到军营,他便尽量缄口不言,免得惹出麻烦,被景宜送回京城。   徐广在帐外站着,看到并肩走来的小两口,目光在外孙女的小胡子上多停留了几瞬,心中颇为无奈,可外孙女脾气执拗,这次远远没有上次好哄,别说外孙女婿拿她没办法,他也是丝毫奈何不得。   晚饭准备好了,三人在帐中用,萧霆只低头吃饭,任景宜与徐广研究军情。   饭毕,徐广对外孙女婿道:“你随我出来。”   景宜颔首。   走出营帐,徐广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带外孙女婿走远十几步,这才低声道:“前面就是平城,我已派暗中跟随的部下买好宅子,你晚上好好劝劝景宜,让她在城中住下。战场凶险,绝不能叫她跟到那边。”   路上还算平安,外孙女跟着就当兜风见世面了,可战场,女人不能待。   景宜也是这么打算的。   夜里歇下,萧霆名义上是主帅亲随,住在帐内顺理成章。   从出发到今晚,入夜两人一直规规矩矩的,景宜是真不想,萧霆是强迫不了她只得忍着,但每晚睡前,萧霆都要动手动脚逗逗景宜。这次萧霆也不例外,景宜一躺下来,他便窝到景宜怀里,手四处乱摸。   摸着摸着,惊喜地发现景宜没有阻拦!   萧霆乐开花了,凑到景宜耳边道:“是不是也想了?”   景宜看着他揶揄的眼睛,只道:“去地上。”   萧霆心领神会,在地上,就不用担心床响了。一骨碌翻坐起来,萧霆主动将被子丢到地上,准备好了,再跪在那儿帮景宜解中裤。景宜握住他手,自己解,覆到萧霆身上时,最后提醒他:“别出声。”   萧霆连连点头,捂嘴给她看。   帐外有近卫守候,景宜不敢恋战,萧霆满足了,她跟着结束。   因为时间短,事毕景宜比以往酣战后要平静很多,萧霆仰面躺着,还是喘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靠到景宜身上,不无遗憾地道:“人多就是碍事。”他知道景宜的本事,随着她来,至少也得半个时辰,哪像刚刚那么敷衍。   景宜握住他手,犹豫片刻,才低低道:“明日大军经过平城,我已派人替你赁了宅子,伺候的人也都安排好了,你……”   话没说完,被萧霆捂住嘴,景宜抬头,萧霆半撑在她身上,丹凤眼狠狠地盯着她,“我说过,你去哪我去哪,你少再废话。”   他眼神与出发前说那番话时一样坚定,景宜被他蛊惑过一次,但这次,景宜不会再妥协。挪开萧霆手,景宜语重心长道:“路上你能照顾我,到了战场,你能做什么?上阵杀敌?”   萧霆瞪她:“你什么意思,要不是跟你换了身体,你以为我杀不了敌人?”   景宜没有小瞧他的意思,坐起来道:“你若还是男人,我定不劝你,但你现在是女人,没力气舞刀弄枪,你随军杀敌我不放心,我与外公出征单独留你在营帐,万一敌军偷袭,我既要掌管前线,又要担心你……”   “我不用你担心,你只管领兵打仗就行。”萧霆甩开她手,背对她道,像耍气。   景宜无奈地抱住他,沉默许久,才闭上眼睛道:“如果能管住心,你为何跟过来?”   萧霆抿唇,她这算是甜言蜜语吗?但现在的甜言蜜语,都是说来哄他住城里的,动机不纯,谁知道是不是骗他的?   “月初你月事又要到了,若待在军中,随时可能随军前行,奔波下来,你腹痛难忍怎么办?”景宜继续劝说。   萧霆冷笑:“疼就疼,男人大丈夫,这点苦我还受得了。”   话是这么说,但声音低了下去,不是怕自己受苦,而是明白了景宜的心。他留在军中,会是她的负担,会扯她的后腿,万一景宜因为一心两用受伤出事,那他执意跟着她,岂不是害了她?   景宜听出了他的动摇,转过萧霆,像哄淳哥儿似的哄他:“就住平城?”   萧霆别开眼。   景宜默默地等。   良久之后,萧霆忽然转过来,什么都没说,直接动手扯景宜才穿好的中裤,推景宜倒下之前,他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我要一个时辰。”   景宜无奈笑。   ~   安顿好萧霆,景宜率军直奔前线。云中九郡,此时大理已经攻下五郡,原本正在攻打云州,得知大周援军到了,大理暂且退兵,商量战策去了。   景宜进住云州第一件事,便是召集云中各将领商议退敌之策。桌子上已经摆好沙盘,听守将刘将军交待过两军情形,景宜盯着沙盘,心生一计。但人生中第一次带兵,视线一一扫过堂内数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景宜下意识看向一直站在旁边未发一言的外公。   徐广如老僧入定,不曾与外孙女婿对视。   景宜忽然想起路上两人的对话,她向外公问计,外公却道:“我此番过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除非你有性命危险,我不会帮你出任何计策,亦不会替你多杀一个敌兵。”   那声音振聋发聩,景宜双眼恢复坚定,不再存着倚仗外公之心,径自安排。   但在众将眼中,这位驸马爷年仅十八,以前还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虽然跟随战神徐广学了半年枪法,但从未带过兵,恐怕只有纸上谈兵之能。因此景宜才调兵遣将,在场几位将军便面露质疑,刘将军更是直接看向徐广:“国公爷,驸马之计,您意下如何?”   他是云中第一猛将,现在这群人中,他只服徐广。   徐广没听到般,眼观鼻鼻观心。   景宜视线从沙盘上移开,抬眼直视他:“刘将军若觉得本帅安排有不妥之处,请尽管言明。虽皇上命我主持战事,但萧某自知才疏学浅,各位将军都是我的叔伯前辈,只要将军所说合情合理,萧某绝不会一意孤行。”   说的客气,却也是委婉的挑衅。   刘将军大步上前,指着沙盘提出质疑,才学半年的臭小子,会什么兵法?   他声音洪亮,气势上就让人觉得他说的都是对的,然而面对多名将军看热闹的注视,景宜神色平静,心平气和地将刘将军的质疑一一反驳了回去,最后使了个小小的激将法,扫视众人道:“本帅虽有退军之计,但还需仰仗各位将军的神勇。本帅出发之前,皇上曾对云中将领大加夸赞,相信诸位此去定会旗开得胜,一举收复汝南郡。”   为将者多为血气方刚之人,如今景宜先暗示一旦兵败不是她战策问题而是云中守将带兵无能,紧跟着再搬出延庆帝,给了个甜枣,军中将领们互相看看,随即以刘将军为首,齐声领命,气势汹汹地出了营帐。   最后一个外人离开,景宜袖内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背后已是一片冷汗,侧头看外公。   徐广摸着胡子笑:“像你爹年轻的时候。”   脑海里浮现萧伯严冷峻肃杀的英姿,景宜胸口陡然腾起一股豪情。   以后不论,至少这第一战,她没有丢萧家的脸。   ~   其实云中将领们勇猛有余,但在战法上却输给了兵法诡谲的敌军,故此之前连连败退,枉死无数将士。景宜没有杀过人,但她天生聪颖,自幼喜读史书兵书,又得到过徐广指点,恰好弥补了刘将军等人的短处。   援军来势汹汹,一个月内连续夺回两郡,士气大振。   这一个月,在运筹帷幄上,景宜已经得到了刘将军等人的敬重。   但景宜毕竟初出茅庐,还做不到料事如神,收复南平郡时,遇到第一次败北。景宜心中焦虑,刘将军等人再次求助徐广,可徐广还是坐视不理,明摆着告诉他们,他就是要利用这一战,彻底历练他的外孙女婿。   刘将军等人急红了眼睛,跪地求情:“国公爷,您多犹豫一天,外面就有成千上百的将士白白枉死,求国公爷体恤我等,出手帮帮我们吧!”   徐广见多了生死,漠然道:“今日我在,你们求我,若我不在,你们求谁?”   刘将军等人,无言以对。   徐广能淡然处之,景宜却把将士枉死的错都揽在了自己头上,一夜未眠,翌日重新排兵布阵。   刘将军并未因为一次败北就不信了这位少年主帅,只是看过沙盘,刘将军皱眉道:“驸马命我等从侧面围攻,那主城谁来?”   景宜凛然道:“本帅亲自带兵。”言罢命人去取她的枪。   刘将军等愕然,不约而同转向徐广,老头子舍得外孙女婿冒险吗?   徐广还是那副万事不理的神情。   “驸马。”近卫取枪回来了。   众人好奇看去,只见那长枪龙头银身,正是景宜舅舅生前所用的龙头亮银枪。   接过外公亲手传给她的宝枪,那一瞬,景宜好像看到舅舅英勇杀敌的身影,无人可挡。   她目光越发坚定:“出发。”   第50章 @050   大周早上出兵,激战一日,黄昏时分终于夺回南平郡。   简单休整后,景宜端坐于知府大堂,肃容听部下禀报此役两军死伤情况。她刚巡城回来,身上穿着沾染敌军鲜血的铠甲,左边脸庞上也有一抹血痕,别人的,粘在她玉白的脸庞上,让这位俊美出尘的驸马爷,第一次散发出狰狞可怖的威压。   刘将军等人分别列在大堂两侧,如果说今日之前他们只佩服驸马爷的才智过人运筹帷幄,今日亲眼目睹驸马爷手持银枪一马当先,或挑飞敌将大刀或刺穿敌将咽喉,枪枪狠辣,英勇难挡,此时此刻,他们对驸马爷已经佩服地五体投地了。   不愧是萧家的子孙,不愧是国公爷徐广的嫡传弟子!   面对众将钦佩的视线,景宜视若无睹,只盯着中间回话的部下看。自己是什么情况自己最清楚,景宜必须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在别的事情上,不然一旦放松下来,她就忍不住回想那些枪下之魂,一回想,手便控制不住地发抖。   大理派八千精兵留守南平郡,另有援兵两万,欲围剿攻城的大周将士。景宜亲率一万将士攻城,遣刘将军正面迎战大理援兵,再让胡武领五千骑兵绕到大理援军后侧截断其退路。   与大周的伤亡比,大理近三万将士全军覆没,除了死了的,就剩六千多降兵。   是杀,还是纳?   景宜习惯地看向外公,却没想到这一次,外公暗暗递给她一个眼色。   不加质疑,景宜冷声道:“所有俘兵,格杀勿论。”   传令兵领命而去。   安排好其他将军的差事,景宜单独与外公说话:“外公,您为何暗示我?”   是怕她妇人之仁?   徐广笑,拍拍外孙女婿肩膀道:“等你打胜这场战,我再告诉你,先去休息吧。”   景宜心中疑惑,但长辈不说,她只能等。后院近卫已经准备好沐浴要用的东西,景宜先在外面擦洗掉身上所有血污,这才坐到浴桶里泡着,疲惫地闭上眼睛。刚闭上,脑海里便冒出这辈子,她杀的第一个人。   那是大理的一员大将,也是她这个主帅第一次上场交手的人。交战时,前面城楼上是敌军的鄙夷狞笑,后面是众多大周将士为她助威,为了立威,景宜没有胆怯犹豫的资格,两招内取了对方性命,一枪锁喉。   景宜没有多看那人一眼,但她记得对方死前握住枪头下方时,枪杆上传来的颤动,像一股股血浪,清晰地传递着一条人命的流逝。还有其他人,敌军或大周将士,死前骇然的眼睛,被砍飞的手臂、脑袋……   胃里一阵翻滚,景宜迅速跃出浴桶,一边抓起浴袍披到身上一边奔到净房,不停地呕,干呕。肚子里没有东西,她今天只吃了一顿早饭,可干呕也难受,双腿渐渐发软。   景宜跌坐在地,双目茫然。   一将功成万骨枯,她替大周的将士难受,也为成千上万的大理将士难受。他们无法决定战与不战,他们只能听从各自帝王的摆布,如果大理皇族没有野心,那些异族士兵们就不必客死他乡,其家人也不必哭断肠。如果……她那位父王有明君之德广纳贤士富国强兵,泱泱大周,亦不会连一个区区大理都敢觊觎。   但她只是将军,她要做的,是痛击进犯大周、残害边疆百姓的敌人。   怔怔地坐了片刻,身体重新恢复力气,景宜洗把脸,命人摆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做她该做的。   “驸马,平城有信来。”晚饭用到一半,近卫走到门前道。   同桌而食的徐广面露微笑。   景宜冷峻神色情不自禁缓和了几分,不好意思当着外公的面看家书,暂且收到袖中,饭后一个人去了书房,从信封里捏出厚厚几张信纸。分别一个多月,两人每隔五天会通一次书信,每次萧霆送来的都是厚厚一封。   开始几行问她近况如何,后面全是一些日常闲聊。   “……上次我不是跟你说,馄饨铺掌柜家的二姑娘特别喜欢你吗,还想给你当小妾,连公主主母都不怕,你心里肯定挺高兴吧?哈哈哈,白高兴,昨天有个黝黑高大的扛米工来吃馄饨,二姑娘偷偷看了好几眼,但她嫌人家穷不愿意嫁。我给了扛米工二十两银子,二姑娘立马答应了,五月初十成亲,还说请我去喝喜酒。怎么样,你的小妾跟别人跑了,是不是很生气?”   景宜忍俊不禁。她来这边后迅速收复两处郡县,云中一代百姓对她赞赏不已,萧霆没事去外面溜达,听见那些夸赞,最初与有荣焉,后来无意听些小姑娘彼此打趣称喜欢驸马爷,萧霆信里的语气就变了,拐着弯讽刺她。   只不过景宜没想到,萧霆竟然还撮合了一门亲事。   “……这边暖和,刚二月底,院子里的桃花都开了,厨房李嫂做了一碟桃花糕,比京城的好吃。我问李嫂想不想去京城,一个月给她二两银子她都不去,说要在家里哄孙子。既然她不去,我只好跟她学如何做桂花糕,味道还行,你想不想吃?想吃回来我给你做……”   看到这里,景宜心头一片柔软,然而萧霆隔了几行又道:“我说给你做桂花糕你是不是当真了?做梦吧,我是为了孝敬祖母才学的,我千里迢迢跟你到云中,你却把我一个人丢这边,我不打你已经够大度了,还想我给你做糕点?老……我还没尝过你的手艺!”   景宜还是笑,糕点……她会做。   几页信看下来,景宜渐渐忘了战场的血腥。重新看一遍,看到桃花那里,景宜心中一动,揣好信纸,去逛这座前知府的宅子。经过一番血洗,宅院处处可见打斗痕迹,不过园中花木基本完好无损,果然桃花、海棠都有开的了。   景宜回顾身后,确定无人,摘下一朵桃花藏进袖中。   ~   景宜与萧霆的书信都是徐广带来的旧人帮忙传递,马蹄飞快,翌日后半晌,萧霆便收到了景宜的回信,除了一朵莫名其妙的桃花,照旧只有薄薄一张信纸:   “已收复南平郡,勿忧。   南平桃花亦开,不知味道与平城是否相同。   听闻公主出阁前学过这些糕点,敢问最喜哪道。”   短短三行字,后面列了几样太后、帝后常用的糕食。公主学做吃食,当然要选迎合太后等长辈的糕点佳肴,学会了好去孝敬。萧霆常去宫中,一看景宜列的那几样都是太后爱吃的,便猜到了教习嬷嬷的用意。   萧霆突然心酸,仿佛看到十二三岁的景宜,被迫与其他公主学这种明显不合她真正喜好的事。她虽为公主,却有不输于男儿的高远志向,她那双手天生就该执笔持枪,而非摆弄针线、习做羹汤。   于是回信时,萧霆语气不善:都不喜欢,安心打仗,别想用不着的。   景宜收到来信,有些困惑,不懂自己哪里又招惹了他。   但景宜知道萧霆最想要什么。   三月中旬,大周夺回被大理占据的所有五郡。四月中旬,景宜带兵连夺大理北疆两处要塞城池。就在景宜攻打大理北疆第一大郡凤阳郡的主城时,大理投降乞和,景宜先攻下凤阳城,才暂时休兵,命人带大理使臣进京面圣。   使臣一去,至少要等半个月,京城旨意才会送到南疆。   初八这日黄昏,向外公请示后,景宜暗中离开凤阳城,直奔四百里外的平城。连夜赶路,途中略作休息,终于初九天黑之前,赶至平城。大周胜了,城内一片喜庆洋洋,接头小贩的吆喝都要比往常洪亮。   景宜放马缓行,来萧霆别院的路上,不知听了多少对她的夸赞。这些百姓,是把所有将士的功劳,都冠在她一人头上了。景宜受之有愧,可民风便是这样,将军打了胜仗,都夸将军,将军节节败退,百姓便都骂将军,很少有人会分析胜败的原因。   萧霆住在富户区,街上干净雅致。   守门的是徐广的暗卫,认得景宜,径直开门。   景宜来时快马加鞭,现在离得近了,她反而不知该怎么面对分别三个多月的萧霆,步伐缓慢。然而这是个小宅子,从前院到后院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景宜绕到后院,只见庭院景色清幽,正要寻人,一个小丫鬟从堂屋走了出来。   这丫鬟可不认识景宜,夫人院里突然多出个陌生男人,还冷着脸特别吓人,小丫鬟“啊”尖叫起来,挡在门前高声喊“小厮”们。那些小厮就是徐广的属下,没有一个露面的,萧霆在榻上躺着摇扇子呢,听说有贼人,他一骨碌翻身而起,走到窗前往外看。   结果一探头,就对上了已经走到院中的“贼人”,穿一身深色夏袍,脸庞微黑却俊美无比,神情冷峻却叫人想立即扒掉她衣裳,狠狠地……   “啪”地丢掉扇子,萧霆以男人的矫健身姿扑通跳下地,鞋都没穿,赤着脚往外跑。景宜才跨进堂屋,里面萧霆已经风似的冲了出来,景宜下意识稳住下盘,然后在萧霆飞扑到跟前时,双手抓紧萧霆高抬的双腿,身形稳若磐石。   动静太大,小丫鬟偷偷往里瞄,这一瞥,竟看得脸颊通红!   夫人平时是有点不正经,喜欢捉弄她,可她怎么都想不到,夫人会大白天地挂在一个男人身上,腿盘着人家的腰,手抱着人家脖子,还,还主动亲嘴儿……简直比街头恶霸欺负良家妇女时还迫不及待!   小丫鬟再也看不下去了,捂着脸跑开。   第51章 @051   一别数月,感受着萧霆的急切,景宜短暂犹豫后,便抱着萧霆大步跨进内室,单手关好房门,然后与萧霆一起倒在床上。   萧霆胡乱地扯她外袍,景宜想帮他宽衣,被萧霆挡开手,还爬起来让她平躺。景宜以为他要在上面,无奈地闭上眼睛。以前不是没有这样过,但每次萧霆都坚持不了多久,换她出力。   眼睛闭着,听觉更加敏锐,待床下传来一道异样的落地声,景宜疑惑地睁开眼睛。正值盛夏,夏日的衣裙怎么可能那么重?又不似玉佩触地的清脆。   景宜想要抬头,萧霆突然趴下来亲她,同时试图成事。   景宜终于察觉到不对,猛地攥住萧霆肩膀迫使他倒在一侧,她趁机看向床下,赫然发现一条带红的月事带。那一瞬,景宜头顶仿佛被人浇了一桶冷水,不可能不失望,但更多的,还是对萧霆的无奈。   “别管那个。”萧霆抱着她肩膀往下压。   “我说过,那样伤身。”景宜迅速扯过薄被裹牢萧霆,再趁萧霆挣开前跳到地上,抓起外袍,一转身,便遮掩了那具修长结实的男人躯体。萧霆缠得牙痒痒,却知道自己敌不过景宜的力气,赌气背对景宜躺着,气急败坏道:“既然不给,那就哪来回哪去!”   他想她,想的只想要她,唯有做最亲密的事,才能稍微减淡那积压了数月的想。   景宜自然知道这是气话,先去衣柜里找出一条干净的月事带,再躺到床上,塞进被子往萧霆手里送。萧霆不接,景宜连续试了三次,无奈之下,提前压住萧霆腰腿,她替他系。   萧霆气笑了,笑着笑着转过来,捧着景宜脸亲。   景宜安抚地抱着他。   萧霆的亲吻却半途而止,左手难以置信地按压景宜背上一处伤疤,确定景宜是真的受伤了,萧霆一骨碌爬起来,探头看景宜背后。景宜起初还想躲,被萧霆一巴掌拍中手臂,景宜身体一僵,慢慢改成趴着,给他看。   “怎么伤的?”那是一块儿铜钱大小的伤,痂还没消,不小心抠了,肯定会流血那种。萧霆心疼极了,再无闲暇琢磨那些用不着的。   “箭伤,但只伤了皮肉,没有大碍。”景宜往后仰头,想看着他说。   萧霆将她脑袋按了下去。   景宜一动不动地趴着,任由萧霆四处检查她其他伤痕,除了那处箭伤,景宜身上还有几处小伤,她没当回事,可落在萧霆眼里,每一道伤疤都格外刺眼。   帮她披上外袍,萧霆一反之前的热情,老老实实躺到景宜身边,抱着她斩钉截铁道:“以后不许你再带兵。”   他眼里好像会喷火,景宜完全能想象她拒绝后萧霆会发多大的脾气,便先顺着他道:“好。”   萧霆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戳她肩膀:“别想糊弄我,你敢再去,我,我就养男宠。”   景宜脸色一沉,皱眉道:“别胡言乱语。”从身体上,她无法接受别的男人碰她的女儿身,从感情上……   收回与萧霆对视的视线,景宜疲惫道:“我一路赶过来,累了,你让我先睡会儿?”   萧霆早就看出她瘦了,想到景宜肯定是连夜赶过来的,哪还舍得朝她发火?   不过躺了一阵,萧霆还是闷声说道:“你乖乖听我话,我便不养男宠。”   景宜无声笑,低低“嗯”了声。   萧霆满足了,熟练地抬起她一条手臂,放到自己腰上,要抱着睡。   第52章 @052   一夜好眠,第二天早上,景宜按照昨晚商量好的,先陪萧霆去外面摊铺上吃早饭,跟着去买贺礼,时间差不多了,正好去喝馄饨铺二姑娘与扛米工刘大成的喜酒。萧霆这辈子还没见过平民百姓娶媳妇嫁姑娘,又是他帮忙牵的线,当然要去凑热闹。   “买对儿镯子吧,让他们当传家宝传下去。”萧霆拽着景宜走进一家首饰铺,一脸得意,仿佛他送出去的镯子一定会被人家当宝贝收藏起来似的。   但景宜不会打击萧霆的兴致,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萧霆有钱,出门时藏了一千两银票在身上,到了这边徐广还给了他几百两。心情好,萧霆出手大方,挑了一对儿龙凤赤金镯子。选好贺礼,视线扫过其他首饰,萧霆心中一动,趁掌柜去包镯子,他往下拽景宜,凑到她耳边笑:“喜欢哪个?三爷送你。”   一副纨绔公子调戏大家闺秀的轻佻语气。   景宜当公主时便不在意妆容首饰,如今变成男儿身,更不关心那些了。听了萧霆的调戏,她不由抬眼,目光一一扫过萧霆头上的珠钗步摇,包括耳垂上挂着的红玛瑙坠子。   看得出来,萧霆非常在意妆容,可能是真心喜欢,也可能是……维持她四公主的体面?   景宜无心分辨,只低声道:“你挑,我送你。”   她要送他礼物?   萧霆先是一喜,嘴还没咧开,突然又不高兴了,狠狠剜了景宜一眼:“你以为我稀罕这些?”   他脸色太臭,景宜忙赔罪:“是我失言。”看来他佩戴首饰,主要还是为了她着想。   萧霆冷哼,扬声喊掌柜:“拿几根男子用的发簪来。”   掌柜笑着附和,回头端着匣子过来时,忍不住偷偷打量柜台前的小夫妻。美貌小媳妇穿的是绫罗绸缎,一身贵气,男人俊是俊,但穿的只是细布衣裳,脸有点晒黑了,八成是干力气活的。那两人的关系……   心里好奇,掌柜脸上可没表现出来,殷勤地介绍几根玉簪。   萧霆认真无比地为景宜挑了一根虎头簪子,而且还是最贵的。   他是男人,男人就该花钱买好东西送媳妇。   “拿着。”将首饰盒塞给景宜,萧霆阔气地拿出荷包结账。他只图自己畅快,景宜心细,将掌柜与几个伙计异样的眼神尽收于眼底。猜到这些人大概在质疑她的“男人威严”,景宜满心无奈,不过……   看着萧霆神采飞扬的脸庞,景宜依然不在乎。   贺礼挑好了,两人上了马车,直奔扛米工刘家。刘大成出身贫苦不认字,但凭借一身力气,这几年也攒了十两银子,加上萧霆给他的,他在城东买了一处两进的小宅子,张灯结彩,这就娶媳妇了。   刘大成去接新娘子,走前托友人要好好招待“萧夫人”。   刘大成的友人都是一起干活的扛米工,早就听闻萧夫人貌美,都翘首期盼呢,更有那揣测萧夫人是看上刘大成的身板才出手资助的,今日特意借身好衣裳,也想从有钱夫人那儿白捞二十两银。   可惜好不容易盼到萧夫人,且萧夫人比传闻中的还要妩媚美貌,一群汉子却心情复杂地发现,人家萧夫人把相公也带来了,还是一个要脸有脸要身板有身板的俊汉子!   一边是天上的雄鹰,一边是地上的蛤蟆,掂掂自身斤两,没有一人敢去萧夫人跟前巴结了。   萧霆、景宜被请去堂屋里坐。   “好像比咱们成亲时还热闹。”萧霆探头往院子里望,莫名地羡慕。   听着外面传进来的隐隐约约的粗俗之话,景宜面无表情。   萧霆见了,以为她不喜欢这种热闹,低声安抚道:“见完新娘子咱们就走。”   景宜颔首。   等了两刻钟,新郎接新娘回来了,欢天喜地地拜洞房。这边规矩少,男人也可以去新房观礼,萧霆便拽着景宜去新房看挑盖头。当盖头挑起,旁人都盯着新娘子看时,萧霆却扭头,只盯着景宜看。   景宜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好看吗?”萧霆小声问。   景宜再次看向新娘,涂满脂粉的脸,看不出多美,但肯定也不丑。   她便点点头。   刚点完,萧霆偷偷拧她腰。景宜默默忍受,疼了,也懂了,这人不喜欢她夸别人,哪怕那是一个女人。   礼毕,新郎要去前院敬酒,别的宾客都走了,萧霆坚持留了下来,让景宜站在原地,他走过去跟新娘子并肩坐着,指着景宜问:“你知道我相公是谁吗?”   馄饨铺的二姑娘茫然地摇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忍不住盯着对面的男人看,真俊啊,怪不得能娶到仙女似的萧夫人。如果有这样的人物喜欢她,哪怕他穷的叮当响,她也愿意嫁。   “我只告诉你,你别声张。”伸手在二姑娘面前晃晃,拉回二姑娘的注意力,萧霆才神秘兮兮地道:“她就是威远将军府的三公子萧霆,当今四公主的驸马爷。”   二姑娘震惊地捂住嘴,刚要扭头再看一眼,萧霆马上又道:“我呢,就是四公主。”   二姑娘彻底傻了,呆呆地看着萧霆。   萧霆满意笑,从袖中掏出一方红绸帕子,展开,露出那对儿龙凤金镯,笑道:“你家的馄饨好吃,本公主甚是喜欢,难得看你投缘,我与驸马亲自挑了一对儿镯子送你,愿你们夫妻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如果说二姑娘起初还有点不信,看到这对儿金灿灿的镯子,便是萧霆说他是皇后,她也愿意信!   接过镯子,二姑娘跪下去就要磕头。   萧霆没拦她,翘着嘴角道:“以后安安心心跟你相公过,别再惦记给驸马当小妾了。”   二姑娘脸噌地红了,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民女……”   萧霆哈哈笑,起身道:“放心,我若计较,怎么会送你东西。不过我与驸马的身份要保密,在驸马回京之前,此事你只能同你相公说,否则传出去半个字,本公主便索回那对镯子。”   二姑娘一听,下意识捂住镯子,还要解释,萧霆却走了。   二姑娘跪在原地,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她才回神,瞅瞅门口,偷偷咬镯子,确定是真金,二姑娘喜不自胜。夜里刘大成回来了,她忘了新嫁娘的娇羞,激动地说这件喜事。   白白得了金镯子,刘大成挺高兴,但媳妇说那两人是公主驸马,他就不太信了。   二姑娘恼他不信,差点没给他圆房……   又过了二十来日,听说驸马回京会经过平城,二姑娘早早叫上丈夫去城外观礼。挤在人群中间,亲眼看到骑在马上的驸马爷,一身铠甲神勇如神,脸庞冷峻又俊美,正是去自家喝过喜酒的那位,二姑娘激动地脸颊潮红,几欲昏倒在丈夫怀里。   “你看,你看!”二姑娘语无伦次地说。   刘大成看见了,同样亢奋,他这辈子,竟然跟驸马公主说过话!   夫妻俩只盯着威风凛凛的驸马爷看,却没注意到,驸马爷身侧一个矮小的近卫,朝他们这边瞥了好几眼,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而此时只顾欣赏平民夫妻震惊模样的萧霆,自然也想不到,他与景宜还没回到帝都,刘家馄饨铺就琢磨出了一道新馄饨菜式,名曰“夫唱妇随”,菜式背后,便是驸马爷出战大理,四公主千里随夫的美谈。   第53章 @053   景宜正月离京,率军重返京城,已是七月下旬。   此战景宜痛击大理,雄震国威,延庆帝龙颜大悦,命景宜等将士先在京郊休整一日,明早他亲自率文武大臣出城相迎。这是极大的荣耀,景宜叩谢皇恩接过圣旨,送走宣旨太监,她才面无表情走进寝帐,低声对男装的萧霆道:“我去外公那边看看,你别四处乱走。”   萧霆骑了一路的马,大腿酸痛,只要下马就恨不得一直在床上躺着,闻言懒洋洋问道:“你去做什么?”   景宜简单道:“兵部的事,想请教外公。”   萧霆对那些没兴趣,只叫她早点回来。   景宜点点头,走出帅帐,东边紧挨着的营帐便是徐广的。   徐广仿佛知道外孙女婿的来意般,笑道:“咱们去外面走走?”营帐这边不适合说话。   景宜从命。   一刻钟后,两人来到一处空旷的高地上,七月的秋风不冷不热,迎面吹来甚是舒爽。徐广负手站在一棵槐树下,俯瞰那一片营帐,慢慢的,他抬起眼帘,遥望京城,“霆生,回城路上,你从百姓口中都听到了什么?”   景宜微微沉思,尝试答:“二十年内南疆应无战事,百姓都很欢喜,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外公一生戎马,最想看到的便是百姓安居乐业吧。   徐广摸着胡子笑,“关于你的。”   景宜微怔,随即沉默了。一路过来,几乎所有百姓都在盛赞她的战功,夸她尽得外公真传,将来一定是大周的第二位护国公,萧霆特别爱听,最喜欢拽她去城里微服私访,但景宜不好在外公面前说那些虚名。   “百姓都夸你,那些将士怎么说?”徐广无需她回答,朝营帐扬扬下巴,又问。   景宜继续沉默,将士们对她心悦诚服,可这些与当日外公主动暗示她杀了战俘有何关系?   像是知道她的疑惑,徐广对着京城的方向幽幽道:“我让你杀了战俘,用意有三。其一,南疆将士死亡大半,最恨大理,你杀了战俘,可得南疆军心。其二,大理弹丸之地竟敢猖狂犯我国疆,你杀了战俘,可震慑大理,让他们知道大周有位驸马爷是他们惹不起的。”   