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逢君正当时》 作者:明月听风   ☆、第1章 (修订) 第1章 安若晨用布条勒紧了胸|脯,深呼吸几口气,确认呼吸还能顺畅,于是继续穿上肚兜子,中衣,再把新买的素色衣裙穿戴好。接着她拿起了她的包袱。 包袱特意包成扁长状,不会太鼓。她将包袱绑在身后,再穿戴上一件宽大的披风,遮得正好。 安若晨仔细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看上去还不错。她满意了。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出门。 没有叫丫环,没有带随从,她一个人闲逛似地朝府侧门方向走去。近侧门时停下脚步假意看了看花,眼角留意到门开着,门房正帮着送菜的大娘抬筐子。 很好,正是机会。 安若晨摘了枝花一边闻着一边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出门时却碰巧门房放下筐子转头,看到她了。她对门房笑了笑,坦然大方地走了出去。 门房一时没醒过神,没问话没拦路。 安若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回头,悄悄加快了脚步。耳里听得送菜大娘催门房去请账房先生,门房应着“行,行”。安若晨暗暗松口气,再走几步,却听得门房奔出来喊:“大小姐,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糟了! 安若晨装没听着,不敢跑,稳稳地继续走。只看背影那叫一个镇定自若。只是她自己知道,她希望走得快些,再快些。 竖着耳朵继续听,门房没再喊她,但安若晨知道,事情其实才刚刚开始。 所幸前头就是一拐角,一切都如计划中的那般。 安若晨拐进去,忽地开始撒腿狂奔,再奔过一个拐角,迅速掩进了一条暗巷里。 来不及喘气,她把自己贴在墙上缩在暗处。这时她听到了街口传来纷杂的吆喝和急|促的脚步声。 “快,快,你俩往那边瞧瞧去。奇了怪了,怎地眨眼工夫便不见了。” “你这废物,瞧着大小姐没带人自个儿出门,也不晓得拦她一拦。老爷知道了有你好看的!” “那会子正忙,一时也没察觉哪儿不对。后才想起,我也叫唤了几声,又急急喊了人。”这是门房的声音,他正努力辩着,“大小姐看上去心情很不错,赏花闲逛来着,兴许只是出门走走,一会便回来……” “少他|妈废话,快找人。若是大小姐不见了,我们可都得吃鞭子。” 几个声音吵嚷着跑远了。安若晨闭了闭眼,心里默默为他们要挨鞭子说抱歉。 安若晨等了一会,估摸着他们走远了,掩在巷口仔细看了看。确定没人。她脱了披风,把包袱抱在怀里,走出了巷子。 一路疾行,小心观察,不动声色地避开路人注意。不多久,安若晨找到了她觉得合适的人选。左前方这位,打扮仔细,衣裳讲究,与她体形相似气质相仿,且看上去悠哉清闲,似要在这街铺里头一家家逛下去的。她身边带着丫环,但无妨,大家只会记得最显眼的。 安若晨四下看看,然后微笑着朝那位姑娘走去。这时候府里一定翻了天了,她父亲定是派出了不少仆役出来寻她。她须得抓紧时间。 安若晨微笑着走到那姑娘身边,把手上那件用金丝红线绣着富贵鸟吉祥树的披风递了过去:“姑娘,我家要办喜事,这披风大师开了光祈了福,嘱咐我要将福气传出去,方会有福报。我瞧着你甚有眼缘,印堂有光,眼眉喜气,定是福运之人,这披风与你再合适不过,便送了你如何?” 那姑娘一听这话,心中欢喜,再瞧那披风,质地颜色花样绣工均是上品,掩不住喜上眉梢。一旁丫环看着,也面露惊喜。安若晨见状,忙主动为那姑娘披上系好:“多谢姑娘成全,姑娘便带着这福气吧。” 那姑娘爱不释手的摸了摸披风,谢过了。安若晨笑笑,挥手告别,抱着她的包袱,穿过旁边一条巷道,朝南城门赶去。 一如安若晨所料,此时安府的家仆护卫已然在全城四处搜寻她的踪影。 家仆们于街巷里四下打听,可曾看到一位姑娘路过?她身着浅紫色披风,披风上头绣着显眼的金鸟红树。 不多时,还真有家仆打听到了。有商户指路,见到那姑娘往哪儿哪儿去了。仆众大喜,互相传话,往那方向奔去追人。一边追一边再打听,又听得路人说看到那姑娘上了辆马车。众仆呼啦啦赶紧也招呼骑了马出来的护卫速速追上。 这个时候,安若晨已奔至南城门处。 城墙僻角那停着一辆安若晨事先订好的农家马车,马车上装着一捆捆的草料。安若晨付了钱银,便钻上了车子。将将藏好,忽听得两个熟悉的声音从马车旁经过,竟是安府的总管事安平和他的贴身仆从。 安若晨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安管事不是出城办事吗?怎地这般快便回来了? 这个安平对她爹爹最是忠心耿耿,也正是要将她嫁给福安县那个好|色恶毒恶心的糟老头的帮凶。 安平的声音似就在马车旁,安若晨屏声敛息,大气都不敢出。 此次出逃,她计划许久,每个细节安排都颇费周折,如今都已到了城门口,胜利在望,绝不可在此处功亏一篑。 可安平竟似就在马车旁站着不走了,与他的仆从叨唠叨唠说个没完。马车一直没动,也未听到赶车老伯的动静。安若晨的冷汗下来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安若晨咬紧牙关一动都不敢动。既怕草料没掩严实被安平发现里头藏了个人,又怕赶车的老伯不够机灵要跟她招呼走不走的问题。老伯若是一开口,她铁定要糟。 老伯什么话都没说,而运草料的马车也终于动了起来,安若晨的心跟着车子颠簸得一上一下的。 马车渐渐与安平他们拉开了距离,安若晨悄悄舒了口气。她从草料堆的缝隙看到,安平和他的仆从还站在那儿说话,想来是未曾发现她的踪迹。可这时一个家仆跑了过来,与安平说了些什么。安平顿时大惊失色。 许是在报告她外逃的事。安若晨想着。也不知那个披风姑娘有无拖延得他们一时半会。不过就算没用也无妨,她的马车马上就要出城门,他们不会找到她的。 正这般想,马车猛地剧烈一颠,车轮似是撞上块石头,安若晨差点被抛了下来。她摇晃着抓住了马车,稳住身形,可身前的一个草料堆却是滚了下去。 安若晨眼前顿然开阔,一抬眼,正对上了安平的眼睛。 两人均是一脸震惊。 安若晨大叫:“老伯,快跑!” 同时间安平也在叫:“大小姐在那!” 赶马车的老伯策马扬鞭,让车子迅速跑了起来。安若晨瞪着朝她跑过来的安平和家仆,心里念叨:“追不上,追不上,一定追不上。” 马车越跑越远,安平他们的身影渐渐变小。安若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竟见安平跑向了城门边的一辆马车。 车子拐弯了,安若晨再看不到安平他们的身影。但她的心慌得厉害。他们一定是要追来了,她不能坐以待毙。 安若晨把车上的草料堆整了整,然后让赶车的老伯在前面拐弯的树林路段停一停,待她下车后,请老伯继续全力赶路。 赶车的老伯应了,不一会车子停下,安若晨跳了下来,用力挥手让老伯快走。然后她躲在树林里等了会,果然看见安平带着他的随从和一名家仆驾着辆马车追了上来,他们一路追着老伯的马车而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安若晨舒了口气,转身朝着树林下方跑去。 她还不能完全放心,她的脚程不够快,那个赶车的老伯未必口风紧,待安平追上了他也许就会知道她在此处下了车,那他们还会继续追来。她得赶紧跑,从这树林往下,便到了山下的另一条路,如果她走运,也许能坐上别的马车,逃离这个虎口。 安若晨向来不是个悲观的人。 在她小时候,她爹娶了二姨娘、三姨娘,甚至四姨娘、五姨娘,她亲娘以泪流面,已近绝望。她却觉得这只是让人认清她爹没良心没情意,可是日子还该过下去。 后来她娘死了,姨娘们暗地里欺她,她的爹爹对她不闻不问。她的老奶娘天天悲苦难过,为她担心。她却觉得家里现在还不少她一碗饭,日子还能过下去。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渐渐长大了,她积极地想为自己谋个出路,但好姻缘不是她想要就有的。好人家看不上她家,巴结她爹的看不上她这失|宠|的。自然,她也看不上他们。最后,拖到如今,前日她刚满了十八,这年纪若还未嫁,该惹闲话。 可她爹是不怕闲话的,因为他竟然想着用她讨个好处,把她嫁给福安县那个已过花甲之年的钱裴钱老爷做填房,换个生意机会。 安若晨不知道她爹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屎。 且不说那钱裴虽有钱有势人脉通达但名声烂得不如阴沟里的老鼠,就说钱裴那年纪,能当她爹的爹了,她爹居然还想让人家做女婿。 定亲的消息传来,奶娘丫环们哭成一片,可安若晨没有哭。她没有时间哭。她知道,是该到她行动的时候了。自十岁那年她娘去世,她便预料到她也许会有今天。所以她把握了一切机会了解城里城外的地形,她存下了每一个她能存下的铜板,她学习女子能独立谋生的手艺。她结交友人,探听路子。 日子是要过下去,可是不一定得在老鼠窝里过。 安若晨觉得,天无绝人之路。所以虽然她从未离开家宅太远,但她还是很果断地出逃了。 安若晨一路往下奔。这林子挺大,山也颇有些陡。眼前是一片斜坡草地,跑过这草地便能下山了,到了山下,她定能找到个好机会…… 脑子的主意还没想完,安若晨脚下绊到了一块石头。她摔了个狗啃泥。可这不是最糟的,山陡坡斜,这跌势竟停不下来,她连滚带爬似的一路翻滚往山下摔去。 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安若晨尖叫着往下翻滚,脑子里有两个念头。一个是石头为什么总跟她过不去?另一个是幸好裹了胸。胸大误事,亏得她早做准备,不然这一路碾下来,这胸的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脑子还没转完,她滚停了。 脑袋冲地,“呯”的一声轻响,额头一痛,她好像又撞到了石头上。 安若晨是不说粗话的,所以她一边揉着脑门抬头,一边念叨:“猪狗牛羊鸡鸭鹅。” “呃……”原来不是石头,是一只脚。穿着硬邦邦锃亮亮的靴子。 “……”就算是靴子,也不能硬得跟石头一样。 安若晨顺着靴子往上看,粗壮的大|腿,结实的窄腰,衣料子也掩不住的精壮胸膛。再往上,是一张刚毅冷硬如石凿的脸。 那张脸此刻正俯视着她,没有表情,不惊讶不疑惑不愤怒,好象凭空滚下来一个姑娘趴在他的脚下,对他来说相当于什么都没发生过。 等一下,不是趴着。 是跪着! 安若晨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姿势不雅,手撑地面正待爬起,眼角余光却发现了什么。她迅速转头,这一看,目瞪口呆! 路的那一头,竟然密密麻麻或坐或站着一大群兵大哥。人数之众,超出了安若晨一眼能估量出数量的范围。更吓人的是,兵大哥们此时安安静静,全都一脸趣味的看着安若晨与那个石头脸汉子。 安若晨僵住。 天老爷,一大群汉子就这么目睹了她狼狈滚下山来利索地跪在一个汉子的脚下! 安若晨脸似火烧。 尴尬得内心似有千言万语咆哮,却半个字都噎不出来。用“猪狗牛羊鸡鸭鹅”都无法表达她心中懊恼的半分。 当没摔过没跪过可以吗? 安若晨再看了看那大汉的表情,然后自行决定:可以! 她火速爬起,看到她的包袱摔在那汉子的脚边,正欲弯腰拿起继续逃,却听得身后坡上一声大叫:“大小姐!” 安若晨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没有回头看,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怎么办? 现如今撒腿就跑肯定是跑不过了。而且,她不能让他们回去跟爹爹报她携物潜逃,那样她铁定会被没收所有东西,锁在房里直到出嫁。她不能陷入如此被动等死的局面。 这次没逃成,还可以等下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听得身后安平他们一边唤她一边冲下山坡的声音,她微转头,看到了路对面连绵一大片兵将队伍中高高飘扬着许多旗帜,最前头那面黑底红字大旗甚是醒目。那旗子上,绣着一个威武的“龙”字。 安若晨猛地反应过来面前这大汉的穿着——武将官服。她一把握住了汉子的手:“龙将军,我可算是见着你了!” 话音刚落,安平等三人也正好站到了她的身侧。 安若晨似是没注意到他们,大声响亮地继续道:“素闻龙将军大名,小女子仰慕已久。虎头坡上一人灭杀百匪救下村民,铁树岭上带十余兵将击退敌军千人威震天下,白云河上以船布阵守住宁城智谋过人,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可是听了不下百遍,心心念念只盼能得见将军真容。老天有眼,让将军来我们中兰城。小女子历尽周折,才能赶来此处见将军一面。如今得偿所愿,再无遗憾,真是佛主保佑。” 她一鼓作气,胡说八道,还流畅得不像话,眼神之热烈简直没羞没臊。两只手还用力捏着这“龙将军”的手掌。 这段日子在中兰城里传得甚是热闹的大消息,威名远播的护国大将军龙腾将带兵驻守他们平南郡。中兰城里张灯结彩,妆点一新就是为了迎接这位大人物。所以面前这位就是他吧,是龙将军吧? 安若晨仔细打量这汉子的容貌。二十多岁的年纪,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微薄的嘴唇显得有些严厉,满脸赶路的风霜但仍威武英俊。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倒不是被他俊得,而是这人年纪太轻,与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勇猛将军形象实在有些不搭。万一她叫错人了呢? 听闻军中会有不同官阶的大小将军数位,又有什么主将偏将云云,说书先生说这些时她总有些闹不清。她见识少,也不知晓面前这官服究竟是什么官阶的。 安若晨一瞬间已在脑子里转过几个不同的对策来。 而这将军脸上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抿了抿嘴角,挑高了一边眉。 似笑非笑。 安若晨的心跳得更快,她看不出这表情里的意思。是揶揄她的失态,还是嘲笑她认错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久等了。 现在把修订过的内容换上。免费章节因为后面好几章都一万多字挤一块,我匀一下,改成每章五六千这样看起来舒服点。内容是一样的。   ☆、第2章 (修订) 第2章 可戏还得演下去,不然会露馅。安若晨可没忘了安平和仆役们还在一旁站着呢。 安若晨很果断地一脸娇羞猛地放开了那汉子的手,娇声道:“哎呀,小女子一时激动忘形,失了礼数,将军莫怪。” 对策一,花痴闹疯病,没人搭理,那她正好顺势告辞。 可这时候两个卫兵赶到,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了,将安若晨一挡,喝道:“来者何人?竟敢惊扰龙将军大驾。” 原来真是龙将军!安若晨松了口气,扑通一声利索跪下:“小女子不懂事,冲撞了将军,将军饶命。” 对策二,若有人喝阻,赶紧认罪。 安平等人原本呆愣愣看着,一见安若晨跪下抖着求饶,也吓到了,赶紧跟着跪。“小的安平,是中兰城安家的管事,这位是我家大小姐。莽撞失礼,将军莫怪。” 龙腾龙大将军威名人人皆知,他领兵到此驻防也是本郡的大事。这些日子当真是满城热议此事。他们安府自然也闻讯而动,老爷安之甫早早准备,与城中各权贵富商商议多次,大家皆欲巴结讨好,对设宴拜访送礼等事都有安排。 只是按郡府那处给的消息,龙大将军该明日才到,怎地今天便在此处了? 安平相当紧张,大小姐冲撞了将军,可别惹下什么祸根。但如今将军就在眼前,他们安府比别人家早一步见到,却又是个机会。安平赶紧拿出平日里八面玲珑周旋应酬的手段,拼命一通说,什么久闻将军威名,不止大小姐,他们安府上下皆对将军仰慕,老爷备了好礼,设好佳宴,若将军能拨冗屈尊大驾光临,安府定然蓬荜生辉。将军一路辛苦,今后又得要为边境安危操劳,他们老爷已是做好准备带着府里上下要为将军尽一份心力。今日相遇当真是巧,望将军大人大量,勿怪罪他们。 安若晨在一旁低首垂眉,一副乖巧模样。安平说得一句,她便帮腔应着“嗯”“甚是”云云。 对策三,莫出头,靠边站。静观其变。 安平费了半天口舌,这龙大将军终于说话了,他对卫兵道:“无妨,让他们走吧。” 甚好甚好,安若晨伏低身子行礼,掩去面上喜悦。 对策四,能走即走,切勿逗留。 安平在一旁也忙磕头道谢告辞。安若晨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再看她那包袱一眼,所幸走得远了,并无人叫住她让她拿走她的包袱。安平似未留意这个。安若晨低头垂目,专心走路。 山坡下,龙大将军招手唤来一兵士:“换个便装,悄悄跟上,看他们到何处去。” 兵士领命速去了。 龙大将军看着那几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脚下是平南郡土地,而再过三五里,便是中兰城了。 平南郡是萧国边郡,邻近南秦国,而中兰城是平南郡的郡城。 南秦与萧国二十年前也曾因资源的抢夺打过几年的仗,之后两国谈判,定好条约,和平共处相互交好已十余年。但今年,南秦那头却是闹了几桩事。 如南秦游匪越境劫杀萧国村民,抢劫村民财物掳劫妇女,平南郡出兵平乱,剿匪情况却不甚乐观。南秦矢口否认此事与他们有关,更不承认窝藏游匪,反称是萧国匪类所为并窜逃至南秦境内,南秦也在彻查,要将这些游匪灭杀及驱逐回萧国。 另一方面,南秦也就边贸关税、两国协议特供商品等问题多次向萧国提出抗议,一改从前和顺态度,要求中多有苛刻条件及刁难意味。 再者他们与周边各国频频交好,态度暧|昧,尤其突然似与东凌国结盟一般亲近,而东凌又正是萧国的另一边境相邻国。这期间萧国还接到探子秘报,南秦正秘密向边境地区增发军队。萧国就此事交涉,讨要说法,南秦却声称是为了剿匪,并委婉警告萧国勿要借匪类伪装侵害南秦边境利益。 这些状况都隐隐透示着危险的意图,引起萧国皇帝和众臣的警觉。 于是护国大将军龙腾领了皇命,带兵赶赴平南郡镇守秦萧边境。 龙腾的祖父龙轶是开国将军,为先皇打下了江山,父亲龙胜是威龙将军,战功赫赫。龙家军威名朝野皆知,天下闻名。可惜龙轶、龙胜均战死沙场,龙夫人随即也病逝,留下了龙腾三兄弟。龙腾身为长子,子承父业,征战南北,皇帝有感龙家护国有功,赐名龙腾护国大将军,官阶与父亲龙胜一般奉为二品。这般破格厚待抬赏,自然惹了朝中政敌非议,但龙腾领着龙家军战功显赫,政敌虽不服气,却也拿不住什么利害把柄。 龙腾是龙家三兄弟之首,旁人说起他,皆是以龙大爷,龙大将军相称。甚至同僚都称他为龙大,名倒是唤得少了。 要说龙大领兵进驻平南郡,事前准备是做了不少。依他的经验看来,南秦的这些举动颇是微妙。 大萧境内有丰富的铁矿资源,铁钢除了农耕和日常用途外,亦是兵事重要所需,因而周边各国一直虎视眈眈。大萧也很是重视,为保和平订立协定,限额交易,既摆出给各国提供农具助其生产发展亦限制防止各国在军事装备上的扩充。这些年不论各国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但明面上都是遵照协定行事,未起什么大争端。南秦突然对铁石限额提出抗议并迅速与东凌国结盟,这其中意图自然耐人寻味。 龙大派了属下先行出发,乔装潜入南秦,联络大萧在南秦布的探子,探听军情。另又遣了人入平南郡,看看在龙家军进城之前,郡里各处都有何动静,探查是否有南秦细作。南秦这般挑衅,若有意交战,自然是做了准备的。 龙大领着将兵们日夜赶路,临近城营时让大伙儿歇了歇脚。他自己站在一处山坡下,思索着驻军后的军务安排。两日前,他在途经的驿站接到佚名密报,报信人只悄悄留下信件写着“龙腾大将军亲启”,驿站的驿丞对平空冒出来一封信很是诧异,但也不敢私拆,等得龙腾将军到了,把信交给他。 信里只有七个字——中兰城中有细作。 未具名,未点名,很是神秘。龙大认真看信,暗忖这事倒是有些意思。既要说有细作,又不说是谁。这是何意?细作潜伏讲究的就是不动声色,不引人注意,这才好打探情报。而这七字报信,不论是挑衅还是报信,都并非明智之举。 再看那字迹,一笔一划很有力道,却透着些娟秀。似女子笔迹,亦或故意伪装如此。 龙大在驿站等了半日,未见有何异常动静。嘱咐几位兵将留心,但一路行近中兰城,也未有人再留信或是试图接近他。 直到刚才,坡上呼啦啦滚下一个姑娘。 气息沉沉,不会武艺,满嘴胡说八道,瞎编乱扯。他很肯定,她根本不认识他。她流利地夸赞他的那些战功事迹,全是沾点边不全中,她眼中透是小心警惕,哪有半点真心仰慕之意?谎话说得这般明显,她家那管事听不出来? 龙大低头看了看这姑娘故意遗留的包袱。命卫兵捡起收好,回头他须得好好搜查一番。 这姑娘,就差额头刻上“可疑”二字了。 话说安若晨这边,偷溜出府,冲撞贵人,回府后自然是被罚了。 父亲安之甫在堂厅里问了事情原委,喝令她跪下,指着她鼻头一通骂:“你一姑娘家,当真没脸没皮,不知羞耻,竟然敢偷溜出城冲撞将军大人,礼仪廉耻呢!我们安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安若晨捂脸羞愧悔恨模样哭道:“女儿错了,女儿一时糊涂。” 原来他们安家还有礼仪廉耻这东西呢?呵呵。 安若晨哭得很是诚恳,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女儿再不敢了,请父亲责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忍得住。 安之甫还未及说话,安若晨又抢着道:“只是今日还真是碰巧赶上了,女儿记错了日子,却这般巧真遇上了。平叔也得了机会与将军说了好一会儿话,将军肚量大,未曾怪罪于我,也记得我们安家对他有心。女儿虽有错,却也未坏了爹爹的大事。” 安之甫一噎,这倒是的。虽然他与他的好些贵商友人热议如何讨好招待龙将军,但大家心里也都明白,将军身负皇命而来,又驻在军营重地,岂是他们寻常商贾得见。但平南郡素来官商交情不差,互有照应,别人寻路子巴结去了,若他安之甫落于人后,好处都被别人抢了,自然是不行。这段日子安之甫为龙将军入城后如何能见上一面表个姿态愁心,却不料女儿误打误撞却将这事办成了。 安之甫沉默了一会,挥挥手,正想算了,让女儿滚回房思过去,真是烦得见她。可这时候二房谭氏却说话了:“坏未坏事还未可知,龙将军虽不怪罪,可心里还不定怎么瞧咱家呢。若以为咱家都跟大姑娘似的无礼无耻,心中鄙夷,又或是以为大姑娘故意冲撞是老爷支使,心中恼怒,那可怎么好。老爷一切安排妥当,若被这事砸了,当真冤得很。龙将军这儿是一事,还有钱老爷那处呢?若因大姑娘把将军得罪了,钱老爷那处也得拖累,就算将军不怪罪,钱老爷知道大姑娘干得这等轻贱无耻之事,起了怒,不要她了,毁了婚约,那玉石铺子还开不开?这可不止单一事。大姑娘自己没羞没臊,可曾为老爷想过,逃家奔出城看个男子,得罪了将军,传出去还了得?谁人还愿与老爷结交?老爷既丢了颜面,又失了财路,这后果大姑娘担得起吗?” 安之甫越听越怒,大喝一声:“拿家法来!” 安若晨伏地痛哭:“二姨娘教训得是,我太过愚笨,我错了。” 认错认得爽快,谭氏悻悻然,倒不好再说什么。但安之甫火气已被撩了起来,家法板子已经送到。谭氏看着,抿嘴微笑。 安之甫拿了家法,安若晨静静伏在地上抽泣等抽。安之甫的火气又没那么大了。挥手落板,安若晨身体一抽,一脸痛苦唉叫。安之甫顿觉气解了不少。四板子打下去,觉得可以了。 “若是再犯,便有你好看的!”他骂着,瞪着安若晨,“滚回你屋里去,没我的允许,不得再踏出家门一步。” 安若晨诺诺应好,在丫环的搀扶下艰难站起,一步一挪回房去了。要装得很痛,所以走得慢,出了堂厅还听得安之甫对众人喝:“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往外说。” 安若晨终是松了口气。她知道她爹和安平对她离家之事也有怀疑,但她两手空空,不像是有逃家的准备,而且披风送人她那套说辞也站得住脚,因她之前真的去庙里求福祈愿,能拉出来的证人不低于十个。而她对与钱老爷的婚事一直是乖巧温驯的态度,她自觉掩饰得还算不错。 总之,她犯了花痴失心疯想见英雄的理由勉强算合理。但她也不能掉以轻心,还得再做些事打消爹爹和安平的疑虑。反正在他们眼里她一直是没用的东西,她能够应付过去。 她还有机会,她还要逃。 太守姚昆得了城门监尉的报,说龙家军先遣兵队一万人马已到城外营地,而龙大将军领着一队人马正欲入城。姚昆惊得匆忙领众官员出城门迎接。 这将军颇是任性啊,明明按驿兵报的脚程该明日中午到,他自行提前,还不通报。累得郡里上下准备了许久的相迎礼数都未能用上,郡中各县的县令及各官员原定明早入城相候迎接,这下也是错过了。且将军似乎不那么和蔼可亲呢,居然寒喧客套都懒得,对完符令,便要领兵入营。还道宴也不必吃,兵将刚入城,还需安顿整训,之后待官员到齐,再行议事。 总之原本想着要巴结这二品大将军的人颇失望,而太守姚昆稍松了口气。八年前他赴京时见过龙大一次,那时龙胜大将军仍在世,而龙大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却已是年少老成的严肃脸,如今少年已成青年,个子也高了,官也大了,仍旧是张严肃脸。 不过严肃有严肃的好,姚昆觉得武将莽夫单纯些,不斗心计,不借机来整治他这平南郡挑他的错处,倒是好的。总比那些不好好打仗,成天思虑着斗权术的强。 驻军的总兵营在中兰城外东南三里,原是郡兵营地,如今已扩建搭营,做好了准备。太守亲自领着龙大,与都尉候立良营门前相见,龙家军与平南郡兵各自列队,候立良与龙大对好兵符,郡兵军中各官将尉丞依次上前向龙大行礼。 郡军那方的长史手捧兵马册,兵曹丞手捧兵事防建图册等,上前与龙大施礼,龙大将东西接过。令兵击鼓吹号,旗兵将萧皇令旗、京军御旗、龙家军旗等插到了营门营墙营楼之上,表示龙家军奉皇上之命驻守边境,入驻此营,由此刻开始,一切边防驻军军事之令,皆由护国大将军龙腾管辖。 军乐奏完,旗兵领头,各营队入营。众兵将排整军容,分营列队,插旗布哨,点火设岗。龙大领将一一巡察。所经之处,兵士们大呼口令,精神抖擞,全无长途跋涉的疲态。太守姚昆与都尉候立良互视一眼,颇有些压力。 龙家军威名,果然不是虚传。 一切安排妥当,龙大与姚昆、候立良等人一起简单商议了边境防事,南秦的动静等等。 姚昆与候立良看法一致,游匪之事,南秦定是包庇私藏了那些匪类,他们正欲向大萧讨好处,若承认游匪是南秦人,自然下不来台,条件也不好再谈。故而一直压着此事。游匪也定是明白了这一点,才偷袭村落后潜逃回南秦。 而要说南秦敢不敢入侵萧国。姚昆认为是不敢的。 “我大萧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军备远超南秦。南秦自然明白实力悬殊。东凌是小国,南秦舍我大萧讨好东凌那可非明智之举。依我看,南秦不过是摆个姿态,想吓唬吓唬皇上,放宽铁石限量,减低交易价码。我听说,南秦这两年粮食收成不佳,但玉石买卖收益却是越来越好。其中通过我这平南郡进出的玉石生意就不少,他们关税收得可不低。若是有意攻打大萧,那岂不是既丢了铁钢又失了钱财。败战之国,还得让利求和,届时民怨载道,臣子异心,南秦皇帝年纪虽小,但也没那般傻。东凌给不了他们什么,只不过是被拉着一起摆个姿态演场戏罢了。” 候立良也道:“据探子报,南秦确是向边境增派了军队。我们也与对方交涉,加强防范。但对方反而声称我国游匪窜入其境内,这些人身份不明,他们不得不防。他们还告诫我们勿耍这些小心机,他们不怕挑衅,让我们勿轻举妄动。言下之意,倒是指责我们心怀不轨了。” 龙大问:“除了往边境派兵,探子在南秦可还探到什么消息?” 候立良摇头:“那倒是没有。未曾有他们意欲进犯的确切消息。” 龙大不再多言,他初来乍到,还是要等待更多的查探结果才好下判断。 龙大回到营房,一堆卷宗已在等他审阅。刚刚入营,琐事繁多。各营各队各伍都有组织,一入营后就开始按职责分工处理军务。外围防建状况,需要增修补缺的,增加石泥干草的,还有营楼监哨安排,水粮饭食、兵器修整、马匹安置,操练场地和人员,巡察轮班安排,口令请牌情况等等,这一会工夫各营已经交了上来。长史阅过,分类摆在龙大的案上。 龙大粗粗阅了,再看了后头的两万军的行程通报。那两万军,由他麾下的几位将军领着,八日内会到达。此次驻守未有归期,太守姚昆依规在中兰城内为他设府,方便他于城中理事。府宅的图纸、人员安排等也有公函文书。龙大扫了一眼,放至一边,那名叫紫云楼的府院离东城门不远,离营区也不远,除了四个大院子十余间屋子供将官居住办公所用外,甚至还设了衙堂、哨楼等,很是周到。 龙大将所有公务之事处理完,抬眼忽看到墙边桌上放的包袱。 嗯,那个假装仰慕他要见他的姑娘。 龙大过去将包袱打开了,把里头的东西仔细审看一番。 钱银、衣物、干粮,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地方,像是要逃跑。 龙大挑了挑眉,这是何意? 他将所有衣物都仔细搜查了一遍,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信。 难道真是逃跑? 这倒是有意思了。   ☆、第3章 (修订) 第3章 安若晨这几日皆未出府,事实上,头三日她连房门都未曾迈出过。 避开风头,莫要引人注意这道理她是晓得的。三日来平静无波,没人找她麻烦。可第四日,她爹忽然杀上门来将她痛斥了一番。 骂她的原因其实挺简单,安若晨一边挨骂一边套话三两下就搞明白了。就是那龙大将军都到中兰城三日了,可除了第一日与太守等人议过事,其余时日,均在兵将驻地操练兵阵,对任何邀约宴请均是拒绝。安之甫这三日一直没摸着拍马屁的门道,那些与他结伙想一起讨好处的也都未能顺遂,大家很是不悦。 四姨娘段氏昨夜里趁机在安之甫耳边吹了枕边风,说许是安若晨那日冲撞了将军,所以有此结果。又道安若晨成日看些污书秽文,以至无礼失德,惹下大祸,也不稀奇。 安之甫最是受不得撩拨,如此积了一肚子气,也不想想龙大将军这数日均操兵练阵处理军务,不见的又不只他一家,况且不相干的官员都未曾见,何况他只是商贾大户,又哪里排得上号。总之气撒在这大女儿身上便是。 安若晨探得缘由,松了一口气,不是怀疑她出走逃婚便好。这几日她提心吊胆安分守己就是怕她爹回过神来琢磨着事情不对。还好还好。她爹一如既如,保持住了聪慧的水准。 安若晨照例掩面抽泣乖巧地听父亲喝骂。四姨娘会抓住机会摆她一道这个她心里有数,总拿她看闲书来做文章让她被教训也确是四姨娘惯常手段。因她小时骂过四姨娘一句“大字不识,村姑蛮妇”,四姨娘便记恨到现在。尤其恨她看书,仿佛她看书不是为了看书,而是为了提醒她四姨娘不识字一般。 安若晨在指缝里看着四姨娘段氏倚在她房门口一脸讥笑,不由心里叹气,小时候当真是不懂事的,不知道能屈能伸的道理,火气太大,隐忍不够。所幸她醒悟得早。日后的日子会好的。 安若晨瞧着安之甫骂得差不多了,忙插话道:“爹爹,女儿是有错。可爹爹不让女儿看那些个传奇话本故事的,女儿早已不看了。上回爹爹不是全烧了吗?”她一边说,一边有些心虚的瞅了一眼书桌。那目光方向太明显,被安之甫捉到了。他抬眼一看,女儿书桌角上,摆着几本书。 “既是不看了,又心虚些什么!”安之甫大声喝,自认抓到了女儿把柄,大手一挥,“把她桌上的书拿过来!” 一旁的婆子忙过去拿了。 安之甫一看,最上面一本《女诫》,再后面是《内训》,看起来确是循规蹈矩。再看下一本,《龙将军列传》。 安之甫大怒:“混帐东西!”还敢扯慌说不看闲书。 等等,什么将军?龙将军! 安之甫赶忙翻了一翻,还真是龙将军。这书里记录了龙腾少时随父出征始至前些年的各种民间流传的轶事,年少英雄,金戈铁马,战功赫赫,万人景仰。 “哪弄来的?” 安若晨怯怯嗫嚅道:“前段时日在杂货郎那儿买的。说是外县的说书先生手抄话本。”其实是她挨了四板家法回来后连夜赶制,瞎编乱写,薄薄一册,像模像样。想着若她爹起疑来抄她屋子就让他抄出这个来,证据确凿,她犯花痴,为见将军,这才离家。如今用这方法亮出这物证,顺水推舟,毫无破绽。 安之甫再翻了翻,看了几段。然后“哼”了一声,再骂一句:“成日弄这些乱七八糟的,给我抄十遍佛经,修身净心,好好反省反省。”言罢,拂袖而去。 书被没收了。 安若晨松了一口气。她是要反省啊,她反省过了。此次出逃失败,除了运气不好外,是她太过着急,未想周到。她没有帮手,孤身一人,脚程又不够快,这般直接逃自然胜算不大。她应该先躲起来,待风声过去,再寻机会出城。 话说安之甫拿了那书回去细读,不觉竟一口气读完。写得当真是好,把这龙将军智谋英勇表现得淋漓尽致,简直是英伟奇才,天下无双。若是本人瞧见,定当欢喜。安之甫忽然生出个主意来。他召来安平,让他去城中各书肆寻一寻。安平寻罢归来,告之全城书肆,并无此书。 安之甫大喜。如此甚好,正合他意。他找来书匠,将那书重抄重裱,换上绸缎书面,配上檀木礼盒,再写好礼帖,托关系找人给龙大将军送了过去。 安之甫干这事的时候,安若晨也在忙碌。她在实施她第二次出逃计划。 府里的人都靠不住。倒不全是忠心的问题。比如老奶娘和她的两个丫环对她是真心好的,可她们动不动就慌张哭鼻子,不能成事。而且她们就在府里人的眼皮底下,有些什么破绽一露,她就前功尽弃了。 所以安若晨想在府外找一个帮手。 那人不能知道太多,这样不会露口,又要稳重能办事,这般才能派上用场。最后安若晨选中了给安府送菜的陆大娘。 陆大娘是个寡|妇,家里是军户,丈夫儿子都应征入伍,再没有回来。陆大娘没有改嫁,不回娘家,自己居一小屋,她没有地,但识些字,会算帐,于是帮着给各家送菜送粮结款挣些钱银。 安若晨观察过陆大娘好一阵,她不爱道人闲话,不扯事非,账算得明白,货单列得清楚。安府有时要些稀有的食材,她也能想法找来。对人不谄媚,对受苦的仆人颇有同情心。安若晨见过她偷偷给府里受罚不得饭吃的仆役带吃的。离开时不动声色,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安若晨故意去堵她,她也镇定自若,没露什么马脚。 安若晨决定寻求陆大娘的帮助。 起初安若晨是没事就在府里晃,到处找人聊天诉苦,让人都觉得现在大小姐不敢出门了,闷了也只能窝在府里闲扯。然后安若晨找了个机会,截住了陆大娘与她在后院僻静处瞎聊。大家对她喜欢找人吐苦水之事见怪不怪,没人在意,无人留心。 安若晨是这么与陆大娘说的,她说她有个妇人朋友,嫁了个脾气暴躁的相公,那相公有时喝醉会动以拳脚,妇人被打骂得凶了,也不敢回娘家,便想着有处小屋,可以偶尔躲上一躲。所以想请陆大娘寻个安静不起眼的巷内小屋,供她朋友需要时避祸容身。 陆大娘颦眉听着,倒不追究她那妇人朋友的身份,却是问对方是否考虑妥当,这般作为是否可行。逃家之后还能回去?会否遭到更多毒打?是否有孩子?会否因这一躲而遭休弃? 安若晨心里暗想这陆大娘果然是有个思虑的,于是又道:“我那友人的相公管不住脾气,动手时是真打,我那朋友时不时受些伤,陆大娘说的那些我也曾问过,她说她自然是深思熟虑过的,只是有时她若不躲一躲,怕是打得狠了丢了命,那又哪还有其它。之后的事,她自己有办法处置。只是她未曾与我多说,想来也有顾忌。但人命关天,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总不能待她死后上坟时再来后悔当初未曾帮她一把。”安若晨一边说一边面露悲色,含泪欲泣。 陆大娘露出心软的模样来,安若晨赶紧悄悄塞了一小碇银子过去:“我那友人托我找人为她租屋,说这是答谢。若事情成了,会另付酬谢的。” 陆大娘看了看银子,不客气地收下了。 安若晨松了口气,看来事情能成。 陆大娘道:“这事大小姐莫要声张,传了出去,你那友人也罢,大小姐自己也罢,怕是都会惹上麻烦。” 安若晨点头答应。这事若是办了,她料陆大娘自己也会守口如瓶,毕竟帮着妇人躲夫家,闹到官府也是要担责的。她就是拿着这一点才这般编,是险棋,但得走。 没过两日,陆大娘借送菜之时,悄悄塞给安若晨一把钥匙。说是屋子租好了,在平胡东巷,最里头的一间房。门槛木头破了一截,门锁上绑了红线,很好认。 安若晨谢过,再塞了些钱,与陆大娘道她那友人既是躲藏,便不好抛头露面,届时还得请大娘每日给送些吃食到那屋子去。她那友人若是住了进去,便在门口摆个石砖和竹篓子,大娘每日将吃食放到篓子里,从石砖下头取钱银便好。 陆大娘未说其它,一口答应了。 龙大到达平南郡这十多日工夫,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三万兵马已然全部到齐,加上平南郡原有的一万驻兵,共是四万人。平南郡与南秦的边关重地主要是两处,一处是四夏江,两国隔江对望,驱船过江便到了对方境内。另一处是石灵崖,萧国在崖谷的东边,南秦在崖谷的西南。 龙大做了部署,都尉候立良的一万军入龙家军按兵种分工分营一起训练。四万人里,一万五千在四夏江高高的堤墙后扎营驻守,另一万人去石灵崖。剩下的人马在中兰城的兵营守卫待命。三处营地呈三|角方位,各营之间的官道小路驿站关卡全部排审插旗对牌,周边县、乡、村连着中兰城的要道也都有官兵设哨。 龙大雷厉风行,军纪严肃,训练严苛。且短短数日便提了足足一册的军事防务改建新建的要求。工兵工匠们被征派各处忙碌起来。平南郡因着这一连串动作似乎摆出了“随时可战!战必取胜!”的凌厉气势。 太守姚昆有些忧心,若是南秦之前真的并无入侵之意,如今会不会当真认为我大萧有进犯之心?这般反而激化了冲突。 龙大淡然回道:“我们在自己家中忙碌,外人又如何知道?” 姚昆一愣,猛地反应过来,忙道:“将军这话说得,筑防事,调兵将,大队人马的操练,这不必细作刺探,寻常百姓皆已知晓。南秦还有商人在平南郡内走动,自然是会知晓的。” 其他官员点头,似乎对细作之事并不担忧。 龙大挑挑眉:“我大萧兵力强盛,防务严密,能保百姓平安,百姓知道这些难道不是好事?南秦若是原本心怀不轨,如今重新掂量审慎,难道不是好事?姚大人多虑了。” 姚昆抿抿嘴,他于平南郡为官二十余载,数年主薄十数年太守,自认对南秦了解得清清楚楚。他道:“二十年前南秦与我大萧打了三年仗,被龙老将军及龙将军打得落花流水,我皇心慈,受降议和,开放了铁石交易,这才有了南秦与我大萧今日和平。当年的教训历历在目,十七年前我便在中兰城这儿亲眼看着他们投降求和。这十七年来,两国关贸日渐繁盛,南秦日渐富足,他们可是靠着当年的和平协定才有今日,若要进犯,一来会再受我大萧强兵铁马重创,二来关市一闭,铁石不运,南秦失财失利。” 姚昆说到这顿了一顿,看了看座上的各位官员,大家纷纷颌首,显然与他是一样的看法。姚昆道:“将军,依我看,南秦搞些小动作不假,是为了让我大萧防备警惕,好提高谈判筹码,从我大萧处再拿些好处。但打仗?”姚昆摇头:“他们不敢。” 这已是姚昆第二次明确表态,认为南秦绝无进犯之心。龙大微微点头表示听到,二十年前他还只是个五六岁的稚童,那数年之战他从祖父父亲那处听说了许多,两国皆伤筋动骨,南秦尤甚。此后南秦确是老实温驯,龙胜曾酒后议此战时豪气冲天地大声道:“打得他服服帖帖,焉敢再来!” 如今来没来龙大不好说,军情不是靠猜测靠以为,他要看情报。 龙大回到营中,校尉谢刚在等他。 凡军中皆有探子,探路、探水、探人、探敌情,察听、侦逻、用间等,兵书有云:“用兵之要,必先察敌情。”龙家军有不少探子,一些散在外头,一些在军中,各有职能各有编制,而管辖着各路探子的,正是谢刚。 “如何?”龙大问。 谢刚道:“她确是安家大小姐,名叫安若晨。安家在中兰城是大户。她父亲安之甫有三家酒楼,两家货行,近来正准备再开一家全平南最大的玉石铺子。” “玉石?” “是,正是从南秦入的货。他近来与南秦的玉石商人矿主走得近,之前两月里,宴请了五六回。但据说平南郡里与南秦关系最好的,却是福安县的钱裴钱老爷,这买卖关系该是他给牵的线。钱裴的儿子是福安县县令钱世新。” 龙大知道钱世新,方才议事会上,钱世新就在。他也听说过钱世新父亲钱裴之名,这人与南秦关系不错,传闻年轻时曾在南秦游历,结交了不少友人,后回到中兰城办学馆。读书人素来清高,不屑行商之事,钱裴倒是无这顾忌,他自己不做买卖,却结交各类商贾,举荐人脉路子,不必亲自开铺,也赚得盆满钵满。据说他教书也教得好,学生子弟不少。姚昆便是他的门生之一。二十年前两国大战时,钱裴凭着自己在南秦的人脉关系,与姚昆冒死探听了些南秦的情报,立过大功。之后姚昆靠着这个在蒙太守死后接任太守之位,而钱裴不喜为官,推拒了皇上赐官的恩典,只收了钱财宝物。钱家自那之后,门楣光耀,其子钱世新年纪轻轻仅二十岁便以布衣出身当上了五品县令,也是为人津津乐道的事。 谢刚道:“那钱老爷名声可是不好。听说他早已不教弟子了,倒是一头栽在钱色里,仗着人脉通达和从前的那点功勋,越老越是猖狂。打骂下人,买卖婢女,纳了好些妾室收了好几房丫头。听说钱大人对此很是恼火,与钱老爷分了家,一居东宅,一居西宅,各有门户出入,眼不见心不烦。” “安家的玉石买卖有何特别之处?”龙大一边问一边看公函卷宗。玉石体积重量都大,货运上方便动手脚,偷藏偷运些什么都比较容易。就算将人藏在箱子里,也不是不可以。 “铺子还未开张,只知南秦那头的关系是钱裴办的,安之甫管出钱出人置办铺子。照着商舶司里登记的账目,安之甫已经给三箱货交了钱银和税金,一千八百多两银子。” 数目巨大。龙大镇定地继续看卷宗。 “安之甫与钱裴不但合作着买卖,还即将成为姻亲。安家大小姐与钱裴定了亲,婚期定在十月二十四。” 龙大一怔,抬了头。居然定了这种亲?安若晨和钱裴? “做填房?” “是。” 龙大挑了挑眉。“安若晨的笔迹查了吗?” 谢刚拿出一张纸,递给龙大。“安大小姐在庙里供了长明灯,这是她供在灯前的佛经,是她在寺中亲手所抄。说不好细作那字条是不是她写的,字迹虽不完全一样,但她的字也有些洒脱劲头,颇有书生气。若是想特意写出字条上的字,也不是不行。” 龙大看了看那手抄佛经,仔细琢磨这事。 安若晨此时正在街上逛。她在家里表现不错,老实乖顺,还主动问了婚事筹备采买事宜,列了一个单子写上自己想要的东西。“既是要嫁了,总不好亏待了自己。”一副见过将军犯完花痴心愿已了,嫁就嫁了,给买些首饰新衣便好的模样。 安之甫见她如此,解了她的禁足,还真让账房拨了些钱银,让她买东西去。于是安若晨带了丫环上街去了。 一路朝着平胡东巷的方向走,安若晨此次出来是想确认一下那租屋状况,观察好沿路情形,逃家那日也好心里有个数。所以她走得慢,看得细,还要一路买买买。身后的小丫环两手抱满物什,被磨得疲惫。安若晨看好了时机,让她去街尾那家茶铺子买好茶等着她,她选完香膏就过去。 累得胳膊都要抬不起来的丫环如释重负,赶紧去了。安若晨眼见着她进了茶铺子,赶紧火速挑了两种香膏,让店家包好。然后拿了东西,看准了丫环侧身捶胳膊没往这边瞧,闪身拐进了一旁的小道。进了小道没什么人,安若晨撒腿就跑,小道跑到底,左拐沿着小路继续跑,看到了那条不起眼的小巷子。 安若晨小心看了看周围,没有商铺小贩,全是小宅小院,门户都关着,有位大娘牵着个孩子轻唱着歌谣,进了个小屋后也轻轻把门关上,之后这小路上再无声响。 安静偏僻,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安若晨快速走进平胡东巷,找到最里头的那间房,门槛木头破了一截,门锁上绑了红线,跟陆大娘说得一样。安若晨拿了钥匙开锁,很顺利打开了门。 小屋子只有一床一柜,屋后窗前有个不能称为桌子的条案,还有一把旧椅子。屋子挺小,满是灰尘,但收拾干净了应该还不错。安若晨舒了口气,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需要添置的东西,水壶、水杯、炭炉、净桶、被褥等等。她趴到后窗看了看,又打开了后门走出去。屋后是个过道,过道那边是后墙,倒像是有个窄窄的小后院似的。院子里有一口水缸,还有两根杆子搭着根绳子,许是晾衣裳用的。 过道右边那头是堵死的,也是墙,左边的墙却塌了半截。安若晨想到陆大娘告诉她的,说隔壁也是空屋,没人住,屋主就一直犯懒没修那墙,她已与屋主说好尽快修缮,还有窗户纸也会重新糊个新的,绝不耽误住。 安若晨迈过墙去看了看,隔壁还真是空屋,连床都没有。只摆了一张圆桌一个柜子,还有两把椅子。 有点奇怪,安若晨直觉哪里不对。 啊,对了,都是空屋,为何这间这么干净,而她那间却满是灰尘。 正疑惑间,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第4章 (修订) 第4章 安若晨吓得猛地蹲下。 只惊鸿一瞥,她却看清了,推门进来的是徐婆子,给她家说亲的媒婆。就是她带着钱裴的聘礼上门,眉开眼笑地对她说“恭喜大姑娘”。恭喜个猪狗牛羊鸡鸭鹅的。 安若晨后背紧贴在墙上,整个人缩在窗户下面丝毫不敢动弹,紧张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若是被徐婆子看到她在此处,她真是百口莫辩,事情再传到她爹耳里,她就再没逃跑的机会了。 安若晨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听着屋里的动静,两眼盯着那半截墙。听到徐婆子坐下的声音,安若晨试图慢慢朝那半截墙爬过去。 手掌刚撑到地面,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徐婆子呯地一声迅速起身,安若晨吓得一缩,不敢动了。 徐婆子去开了门,安若晨趁机爬到窗的这一边,离那半截破墙只有三步之遥。但安若晨没敢轻举妄动,依她目测,屋里透过窗户能看到这墙的位置,她这会爬过去,会被看个正着。安若晨屏声静气,等待着机会。 进屋来的是个男人,徐婆子喊他“解先生”。安若晨听不出来这位解先生的年纪多大,说话倒是挺和煦的感觉,只是跟个媒婆子约在这种地方,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安若晨猜对了。她听到解先生对徐婆子道:“那两个姑娘若是不行,你就再物色别的,莫与她们多说,省得到时还得灭口。如今先莫管她们,有重要的差事交给你办。” “是,先生请说。” “你找几个人,要城里的生面孔,机灵些的,去将城北的粮仓烧了。” 安若晨吓了一跳,她忍不住悄悄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那男子背冲着窗户,她看不到长相,徐婆子一脸严肃恭敬地听着那男子说话,压根也没往窗户这头看。安若晨觉得机会来了,再不管他们要烧哪儿,她轻手轻脚往那半截墙走过去,抬腿迈到一半时,听到屋里男子道:“有人?” 安若晨吓得差点没把舌|头咬掉,她加快动作迅速迈到了墙这头,闪身躲到墙后。 “没人。隔壁是空屋,无人住的。”这是徐婆子在答话。 安若晨瞪着这窄小的后院和破旧的后门,冷汗湿了背脊。 徐婆子一边答话一边走到后窗往外看,窄窄的过道和半截破矮墙,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忽然墙上有只猫跳了过去,徐婆子道:“是只猫。” 可解先生还是出了去,他走到破墙那看了看,抬脚迈了过去。 隔壁屋子里确实是没人,解先生在窗口往里看了看,有些不放心,干脆进了屋。徐婆子也跟了过来,道:“确实是只猫。” 解先生在屋里看了一圈,打开了柜子,看了床底,什么都没有,还沾了一手的灰。他就此做罢,领着徐婆子又回到了屋里。交代了几句后,似还不放心,道:“莫再来此处,下回换个说话的地方。” “是,是。”徐婆子连连点头答应。这位解先生小心谨慎且多疑,她早就领教过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后,很快前后脚离开。解先生走时,看了一眼隔壁的木门。 安若晨缩着身子躲了半天,没听到什么动静,一咬牙,从缸里悄悄探出头来。没看到人,没听见什么声音。于是轻手轻脚从缸里迈出来,迅速掩到半截墙后听了听,隔壁似乎是没人了。她快速进屋,打开前门出去,锁好门锁,然后疾奔出了巷子。 一口气跑过小路,绕进小道,周围有此许行人,安若晨放了心,她放慢脚步,理了理头发衣裳,若无其事地朝茶水铺走去。离开这么久的理由她一早想好——她又逛了逛别的店,逛得忘了时间。 安若晨绕进小道之时,一个男子走进了平胡东巷。正是那位解先生。 去而复返是因为他还是很不放心,不但不放心他还想起来了,离开时,他看到隔壁关着的屋门上挂着锁。若是空屋,为何不锁门。若是没必要锁,为何又挂着个锁。 解先生很快走到巷子最里头的这一户门前。门是锁着的。 解先生皱起了眉头,他很确定,他走时看到的这锁只是挂着。解先生看了看,运气用力,将锁从破旧的门上扯了下来,一把将门推开。 屋子里的摆设与刚才一样,柜子床底哪哪都没人。他相信这次是真的没人了。但他必须再找找。 他很仔细地找遍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什么都没找到。那个空空的大水缸让他很懊恼,先前竟是忽略了这个。他继续查看,竟然在方才他与徐婆子谈话的那间屋子窗户下面,捡到了一个小巧的小兔形状的白玉耳环坠子。 解先生拿着耳环在阳光下仔细看,微眯了眯眼。 安若晨回到家中,直到老奶娘问起她才发现自己耳环少了一只。 随她出去的小丫环道:“许是在衣铺子里挤的。今日也不知怎地了,竟这许多人去那铺子逛。” “怪可惜的。”老奶娘知道安若晨很喜欢这对耳环,时常戴着。她让小丫环去那衣铺子找找去。小丫环今日太累,不太乐意,但看老奶娘板了脸,便去了。 半晌后丫环回来报说没找到,安若晨很是忐忑。老奶娘以为她舍不得那耳环,道:“不是还有一只吗?我拿到首饰铺去,让他们照原样再做一只便是了。” “不不,那式样也旧了,要换也换个新样式的好。”安若晨忙道。若真是丢在了不丢的地方又被人捡着,那去首饰铺重打一只简直就是告诉对方:“没错就是我!是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安若晨揉揉额角,将这想像压了下去,当真是怪吓人的。 虎威将军宗泽清走进紫云楼书房时,看到龙大正捧着书弯着嘴角似在笑。 惊吓! 宗泽清赶紧揉揉眼睛,仔细再看,好吧,没在笑,还是那张严肃脸。刚才定是幻觉了。于是宗泽清计划不变,扑过去烂泥一般倒在龙大身边的椅子上:“将军啊!” 龙大镇定地继续看书,对宗式撒娇法完全不为所动。 宗泽清看了看龙大的表情,坐直了,好好说话,态度恳切:“将军,你快派我去前线驻守几日,让我歇息歇息。” 宗泽清今年二十五,比龙大小几个月。生了张娃娃脸,秀气斯文白净模样,笑起来人畜无害单纯可爱,可在战场上却是骁勇。因着立了大战功被皇上赐名虎威将军,封五品。 官是封了,官威却是没有的,整日嘻嘻哈哈,与谁都能打成一片。谢刚看穿他,总道:“不如到我这做探子吧,你这张脸,应该挺好用的。” 呸!虎威将军好吗!虎威! 但其实宗泽清还真是也干着探子的活,另一种探子。 比如到了这中兰城吧,龙大公务繁忙,严肃冷峻,说话谈事只谈军务,礼物帖子收了一大堆,谁的邀约都不赴。宗泽清就不一样了,谁的邀约都去,不邀的他想去也去。笑容可亲,耐心周到地与各官员各富绅客套,帮着龙大各种解释。说将军皇令压身,不敢松懈。且眼下军情虽不紧急,但龙家军初来乍到,岂能懒散无律,这般给邻国看到了,便起不到威慑的作用等等。 因着龙大不拘言笑,宗泽清这般好说话立时引来不少人攀交。短短数日,宗泽清在城里便混得如鱼得水,应酬不断,前呼后拥。 宗泽清一本正经的撒娇又被龙大拒绝了,他抬眼,严肃脸问:“打听到什么了吗?” 宗泽清滔滔不绝开始说哪个官跟哪个府有姻亲关系,谁谁谁是谁谁谁的远房表叔,谁谁的表姐是某某官的二房,哪个富绅掌着城里的哪些买卖。哪个县令得势,哪家大户掌着哪里的商脉,太守那一众官员都如何如何,私底下有什么闲话等等,足足讲了一个时辰,喝了两壶水。 龙大一边翻书一边听着,也不打断他。宗泽清终于讲完了,看龙大没反应,便很故意的挑中间段又讲一遍,刚开个头说到某某某,龙大淡淡开口:“这个你报过了。” 很好,证明将军有听,那他不必伤心。宗泽清又灌下一杯水,热情又恳切地道:“将军,楚青前线巡防多日,太辛苦了,换我去几日吧。”看将军没反应,于是又道:“崇海日日练兵,太操劳了,不如换我去校场几日吧。” 喝酒应酬聊八卦,比操练还累。将军半点不怜惜手下,唯有自己怜惜自己。 “行啊。” 宗泽清精神一振,顿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来日方长,混一阵晾一阵,莫让他们觉得你太好把握。” “是,是。”宗泽清跟随龙大多年,配合他唱黑白脸也不是第一回了,自然熟知龙大的手段。既是龙将军对部属管束严厉,又岂会容手下将官天天与人把酒言欢的。所以他休息几日,再寻个机会去与人说他被龙将军训斥了,罚他带兵苦练,伺机与人吐吐苦水,更易与那些人拉近关系。 “那些礼物和帖子我看了。有几家可以见一见。” “有特别之处?” “嗯。”龙大放下了手上的书。“确是特别。” 宗泽清看清了书封上的书名,想说的话都忘了,半张着嘴卡在那。 真他奶奶的熊!《龙将军列传》! 这马屁可是拍到天上去了!得厚颜无耻到何种境界才能干出这事来?! “将军!”宗泽清声音都抖了,兴奋得,太想看这书了。“此书可否借末将一阅?” “不行。”龙大冷静淡然地把书收了。“我怕你看了之后把持不住,赴宴之时从头笑到尾,毁我龙家军名声。” 宗泽清半张着嘴又卡在那了,居然这般精彩?还不让看? “将军打算要赴谁家的宴?” “安家。” 安若晨有些着急,今日竟不是陆大娘来送菜,她想与她说说话也没机会。平胡东巷那屋子是不能住了,她得托陆大娘重找才好。还有,她要嘱咐陆大娘若是有人打听租屋的事,她得编个圆满的话来。这事不能拖累了大娘,也不可暴露了自己。 正琢磨着,丫环来报,老爷让大家都到堂厅去。安若晨猜不到能有什么事,揣着十二分的小心去了。 堂厅上,安之甫春风得意,喜上眉梢地宣布,龙大将军将于后日到他们府上作客。 话音刚落,各房姨娘们顿时炸了锅,仆役丫环们也都忍不住低声相议起来。 安若晨低着脑袋偷偷撇眉头。那个龙将军?她还记得他的模样。明明看上去威武雄壮人模人样,怎么脑袋被驴踢了居然被她爹成功拍上了马屁。要来她家做客?二品大官啊,整个闪闪发光,结果即将闪错地方。 安若晨心里叹气,看来中兰城危矣,平南郡危矣,靠这位大将军守护,颇是靠不住啊。 但这对她来说是个机会,龙将军要来做客,意味着全家的注意力都会在龙将军身上,后院肯定无人,届时她悄悄溜走,定是神不知鬼不觉。 来不及换房子了,但也许她用不着房子,家中宴请贵客,无人留意她,就算发现她不见了,爹爹碍着将军在场也定不会张罗人出门寻她,她有足够的时间出城。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她不能错过。 安之甫可不知道大女儿心里打的主意,他眉飞色舞地嘱咐着后日宴请之事。到了那日,所有人务必尽心尽力,要礼数周到,要衣着得体。尤其是女儿们,嗯,准确的说,是除了安若晨之外的女儿们,都要打扮妥当,着艳抹红饰娇戴俏,什么漂亮什么贵就尽数妆扮上,要会说话,要敢陪酒,总之一句话,要让贵客满意而归。 安若晨一边盘算着逃跑的事一边低头听训,在心里猛翻白眼。爹啊,你老人家要不要把府门那名匾摘了,挂上个“百花楼”的招牌?你又不是花楼的老鸨,你女儿又不是卖笑的,这种什么打扮漂亮会说话敢陪酒的吩咐,是一个为人父亲该说的话吗? 还满意而归呢,满意个猪狗牛羊鸡鸭鹅,呸! 后日很快到了。 安府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堪比过年时节的热闹。许多好事者远远驻足相望,安之甫在大门处等着龙将军,得意得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 宗泽清与龙大领着卫兵队骑马而来。看到街口一路延伸到安府门口的红地毯,还有安府门口那一堆人,以及穿红戴绿好似要出嫁的安之甫,宗泽清惊得差点摔下马去。 这也太……一时想不到形容词。宗泽清摸摸鼻子,偷眼看了看龙大,将军要是撑不住甩脸走了,他是也跟着甩脸呢,还是继续扮好人? 但龙大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八风不动,镇定自若。 宗泽清再摸摸鼻子,人家官衔“将军”前面有个“大”字,果然是不一般的。 离安家门口越来越近,安之甫看到宗泽清,笑得分外灿烂,笑得宗泽清起了鸡皮疙瘩。没错,大将军愿意到安府赴宴之事是他出面张罗的,是他传了安之甫过去与他道了这事嘱咐他好好安排,还说是他相劝将军出来走动走动,结交些城中人士,当然赴谁的宴还是将军自己挑。 安之甫当时就说“那书将军喜欢就好”。宗泽清立马想到了《龙将军列传》。竟然是安之甫送的?究竟是本什么神书?看不到简直挠心肝啊! 不过眼下最挠心肝的是安之甫热烈的眼神,不要这么盯着他看,也不要这样盯着龙将军看,笑得怪恶心的,你自己不觉得吗? 安之甫显然不觉得,他热烈欢迎了龙将军和宗将军的到来,谄媚地将一众人迎进府去。 进了安府宗泽清又有些惊到了,两边妇儒站队迎接这是什么鬼规矩? 安之甫不觉有何不妥,喜滋滋地一个一个介绍着:“将军,这个是我大儿子,名叫荣贵。荣贵,快见过将军。” 龙大点点头,保持着他的严肃脸。目光一转,在队列里找到了安若晨。她站在最后面,毫不起眼的位置,低垂着头,一副乖顺的样子。 安之甫跟在龙大身后一边唠叨一边往前走。他正室身故,四房妾,两个儿子四个女儿。大女儿许了人家,略过不提,小女儿年纪太小,略过不提。而长子安荣贵已十五,跟着自己学做买卖,二女儿安若希,刚满十六,二人均为二房谭氏所出。三女儿安若兰今年十五,三房薛氏所出。这两个女儿正当适婚年纪,乖巧可人…… 龙大当没听着,严肃脸就是有这般的好处。他似不经意四下看看,其实时时留心安若晨。她似乎有哪里不对?他琢磨着,啊,原来如此,她的身形竟是与上回相见时不一般了。 安若晨听得爹爹跟龙大猛夸自己那两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可人”简直想装晕让人快把她抬下去,抬眼偷偷看看二妹三妹,当真替她们尴尬。两个妹妹头低到胸口,脸涨得通红,那抹羞意还真是挺娇艳。 安若晨眼角扫到将军,下意识地看过去,却看到龙大将军竟然在看着自己。她怎么了?她不在“可人”的范围里啊。她也没有娇羞,啊,对了,眼下这场景她应该怯生生的才正常,赶紧进入状态。可是将军你在看哪里,视线方向有点不对。 安若晨皱起眉头,待反应过来差点没跳起来。他竟然看她的胸部。虽然目光只停留了一会,但还是被她抓到了。他抬眼,对上她的目光,竟然丝毫没有惭愧羞愧,更没有被人抓个正着的心虚。他直视她的眼睛,眼神犀利带着探究。 安若晨低下头,与两个妹妹一样脸涨得通红,不是羞的,是生气,气得连拳头都握了起来。 当真是不要脸的,竟这般不知廉耻。 龙大很快走入宴客厅中坐到了上座,仿佛刚才那一瞬的眼神交流并未发生。只是这安若晨很紧张的模样,他直觉她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安之甫相当利索地把两个女儿塞在了龙大旁侧的位置,自己陪坐在了另一侧。其他人各就各位,谈笑风生,气氛欢快热烈。 宗泽清心里对安之甫塞女儿的举动鄙夷,他看了龙大一眼,暗想这边城地方果真是民风彪悍,竟是半点不拘礼。将军是对的,未曾让他看那书,光看这安家的嘴脸他便快要把持不住,若看了那书……哎呀,当真是惦记的,好想看。 安若晨低眉垂头,老实安静。但也不知是自己心里存了念还是如何,她总觉得有目光盯着她,是龙大将军。但抬眼偷偷看时,却只见那将军道貌岸然地板着脸听别人说话,似完全未留意自己。 安若晨猜不透龙大的心思,她坐了一会,开始从刚才的恼羞成怒中冷静下来。大将军来她家做客的原因是什么?绝不可能是城外那一面让他对她起了色心,她虽对自己容貌颇是满意,但并不觉得有这般的魅力能让大将军屈尊来此。更不可能是卖她爹的颜面。什么结交城中人物,从东城门排到西城门,人物这一队里也排不上她爹呀。她爹是乐晕了头,难道不觉得这事情里有古怪?不论这古怪是什么,安若晨觉得不安。   ☆、第5章 (修订) 第5章 一旁的四妹安若芳不明所以,她以为安若晨介意二姐三姐都坐前面,而她被排挤到角落,于是便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了安若晨的碟子里,小小声道:“大姐,你吃。” 安若芳是四房段氏所出。在所有姐妹里,对安若晨是最好的,也是她们几个姐妹当中,相貌最好的。才十二的年纪,已是水灵娇艳,完全承得了她娘的好相貌。她娘段氏是城郊来喜村的村姑,生得极美,被安之甫看中,纳为四房,极|宠|爱了好一段时日。她为人泼辣,与各房没少生怨嫉。因着记恨安若晨小时骂她的那句,故而也不许安若芳习字。但偏偏安若芳最喜欢大姐,常悄悄找安若晨说话。 安若晨对着四妹笑了笑,吃了她夹的菜。若她走了,怕是最记挂这妹妹吧。她如今年纪还小,爹爹不能如何,但再过几年,也不知爹爹会拿他这最貎美的女儿换什么好处。只盼妹妹人美心善有福报,能嫁个好人家。而她自己,只求找个容身之所,平平安安活下去。 席上,龙大几乎没怎么说话,全是宗泽清在应酬。相比之下,安之甫这头就热闹多了,安之甫话多,相陪的一些商贾乡绅也不甘落后,颇颇劝酒,伺候周到。众人马屁一个接一个,把龙大将军几乎夸到了天上去。夸得纵使如宗泽清这般“见多识广”的都得偷偷揉揉脸皮。 这时安之甫说道:“将军威名那是不用说的,就连坊间都有《龙将军列传》一书广为传颂,人人争阅,抢都抢不到。我可是花了好大功夫,重金才得了一本。将军觉得写得如何?” “写得不错。”龙大答。 “噗”的一声,安若晨一口汤喷了出来,呛得连咳好几声。 全场都静了下来。安之甫狠狠瞪了一眼安若晨。安若晨忙低头道歉,称自己喝得太急呛着了,有失礼数。安之甫斥了她两句,众人打了圆场,继续热闹起来。 安之甫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什么将军喜欢就好,他特意安排在花园搭了戏台,一会用完饭可去赏赏花听听戏。那可是《龙将军列传》的选段。 “啪”的一声脆响,全场又静了下来。目光扫向声响处,那是安若晨的碗摔了。 安若晨整个缩到桌下,手忙脚乱地低头去收拾,实则掩饰她那憋得扭曲的脸。居然连戏都要唱上了?《龙将军列传》的选段?!天老爷,她真想写“服气”二字给她爹,真心的。 这次安之甫忍无可忍,斥骂安若晨“丢脸的东西”,喝令她退下。 安若晨一脸慌张弯腰诺诺应声。太好了,早知道这样,应该早点摔碗的。将军你好好吃饭,慢慢听戏,我走了。 安若晨回到屋内,一如她所料,院里没什么人。丫环仆役全都调到前院招待贵客去了。她摒退了老奶娘和贴身丫环,假模假样写了一会字,一边写一边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待确定全都没了人,安若晨便迅速行动起来。 裹紧胸|脯,拿好包袱,奔向后院。 她昨日见着了陆大娘,与她说了房子不合适的事,付出的租钱她也不要了,只是得让屋主保守秘密,切勿泄露这屋子租出去过,也莫要将陆大娘牵扯进来。陆大娘昨日忙碌,安家宴客要的食材太多,她得跑好几趟才能都送全了,也没空与安若晨多聊,听得安若晨如此说,不细问便一口答应,再匆匆忙去了。 安若晨交代完毕,了却一桩事,也算放了心。再安排好了一切,就等如今这刻。 西后院柴房外头,挨着墙堆了一堆还未劈成柴的木头桩子。墙外有棵树,踩着木堆可爬上墙攀上树,正是翻墙离家的好地方。安若晨早盘算好了,贵宾临门,府大门、侧门定有仆役相候着不敢怠慢,她是没法掩人耳目走出去的,唯有爬墙一途了。 安若晨小心翼翼,顺利到达后院墙边。她背好包袱,攀上木头堆,踮起脚尖抬高手臂搭上墙头,蹬着墙面往上爬。 身后的包袱晃来荡去,弄得她不好施力,试了几次未成功。时间紧迫,安若晨有些着急,她干脆把包袱解了下来,先抛到墙外。然后一鼓作气,手足并施,左扭右晃,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胳膊终于撑上了墙头,再用劲抬腿便能骑上去,这时候身后却有一个声音道:“你使力的方式不对,这样会让手腕受伤。” 安若晨猛地一惊,手一松从墙上摔了上去,滚到了木头堆上,磕着了膝盖扭了脚。 “墙那头没有垫脚的地方,我猜你想攀着那树下去,但目测你身高不够,手臂未能那般长,该是攀不着那树。若是用力一跃,倒是有可能抱住树杆。只是瞧你方才爬墙之力,腿脚手臂力道不够,只怕跃不过去,勉强过去了也抱不住树。” 反正怎么着都是摔死的结果呗。 安若晨痛得猛吸气,用不着等“跃不过去”,她现在就已经摔了。安若晨又是懊恼又是生气,很有着功亏一篑的痛心。她狼狈地爬下木头堆,忍着腿痛施了个礼:“见过将军。” 怎么不好好吃饭听戏,居然跑到这儿来了。 安若晨迅速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只有这位龙将军。这也不知是不幸中的万幸还是不幸中的更不幸。 “将军怎会在此?”安若晨甜甜一笑,若无其事的问。仿佛刚才被捉个正着的事压根没发生过。 龙大扫了一眼她的胸|脯,一本正经答:“上茅厕。” 眼睛是在看哪里!安若晨心里恼怒,面上却还得维持着笑容:“那真是我们招呼不周,怎地没个人领将军去呢。若是将军不嫌弃,我带将军去吧。”信他才有鬼,上茅厕怎会到这偏僻后院来。 “我离开太久,会招人找寻。”龙大板板地道,“姑娘还是莫费工夫装傻,长话短说才好。” 安若晨心里一跳,收起了笑容,但她并不明白龙大的意思。“将军让我说什么?” “姑娘要逃家?”虽是问句,但龙大语气笃定。 安若晨心跳得更快:“将军待如何?”要挟她?可她有何值得要挟的? “我给姑娘一个机会说服我不将此事告之令尊。” 安若晨脑子里瞬间转过好几个推测念头,但仍不明白。“将军想要什么?”她干脆直接问。 真爽快,也很冷静。这不像寻常闺秀普通女子的表现。龙大看着安若晨,疑心无法消除。“姑娘这是要上哪儿去?” 安若晨咬咬唇,渐渐红了眼眶,绞着手指,一脸紧张,可怜巴巴地道:“将军,我爹爹要将我许给平南县的钱老爷,他已经六十了,有许多妾和通房丫头,听说脾气暴躁,狠毒凶残,对下人妾室动辄打骂。他上一位填房夫人便死得蹊跷。我害怕,我不能嫁过去。”说着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回演得不错,看来装可怜她是相当熟练了,扮花痴的经验少些。龙大面无表情,声音里也丝毫没有同情:“所以姑娘想上哪儿去?” 这个问题安若晨不能答,龙将军行事可疑,莫说他如今并没有偏帮她的意思,就算有她也不能信。安若晨垂头轻泣,吸吸鼻子揉揉眼睛,模样是真可怜。 倒是沉得住气。 龙大打量着安若晨,不说话。 结果安若晨也不说话,红着眼低着头杵在那。 她在想对策。而龙大不打算给她这机会。于是道:“你考虑甚不周全,怕是逃到哪儿都不成。” 安若晨没什么反应。 “你只想到前门侧门不能走,可曾想过这后院之墙也是不能翻的。” 安若晨一怔。 “二品大将,带着卫兵队而来,难道你以为那些卫兵全都跟你家仆役一般守着大门侧门或是桌前厨房伺候?”龙大说着,大声一喝:“卫兵!” 墙外传来一声应:“将军有何吩咐?” 安若晨吃惊地抬头。 “无事。”龙大回了卫兵,再对安若晨道:“除了宅中院内,府外各处自然也是有人守卫。姑娘只看到自家仆役动静,却未曾考虑周围其他人的状况,就如同姑娘只看到木桩能搭脚翻墙,却未曾考虑自己的身高臂长力道一般。” 安若晨哑口无言。 “旁的先不论,先说你出逃一事。就算你逃家成功,离了城。不消半日,你爹便能报官寻人。衙门会将你的画像发往附近各城各县通报寻人,你只换了普通人家的粗布衣,相貌却是未变,你连下一城的城门都进不了便会被认出遭到拘捕。这般境况,你能逃到哪里?又有谁人敢收留你?” 安若晨吃惊地张大了嘴,她完全没想过这样的事。 “就算暂时无人发现你出逃,或者你爹顾忌着我在而不敢报官,你得已逃出中兰城,再幸运一点,躲过其他城的盘查,远走至无人盘查缉捕你的小县小村。但地方越小,对新来入户的面孔就越是清楚。你若想长住,籍簿司下的小吏很快便会找上门来,盘问你的来历去处,你拿不出籍簿文书,道不明来历及落户的缘由,你便会有麻烦。少不得花些钱银打点关系,求个安稳。安稳之后,你得谋生。你所会的一切本事,画画也罢,写字也罢,做饭也罢,制衣绣花做鞋织布甚或其它,你道哪一处没人会?你是女子,抛头露脸本已是难为,何况出得起钱请师傅做这些事的商贾大户,自有其惯用的工坊。你便瞧瞧你爹便知,他可会请些不相熟的单个妇人为他做活计?工期短活量多,工坊下头数人合力才好交差。你一年轻女子,凭什么抢了别人的活计?再有,这些活计,你做过多少?会做与做得好是两码事。技艺不精,就算你愿意卖身做个厨娘,投身工坊,人家也得掂量掂量。” 安若晨说不出话来,她知道,龙大说的完全在理。她从前想得太简单了,她真是蠢笨。 龙大接着道:“你一外来新人,无依无靠,没有人脉,你当谋生如此容易?若是不幸遇着了地痞匪类人牙子混吏好|色老爷之流,欺你独身,将你卖入青|楼囚于外院,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才当真是生不如死。亦或者,死在何处都无人知晓。” 安若晨面色惨白,心下惶然。她当然不会觉得谋生容易,但龙大说的,好些个是她之前未曾想到的。 龙大看她半晌,心知已将她击乱,于是再问:“难道这婚事会比逃家的后果还可怕?” 安若晨咬唇不答。她不明白龙大与她说这些的用意,说多错多,她可不想中套。 很谨慎嘛。龙大再问:“你爹爹为何将你许给钱裴?” 这个问题安若晨能答,她道:“钱裴答应与爹爹合伙做玉石生意。这里头需要钱裴在南秦的人脉关系,爹爹有事相求,自然得奉上些好处。” “他可还对你有其他要求?” 安若晨皱起眉头:“还能有何要求?” “只是对婚嫁之人不满意便逃家,这也太过胆大了些。我以为,会有些更危险急迫的事才会逼得姑娘铤而走险。” 安若晨很吃惊,她看着龙大的眼睛,猜测着龙大在怀疑什么?她爹难道在做什么勾当,龙将军是为了查明真相才特意跑来她家做客吗? 安若晨忽然冒出一个比逃家更大胆的想法:“若是我有重大消息相报,可否与将军交换些好处?” 龙大挑起了眉,挑得安若晨的心提了起来。 “你可知我是谁?”竟然敢与他谈条件? “将军屈尊赴宴,屈尊来这后院与我说这许多,我猜将军需要帮手。” 龙大不禁微笑起来,还真是小看她了,这胆子大得没了边。“是何重大消息?” 龙大一笑,仿若岩石融化,俊郎且温柔。安若晨却是半点都不敢掉以轻心。“将军还未问我是何条件,还未答应我的请求。” “我乃朝廷命官,可不能插手民间家务事。我来中兰城是奉皇命守卫边境之地,并无理由阻止你爹爹为你安排的婚配之事。” 安若晨心一沉,顿觉失望。 龙大看了看安若晨的表情,又道:“可如若当真是极重大的消息,念在报信有功的份上,我倒是可以提点教导你一番。你聪明伶俐,只是养在深闺,见识太少。若是能多了解些生活疾苦,谋生之道,兴许会有别的好主意也说不定。” 这跟没答应一般。但安若晨痛快点头。反正她没甚损失,最起码将军不会揭穿她逃家的事,至于指点,方才他那番话对她也有用处。 “前两日,我偷听到为我谈婚事的徐媒婆与一男子说话……” 话未说完,忽听一人大叫:“将军!将军大人在这儿呢!”竟是安家的仆役找来了。 安若晨扫了一眼,保持镇定堆起微笑继续说:“那男子让她找人去烧城北的粮仓,时间没听到,男子模样未曾瞧见,只听徐媒婆称他谢先生。”说到这里,安若晨语调一转,声音微扬:“将军是多喝了几杯?竟这般迷路了。回前院可不是走这边的。” 话音落下时,安平带着几位仆役和龙大的卫兵急匆匆赶到,看来将军在茅厕失踪是件大事。 龙大被请走了,安若晨也被丫环送回屋里。看来今日逃跑的机会没了,而龙大走时颇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也让她毛毛的。他会相信她吗?她说的可是实话,他们派人守好粮仓,到时将贼人和媒婆子全都抓住,她立了大功,该得奖赏才是。对了,媒婆子做恶,她说的亲怕会落人口实,他们安家可是会卷入通敌卖国的大罪里,用这与爹爹说,能将钱老爷的亲退了吗? 安若晨不乐观。但她希望龙大能相信她,这般她立了功,便能讨赏了。 可安若晨并不知道,解先生那日已拿着那只小兔耳环去找了徐媒婆,问她:“你可认得这耳坠子?” 徐媒婆接过那耳环细细打量,很眼熟,她定然是见过的,但何处所见,竟也一时想不起来。“先生从哪儿得的?这是做什么用?” 解先生冷道:“在那屋子窗外捡的。我们说话之时,屋外确是有人。” 徐媒婆吃了一惊。再看看那耳环,急得皱眉:“这,这个……” “你常于各家走动,这耳环可认得?” “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是谁的。” “眼熟?”解先生抿紧嘴,沉吟片刻:“如此说来,那人也许认得你。” 徐媒婆吓着了:“先生,解先生,这可如何是好?” “慌什么。”解先生不紧不慢,“粮仓之事你不必管了,这段时日|你不要联络任何人,正常出入便好。不要找我,若有事,我会找你的。” 徐媒婆惊疑不定,嚅嚅应了。 一连数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坊间竟然半点城北粮仓遇袭的传言消息都没有。安若晨心里颇有些着急,将军做客之日她出逃未成,还把包袱丢了。她很怀疑是被龙将军拿走的,毕竟墙外便是他的卫兵。她打听了,龙家军军规甚严,兵士是不敢私藏侵占百姓财物。后院外头是僻静巷路,行人不多,当时又有卫兵把守,自然无人来捡。 总之,她丢了两个包袱,里面有她大部分的财产,这些东西很有可能都在龙将军那儿,或者他知道在哪儿。 安若晨心里叹气,只靠身上这点碎银和铜板,想要离家是不能够的。不止是离开这里,她还得活下去。之前她原打算往娘亲的娘家德昌县方向去。外祖父死后,那边其实也没什么亲戚了。小时候她随娘亲回去过一趟,为外祖父奔丧。那时母亲伏在外祖父坟前哭得绝望,她不明白,后来她明白了。 爹爹不喜欢娘,娘亲心里知道,却又不想知道,无人可诉,也看不到希望。 安若晨不明白的是为何娘如此执着。爹对娘的厌恶,是因为娘太过知书达礼,事事讲究,时时劝他。安若晨觉得娘这一生也许就是输在了太重礼教上。爹要纳妾,只一声“你若不欢喜,我便休了你让你回家”,娘便再不敢言声。妾室们欺上头来,她与妾室们讲尊卑规矩,被妾室讥笑。因为爹爹|宠|着妾们,这就是“尊卑”。娘竟不懂?可安若晨后来懂了。所以她不懂娘,为何宁可流泪至死,还要求着爹爹念她贤德,让她牌位入安家祠堂。 安若晨冷眼看着爹爹草草为娘办丧事,草草将牌位放入祠堂。她真的不明白,娘怎么就想不通,爹爹对祠堂的在意,就如同对她的贤德在意一般,那些远没有银子来得重要。知书达礼这种事,不过是他门脸的装饰。从前,他显摆他的妻子优雅温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安若晨甚至想过他就是为了用娘来掩盖他粗鄙才骗了娘骗了外祖父娶了她的。之后他攀上权贵,钱银越赚越多,就越来越没顾忌,结交了一群与他同样粗鄙低俗恶劣的人物,礼仪廉耻早抛脑后。是以,他越来越讨厌娘,也讨厌她。 母亲去世之时,安若晨悄悄留下了母亲的一缕发。母亲希望能以安家正室媳妇的身份入祠堂,生怕安之甫混起来连这规矩都不守,她是正妻,她在乎这名分。但安若晨却觉得,母亲想错了,那些虚名,有甚重要?她想如若有一日她能出去,她要把母亲的发带回外祖父坟前,让她与真正疼惜她的亲人团聚。然后,她就在德昌县附近找处居处谋生,努力过好余生。当初娘亲曾带她见过两位姨,那是母亲儿时好友。她再去找找,若能得一分半分的相助也是好的,若没有,她会画会写会绣花会织布会制鞋会做饭,吃些苦,总能活下去。 可龙将军那番话将她点醒了,她这计划必是不会成功。她不想像娘那般,她要活下去,而且不是苟且地活着。安若晨只希望粮仓的那事能顺利,若是将军逮住贼人,拿下徐媒婆,那她便有了邀功的筹码。   ☆、第6章 (修订) 第6章 龙大很重视粮仓将被袭的消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悄悄派了他军中的人手加强防卫,并没有知会郡府衙门。而徐媒婆和安若晨这两边,他也各派了人手监视盯梢。但几日下来,各处都没有异常动静。 “徐婆子每日都拜访些适婚年纪的人家,并无与可疑人接触。安大小姐大多数时间都在府中,有时也出门逛逛,有丫头跟着。要说特别之处,就是她去了郡府衙门两趟,围着衙门门前的律鼎打转。她与丫环说,这字写得好,她好好看看学学。” 倒也有些意思,他说那些后,这安若晨竟真去琢磨律法去了。龙大觉得这是个不太好猜的姑娘,每每总能出人意料。说她蛮勇吧,她其实颇机智,说她胆大鲁莽吧,她却又是小心谨慎的。他把她想得复杂高深些,却又发现她不过是个单纯没见识的。若说她简单,却又突然冒出些教他意外的举动。她那第二个包袱与第一个一样,只有些衣物财物,并无特别。只是龙大好奇,她能有多少钱银,竟一个又一个包袱,下一回,她能怎么逃?还有,她给他的情报是真的还是假的? 龙大耐下心来,等待着消息。 几日后,消息来了。却不是粮仓被烧,而是西郊马场遇袭。 那马场养的全是军马,匪贼烧了马圈和草粮仓,还在马粮里投了毒,许多马儿暴毙。要说马场的守卫也颇是严密,但来袭的匪贼身手了得,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干了这事。待得马夫和卫兵们发现时,火已经烧了起来。卫兵遁迹追出了好一段,但终究还是让人给跑了。 此事迅速在中兰城传开,包括马夫的证词:“那几个贼人见得卫兵到了,赶紧大声吆喝逃蹿,听那口音,似南秦的。” 南秦竟敢在中兰城中撒野,火烧马场!还投毒!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安若晨听到了这消息,简直遭了晴天霹雳。完了完了,竟然不是粮仓,改马场了?是他们多疑猜出对话被人听到所以改了计划,还是根本就有两个计划? 贼人抓不到,那徐媒婆呢? 徐媒婆在给城东刘府家二姑娘说亲。这是当天安若晨听到的第二个八卦消息。刘府二姑娘要嫁给城南孙家三少爷。两家都是大户,徐媒婆能拿的礼钱一定不少。听说她喜笑颜开,脸上的皱纹都笑出了花。 真是糟糕。安若晨觉得情况不妙。这般看来,她倒成了向将军谎报消息的骗子,这可是得入狱的。 不行,在将军发怒治她罪之前,她得赶紧见他一面好好解释。 可将军的面哪是这么容易得见,就连爹爹也是递帖送礼好几趟才得了回话。她自己肯定没法给将军递帖,这要是给家里知道,她就麻烦了。安若晨左思右想,想了个办法。 第二日,很“巧”的遇到管事大娘要给各院分些水果,但丫环们人手不够,大娘呼喝着让她们多跑几趟。安若晨见状便道:“正巧我也闲着,想找人聊聊,我给妹妹们送送。” 她提了两只篮,送水果去。 因为顺道,先去了四房院里。安若芳见姐姐来,便要跟她一起去送下一趟。两人一道往二房院里去。 路上安若芳拉着安若晨的手,欲言又止。安若晨知道她是因为前日自己被爹爹打了一耳光的事。那日钱裴来家中做客,毒蛇般的眼睛会盯着每一个妙龄姑娘看,从丫头到她们姐妹,然后他会露出令人作呕的笑容。之后吃饭时他故意摸了安若晨的手,安若晨一时恶心没忍住,下意识的用力将手抽了回来。当晚安之甫便杀到她屋子给了她一巴掌。 这事在家中传开,安若晨无意里听到二妹安若希道幸而是大姐嫁那恶心的老头。而四妹呢,安若晨在她眼里看到同情。 现在安若芳又这般模样,安若晨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若姐姐不在了,你好生照顾自己。别太怕事,让你娘多为你留心,嫁个好人家。” 安若芳听得这话,眼泪竟然下来了。她一把抱住了安若晨:“姐,你莫嫁他,行吗?他很可怕。” 安若晨拍拍她的脑袋:“莫犯傻,这话莫要往外说,省得爹爹生气打你。”一番劝慰,这才把安若芳的眼泪劝住了。 到了安若希屋里,安若希看到安若芳的苦脸,顿时不高兴了:“做什么哭丧脸到我这儿来,找晦气?” 安若晨道来送水果,只是小丫头片子路上与她聊,舍不得她嫁云云。安若希骂几句安若芳愚笨,但也对婚嫁话题有兴趣,便聊了起来。安若晨趁机问:“说来妹妹你也到适婚年纪了,爹爹那日让你和三妹坐龙将军身旁,是那意思吗?” 胆大泼辣的安若希红了脸:“那哪知道啊,后来爹爹再没提。” 安若晨沉吟状:“龙将军是门好亲,且中兰城这许多富贾豪商相邀,他都未去,却来了我们安府。这事许是能成的。只不知爹爹属意你还是三妹。” 安若希脸一沉,她当然希望这机会是自己的。 安若芳在一旁插不上话,也没兴趣,只安静吃水果。 安若希道:“荣贵是长子,那玉石铺子的买卖能与钱老爷牵成线也有我娘的功劳,我又比若兰年长,再怎么算,这好事也轮不到三房头上。” 安若晨笑笑:“反正我是要嫁了,这事也与我无关。” “怎地无关?”安若希道,“你莫忘了,你嫁到福安县,那可是我娘的娘家地方,若有个什么,那边也有个照应。” 安若晨想想:“那好吧,我也给你出个主意。爹这边你是知道,若是龙将军看中了,甭管哪个女儿,于他没差。三妹这人没甚主意,三姨娘却是机灵的,保不齐她对爹爹说什么。先下手为强,趁这会三姨娘那头没动作,你想法引了龙将军的注意,待爹爹与他提这事,他只记得你,自然成算就大些。” 安若希皱眉:“可龙将军不来我们府里,如何得见?” 安若晨道:“将军为民操劳辛苦,爹爹心有敬意,但生意繁忙,于是让家人替他给将军送些补品过去,探望探望,也是合情合理不是?” 合情合理个猪狗牛羊鸡鸭鹅的,不过安若晨知道二妹与爹爹一样,想得利时,压根不管这些的。 当天夜里,安若希来找安若晨,她说她探了爹爹的意思,确是有意攀上龙将军这门亲。但不一定是让她嫁,主要还得看龙将军能相中谁。 安若晨微笑听着二妹抱怨,心里腹诽着爹爹的志向果然远大,一点都不觉得这高攀得有点太高了吗?人家堂堂二品护国大将军,瞧得上咱们这个边城里的小门小户粗鄙商贾? “爹爹觉得我说的送礼之事甚妙,他明日便给紫云楼递帖子去。” “嗯嗯。”安若晨猛点头。爹爹帮她递帖,然后二妹为了能单独跟将军说话,必不会让长辈相陪,而家中姐妹只有她合适相伴,二妹十有八|九会领着她去,这事就成了。 “只是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单独去不合适,四妹太小,三妹那边我是不招呼的,所以大姐你陪我走一趟吧。” 果然如此。 安若希脸一板,又道:“话又说回来,之前姐姐自己跑出府去半道看将军,确实太出格了些。姐姐可是订了亲待嫁的,对将军的仰慕之情,还是收一收,莫想太多才好。” 安若晨陪着笑,一口答应下来。 第二日,龙大收到了安之甫递来的帖子。帖子是宗泽清拆的,看了之后啧啧称奇:“这边城果真是民风彪悍。当爹的不拘礼,女儿也是豁得出去的。” 龙大扬扬眉:“安家?” “对。” “大小姐?” “不是,二小姐。” “嗯。” “将军,还是不见吧。哪有女眷跑来送礼的,将军又不是女的,也没个夫人帮着招呼。女眷对女眷才是礼数。再者,他家打的这主意也太明显了,我怕将军中了套。” “能中什么套?” “比方说回到房内看到个把自己扒光的姑娘,大喊着要将军负责。虽不会让她得逞,可也是个麻烦事。” “这有何麻烦,真要遇着这般愚笨犯贱的,话都不必说,一刀劈了便是。细作潜入将军府宅,当诛之。谁人能有异议?” “……”宗泽清闭上了嘴,他没异议。不愧是将军,雷霆手段。 “应了安家,让她们来吧。” “咦?”明明说了二小姐,哪有她们。 “你让管事说我军务繁忙,无暇招呼。收下礼物,带她们宅子里逛逛便好。” 宗泽清挠头,不明白了。不见为何还让那二小姐来?收了礼便好为何还要带她逛逛?将军你不是真的刀痒痒想砍人吧? 第二日,安若晨与安若希领着丫环家仆,带着安之甫备的礼,来到了龙大在中兰城暂居的府宅紫云楼。 紫云楼的管事方元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她们。 说起这方元,原是太守府的二管事,姚昆特地拨他过来打点紫云楼的起居等杂事。 方元按龙大吩咐的,道将军不巧今日军务繁忙,不便接见。为表歉意,府中花开正好,可以引姑娘们走走,赏赏花喝个茶,带点点心回去。 安若希喜出望外,心中顿生得意。虽见不到将军,但将军这安排分明是对她格外照顾,忙一连声的应了,娇羞谢过,抓住时机称那下回定当再来当面致谢。 安若晨在一旁安静不说话,心里很失望,将军应允见面时,她便猜将军该懂得她的意图,会找机会让她见一见。结果让她们来了,他却不在。也不知之后还能不能有机会单独见他。她可不想某天突然被抓到牢里百口莫辩。 喝了茶吃了点心,说了些客气话,方管事便叫丫环领着两位小姐到花园走走赏赏花,而安府的仆役丫环们则被安排在偏厅处候着。 安若希很是兴奋,一路走一路与丫环聊个不停。看花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这是她打点好紫云楼下人,以后再与龙将军多多亲近的好机会。她热心向丫环嘘寒问暖,夸丫环生得伶俐,又侧面打听了龙将军各种事。丫环被她哄得也有些晕,说不完的话。 安若晨静静跟在后头,脚步越来越慢,她没心情赏花,她观察着这里的各处院子屋子,期待着忽然见到将军的身影。他虽不在,但却嘱咐下人对她们姐妹热情接待,这应该是别有用心吧?就如同他愿意去安家赴宴一般,是有目的的。 正这般想,忽看到正路过的这间屋子,窗户开着,屋内摆设一览无遗,那桌上摆着的,可不正是她那两个包袱。 安若晨喜出望外,见不到将军,拿回她的银子也不错。她从袖中扯出香帕子,丢在这屋边墙角,然后跟着安若希和丫环继续走。脚步越来越慢,安若希和丫环离她越来越远。终于在一个拐角处,未曾留心安若晨已经落后许多的安若希拐过弯去,走远了。 安若晨在拐角处站定,看着安若希和那丫环渐渐远走的背影,然后猛地回头急步朝刚才那处屋子走去,她心里已经想好,若是撞见了人,有人问起,她便道帕子丢了,她回来找。 一路顺利,未遇到任何人,帕子静静躺在原地,窗户仍敞开着,屋里也没人,她的包袱就放在桌上。 安若晨站在窗前,心怦怦直跳。她再四下打量一圈,确实没人。绕到门的那头,推了推,门锁着。安若晨一咬牙,壮了胆子攀上窗沿爬了进去。 打开包袱一看,东西都在。但她拿不走其他的,便将首饰银两尽数塞进了怀里。太好了!这趟没有白来,起码钱财失而复得。 安若晨展了笑颜,转身欲走。却看到一个高大冷峻的汉子倚在门边看着她。 安若晨的笑顿时僵住了。 龙大将军。 心停跳了半拍,安若晨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而后她反应过来了,赶紧扑通一声跪下,急急道:“将军,我未曾说谎,那日我确是听到一个男人让徐媒婆找人去烧粮仓,千真万确。” 龙大好半晌没声音,安若晨抬头看,龙大直直地盯着她,审视。 “将军大人。”安若晨再磕头,“民女确未说谎。” 龙大终于开口:“我想着,给你三日时间,若你不出现,我便教人去安府捉拿于你。” 真的假的?安若晨心中惊疑,今日正正是马场被袭后的第三日。她咽了咽唾沫,惊出冷汗。“将军,民女听到消息也是大吃一惊,民女那日听得分明,确是说得城北粮仓。定是当日他们发现有人偷听,这才改了主意。民女说得千真万确,将军将那徐媒婆捉来一审便知。” “他们发现有人偷听?”龙大施施然走到一张椅子那,坐下了。 安若晨随着他的方向挪动膝盖,面朝着他继续跪着,显然对跪这件事相当熟练。龙大看着,不言声。 “确是如此,他们发现有人偷听,民女躲了起来,这才逃过一劫。此事千真万确,民女断不敢欺瞒将军。” “这句便是假话了。”龙大道:“你听得重大军情却不马上报告官府,那日若不是我将你拦下,你可是半点也没打算向我透露。” 安若晨一噎。她原先确是不打算跟任何人说这事,她想离开这里,可不能自找麻烦。“那是,那是民女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此事事关重大,民女手上又没有证据,说出来无人信,再被徐媒婆他们知道是何人报官,那民女岂不是惹祸上身。民女不过是个弱女子,胆小怕事,未敢及时报官,求将军恕罪。” “胆小怕事这句,又是扯谎了。” “……”安若晨不说话了。 龙大问:“你在何处听到他们商议此事,又是如何躲过去的,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安若晨赶紧道,自己在城中租了个小屋,去看屋子时听到徐媒婆与一男子在隔壁说话,男的疑心屋外有人便出来查看,她当时躲进了水缸未被他们发现。 “当时他们也没多说,就听得那谢先生要媒婆子去烧粮仓……啊,对了,他还说什么姑娘不听话就算了,不要与她们说太多,省得还得灭口。就只有这句,没提具体什么姑娘什么事。”安若晨说到这儿也反应过来了,这么说来,徐媒婆利用说亲或是买卖奴婢的便利,唆使些姑娘为她办事?她赶紧又道:“媒婆子定是掌握了不少人手,除了能去烧粮仓的贼子,还有些姑娘家可利用。将军将她捉来,一审便知。” 龙大摇头:“若你所言属实,那徐媒婆暂时动不得。抓了她,便打草惊蛇,恐怕她上边的人会得了消息及时脱身。这段日子我派了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也未见她有什么异常。” “他们既是提防了,自然会循规蹈矩一阵子。” “他们可曾怀疑到你头上?” “应该未曾,事情过去这些日子,也未有人来找我灭口啊。那徐媒婆也未曾来我家试探我。” 龙大不语。安若晨看着他,心中惶然。他会相信她吗?   ☆、第7章 (修订) 第7章 过了一会龙大道:“如今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可证明你的话属实。你说烧粮仓,可粮仓无事。你说徐媒婆有古怪,可徐媒婆并无异常举止。” 安若晨咬咬牙:“将军要如何才信?” “听说前几日钱裴到了你家里,他与你爹爹说了什么?” 所以还是怀疑他们安家?若是这般,那她的一举一动还当真像是奸细了。安若晨思索着,答道:“具体的我未曾听到,只是在梅园里赏花吃茶时爹爹有叫我过去。那钱老爷在我家呆了大半日便走了。听说是商议铺子开张的事。上回将军赏光让我爹爹挣足了面子,一时间成了城里的人物,他想趁热打铁将铺子赶紧开了,赚上一大笔。他们议事时我弟弟安荣贵、我二姨娘谭氏在一旁,还有丫环仆役伺候着。钱老爷在中兰城里也有府宅,该是会在这城里住上一阵子。若是将军想问他们可有可疑之处,我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我爹爹重利,钱老爷重色,两人见面时对这些毫不掩饰。” “这玉石买卖当初是如何成的?” “玉器价格越来越高,我爹爹觉得有利可图,一直想找路子。整个平南郡都知道,钱老爷在南秦是最有路子的。我二姨娘娘家是福安县的,便托了关系与钱老爷攀交。我爹爹送了许多礼,还投其所好送了两个丫头,可钱老爷一直没松口。后来钱老爷道,若是两家关系能更紧密些,他才放心帮我爹爹安排。所以最后我爹答应将我嫁给钱老爷做填房。” “然后便请了徐媒婆张罗说亲之事?” “是的。”安若晨小心看着龙大,忽然觉得其实将军是愿意相信她的,不然怎会与她废话这许多。“将军。”她壮着胆子道:“我若是能帮将军打探些消息来,将军能否助我离家?” “这事我已答过,不能。” 安若晨咬咬唇,再道:“将军想钓大鱼,定然需要帮手。将军担心官府出面会打草惊蛇,断了徐媒婆这条线。那么我便是最佳人选。我为将军冒险,自然得求回报。” “安姑娘,若是要谈判讲筹码,有些事你得弄明白。首先,你没身份向我提要求,拿军情大事要挟于我,我可治你的罪。其次,你两手空空,只靠嘴上功夫,根本没有筹码。再者说,眼下的情形,你觉得我如何能信你?我方才说了,在徐媒婆那儿我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粮仓也未出事,你逃家被我逮到,情急之下才报出消息,我若是怀疑你故意扯谎以求逃家之事不被暴露也算有理有据。你这段日子琢磨了律法条例,却来求我助你逃家。你想想,这像不像圈套?” “圈套?” “我堂堂武将,来此驻守边关,却插手民间家事,劫掳民女,抢夺他人未婚妻子。轻则丢官,重则入狱。若是答应了你,便落了把柄在你手上。” 安若晨忙道:“我断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你刚刚才要挟过我,记得吗?” 安若晨张大了嘴,哑口无言。 龙大看着她,又道:“还有,你可曾想过要如何打探消息?媒婆子出入各家,看惯不同脸色,察颜观色的本事自然不小。她办了不少大户人家官吏乡绅的婚事,于城中各处游|走,定是八面玲珑的。她要说亲,定得打听家底家境,扯些家常里短,能探听到不少事。这大概也是她能做探子,能借说亲荐人的机会控制些姑娘的原因。她打探的本事定是比你要强。你居于深闺,见过多少人,经过多少事,你如何对付得了她?” 安若晨说不出话来。她看着龙大,脑子里有点乱。 “你起来吧。钱银是你的,你拿走便是。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 安若晨一时也不知还能如何,她谢过龙大,颦着眉往外走。 “对了。还有一事。” 安若晨停下脚步。 “你外逃之时,是不是总要束个胸,觉得这般方便?” “!!!”这般说话不太出格了吗?将军! “可这样一来,别人就能从你身形变化中看出你的意图。” “……”所以他时不时盯着不该看的地方看,是研究她的意图吗?安若晨脸涨得通红,却又发作不得。 “想要成事,不能只图方便而已。”龙大说完,挥挥手:“你走吧。” 安若晨咬着牙往外走,去找二妹去。走到一半时脸的温度下来了,心神也冷静许多,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咦,刚才将军说那些,难道是在指点她? 安若晨与二妹回了家。安若希仍处在兴奋当中,一路拉着安若晨的手说个不停。从踏入紫云楼的那一刻起直到离开紫云楼,看到了什么遇到了谁说了什么话,在安若希看来,都是友善美好透着光明前景的。 安若晨一边分神附合,一边悄悄看轿帘外头。将军派人监视了徐媒婆,那也一定派人监视了她。路上看不到有何异常之处,临近家时却有了发现。街口多了个卖糖人的,侧门外头多了个茶摊。 会是他们吗?安若晨不敢肯定。她多看了几眼,暗暗留心。 之后数日安若晨苦苦揣摩龙大的心思,他质疑她却不抓她,摆着冷脸却又话多,究竟是何意思?若她于他有用处,他会帮助她吗? 安若晨试着进进出出府宅,有时故意朝着徐媒婆的住处方向去,或是朝着平胡东巷方向走,然后她终于发现了,茶摊上的一位客人跟踪了她。她出门时未曾见他,但昨日确是见到他在茶摊上坐着喝茶来着。而在快到平胡东巷时,她看到了这个人在她附近不远处看一家店的招牌,她拉着丫环说话,假意进了一家店,看到那人走过店面,又停在了前面不远的地方。 于是安若晨确定,她确实被盯梢了,应该不止这一人。不过是将军派的人,她倒也不慌。他们盯着她的行踪举动挺好,这般便能告诉将军,她是无辜的。连徐媒婆都未有异常,她当然更没有。 安若晨又找了机会趁陆大娘来送菜时与她聊了几句,想确认平胡东巷屋子的屋主是否已经交代好了。 “姑娘放心,我昨儿个还遇到他,又唠叨了两句。他说你且放心,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压根没人住进去过,谁又会知道这屋子曾有人付过租钱。不过前两日还真有人来问过屋子,说是想租,但这屋子荒太久,怕不吉利。问了问先前谁人租屋。陈老头儿机警了一回,答没人租过,但不时有人打扫,也是有人气的,不荒。那人便走了,说再考虑考虑。对了,陈老头儿还抱怨,也不知是何人捣乱,竟将好好的锁给撬了,累得他还得重打一付。” 安若晨暗想定是那日她走了之后有人来查看了屋子。这让她有些后怕起来,当日若是晚走了半步,岂不是被逮个正着。 陆大娘欲告辞,忽又想起:“对了,大小姐,也是我先前考虑不周,未打听隔壁空屋状况。昨日才听陈老头儿说,有另一人来问过隔壁屋的屋主是谁,也是说想租屋,陈老头儿知道,那原是徐媒婆子从前的旧屋,后来她有了钱银,搬到大房子去了。这偏僻的破旧屋子,她一直未曾打理,也没打算租出去。你若是因为担心徐媒婆在那儿出入不租房了,莫怪我啊,是我疏忽了。” 安若晨忙客气谢过,道只是朋友改了主意,与房子没关系。陆大娘听罢敛眉点点头,告辞了。 安若晨这下子是确定,其实陆大娘一直知晓她在撒谎,但未揭穿她,还愿意帮她。安若晨心里叹气,她猜打听屋子的两拨人,该是有徐媒婆一伙的,另一拨也许是官府的人。也许她与将军说了租屋地址后他也派人查证去了。但屋子是徐媒婆的旧屋,就没什么可疑的了。若是她有好房子还偷偷租个小旧屋子还能说抓到了把柄,现在房子原本就是人家的,压根说不得人家有何错处。 安若晨发愁,觉得竟想不到有何办法能不让徐媒婆起疑又能从她那打听出情报来。 可这日,徐媒婆竟然到他们安府来了。 陆大娘刚走没多久徐媒婆便到访,这让安若晨有些紧张。安之甫特意让下人来找她过去,说是徐媒婆是代钱老爷来送礼的,顺便商讨一下婚宴细节。安之甫还要求安若晨亲自与徐媒婆说,让徐媒婆代为向钱老爷转达歉意,说她对数日前把手抽走的失礼感到抱歉,让钱老爷莫怪。 安若晨听了要求后一阵恶心,到底是谁失礼。居然让她为了这种事道歉,简直连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安若晨去了。一来她不想惹安之甫不痛快,她必须让爹爹觉得她老实听话懂事,这样她才可能有机会出逃。二来她正好可以见见徐媒婆,试探试探。 徐媒婆如往常一般,满嘴抹蜜,天花乱坠一通说。 “哎呦喂,我就说大姑娘好福气,你看钱老爷可是真心的疼你。这套金镶玉首饰可是千金难求,你看看,多美。还有这布料子,可是京城里才有的。别说中兰城了,就是全平南郡都找不出一模一样的来。钱老爷说了,那时似乎是惹了大姑娘不高兴,便让我来替他送送礼,大姑娘可莫怪他才好。” 安若晨端庄微笑着,眼角看到爹爹正狠狠瞪她,忙道:“辛苦徐嬷嬷跑这一趟,我哪有不高兴,那会儿喝多了,头有些晕罢了。” 徐媒婆掩嘴笑:“喝多了会有些小性子,我晓得,我晓得。钱老爷心里也定是明白了,这不,备了些礼教姑娘欢喜欢喜。” 安若晨继续微笑着,欢喜个猪狗牛羊鸡鸭鹅的。这时候安之甫重重咳了一声,安若晨忙道:“还烦请嬷嬷回去与钱老爷说一声,当日我醉酒失礼,还望钱老爷莫怪罪于我。” 徐媒婆笑得那个花枝乱颤,拉着安若晨的手道:“好的好的,大姑娘放心,我会跟钱老爷说的。大姑娘也莫往心里去。这不,钱老爷急巴巴地让我来与安老爷定下喜宴事,可见心里极喜爱姑娘。瞧瞧,这些首饰衣料也是精挑细选,看看这簪子,这耳环……”她将耳环拿了起来,在安若晨耳边比划着:“姑娘戴上……” 徐媒婆话未说完,猛地一顿,笑容僵在了脸上。 耳环! 耳环!!! 看着安若晨,她突然想起那只玉兔儿耳坠子是谁的了。 徐媒婆很快反应过来,重又堆起笑接着说:“姑娘戴上定是极美的。” 安若晨保持着微笑,心却沉入谷底。徐媒婆知道了。耳环果然是被他们捡到了,也许先前她并没有想到那耳环是谁的,但安若晨肯定,就在刚才,徐媒婆笑容僵掉的那一刻,她想到了。 安若晨并不知道能怎么办,她继续温婉笑着,看着徐媒婆。 徐媒婆保持微笑,退了两步,将耳环放回锦盒里,然后转身对安之甫道:“安老爷,那事情就这般定了,我会与钱老爷说的。今日我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了。安老爷后头若还有别的吩咐,随时差人找我来。” 安之甫点头谢过。徐媒婆行了个礼,告辞离去。 安若晨瞧着她脚步飞快,显得有些慌乱,便更肯定自己的推测。她认出她了,只怕她出了他们安府的门,便会直奔那谢先生的所在。他们当日谈话时可是说过灭口的,就如同谈论天气一般随意。他们这伙人可是连粮仓、马场都敢烧,对付她这样一个弱女子,自然不会手软。 安若晨忙向安之甫行个礼,退下了。紧跟着徐媒婆而去。 她不能让她这样离开,她必须将她拦下,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徐嬷嬷,徐嬷嬷请留步。” 她还未想好拦下后能怎样。 “徐嬷嬷,我有些要紧的事与你说。” 徐媒婆停下了,转过身来,面色如常地对她笑:“大姑娘,你有何事?” 她该如何办?安若晨心跳得极快。 “嬷嬷难得来一趟,怎么这么急着走呢?” 徐媒婆目光闪烁,笑道:“陈家那头还等着我去催着李家给个准话呢。大姑娘有何事?” “嬷嬷除了保媒说亲,也给一些人家送卖丫头,对吧?” 徐媒婆忙道:“大姑娘缺使唤丫头?缺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是不做粗使仆役买卖的,那是人牙子干的事。若是缺些伶俐聪慧的,我倒是能替姑娘物色物色。我这会子赶着办事,回头大姑娘让安管事把缺的人告诉我,我即刻去办。”徐媒婆说完,行了个礼,转身又要走。 “嬷嬷急着去报信吗?” 徐媒婆脚下一顿。 “莫着急,先与我说说话再做决定不迟。”安若晨施施然地道。 徐媒婆转过身来陪笑:“大姑娘说话越发深奥了,我竟不明白。” “嬷嬷聪明人,怎会不明白?”安若晨笑着,心里仍在琢磨该怎么办。“若嬷嬷不嫌弃,到我院里坐坐如何?”她环顾四周,微笑着轻声道:“我是没什么,但担心说的话会让嬷嬷不自在。” 徐媒婆惊疑不定,笑道:“要不改日吧,今天真有急事。” 安若晨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忽道:“那好吧,我是好心帮嬷嬷,毕竟性命攸关,但嬷嬷既是有急事顾不上,那我也不好再留嬷嬷了。嬷嬷好走,希望还有机会再见。” 最后一句话轻声细语,却把徐媒婆说得有些慌。她努力不露声色,做了个困惑的表情,想了想道:“姑娘这话说得,我更是云里雾里,这倒是教人好奇了。这般吧,我先听听姑娘说些什么,若是我能帮上忙的,自当为姑娘效劳。” 安若晨笑了笑,转身领头走在前面。她走得很慢,龙大将军的话又在她心里过了一遍,有些糟糕,她竟然觉得自己当真可能不是徐媒婆的对手。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必须赌一赌了。徐媒婆想到耳环时那一瞬变了脸色,证明她是害怕的。虽后头她装得沉稳冷静,但那一瞬已然暴露了心思。安若晨觉得自己能赌的,也就这一点了。 安若晨领着徐媒婆走了好一段,越走越僻静,徐媒婆道:“大姑娘,这可不是往大姑娘院子的方向吧。” 安若晨停下脚步,笑问:“徐嬷嬷每回来我家,都只是在厅堂里坐坐,如何知晓我院子是哪个方向?” 徐媒婆一愣。 安若晨又道:“又或是嬷嬷消息灵通,无论上哪家说亲荐人办事都顺便将那府里的动静事无巨细皆打听清楚。宅内各院方位,各人底细喜好,待用得上时,嬷嬷便有了准备。” 徐媒婆笑道:“我哪有这般神通,不过为各家办的是姻缘大事,我自然得尽心尽力。大姑娘的院子具体何处我是不知,只是这儿有些僻静,不像是主人家当住的。” 安若晨不理她的话,自顾自地道:“若是用得上得时,姑娘不听话,嬷嬷灭口之事是如何办的?” 徐媒婆笑不出来了。 安若晨也不笑了,她盯着徐媒婆,不说话。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徐媒婆沉不住气了:“姑娘那日在窗外?” 安若晨不答,仍在看着徐媒婆。当日将军就是这般盯着她,她心虚,所以百般猜测。如今徐媒婆被她这般盯着,心里定也是在百般揣摩她的意图。 果然徐媒婆被盯得咽咽唾沫,再问:“姑娘待如何?” 这个问题得答,不然好不容易建立的气势会崩掉。安若晨扬了扬下巴,道:“嬷嬷惜命,我也是一样的。嬷嬷从前办过些事,有姑娘因而丧命,谁人我就不明说了,你我心里皆是知晓。”其实她不知晓,但看徐媒婆的表情,安若晨知道自己蒙对了。“我听得此事,便怕自己也会有此结果,这才细心打听嬷嬷,这么巧看到嬷嬷与人见面。”这句把自己逃家企图抹掉,不论后面的事如何,她都不能让爹爹知道她要逃家。 徐媒婆心里一跳,但不动声色道:“我|日日皆会与人见面,姑娘看到便看到了。” “不但看到,还听到一些要紧的事,我也生怕遭人毒手,于是便报了龙将军。” 