景宜下意识颔首,这两点,她多少猜到了。   “至于其三……”徐广略微停顿,然后才直视外孙女婿的眼睛道:“大周积弱已久,百姓既盼望一位能让他们富庶起来的明君,更期盼一位能震慑邻邦、杀伐果断的英武帝王,对内施行仁政,对外以武扬威,方能得民心。”   民心,那是帝王在位最该考虑的。   领悟了外公的深意,景宜心中大骇,难道外公想让她……   看出她懂了,徐广重重地拍了拍外孙女婿肩膀,目光一点一点转为冰冷:“他害我失了一儿一女,害我损了一位爱徒,害我膝下无子香火无继,若非不想徐家几百年的忠君名声毁于我手,我早已亲手了结了他性命!”   提到母亲与舅舅,景宜垂眸,心底犹如压了一块儿大石,沉重却不知该如何排解。她明白外公对她的期许,但就算不考虑她的意愿,她一个驸马想登上那个位置,只能谋反。可她现在是萧家三公子,外公不想背负叛逆的骂名,萧家世代忠良,肯定也不愿意的。   更何况一旦失败,整个萧家都要受牵连,包括宫里的荣妃母女。   “外公,此事关系甚大,恕我……”   面前突然多了一只大手,景宜及时顿住,复杂地看向长辈。   徐广再次拍拍她肩膀,淡然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霆生放心,外公绝不会置萧家众人于不顾。等将来时机成熟了,外公定能助你顺理成章……今日只是先提醒你一声,眼界要放宽,目光要放长远,免得日后机会在手,你却毫无准备,踟蹰不前。”   要想坐上龙椅,首先要有颗争夺帝位的心,徐广现在做的,就是在外孙女婿心中埋下一颗种子,他这边徐徐图之,外孙女婿心里的种子也会慢慢发芽,直到长成参天大树。   京城有两位王爷,皇孙都有了,除了谋逆,景宜想不到其他办法。她没想过夺位,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她不想萧家受她连累,更不想外公一时冲动选错路,落得个身败名裂。自古谋逆者,鲜少有好下场。   “外公。”景宜双膝跪地,诚心劝诫道:“我胸无大志,此生只愿与公主白头到老,一起在您与外祖母面前尽孝,求外公看在外祖母的份上,放下执念罢!”   一个自小深受皇恩的孩子,怎么可能轻易答应谋反?   徐广并不生气,笑着扶起外孙女婿,叹息道:“罢了罢了,我不逼你,但如果哪天你反悔了,尽管来找外公,外公随时恭候。”   这显然还是没有死心啊!   景宜头疼,可看着大步朝军营走去的背影依然挺拔的外公,她却想不到任何办法。自己劝说不管用,其他人,她连说都不能说,外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吓,萧霆……   景宜更不能说,怕萧霆因此恨上外公,毕竟外公的计划会牵扯到萧家。   ~   “说什么了,去了这么久?”听到景宜回来的脚步声,萧霆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边打哈欠一边盯着景宜问。   “没事。”景宜将大事藏在心底,脸上云淡风轻,叮嘱萧霆:“明早外公会单独进城,你随外公走吧。”除了外公与师兄胡武,军中无人知晓萧霆的真正身份,但明早要面圣,萧霆这模样,怕是逃不过延庆帝的眼睛。   萧霆点点头。   翌日景宜风风光光地接受帝王亲迎,萧霆随徐广从北城门绕路进城,先去探望外祖母。   高氏见到外孙女,先瞄向肚子,既盼望外孙女随军过去,趁机怀上孩子,又担心路上颠簸动了胎气,未料外孙女的肚子平平的,根本没怀孕。高氏有点发愁,两个孩子成亲一年多了,外孙女还没动静,萧家那边会不会着急?可这一年里外孙女婿先是去山里习武半年,又带兵出征半年,哪有时间生孩子?   不过她还是得提醒提醒傻愣愣的外孙女了。   先不管老头子,高氏将外孙女拉到内室,窃窃私语了一番。   萧霆左耳进右耳出。他才不着急怀孕,真怀上了,挺着大肚子干什么都不自在,而且大哥二哥都没娶媳妇,他当老三的着什么急。以前没太在意这事,现在高氏一提醒,萧霆终于上心了,辞别高氏,仗着一身男儿打扮,他一个人偷偷去了京城最有名的医馆。   “公子哪里不舒服?”郎中笑眯眯地问。   萧霆知道他现在的声音、个头装不了大男人,便尽量捏着嗓子,学十几岁的小厮口吻道:“我家王爷……主子派我来您这儿问问,有什么方子可以避孕?贵没关系,但切不可伤身。”   他故意说完“王爷”才改口,郎中脑袋转得快,信以为真,态度立即恭敬起来,沉吟一番道:“是药三分毒,长期服用对身体多多少少都会有所损伤,但只要中间隔些时日,用之倒也无妨。老夫这里有一方丹药,事后服用可避孕,只是您千万记住了,两次服用之间,至少要隔五日。”   萧霆煞有介事的点点脑袋。   认定他是某位王爷派来的,郎中还体贴了写了一张方子,上面提了几个不服药也能避孕的办法,只不如每月服药更灵验。   萧霆如获至宝,藏好两样东西,窃喜地回了将军府,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   宫中设宴,景宜快一更天才归。萧霆殷勤地服侍“驸马爷”沐浴,夫妻俩在浴房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主子们走了,阿顺进去收拾战场,就见地上都是水,连浴桶旁的四幅屏风都溅了水,也不知道公主、驸马是怎么折腾的。   ~   南疆战事平息不久,八月初,匈奴吉利单于突然派使臣来拜见延庆帝,称其阏氏病逝,匈奴欲迎娶一位大周公主和亲,并邀请延庆帝与诸位公主到草原赴宴,匈奴将盛情款待。   景宜身为御前侍卫,带刀立于御座之后,听完匈奴使臣所言,她难得情绪外露,脸色十分难看。那位吉利单于五十多了,比延庆帝还要老几岁,这样的年纪,居然想娶公主?二公主最长,也才十八岁而已,景宜虽然与三个姐妹情分不深,但作为一个曾经的公主,一听到“和亲”二字,她依然觉得遍体生寒。   “诸位爱卿有何看法?”先命人带匈奴使臣去休息,延庆帝目光扫过诸位大臣,悠悠问。   萧御最先出列,沉声道:“皇上,据臣父之前所报,这半年匈奴各部落内战不断,乌渠率领的乌孙部族日渐强盛,极有可能成为匈奴下一任霸主。吉利向来觊觎我大周,这次主动提出和亲,分明想借我大周之势震慑乌渠。依臣之见,皇上不必理睬吉利,任他们鹬蚌相争,大周只需静待时机,坐收渔翁之利。”   延庆帝摸摸胡子,没有吭声。   萧御的声音刚落,户部尚书出列,朗声道:“皇上,吉利手中握有三十万匈奴大军,兵强马健,乌渠归拢的不过是些虾兵蟹将,论实力远远不足与吉利抗衡。臣倒觉得,吉利是看我大周痛击大理,不敢再小觑朝廷,故诚心和亲交好,所以和亲之策可行。然,吉利过于狂妄,他邀请皇上与诸位公主同去赴宴,分明是想亲自在公主里面挑选,我大周公主岂可容他轻视?臣以为,按长幼之序,派二公主和亲便是了。”   三公主是他亲外孙女,他舍不得,四公主嫁了,五公主有萧家撑腰动不得,二公主没有母族倚仗,正是和亲的好人选。   朝廷主和派的臣子居多,户部尚书一说完,立即获得一片支持。   萧崭没有萧御的好脾气,突然喝道:“二公主才十八,你们竟然要她嫁一个匈奴老头子?”   萧御暗暗瞪他,延庆帝与吉利年龄相当,二弟这话延庆帝恐怕不爱听。   御座之上,延庆帝神色果然冷了下来,淡淡道:“太后最是宠爱几位公主,此事朕必须与太后商量,今日先退朝,明日再议。”   言罢径自走了。   回乾元宫的路上,延庆帝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问他目前唯一的女婿:“霆生怎么看?”   景宜单膝跪地,抱拳直言道:“臣承蒙皇上与太后宠爱,自小与几位公主相识,臣宁可带兵出征匈奴,也不愿任何一位公主沦落到匈奴蛮人之手。”   萧御讲过道理了,景宜便想动之以情,希望延庆帝怜惜几个女儿,拒绝和亲。   但景宜还是不够了解延庆帝。   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婿,延庆帝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女婿的意思,莫非他同意和亲,就成了心狠手辣,罔顾公主们的下场吗?   “霆生还是年幼,军国大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延庆帝转转拇指上的龙纹扳指,意味深长地道,最后看眼女婿,直接回了乾元宫。   景宜抬头,目视那位父皇的背影,猜到她的劝说也没管用,她眉头深锁,目光渐渐投向慈安宫。事到如今,只有太后能劝皇上了。   ~   延庆帝确实去了慈安宫。   “你真要送一位公主去和亲?”太后念了一天佛了,见到儿子,她盘腿坐在榻上,手里依然转着佛珠,苍老的脸比平时要白几分。   延庆帝振振有词:“此次南疆之战几乎耗空了国库,五年内朝廷承担不起别的战事。伯严大夸乌渠,朕却觉得乌渠手下全是乌合之众,吉利才是大周的威胁,不如就听他的,安排一位公主和亲,为大周争取十数年,休养生息。”   太后冷笑,闭上眼睛道:“既然皇上心意已决,来找我做什么?”   这个儿子,少时还听几句她的话,登基后越来越固执,她越劝他越要反着来,太后已经死心了。   延庆帝咳了咳,看着地面道:“母后,朕欲派常宁去和亲,您看行吗?”   常宁,是二公主的名字。   太后苦笑,沉默良久,才睁开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延庆帝:“你送哪个公主去和亲,都无异于在我的心头割肉。我不管你送谁,我只管一件事,此去草原,你把她们姐妹三个都带上,除非到了必须告诉她们的时候,我不许你提前传出风声。”   一起去,孙女们心里还能多留几天希望,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被父皇带去草原,亲手将她交到匈奴人手里。都去了,姐妹们之间也算是践行了,去送一送,不然这辈子,恐怕都没有再见的机会。   想到那情形,太后悲从中来,忍不住落了泪。   延庆帝劝慰两句,灰溜溜地走了。   没过多久,宫里旨意便下来了,九月初一,延庆帝将携三位公主亲赴草原。旨意上没提和亲,但所有臣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景宜一眼都不想再看延庆帝,回到陶然居,她也浑身堵得慌,像被人埋进砂层,每次呼吸都要费全身之力。她心寒,为几乎内定的二公主心寒,更为自己心寒,如果不是与萧霆的阴差阳错,这次去和亲的人选,一定是她这个最不受宠的四公主。   “难受是不是?”   枕边人呼吸都比平时沉重,萧霆慢慢坐起来,轻轻地替景宜揉胸口。   景宜看看他,不知道说什么。   萧霆也挺气愤的:“如果我有女儿,将来哪个老头子要碰她,我才不管他是皇帝还是单于,先一刀砍了他!”还有一句骂延庆帝的话,萧霆说不出口,不是怕景宜生气他骂她父皇,而是不想给景宜添堵。   景宜对着床顶,鬼使神差地,记起了外公的话。   如果,如果她坐在那个位置,她绝不会答应和亲。   “对了,我今天跟太后说了,月初跟你们一起去草原。”   正出神,忽听萧霆用一种他明天要去逛铺子的闲适语气道。   景宜立即看过去。   萧霆赶在她开口前俯身,一下一下地抚她眉毛,看进她眼睛道:“说好的,你去哪,我去哪。”   第54章 @054   圣驾走得慢,月初出发,下旬才到北疆要塞青城。   威远将军萧伯严出城相迎,起身后迅速扫过延庆帝、昭王、恭王,视线终于落到了家中三子身上,见带过兵的儿子比去年更壮实了,萧伯严心中十分欣慰,微微颔首,随即恭请延庆帝进城。   青城自古便是北疆重地,历代帝王常到此巡视,因此城中建有行宫,延庆帝带着王爷、公主们直接去行宫住了。萧霆凭借一张厚脸皮从并不怎么宠爱他的延庆帝那里求得特许,然后带景宜去将军府住。   晚上一家三口在行宫陪延庆帝吃席,散席后,一同回将军府。   萧霆坐在车中,透过帘缝偷偷看自己的父亲,一晃一年多没见了,萧霆也挺想父亲的。萧伯严五感敏锐,知道公主儿媳在偷看他,不过现在大家是一家人,儿媳妇好奇他也说得过去。   萧伯严若无其事地问儿子:“你祖母、母亲可好?”   景宜如实回答,就像当初她向住在宫里的萧霆陈述萧家之事一般,挑了几件趣事讲给萧伯严听,“……淳哥儿也想过来,母亲担心路途遥远淳哥儿吃不了苦,没准,淳哥儿赌气不吃晚饭,后来还是被母亲哄好了。”   萧伯严想象妻子哄幼子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们俩聊得热闹,萧霆这个亲儿子有点吃味儿,突然挑开帘子,低声问道:“父亲,青城有什么好玩的吗?我跟驸马想在这边多待几天,您有空带我们四处逛逛,驸马嘴上不说,其实心里特别惦记您。”   景宜偏首看他,目光复杂。   萧伯严没料到公主儿媳说话这么……直白爽快,愣了愣才笑道:“好,等圣驾归京,为父陪你们好好逛逛青城。”   萧霆咧嘴笑。   萧伯严见儿媳笑得那么开心,不由想到儿媳妇是公主,在宫里憋了那么久,难得可以出京,自然对什么都新鲜好奇。转念又记起其他可能会被吉利看中选去和亲的公主,萧伯严心头的轻松又荡然无存。   下马前,萧伯严在儿子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景宜点点头,送萧霆回跨院后,叮嘱萧霆早睡:“父亲叫我去他书房,回来可能比较晚。”   她神色沉重,萧霆猜到父亲要谈的多半与这次和亲有关,只叫景宜快去,但他也没有睡觉,钻进被窝等景宜回来,一等就等到快二更天。   “说什么了?”萧霆打着哈欠问。   景宜一边更衣一边道:“父亲问我在南疆的情况,问问家里,还嘱咐我……好好待你。”说到最后一句,景宜中间顿了顿,本来不想说,但这句是萧伯严对萧霆的关心,萧霆应该喜欢听吧?   低头瞧,对上萧霆翘起的嘴角,景宜神色也跟着缓和了下来。   “就没说别的?”萧霆不信,掀开被子让媳妇先进来。   刚九月,青城这边已经转冷了,看着暖炉一样挤到她怀里的萧霆,景宜本能地抱住他,扯好被子才轻叹一声,低声道:“父亲让你多照看照看五妹。”五公主到底是萧伯严的亲外甥女。   萧霆心生疑惑,夫妻俩说悄悄话:“不是已经定了二公主吗?”   三公主是延庆帝最宠爱的女儿,表妹既有太后护着又有自家当靠山,延庆帝糊涂了才会送表妹去和亲,所以虽然公主们都带来了,但随行众人都清楚谁才是那个倒霉鬼。特别是三公主跟表妹,整天叽叽喳喳的,根本就是把这次草原之行当游山玩水了。   “那是皇上的意思,吉利未必会选二姐姐,一旦意见不合,父亲觉得,皇上可能会妥协。”景宜不无讽刺地道。   萧霆皱眉。可不是,就延庆帝那窝囊样,匈奴要和亲他就乖孙子似的带公主们过来,忌惮匈奴跟忌惮天兵天将似的,真到了取悦吉利与宝贝女儿必须二选一的地步,便是吉利看上三公主,延庆帝可能也会把三公主送出去。   丽妃受宠又如何?当年景宜母亲庄妃更受宠,延庆帝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我知道了。”身为表哥,萧霆绝不会让亲表妹落到一个糟老头子手里。   ~   吉利在距离青城百里的月湖旁边安营扎寨,作为宴请延庆帝之地,而且他只带了五百亲随,算是诚意十足。   公主们都坐在马车中,景宜近身守在延庆帝一侧,远远看到几个匈奴人从营帐中走出来,个个身体魁梧,丝毫不逊于萧家二公子萧崭。为首的男人年纪最长,腮边胡须浓密,几乎遮掩了大半张脸,更显得男人那双眼睛犀利如苍鹰。离得近了,景宜骑在马上,清晰地看见男人左眼边上有道陈年疤痕,为他增添了肃杀之气。   根据这道疤,景宜便确定,此人便是匈奴霸主,吉利单于。   因为吉利是唯一一个躲过外公长枪的男人,那道疤,就是外公留下的,吉利视为奇耻大辱,曾再三叫阵要与外公单枪匹马比试,不过外公当时已经辞官,一心在家耕地,对外一概不闻不问。   “皇上,多年不见,您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啊,跟当年一样英姿飒爽。”   吉利站定,朗声朝延庆帝寒暄道,声音洪亮,一口汉话竟十分的流利。   延庆帝停马,没有急着下去,而是手攥缰绳,气定神闲,坐着同他说话:“单于过奖,本来朕没觉得自己老,看到单于,才知道朕这些年还是懈怠了,跟年轻时候没法比。”说完了,才不急不缓地翻身下马。   景宜等人紧随其后。   延庆帝向吉利介绍两个儿子,儿子们没什么出彩的,延庆帝又把刚立过战功的女婿叫过来,拍着女婿肩膀对吉利道:“这是朕的驸马,伯严家的老三。”   吉利没将昭王、恭王放在眼里,看到徐广的嫡传弟子,吉利眼里终于浮现兴味,摸着胡子上下打量景宜:“驸马爷气宇轩昂,果然英雄出少年,不知护国公近来如何?”   景宜淡漠道:“他老人家一切安好。”   一句客套话都没有。   吉利不以为杵,回头介绍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巴顿,一个叫巴鲁,兄弟二人都是三十左右的年纪,巴顿为长,肤色黝黑,巴鲁白净点,眼睛细长,看起来比他兄长显得有城府。   “巴顿跟我一样喜欢中原武术,最拿手的是枪法,有机会还请驸马爷指教指教?”吉利笑着对景宜道。   景宜尚未说话,巴顿突然冷哼一声,鄙夷地看了景宜一眼:“我儿子跟他一般大,要切磋让两个孩子切磋,我不奉陪。”他的汉话有些生涩,但还是能听清楚的。   吉利沉着脸训他:“驸马师从护国公,便是年少也比你强,你少在这里说大话,一会儿比武切磋输了,有你丢人的。”看似在教训儿子,话里却表明了他要儿子与景宜切磋的决心,同时也有一丝挑衅之意。   景宜不屑与匈奴人争强好胜,延庆帝却想借此给吉利一个下马威,笑着应道:“既然巴顿也使枪,一会儿霆生便陪巴顿比试比试,谁胜谁负不要紧,你还年少,多与高手过招,对以后枪法精进大有裨益。”   他也不傻,先把理由找好了,就算女婿输了,也是年纪太小的关系。   皇上下令,景宜只能答应。   但比武并不着急,大周这边先去休整,稍后要用午宴。   这边有匈奴将士,景宜奉命时刻守卫延庆帝,脱不了身。公主们的马车陆续停在营帐外,萧霆自己下车,进账休息,只是想到下午景宜要与一身精肉的巴顿比试,萧霆心里就特别乱。景宜夜里威风,他还觉得景宜够强壮了,但景宜与巴顿站在一块儿,简直像个孩子,枪法再妙,力气也比不过人家啊。   都怪延庆帝!   萧霆想吃了延庆帝的心思都有了。   生了不知多久的闷气,账外忽然传来二公主的声音,萧霆深深呼吸,理理衣裙,装得心平气和去见人。   “妹妹准备好了吗?宴席要开始了。”二公主面带浅笑,娴静似水。   萧霆知道这都是装出来的,二公主又不傻,怎么可能猜不到。萧霆只会对景宜怜香惜玉,但二公主人不错,对景宜有几分姐妹情,萧霆就忍不住同情,而且即便他们夫妻与二公主没有私交,一想到自己堂堂七尺男儿要亲眼目睹二公主羊入虎口,萧霆心里也堵得慌。   男人没用,才会让女人遭殃,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都无法坦然接受和亲。   “走吧。”心里可怜二公主,萧霆语气比平时柔和了很多。   二公主垂眸,遮掩了眼中的感伤。她是公主,无法左右自己的婚事,父皇心意已决,她哭哭啼啼的也没有用,哭了,只会让幸灾乐祸的人看戏,只会让为数不多可能关心她的人,更加难受。   “二姐姐,四姐姐。”   身后传来五公主的声音,萧霆转身,震惊发现他的傻表妹竟然穿了一条艳丽无比的长裙,而被她亲昵地挽着胳膊的三公主就奸滑多了,一袭豆绿裙子,在满眼是绿的草原特别不起眼。   “表妹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萧霆扔五公主一记眼刀,转身回了他的帐篷。   五公主莫名其妙,但还是跟进去了。   帐篷分内外,萧霆将傻表妹拽到里面,扯着她身上的衣裙低声骂道:“谁教你穿成这样的?外面都是匈奴蛮人,你打扮成天仙给谁看?生怕吉利看不上你是不是?”   在五公主眼里,对面的红裙女子不是她表哥,而是她并不喜欢的四姐姐。本来想发火的,听到最后一句,五公主才暂时按捺住怒火,谨慎问道:“你什么意思?母妃跟我说了,父皇会送二姐姐……”   “万一吉利看你貌美,指定要你呢?没看你的好三姐姐打扮地跟宫女似的?”萧霆狠狠戳傻表妹额头,用了十分力气。   五公主又疼又气,但她总算听明白了,瞅瞅身上的裙子,慌了,“那我现在去换,是不是太显眼了?”好端端的为何换衣服?传出去匈奴人猜透她的心思,会不会生她的气?五公主害怕。   萧霆低头沉思,目光恰好落到桌子上,他心中一动,走过去抓起茶壶,随手就泼了五公主一身茶水。五公主差点叫出来,但下一刻就懂了,嘴一咧,跑出去回自己的营帐换衣服。   裙子不小心被茶水打湿了,当然要换。   她有借口,账外的二公主、三公主却也不是傻子,二公主神色淡淡,三公主瞟她一眼,轻笑道:“二姐姐把四妹妹当姐妹看,可惜咱们四妹妹眼里只有五妹妹,毕竟现在她们才是一家人。”   如此明显的挑拨之词,二公主但笑不语,三公主还想再说两句,听到里面四公主的脚步声,她及时闭上嘴。反正和亲人选怎么都轮不到她,她安心在一旁看戏好了。   因为五公主换裙子耽搁了时间,公主们来到席上,延庆帝、吉利等人已经坐好了。   吉利与延庆帝同坐主位,终于能够看到公主们的庐山真面目,吉利不加掩饰地盯着那边看,一边兴致勃勃地问延庆帝:“大周美人多,皇上的公主们更是天姿国色,能否请皇上为我介绍一下?不然我分不出谁是谁啊。”   女儿们都带来了,延庆帝自然不介意多说几句,待公主们行到近前,延庆帝依次道:“这是朕最宠爱的二公主,温柔端庄……这个是三公主,娇气顽劣,常给朕惹麻烦,这是五公主,年纪最小,还是孩子脾气……这是四公主,已经许给霆生为妻。”   吉利的大脑袋朝延庆帝那边歪,作聆听状,一双犀利的眼睛兴趣寥寥地扫过二公主等人,很快就落到了一身红裙的四公主身上,一边看,左手一边无意识地摩挲眼角的伤疤,那道徐广留给他的伤疤。   四个公主,四公主是最美的,眼角眉梢有徐家人的影子,无论从外貌还是与徐家的恩怨讲,吉利最想要的,都是这位四公主。一想到他可以恣意凌辱徐广的外孙女,徐广却无可奈何,吉利便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就掳走四公主,好好去快活一番。   男人目光如鹰,直勾勾地盯着他,萧霆感觉到了,一抬眼,见吉利果然眼露淫邪,觊觎的还是他,短暂的震惊后,萧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剜了吉利一眼,径自对延庆帝道:“父皇,我们可以入座了吗?”   心里早已将吉利千刀万剐。   延庆帝笑着颔首。   萧霆的席位跟公主们摆在一块儿,但萧霆正在气头上,绷着脸吩咐席位后面伺候的宫女,“我要与驸马同席。”   他颐指气使,一副这里他最大的样子,两个宫女打个哆嗦,下意识就去抬桌子。   “景宜,不得胡闹。”延庆帝看不过了,沉声训道。   萧霆刚要反驳,吉利忽然笑了,劝延庆帝:“皇上,我们匈奴人行事最不讲规矩,怎么高兴怎么来,既然四公主与驸马伉俪情深,吃饭也要坐在一块儿,皇上就成全他们吧。”   女人规规矩矩的,反而无趣,这位四公主泼辣胆大,吉利更喜欢了。   他别有深意地望过来,萧霆只觉得恶心晦气,扭头直奔景宜。   景宜坐得近,将吉利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桌子下一双手紧握成拳,强行忍耐罢了,说不清是恨吉利觊觎她的女儿身,还是恨吉利公然欺辱替她当四公主的萧霆。   萧霆本来憋了一肚子火,落座时瞥见景宜那双硬邦邦的拳头,心里突然一惊。想通其中缘由,萧霆忘了自己的怒火,一手偷偷覆住景宜拳头,悄声安抚道:“我没事,你别生气。”   气坏了,他心疼。   他掌心温热,景宜终于收回与吉利对峙的视线,扭头看他。   萧霆朝她笑,同时玩闹般捏她手指,“别气了,就当被癞皮狗看了几眼。”   景宜笑不出来,反手攥住他,心中隐隐不安,刚刚吉利看萧霆的眼神,似乎,势在必得。   “散席后你马上回营帐,尽量不要出来。”景宜暗暗嘱咐道。   萧霆愣住。照景宜的意思,难道他出来溜达,那匈奴老头还敢对他下手?   他敢!   第55章 @055   一番把酒言欢,吉利兴起,提议现在就让景宜与巴顿比试。   延庆帝看向自己的女婿。   景宜正要起身,袖子被人拽住,她低头,萧霆紧张地望着她:“打不过就认输,别逞强。”与她的安全比,输赢不要紧。   景宜淡笑,挣开他袖子,离席。   萧霆呆呆地目送媳妇,脑海里不由自主地一直浮现景宜临走前的那个笑容。景宜不爱笑,在他面前露出的笑容多半都带着无奈,但刚刚,景宜笑得很明显,而且笑得轻佻,仿佛在嘲笑他的多虑。   那么有信心?   萧霆紧紧地盯着景宜。   景宜用的是舅舅传下来的龙头亮银枪,枪身银色,却十分内敛,即便阳光照耀依然不露光华。枪长九尺,被景宜握在手中,宛如芝兰玉树互相映衬。那边巴顿块头比景宜大,用的枪也是重枪,枪长一丈三尺,乃黄金精钢铸造而成,在阳光下闪烁着张狂的金芒,十分地霸道。   萧霆看了刺眼,忍不住小声讽刺道:“可省着别人不知道你们匈奴有金子。”   一双小手却无意识地扯着袖口,怕景宜受伤。   “开始吧。”延庆帝悠悠道,语气轻松。   景宜持枪退后一步,身形不定如松,一双桃花眼平静地看着巴顿。巴顿忌惮徐家枪法,但丝毫不把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放在眼里,大吼一声,一枪直刺景宜胸口,景宜侧身闪避,亮银枪藤蔓般画着圈去拿巴顿的枪。她这一招除了与外公交战从未失手过,奈何巴顿力大无比,轻轻一震,破了景宜的拿招。   一击不成,景宜迅速退开,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她那一招是攻击也是试探,但在大多数人看来,第一回合景宜就是落了下风。吉利摩挲着下巴,尚且做不出判断,延庆帝一张老脸却绷了起来,担心女婿输了,丢他的脸。   九月的天,萧霆急出了一身汗,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二人。   巴顿攻势迅猛,几乎不给景宜喘息之机,仗着自己力大无穷根本不曾防守,反正不管景宜如何进攻,都会被他的力道轻易破解。景宜面无表情,一边防守一边暗中寻找巴顿的破绽,她不慌,巴顿却是急性子,急于尽快打败少年郎证明自己,攻招越来越没有章法。   景宜躲闪时绕了一个圈,巴顿就追着她绕了一个圈。   草原地面再平整也会有坑洼之处,眼看那位驸马爷仿佛踩进凹坑般身体突然一歪,巴顿立即抓紧机会,使出七分力气朝景宜刺去,金色长枪迅如游龙。而就在萧霆猛地起身,口中高呼小心时,景宜看似歪倒的身体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转了方向,随即紧贴着巴顿的枪鬼魅般逼近巴顿。   巴顿暗道糟糕,正要回抢阻拦,脖子忽然一痛。   “抱歉,萧某失手了。”景宜及时收抢,朝巴顿抱拳赔罪。   巴顿虎眸瞪着她,摸摸脖子,伤口不深,但见血了。看到那抹象征着耻辱的红色,巴顿胸口起伏,手中长枪越攥越紧,紧到枪随手臂颤抖。景宜维持抱拳低头赔罪的姿势,目光却时刻留意着巴顿的枪。   一场冲突似乎一触即发,主位上忽然传来一阵喝彩:“好,好一个驸马爷,不愧是护国公亲手栽培出来的好徒弟!”   听到父王的夸赞,巴顿眼中凶光一点点收敛,敷衍地朝景宜拱拱手,转身朝席位上走。瞥见自己桌上的酒坛子,巴顿突然将枪抛给身边长随,然后一手拎一个酒坛,重新走向景宜,“驸马好身手,巴顿敬你一坛!”   枪法比不过,就来拼酒。   这可是匈奴人最喜欢的烈酒,巴顿鄙夷地打量一番驸马爷的小身板,料定一坛子下去,这位驸马爷不说倒地,也得由人扶着才能走。   “承让。”景宜将枪交给手下,单手攥住坛沿,仰头就往嘴里灌,豪情万丈。   同样的喝酒动作,巴顿体型彪悍,真的就是牛饮。景宜可不一样,她此时面如冠玉身材颀长,仰头喝酒,端的是潇洒不羁风度翩翩,别说几位公主看地入神,就连一心谋划抢人家媳妇的吉利,面对这样静若书生动若武神的少年郎,都生出了几分惜才之意。   只有萧霆,欣赏完媳妇的英姿后,最先注意到景宜胸前衣襟都被酒水打湿了,怎么看怎么惹人遐思。因此景宜扔了酒坛才往席位这边走,萧霆便离座而起,赶到她身边,然后朝延庆帝道:“父皇,驸马衣衫不整,我先扶他回去换身衣裳。”   延庆帝这会儿心情好,见女婿双颊泛红恐怕不胜酒力,痛快地准了。   萧霆朝景宜使个眼色。   景宜没醉,但她听萧霆的,与萧霆并肩离去。   吉利盯着四公主的背影,再瞅瞅昭王、恭王,嘴角突然多了一丝笑。   