徐媒婆笑道:“龙将军是什么人,又岂会理会这些玩笑话。” “自然是理会的。但你们竟然改了主意,不烧粮仓了。但龙将军已经知晓了嬷嬷与那谢先生的计划,他说嬷嬷一定会来找我的,若是见着嬷嬷,替他传几句话。”   ☆、第8章 (修订) 第8章 徐媒婆脸上的慌张一闪而过,冷静问:“我且当你说的是真的,将军说了何事?” “第一件,若我出了任何意外,他知道谁人该负责。以军律处之,可不似府衙那般审。” 徐媒婆脸僵了僵。这反应让安若晨心里稍安,她继续道:“第二件,将军说徐嬷嬷定不是主事的,他可以放嬷嬷一马,但若支使嬷嬷办事的那人没抓到,他怎么都得找人担责。嬷嬷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办的。” 徐媒婆垂眼不语。 “第三件,马场之事既是已犯了,便得尽快处置,所以还望嬷嬷早些做决定,不然耗得久了,将军便不能心慈手软了。” 徐媒婆静静听罢,忽而抬眼,冷笑道:“没了?” 安若晨盯着她,也冷声道:“没了。” 徐媒婆道:“大姑娘是何人物,将军若有话与我说,还用得上大姑娘?将军手下那么些人,哪个派过来不比姑娘好使?大姑娘聪慧,我也不傻。” 安若晨踏前一步:“你如今便是在犯傻。将军为何不派官差将兵?嬷嬷好好想想,派了那些人,还能让嬷嬷安然无事在城中走动?事情一旦泄露,将军怎么都得捉人交差。旁的人找不到,便只有嬷嬷顶罪。嬷嬷知道的事可比我多,到时灭口要灭谁,嬷嬷心里可清楚?我也是为自己着想,才为嬷嬷说了许多好话。我也怕死,冒险上报,我这身份如何得知这等机密,将军自然是怀疑的。我要么被你们灭口,要么被将军怀疑,我选后者。但将军终有一日要离开,而我与嬷嬷,却会是在中兰城住上一辈子。我嫁入钱府后,娘家这头是指望不上了,有谁能照应我?嬷嬷既是城中人物,我还盼着日后能得嬷嬷一两分好处。如此一想,将军与嬷嬷之间,我选嬷嬷。嬷嬷可明白如今的情势?我与嬷嬷是一条船上的,我死了,嬷嬷便独自顶罪,嬷嬷将谢先生供出来,我与嬷嬷便都能洗清嫌疑。” 这一长串话说得合情合理,流利通顺。徐媒婆听得抿紧了嘴。 安若晨停了一停,看了看徐媒婆的表情,再道:“嬷嬷,将军允我与你商量,便是给了我们机会。嬷嬷务必三思。将军答应若能抓到主犯,你与我他都不会再追究。我也不求别的,我家里的状况嬷嬷最是清楚,日后我嫁了钱老爷,若出了什么麻烦,嬷嬷念在我这次相助的份上,也相助于我,这便够了。” 徐媒婆惊疑不定,不说话。安若晨再挨近一步,小声道:“你我皆被将军盯上,嬷嬷出门时留心看看对街的茶水摊便知。我话说到这儿,嬷嬷好好想想。若是有何困难凶险,我们好好商议商议,我今后如何,还指望嬷嬷呢。嬷嬷帮我说亲,出入安府合情合理,不论是将军还是谢先生都说不得什么来。隔着一道墙,嬷嬷与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们又哪里知道?” 徐媒婆想了一会:“你可曾见到解先生的模样?” 安若晨按捺住紧张,道:“未曾。若是见到了,我便只会上报那谢先生,回头再跟嬷嬷讨好处,岂不是比如今这局面好?” 徐媒婆不语。 安若晨道:“嬷嬷回去好好想想,这段时日莫要再做那凶险之事,可不要被将军抓到了把柄。若嬷嬷有了决定,再来找我。” 徐媒婆沉吟片刻,点头:“行。” 安若晨盯着徐媒婆离去的背影,直到再看不到,这才软了下来,重重舒了一口气。可心却是放不下的,徐媒婆会如何做,她根本没把握。 安若晨回到屋里,装模作样地翻找衣裳和首饰,比划了一会,又看了看胭脂粉,抱怨颜色不满意。丫环在一旁劝慰说小姐怎么打扮都好看。安若晨却道,不行,还是再买些,她还馋嘴了,想吃东街的糖果子。 说做便做,拉着丫环便要去。 紫云楼便是在城东,她得尽快见到将军,耽搁了便会出大麻烦。 安若晨领着丫环刚到府门,却被二房谭氏看到了。 “这是要到哪儿去?” 安若晨垂头一副胆小老实样,丫环帮她回话,说是小姐要去挑些新脂粉,再买些糖果子吃。 谭氏讥道:“大姑娘近来很是阔气啊。东西买了一样又一样,竟还没买够?钱银这般容易得的,用着可不心疼。若大姑娘闲钱这般多,那大房的月例下个月起便该少些了才合适。” 安若晨面露慌张:“二姨娘,糖果子可花不了什么,莫要扣我的月例银子。” 谭氏哼道:“快要出嫁了,心莫要这般野。老爷不说你,自己也该拘束着些。今日莫要出门了,你的喜枕不是没绣好吗?多花些工夫在这些正事上。” 安若晨不敢不答应,丫环也忙恭敬应了“是”。 谭氏再看安若晨一眼,拂袖走了。 安若晨的心沉入谷底,敝开的府门又要被门房关上了。安若晨看向对街的茶水摊,那个面熟的男子和摊主正都看着她,见她望过去,忙闲聊般的说起话来。安若晨一直看着他们,直到府门被关上。 龙大刚从郡府衙门出来,他来此是与太守姚昆等人商议马场被烧一案。 有人证说得听到那些贼匪是南秦口音,但郡府这头派人清查中兰城内的南秦人士,却也没查出凶嫌。与南秦国交涉,对方官员仍是那副说辞,南秦绝无可能派人干此事,萧国莫要以这借口栽赃。若是萧国有任何证据只管拿出来,若真是南秦人所为,南秦自会担责,但若是萧国故意抹黑借此挑起争端,那后果萧国自负。 这关头姚昆是有些忧心了。边境游匪一事还未有结果,如今城内重地居然被袭,这可比游匪之事严重得多。他是觉得南秦没胆打仗,但这暗地里的动作又如何解释?袭击战马营场那可不是小事。但若是为此宣战却又似乎小题大做了些。战事一起,后果不堪设想,他这平南郡可就别想有太平日子了。 于是姚昆找了龙大过来与其他官员一同商议,一是写了折子速报朝廷,二是暂停两国边贸以示惩戒。后一条得到了主薄江鸿青等人的支持,商舶司那边却希望龙大与姚昆再三思,这事不仅南秦有影响,对平南郡和萧国也有影响。若真不能确定是南秦所为,还是谨慎些处置好。 但龙大同意姚昆的决定,得有些动作才好看到对方的反应。使节谈判等由郡府去办,而他军方紧锣密鼓操练兵马,加强安防工事,探明边境地势等。 龙大将军如此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再有异议。于是事情定了下来。 龙大出了衙门便见到谢刚在等他。龙大不动声色,与谢刚并骑。谢刚悄声道:“探子来报,今日徐媒婆去了安家,进去时一切如常喜气洋洋的,出门的时候脸色却有些不好看,还特别留心了安府对街的茶水摊。她走后不久,安家大小姐便要出门,在大门时被二房谭氏拦下了。安家大小姐似乎很不甘愿,府门关上前她一直盯着茶水摊。” “嗯。”龙大应了,表示听到。过了一会,他道:“你去嘱咐一声,盯梢徐媒婆那边的人切勿懈怠,务必盯紧了。她去了哪儿,见过什么人,全都得留心,事无大小皆要上报。” “是。那安家那边呢?” “我让泽清跑一趟吧。安若晨认得他,若她有事想报,该知道抓住这机会。” 当日傍晚,安府突然迎来了一位贵客。军中大红人宗泽清宗将军不请自来。安之甫又惊又喜,忙去相迎。宗清宗只带了两个卫兵,便装来访,神神秘秘地说先前在城中玩耍太过,被大将军责罚,丢他到前线巡察去了,寡了好几天,实在是想念酒肉,可刚回来又不敢去酒楼,怕被将军知道又要罚他。 “可不能在城里屁|股还未坐热就又被丢到前线过苦日子去。我想着安老爷是个好说话的,所以厚颜过来讨杯酒喝。”宗泽清如是说。 “哪里哪里,宗将军太客气。宗将军愿意来,可是让草民家中蓬荜生辉。好酒好肉那是有的,将军切莫客气。”安之甫将宗泽清迎到堂厅,喝令厨房赶紧准备,好菜好酒尽数端上。 “如此我就打扰了,安老爷可得帮我保密,勿教龙大将军知晓。” 安之甫哈哈大笑,一口答应。觉得自己与宗泽清之间关系近了几分。 宗泽清将军到府里做客的事很快传遍了各房。安若希和安若兰都被安之甫叫到菊园里陪着宗泽清用膳,甚至连12岁的安若芳最后也被叫了过去。安若晨听得丫环如此说无奈叹气,她爹爹是打算要是没能抓住龙将军,抓到个宗将军也不错吗?但眼下这事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也想去见宗泽清。 安若晨想着办法,开始磨墨。 今日谭氏心情不佳,总挑她的错处。在府门那处拦下她后,没过一会竟跑到她院里来看她在做什么,见她竟真的绣着喜枕,又斥责她绣得不用心。道她能嫁给钱老爷已是福分,若不是钱老爷肯要她,她得老死家中无人问津,给安家蒙羞。总之对安若晨好一顿言语羞辱,这才罢休。 安若晨让丫环去打听了,原来今日徐媒婆来时,谭氏曾拉徐媒婆问话,打听龙将军的情况,想知道将军于京城家中是否有妻妾儿女。她道将军对安若希青睐有加,态度挺不一般,想让徐媒婆帮着问问,此事是否可成。可没想到徐媒婆一口回绝了,说是让谭氏莫多想,龙将军这般人物,来中兰城是领着皇命驻防边郡,可不是来娶妻纳妾。这时局里她一媒婆子跑去打听这个,惹了大将军的忌讳,一刀将她砍了,可是冤都没处诉去。她让谭氏安心等着,若大将军真是对安若希有那心思,不必媒婆子上门游说,将军自个儿也会有安排。徐媒婆最后还道:“若是夫人不死心,不如去找些官夫人保媒。若有太守夫人肯与将军提提此事,那可比我这婆子好使多了。” 这一番不软不硬的话听在谭氏耳里,觉得徐媒婆是暗讥她白日做梦妄想高攀。她是不敢找太守夫人保媒,连太守那边都打点不得,何况近龙大将军身?谭氏是个要强好面子的,顿时脸上挂不住了。一下午在自己院子里发了好几顿脾气,还带着人在府里走动,挑下人们的错处。安若晨这么不巧被谭氏逮着要出门玩耍,于是便遭了殃。 安若晨听罢便知她今日怕是找什么借口出门都无望了。她盘算着要不就奔那茶摊去,让茶摊的探子帮她传话,但那些人她不认识,不敢托付这样重要的消息。突又想万一她想错了呢,万一那些不是将军的人而是谢先生那头的人呢?哎呀,若是这般,她今日与徐媒婆虚张声势便是露馅了。那徐媒婆此刻怕是已经与那谢先生商议如何将她灭口。 安若晨一下午心神不宁,挣扎彷徨。想干脆赌一把奔茶摊去,又怕谭氏起疑。 现在突然听到宗泽清来了。安若晨顿时精神一振。她有机会了,必须把握好。 宗泽清在安府吃喝一顿,与安之甫东扯西谈,见到了安若晨的三个妹妹,却独独不见安若晨。假装无意地提起,谭氏在一旁道大姑娘许了人家,忙着婚前准备事宜,就未出来与将军招呼。 宗泽清心里暗笑谭氏的心思,他对安若晨可没半点兴趣,可若见不到她,如何与大将军交差。大将军说得倒是轻巧,什么你到了那儿,她自会想办法见你。 宗泽清是不懂龙大的信心从何而来,怎么就笃定安若晨会主动来见他。再说了,若是她想来来不了呢?其实照他看,他偷偷潜入安若晨的院子直接见最是方便。可这般建议,龙大却是否了。说是还不知她那头状况,莫要自找麻烦留下把柄,也莫教旁人看到了给她惹麻烦。总之,去到那儿便会见到她,若真是见不到,回来再议。 宗泽清耐着性子,直到吃完了饭也未见安若晨现身。他用龙大上回的法子说要去茅厕给安若晨半路截他的机会,可没想到安之甫竟是惦记着上回没将上茅厕的龙大将军招呼好,于是这次亲自陪着他去,前呼后拥一众役仆,这哪是上茅厕,不知道的怕是会以为有何庆典之礼。 上完了茅厕宗泽清又坐了会喝了茶,听了两首曲子,仍是未见安若晨。他也没了法子,于是告辞。反正他是依了吩咐行事了,回去报了大将军,看他还要如何吧? 安之甫带着仆役亲自送,二房谭氏拉着安若希,三房薛氏拉着安若兰也一起送。宗泽清身后跟着一串尾巴浩浩荡荡到了侧院马圈。 到了地方,眼前一亮。这不是安若晨又是谁。 万万没想到,最后竟是在这儿见到了她。 安若晨正抚着宗泽清的马儿,与宗泽清的两个卫兵说着话,似在问战马吃些什么之类的,待见得宗泽清来忙施了个礼。 谭氏见得安若晨顿时火冒三丈,喝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让你在屋里好好做绣活吗?与陌生男子搭讪成何体统,还惊扰了贵客,礼数教养都到哪儿去了?” 安若晨慌忙认错:“姨娘息怒。我在屋里闷了便出来活动活动,没留神逛到了这儿,看到将军的马儿甚是神气,便好奇问了问。” “无事无事。”宗泽清打着圆场。“我们当兵的,人与马皆是皮实,哪有这般容易惊扰,不必往心里去。” 安若晨听了,赶紧道:“宗将军大人有大量。小女子谢过了。”她再拍了拍宗泽清的马儿背上的马鞍道:“那宗将军慢走,代问龙将军好。爹、姨娘,我先下去了。” 言罢,施了个礼退下了。 安之甫与宗泽清又一番客套,宗泽清这才告辞离去。 一路宗泽清都在琢磨安若晨,驰回紫云楼后,他未直接将马交给马夫,而是亲自动手卸鞍,在马鞍下,发现了一张纸笺。纸笺上只有十二个字:知了知了,左边右边,顺藤摸瓜。 这是哪门子的打油诗?宗泽清一头雾水,不敢耽误,速交给了龙大。 龙大听完了宗泽清所述,点点头。 宗泽清问:“将军,这毫无文采的诗是何意?” “徐媒婆已经知道被安若晨听到了秘密,也已经知道安若晨向我告发了她。她有两个选择,要么与我们合作,要么去找她的上头秘商杀掉安若晨灭口。无论她信不信安若晨,选择哪条路,我们都有机会顺着她这条线抓到幕后之人。” 宗泽清张了张嘴,呆愣:“将军从这十二字里读出这许多内容来?” “她没办法避人耳目接近于你报信,只得出此下策。” “她可以写清楚些。” “写得太明白,若这信没落在你手里,却是被她家人瞧见,她便麻烦了。”龙大看着那信笺,弯弯嘴角。这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 宗泽清被惊到,这是笑?大将军笑了? “她定是遭遇了什么,才不得不与那徐媒婆摊牌,我猜她定是又胡说八道了一番。她知道我派了人盯梢,便只能指望我们在徐媒婆有所行动将人逮住。”她这是将性命押在了他手里。 宗泽清问:“那我们如今要做什么?” “等。” 那婆子一动,他们便有进展了。   ☆、第9章 (修订) 第9章 安若晨这边,宗泽清走后没多久,她就被谭氏责罚了。谭氏冲到她屋里,指着她的鼻子大骂狐媚子不要脸。已是待嫁之身却还总想着勾|引其他男人,上次是龙大将军,这次宗将军,下回家里再来贵客,她是不是也这般没脸没皮的往上贴。 安若晨慌张辩解:“姨娘误会了,我绝无此意。” 可谭氏哪里听得进去,连着安若晨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一起骂。安若晨一脸懦弱惶恐沉默着低头听训,其实她觉得谭氏的这番话把“狐媚子”改成“商贾之户”就太适合她们安家了。 安若晨这般被骂,她的老奶娘是不服气的。老奶娘其实是安若晨母亲范氏的奶娘,当初陪着范氏过门,一路照顾,看着范氏生女,看着安之甫薄情寡意贪利,对这家里的一切再清楚不过。她总是对安若晨说:“待你嫁了,不在这个家了,我也就回老家养老送终去。”安若晨劝她现在便走,她却是怎么都不肯。 如今看得谭氏这般欺侮她家姑娘,老奶娘便顶了几句。“谭姨娘手倒是伸得长,管得这般宽,我家姑娘循规蹈矩,知书达礼,谭姨娘管好自己姑娘的事便好,心情不好,也莫要拿我家姑娘撒气。” 安若晨听得老奶娘这般说便知要糟。果然谭氏跟被针刺了一般跳了起来。“这家里什么时候轮到老奴才说话了。什么你家姑娘我家姑娘,都是安家的女儿,你这般说是何意?我心情不好,又是哪个嘴欠找打的乱说的!”徐媒婆的回绝让她深觉被讥嘲冒犯,老奶娘这话又让她有了同样的感觉。 谭氏的母亲是福安县商贾家的妾,出身低微。但谭氏心想,这又如何,那范氏的爹爹也不过是个师爷,范氏读了些诗书识得几个字而已,又比她强到哪里。做了正室那是她来得早,最后老爷还不是看不上她将她晾到一边,成天只会哭啼讨人厌烦,生的女儿也只会写字画画,小里小气,登不上台面,可比不上她的若希大方爽气讨人喜欢。 若希婚事未定又如何,有她好好张罗,自然能攀一门好的,再怎么着,也比安若晨嫁给六旬老头子强。 谭氏想到这,冷静了些。对,不急跳脚撒泼,钱裴老爷的名声那可是响当当的,听说稍不顺意便会打骂,打残弄死的可是有好几个了,有点姿色的丫环他都不会放过,妓馆娼院也是常客,安若晨嫁了过去,自会有她的好果子吃。她不急,不能失了仪态。谭氏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老奶娘松了一口气,转身将安若晨抱住:“嬷嬷老了,护不了你多久了。只盼着夫人在天之灵,能保佑小姐。” 安若晨安慰地拍拍老奶娘的背,心知却是知道,谭氏不会善罢干休的,爹爹的惩罚快来了。 谭氏离开安若晨的院子果然是去了安之甫那。还没进屋门眼泪便流了下来,一边轻泣着一边进门喊老爷。安之甫屋里,三房薛氏在呢,正坐在安之甫腿上喂他吃果子。 谭氏见得心里一恨,知道薛氏这是想哄得安之甫若是能将宗泽清这条大鱼抓住,先紧着给她女儿安若兰说亲。谭氏当看不到,泣着向安之甫请安。 “这又是怎么了?”安之甫问。 薛氏机灵地从安之甫腿上下来,上前握住谭氏的手,道:“姐姐莫难过,那徐媒婆是个不识好歹的,回头再找个得力的媒婆子便是。” 谭氏气得牙痒痒,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成心气她呢。她不理薛氏,对安之甫道:“老爷,大姑娘那儿,老爷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她母亲去得早,我们姨娘身份平素也不好说她什么,可如今她是要过门的人了,却还总是不安分。上回私自离家见龙将军,这回堵在后院当着全家的面勾搭宗将军,这还是我们看到的,我们不晓得的还不知都有谁呢。传了出去,大姑娘自己丢脸事小,我们安家的名声也被拖累,再有,惹恼了钱老爷,坏了老爷的买卖,那便是大麻烦。” 安之甫前面那些听得不以为然,最后一句却是戳中了他的命门。 薛氏看他的脸色,忙道:“二姐说得是。如今大姑娘与钱老爷的婚事可是最重要的。未婚妻子不守妇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坏颜面,若是有风言风语传到了钱老爷的耳朵里,他责怪老爷管教不周,给老爷难看,甚至要求退了婚事,那便糟了。” 谭氏暗地里白了薛氏一眼,这该死的墙头草,哪边讨好倒哪边,方才还话里带刺讥她,如今却是拣与她一样的话说,倒像是她在为这家劳力忧心似的。 谭氏忙上前一步,抢着道:“老爷,我方才去了大姑娘的屋里与她将道理说过了。但你也知道,我又不是她亲娘,我说的话她未必听。所以我来请老爷发个话,责令大姑娘从此不得见外客,安分在屋里好好修身养性,直到出嫁那日。这般,大姑娘定能明白事情轻重,若是不明白,也生不出什么事来。” “行,就这么办。”安之甫越想越觉得有理。旁的可以不管,但与钱裴的婚事是一定要稳妥才好。大女儿在家里守到出嫁,可别招惹什么麻烦。 没过多久,安若晨就收到了安之甫的吩咐。他亲自过来将女儿训斥一番后,喝令大房院子从上到小都要安分听话,看好大小姐,不许出门,缺什么要什么,只管找管事的说去,府里会差人去办。就连门房那头,也接到了老爷的令,从今天始,不许大小姐出去。 安若晨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绞尽脑汁就是为了避免这个,怎料却被将气撒到她身上的谭氏借题发挥,误打误撞绝了她的后路。安若晨暗地里咬牙,先不用慌,还有时间,尚存希望。希望将军能将贼匪抓到。她立了功,便有谈判的筹码了。 龙大那边的人手紧盯徐媒婆,但徐媒婆竟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客人上门,也无出门见客。躲在家中老老实实,也不知她究竟是何打算。 “莫心急,她也是个狡猾的,定是计较着利弊得失,待她想好了,自然就有动作了。”龙大对谢刚如是说。 可被困在家中的安若晨很心急。她完全不知道龙将军有没有收到她的信笺,不知道他明不明白她信里写的意思,那日宗泽清走后,龙将军方面音讯全无。徐媒婆也没有来过。安若晨不敢轻举妄动,外头的事情也许没那般糟,而她这段日子万不可再惹姨娘和爹爹的关切了。她还指望着日子久了她的禁足令能解除呢。 徐媒婆没消息,陆大娘倒是有事与安若晨说。那是徐媒婆走后的第三日,陆大娘来送菜时,特意悄悄绕到安若晨的院子,借着给老奶娘送个鞋底子的机会,与安若晨说上了话。 她道昨日夜里,陈老头儿,就是租平胡东巷屋子给她的那个屋主,被人杀害了。 安若晨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今日一早听街坊说的,说是家里遭了贼,家中财物全被卷走了。陈老头儿一人独居,待早上被街坊发现时,早已断了气。” “遭了贼?” “是的。我就是来跟姑娘说一声,现在虽说还未打仗,但世道也不如从前太平,城里竟是进了盗贼。陈老头儿家里其实也不宽裕,却不幸遭了此难,当真教人难过。那贼人杀千刀的,定是看着陈老头儿独居无人照应,这才挑了他家。” “那……”安若晨心里发慌,不安的预感充斥心头:“可确定只是盗贼?只抢了家中财物吗?” 陆大娘道:“官府去查了,今日外头街头巷尾全是议此事呢。我也未去瞧瞧,只是听说的。那盗贼忒狠毒,凶器是陈老头儿家里的柴刀,还砍断了陈老头儿的一根手指。”陆大娘摇着头,连连叹息。“我们比不得大户有家丁护卫的,从此还是多小心些好。” 陆大娘走后,安若晨越想越是担心,她让丫环去打听打听,丫环很快回来,说确有这事,府中仆役也全在议论。这会子全城都慌了神,有些小贩都不做买卖了,赶紧修门加锁。听说衙门还贴了告示,说是加派人手巡查街道,各家各户多留心,若是见着了可疑人,速报官府。丫环还说那盗贼很是凶残,杀人还不算,还砍人的指头。 安若晨心神不宁,总觉得这事定与她有关,不然怎会这般巧? 可徐媒婆明明知道偷听的人是她,如今出事的却是屋主,也无人来找她,这说明徐媒婆并未将她供出去。而且之前已有人去问过屋主谁人租屋,屋主已经将事情掩饰过去了。 难道,也许真的就这么巧? 安若晨总觉得这事情里有个关键,但她想不明白。 夜里,安若晨辗转反侧,不得入眠。她将事情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她的耳环定是那解先生去而复返时找到的。不然,他发现时定会言声,她在缸里能听到,而他也能确认确是有人偷听,定不会这般草草就走了。 他去而复返,去而复返……这说明他的疑心很重,所以他不相信屋主说的话,决定再问一次吗?这一次他用了凶残的手段,还将屋主杀害了。 一根手指…… 安若晨猛地一惊,坐了起来。 屋主家里无甚财物,所以不必要切指逼问财物下落。那贼子要问的,定是租屋之人。一根手指,不是两根三根或更多,这表示,他已经问到了他想要的。之后杀人灭口,劫财掩饰。 可是屋主并不知道耳环的主人是谁,也不知道实际租屋子的人是她。 安若晨惊出了冷汗。 陆大娘。 安若晨跳了起来,心急如焚,赤脚踩在地上也不觉得冷。她得找龙将军,只有龙将军能救陆大娘。那解先生昨夜里问到了陆大娘,为免节外生枝出了差错,他定不会拖太久,今夜很有可能便会去陆大娘家灭口。 安若晨急急套上了外衣,趿上鞋,一边穿衣一边思索着。白日里她都不能出门,更况这半夜三更时。找丫环婆子帮忙一时半会说不清,话圆不清楚,还可能把自己暴露了,最后时间一耽搁,陆大娘怕是便会遭难。 爬墙她不行,就算顺利出去,她怕也跑不到紫云楼。 时间紧迫,需要快一些。最好是能骑马。 可她不会骑马,她也偷不到府里的马。 安若晨深呼吸几口气,冷静,要冷静。 将军派了人来盯梢的,这半夜里,他们还在吗?是不是只要找到他们,他们便能快马加鞭向龙将军报告?可他们在哪里?不会大半夜还明目张胆地在府门外晃的。而且她出不去呀。 安若晨咬咬牙,看了看屋内,然后开始脱去外衣,脱掉鞋袜,一切就如她上|床就寝一般。她躺回床上,从床上的角度看了看,然后起身将窗户开开。她屋里的烛灯没灭,睡之前她想看书来着,把丫环遣退了,说她自己会灭。结果心太烦乱,上|床时也忘了。但这样正好。 她到窗边看了看窗外地上,穿上鞋,拿了屏风上的外衣将鞋子裹了几圈,然后爬了出去,在窗外地上踩了好几脚,留下些摩|擦印记。之后她再爬回来,将烛灯推到桌边,把衣服丢在了地上,旁边再撒了几张她写字的纸。接着调整了一下屏风的位置,脱了鞋放回床边。 一切准备妥当。安若晨躺到床上再看了看。既然她找不到龙将军的人,便让他们来找她吧。 她一咬牙,举起了枕头用力往烛灯的方向砸去,同时间大声尖叫。一边尖叫一边跳了起来,推了一把那屏风。 烛灯被砸中,摔在了地上,纸糊的灯罩很快燃了起来,烧着了纸,也烧着了安若晨丢在地上的衣服。 “救命啊!快来人!”伴着尖叫声是屏风倒下的巨大声音,屏风勾住了纬缦,撞倒了椅子。纬缦扫过桌面,扫倒桌面杂物。 “救命啊!有贼!”安若晨一边大叫着一边撞向床栏,而后扑向桌子,额头在桌角磕了一下。她顾不得痛,抡起椅子砸向窗户,“呯”的一声巨响,她扭头朝屋门跑去。 在她的尖叫声中,屋门被打开,两个丫环惊得冲了进来,“怎么了?小姐,这是怎么了?” “有盗贼,快叫人啊,有盗贼。”安若晨惊慌失措的模样,衣冠不整,散着发,没穿鞋,额角还有伤,吓得两个丫环跟着尖叫。 很快,整个安府都被吵了起来。全府护卫搜查各院,安平差了人速去报官,各院的人都被集中到院子里,屋子一间间的搜,以免盗贼躲藏。 安若晨的屋子着了火,火势不大,只烧了几件衣裳和屋角物什,很快便被扑灭了。安若晨穿好了衣裳鞋袜,坐在院子里,苍白着脸由老奶娘帮着看她脸上的伤。 安之甫怒气冲冲地过来,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安若晨吓得声音还有些抖:“我今日看书看得晚了,刚迷迷糊糊睡着,忽觉得屋里似有人,睁眼一看,竟是个黑衣人在翻我的抽屉,该是在找财物。我立时想到昨日城中出现的盗贼,于是大喊救命,还用枕头砸他。我想跑来着,但他推了我一把,我撞到了头。抡了椅子砸他,他抢了椅子撞开窗户,跳出去跑了。”安若晨说着说着,哭了起来。老奶娘心疼得将她搂在怀里安慰。 两个丫环也很是后怕,说已睡着了,听得屋里有打斗声响,小姐在喊救命,她们忙披着衣服冲进去,那贼子已从窗户跑了,她们忙将小姐救下。 安之甫气得直跺脚,家里头居然来了盗贼,那些家丁护院们都是吃闲饭的吗!“搜!给我好好搜!绝不能将他放过!混帐东西,竟偷到我府里来了,活腻味了!安平!官差呢!怎地还没到?!” 安若晨将头埋在老奶娘怀里,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官差会到的,但她盼着将军那头的人也能到,盯梢她的人在府外一定听到了府里这般大的动静,如果顺利的话,她猜来的会是宗泽清。军方插手这样的事,有个私人的由头会更合理。宗将军可以说正巧听说此事,刚在安府吃过饭怎地就遭了贼,于是过来看看。 等了好半天,安若晨的院子已经被搜完了,丫环们整理了另一间房让安若晨暂住,可官差还没到。安若晨有些焦急,她在屋里坐了好一会,老奶娘想在屋里打地铺陪着她,被她拒绝。安若晨好一顿哄才将奶娘支走,她需要个安静的环境好好想想。 又过了一会,听到外头吵闹的声音,官差到了。安若晨伏在门后听着,官差们在问话,在查看她那间被烧的屋子。她听到有官差大叫窗下有人摩蹭过的痕迹,定是那盗贼进屋前观察了一会,确认屋里人睡着才敢动手。这时候安若晨听到个让她精神一振的声音:“门房那边没什么异样,那贼子定是翻墙进来的,大家看看各院墙边有无痕迹,哪儿进来的许便是在哪儿出去,若没有,他也许还在宅子里躲着。安老爷莫急,大人们对这事很是重视,派了这许多人,定是能将贼子捉住。我就说啊,怎地才离开没多久便出了这事,赶紧来看看,安老爷放心,这事我盯着呢。” 是宗泽清。他果然来了。 安若晨咬咬唇,想着下一步宗泽清该说想跟她问问话,要见见她了。 可宗泽清没有,他竟又扯到了别的,官差们被他支到外头查看去了,丫环和仆役也被叫去问话。安若晨皱起眉头,正想着要不要自己主动出去,这时候却听到窗框那有人敲了几声。 安若晨一转头,吃了一惊。 “将军。”   ☆、第10章 (修订) 第10章 窗外,龙大的身形挺拔高壮,挡了半扇窗,他用手指比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安若晨大喜,疾奔到窗边,压低了声音叫:“龙将军,你信我了?”他偷偷来此,会落人话柄,而他竟来了。这该是信她不会故意给他设套的意思吧? “你把自己的屋子都烧了,怕是得有急事。”龙大没半点客套,直入正题。 “求将军救救陆大娘。”安若晨也不废话,一口气将她租屋是拜托陆大娘出面,屋主陈老头被杀,怕是与此有关。谢先生会继续杀人灭口的事与猜想全说了。 龙大皱皱眉头,不多问别的,只问:“地址?” “西田大街后头的那排房子,门前有棵柳树的那间。”安若晨庆幸自己曾认真打听过。 龙大二话不说,转身走了。 安若晨愣了愣,心里着急有许多话想说,将军会救陆大娘的吧,希望来得及。她往窗外看了看,没看到龙大,再走到门后听听,外头还是相当嘈杂,大家似乎都围着宗泽清转。安若晨明白了,宗泽清是负责引开注意力的,为了掩饰龙大将军与她的会面。 正想着,看到龙大又出现在窗边,她赶紧奔过去。 “已派人去了。” 安若晨松了一口气,“扑通”跪下磕头:“谢将军恩德。” 说完一抬头,看不到将军,窗框挡着了,忙爬起来,只见龙将军正不耐地撇着眉头。好吧好吧,这种紧急时候她花时间跪下爬上不好好说话当真是不应该。 “将军有何吩咐?” “盗贼杀那陈姓屋主,堵其嘴断其指,邻居都未曾听到断指及被杀害时的惨叫声,盗贼行事谨慎果断,怎地到了你这儿便慌里慌张逃了?” 安若晨张了张嘴,她没遇到盗贼啊,这将军不是知道吗?等等,她明白过来了。官差会来问她,而她若把这人设定成杀害陈姓屋主的,那先前与爹爹说的话有些地方圆不上。 “谁人说他们是同一人了?我未曾见过杀害陈姓屋主的凶手,我只知道我见到的这人中等个头,穿着黑衣,蒙着脸。我那会儿吓坏了,具体如何当真有些记不清。总之我大叫救命,他欲上来杀我,我要逃被推了一把,正巧撞到了椅子,烛灯掉了,火烧了起来,丫环也来了。我太害怕,记不清了。”安若晨眨眨眼睛,煞有介事地说着。 龙大点点头,满意了:“好。那你多当心。”他看了安若晨一眼,转身要走。 “等等,将军,我爹不让我出门。” “哦。”龙大应。 安若晨撇眉头,哦是何意?“若有急事,我就不能去找将军了。” 龙大道:“将军府衙的门原本就不是随便能进的。再有,你不能出门,不一样三番五次传了消息给我吗?” 所以现在将军是在夸她?安若晨垮脸,将军你若是在夸人,语气里能包含些欣赏和满意吗? “将军,徐媒婆那头有何动静?” “若有情况,我会告诉你的。” “那我若有情况想报将军,该如何做?” “多瞪茶水摊几眼,或是再放把火,我便知道了。”一本正经的语气似在严肃地说着正事。 安若晨整个愣愣,将军是在调侃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啊,将军。 龙将军自己也没笑,他又正经道:“明日茶水摊旁边加个卖糖果子的。” “……”好吧,卖糖果子的总比卖茶的好,她可以找到馋嘴的借口,丫环去买一趟也是可以的。 “还有事吗?”龙大问。 好像还有挺多事的,但一时没想到。等等,“有的,将军,你会帮我吗?” 龙大看了她一眼:“自己多加小心。”然后转身走了。 那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啊?安若晨真想把龙大将军揪回来用力摇。 西田大街后头,一个高瘦的人影正摸向门口有棵柳树的那户人家。他站在门外听了听,又再一次看了看周围的动静,正准备跃墙而入,忽听到一阵马蹄声响,有一队人马正朝着这方向奔来,一个声音低声喝道:“门口有柳树的那一户,快。” 高瘦人影皱起眉头,此时离开已来不及,他一转身,跃进了隔壁那一户人家院里。 刚站稳,将身形掩在角落阴影中,就听到外头马蹄声已近门前。 高瘦人影静立不动,镇定地仔细听着动静。他的双眸闪动着精光。正是解先生。 谢刚从马上跳下来,正面对着陆大娘的房门口。他身后几个兵士迅速闪开,训练有素地在周围查看了一圈。谢刚看了看陆大娘家的门,没有异样。轻轻一推,门从里头闩得严实。谢刚对一个兵士点点头,兵士跃进陆大娘家的院子,转了一圈没看到异常,里屋门也锁得好好的,再跃出来,与谢刚轻声报告。 陆大娘的屋顶上,一个兵士冲谢刚打了个手势,表示没有听到异常动静。屋顶上另一兵士伏低身子,做好了随时冲进屋子的准备。 谢刚抬手敲门,屋里没人理会。谢刚再敲,过了好一会,陆大娘穿好外衣拿着根木棒在院门后问:“是谁?” “大娘,我是校尉谢刚,奉龙大将军之命前来。” 陆大娘狐疑地从门缝里往外瞧,借着月光瞧见一位将官和两位兵士,她沉默了一会,问:“有何事?” “有关平胡东巷的命案,有些事想问问大娘。” 陆大娘又沉默,过了一会再问:“可是又出了何事?” “未曾,但有些事需要问问大娘。大娘可否开门让我们进去?” 陆大娘想了又想,将门打开了。谢刚在门外客气地对陆大娘抱拳施了个礼,大步迈了进去。门外两个兵士未动,只守在大门处。 陆大娘的院子很小,一眼就看到头。谢刚朝里屋去,屋顶上的两位兵士趁着陆大娘出来后迅速潜了进去,一番查探,确认并无人潜伏,屋内安全。 陆大娘跟在谢刚身后,进屋见到屋里突然多了两个兵士,吓得轻叫一声。 “大娘莫慌,只是近来城中不太平,马场被烧,平胡东巷又发生命案,也许这些盗贼是一伙的。为保百姓安全,我们例行检查与之相关的其他人,有街坊看到大娘曾与死者陈老汉说话,所以我们前来查探一番。” 陆大娘皱起眉头,道:“我这儿并无外人来,也未曾见过什么可疑人。平日里街坊邻居互有照应,劳军爷费心了。” 谢刚点点头:“好,打扰大娘了。我们这就离开,若大娘想起什么,或是见着了什么可疑人等,还请大娘速报到城东紫云楼,那儿是将军府衙。大娘击鼓或是与卫兵说找我谢刚也可。” 陆大娘点点头:“多谢军爷。” 谢刚领着那两个兵士出去了。陆大娘关好门,躲在门后看着他们一众人骑马离开,想了又想,这才回房。她将房门窗户紧闭,熄灯睡下,大棒子就摆在床边。 谢刚骑马走出没多久,对身边兵士低声道:“去盯着那户,有任何人鬼祟接近试图潜入便拿下。白日里也盯好那大娘,有可疑人靠近便注意着点,有情况速来报我。” 两个兵士领命而去。 解先生待谢刚他们走了便出了来,小心看了看他们的踪影,转头从另一个方向几个纵跃悄然离去。 这一|夜无事。 第二日陆大娘如常早起干活张罗备货,跟车夫送货到安府时,听门房说了昨天半夜里的事。 “搜了一|夜,鬼影子都未曾见到。老爷气得跳脚,见谁骂谁,我们所有人皮都得绷紧点。” 陆大娘听得心惊,忙问:“那大小姐如何了?” “就是受了些轻伤,无甚大碍。倒是老爷将她骂得挺惨……”门房说到这儿,不言声了。他好像说得太多了,传到老爷耳里,怕是得吃鞭子。他们做下人的是觉得没道理,明明大小姐受害,受了惊吓,但老爷还斥她丢人现眼。不过想想也是,谁人知道那盗贼在大小姐屋里头还做了什么,这一闹,大小姐的名节算是毁了吧。 门房摇摇头,反正他只是个下人,主人家的事轮不到他置喙。老爷大概是怕钱老爷嫌弃了大小姐,这婚事就黄了。 陆大娘打听不到更多的,也见不到安若晨,但听说安若晨无事,也算放下心来。再想到昨日有军爷夜访她家,想来也与此事有关。陆大娘不动声色,将货送完,回家去了。回到家中翻出一把剪子揣在了怀里,然后打水做饭,一切如常。 陆大娘从安府离开后,一个在安府对面街茶水摊买了茶喝的高瘦男子也离开了。他于城中绕了一圈,在一个宅子外头小心观察了好一会,看到屋前有两个男子似乎对自己的摊子没甚心思,倒是对那宅子很是留心。屋后有一个男子似闲逛般的溜达,一直没甚正事。 高瘦男子冷静地避开这些人的视线,绕到另一边,跳进了另一个宅子,再从那宅子悄悄翻进了他想进的宅子里。 那宅子正是徐媒婆的居所。徐媒婆已好几日未出门,此时正靠在椅子上发呆,见得来人,立时惊得跳了起来。 “解先生。” 解先生点了点头,警惕地看了看屋内。 徐媒婆慌忙给他搬椅子,小心问:“先生怎么突然来了?先生不是吩咐,不在此处见面的吗?” “无人看到我。”解先生道。 徐媒婆点点头,有些慌张地往衣服上擦了擦手,只这一会工夫,手心便透了汗。 解先生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徐媒婆赶紧张罗烧热水,“这就给先生泡茶。” 解先生不说话,静静等着。 不一会,徐媒婆取了热水泡了茶,恭敬摆在解先生面前。 “坐吧。”解先生并不着急喝。 徐媒婆听话坐下了,咽了咽唾沫,心跳得飞快。“先生请吩咐。” 解先生从怀里拿出那只玉兔耳环:“你再想想,这耳环主人,你可想起是谁?” 徐媒婆的脸刷地一下惨白,“这个……”她小心看了看解先生的表情,心知对方若不是心里有数不会找来,她忙道:“先生,我这几日正想去找你报这事,但我被官府盯着,不敢轻举妄动。每回见面我们都是互留信物暗号,我生怕被官府察觉了,坏了先生大事,所以便打算待时机成熟时再与先生说。” “如今便是合适的时候,你说吧。” 徐媒婆压低声音,道:“那日我去安府,见着了安家的大小姐,便想起来了,这耳环就是安家大小姐之物。她竟也不慌,还告诉我这事她已报了官,告诉了龙大将军。她威胁我,若我敢透露半个字,对她不利,便会被龙大将军逮个正着。我仔细一看,安府外头还真有探子守着。” “那个茶摊?” “对对。”徐媒婆惊讶,“先生怎知?” “那摊主虎口有茧,五指有力,身形挺拔,是个练过武的。且外地口音,对安府进出的人颇是留心。” “先生当真是明察秋毫,什么都逃不过先生的眼睛。”徐媒婆拍着马屁,仔细观察解先生的表情,然后小心问:“先生是如何知道安大小姐的?” “昨日夜里安大小姐遭了贼,今日街头巷尾许多人议论。巧的是,她遭贼之后,龙大将军马上派了人去那送菜的陆婆子家中。平胡东巷那屋子,便是陆婆子租的。可那耳环精巧,是年轻姑娘所有,陆婆子也用不起这等好物。”解先生说着,喝了杯茶。 徐媒婆松了口气,这等细节之事解先生都愿与她说了,口气如常,该是未曾对她疑心。她忙恭敬再倒一杯茶:“先生心细,换了我,怕是想不到这许多。” 解先生浅浅一笑,道:“既是那安家大小姐有古怪,你又是替她说亲做媒的,所以我再来问问那耳环是否与她有关。如今确认了,便踏实了。” 徐媒婆一拍大|腿:“亏得先生来了,我这几日心里头急得跟火烧了似的,可是安府有人盯着,我这处肯定也有,我听得安若晨那般说了,可不敢出去啊。正想着怎么给先生报信才好,先生便来了。” 解先生点点头,道:“那个安若晨还与你说了什么,可提到了我?” “先生放心,她未瞧见先生模样,只听得我唤解先生。她亲口说的。我这几日也仔细琢磨了当时的情景,先生是背朝着窗户坐的,她定是瞧不见,但是看清我了。她这才拿这事吓唬于我,若真瞧见了先生,那话可不就是那般说了。” “那便好。她可曾说仔细了想你如何做?” “她说让我与龙将军说明白先生是何人,我自然是不肯的。她也没甚办法,只得与我说让我好好考虑考虑这其中利害关系。我回来后,左思右想,就想着先给先生报个信,然后由先生定夺如何处置。或许我们将计就计,假意用假消息引他们上勾。先生以为如何?” 解先生认真想了想,“你这个计策倒也不错。”他喝了杯茶,又拿了个杯子给徐媒婆也倒了一杯。 徐媒婆被夸奖,更是心安,喜滋滋地接过了茶,道:“我倒是不知原来那屋子竟是陆婆子租的,也不知陆婆子知晓多少。待找个机会,将她灭口了。这般也是给那安若晨点颜色看看,小丫头片子,不知轻重,竟是谁都敢威胁的吗?待她见得陆婆子下场,定会害怕,我再敲打敲打于她,让她转而为我们所用。她嫁到平南县钱家,是县令大人的继母,与钱县令宅院只一墙之隔,于我们也是有用处的。” “嗯。这主意好。”解先生道:“只是你处置时需得当心,可别入了她的套。” 徐媒婆喝了口茶,道:“先生放心,我定是要问过先生再动手的,陆婆子那头,先生看是先生找别人动手,还是我……”她说到这,突然一僵,瞪大了眼睛开始抽搐。手再握不住,杯子往地上摔去。 杯子在半空中被解先生接住了。他淡定自若的将杯子放回桌上,免得摔碎的声响引起屋外人的注意。 徐媒婆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自己的喉咙,已经说不出话来,痛苦地抽搐着,两眼翻白,嘴里开始吐白沫。 解先生看着她,轻声道:“我不放心,不相信你。该被灭口的那个,是你。若你真想与我报信,你早做了。今日|你迟疑犹豫,明日|你便会供出我来。” 徐媒婆两耳嗡嗡做响,已听不到解先生说了什么。她抽搐了一会,白沫吐到衣襟上,没多久,身体一松,断了气。 解先生探过她的鼻息,将自己喝的那个杯子放回托盘上,从袖口取出毒粉包,打开了放在茶壶旁,再将徐媒婆的杯子放倒在桌面。他环顾看了一圈屋子,将自己坐的椅子推进了桌面下头。 看起来,这屋子没有外人来过,只有徐媒婆自己。 做完了这一切,解先生走出屋子,掩好房门,听了听隔壁的动静,翻墙过去,从来时路退了出去。 稍晚的时候,从郡府衙门的后侧门走出一个穿着衙服的男子,他看了看门外的那棵树,树下也不知是谁放了个簸箕和扫把,似打扫完没拿走。那男子信步往一旁的小巷去,守衙门的衙差与他打着招呼,他笑了笑,挥挥手。拐进了巷子,穿过去便是回家的路,他每天都如此走。 巷子里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高瘦男子,那是解先生。 解先生与这男子擦肩而过,两人手掌一碰,一张纸从解先生手里传到了男子手上。男子与解先生均是平常表情,就似两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男子回到了家中,摊开那纸一看,上面写着几句话,意思是让他找一个姓谢的男子,非善类,会武,名声不好的。何时要用上怎么用让他再等消息。 男子看完,将那纸烧了。   ☆、第11章 (修订) 第11章 徐媒婆的尸体是在当日深夜被发现的。 她死的当天,稍晚时候盯梢的人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徐媒婆虽足不出户,但饭是要烧的,灯是要点的,恭桶是要净的。这数日来,盯梢的人早已摸清了她的生活规律。晚膳时未见炊烟未闻饭香他们就有疑虑,待到夜里,一直未见屋内掌灯,而依徐婆子的习惯,每日天黑后她要到巷尾净棚清理恭桶再回屋,第二日一早再一次。可这日也未见她如此做。 于是深夜时,盯梢的探子们一合计,让一人捅破了窗户纸悄悄观察,这才发现徐媒婆早已断气多时。 官府迅速赶到了,街坊邻居均是大惊,纷纷说难怪今日未听到徐媒婆屋里有动静,平常时做房烧菜可是能听到响动的。这怎么突然就服毒自尽了呢? 官府调查此事,却是无人知晓徐媒婆为何如此。她时不时上赌坊,但近期并未欠债。也曾与些人家就相谈亲事闹过不好看,但也并无致命仇家。最后谈成且一直在忙碌打点的,是福安县钱家和中兰城安家的婚事。 官差找了相关人等问话,包括钱、安两家,最后并无收获。于是案件便以“不明原委的自尽”做了了结。 龙大得了消息后深思不语。谢刚在一旁道:“探子们并无看到有人入内。屋子里只徐婆子一人。发现尸体时,屋内也只她一人的痕迹。许是她琢磨数日,终是不敢背叛那谢先生,但又恐将军治她的罪,惊吓之余,便自尽了。” 龙大沉声道:“又也许,她是被那谢先生收拾了。” 谢刚想了想:“他知道了徐媒婆与安姑娘的谈话,生怕徐媒婆真向将军报信?” 龙大点点头:“无论徐婆子是自杀还是被灭口,这谢先生都是个厉害的人物。” 谢刚很快懂了。“若自杀,也是对这谢先生恐惧。若他杀,谢先生老谋深算,未动陆大娘,想来已推测到那耳环定不是大娘之物,那日偷听的另有其人。他能躲开耳目潜入徐婆子屋内行凶,定是对我们安排的监视有所察觉。那陆大娘和安家那头有人盯梢,他定是也知晓了。陆大娘给安家送菜,徐媒婆给安家议亲,谢先生许是想让徐媒婆再探一探这事。结果一吓唬,徐媒婆就全招了。” “正是如此。”龙大道:“这一招,那谢先生定不会留活口。徐媒婆拖了数日未向他报信,他定是会警惕她有心背叛。” “那他还会向陆大娘和安姑娘动手吧?”现在只有这两个诱饵线索了。 “陆大娘他该是暂时不会动,他如此谨慎的人,深知多动一次手便多一分危险的道理。没必要做的事他会悠着点。他定是观察了陆大娘,若陆大娘对他的事有半点知情,那平常定会戒备防范。就如同徐媒婆一般,总会有些异常。” “陆大娘倒是照常过日子,半点不慌。” “所以谢先生的危险在安若晨身上。但他并不着急。” “何以见得?” “若他认为安若晨比徐媒婆更危险,那他会留下徐媒婆助他灭掉安若晨。但他先将徐媒婆杀了,这表示在他心里,觉得徐媒婆才是最需要灭口的那一个。安若晨当日并没有看到他的模样,他杀掉徐媒婆之前,一定会跟徐媒婆确认此事。安若晨并不知道他是谁,所以他才放心先灭掉徐媒婆。” 谢刚一琢磨,确是如此。 “你嘱咐下面的人,务必盯好陆大娘和安若晨。尤其安若晨。她虽不知道谢先生是何人,但她将事情报了官,还威胁徐媒婆,陆大娘那头有人盯梢也是因为她报的信。对谢先生而言,这姑娘是个大麻烦。但城里一连发生了这许多事,谢先生定不会为了一个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的人证铤而走险。要么他会不理安若晨,专心办更重要的事去。要动手,他也会耐心寻找适合的时机。我们不可掉以轻心,也勿急躁。这回可莫再犯徐媒婆这事的疏忽了。” “是。”谢刚得了令,下去了。 安之甫这段日子很不顺遂,烦心焦躁。玉石铺子开了,宣传做得好,排场摆得足,生意很是红火,还有特意从外郡外县赶来订货的客人。原先摆店里的货样卖出去不少,还有几个客人看货样订了大宗货。他收了订钱签了契约,可麻烦事却来了。他一早订好的最重要的两箱货迟迟拿不到。拖了好些日子后,商舶司的人居然跟他说,因为城中作恶的盗贼很有可能是南秦派来的细作,所以太守大人下令,停了关市贸易,中断边境的货物进出。 安之甫顿时傻眼,居然挑在这节骨眼上?那他买卖不成,买货的钱银打了水漂不算,还欠订货客人的一大钱违约金。 安之甫火急火燎地到处找人各种游说,还摆了大宴宴请商舶司的司丞刘德利。宴上他各种诉苦求情。什么他这批货是老早就订好的,应该挺早就到了,在太守大人下令之前就到的,该是能给他吧?他可是付过钱银的。 可是刘德利毫不松口。“订货早可是货到得晚,都未来得及办文书手续,太守大人一纸令下,谁敢不从?如今什么货都不敢放过,都得往南秦那边退。咱们大萧这边的也是如此,都不得往南秦运了。” 安之甫直冒汗:“大人,大人,那该如何是好?可还有什么办法?只要事成,好处都好说。” “办法嘛……”刘德利拖长了声音:“倒不是没有。” “嗯嗯。”安之甫连连点头等着听,下定决心只要把货给他,让他让出一半利他都答应。 “待太守大人宣布恢复关市了即可。” 安之甫脸一僵。 “你想啊,太守大人能永远封了这关市吗?自然是不会的。他只是摆个威风给南秦看看。待南秦老实了,自然就会重开关市了。再有,这事已经呈报了皇上,若是有皇上圣旨下来,宣布关市不必停,那也是可以的。” 安之甫的脸更僵了。 这不废话嘛。等南秦老实了,那得等到什么时候?而且还不是老实了,是得太守大人和皇上觉得人家老实了。再来就是等圣旨,别的不说,光中兰城到京城往返一趟的时间,他安家铺子的钱早都沉到四夏江底去了。 “啊,对了,还有,若是贡品官货,有官府文书加上印章的,那也是可以进出运送的。你的货,没有吧?”刘德利抚了抚胡子,喝了杯酒:“若是没有,本官也没办法。若是有,就赶紧报上来。南秦为了关市被封一事可是大发雷霆,估计还得闹上一阵。太守大人骑虎难下,到了这会儿定是不能示弱。皇上也是有脾气的,皇威震天,也许再过一阵,圣旨一下,连贡品官货都不让进出了。” 安之甫欲哭无泪,他这不是官货,哪弄官文去?他也想大发雷霆,明明他的货订了这许久,早该办好文书手续,全是被商舶司耽误了,如今却是撇得干净。但这话安之甫半点不敢说。再多求情几句,刘德利的脸色便不好看了,嫌他啰嗦。 安之甫再不敢多话,一口气全咽进了肚子里。 回到家中,安之甫狠狠发了一顿脾气。安府里人人不敢大声说话,各房都躲回院子,生怕招了安之甫的眼被挑毛病。安若晨惶惶不安,倒不是安之甫的脾气,而是她觉得她快要失去得到龙将军帮助她的机会。 前几日徐媒婆被杀,官差到安府问话,着实将安家上下惊到了。安若晨知道事情底细,自然更为吃惊。第二日见到陆大娘如常来送菜,她又放下心来。但数日过去,听说徐媒婆之死是自杀,而将军那边毫无动静,陆大娘日日过来,也无异样,安若晨觉得事情着实是诡异,似乎她目睹偷听到的那个饱含阴谋诡计的会面从来未曾发生过。如鬼魅一般的谢先生也只是她的想像。 安若晨很不安。在她人生已经度过的有限年头里,还未经历过这般的事。 从前她的小聪明和多疑都用在与爹爹、姨娘、弟弟、妹妹们的斗心眼上了。这般以取人性命,危害国家的大事她只在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里听过些。如今她真遇着了,却完全超出她的想像。 她如今倒不担心别的,只是怕将军不相信她,以为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她编的瞎话。因着她说的每一件听上去都煞有介事,但全都得不到验证。事情总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她说粮仓会被烧,结果没有。她想着不租房便没事,结果屋主被杀。她说谢先生会对付陆大娘,结果陆大娘好好的。她说徐媒婆会带将军找到谢先生,结果徐媒婆自杀了。 她根本不知道谢先生是谁。唯一能证明这个人确实存在的徐媒婆已经不存在了。 安若晨没有办法,现在已是八月底,离她上花轿的日子还有两个月。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谋划逃跑一事也好几个月了,这不也一转眼时间就没了吗? 是该重新自己想路子,还是将希望押在将军身上? 安若晨心里叹气,龙大将军从来没有说过要助她逃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在他身上能看到希望。罢了罢了,反正最后大不了就仍依从前的打算行事。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自己不为自己努力争取拼得转机,那也怪不得旁人。 安若晨决定等一个月。若九月过去仍不能从将军那边得到些进展,那十月她怎么都得拼死一搏了。 结果用不着等一个月,九月初三那日,安若晨见到了龙大将军。 那日天有些阴沉,安之甫因为玉石铺子的事又大发了一顿脾气。他焦头烂额,玉石买卖的生意比他想像的还要糟糕。原以为货拿不到就拖一拖,反正刘德利说得也没错,难不成还真把关市关一辈子?仗是打不起来的,现在就是给南秦好看,教训教训他们罢了。回头关市重开,他的货就能过来了,到时买卖再接着做。 可如今麻烦就麻烦在那几个外地的大客商身上。好说歹说,这几人就是不同意将交货期限延后。也不同意退回订金买卖不做。这不,午饭刚过,便闹到了家里来了,一伙人正与安之甫在前院堂厅里大声吵嚷,讨要说法。 这种时候各房皆躲回内院关好院门,只派了小厮丫头悄悄去打听动静。安若晨也是如此。丫头倒也不用怎么打听,因为吵嚷得实在太大声,站得远些装忙便能听到七八成。 “是买卖上的事。”丫头回来与安若晨说了,安若晨点点头,将她遣了下去,自己坐下细细琢磨这事对她出逃有利还是不利? 过了一会,听得窗外有人轻敲窗框。安若晨抬头一看,大吃一惊。 龙大将军! 龙大将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安若晨点点头,心跳如鼓,挨到窗边左右看看。龙大严肃脸小声道:“无人。老奶娘在侧厢房中休息,两个丫环在后院打瞌睡,还有两个在屋子里做针线,一个男仆在院子外头与一丫环调笑,另两位男仆被你二姨娘支使着干粗活去了。还有些其他人等都在前院里八卦着消息。” “……”该夸一夸将军大人吗?这耳目聪慧机警,简直比她二姨娘还厉害。 “将军是翻墙进来的?”她决定还是先问最好奇的那件。 “你该问我所来何事。” “……”所以确实就是翻墙进来的吧?“将军有何吩咐?”安若晨一边问一边小心看了看周围,生怕突然有人冒出来将龙大将军逮个正着。翻墙私会民女,这事传出来将军会有麻烦吧? “你还想离家吗?” “当然。”安若晨很不放心,“将军要不要进来说话?” 龙大挑了挑眉:“为何?” 安若晨看着他眉毛,忍不住也想挑一挑,可惜眉毛不受控,只能撇着动一动。“因为隐蔽。”她身为姑娘家,当然得替将军操心他被人发现偷偷私会的事,这还用问吗? 龙大眉毛又挑了挑。安若晨觉得这是赞同的意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龙大却用头朝门的方向一摆。安若晨飞奔过去开门,眨眼工夫龙大已经闪身进来。 