萧霆对此一无所知,走到一半,见景宜脸越来越红,他有点不放心,低声问道:“喝多了?”   景宜点点头,刚刚不觉得,现在酒劲儿好像上来了。   萧霆着急也没办法,只好加快脚步,进了两人的营帐,萧霆直接把茶壶拿过来,让景宜喝茶解酒。景宜喉咙犹如火烧,一口气灌了大半壶凉茶,口渴之感才稍微缓解。   “脱了吧,都湿了。”放好茶壶,萧霆亲手帮景宜宽衣,嘴里不满地抱怨:“以后喝酒慢慢喝,不许再往身上倒,你不是最在意仪态吗,不怕被人看了去?”   景宜无奈笑:“我现在是你。”她是男人身,男人不用太讲究。   居然还敢犟嘴?   萧霆抬头瞪她。   景宜连忙闭上嘴,抬起胳膊,任由他帮忙。   外袍脱了,露出景宜结实的胸膛。萧霆盯着这具散发着英雄气息的躯体,想到景宜耍枪的英姿喝酒的豪放,突然忍不住了,抱着景宜肩膀一跳,人就熟练地挂在了她身上,急切地亲她脸。   景宜出于本能才托起他腿,扫眼明晃晃的帐篷外面,景宜低声劝阻:“别闹了。”   萧霆不听,一手抱她脖子,一手贴着她胸膛往下去。   她太诱人,他现在就想要。   景宜呼吸越来越重,与萧霆那双充满挑衅的丹凤眼对视片刻,突然朝内室走去。   ~   景宜在南疆常住营帐,深知那薄薄一层毡布根本阻隔不了多少声音,因此她随手扯了刚刚被萧霆甩开的沾了酒水的外袍铺在地上,再随着萧霆一起倒下去。酒与刀枪都会刺激男人,刚与巴顿交战一场,景宜心中仍有堆积的戾气尚未消散,既然萧霆主动缠上来,她便趁着酒意恣意妄为,仿佛又陷入了另一场恶战。   萧霆开始还能陪她对两招,很快就在充满力量的疾风骤雨中溃不成军,只剩下捂嘴的力气。   挥汗如雨,忘了人在何处,今夕何夕。   终于事毕,景宜松开萧霆,倒在他身上,侧脸贴着他脑袋,呼吸如风。   萧霆颤巍巍地伸平两腿,又累又痛快,但抱着一身酒气的公主媳妇,心里只觉得无比满足。瞧瞧,这就是当初对他不屑一顾的四公主,是那个几次三番扬言与他分床睡的假正经,如今还不是被他治地服服帖帖?嘴里总是劝他别胡闹,最后闹地最狠的,却是她,可怜他的腰都快散架了。   但就算真散了,萧霆也心甘情愿。   互相抱着平复片刻,景宜简单帮他收拾收拾,再将萧霆抱到床上,准备再睡一会儿。   萧霆还在兴奋,枕着她胳膊小声嘀咕:“你怎么想到假装摔倒的?”   当时吓死他了,差点就要以为景宜会伤在巴顿枪下。   景宜睁开眼睛,见萧霆两眼水润明亮,一看就是不困,只好陪他说话:“巴顿力大过人但敏捷不足,换成其他人,也会想到扬长避短。”并非她多聪明。   媳妇太谦虚,萧霆笑着亲亲她。   他一亲景宜就痒,抱住人道:“睡吧,一会儿还得起来。”给她休息的时间不多。   萧霆点点头,闭上眼睛,听景宜呼吸绵长了,他再悄悄睁开,小心翼翼从景宜怀里挪出来,赤着脚下地,去他的首饰盒里找避孕丹。景宜不爱首饰,东西藏在这里最安全。   一边拿瓷瓶,一边歪着脑袋注意景宜,就在萧霆倒出药丸正要往嘴里送时,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萧霆吓得连忙将东西藏在身后。   “那是什么?”景宜坐起来,神色复杂。她是困,但一个人从她怀里离开,她还是醒了,本以为萧霆是去喝水,不想透过眼帘,却见萧霆鬼鬼祟祟的要吃一颗状似药丸的东西。   萧霆脑子转得快,眼睛一转便想到了借口,嘿嘿笑道:“养颜丹,都说草原这边风大,容易吹皱脸,我替你保养保养。”   “给我看看。”景宜不太信,朝他伸手。   萧霆抿抿唇,为了证明自己问心无愧,笑着把药丸送到景宜手里。   景宜不懂医术,但她懂得如何诈人,起身走到衣架前,将药丸放到袖口,然后一边穿衣一边道:“听说有些丹药虽有驻颜之效,长期服用却会损害身体,我去请李太医看看。”   萧霆心里有点慌了,下意识去拦景宜:“别去了,传出去让其他公主知道我才十六就吃这个,肯定会笑话我。”   景宜慢条斯理地穿衣,眼睛紧紧盯着他,“你说实话,我便不去。”   萧霆继续装,埋怨地瞪她:“刚刚说的就是实话,有什么好怀疑的?难道还是毒药?”   他嘴硬,景宜转身系腰带,收拾妥当,径自朝门外走去。   “爱信不信,你去找吧,反正丢人的是我不是你,你当然不在乎。”萧霆赌气般坐到床上,反其道而行之。   景宜太了解他,骗人的法子五花八门,故脚步不停。   萧霆彻底慌了,忍耐片刻,终于还是追出营帐,绷着脸喊已经走出十几步的固执媳妇:“回来!”   景宜顿足,回头看他。   萧霆一甩帘子,进去了。   景宜这才回了营帐,得知药丸是萧霆给他自己找的避孕丹,景宜垂眸半晌,掏出药丸递给萧霆,低声道:“是药三分毒,以后每月,最多吃三次。”郎中说至少相隔五日,但景宜依然不放心,想用更稳妥的次数。   “你不生气?”预料的怒火并没有出现在景宜脸上,萧霆莫名不安。   景宜苦笑,抬眼看他:“此事本就为难你,你不想怀孕是人之常情,我为何生气?”   萧霆谨慎地盯着她:“你不生气,但也不高兴,对不对?”   景宜否认,正色道:“我只是没料到,有些意外,你别多想。”   萧霆撇嘴,“那为何说什么每月只许三次?”他都算好了,一个月吃六次丹药,剩下的配合郎中教他的动作,刨除月事那几天,弄个十几次没问题。   “那种东西,吃多了不好。”景宜语重心长地看着他。   萧霆坐在床上与她对视,看着看着,忽然将药瓶丢了出去,“我不吃了。”   景宜大惊,瞅瞅地上碎裂的药瓶,滚得四处都是的药丸,她皱眉道:“你这是何意?”她哪句说错了又惹到他了?   萧霆翻身钻进被窝,背对她哼道:“你不是怕吃药坏了身体吗?你公主身子金贵,我可不敢乱吃,败了这千金之躯,我担当不起。”   景宜头疼,绕到他那边,坐在床沿上解释:“现在你是我,这身体真病了,受苦的也是你。”   “那你还管什么管?我敢吃就不怕伤身。”萧霆瞪着她道,“明明就是不想跟我做夫妻,才拿药丸当借口疏远我。”   他想太多,景宜无奈道:“如果我不想,刚刚就不会……”   萧霆冷笑:“那是我先撩你,你才不得已而为之。”   这话太胡搅蛮缠,景宜不想陪他磨嘴皮子,起身道:“随你怎么想。”   刚要离开,对上那一地药丸,想到萧霆耍气扔药瓶的动作,景宜又心软了,背对萧霆道:“我没想疏远你。”   萧霆偷笑,掀开被子从后面抱住她,叹道:“算了,信你一次。”   其实他都知道,只是想找个借口……不再吃药。   她对他太好,他突然,想生孩子了。   第56章 @056   景宜与萧霆在营帐里歇晌的时候,帝王大帐中,延庆帝请吉利喝茶,笑道:“二公主温柔贤淑,年纪也最长,朕有意将二公主许配给单于,单于意下如何?”   吉利看上的是四公主,但他虽然从心底不耻延庆帝,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吉利必须顾忌与大周的关系,公然强要四公主逼急了萧家、大周,促使大周与乌渠联手夹击他的部落,便得不偿失了。   不是四公主,那么剩下的三个公主,娶谁都一样,放在王庭睡几年,等他收拾了乌渠那个毛头小子,大周的公主,他想杀就杀,想赏给臣子就赏给臣子,料延庆帝一个屁都不敢放。   “二公主很好,多谢皇上肯割爱,只是我王庭没了阏氏,很多事没人主持,如果皇上能在今年挑个吉日送二公主出嫁,那我就更加感激不尽了。唉,这内廷的事,没有女人还真是麻烦。”似是想到什么烦恼,吉利端起茶碗,饮酒般一口喝干。   事情跟想象中的一样顺利,延庆帝心头一直悬着的大石便放了下去,一心陪吉利闲聊。   晚上照旧有宴席。   公主们都在营帐待着,景宜陪延庆帝赴宴。   酒席吃到一半,恭王衣裳沾了酒水,先退下了,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巴顿冷哼一声,虎眸瞪着延庆帝道:“皇上,恭王爷是酒量不行,故意找个借口逃了吧?”   延庆帝继续与吉利说话,假装没听到。   “连个拼酒的人都没有,这酒喝的没意思,我还不如回去睡觉!”巴顿突然一拍桌面,也走了,临走之前,瞪了对面的驸马爷一眼。   景宜垂眸静坐。开席时巴顿欲与她拼酒,她直接拒绝了,白天那坛子酒是告诉巴顿她不怕拼酒,现在拼酒没有任何意义,她不会为了所谓的颜面奉陪。   “都是不通教化的蛮人,霆生不用在意。”昭王偏头,低声与她拉关系。   景宜淡淡一笑,敷衍了事。   那边巴顿离开席面后,却是一直朝北面走去。黑夜笼罩了茫茫草原,灯火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稍微走远一点,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巴顿回头望望,再转个方向,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在一棵树下与恭王汇合。   “席上大王子约我来此,不知有何贵干?”恭王低声问道。   他文绉绉的,巴顿非常不喜,开门见山道:“听说今年上元节,宫里出了一些事,皇上似乎属意封你那位皇兄为储君了?”   恭王的脸立即拉了下来。   上元夜里,昭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一条蛇藏到他身上,他以为是毒蛇,吓得昏厥失禁。昭王处心积虑,当然不会错过落井下石的机会,派人去坊间散步谣言,弄得大周几乎人人都知道恭王胆小失禁,彻底坏了他的一世英名。父皇原本最宠他,因为此事,竟明显偏心昭王了,毕竟让一个失禁过的皇子登基,大周皇室颜面何存?   沉默就是承认,仗着夜黑看不见,巴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嘴上却道:“父王有一事需要王爷帮忙,只要王爷肯行个方便,他日王爷有事相托,任何事,我匈奴都会竭力相帮,这是信物。”   说着,将一枚类似玉佩的东西塞到了恭王手中。   恭王摸出了上面的鹰纹,确实是吉利部落的图腾。握着玉佩,恭王沉声道:“单于要我做什么?”   巴顿笑,往恭王身边凑凑,一手挡住脸,低声说了几句。   恭王大骇,下意识将玉佩还了回去,他是想拉拢匈奴,但他更不想得罪萧家,萧家手中握有兵权,匈奴再强,远水解不了近忧。   巴顿没接玉佩,蛊惑道:“萧家向来忠君,难道王爷不得罪萧家,萧家就会站到王爷这边吗?按照眼下的形势,没有我们帮忙,王爷想成事,难于上青天!我知道王爷担心什么,你尽管放心,只要你将人弄过去,父王自有办法让她守口如瓶,绝不会告诉驸马。”   恭王还是犹豫。   巴顿握紧他手,再拍拍他肩膀,用更低的声音道:“王爷仔细想想,如果昭王登基,王爷会是什么下场。”   恭王肩膀突然绷紧,看眼巴顿,他咬咬牙,“好,明晚此地,单于等着就是。”   巴顿笑了,抬起手。   恭王明白,与他击掌为誓,随后分别离开。   黑夜重新笼罩,仿佛没人来过这里一般。   第57章 @057   明日便要返京,今晚景宜又去陪延庆帝赴宴了,吃完席还要轮值到子时才回来。萧霆一个人在营帐用饭,想到景宜要那么辛苦,再美味的匈奴烤肉他吃起来也没什么味道。   饭后萧霆去账外溜达消食,公主们的营帐就在延庆帝的大营之后,外圈侍卫林立。大周对面就是匈奴营帐,相距数丈之远,但吉利雄厚的笑声还是传了过来,萧霆听了厌烦,转身,重新折回营帐。   不想睡觉,萧霆摆好靶子,用景宜的弓箭射靶子玩,明心、明湖也加入,主仆三人分别射一次,一轮下来,输的那个要罚在脸上画一笔。萧霆当过男人,虽说文不成武不就,但总摸过弓箭,准头肯定胜过两个丫鬟,因此明心、明湖都快涂黑脸了,他脸上依然干干净净的。   玩得正起劲儿,外面忽然传来三公主的声音,“四妹妹,你睡了吗?”   萧霆慢悠悠搭箭,懒洋洋答道:“你听我像睡了吗?”   三公子被狠狠噎了下,这位四妹妹,自从嫁人后,好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似的。   挑帘进来,看到明心、明湖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三公主皱皱眉,直接看向那位四公主:“四妹妹,我有事要跟你说,你随我进来。”   萧霆正无聊,见三公主似乎有什么秘密般,他心中微动,将弓箭交给丫鬟,跟着三公主去了内室。三公主一进去,先看到衣架上搭着一套驸马爷的常服,想到昨日驸马打败巴顿意气风发的英姿,三公主忍不住多看了那常服几眼。她早就认识萧霆了,可以前萧霆是个不着调的纨绔,皮相再好她也看不上,如今萧霆越来越有本事,三公主突然有点后悔。   早知今日,她该求父皇为她做主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四公主毁了,她或许还有机会。   决心更加坚定,三公主转身,低声对四公主道:“四妹妹,你可知匈奴二王子,巴鲁有,有男风之癖?”   萧霆听了,晚上喝的一盅小酒差点喷出来,巴鲁真的好男风?三公主又是怎么知道的,知道了为何还跑来跟他闲聊?景宜跟三公主可没什么交情。   “真的?”萧霆故作吃惊,好奇三公主的真正意图。   三公主点点头,跟着有些难以启齿地看着萧霆,“刚刚,刚刚我去前面见父皇,走到一半好像看到巴鲁扶着驸马去北面了……”   萧霆脸色陡变。   三公主马上道:“夜色深我看得不清楚,先派人去匈奴那边打探,得知驸马爷确实喝醉了,被巴鲁灌醉的,所以巴鲁主动送驸马回来……四妹妹,也许巴鲁扶驸马去北面另有原因,只是想到那传言,我觉得还是先知会你一声才好。”   萧霆没理她,沉着脸往外走。   三公主小跑着追上去,拽住他胳膊窃窃私语:“四妹妹,此事关系驸马爷的颜面,不如我陪你去吧,咱们接驸马回来,别惊动其他人了。”   “多谢三姐。”萧霆终于正色看了她一眼。   “你我是姐妹,应该的。”三公主苦笑,催萧霆快点出发。   明心、明湖要跟着,萧霆瞅瞅二女的脸,怒色道:“我与三公主去外面散步,你们老老实实在这边守着。”说完拽着三公主出去了。   三公主松了口气,带着一个宫女陪萧霆往北走,侍卫们要跟着,两个公主不许,侍卫也就不敢阻拦了。   第58章 @058   三公主的宫女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萧霆与三公主只落后几步。   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萧霆低声问道:“巴鲁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   三公主心里数着数呢,白日皇兄带她走了一遍,再走四十来步,就可以动手了。   “就在那边,应该快了。”三公主挽住萧霆胳膊,加快脚步,“咱们快点,不然恐怕迟了。”   昏暗中,萧霆冷笑,继续陪她折腾。   三公主嘴唇翕动,快踏出最后一步时,三公主悄悄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帕子,突然道:“等等。”   她刚说完,前面宫女迅速抖搂出袖中黑布,把灯笼罩住了。   与此同时,三公主一手紧攥萧霆胳膊,伸手就去捂萧霆嘴。萧霆自小招猫逗狗,经常与人打架,反应奇快,几乎三公主才抬胳膊,萧霆便反手攥住三公主,三公主才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嘴就被她自己准备的帕子给捂住了。   感受着三公主越来越弱的反抗,萧霆哪能猜不出这帕子是做什么的?   弄晕三公主,旁边小宫女紧张问道:“公主,好了吗?”   萧霆将三公主放到地上,他摸出随手携带的匕首凑过去,匕首抵住小宫女的同时,另一手紧紧捂住小宫女嘴,“别动别叫,不然我一刀捅了你。”   听出是四公主的声音,小宫女抖如筛糠,哆哆嗦嗦地点头。   “如果昏倒的是我,接下来你要做什么?”萧霆低声审问,耳听八方。   小宫女不敢说。   萧霆手上用力,匕首尖儿扎破了小宫女的衣裳。   小宫女吓破了胆,连忙招道:“我,我拿走黑布,随公主回去。”   这个“公主”,自然是三公主。   萧霆想到了吉利看他的眼神,料到吉利就是那个背后主使,萧霆看看地上的三公主,先胁迫小宫女转身,然后才扯下蒙灯笼的黑布,威胁小宫女随他离开。小宫女还挺忠心,再三哭求萧霆救她主子,萧霆忍不住骂了一句:“三公主是公主,我就不是了?”   小宫女低头。   走出二十来步,听到身后有动静,萧霆偷偷回头,朦胧中,看到一个高大人影抱起三公主,往反方向走了。萧霆收回视线,继续前行,走了约莫十几步,突然出手,用三公主那方帕子迷晕小宫女,往地上一扔,跟着轻轻吹了声口哨。   黑暗中,两道人影鬼魅般靠拢过来。   “你去通知皇上,尽快带人过来,你随我走。”这二人是出发前徐广交给他的暗卫,老爷子与吉利有仇,早就料到吉利会出手害人,提前替外孙女准备好了。萧霆怕景宜白担心,没有告诉景宜,但他知道自己有人保护,所以明知三公主图谋不轨,他也跟了过来。   安排好了,萧霆带着一个暗卫悄悄朝吉利的方向走去,主仆保持十几步的距离。暗卫训练有素,走路无声,萧霆故意放轻脚步,但也没有太轻,存心要让人听见的。   吉利心急办事,没有走太远。来到一棵树后,吉利放下怀里昏迷的美人,刚要唤醒这位“四公主”,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浅的脚步声。吉利皱皱眉,松开美人,他转到树前,对着黑暗道:“来者何人?”   萧霆咳了咳,变着嗓音问道:“你要对我四妹妹做什么?”   吉利白日不曾留意三公主,此时自然听不出声音的异样,讽刺道:“既然担心你妹妹,何必与你皇兄狼狈为奸,送她过来?赶紧滚,不然我连你一起收用了!”   萧霆暗骂一声“蛮子”,然后原地跺跺脚,转身走了。   吉利没管他,回到树后,想了想,为免再节外生枝,决定直接要人,等四公主疼醒了再羞辱她。有了决定,吉利急切地抽掉女人裙带,脱得三公主只剩里衣,吉利手痒先揉了一把,再喘着粗气解腰带。   一心扑在女人身上,吉利没留意那位“三公主”的脚步声很快就停了。   萧霆呢,耳朵够尖,一听到吉利解腰带的声音,萧霆默默在脑海里回忆他帮景宜解腰带的速度,估摸着差不多了,突然厉声尖叫起来:“吉利,放开三公主!”   女人尖细的声音,宛如一道霹雳,骤然划破草原茫茫夜空。   而就在萧霆出声的那一瞬,一直藏在后面的暗卫终于出手,持剑去攻击吉利。吉利裤子都脱到底了,听到声响立即拽起裤子,可没等他系好腰带,暗卫的长剑就刺了过来!   吉利只得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挥刀与暗卫动手。   暗卫明白主子的意思,只与吉利缠斗而不取其性命,况且他知道,他并没有取吉利首级的本事,故只阻拦吉利穿裤子。吉利也不傻,猜到自己中了四公主的圈套,眼看远处有灯火潮水般汹涌而来,吉利突然喝道:“四公主,你究竟想做什么?是要挑起匈奴与大周的战事吗?你以为凭你的驸马与公爹,就能打败我?”   萧霆没那个打算,抱胸笑道:“单于误会了,我这人最喜欢以德报怨,你看你们合伙害我,我却想撮合你一门好婚事。实话告诉你,我们姐妹中三公主最受宠爱,论容貌,她也是仅次于我的,只要一会儿你告诉父皇,说你与三公主两情相悦约好半夜在此私会,我马上命我的人收手,给你更衣机会。”   吉利愣了愣,随即放声大笑,枉恭王信誓旦旦承诺他会将四公主送过来,没想到恭王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的亲妹妹搭进来了。   “好,四公主是个妙人,我吉利得不到你,就帮你解决一个仇家!”退后几步,吉利率先收刀。   就凭吉利刚刚自曝身份的大笑,萧霆信他,命暗卫迅速离开,别叫延庆帝发现。   暗卫走了,延庆帝等人来了,不过在延庆帝赶到之前,景宜与几个侍卫最先冲了过来。   灯火通明,景宜先检查萧霆,见萧霆衣衫齐整毫发无损,才沉着脸看向树下抱着三公主的吉利。   “我没事。”萧霆扯扯她袖子,小声报平安。   景宜低头,对上萧霆狡猾得意的目光,猜到萧霆肯定背着她做了什么,景宜脸色更难看了。   “怎么回事?”延庆帝气喘吁吁走过来,看到被吉利打横抱着的掌上明珠,延庆帝心中一紧。   吉利扫视一圈众人,特别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恭王,然后大大方方道:“皇上,三公主派人传话给我,约我在此地相见,向我诉说情意。本是一件美事,可惜四公主见三公主久久不归寻过来,误以为我轻薄三公主,高声尖叫,惊得三公主昏厥过去了。”   恭王第一个不信,愤愤跨出来,指着吉利骂道:“你……”   吉利虎眸圆睁。   他九岁敢杀狼,之后四处征战,气势慑人,恭王被吉利一瞪,不由缩了下脖子,把质问的话都吞了回去。恭王老实了,吉利看看那位好整以暇看热闹的“四公主”,他笑了笑,径直抱着三公主朝延庆帝走去:“皇上,承蒙三公主厚爱,就请皇上把三公主赐给我当阏氏吧,我吉利一定好好待她!”   看着吉利那张愉悦的老脸,延庆帝眉峰不停地跳。   说好是二公主的,吉利为什么又来糟蹋他最宠爱的三公主?自己百般宠爱的三公主,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糟老头子?分明是吉利用了什么手段骗三公主过来,再……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众目睽睽之下,他如果揭发吉利,坐实吉利的罪名,那就必须维持大周皇族的颜面,与匈奴宣战,然即便战了,三公主的名声也挽不回来了……   目光落在三公主凌乱的衣衫上,延庆帝极力压下随时可能会喷出来的怒火,咬牙道:“既然单于求娶,朕便准了,回宫再另挑吉日送三公主出嫁。”说完朝恭王使个眼色。   恭王心情复杂地将妹妹接到自己怀里,往回走时,他恨恨地瞪向四公主。   萧霆冷笑着回瞪。这个混账王爷,良心脑子都被狗吃了?就算不是亲妹妹,但凡是个男人,谁会把本国公主当成娼妓般乖乖送到匈奴人手里?不怕事情传出去,丢了历代皇族的威严?现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恭王不自责,竟然还有脸恨他?   谋害他与景宜,这笔账他才只算了一半!   “景宜,你随朕来。”将三公主送回营帐后,延庆帝突然对另一个在场的女儿道。   萧霆意外地点点头。   景宜打算陪他,被延庆帝阻拦了。   景宜眉头紧锁。   萧霆丢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延庆帝进了帝王大帐。   “今晚究竟怎么回事。”延庆帝负手而站,冷声问。   萧霆低着头,惶恐不安地道:“三姐姐约我出去观星,我禁不住就陪她去了。三姐姐越走越远,我怕出事劝她回来,三姐姐不听,我只好继续跟她走,走着走着身后宫女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却是吉利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掳走了三姐姐……父皇,吉利他如此欺负人,您真要把三姐姐嫁给他吗?”   延庆帝拳头越攥越紧,他就知道,宝贝女儿是被吉利害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朕再想想,你先回去吧,今晚你受了惊吓,让霆生多陪陪你,朕这边不用他守着了。”延庆帝背对女儿道。   萧霆窃喜,一出大帐,立即跑到景宜身边,抱住她胳膊往回走,“皇上让你好好陪我。”   景宜一声不吭,默默跟他走。   萧霆察觉了不对,外面不好说话,回到夫妻俩的营帐,见景宜绷着脸,一看就是在生气,萧霆将人按在椅子上,明知故问道:“生气了?”   景宜偏首,不肯与他对视。   萧霆一屁股坐她腿上,抱着景宜脑袋转过来,主动解释了今晚的一切,然后一边帮媳妇揉胸口顺气一边低声道:“我心里有数,如果没有把握,我不会冒险,肯定会先跟你商量。”   景宜按住他手,冷眼看他:“说完了?”   萧霆呆住,她这眼神,怎么好像火气更大了?   “睡吧。”景宜推开人,转身去外间洗漱,背影冷漠。   萧霆心头猛跳,总觉得这次,媳妇怕是不好哄了。   第59章 @059   萧霆追着景宜走到外间,景宜洗脸,他抢过丫鬟手里的巾子在旁边等着,景宜一洗完,他马上递过去。景宜没接,脱了外袍随便抹把脸,跟着折回内室,径自躺床上睡了。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她人在那儿,萧霆就不怕没机会哄,先去收拾自己。   洗的干干净净了,萧霆吹了灯,慢慢走到床边,俯下去就要扑她。   可他身体才压过来,景宜便迅速出手,攥住萧霆手臂转眼便将人按在床另一侧,声音冰冷:“要么各自睡觉,要么我继续去为皇上守夜。”   萧霆还没从景宜刚刚与人搏斗般的动作中反应过来,呆呆地平躺着。   景宜重新躺好,背对萧霆。   缓过神,萧霆转身,对着媳妇背影嘀咕道:“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他又没出事。   景宜呼吸转重,想起萧霆请外公帮忙对付魏铎,之前没有跟她提过半句,后来事成才告知她。想起恭王在她茶水中下药,萧霆用蛇报复恭王,之前也一直瞒着她,然后就是今天,萧霆明知三公主不怀好意,还是一个人随三公主出去了。外面那么黑,草原那么广阔,面对自小长在草原的吉利,萧霆如何保证一旦出了变故,外公的暗卫能及时动手?他就不怕吉利也带了人?就不怕他有万一,被吉利抓到……   他背着她做了那么多事,每次都嬉皮笑脸地保证不会再犯,她次次信他,可每次遇到事情,萧霆都自己拿主意,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   嘴唇紧抿,景宜强迫自己打断那些念头,再想下去,她怕她会忍不住离开营帐。   “我以后做什么前都先跟你商量,行了吧?”萧霆试探着按住景宜肩头。   景宜陡然坐了起来。   萧霆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好了好了,我不碰你。”   景宜暗暗平复胸口怒火,好一会儿才躺下。   手不碰,萧霆酝酿片刻,低声叹道:“我知道,我以前读书不成功夫不会,只会招猫逗狗,你们都觉得我没用,现在我变成女人了,你索性把我当女人看了是不是?你希望我事事跟你商量,可我还把自己当男人,遇到点麻烦就去找你,那算什么爷们?”   “好,以后无论你遇到什么事,都不必跟我说。”   景宜实在待不下去了,下地穿鞋,赶在萧霆绕过来之前,抓起外袍走了。   萧霆自认没犯错,见景宜这么大的气性,蛮不讲理,他突然也来了气,抓起被子往头上一蒙,闷头睡大觉。   景宜心烦意乱,一个人去了草原,走了不知多久,才停下来,席地而坐。   有人靠近,脚步声非常清晰,不像有敌意。   “驸马,属下曹阳,奉将军命暗中保护公主。”来人停在景宜面前,拱手道。徐广手下的人,都习惯喊他将军,而非国公爷。“夜深了,驸马一人来此,可否与公主有关?”   景宜抿唇不语,良久才道:“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坐坐。”   曹阳只好离开。   景宜仰头,夜空浩渺,满天繁星。   到底在气什么?气萧霆冲动冒险,还是气三公主、恭王罔顾手足之情?气吉利狼子野心,还是气那位父皇昏庸无能?亦或是,气自己面对这一切,空有愤慨,无力抗拒?   景宜说不清楚,她只知道,胸口有把火,在全身肆虐,找不到宣泄口。   ~   三公主的营帐。   恭王可以将同父异母所出的四公主送给别人玩弄,轮到亲妹妹,恭王就舍不得了。守在三公主床边,想到妹妹醒来得知要嫁给吉利后的愤怒绝望,恭王心疼头疼,烦躁地走来走去。   床上,三公主忽然醒了,视线模糊,渐渐才清晰起来。看到熟悉的兄长,三公主疑惑地喊了声。   “福玉,你没事吧?”恭王立即赶到床边,坐下来问妹妹。   三公主有些头疼,看着兄长,慢慢记起昏迷之前的事,脸色大变,“四公主呢?”   恭王面露不忍,在妹妹的催促下,低头,解释前因后果。   听说吉利那番造谣之言,三公主忍不住尖声辩解:“他胡说!我……”   话未说完,被恭王捂住嘴,痛心疾首道:“我当然知道你与他没有私情,可咱们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承认吉利所说,你去匈奴和亲,让父皇对你我愧疚,将来哥哥登上那个位子再接你回来。要么实话实说,可父皇知道咱们做的好事,气上加气,斥责咱们自作自受,不管咱们了怎么办?”   