真是的,既是也急着进屋,跳窗不是更快?安若晨在肚子里嘀咕着,关好门窗,毕恭毕敬地站到了龙大的面前。 “我是问你为何仍决定要走。离家的种种难处,之前不是已经与你说明白了?你对一个女子独自谋生有什么好的主意了吗?” “没有。”她还未曾出去,还未经历到龙大所说那些事,如今在深闺中瞎想,还真想不到除之前想到的那些之外的新主意。 她在龙大将军眼里看到了不赞同。赶紧小心问:“随机应变,车到山前必有路,算吗?” 好吧,不算。她从将军表情里看出来了。 “怕只怕你连车子走到哪座山前了都不明白,走上岔路死路,便是要糟。” “这不是,如今走到将军的面前了。”安若晨试探着。将军来这儿的意思,是要帮她,还是利用她? 龙大又挑了挑眉,这姑娘,说话倒真是有意思。他看着她,她清澄的眼眸里有着戒备,但无惧。 龙大道:“袭击马场的凶嫌到现在仍未抓到,我大萧与南秦的局势更紧张起来。平胡东巷屋主被杀,看起来是盗贼所为,凶嫌至今也未抓到。陆大娘平安无事,到今日我派去盯梢的人未发现有任何试图接近她或是伤害她的可疑人物,她每日进出规律,也无异常。徐媒婆躲在家中数日,最后自尽……” 安若晨急了,打断他道:“将军,我未曾说谎。这里头每一件事都是真的。确实有谢先生这人,他与徐媒婆密商袭击粮仓,我真的听到……” 龙大摆摆手,安若晨一噎,咬了咬唇,闭了嘴。 “你急急躁躁的,能办什么大事?” “啊?”安若晨呆愣样,她还办大事呢? “逃离家族,隐姓埋名,到异乡独自讨生活。这对个汉子都是难事,何况你一个弱女子,这不是大事是什么。” 安若晨抿紧嘴,挺直了背脊。确实是大事。她的心忽然安定下来,将军没有不信她,而且他也没有轻视她,他正视她的想法,在试图指点她。 “将军教训得是。”她应声,恭敬地认真听。 龙大看着她的表情,继续道:“那些事,与你预估的进展都不相同,始料未及,这表示对方是个老谋深算,冷静有谋略的。他既是控制了徐媒婆,又镇得住她不敢背叛,必是有些手段。这样的人,必在城中有他的人脉布局,且潜伏了很长时日。所以他才能特色招揽合适的人手,再将他们牢牢控制。他在这城中衣食住行皆需打点,必有人认识他、见过他。这段日子,我派人在城中各处打探,却毫无此人踪迹。” “将军并不知晓他的样貌,如何打探?”安若晨忍不住插话,说完察觉自己失礼,赶紧垂首认错。 龙大未答,却问:“你猜猜看。” “……” “若你能有些机智谋略,那我便给你些好处。” 不是逗她的吧?安若晨不确定,她小心观察了一下龙大表情。脑子里转了一圈,反正于她没甚坏处,于是道:“但凡要控制得他人为自己办事,得威慑、利诱、要挟……嗯,或者施恩结下情谊,又或者搏取同情。徐媒婆这人见钱眼开,没甚同情心。再者他们是办那样的事,那谢先生定不会用装可怜骗同情这招了。嗯……”安若晨想了想,“他穿的衣服料子看上去不错,体型修长,背影看着颇有姿态,声音听着沉稳,我猜看上去该是个有身份的体面人。” 她说着,看了看龙大。龙大眼睛明亮,透着赞许。安若晨心中一喜,顿时有了信心,觉得轻快了起来。“这般的人物,吃穿住行定有讲究,而且穿衣打扮也不马虎,神态举止也有气度,定会让人觉得有威严,不好惹,而且说话会故意高深莫测,让人拿不定他心里的主意,摸不透他的喜悲。这样才能吓唬得住别人。就像……” 龙大挑起了一边眉毛。 “……”安若晨及时将“就像将军一样”这句话咽回去,改口道:“就像出身大户的一般。所以将军是查了查那些酒楼铺子之类的,看是否有人见过姓谢的、特征相符的男子,对吧?” 龙大点点头。他没补充纠正的是,本城姓谢的大户人家、吃穿讲究气度出众的人物很有限,这个查起来范围不大。但若是敌国潜伏在中兰的细作,改名换姓伪造身份那是常有的事,他于城内也许根本不姓谢,谢先生不过是个代号,认真查起来,范围太广,如大海捞针,可不只是查姓谢的。 安若晨见得到认可,笑了起来,那笑容让她整张脸都亮了。龙大不禁多看了几眼,道:“你说得对。既是答得好,我会依诺给你好处。” 安若晨大喜,道:“将军能帮我取消婚约吗?” “不能。”   ☆、第12章 (修订) 第12章 安若晨的笑敛住了,脸上的光黯淡下来。 “我是二品大将军,奉皇命来此镇守边关。一切与军务无关的事,皆不是我的管辖范围。操练兵马排兵布阵杀敌护国的事归我管,军中兵将归我管,细作之事归我管,细作于城中犯的案归我管,军中之人在城中犯的案归我管,但是……” 安若晨的脸上堆满了失望。 “民间婚嫁,合不合适,家中管教,严不严厉,都不是我能管的。莫说是我,就是太守大人管辖这平南郡所有事,都管不得你的婚事。” 安若晨咬住了唇。 龙大也停住了,不说话,看着她。 安若晨也抬眼看他,观察了一会,看不出龙大的心思,于是问:“那将军的意思……” “你的意思呢?” 又反问?安若晨皱了皱眉,将军这般弯弯绕绕的究竟是何意?难道,他想说服她既是退不得婚事,逃家又极凶险,不如就照常过日子,给他当探子?然后他为她撑腰,让钱裴不敢伤她性命? 安若晨思索着,咬咬牙,道:“将军,我还是想离开。”她豁出去了。“我不想认命。逃家之后也许凶险,也许没好日子过,但总算是一线生机,若我将自己放弃,认命屈从,那便是毫无生机。” 龙大没言声,静静听着。 安若晨受此鼓励,继续道:“将军,我母亲年纪轻轻撤手西归,便是如此。她不甘,她心里苦,但她无力争斗,她没想过反抗,她屈服了。她恨她的屈服,但又觉得本就该如此。她每日每日郁结,她在自己家中受欺负,大病小病不断,最后含恨而终。” 安若晨抬头看着龙大的眼睛:“将军,我看着我母亲过世的。我向自己保证过,绝不重蹈她的覆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屈服,哪敢只有一线希望,也要为自己争取。我生于这世上,不是任人买卖换利的货品,我是女子,但我有手有脚,有眼睛有耳朵有想法,不是一块玉,喜欢时把|玩欣赏,不喜欢便随意践踏丢弃。” 龙大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安若晨咬咬唇:“嗯,总之,我是说,多谢将军信我,还派人保护了陆大娘。也请将军为我守秘,我没甚本事,恐是不能为将军效力,但我要为我自己的日子做主,不由别人,由我自己。是生是死去处如何,我自己……” “我会助你离开。” 龙大突然冒出这一句,安若晨吃惊得一愣。 “将军会助我?” “我方才不是说过要给你好处?” “可是……”安若晨心中犹疑,“可是将军难道不是想用我做饵诱那谢先生……” “我这般与你说的?” “……”她猜的。 “你并不认得那谢先生,就算他走在你面前,你也不知他是谁。他很谨慎,没有万全之策时不会动手,以免露出破绽。对付陆大娘时便是如此。陆大娘虽与此事相关,但却对他无甚威胁,他要对付陆大娘是想找出耳环主人,未曾动手表示他已经找到了,不必再多杀一人节外生枝。但你与徐媒婆一番较量,徐媒婆死前也不知与他说了些什么。他先杀了徐媒婆,除掉了这个对付你的最得力帮手,这表示他还不着急杀你。但你始终是与他近距离接触过的人,又将事情报予我知,对他而言,你活着,便是后患。如今他定会观察你,给自己谋划后路,若要杀你,定会找个妥当的时机和办法。” 说来说去,她还是最佳诱敌的筹码不是吗?安若晨静静听着。 “我说这许多,是想教你知晓,这位谢先生很是小心,他算计好每一步,绝不轻易冒险。若在你婚期之前他未动手,那么你嫁入钱府后他会更有机会。到时死得不明不白,也许会被安排成不堪凌虐自尽等等局面。于我而言,这样的结果也并非什么诱敌良策。这般说虽有些自灭威风,但你要知道,我并无把握他究竟会不会放弃对付你,也无把握能护你周全。未出嫁时,你深居闺中,出嫁之后,你在外县夫家,而我军务繁忙,也许届时已与南秦开战。我要护你,诸多不便。正如你自己所言,你离开,方可确保一线生机。” 安若晨听到这里,这才确定龙大是认真为她盘算。她惊喜地倒吸了一口气,扑通一声跪下:“谢将军大恩。” “但不是现在。我既是冒险助你,就必得确保万无一失,不然出了事,不但你怕是再无机会,我也会惹上麻烦。” “我定会守口如瓶,将军放心。” “那你便照常过你的日子,等我消息。我不会再这般潜入你家寻你,但会安排你我见面的机会,到那时,你会知道如何找我。” 安若晨忙不迭地点头。将军行事小心她能理解,她若有半点害他之心,这事便会是他的大把柄,若被有心人知道了加以利用,丢官事小,这边关防务却会出大问题。 “这事我只听将军嘱咐,其他人来传任何话我皆不承认,可不知晓谁人想要离开,将军也未曾与我说过什么。今日我家里有客人上门,我一直呆在自己屋里,未曾见过将军。” 龙大点点头,“那姑娘自己小心,且等我消息吧。” 安若晨用力一磕头。她将命押在他手上,她愿意相信他。 龙大已走了好一会儿,安若晨还觉得自己似在梦中,她因祸得福,遇到贵人了。 安之甫那头却是另一番景象,他觉得自己遇到刁人了。 那几个原先一掷千金的外郡客商,如今拿着契约,气势汹汹,声称若是安之甫不能交货,那一切便按契约定的办,赔双倍。 那可是很大的一笔数。安之甫急得连着好几日都不得安寝。他打听了,这几人在外郡还颇有些来头,有钱有势。况且契约白纸黑字签的,他安之甫也占不到理。若对方真是告官,他讨不着什么好处,若对方不告官,私下里对付他,他也是一身麻烦。 安之甫想找钱裴求助,但钱裴竟去外郡游玩。安之甫左等右等,等到了九月中旬时,终于等得钱裴回来,欲去拜访,钱府却说老爷病了,正养病中,暂不能见客。 安之甫灰溜溜地回去了,备了两份贵重的补品送上,并言说过两日再来探望。 安之甫并不知道,钱裴其实能见客。他此刻正见着商舶司丞刘德利。 “钱老爷,你说的事,我已经办了。安之甫那批货早已办好通关文书存在库里,不受太守大人之令的影响。钱老爷想何时调出来只管招呼便是。安之甫如今拿不到货,急得火烧火撩。听说外郡的那些个客人颇颇催货,想来他已是焦头烂额。” 钱裴哈哈大笑,外郡的那几位客人如何他心里有数得很。他向刘德利推了一个装了金锭的钱袋过去。刘德利打开看了看,不客气地收下了。“钱老爷还有何嘱咐?” “倒也没什么了。那安之甫会来找我的,到时你等我消息,再敲打敲打他便是。”钱裴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的一番交代,刘德利答应下来。 两日后,安之甫果然又来了。这次他顺利见到了钱裴。 两边一番客套之后,安之甫开始诉苦。希望钱裴帮他打通关节,让那批货能进来。钱裴认认真真地听了,沉思良久,一脸为难。“既是太守大人下的令,商舶司封的货,这事我也想不到什么良策。若是南秦那头不乐意好好给货,我倒是能找人打点疏通,如今是官老爷下的令,我就没办法了。” 安之甫急了,忙道:“钱老爷,这事我能找的人全找了,能想的办法全试了,你这儿可是我最后的希望。这玉石买卖我可是投了一半身家进去,这里里外外花的钱银,全是用我别的买卖撑着。若是交不出货,我还得赔那些客商双倍,他们闹个没完,我别的买卖也没法做。这不是逼着我全家去死嘛。” 钱裴闻言轻皱了眉,想了又想,还是摇头。“倒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这事太难办。这货运之事我早早便为你打点好了,你怎么不催着点南秦那头,再有商舶司的通关文书手续,你该盯着办才对呀。” 安之甫被噎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南秦那头他可是办得妥妥当当,将那几个玉石矿主贩商招呼得乐不思蜀,还要怎样?盯着商舶司,那也得他有这本事才行啊。再者说,谁又料到会突然有今日这事。 “如今太守大人亲自下令,又有皇命压着。谁敢去动通关之货,那不是造反嘛。”钱裴这般说,眉头紧锁。他摇了摇头,再想了想:“我也想不到什么良策,只能估且帮你试试。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事确是难办。你先把东西拿回去吧,我收了你的礼,若事情办不成,也是过意不去。” 钱裴挥了挥手,一旁的家仆转身出去,不一会将钱裴前两日送来的贵重补品连盒子一起捧了过来。钱裴再将今日安之甫拿来的礼推了推。那家仆便将两份礼都一起放在了安之甫手边的桌上。 “钱老爷。”安之甫急得脸通红。 钱裴摆了摆手,阻止他后头的话,道:“你先回去吧,且等我的消息。”言罢,对安之甫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钱家家仆赶紧过来,替安之甫拿好了礼盒,钱裴的管事也进了来,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这般境况,安之甫倒不好说什么了,他讪讪起身,行了两步,仍是不甘心,回头对钱裴道:“钱老爷,你我不久便是……”翁婿这词对着钱裴说怎么都颇觉怪异,安之甫改口道:“便是亲家了……” “正是,正是。”钱裴对安之甫微笑:“你我是一家人,安老爷请放心。” 安之甫再一次无话可说,张了张嘴,拱拱手施了礼,回去了。 回到家中,安之甫愁眉不展。自家酒楼的掌柜来府里报那几位外地商客在酒楼里用餐不付账,还大声嚷嚷安之甫欠货不给毁约谋财之事,他们不好报官,还问安之甫如何办。安之甫顿时火冒三丈,如何办?他能如何办?他将掌柜痛斥一顿,骂走了。越想越是气,晚饭也吃不下,夜里睡不着。安之甫仔细琢磨着钱裴的意思,退礼之事,钱裴可是从未干过的,就算这事不成,为何连他的礼也退了?那意思是他没本事办成,还是他不想费工夫去办? 日子一晃,数日又过去了。安之甫苦等钱裴的消息,无果。找了友人去找探钱裴的意思,友人回来道:“钱老爷说正为你这事走动,让你莫急。我瞧着他的意思,确是会为你想法子的。你再等等。” 安之甫没法子,不敢再登门催促。他等啊等,没等到钱裴,却是等来了刘德利的招呼。商舶司丞刘德利将安之甫唤了去,开口便是将他一顿训斥,责问他这是何意?与他说过了如今这些货不是他商舶司有意刁难,实在是太守大人有令,他们下面为官办事的只得依令而行。 “你自己去打听打听,皇上的旨意都下来了,对南秦之挑衅切不可退让,务当以牙还牙给足教训。这关口上,你还惦记着你的那些货。未曾打仗便是好的了。” 安之甫吓了一跳:“刘大人的意思,难道我们大萧要与南秦开战了?” “那倒是没有。哪这么容易开战。南秦他们敢!龙大将军在这儿呢!”刘德利话头一转,“这事确是不好办,就算你找了钱老爷出来,我也不好松这道关。要是被太守大人知道了,我的乌纱帽可不保。你呢,也莫再吵吵了,钱老爷还道要去找太守大人。你想想,你这事是多重要?比南秦在我们大萧境内犯事还重要?钱老爷虽说是太守大人的恩师,但太守大人也不可能卖他这个面子。到时出了事,太守大人不会找钱老爷的麻烦,但难道不会找你麻烦吗?你自己掂量掂量。如今南秦那头已派了使节过来谈判,这节骨眼上,你且别胡闹,等着吧。” 安之甫听得心里又是惶然又是心痛,既怕得罪官府又心疼他的钱银。他谢过刘德利,回去打探消息去了。 南秦确是派了使节过来,关闭边贸关市对他们的影响眼下虽算不得巨大,但若不解决,下一步怕是会连铁石果蔬种子等官方贸易货品也全被禁止,届时便不是物资匮乏如此简单,想来便是要开战了。南秦使节过来递上文书,表示要面见大萧皇帝,陈情解禁。 太守姚昆召集众官员商议此事。先前给皇上递上奏折已有一月,想来驿差快马赶路,折子已到皇上手里,但皇上旨意如何还未可知,南秦使节之事若处理不当,怕是会有违圣意。 众官员议论纷纷,主薄江鸿青最是了解姚昆的心思,他提议先拒了南秦使节的要求,待等到皇上圣旨再做定夺。福安县县令钱世新也道,皇上派得龙大将军来此,意思已是相当明确。皇上对南秦做乱甚是戒备,做好了抗敌入侵的准备。如今南秦烧我马场、杀我百姓,还任由其使节堂而皇之地上京面圣,太守大人的颜面何存,皇上颜面何存?皇上为此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 其他官员觉得甚有道理,可也有人忧心,此前那些事虽都疑心是南秦所为,但全都没有实证,若是如此便遣返南秦使节,惹恼了对方,迫使两国交战,这是否不妥?若皇上届时怪罪战事由平南郡不当处置造成,那太守大人岂不是冤得很。 姚昆皱了眉头,横竖都是怕皇上怪罪。郡丞夏舟道:“不如请了龙将军来,听听他的意思?”大将军比太守大人官大一级,若最后真出了什么差错,那也是将军的责任了。 主薄江鸿青附议:“对的,这事关乎军情,还是请将军来一同商议商议。” 姚昆心里是有些不愿。要说如今局势,许多事何为军务何为地方事务还真是说不太清,使节到访,该是他太守处置的事务,但后果却又涉及交战危机……龙大行事可是有瞒着他的,这他心里有数。他曾暗示着相问,龙大竟也不给面子,半点风声不露,明摆着扯开话题,当他好唬弄吗?姚昆不好再问,但他也不愿事事被龙大插手,这显得他这一郡之首官威无存。 姚昆思虑片刻,终还是觉得这事若惹祸端,还是由龙大来背的好。 龙大其实早已知晓南秦使节到访,他也正等着消息。姚昆来请,他便去了。到了那儿并不计较姚昆先前疏忽他一事,反而很有架势地四平八稳一坐,将南秦使节唤了上来。 龙大道:“你们来此之意,我与太守大人都清楚了。只是近来我们两国诸多事务纠葛,若是不解决清楚,怕是你到了京城也不得皇上召见。这般吧,你将你们南秦在平南郡内安插的细作名单交出来,太守大人立时解除关贸禁令,并上禀皇上,派人护送你们入京面圣,如何?” 一屋子人呆愣。交出名单?居然还能用这招?!   ☆、第13章 (修订) 第13章 南秦使节脸都要绿了。噎了半天勉强回话:“龙大将军明察,我们南秦可从未往贵国派过细作。” 龙大道:“那就难办了。如此我与太守大人如何让你面见皇上?皇上问我们那些纠纷未曾了结为何让人来见,你说说,我们该如何答?” 南秦使节张了张嘴,他想去见大萧皇帝不就是为了解释这些事解除两国误会嘛,这不是很好答的事?南秦使节咬了咬牙,把这话说了。 龙大看了一眼太守姚昆,严肃问:“你都没与我们解释清楚,怎地去与皇上解释呢?” 南秦使节语塞。 “这般吧,你回去,与你们南秦皇好好商量商量,我也用不着你们全部细作的名字,给我两个便好。我有得交差,自然才好让你们入京面圣。” 南秦使节面黑如炭,大萧国的大将军,这般无赖吗?!交出两个与交出全部有何区别? 使节拂袖而去。姚昆与江鸿青、钱世新等人互视一眼,心里暗想这龙大将军还真是个狡猾的。这般一来,既试探了对方是否有细作,又撇清了关系,并非拒绝对方入京,只是对方不愿配合罢了。 姚昆心中计较,悄声问龙大:“龙将军是否确认南秦在我平南郡安插了细作?” 龙大环视一圈,看了看屋内各官员,也轻声回道:“他们没安插细作那才是怪事。” “可有何线索?” “近来城内有宵小趁盗贼之乱屡屡犯案,边贸之事涉及方方面面影响,太守大人事务繁忙,还是专心处置那些。至于细作及军务之事,便由我来办吧。” 姚昆被龙大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竟也反驳不得。 龙大走后,钱世新走至姚昆身边低声问:“大人,大人关闭边贸,可是与龙将军共施的诱敌之计?” 姚昆未言声,这事他还没盘算好要不要掺上一脚。 钱世新看了看他的脸色,却又道:“龙将军是未将大人放在眼里,还是不信任大人?” 姚昆眉头微皱。 安之甫这两日眼巴巴地等着消息,等到的却是南秦使节被驱离,谈判失败的结果。安之甫心沉到了谷底,失望之极。那批玉石货物怕是短时间内拿不回来了,甚至今后也不知会如何。他坐立不安,发愁那几个不依不饶的外郡客商该如何对付,又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付出去的银两,简直痛彻心扉。 正痛心翻着账本,仆役来报,说是钱裴钱老爷求见。安之甫心一跳,慌忙亲自到大门处去接,钱裴突然来访,难不成是带着好消息的? 可一看,安之甫的心都凉了。钱裴一脸严肃地随安之甫进了书房,也不坐下,茶也不喝,只来回走着。安之甫心惊胆颤,不会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吧? 正待问,钱裴却道:“你那事,我找着法子了。” 安之甫一愣,大喜过望。“是何法子?” 钱裴摇头:“这没法与你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事风险极大,出半点差错,可不是损失钱银那般简单,怕是要被判个通敌卖国之罪,性命不保。” 安之甫张了张嘴,惊得说不出话来。缓了一会,挤出一句来:“那,那究竟是何法子?钱老爷不与我说明白,我如何知道当不当冒这险。” 钱裴眼一瞪,喝道:“这险是你担的吗?是我!出了差子,这事可是担当在我的头上!我自己便罢了,还会连累我儿,他福安县县令做得好好的,百姓爱戴,前程似锦,若是他知晓我居然有这主意……”他说到这一顿,抿紧了嘴,脸色更难看了。 安之甫心里简直七上八下。听起来事情似乎真的能办,只是有风险。安之甫的脑子转着,钱裴这人他是知道的,人脉通达,手腕颇多,太守大人当年也是靠他提携,如今也许他真有法子办成这事。 有风险,会是什么风险? 安之甫小心问:“钱老爷,你看,我们马上就要是一家人了,这儿也没外人,一家人,有什么凶险还不是一起承担嘛。你莫与我见外,这事真的只能靠钱老爷了,你且与我说说,这事究竟能如何办?是何风险?我们一同商议商议。” 钱裴没说话,似在思索。而后他看了看安之甫,道:“这事如何办,真不能与你说。知道的人越少,成事的可能性就越大,惹上麻烦的机会就越小。” “是,是。”安之甫陪着笑脸。只要他愿把事情帮他办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法子不能与我说便不说吧。只是钱老爷你放心,风险之事,做什么都会有的。我们是一家人,自然共同承担,你看需要我做什么,直管吩咐便是。” 钱裴看着安之甫,忽然摇了摇头,道:“算了,这事还是算了,我也无甚把握。”说完,竟是扭头便走。 安之甫大惊失色,一路追到府门口,百般挽留:“钱老爷,万事好商议,万事好商议啊。” 钱裴停也不停,上了轿后却似又思索了片刻,对安之甫道:“我再想想吧。”言罢,轿帘放下,起轿。 安之甫呆立半晌,忽地回过神来,唤来一仆役赶紧跟上,“瞧瞧钱老爷是回福安县去,还是留在中兰城的府里。”仆役赶紧去了。 安之甫转回书房,想了又想,觉得钱裴定是有办法的。这个机会他一定要抓住。 仆役回转,说钱老爷进了他于中兰城的府宅,并未回福安县。安之甫振作精神,备了礼,收拾了一番,朝钱府急奔而去。 这回见钱裴倒也顺利,只是钱裴瞧着颇无奈:“安老爷,你这又是为何,方才不是说了,待我再想想。” 安之甫忙道:“钱老爷只管好好想,只是这事关乎我安家身家性命,我不得不来。方才我也是一时未反应过来,如今倒是心思清明了,钱老爷有难处,我明白。钱老爷不能与我细说法子无妨,但究竟有何顾虑,我能办些什么,还望钱老爷能指点一二。这事若能解决,我将这批货的六成利给钱老爷,如何?” 钱裴未言声,垂眉沉思状。 安之甫又道:“钱老爷,我可是真心实意的,这事确是着急,不然我也不能后脚便跟了来。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莫说六成利,便是这批货的八成利十成利全给了钱老爷又如何,我不吃亏,一家人嘛。这生意日后长长久久,还怕没钱银赚吗?我做这买卖,还不是靠着钱老爷给搭的线,这也算是钱老爷的买卖不是?如今遇到了难处,还请钱老爷再帮帮忙,莫教这好不容易做起来的生意就这般毁了。钱老爷要我做什么,直管说,有何风险,我若能分担,定不推辞。一家人没二话,真的。” 钱裴看了看安之甫,说话了:“安老爷着急我知道,可我要办成这事确是不易,风险嘛,我说了,安老爷没法分担,得我自己背,闹不好,还连累我儿子。这六成利八成利十成利,于我没甚意思,我若是贪这利,不早就自己做买卖了,何必为别人搭线?” 安之甫点头哈腰,陪着笑脸。 钱裴道:“说是一家人,可我却是知道的,安老爷的自家人可不好当。” “哪能啊!” “一个月后大姑娘便要进我家门了,按理说,确是算得上一家人,可大姑娘在安家什么地位,我却是知道的。到时真出了什么事,安老爷定不会顾忌大姑娘死活,这亲家又哪算得上一家人。到时安老爷甩手不管,我又如何办?” 安之甫叫道:“钱老爷这话说得,我哪会干这事?那可是我亲生女儿。”话说到这儿,安之甫脸面有些不好看了,他是不甚在意女儿们,但钱裴拿这话说他又是何意?大家可是心知肚明,难不成钱裴还会在意娶回家的姑娘的死活?笑话! 等等,安之甫忽然领悟了什么,他问:“那我当如何做,才能教钱老爷安心?” 钱裴拿起茶碗,慢条斯理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这样吧,安老爷家有四位千金,再许配一位与我,与大姑娘一同过门,姐妹成双,我们两家关系才更牢靠些。安老爷意下如何?” 安之甫愣了愣,竟没想到是这样。娶两个? 安之甫心思一转,若这玉石买卖毁了,他大半钱财便没了,就算再给女儿谈个亲事,估计也换不回这些好处来。两个就两个!“若是钱老爷能帮我顺利拿回货,解决此次难关,我便将二女儿也嫁你。二女共侍一夫,也是美事。” 钱裴却是摇头:“二姑娘与大姑娘年纪相仿,相貌也有些相似,我娶两个这般差不多的,有何意思?”他顿了顿,看了看安之甫,“还是四姑娘吧。” 安之甫又愣了,张了张嘴,话噎在喉咙里,钱裴喜幼女的传闻在脑中闪过,他家四女儿才十二岁。他犹豫着,想了想提议:“芳儿年纪太小,要不先订下亲事,待她及笄……” 钱裴一摆手,挡住了安之甫接下去的话。他道:“安老爷回去再考虑考虑,只是莫要考虑太久,你也知道现在的情势,南秦使节可是被太守大人赶了回去,后头状况如何真是不好说。待过得两日,就算我愿冒险,那批货怕也是取不出来了。” 安之甫急得脑子一热,赶紧道:“钱老爷莫误会,这事可是大好事,我没甚好考虑的,当然是好的。就让她们姐妹二人一同出嫁。钱老爷看如何?” 钱裴笑了起来:“安老爷如此说,那事情就好办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一家人嘛,万事好商议。”安之甫松了一口气,“那依钱老爷看,我那批货何时能取到?还需我做什么?” “待安老爷备好四姑娘的文定婚书礼数时,自然就能拿到货了。” 安之甫心里有些惊疑,但话说到这份上,也只能信了。 安之甫回到府中,左思右想,唤来了二房谭氏,与她细细说了此事。嘱咐她钱裴那头会安排媒婆子上门过礼,嫁衣嫁妆各种准备也得张罗,但这事暂先不好张扬,让谭氏小心处理,对外便说是操办安若晨婚事便好。四房那头先莫知会,省得闹起来了节外生枝,待他拿回了货,生意各项事均安稳了再说。 谭氏听得安之甫说原本是想让安若希嫁吓了一跳,再听得钱裴是看中了安若芳这才松了口气。她与安之甫道:“想来这钱老爷早看中了四姑娘,但他恐直接说娶四姑娘老爷不答应,这才定下了大姑娘,定是想着日后有机会再把四姑娘弄进门,有大姑娘在,四姑娘便不会太过慌张,老爷答应的机会大些。这次怕是正好给钱老爷寻着了机会。” 安之甫心烦意乱,总之现在又要搭进去一个女儿,他颇是不甘愿。四个女儿里,安若芳年纪最小,却是姿色容貌最好的,小小年纪便出落得羞花闭月,比她娘更胜几分。他还打算着日后用这女儿的容貌谋个好亲事,换取好利益,如今却是浪费在钱裴这处了。 安之甫挥了挥手,不想再听谭氏唠叨,事情就这般定了,她操持好便是。 谭氏回到院中,仔细琢磨了这事,想着想着觉得痛快起来。她一直看那四房段氏不顺眼,愚蛮村妇,大字不识,仗着有几分姿色得老爷的喜爱便在府中猖狂,生了个女儿罢了,有甚可得意的,却又常常拿女儿美貌说话。谭氏当年对付正室范氏那是得心应手,但段氏却是个不好拿捏的主,吃了点亏非要讨回来,使泼耍赖暗地耍阴招让谭氏受了不少气。那安若芳生得水灵惹人怜的模样,也是个讨人嫌的。这下好了,貌美是吧,哼,被钱老爷看中了,可有好果子吃。 谭氏越想越得意,将女儿安若希唤了过来说话。告诉她钱裴能为老爷解决南秦那批货的麻烦事,老爷答应将安若芳也嫁过去,与安若晨同日入钱家门。 “这事你切莫张扬,心里知道就好。娘告诉你这些是想你知道,你爹原先是打算让你嫁的,娘拼死拼活与老爷闹了一场这才阻止了。这府里头,人心都隔着肚皮,那几房个个都是坏心思,也不知与你爹吹了什么风,差点推你入虎口。只有娘与你弟弟才能是真心相待的。你记着这些好,无论有什么事,娘和你弟弟才是依靠。” 安若希连连点头,当真是吓到了,居然差点得嫁给那恶心的老色|鬼。幸好幸好,不是她。 “这事是给咱提了个醒,凡事都得提防些。你自己平素里与那几房姐妹走动时得多留心,若觉得有异样便来告诉娘。娘会护着你的。” 安若希忙答应下来,抱着娘亲撒娇。想到了四妹,却又觉得她有些可怜。她才十二呢。 第二日,有媒婆子上门,谭氏招呼了对方,接到自己院子里议事。安若希偷偷听了,果然是在说四妹的亲事,婚期定好了十月二十四,与大姐同一天,届时两台花轿一起进钱家的门。安若希听着母亲与媒婆子欢天喜地地议着操办细节,想起那个待嫁的差一点就是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另一边,安之甫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却听管事安平来报,边境处出事了。 原来南秦使节回国后,深感受辱,义愤填膺地将事情与南秦边郡武安郡的众守将和太守等人说了,并火速收拾,连夜赶回国都向南秦皇上禀报去。武安郡上上下下这段时日与大萧平南郡商议任何事皆不顺遂,积怨已久,被南秦使节受辱之事激得大怒,兵将隔江大骂,骂声震天,三日不绝。 安之甫听得此事心都要碎了,那他的玉石货品还能拿得回来吗?不会又搭了个女儿进去却还是两手空空吧。安之甫急忙找谭氏,让谭氏将庚帖等物均缓缓,拖上几日,待货品有消息了再办好文定。谭氏让他放心,昨日都交代清楚了,她心里有数。 又过一日,安之甫被钱裴唤了去,摆了酒菜招呼,席间刘德利竟也在。钱裴将仆役全遣了下去,独剩下他们三人后,与安之甫道事情差不多了,接下来等着就好。让他莫张扬,届时会通知他悄悄去领货。安之甫喜出望外,将信将疑,但看钱裴和刘德利脸色,也不敢多问细节。刘德利在席上未曾多说这事,只喝酒吃菜说笑话骂南秦,对安之甫的态度却是软了许多。 一顿饭下来,安之甫察颜观色,觉得事情应该靠谱。 回到府中,召来谭氏与她说了情况,让她应付媒婆子时心里有个数。谭氏听得事情有转机,也是高兴。近晚饭时,有仆役来报,说是宗泽清宗将军来访。安之甫精神一振,亲自去迎了。   ☆、第14章 (修订) 第14章 一个多月未见,宗泽清黑了壮了,但还是那般模样,娃娃脸笑起来很是和善。安之甫一番客套,留他下来用晚饭。宗泽清也未客气,一口应承。还道他正好是来给安家送帖子的,一起用膳一同说说话也好。 晚饭设在了大堂厅里。 安之甫心思多了些,暗想宗泽清是个好笼络的,若能相中他家女儿便好了。于是心怀希望,将全家都叫了过来做陪。安若希和安若兰的位置安排在宗泽清近旁。宗泽清似看不到,只眉飞色舞地讲述他这段时日的忙碌,又是边关巡察驻防又是操练兵马。安之甫趁机问了边关防务情势,是否真要开战? “安老爷放心,这一时半会还无事,但会不会打真不好说。若是前线开战,郡府衙门定会发出告示来。况且边关前线离中兰城有些距离,打不到城里来。若真打来了,衙门也会有告示的。” 安之甫脸抽了抽,这跟没说有何区别? 宗泽清又道:“安老爷是不是听说了南秦隔江谩骂挑衅我大萧之事?安老爷放心,那不过是耍耍嘴皮子的伎俩,我们是不惧的。龙将军可是说了,得回应回应才好。这不,我这次来,便是给安老爷送帖子来了。再过三日,十月初一,我们龙家军会在东郊办个练兵大赛和誓众会。太守大人已经安排人手在东郊校场搭好了台子,邀请各官员和百姓同去观看。将军说了,我们不对骂,那有失|身份,我们就是摆摆兵阵练练刀法,顺便把开战前的誓众礼给办了。这便是我们的态度,给南秦看看,也给平南郡的百姓们看看。南秦我们是不惧的,要打便来。” 宗泽清说着,仰头喝了一杯酒,颇有些豪迈之气。 安之甫忙说了些奉承话。安若希忍不住问:“那日,龙将军也会去吗?” 宗泽清笑道:“这是自然的。如此场面,龙将军当然得在。这是要给南秦看看我大萧军威雄风,各位想来也是没见过誓众会,如此机会可不能错过。拿着帖子,能到最靠近校场的观台里去。我吃了安老爷几顿饭,这帖子算是回报,要知道,寻常百姓只能在外围远远看。安老爷能带一家子到观台上,那可是会挣足颜面。安老爷莫要辜负我一番心意,全家到了才好。定要去看看啊。” 一边说一边看了一圈安家众人,说到最后一句时,这般巧目光落在安若晨身上。 安若晨仔细听着宗泽清的话,她直觉宗泽清来此与龙将军先前嘱咐的事有关。龙将军说了会找机会与她见面,告之她离家安排,她等了近一个月,虽是心焦,但也相信将军不会食言。如今听得机会真的到了,心中暗喜,十月初一,她不会错过的。 练兵大赛和誓众会是平南郡的大事,不止军方上下发动,太守姚昆也责令各衙门操持配合。此事除了意在示威之外,姚昆认为也是个捉拿奸细的好诱饵,若城中当真潜伏了南秦细作,那他们定会混在百姓中过来打探军情。故而安排了人手严加防范,不但隔栏之外的寻常百姓要仔细查看,持帖入观台的人员也需登记记录。 一连数日,全城都在忙碌此事。傍晚时分,一着衙服的瘦高男子走过郡府衙门的后巷时,与一男子擦身而过,掌心多了条纸条。他若无其事回到家中,拿出纸条仔细看,看完了将纸条凑到烛火前,烧了。 来金酒馆位于城西,是家普普通通的小馆子,伙计两人,老板姓谢,名叫谢金。 谢金人高马大,曾习过两年武艺,仗着这两分把式,没少欺负邻里。欺软怕硬,见利贪财,名声可不好。 这日,谢金行至自家酒馆后院,忽见地上散着几枚铜板,他弯腰捡了,一抬头,看到后院门敞着,门口又有一粒碎银。他左右看看,无人,也不知是谁钱袋子破了,竟落下这些。谢金心中暗喜,奔至门边捡了。再抬头一看,后门外头竟然又有一锭银子。 谢金大喜过望,大步迈过去,待弯腰要捡,又疑惑起来,正迟疑着,忽听得一个男子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莫回头,否则性命不保。” 谢金一惊,僵着身子应:“好,好。”却猛地一个转身欲动手。身子还未转过去,什么也没看着,只见眼前一花,一股力道在他脸上一扇,重重“啪”的一声,脸火|辣辣地疼。谢金被扇得背过身去,背上一沉,胳膊一疼,他“啊”的一声惨叫,被扭着胳膊踩在了地上。脸被压着,鼻梁差点没断了,疼得他几欲飙泪。只是还没来得及哭,一把短剑贴着他的脸插|进了地里。 谢金吓得叫也不敢叫。他心里明白,自己根本不是身后人的对手。“大侠,大侠饶命。”谢金抖着声音,差点尿裤子。 “我说的话,你可听清了?” “听清了听清了。”谢金点不了点,只得一连声的应。 “我说了什么?” “莫回头,否则性命不保。” “很好,看来耳朵没坏。那我接下去的话,你也仔细听好了。” “是,是。” 可身后那人却没急着说话,他放下一个钱袋,就放在短剑旁边,打开了,让谢金看到了里面的银子。“这十两银,给你的。” 谢金咽了咽口水,不敢说要,也不敢说不要。 背上的脚一用力,谢金痛叫一声,忙道:“多谢大侠。” “十月初一,东郊誓众大会,你去参加,找一个人,传一句话,这样便好。很简单对不对?” “对。”谢金再咽了咽口水,不敢不答。 “事成之后,你到校场外的小树林里再取二十两银子,那是给你办成事的奖赏。” 传句话值这么多银两?谢金咬咬牙:“那,那是要找谁人?传什么话?” “届时会告诉你。” 谢金转了转眼珠子:“只是,只是传个话吗?” “对。” “传完了话,就算成事了?可再得二十两?” “对。” 谢金心里有些迟疑,听起来简单,三十两易得,很是心动,但事情确是诡异,他又不是傻子。犹豫间,身后男子却是脚下用力,倾身握住了短剑剑柄,道:“事情你既是知道了,若不干,便是死。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也是死。” 谢金痛得脸扭曲,感觉脊梁骨险些被踩断,而剑刃就在脸旁,刃光晃得眼疼,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谢金一连声应了是,背上的压力顿时一松,脸旁的短剑也被拔走,一个包袱丢在他的眼前。身后人道:“誓众大会那日,你穿着这身衣裳去东郊会场,我会再联络你。” 谢金战战兢兢一口答应,等了好一会,身后再没嘱咐,也没听到有声响,谢金犹豫半天,悄悄回头,却看到身后空空如也,并无半个人影。谢金一下软倒在地。若不是银两和衣裳就在眼前,他会觉得方才只是做了一场梦。 一转眼,十月初一到了。 安之甫领着一众妾及儿女去了东郊会场。沿途旌旗林立,卫兵威武,安家众人头回见此场面,不觉有些兴奋。尤其安若晨,想着今日便能获知离家的计划安排,心跳如鼓,激动得脸发热。到了校场那处,人头攒动,安若晨紧跟着姨娘和爹爹通过关卡,进了内场。岂料途中竟又遇着了钱裴。 安若晨见着钱裴便恶心,她转开视线,却见到爹爹和二姨娘远远对着钱裴谄媚笑着。安若晨下意识看了一眼钱裴,看到他脸上也有着说不出深意的笑意。似与从前不同,但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不对。安若晨心中疑惑,但想了想,反正她要走了,这些人再有什么龌龊的勾结勾当也与她无关。 安若晨身后不远,谢金战战兢兢地拿着帖子进了会场。寻常百姓都被隔在了校场外,能进内场的都是非富即贵或者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谢金自认是寻常百姓,这帖子拿得甚是烫手,身上的衣裳合身,为此他也心惊,对方制衣时竟是知晓他的尺寸?带着这些心思,谢金一脸紧张心虚,惹得查验帖子的那位兵士多看了他几眼。 谢金出了一身冷汗,但有惊无险,进了内场。 神秘人交给他帖子时,嘱咐他关切内场东区三号观礼帐内的一位姑娘。那姑娘叫安若晨,身边无母亲,只一老奶娘跟着伺侯的那个便是。他的任务,就是要与安若晨说一句:“姑娘近来多横祸,当心性命。” 说完这话,他便算办好了事,便可到西边的林子里找一名男子,将帖子交给他,把传的话再说一遍,那男子便会给他二十两银子。 谢金进了内场往东区去,在东区看台上找了个位置,他观察四周,很快看到了三号观礼帐子。观礼帐只有帐顶,四面敞开,确保帐中人视线不受阻。这倒是方便了谢金察看。他靠近帐子仔细瞧,看到了神秘人所说的那位姑娘。确实只她身边没有母亲,身后是位老婆子随伺。 安若晨一直留心四周动静,琢磨着将军在何处,她如何能不教旁人发现地与他见面。忽地眼角余光发现似乎有人盯着她看,她转过头去,看到对方是位高大健壮的汉子。那汉子目光与她相碰,迅速转头,假意看向别处。 安若晨暗暗皱眉,她垂首低眉,捧了茶碗来喝,眼睛余光再偷窥那汉子方向。只见那汉子又转首过来偷偷观察她。安若晨不动声色放下茶碗,微笑着听着四妹安若芳说话。不经意又看到二妹安若希在看四妹,目光中似乎有些柔|软的情绪。同情?怜悯?安若晨不确定。安若希接触到安若晨的视线,赶紧别过头去,若无其事地与母亲谭氏夸赞起这练兵大赛的排场来。 今日里真真是见了鬼了,一个两个这般古怪。 安若晨再瞧帐外那汉子一眼,他已然找了个位置坐下,那位置离她的帐子不远不近,正是能看到她的方向。汉子坐在人群里,显得有些紧张拘束。 这定不是龙将军的手下,安若晨如是想。但他是谁?为何盯着她? 安若晨悄悄多看了那人几眼,觉得自己从未见过他。 不多时,大会开始了。兵士们分组列队,整齐有序地涌入会场中。旗兵先行,骑兵随其后,车兵居中,步兵最末。一组组人举旗列队,甚是威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阵式吸引,随着兵队发出的威武口号,围观人群报以热烈掌声和欢呼。 安若晨眼睛盯着场内,眼角余光却是留意着那名男子。那男子时不时撇她一眼,这让她紧张。她在脑中搜寻回忆,忽然想到那日所见谢先生的衣着背影,似乎便是穿着这玄青色衣裳。安若晨顿时一僵。 这时场中已站满兵将。旗兵忽地一声大喝,大旗挥动。旗令一出,满场兵将齐动,整齐划一的动作发出巨大的声响,围观人群一阵欢呼,紧接着几名身着铠甲的将士骑着快马奔进会场,气宇轩昂,威风凛凛。中间领头那位骑着黑色骏马的俊郎高大将官尤为醒目,正是龙大。 周围人群欢呼鼓掌,场中兵将萧穆端正,站得笔直,丝毫不受影响。几位大将入场后分列各营队阵前。龙大放慢速度,骑马从队前奔到队末,经过之处,旗兵挥旗下旗令,身后兵士举刀迈步齐声大喝,训练有素,气势雄壮。周遭百姓自动安静下来,屏息观看。 许多姑娘面泛红晕两眼发光盯着龙大将军看,安若晨却是顾不上,因为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场中吸引之时,有一人悄悄经过她身边,往她膝上丢了一个纸团。纸团打到了她的手,吓了她一跳。 她迅速将纸团握在手中,转头寻找丢纸团那人的身影,却只看到一个身着军服的背影行入人群当中。安若晨看了看周围,无甚可疑之处,她若无其事了一会,仔细看得周遭没人注意她,那个玄青色衣裳男子也正盯着场中看,她赶紧将纸团打开,低头看了一眼。 “誓众之后,西边树林相候,将军有事嘱咐。” 安若晨一眼看完,抬起头来,若无其事悄悄将纸再捏成团,藏于袖袋中。她的心跳得很快,下意识再看了那玄青色衣裳男子一眼,他还盯着校场里看,似乎颇受震撼。 场上龙大已经上了点将台,鼓号兵击鼓吹号,场中兵将变换了阵形。所有人目无转睛看着,安若晨却将目光投向西边,那边确是有个颇大的树林,先前乘马车过来时曾在外围经过。从现在这方向看,树林不远之前似乎也有旌旗飘扬,不知是否会有卫兵把守。安若晨转念一想,既是将军约她那处见面,定会安排妥当,不必忧心。 此时一声长号响彻天际,场中兵将端正严肃站直,全场不由自主皆屏声静气起来。安若晨扫了一眼场上,龙大威立台上,双目炯炯扫视众兵将,似乎压根不知场外发生何事。再看那玄青色衣裳男子,他正随着众人盯着场上,无暇他顾。安若晨皱了皱眉,小心观察周围。 场中一将官大声呼喝,誓众会似乎开始了。安若晨似乎感觉到另一边人群里有道视线偷窥,但转过脸去,却未见异样。帐中安若芳站了起来,她个子小,被安荣贵挡了视线,看不到前头。安之甫低喝斥了她一句,安若希将安若芳拉到自己这边。安若芳看清场中情形,乖乖坐好。 安若晨心跳如鼓,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觉也许是她太多疑了。 “漏军事者——”这是龙大的声音,也不知他如何办到,竟是声如号鼓,响动满场。 “斩!”全场兵将大声齐应,盾枪刀足在地上一踏,声威震天。 安若晨往场上望去,这浩然场面让她的血也热了起来。 “不战而降敌者——” “斩!” “与敌人私交通者——” “斩!” “失主将者——” “斩!” “失旌旗节钺者——” “连队斩!” 一句一应,响彻天际。安若晨看了好一会,猛地惊觉自己竟然一直盯着龙大。这可不是可以失神的时候。誓众之后,林中相见。她也许就会得到离开这里的办法,而她居然看热闹看得发呆。 安若晨稳了稳心绪,再看看四周,确认全家人都在盯着场里看,于是悄悄起身。待出得帐外,回首一瞧,所有人全部注意力仍在场上,她松了口气,加快脚步离开。 安若晨往西边的树林去,一路走一路想着若是被人拦下该应的说辞。但行了一段,无人拦她,远处立着的兵士也在盯着场中看,未留意安若晨的走动。安若晨越往树林去,离会场越远,渐渐竟离开了守卫圈子。 也许事情会比她想像得要更容易。安若晨如是想。耳中听得校场内的声响变了,誓众似乎已结束。接着是兵器相交,呼喝呐喊的声音,也许是练兵大赛已开始。这般说来,将军也该离场来见她了。安若晨的步子不由得轻盈起来。 离林子越来越近,转弯时,安若晨转头看了看身后,这一看吓了一大跳。那个玄青色衣裳男子竟然跟着她,见得她回首,似欲相避,停了脚步看别处,但只顿了一顿,而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大踏步朝她走来。 安若晨大惊,转身疾步快走。心里有些什么念头冒了出来,但并不真切。 是他?不是?   ☆、第15章 (修订) 第15章 安若晨这一走,谢金便急了。 先前谢金一直小心谨慎盯着安若晨,心里苦恼着人群之中如何能与她说上话。这地方满是将兵和衙差,他可不想招惹来什么麻烦。传话的办法还没想到,兵将们便列队涌出,场面实在雄伟壮观,他的注意力被转走,待回过神来,却发现帐中已没了安若晨的身影。这让他吓了一跳,他奔了出来,远远看到安若晨正往西边去。他直觉这是个单独与她说话的机会,便一路尾随。脑子里琢磨着是不是上前拦她讲完那句便赶紧取银子去,但又恐安若晨胡乱喊叫惹来官兵。 正拿不定主意,却见安若晨回头看,他吓得一缩,而后心一横,他不过就是说了一句话,又没干别的,就算是官兵衙差也不能将他如何。 但安若晨竟然要逃,谢金仿佛看到他的银子也逃了,赶紧拔脚追了上去。 安若晨越走越急,之后跑了起来。 “安姑娘!”谢金叫着。 他竟然知道她的姓氏,安若晨心里更慌。她孤身一人,可不敢与他纠|缠。咬牙疾奔,跑得更快。 “小心你的性命。”谢金紧紧追赶,边跑边喝,很有几分恐吓的意味。 安若晨吓得往林子里跑,钻进矮树丛中。 “站住!”谢金大喝着猫腰追了进去,却见一根枝条猛地朝他面目抽来。他猝不及防,哎呀一声惨叫,捂着眼睛蹲下。 安若晨看好时机拉过矮树树枝用力一扯一放,树枝往后一弹,她听得那人惨叫,看上去似是击中他双眼。安若晨停也不停,矮身再钻进下一个树丛,出来后拐个弯继续跑,换了方向借地势躲藏,看好地形迅速钻进另一边的树丛里,蹲在棵大树后头掩去自己的身影。 谢金咒骂着,站起身来,用力眨着眼睛,正待继续追,忽地一只大掌从他身后捂住了他的嘴,一把利刃抵在他的腰后,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莫出声,否则要你的命。” 安若晨屏声静气躲着,大气都不敢喘。她并未听到有人追来的脚步声,也未听到那人的叫喊,周围太|安静,安静得教人害怕。 咔嚓。 一根树枝在她藏身的不远处被人踩断了。 那声音似踩在安若晨心上,吓得她一颤。 沙沙沙…… 那是踩着落叶的声响。有人正在她附近走动。 安若晨捂着嘴,深恐自己发出半点动静来。 不一会,有人走到了她藏身的树丛之前,似在左右张望,走开了,又回来,转着圈在找寻。安若晨看到那人的鞋子、裤子,却不见衣裳下摆,那他该是短装打扮,并非刚才追她的男子。 “姑娘,没事了,出来吧。” 语调和善,声音似陌生。 安若晨不敢确定,她没动。 那人又走了几步,离得她藏身的树丛稍远,又道:“此处危险,出来吧,我带你去见将军。” 安若晨犹豫着。 那人往前走,离她越来越远。安若晨仍不敢动,但又觉得这般躲着不是办法。她伸手想拨开树丛枝叶偷偷观察下,却听到远处有吆喝追击之声。安若晨猛地将手缩了回来。 吆喝声渐渐听不到了,但似乎更多的人奔进了林子。有人大声呼喝:“仔细搜,提防他有同伙藏匿。” 听上去这个“他”像是在说追她的那玄青色衣裳男子。安若晨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出去。迟疑间,脚下没蹲稳,踢到块石头,石头滚出树丛,而她差点摔倒,本能挥舞双手稳住身形,却撞在了树丛上,窸窣噼啪一阵动静。心里念着要糟,数人已经奔了过来,两杆长|枪拨开树丛,两个兵士赫然出现在安若晨眼前。 安若晨大叫:“军爷救命,有盗贼欲害我。” 安若晨被押到了会场外围一个帐前。 她说他们安府拿了宗泽清将军所赠帖子前来观礼,她身体不适,观台上人太多她有些喘不上气,于是欲回马车上拿嗅盐,并到人少的地方缓一缓,怎料走错了方向,正待找人问路,却遇盗贼欲劫杀于她。那几位兵士听了去报宗泽清将军去了,待回转回来,说宗将军要见她。安若晨松了口气,见着了宗泽清就好了。 到了帐前,门口卫兵将帐门掀开,安若晨走了进去,却见帐内竟坐着龙大。 “见过龙将军。”安若晨慌忙施了个礼。 “你胆子越发的大了,闹的动静一回更胜一回。”龙大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安若晨生恐龙大怪罪,赶紧将事情一五一十仔细说了。 龙大皱了眉头,接过那约见面的字条看了,让卫兵去唤了谢刚过来。 谢刚很快到了,一脚将帐前探头探脑一脸好奇的宗泽清踹开,进了帐子。不一会便出了来。宗泽清巴过来揽着谢刚的肩问:“兄弟,将军与安姑娘有何事?” “若与你相干,将军便会告诉你了。” “与我相干啊。”宗泽清一脸愤愤:“将军嘱咐我办这样办那样,可没告诉我为何啊。” “嗯。”谢刚一本正经点头。 宗泽清等着他接下去说,跟出了好一段,可谢刚再无第二句,只端着正经脸色走了。宗泽清被噎得揉了好几把脸才忍住没踹谢刚几脚。想了想只得又回到帐前不远侯着,等着龙大吩咐。 帐中,龙大问安若晨:“你如何看?” 安若晨每次被龙大这般问话都有些紧张,感觉将军故意在考她似的。“既是并非将军约我见面,那定是有人知道我曾向将军报信而用这似是而非的字条看我是否会上勾。知道这事的人,我只晓得有位谢先生。若我上勾,独自前往树林,便能趁我落单时灭口。那追杀于我的男子,穿着玄青色的衣裳,若我未曾记错,那日见着谢先生与徐媒婆密会时,似乎也是穿的这颜色的衣裳。” 她停下来,看了看龙大的脸色,又道:“但这般甚是冒险,毕竟誓众大会之地,重兵把守,到处都是兵将和衙差,稍有差错,便是死路一条。” “确是死路一条,那人死了。”龙大道。 安若晨吃惊。她是听到有追捕之声,知道兵将入林搜查,却是不知那人被杀了。 “在带你过来前,我便得了消息,卫兵们在西边巡察时看到可疑之人,于是入林搜查,却遭伏击。他们追击凶嫌,将其刺伤,凶嫌带伤逃跑,卫兵沿血迹追捕,最后找到尸体,那人已服毒自尽。” “自尽?” “也许自知被捕后会被严审,而他有绝不能被审出的秘密,逃不掉,干脆服毒了。” 安若晨愣了愣:“将军这般想?” “这是细作惯常的手段。他们随身带着□□,紧急关头,为免身份和情报泄露,便自我了断。”龙大顿了顿,看了看安若晨,“安姑娘似是颇疑虑,安姑娘如何想的?” 又来了。安若晨咽了咽口水。“他既是有绝不能被审出的秘密,身份这般重要,却在这样的地方用这样变数极大风险极大的手段欲施害于我,实在是草率了。” 龙大没马上接话,安若晨不知道他是觉得她说得对还是不对。 过了一会,龙大问:“姑娘觉得他有更好的选择?” 安若晨硬着头皮答:“就算是潜入我家中对我下手,也比在这处下手强不是吗?” “上回你家中闹了盗贼一事让你爹爹加强了防卫,而我也有加派人手暗中护卫。去你家中下手,他也未必能得逞。” “可是逃跑时更容易些吧。我家里的护卫再多,将军派来的人再多,也多不过这处的千军万马。他这不是自食恶果,逼得自己不得不自尽了吗?” 龙大没应话。安若晨有些忐忑,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又惦记着他是否已帮她安排了逃家的路子,可如今出了这事,倒是不好问了。 如此静默了一会,龙大忽然道:“本想着练兵大赛之后让宗将军留你家里喝杯茶避开人群退场的混乱,届时你有机会单独见到我。没想到却发生了这事。我们长话短说,十月十五,申时,有队送粮车队将从南城门出发赴邵城,车队管事是我的老部属,姓蒋,名蒋忠。我会与他打好招呼。以你的机智,那日那时你该是能赶到南城门。老蒋会将你安置在马车上,进出各城,不受盘查。邵城宾县是老蒋老家,他娘子及孩儿均住那处,在当地也有人脉,说是远房亲戚投靠,弄个籍簿文书不是问题,有他安置,讨个生活也该不难。你若勤劳肯干,便能活下去。” 安若晨惊喜交加,愣了一愣,深吸一口气,眼眶热了,跪下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民女谢过将军,将军大恩大德,民女定当回报。” “若你顺利出走,你我该是无甚机会再见,回报便不必了。日后你好好过日子,活得像你自己所希望的那样便好。那般,也就不枉我为你费心安排这一场。” 活得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 安若晨伏在地上,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从来未有人与她说过这样的话,竟是说到了她的心里去。从未有人在乎她想怎么活,就连最疼她的老奶娘也只会抹着眼泪对她说再忍忍。她不是不能忍,只是这个忍耐是没有尽头的,贯穿一生,蚀毁她的意志,让她宛如行尸走肉,甚至可能让她白白丢掉性命。就像一个玩|偶,最后摔碎,毫无价值。 她不想这样活。 千言万语,安若晨只能挤出一句:“谢将军!” “先莫谢我。今日闹出这事,且先瞧瞧发生什么,十月十五之前,若无其它事端,你方能离开,如若不然,我可是会下令扣押于你。” “是。”安若晨应着,心中有些忐忑。谢先生死了,那她该不会再有危险。但今日这事颇是古怪,事情都是她亲历,她却摸不着头绪。她觉得将军似乎有所盘算,但她不敢问。 安若晨咬咬牙,若她能顺利离开这里,其他人又与她何干。不该问,莫给自己惹麻烦。 “你叫嚷救命,官兵搜林,太守大人定会接到消息,会召你问话。”龙大道。 安若晨忙道:“我今日不太舒服,观礼台上人多嘈杂,我有些喘不上气,便想回马车拿些嗅盐顺便呼吸些新鲜空气,怎料迷了方向,却遇歹人。幸得军爷们相救。” 龙大点头,这姑娘确是个机警的。细作之事他一直未与姚昆说,这城中关系复杂,谢先生的底细他还未查到,但从种种迹像线索看,这人颇有人脉和势力,知道的人越多,打草惊蛇的机会越大。他暂时还不想公开。 龙大与安若晨一番嘱咐后,让宗泽清派人送她送回观礼帐,并将此事禀了太守姚昆。 过了一会,谢刚来报。姚昆已召了卫兵及安若晨问话,蒋松去了。谢刚自己这边已安排了探子暗查今日之事。 “还不清楚在卫兵发现安姑娘之前那个唤她出来的男子是何人。卫兵没有搜到其他可疑人物,但安姑娘又道那人与玄青色衣裳男子非同一人。按当时情形,十多个卫兵及数名衙差已入林中,竟无一人看到那人踪迹。外围守卫的卫兵也未见到其他可疑人物进出。”谢刚道:“声音远近听来会有些许不同,毕竟远远叫喊得扬声运气,近时说话压低悄声,安姑娘未能分辨也是合理,若说服饰不同,对方知道安姑娘躲藏,猜到她视线受阻,为诱她出来,将外裳挽起,露出裤子似短装打扮也有可能。” 龙大敛眉思索。 谢刚道:“那时卫兵已将林子包围,若真有同谋在,这般一点痕迹不露,除了安姑娘,其他人均无半点发现,这可能性当真是小的。除非那人插了翅膀飞了。也许由始至终只有一人,他原是想诱安姑娘出来,之后听到有人入林,欲杀出包围,但受伤之后觉得无望,故而行了最后一步。无论如何,我已嘱咐下去,今日树林所有人等的所见所闻均会仔细探查,若真有同伙,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不久之后,蒋松也来向龙大报告此事。 蒋松是镇卫将军,主管护军防卫守营诸事,行事谨慎。他将此事前前后后审了个清楚,树林里也仔细察看过,尸体也验了。太守姚昆审案时他便在一旁,对安若晨也仔细问了话,但暂时查不出什么来。无人知晓那人身份。安若晨也不知那人目的,以为是盗匪趁乱劫财。她是这般说,但众人心里觉得是否会是贼子起了色心歹念。太守审讯之时,安之甫在一旁听审已是大怒,连声喝骂女儿不懂事竟敢中途离席,丢人现眼,有辱家门。骂得安若晨眼泪涟涟,泣不成声。 龙大能想像当时情景,未多问安若晨之事,倒是关切了几句姚昆的打算。蒋松道太守大人已安排下去探查死者来历,因在他身上未搜到帖子,故而未知他是如何混进会场之内。姚昆还严令衙差巡查了一遍会场各处,未发现异样。安家其他人也未曾见过那人,猜测对方是见到安大小姐落单,临时起意做案。那人有些武艺,卫兵入林搜捕,他借地势暗中以飞镖伤人,卫兵包抄追上前提枪入树丛,将其刺中,那人一路奔逃,卫兵循着血迹追上时,发现那人枪伤颇重,血流满地,想来自知跑不远,便服了□□自尽。 “姚昆可还有其他安排?”龙大问。 “太守大人命人将尸体抬回府衙,让仵作验尸,命人查其身份。其他的,未曾多说。”蒋松说起这个颇是不服气:“将军,此人可疑,该是我们军方查此案才是。” 龙大淡淡道:“并无证据表明此人是细作,便让姚昆去查吧。看此事他最后如何决断。” 安若晨回到家中,再被安之甫一番训斥。钱裴在会场闻讯,跟着安氏一家子回到安府,倒是对安若晨软语慰问,问清事由,又劝安之甫莫要动怒,说大姑娘受了惊吓,让她好生休息。 钱裴如此态度,安家人宽慰有之,惊疑有之。待他走后,安之甫喝令安若晨回房闭门思过。二房谭氏忧心忡忡,急问安之甫事情经过,生恐安若晨因此名节受损,钱裴嫌弃毁婚。安之甫怕的就是这个,那批货他还未曾拿到手,钱裴说是没问题,但一日未见到东西一日便无法安心。 安之甫左思右想,与谭氏密商好半天,决定还是速将安若芳与钱裴的婚事礼数定下,事情板上定钉,好讨钱裴的欢心。 安若晨回到屋里,顾不上烦恼今日的蹊跷事,只觉得满心欢喜。十月十五,她将逃出生天,过上全新的生活。只要再撑半个月,不惹事端,安安静静便好。 可当日夜里,安若希忽然来了,怒气冲冲,将安若晨怒骂一番。道她不知检点,中途离席是为什么?拿嗅盐?简直可笑。是不是又想去见将军,又或是龙将军高攀不上,想着去攀宗将军?没料到招来了登徒子是不是?这般不知羞耻,自己毁了便也罢了,拖累了家人,惹下祸端,她如何担得起! 安若晨不解,她看着安若希。通常她若受罚,安若希庆幸是有,看笑话是有,但这般愤怒倒是奇了,她闯了什么祸与她又有何相干? “看什么看?”安若希被安若晨盯得满脸通红,跺足大叫。“这次钱老爷不嫌弃你倒也罢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她咬咬牙:“我不会放过你的。”   ☆、第16章 (修订) 第16章 安若晨垂了眼,未动声色。不能与二妹起了冲突,她需要安安稳稳过这半个月。但二妹反应着实古怪,难怪发生了什么事?安若晨心里浮起了不祥的预感。 安若希见得安若晨闷葫芦似的,更是生气,但有些话不能说,她气得来回踱步,又胡乱骂了几句,这才离开。 安若希走了,被安若晨支开的老奶娘和丫头赶紧进屋。老奶娘有心护着安若晨,却也明白安若晨不想惹麻烦的心思,只是听着自家姑娘无端端捱骂,很是心疼。 可进得屋来,安若晨与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嬷嬷,徐媒婆死后,钱老爷换了个李媒婆过来议亲事,可有何动静?” 老奶娘愣了愣:“这个倒是不清楚,李媒婆每回来皆是到谭氏院中相议。” 安若晨想了想,又问:“各姨娘院里,近来可有何事发生?” “没甚特别的呀,仍是与往常一般。” 安若晨不说话了。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但她不知道。 一连数日,安若晨足不出户老老实实闭门思过,但她让丫头和老奶娘留心谭氏院中动静。丫头来报,说是二姑娘今日带着四姑娘外出游玩去了,当晚安若芳也悄悄跑来探望安若晨,给安若晨带了些小点心,说是二姐带她去玩时给她买的。 安若晨问起安若希可有说什么,可曾带她去见过什么人。 安若芳摇头:“就是普通的玩耍和买吃的,未曾去见外人。” 安若芳安慰安若晨:“听说二姐到大姐这处闹脾气了,大姐莫理她便是。她总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凶巴巴的,莫让她觉得你占了她便宜,她对人还是好的。” 安若晨笑了笑,摸摸四妹的脑袋。就连十二岁的小姑娘都能看出二妹的心思,莫动到她的利益,她便不会对人太坏,所以她无端端跑来骂了她一番,那定是觉得她差点坏事了。难不成,若她被退了婚,二妹便得代嫁?爹爹与二姨娘相议过这事? 安若晨警惕起来。 四妹呢,为何二妹突然对四妹这般好?二妹仗着谭氏在家中掌事,向来心高气傲,常压着姐妹们一头,突然对四妹亲切起来,为何? “大姐。”安若芳突然小声道:“大姐必须嫁给钱老爷吗?不嫁不成吗?” 安若晨微笑:“说的什么傻话,定好了亲,怎能不嫁?” 安若芳咬咬唇,低着头绞着手指,而后小小声道:“我觉得,大姐……”她顿了顿,“大姐从小没了娘,我们有娘疼,大姐没有,大姐当嫁个会疼人的,那个,那个钱老爷很可怕。” 安若晨没说话。她知道四妹咽回嘴里的那个词是什么。 可怜。 她想说大姐可怜。 但安若晨不这般想,她不可怜,甘于苟且活着才可怜。她搂了搂四妹小小的肩膀,不知道要如何与她解释,也不敢解释。说得多了,就容易招疑了。 “大姐,我,我存了些私房钱。”安若芳垂着头小小声,“虽然不多,但是,好歹也能撑上些日子。要不,要不大姐你逃吧。” 安若芳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她抬起了头,看着安若晨。 安若晨震惊,万没想到四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是否她的盘算被人知晓了? 她很快镇定下来,搂着安若芳道:“傻妹妹,快别这般想,这念头可万万不能有。天大地大,哪处能有家里好,外头极是凶险,一个女儿家,能逃到哪里去?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安若芳皱着小眉头,张了张嘴欲说话,被安若晨拦住了:“可别再说傻话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岂能抗命?” 安若芳咬住唇,看着大姐,眼眶竟慢慢湿润起来,泪水打着转,却似不敢落下。“我要是有本事就好了,我有本事,能挣钱管事,姐姐若是受了欺负,我也能护着姐姐,可惜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存下了一点点钱银……” 安若晨一把将四妹搂进怀里,不再看她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 安若晨不敢忘,那年安若芳五岁,她十一,母亲刚过世一年,各房欺她年幼,将她母亲首饰尽数拿走。有一件是她母亲临走时特意与她说留给她的,那是外祖母之物。于是安若晨便去三房薛氏那儿将那件首饰偷了回来,藏得好好的,无人知晓。任各房怎么问,她都说不知晓。可后来有次安若芳与她一道时说起她母亲,她对小妹妹无防心,漏口说了这事,道她好歹还有一物留着对母亲的念想。却没料安若芳却是被她娘亲教来套话的。 事情败露,安若晨被安之甫一顿毒打,首饰也被三房薛氏又抢了去。可恨的是薛氏其实并不稀罕那物,为报复她还故意将那首饰当了。 事后安若芳痛哭,她其实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姐姐被打了,她哭了。安若晨没法怪安若芳,但从此她学会了一件事,有些人并不想害你,但会有别人利用她来害你。 安若晨紧紧搂着安若芳,道:“千万别这般想,不能有这样的念头。”她用温柔的声音,对妹妹说着谎。 第二日,安若晨被衙门传唤。安平奉命陪着大小姐去了。 到了郡府衙门衙堂受了问话,才知道原来是那日那个玄青色衣裳的男子身份查到了。那人姓谢,名谢金,是城西来金酒馆的老板,有些武艺,常欺负邻里老幼,但没犯过什么大事。他铺子里有两个伙计,伙计并不知道谢金有这身衣裳,说是料子不错,谢金平素可是穿不起。而衙差搜了谢金的屋子,在他床底搜出一箱银子,新旧不一,看上去是攒了一段时日。还有几身华服,也全是谢金的尺寸。两位伙计均是大吃一惊,表示并不知道谢金竟藏了这些东西。且再仔细琢磨,说起来有时还真不知谢金去了何处,颇是神秘。但在谢金身上并未搜出誓众大会的邀请帖子,其伙计也未听说谢金要去参加誓众大会,故而谢金究竟是如何进的会场便不得而知。 姚昆让安若晨来,便是想问一问安若晨,可还会想起些什么。从前是否与来金酒馆有过接触,或是听别人说起过什么没有?誓众大会那日谢金做过什么,她是否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曾见到谢金与其他人接触交谈?是否有同伙? 安若晨听得那人姓谢,心里一跳。她仍按当日口供所述,身体不适,迷路落单,偶遇贼人。不认识谢金,从未听说过他。姚昆询问再三,让她回去了。 安若晨坐在轿中,细细思量姚昆问话的用意,难道,姚昆认为谢金是细作?按先前龙大所言,细作通常暗藏□□,若是事发无处可逃,便服毒自尽。那谢金死时便是如此。但若说他便是那个细作谢先生…… 安若晨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这时却听到有人叫道:“安管事。” 声音颇熟。似宗泽清。 安若晨轻掀轿帘,发现已行到一处酒楼处,宗泽清正在楼上雅间窗边冲他们招手,见到她探出头来只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过了,却是对着安平道:“怎地这般巧,安管事做什么要上衙门来?安老爷近来可好?上来一述如何?” 安平讨好巴结宗泽清都来不及,自然一口答应。他让轿夫稍待,也不招呼安若晨,撇下她自己上楼去了。 这宗将军出现得也太巧了些。安若晨心里一动,左右看看,下了轿。轿夫躲在酒楼檐下避日头说着话,未留心这边,安若晨若无其事也进了酒楼。进去之后一打量,并非用膳时候,一楼几乎没甚客人。右侧有个过廊,里头有雅间。安若晨想了想,朝过廊走了进去,里面一间雅房的门掩了一半,安若晨敲了敲。 屋里有人应声:“进来。” 声音很是熟悉,安若晨推开门。 龙大独自坐在雅间里,正喝汤。见得安若晨进来,放下了碗,嘴角微弯。安若晨觉得他应该是在微笑。不知是因为汤太好喝,还是因为看到她的缘故。 “你来了。”龙大道,语气好似与她约好了一般。 “将军。”安若晨施了个礼,暗暗庆幸自己没猜错。 “未与你传信,你能找来,颇有几分机智。” “谢将军夸奖。”安若晨以为,宗泽清将军就是好大一个活“信”。 “那人姓谢,你有什么想说?”龙大没废话寒暄,直接问。 安若晨犹豫着。 龙大没催她,只静静地看着她。 安若晨想了想,心里叹了口气,道:“我猜,他不是那位谢先生。” “你不是没见过谢先生的相貌?他跟踪你,挑你落单的时候欲下手,为何他不是那位谢先生?” 安若晨反问:“官兵们在林中搜捕,与谢金交手,又沿血迹追击了一段,最后发现了他的尸体。在发现尸体之前,官兵们是否看清了交手之人的脸?” “未曾看清。” 安若晨抿抿嘴,明白龙大已经细究过细节,所以他心里已有定论,如今这般问她,真是在考她了。她继续道:“徐媒婆八面玲珑,什么人没见过,怎会对谢金这样的人毕恭毕敬?而会场之中,对方既是已诱骗我到树林,何不耐心等我入林再动手?这与那位谢先生的谨慎小心实是不同。我在林中躲起来后,有人到处寻找,想诱我出来。而谢金却是不见了。我猜当时谢金已被制住。对方想一箭双雕,将我杀了,待官兵入林搜捕,再佯装谢金不敌,生恐被捕于是服毒自尽。于是我被谢金杀了,谢金再将自己杀了。” 龙大严肃地点头:“倒是头头是道,颇有道理。先前为何犹豫?” “怕将军觉得既是这般,还是当将我留下做饵才好。” “那为何又说了真话?” “将军聪明绝顶,决断英明,既是这般问话了,定也明白其中疑点,我若扯谎骗将军,怕将军恼了,连做诱敌之饵都没机会了。” 龙大施施然道:“马屁拍得不错,倒是让人颇受用。” “……”安若晨努力维持表情的端庄。 “如今倒是还有一个问题,若你的推测正确,那诱你出来的那人引卫兵衙差追捕谢金,要让他们找到谢金的尸体,他自己又如何脱身呢?” 安若晨张了张嘴,愣住了。 “林子内外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官兵,大家散于各处搜林,你也是被搜出来的。那人呢?如何逃?” 安若晨被龙大盯着看,心里越发紧张。“呃……”她努力思索,“也许,也许他根本没逃。先躲好了,待大家散去,他再离开。” 龙大挑了挑眉。 安若晨看得直想揉揉自己的眉,“若是,若是我有武艺,便跳到树上去。差爷军爷们,搜树上了吗?” 龙大的眉扬得高高的。 安若晨咽了咽口水,不是吗?那林里大树枝叶茂密,绝对是藏人的好地方,可比她蹲树丛里强多了。 龙大没评价,却是忽然道:“你记住时候,十月十五,申时,南城门。错过了,便再没有了。”龙大说完,挥了挥手,示意安若晨可以走了。 安若晨出了酒楼还有些迷糊,就这般放她走了,那龙大将军见她这一面是何意思? 闹不清楚的还有宗泽清,安若晨和安平主仆数人离开后,宗泽清在雅间里问:“将军,你密会安姑娘多次,所为何事?” “觉得颇是可惜罢了。”龙大喝着汤,好半天才答。 “可惜什么?”宗泽清两眼发光,嗅到了重大八卦的气息。 “可惜她非男儿身。” 宗泽清的脸要绿了,这话里头有何深刻含义?将军喜欢安姑娘,但希望她是男儿身?啊,小道消息曾传过将军有断袖之癖,不然怎地这年岁了还不娶个夫人。不娶夫人便罢了,妾室也没摆上几个放家里。没妾室也就罢了,平常有貌美姑娘示好,将军也未有正眼瞧过人家。不近女色,古板严肃。 难道传言是真的? “若她是男儿身,好好栽培,定会成为有用之材。” “……”宗泽清脸垮下来。大将军不解风|情到极点,莫说娶夫人了,怕是断袖也没兴趣吧。看见个欢喜欣赏的姑娘,居然只惦记把人家栽培成人才。 “许久未见如此有勇有谋又沉得气的人了。” 宗泽清真想指指自己的鼻子给将军看,这里不就有一个!可惜将军看也不看,只顾喝汤。 几日后,安若晨听说这案子太守大人结案了,判定谢金平日穿上华服乔扮成有钱人家公子外出行骗,勒索钱财。许是打算在誓众会上故技重施,挑中了个落单的大家闺秀准备下手,不料被巡查的兵将发现,谢金慌乱之下行凶,反被击杀。 安若晨静静听了,没说什么。就算官府怀疑那是细作也没证据,只得如此了结此案。但是龙将军定是明白怎么回事的。可她担心的事没发生,将军没向她提任何诱敌的要求。他一言九鼎,她真的可以离开这里了。 安若晨心里暗暗欢喜。那日,她瞧着安之甫高兴,便向他请求去给母亲上坟。安之甫当日拿回了那两箱玉石货品,心情舒畅,一口答应了。于是安若晨带着丫环和老奶娘前往母亲坟地祭拜。 还有七日便是十月十五,安若晨静静数着日子,如今来看看母亲,内心祈祷希望这不是今生最后一次。安若晨在母亲坟前站了许久,在心里与母亲说了许多话。她告诉母亲,她要走了,离开这里。 “活得像自己所希望的那般。” 安若晨想起龙大说的这句话,不禁微笑。她对母亲说,她也是个有福之人,虽生在这样的家里,有这般的爹爹,被许下这样的婚事,但她遇见了贵人。 在那样的时候,遇见了那样的人。 安若晨想起母亲年少青春年华时遇见了父亲,从此一生郁结,匆匆结束。而她远走他方,还不知会如何。她在母亲坟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安若晨回到家里,正遇到安若希带着安若芳从花园里采|花归来,两人手上各捧着一大束,笑容满面。安若芳看到大姐,忙奔过来给安若晨分了好几枝。安若希脸色有些不好看。三个人一起往回走的时候,安若芳手上的花没捧住,掉了几枝,她蹲下捡,落了后。 安若希回首看了看,小声嘲讽:“也是个养不熟的,吃的玩的都是我带着,她却是一直惦记着大姐。” 安若晨没吭声,心里却是赞二妹这“也”字用得好,大家都亲姐妹,吃的玩的谁也不欠谁,她怎么不看看自己是不是也养不熟,光知道说别人了。况且,她才讨好四妹几天啊,话说得跟她把四妹带大了似的。 安若晨虽未言语,但安若希却觉得大姐似在讽刺她,不由瞪了大姐两眼。安若晨仍是不理她,心里却琢磨着,二妹突然对四妹颇颇示好,是何故?是否爹爹给四妹订下了一门好亲,二妹知道了,打算好好巴结四妹几年,等四妹出嫁之后,回头能帮衬于她? 安若晨有些不安,眼看着安若芳已经捡好了笑着朝她们走过来,知晓此时并不是试探的好时机。她犹豫着在她走之前要不要先打探清楚。可是打探了又能如何,她改变不了什么,徒增牵挂罢了。 安若晨决定不问了。她对两个妹妹笑笑,刚要说“走吧,回去找个花瓶”,却听得不远处院子里有女子凄厉哭喊求救之声。   ☆、第17章 (修订) 第17章 安若晨惊得一震,下意识丢了花枝朝那院子奔去。奔到近旁才反应过来,这是大弟安荣贵的院子。院门处,有小厮立在门口把守,其对院里的惨烈叫声竟似听不到,只警惕地看着安若晨。 安若晨顿然明白了,连退三步,心里又怒又痛。 “大姐。”安若芳也到了,见此情形吓得一把抱住安若晨的腰。安若希站在她们身后,脸色惨白。 院里头的小姑娘的呼救哭喊求住手与安荣贵的喝骂张狂得意声交织成一片。安若晨背脊发冷,僵在当场。安若希过来拉安若芳,安若芳死死抱着安若晨的腰。安若希干脆召手叫了丫环婆子过来将两人一起拉走。 稍晚时候,安若晨听到外头嘈杂,下人们在传安荣贵院里新来的一个小丫头跳井自尽了。又说今日大少爷心情好,与老爷多喝了几杯,转眼便瞧上了那小丫头,小丫头生得水灵,瞧着也是机灵人,没曾想性子这般烈,竟跳井了。 安若晨觉得阵阵恶心,晚饭时称病未去吃。后听奶娘愤愤地道,安平差人将小丫头的家人唤了来,让他们领走尸体,给了他们很少的一点殓葬费。说是丫头手笨,摔了一贵重古董花瓶,依规是要罚她,她恐要她赔银子,便跳了井。那家人正在后院哭天喊地。 安若晨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悄悄跑到后院去看。那是一对瞧着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夫妇。男的身边有根拐杖,似有残疾。两口子哭倒在地,怎么都不相信自家女儿便这般去了。签了三年卖身契,却不料只一个月便生死相隔。安平连哄带吓,说东家不追究那花瓶,让丫头家人好好将人葬了,莫要连最后一点钱都拿不到。 那夫妇最后含泪带走了女儿尸首。安若晨远远偷偷看着,心如寒潭。若她进了钱家门,也许也是这般结果,只是她爹不会落泪的。 安若晨悄悄地又回到了自己院子,刚坐下没多久,安若芳来了,小姑娘哭得眼睛红红的。话也不说,奔进来瞧着左右无人,便将一个布袋子往安若晨手里一塞,转身跑了。 安若晨打开那布袋子,里头装的是些碎银子、铜板,还有些小首饰。安若晨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第二日,府里的气氛不太好,小人们全都战战兢兢。而安荣贵若无其事,全无反省。安之甫和二房谭氏说是那丫头不识好歹,竟还去跳井,给谁人看呢。 安若晨饭都吃不下,躲回了屋里。她想若她是那丫头,遭此噩运,定不先死,先将那恶人以命抵命,才是痛快。可她想像了一下杀人情景,又觉恐怖。也许换了她,也是不敢动手的。胡思乱想,越想越是铁了心要逃,离开这里,离开这些黑了心肠的人。 只是安若晨万没料到,事情竟然还有周折。 这天晚膳时,钱裴来了。他满面红光,笑容满面。安之甫也是喜上眉梢,摆了大宴,请了歌妓,于家中宴请钱裴。安若晨听了几耳朵,知道是钱裴替爹爹拿回了玉石的货,爹爹设宴答谢。这宴直闹到了深夜,钱裴这才尽兴走了。而安若晨被叫到了书房,安之甫说有事嘱咐她。 安若晨到了那儿,看到安荣贵也在,二房谭氏、四房段氏都在。谭氏沉着脸,段氏红着眼眶。安若晨见此情景,心里忐忑,不敢去想发生了何事。她施了礼请了安,站到一旁等话。 安之甫一开始还未有心思理她,只喝骂着四房段氏,道她哭哭啼啼晦气。又骂安荣贵没用,方才席上竟未听懂钱老爷说的笑话。二房谭氏一瞧骂她儿子,赶紧维护着,道荣贵才十五,但做起买卖也有模有样,铺子生意这般好也有荣贵一份功劳。 安若晨在旁边垂首静听,心里念叨着猪狗牛羊鸡鸭鹅,念到第二十六遍时,终于听到安之甫唤她的名字。他道:“叫你过来是想教你知晓,钱老爷相中了若芳,亲事已经定好了,二十四那日,你们姐妹一同上花轿。若芳年纪小,不懂事,你要多教导她些。” 简直晴天霹雳!安若晨整个人呆住,她脑子嗡的一声响,扑通跪下了:“爹,四妹才十二岁。” 四房段氏又抽泣起来。 安之甫不耐地瞪了段氏一眼,对安若晨道:“所以这不是嘱咐你吗,你带着若芳,在钱家要好好照应她,姐妹两个莫要争风吃醋。若芳年纪小,你凡事替她多担待些。” 安若晨简直不敢相信。原来如此,竟然如此!所有的事都清楚了。为何婚事要神神秘秘躲在谭氏的院子里谈,为何安若希突然对安若芳亲热友善,她那不是巴结,她是心虚,是可怜同情。安若希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原本谈的是她同嫁,而不是四妹,她怕这婚事出了差错她也得顶上,所以才会对她上次名节受损反应激烈。 安若晨跪在地上伏低头,完全不敢看安之甫。她怕自己掩饰不了愤怒,她怕自己控制不了说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话来。还有五天,距她离开只有五天了!她只需要再忍五天! 安若晨有些发抖,她觉得她是气得,但她发现自己心里很害怕。爹爹居然定下了这样的亲,居然不惜将十二岁的女儿送给那老混蛋糟蹋!她怎么离开?!她如何离开?! “爹,咱们安家在中兰城也是有头有脸,你女儿哪是愁嫁的,二女共嫁一夫,这不是让人笑话吗?”安若晨知道自己应该装乖一口应承,但开了口,却听见自己在说这些。 果然安之甫皱起眉头骂道:“你懂个屁!若不是钱老爷相助拿回了货,我们安家就完了!他看上了若芳,那是我们安家的福气!” 安若晨明白了,爹爹这是被钱裴下了套。钱裴一开始看中的定是四妹。仔细一想,确是如此。每次四妹挨着她站时,钱裴看过来的目光便格外淫邪,她当时没往别处想,只道是对她。却原来,是四妹!这下传言里的那些事便也能对上了。这钱老混蛋喜幼女,这畜生王八蛋,他对她的妹妹有邪念!但当初谈婚事他若一开口便要四妹,四妹年幼,恐爹爹不答应,于是便定了她,待定了亲后,爹爹进了套,再设好局提出让四妹一起进门。 这般狡猾,这般黑心肠!恶心得教人想吐! 安若晨只觉一腔怒火烧得心肺都疼,她伏低身子,姿态卑微,却是大声道:“爹,可这太招人笑柄了。不止惹人耻笑,咱家还大大地吃亏。你想想,四妹日后嫁到权贵之家,那好处岂是一个玉石铺子能比的。” 四房段氏赶紧道:“大姑娘说得对。”她也不愿自己女儿嫁给个老色鬼。 安若晨又道:“再者说,这铺子的货,不止这一回着急,日后也是着急。他今日用这事拿着爹爹,今后呢?” 安荣贵喝道:“你这妇人见识,婚事定下,货便拿到了。待你们过了门,我们钱安两家便是亲家,那还不是万事好商量。再者亲事礼数已下,岂有反悔的道理。” 安若晨脑子嗡嗡作响,她硬着头皮继续道:“爹爹,这买卖的事,各方均有好处。钱老爷帮了你,自己也定不会吃亏,他在里头也赚得盆丰钵满。今日爹爹若让他觉得好拿捏,日后可怎么争利?他处处压爹爹一头,这买卖又岂能长久?” 安之甫皱眉不语,被安若晨说到心里,一时竟也忘了这废物般的大女儿怎么一下子精明了起来。 安若晨又道:“女儿愚笨,只是女儿觉得,但凡把好处全给出去了,手里便没筹码了。日后谈事,岂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亲事礼数虽是定下了,但爹爹也还有斡旋的余地。不如这般,我先嫁过去,待过个两三年,我在钱府站稳脚跟,四妹也长大了,到时四妹再过门,这般才好。我嫁过去,两家就是亲家,钱老爷自然也说不得什么。买卖一事这几年稳当了,爹爹心中也踏实。而四妹这边,说不得这几年会不会有王孙贵族相中的,到时爹爹挑个好的,若有压过钱老爷的,钱老爷自然不敢二话,若是比不上钱老爷,四妹长大了再过门,也是合情合理。”总得拖得一时是一时,拖延过去,才有机会。 “对的,对的。”四房段氏抹着眼泪附合着,“大姑娘所言极是。” 安之甫没说话,思索着。二房谭氏和安荣贵挑不出安若晨这话里的毛病,也说不得什么。最后安之甫道他会再与钱裴商议商议。 安若晨回得房内,关好门,一下瘫软在地,这才发现自己紧张得里裳竟已湿透。 她如何逃?她一逃,四妹嫁钱裴一事铁定躲不过。她若不逃,那钱裴会不会为了让四妹快些过门就想法赶紧弄死她? 安若晨一|夜未眠,满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想起她的娘亲,想起她第一次生起离开这个家的念头时的情景,想起她为了攒银子故意跟妹妹们抢爹爹的赏,其实她一点都不稀罕那些个小首饰,她一点都不想对着爹爹笑,但她就是笑了,她讨好巴结,为了一支银簪子。那年她十二岁,也正是四妹这般的年纪。 她想起她十五那年,参加屏秀山赏花会,在那里遇到了一位心仪的公子哥,风度翩翩,谈吐不俗。她记得他姓孙。孙公子起初该是对她也颇有好感,与她搭讪说话,送她点心吃。后来听说她是安府大小姐,他问:“可是城东安之甫老爷的那个安府?”她说:“是。”然后他礼貌地笑笑,与她疏远了。 她记得她十六那年,父亲想将她嫁入王家,那王公子好|色败家,妾室通房不少,还时时上妓馆。安若晨自是不愿嫁的,但她不能与爹爹明说。她用上王家做客与王家小姐玩风筝戏耍的机会,探听到王家生意似乎亏了不少,小姐院里每月的月钱少了,发的衣料子等物也不如从前。安若晨寻了机会趁无人偷偷进账房看了账本,确认无误,然后故意跟来她们安府制衣的衣娘漏嘴了王家的事。那制衣娘也是对此事略有耳闻,毕竟城中大户制衣多是找她家铺子,用什么料能花多少银子,她自然知道,经安若晨这一说,便添油加醋又到别处说去了。 于是安府的婆子知晓了,仆役知晓了,安平便也知晓了。这事当然也传到了安之甫的耳朵里。安之甫仔细一打听,果然王家是个外表风光实则没甚油水的。安之甫可不愿吃这亏,当即找了个借口退了婚事。 安若晨记得那时自己躲过一劫后的喜悦心情,仿似昨日。可似乎又甚是遥远了,仿似上一世。 她自以为有些小聪明,自以为有些小运气,自以为有将军贵人相助终会逃出这老鼠窝。可是最后,竟是如此…… 安若晨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她听到了母亲的哭泣声,她说娘,莫哭,女儿挺好。但话音未落,却又听到了那个投井自尽的丫环的惨叫,她记得那惨叫,她奔过去,看到了那口井,但她不记得那丫环长什么样,她知道她不该去,但她仍到了井边往下看,井里很黑,可她竟然看得清楚,水面浮着一个人,那人忽然翻过身来,却是她自己,是她安若晨的脸。 一瞬间,她似乎不在井边上了,她在井里,在水中。她喘不上气,她要死了。然后她又听到了四妹的尖叫,甚是凄厉。 “莫碰我妹妹!”她怒声喝着,也不知怎地又不在水里了。她手里变出匕首,她什么都没有想,只一把将四妹拉至身后,用匕首狠狠捅向面前那老男人的胸膛。她甚至不知道那是谁,没看清是不是钱裴,她一刀接着一刀,血喷溅出来,喷进了她的眼睛里。她放声尖叫,大声叫,她发现血是她的,她的眼睛鼻子嘴里,全身上下都在流血,她尖叫着,完全停不下来…… “小姐!小姐!” 安若晨猛地醒了过来,大口大口地用力吸气,缓了好半天才发现自己在做梦。丫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小姐,做噩梦了吗?” 安若晨茫然地点点头,神智一点点慢慢归位。是梦!却像真的一般! 这一日安若晨病了,一觉醒来,发现冷汗又浸湿了衣裳,头重脚轻,眼睛发疼,嗓子也哑了。婆子帮她报了病,请了大夫来瞧,煎了药与她喝。她没有出屋门,安若芳却是跑来看她。 安若芳看上去毫无异样,想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安若晨默默祈求老天,望爹爹与那钱裴谈好,容安若芳晚几年进门。 “姐姐怎地病了?”安若芳用她新绣好的帕子给安若晨擦了擦脸,“这是我新绣好的,送姐姐吧,姐姐你要快些好起来。” “好,姐姐很快便好了。”安若晨微笑着摸摸安若芳的小脑袋。之前她将安若芳送的钱袋还回去了,小姑娘有些不高兴,可听到她病了,却还是为她忧心。她的亲人里,也只有这个妹妹对她真心实意地好。她这么小,才十二。 离十月十五还有五日,安若晨心里很难过,她不能逃了。 她要嫁给钱裴,为妹妹拖上几年。这几年她再想办法,给四妹张罗一门好亲。她不信这中兰城就再没有能娶四妹而又压得住钱裴的。对了,龙将军。爹爹用心巴结不就想攀上龙将军吗?龙将军的话他不敢不听的。她是逃不了啦,她要再找机会厚颜去求龙将军,龙将军出面,为四妹说门好亲。他手下这么多部属,或是他认识的其他好人家的公子,他定有路子的。她给他磕头,她再求他,让他救救她妹妹。还有几年时间,怎么都得十五及笄才出嫁吧。三年,三年够了。她拼了命也要在三年内把事情办成。 她不能逃,不能死。如若最后仍是不行,那她……她忽然想到梦中的情景,害怕得身上一阵发冷。 这一日安之甫没有归家。安府没什么事发生。安若芳陪了安若晨一日。 第二日安若晨好了许多,她听说安之甫一|夜未归,有些期盼,又有些害怕。中午她在自己屋里用的饭,今日安若芳没有来,安若晨没在意。她满脑子盘算着怎么办,除了龙将军,城里还有谁人能说上话的? 这时候丫环忽然进来报,说四小姐不见了。安若晨吓了一跳。细细一问,竟是安之甫中午回来了,不止自己回来,他还带回了钱裴。两人谈笑风生,喜气洋洋。安之甫召了各房去宣布,安若芳和安若晨同日出嫁,同进钱家门。因着安若晨生病,所以没叫她过去。 宣布婚讯时安若芳就在当场。究竟是何情形丫环说不清,她也是听别人说的。总之安若芳吓到了,不知是起了口角还是怎地,竟吐了钱裴一身。安之甫当场给了她一耳光,喝令她退下。安若芳退下了,再然后,便没了踪影。 “现下大家伙儿正到处寻她呢。”丫环道,“门房说了,未曾瞧见四小姐出门。那定是躲在府中某处了。” 安若晨听罢,速速换了衣裳,出院子找人去了。安若芳平素与她亲近,爱去的地方就那几个,她约摸着能猜到,但转了一圈,也是没找到。然后她忽然想到了,忙奔到四房院子后头。 那处原有个小杂院,安若芳在里头养了一只小黄狗。那是她出门玩时捡的,她很喜欢,便带回来养着,起名小黄。她们一起在木工匠的指导下,亲手为小黄搭了个小木屋子。小黄与安若芳很亲,有次安荣贵为件小事喝斥安若芳,小黄冲安荣贵凶猛吠叫。之后安荣贵差人将小黄打死。安若晨偷偷将小黄埋了,骗安若芳说是小黄也想娶媳妇,悄悄走了。安若芳很伤心,那小杂院从此荒废下来。 安若晨跑到了那杂院,小黄的木屋周围已经长满了野草,几乎齐腰高。安若晨拨着草寻半天终是找到了。弯下腰一瞧,看到一脸惊恐满脸泪的安若芳缩着身子躲在里头。 安若晨心疼极了,差点落泪,她努力微笑,向四妹伸出了手:“芳儿,是姐姐。姐姐来了。” 安若芳看到大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从木屋子里爬了出来,一身灰脏兮兮扑进安若晨怀里:“姐,姐!爹爹要将我嫁给那个钱老爷,他好可怕,好可怕……”她哇哇的哭,语无伦次,话也说不清了,只一再重复好可怕。 “没事的,没事的。”安若晨不知如何安慰,只紧紧抱着四妹,抚|摸她的后背。 “他,他……”安若芳抽泣着,浑身发抖,“吃饭时,爹爹让我坐他身旁,他,他,他摸我的腿,我没忍住,我好害怕,我吐了……” “没事的,没事的。”安若晨将脸埋在妹妹纤弱的肩膀上,眼泪终于还是涌了出来。“没事的,会没事的。”这话不知是对妹妹还是对自己说的。 姐妹两个相拥着哭了好一会。安若芳偎在安若晨怀里,忽然小小声道:“姐,求求你,我们逃吧。” 安若晨一僵。她抬起头来,对上了妹妹的眼睛。 安若芳含着泪哀求:“姐,我有钱银。我们逃吧。” 安若晨的心怦怦直跳,开始考虑这个可能性。自己逃和带着四妹逃可是不一样的。她孑然一身,母亲已不在世,她没有牵挂。可四妹母亲尚在,她年纪又小,她带她离开,可妥当? 而且两人一起出逃目标太大,四妹的脚程比她更慢,一起离家怕是走不出一条街便会被追回,能否赶上蒋忠的车队都会是个问题。还有将军交代蒋忠时定是只说了她一人,她再带上一个,若是蒋忠不愿意可怎么办?再者说,之后若是被官府缉捕,她带着个小姑娘……两人一起逃,成功的机会几乎没有。 安若晨看着妹妹。安若芳抿着嘴角用力抹着眼泪,一双大眼看着姐姐,那里头有信任,有恳求,有希翼。 安若晨看着她,好半晌一咬牙,道:“你莫怕。万事有姐姐在。姐姐带你走。” 安若芳猛地一震,惊喜地看着大姐。 安若晨掏出帕子,仔细擦着她的脸,问她:“你可想好了,若离了家,便离了你母亲了。日后再见不到,你可愿意?” 安若芳咬咬唇:“嫁到了钱家,怕是也再见不到母亲了。”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姐,我不想像小翠那般。” “小翠是何人?” “就是那个投井的丫头。”安若芳哭起来,“我打听了,她叫小翠,她才十四,只比我大两岁。” 安若晨将妹妹抱紧了。她不知道那丫头叫小翠,她没敢打听。新来不久的丫头,也不在她院里,她甚至不确定她有没有见过她。 “姐姐也不想像小翠那般。”安若晨捧起安若芳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姐姐也不会让你像小翠那般。姐姐带你走,带你离开这里。我们自己过活。姐姐不教别人欺负你。” 安若芳眼泪又掉下来,用力点头。 “只是日子会苦些。但无妨,我们会熬过去的,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新的日子……” 安若晨话还没说完,忽听得身后草丛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安之甫的小儿子,年方八岁的安荣昆钻了出来,冲她们大叫:“哈,我听到了!你们居然想逃家!我要告诉爹爹去!”话一说完,转身便跑。 安若晨与安若芳大惊失色。 安荣昆动作极快,一溜烟便没了踪影。待安若晨反应过来,已是阻止不及。   ☆、第18章 (修订) 第18章 姐妹两个瞪着安荣昆消失的方向,面面相觑,在对方的眼神里都看到了惊恐。安若芳开始发抖,慌得不知所措。安若晨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她不能害怕,不能乱了阵脚,她若是没撑住,四妹可怎么办? 无论如何,是阻止不了安荣昆告秘的。这个安若晨心里清楚。安荣昆是家中小霸王,方才就算将他拦下,也不可能说服他守口如瓶。相反,他会更兴奋,更迫不及待到爹爹面前邀上一功。 安若晨很快整理好心绪,她镇定下来,握着四妹的肩:“芳儿,你听我说。” 安若芳慌乱:“大姐,怎么办,怎么办?” “荣昆还是个孩子。”安若晨的语速很慢,但语气坚定。 安若芳点头,慌得去抓安若晨的手:“他一定会去告诉爹爹的。” 安若晨顺势也将安若芳的小手握住了,用力捏了捏,与她道:“先莫慌,你听姐姐的,闭上眼,深吸三口气,从一数到十。” 安若芳张大眼睛看着安若晨,不明白她意欲何为。 “听姐姐的话,姐姐需要你冷静下来,下面的话很重要。” 安若芳咬了咬唇,依言而为。她闭上了眼睛,深吸气,数到了十。待她再睁开眼时,虽然仍是害怕,但不那般慌了。 “很好。现在,你仔仔细细地听姐姐说。一定要记住,一定要照办。” 安若芳用力点头。 安若晨捏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极严肃地道:“荣昆是个孩子,急性子,所以他定是耐不住听完我们所有的话。他只听到了后面几句,便是我说要带你走的那几句。然后他就跳了出来说要去告诉爹爹。” 安若芳咽了咽唾沫,再点头。 “爹爹此刻便在府里,全府上下都在寻你,所以荣昆这般跑去一说,很快便会有人来寻我们。我们时间不多了。你且记住姐姐的话,务必记住。” 安若芳看着姐姐的眼睛,听着她一字一句的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只是吓到了,很害怕,我寻到了你,怂恿诱拐你与我一道逃家。你没有答应,你不敢。你怎么可能离开你娘。” 安若芳瞪大了眼睛,万想不到姐姐这般说。安若晨用力一捏她的手,道:“重复一遍,方才发生了何事?” 安若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安若晨喝道:“重复一遍!” 安若芳抖着唇,小声道:“我躲起来了,姐姐找到了我,教我与你一道离家。我不答应,我害怕,我不能离开娘。” “没错!便是这般!” “姐!”安若芳眼泪又要下来。 “一定记住!事情便是这般!是我诱拐你离家,你不愿。然后荣昆听到了,便告诉了爹爹。他是小孩儿,他记不清我们究竟说了什么,是我要带你一起走,要用你要挟爹爹。” 安若芳落泪。 “莫哭。”安若晨快速地说,“爹爹一定极怒,会打骂于我,这些都无妨,姐姐是被打骂惯的,姐姐不怕。但爹爹定会将我锁起来。你记住,抱着你娘哭,你娘会护着你。你甭管发生了什么,一口咬定你不想离家,你绝不离开娘。你不舒服,你头疼,求你娘带你回房。” 安若芳点头,用力抹泪。 安若晨接着道:“你在房里躲上两天,然后来找我。我铁定是被锁在屋里。你要小心,要避开其他人,莫要让他们知晓你来找我。” 安若芳再点头。安若晨问她:“记住了吗?你且说说,一会爹爹打骂起来,问怎么回事,你怎么答?” 安若芳哭着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然后呢?” 安若芳再把安若晨的嘱咐又说了一遍。 “很好,很好。”安若晨把安若芳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说:“无论如何,莫让爹爹和你娘将你关起来,莫要被关起来。你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没什么难处是过不去的,你记住!千万记住!离家的念头,莫教任何人知道,连你娘都不行。若你两日后仍不改主意,你来找我。” 安若晨说着这话,想到了龙大将军。他说再不会给她第二个机会,而她真的再用不上那机会了。 安若芳呜呜哭着,待要说什么,却听到了家仆们的叫喊声:“她们在这儿呢,找着了!在这儿呢!” 安若芳猛地一震,抬头看向安若晨。安若晨冲她微笑,替她抚了抚发鬓。 “莫怕。”安若晨对妹妹道,将她拉了起来,拍掉身上的泥灰草屑,牵好妹妹的手,“我们去见爹爹。” 偏厅里,安之甫和各房早已等在那处,安荣昆得意洋洋咧着嘴笑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而另一边,坐着钱裴。他饶着兴味地看着安若晨姐妹两个走了进来,笑了。 “芳儿。”四房段氏一见女儿便哭了起来,张开了双臂。 安若晨暗地里推了妹妹一把,安若芳顺势扑进了娘怀里抽泣。完全不敢看钱裴和爹爹。 安若晨不待安之甫发话,扑通一声跪下了。 安之甫一脸怒容瞪着她,未及说话上来便是一个耳光。安若晨顺着力道倒在地上痛哭,“爹爹,女儿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安之甫上前又是一脚,“你好大的胆子!说!怎么回事!” 安荣昆在一旁晃着腿叫道:“我都听着了,大姐说要带四姐离家。” 安若晨一脸惊恐哇哇大哭,说自己糊涂。因着找不着妹妹着急,又受了惊吓,所以见着了妹妹便脑子发热,哄她说带她走。只是哄妹妹的,而且妹妹没答应,她并不是真想逃家。就是哄妹妹的。 可惜安之甫今日不吃她这套了,何况钱裴就在一旁看着,待嫁过去的两个女儿居然说要逃婚,这还了得! “给我拿鞭子来!”安之甫大声喝,家仆赶紧取鞭子去了。 安之甫一指安若芳,问她:“你说,怎么回事!” 安若芳抖若筛糠,好半天才期期艾艾把安若晨教的话说了一遍。安若晨伏在地上,听她把话说完,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四房段氏听女儿这般说,赶紧道:“老爷明察,这事与芳儿可没关系。全是大姑娘自己想干的。芳儿自小乖巧,从未离开过我身边,年纪又这般小,怎么可能会想离家。刚才她们都说了,是大姑娘自个儿的主意,我们芳儿还劝她来着。此事与芳儿无关啊!” 安若晨伏在地上哭,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她并不是真心要逃,她就是随口说说,她哪有胆子逃。她真的就是哄妹妹乱说的。 “还敢狡辩!”安之甫对安若芳再无疑心,只对安若晨恨到极点。 鞭子送来了。安之甫也不再问话,发了狠地挥鞭抽向安若晨。安若芳还在一旁,安若晨咬紧牙关不敢喊痛,她怕她一喊,安若芳便会吓得为她求情吐出真言。 果然鞭子一下去,安若芳就尖叫哭喊求爹爹住手。四房段氏这才醒悟过来,拖着抱着将女儿带走了。 安若芳一走,安若晨就开始痛哭,求爹爹饶了她这一回,说她再不敢胡说了。安之甫先是小女儿吐了钱裴一身失了颜面,后是大女儿教唆着姐妹一起逃跑,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他一鞭又一鞭,打得安若晨皮开肉绽,再叫不出来。 最后劝他住手的却是钱裴,他似看够了戏,说道:“好了,安老爷消消气。若打死了,我可是会心疼。大姑娘这般有胆识,我当真是中意的。教训归教训,莫打死了。” 安若晨听得这话,强撑着一口气抬头看了钱裴一眼。钱裴嘴角含笑,眼里满是嗜血的兴奋。安若晨迅速闭上双眼,不敢再看。 安之甫停了手,喘着粗气,瞪着安若晨,又踹了她一脚,将鞭子丢地上,“小女不懂事,教钱老爷见笑了。” 钱裴起身,笑道:“哪会见笑,我欢喜都来不及。我先回去准备准备,待日子到了,让花轿来接人。” 安之甫与钱裴客套着,将他送出门。待转身回到偏厅,对着安若晨骂:“混账东西!” 安若晨屏气敛息,闭着双眼一身的血,倒地上一动不动,不需要装便已是将死模样。安之甫挥了挥手唤来家仆:“把她抬回房去,找大夫来给她治伤,莫教她死了。” 安若晨被抬了回去,丫头奶娘哭成一片。安若晨未睁眼,她全身上下血痕累累,痛入心扉,吸口气都似痛去了半条命。但她活着,而她妹妹没事,暂时的,幸好没事。 大夫来了,给安若晨瞧了伤,开了药。当天夜里安若晨发起了烧,但熬过去了。第二天安之甫跑来她房里看她死没死,见她情况还好,没他以为的那般伤重,便喝问她想如何逃。安若晨直哭说她一时糊涂脑子发热,哪曾想过怎么逃,就是这么一说罢了。安之甫问不出什么,也觉得她确没那本事计划,斥了她一顿后便走了。走时命人封了她的屋子,门锁上窗户钉上,除了送食送药,均不许人进来。 安若晨闭着眼听着安之甫咆哮,一切如她所料。 安若晨心里数着日子,又过一日,十月十三,离十五还有两日。 这夜里,安若芳跑来了。她偷偷摸摸地,进不得屋子,便在窗下小声唤。安若晨咬牙忍痛拖着身子挪到窗边。 “姐,姐,你可好?” “姐没事。你可曾挨打了?” “没有。” 安若晨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且她能来看她,看来也未曾被囚。 “姐,你屋里可有人?”安若芳小心问。 “没有。” 安若芳再小心道:“我偷偷来的,瞧过了,没人。姐,你听我说,我在小黄院角那,悄悄挖了个洞。先前是小黄自己挖的,它不是从那儿走了嘛,再没回来。我找它,发现了那洞。前些日子,我想姐姐若是想逃,也得有地方可逃,便偷偷将它挖大了些。” 安若晨闭了闭眼,心中一阵感动。这妹妹不但想给她钱银,居然还偷偷帮她挖了个洞。 “姐,你莫怕。前日里是我不好,我太害怕,却累得你被打。我太不该了。我仔细想过了,我会听你的话,你说莫怕,我便不怕。我今日又去偷偷瞧了那洞,似乎还有些小,只够我钻的,还得再挖一挖才好。姐你安心养伤,待我将洞挖好了,我便带你走。”安若芳说着说着,声音哽咽,“娘昨夜里与我说了,那婚事是板上钉钉,改不得的。我瞧着爹那般打你,那钱老爷竟看得开心。日后我们若进了门,可怎么办?” “芳儿。”安若晨忍着身上的痛,喘了口气,与她道:“这两日他们定会盯得紧,你千万莫要去挖洞,被他们瞧见,可不得了。” “我晓得了。” “明日夜里,你来找我,小心莫要教旁人发现。自己来。” “好的。”安若芳虽不明何意,但姐姐嘱咐了,她便听。 “明日夜里若没机会,你便后日早上来。切记,后日午时之前,定要寻个机会来见我。” “好的。” 后日,便是十月十五。 第二日,安若晨乖乖养病,给药吃药,给饭吃饭。 二房谭氏、三房薛氏上午来看了她,没说什么。谭氏见她精神还好放了心。与钱家的婚事,她是几房中最看重的。一是福安县是她娘家,这里头也有她的一层关系,二是现在玉石买卖她儿子安荣贵也有份,今后安之甫若有个什么,这买卖便是拿在了他们二房手里。 可安若晨居然想逃,她心里恨极。 她生恐此事得罪了钱裴,托娘家人再去打听钱裴的意思,送了礼。结果娘家人传话回来道,钱裴未恼,反倒欢喜。说他原是有些嫌弃大姑娘呆板懦弱甚是无趣,如今才晓得,大姑娘有些硬气,他欢喜这般的,所以未曾恼。谭氏忙去与安之甫说了,安之甫也缓下心来。 三房薛氏在安府中最是谨慎。她原是中兰城另一商贾的妾,那商贾为巴结安之甫便送予他了,还是妾。薛氏为安之甫生了个女儿,取名若兰,十五岁。 薛氏没什么依靠,出身也没什么拿得出手能说的,于是平素行事小心,似墙头之草,哪边强靠哪边,哪边得利靠哪边,谁也不得罪。她跟着二房来探望安若晨,也不过是想瞧瞧情势,心里有个底。 下午时五房廖氏也来看了看安若晨,安若晨招了顿打,是因为她儿子告了状。她一来觉得儿子干得不错,让安府免了祸,二来来日方长,也指不定安若晨嫁到钱府后会不会又威风起来,她恐安若晨为这顿打记恨着日后报复,于是便来做做好人,送了些补品,道荣昆年幼,是不知道老爷会下这狠手,又道安若晨是大姐,定也明白逃家的祸处,她信安若晨只是嘴上说说,哄妹妹的。总之扯了好一会话,这才走了。 这些人来了走了,房门又被紧紧锁上。 安若晨身上的伤依旧如昨日那般痛,但心却镇静许多。她白日里努力睡了一会,想着晚上时定要保持清醒,莫将四妹错过。 结果等了一晚,安若芳都没有来。安若晨熬不住,睡了一会又惊醒,睡一会又惊醒,待再睁眼时,发现天色竟已蒙蒙亮。她心中焦虑,不知四妹是否遇着了什么麻烦,或是寻不到机会来找她,若错过了时辰,那便糟了。 这时候窗外忽传来安若芳小小声的呼唤:“姐,大姐。” 安若晨精神一振,挣扎着爬到了窗下:“芳儿,姐姐在。” “姐,我来了。”安若芳小心翼翼四下看着,没人。这时候大家没起,起来的丫头仆役也各有各忙,没人注意这僻院后窗外。 “芳儿,你还想走吗?” 安若芳点点头,想起姐姐看不到,便道:“想的。姐,我们逃吧。我要如何救你出来?” 安若晨闭了闭眼,救不出来的,她根本没机会。“芳儿,你仔细听姐姐说。务必仔细听。” “好。” “今日下午申时,南城门有趟送粮车队,管事的姓蒋,名蒋忠,你唤他蒋爷便好。他将去邵城宾县,那处有他家人,他得了龙将军的令,愿意护送我们到那儿去,安顿我们往后的日子。籍薄文书,讨生活的活计,他都会帮着安排。” 安若芳惊喜:“这般太好了。”虽不明白为何龙将军会帮着她们,但有人照应,自然是大好事。 “芳儿,你女红做得好,也会做好吃的点心,虽未知这两样本事届时是否能派上用场,总之你要知道,自己虽是女子,但也并非一无是处,你有本事自己挣些钱银,养活自己。只是你尚年幼,需要有人照顾。龙将军嘱咐了蒋爷,信得过他,那蒋爷就必是会好好照应你。你到别人家里,得吃些苦,多学些本事。日后过得好与不好,全靠自己,这道理你定要明白。” “我明白。”离家在外自然比不得家里头,这个她懂。若连这都想不明白,她怎敢说要逃家。只是在她看来,在外吃苦,也比让那钱老头儿凌虐糟蹋来得强。 “姐,我要如何救你出来?下午申时,那时候不多了。” 安若晨深吸一口气,忍住身上的痛,语气平静道:“芳儿,你可知,从咱们府出去往南城门,如何走才隐蔽安全,不易被捉回?” “呃……”安若芳不知。她出门从来都是跟着别人走,路是认得,但没想过还有什么隐蔽安全之说。 安若晨细细与她讲了一遍,又问她这些路她可认得。安若芳全都认得,她也常随娘亲姐姐等一道去南城门那附近的市坊玩耍,也常出南城门到城外的山庙烧香 ,她认得南城门。 安若晨又与她交代了若是被人发现该如何说,看到蒋爷了该如何说,如何打点关系,路上遇着坏人如何躲避等等,说着说着,她忽然害怕起来,妹妹太小了,这般出门,若是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她迟疑起来,但她又想起钱裴,想起安若芳被他摸了一下腿便吓吐了。她定了定神,一咬牙,从桌后藏着的小包里拿出她攒的碎银铜板,捅破了一格窗户纸,把东西一点点塞出去给了安若芳。 “这些银钱,是姐姐攒下的,不多,你留着过日子。” 这话听得甚是耳熟,安若芳又想哭了。她为姐姐准备的私房钱没送出去,如今却要用姐姐的钱?而且这话里意思,姐姐不走吗?“姐,那你呢?” 安若晨笑道:“我不能走。好妹妹,我被锁着,你要救我出去,只会招来被发现的危险。时候也不多了,来不及的。再者,我身上有伤,走不快,会拖累你的脚程。婆子丫环会来送药,很快便会发现我不在了,那般便会猜到我们出逃,会被追上。你一人走,他们不易察觉,也料想不到,这样你成功的机会才大。若发现你不在了,他们会满府找寻,以为你躲在府中某处,你有时间赶到南城门。” 安若芳咬住唇,泪水在眼眶打转。她懂了,姐姐的出逃计划安排得如此妥当,现下却是让给了她。 