三公主口不能言,眼睛瞪得大大的。   恭王见她平静些了,这才松开手。   三公主呆坐着,双眼无神。是啊,她是自作自受,被父皇知道她与兄长串通起来要害四公主……   不对,只要她不承认,等她与四公主一起去父皇面前对质时,父皇会信谁?四公主可以说出实话,但她也可以诬陷四公主与吉利联合起来骗她,现在她才是吃亏的那个,显然她的话更可信啊!   想明白了,三公主激动地抓住兄长袖子,飞快说出她的计划。   恭王看着妹妹,思忖片刻,迟疑道:“如果父皇找吉利对质……”   三公主冷笑:“家丑不外扬,这种事,父皇怎么会让外人知道。”   恭王依然犹豫:“但父皇已经当着众人的面答应送你和亲……”   三公主满不在乎:“父皇可以答应,也可以反悔,只要回京后我假装生病,父皇改成二公主,谁能说什么?”吉利五十多岁了,匈奴又是蛮夷之地,听说还有父死母嫁子的乱伦陋习,但凡有一线机会,她都不会乖乖认命。   兄妹俩低声合计,再叫来那个宫女嘱咐一番,马上就去了延庆帝的大帐。   “父皇,您要为我做主啊……”一进大帐,三公主一边哭一边扑到延庆帝怀里,呜呜诉苦,“父皇,我根本不认识吉利,晚饭前四妹妹约我去观星,她却迟迟没有露面,我去她帐中接她,出门前劝她带上宫女,她推说不用……到了草原,四妹妹一直拉着我往远处走,吉利突然跳出来打晕我的宫女,我欲求救,却被四妹妹捂住嘴,后面的事便……父皇,四妹妹勾结吉利害我,逼我和亲,求父皇替我做主!”   延庆帝大惊,看看立在前面的儿子,他双手扶起他最宠爱的女儿:“此话当真?”   三公主哭着抹泪,“父皇不信,可叫四妹妹过来对质。少时我不懂事,可能无意得罪过四妹妹,四妹妹与二姐姐向来交好,她肯定是不忍心二姐姐去和亲,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与吉利勾搭上了,联合起来害我……”   看着女儿哭得泪水涟涟的可怜模样,想到他带人赶过去时确实只有吉利与四公主在场,延庆帝勃然大怒,厉声吩咐外面:“来人,马上带四公主来见朕!”   外面守着的正是已经被徐广收服的御前侍卫右统领魏铎,听出延庆帝话里的怒气,他心中一沉,亲自带人去接四公主,想着驸马肯定也在帐中,只要夫妻同去,看在萧家的面子上,延庆帝绝不会对四公主如何。   然而到了四公主的营帐,却发现驸马根本不在!   “出了什么事?”萧霆狐疑地盯着这个将他从床上叫起来的侍卫。   魏铎上前一步,意味深长道:“恭王爷与三公主刚刚去见皇上,三公主似乎哭诉了什么,皇上便派臣来接您。公主,驸马何在?”   萧霆嘲讽道:“我怎么知道?既然父皇要见我,那就走吧。”   现在谁跟他提那个臭脾气的女人,他就跟谁急。   越过魏铎,萧霆率先朝延庆帝那边走去。魏铎没办法,暗中派一个亲信去寻驸马爷。   萧霆一个人进了大帐,迎面就见三公主跪坐在延庆帝身旁,哭哭啼啼的。看到他,三公主哭得更凶了,脑袋搭在延庆帝腿上,伸手颤巍巍指着他:“四妹妹,咱们姐妹一场,我与你有什么冤仇,你要勾结吉利毁我清誉?”   萧霆微怔,看向延庆帝。   延庆帝满面怒色:“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萧霆气笑了。若是景宜没惹他,他可能有心情装柔弱陪三公主斗法,但此时萧霆本就憋着一股火,再被延庆帝偏心偏信的昏庸模样一激,那火舌顿时一跳三丈,越烧越旺。   “父皇,事情经过您已经问过我了,当时您也信了,怎么现在她一哭,您又信了她?反正我们姐妹各执一词,不如这样,您把单于请来,问清楚到底是我要害她,还是她毒蝎心肠要害我!”   “四妹妹好心机,你与单于串通在先,自然不怕他来对质。”三公主立即反驳,继续跪在延庆帝旁边哭,“父皇,您看看她,在您面前还敢这么嚣张,分明是仗着有吉利在背后撑腰,不把您放眼里了……”   延庆帝生平有两恨,一恨旁人讽他昏庸,一恨有人讥他惧怕吉利。如今四公主先是指责他偏信三公主,又有勾结吉利欺君瞒父残害姐妹之嫌,两桩罪加起来,延庆帝怒不可揭,瞪着萧霆喝道:“还不给朕跪下!”   萧霆不跪,仰着脖子质问:“单凭她一面之词,父皇便要治我的罪?父皇就是这么治天下的?”   “放肆!”延庆帝拍案而起,怒发冲冠朝萧霆走来,“你到底跪不跪?”   萧霆没那么大的气节,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正已经气到延庆帝了,萧霆便准备及时服软,一抬眼,却见对面三公主唇角高翘,得意洋洋地朝他示威,面目可憎。萧霆被恶心到了,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瞬,延庆帝突然抬手。   萧霆受惊,本能后退,可惜还是晚了。   “啪”的一声,延庆帝的手,结结实实扇在了萧霆脸上!   账外,闻讯赶来的景宜刚要请求进帐,忽听里面传来一道刺耳的掴掌声。景宜心头一跳,忘了尊卑,猛地挑起帘子。   萧霆脑袋还歪着,看到她,本来想发作的,这会儿突然没了怒气,还淡淡笑了下,回头问延庆帝:“父皇还要再打一巴掌吗?”眼神平静,声音平静,只有半边脸,高高肿了起来。   延庆帝呆住了,这个女儿,莫非魔怔了?   萧霆见他没话说,转身就走,面无表情从景宜身边经过,一眼都没看她。   第60章   帝王帐内灯光通明,清晰地照亮了萧霆脸上的男人掌印。   景宜下意识要追出去,可她才转身,萧霆已经甩帘而出。厚重的毡布帘子转眼恢复平静,景宜眼中却有什么依然在汹涌,维持着侧首看门帘的姿势。良久良久,她才缓缓转身,单膝跪地,低头打破帐内诡异的沉默,“父皇,不知四公主犯了何罪?”   看到女婿,延庆帝眼神闪烁。论起来,四公主与萧霆赐婚之前,他十几年没与四公主说过一句话,父女间没有任何感情,但太后宠爱萧霆,他也很喜欢这个小辈,此时萧霆登门质问,延庆帝忽然有些后悔。   他不该动手的。   但人已经打了,延庆帝只能继续维持帝王威严,回到龙椅上,冷声对三公主道:“你说。”   三公主偷眼看驸马爷,看那个让她春心暗动的少年将军,哭得更婉转动听了。   景宜冷笑,抬头直视对方:“三公主,你口口声声称四公主与吉利勾结,可微臣有三点不明。首先,吉利与护国公有毁容之仇,四公主惧怕吉利还不来及,如何还会与其勾结?再者,四公主曾对臣说,她与三公主形容陌路,今晚倘若四公主真的邀请您去观星,草原夜黑风高,三公主为何会答应陪一个没有任何姐妹感情的人?最后,倘若四公主与吉利真是同谋,那四公主为何不等吉利与公主成就好事再喊人,反而不顾自身安危,单独与吉利周旋?”   他人冷声音更冷,语气咄咄逼人,三公主一时竟无话可辨。   景宜再次看向延庆帝:“请皇上明鉴,还四公主一个清白。”   两个女儿吵架,延庆帝本能地偏信最受宠的三公主,但听了萧霆这番话,延庆帝不由又怀疑起来,目光不悦地看向三公主。   三公主自然坚持之前的说辞,呜呜哭个不停。   延庆帝忽然不想再追究了。继续审问,若审出四公主是被冤枉的,他打人岂不是不对?反之证实四公主有罪,已经打了巴掌,看在萧家的面子上,他也不能再罚,倒让被陷害的三公主埋怨他不主持公道。   “朕头疼,你们都退下吧。”靠到椅背上,延庆帝揉着额头道。   三公主见好就收,与恭王一起退下了。   景宜继续跪了几息功夫,才垂着眼帘,转身往外走。草原上晚风颇急,迎面吹来面上生冷,天边挂着一轮明月,孤寂萧瑟。想到提前离去的萧霆,景宜立即大步赶往两人的营帐,可是没走多远,就被三公主拦住了。   “三表哥,我有话跟你说,可否移步?”三公主攥着帕子,怯生生地问。   景宜看看她,点头。   三公主心里一喜,让宫女原地等着,她带头往远处的空地走去。觉得距离差不多了,三公主停下脚步,转身,刚要开口,对面忽然传来一道劲风,紧跟着,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耳朵里嗡嗡作响,三公主歪着脑袋,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竟敢打我?”   作为宫里最受宠的公主,三公主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延庆帝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好端端的突然挨了最羞辱人的耳光,三公主登时忘了什么儿女情长,双眼愤恨地瞪着对面的驸马爷。   “这是你欠四公主的。”景宜负手而立,看三公主如视死人,“今晚到底谁害谁,你们兄妹心里清楚,你若受不了这一巴掌,大可去皇上面前告状,请皇上彻查此事。”   三公主嘴唇紧抿。她敢欺负四公主,却没底气与萧家比圣宠。   景宜径自离开,离营帐近了,见帐内一片漆黑,景宜忽然心中不安。萧霆最狡猾,轻易不会让自己吃亏,今晚定是因为与她怄气才失去理智,不顾一切激怒延庆帝。如果她没有丢下他,萧霆怎么会挨打?   堂堂贵公子,被延庆帝当着恭王兄妹的面打脸羞辱……   怒火灼灼,景宜双拳紧握,在外面暂且平复了怒气,才挑起帘子,低头进去的那一瞬,景宜情不自禁放轻脚步。帐内昏暗,勉强能看清桌椅陈设,外间没人,景宜先点亮一盏灯,再去了内室,一眼看到萧霆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紧闭,身上盖着被子。   景宜放好灯,从箱笼里翻出祛瘀的伤药,再慢慢走到挨着萧霆的床侧,俯身问他:“上药了吗?”   萧霆一动不动,就跟没听见似的。   景宜知道他在生气,萧霆也完全有理由生气,她坐到床上,手指挖了一抹伤药,动手前低声道:“你躺着别动,我帮你上药。”   “不用,我消受不起。”萧霆转个身,背对她。   景宜看着他拒人千里的背影,垂眸道:“对不起,我不该跟你生气。”   当时她气萧霆遇事不与她商量,为他后怕,现在想想,萧霆是个男人,他不想给她留下懦弱无能的印象也在情理之中。其实两人都没错,错在吉利与恭王兄妹,错在延庆帝昏庸。   “我担心你出事,我怕你被吉利害了,我怕你下次依然我行我素,等我赶过去看到的却是遇害的你。”对着他僵硬的背影,景宜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想证明你是男人,但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就算你一辈子只能当个公主,我也不会看不起你……那晚是你救了我,没有你,我早已不在人世。”   萧霆发出一声冷嗤,“原来你肯跟我做夫妻,只是出于感激。免了吧,你把身体给我了,咱们之间就算两清了,我不用你再强迫自己报恩。”   景宜皱眉,看着他道:“你以为我跟你做夫妻,只是为了报恩?”   萧霆又嗤了声,“当然不是,你还想多生几个孩子,过继一个给你外公。”   景宜呼吸变重,气得。   “如果你真这么想,那我无话可说,药放这里,我走了。”说完,景宜站了起来。   萧霆攥紧床褥,听着景宜一步步往外走,一直走到内室门口,萧霆再也憋不住了,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瞪着景宜冷笑道:“今晚你再敢跨出那道门,我便跟你和离,从今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互不相干!”   景宜顿足,沉默片刻,去书桌前落座,一言不发。   她赔罪道歉,他阴阳怪气,她要走,他又不许,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萧霆想她说几句他想听的,可景宜竟然去书桌那边了,闷葫芦似的连个屁都不放!萧霆赌气重新躺回床上,因为气太大,他忘了左脸肿着,气鼓鼓躺下去,左脸挨到枕头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疼得萧霆被烫般跳坐起来,疼得他爆出一句粗口。   景宜被他惊得瞬间离座,几个箭步赶到床边,紧张地看他脸,“压到了?”   “死了也不用你管!”萧霆一手捂脸,愤愤跳下地,这回轮到他想走了。   景宜刚刚看到他红肿的左脸了,哪还有心思置气,一把攥住萧霆手臂将人按到床上坐着,她抓起药瓶想帮他上药。萧霆盼着媳妇哄他,但景宜在这种情况下过来,萧霆又气不顺,左右挣扎就是不想老老实实听她的话。   景宜急着为他上药,无奈之下,她仗着身体优势将不安分的萧霆压到床上,身体紧紧压着他,然后左手扣住萧霆脑袋,右手抹了药膏要帮他。萧霆身体不能动,但他双手闲着,攥住景宜手腕不让他抹。   景宜左手得按着他,右手虽能敌过他双手,但萧霆不肯配合,只要他捂住脸,她还是上不了药。   “你究竟想要怎样?”景宜头疼地问身下人。   “滚!”萧霆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他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说粗话,景宜如果是公主身体,萧霆肯定不会骂女人,但景宜用着他的男儿身,更是对他做了无数次丈夫对妻子做的事,领略过景宜的勇猛,萧霆早不把她当普通媳妇看了。   但景宜被他骂多了,并未放在心上,趁萧霆暂且平静下来,光动嘴不挣扎,她仔细观察他伤势。萧霆喜欢用胭脂水粉,名曰替她保养,也确实将这公主身子的脸蛋养得水嫩嫩的,越水嫩,被打了就越触目惊心。   景宜看了心里难受,后悔打三公主时临时收了几分力气。   “我替你打三公主了。”手与他的手僵持着,景宜忽然放轻语气,看着他眼睛说。   萧霆眼中戾气顿时化成震惊,难以置信地问:“你打三公主耳光了?”   景宜点头,目光转冷:“她欺人太甚,不打她我意难平。”   萧霆努力控制嘴角,努力掩饰心中的痛快,但他也憋屈,他才是男人,别人家都是男人替媳妇报仇,如今媳妇帮他出气,他又高兴又憋闷。   “你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动手打我的是皇上,有本事你打皇上一巴掌?”心气不顺,萧霆习惯地顶嘴道。   景宜盯着他倒映着灯光的丹凤眼,平静道:“你放心,早晚我会帮你打回去。”   萧霆只是耍耍嘴皮子,根本没指望媳妇连延庆帝的那份仇也报了,可媳妇竟然一本正经地保证,萧霆着实吃了一惊。与景宜对视片刻,萧霆突然明白了景宜的意思,双眼瞪大:“你……”   景宜左手却捂住他嘴,压低声音道:“以后再说,先上药。”   她面极冷,指腹却温热,突然变低的话语,配合着关心的眼神,莫名勾人。   萧霆不争气地吞咽。   景宜听见了,看看他脖子,她唇角上扬,幅度很小。   但萧霆瞧出来了,不由怒道:“你笑什么?”   景宜未语,目光挪到他脸上,心无旁骛地帮他抹药,动作轻柔。   萧霆不想看,不想再被她嘲笑,可闭上眼睛,感受着媳妇难得的温柔,萧霆浑身发痒,并不坚强的毅力左右摇摆。她男人的脸庞、眼神也妖孽,他只要睁开眼,就一定会被她勾引,就一定会被她看出来,那就没法再继续生气罚她!   这么一想,萧霆更用力地闭紧眼睛。   景宜抹匀了药膏,习惯地,帮他吹,浅浅的呼吸,春风般落在他脸上。   萧霆心都被她吹化了,想也不想抱住她腰,抱得紧紧。   只要能得她如此照顾,别说面子,他连脸都可以不要!   第61章   因为延庆帝的一巴掌,夫妻俩算是和好了。   但景宜依然介意萧霆随三公主出门时的莽撞,依然在后怕。萧霆同样憋着气,气景宜说翻脸就翻翻脸,大半夜一个人不知去哪儿野了,更气三公主厚颜无耻颠倒黑白,气延庆帝的昏庸无能!   可是都和好了,景宜不能再训萧霆,萧霆也不可能跑去延庆帝那里算账。既然不能说出口,又必须发泄,那就只能……   像话本故事里的狐狸精,萧霆发着狠要夺走景宜所有阳气。景宜不甘示弱,等萧霆后继无力了,她一把将萧霆按在床前,大开大合,宛如将军骑马驰骋于战场,长枪舞动气劲震荡,近处萧霆快被杀没气了,远处烛火扑闪摇曳。   最后一下,萧霆只觉得魂都没了。   景宜撑在他背后,长发散落,有几丝落在他脸上。   听着她粗重的呼吸慢慢平复,萧霆激荡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深呼一口气,哑着嗓子感慨道:“你穿着衣服跟脱了衣服,简直不像一个人。”穿着衣服,她是冬天的寒冰,脱了,她是发疯的野马。   景宜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说。   两人就这么叠蛤蟆似的趴了会儿,还是萧霆先动,催她下去,太重了,他累。   景宜这才睁开眼睛,慢慢退后。   萧霆打个哆嗦,转身仰面躺着,浑身发酸,使唤景宜伺候他,谁让她是力气大的那个。他一身细皮嫩肉太扎眼,景宜先吹了灯再帮他收拾,一人喝碗茶水,挪到床上躺着说话。   “你那话是什么意思?”萧霆窝在景宜怀里,低声问。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景宜呼吸平稳,对着帐顶道。   萧霆沉默,枕着她手臂深思。百姓都说延庆帝是昏君,父亲言行谨慎,但有一次父子几人长谈,父亲也流露出对延庆帝的失望与无奈。那时萧霆没觉得怎样,延庆帝对他好,他管延庆帝对别人如何做什么?   跟着他娶了景宜,爱屋及乌,对景宜好的,萧霆感激,对景宜坏的,萧霆看对方也不顺眼,其中就包括恭王、昭王。萧霆是皇亲国戚,常常与两个王爷打交道,虽是王爷,但彼此身份差距不是特别大,萧霆能生出报复之心。可延庆帝是皇上,今日之前,萧霆怒其昏聩,却没有冒出任何大逆不道的念头。   直到今晚,延庆帝打了他一耳光。   萧霆脸疼,但他心更疼,替景宜疼。延庆帝这一巴掌打的不是他,而是景宜,单凭三公主几句挑拨延庆帝就敢动手打景宜,可想而知,如果“四公主”没有嫁进萧家,没有徐广、萧家做靠山,她在宫里的处境只会更糟糕。   萧霆替景宜不值,替景宜愤懑。景宜打三公主的那一耳光,算是报了他挨打的仇,但景宜挨打的那一份,只能报在延庆帝身上!皇上又怎样?一个糊涂的糟老头子,他不把景宜当女儿,不把他萧霆的媳妇看在眼里,那就别怪他们夫妻翻脸无情!   “你准备怎么干?”萧霆用最低的声音问。   景宜再次抵住他唇,“这里不便说话,明日到了青城再说。”   萧霆莫名兴奋,连续蹭了她好几下。他的四公主就是不一样,什么都敢想!   ~   翌日天未亮景宜就起来了,萧霆睡得沉,景宜仔细观察他脸,见已经恢复了正常,她才去外面洗漱,出帐巡视营帐附近。走到匈奴那边,恰好撞见吉利带着两个儿子在逛。   “驸马昨晚睡得可好?”吉利摸摸胡子,朗声笑道,眼神意味深长。   景宜盯着男人左眼附近的疤痕,一言未发,径自走了,心里却记了吉利一笔账。   延庆帝也起来了,看到女婿,就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谈今日归程。景宜也收敛了昨晚的戾气,恭敬道:“皇上,臣父长守北疆,臣想带四公主在青城逗留三日略尽孝心,请皇上恩准。”   有求于人,也算是一种服软。   延庆帝很满意,颔首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准了。”   圣驾途经青城,景宜与萧霆留了下来,带着四个侍卫。白天一家三口在城内逛了逛,回到将军府,萧霆不停地朝景宜挤眉弄眼,示意她提正事。萧伯严无意瞥见,以为公主儿媳有话要对儿子说,识趣地叫两人先去休息。   “你怎么不说?”进了内室,萧霆纳闷问。   景宜扫眼门口,拉着他坐到床上,低声解释道:“外公早有此意,我准备听外公的计划行事,如非万不得已,不会拖父亲与萧家众人下水。”   萧霆不爱听,挑眉道:“难道你不是萧家人?只要你动手,萧家都脱不了干系,哪来那么多顾虑?外公老了,底下一共就那么几个人,不靠父亲,你凭什么成事?”   景宜不与他辩解,搬出另一个理由,“我怕父亲不赞同。”   这回萧霆没话说了,父亲对大周忠心耿耿,就算是亲儿子想谋反,父亲恐怕也不答应,闹不好还会打景宜一顿,像以前教训他那样似的。可如果不倚仗父亲手里的兵权……   萧霆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景宜劝他:“你别担心,此事急不来,需从长计议,咱们先听听外公怎么说。”   外公另有计划,她与萧霆冲动行事,可能会扰乱外公那边。   萧霆只能点头。   在青城住了三晚,夫妻俩带上一车礼物回京了,上午进城,晌午陪萧家众人用饭,下午便去徐家探望徐广夫妻。徐广得知外孙女婿居然把这等大事告诉外孙女了,不满地斥责了一顿,景宜默默承受,萧霆忍不住顶了几句嘴。   徐广舍不得数落外孙女,绷着脸提醒小两口:“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储君之位未定,他日昭王、恭王肯定会有争夺,等他们鹬蚌相争时,咱们再找机会出手,力争名正言顺。”   景宜郑重点头。   徐广特意嘱咐行事轻佻的外孙女:“隔墙有耳,出了徐家大门,景宜不可再对任何人提及此事,你们夫妻之间也不用再说。”   萧霆瞪眼睛:“我在您眼里就是那种管不住舌头的人?”   徐广淡淡哼了声。   “你们仨在那儿嘀咕什么呢?”高氏从屋里出来,好奇问。   徐广咳了咳,用眼神示意外孙女去陪妻子。   萧霆不情不愿地走了。   目送那娘俩进屋,徐广才低声对外孙女婿道:“有空多进宫孝敬孝敬太后。”   这话就大有深意了。   景宜看看外公,若有所思。   ~   大事埋在心底,景宜照旧进宫当差,萧霆继续当萧家的好儿媳妇,要么陪祖母聊天解闷,要么陪母亲去上上香,心情好再逗逗淳哥儿,白天小日子过得还算充实,傍晚景宜回来,萧霆便一心扑到景宜身上,说不出的快活。   进了十月,天越来越冷,各院地龙都烧起来了。   景宜依然天不亮就进宫上朝,萧霆一边心疼媳妇,一边舒舒服服地睡懒觉。   这天睡醒,外面已经大亮,萧霆伸个懒腰,唤丫鬟进来服侍洗漱,在床上洗完脸才下地去梳妆。明心伺候公主打扮,明湖铺床叠被,仔仔细细检查一番,明湖心跳加快。   “公主,您月事迟了两天了。”找出记录公主月事的册子,明湖展开递到主子面前,“上个月、大上个月都是初八来的,今天都初十了。”   “那又如何?”萧霆狐疑问,他巴不得月事永远都别来了,虽然不疼,可腰酸怕冷也不好受,更何况一来好几天,耽误他与景宜亲热。   主子傻乎乎的,明湖忍不住笑,“公主,月事迟了,说明您可能有孕了啊。”   公主嫁过来一年半了,一直没能怀孕,两个丫鬟都暗暗着急呢。   听到“孕”字,萧霆简直就跟挨了五雷轰顶似的,眼前发黑。   明心怕主子太高兴,及时泼了一小瓢冷水:“公主先别慌,再等几天看看吧,夫人提醒过我们,说如果月事迟了半个月,那八成是有了,届时再请太医过来号脉也不迟,只是确诊之前,公主与驸马……”   后面的话她不好意思说,但萧霆懂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曾经因为吃的太多胖起来但又花了一个月功夫瘦下去的平坦小腹,脑海里忽然冒出弟弟淳哥儿的小影子。耕耘这么久,他可能要当爹……当娘了?   萧霆彻底懵了,面对这个消息,茫然无措。   “公主,要知会夫人一声吗?”明心细声问道。   萧霆回神,脑袋浆糊般慢慢转几圈,这才摇头,皱眉道:“再等等,没准明天就来了,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说,包括驸马。”   两个丫鬟齐齐“哎”了声。   萧霆这一天便几乎都在房里发呆,日落天黑了,听到景宜的脚步声,他又马上装出没事的样子。   景宜做公主时对月事日子都不怎么上心,现在成了男人,就更不在意了,直到连续三晚萧霆都没有缠着她做夫妻之事,景宜平躺在床上,忍不住回忆最近她是不是哪里得罪萧霆了,才突然记起月事来。   算算上次萧霆来月事的大概时间,景宜随口道:“你月事是不是该来了?最近天寒,小心别着凉。”   萧霆心情复杂地嗯了声。   “有心事?”景宜转身,疑惑地观察他。   萧霆斜她一眼,反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景宜抿唇,总不能说她是因为他太老实才推断的。   “我没事,祖母这两天有点咳,我不太放心。”萧霆不想她怀疑,临时找借口。   景宜信了,忙安慰他:“太医说祖母没有大碍,你别担心。”   “嗯,睡吧。”萧霆烦躁地背过去,心事重重。   景宜真信了他在挂念长辈,安抚地拍拍他肩膀。   可是又过了三天,姜老太君的咳症好了,萧霆还是安安分分的,每晚只老老实实睡觉,连句荤话都没有,景宜终于确信萧霆有事瞒着她了,夜里特意留了两盏灯,坐在床上审问提前钻进被窝的那位,“你闯祸了?”   “你才闯祸了!”凭白被冤枉,萧霆没好气还嘴道。   景宜斟酌措辞,“那最近你为何……闷闷不乐?”   萧霆闻言,抿了抿嘴唇。   景宜不由担心,上半身前倾,眼神关切,“到底出了何事?”   萧霆看看媳妇,算算自己月事迟了快十天,脸色登时比闯了祸还难看:“我,我好像有了……”   第62章   十月底,京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雪花不大,但伴随着凛冽的寒风,人坐在屋里,听着窗外风声呼啸,都觉得冷。   但再冷的天,也挡不住姜老太君的脚步,听说四公主用饭时吐了,姜老太君立即吩咐丫鬟准备斗篷暖炉,兴奋地带着儿媳柳氏朝陶然居而来,淳哥儿跑得快,一眨眼就甩开女眷老远了。   望着六岁小孙子团子似的背影,姜老太君止不住地笑:“若公主真有了孕事,咱们淳哥儿就要当小叔叔喽!”   柳氏暗暗抱紧手炉,盼着千万是喜讯。   陶然居里,萧霆把刚刚吃的饭都吐了,胃里依然翻江倒海地难受,平时红润的脸蛋现在都快青了。景宜一手托着他手臂一手帮他顺背,见萧霆随时准备继续吐的样子,她紧张地连话都不敢说。   淳哥儿颠颠跑来时,萧霆正在吐第三波。   淳哥儿是听长辈们说嫂子可能有孕才高兴的,结果跑来就见嫂子吐个不停好像生病了,淳哥儿着实吓了一跳,呆在门口看了会儿,眼里慢慢涌上泪,害怕地问:“三嫂你生病了吗?”   萧霆捂着胸口,没搭理弟弟。   景宜示意丫鬟带淳哥儿去里面。   “好点了吗?”安顿好淳哥儿,景宜继续轻拍萧霆后背。   萧霆感受片刻,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景宜先扶他去次间坐,明心早准备好了热茶,捧过来给主子漱口。正忙着,姜老太君、柳氏到了,萧霆这会儿虽然不吐了,但肚子依然不舒服,苦哈哈的,一抬头却见亲祖母、亲娘都面带喜意,萧霆脸色就有点挂不住了。   敢情就他一个人受苦,他们都高兴是吧!   他面露不满,姜老太君连忙安慰道:“公主别急,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先是公主才是孙媳妇,必须仔细捧着的。   萧霆只是一点点憋屈,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他孝顺地请两位长辈坐。说完了,萧霆忽然意识到不对,景宜最讲礼数,以往这都是景宜的分内事,今儿个怎么没听景宜开口?   他疑惑地看向景宜,刚转脑袋,景宜先凑了过来,担忧地问他:“又想吐了?”   萧霆看看她紧张的脸庞,懂了,媳妇一心扑在他身上,忘了招待长辈了。   这个发现及时弥补了身体的不适,萧霆脸上终于又露出了笑容。   小两口恩恩爱爱的,姜老太君、柳氏互视一眼,也都笑了。   聊聊天喝喝茶,太医冒着风雪赶来了,在堂屋暖和一会儿才被请进次间,简单的见礼后,太医坐到萧霆对面,准备把脉。萧霆抿抿唇,在一屋子亲人殷切的注视下,不太情愿地伸出手。   当太医的手指扣住“四公主”雪白的手腕那一刻,屋里静地连一片雪花打在琉璃窗上,都能听到声响。   “恭喜公主,恭喜驸马。”收回手,太医笑着朝萧霆弯腰贺喜:“看脉象,公主您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萧霆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景宜本来想笑,看到萧霆这副模样,连忙抿住嘴,不敢露出喜意,等长辈们高兴过了,景宜才问太医:“公主孕吐严重,可有什么方子?”   太医低头道:“大多数女子怀孕前三个月都会孕吐,不宜用药压制,稍后臣拟张膳食方子,这三个月公主可按方子调理。”   景宜郑重道谢,陪太医出去了。   姜老太君、柳氏一左一右守着“四公主”,以过来人的身份交待以后适合做什么,哪些事情又是目前不能做的。一桩一桩的,萧霆听着就头疼,但又必须忍着。好不容易送走长辈们,萧霆一头栽到床上,闭着眼睛生闷气。   说不清到底在气什么,但萧霆就是烦躁。   景宜回来,见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她心里先是一沉。她没怀过孕,没有任何经验,现在萧霆一个大男人怀孕了,她摸不清萧霆的感受,连安慰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或许此时的萧霆,比当初她必须接受与他行房时还要无措吧?   坐到床上,景宜偷偷看了萧霆半晌,却始终无法开口。   萧霆扭头,目光不善地斜她:“高兴了?”   景宜无奈地回视。   萧霆冷哼,又转回去了。   景宜呆坐片刻,起身放下纱帐,然后脱鞋上去,挨着萧霆躺好,从后面抱住他:“我知道你难受,如果有任何能让你稍微舒服的办法,你告诉我,我都会替你办到。”   萧霆嗤笑:“我想咱们换回来。”   这个,景宜只能沉默。   萧霆忽然叹口气,抓住她手左右拉扯手指,“听说要怀十个月?”   景宜嗯了声,下巴抵在他肩窝,“为难你了。”   这样的动作,她呼出的气息正好落在他耳朵上,萧霆更烦了,“十个月都不能同房?”   景宜失笑,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惦记这个。   有些话平时景宜绝不会说,但现在,她只想哄他高兴,便如实道:“太医再三强调头三月、后三月不能……”   萧霆下意识掰着手指头算,算完了,知道中间有四个月可以做那个,他咧开嘴,猛地就要转身。景宜大吃一惊,急忙按住他肩膀,再对着他茫然不解的丹凤眼提醒道:“慢点,你现在,不能再做大动作,也不能太急。”   萧霆刚咧开的嘴登时又抿紧了。   景宜头疼,可不说也不行。   “不让我转身,那你抱我转过去?”萧霆瞪了她两眼,故意刁难她。   他现在要天上的月亮景宜都愿意给,抱一下算什么?萧霆话音一落,她立即跪坐起来,一手托他肩膀一手托起他腿,小心翼翼地将萧霆改成面朝外侧躺。等萧霆全身都挨着床了,景宜想松手,萧霆却勾着她脖子,不让她走。   景宜低头与他对视。   萧霆笑得都快岔气了,笑得脸颊泛红,眼波如水,笑得景宜宛如被色鬼附身,鬼使神差地压住了萧霆那张红艳的嘴。   这是景宜第一次,真正地主动地亲萧霆,而且不是为了赔罪,也不是为了补偿。   萧霆愣了愣,反应过来,不笑了,紧紧勾住景宜脖子,热情地回应。   “如果我是男人,你还是四公主,你会这样对我吗?”   漫长的一吻结束,萧霆趴在景宜身上问。景宜亲人太生涩,在亲嘴这件事上,萧霆从来都占据着主导地位,也最喜欢压着她亲,喜欢想象自己还是男人身体,对她做各种事情。   景宜想象不出来。   她眼神迷离,冷清到极点变成另一种妖媚,萧霆喘着粗气凑到她耳边,示威般道:“如果我是男人,我夜夜弄哭你。”   景宜唇角上扬,怕他撑累了,大手扶着他肩膀让他完全趴下来,再安慰般拍拍他。能不能换回来,何时换回来,谁都说不清楚,但她愿意纵容萧霆的想象。他都怀孕了,她总不能连这点乐趣都不给他。   夫妻俩在床上说了很多话,主要是景宜嘱咐萧霆孕期要注意的东西。别人说萧霆不爱听,只有景宜,她说的每个字他都爱听,都能记在心上。   午饭是按照太医开的方子准备的,都很清淡,萧霆没那么想吐了,但他不爱吃这些,他就喜欢吃肉,大鱼大肉、东坡肉、狮子头……   “再吃点,不然容易饿。”等萧霆把碗里的菜吃完了,景宜又给他夹了一块儿清蒸鱼,特意挑没刺的地方夹的。   萧霆勉强吃了。   明心、明湖在旁边看着,都偷偷地笑。公主怀孕前,夫妻俩吃饭都是公主殷勤地给驸马夹菜,驸马面无表情地吃,现在公主有孕了,冷清清的驸马也知道疼人了,想方设法哄公主用。   笑完了,二女不禁又暗生羡慕,也想嫁个会疼媳妇的好相公。   ~   又过了几日,雪化了,放晴了,景宜陪萧霆进宫,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最宠爱五公主,但对其他公主她也都很疼爱,包括之前最不受延庆帝待见的四公主,即便没有徐家那层关系,亲孙女有孕了,太后也会发自肺腑地高兴,更何况,这个孙女怀的还是她娘家的血脉。   “景宜最近吐得还厉害吗?”太后慈爱地拉着孙女的手,仔细打量:“这脸蛋好像瘦了。”   萧霆苦笑,吃啥吐啥,不瘦才怪,只有景宜亲手喂的,他才勉强不吐。为此景宜除了晚上会尽早回府陪他,早上、晌午也会特意赶回将军府,驸马宠爱公主,这事在宫里都传遍了。   瞅瞅那边垂眸静立的驸马爷,太后忍不住笑,正打趣小两口,外面宫女通传,二公主、五公主来了。   想到二公主,太后眼里的喜意迅速变成了悲痛,一闪即逝,强颜欢笑对驸马爷道:“你先去前面吧,让她们姐妹几个叙叙旧。”   景宜恭敬告辞,临走前,递给萧霆一个“好好照顾自己”的眼神。   太后看在眼里,不由捏了捏孙女的小手,低声感慨道:“没想到,景宜才是你们姐妹中最有福气的。”   萧霆这阵子吐得难受,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听到太后的话,萧霆心中微动,就在此时,二公主、五公主进来了。五公主没什么变化,二公主竟然比在草原上还瘦,厚重的冬衣都掩饰不了她过分纤细的腰肢。   太后叫三个孙女去西暖阁用茶。   经过草原一行,五公主现在有点喜欢“四公主”了,好奇地打听孕事。萧霆没耐心陪表妹聊家常,关切地问二公主:“二姐姐近来可好?”   二公主柔柔地笑:“挺好的,知道妹妹有喜了,我反正也闲着,提前做了两个小肚兜,一个男娃穿一个女娃穿,妹妹看看还喜欢吗?”言罢唤来身边的宫女,亲手将一个锦缎小包袱递给萧霆。   萧霆接过来,展开,里面果然是两个大红肚兜,一个绣麒麟,一个绣凤凰,针线比他的强多了。   萧霆真心感激。   二公主笑,坐了会儿,先走了。   萧霆出去送,五公主陪着,等二公主走远了,五公主才小声叹道:“二姐姐真是苦命,本来都做好和亲的准备了,父皇却选了三姐姐和亲,二姐姐能不欢喜吗?没想一回宫三姐姐就开始装病,明摆着想躲呢,丽妃还天天去父皇那边吹枕边风……”   给了希望又夺走,比一开始就不给希望,更伤人。   第63章   三公主“病了”,据说全身长满了疹子,见不得光,每天只能在屋内静养,延庆帝下了口谕,命三公主安心养病,不得任何人打扰。   一个长了疹子的公主当然不能去和亲,延庆帝遂修书一封给吉利,希望换成二公主,吉利非常爽快,随便大周换,反正他又不是真心喜欢三公主,娶来当棋子,随便哪个公主都一样。   商量好了,延庆帝立即下旨,赐婚二公主与吉利,腊月十八是吉日,故十一月下旬,大周这边便要送二公主过去了。   得到消息,萧霆气得吃不下饭,三公主与吉利的“好事”是他撮合的,现在延庆帝偏心恶毒的三公主,欺负端庄柔顺的二公主,简直就是在跟他与景宜对着干!   “明天我去见太后。”萧霆愤愤道。因为景宜,他对二公主有三分亲情上的好感,对三公主有七分厌恶,剩下三分是懒得跟一个女人太计较,这样一加起来,萧霆自然要尽量帮二公主。   景宜叹道:“两个都是孙女,太后不可能管。”   二公主背后是年迈恭顺的皇后,空有尊荣,并无多少圣宠,真派二公主去和亲,皇后会难过,却不会去找太后哭闹。三公主就不一样了,丽妃宠冠后宫,恃宠生骄,太后若劝皇上送三公主去和亲,丽妃便敢冲进慈安宫吵闹。   太后老了,不可能再搀和进这趟浑水,何况两个都是亲孙女。   “那就眼睁睁看着二公主嫁给吉利?”萧霆狠狠拍桌子,拍完疼得直吸气,景宜这小手,养得太嫩了。   景宜忙捧起他手,见掌心都红了,她轻轻地给他揉,动作温柔,脸上却没有柔情,还在替二公主难受,“圣旨已下,没有回旋余地。”   萧霆抿抿嘴,没在说什么。   如果去和亲的是景宜,他今晚就撺掇父亲起兵反了那昏君,但换成二公主……可惜归可惜,终究不是一家人,他们夫妻与她的姐妹情也没深到宁可置萧家众人于险地也要去帮她。   夫妻双双躺下,萧霆摸摸自己依然平坦的肚子,突然使劲儿掐了景宜一把。   自他有孕,景宜被他欺负惯了,吸口气,平静道:“怎么了?”   “若将来你成事,你敢让咱们女儿去和亲,我先反了你。”萧霆咬牙威胁道,威胁人家,他人却依然紧紧抱着她。   景宜拍拍他肩膀,声音轻不可闻:“我不是他。”   萧霆满意地在她胸口蹭蹭,胡思乱想片刻,慢慢睡了。   ~   明日二公主就要出宫了,萧霆陪柳氏进宫去探望,柳氏亲手为二公主做了一件厚重的斗篷。同为女子,被迫去嫁一个残杀过无数大周将士百姓的匈奴单于,哪怕是没什么亲昵感情的公主,柳氏也心疼,嘱咐了很多。   二公主低眉顺目的,看似什么都听,但整个人已经没了生气,像一朵还没有真正开过的花,转眼就迎来了肃杀的寒冬。   萧霆不会安慰人,这情形,什么安慰也没有用。   翌日二公主出城不久,京城下雪了,鹅毛大的雪花,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景宜一身侍卫官服,伫立在延庆帝的乾元宫外,面无表情地看着雪花纷纷扬扬,如棉罩覆下,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京城以北,送嫁仪仗浩浩荡荡地朝北疆走去,行了半个月抵达青城。萧伯严带人出城迎接,看着公主搭着大红门帘的车驾,这位驻守边疆多年的大将军如鲠在喉,大步行到车驾前,跪地谢罪:“臣等将士无能,累公主远嫁。”   二公主头上蒙着盖头,盖头纹丝不动,宛如一个木头人,没了任何感情。   萧伯严等了片刻,沉默着起身,让开路。   仪仗穿过青城北城门,继续前行,萧伯严带兵送出二十里,与匈奴迎接队伍碰面,这才止步。听着大周将士的马蹄声折回,越来越远,红盖头底下,二公主惨白的脸上,终于滚下两行清泪。   草原看着平坦,其实道路凹凸不平,车驾颠颠簸簸,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二公主只知道自己离开大周了,再也回不去了,那么这片草原上发生的任何事,都与她无关,便什么都不在意。   她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听外面有人怒斥“乌渠”的名字,听外面传来刀剑相碰马匹嘶鸣。公主车驾的马也受惊了,不安地走动,但似乎始终被困在一个地方,二公主颠簸地头晕目眩,盖头落地,忽然间,有一匹马直奔她这边而来。   车帘被挑起的那一瞬,二公主本能地抬头。   门帘外面,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二公主死寂的心终于又活了,却是怕的,如果说吉利在她眼里是条狼,一条凶残却老迈的狼,那么车外的那个人,那双眼睛的主人,便是一条正值壮年的狼王,比吉利更凶残恐怖。   二公主惊慌地往后躲,可是对方出手更快,猛地探身,手如鹰爪般锢住她手。二公主手腕一疼,跟着腰上一紧,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一股无法可挡的力道扯到男人身前。   “走!”   头顶传来一声清冷的号令,声音未落,身下静止的骏马突然前冲,第一次上马的二公主没有任何准备,直直朝后仰去,正好撞进男人过于宽阔结实的胸膛,那胸膛犹如一堵墙,撞得她脊背发疼!   马匹狂奔,二公主又朝前栽去。   一条铁臂突然搂住她腰,及时将她扯回那堵胸膛,然后似乎是为了确认什么,男人手臂稍动,改成用手握,修长宽大的手掌,竟几乎能完全握住女人清减下来的纤细腰肢。   二公主惊魂未定,并未察觉男人的小动作,冷风迎面出来,像一把把刀子刮得她脸生疼。眼泪不知何时落下来的,二公主回头后望,后面跟着几匹骏马,马上的人全是匈奴打扮,可是仪仗那边死伤的,也是匈奴人。   二公主害怕又无措,这些匈奴人为何会自相残杀?   未及细想,骏马爬上一个陡坡,又往下猛冲,风更大了,二公主冷得全身发抖,牙关打颤。男人低头,女人一头散乱的青丝随风狂舞,甩在他脸上,出于意料的疼,却也带着一缕他生平未闻的清香。   感受着手中那一掐就断的纤腰,男人空出一只手扯开衣襟,下一刻便将二公主完完全全搂到怀中,再收拢被风吹散的厚重衣袍,将二公主连人带脑袋都挡住。风声没了,男人特有的粗犷气息潮水般汹涌而来,有暖意,也有淡淡的汗味儿。   二公主浑身僵硬,这人抢她又有照顾她的意思,他到底是谁?   骏马狂奔,二公主娇生惯养,一番颠簸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当马终于停下,二公主虚弱地只剩勉强睁开眼睛的力气。眼前的男人衣袍没了,二公主急着看向外面,看到一座座匈奴大帐,而她面前的这个,最大。   男人突然下马,二公主刚要扶住马鞍,腰突然被人攥住,天旋地转,转眼间重新落到男人怀里,竟然打横抱着她。二公主从未与男人如此亲近过,感受着附近其他匈奴人的注视,二公主拼尽力气挣扎。   对男人而言,她这点力气还不如刚出生的羊羔。男人讽刺地笑,抱着她大步跨进王帐,帐中陈设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用眼神示意伺候的人下去,男人又进了内帐,随手一扔,便将二公主抛到了中间铺着狼皮的大床上。   二公主骨头本就要散架了,这么一摔,险些昏厥过去,痛苦地趴在那儿,竟是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你是二公主?”男人脱了厚重的皮裘外袍,坐在椅子上问,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盯着床上那抹红色。在匈奴草原,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艳丽的红,也没见过那么白的女人,就像草原上常见的一种野果,外壳是红的,剥开外壳,里面的果肉白胜雪。   忆起那果子甜美的味道,男人不自觉地吞咽了两下。   “你是谁?”二公主稍微缓过来了,狼狈地爬下床,想站起来,结果在马上连续颠了几个时辰,从上午颠到黄昏,两腿内侧疼得刺骨,身体还没站直,二公主就栽倒了。   男人没动,嘴角浮起冷笑,大周的公主,居然这么弱不禁风。   没有回答二公主的问题,男人继续问:“听说之前大周挑了三公主和亲,怎么又变成了你?你父皇不喜欢你?”   二公主闻言,也笑了,一边笑,一边落泪。她算什么公主,她宁可自己不是公主,宁可生在贫穷百姓家,宁可被贫困的父亲卖给旁人当妾室当丫鬟,也不想被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白白送到匈奴蛮人手中。   女人哭了,却没有发出令人厌烦的声音,安安静静的,像春日最细的雨。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猜到答案,他沉声道:“看你这样,应该并不甘心嫁给吉利,这样最好,你不喜吉利,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不如你嫁给我,做我乌渠的阏氏。”   乌渠?   二公主茫然地看着那个身高马大的男人,除了刚刚两伙人厮杀时听到有人喊乌渠,她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乌渠盯着她,慢慢露出一抹冷笑:“你没听说过我?”   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来说,不被他眼里的对手提及,才是最大的轻视。乌渠虽然看不起昏聩胆小的延庆帝,但大周江山辽阔,富庶更远胜草原,延庆帝手中的将士加起来能有百万,乌渠自然把大周当对手。   二公主不懂朝政,但她会察言观色,忙低头道:“后宫不得干政,朝廷发生什么,我们后宫女人都不知晓。”   乌渠脸色这才好看一点,见二公主还在地上坐着,他犹豫片刻,走过去,单手攥住她手臂,轻轻一提就给扶床上坐着了,他却没退回去,就站在二公主身前,二公主抬头,对上的是他胯部。   二公主马上又低下头,并且朝一旁歪脸。   “我是乌渠,乌孙部族的单于,当年吉利杀我父兄,现在我要杀他报仇,吉利惧怕我与大周联手对付他,才率先提出与大周和亲,再集中兵力防御我。”女人耷拉着脑袋,乌渠要与她商量事情,不得不蹲下来,直视二公主眼睛道,“我先前并未打算联手大周,但现在你在我手里,不如换成你我成亲……”   “就算你娶了我,父皇也不会帮你。”二公主听明白了,自嘲地笑,眼睛盯着另一侧,“我在父皇眼里什么都不算,他不会为了我支持你的。”   “我不用他支持,你嫁不成吉利,大周与吉利就不会联手,这样就够了。”乌渠自信地道,“只要大周不帮吉利,最多三年,我定能取吉利首级。”   一个公主已经落到他手里了,他不信延庆帝还会再送一个公主给吉利。   二公主隐约抓住了一线希望,鼓足勇气看向对面的男人:“只要我留在这里,父皇就不会与吉利联手,那单于也不用委屈自己娶我,这样如何,我安安分分在你的部族住三年,三年后单于大仇得报,送我回京可好?”   她想回京,哪怕被人耻笑,她也想回去。   “你不想做我的阏氏?”乌渠挑眉,神情看不出喜怒。   二公主垂眸,习惯地委婉拒绝:“单于是草原上的大英雄,我只是皇宫最不受宠的公主,配不上单于。”婉拒婉拒,关键就是语气要委婉,先夸对方让对方舒服了,再贬低自己。   京城千金小姐、贵公子们都是如此行事,但匈奴人说话直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虽然猜到二公主这话有谦虚拒绝的因素,但乌渠还是被那句“大英雄”取悦到了,再看眼前的二公主,娇弱归娇弱,却比所有匈奴女人加起来还要美。   “我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   幽幽看了二公主一眼,乌渠站了起来,“你先休息,我这就去修书一封,向你父皇提亲。”   二公主姿容出众,他想娶,更何况,娶了二公主既能气到吉利,又能与大周拉近关系……   挑帘之前,乌渠回首,看着慌忙低头掩饰的二公主,越看越满意。   第64章   可能不太习惯草原上吉利请的烤肉,归京路上延庆帝病了一场,上吐下泻的,回到皇城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皱纹更深了,显得老了五六岁。然后今年冬天特别冷,延庆帝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常常带病上朝,说会儿话就要咳一咳。   太医来把脉,当着众人的面称皇上忧劳成疾,太后妃嫔们一走,太医却悄悄劝延庆帝节制,纵欲伤身。   原来丽妃为了不让自己的三公主去和亲,几乎夜夜都要纠缠延庆帝一番,延庆帝人老心不老,加上丽妃有特殊的邀宠本事,延庆帝根本没那个自制力拒绝,这下折腾虚了,二公主也出宫去和亲了,延庆帝才终于摆脱丽妃,得以安心休养。   还没好利索,入夜刚钻进暖呼呼的被窝准备睡觉,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令人不安的脚步声,夹杂着太监们的窃窃私语,很快,内侍总管急匆匆赶了进来,扫眼帝王锦帐,弯腰禀报道:“皇上,威远将军派人送来八百里加急……”   延庆帝立即坐了起来,脸色阴沉。   当了几十年皇上,延庆帝忘了自己收到过多少次八百里加急了,只记得没几次是喜讯,现在萧伯严在青城驻扎,那边的加急,难道匈奴有变故?   内侍总管将奏疏交给延庆帝,再提了一盏灯过来,给帝王照亮。   延庆帝飞速打开,看到乌渠劫走了他送给吉利和亲的二公主,延庆帝双手慢慢颤抖起来,越颤越快,最后“啪”的一声将奏疏砸到地上,目眦欲裂:“乌渠,乌渠欺人太……”   话没说完,坐在床边的帝王突然喷出一道血,跟着眼前一黑,直挺挺朝下面栽去。内侍总管心惊胆颤地扶住延庆帝,高呼太医!   ~   翌日早朝,延庆帝又一次带病上朝,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老脸苍白,不见任何血气。   群臣各个垂眸敛目,噤若寒蝉。   延庆帝或许没把一个小小的二公主看在眼里,但堂堂帝王被人抢走公主,乌渠这一巴掌甩得太响,注定会被史官记载入册。后世名声先不考虑,就说当下,普通人家遭遇抢女之仇,即便不喜欢女儿,为了颜面也会找上门讨要说法,然放在延庆帝身上,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忍气吞声,要么派兵讨伐乌渠!   “皇上,乌渠嚣张狂妄藐视天威,行事如同匪贼,必须严惩,臣赞同吉利所请,出兵与其联手围剿乌渠。”户部尚书江毅出列道。   “皇上,乌渠是狼,吉利为虎,这些年吉利不敢轻举妄动,正是因为乌渠率领的乌孙部族正逐渐强大,令其忌惮。一旦大周帮忙剿灭乌渠,回头吉利又想出兵南下,便再无后顾之忧了。”兵部尚书陈耀朗声反对。   “陈大人是说,乌渠如此羞辱我大周公主,朝廷却什么都不做,白白送一个公主给他?”   “那江大人又有何两全之策?吉利要和亲,江大人第一个赞同,现在吉利请皇上出兵,江大人也第一个支持,敢问江大人与吉利是何关系?乌渠只有十万部族,吉利手中握有三十万大军,之所以不敢全兵对付乌渠,就是怕我大周渔翁得利。好啊,吉利处处提防大周,江大人却劝皇上帮他平复草原内乱,还请江大人扪心自问,你拿的到底是谁的俸禄!”   “你……”   “都闭嘴!”眼看二人就要骂起来,延庆帝突然重重拍了一下龙椅,拍完又剧烈咳嗽起来。   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   延庆帝咳了好几声,捂着胸口看向萧御,“萧御,你有何看法?”   萧御低头,漠然道:“臣无良策,一切听皇上定夺。”   当初他们兄弟坚持反对和亲,皇上不听,现在,萧御空有出兵乌渠之心,大周却没有兵力支撑。打了乌渠,吉利随时可能反咬一口,不打乌渠,延庆帝的面子保不住,他才没那么傻劝延庆帝忍气吞声。   非要选择,萧御倒觉得,趁机与乌渠联姻乃是上策。乌渠、吉利、大周,如今吉利最强,若大周联手乌渠,败了吉利后,乌渠需要时间统一草原,大周也需要时间休养生息,至少二三十年内,乌渠都不敢觊觎大周,等乌渠有底气了,大周也不再惧他。   但,延庆帝对吉利的畏惧已经深入骨血,萧御很清楚,即便他说出那个上策,延庆帝也不会冒着得罪吉利的危险与乌渠联姻,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开口,讨延庆帝的嫌?   以萧御对延庆帝的了解,这位帝王,多半会选择忍气吞声,不联手吉利,也不拉拢乌渠,只维持现状。因此,只要延庆帝还没糊涂到去帮吉利,萧御便打定主意,乌渠抢亲这件事,他不予置评。   延庆帝昨晚看到萧伯严的八百里加急,其实就已经偏向息事宁人了,正因为知道自己无可奈何,延庆帝才会被乌渠气得吐血,气乌渠坏了他与吉利的和亲大计,气乌渠当着全天下的面打他的脸!   萧御不出声,延庆帝故意问另外两个主和的臣子,然后就坡下驴,叹道:“吉利狡猾多端,朕若派兵,青城防备空虚,恐吉利会趁机偷袭……廖文,你去见乌渠,就说朕不会搀和他与吉利报仇,只要乌渠肯交回二公主,朕便不再追究他抢女之仇,否则朕早晚会发兵取他首级!”   为了彰显自己的帝王威严,延庆帝说这番话时,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可威严不是用话说出来的,而是行动挣出来的。   御座之后,听着延庆帝刻意压抑的咳嗽,景宜攥攥拳头,突然走到大殿中央,跪下请旨:“皇上,此去匈奴千里迢迢,廖大人年迈,臣愿代替廖大人去劝诫乌渠,请皇上恩准。”   乌渠既然抢人,恐怕不会轻易归还二公主,景宜也根本不抱希望,她只想尽自己所能,劝乌渠善待二公主。   延庆帝看看这个女婿,再看看老态龙钟的御史廖大人,忽然也觉得派女婿去更能显示大周威仪,遂痛快应允。   景宜回府收拾东西。   萧霆还想跟她去,景宜扶他坐好,看着他尚未显怀的小腹道:“太医嘱咐你静养,你现在坐马车都不稳妥,更何况骑马?放心,我快马加鞭,最迟十日便能回来。”   萧霆也猜到媳妇不可能带他去,想想苦命的二公主,他神色复杂地道:“匈奴都是蛮子,二公主恐怕……”   几个公主都是美人,绝非草原上那些风吹日晒的女人可比,乌渠抢了二公主,能不碰?就算乌渠没碰二公主,二公主还活得好好的,万一乌渠扣押景宜意图从大周这边换取更大的利益……   “你带多少人?”萧霆紧张地抓住媳妇的……大手。   景宜明白他的顾虑,低声道:“不可能,二公主,对皇上没什么用,我不一样,就算皇上不在乎我,还有父亲,乌渠现在最想对付的是吉利,他绝不敢彻底触怒大周,否则大周真与吉利联手,他必死无疑。”   话是这么说,萧霆还是不放心,紧紧抱住媳妇。   景宜拍拍他肩膀,嘱咐他好好养胎,她简单收拾两身衣袍,午饭都没在家里吃,带着两百近卫迅速离京,快马加鞭直奔匈奴。到了青城,萧伯严也确信儿子此去安全无虞,沉声提醒一番,然后加派三百将士护送儿子去见乌渠。   此时距离乌渠掳走二公主,已经过了四晚。   这四晚,乌渠将二公主安置在他旁边一个大帐内,派两个匈奴婢女照顾,除了陪二公主吃了两顿饭,期间还带二公主去部族走了一圈,其余时间他都待在自己的王帐内,不曾有任何冒犯之举。   “单于,大周使臣来了,为首的是萧伯严第三子,萧霆。”   乌渠闻言,挑挑眉,放下手中书册,披上大髦出了王帐。   景宜仍在马上,看到被几个匈奴人簇拥着走过来的乌渠,对上那双犀利张狂的深邃黑眸,景宜心中一沉。单论体型,乌渠没有吉利父子三人那般壮硕,但乌渠这双眼睛透露出的野心,比吉利父子更令人警醒,难怪吉利会那般忌惮此人。   “你是萧霆?”   离得近了,乌渠盯着景宜问。   景宜没答,冷冷扫视附近的营帐:“二公主人在何处?”   “她很好。”乌渠笑着道,“驸马爷若是来喝喜酒的,我马上带你去见她,驸马爷若是来抢人的,那就别怪我不多招待。”   景宜回头,让随行的文官宣告延庆帝的那番旨意。   乌渠听了,遗憾道:“我乌渠诚心与大周联姻,既然你们皇上不领情,那就算了,不过二公主美貌无双,我甚是喜欢,归还不可能,皇上想抢人,大可发兵,乌渠奉陪到底!”   文官回头看景宜。   景宜神色平静,俯视乌渠道:“单于抢亲,无非是不想看大周与吉利和亲,现在和亲已经作罢,单于何必强留二公主?皇上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诺,只要单于交出二公主,这笔账便一笔勾销……”   “驸马爷不用说了。”乌渠忽然抬手,打断景宜,脸上多了一丝不耐烦:“明日是我与二公主的好日子,看在你我连襟的份上,我诚心留你喝一杯喜酒,你想喝就下马,不想喝马上离开!”   狗皇帝,不想联姻就不联姻,但二公主他娶定了,明日大婚,明年再给狗皇帝下帖子,请他来喝他儿子的满月酒,看狗皇帝能奈他何。   “驸马……”对方蛮横不讲理,文官心生退意,朝驸马爷使眼色。   景宜却没理他,翻身下马,冷声对乌渠道:“我要见二公主。”   乌渠看看她,点点头,亲自带景宜去了二公主的大帐。   二公主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呆呆地坐在内帐,满心凄楚迷茫。被婢女带出去,抬头看到景宜,二公主先是大喜,跟着眼泪便下来了,迅速转身拭泪。   乌渠盯着那道纤细柔弱的背影,想到二公主脸上的泪,他抿了抿唇。   “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二公主说,单于可否行个方便?”   “有话就说,哪那么多规矩。”乌渠大刀阔斧坐到主位上,不悦地瞪着景宜。   他不是四公主的驸马吗?不在家陪媳妇,来跟他的二公主说什么悄悄话?   第65章   有乌渠在侧,景宜是不能跟二公主说贴己话了,不过她现在顶着萧霆的名号,本来就没准备什么不可让别人听的私密话。   “公主最近可好?”   停在二公主三步外,景宜暗暗观察二公主。脸是白的,眉眼可见凄惶,但并不像受过欺凌的样子。单凭这点,景宜对乌渠的观感便略微拔高了一分,若乌渠真是那等贪图美色仗势凌人的恶霸之流,景宜不会再与对方谈盟约。   自己好吗?   二公主偷眼扫主位上的匈奴男人,被强掳到这陌生的地方,四处都是蛮人,二公主一点都不好,但相比嫁给吉利做阏氏,或是一到这里就被乌渠霸占欺辱,她现在的处境,确实算好了。   