安若晨从那破洞的窗户纸往外看,看着妹妹,问她:“只你一人走,敢吗?” 安若芳用力点头。心中若是还有半点离开母亲的恐慌犹豫,现在也被压了下去。姐姐唯一的出逃机会,让给了她。安若芳抹去泪水,道:“姐,你定要好好的。待我长大了,有了本事,我回来寻你,不教那钱恶人欺负你。” 安若晨也落了泪,真想摸摸妹妹的头,可惜摸不到。她道:“在外头吃了苦,莫要怕。你要记住,一定记住,姐姐定会去寻你的,姐姐会活下去,会好好的。会去寻你,会照顾你,会为你寻一门好亲。若吃了苦,你便想想姐姐这话,姐姐保证,姐姐一定会去寻你。” 安若芳点了点头。 “你要记得姐姐与你说的那些故事,那里头的人物,个个勇敢机智,过上了好日子。你也会是那般。莫要怕。” 安若芳再点头。 姐妹二人透过窗户上破的那个小小的洞,看着对方。 “快走吧,莫要教人起疑。”安若晨轻声道。 安若芳再次点了点头。抹去泪水,藏好银子,道:“姐,你也记住,一定记住。若你受了苦,不能来,勿急勿怕,我会长大,会有本事,换我来接你。” “好。”安若晨的声音哽咽。 安若芳隐隐听得有人声往这边来了。她一咬牙,“姐,再会了。”小姑娘一扭头,跑掉了。 安若晨贴在窗户边上,听着外头的动静,没有人发现妹妹,外面没什么异动。她长舒一口气,终于忍不住捂着眼睛哭了起来。 有生之年,再会了。 安若晨爬回了床上,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过了不一会,婆子来了,给她喂汤换药。安若晨忍痛一声不吭。她想着四妹说过有个狗洞,四妹定会想到法子偷偷跑出去的。 到了中午,安若晨用了饭,躺在床上,身体一动不动,心却快要跳出胸膛。四妹出去了吗?来得及吗? 没有任何消息,屋子里只她一人,静悄悄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修订) 第19章 待下午婆子开了锁又进来给她换药,她似不经意地问:“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婆子答。 这时候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大叫道:“大小姐,四小姐可曾来找过你?” 安若晨内心狂跳,语气却是平静:“未曾啊,我一直在睡,门窗都锁着,她怎会来找我。发生了何事?” “四小姐院里的人说,四小姐未到午时便早早说要歇息了,进了屋睡去。婆子丫头都在外屋做活,后又歇息去了。谁都未曾留意四小姐何时离了屋子。这会儿人不见了,大家伙儿正到处找呢。怕是四小姐担心你伤情,便差我来问问,四小姐可曾来过。” 安若晨心里欢喜,四妹逃了,果真逃出去了。 “未曾来过。”她答。 那丫头听罢,着急忙慌跑掉了。 没过多久,安若晨的屋子里热闹起来。二房谭氏来了,四房段氏来了,婆子来了,丫头来了,安平来了。 一个接着一个全是来逼问她安若芳的下落。安若晨一口咬定不知。 “我身上伤痛,只能躺着,门窗锁着,我未曾出去,怎会知晓芳儿的下落?她许是如上回那般,躲在了府里某处,再好好找找,定能找到。” 可全府上下均是找了,未曾找到。于是大家重又杀回安若晨屋里盘问。 安之甫与安荣贵也接了消息匆匆赶回家来。安之甫听安平将事情一报,怒火中烧,到了安若晨屋中,将她的院子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安若晨带着伤跪在屋中,仍是只有那句话——她不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安之甫命人出府,全城搜寻。这时候二房谭氏发现安若晨屋里的窗户纸是破的,唤来婆子问。婆子抖抖索索,说大小姐闺房,窗户一直是好的,之前可未曾发现有破洞。 二房谭氏冷笑,讥道:“这窗户纸一瞧便是有人戳破,大小姐伤重,不可能自己爬下去戳破窗户纸吧?” 安若晨附合:“确是不可能。” 一旁的安之甫已然明白过来谭氏话中之意,他怒喝:“芳儿来找过你,是也不是?她与你说了什么,你又与她说了什么?她现在何处?” 安若晨冷静地看着她爹,再一次回答,四妹没有来过,她什么都不知道。 安之甫瞪着她,狠狠地瞪着。 入夜了,外出寻人的家仆护卫们回来报,没有找到四小姐。安之甫怒吼着让他们继续找。然后他拿来了鞭子,又将安若晨狠狠抽了一顿。 安若晨这次被打得比上回还惨,她奄奄一息,只一句话:“不知道。” 安之甫没有证据,但心里就是对大女儿起疑。只能是她,只可能是她。安若芳年纪小,怎可能自己出逃。所有的主意肯定都是安若晨出的,事情都是她干的,只可能是她。 安之甫命人将安若晨丢进了柴房,不许给她吃喝,直到她愿意说实话为止。 安若晨那晚躺在脏脏的泥地上,透过高高的小小窗户看到星空,想到她乖巧的小妹妹已经成功逃走,有人照应,如今该是坐在马车上奔向一个全新的生活,钱裴碰不着她,爹爹卖不了她。安若晨笑了起来。伤口痛极,她又渴又饿又难受,但她还是忍不住笑了。 第二天一早,安之甫到了柴房,冷眼看着大女儿,再次问她安若芳在何处。 安若晨病得眼睛都快睁不开,手指头都没法动,她知道,她又发烧了。她拼尽全力,只挤出一句话:“爹,女儿不想死,女儿确是不知。” 安之甫甩袖而去。 中午时,有婆子来将安若晨抬回了房里,请了大夫来给她瞧病。她说老爷说了,不能让大小姐死。 之后四房段氏来了,她哭得两眼红肿,哀求安若晨告之她女儿的下落。 安若晨坚持说她不知,她还问段氏:“四姨娘,若是妹妹回来了,你会否拼死阻拦爹爹将她嫁入钱家?她年纪这般小,她值得嫁个好夫婿。” 段氏如看怪物一般地瞪着她,瞪了好一会,扭头走了。 晚上二房谭氏来了,她恶狠狠地给了躺在床上的安若晨一记耳光:“你这毒心肠的,想毁了这门亲。你道钱老爷看中芳儿,把芳儿唬走了这门亲便罢了,你可得意继续做你的大小姐在府里白吃白喝吗?你的如意算盘可打错了。老爷已同钱老爷谈好了,买两个小丫头送他,而你,还是会嫁到钱府去。为恐生变,婚期提前,你且等着吧。” 安若晨闭着眼,看都不想看她。居然要买两个小丫头送过去吗?居然又要害死两个小丫头! 她愤怒,但又无助。 龙大自那次在酒楼与安若晨说完话,第三天便离开了中兰城。姚昆认为谢金也许是南秦的细作,但苦于没有证据,只得以行骗盗贼之罪结案。他与龙大商议,该向南秦声讨此事,警告对方其细作已被大萧灭杀,让南秦老实安分,召回密探,勿再生挑衅进犯之意,否则谢金下场便是他们南秦的下场。 龙大认同姚昆的意见,于是姚昆向南秦递了文书后,龙大亲自领兵巡了一趟边境,按探子查到的情报,直入游匪巢穴,剿灭了两支游匪队伍,全是南秦国人。龙大差人将尸首送至南秦国,并与南秦国的边境守兵隔江对阵数日。 两国虽未开战,但龙大已布署安排。边关险地山川水路地势图形侦逻完毕,每一处都绘制好了地图。南秦的将兵状况和将领人物也在侦查,探子的消息陆续发回。 龙大处理完这些,已是十月十七。他回到兵营帐中,先听军报。之后把人遣散了,谢刚未走,与他报:“蒋叔出城后发回消息,说你安排的事,并无人来。” 龙大一愣。无人来? “何事?谁人要来?”宗泽清一脸好奇,被龙大踢出帐外。 竟然没赶上吗?龙大竟有些不信。那姑娘颇是狡猾机灵,竟然没做到?! “可是遇上了何事?” “十五那日起,安府仆役护卫进进出出,慌乱之态,似是寻人,但未曾报官。昨日有大夫进出安府,说是给二姨奶奶治风寒。探子未进得安府,怕惊扰安家不好行事。往时那些嘴碎好说些府内八卦的门房小仆这两日都紧闭其口,不敢多言。未曾见得陌生可疑人物潜入。也未曾见安大姑娘离开。” 龙大皱眉,慌乱寻人,未曾报官,这表示安若晨还是避开耳目出府了?但她没有赶上老蒋的车队?亦或是,她被人半途劫走? 谢刚又道:“城里没甚异样,太守大人那处也如常。”谢刚知龙大疑虑,又道:“那大夫只带着药仆,未有生面孔。安府近来也未有招新仆。将军离开中兰那日,安府倒是死了一个小丫头,对外称是打坏了贵重东西害怕自尽的。探子打听了,那丫头新进府不久,是安荣贵院里的丫头,与安大姑娘不相关。” 龙大问:“钱府那头呢?安钱两家婚事可有变数?”若是新娘失踪,安之甫定不敢欺瞒钱裴。 “这个倒是未曾听说。”谢刚想了想,“我再差人仔细打探。”这关系到龙大的布局,可不是小事。 这一日龙大留在军营处理军务,第二日回到城中紫云楼。谢刚已经打探完毕,回来报了。安钱两家婚事有些变数,但不在安若晨身上,却是安之甫前不久应允要将安四姑娘安若芳与安若晨同天出嫁,同嫁钱裴。但前两日安家给钱裴送了两个丫头,安四姑娘不进门了,安大姑娘的婚期提前至明日。 龙大一愣。明日?五日而已,提前了又有何意思。除非对方生恐事情再有变故。安府一定是丢了人,丢的不是安若晨,而是她的四妹安若芳。居然临时追加亲事,多了个新娘…… 龙大挑挑眉头,想起之前初入城时宗泽清查探到的各府传言,钱裴打的什么主意,如今是何状况,他心里已然有数。 “那大夫怕是给安若晨瞧病的吧?”他说。 谢刚没答,不能打草惊蛇,故而探子不敢探究太甚,安府众人与大夫守口如瓶,探子便没再往里追问免得惹人生疑。这打探恐还需些时候。如今安家大小姐是何状况,他不敢断言。“将军,先前的计划恐得生变。” “是得变。安若晨没失踪,这戏自然唱不下去了。” “那是否待她嫁入钱家后……” “不。”龙大语气坚决。“她入了钱家门,事情便不由我掌控了。” “钱裴确是会比安之甫难缠。”谢刚道。与钱裴周旋该会难上许多,若想让安若晨为他们所用,钱裴怕是不会同意及配合。且他还是福安县县令之父,身份上也比较难办。 龙大摇摇头。 谢刚不确定龙大摇头的意思。是觉得他说得不对,钱裴并不难缠,还是觉得事情棘手,没想到好主意?他等了等,龙大一直没说话。谢刚忍不住问:“将军,该如何办?”安若晨明天就要上花轿,如何决断,得快些定了。 “暂时未能想到有何办法能不打草惊蛇又将新娘劫走的。”龙大答。 谢刚的严肃脸忍不住垮了下来,将军大人你说这种话的时候如此淡定坦然合适吗?不是截阻敌军,是劫持老百姓家的新娘,是这个意思吗? “去把泽清叫来。” 谢刚摸摸鼻子,让宗泽清去抢亲也不合适吧?他依令唤了门外卫兵去叫人。过一会宗泽清来了。 一看屋内情形,龙大依旧老样子,可是谢刚的表情不太对啊。宗泽清顿觉开心,谢刚不自在呢,定是有大八卦。 “将军找我何事?”宗泽清一脸兴奋。 龙大未答,似在思索。 谢刚故意道:“找你去抢亲。” “啊?!”宗泽清张大了嘴,“抢回来了能给我当媳妇吗?” “……”谢刚无语,这厮的脸皮果然不是一般人。 “抢回来了给谢刚当媳妇。”龙大正经答。 宗泽清哈哈哈大笑,指着谢刚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谢刚脸板板。“快去吧。”他认真说,“就拜托兄弟了。” 宗泽清的笑僵住,手指停在半空中,好半晌小心翼翼问:“真的假的?” “假的。”龙大和谢刚同时严肃答。 当日稍晚,宗泽清去了一趟安府。探子不方便进府当面打听的事,他却是方便的。可他去了一趟回来,却也没带回什么好消息。“安老爷仍是颇热情,但明显心中有事。收了我的贺礼,说改日请我上花楼玩耍去,但未曾提请我喝喜酒,也未留我用饭。先前几回都巴不得将全家招呼到我面前招我留心,这回倒是安稳低调,几位姑娘面都不露了。安老爷说话也是谨慎,我也不好多问。府里安安静静,没有闲杂人等走动。四处倒是贴了喜字挂了喜绸,一副要办喜事的样子。” 龙大垂眸思索,而后道:“泽清,你带两队卫兵,夜深后悄悄将安府包围。子时一到,入内搜查。不必闹大,与安老爷说有细作潜入,你需搜府便好。” 宗泽清点点头,先前龙大已与他说明白布局安排,他自然知道轻重。“那安老爷必是不敢阻我,但我搜屋见到安大姑娘后又如何?她明日便要上花轿,左右必有丫环婆子,搜屋之时,安老爷必会跟随,我总不能真把人劫了。” “她瞧见你了,若需要你相助,必会说些什么。你顺着她的话随机应变便好。”龙大道。 “若她见我便哭,大叫宗将军我不愿嫁,我爹打我。那我如何是好?”宗泽清端正着脸色问。 谢刚在一旁没忍住:“皇上赐你虎威将军之名时,知晓你这般蠢吗?” 宗泽清转身一拳便揍过去:“你奶奶个熊的,幽默、幽默你有吗?我这不是调节下气氛逗乐子吗?” 谢刚抬臂拨开那拳:“很好笑,呵呵。” 宗泽清再踹一脚,“死探子,笑得如此不真诚。” “莫闹。”龙大声音不大,但有效阻止宗泽清和谢刚的打闹。龙大道:“她聪慧机敏,必会在言语中给你暗示,让你知晓发生了何事。若有机会,她会要求见我。你搜不到潜入安府的细作,自然得向我报。” 宗泽清挠挠头,所以最后就是找个借口让大将军见人家姑娘一面就行了呗?“可是无论如何,她明日一早终是得上花轿的。况且细作如何潜入安府,为何潜入安府,我们如何得知,如何确定必是细作?这些太守大人必会细细盘问。之后若是圆不得场,那将军可是会惹下大麻烦。” 必是得有确切情报肯定要搜捕的是细作才行,不然普通盗贼,那是太守大人管的案子,他们军方瞒着太守贸然行事,可是大大的不妥。但若是先通报太守,怕是连行事的机会都没了。 龙大不慌不忙:“待我见着了安若晨,你说的那些问题就都能解决了。” 是吗?见着了就行? 宗泽清可没把握,不过将军说什么便是什么。 宗泽清领了人,布置安排,暗夜中,两队人马静悄悄地将安府围了个严实。宗泽清一边等着时候一边还琢磨猜测,也不知见着了安大姑娘她会如何说,该不会真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喊救命吧? 紫云楼里,龙大等得颇是烦躁,明明只是小事一桩,就算计划有变,也有应变之法。但他却是不安。仿似大敌压阵,而他还未想到取胜之道。其实就算安若晨没逃掉,真嫁入了钱府又如何。他为她遗憾,但他给过她机会,没什么好内疚的。只是她明明既聪慧又有毅力,胆大妄为非一般女子。一切安排妥当,她只需要按时到达便能如愿,未能成行,究竟发生何事? 龙大想着想着,命人备马,等不及宗泽清派人回来请他。他领了两个卫兵,奔入夜色之中,朝着安府而去。 街道里黑乎乎静悄悄,只有星光和某些宅铺外的灯笼微微映亮街途。龙大远远看到了安府,隔着墙竟能看到好些灯笼的光亮。龙大皱眉头,子时未到,宗泽清为何提前行动? 正疑虑,街角暗影处有一人策马出来,正是宗泽清。 “将军。”宗泽清奔到近旁小声道:“安府内突然灯光四起,有人声叫喊,似是出了什么事。我正打算以巡夜路过为由进府去搜查。这下也省了有人密报细作的由头了。” “等等。”龙大阻止。心里虽知道宗泽清说得对,这意外出现得正好,解了他们自圆其说的难处。但他直觉哪里不妥。“再等等。” “等什么?等何时?”阵前对战,时机很是重要,宗泽清自然要问个明白。 龙大看了看安府,府内亮光越来越多,似是动静越来越大了。 “等我回来。”龙大一拉马缰,策马向安府奔去。 龙大未进安府,却是绕着府墙走。他控制着马儿慢行,悄悄观察着安府外围的状况,仔细听着墙内动静。绕到安府后墙时,他停住了。 眼前是教人吃惊的一幕。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墙根下的一个狗洞子艰难爬了出来。 月亮跳出云层,映亮了这后墙范围。龙大看清楚了。那个姑娘,一头乱发,身上似有血迹,狼狈不堪。她爬出狗洞,站都站不直,腿上似也有伤。她胸|脯起伏,正惊慌喘息,转头左右看着,看到不远处有个黑影骑在马上,顿时僵住。 龙大没动,那姑娘也没动,就这般对视着。然后他看到那姑娘惊讶瞪大了眼,似是认出了他。她张着嘴,无声唤了一声“将军”。 宅子后院有人大声呼喝。“这里也没有,她定是逃出去了。”“怎么逃,她还能有翅膀不成?”“到外头看看,她定是跑不远的。” 龙大一夹马腹,飞一般地奔到安若晨身边,弯腰探手,在她腰间一握,将她抱上了马背。 “将军。”这时候他听到了她的声音,虚弱无力,却带着惊喜。 所有的问题,待见到她时,便知该如何办了。 龙大一抖披风,将怀中姑娘抱稳掩好,两人一骑飞快地奔进暗夜街道。 宗泽清正耐心等着龙大回来下令,却见龙大策马飞奔而至,怀里还明显藏了个人。路过他身边时,停也未停,只低喝一声:“撤!” 然后转眼跑没了踪影。 宗泽清呆了一呆。 他奶奶个熊的!将军自己去劫人了?!劫的还是偷的?!居然干出这等事了!!也不提前招呼一声!!! 撤撤撤,赶紧的!这比进府搜查还刺激,不,还麻烦。   ☆、第20章 第20章 龙大将安若晨带入了紫云楼。 将她抱至床上时发现她已然晕了过去。差人唤了军中大夫魏行舟过来给她瞧伤。静待大夫时,宗泽清、谢刚就杵在屋里皱着眉头瞪着昏迷不醒的安若晨发愁。 “要解释为何劫走新娘可比解释接到密报搜查细作要难啊。”谢刚道。 “就说是巡夜时捡的?”宗泽清想着说辞。 “捡了为何不还回去?” “待问清楚她如何会受重伤倒在半路才好送回啊。” “为何不即刻通知安府,又为何不送郡府衙门?” “……”宗泽清一时不知该如何答,炸毛跳脚:“她没醒,送什么送,自然谁捡的谁先问话,问清楚再说。” “皇上赐你虎威将军之名时,知道你如此吵闹吗?”谢刚凉凉道。 “……”宗泽清噎得,一拳又要挥过去,却见床上的安若晨睁开了眼睛。 “将军。”她的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宗泽清赶紧端正脸色稳重地凑过去:“安姑娘,你醒了。” 身后一个大掌伸过来,将他拨到一边:“不是唤你。” 宗泽清被挤到旁边,颇是委屈,人家姑娘叫将军,又没说哪个。好吧,看龙大与安若晨对视的眼神,那声“将军”确不是唤他的。 宗泽清伸长脖子看着,生恐错过什么精彩八卦。 龙大先开的口:“你未依约前往,老蒋未接到人。你家的事我查了,是否你四妹失踪了?你的婚期改在明日?你今夜是如何出逃的,有何打算?” 安若晨一脸震惊。宗泽清也腹诽大将军怎地如此不怜香惜玉,好歹先宽慰几句“你如今安全了”云云,哪有一上来便硬邦邦说正事,还带审问的。 “蒋爷未接到人?”安若晨吃惊得开始慌张,“那我妹妹呢?失踪是何意?” “你让你妹妹去投奔老蒋吗?”龙大听她这么一说,猜到了。 “他没见到我妹妹,还是未曾收留她?” “没见到。” 安若晨闭了闭眼。 龙大道:“我原本打算是这般的。你离开后,失踪之事会在城中传开,我安排假线索,谢先生会以为你躲在城郊某处。先前之事我们公开认定他已然自尽,他认为自己计谋得当,便会掉以轻心。而他猜测你被军方藏起,以他多疑之心,会认为你手上有他的把柄,否则军方断无藏匿你的必要。毕竟徐媒婆已死,她与你说过什么,给过你什么,谢先生已无法考证。所以他会再去寻你下手。这般,我们便能将他一举擒获。而因为有杀手欲谋害你,你的生死便是未卜,时日一长,官府寻不到你,也不见尸首,十有八|九会判你亡故。你在他乡也能安然度日。但如今你竟是未逃,从前的计划不得不变。” 宗泽清直想叹气,龙大将军果然是二愣子,木头人。诱拐姑娘可不能用这招啊。应该保持住英雄救美的形象,让姑娘感激在心。此时又是二次相救,细声软语,谈谈恩德,再说说定会帮你找妹妹什么的,还怕安姑娘不赴汤蹈火,以身相许……哦,以身相许就不用了。赴汤蹈火帮着抓到细作便好。现在把底牌揭了,助她逃跑也是想利用此事擒贼,人家姑娘心都凉了吧? 果然安若晨睁开了眼睛,眼含泪光:“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我以为,我妹妹成功赶上了蒋爷的车队,而将军知道我未走成……” 所以以为将军特意来解救于她吗?宗泽清心里再叹龙大没有好好利用这机会演好恩人。宗泽清插嘴:“确是知晓你被困,故而想法去救你呢。” 结果当事双方没人理他,扫他一眼都不曾。倒是谢刚瞪他一眼,似责怪他多话。 安若晨问:“将军如今是何计划?” “这却是我该问你的,你受此重伤,如何逃出来的?”若有旁人参与了此事,那他得做相应处置。 安若晨眨了眨眼,回想这数日时光,全是因为四妹成功出逃而令自己振作精神撑到现在,可原来四妹没走成,如今还不知流落何处。安若晨未语泪先流,她抬手抹泪,才发现自己十指因为挖洞也全是伤。她瞪着手指,想起是四妹欲助她逃走为她挖的洞,如今她靠着这洞出了来,四妹却不知所踪。 眼泪再度往下淌,但安若晨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用力抹掉泪水,道:“我爹曾将我丢在柴房。柴房里有不少杂物,其中也有些废弃的柴刀或是断了柄的刀刃。我找了两柄小巧易藏的,藏在了身上。” 龙大静静看着她。 “我伤重,每日昏睡,许多人手都被派出去找寻四妹,看守我的人并不多,再者明日便是婚期,所以他们疏于防范,早早睡去了。我用柴刀撬开了窗户,爬了出去。我四妹……”安若晨吸吸鼻子,“我四妹告诉过我她在她的后院墙根挖了洞,只是不够大。我到了那处,找到那洞,用刀用手继续挖,挖到我能钻出去……” 命悬一线,遇见了将军。安若晨转头,对上了龙大的眼睛。 “所以并无人助你?这事没有其他人知晓?” “是。” “既是无人接应,你钻出来了,又能如何?” 安若晨道:“他们发现得比我预料得要早,或是我动作太慢了。我原是想,他们会先搜查我那边的院子,四姨娘那处应该晚一些才会搜到。且门房会证实我没有出去,我受了伤,爬不得墙,他们必会以为我出不去,只是躲在院内某处。这般我便还有时间。” “有时间做甚?”宗泽清忍不住问。 “有时间容我撑到衙门,我要击鼓报案……”没有状纸,未请讼书,欲见官报案,只得击鼓。 龙大的眉毛一扬,她当真什么都敢啊。 宗泽清吃惊地张大了嘴:“击鼓报你父亲为你订了一门你并不中意的亲事,并为此虐打于你?” 谢刚撇他一眼,宗泽清挥挥手,“好了好了,皇上什么都知道。快莫打岔,听安姑娘怎么说。” 明明是你打岔好吗?谢刚懒得理他。 安若晨咬咬唇:“我要跟太守大人报,我曾窥得细作在中兰城内动作,是重要人证。希望能面见将军。” 龙大的嘴角弯了起来。 “原本最好是到紫云楼的将军府衙报此事,但太远了,我伤重,走不到的。郡府衙门近一些,我撑一撑,该是能撑到。”安若晨很紧张,不知这个打算会否招惹龙大不高兴。但她不能瞒骗于他,于是低着头继续说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听话,还涉嫌拐骗妹妹离家,虽我有一身伤,但衙门管不得此事。正如将军所言,家务事,谁也管不得。我爹能说足半个时辰他管教顽劣无礼的女儿的理由,我未死,只是伤,有哪位大人哪条律例能管?我会被送回家里,天一亮便被丢上花轿,换个地方,换个人教训我。但我若是重要人证,涉及军机要事,依律法衙门便不得不将我押下,转交将军发落。不止将军,因我在郡府衙门击鼓报官,故而太守大人也得严密监视于我。这般状况,婚事定是暂时办不成了。拖得一时,便有一线生机。” 宗泽清偷偷看看龙大的表情,再看看安若晨。他奶奶个熊的,还当真是小看了这姑娘啊。忽得想起龙大先前说的,见着了安若晨,他那些问题,该找什么理由,便都能解决了。竟果真如此。 “我猜你也想好了一本《细作传》,能跟各位大人细细讲上半个时辰,让他们不得不谨慎小心,立时快马报信,让我前去。”龙大道。 真的假的,是鬼扯吧?宗泽清差点翻白眼。等等,将军你是在调|戏姑娘吗?可是语气这般正经,容易让人误解。 安若晨涨红了脸:“这个,我虽愚笨,但也知说多错多的道理。将军既是知晓那谢先生诈死,定是有计划的。我必不会多言,必会等将军到时,听听将军如何说,再随机应变。” “你若不能言之有物,太守大人又如何能信你?若不信你,又怎会把我叫去?你且说说,你打算与太守大人说些什么?” 安若晨咬咬唇,将军果然恐她坏事。她低声道:“就说,徐媒婆是细作。” “太守大人定会问你有何凭证。”龙大道。 “我便是凭证。”安若晨抬头,似真的报案一般道:“徐媒婆为我说的亲事,是福安县县令钱府。我嫁过去,便成了县令大人的继母。徐媒婆曾多次暗示与我,说待我过了门,莫要忘了她的好处。又说嫁至钱府后定会遇到各房争|宠|及钱老爷喜怒欢心等各种头疼事,她知我在家里不得|宠|,道届时怕是娘家也不会照应于我。但她会让我过得好,只要我好好听她的指点。” “然后呢?” “我初时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也恐慌为人妇后的日子不好过。我娘在家里便是争斗不过各房最后病死的,我便也想稳着徐媒婆,听听看究竟她能如何照应于我。但她很是小心,只与我话话家常,聊聊心事,我问她究竟能如何让我过得好,她说女子除了容貌悦人,还得靠些心机,能为夫家谋利,让夫家觉得你有用处,你便会多得些|宠|爱。更甚者,借此能在家中掌些权势。她说我年纪小,到时她慢慢教我。她还让我仔细想想,我家里为何二姨娘最得|宠|,能掌着内宅,还不是她娘家给我爹带来了不少好处才如此。我觉得她所言甚是,但也疑虑,她一个媒婆子,我可是给不了她什么好处的,她为何要帮我。她未曾明说,只说到时我记得她的好,也能帮她做些事便成。” 宗泽清偷偷打量一下将军,说得跟真的似的,是真的吧? 安若晨继续道:“后来有一回,我在街上见到徐媒婆与一个汉子说话,未见着汉子脸面,只听得他们说什么姑娘不听话便灭口云云,又有粮仓马场什么的,我便慌了。后来便试探问了徐媒婆,我那时想着,她真若能帮衬着我|日后的日子,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我向着她这边,讨好于她,但若真有凶险,我也得早早撇清,别惹祸端。我一问,徐媒婆便与我说了,她确是有些关系门道,在做些大事,故而需要些人手帮忙。我嫁入钱府后,能成为她的得力帮手,届时好处少不了我的。我细问究竟要做些什么,我有些愚笨,怕做不来她嘱咐的事,想先弄个清楚明白,提前有个准备。她先前与我聊得投机,觉得我听话,此次撞见她的秘密,也未到处叫嚷告状,便也未责难于我,还夸我沉稳懂事。她说她为不少人家说媒议亲事,也为许多姑娘谋差事寻归处,不少大户里的妻妾丫头与她一直保持往来互通着消息,她需要我做的就是这么简单,让我不必慌,容易得很。” 安若晨说到这停下了,谢刚正待问“然后呢”,却见将军亲自去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安若晨。安若晨谢过,接过杯子大口喝了起来。她的手有些抖,十指上沾着污泥和血渍。宗泽清心一软,迈前两步替她托着杯子,将后半杯水喂予她了。 龙大不动声色将欲迈近的脚收回,退了一步。背着手,严肃地看着安若晨对着一杯水“狼吞虎咽”。 这时卫兵在门外报魏大夫到了。龙大唤了他进来,老大夫进屋行礼,依吩咐上前为安若晨瞧伤,理所当然地把宗泽清挤至一旁,又理所当然地把他与谢刚一起请到外头去了。 宗泽清到了屋外还在琢磨安若晨说的话,他觉得那些说辞还是颇有说服力的。徐媒婆当时便死得蹊跷,虽是自尽,但官府并未找到自尽的缘由,只得匆匆结案。而誓众会上,安若晨与谢金素不相识,却被其骚扰追击,谢金死了,其身份也是诸多疑点,只是没有证据线索,太守大人最后也只得以谢金多行诱拐诈骗结案。如今安若晨这般报,太守大人必会重视,也必会报予他们军方。 只是安若晨说完了这些又能如何?太守大人可不会以她报信有功便为她取消婚事,大概只会多谢一声,然后送她回家继续成亲。将军自然也不能如何…… 想到这儿,宗泽清忽然反应过来了:“谢刚,男女授受不亲确是道理,我服气,但为何只你我被赶出来,将军还留在屋里?” “将军稀罕看什么?自会把持以礼相待,背转身去避嫌。”谢刚一派正经口气。 “哈!”宗泽清顿觉自己抓住了谢刚的把柄,“意思是说你稀罕看,无礼无耻,所以被赶出来?” “不,我是出来监督于你,防你偷看。” “……”居然污蔑贬低他的人品,不能忍! 之后魏大夫出了来,经过两个拳脚相交正打得热闹的将官身边时,道:“老夫为两位大人留了伤药在屋内。”说完淡定离去。 宗泽清和谢刚一顿,这是让他们放心打的意思?猛地朝对方击出一拳,然后二人同时飘向房门,站在门外面面相觑。 “能进去吗?” “将军没唤。你推门吧。” 宗泽清又要炸毛:“为何将军没唤就让我推门。” “你皮厚,这事你干得出来。” 宗泽清白了谢刚一眼,干出来个屁。他向来循规蹈矩,只依令行事。 等了一会,仍未听得龙大唤。宗泽清耐不住了,一脸八卦小兴奋地将耳朵贴在门板上。还未贴稳,便被人拨开了。谢刚严肃正经地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宗泽清对他使劲翻白眼。但得忍,做这种事不能惊扰了将军,暂且饶他。遂挤过去一起偷听。 隐隐听得屋里是安若晨在说话,只她声音虚弱,听不清说的什么内容。但还能说什么,宗泽清猜都猜到了。他冲谢刚使眼色:这姑娘很是费心想说服将军收留于她啊,你说,将军这块铁木头会怎么处置这事? 谢刚也回宗泽清一个眼神,满载着嫌弃之意。宗泽清撇眉头,这厮定是没明白他方才眼神意思。他皱眉,再给一个眼神:莫想偏,明明是在讨论正经军机要事,在人家上花轿前将新娘劫了,这事落到有心人手里,将军可是得惹大麻烦,开不得玩笑。你还嫌弃,究竟在嫌弃什么? 谢刚没理他。 宗泽清不耐烦了,觉得眼神不好使,正待开口问,屋内忽然没人说话了。 谢刚与宗泽清瞬间站得笔直,端正脸色若无其事一派安然的模样。 门开了,龙大脸板板地看了他们一眼,道:“进来。” 谢刚与宗泽清进去了。 一看,安若晨身上衣裳依旧,竟然未包扎处理伤情。宗泽清心里叹气,龙大将军啊,你果然是块木头,怎地半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未有呢。 龙大道:“安姑娘心思清楚,也应允了我会相助一臂之力诱捕细作。” 宗泽清忙问:“那我们将她留下?”他是觉得这安姑娘是个好姑娘,若能助她离了虎口,他是乐意的。 “将她送至郡府衙门街口,路上小心些,莫让别人发现你们行踪。” 宗泽清惊讶。要将安姑娘丢到衙门去? 龙大看了一眼安若晨:“她想去击鼓报官,便让她去。” 宗泽清和谢刚二人带着安若晨去了。 宗泽清领着数人以巡夜之名开路,确保途中无人。谢刚与安若晨乘一马车远远尾随。一路安若晨轻锁眉头,紧抿着嘴似有痛楚。谢刚遂轻声道:“将军行事,自有道理,未与你疗伤,未能让你歇息太久,是不能教人生疑,毕竟你是刚从府中逃出便直奔衙门而去。” 安若晨忙点头,这个她自然知道。“大夫确认我无性命之忧,还给我一颗止痛的药丸吃。我撑得住。” 谢刚又道:“太守大人必会问得仔细,你应话时莫急莫慌,慢点说,多在脑子里想想。你报官一事虽是可信,该是能教太守大人闹到将军那处,但你要明白,即便是证人,报完了官,该归家也得归家,况且你明日出嫁,嫁的还是县令的父亲。太守大人定会报予你家里,也会知会钱县令和钱老爷,你没有充足的理由,太守也好,将军也好,是无法收留予你。即便为了审案多扣押你数日,之后你还得归家。” 安若晨再点头:“大人请放心,我明白大人的意思。就算最后我未能如愿退掉婚事,也只怪我自己,与将军无关。将军与大人们救了我,让我此时此刻还能安稳坐着,我已是感激不尽。不论最后如何,我都感激大人们。只是我一日未死,便一日不能放弃。”安若晨说到这,忍痛挣扎着在车里跪下,空间太小,她磕不了头,只道:“大人,方才时间太紧,我未能求得将军,这也许是我最后与大人单独说话的机会,我求大人,替我转告将军,我厚颜,想再求将军一事。若我最后有什么不测,求将军帮我找找妹妹。我四妹,名叫安若芳,只有十二岁。我将她弄丢了。我让她去投奔蒋爷的车队,她明明年纪这般小,对路也不熟,我却让她独自去了。我没能照顾好她,她如今生死未卜,我心难安。求大人,求将军,替我找找她。” 谢刚看她半晌:“你未求将军再给你一次离开的机会,却愿意相助诱捕细作,可是因为你想留下找妹妹?” 安若晨咬咬唇,点头:“我实是无颜提此请求,但也实在没别的法子。求大人帮帮我。” “好吧。我应允了你。若你当真未能脱身,嫁入钱府后,想必你也没法子时常出门,也难在夫家觅得帮手。找寻你妹妹,你确是有心无力。我会转告将军,我答应你,会去找你四妹。只要一日未得她的死讯,便会找到底,你放心吧。” 安若晨眼眶一热,哽咽道:“此处不便,我在心里给大人磕头了。” 谢刚看了看马车外:“快到地方了,我得在街口将你放下,你需自己拐上正街,走到衙门处。守门的衙差老远便能看到你,你会无事的。” 安若晨紧张地捏了捏了手指,点头。 “我会在暗处看着你,你顺利进了衙府大门我再走。你记住,太守大人行事小心,非好大喜功之人,予他而言,不惹祸端,不招麻烦更重要。他与钱裴虽有师生之谊,当年也是靠着钱裴的举荐入郡府做了主薄,之后更是有钱裴的关系才处置了好些与南秦的争端,立下大功,在蒙太守死后,当上了这平南郡的太守。但那是20年前的事了。这么长的时间,形势早已有了变化。况且,姚昆三十四岁时方得一子,且只有一子,但他只守着夫人过,未有纳妾寻|欢,不入烟花之地,这般作派,对钱裴的邪淫之事定是看不惯的。” 安若晨仔细听着,知道谢刚在指点她。 “你要明白太守大人是个怎样的人,才能说动他。徐媒婆之死蹊跷,谢金的案子断得不明不白。太守大人定是心虚得很。他多次与将军商议,想将事情推到将军这处,但将军追问细节,太守大人拿不出实证,是民间案子还是军情要事,很难说。” 安若晨听明白了。龙将军的态度虚虚实实,也是想借太守大人做掩护,太守大人在明处查,将军在暗处查。 “如今你去报细作案,该是正中太守大人的下怀。他巴不得将这些事推到军方,免得日后落个渎职的把柄于人手上。你的话里半真半假,与那些事都能接得上,听着极可信,但你切莫太过,就像与将军说的那般便好。” 安若晨忙点头。 “至于婚事,钱裴是怎样的人太守大人心里有数,为何会定下这样的亲事大守大人心里也有数,你莫要哭哭啼啼欲招人同情,那般反倒惹了他厌烦。他想要的,是怎么免除自己的麻烦,而不是为一个来报案立功的民女解除婚事惹下祸端。” 安若晨忙再点头。 这时候马车停下了。谢刚看看马车外,他们已经停在了一个僻静小巷暗处。到地方了。谢刚下了马车,再将安若晨扶下车。 安若晨一落地便跪了下来,重重给谢刚磕了一个响头。 “大人大恩大德,小女子定不敢忘。大人放心,无论如何,我定不会出差错拖累将军和大人们。” “去吧。”谢刚轻声道。 安若晨再重重磕了一头,而后撑起身子,拖着伤腿往巷口走去。她伤颇重,虽服了药,但仍走得颇辛苦。她未回头,似身后并无马车亦无人那般,独自踏入月色中。 她走出了巷口,拐上了通往郡府衙门的大道。   ☆、第21章 (修订) 第21章 谢刚一直在暗处看着安若晨的背影。宗泽清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冷不丁地挨到他身边:“你在马车上都对她干了什么?看她那头磕得,都恨不得以身相许了。” 谢刚瞥他一眼:“皇上封你虎威将军之名时,知道你这般没学识吗?对感恩的形容,就只有以身相许这词了?” 又是这句?有点新鲜的没有!宗泽清撇眉头使劲表现嫌弃。谢刚看安若晨终于拐出去了,再道:“将军嘱咐我指点指点她,她毕竟养在深闺,未经过许多事,怕她到了堂上紧张说错话。” 宗泽清道:“太守大人那脸,可比将军慈眉善目多了。”一副你们真多虑的语气。 谢刚白他一眼。 “所以你指点了她如何才能退婚没有?” “没有。将军没让我指点这个。”让他指点他也未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宗泽清摇头晃脑:“我估计将军也未想好呢。方才时候太短,来不及细细思虑,也没法与安姑娘多交代。拖得时候久了,再报官便抢不得先机。也许最后将军还是得用抢的,就说需得用安姑娘做饵诱出细作头子来,召她入军。” “若我是钱老爷,便道定会全力配合,会安排护卫严加防范,会让将军派人乔装入府。也会让新夫人时不时出门走动让那细作头子有可趁之机。新夫人报完案,惹了细作警觉,再如常婚嫁过日子,细作方敢动手,计划方能成功。” 宗泽清一叹:“你说得有理。按常理而言,这确才是合情合理的诱敌之计。她若退了婚躲进了衙门或是军方严管之地,那敌便诱不成了。” 谢刚未言声,他一个纵跃跳过巷子,隐身屋顶之上,远远看着安若晨蹒跚而行。 宗泽清也跟了过来,一起看着,过了一会又叹气:“挺可怜的,是吧?拼死逃了出来,最后还是得回去。” “起码闹了这么一出,太守和将军都盯着看,那钱裴断不敢对她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安之甫也不能再虐打于她了。” “好吧,这般说来事情也是有好的转机。” 两人再无言语,静静看着安若晨艰难地走到了府衙大门外,守门的两个衙差看到了她,正待喝问,她却似再支撑不住,倏地倒在了地上。两位衙差忙奔过来察看。距离太远,谢刚他们听不清双方说了什么,只见一衙差急急忙奔进衙门内,另一名衙差将安若晨扶到门前“鸣冤鼓”那儿,安若晨撑着鼓架站直了,拿起鼓锤敲了几下鼓,复又倒地。过了一会,几个衙差出了来,抬了块板子,将安若晨抬了进去。 第一步成了。 谢刚与宗泽清对视一眼,齐齐跃回巷子,策马回府,向龙大复命去了。 龙大听得如此,点点头,一派沉稳冷静。可等了许久,未等得太守姚昆派人来请,倒是谢刚手下的探子回来报,说衙门里奔出了两队人,一队去了安府,一队出了城,朝着福安县方向而去。 宗泽清皱眉:“太守大人先联络那两头,是不是安姑娘的话未被采信,太守欲遣她回家,遂唤她家人来接她呢?” 谢刚道:“我在路上已将太守大人的为人作派与她说清楚了……” 宗泽清打断他:“未曾说你指点得不好。现在说的是太守大人信不信得过安姑娘。” “该是信了。”龙大不慌不忙,“他相当重视此事,故而速派人先去稳住两家,让他们勿生事端勿吵闹。好让他能安心处置安若晨所报之事。他还未来请我,定是想多问几句,待有把握了再告诉我。” “对。”谢刚白了宗泽清一眼,他只不过想说既是知己知彼,以安姑娘的聪慧,取信太守大人该不会太难。 又等了好一会。终有卫兵来报,说太守大人派人来请,有军情要事与龙大将军商议,事态紧急,望将军即刻动身。 龙大应了,让来人先回去复命,他带人随后就到。 路上,宗泽清悄声与龙大道:“太守大人道事态紧急,难不成是想着快些让将军把话问完了,好让安姑娘按时辰上花轿?” 龙大点头。这似足姚昆的作派,把事情讲清讲楚,然后撇清责任,不惹麻烦。 “将军可有对策?”宗泽清颇是为安若晨可惜。 “问话问久一些算吗?”龙大淡淡反问。 宗泽清脸垮下来,真的假的?然后眼角瞥到谢刚忍笑的表情,好吧,他懂了,将军你这般调|戏人不合适吧?而且还是调|戏皇上亲封的虎威将军! 宗泽清一拉马缰,骑得靠边一点,一个人静静。你们都不着急,我自己好好努力想想,万一在事情结束之前真的想出什么好法子能帮一帮安姑娘呢。 到了郡府衙门,宗泽清还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来。但他们看到安之甫带着安平及数名仆役杵在衙门大门处。安之甫脸色铁青,又慌又怒。宗泽清接到龙大递过来的眼神,立时会意。他故意拖慢脚步,待龙大他们进了衙门,自己转向了安之甫。 安之甫顿时一脸哀求和感激地迎了过来。 “安老爷,你怎地在此?”宗泽清抢先问。 安之甫差点抹泪,乱七八糟地解释着,说女儿明早得上花轿,半夜里忽然不见了,全府上下正寻人呢,却接到太守大人传话,说女儿此时在衙门处,有重大案情相报。让他们稍安勿躁,耐心等着,待问完了话,事情处置妥当,便会让他们将女儿领回。 “原来太守大人召将军过来议事,竟是与安大姑娘有关啊。”宗泽清安慰道:“既是太守大人如此说,安老爷安心等着便是,不必着急。不过安姑娘能有什么大案啊,安老爷府上可是有什么麻烦事?” 安之甫等的就是这句,赶紧道:“宗将军有所不知。我这大女儿之前一直乖巧听话,但近来也不知怎地,竟忤逆了起来。她的亲事早已定下,一切顺顺利利,可说来不好意思,这实乃家丑。前阵子,我四女儿丢了,我猜着该是大女儿闹的事,便将她打了一顿关了起来。没想到她今夜里居然偷偷跑了出来,闹到了太守大人这儿。这简直是混帐东西。她近来有些疯颠,我是怕她胡言乱语,惹怒了太守大人,也给自家抹黑,招惹祸端。但大人不让我们入内,只能在此等候,说真的,我也猜不到她会胡说些什么。将军你是知道的,再如何,我们这些都是家务事,可没犯哪条律例。” “是呀,打打女儿,这当然是家务事,太守大人不会为这个怪罪于你。你再仔细想想,近来可还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太守大人把龙将军都叫来了,肯定不是为了什么打打女儿的小事。” 安之甫张了张嘴,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太守大人将龙将军叫来,是因为晨儿吗?”他一下子急了,对对,方才宗将军似乎是这般说了,只他一心撇清关系没听进去。“将军明察啊,我可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做正经买卖的,作奸犯科的事可从未犯过。求将军在龙将军面前帮我美言几句,我可真是老实做买卖的。晨儿被我打了,怀恨在心,定是为了泄愤胡说八道。啊,对了,她母亲去得早,那孩子不明白,一直觉得是我与她姨娘们对不住她母亲,小时候可是闹过好几场,后来长大了,懂事了,我当她没再往心里去,可没曾想她还怀恨在心。我这次又打了她,她定是恨极,故而编造了什么大谎报复于我。”安之甫说着说着冷汗都下了来。 宗泽清忙安慰:“无事无事,我都明白。我得赶紧进去了,不然龙将军会怪罪。你先别急,待我听听是何事,能帮你的,肯定帮忙。你也想想究竟有什么事是安大姑娘能拿来编排的,回头告诉于我,我想想办法。” 安之甫赶忙谢过。 宗泽清进了去,龙大和谢刚慢吞吞刚进衙堂后院,正等着人来领。宗泽清赶紧过去,低声对龙大报:“安家的买卖定是有不干净的地方,安之甫吓坏了。以为有把柄落在了安大姑娘手上。” 龙大默默点头。这时主薄江鸿青出来相迎,与龙大道:“将军莫怪。实在事情发生突然,又关乎军情要事,不便公开衙堂审案,太守大人便命移到后院一间雅室。将军请随我来。” 江鸿青一边领路一边轻声将情况说了。那都是龙大已听安若晨说过的。龙大一脸严肃,轻皱眉头,像是头回听闻此事一般。待走到雅室门前,江鸿青已粗略将事情报完,他停了脚步,道:“太守大人见她一身伤,虽是在家中已有大夫医治过,但她逃家颇费周折,又走了这般长的路,许多伤处已迸了血,便召了大夫给她治伤。大人欲先见将军,商议清楚后,再唤那安姑娘出来问话。” 龙大颔首,抬脚迈进了屋内。 屋内没有旁的人,只姚昆紧皱眉头坐在灯下。见得龙大来,忙起身施礼相迎。龙大还礼,谢刚与宗泽清又各自施礼,一众人行完礼数,这才坐下。 江鸿青招呼衙差上茶,待安排妥当,将房门关上,一屋五人,对灯相顾。 龙大先开口:“姚大人,方才江主薄已将事情与我说了。那安姑娘所言可信得过?” 姚昆点头:“颇是可信。徐媒婆莫名身亡,再加上誓众会上,安姑娘被谢金追杀。谢金一案,本就疑点重重,只是欲往下查,却又全无线索。安姑娘不识得谢金,但谢金偏偏挑了她下手,这也太过巧合。想来,谢金是识得她的。徐媒婆利用说亲和人牙的便利,利诱控制了些姑娘,让她们套取情报消息。谢金开的是酒馆,三教九流,人来人往,也是个伪装掩护行动的好地方。而这二人,竟然都死了。他们都是很有可能会被安姑娘揭发身份的,南秦方面于是下手灭口,也是合理。” “谁人灭的口,那安姑娘可知?”龙大问。 “她道当日她躲过谢金追杀,躲进了树丛,曾有一男子欲诱她出来,当时官兵们入林搜捕,那人便匆匆走了。她未见着那人脸面,当时也未想太多,以为是官兵之一,于是未曾相报此事。” “官兵入林搜捕,可未搜到除谢金和安姑娘之外的其他可疑人物。” 姚昆道:“龙将军说的这个,我也问了。安姑娘道,若那人当真是细作,定是狡猾,许是躲在了树上。”姚昆顿了顿,“我找了当时搜林的衙差问了,那时候他们与将军的人手,确是都未搜过树上藏身之所。” 谢刚敛眉,太守大人果然一如既往保持住了风格,还要强调一下他的人手与将军的人手同样犯了疏漏之错。 龙大面无表情,似听不懂姚昆的言外之意,只道:“既是未曾搜查树上,便不能说树上无人,也不能说树上有人。安姑娘说的那人,除了安姑娘自己,谁又知道?” 姚昆噎了噎,皱起了眉头:“若是报了假案,对安姑娘又有何好处?” “我可未曾断定安姑娘报假案。”龙大道,“我只是提出疑点。” 姚昆再次被噎,心里盘算片刻,道:“安姑娘的话颇是有些道理,与近来发生的事也能对上。但她一姑娘家,突然半夜里来报案,确是有些诡异。事关军机,还请将军与我一起共审此案。” 龙大一口应了。 姚昆对江鸿青使了个眼色,江鸿青出了去,差人将安若晨带了上来。 安若晨身上的伤重新包扎过了,稍做梳整,整个人看上去干净精神了许多。她一瘸一拐地挪了进来,艰难跪地,向众位大人们施了礼。 龙大冷静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倒是姚昆颇客气,让她免了礼,允她坐着应话。 龙大毫不客气开口便问:“安若晨,你道徐媒婆与你说了那许多话,教你日后入了钱家门便帮她打探些情报消息?” “是。”安若晨低头,恭敬地答。 “既是早发生了这事,你为何现在才说?” 这问题问得尖锐,姚昆之前也问过,为免龙大以为他办事糊涂,姚昆忙道:“安若晨,这些问题本官都曾询问于你,你且把与本官说的,仔仔细细再与龙将军说一遍。” 安若晨恭顺应声,道:“民女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没甚见识,心无大志,原是一心只想保自己平安。对于嫁入钱府之事,民女不敢欺瞒大人们,民女心中是忐忑的,未知日后日子会如何。徐媒婆起初说指点于我,能教我过好日子,我是愿意仔细听听。但之后发现情势不对,她想让我做的,竟是叛国大罪之事,民女再不懂事也不敢这般。但民女也不敢与徐媒婆对着干,生怕惹下杀身之祸,便一直讨巧说话,想先稳着她,日后见机行事,莫要惹上麻烦才好。至于报官,民女手上并无证据,再者徐媒婆八面玲珑,口舌伶俐,能说会道不知比民女强了多少倍,且她门道多,身后又有靠山,民女自觉斗不过她,不敢报官。” 安若晨顿了顿,接着道:“但民女也实是不愿被徐媒婆拿捏着日后为她做事,于是民女在一次与她叙话时,故意说了说叛国大罪会被判极刑,民女害怕,又劝徐媒婆当为自己多打算,问她是否有把握她背后人物不会拿我们开刀。若出了什么事,可是她与我们这些打探消息的人垫背。我与她说,平日里小心些,留些物证保命。我的原意是想让她觉得我与她一条心,日后念在此情谊上,莫要为难我。但那些话似乎说中了徐媒婆的心事,她说我说得对,她是得留些心眼,挟制住对方才好,不能总是被呼来喝去的。” “她做了什么?”龙大问。 “民女不知她做了何事。那是民女与她最后一次叙话。之后过了段日子,听说她于家中自尽了。民女当时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她发生何事,竟招来杀身之祸,也恐自己遭了拖累。喜的是她死了之后,再无人会诱骗要挟我做违律叛国之事。再后来,民女的亲事换了媒婆子,一切如常,并无任何意外,民女也就渐渐放下心来。后来发生了谢金的事,民女并不认识他,官府最后也结了案,他是个骗子混混,民女以为他与徐媒婆无关,便没往那处想。” “既是没事发生,一切如常,你如今又为何冒险报官。今日天一亮,便是你上花轿的时候,你偏偏选了此时,以这般逃命似的姿态来报官,是何居心?”龙大冷冷地再问。 宗泽清在心里为安若晨捏了一把汗,虽知将军如此行事定有道理,但他一直在拆安姑娘的台,似问不住她便不罢休,一旁又有太守大人虎视眈眈,这万一说错一句半句,可是要糟。 安若晨果然表现得慌乱起来,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双目已然含泪,哽咽着道:“将军、大人,民女被逼得实在没了法子,民女害怕。这段时日,不止城里出了这许多事,民女家中也有些事端。民女与四妹感情最好,爹爹与钱老爷议亲,应允要将四妹同嫁,四妹害怕啼哭,我便哄四妹说带她逃家……” 谢刚皱起眉头,不是嘱咐了她莫扯这些事莫要啼哭装可怜,会惹太守大人厌烦吗,她怎地沉不住气。 “此事教爹爹知晓了,便教训了我们一番,民女身上的伤,便是由此而来。” 谢刚偷眼看了看姚昆,果然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谢刚正想喝安若晨一句,将军与大人在此可不是听你说这些,快些说正事,欲借此来提醒她,却听得安若晨话锋一转,道:“这些事,本不该与大人们说,我们为人子女,父母长辈教训着是应该的。怪我不懂事,怎地拿这话来哄妹妹,那真是万万不该。我知错了,也受了罚。但后来我四妹突然失踪,全府上下找了她数日都未曾找到。那时候我仍在受罚,被锁在屋里,听得这蹊跷事,我越想越怕。莫不是控制着徐媒婆的人仍想让我帮着打探消息,但徐媒婆身故,先前哄诱我的话已不作数,换个人来,也不好慢慢与我交心,无法利诱我相助,于是,抓走我最心疼的妹妹,然后待我嫁进钱府后,便用妹妹要挟于我。” 这些可是方才她未曾说过的,姚昆震惊:“有这等事?” 安若晨伏跪在地上轻声抽泣:“大人,民女愚笨,民女想不到别的缘由,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会说不见便不见了,她屋里的丫环说,她当时是在屋里头午睡的。门房也说了,未曾见她出门去。那定是被人从府里掳走了。我被锁着,有人看守,来人反而不好接近于我,于是转而向我妹妹下手。我左思右想,除了这般,还能如何?” 安若晨抬起头来,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楚楚可怜:“大人、将军,求大人们明察,因着我哄骗妹妹的话,我爹觉得是我教唆妹妹跑了,我若是跟他说这些推测,他不知前情,又如何能信我,怕是会觉得我狡辩编谎。天一亮,我便要上花轿了,进了钱府,也许马上就会有人来要挟于我,逼我做些违背良心道义的通敌卖国之事。我到了福安县,人生地不熟,又是在夫家,左右连个贴心人都没有,又如何报官求助。到时我若是向钱老爷和钱县令大人说此事,他们会不会也以为我编谎不安分,又或是我根本已疯颠?到时事情被对方知晓,我哪里还有命在。一上花轿,我便孤立无援,死路一条了。正如此,我逼不得已,拼在这最后时候,撬开了窗户,从后院柴堆那爬了出来,来找大人报案。老天有眼,竟真让我见到了大人,见到了将军。” 谢刚与宗泽清悄悄对视一眼,看懂了对方的眼神,这姑娘当真是个人才啊。 这时安若晨用力磕了一头:“大人、将军,民女所言句句属实,民女妹妹失踪了,不知是不是被那些细作掳了去,请大人和将军严查细作之事,帮我找到妹妹。” 谢刚在心里给安若晨竖了大拇指,这下子倒是把找妹妹的事名正言顺地推到将军这处了。将军若真愿帮她找人,便可光明正大地找,不必藏着掖着,行事便会方便许多。 姚昆点点头,转头对龙大道:“龙将军,安姑娘排除万难方能到此,无论如何,她说的事宁可信其有,怎么都该好好查查,切莫再疏漏。徐媒婆既是控制利用了她保媒举荐的那些姑娘,这便是条好线索。我觉得不如这般,这事乃细作犯案,理应由将军主理,我这郡府衙门协助将军。安姑娘报案有功,可先记上一笔。她如期嫁入钱府,等着细作与她联络。我会与钱县令打好招呼,商议清楚,我在钱府中安插人手,保护安姑娘,待细作出现,便可一举将他拿下。此计如何?” 不好查的事让将军办了,守株待兔抓人的简单事他自己办了,宗泽清觉得此计真不怎么样。最重要的,安姑娘还是要嫁进钱府啊。奸细一案过后,谁又能再护着她呢。 宗泽清看了看龙大,将军的对策呢,快拿出来。 龙大开口了:“大人说得很有道理,但奸细一事复杂,岂是安姑娘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这么长的日子,她与徐媒婆多次交谈套取消息,徐媒婆自尽也罢,被灭口也罢,此前都是与安姑娘联络的。也就是说,在徐媒婆调|教的探子姑娘中,安姑娘是最后一个。这里面种种,定还有许多细微之处待查。安姑娘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也还需要细审。我需得将安姑娘扣押……” 啊,竟然真是问话问久一些。宗泽清还没来得及为领悟了将军大人之意高兴。就听到太守大人打断了将军的话。 “将军。”姚昆道,“安姑娘报案有功,今日又是她大喜的日子,如今她家人就在衙外等候,欲接安姑娘回去。将军将人扣下,实在不妥。再者说,安姑娘若不能如期出嫁,那些细作定会生疑,诱贼之计便不好使了。将军欲问什么话,待安姑娘嫁入钱府后,将军派人去一趟福安县再细审,也是可以的。” 