垂下眼帘,二公主点点头,苦涩道:“父皇如何了?”   多可笑,父皇视她这个女儿为草芥,然偌大的京城,她唯有父皇可惦念,不是真的想,而是除了血脉最亲的父亲,她再也想不到还可以挂念谁。   “皇上龙体康健,公主不必忧心。”景宜淡淡道,延庆帝不会出兵抢女儿,这话景宜说不出口,从衣襟内取出一封信,交给二公主,“自从京城一别,四公主十分想念公主,托我送来书信,公主看后,若有想说的,也可写信给她,我会带回去。”   男女有别,有些话说出来确实不便,二公主点点头,转身问乌渠:“单于要过目吗?”   乌渠不屑,朝内帐扬扬下巴:“进去看罢,里面笔墨纸砚都有,随你写家书。”   人在他这边,乌渠自信能留住人,不怕两人通过书信搞什么名堂。   二公主便进去看信了。信是景宜写的,姐妹自幼一同读书,二公主认得四妹妹的字迹,以前觉得寻常无奇,现在哪怕只是看到一张来自故土的宣纸,二公主都觉得亲切,更何况是四妹妹的亲笔字迹。   眼泪不停地流,二公主一边抽泣,一边看信。   外帐,景宜目送二公主进去后,问乌渠:“我也有事欲与单于商量,不知这里说话是否方便?”   乌渠盯着她看了两眼,再扫眼内帐,这才起身,带景宜去了外面。草原广阔,两人策马而行,一直跑到附近一片湖畔,乌渠方勒住骏马,指着冰冻的凛冽湖面问景宜:“驸马爷,这草原之景,比大周如何?”   景宜眺目远望,正值寒冬腊月,草原枯草遍地,与远处昏黄的天仿佛融为一体。   收回视线,景宜朝乌渠苦笑:“景由心生,如今我大周公主被单于所掳,朝廷却忌惮吉利无法出兵营救公主,我既是臣子又是公主亲眷,空有满腔愤懑却无计可施,故一路行来,所闻风声似哭,所见景色莫不凄凉。”   她自嘲自讽,乌渠却仰头大笑,笑声如雷,波浪般涌向远方。   “驸马说话文绉绉,我听不懂。”笑够了,乌渠盯着景宜道,“可我不明白,驸马爷真若关心二公主,如今二公主不用嫁给吉利那个糟老头子,而是嫁给风华正茂的我,驸马爷难道不该高兴吗?”说话时,腰杆挺得更直了。   风华正茂……   看眼马背上肤色黝黑胸膛宽阔的匈奴壮汉,景宜沉默许久,才继续道:“四公主曾对我说,女子最大的心愿便是遇到一个对她一心一意的相公,一辈子照顾她保护她,不叫她伤心。相信单于看得出来,大周女子多柔弱,恐怕承受不了草原上的风霜,倘若单于只是喜欢二公主的美色,我愿用二十个美人换回二公主,如果单于真心喜欢二公主……”   说到这里,景宜顿住,探究地观察乌渠。   乌渠不耐烦道:“真心喜欢又如何?”   景宜淡笑,迎着乌渠犀利的目光道:“若单于能够做到对二公主一心一意,护她周全,那萧某愿诚心诚意喊您一声姐夫,单于对二公主好一日,咱们便是一日姻亲,互帮互助,共御强敌。”   乌渠长眉一挑,审视般打量景宜,深深琢磨一番景宜的话,男人笑了,“驸马爷好大的口气,我有十万铁骑供我驱使,驸马爷不过是皇上手下的一条枪,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订立盟约?”   景宜从容道:“有没有资格,单于日后自会知晓。”   乌渠懂了,驱马绕景宜一圈,黑眸慢慢眯了起来,“为了长远打算,我是不是该杀了你?”   景宜迎着夕阳笑了,“单于杀了我,吉利会第一个谢你。”   乌渠咧着的嘴立即抿了起来。   他杀了萧家子孙,萧伯严第一个饶不了他,那时候渔翁得利的,便是吉利。   “只要二公主对我死心塌地,我自然不会亏待她。”来到景宜身边,乌渠终于应承道。   景宜回头,望向乌渠的王帐:“单于要得二公主的人,易如反掌,但二公主的心,单于想得到,只能以心换心。”   “什么意思?”乌渠沉声问。   景宜笑笑,不再言语。   两人策马回了部族。   晚上乌渠设宴款待景宜,等景宜歇下后,乌渠单独去了隔壁二公主的大帐。他一身酒气,双眼发亮,二公主心生警惕,眼看两个婢女前后退出去了,二公主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出。   “那封信,说什么了?”乌渠坐到她对面,黑眸不错眼珠地盯着二公主。   二公主低头,如实道:“四妹妹说,父皇不会为我发兵,劝我照顾好自己,万事以保命为先。”言外之意,让她从了乌渠,老老实实做乌渠的阏氏。   乌渠听懂了,喉头滚动:“你这个妹妹够识趣,你怎么想?”   二公主脑袋垂得更低。   事到如今,她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嫁给乌渠。   死很容易,可她死了,有什么意义?没人在意她的死,传到宫中,父皇只会拍手称快,夸她这个女儿没有丢他的脸,夸她保住了皇室公主的名节。但那夸奖对她有什么用?她宁可父皇骂她不知廉耻,骂她苟活于世。   她是公主,她没有兵权,嫁给乌渠,好好地活着,是她唯一能报复父皇的手段。   “单于,会对我好吗?”抬起头,二公主先看男人胸膛,再缓缓抬眼,与乌渠直视。   “你想我对你好?”乌渠幽幽地反问。   二公主鼓足勇气才问的,没有得到肯定回答,迎着男人仿佛嘲讽的眼神,二公主的勇气顿时消失殆尽,重新低头,恢复了公主的矜持:“我的命握在单于手里,是打是骂,但凭单于处置。”   “我乌渠最恨打女人,谁敢碰你一根手指头,我先砍了他头。”提到他生平最不齿之事,乌渠声音肃然起来,十分凶悍。   话冷,透露出来的意思,却叫人安心。   就在二公主犹豫该怎么接话时,面前突然投下来一片阴影,她错愕地抬头,一眼撞上已经走到跟前的乌渠。他站着,她跪坐着,白皙的下巴高高仰着,宛如仰视山岳。   乌渠被她动人的脖颈吸引,借着酒意,一把将人抱起,轻轻一颠,抱稳了。   二公主心里很怕,脸却一点一点地红了。   乌渠看得全身冒火,大步跨进内帐,刚想将怀里的公主丢上去,记起上次二公主趴在床上半天起不来的娇弱样子,乌渠生生忍住了,像五岁时第一次抱小羊羔那样,小心翼翼地放她在床上。   二公主刚刚都感觉到要从他手臂里飞出去了,没想到男人突然又抱紧她,然后做了这种呵护至极的举动。这辈子第一次被男人这样对待,二公主莫名没那么怕了,闭着眼睛,只剩心跳加快。   黑影笼罩,男人重重地压下来,嘴唇落在她脖子上,像狼。   可这条狼,是热的,如一团火,驱散了父皇送她的所有冷。   草原上寒风呼啸,帐内却一瞬比一瞬热,男人是狼,女人是最纤细的蔓草,最后狼累了,满足地抱着蔓草,沉沉入睡。   翌日一早,乌渠起床穿衣,看着床上睡得小脸红红的女人,回味昨晚那神仙滋味儿,乌渠不自觉地笑了,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草原上的男人,从不懂矜持,因此饭间看到景宜,乌渠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奈何景宜不是真正的男人,在床事上更不开窍,只以为乌渠是为了今日迎娶二公主而开怀,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在草原上观了礼,又住了一晚,景宜就要走了。   临别前,二公主与乌渠对个眼色,这回成功争取到与景宜单独说几句的机会。   “昨晚,他对你如何?”走远几步,景宜低声问。萧霆是个不正经的,两人刚成亲时,外祖母跟萧霆说了很多贴己话,回头萧霆都跟她说了,目的是要臊她,说什么男人一晚要的次数多,表示非常喜欢,又或者男人温柔体贴,说明会疼人。   景宜不关心乌渠要了几次,她只想知道乌渠对二公主体贴不体贴,看着像粗鲁的。   被一个男人问这个,二公主双颊飞霞,低头道:“挺好的,你们放心。”   景宜信了,该叮嘱的都叮嘱了,临别在即,也只能道声“珍重”。   送二公主回到乌渠身边,景宜翻身上马,朝乌渠拱拱手,快马加鞭回京。   多日不见,她想家里那位“四公主”了,不知他最近还吐不吐,有没有变瘦……   第66章   景宜赶在小年前一天回了京城,先去宫中面圣。   乌渠不会归还二公主,这是人人都能料到的事,派谁去都一样,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延庆帝自然不会为此责罚女婿,只是听景宜说二公主居然真老老实实同乌渠完婚了,延庆帝面子就搁不住了,怒斥道:“那么多年的礼义廉耻都白学了吗?与其活着丢朕的脸,还不如死了殉节!”   帝王盛怒,景宜同几个太监同时跪地叩首,未发一言。   延庆帝骂够了,命人拟旨,称二公主和亲路上被乌渠掳走,本该以死殉节却委身于贼苟活于世,贪生怕死罔顾名节,有负天家教养,遂剥夺其公主封号,贬为庶民,自此与皇族无关。   也就是说,延庆帝不再承认有二公主这个女儿,自然也不会认乌渠那个女婿。   景宜自始至终低着脑袋,得到延庆帝允许才退下,走出殿门,一阵冷风打着卷迎面吹来,景宜却听不到任何风声,耳边依然回荡着延庆帝一边咳嗽一边下旨的苍老声音。   ~   将军府,萧霆已经得到景宜回京的信儿了,早早赶到陶然居前院等着。   “公主先回房吧,驸马那么惦记您,只要回府,肯定会先来看您的。”   明湖担心主子,再次劝道。   萧霆低头看肚子,抿抿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堂屋等着,坐在主位上,不许丫鬟关门,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院子,手里抱着热乎乎的紫铜小手炉,乍一看,俨然一个正准备教训下人的威严主母。   景宜出宫后去了一趟徐府,不过到了将军府前,景宜确实直奔陶然居,准备先看看萧霆再去给长辈们请安。跨进院子,迎面看到堂屋中央的萧霆,景宜下意识放慢脚步,像平时那样,从容不迫地徐徐走来。   萧霆将她悠闲的步伐看在眼里,气得差点捏碎手里的暖炉。   好啊,他在这儿望眼欲穿,她竟然一点都不着急,明明看到他了,还在那慢吞吞地走!   心中不快,萧霆忽然起身,快步跨出堂屋,看也不看距离他只剩二十来步的“驸马”,沉着脸朝后院走去。   景宜不懂萧霆为何离开,但她看出萧霆不高兴了,登时忘了在下人面前维持沉稳,几个箭步冲到走廊上,一直追到萧霆身后,低声问她:“怎么了?府里出事了?”眼睛紧张地盯着他侧脸。   萧霆不想跟她说话,绷着脸只管走自己的。   后面丫鬟还跟着,景宜又问了一边,萧霆还是不说,景宜就先忍着。   进了内室,萧霆直接走到床前,坐下脱鞋。   “到底怎么了?”景宜单膝蹲下去,疑惑地看他。   萧霆瞪她一眼,转身躺好,闭上眼睛。   景宜满头雾水,先去外面问丫鬟,得知最近府里一切太平,萧霆孕吐也减缓了,脉象平稳,景宜松了口气,却更糊涂了。重新回到床前,景宜俯身,一手握住萧霆肩头,探头问:“怪我回来晚了?”   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原因。   萧霆冷哼:“你回不回来跟我有何关系?”   景宜被这熟悉的阴阳怪调逗笑了,看看萧霆紧抿的嘴,景宜先脱鞋,放好帐子再抱住他,闲聊般道:“二姐姐嫁给乌渠了,我看乌渠相貌堂堂仪表不俗,对二姐姐也算敬重,或许是二姐姐的良配也说不定。”   “相貌堂堂?”萧霆睁开眼睛,扭头斜视她。   景宜以为他对乌渠感兴趣,点头道:“有点黑,但英气逼人……”   “既然他这么好,看来换成是你去和亲被他抢了,你也愿意嫁给他啊?”挪开景宜搭在他腰上的手,萧霆气得坐了起来,躺都没心情躺了。   “胡说什么。”他醋劲儿太大,担心萧霆气到身体,景宜紧张地抱住他,急着解释道:“我只是替二姐姐欣慰,你,你乱想那些做什么?”   萧霆气还没顺,但他喜欢被她抱着,暂且没顶嘴。   “好像瘦了。”景宜捏捏他手臂,声音低了下来,平添温柔。   萧霆忍不住拧她腰,闷声道:“还不是担心你?”   他肯动手就是愿意和好了,景宜身体放松,轻声保证道:“如非必要,以后绝不再离京。”   萧霆撇嘴,隔着衣衫摸摸景宜胸口,哼道:“想我没?”   景宜沉默片刻,嗯了声,同时将萧霆脑袋按在怀里,不让他看她神色。   “没看出来。”萧霆找茬,“以前父亲回来,去找咱娘时,走得比飞还快,你倒好。”   又重重哼了声。   景宜总算知道萧霆为何生气了,试探着摸摸萧霆肚子,她忍笑道:“好,再有下次,我也疾步如飞。”他怀孕辛苦,她愿意说他想听的甜言蜜语,哄他高兴。   “说得好听,你飞一个给我看看?”猜到她只是动动嘴皮子,萧霆故意刁难道。   景宜这下真的头疼了,她哪里会飞。   看着她无措的傻样,萧霆忽地笑了,仿佛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景宜看呆了。   萧霆就喜欢她呆,趁机勾住景宜脖子,饥渴难耐地吃她嘴唇。   他不用她飞,伺候他一回就够了,小半月不见,他想得慌。   “孩子……”   景宜给他亲,却在萧霆解她腰带时拦住他,喘着气提醒道,“还没满三月。”   萧霆不管,坚持扯她裤子。   景宜抱紧他,不让他乱动,“再等半个月,听话。”   萧霆咬牙,半晌骂道:“你不伺候我,我伺候你行了吧?”   景宜瞬间红了脸。   萧霆脸也红了,馋得,才分开几天,景宜好像又长了,跟地里的萝卜似的,越长越壮。   第67章   要过年了,今年延庆帝满五十五岁,宫中要大办,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准备的贺礼自然也得更加用心。   “咱们送什么?”早上睡醒,景宜同萧霆闲聊。   “我看库房有幅寿屏,就送那个吧,省得搁在那占地方。”萧霆靠在她肩窝说,漫不经心的,远没有之前给徐广挑小生辰寿礼时那么精心,虽然最后也只送了一对儿他与景宜亲手做的泥雕虎头流云枪,景宜捏枪他捏将军,逗得徐广几次嘱咐高氏收好,将来哄重外孙用。   对于他们这等权贵人家而言,几百上千两的字画玉器都太常见,真正用心的寿礼,哪怕不值钱,也更新鲜,更让人满意。   选好了寿礼,大年初一宫中设宴,夫妻俩便带着礼物进宫了。   宴席上,从龙子龙孙开始献礼拜年。   昭王为长,最先走到御座前,朝延庆帝拜寿,“父皇,去年年初,儿臣听闻云州有极品美玉现世,高九尺有余,儿臣特命人寻来,再请能工巧匠雕刻成品,恭祝父皇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龙椅上,延庆帝身穿朱红色龙袍,虽然体弱仍在服药,此时气色却不错。昭王生母淑妃看他一眼,笑着打趣道:“皇上快命他呈上来吧,早早就准备好了,我想先瞧瞧都不行,生怕我看了喜欢,贪了他孝敬您的好东西。”   延庆帝笑容更大,命昭王上礼。   很快,四个小太监便齐心合力抬了一座蒙着红布的寿礼过来。萧霆盯着那红布,暗暗吃惊,这么大的玉雕,他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不得不说,昭王这份寿礼,真是又费银子又费心。   他纯粹看热闹,那边恭王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先前他想方设法派人打听昭王准备了什么寿礼,都没消息,没料到昭王竟然藏了这等好东西。   小太监们摆好寿礼,昭王亲自上前,春光满面的,慢慢揭开红布。   殿内灯火通明,各处灯光同时落在那尊一人多高栩栩如生的玉雕仙翁上,仿佛有仙气萦绕,又好像仙翁真的从天而降。昭王自知他的寿礼最妙,眼睛一直盯着延庆帝,盼着父皇夸奖。   延庆帝刚要夸,丽妃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白净纤细的小手震惊地捂住红艳的嘴唇。延庆帝皱眉看去,丽妃白着脸道:“皇上,您看仙翁手里的寿桃……”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盯着寿桃看了。   萧霆刚刚只看了个大概,闻言凝目看去,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原来那圆乎乎的大寿桃中间竟然有道不甚起眼的裂纹。寿桃寿桃,中间断开,岂不意味着要“折寿”?   萧霆侧头看景宜。   景宜朝他使个眼色,示意萧霆别露出任何幸灾乐祸的神色,免得被延庆帝迁怒。   “父皇,儿臣离开王府前寿桃还完好无损,定是搬运途中不小心颠坏了,请父皇恕罪。”礼物出了差错,还是大错,昭王连忙跪下,神色紧张。昭王妃也立即赶到丈夫身边,一同请罪。   延庆帝脸都绿了。岁数越大越惜命,延庆帝吃了半年的药,大臣们还天天催他立储,一个个盼着他早死的模样,本来就介意,如今亲儿子送个寿桃还送个坏的,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好心?   “还不退下?”顾忌正月喜庆,延庆帝强行按下了火气,换做平时,定要骂一顿。   昭王赶紧朝小太监们摆摆手,然后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席位上,低着脑袋,哪都不敢看,心里却把恭王、丽妃骂了千百遍,认定是那母子俩暗中动了手脚。   淑妃也是这么想的,趁恭王的人去取寿礼了,她正色提醒延庆帝:“皇上,如果昭王的寿礼是下人搬运不精心,那也就罢了,但如果有人存心陷害昭王,不惜损坏昭王献给您的寿礼,其心简直可诛,还请皇上彻查。”   延庆帝挑了挑眉,下意识看向丽妃。   丽妃没叫人动手,毫不心虚,嘲讽淑妃道:“姐姐总是这么疑神疑鬼,昭王带了这等好礼进宫,难道没派人时刻盯着?宫里人来人往,谁敢去动手脚?错就错了,皇上也没怪罪昭王,大正月的,姐姐就别在四处泼脏水了,弄得底下人心惶惶。”   淑妃抿唇,正要反击,太后心烦道:“好了,都少说两句。”   丽妃得意地扬起下巴,淑妃暗暗拧帕子。   与昭王那坏了寿桃的极品玉雕比,恭王请天下一百位文人雅士合写的“百寿图”看起来不怎么气派,但胜在文雅精致,寓意祥和,延庆帝脸上终于再次露出笑容。淑妃想找茬,奈何离得远,根本看不清那一百个寿字有没有出错的。   王爷们送完礼,轮到了公主们。   三公主送了她亲手缝制的衣袍,五公主送了她亲自下厨做的寿糕,萧霆、景宜的寿屏夹在中间,顿时显得诚意不足。   延庆帝不喜四公主,却看驸马爷十分顺眼,故而还是夸了几句。   宴席结束,延庆帝被丽妃拐走了,免不了一晚颠鸾倒凤。   陶然居中,萧霆钻进被窝后才低声问景宜:“昭王的寿桃,是你叫人捏坏的?”   景宜摇头。   她太正派,萧霆就知道不是她,兴奋道:“肯定是外公,明天我去问问。”   他语气中带着敬佩,景宜突然有点担心,怕萧霆越学越坏,本来馊主意就够多了,再……   念头未落,中衣里钻进一只小手,景宜深吸一口气,竟忘了刚刚在想什么。   脑海里只剩那只四处乱动的手,只剩他。   第68章   正月里大户人家饭桌上的山珍海味更丰盛了,然后景宜渐渐发现,熬过怀孕前三月的萧霆,胃口越来越好了,之前他吃点吃油腻的就犯吐,现在萧霆好像要把那三个月少吃的肉补回来似的,一碗一块儿的那种东坡肉,萧霆能连续吃两块儿,吃的那叫一个香。   一个正月过下来,景宜抱抱萧霆,估摸着这人至少胖了十斤。   萧霆还没意识到他胖了,景宜不敢说,怕萧霆又胡思乱想,说什么她嫌弃他,幸好太医一月三次来把平安脉,脉象都没问题,然后叮嘱他们留意点,“公主”胃口好一阵是正常,但如果一直都吃这么多,那肯定要劝着点的。   转眼就要开春了,府里的绣娘来给“公主”量尺寸,准备缝制春衣。   景宜不爱照镜子,萧霆除了每日晨起梳头打扮,也没有照镜子的特殊癖好。如今站在穿衣镜前伸着胳膊让绣娘丈量,萧霆仔细瞅瞅镜子,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皱眉道:“我是不是胖了?”   绣娘赔笑:“怀孕肯定会胖点,公主放心,等孩子生了,您休养一段,保管还会苗条下来。”   萧霆知道自己肚子在变大,他担心的是脸,肚子里有孩子,脸上没有,怎么也胖了这么多?快胖一圈了,虽然还是那么美,毕竟景宜底子好。   “我脸是不是胖了?”绣娘量完他胸腰屁股胳膊腿走了,萧霆又问身边的丫鬟。   明心笑着道:“是有点,不过不明显,公主还是咱们京城的第一美人呢。”   明湖点头附和:“是啊,而且公主稍微胖点,更好看了。”   萧霆怀疑这两个丫鬟故意说好听的哄他,就去问祖母、亲娘,结果姜老太君、柳氏更会哄人,都说没看出他胖。萧霆再问淳哥儿,淳哥儿傻乎乎地说看不出来,萧霆心烦,安排马车,去徐府看外祖母。   萧家人都把他当景宜,亲昵里始终都有对公主的一分客气与敬重,外祖母就不一样了,肯定会说实话。   “是胖了。”高氏果然说了大实话,捏捏外孙女的小脸道,说完见外孙女皱眉,高氏笑道:“怀孕都这样,免不了的,我们景宜长得好,胖瘦都美,都把霆生迷得只守着你一个。”   萧霆强颜欢笑。   糊弄谁啊,大周女子以瘦为美,萧霆不喜欢太瘦的女人,景宜以前偏瘦的身段刚刚好,现在他吃胖了,景宜会不会觉得他变丑了?万一继续胖下去,生完了也瘦不下来怎么办?   脑海里浮现出一位贵妇人脸圆腰肥的样子,萧霆更发愁了。   ~   红日偏西,景宜辞别延庆帝,出宫路上,意外撞见恭王。   景宜面无表情地行礼,“王爷。”   恭王笑着打量她,“霆生最近气色不太好啊?四妹妹怀孕快半年了,霆生是不是很久没碰女人了?”   景宜径直往前走,不再听他的污言秽语。   恭王却紧紧跟在她后头,一副颇为妹婿着想的语气:“霆生不用矜持,本王是过来人,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四妹妹怀着身子不能碰,有国公爷盯着,你八成也不敢给丫鬟开脸。这样,今天你晚点回去,本王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保证让你消疲解乏,比神仙还快活。”   恭王好色,众人皆知。   景宜恍若未闻,到了宫外翻身上马,回府去了。   恭王负手站在那儿,对着景宜背影冷笑几声,这才上了马车,先回王府换身常服,再偷偷去了柳园。   柳园是京城最雅致的勾栏地,里面的女子才貌双绝,更有几位卖艺不卖身的红颜佳丽。上个月新来了一位叫婉音的倾城绝色,恭王喜欢非常,若不是延庆帝大病尚未痊愈,他早就大张旗鼓接婉音回王府了。   恭王的动向,瞒得过皇上瞒不住一直盯着他的昭王,听暗哨说恭王又去找婉音了,昭王笑了,笑得鄙夷,却又带了几分同情惋惜。婉音确实美,放眼京城,只有已经出嫁的四公主能胜过婉音,可惜婉音得了病,不然他早自己受用了,怎么会设计送给恭王亵玩?   恭王要怪的话,就怪他自不量力与他争夺储君之位吧,倘若恭王安分守己,他自会顾念手足之情给恭王一个闲王当,奈何恭王、丽妃屡次坏他好事,逼得他出手。   ~   两个王爷明争暗斗,这边景宜回到陶然居,发现萧霆竟然一个人躺在床上,她暗暗吃了一惊。萧霆是个静不下来的,即便怀孕也会找各种乐子,如果萧霆太老实,那基本是有心事。   坐到床上探头一瞧,萧霆果然睁着眼睛。   “不舒服?”景宜一手撑床,一手轻轻摸萧霆已经隆起的小腹,已经五个月了。   萧霆扭头瞅她,绷着脸道:“我是不是胖了?脸。”   景宜假装没有答案般观察他脸。   “说实话。”萧霆转个身,正脸朝她。   因为他躺着,从景宜的角度,能看到浅浅的双下巴。   猜到萧霆为何不快,景宜想了想,安抚道:“以后只要不饿,别吃那么多了。”   她没敷衍人,萧霆叹口气,让景宜扶他起来,然后盯着景宜问:“你觉得现在的你好看,还是怀孕前的你好看?”   还不都是他?   景宜刚要说都好看,仔细一琢磨那样好像是在夸自己,便改口道:“我向来不太在意仪容,只要你喜欢,苗条也好,吃胖也好,我都随你。”   萧霆不满意,继续问:“不说你,换成表妹,你喜欢她瘦点还是胖点?”   他非要个结果,景宜无奈,握着他手道:“只要是你,无论胖瘦,我都……”   萧霆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媳妇。   景宜却不好意思说了,面露无奈。   萧霆哼了声,不勉强她,起来陪景宜去吃晚饭,为了不再胖下去,萧霆只喝了一碗粥。景宜又担心他饿着,劝他再吃点,萧霆不吃,拉着景宜去院子里散步消食。   散步回来,萧霆缠着景宜慢慢来了一回,他躺着享受,景宜要努力掌握火候,事毕出了一身汗,还不怎么尽兴,确实有点煎熬。瞅瞅已经惬意睡着的萧霆,景宜帮他盖好被子,自己默默平复。   翌日景宜继续天没亮就起了,进宫,随延庆帝上朝。   因寿礼一事,昭王触怒龙颜,为了挽回延庆帝的心,淑妃想法设法争宠,丽妃不甘落后,延庆帝今晚哄了淑妃,第二晚肯定会被丽妃逮住,虽然不是每晚都行房,架不住年纪大了,延庆帝连续吃了大半年的药,身体反而越来越衰败。   延庆帝自己也清楚,同时又不肯服老,专门请了道士进宫炼丹,靠丹药维持体力。   “皇上,乌渠派人送了一封信来。”   解决完几件大事,通政使曹大人犹豫着出列,双手托着一封信,低头启奏。   提到乌渠这个让延庆帝丢了大脸的名字,文武大臣们都不禁放慢了呼吸。   延庆帝对吉利是又恨又畏,但他对乌渠只有恨,烦躁道:“念给朕听。”   曹大人领命,拆开信封,却见宣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大字,笔锋粗犷豪迈,定睛一瞧,那几个字竟然是:“皇上岳父,您要当外公了!”   那嚣张得意的语气,几乎要透过字迹迎面扑来。   曹大人脊背冒出一层汗,可迎着延庆帝审视的目光,曹大人只得硬着头皮,弯腰道:“皇上,二……乌渠的阏氏,有喜了。”   去年皇上下旨剥夺二公主的封号,这世上再无二公主。   可上至延庆帝下到文武百官,都清楚乌渠的阏氏是谁。   龙椅上迟迟没有动静,有那胆大的臣子偷偷抬头,就见延庆帝整张脸都青了,铁青铁青的,乌云密布。太吓人,臣子眼睛被烫般匆忙低头,再不敢多看。   “竖子欺人太甚!你们谁去替朕斩了乌渠首级,朕封他为武侯!”   终于喘过气来,延庆帝捂着胸口怒吼道。   “皇上息怒!”   都气得要发兵了,大臣们齐齐跪下劝阻。抢公主时都没打,现在更不可能打啊。   延庆帝何尝不知道,只是想找个台阶下罢了,连声骂底下的臣子无用,然后一边咳一边由太监扶下去了。景宜垂眸跟在后面,神色冷漠,心里却觉得好笑,乌渠还真是神速,这么快就让二公主怀上了。   傍晚回宫,景宜将这个喜讯说给萧霆听。   萧霆没见过乌渠,对乌渠当不当爹也没兴趣,却拿这事逗景宜:“人家成亲三月就当爹了,你折腾一年才让我怀上,看来女人就是女人,就算能领兵打仗,论真本事,照样不如男人。不信你等着,将来咱们换回来了,我一个月就让你怀孩子。”   他豪情万丈,景宜只低头替他捏腿。   媳妇一点反应都不给,萧霆说着也没意思,还不如看景宜伺候他舒坦。瞧了会儿,萧霆突然笑了,幸灾乐祸道:“不过话说回来,乌渠简直是皇上的克星,上次他抢走二公主害皇上气吐血,这次孩子都捣鼓出来了,皇上八成也气炸肺了。”   景宜淡笑,有因必有果,谁让那人心狠送女儿去和亲?   但萧霆还是猜错了一点,此时宫里的延庆帝,肺没气炸,但又吐血了,痛心疾首地质问刚刚赶来的孟太医,“你,你再说一遍?”   孟太医跪在地上,额头触地,战战兢兢重复道:“恭王,恭王爷染了花柳病……”   第69章   恭王病了,还是一种传出去比他被蛇吓失禁还丢人的病,恐慌悔恨愤怒的同时,恭王想到了两件事。第一,他要抓住害他染病的婉音,要折磨得婉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第二,他要太医严守秘密,谁都不能说。   可惜这两件事,恭王一件都没完成。   婉音突然消失了,不知是生是死,毫无音讯。他的病情,太医胆小禀报了父皇,父皇气得吐血卧床,消息也不知被谁传了出去,王妃不敢跟他说实话,心腹如实禀报他了,说此事早已在京城传开,人人都说恭王身染恶疾,命不久矣。   恭王气得踹翻了书桌!   他这病是不体面,但太医说他病得轻,虽然发病时会比较痛苦,可只要他坚持用药,至少还能再活二十年。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昭王不被父皇待见,眼看胜利在望,却闹出这种事情,父皇再昏聩,也不会把皇位传给一个染了那种病的皇子啊!   踹完桌子,恭王瞪着眼睛坐在床上,恨得想杀人。   “王爷,婉音求见!”   门外忽然传来心腹的声音,恭王一听,噌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押过来!”   才一盏茶的功夫,婉音就被王府侍卫拎到了恭王书房,没等婉音开口,恭王先一脚踹了过去,正中婉音胸口。婉音一身布衣打扮,被踹得倒地吐血,眼看恭王又要过来,婉音仰头哭道:“王爷,是昭王要害你,民女无辜啊……”   恭王靴子都碰到婉音后背了,闻言被点了穴道般愣在那里,看看侍卫,见侍卫也是一脸震惊,确定自己没听错,恭王才放下腿,低头质问婉音:“昭王指使你来害我?”   婉音连连点头,泪流不止,爬起来,跪着哭:“我原是扬州瘦……来京途中得了病,船上没有郎中,我也只是轻微不适,便没有多想,后来客船抵达岸边,偶遇昭王,昭王接我到别院住,正逢我月事在身,昭王暂且没碰我。期间我身体依然不利索,昭王为我请了郎中,事后昭王说我没有大碍,我就信了。”   “然后他就安排你进了柳园,诱我上钩?”恭王怒问道。   婉音一边抹泪一边点头:“昭王让我精心伺候您,命我想办法从王爷口中套话,我不敢,一直拿话敷衍昭王,谁曾想昭王那么歹毒,耽误我治病不说,还利用我陷害您?王爷,那日您刚请太医,昭王立即派人来杀我,我命大逃了出来,躲躲藏藏的,今天才找到机会求见您……王爷,婉音不想死,您救救我吧!”   说完扑到恭王面前,抱着恭王腿痛哭哀求。   恭王嫌她脏,一脚挣开了,走远了盯着婉音看,半晌之后,计上心头。   他坐不上那个位置,昭王也别想坐,现在他要为儿子争取皇太孙的封号!   翌日早朝,恭王带病上朝。   延庆帝病体虚弱,是被两个太监扶过来的,边走边低头咳,在龙椅上坐好了,延庆帝才勉力抬起头,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让他又生气又心疼的儿子。私底下心疼,现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延庆帝只觉得丢人,训斥道:“你不在家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反正已经传开了,他也不用替儿子掩饰了。   恭王走到大殿中间,红着眼睛瞪眼昭王,他扑通跪到地上,磕头哭诉:“父皇,儿臣病得冤枉啊,昨日儿臣刚知,害儿臣染病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好皇兄!求父皇替我做主!”   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昭王当即走出来,指着恭王骂道:“三弟你别血口喷人!你染了病,我也深感惋惜,可咱们兄弟一场,就算平时偶有口角,我又怎么会做那等禽兽不如之事!父皇,求父皇明鉴!”   也跪下了,一脸被冤枉的愤慨。   “父皇,儿臣有人证,不信可叫她进殿与皇兄对质!”恭王仰头大叫。   “混账!你把朕的朝廷当什么了,岂是那种残花败柳想来就来的!”不知哪来的力气,延庆帝竟然站起来了,只是才骂完,身体突然朝后跌去,被身边两个太监及时扶住,再慢慢放到龙椅上。气喘吁吁,延庆帝拼尽最后的力气训道:“堂堂王爷竟然偏信一个口说无凭的歌女,皇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滚,给朕回去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悔过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恭王又惊又痛,难以置信地望着龙椅上最宠爱他的帝王,“父皇,父皇……”   直到被侍卫拖出大殿,恭王悲愤的喊叫仍然清晰地传了进来。   虚惊一场,昭王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叩首拜谢:“父皇英明,只是龙体要紧,还请父皇莫再为三弟动气。”   延庆帝死死盯着底下的儿子,强忍着才没有破口大骂。   他信恭王的话,信恭王是被昭王陷害的,可他只有两个皇子,已经残了一个,这个再落实罪名,谁来继承皇位?   但延庆帝是被迫妥协的,两个儿子,一个染病终身受扰,一个心狠手辣残害手足,延庆帝越想胸口越堵,像有什么东西哽在了那儿,连换个姿势的力气都没有了,就那么一直死死地盯着昭王。   “父皇?”昭王跪的久了,膝盖不适,想提醒父皇,抬头对上延庆帝杀人似的眼神,昭王脊背又是一寒。   就在此时,龙椅上的延庆帝终于有了反应,却是脖子一哽,吐出一道血柱!   “父皇!”眼看延庆帝朝前栽了下来,昭王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父皇!”   延庆帝却听不到了,被两个儿子气得昏厥不醒。   太监们将帝王背回乾元宫,太医来了,太后、丽妃等妃嫔来了,景宜身为皇亲国戚,也站在几位大臣身后守着。视线落在延庆帝惨白的脸上,景宜心中无波无谰,仿佛那并不是她的血亲。   又怎么会有波澜?血脉再亲,都被延庆帝这十几年的无情给切断了。   黄昏时分,延庆帝悠悠转醒,眼珠子能动,半句话却说不出,太医跪在地上回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皇上怒火攻心,现在只宜静养,万不能再动怒了。”   太后疲惫地点头,环视一圈,叹气道:“皇后、宁嫔留下服侍皇上,其他人都退下吧。”   丽妃、淑妃只会争风吃醋,荣妃是她亲侄女,只会使唤人,绝不是伺候人的料子,太后心知肚明,至于昭王、恭王两家子大小,留下来只会刺激皇上。   皇上昏迷,太后就是宫里的天,没人敢不听。   小辈们都走了,太后也准备离去,经过景宜身边,太后拍拍她肩膀,对着床上的皇帝儿子道:“皇上病情险峻,霆生这几晚就留在宫里守着吧,委屈景宜几天,等皇上好转了,叫他给你放两日假,专门陪景宜。”   皇帝一病,宫里恐怕生乱,太后现在只能倚仗娘家人。   景宜低头领命。   太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了乾元宫,派人去将军府送信儿。   得到消息,萧霆心情复杂,高兴延庆帝要不行了,心疼景宜要守夜,同时又有点迷茫,如果延庆帝真撑不过来,接下来该怎么走?   未料大半夜的,有人擅闯将军府,轻轻叩窗。   萧霆担心景宜,睡得浅,听到动静,他飞快穿好外袍,翻出一把匕首,才谨慎地走到窗边,低声问:“谁?”   “我。”   外面响起徐广低沉有力的声音,萧霆心思转了转,猜到老爷子肯定是为了大计来的,连忙开窗。虽然是亲外孙女,但徐广还是避讳规矩,将一管卷轴似的东西与一包药粉,连同一封信塞给萧霆,“看完信马上烧了,其他的依信上所说行事。”   萧霆激动地保证道:“外公放心!”   “身体要紧,别动了胎气。”徐广轻声嘱咐道。   萧霆笑着点头。   等徐广走了,萧霆关好窗子,退回床边,偷偷点了一盏灯。先看信,信上是徐广需要他做的事,萧霆又紧张又兴奋,盯着卷轴来来回回看了半天,才重新收好,再谨慎地烧毁书信。   ~   宫里,景宜一直守到子时才去休息,睡了两个时辰,又过来守着。   延庆帝醒了,没力气说话,今日罢朝。   天渐渐亮了,昭王、恭王两家子来探望,才进去一会儿就被延庆帝撵了出来。两帮人离开不久,萧霆也进宫来了,远远看到他挺着肚子慢悠悠靠近乾元宫,景宜忍了又忍,终于在萧霆准备爬台阶前,快步拾级而下,亲自去扶他。   “你来做什么?”景宜不赞同地问。   “来看父皇啊。”萧霆故意调侃道。   景宜无奈,刚要叮嘱他见到延庆帝后少说话,萧霆突然打个趔趄,景宜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本能地将萧霆搂到怀里。她官服袖子宽大,严严实实遮掩了萧霆,萧霆就趁此机会,飞快将藏在袖子里的卷轴塞进景宜胸口。   景宜震惊地看他。   萧霆朝她眨眨眼睛,放好东西又轻佻地摸了一把,才收回手,后怕般埋在景宜怀里。驸马爷身形高大,四公主虽然怀了孕,但身段依然娇小玲珑,夫妻俩这样亲密地抱在一起,上面的太监、侍卫们都不好意思看了,不约而同地低下头。   但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们眼中走路都走不稳的四公主,这会儿正与驸马爷窃窃私语。   “千万小心。”该交待的都交待了,萧霆最后嘱咐道,神色比当初送景宜去战场还要肃穆凝重。   景宜紧握他手,“好。”   萧霆与她对视片刻,忽的又换成嬉皮笑脸,“行了,那么多人看着,想亲热,早点回府陪我。”   景宜失笑,扶萧霆站好,再一起跨上台阶。   听说四公主来了,延庆帝神色淡淡,病情加重,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他烦得很,谁都不想见。   “父皇好好休养,女儿明日再来看您。”萧霆站在床边,孝顺地道,声音柔柔的,更显得真诚。   延庆帝斜他一眼,总算嗯了声,脑海里意外闪过一道已经很久没有记起的身影。   萧霆迈着小碎步走了,离开之前,深深盯着景宜看了好几眼。   一切顺利的话,明日这京城,就要变天了。   第70章   喝了一天的药,延庆帝精神稍微好了点,傍晚太后来看他,延庆帝陪着聊了一会儿。送走太后,延庆帝瞅瞅留下来的皇后与几位妃嫔,疲惫道:“都回宫休息吧,朕不用你们伺候。”   人都离开了,寝殿安静下来,延庆帝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睡不着,但也不知道该想什么,脑袋里空空的。   “皇上,驸马求见。”内侍总管刘公公进来禀报道。   “宣。”延庆帝瞅瞅外面,低声道,声音衰老无力。   刘公公出去请人,然后跟着驸马爷一块儿进来了。   “父皇,您感觉如何?”景宜行到龙床前,关切地问。喊父皇,意味着她是以女婿的身份说话。   延庆帝点点头,“好多了,霆生有事?”浑浊的眼睛,隐隐羡慕地看着床边的少年郎,他十九岁的时候,也像萧霆这样俊朗挺拔,满腔雄心大志,然而一年一年糊里糊涂地过下来,许多路都走错了,到如今,身边陪着的,没几个是他真正想要的。   儿子不争气,女婿为他在大理、在匈奴赢了几分颜面回来,因此此时延庆帝看女婿的眼神,除了一点点难以察觉的羡慕,剩下的全是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与慈爱。   景宜并未探究帝王眼里装着什么,只低头道:“儿臣没事,是四公主担心父皇的病情,她不敢同父皇言明,临走前再三嘱咐我,让儿臣替她多在父皇面前尽孝。”   延庆帝愣在了床上。   四公主,原来并非像她表现地那么淡然,心里其实是在意他这个父皇的?   大概是老了,病得严重,突然得知被他冷落十几年的女儿竟然还惦记着他,延庆帝眼眶蓦地一酸,几滴老泪不受控制地滚落。至于是感动多,还是愧疚多,只有他自己清楚。   “瞧皇上您高兴的。”刘公公弯腰上前,体贴地递过一方帕子,“驸马公主孝顺,皇上更要好好休养,别再叫他们担心才是。”   延庆帝笑笑,擦了眼泪,再看看女婿,延庆帝朝刘公公摆摆手,“你先下去吧,朕与驸马说几句家常。”   刘公公笑着退下。   延庆帝忽的叹口气,望着床顶道:“霆生啊,朕从小就把你当自家子侄看,对你比对朕那两个儿子不差什么,现在这话,朕也只跟你说了,你千万别传出去。”   景宜立即跪下,保证不告诉第三人。   延庆帝叫女婿起来,沉默良久,才满是怀念地道:“朕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便是景宜她娘,如果当初庄妃肯给朕一个笑脸,朕甚至愿意为她遣散后宫,可她心里……庄妃走后,朕不敢再见景宜,怕想起旧事,怕在景宜脸上看到她母妃的影子……现在想想,朕这么多年对景宜不闻不问,她肯定怨朕吧?”   景宜再次下跪,垂首道:“父皇多虑了,公主只是一个人独处惯了,不善言辞,不知该怎么亲近父皇,从未有过半句怨言,除了……”   说到这里,景宜及时打住,忐忑地看了延庆帝一眼,仿佛在后悔失言。   “除了什么?”延庆帝探究地问。   景宜抿抿唇,叩首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其实,前年上元节公主落水,并非偶然,乃是有人暗中动手谋害。公主胆小不敢惹事,求儿臣帮她隐瞒,儿臣也觉得父皇可能不会追究,便……但宫里暗藏小人,儿臣心中不安,曾求魏大人帮忙提防。”   “他可查出来什么?”延庆帝皱眉问。   景宜摇摇头,“不曾,亦或是,不方便告知儿臣。好在最近两年宫中一切太平,父皇还是安心养病吧,不必再为公主费心。”   延庆帝正对女儿愧疚呢,怎么可能说不管就不管,沉吟片刻,叫景宜先出去,然后让刘公公传魏铎过来。   刘公公安排小太监去传人。   魏铎迅速赶来,进去面圣前低声问刘公公:“皇上连夜召我,公公可知所为何事?”   刘公公毫无头绪,皇上病怏怏的,看脸色也看不出什么,送魏铎进去后,他本分地在外面守着。   寝殿,魏铎停在床前行礼,“皇上。”   延庆帝嗯了声,刚要问话,对面的臣子突然一个箭步跨了上来,延庆帝大惊失色,然而一张嘴,嘴里便被魏铎塞进一颗药丸。延庆帝瞪大了眼睛,魏铎却利落无比地掐住延庆帝下巴逼他咽下去,再紧紧地捂住延庆帝的嘴。   延庆帝拼尽力气挣扎,但越挣扎越无力,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延庆帝彻底老实下来,眼神涣散。   知道药效发作了,魏铎扶延庆帝靠在床头,然后直视延庆帝的眼睛,不停地重复三句话。延庆帝茫然地盯着他,渐渐地,嘴唇也跟着动了起来,不过除非靠近了,没人能听见他在说什么。   这边准备好了,魏铎悄无声息地将矮桌搬到龙床上,架在延庆帝腿上,再展开徐广托驸马爷交给他的圣旨。一番处理,弄得圣旨像刚刚写好的,魏铎将圣旨铺在延庆帝面前,印上帝王玉玺后,这才肃容走出寝殿,对刘公公道:“皇上口谕,请太后、皇后、昭王、恭王、四公主、驸马与六位内阁大臣速来面圣!”   刘公公身体晃了下,脑海里冒出一个不好的猜测,用眼神询问魏铎。   魏铎沉重地点点头。   口谕相继传往各处,太后、皇后最先赶到,她们来了,景宜才跟在后面跨进内室,只见魏铎与刘公公并肩跪在龙床前,而延庆帝有气无力地靠在那儿,一手搭在面前的矮桌上,嘴唇不停地翕动。   “皇上……”   太后浑身颤抖,由皇后扶着,踉跄着来到延庆帝身边,低头询问,见儿子没有任何反应,只不停地说着什么,太后连忙俯身倾听。   “昭王残害手足,恭王私德不修,为大周江山社稷,传位驸马萧霆……”   太后大骇,猛地看向身后的驸马,她的娘家侄孙。   景宜一脸茫然,担忧道:“姑祖母,父皇病情如何?”   太后心里惊涛骇浪,已经说不出话了,或许骨子里很清楚,那话,不该她说,不该从萧太后口中说出来。她低头,努力镇定地问刘公公与魏铎:“皇上怎么突然发病了?傍晚不是好好的吗?”   刘公公惶恐道:“晚上驸马爷求见,替四公主孝敬皇上,皇上欣慰地落泪,然后就叫魏大人进来,老奴守在外面,并不知道皇上与魏大人说了什么。”   太后再看魏铎。   魏铎沉重道:“臣进来时,皇上气色红润,臣以为皇上病情大好,谁料皇上写完旨意后,突然发病,急着命臣去传口谕,等臣与刘公公赶进来时,皇上便像现在这样……臣等惶恐,不敢擅自挪动皇上……”   说话间,太医们到了,一号脉,延庆帝却是回光返照后的油尽灯枯之相。   昭王、恭王、六位内阁大臣先后赶到,等萧霆挺着大肚子急匆匆跨进帝王寝殿时,延庆帝恰好说完最后一遍口谕,跟着手一垂,驾崩了,只留下太后痛哭,只留下皇后等人跪地哭送,以及,桌面上的他“亲手”书写的,传位遗旨。   “父皇……”萧霆双腿一软,扶着门楞就要倒下去,演得比真的还真。   景宜几个箭步跨过来,扶他走到龙床前,再一起跪下去。   萧霆用帕子抹把眼睛,然后低头头呜呜哭,景宜哭不出来,神色肃穆。   旁边昭王、恭王互视一眼,原本斗得你死我活的兄弟,突然间,达成了某种共时。   第71章   惦记了那么多年的皇位要落到一个驸马手中,昭王、恭王都心有不甘,当场就要质疑,只是一开口就被太后喝住了。指着延庆帝还没彻底冷掉的身体,太后痛心疾首道:“先帝尸骨未寒,你们就要在他面前违逆他的遗旨?”   “可……”   “有话留到明日早朝再说!”太后打断恭王的“可是”,然后对六位内阁大臣中最德高望重的首辅道:“徐大人,你是两朝元老,还请你先代为保管先帝遗旨,待到明日早朝,当众宣读。”   徐大人七十多岁了,白发苍苍,眼睛睁着跟眯着差不多,闻言叩首道:“老臣遵旨。”跟着慢慢走过去,双手端起圣旨,转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宣读一遍,这才收入怀中。   接下来这一晚,众人都守在先帝这边,谁也不曾离开,只有大着肚子的萧霆,太后怜惜,叫他去偏殿休息了,另派侍卫守护。   在此起彼伏或真或假的哭声中,早朝的时间要到了,太后亲率众人前往崇和殿上朝。文武百官已经得到延庆帝驾崩的消息,皆穿孝服,太后等人一来,众人立即叩拜。   太后在龙椅前面设了座椅,落座后,她手持拐杖,苍老疲惫的眼睛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首辅徐大人身上,力不从心道:“昨晚先帝驾崩,留下口谕与遗旨,口谕我与皇后、两位王爷、四公主驸马、六位阁老尽有耳闻,天地可作证,现在请徐大人宣读先帝旨意吧。”   众臣子齐齐抬头。   徐大人不紧不慢地走到大殿前面,缓缓展开明黄圣旨,声音老迈却又清晰地传到了众人耳中。   先帝旨意有三。   其一,自陈已罪,称其在位三十余年,碌碌无为,致使百姓民不聊生,边疆屡遭外敌侵犯,上对不起皇家列祖列宗,下有负黎民百姓,望后世子孙引以为戒,励精图治。   其二,降罪昭王、恭王。昭王才疏学浅刚愎自用,为夺皇位不惜以歌女为饵毒害恭王,致使恭王身染不治恶疾,现褫夺亲王王位,贬为怀顺郡王。恭王私德不修,辱及皇家名声,现褫夺亲王王位,贬为恭裕郡王,以示惩戒。   其三,大周势颓,宗室子孙无能,为江山社稷故,特命驸马萧霆入赘皇家,赐国姓“周”,继承皇位。四公主景宜为皇后,为保皇室血脉纯粹,新帝不得再纳妃嫔,若有违逆,群臣可从其他宗室子孙中择贤而立。   至此,延庆帝的旨意就结束了。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只有徐大人低沉的声音悠悠回荡。   徐大人回头,请示太后。   太后拄着拐杖站起来,一直走到徐大人身边才停下来,接过圣旨,再看向跪在两位王爷身后的驸马爷,“萧霆,先帝传位给你,同时命你改为国姓,今生除了四公主外不得再染指其他女子。你若抗旨,我恕你无罪,但一旦接旨,就算将来我走了,还有满朝文武大臣替我与先帝盯着你,那时你不但保不住龙椅,整个萧家都将沦为阶下囚,所以,到底要不要接这道旨,你最好想清楚,切莫只图眼前。”   先帝遗旨中只说“萧霆”若有违背,群臣可另立明君,现在太后将整个萧家连坐进来,也算是告诉臣子们,她这个太后虽然出自萧家,却绝不会偏心萧家,一切都以皇族血脉为先。   景宜跪在地上,心中波澜起伏。   昨日萧霆让她将卷轴与药交给魏铎,再三告诫不准她打开卷轴,所以景宜除了按照外公的嘱咐去见延庆帝,并将延庆帝的疑心引到魏铎身上,其他药是做什么的,卷轴里写了什么,她毫不知情,直到……   外公果然是暗中图谋了多年,一出手,事情进展地出奇顺利。   延庆帝死了,景宜没有任何悲痛之意,早已不将其视为父皇,但那皇位……   景宜知道,按照外公的计划,她早晚会坐上龙椅,但她没料到外公会安排驸马改姓。她骨子里还是四公主,本来就姓周,可她现在代表的是萧霆,萧霆愿意为了一个他无法亲自坐的龙椅,舍弃家族姓氏吗?   带着疑惑,景宜扭头,看向跪在皇后身边的萧霆。   萧霆一直在看着自己的媳妇。其实很多时候,他都猜不到景宜的心事,但现在,他明白她的顾虑,因此偷偷朝景宜眨眼睛。傻媳妇,就算改了姓氏,他依然是萧家的儿子,父母兄弟依然还会把他当家人,只是改个虚名便能成为掌管天下的皇帝,再不用受任何人欺凌摆布,就算当皇帝的不是他,他也愿意。   都是一家人,媳妇当皇上,跟他当有什么区别?   先前还隐隐担心景宜当了皇上后会广纳后宫,被别的女人勾坏了,现在好了,徐广为了不让他的外孙女受委屈,阴差阳错的,倒替他解了一个心腹大患。   萧霆愿意改姓,景宜抿唇,再看向同在朝堂的萧御、萧崭兄弟。   萧御沉稳地点点头,萧崭激动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先帝看得起你,难道你还惦记别的女人?”   原本被沉重、猜忌笼罩的殿堂,因为萧崭这一嗓子,突然吹进来一缕轻松的风,就连某些怀疑萧家与太后早有勾结的人,都稍微打消了疑心。萧崭鲁莽冲动,看他的表现,确实不知情。   既然萧御兄弟也不反对,景宜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她神色平静,起身走到太后面前,跪下道:“请太后放心,臣会谨遵先皇教诲,对外励精图治,扬我大周威名,对内敬重四公主,至死不渝,若有违背,叫臣不得好死。”   萧霆不禁皱了下眉,听不得媳妇发那么重的毒誓。   太后却很满意,扬声问文武百官:“这是驸马亲口所说,你们都听见了?”   重臣齐声回应:“臣听见了。”   太后点头,这便要将圣旨交给驸马。   景宜手都举起来了,昭王突然出列,大声质疑道:“皇祖母,父皇死前只见过驸马与魏铎,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迷惑父皇?不然就算我与三弟不堪为君,我们下面还有皇孙,父皇绝不可能将皇家江山传位给一个外姓人。”   “就是,皇祖母,我怀疑驸马与魏铎暗中勾结谋害父皇,还请皇祖母彻查!倘若真是驸马害了皇上,您现在传位给驸马,先帝在天有灵,恐怕死不瞑目!”   “臣附议!”一直支持恭王的户部尚书江毅立即呼应道。   昭王背后的几个臣子也纷纷下跪,转眼间,大殿上有一半臣子都跪了下去,请求彻查此案,剩下的一半,或许是支持驸马爷的,或许是不想搀和此事,只求明哲保身。   “我萧家世代忠良,哪个敢说我们陷害先帝?”萧崭火爆脾气上来了,瞪着眼睛吼道。   “二弟住口,是非自有公断,休得胡言。”萧御厉声劝止。   萧崭重重哼了声。   景宜、魏铎、刘公公分别陈述昨晚情形,魏铎最后开口的,愤慨道:“太后,我对先帝忠心耿耿,从来只效忠先帝,同两位王爷、驸马爷都没有任何交情,绝不会与任何人联手谋逆,且先帝临终前曾有口谕,您与六位内阁大臣都听见了,求太后为我等主持公道。”   太后一晚没睡,精神不济,坐回椅子上,传太医。   几位太医异口同声,称先帝因病去世,没有中毒迹象。   太后再次看向重臣:“你们要查,我查了,现在还有什么要问的,不如一次问个清楚。”   恭王狐疑地盯着那几个太医,“驸马常在宫中行走,或许……”   “够了!”   一声突如其来的娇叱,所有大臣都震惊了,同时抬头。   萧霆一手扶着肚子,慢慢地从皇后身边走了过来,与景宜肩并肩站着,然后面无表情地盯着恭王、昭王:“两位皇兄,你们怀疑父皇的死因,无非是看不惯父皇把皇位传给我的驸马。那我想问问,父皇为何病至卧床不起,你们可记得?”   昭王脸色大变,恭王想到自己的病,狠狠瞪了他一眼。   萧霆冷笑,伸出一根手指点两人:“你们俩,一个道貌岸然不思进取,只知道背地耍手段残害手足,一个整日花天酒地,连被人算计都不知道,是你们丢尽了大周皇族的脸,是你们气得父皇连连吐血,气得父皇无人可挑,不得不将皇位传给我的驸马。你们以为父皇老糊涂了才这样做的吗?父皇不傻,他是指望不上你们,为了大周江山为了黎民百姓,父皇才咬牙舍小家顾大义,择贤而用!现在父皇被你们气死了,你们不思悔改不见悲戚,只想着争夺帝位,是想让父皇走都走不安宁吗!”   说完扑到景宜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好了,驸马,你来接旨。”扫眼被四公主骂愣的众人,太后威严道。   景宜慢慢松开萧霆,上前接旨。   当她重新转过来时,首辅徐大人最先跪下叩首,他之后,兵部尚书陈耀、御前侍卫右统领魏铎、萧御、萧崭紧随其后,很快其他臣子也陆续跪了下来,就连支持两位王爷的户部尚书江毅与另一位大人,也不甘不愿地跪下了。   只剩昭王、恭王依然立在那里。   景宜左手端着圣旨,右手毫不掩饰地落在腰间佩剑上,冷声道:“怀顺王,恭裕王,朕奉旨继位,你们二人不跪,是想抗旨吗?”   不管事情是如何办成的,不管那些臣子跪的真不真心,从这一刻起,她便是大周的新帝,绝不容忤逆。   才十九岁的少年,却已经上过战场,也单独去匈奴蛮荒之地会过匈奴单于,现在她一身肃穆寒衣立在皇位前,凛然气势比延庆帝活着时,更像一位帝王,一位英姿飒爽的、迫不及待大展身手的威严帝王。   昭王、恭王都注意到了驸马随时准备拔剑的姿势,跟着忽然记起,这位驸马是御前侍卫,萧御、萧崭两兄弟也各管一卫,三兄弟手中的侍卫,此时就在皇宫之中,更不消说北疆的萧伯严,手里握有二十五大军。   再看他们兄弟,除了几个只会动嘴皮子的臣子,除了天生的皇家血脉,还剩什么?现在老老实实的,或许还能享受郡王的荣华富贵,可如果继续与萧霆作对,已经登基的萧霆,完全有理由对付他们。   想通了,二人白着脸屈膝,俯首称臣。   ~   先帝新丧,朝局不稳,景宜让萧霆先住在将军府养胎,她在宫中主持大局,暗中除去两个王爷之前在宫中安插的棋子。有外公徐广在背后指点,景宜雷厉风行出手血腥,一个月后,宫中已经尽数掌握在她手中。   至于文武百官,景宜亦不手软,翻出户部尚书等人旧账,将那些君心叵测的臣子全部换下。当然,她只惩处了几个五品以上的大臣,其他的留待日后慢慢计较,若有弃暗投明的,她也不会追究。   两个月后,先帝葬进皇陵,景宜正式登基,迎皇后入宫。   这两个月,景宜忙得每晚几乎只睡一两个时辰,萧霆也不敢偷跑过来打扰她,是以,两个月后再次看到萧霆,对上萧霆那鼓鼓的肚皮,景宜震惊地都快说不出话了,“你,你……”   萧霆知道她想说什么,低头看看肚子,他习惯地用讽刺掩饰紧张:“你什么你?当了俩月皇上,认不出我了?”   景宜没理会他的混话,小心翼翼扶萧霆走到内室,摸摸他肚子,复杂地道:“怎么,这么大?”   难道这两个月,萧霆胃口又好了?   萧霆一听,突然特别胸闷,气鼓鼓坐了会儿,才幽幽地瞪景宜:“太医说,我怀的是双胎。”   最初母亲与祖母只是怀疑,后来肚子越来越大,请了太医来看,根据胎动断定就是双胎。母亲她们高兴地很,萧霆却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以前他总以打趣景宜当男人不够厉害为乐,如今景宜一下子让他怀了俩,这本事,他将来怎么超越?   更何况,再有半个月就生了,他与景宜却不见任何换回来的征兆,难道老天爷真要他生孩子?   真是越想越憋屈!   第72章   下了早朝,景宜回到乾元宫,照旧先去后殿看萧霆。   萧霆以前都是睡到天亮才起,现在他是皇后,以前先帝的妃嫔没受过宠幸或无子的都遣散出宫了,剩下的三个太妃交给太后与太皇太后管束,俗物有管事宫女操持,萧霆这个皇后基本只管养胎就行。但临产在即,萧霆想睡觉,肚子里的两只娃时不时就闹腾一下,躺得难受的萧霆只得起来,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他不舒坦,只想快点把两个孩子生出来,最好一儿一女,皇子公主都有了,以后就再也不怀了!反正外祖母老蚌怀珠,如果这胎是儿子,徐家有后,不用他与景宜再继续忙活。   刚喝点清粥,外面有人喊皇上,萧霆懒懒抬眼,看见景宜一身明黄龙袍跨了进来,英姿挺拔气宇轩昂,那脚步,说不出的轻松,哪像他,跨个门槛都得扶着肚子,撒泡尿再站起来时都腰酸!   萧霆没好气地瞪着景宜。   景宜习以为常,何况外祖母说过,女人怀孕时容易焦躁,与萧霆承受的痛苦劳累比,她挨他几个眼刀子、听几句撒气的话算什么?   “今日胃口如何?”坐在萧霆旁边,景宜柔和地问。夫妻相处,彼此地位会不断地变化,萧霆活蹦乱跳没个正经,景宜习惯肃容震慑,免得萧霆肆无忌惮,但萧霆身体不适或受了委屈,景宜会自觉地放低身段,想办法哄他。   “就那样,不想吃。”萧霆兴致寥寥地看着饭菜,已经难受到对景宜都生不出色心了,满脑子都是生孩子,快点生孩子。   “我喂你。”饿着肚子肯定不行,景宜熟练地端起萧霆的碗,舀粥吹吹,喂他吃。   萧霆被她吹粥的姿态勾起一丝食欲,半推半就地吃了,吃完漱口,萧霆朝景宜勾手,“过来,给我亲亲。”   宫女们早已退下,景宜挪到萧霆身旁,闭上眼睛。   萧霆吹她一脸热气:“就这么不想看我?”   景宜在心里默念一声“祖宗”,没辙,睁开眼睛,并补偿般,主动亲萧霆嘴唇,现在可以闭眼睛了,察觉他唇角翘了起来,景宜心也柔软下来,陪萧霆腻歪了快两刻钟,才去前殿批阅奏折。   