宗泽清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果然是这样。他看看龙大。将军大人正表情平静地盯着太守大人看,剑拔弩张啊!   ☆、第22章 (修订) 第22章 “大人。”龙大语气平淡,“大人可曾想过,如若安姑娘的猜测是事实,真有细作为了要挟于她掳了她妹妹,那些人必对安府了若指掌。他们知道安府中谁对安大姑娘是重要的,要挟才会有效。他们知道安府的各院落位置,仆役丫环在何处活动,府门内外出入情况,这才有可能将一个在屋内熟睡的姑娘丝毫不被人察觉地带出府去。有这般的本事,他们又怎会不知安姑娘今夜逃家,跑来衙门报官了。报官之后,若无其事上花轿?那些可是细作,受过训练,心思缜密,这般还不怀疑这其中有鬼那就真是有鬼了。”他说到这儿,看了一眼安若晨。 安若晨垂头跪着,看不清表情。 “大人。”龙大又道:“假设安姑娘所言句句属实,她上衙门报官之事便已让细作们警觉。她嫁入钱府后,就算有人来与她联络,胁迫她相助办事,那也定是已有了对付官府的对策。搞不好,他们设下计来,布下陷阱,反而让我们中套。届时,无一句真言,无一件真事,大人如何分辨?” 姚昆哑口无言。他噎了半天,不得不承认龙大所言极有道理。他心中颇是不甘,浪费许多人和精力,最后被对方摆上一道,这事还是自己提前知道的,这种冤大头他可不愿干。 龙大冷冷又道:“再有,对方能杀徐媒婆,再杀个安氏姐妹又有何难。安姑娘悄悄来报官,未有人知晓便罢了,如今半夜三更击鼓,闹得人尽皆知,她爹爹领着人在衙外守候,那安府里也定是闹翻了天的。这消息无论如何瞒不住,细作若是真掳了人打算要挟安姑娘,遇此意外,为保全自己,极有可能将安家两位姑娘杀害。安四姑娘且不说了,尚不知在何处。而安大姑娘这头,大人一放她回府,怕是花轿只能接到尸体。” 他话未说完,安若晨伏地惊呼:“将军,大人,求大人们救救民女姐妹。” 龙大不理她,接着对姚昆:“我方才说的,是以她说的是真话为推断,若有谎言,又是别种状况。我需得将她扣押,细细盘查审问。如常嫁入钱家诱敌之计无用,还不如好好审案再细想对策。且出奇不意,对方摸不透我们究竟要如何,反而是好事。” 姚昆皱了眉头,觉得很是为难:“将军,安姑娘是重要人证,这个我明白。也正因此,为免打草惊蛇消息外泄坏了大事,我才未开堂公审。今夜安姑娘所述之事,除了这屋内人外,再无其他人知晓。事情也许未有这般糟,我们可以扯一件别的毫不相关的案子,细作那头虽会疑心,但也未能肯定。我们行事再小心些,不教他们察觉。安姑娘如常嫁入钱府,一切并无异常,时间久了,细作们也会掉以轻心。诱敌之计,也许还是可行。就算不可行,我们还有徐媒婆的那条线索,细作手上还有安四姑娘,他们必得有所行动……” 姚昆说到这儿顿了顿,自知这对策并不牢靠,于是叹口气,“我知将军的顾虑甚有道理,可安姑娘是有婚约之人,明媒正娶,礼数妥当。你我乃朝廷命官,该为百姓解忧,可不是毁百姓姻缘的。这事处理不当,安、钱两家闹将起来,只怕不好善后。” 龙大平板板地道:“于我看来,国家安危,边境战事才是最紧要的。若是此次疏漏,让细作得以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肆意妄为,灭我国威,南秦那头暗地里偷笑,莫说他们近期打不打这仗,就是将这平南郡里里外外探个通透,再利诱要挟百八十个徐媒婆安姑娘这般的百姓为他们打探消息情报。不止平南郡,还有到外郡婚嫁的,做买卖的,当差的,一路延到京城去……”龙大拖长了尾音,倏地加重了语气:“姚大人,我是顾不上想这两家人怎么闹将,我光想着朝堂上文武百官和皇上的脸色便够受用了。大人想不到京城那般远的,便想想眼前,什么案子要叫一个待上花轿的新娘半夜来问话?这新嫁娘可是带着一身伤来击鼓的。这话怎么圆,恕我愚钝,想不出来。大人自己可得想好了。细作究竟是什么人藏身于何处我们还不知晓,安姑娘回家后是否有性命之忧?若她出了什么意外,她家人和钱府会不会来闹?我与他们不熟,也是不知的。大人提前想好对策便好。而日后我回京述职,皇上问起这些,我也只能如实作答。” 这些话一下击中姚昆要害,百姓的责难和皇上的怪罪,他担得起哪个担不起哪个自然是心里有数。姚昆故做为难状思索片刻,道:“将军言之有理。这其中确是疑点重重,安姑娘这般回去确有危险。那这般吧,将军要扣下安姑娘问话便扣吧,婚期延后便是。” “大人。”安若晨静静听完龙大与姚昆的话,此时伏地道:“民女没甚本事,但那些贼子恶人掳走我最亲的妹妹,我不能置之不理,我愿为大人们诱敌。” 姚昆看了一眼龙大,又是为难状:“龙将军,你看这事,如今人家姑娘可是求着如常出嫁的……” “大人。”安若晨仍跪着伏地,但打断了姚昆的话:“大人,民女并非求嫁。此前将军所言句句有理,民女一嫁,活不活得成都未可知。民女夜半击鼓报官,怕是惹了他们疑心了。” 姚昆没好气:“那你诱什么敌?” “大人,民女斗胆,求大人恩准,解除我与钱老爷的婚约,我愿入军诱敌。” “……”不止姚昆,一屋子诧异脸。 安若晨伏在地上,大家看不清她表情,只听得她继续道:“大人方才所言甚有道理,我夜半击鼓报官,之后再若无其事照常上花轿,对方定会知这是陷阱。要么他们杀了我妹妹不再找我,装成毫无此事,要么以免后患连我也一起杀了。如若不然,他们假装中计与我联络,也定是别有居心。而这居心,怕就是福安县。” 姚昆的眉头皱起来。福安县是平南郡最大的县,挨着郡府中兰城。交通上,是通往外郡和京城的要道,民生上,福安县是平南郡产粮大县,亦是战备时后方补给最重要的地方。撤民撤军,运送物资等,福安县是离中兰城最近最便捷的路线。安若晨要嫁的是福安县县令的父亲,她会成为福安县县令钱世新的继母…… “大人,民女丢了妹妹,又恐自身性命,万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逃家报官。此举教大人和将军擒贼计划为难,民女实在惶恐。但无论如何,民女想找到妹妹。民女要成为诱饵,就得成为比获得福安县情报更有吸引力的诱饵方能可为。” “那能是什么?!”姚昆惊问。比福安县情报更有吸引力的得是他平南郡府的情报了吧,这可不是拿来玩耍的事。 “大人。”安若晨抬头,红着眼眶,憔悴羸弱:“大人方才说,徐媒婆是条线索。我猜大人们会严查她说亲保媒买卖为婢的那些姑娘。大人,我便是那样的姑娘,我差点被徐媒婆控制,她死后,我便觉解脱,再无人威胁于我,若这时有官差上门询问此事,我自然不会承认。那些姑娘,也必是这样的心思。大人无凭无据,自然不能将她们捉来严刑拷打逼供。所以,民女想着,将军与大人需要一人,能真正与那些姑娘说上话,方才能打探到消息。” 安若晨看着姚昆,继续道:“大人,我若嫁到福安县,成了人妇,可就不好四处走动,也不能常到中兰城里来探访,那可太过令人生疑。唯有我被退婚,被收入军中,方有身份可作为。” 姚昆目瞪口呆:“一派胡言,哪有女子入军的道理。再者说,你被龙将军收入军中,你去问话,那些姑娘能信你?” “我是徐媒婆谈成的最后一门大亲事,中兰城、平南郡谁人不知?那些姑娘是过来人,自然会信我与徐媒婆的关系。至于我为何身在军中却又敢联络她们,那自然是将军让我查案问话。可是,我会告诉她们,这正是我已成功完成上头交代的第一步。” 龙大的眉头高高挑了起来。 姚昆仍震惊中:“上头交代你什么?” “借徐媒婆之死,向官府报官,取得信任后,打探官府的情报,取代她的位置,继续掌控那些姑娘们探听消息情报。” 姚昆愣住了。 谢刚很快反应过来:“如此你不但可以向她们打听出来谁为徐媒婆做事,做过什么事,然后你还能诱骗她们为我们探听细作的情报。” 安若晨咬咬唇,显出迟疑害怕的样子来:“这事似乎是难办了些,但我愿意拼死一试。我告诉她们,我需要继续取得将军大人的信任,就必须有消息相报才行。她们应该会相信我吧,会把知道的事告诉我。” 姚昆道:“徐婆子死后,难道不会有别的人已经联络这些姑娘了吗?轮得到你?” 龙大这时候开口了:“通常状况下,潜伏于城中乡间的细作都是单线联络,为免一人失事,全窝被揣。若无紧急事态,不会连环犯案,亦不频繁联络,以免被人追查。大人说的凶险确实有,也许安姑娘一露面说那些话,对方便知安姑娘在扯谎。但机会还是有的。若对方未察觉,我们便可继续下去。若对方察觉了,便需要通知真正的细作头子,我们顺藤摸瓜,也能追查出线索来。而安姑娘在紫云楼里,有机会接触到军中各级将官,亦能接近军中文书。对细作来说便是一个天大的诱|惑,若他们手上真有安四姑娘,这时候便该派上用场了。” “他们定会推测出安姑娘已为将军效力。”姚昆道。 “所以他们定会很小心,但亦要放手一博。这是他们最接近龙家军的一次机会。”龙大淡定答。“至于是不是真有人借徐媒婆之死趁机混了进来做探子,我也定会严查。”他说着,盯着安若晨看,显然对她的口供仍有疑虑。 安若晨伏地磕头:“大人明察,将军明察,民女所言句句属实。民女只想救回妹妹,民女愿终生不嫁亦要揪出这些幕后真凶来。求大人求将军成全。” “又胡扯些什么。”龙大淡淡道:“入了紫云楼又不是出了家,谁人规定你终生不嫁了。” “……”这话安若晨不懂怎么接。 宗泽清垮脸,将军你又无预兆不正经起来了,这毛病在这种时候犯不合适吧。 姚昆没觉得龙大不正经,他觉得话是没错,没人规定安姑娘终生不嫁,只是此次婚事作罢,她又为朝廷效力,日后婚事定是难办的。而眼跟前难办的是他。该怎么跟安之甫和钱裴说呢? 姚昆差人将安若晨带下去了,与主薄江鸿青一番耳语沟通后,再与龙大单独密商。 “将军可要三思。军中自古无女子。召女子入军可会有违军律军法?” 龙大轻笑道:“大人这话说得,那先朝击退北楚的罗将军是男是女?” 姚昆当真没好气。那不是先朝嘛,也就出了那一位女将军。且人家是将军,能领兵打仗,那安若晨能跟人家比?反正他丑话说清楚了,到时担责可莫找他。姚昆道:“将军拿好主意便好。要知道,这军中之事,届时出了差错,我就算想为将军分担,也是有心无力。” 龙大再微笑,那笑意温暖,衬着脸庞更俊朗几分,语气也是温柔:“太守大人替我忧心,龙某甚是感动。” 姚昆这才反应了过来龙大的态度变化,似是那一贯冰冷的伪装在只剩下他们二人的屋里倏地融化了。 姚昆愣了愣,神志一恍,差点以为自己被调|戏了。赶紧定了定神,又听得龙大压低声音道:“大人,眼下状况,你我是共乘一船的。南秦之危不解,平南郡断难安稳。我虽是武将,却也不愿见战事起。战事一起,我手下兵将流血舍命,大人郡中子民不得安生,大人与我的日子又怎能好过?从前是毫无头绪,只得与南秦硬碰硬,如今有了线索,岂能放过?若是能将细作擒获,阻止战事,那我便无需上战场以命相搏,大人安稳守好平南郡,岂不是好?日后那朝堂之上,我也会报大人一功。只是如今事态,需得大人与我齐心,方能成事啊。” 龙大嗓音低醇,又句句说进姚昆心里,姚昆越听越觉得悦耳有理。两人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竟很快商议妥当。 姚昆让主薄江鸿青先安置好安之甫等人,再派人快马去福安县,将钱裴请过来。江鸿青细问究竟,姚昆道他要出面了结婚事,并教安若晨从安家脱籍,好入军效力。 江鸿青忙悄声提醒:“大人,先前咱们不是说好了,将这事让龙将军来办。他要召人办事,自然由他来处理身份合宜问题。这合情合理,他自然推拒不得。大人莫忘了,安之甫便罢了,钱裴那头可不是好处置的。” 姚昆皱眉头,颇不高兴:“事情轻重缓急我不知道?你速去办便是。” 江鸿青去了。姚昆静坐屋中等待,等着等着,又有些后悔起来。先前是想得清楚明白,与龙大谈了一番却又改了主意,真有种糊里糊涂被拖入泥坑的感觉。但事到如今,已没法再反口了。 龙大与谢刚、宗泽清在另一屋里,也是一番嘱咐安排,二人依命行事。 安之甫被领进衙门里,惶惶不安,偷偷给江鸿青塞了些银两,问他究竟是何事。江鸿青不动声色将银子收入袖中,请了安之甫坐,正色道:“安老爷,这事呢,该算是件好事,但也确是有些麻烦。端看你是如何看了。” 安之甫忙道:“请大人明示。” “你家大姑娘聪明机警,被龙将军看中,拟将她收入麾下为国效力。这是天大的好事不是?但是呢,要跟着将军办事,今日这婚事便不能办了。” 安之甫愣住,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是没听明白。他那个女儿,贪小便宜愚笨花痴有贼心没贼胆的,成日哭哭啼啼招人厌烦,还能入军为国效力?安之甫想了半天,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低声问:“大人,你我相识多年,也是常来常往的,此处也无外人,有什么话不妨与我直说了,是不是,将军看上了小女……” “瞎琢磨什么!”江鸿青没好气,“你说说,你家大姑娘是羞花闭月还是倾城倾国?将军哪里人,京城来的!年纪轻轻官居二品,在我大萧国里还有第二个吗?多少达官贵人想攀他这门亲,多少人家想把姑娘往他怀里塞,什么样的美人他没见过?他的事,坊间传了不少,你可曾听说过半点他贪色好淫的闲话?他来这儿是做什么的,抗敌打仗的!有那闲功夫被你家姑娘勾搭吗?再者说,要能撩拨上龙将军,轮到你家姑娘?” 安之甫哑口无言,半点反驳不得。 “你快莫多想,这事真是紧急军务大事,关乎南秦,关乎叛国之事,旁的我不能与你多说,你只需知道,太守大人相当重视。你家大姑娘有用处,是好事。这婚事呢,大人也不会为难你,已去请了钱老爷来,大家当面讲清楚。你且等等吧。” 江鸿青说完,丢下安之甫走了。安之甫心慌意乱,想来想去,仍是觉得此事与他那批南秦玉石有关,很是后悔当初怎地没问清楚钱裴究竟是用何手段取出了那批货。若真是什么叛国大罪,他如何担得起? 安之甫把安平唤了进来,问他事情办得如何。安平道已派人快马加鞭去与钱老爷报信了,该是能赶在官府的人马前头。钱老爷办那事时该是心里有数,有应对之策的。总之老爷要一口咬定不知发生过什么便好。 安之甫吹胡子瞪眼,他确是不知啊! 主仆二人在屋里一番讨论,未注意到屋外有人伏在窗外偷听。 不一会,谢刚收到了消息,龙大便也收到了消息——安之甫的玉石生意有鬼,事情似是钱裴办的。 这一|夜很快便要过去,天边泛起蓝光,天快亮了。 姚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越等越是焦急。江鸿青回来报:“钱老爷快到了,报信的先行快马回来,说钱老爷的马车在后头呢。” 姚昆点点头,问:“龙将军那边如何?” “到安姑娘屋里问过一次话,很快就出来了。没什么异常。而后便与谢大人、宗将军一直在屋里谈事。我让人以奉茶的名义进去了几回听了几耳朵,都是在谈捉细作的对策。” “嗯嗯。”姚昆放下心来。特意让龙大他们另行择屋休息,就是想着他们要有什么旁的心思,私下里才会说。如今看来,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又等了一会,钱裴到了。 钱裴大摇大摆地进得屋来,这里虽是郡府衙门重地,面对的是太守大人,但他也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怒意。 “姚昆。”他直呼姚昆名字,问道:“这是闹的什么事?今日可是我的大好日子。” 姚昆皱起眉头,按捺住心里的不满,将事情与他说了一遍。道为他说亲的徐媒婆是细作,除她之外,城中还潜伏着其他人在为南秦刺探中兰城的情报,安若晨不巧卷入了事件中,现在官府需要她协助军方诱捕细作,是以婚事得取消。希望钱裴能以大局为重,向安家退亲。这般对大家都简单些。 钱裴黑着脸听姚昆说完,冷哼道:“甭管是何理由,安若晨是我将过门的妻子,我三媒六聘礼数周全,你一堂堂太守,龙大堂堂护国大将军,在她上花轿之前将人抢了去,还逼迫我退亲,这还有王法吗?这天底下,是你姚昆和他龙大说了便算数吗?” 钱裴语气蛮横,姚昆的火气也上来了。 “钱裴,这些事情原是军机要事,不得与外人道,看在是你,我才亲自与你解释。办法我都想过了,她如常嫁你,之后再施计诱敌等等,但仔细商量,确有不便。那些细作个个精明,她嫁入福安县后如何施为,行事稍不合理便惹细作疑心,她有性命之忧,你难道日子能好过吗?这也是为了你好。让你寻个理由主动退亲,一来确保你颜面无伤,二来也是为了后续行事安排顺利,三来保你钱家安宁。这道理明明白白,你只有好处,哪有坏处?” “哈!”钱裴冷笑,“我只有好处?我哪来的好处!姚昆,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黑的也能扯成白的。”他瞪着姚昆,想了一想,忽然道:“这般吧,以你我的交情,我自然不会为难你,我帮了你这许多次,也不差这一回。但我娶妻可是大事,如今无缘无故的,我拿什么理由退亲?就让安若晨今日照常与我成亲,三日后,我将她休回安家便是。休妻之时,理由可是好找多了。” 姚昆脸一沉,简直要怒到极点。这些年,钱裴贪色好利,尤其□□这事上真是造了不少孽,但他每每都把事情压了下去,姚昆自己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但心里是厌恶反感。如今,钱裴竟当着他的面提这要求。这些话说白了,就是他要把人家姑娘娶回去糟蹋三日,然后再破布一般丢出来,之后你们官府要用人也罢,不用人也罢,皆与他无关。 姚昆想起安若晨被打得那一身伤,心里也是明白人家姑娘自然是极不愿嫁给钱裴的,宁可以身犯险入军效力,也不愿嫁。且安若晨几经艰难才来到他这衙门报案,却半点没提自己在家里被毒打的委屈心酸,半点没提钱裴的肮脏龌龊。而钱裴却是不顾他这太守的颜面,置大局于不顾,说出这等恶心话来。 姚昆再忍不住,喝道:“钱裴,你莫要太过分。你定的这亲,人人当热闹看,你当是件体面事不成?你的年数,比那安之甫大出多少,你娶人家的女儿,合宜吗?你不为自己想,不为人家姑娘想,你也为钱县令想想,你一举一动,大家都会算到钱县令头上,你莫要给你儿子招惹麻烦。” 钱裴冷笑:“大人是要吓唬于我吗?莫拿我儿子说事儿。便说说大人自己吧。姚昆,没有我钱裴,你能当上这平南郡太守吗?你是怎么爬上这位置的,你知我知。如今快二十年了,你太守当得太威风,忘了事了吗?我这婚事不体面,你的婚事倒体面。你休掉发妻,打发人家回了乡下,之后娶了蒙太守的女儿为妻。你以为这些年装得一副情深义重、道貌岸然的样子来,从前的事便能一笔勾消了吗?你那些龌龊事……” “钱裴!”姚昆一拍桌子,怒火冲天喝阻他再往下说。憋着口气,好半天咬着牙道:“你老糊涂了!” 钱裴眯着眼盯着他看,没半点打算屈服顺从的样子。 姚昆瞪了他半晌,说道:“我话是与你说清楚了,当如何处置,你自己好好想想。”言罢,拂袖而去。 房门“呯”地一声被重重关上,钱裴一脸铁青,握紧了拳头。   ☆、第23章 (修订) 第23章 主薄江鸿青一直在门外候着,隐隐听得屋内有争执之声,面露忧心。见得姚昆出来,忙迎了上去。 姚昆余怒未消,停也不停,江鸿青跟在他身后。 屋里屋外并无人注意,屋顶上竟伏着一人。待下头再无动静,那人悄悄起身,遁影而去。 没过一会,龙大这屋的窗户有人轻叩两声。谢刚若无其事走到窗边,看了看天上,“将军,天就要亮了。” “嗯。”龙大在屋里应了一声。 宗泽清也道:“竟然这般等了一|夜,那太守大人究竟办得如何了?”他一边大声说,一边打开了门。 门外有两名卫兵守门,而不远处,亦有两位衙差时而立着,时而绕着屋子巡巡走走。见得宗泽清开门招手,衙差忙过去问有何吩咐。 宗泽清道:“天都亮了,你们去问问太守大人事情处置得如何了,我们将军还有事要办的。” 衙差忙应了声,借机问了问各位大人还需要什么,要不要先吃些早饭。一边说话一边看了眼屋内。 屋子里,龙大坐在桌旁,而谢刚背对着窗户,正跟龙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看上去没任何的异样。 宗泽清还真没客气,点了好些吃食。两名衙差应声退了下去。 宗泽清关上了门。谢刚离开了窗户。窗户下面,一个人影悄然离开。 两位衙差路过屋侧窗户时,又再往屋里看了一眼,一切如常。 谢刚坐到桌边,轻声将刚才探子报的消息与龙大禀了。末了道:“钱裴比我们预想得还要嚣张。难道太守大人与他之间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话说着,他看向了宗泽清。当初这些官商间的传言八卦内里关系可是宗泽清去探的。 姚昆二十四岁时经老师钱裴举荐,得到了当时平南郡太守蒙云山的赏识,做了蒙太守的主薄。二十年前南秦与大萧起了战事,姚昆借着钱裴在南秦的关系得了不少消息,向蒙太守献了不少好计策,又立过两次大功,那几年着实出了不少风头。后蒙太守遇刺身亡,姚昆抓住了刺客,毁掉了南秦最后一步棋,将两国关系推上了谈和桌,并临危受命成了太守,一直做到了今日。 姚昆的政绩、为人、行事作派,龙大在赴中兰城之前便了解明白,而姚昆于当地的这些事,他们初来时也是查得清楚。知道姚昆与钱裴的关系深厚,却没料到“深厚”到这般地步了。 宗泽清撇眉头:“再有隐情,那也是太守大人,三品大官。他儿子还得在这平南郡当县令呢,怎地敢如此妄为?但听说钱世新对他父亲也诸多不满,宅中砌墙分院,各有大门出入。想来那钱裴老了老了,便肆无忌惮,全由着性子过,不管不顾了。我是听说,他年轻时可不是这般。他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可惜一直未考上功名。 这人心高气傲,自觉怀才不遇,二十岁时索性不再考了,到处游历,还去了南秦。一路结识了不少友人。传闻他在南秦凭才学博得几位达官贵人的赏识,对他礼遇,馈赠财物奉送佳人。他在那儿教了几年书,有了些声望。而后想来是要争回面子,便衣锦还乡了。回到了福安县,开了学馆,又利用手中的南秦人脉,在平南郡牵线做了不少买卖,成了人人巴结的对象。他教学也是用心,门下的学生,还真有不少考取了功名。 他又是个有手腕的,于大萧南秦甚至其他地方都有结交的贵人,当年可是平南郡里头顶顶大名的人物。也正因此,人也越发的嚣张无忌起来,渐渐不屑掩藏自己好|色贪利的面目,越老越是荒诞。如今重名节声誉的人,都不与他往来了。但钱裴的风光也只是当年之事,如今十几二十年过去,太守大人掌着这平南郡,他竟也敢不给半分面子,忒糊涂了些。” 龙大没说话,面无表情,看不出心思。而宗泽清与谢刚皆习惯了龙大这般,这表示他听进去了,且觉得这事情确有些古怪。 不一会,早饭送来了。随着早饭一起来的,还有姚昆。 姚昆过来与龙大一起用膳,说了说当前的情况。他道钱裴是不愿主动退亲的,为免事情闹大,不该在钱裴那儿多费口舌,已让江鸿青去与安之甫说,由安家出面退亲便好。 安之甫这头确实是听江鸿青说这事呢。一听得让他退亲,他心里立时拨着算盘算起礼金婚事花销等各种损失,再一想退亲之后惹恼钱裴的各种后患,他便犹豫起来,于是小心翼翼道:“这个,不如,让钱老爷退亲,我这边应了便是。”钱裴退亲的话,他也不算得罪他吧? 江鸿青瞪他:“你当我在与你商量呢?这事办得不妥当,你安家一身的麻烦,你怎么不明白?你想想,你家大姑娘是细作之案的证人,她欲报官来着,却被锁在家中打断了腿,你对外说是管教逃婚的女儿,谁知道是不是呢。是防她逃婚还是防她向官府禀报细作之案啊?你家里与细作有何关系?再有,城里头这么多媒婆子,你哪个不用,为何就用了徐媒婆?徐媒婆与你家往来这么多次,你对她的事一点都不知情?你家大姑娘可指认徐媒婆是细作,却被囚被打,婚期莫名提前,而徐媒婆也自尽了断,你自己想想,这细细审下去,你辩得清楚吗?” 安之甫吓得张大了嘴。 江鸿青压低了声音再道:“这段时日安老爷还是小心谨慎为好。你那玉石买卖,靠的可是南秦国,这里头层层关系,弄不好便扯不干净了。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道理?” 这话正中安之甫软肋。安之甫咽了咽唾沫,不敢言声。 “莫计较小钱小利的,退了亲,安大姑娘离了你们安家跟随龙大将军办事,日后有麻烦,与你安府毫无关系,有功劳,那也是你安家出去的大姑娘不是?既撇清关系又能沾光,这难道不是好事?我正是念着与安老爷的交情才说这些。”江鸿青看准了安之甫的脸色,道:“你想想,龙大将军官衔品阶可比太守大人还大上一级,又是领着皇命而来,太守大人都不会与他对着干,他说要召你家姑娘效力,你不答应,这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安之甫慌忙道:“我可没说不答应啊。将军看上小女,这不是高兴还来不及嘛。可是这婚事,我如何与钱老爷说?” “太守大人已与钱老爷说明白了。他知道发生了何事,婚事办不成他也是晓得的。但我与你说实话,凭着太守大人与他的交情,太守大人是希望由他出面来退亲将这事了结了。钱老爷要面子,说要再考虑。我这不赶紧来与你说,钱老爷身份与你不一般,他现在拖着不愿退亲,与你是有好处的。你想想,平南郡许多人都看钱老爷的脸色,他与你家二位姑娘订了亲,最后无论是什么理由,突然说退便退了,外头会怎么猜测?不知道的,还道你家姑娘有什么毛病。日后,你安家的姑娘想要再议亲,便不好办了。” 安之甫心里咯噔一下,是这个道理。 “如今钱老爷拿乔,你得抓住机会。便说是家中四姑娘失踪,大姑娘又成了重案的人证,这般拖下去,怕耽误了钱老爷,故而先把亲事退了。待日后时机合宜,钱老爷还有心与你做亲家的,事情再议。这般也留了活路,你看如何?” 安之甫听得连连点头。江鸿青趁热打铁,唤来一文书先生,当即备好笔墨纸砚,替安之甫写好了退婚书。安之甫认真看了好几遍,觉得无甚问题,签了名字,按了手印。 江鸿青又拿了籍薄文书与安之甫,上头已将安若晨从安家除籍,安之甫还待犹豫,江鸿青催促几句,安之甫心一慌,也赶紧签字按了手印。江鸿青满意了,让安之甫稍待,他将文书拿去办,之后再过来安排。 安之甫在屋里干等着,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吃亏,但又觉得江鸿青说得有道理,总之遇上这糟心事,怎么都是憋屈。想来想去,只恨安若晨 ,真是打她打得轻了,平白给他招了这些麻烦。得罪官府,得罪钱裴,丢了银子,还没了女儿。 安若晨被安排在一个厢房里休息,她原是坐着等,但身上伤痛,人又疲累,终是熬不住,睡了过去。待龙大过来要将人领走时,看到的便是她紧锁眉头和衣蜷在床上的模样。 未等龙大说话,看守安若晨的衙差便迈步上前,拍了安若晨几下:“醒来,龙大将军来了。” 安若晨迷迷糊糊,好一会没动弹起来。衙差又推了她几下。 龙大背着手,脸板板地看着。宗泽清恐他不耐烦,忙上前拉了安若晨一把,将她扶了起来。“安姑娘,醒醒,该走了?” 安若晨适才还在梦中逃跑,脑子昏沉,下意识地问了句:“走哪儿去?” 宗泽清柔声道:“紫云楼啊。不会再让你回去受欺负了。醒了吗?小心点,慢慢来。” 宗泽清将安若晨扶好站稳,转头刚要对龙大说好了好了,不着急,这不能走了嘛。还没开口,却见龙大一声不吭扭头出去了。 宗泽清忙扶着安若晨跟在后头,心里对龙大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当真是不赞同。 走了一段,安若晨彻底清醒过来了。她小声问宗泽清:“宗将军,事情办妥了?” “那当然。婚也退了,籍薄文书也办好了。太守大人那头与你家里都说好了。钱裴也没办法再来找你麻烦。从今往后啊,你就替龙将军办事。你不必担心,虽然龙将军严厉些,但对人还是好的……” 话未说完,就听安若晨惊喜叫道:“多谢将军!”一边说一边扑通猛地跪下了。“将军大恩大德,民女哪怕豁出性命也会相报。民女给将军磕头。” 宗泽清吓一跳,很不好意思,伸手要扶她起来:“哪有这般严重……” 等等,这磕头的方向不对啊。宗泽清顺着这方向看过去,安若晨行礼的正面,是一脸严肃的龙大。他背着手站在安若晨的面前,受了她的礼。 宗泽清把手缩了回来。也学着龙大背手。不是对他这将军磕的,那他就别帮着别的将军客气了。 “起来吧。”那位“别的将军”道。 “是。”安若晨应了,却伏在地上半天没动。 “怎么?”那位“别的将军”问。 安若晨不能不答,尴尬抬头,脸皱成一团,臊红了脸小声道:“容民女缓一缓。” 宗泽清愣了一愣,哈哈大笑。笑得弯了腰。 跪太急了,把自己磕着了,竟一时起不了身吗? 太好笑了,太好笑了……呃…… 安若晨哀怨地看着他。龙大严肃地瞪着他。谢刚鄙视地盯着他。 宗泽清的笑僵在脸上,噎了回去。他摸摸鼻子,把安若晨小心扶了起来。“好了,好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笨呢。高兴归高兴,也该矜持些,莫要太激动,你忘了你身上有伤吗?” 龙大板着脸扭头又走了。   ☆、第24章 (修订) 第24章 宗泽清还唠叨:“你也不替你这伤腿想想,先前你跪谢刚的时候,也是太利索动作太快了……” “关我什么事!”谢刚打断他。 “没说你的事啊。”宗泽清跟他讲道理,“说的是安姑娘的腿。” “闭嘴。”谢刚再次打断他。 “你这人,太不友善了。”宗泽清批评他,转头又对安若晨道:“别看他这般,其实他的心是好的。” 谢刚简直没耳听,扭头也走了。 “以后你就知道了。他们就是严肃些,其实人真的不坏。面恶心善,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他们这类的。”宗泽清扶着安若晨慢慢走,唠叨得很是开心。 走了一会,安若晨忽然问:“宗将军,我爹爹还在这儿吗?我能见见他吗?” “见他做什么?”宗泽清话音刚落,就见前面龙大回头与安若晨道:“你先到马车那儿等着。”然后转头唤来卫军,让他去找安之甫来。 宗泽清与安若晨耳语:“龙将军的耳朵挺尖的吧?” 安若晨尴尬地不知如何答。 “怎么,不用怕。耳聪目明不是坏话,这是夸将军呢。”宗泽清振振有词,一脸期待地等着安若晨接话。 龙大正经严肃替安若晨回:“她不怕,她只是听从了你的劝告,在矜持。” “……”安若晨脸涨得通红。 “……”宗泽清思索着将军突然发作的没由来不正经是调|戏他还是调|戏安姑娘呢?想来是调|戏他的,安姑娘是女的,将军不懂得调|戏。 “所以你究竟想见你爹做什么?”宗泽清决定忽略龙大将军的不正经,先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安若晨挺了挺背脊,诚恳答:“毕竟是亲生父亲,总要当面告个别的。” 不一会,安之甫来了。当着龙大的面见着女儿,话也不知该怎么说。想问不能问,想骂骂不了,想打不敢打。倒是安若晨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站在了安之甫的面前,柔声道:“爹爹,女儿不孝,女儿走了。” 宗泽清叹气,觉得安若晨实在太心慈软弱了些。安之甫这般对她,她却还惦记着自己不孝。 “以后你想打女儿就打不着了。”安若晨继续柔声道,“你很生气吧?气便气吧,生气死得快些。你莫忘了你是如何对娘的,我只盼着你也能经历与她一般的苦楚。可你没良心,没良心的人怎么会感受到那些苦呢。不过没关系,女儿不孝,女儿必会想法让你苦的。” 宗泽清差点被口水呛着。而安之甫脸黑如炭,气得直喷粗气。虽是气到极点,但他还不失理智,还记得偷眼看了看龙大将军。 龙大站在安若晨身后不远,双臂抱胸,一派悠哉安然的样子正看着他,摆明在为安若晨撑腰。 安之甫又怒又惊,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实在是不甘心,压低了声音狠道:“你莫得意,再怎么说,你都是我女儿,总归要回来的。你且等着。” 安若晨仍是细声细语:“等着我回去安老爷收拾我吗?安老爷也等着好了。我们一言为定。” 安若晨直视着安之甫的眼睛,看着他的愤怒、不甘、疑惑。她微笑,后退了一步,扬声道:“将军,我与爹爹道别好了。” “走。”龙大言简意赅。 有卫兵过来,扶安若晨上了马车。龙大等人上了马,扬长而去。 安之甫站在那处,看着他们的背影,一口老血差点呕了出来。 之后又站了一会,竟也不知走不走得。天都亮了,他又累又饿。江鸿青说暂时没他什么事了,但安之甫心里不踏实。 安之甫在衙门外头转悠,安平领着仆役来接他,“老爷,钱老爷已经回他在中兰的府宅了。听说怒气冲冲,砸了好些东西。” 安之甫吓得一震,于是家也不敢回,先奔中兰城的钱府而去。 到了钱裴府外,安之甫吃了闭门羹。 门房进去报了很快出来,说老爷睡下了,不见客。 气成这样哪有这般快就睡下的,安之甫心知钱裴定是恼了他退亲之事。但他不退不成啊。这不急巴巴来赔罪了不是。安之甫又求见了管事,与管事好话说尽,让其帮着转告钱裴,并说下午再来拜访。 折腾了一圈,安之甫回到家里。各房全都没睡,听得安之甫回来了皆欲来打听,却被谭氏赶回各院。谭氏自己张罗服伺安之甫用饭补眠,趁机细细问了一番。听得事由,大惊失色。 安之甫也说不清内里细节,只知衙门那头嘱咐了,安若晨的事不能往外说,免得阻碍将军擒贼。而眼下最紧要的是要安抚好钱裴,不然日后的各处买卖可是会处处绊脚。他让谭氏准备些礼,还有那些退聘诸事,让谭氏把媒婆子叫来好好张罗,务必办周全了。 谭氏忙回院中召来婆子丫头一通忙。拿库房单子挑礼,差人去请媒婆子,又遣了人即刻快马前去福安县她娘家里报信,好让娘家帮着留心钱府的动静。 安若希这一晚也没睡踏实,听得爹爹回来也赶紧起了身,见母亲忙碌便在一旁守着,细细听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谭氏张罗得差不多,这才得闲与女儿交代。 安若希听罢惊出一身冷汗:“大姐的婚事退了?那四妹呢?” “芳儿人都不晓得在哪儿。你爹说了,退婚书上便是以家中出事不能耽误钱老爷为由写的。自然是一并退了。但怕得罪钱老爷,写的亲事日后再相议,也算留了个活路。” 安若希脸色惨白,留了活路,谁的活路?“娘,不会重新再结亲,让我嫁过去吧?” 谭氏顿了顿,没即刻回答。 安若希急得一把抓住谭氏的手:“娘,不会为了让钱老爷息怒,让我嫁吧?那钱老爷被大姐耍了一把,四妹又不见了,定是积了一肚子气,若是让我嫁过去,他会把气全撒我身上,我哪儿还有命在!” 就算有命在,那也怕是生不如死。她不要嫁给那钱老头,死也不要! “说得什么糊涂话。”谭氏拍拍女儿的手背,“你爹爹还未见着钱老爷的面,什么都未曾谈,没说让你嫁。再者说,你爹爹又不傻。事情闹成这样,哪有再换个女儿结亲的道理,这不是让人笑话嘛。” 安若希心跳得快,有些不信。是会让人笑话,但爹爹是不惧让人笑话的,爹爹只惧得罪贵人,往后讨不着好了。 安若希还待再说什么,却被谭氏板脸赶了。安若希回到屋里越想越慌,越想越怕,扑到床上痛哭起来。 安若晨坐在马车上,随着马车晃啊晃,她想着四妹,若是当初她没有叫四妹逃,现在会如何?她要找到她,她答应过四妹,只要她活着,就一定会相见。 安若晨闭着眼,想着念着,神志有些恍惚起来,似梦非梦,仿佛回到了与四妹分别的那一天,她隔着窗户纸上的小孔,看到四妹含泪的眼睛…… 正与妹妹说着话,忽觉猛地一下山摇地晃……“咚”,安若晨额前一痛,清醒过来。 她摔倒了。 安若晨眨了眨眼睛,疼得呲牙,有些不想动,但忽而反应了过来,一抬头,看到马车门开着,龙大站在门外看着她。 而她,正以跪姿伏在马车里。 “我,我方才不小心,睡着了。”最后三个字细如蚊吟,安若晨尴尬得脸通红。解释完了脸更红。 “姑娘睡姿颇是辛苦。”龙大一本正经道。 “明显是摔着了。”宗泽清也不知从哪里挤了出来,“到了,下车吧。”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扶安若晨。他自觉所有人里,他与安若晨是最相熟的,他不照应着些,谁会照应呢。 果然龙大又背手转身走了。宗泽清安抚地对安若晨笑笑,将她扶下马车。 管事方元早接到了卫兵回来传的话,给安若晨安置好了房间。这会正侯着欲领她过去。宗泽清跟在后头,交代着安若晨在衙门治过了伤,但还是让大夫来瞧瞧换个药什么的,衙门那头大夫开的药方也给大夫再瞧一眼,没什么问题就去抓药。她还没吃早饭,吃过早饭可以睡一会,方才累得马车上都睡得跪过去…… 安若晨偷眼看看左右,龙大远远走在前头,谢刚不见了踪影。怎么不来个人让宗将军的嘴歇一歇呢,什么叫她睡得跪过去。安若晨忍不住叹了口气。 宗泽清听得她叹气,赶紧安慰:“莫伤怀,虽是离了家,但这处无人打你骂你,为将军办事可能会辛苦些,也比嫁给钱裴强。啊,你是不是腿疼走不得?”赶紧将她一把扶上,“你看,男女授受不亲,我也不好背你,将军都在步行,自然也不能命人抬你。我们这儿也没有软轿……” 话未说完,方元与龙大同时停下。 转过身来,方元默默递给安若晨一根拐杖。 宗泽清一愣,厉害啊,不愧是方管事,哪儿变出来的。难不成刚才有个小仆奔过来是送这个的?还有将军大人,你背着手这么严肃是何意?安姑娘走不快,真不能怪她。 龙大板着脸问:“腿疼吗?” 宗泽清赶紧给安若晨眼神安慰,不用怕,将军问话向来这腔调。 安若晨不由得挺直背脊,也一脸严肃答:“回将军,不疼。” “耳朵疼吗?” 安若晨一愣,脸通红,小声应:“不疼。” 龙大撇眉头,似乎对她的答案不满意。 宗泽清在一旁帮腔教育安若晨:“得与将军说实话,腿伤成这样,焉有不疼之理。耳朵疼不疼……”等等,他也反应过来了,是在说他聒噪吗? 龙大面无表情看他一眼,然后接着转身走。 宗泽清的脸垮下来。将军!你这样调侃手下的得力大将真的合适吗?还是在安姑娘面前!那他今后如何立威,如何教导安姑娘? 宗泽清清清嗓子,若无其事解释道:“龙大将军就是喜欢开玩笑。他性子其实颇是活泼,就是隐藏得深些。” 前头的方元猛地咳了几声,似呛到了。安若晨笑了起来。宗将军才是真活泼啊。 安若晨的居处是个独立小院,只有三间屋子。方元拨了两个丫头照顾她起居。安若晨进得屋里,看到桌上放了满满三大摞卷宗。 龙大吩咐:“你这几日,吃饭睡觉养伤,把这些卷宗看完。” 任务颇重。 “这里头是徐媒婆的所有资料和我们查探到的她操办过的婚亲人牙买卖事宜等。”谢刚道:“你熟读后,从里面挑些你觉得可疑的人来。” 安若晨忙点头应好。 “谢刚将教你如何应对各种状况,如何分辨情势,如何看人脸色,如何刺探消息。之后我会考考你,若觉得你能胜任,方会放你出去办案。” 要是觉得她不行会如何?安若晨没敢问。 龙大的嘱咐简洁,走得也很是干脆。谢刚公事公办,交代清楚后也未久留。宗泽清拖沓些,安慰了好几句。安若晨忽然想起老奶娘,便拜托他帮忙传个话。 “我老奶娘姓宋,原是我娘的奶娘,陪嫁过来的。她与安府并无卖身契,不从安府领月钱,依律随时可以离开。她说过待我嫁了她便回老家养老去。若是宗将军这两日有机会去安府,烦请告诉奶娘,我无事,让她安心回去吧。我爹这段时日想来会忧心如何让钱裴息怒,顾不上家里的事,让奶娘快些走,莫要被迁怒了才好。” 宗泽清一口应承下来。 安之甫确是一心惦记着让钱裴息怒,就连回家补眠也未曾睡踏实了。起来后又赶紧火急火燎将安平、谭氏和安荣贵都唤了来,询问事情都办得如何。 安平、谭氏一一说了。退婚的事已经安排妥当,礼单聘金还有各礼数等皆与媒婆子对好了。今日便会安排人给钱府送过去。给钱裴致歉的礼也准备好了,只是不晓得钱裴那头的反应如何。 安荣贵也道,他都算清楚了,眼下玉石铺子的生意稳当,那两箱子货能撑得一阵子。反正南秦与大萧的关贸还封着,倒还没有求着钱裴的地方。该是还有时间慢慢将关系圆回来。 安之甫想着这事,又恨起安若晨来。“只不知那丫头究竟在衙门里说了什么。竟能让太守大人与将军都帮着她。她死便死了,莫要拖累我们才好。拿回货的事,钱老爷不知用的是何手段,就怕那丫头胡说八道,把这事牵扯进去。”   ☆、第25章 (修订) 第25章 几个人商讨一番,安之甫将各房都叫了过来,只道安若晨被将军召入军中办事,与钱府的婚事暂时做罢。喝令全府上下管好嘴|巴,若是听得一字半句有关此事的猜测议论,定不轻饶。 安若希低着头,面色惨白,想亲口问问爹爹与钱家是不是不会再议亲了,却不敢开口。 倒是四房段氏听说安若晨跟随将军走了顿时尖叫:“那我女儿呢,芳儿呢,她在哪儿,在何处?安若晨那贱人不交代清楚,怎地就让她走了?婚事做罢,竟然做罢!我的芳儿便是因为此事被安若晨哄骗走的,不是她干的还有谁?凭什么做罢!她就该嫁到钱府去,日日被那钱老爷凌|虐|鞭|打才好。她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对得起我。” 安之甫听得此疯言,火冒三丈,骂骂安若晨便罢了,怎地将钱裴也扯进去。若是教钱裴知道他府里人这般说话,岂不是更恼他了。“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给我闭嘴!” 段氏却是不肯,她继续尖叫,扑向安之甫摇晃他的胳膊:“安若晨定不能这般便逍遥去了!老爷,老爷!你不能放过她!快些把她抓回来,让她说出芳儿在哪儿,让她嫁到钱老爷那儿去。让钱老爷日日毒打她,不给她饭吃,不给她衣穿,把她赏给家丁仆役……” “混帐东西!”安之甫一个耳光便甩了过去,将段氏扇到了地上。“把她拖回她院里去,她若再敢胡言乱语,便掌她的嘴。” 段氏似被打醒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伏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两个婆子过来架走也毫不挣扎,只嚎啕大哭,叫喊着:“芳儿,我的芳儿……” 安若希簌簌发抖,满脑子都是段氏方才的话,只觉得恐怖之极。 安之甫带着儿子安荣贵再次去了钱府欲赔罪。结果这回仍被挡在了门外。理由是钱裴不在,上午便回福安县去了。 安之甫赶紧弃轿换了马车,又奔福安县去。 到了福安县钱府,门房却说老爷身体不适,不见客。安之甫又急又气,却发作不得。他心一横,干脆说在县里一客栈住下,待钱老爷稍晚好些了,他再来拜访。 他就不信了,他就守着这儿,表足了诚意,钱裴还真能一直不见他? 安之甫差仆人去订房,福安县他是熟的,一条街外就有家客栈不错。 因着与客栈离得不远,安之甫索性马车也不坐了,带着儿子用走的,故意给钱府的人看看,他们不回中兰城,真的就在这儿住下,一会儿还来。 刚走出一段,却见一辆马车驶了过来,上面锦带纬缦装饰,看着像是官家用的。安之甫与安荣贵忙退到路旁给那马车让道。岂料那马车驶到他们近旁时停了下来,车帘拨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福安县县令钱世新。 “安老爷。”钱世新三十七岁,知书达礼,温文尔雅。任这福安县县令十余年,勤政爱民,声望很高。与他父亲截然两种名声。 曾有百姓受钱裴之欺告到了钱世新处,钱世新还当真将钱裴提堂审了。事情最后是那百姓得了赔偿,而钱世新因恼了钱裴的作为,与他分了家。一个大宅子,硬是砌墙隔了两半,一南一北各开大门。父子二人相聚,也得敲门串户。 安之甫见过钱世新几次,但每次都没说上几句话。 一来对方是官,正直的官。说话里自带一股官威,虽语气温和,但安之甫仍觉得有压力。他还是更喜欢与那些能一起喝喝花酒谈谈钱银的人相处。 二来钱世新与钱裴不和,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许多人在钱裴那处吃了亏也不敢到钱世新面前说去,因为得了一时痛快,回头便会被钱裴以各种办法收拾。安之甫虽有心巴结钱世新,但生怕说错一句半句的,把钱裴得罪了,故而有些疏离。 如今见得钱世新主动停车招呼,安之甫赶紧上前施礼:“见过钱大人。” 钱世新道:“我方从中兰城回来,太守大人将事情与我说了。” 安之甫有些尴尬,只得点头:“是,是。” 安之甫知道,自家女儿与钱裴定了亲事,钱世新是反对的。为此钱世新还与钱裴起过争执。但钱裴的事钱世新管不了,所以只得放下话来,婚礼他不会参加,日后亦不会管父亲如何。钱世新从未与安之甫提过有关婚事的半个字,亦未把他当未来亲家亲戚。如今提到了,安之甫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不是坏事。”钱世新道。“如此了结也好。” 安之甫话都没法接。 钱世新又问:“安老爷这是来找我父亲?” 安之甫点头应“是”。 “见着了吗?” 安之甫尴尬得老脸没处摆,硬着头皮答:“来得不凑巧,钱老爷正休息呢。” 钱世新看了看安之甫,再看看安荣贵,沉默了一小会,道:“我父亲有些老糊涂,若是办了什么不体面不妥当的事,安老爷便来与我说。这事可不是简单的嫁娶安排,还关乎军情要事,由不得我父亲任性妄为。若是耽误了军机,后果可不得了,安老爷可明白?” 安之甫忙答应:“是,是。草民断不敢耽误了大人们的正事。” “如此便好。”钱世新道:“我若去劝我父亲,只怕会激得他故意添乱。安老爷与我父亲颇有交情,那就有劳安老爷好好与他说说。若有何不妥的,便来告诉我。” 安之甫除了一个劲答“是,是”,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钱世新再看一眼安荣贵:“安公子也明白了?” 安荣贵也赶紧应了。 钱世新冲他们点点头,放下车帘,命车夫驾车回衙门去。 待车子走远了,安之甫父子俩同时舒了一口气。这可是把平南郡最重要的几位大人都惊动了,钱裴这把年纪了该也是识趣的,不会闹了吧。 可安之甫没想到,钱裴这一怒便是怒了好几天。待他愿意见他们父子,已是四天后的事了。 这四天安之甫过得煎熬,天天登门,天天被拦在门外。想回中兰城吧,又已放话会一直候着,不敢走。这天硬着头皮又上门拜访,门房报了之后,终于有人将他们领进了府内。 安之甫的心啊,简直要念一百遍阿弥陀佛。 钱裴面露微笑,很是和善地见了他们,还问他们用过饭了没?安之甫顿觉放下心来。看来是气消了,能体谅他的难处,不会太怪罪。安之甫赶紧一阵客套,解释说自己管教不严,没料到会出这档子事,那日太守大人和主薄大人发了话,后面还有将军压着,他一小老百姓实在不敢说不。是想提前跟钱老爷商量来着,但他被困在衙门里,也见不着钱老爷的面…… 话没说完就被钱裴打断了。钱裴道:“莫说这些烦心事了。过去便过去了。咱们还是喝点酒吃些菜,叙叙家常的好。” 安之甫连声应好。 钱裴命人在兽苑布上酒菜。 安之甫来过钱府多次,知道钱府比他的安府要大上许多,但在钱府观过几个院子听过几出戏,却未曾听说“兽苑”这名字。他与安荣贵跟着钱裴到兽苑,只见绿树葱葱,鲜花满园,是个美景之地。但再往里走,却见院子中间有两道铁栅栏将院子隔成两边,很是诡异。 酒菜便摆在那铁栅栏之旁。安之甫带着安荣贵随钱裴坐下。仆役给他们都倒了酒。钱裴让安之甫莫客气,自己先伸了筷子,喝酒吃菜,却再不说话了。 气氛很冷,安之甫父子均不敢多言,只僵坐在那儿看着钱裴,等着他发话。 钱裴又饮了一杯酒,忽然交代一旁的仆役道:“去拿几只兔子来。” 仆役应声退下,很快抬来一个笼子,笼子里装着兔子。 钱裴看了看兔笼,起身打开第一道铁栅栏的门,然后开始敲栅栏。不一会,树丛里窸窸窣窣的响动,竟跑出一只虎来。 安之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后一缩。 钱裴却是笑了。他抓起一只兔子,“咔”的一声徒手拧断了其脖颈,然后不紧不慢走到第二道栅栏前,将兔子丢了进去。 那虎很是兴奋,扑上来一口咬上兔子,吃了起来。 钱裴待那虎吃得差不多,又丢进去一只兔子。这次是活的。那兔子傻愣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虎一爪按住了。兔子虽挣扎想跑,却还是被虎撕咬吞进了肚子。 钱裴回身看了一眼安家父子,微微一笑,问:“贤侄想不想试试?” 安荣贵看了安之甫一眼,应了好。 钱裴指了指兔子笼,一仆役抓出一只兔子递给了安荣贵。安荣贵接过,学钱裴那般将兔子丢进了栅栏,可那只兔子竟然机灵,一落地转身便跑,跳了出来。 安荣贵赶忙去抓,抓到了。他也想学钱裴那般拧兔子脖颈,竟拧不断,情急之下,他用力将兔子往地上摔去。兔子被摔伤,再跑不得。安荣贵大喜,再次将它丢进了虎笼。 钱裴在一旁哈哈大笑:“兔子不过是只兔子,纵有些小聪明又如何。折了腿断了颈,最后只能被虎果腹。贤侄机智果断,日后大有可为。” 安之甫陪着笑,心里非常紧张。 钱裴坐回桌旁,在仆役捧来的水盆里净了手,看着栅栏中大快朵颐的老虎,忽然问到:“四姑娘还未有消息吧?” “是,是。”安之甫忙答。“已派人去找了。” 钱裴笑道:“说起来,大姑娘还当真是个人物。从前确是没看出来啊。” “是小女不懂事,我管教无方。”安之甫连声赔不是:“是我们对不住钱老爷……” 钱裴摆摆手笑了笑,一副毫不怪罪的样子,却道:“有句话说,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话头转得快,安之甫有些不明白。 “又有句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钱裴抬手又饮了一杯酒,冷笑道:“将军官职再大,也不过是暂时守城而已,迟早是要走的。说句不好听的,打起仗来,生死都还不一定呢。我们且忍一忍,无妨。婚事退了可以再订,人走了可以再回来。” “是,是。”安之甫惊疑不定,听这意思,难道钱裴对这事还不死心?还等着他两个女儿回来? 钱裴接着又道:“莫以为他们当官的有甚了不起。我就是不稀罕当这官,嫌累得慌,不然太守之位又怎么会轮到他姚昆。” 这些安之甫不敢应声了。这话也太出格了,传到太守大人耳里还了得。 “安老爷若是站在我这边的,我自然是会照应着安老爷,就像拿回那些货一般,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若是安老爷以为姚昆、龙大能欺我,便不将我放眼里了……” “不,不,不……”安之甫慌得直摆手。“我与钱老爷是一家人,这交情哪是旁人能比的。” 钱裴微笑道:“安老爷能如此想便好。既是一家人,那安老爷就安安心心做买卖赚钱,生意上的事有我照看着,安老爷定不会吃亏。我这人,素来受不得欺负,也容不得他人欺负我自家人。” 安之甫点头应着,暗暗心惊,原还想问问取货那事可留有后患,可如今却是半句也问不出口了。心里庆幸自己处置得好,花费这许多时间终是见着钱裴解开怨结,不然若真被他记恨上了,怕是日后没好日子过。 钱裴似是对安之甫态度满意,笑着又道:“话又说回来,他们那计策挺好。” 安之甫干笑着没接话,没明白什么计策。 “细作。”钱裴冷笑着,话题一转,道:“大姑娘定是知晓四姑娘的下落,我们盯着大姑娘,自然也就找到了四姑娘。他们不是说要靠大姑娘诱敌嘛,那若是大姑娘、四姑娘没了,也定是细作干的,又与我们何干。” 安之甫正待附合点头,却是忽然反应过来,顿时僵住了。 话说安若晨这边,入了紫云楼这数日,认真吃饭睡觉养伤看卷宗,完全遵照了龙将军的嘱咐。 谢刚来看望她时,颇有些吃惊。短短三日,她竟是将所有卷宗看完了,还分好了类。 安若晨将她自己觉得没有利用价值毫不可疑的人分了一堆,将有利用价值但觉得徐媒婆控制不了的人分了一堆,再有一堆是她觉得有利用价值而且也有可能被控制的人。 谢刚翻了翻,问她最后一堆人是怎么挑出来的。 “她们都有弱点。”安若晨道:“比如这位李秀儿,她是姜氏衣铺老板的二房小妾。她家里只有位寡|妇母亲,身体不好。她入了姜家后不久,她母亲便雇了位小丫头照顾自己。姜老板这人我见过,可不是什么一掷千金的大方人,只是纳个妾,会给李家多少钱银?这里写着李秀儿父亲于她八岁那年便过世,家里没有别的男丁,孤儿寡母过日子,能存下多少钱银?但李家住的是新瓦房,又能请得小丫头伺候起居,钱银的来历,颇是让人猜疑。李秀儿只是妾,上头还有正室压着,想照应着娘家,怕也有心无力。若我是徐媒婆,为她谈了这门亲,让她不再受贫困之苦,还为她照顾好母亲,她必会感恩戴德。如若她不听话,她母亲出了什么意外,她又能如何?”   ☆、第26章 (修订) 第26章 谢刚又问:“可这李秀儿能有何用?” “姜老板手艺好,衣铺子的生意一向红火。许多官夫人、大户人家女眷都去那儿制过衣。铺子里有雅间试衣,有茶点吃喝,有时聚了人也会说说各处闲话。姜老板为人吝啬,不愿请太多伙计,有些制衣的活是他夫人在做,李秀儿帮着照应铺子里生意,接待各家夫人。想打听什么,想结交谁,也不是不可以的。” 谢刚笑了笑,心里对安若晨颇有些赞许。“你挑出这些人,只是你认为有可能的,那你可有确定的人选?” “有的。”安若晨抽出一份,推至谢刚面前。“招福酒楼的老板娘,赵佳华。” 谢刚低头看了看那卷宗,目光闪了闪,笑问:“为何?” “倒不是什么特别的推断。只是将军从前给过提示。” “龙将军?提示过你?”