萧霆懂得分寸,知道不能耽误她当个好皇上。萧霆胸无大志,百姓们过得不好,他会惋惜,但不会为此奋发图强,但既然景宜有能力也有宏图大志富国强兵,萧霆一定会支持她。   经历过两次虚惊,六月十六清晨,萧霆真的要生了。   当时景宜还在主持早朝,太监急匆匆过来传话,说皇后要生了,景宜当即起身,命六位内阁大臣主持朝会,然后迅速赶回乾元宫。太皇太后、太后、荣太妃都赶了过来,宫外姜老太君、柳氏、高氏也闻讯而至,一群女眷,团团将萧霆围在中间,景宜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则被劝到外面等候。   萧霆平时就不喜欢白白受委屈,这会儿都要生了,他更不管那么多了,恃宠生娇地朝太皇太后道:“皇祖母,你们说的我都懂,可我就是害怕,还是叫皇上过来陪我吧,她在这儿我才安心。”   几个女眷都生过孩子,知道皇后是想朝皇上撒撒娇,识趣地让出了地方。   景宜几个箭步来到床边。   萧霆瞅瞅肚子,瞪她:“疼死老子了!”   他现在是女声,怕被外面众人听见还压得特别低,因此故作出来的怒气根本掩饰不了他真正的心慌与不安,特别是那眼圈,都隐隐泛红了,不知是疼得想哭,还是委屈得。   景宜难受极了,如果可以,她真想替萧霆受这份苦。   可是空有满腔心疼,景宜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萧霆,不知道什么安慰能管用,只好拍拍萧霆的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令人信服,黑眸鼓励地看着萧霆道:“你别慌,一会儿听医女叮嘱,据说咬咬牙就生了。”   她低沉的话语确实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萧霆素来恋慕、信任媳妇,因此这次也没有怀疑。景宜想留在里面陪他生,萧霆还劝她出去,笑话,男人生孩子这种奇耻大辱,怎么能让媳妇看见?   他再三坚持,景宜便退到外面等。   萧霆始终坚信媳妇说的“咬咬牙就生了”,然当他咬得上下两圈牙都快松动了,咬得腮帮子都酸了,底下却没有半点动静,一个孩子都没生出来时,快疼晕的萧霆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景宜你个王八犊子!你给我等着!”   旁边守着的高氏、柳氏心一颤,惊恐地看向咬牙待产的皇后娘娘,自己骂自己,这是疼傻了吗?   第73章   萧霆一大早就开始生,入夜了,终于费劲儿地生了,果然是双生,先出来的是个小皇子,隔了一刻钟左右,又生了一个小公主。   中间那一刻钟,景宜抱到了萧霆给她生的儿子。小皇子才四斤,闭着眼睛裹在襁褓里,抱起来好像一点分量都没有,却又比什么都重。景宜原本该当娘的,该经历十月怀胎的辛苦,如今她直接当了父亲,少了漫长的血脉相连,她看这孩子也有种陌生的感觉,莫名的茫然。   她真的有孩子了,从萧霆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里面流着萧家男人的血。那她付出了什么?她给萧霆的,也是原本属于萧霆的精血,该真正的四公主付出的,全由萧霆做了。   几乎可以说,两个孩子完完全全都属于萧霆,她,就是一个捡便宜的。   里面再次传来婴儿啼哭,细细弱弱的,没有皇子哭的有劲儿。   但景宜没太在意,哭声传过来,意味着萧霆生完了,她可以进去看了。皇子已经交给乳娘抱走了,景宜大步朝里面赶去,没有人敢拦她,高氏、柳氏皱皱眉,很快就通融了,让开床边位置给她。   景宜又看到了萧霆。   他脸色苍白地躺在那儿,头发全湿了,脸上有汗,或许,不完全是汗。他好像特别累,瞥了她一眼就垂下了,没有怨没有嘲讽数落,仿佛全身的精神都被抽走了。   床脚医女们还在忙碌,替萧霆止血清理,屋里血腥味重的不亚于沙场,足以让景宜想象萧霆经历过什么样的痛苦。   她坐下去,轻轻地握住萧霆手,细腻湿凉。知道他没力气说话,景宜一边帮他擦汗一边低声道:“一个小皇子一个小公主,都挺好的,皇祖母夸咱们有福气,一下子儿女双全了。”   萧霆又累又困,只想睡觉,可那些人不让他睡,他不得不硬撑着。   休息了好一会儿,萧霆才恢复了几分力气,然后将所有力气都用来瞪景宜,什么都不说,就那么斜着眼睛瞪她。景宜心都软了,轻轻捏捏他手,然后俯身,撑在他肩膀两侧,亲他失色的嘴唇。   萧霆紧紧抿着。   景宜耐心地贴着他,她是男儿身,嘴唇带着春风般的温度,慢慢地暖了他累得清冷的唇。那暖意也像春风,一缕一缕连绵不绝地吹遍萧霆全身,吹散了他积累一日的所有疲惫疼痛。   没有委屈。   或许怀孕期间抱怨过,憋屈过,但刚刚生的时候,萧霆没想那些,他只想快点生出来,快点抱到他跟景宜的孩子,快点再见到景宜。为什么要瞪她要抿嘴,萧霆绝不会告诉景宜,他只是想她主动哄他。   一个大男人竟然惦记媳妇的哄,传出去很丢人吧?可萧霆就是喜欢,就是喜欢冷冰冰的四公主在他面前歇下那层冷,主动摸他手,主动说软话,主动亲他。   “差点累死我。”心满意足了,人也有劲儿了,萧霆终于说了产后第一句话。   景宜忙哄道:“辛苦你了。”   萧霆撇撇嘴,视线移向外面,想看孩子了,自己生下来的,当然好奇。   景宜让乳娘抱孩子们进来,两个襁褓,她先接过小皇子给萧霆抱。底下有个小他十二岁的弟弟淳哥儿,萧霆会抱小孩子,但多年不练早生疏了,好在景宜刚刚练过,帝后二人磨蹭一会儿,萧霆总算成功抱住了亲儿子。   小皇子脸红扑扑的,还不是害羞那种动人的红,萧霆越看越觉得丑,但毕竟是亲爹……亲娘,萧霆更担心儿子的身体,紧张问道:“怎么这么小?”印象中弟弟刚生下来挺大的啊。   “双胎都这样。”景宜托着女儿给他看,“这个更小,才三斤。”   萧霆歪头,看到比儿子更小一圈的女儿,心里难受地快打结了,着急地跟景宜换孩子抱,“太医看了吗?”   景宜点点头,“以后精心照顾,很快就胖了。”   萧霆摸摸女儿的小脸蛋,依然不放心,正要说话,景宜那边儿子醒了,哼唧着哭,刚哭两声,女儿也开始哭,旁边乳娘及时道:“皇上,皇后,两位殿下饿了……”   景宜嗯了声,先把儿子递给她,再接女儿。   两个乳娘想抱孩子去侧室喂,萧霆不由抓紧床褥,盯着襁褓道:“就在这儿喂。”   乳娘以为皇后要看着她们喂,不敢不从,一手抱孩子,一手就去解衣襟。   景宜、萧霆几乎同时收回视线,景宜看萧霆,萧霆往另一侧扭头。   “去侧室吧。”既然萧霆不看,景宜有些好笑地道。   乳娘们这才离去。   萧霆不太高兴。   景宜动动嘴唇,没敢说出心里话,怕萧霆又瞪她。   萧霆偷偷扫眼自己鼓鼓的胸口,又痒痒又别扭。自己的孩子,第一口奶吃的却是两个乳娘的,萧霆觉得委屈孩子了,乳娘的奶哪有景宜这个公主的好?可,他又怕景宜笑话他有亲自喂奶的念头。   因此小皇子与小公主的第一顿奶,就这么过去了。   双胎生的辛苦,萧霆老老实实躺了五天才有精力动歪心思,趁景宜不在,他打发乳娘与宫女们下去,一个人靠在床头。暄哥儿与妹妹妞妞一左一右躺在他两侧,暄哥儿的名字是徐广给起的,小公主的名字是萧霆自己起的,女儿太瘦了,瘦的让人担心,都说贱名好养活,萧霆就想了“妞妞”这个俗气的名字。   天时地利人和,现在问题来了,先喂哪个?   萧霆低头,左边儿子睡的香香的,右边女儿也睡得香甜,但先天输给哥哥一斤,吃了五天奶水,两个孩子差距好像更明显了。萧霆偏心女儿,便抱起女儿,再瞅瞅门口,然后做贼般解开中衣衣襟,红着脸递到女儿嘴那儿。   妞妞睡觉呢,一点都不饿,也不知道“娘亲”在做什么。   萧霆有点着急,故意点女儿脸蛋,弄醒小家伙。   妞妞不甘不愿地醒了,想哭,嘴里突然塞进来一个东西,妞妞就不哭了,本能地吃了起来。萧霆打个哆嗦,第一次知道原来胸口被亲是这种感觉,他在书上看到过,可景宜死活不肯那样做。   这下好了,让女儿尝了第一口。   萧霆莫名又替景宜遗憾,跟着替自己遗憾,他也没吃过媳妇啊!   大概是娘亲的奶水好吃,妞妞吃一会儿歇一会儿,时间还挺长。吃到一半,旁边暄哥儿醒了,饿醒的,睁开眼睛就哭。萧霆吓了一跳,想抱儿子起来,单手不好行动,外面乳娘问话,萧霆想也不想就喝止了。   没人打扰,萧霆笨拙地将儿子也捞了起来,一手托一个。   妞妞吃得早,先吃完,萧霆放下女儿,一心喂儿子。   结果暄哥儿胃口太好,一边竟然不够吃!   怪不得生下来比妹妹重一斤,肯定在娘胎里就能吃能抢了!   萧霆惩罚般拍拍儿子的小屁股,再把儿子挪到妹妹那边,暄哥儿越吃越慢,终于吃饱了。萧霆将兄妹俩并排放在一块儿,见两个孩子眼睛都睁着,萧霆笑着教儿子:“妞妞是妹妹,暄哥儿要照顾妹妹,不准再抢。”   暄哥儿眨眨眼睛,大大的桃花眼,像萧家人。   妞妞长了一双凤眼,五官都随景宜。   萧霆忍不住亲女儿,亲完了,再亲儿子。   景宜忙完上午的政事过来时,一双孩子都在睡觉,萧霆也睡了,喂孩子累啊。   景宜没惊动他,守在床前看孩子,后来孩子们先醒,尿了,景宜熟练地换尿布,忙完回头,忽然发现萧霆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萧霆飞快眨了一下眼睛,露出景宜熟悉的心虚。   景宜探究地盯着他,那是做坏事的眼神,可萧霆人在床上,能做什么坏事?   萧霆当然不会坦白自己跟孩子们的秘密,摸摸肚子,朝景宜道:“传饭吧,我饿了。”   景宜嗯了声,然后就发现,萧霆比昨天多吃了两成,胃口很不错。   夜里休息,萧霆平躺着,手在景宜胸口乱动。   景宜按住他,不想白受折磨。   萧霆心气躁动,憋了半晌,他颇为随意地道:“如果孩子是你生的,你会不会自己喂?”   黑暗中,景宜唇角上扬,马上道:“会。”   这是实话,并非只为了鼓励萧霆做他想做的事,当然就算自己喂,肯定也要乳母帮忙分担。   萧霆抓抓她胸口,又道:“别的孩子都吃过亲娘的,暄哥儿他们没吃过,是不是委屈他们了?”   景宜笑了,转过来抱住他:“你愿意吗?我是希望你喂几次,怕你不高兴才没说。”   萧霆心里暗喜,嘴上哼道:“孩子是我生的,现在又让我喂奶,你别忘了你才是他们的娘。”   景宜配合道:“不用你次次喂,偶尔喂喂就行。”   萧霆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不聪明却自以为聪明,景宜忍不住亲了他一口。以前她看不上萧霆这样的纨绔子弟,婚后相处下来,忽然觉得,萧霆这样也挺好的,心思简单,夫妻做的很轻松。   但她还是低估了萧霆。   第一步棋成功落定,萧霆吞咽一下,摸着景宜结实的手臂道:“我没喂过孩子,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你先试试?”   景宜身体一僵。   萧霆再掷一子,轻轻咬她下巴:“我孩子都替你生了,让你帮个小忙还不成?”   景宜沉默。   萧霆往下按她脑袋,“快点的。”   景宜……没有反对。   第74章 大结局   萧霆六月中旬生的孩子,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对萧霆来说,在床上躺的这一个月,比以前被父皇罚三个月的禁闭还难受,而且因为生双胎,他元气大损,太医嘱咐他要多休息半个月,才好恢复自由行动。   萧霆只好继续掰手指头算日子。   景宜批阅完奏折,过来陪他。   萧霆在哄女儿。刚过完满月的两个孩子都长得白白胖胖,虽然妞妞还是比哥哥瘦点,但小脸蛋肉嘟嘟的,再也不是刚生下来那会儿可怜巴巴的模样,小丫头还特别爱笑,就算没人逗她,妞妞偶尔也会自己咧咧嘴,不知道在笑什么。   女儿长得像景宜,一个爱笑的小景宜,萧霆简直喜欢到心里去了,至于那个像他却怎么哄都不会笑的傻儿子,萧霆明显地冷落下来,譬如每天抱女儿的时间更长,偷偷喂奶的时候也会先喂女儿,女儿吃饱了才轮到胃口超大的暄哥儿,吃不饱就送去乳娘那边。   他抱女儿,景宜便抱儿子,暄哥儿仰着脑袋看……父皇,一双乌溜溜的桃花眼清澈透亮,干净地像星空。   “越长越像你了。”握着儿子的小胖手,景宜抬眼看萧霆。   萧霆皮笑肉不笑地回视她:“我的种我生的,不像我像谁?”   话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怨气。   景宜就不说话了。   夫妻俩一人抱一个,外面太监忽然过来通传,说三公主、五公主来了。   萧霆面不改色,继续逗女儿。如今三公主没有兄长母妃撑腰,傲气收敛不少,萧霆一个大男人,不屑一直跟三公主计较旧账,再说宫里能来往的就那么几个人,萧霆这会儿最闷,听三公主、五公主打打嘴仗,也是他每日的小乐趣之一。   景宜同样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既然萧霆不介意三公主过来,她便只提醒乳娘、宫女们仔细盯着三公主,免得三公主暗中动手脚,但三公主应该没那么傻,毕竟她的婚事掌握在帝后手中。   “表哥又偷懒了,不去跟大臣们议国家大事,抓空就往表嫂身边跑。”进了门,五公主熟稔地打趣道。   景宜淡笑。   萧霆随意地看向二女。先帝驾崩,景宜是天子,守孝以日代月,孝期已过,但三五公主还在孝中,因此打扮素净。五公主穿一身水绿的裙子,天真烂漫还像个小姑娘,十八岁的三公主却是一袭白裙,身姿婀娜,酷似丽太妃的脸蛋明艳逼人,什么都不用做,身上就有种勾人的味儿。   萧霆皱皱眉,偷眼扫景宜。   景宜刚把儿子递给五公主,视线还在儿子身上,一身明黄龙袍,侧脸俊美。   “你们聊,我先去前殿。”察觉萧霆的视线,景宜回头道。   萧霆点点头。   景宜没看其他两位公主,直接出去了。   萧霆马上转向三公主,就见三公主非常隐晦地用余光追随着景宜,那叫一个惋惜留恋啊!   当着他的面惦记他的景宜,萧霆胸口突然就窜起了一把火,直接对三公主道:“我有事跟五妹说,你先回去吧。”毫不客气。   三公主愣了愣,跟着低头行礼,心情平静地转身。她来就是为了皇上来的,既然皇上不在,她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皇后的寝殿有股奶味儿,她还不喜欢闻呢。走出乾元宫后殿,三公主瞅瞅前面,蓦地心中一动,领着宫女朝前殿而去。   景宜正在看书,听说三公主来了,她皱皱眉,叫太监放人进来,但她依然握着书卷,眼睛也没抬,等三公主在她对面站定了,景宜才道:“有事?”   三公主复杂地看着对面的男人。早在草原上,见识过萧霆与匈奴人比枪的飒爽英姿,三公主便忍不住动心了,回宫后每见到萧霆一面,那渴望的念头就越强烈。皇位落在萧霆手中,母妃、皇兄都恨死了萧霆,三公主一开始心里也不舒服,可大局已定,她很快又被当了皇上身份更尊贵的萧霆吸引了。   唯一的不足,是先帝那道旨意,不许萧霆再碰别的女人,可只要能被萧霆宠幸,哪怕一辈子都没有名分,三公主也愿意的。没有名分,她依然是公主,依然高高在上。   “表哥,我,我有事想求你答应。”莲步轻移,三公主往前走两步,送去一缕幽香。   景宜不喜胭脂水粉,对着史书道:“说。”   三公主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没有急于求成,而是低下头,细细柔柔地道:“郡王与郡王妃许久不曾进宫了,我想茂哥儿了,表哥准许的话,我想明日出宫一趟。”茂哥儿是三公主的亲侄子。   景宜淡漠道:“后宫事务归皇后管,你去请示皇后罢。”   “哦。”男人太冷,三公主抿抿唇,临走前之前笑着夸道:“表哥对四姐姐真好。”   景宜面无表情,恍若未闻。   三公主悻悻地走了,没再去找萧霆问出宫的事。   快到晌午,景宜又来了后面,意外发现萧霆在睡觉。   “皇后睡多久了?”萧霆低声问明心。   明心眼睫乱颤,瞅瞅背对这边躺着的皇后娘娘,她硬着头皮道:“才睡不久。”   确实不久,皇上来了,皇后才假装睡觉的。   景宜注意力都在萧霆那边,没发觉宫女的异样,点点头,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侧,看两个同样睡觉的孩子。过了两刻钟左右,妞妞暄哥儿一起醒了,被乳娘抱走喂奶。   景宜绕到萧霆另一侧,低头唤他:“该用饭了。”   萧霆紧紧闭着眼睛,脸色很臭。   景宜终于意识到不对,立即坐下去,轻暗萧霆肩膀道:“谁又惹你了?”   萧霆慢慢睁开眼睛,瞪着她道:“三公主去找你了?”   景宜面露茫然,“是,她想出宫,问我要腰牌,我让她来找你。”这么一件小事,有何值得萧霆生闷气的?   萧霆冷哼:“问腰牌是假,趁机与你单独相处才是真的吧?不然她怎么没跟我提腰牌的事。”狐狸精,他就知道三公主打扮地那么狐媚,肯定别有居心。   景宜静默片刻,无奈地道:“她怎么想与我无关,你不喜欢我见她,我以后再也不见就是,何苦为此生气?别气了,小心伤了身体。”太医说了,女人坐月子期间最娇气,受点冷生点气都容易落下病根。   “我不喜欢你才不见她,这么说,如果我不介意,你还挺喜欢见她的?”挑起半边眉毛,萧霆气更大了。   景宜盯着他,漆黑的眼眸如两潭幽深的湖水,暗潮涌动。   萧霆莫名心虚,绷着脸别开眼。   “你觉得我会看上别人?”景宜沉声问,在他眼里,她就是那种会被三公主三言两语勾住的人?   萧霆嘴硬:“三公主诡计多端,我是怕你上当。”   “我没那么傻。”景宜淡淡道,瞥见萧霆抿着的嘴,她揉揉额头,突然将人搂到怀里,扣着他后脑道:“别胡思乱想了,无论我是男是女,都只会跟你做夫妻,此生都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萧霆舒服了,歪头瞅她:“别光耍嘴皮子,不想惹我怀疑,以后就别单独见任何女人。”   景宜笑着点头:“好。”   萧霆看着她脸上浅浅的笑容,越看越心烦,发愁地摸景宜脸庞:“都怪我这副皮囊太好,如果我长得再丑点,那些女人八成会看不上你。”   景宜垂眸,体贴地没有提醒他,他还是男儿身时,三公主似乎不曾有过青睐。   想到萧霆刚刚躺着生闷气的样子,景宜笑了,握住萧霆手,看着他错愕的眼睛道:“三公子面如冠玉,确实当得起京城第一俊公子。”   萧霆先惊后喜,蹬鼻子上脸:“所以你早就喜欢我了是不是?我就知道,咱们刚成亲时你做的那些事,都是欲拒还迎,嘴上说着不要,晚上比真男人还……”   话未说完,被景宜捂住嘴,不叫他说了。   ~   又熬了半个月,萧霆终于可以下地走动了,寅时景宜起来去准备早朝,她前脚刚走,后脚萧霆就爬起来了,命宫女准备热水。一桶两桶三桶,萧霆将浑身上下搓了好几遍,搓得全身涂了胭脂般泛着一层绯色,这才满意地跨出来,换上干净的新装。   天渐渐亮了,萧霆走到镜子前,里面的女人,脸蛋胖了点,肌肤更白更细了,衣裳里面的风光,他看着都差点流鼻血。景宜这皮囊也是人间极品,既然他这辈子无福享受,养得越来越美,给景宜受用也不错。   “去请皇上过来。”   估摸着景宜散朝了,萧霆兴奋地道。   景宜点了几个大臣议事,走到乾元宫外,忽见萧霆身边的小太监匆匆赶过来,称皇后有事求见。景宜点点头,让大臣们先去里面等,她一个人去了后殿。宫女们都在院子里守着,像是提前得了主子的吩咐。   上房里面安安静静,景宜停在内室门前,顿了顿,才挑开帘子。   屋里没人,纱帐放了下来,透过一层薄纱,隐约可见里面有道身影。   景宜莫名心跳加快,缓缓靠近,近到靴子碰到床底,脸庞几乎挨着薄纱,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帐中慵懒横卧的那人身上。萧霆这个胆大包天的,竟然什么都没穿,只用团扇虚虚挡在胸口,两条长腿上下交错。   景宜好像听到了血液流动的声音,这样的萧霆,太离经叛道。   “进来。”萧霆睁开眼睛,准确地与她对视。   轻轻的两个字,却紧紧勾住了她的魂,景宜忘了前殿等待的大臣,鬼使神差地拨开纱帐。萧霆身体不动,朝她伸出两条嫩藕似的手臂,景宜被他蛊惑,闭着眼睛俯身,脸恰好埋在他胸前。   如星火落入草堆,接下来的事情,谁也控制不住。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地上,遮掩了里面帝后的风雨。   这场雨来得急,去的也急,景宜埋在萧霆脖颈间,慢慢地回神了:“你……”   “喜欢吗?”萧霆翻身,压在景宜身上,捧着她脸问。   景宜默认。   萧霆笑了:“那就好。”   只要她喜欢,只要能跟她做夫妻,那么就算再也换不回来,也没什么关系。 第75章 番一 景宜登基第三年,乌渠与吉利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最终乌渠以二十万的铁骑以少胜多,斩吉利一族六十余人于马下,期间吉利曾向大周求援,被景宜拒绝。一年后,整顿完草原的乌渠携妻儿来到帝都,名义上是陪二公主省亲,实则希望与大周通商,两邦交好。 景宜自然热情款待。 男人们在前面喝酒畅谈,萧霆在后面招待二公主娘俩。在草原上住了四年多,二公主好像长了不少,肤色虽然白皙,却不是大周女子那种娇气的白,瞧着更英气了,举手投足也多了几分豪爽。 “勃尔赫,快拜见姨母。”大人们寒暄过了,二公主将儿子拉到前面,让他行礼。 勃尔赫跟暄哥儿、妞妞一般大,都四岁了,只小几个月。四岁的男娃穿着匈奴王子的衣服,浓眉大眼,威风凛凛,小身板比暄哥儿壮硕多了。身为蒙古草原的孩子头头,勃尔赫胆子非常大,有模有样给姨母行完礼,大眼睛就盯着对面的两个孩子看了。 暄哥儿容貌随萧霆,性情却像景宜,不爱玩不爱笑,淡淡的。 妞妞小手牵着哥哥,丹凤眼好奇地打量勃尔赫,不解道:“你叫什么?” 女娃太好看,勃尔赫嘿嘿笑,重新说自己的名字。 “不好听。”妞妞有些嫌弃地道,怪怪的名字。 勃尔赫愣住了,萧霆忙教女儿:“勃尔赫比你们小,你们俩都要叫他弟弟。” 妞妞最喜欢学说话,立即笑着喊弟弟,笑得凤眼弯弯,勃尔赫一眨不眨地看着刚认的公主姐姐,忘了解释他的名字在匈奴是大英雄的意思。 “走,我带你去御花园玩。”有了新伙伴,妞妞熟稔地拉住勃尔赫的手,颠颠往外跑。勃尔赫也是好玩的性子,亲娘都没看,跟着妞妞跑。妹妹不理自己了,暄哥儿抿抿嘴,却没忘了请示母后。 “去吧,帮娘看着妹妹。”萧霆摸摸儿子脑袋道。儿子懂事听话,女儿特别调皮,萧霆总算领教到当年母亲追着他跑时的气急败坏了,火气上来,好几次都想按住女儿打屁股。 孩子们走了,萧霆感慨地端详二公主:“一别多年,二姐姐好像变了一个人。”原来是温婉端庄的公主,现在是内敛英气的匈奴阏氏。 “四妹妹也比以前爱笑了。”二公主笑着道,原来是冷漠淡然的公主,现在是娇美可亲的皇后,有一双活泼可爱的女儿绕膝。 总之乌渠一家三口的到来,为皇宫增添了一份独属于草原的清冽气息。 夜里萧霆早早没事了,景宜却还在陪乌渠拼酒,一更过了,才被两个太监给架了回来。她男人做的很好,有功夫有谋略有胸怀,酒量也还行,可乌渠是什么人,草原上的汉子,景宜身手不输乌渠,酒量却差了两分。 但景宜醉酒后,脸只是勾人的绯红,一双桃花眼则少了平时的冷静淡然,变得湿漉漉的,便是男色也诱人。萧霆喜欢极了,简单帮景宜收拾收拾,便扶景宜进帐,趁景宜醉酒,哄她做些她平时轻易不肯做的事,譬如亲他脖子以下的地方,说几句下流话。 然景宜人醉了,自幼的教养却印在了骨子里,并不上当,反倒嫌萧霆磨磨蹭蹭的,她浑身是火,一把将萧霆翻过去,尽情地享受起来,气得萧霆连声叫骂,骂声中带着令人脸红心跳的痛快。 事毕,景宜倒头就睡,萧霆腰酸腿软,胡乱擦两下,缩到景宜怀里也睡了。 夜渐渐变深,转而又慢慢转亮。 萧霆被尿憋醒了,揉揉眼睛再睁开,发现自己面对纱帐躺着。正好,萧霆困倦地闭上眼,没看里面,只管掀开纱帐出去。地上有两双鞋,男人的离他最近,萧霆随便穿上,一边打哈欠一边去恭房。进了恭房,萧霆边走边脱裤子,没想到裤子却被什么卡住了。 萧霆困惑地低头,看到自己熟悉的“二郎”,雄赳赳地暴露在外面。 萧霆眨眨眼睛,眨着眨着,陡然清醒。 接下来,萧霆在镜子前站了半晌,在床前盯着衣衫凌乱的媳妇看了半晌,然后飞快去恭房放水,再以最快的速度钻回纱帐,直接一个饿虎扑羊压在了媳妇身上。景宜拧紧眉头,不悦地睁开眼睛,正要劝萧霆别闹,面前却出现一张男人的俊美脸庞,既熟悉,又陌生。 “换回来了!”再次看到真正的景宜,真正的四公主,萧霆两眼冒狼光。 正逢盛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她肩头,他的身体紧紧压着她,突然以女儿身面对她原本熟悉的身体,景宜莫名窘迫,下意识想先穿好衣服或用被子遮住自己。萧霆看懂了她眼中属于公主的矜持,却一把将景宜双手举到头顶,沙哑地道:“老夫老妻,躲什么躲,今天三爷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男人。” 景宜刚醒,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本能地想要拒绝,奈何她把萧霆的身体练结实了,她的女儿身依然没什么力气,几次挣扎都被萧霆用蛮力镇压。景宜低声阻拦,萧霆突地堵住她嘴,大手捂住她心口…… 景宜的劝阻变成了闷哼,她闭着眼睛,红唇紧抿。 然后萧霆就将她不肯做的那些事,全部用在了她身上。景宜几乎没有停止过颤抖,他用嘴唇在她这里点火,从脖颈一直往下…… 她好像变成了一道菜,被他反复品尝,最后他爬上来,嘴唇上一片水色。 景宜看了一眼,就闭上了。 “睁开,看着我。”萧霆想看她的眼睛,想看她被他疼爱时露出的一切神色。 景宜做不出来。 萧霆也忍不住了,对景宜做了一个自两人相识以来,最男人的动作。 景宜忍不住哼了声,贝齿咬唇,头微微上扬,露出一片如玉的脖颈。 第一次看到他深深恋慕的冷淡的四公主如此娇媚,萧霆身心一颤,正要先出来缓会儿,退到一半……开仓放粮了。 萧霆难以置信地往下看。 景宜睫毛动了动,悄悄睁开一条眼缝,敏锐地捕捉到萧霆脸上的难堪,她连忙闭上,脑海里一片纷杂。萧霆经常把他变成男人会多厉害多厉害挂在嘴边,现在这样,应该是太久没当男人才失控的吧?她该怎么安慰他? 景宜忽然想到了她与萧霆的第一次,如果不是萧霆乱吹牛,她也不会坚持那么久。后来带过兵,景宜才无意听说初次开荤的男人,都不会太久。 抱住萧霆僵硬的脖子,景宜将人拉了下来,让萧霆趴在她颈窝,她熟练地扣着他后背道:“别动,等会儿再继续。” 虽然是女声,但她声音依然平静镇定,让人安心。 萧霆抿抿嘴,气得亲她耳朵。 景宜现在可不敢躲,努力克制避开的冲动,任由他亲。亲着亲着,萧霆又活了过来,这次他低头不看景宜,然后靠着一股不服输的蛮劲儿一直坚持着,最终还是景宜受不了了,催他完事。 萧霆气喘吁吁地倒在一旁,畅快是畅快,可是真累啊,照被景宜伺候差远了。 天已经亮了,景宜默默地穿衣服,胳膊腿还在抖,习惯了男人健硕的身体,突然换回来,她总觉得别扭。这是身体,景宜心里也装着许多事,朝廷先不说,今日她与乌渠约好要去西山跑马赛箭,萧霆,应付的了吗? 然而没等她与萧霆商议对策,外面忽然传来女儿甜濡的声音,“父皇,母后,我要去骑大马!” “我先去陪孩子,你快点收拾。”床上萧霆还在那儿瘫着,景宜迅速系好裙带,长发用簪子随意定个发髻,然后就出去了。 “母后!”穿粉裙的妞妞开心地扑到了娘亲身上。 景宜想抱女儿起来,结果刚刚劳累一番,双臂竟然使不出力气,只好蹲下去抱女儿。 “母后,你脸真红。”妞妞瞅瞅美丽的娘亲,发现一件好玩的事,再举高小手摸娘亲脑顶:“母后怎么不梳头?” 景宜心思转动,笑着道:“母后刚睡醒。” 她虽然在笑,但她的笑容是克制的,没有萧霆面对女儿时极致的温柔与宠溺。妞妞虽然小,却感觉到母后跟平时不太一样,她有点怕,靠着母后往内室看,“父皇呢?” 以前都是父皇先醒,母后睡懒觉的。 “妞妞进来!”里面萧霆已经穿好中衣了,坐在床边喊女儿。 妞妞喜欢母后也喜欢父皇,亲母后一口,笑着跑走了。 景宜维持单膝蹲着的姿势,看向对面的儿子。 暄哥儿小眉头皱着,担心道:“母后,你跟父皇吵架了?”今天的母后有点严肃。 景宜心中好笑,叫儿子过来,抱着儿子道:“没吵架,父皇永远不会跟母后吵架,暄哥儿别担心。” 暄哥儿瞅瞅母后怎么看怎么严肃的脸,小眉头依然拧巴着。 景宜笑着亲亲儿子的小脸蛋,牵着暄哥儿进去了。 萧霆正抱着女儿举高高,四岁的女儿,景宜那胳膊举两三下就不行了,现在好了,他想举几次就举几次。妞妞呢,被父皇逗得不停笑,萧霆想停下来,小丫头就“还要还要”地催。 “暄哥儿要不要?”萧霆一边举女儿,一边逗儿子,眉飞色舞。 暄哥儿看着笑得跟母后一样灿烂的父皇,心里的小天空都要塌了…… 为什么父皇、母后都变得怪怪的了!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