谢刚觉得有必要跟将军大人聊一聊了,一边嘱咐他好好教导考验安若晨,一边自己偷偷放水指点,这可不行。 安若晨点头:“誓众大会后,太守大人因为谢金一案曾经传唤我至衙门问案。我出来经过招福酒楼时,龙将军和宗将军在那酒楼里。宗将军将我家管事安平支开,我得以见着了龙将军。我原只是以为龙将军随便挑了那处地方见面,但我看完这些卷宗后,发现这酒楼的老板娘也是徐媒婆给说的亲。龙将军说过,若我离开了中兰城,他会安排消息给细作,让细作以为我被将军藏在了城外某处,以此诱细作上勾。我猜,将军需要传递消息,还要让细作觉得可信,那定是要故做隐蔽却又不小心遭了泄露。在我失踪之前,曾经偷偷见过龙将军,这事若是被有心人发现,消息便显得真了。” “……”谢刚觉得自己无话可说,跟将军也不必聊了。 “招福酒楼离郡府衙门不远,布置得雅致气派,菜品一流,且有许多雅室,是谈事的好地方。定会有不少官员出入。招福酒楼的后街,便是聚宝赌坊。徐媒婆的卷宗里写着,她是聚宝赌坊的常客。如此说来,她若想掩人耳目悄悄出入招福酒楼也不是难事。再加上将军特意在那酒楼见我,我以此推断,这招福酒楼的嫌疑是比别处都大些。” 安若晨说着看了看谢刚:“我想请教大人,单从资料和行事地点来看,赵佳华与别的姑娘差别不大,可大人们是如何锁定她的?将军选了招福酒楼,为何?” 谢刚挠挠鼻子,清了清嗓子。因为赵佳华的身份被修改掩饰过,徐媒婆为她说亲之时,向招福酒楼的刘老板说了谎,为赵佳华编了个新身份。 这份资料龙大嘱咐他抽了出来。所以在安若晨看来,赵佳华才与别的姑娘没甚大差别。但这时候承认这一点颇有些被揭穿的尴尬啊。 龙大刚刚从四夏江巡察回来,听到谢刚所述只是一笑,问:“她的伤势可好些?” “魏大夫说康复得很不错,喝药换药都很配合,从不喊疼。是个坚强的姑娘。估计好好休养大半月便能痊愈。只是她身上的疤痕重,怕是日后也无法完全消除。他说安姑娘自己似是不在意,没问他这事,他也就没特别提,怕惹她伤心。” 龙大又问:“她这几日除了看卷宗,还有何事吗?” “安姑娘挂心她四妹。她说她四妹是个机灵的,虽然经得事少,但有主意,若至南城门的路途中有何意外,怎么都该留下些线索。可安府也好,衙门也好,加上我们军方探查,都未能找到任何线索。当日沿途没人见到劫案,未见落单小姑娘挣扎叫喊。如今已过去七日,也未有人发现尸首报官。安姑娘疑心她四妹确是被细作所劫。毕竟徐媒婆死后,谢先生确有意图向她下手。也许对方一直观察监视着安府,见到她四妹逃家便将其劫走,绑做人质留个后手。” 龙大摇头:“这不像那谢先生的行事作派。绑个活口还得养着,且变数极大。他不会冒这般的风险。重要的是,安若芳逃家之时,她们姐妹是即将嫁入钱府的,谢先生可不会未卜先知安若晨能入紫云楼来,除非……”他说到这儿顿了一顿。 “除非他们真的想让安若晨替他们刺探福安县的消息?” “除非他们绑到了安若芳之后,将计就计,用安若芳威胁安若晨,并协助她逃家,让她半夜到衙门击鼓报官,混进郡府或是紫云楼,刺探比福安县更有价值的消息。” “……”谢刚愣了一愣,有些惊讶,“难道将军并不信任安姑娘?” “你觉得她有多可信?”龙大反问。 谢刚噎了一噎。安若晨眼神清澈,态度诚恳,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且对妹妹情深义重。但被龙大这么一问,他又有些犹豫起来。 安若晨表现得太聪明了,在衙门时那一番番话把太守大人都唬住。且她伤成那样,独自成功出逃的机会确实渺茫,可她竟然做到了。 谢刚皱了皱眉头。若是安若芳早已被绑架,安若晨早已被细作控制,那她这一步步棋走到如今,便是有人相助指点。她在太守大人面前戏演得好,自然也能在他们面前演得好。 无论如何,她如今确是极自然地成功打入了紫云楼内,进入了他们追捕细作的最核心队伍里。她甚至把可疑的人都挑出来了,还特意提到了他们已然布局欲对付的赵佳华,如若他们将布局计划详细告之她…… 龙大看着谢刚的表情,道:“所以你有没有教她,莫要太张扬,聪明劲儿该藏的时候藏着点。否则容易适得其反,惹人猜疑。” 谢刚这才听明白了,敢情刚才大将军来了个离间计,而他差点中招。谢刚自省中,道:“未曾教导她这个,安姑娘从前养在深闺,不明白的事太多。我今日只讲到细作惯用手段和上下线的接头套路。” 龙大点点头:“如此,我去指点她一二好了。也不能教你累着。” 谢刚很努力才克制住脸上表情,这听着怎么这么像找个借口去会姑娘啊。将军,这里你最大,想见谁便见谁,找什么借口啊?! 谢刚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将军不如明日再去。安姑娘今日挺忙。” 龙大一愣,微眯眼看他。他去见安若晨还得排队是吧?是这意思吗? 谢刚愉快地说:“宗将军日日探望安姑娘,这会子应该就在她那儿呢。” 龙大扬了扬眉。 阿嚏!宗泽清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这日天气还不错啊,他也未曾觉得冷,这喷嚏打得。他揉了揉鼻子,领着安若晨继续往前院的会客小厅去。 这几日安之甫都不在,他找不到由头进安府拜访,且安府紧闭大门,严禁下人外出,看门房的脸色听其言谈,整个府里风声鹤唳,人人谨言慎行,说话都小声了些。 宗泽清回来与安若晨说了,安若晨想了想,便又求宗泽清替她请陆大娘。陆大娘日日送菜,倒是有机会进得安府与老奶娘说上几句话的。 这事对宗泽清来说很好办。 现在陆大娘便在小厅里等着。 宗泽清陪着安若晨过去,看着安若晨拄着拐走路稳当了许多,面色也好些了。不由多问了几句她的伤情,正说着话,忽听得有人轻咳,宗泽清一看,是谢刚与龙大。 “将军回来了?”宗泽清忙招呼。 安若晨弯腰施礼:“见过将军。” 龙大挑了挑眉:“安姑娘挺忙的呀。” “还好还好,我正带安姑娘去见陆大娘。”宗泽清热情地帮安若晨应话,还把请陆大娘来的缘由说了说,然后问:“将军可有事吩咐?” “无事。”龙大答。 “那我们走了。”宗泽清言罢看了看谢刚:“兄弟,你眼睛怎么了?” “无事。”谢刚对他微笑。 嗯,无事便好。宗泽清领着安若晨走了。 龙大若无其事也往前院方向去,还能一路与谢刚商讨南秦布兵情况意图及细作的计策。 到了前院会客小厅,安若晨与陆大娘单独说话,宗泽清不好意思在旁边偷听,遂到屋外溜达。这一溜达有些懵,怎地将军与谢刚也在溜达。 宗泽清蹭蹭蹭过去了。“将军。” “嗯。” “闲着?”宗泽清微笑着自带一脸阳光。 谢刚一阵狂咳。 屋子里,安若晨与陆大娘寒喧问候了数句,然后说自己需留在紫云楼一段时日,与钱府的婚约已然取消。她如今过得不错,于安府内无别的牵挂,只有老奶娘让她放心不下。 她想请陆大娘帮她悄悄给老奶娘捎个话。说她一切都好,请奶娘不必再挂心她,就按从前的计划,拿着母亲给她的养老钱,回老家去。 安若晨与陆大娘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上推向陆大娘。“如今爹爹记恨着我,我不能回去亲自与老奶娘说这些,不然会给她招来麻烦。此事我实在无人可托付,只有拜托大娘了。” 陆大娘没有接银子,却是看了看窗外,转头回来轻声问:“除了此事,姑娘可还有别的需要我帮忙?” 安若晨忙道:“大娘放心,只此事而已。只需告诉老奶娘你亲眼见过我,我一切都好,让她安心,劝她寻个机会离了安府。” 陆大娘点了点头,却仍未拿那银子。她道:“姑娘夜半拖着一身的伤到衙门击鼓报官之事,我听说了。安府里大家讳莫如深,但总有些人管不住嘴。衙门里也有些消息传出来,坊间各种流言……” 安若晨忙道:“大娘,我不会拖累大娘,给大娘再惹什么祸端,只是求大娘向我奶娘传句话,让她莫为我担心。” 陆大娘不理安若晨的话,径自往下说:“我听说姑娘逃时颇狼狈,逃之前一直被锁在屋子里,因着四姑娘失踪之事,姑娘屋子被搜了个彻底,首饰之类的都被拿走,更别提留下什么财物。如今听姑娘这么一说,就连姑娘最亲近的老奶娘都不知姑娘出逃计划,那姑娘的钱银……” “是我预支的工钱。”安若晨观察着陆大娘的神色,她似乎并无恶意,但安若晨心中有些不安。 她信任陆大娘,当初选中她帮她租屋,也是观察了许久才决定冒险。之后陆大娘办事妥当,口风很严,从不多话,有何情况也会主动报信,让她觉得没有选错人。上回她求陆大娘办的是更麻烦的事,递了银子,她便愿办了。如今这不过传个话的小事,陆大娘却似有顾虑。   ☆、第27章 (修订) 第27章 安若晨在心里快速盘算着。她看了一眼窗外,龙大、谢刚和宗泽清站在远处似乎在说话,视线虽不往这屋中瞧,但稍一转头,便能将她与陆大娘瞧个清楚。 “大娘。”安若晨向前倾了倾身子,离得陆大娘稍近。她猜陆大娘也许是顾忌这是军中地盘。 她轻声道:“这银子并无不妥,我答应为将军办事,是有工钱的。宗将军知我身无分文,先借了我些。日后我会还他的。将军们知晓我挂念奶娘,允了我找大娘帮忙。大娘拿了这钱银,绝不会有麻烦。这事除了几位将军,也并无其他人知晓。宗将军请大娘过来,该也是避人耳目的。大娘见过我的事,不会外传。” 陆大娘听得她如此说,将银子从桌上拿了下来,握在了掌心。拳头落回了膝上,安若晨再看不到。 安若晨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大娘。” “姑娘。”陆大娘没接安若晨的客套,也没打算告辞的模样,她再看了一眼窗外,转头回来盯着安若晨,声音又压低了些:“姑娘该是知晓,我夫家是军户。我嫁给我家汉子,聚少离多,但他对我却是极好。生了个儿子,他极欢喜,他说生儿子好,是护国的好材料。他还曾戏言,说他只是个伍长,但说不定咱们儿子能当上将军呢。” 陆大娘说到这里微笑起来,“当然只是玩笑。我只是想说,别家我是不知道如何,军户是苦的,但我家汉子乐意,他以自己能为国效力为荣,就算只是小卒,他也自豪。我儿子也如此。他年纪小,却随他爹,模样像,性子也像。那一年,他俩全没能回来。别人都劝我,趁着有些抚恤钱银时,能置办嫁妆,再找个人家,不然后半辈子会孤苦。我们穷苦人,比不得贵夫人守节得名,还是要考虑生计。但我不,我自己也能过得好,我不能对不起我汉子。我也不怕事,只要是对的事,该帮便帮,该做便做。” 安若晨静静听着,猜测着陆大娘话里的意思,心里颇有些感动。 “姑娘,上回租屋,我猜是姑娘自己要租的,我以为姑娘怕嫁后遭虐打,想留个后手,能有个容身之处。我收了姑娘的银子,是想教姑娘安心,恐姑娘不信我会办好,又托付别人。万一别人到处去说,为姑娘惹了麻烦便不好了。” “大娘。”安若晨眼眶发热。 “我不为钱,那些银子我分文未动。”陆大娘从桌下探过手来,握住了安若晨放在膝上的手掌,塞过来一个布袋子。“姑娘,你是否有了麻烦?可是遭了逼迫?除了给你老奶娘传个话,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我进紫云楼一趟可不容易,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安若晨鼻子一酸,她何德何能,竟总遇上这般良善的好人。 “大娘,这些银子我不能拿。”她将布袋子给陆大娘推回去,可陆大娘却迅速缩回了手。 “拿着。无论如何,无钱银傍身可不行。这些钱银,本就是姑娘的。如若……”陆大娘再悄悄看一眼窗外,“如若姑娘还打算离开或是找地方藏身,总是需要些银子打点的。待老奶娘离了城,姑娘还能用什么由头让我进来?总归得想办法让自己好好的。” 安若晨用力眨了眨眼,忍住泪意。“大娘,龙将军是好人。”她看了一眼窗外,那三人仍在那儿说话。“他们只是碰巧在那儿叙话,并非想监视于我。若当真防着我,会找人在暗处盯梢才对。” 陆大娘想了想,觉得有理。“姑娘如何到的此处,日后如何打算,可能与我说?” 安若晨摇头:“大娘,说来话长,但大娘不必为我担心。我在此处真的很好,龙将军救了我,我会为龙将军办些事。我不会再逃,我妹妹不见了,我要找到她。” “四姑娘?” 安若晨点头。 陆大娘道:“那好,我也替姑娘留点心,若是探听得四姑娘的消息,就来告之姑娘。” 安若晨感激道:“多谢大娘。” “应该的。”陆大娘平静回道:“当初姑娘救我一命,我原先不懂,后来有那许多事,我想想也就明白了。姑娘大恩,我记在心里。” 安若晨的眼泪终于落下:“大娘。”她既是想通了所有事,就该明白陈姓屋主与她都是被她安若晨连累的。而陆大娘丝毫没有怪罪她,还谢她救命之恩。 安若晨道:“是我对不住你。” “不怪你。”陆大娘道:“怨有头债有主,是那些恶人做的恶事,与你何干?”她顿了顿,问:“那些人,是细作吗?” 安若晨点头。 “你听到了他们的秘密,是吗?” 安若晨点头。 陆大娘沉默片刻:“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我会找机会与你老奶娘说的,你放心。你四妹的事,我也会帮忙留意。钱银你留着,你孤身一人在此,身边没有帮手,谁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总要有些傍身之物才好。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再找我。我于这世上没甚牵挂,可不怕麻烦。” 安若晨哽咽点头。 陆大娘再看一眼窗外,站起身来,向安若晨施了一礼:“姑娘,我家汉子是个粗人,但他说过,但凡重情重义的,虽是小卒,也顶天立地。我深以为是。我觉得,这话也可以说,但凡重情重义的,虽是女子,也顶天立地。你不甘心婚事,你敢逃,我佩服你。你半夜去敲鼓呜冤,为找妹妹,我佩服你。你知晓陈老头丧命,惦记着我的安危,想法找人救我,我感激你。我祝你一切安好,请多多保重。” 安若晨见得她起身,也速速起身。听得她这番话,泪洒衣襟,深深一鞠躬。“大娘,我不如你。” 陆大娘笑了笑,告辞离去。 宗泽清进得屋来,见安若晨站着,手里拿着他借给她的碎银。 她将碎银递给他,眼眶里还含着泪,却在微笑:“宗将军,我真幸运,我总是遇着好人。” 宗泽清愣了愣,原想让安若晨将银子留着,但龙大在一旁盯着,他又不好意思起来。私下借点钱银给个姑娘是一回事,当着别人的面给姑娘钱银又是另一回事,确有不妥,遂接过了。 安若晨谢过他,给龙大、谢刚施了礼告辞。柱着拐杖走了。 宗泽清摸摸鼻子,握着那小块碎银,在龙大的盯迫下颇有些尴尬。只得没话找话:“将军啊,你看安姑娘真是个没出息的,别人帮她的忙不要她的银子,她就觉得对方是好人了,这般没心机,如何对付细作啊。” 龙大没回话。 谢刚道:“你这般的都当上将军了,莫替安姑娘忧心吧。” 宗泽清一瞪眼:“我怎地,我有勇有谋。” 谢刚微笑:“是啊,是啊。” 宗泽清不服气了:“哼,你笑话谁呢?等着瞧,我定会将安姑娘调|教成高手,教她一举将细作拿下。” 谢刚继续微笑:“看来得拜托宗将军了。” 龙大点点头。然后背着手转身走了。 谢刚待龙大走得远了,这才惊讶道:“咦,将军大人说要去教教安姑娘如何对付细作,怎地不去了吗?” 宗泽清顿时脸一垮:“等等,我被你陷害了吗?” “怎么会。”谢刚一脸真诚,“你我可是好兄弟。” 宗泽清:“……”确定了,他肯定被陷害了。 第二日,龙大又离开了紫云楼,去了城外军营。安若晨没见着龙大的面,只继续安静养伤,认真学习。 安之甫与安荣贵回到家中那日,陆大娘见着了老奶娘。二人寻了个僻静处细细说。老奶娘听了陆大娘的话,老泪纵横。直怪自己没用,护不了自家姑娘,从前不知她心思,如今还累她挂心。 陆大娘趁机劝她速找机会离开,护好自己。 可老奶娘垂首半晌,却忽然道:“我啊,我从来未曾想过女子能有抗命忤逆的出路。我家小姐嫁给安之甫,过得并不好,我劝她一要忍耐,二要拿出主母的威严来,这才能掌住大局,过得自在。但她忍不了,掌不住。我悄悄去请了大仙钉小人,欲帮她对付那几个妾室狐媚子,可是无用。我家小姐最后抑郁而终。我难过自责,却也没有任何法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别的路可走。大姑娘定了钱府的亲,我不敢跟小姐说,怕她九泉之下难过。我去庙里烧香,咒那钱裴早死,又教大姑娘学学她那些姨娘的奸滑讨好,起码在钱府得活下去,忍耐几年,莫拦着那老头纳妾收丫头,随他去,甚至还可以帮他多讨几房妾,他年数大了,越荒唐死得越早。我只想着这些……”她说到这儿,抹了抹眼泪:“我只道遇着了这种事只能如此,却未曾想过大姑娘竟敢动别的主意。原来她从来就未打算屈服,什么奸滑讨好,什么忍辱负重,我如今明白了,她愿意如此,是为了走出另一条路。我未曾想过,不敢想过的另一条路。” 陆大娘叹气:“嬷嬷啊,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大姑娘既是走出去了,便让她去吧。她牵挂着你,你便教她安心吧。” 老奶娘摇摇头:“我呀,我一直说回乡养老,可是又哪里走得了,心里只盼着能照顾大姑娘到老到死,这才对得起我家小姐。大姑娘总催我走,我以为她是不愿我看到她嫁到钱府去伤心难过。如今知晓她竟是这般的心思和胆略,我就更不能走了。” 陆大娘皱眉:“这话是如何说的?” “妹子,大姑娘既是托付你来,必是信得过你。从前她总找你说话,如今我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是个无用的人,所以大姑娘有主意也不与我说,她知道我定是会阻止她,会劝她勿鲁莽勿多想,就像劝她娘一样。她不想这般,她觉得靠不住我。” 陆大娘急道:“嬷嬷,大姑娘定不是这般想的,她是不愿拖累你,让你涉险。” 老奶娘摇头:“勿需再安慰我了,我心里明白。过去我想错了。如今大姑娘逃了出去,我心里高兴得很。我呢,一把老骨头,死不足惜,还养什么老。我走了心里也不安稳。我与你说,安之甫那混帐东西心毒着呢,大姑娘这般逃了,还就在这城里,他定是恨她的。他急巴巴地去了福安县见那钱裴,一呆便是数日。这数日里,他们可是商议了什么?想怎么对付大姑娘?我须得留在安府留心着消息,若他们企图对大姑娘不利,我得给大姑娘报信。”   ☆、第28章 (修订) 第28章 安之甫在福安县确实是被钱裴交代了些事,在钱裴面前他应得爽快,但回到府后却是越想越不踏实。召来了安平和二房谭氏商量。 原来在福安县时,钱裴让安之甫照着他拟的诉状照抄了一份,说是眼前不是时机,但要留着日后告京状用。他们安、钱两家被姚昆和龙大欺成这般,绝不能如此便了啦。 当时旁有猛虎,侧有凶仆,面前是钱裴的微笑,安之甫哪里敢说个“不”字,赶紧认认真真照着抄了,还按上了手印。可抄完想收起时,钱裴却道还是放他那处,毕竟他识得人多,待时机合适时,他托人去告官更方便些。 安之甫回得家来细细琢磨,觉是这事是个隐患。 就如同他那批玉石货品似的,钱裴托的何人,办的何事,他丝毫不知情。可诉状是他写的,手印是他盖的,且告的还是太守和护国大将军。钱裴会拿来怎么用,从什么路子往上告,谁人经手,他也不知道。 他不过是个小小百姓,还想过安稳日子。大女儿他是恨的,可私下里怎么整治她是一回事,摆到台面上与朝廷命官拼硬的,他又不是嫌命长了。 这事安平和谭氏听了,也是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安荣贵在一旁道:“这事也是不得不为,当时那状况,哪容得爹爹不写。要我说,爹爹也不必太介怀。钱老爷只是留个后手,大概是赌了这口气,想用这事气气太守大人,毕竟他与太守大人的交情不一般。这回被太守大人逼着退婚,他心里不舒服。但要他真去告京状,他是不会的。钱老爷经的事可比我们多多了,知道事情轻重。” 谭氏横了儿子一眼,道:“他用这个要挟太守大人?我看是拿这个要挟着老爷。毕竟这次婚事是老爷退的,钱老爷心里不痛快,又想防着日后老爷未与他商量又办出什么事来,于是拿着这把柄。若再惹他不顺心,他便用这个给咱们安府招麻烦来。” 安之甫一震,终于反应过来心里的不安是什么了。 对呀,玉石铺子暂时是不发愁了,但这状纸在钱裴手上,他便是稳稳被拿捏住了。状纸不必递到京城去,就是往太守大人面前一摆,就够他安家好瞧的。 钱裴到时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说是他安之甫不安分,竟想状告大人,而他做了好人将状纸截下。届时太守大人会站在哪边压根都不用猜。 安之甫急得坐都坐不住了。一屋子人暂时也没想到什么对策来。 安荣贵安慰道:“我们又不与钱老爷作对,他不会跟我们过不去。再者说,这状要是真告了,他也脱不得干系。钱老爷可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严查起来,他的麻烦岂不是更大?想来只是他多心,想着手里多个筹码罢了。” 谭氏问:“除了写这状纸,钱老爷还说了什么?” “大多就是些赌气话。”安之甫想着钱裴说的若是安若晨出了什么事,便是细作干的,与他们无关等等,背脊有些发凉。 他不会真的是那个意思吧?这些还是莫张扬的好,万一真有什么,他们安家得撇清关系。知道的人越少麻烦就越小。 安之甫看了安荣贵一眼,安荣贵抿着嘴没说话。在路上安之甫交代了他好几回,钱裴的那些狠话都别往外说,就是在自家里也别多说。安荣贵看得安之甫盯他那一眼,便知又是在警告他呢。 安之甫问:“这几日衙门和将军那头可有何动静?安若晨那贱人回来闹过吗?” 安平回话道:“宗将军来探望过,老爷不在,他便走了,没说什么。我去衙门打听了,太守大人正忙着审别的案子,没再提大姑娘的事。紫云楼那头我转了两圈,那儿卫兵把守,出入均是军爷。没见着普通仆役,不好打听。” “嗯。”安之甫道:“那贱人虽是可恨,但我们还不能与她闹得太僵。钱老爷的意思也是如此……” 谭氏忍不住抢话:“钱老爷不敢与她闹僵了,那还是忌惮龙大将军。那让老爷写的那份状纸,摆明了就是要挟我们安家的啊。” 安荣贵急了:“娘,钱老爷可不是这意思……” “瞎说什么!”安之甫瞪了眼安荣贵,转向谭氏道:“当初那贱|人一副胆战心惊不敢不听话的模样,谁知道背后竟藏了手段,把龙将军和太守大人都哄住了。如今我们还摸不着她的底,谁知道她还会如何,犯不上为了她把将军和太守大人都得罪了。现在事情闹成了这样,怎么都得圆回来。你且找个机会去紫云楼将军衙府那儿,见一见那贱|人。就说毕竟是一家人,她过得好不好,我们也是惦记的。事到如今,不会再怪她了。她为将军效力,我们全家也跟着沾光。若她需要家里帮着做什么,只管开口。婚事已经取消,就这么过去了。便说我好说歹说,将钱老爷那边也说通了,没人会把这事放心上,让她安心。” 谭氏越听眉头皱得更紧,这不是让她去拍安若晨那贱|人的马屁吗? 安之甫又道:“不过你这么去怕是见不着她。过两天我把宗将军请来,让他帮忙从中调和说项,安排你们见个面。” 谭氏紧抿着嘴,心里非常不痛快。这连怎么求人安排见面都想着了,是非让她去一趟不可了? “老爷。”谭氏道:“我是乐意为老爷解忧的。可是这事儿让我办可不合适。大姑娘在府里时,百般看我不顺眼。她娘去得早,我又是掌家的,管她管得多。这府里,她最恨的怕就是我了。我去可没用。” 安之甫一瞪眼:“难不成我去!”想起在衙门里头被大女儿叫过去一番嘲讽他就来气。 谭氏垂了眼,知道这事四房段氏是去不得,她去只能跟安若晨打起来。想说不然让三房或是五房去,但一想这般会惹来她们的耻笑。在家中被这些贱|人背地里嘲笑和去紫云楼被安若晨讥讽一样让她恶心。 谭氏咬了咬牙,不说话。 安之甫挥了挥手,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让你娘家那头与钱府走动走动,探探他告京状的口风。安平,你也留意着衙门那头的动静,多打点打点,有何麻烦事咱们得提前知道。” 大家都应了声,安之甫让他们都出去,留下了安荣贵单独说话。 谭氏回了院子,越想越觉得有气。忽想到方才儿子说了一半被打断了话,觉得这里头定还有事。安若希听得母亲回来了,赶紧来请安,探问爹爹在钱裴那头谈的何事。 谭氏正恼怒中,很是不耐烦:“钱老爷没让你爹再嫁女儿过去,你究竟要问几遍?有事难道我不会告诉你吗?我是你娘,还能害你不成。” 安若希懦懦不敢应声。又听谭氏在那儿骂:“让我去受那贱|人的气,呸!” 安若希忙讨好地给谭氏端了茶,又给她揉了揉肩。“娘莫生气,是女儿不好。娘受委屈了?要受谁的气?” 谭氏喝了几口茶,思绪顺了顺,忽然有了主意,转头看着安若希正待开口,却听屋外丫头叫道:“大公子来了。” 安荣贵进了来。谭氏拉着他就问:“你方才在书房那儿,想说什么?钱老爷不是那意思,是何意思?” 安荣贵坐下了,喝了杯安若希倒的茶,摒退了跟进屋来伺候的丫头,这才道:“才被爹爹又教训了一顿,但这事关重大,我还是得跟娘商议商议。”言罢看了眼安若希,暗示着谭氏是不是让姐姐也退下去。 安若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听起来这事与他们去钱府有关,自然也就是与钱裴有关,那她哪里肯走。安若希忙抱着谭氏的胳膊挨着她坐下:“娘,女儿也听听,兴许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谭氏也正有让她帮忙的意思,遂对安荣贵道:“你便说吧。” 安荣贵看了眼安若希,便将他们去钱府的那几日情况都说了,包括钱裴晾了他们几日后,特意带他们去了兽苑,在老虎的身边吃的饭,说的那些意味深长的话等等。 谭氏听得一惊:“这般说来,那钱老爷还真是不惧龙将军和太守大人吗?” 安荣贵道:“惧不惧说不好,也不知是故意装个样子给我们瞧瞧还是如何。但他咽不下这口气,想把四妹和大姐弄到手这倒是真的。他不是说了,要盯着大姐找到四妹,且她俩出了什么事,那便是细作干的,与他与我们皆无干系。” 谭氏皱着眉:“那让我们与安若晨那贱人不得翻脸,讨好巴结,难道钱老爷是想借由我们探听那贱人的消息,将四姑娘找出来,日后好对她们下手?” “虽是没明说,但我觉得便是如此。”安荣贵道:“爹爹也正因此,才担忧日后惹下祸端,一路琢磨,后与我说,这事谁人都不许说。我劝了爹爹,钱老爷那头万万得罪不得。退婚一事已是对钱老爷重重羞辱,按他的脾气,未曾报复我们,反而笑脸相迎,定是我们如今还有用处。我们得先顺着他的意。反正与自家女儿接触联络,表示关切,合情合理,又不是什么违律乱纪之事,说到哪儿去都不怕。若是日后钱老爷真要求我们做什么出格之事,到时再议。 再者说,咱家原先的生意,酒楼和货行,也就那样了,往坏处想,若当真打起仗来,中兰城不安稳,酒楼货行哪里有好生意?我们若是需迁往别处避战乱,这些也带不走。只有玉石买卖是稳的,能运走,且拿到任何一个郡都是抢手货。钱老爷想稳住我们,我们自然也要稳住他。他办他想办的事,我们拿我们的好处。大姐黑了心肠竟敢不顾自家人的安危,我们又何必顾念她。她本就是该嫁给钱老爷的,钱老爷要对她如何,我们也不必管。” “是这个理。”谭氏颇颇点头。 安荣贵又道:“只是爹爹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竟还想着如何撇清关系,莫参合到这事情里。他也不想想,大姐逃了家,他把婚退了,钱老爷心里记恨着,咱家哪能撇得出去。爹爹的意思,他是拉不下脸来见大姐,也不想见。怕招惹了过去,日后有什么事将军和太守大人们往他身上想。于是说想让娘去见一见,大姐必会给娘不好看,娘受了气,那也不必见第二回了。他便跟钱老爷回话说那贱人半点不念亲情,与咱家决裂。想了各种法子,也没法与她再套得近乎。这事是办不成了。” 谭氏皱眉,心里又气起来,老爷自己不愿看那贱|人脸色,把她推出去受屈辱倒是爽快。 安荣贵接着道:“我是想着,娘定是不乐意去见那贱人的,就算被爹逼着去了,怕也是会吵起来,那便正中爹的下怀了。但事情这般可对咱家有害无益,故而过来把事情与娘说明白。爹爹想着如何推拒钱老爷的要求,但娘想想,若连这事都办不成,钱老爷要我们何用?状纸他是拿到手了,咱家于他没了别的用处,他还会照应着咱家?”   ☆、第29章 (修订) 第29章 谭氏应道:“你说得在理。眼下咱们确是不能再得罪钱老爷了。你爹就是这般,胆小怕事,顾忌这个顾虑那个,他要是敢作为些,咱家如今可就不是这境况了。但话说回来,你爹有一点说对了,安若晨那贱|人如今有将军撑腰,定不会给我们好脸色看。无论是你爹去还是我去,怕都不成。” 安荣贵道:“也不是想着见一次面就能尽弃前嫌,当然也不可能忽地亲近起来了。只是表个态度示个软,让她放松警惕,还能与家里往来。就算她说些难听话,娘且忍一忍,只要能见上面说上话,日后也是有用处的。” 谭氏道:“我去是不成的。但是希儿可以。” 安若希一愣。 谭氏与安荣贵都朝她看了过来。 “我?” 谭氏道:“你们是姐妹,同辈。平日里也有往来,你不是常与她说话,结伴玩耍。上回你去紫云楼拜访将军,不也是她陪着你去的吗?” 谭氏说到这儿忽地一顿,“如今想来,你是被她利用了。她去紫云楼,是不是借机勾搭上了将军?你在一旁,可见着有何异常?” 安若希下意识摇头,心里却是飞快掠过在紫云楼她忙着笼络丫环时,有好一阵子没见着大姐的身影。 安若希想了想,再摇头:“那日将军并不在。” 谭氏也不在意,道:“莫管从前那些。你去见她,她定不会对你太防备。也不必讨好她,瞧瞧她如今是何状况,就如以往你们那般说话便好。这样她不会疑心。总之,能见上面说上话,日后往来的路未堵死就行。” 安若希心里有些慌,她去见大姐,能说什么?她平素未将大姐放在眼里,说的话可没多少中听的。 安荣贵想了想道:“也好。爹娘去找那贱人,确是不好圆话。姐姐去倒是个好主意。那就这般定了吧。” 谭氏道:“那我一会就去找老爷说去。待他找个机会请了宗将军来,从宗将军那处打听打听情况,瞧着机会给安排安排,让希儿与那贱|人见见面。” “娘……” 安若希刚开口便被谭氏打断了。 “你也不用急,你爹约上宗将军还需些时日,这几日待为娘好好想想,会教你如何对付那贱人的。”谭氏说着,瞧着儿子点头后使了个眼色,谭氏便道:“好了,钱老爷那边的事情就这样了,你安心吧。先回房去,我与荣贵再聊聊铺子里的事。” 安若希不得不把话咽了回去。起身施礼告辞。 安若希慢吞吞走到屋外,越想越是心慌。她见到大姐能怎么说啊,爹娘都晓得去了就是看大姐脸色的结果,换了她便能好了?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平日里与大姐有什么怨节没有。想来想去,印象最深的发生在最近的便是她讽刺大姐订的亲,当着大姐的面可不止一次说过幸而是大姐嫁过去,还嘲笑过大姐惦记着别的男子痴心妄想。 结果呢,人家现在不但退了婚,还巴结上了龙将军。 安若希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烧,似被安若晨隔空重重扇了几十个耳光。 安若希一咬牙,转身回去往谭氏屋走,想与娘说自己去不了,自己也是把大姐得罪透了的,并不似他们以为的那般和睦。待走到门口,却听见谭氏的声音道:“再用结亲这招怕是不好使了。” 安若希一僵,顿时止住了脚步。 屋里安荣贵道:“也未必真结亲,就是表个态度。毕竟四妹跑了,大姐走了,这事情会在中兰城里传开,说不得这几日都传遍整个平南郡了。钱老爷这人比爹爹还要面子,他若不整治我们安家一场,今后在外头还如何立威?如今钱老爷还未动手,我们该速速表个姿态。状纸写了,也听从他的意思假意去拉拢大姐了,但这些都是不能摆在台面上的事,于他脸面来说可是无甚增光的。我们吃点亏,再与他议议亲,表明我们甚有诚意与他做一家人。他答应也罢,拒绝也罢,于外人面前都挣足了颜面,便能欢喜。” “可哪有一家子姑娘全往一户嫁的?这传出去可不好听。” “要说不好听,大姐干的事才是不好听,给咱们安家重重蒙羞。咱们与钱老爷订了两门亲,全都黄了,大姐还在这中兰城里逍遥着,这难道还能好听?正是因为大姐如此,我们善后补救,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错处来。反而显得我们安家一诺千金。娘想想,是不是这般?钱老爷未必会应承婚事,但我们提了,便是我们做周到了。钱老爷面上有光,日后有什么事也好再相议不是?提了亲后,不论钱老爷应不应承,若是姐与大姐见面也讨不着好,被羞辱回来,那钱老爷也不好怪罪我们了。” 安若希心头发冷,手心冒汗,屏声静气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 在片刻静默后,她听到谭氏道:“嗯,这也是个法子,颜面给钱老爷留足了,日后事才好相议。”且不说夫家这头,便是她娘家在福安县,也是得仰靠钱裴的。 安若希闭了闭眼,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后头屋里再议了什么也听不清了,她扭头转身离开。 安若希出得院门还有些恍惚,候在院里等着她的丫头梅香追上来伺候她回屋她也不理,只闷头往前疾走。 走了几步,安若希猛地回头,瞪着缩在院墙角落的老妇。那是安若晨的老奶娘。她就觉得眼角扫过似乎看到什么人,原来真的有人。 老奶娘躲闪不及,见得被人发现了赶紧上前来,施了个礼问道:“二姑娘,听说老爷回来了。老奴想打听打听,我家大姑娘如何了?究竟是何状况?” 安若希一肚子火正没处发,见得安若晨身边的人更是火冒三丈,大声骂道:“她如何了?她好得很!全天下只那贱|人好了,倒是把别人都祸害了去!” 安若希说起来越发怒了,真想给这老奴才几个耳光。 老奶娘见她表情凶狠,下意识退了几步。 安若希握了握拳,忍住了。再不理会老奶娘,拂袖而去。 安若希两日闭门不出,躺床上说自己不舒服。谭氏来看望她,她抱着谭氏撒娇。谭氏一边笑话她娇气一边叫人请了大夫过来。大夫把了脉瞧不出什么大毛病,只说气血虚些,开些补气血的药。 谭氏抱着女儿笑道:“你小时候啊,女红学不好,着急,又听女红师傅夸你三妹手巧,便不舒服起来,也是这般躺床上喊头疼。娘知道,你一着慌心里有事便容易闹毛病。傻孩子,有娘在呢,不用慌。是担心去见你大姐被她给脸色吗?你是大姑娘了,你有家有亲人有娘在,她呢,脱了籍,寄人篱下,她如何与你比得。你要这般想。忍一时之气,日后有得是好日子过。不用慌,就是见一面,瞧瞧她如今如何了,若她说话不中听,你不理她便是。娘日后定会收拾她的,不让你受委屈。” 安若希偎在娘亲的怀里,悄声问:“娘,你一定会护着我,不让别人欺负我,对吧?” “那是自然,你是我女儿呢。”谭氏抚着她的头发,“你好好养好身子,快些打起精神来。你爹已经请着了宗将军,后日他便来了。到时席上你要多问问他安若晨的状况,说你对她极是挂心,想见一见。你爹顺水推舟,再请宗将军帮忙安排。你懂了吗?” “懂。”安若希闭上了眼睛,轻声应了。 之后宗泽清真的来了。安之甫好一番招待,摆了好酒好肉,又请了乐师歌伶奏乐唱曲。谭氏、安荣贵、安若希都在席上作陪。 安之甫向宗泽清探听了安若晨在紫云楼的状况,询问将军的喜怒,言道自个儿平素管这大女儿有些严厉,后又闹出四女儿失踪的事来,对大女儿责罚得重了些,只怕她记恨在心,在将军或是太守大人面前编排些不合适的话来。 宗泽清劝慰说不必多虑,其实无甚大事,只是那时太守大人和将军确实是需要向安大姑娘问询些案情。再者安大姑娘是重要人证,怕有杀身之祸,若不将她转到紫云楼,也会拖累了整个安府。如今她在紫云楼养着伤,日日受着盘问,还真是没编排什么家里的话来。 听起来安若晨过得并不怎么好,谭氏心中稍宽慰。她给了女儿几个眼色,安若希忙问了些安若晨在紫云楼的吃穿用度生活琐事,道姐姐走得匆忙,衣物物什都均未带走,只怕在外头住不习惯,她颇是挂心,想去探望探望,给姐姐送些衣物过去。 谭氏忙在一旁帮腔,说家中姐妹几个感情素来不错,如今四姑娘失踪,大姑娘离家,安若希忧心忧虑,还病了一场。有心去探望,但不清楚安若晨涉案的情况,能不能见?再者紫云楼也不是寻常人家想去便能去的。希望宗将军帮忙安排安排。 宗泽清很好说话,一口答应了下来。 紫云楼里,安若晨听完宗泽清所述,道:“我二妹挂念我定不是真心的,也许有所图也说不定。” 这个宗泽清自然明白。“那你如何打算?” 打算吗?安若晨觉得顺水推舟见见二妹是件好事。陆大娘说奶娘不愿走,欲留在安府为她打探消息,若她自己能有打探的路子,奶娘便可安心离开吧。二妹背后虽是爹爹和二姨娘在拿主意,但二妹这人的心思好猜,依她对二妹的了解,安若晨自认为还是能拿捏住她的。 安若晨答道:“要问问将军的意思才好……” 宗泽清爽快答应:“随你,想见便见见。” “她是说问问我的意思。”窗外忽然冒出个声音。 宗泽清转头一看,窗外站着的,正是“将军”大人。 宗泽清垮脸看向安若晨,真的吗?是问“彼将军”不是“本将军”吗? 安若晨回他个傻笑。其实她确实还有后半句“将军何时回来”,但此时这境况,她总不好抹宗泽清的面子。问哪个将军都行,没关系。 她这么一笑,宗泽清也回龙大一个微笑。安姑娘是问他的,他没弄错。   ☆、第30章 (修订) 第30章 可是龙大仍是问:“要问我什么?” 看来将军大人对认定的事真是执着啊,不过既然他官大好几级,宗泽清觉得让一让将军大人是应该的。 不待安若晨开口,宗泽清便热情地将情况介绍了一番。 龙大也不插话,只安静地看着他。宗泽清讲着讲着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于是赶紧快速进入尾声,“好了,好了,情况便是如此。” 龙大还看着他,看了一会,转头看安若晨。 安若晨问:“将军要进来说话吗?” 宗泽清猛地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他竟然一直把将军大人晾在窗外了。 这确实太不应该了。 “快进来,快进来。”宗泽清热情招呼。招呼完了又感觉不对了,这是安姑娘的屋子呀,他干嘛摆出个主人架式来? 宗泽清挠挠头,不好意思对安若晨笑了笑。安若晨回他一笑。 龙大看着他俩,不动声色走进来,淡淡地道:“宗将军数日不见,越发精神抖擞了。” 宗泽清继续笑着,摸不清大将军的意思,笑就对了。 “安姑娘看着气色不错,想来被照顾得好。”龙大继续道。 宗泽清赶紧拍马屁:“将军嘱咐的事,末将自然全力以赴。”一边说一边努力回忆,将军大人是有嘱咐过他照顾安姑娘吧? 安若晨眨眨眼,龙将军居然对她这般照应?赶紧向龙大施礼:“多谢将军。” 宗泽清在脑海里搜寻记忆,糟糕了,好像没嘱咐过。他转头看安若晨,安若晨也转头看他,接触到他的目光,也对他行礼道:“多谢宗将军。” 宗泽清摆摆手,一副谦逊状,顺便偷眼看看龙大,瞎编将军指令确是不该,这天没法聊下去了,还是先开溜吧。 “我想起来有事未办,我先走了。” 宗泽清跑了,安若晨一头雾水。 龙大在方才宗泽清坐的椅子上坐下,安若晨不敢坐,恭敬站着。龙大也不招呼她,只向桌上的茶壶伸出了手。 安若晨赶紧抢上前为龙大倒了一杯茶,龙大慢吞吞喝了,放下杯子,看了看安若晨,没说话。 安若晨等了一会,不知道龙大将军是何意思。她这段日子除了养伤便是熟读谢刚给的各类资料,并在他的指导下学习各种细作手段。她自觉学得挺好,谢刚都夸赞了她。她也没犯什么错,在紫云楼里循规蹈矩,屋子都未出过几回。龙大将军不在,她觉得她应该没什么事惹他不欢喜才对啊。 嗯,她觉得龙大不太欢喜。虽然此刻他没甚表情,一如以往,但她就是察觉到了——他心情不太好。 过了一会,龙大终于开口,道:“伤如何了?” “都好了。”安若晨恭敬答。 “你二妹欲来拜访之事,你是何打算?” “既是她有心,见见也是可以的。” “既是自己有主意,为何说要问过我的意思?” “我为将军办事,行事自然要听从将军嘱咐。” “见个妹妹多大的事,还得听我嘱咐?那你要见陆大娘之时,怎地不来问问我的意思?” 安若晨噎住。 龙大看看她,又道:“谢刚与我说,你觉得自己准备妥当,可以出任务去了。” “是。” “所以见个妹妹这样的小事你也说要听听将军的意思就是想拐着弯催我给吩咐,好让你出去,是吗?” 安若晨脸一热,确是如此。 “安姑娘,你在本将军身上动些狡猾的小念头,可妥当?” 安若晨忙道:“是我不该,以后再不敢了。” “我还真是想不出,有你不敢的事呢。” “……”安若晨觉得今天将军的脾气有些大啊。真不是与将军叙话的好日子。 “着急出去,是想自己去找妹妹?” “是。”安若晨不敢编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谢刚那边的探子一直没找到安若芳的行踪线索,她心不安,虽知希望渺茫,自己去找也不会比探子强,但总还是希望能亲力亲为。 “你觉得她被细作掳走的机会有多大?” 安若晨抿抿嘴,不语。 “你明知不太可能。” “总归是有希望。”被细作掳走等着要挟于她,总比已然丧命了强。她未见着尸体,她还不知真相,她绝不放弃。 龙大看着她,似是叹了口气,道:“你坐下吧。” 安若晨坐下了。“将军,魏大夫说我身体已无大碍,谢大人也觉得我学习颇有长进。”言下之意,她真的可以出去为将军办事了。 “是如何长进的?” 安若晨一愣,她状况如何,谢刚定是详禀了龙大的,龙大这般问,难不成还得让她自己夸自己一番? 夸就夸呗。 安若晨清清嗓子,说自己如何勤奋,各份资料皆烂熟于胸,还硬着头皮夸张使用了“过目不忘”一词。又说自己善于观察,从小在家中看尽父亲及姨娘们的脸色,又要从仆役丫头神情态度判断家中各房是否有事发生,所以练就一身察颜观色本领。再经谢大人一番指点,就更有精进。 另外她会识人辩才,家中出入许多人,她独独相中陆大娘做帮手,事情也证明她的判断没错,陆大娘确是个靠得住的。又道谢大人设计了许多情景,也曾在院中安排了一些人表现出某种状况让她暗中观察,她十有八|九都能判断准确。 还有细作们常用的暗号、常用的暗语,各种求救之法,如何在不同环境里选择退路等等,她都学了通透。其实也才学了数日,但她就是用了“通透”这词。既是夸了,便往狠里夸吧。 安若晨一边厚脸皮猛夸自己一边小心观察着龙大。待她夸完了,龙大道:“安姑娘当真是不吝于对自己的赞美之意啊。” 听上去龙将军心情转好了?安若晨正经应道:“句句属实,自然问心无愧。” 龙大笑了。 这一笑,脸上硬板板的严肃尽数化开,似有温暖微风拂进屋里。安若晨正看着龙大的眼睛,他笑起时,眼睛有些弯,眼尾有一条细细纹路。而他的声音低沉,似带笑意,又有些轻柔:“姑娘家如此厚颜,可妥当?”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倏地垂下眼不敢再看他,脸热了起来。她抿紧嘴角,保持着端正姿态挺直坐着,努力表现出“问心无愧”的模样来。 龙大看着她,又笑了起来,道:“若是未曾脸红,未曾躲闪目光,你前头的那番说辞便更有说服力了。安姑娘,显然你应付各类人物状况的功力未达火候。” 安若晨:“……” 待抬眼一看,龙大脸上已然又是正经模样了。 安若晨差点就要从一数到十以安稳情绪。将军,你如此高深莫测可妥当? 安若晨定了定神,面不改色镇定自若道:“民女受教了。将军英明睿智,有将军此番指点,民女定会更长进了。” “嗯。”龙大正经点头,“奉承的本领也莫轻忽了。” “……”安若晨数到了五,继续面不改色严肃道:“民女定当努力。” “很好。那么你对宗将军如何看?” 安若晨愣了一愣,这话题转的,她能对宗泽清如何看。这么问的用意是什么? “宗将军年轻有为,是国家栋梁之才。” “他与你相处得很不错。” “宗将军热心肠,善良耿直,我对宗将军感激不尽。” “嗯。”龙大点点头。 安若晨等着他继续说,结果他没话了。 安若晨等啊等,猜不透龙大的心思,禁不住微微撇了眉头。 “安姑娘颇沉不住气啊。”龙大道。 安若晨忙端正脸色:“将军批评得是。” “我瞧着宗将军对你颇是欢喜。你如何看?” 安若晨有些傻眼,这考题难度越来越大了啊。“我对宗将军感激不尽。” “宗将军还未娶妻。” “……”这回安若晨傻眼的程度稍有加重。他未娶妻,于她何干? 啊,对,不能脸红,不能闪躲目光,刚才便是沉不住气被将军挑了毛病。 安若晨稳重地直视龙大目光,回道:“龙将军对宗将军的关怀,相信宗将军必有体会,感恩在心。” 龙大看着她,安若晨也在看他。将军大人脸部表情似是放松了些,眼神柔|软,不似初初进屋时的严厉。 安若晨稍觉放心,龙将军的心情好了些,定是对她的进步感到欣慰。 这时龙大又说话了:“你需要一个身份。不然在外头没法自圆其说,无法成事。” 安若晨精神一振,这般说是同意她出门了? “你自己觉得怎样的身份合适?” 这个问题安若晨考虑过,忙答:“将军,民女愿为将军效力。在紫云楼里,将军还缺位后院管事嬷嬷。我虽年纪轻,但于家中也经了些教导,知道掌宅掌院的各项事,我识字,会算帐,懂得如何调|教下人,管事和婆子能办的事,我都会办。” “嬷嬷?婆子?” 安若晨没注意龙大的表情,继续朗声道:“若我能为管事嬷嬷,便能以处置杂事采买等等的名目出门,能与丫环仆役市井各色人接触,这样便能给细作接近我的机会。我既是管事嬷嬷,细作才会认为我在后院有些权力,能打点处置各位大人的起居诸事,能接触到情报,有利用的价值。” 安若晨头头是道地说着自己想好的说辞。什么她使尽了法子,摆脱了婚约,成为细作案的人证,但如意算盘不好打,她能提供的线索太少,惹了将军的不快,反而成了戴罪之身。她不能离开军方监管,暂时又无甚大用处,为免被治罪,于是她主动请命帮着方管事做些杂事。 她聪慧机灵,又曾居于大宅,懂得进退掌得琐事,又会笼络讨好,终于得了大人们的信任。龙将军允她有丫头婆子伺候,将大人们的起居伺候等事交由她打点。虽成了下人身份,但安全无忧,她也颇是满意。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她也需再做些妥当安排才好。 安若晨一口气说完,小心看了看龙大,再补一句:“当然了,这只是我自个儿的想法,一切还是听从将军的吩咐。” 结果龙大很是爽快。“那行。从今日起,你便是紫云楼的管事。” 嬷嬷婆子这些词自动忽略掉。 “我会让方管事教导你打理楼中起居杂事,管理丫环仆役。军务相关如卫兵安排、巡岗事务、军报接送、衙堂案务等由李长史处置。若需后院管事配合的,你需听从他的嘱咐。” 安若晨大喜,心里满是获得肯定的满足。一声“是”应得响亮又干脆。   ☆、第31章 (修订) 第31章 龙大又道:“待你熟悉状况后,我便将方管事遣回太守府去。” 安若晨稍稍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又应了声“是”。 此举是为了让她的管事身份更可信,毕竟一个衙府的起居杂事,用不了两个管事。而且依安若晨看,她是觉得龙大并不全心信任太守府来的人。 这时龙大又说:“你在外诱敌,也需有人暗中护卫。这些我已交给蒋将军去办,他会挑出两个人来,平日里随你出入,护你安危。你还需要有防身武器,在护卫无法及时施救于你时,你得自救。另外,你得练些拳脚,学些遁逃的本领。不然空有退路对策,却无力施展,也是枉然。” 安若晨脸又热了,知道龙大是指她三番几次逃家都不成功的糗事。 “将军教训得是。多谢将军,民女……呃,奴婢定当努力。”做了管事,称呼是不是该改改了? “奴婢?”龙大挑高了眉毛。她还真是放得下身段,丝毫没有大宅小姐的心理负担啊。 “呃,小的?”安若晨回想安平在爹爹面前如何自称,或者军中得称属下? 龙大眉毛挑得老高看她。 安若晨涨红了脸。好吧好吧,她也觉得自己自称起这些称呼来怪别扭的,看来还得练习练习。安若晨咬咬唇局促得挪了挪身子。 龙大没在称呼这事上深究,转了话题道:“除此之外,你还需要明确任务的目的。” 安若晨忙道:“这个我是明白的。就是要查探出细作线索,擒住谢先生,将他们一网打尽。” 龙大点头,却又问:“你可知,为何要查细作?” 这不是很简单吗? 安若晨答:“细作窥探军机,搅乱城中次序,危害百姓安危,将他们擒住能确保我方军情安全,查探明白敌国策略,这般交战之时方能取胜。” “还有呢?” “还事关国威,不可让外族在我大萧兴风做浪。”就如同她爹爹行事一般,有时候不是赚钱银的问题,是面子问题。安若晨觉得她懂。 可龙大却摇头:“不止这些。最重要的,是为了阻止战事。” 安若晨一愣。 “细作的作用有千百样,不必我多说。不止两国之事,就连两家做生意买卖的,也有互探消息,抢夺利益的。但两国交战与别的事皆不相同。一旦开战,损兵折将,血流成河。不论输赢,皆是以生命作为代价。铁蹄所踏之处,百姓惊扰,再无安乐。安姑娘,你务必记住,擒住细作,威慑敌国,便有机会阻止战事。南秦耳目俱灭,又有把柄落在我大萧手上,无论他们有什么心思,都得谨慎处置,也许,这仗他们就不敢打了。” 安若晨有些惊讶,倒是没曾想过这一层。 “安姑娘,身为武将,不是只管打仗,打胜仗,而是也要慑压敌国,令其不敢来犯。这才能保百姓安宁。这细作之事的重要,你可明白?” “明白。”安若晨赶紧答。 “所以无论你的安危也罢,你妹妹的安危也罢,从你选择助我诱捕细作以换取我相救那一刻起,便排在了细作之事的后头,你可明白?” 安若晨这时候才明了龙大与她说这番话的意图。“我明白。” “你此刻虽是安危无忧,但实则前途未卜,一位年轻姑娘,为军中效力,擒捕细作之后何去何从,归宿如何,我想你也是焦虑的。” 安若晨咬咬唇,她确是不知道她未来能如何,打完仗后,龙大将军必会领兵回京,就算她愿意为奴为婢相报,人家也不一定愿带她走。况且,那时候四妹也不知有无消息,若仍是生死不明,她怎么能走。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只想着眼跟前把将军嘱咐的事办好,顺带着找找我妹妹。”安若晨如是说。 龙大道:“我想与你说的便是这个。车到山前必有路,但不是谁给的路你都能走。你诱敌之时,也必被敌方所诱,想想那些被徐媒婆控制的姑娘,哪一个不是如此。若是对方许你前程未来,或是找了俊俏公子诱|惑许你终身,承诺你一世安稳,又或是以你性命相逼,让你反窥我大萧军中情报,我希望你莫要被冲昏头脑,知道进退才好。” 安若晨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下了:“将军!将军对我恩重如山,我对将军自是忠心耿耿,断不会被敌所诱,我以性命发誓。” 龙大继续道:“又或是他们真找着了你妹妹,以你妹妹性命相逼……” 安若晨一怔,很快道:“无论他们做什么,我都会向将军如实相禀,我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将军手上,从前如此,以后亦是如此。我已愧对四妹,再不能愧对将军大恩。况且我一弱女子,若无将军相助,有了四妹的消息也无法将她救回。我虽愚笨,但绝不会做此傻事。” 龙大看着她半晌,终于点头:“很好,你明白了这道理,知道轻重,那由你诱擒细作之事,明日便开始吧。” 安若晨在坊间露面了。 这个消息在中兰城里迅速传开,街门巷尾人人热议。 自安若晨半夜逃家击鼓报案已经过去十日有余。这十来日,全城好事之人已将此事讨论了百八十遍,推测出了种种可能。 听说安大小姐是不堪被虐逃家的,向官府报的正是父亲平素生意不干净的勾当,可惜拿不出实证,太守大人无奈只得将安之甫放走。 又有说安若晨知晓了惊天大案的秘密,因而太守大人将她托付给了龙将军放在紫云楼里保护了起来。 还有说安大姑娘心狠心辣,因与妹妹争执,将其杀害,并毁尸灭迹,为脱罪企图诬告安家管事,事情败露,被关进大牢。 甚至还有说其实安家根本就与南秦有勾结,安之甫老爷利用女儿安若晨做南秦的探子,东窗事发,安若晨怕被灭口于是亟亟跑到郡府衙门报案以求自保,最后被龙将军关押在紫云楼的牢狱里…… 种种传言加起来够让说书先生说个一年半载的了。 只是外面胡乱猜测得热闹,却没人敢去衙门打听。而安府这段时日府门紧闭,铺子那头生意照做,但伙计们三缄其口,一听到关于东家大小姐的话题,立即成了聋子哑巴,有的干脆转身走了。 这般情景之下,安若晨忽在市坊里出现,还带着丫环仆役,张罗紫云楼的日常采买事务,一副掌家管事的半个主子气派。各店家都在传,他们清楚听到丫环唤她——安管事。 没人敢当面去问安若晨:姑娘啊,你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每个人都在心里展开了无数想像,这安家姑娘有奇遇,想来一飞冲天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安府里,安之甫气得砸烂了好几个花瓶。“贱|人!丢人现眼!” 安管事?!呸!! 花言巧语解了婚事,说什么要协助军方办案,结果这才过了几天,一转眼成了紫云楼的管事,还张扬得带着奴仆穿街走巷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安之甫踹飞一把椅子,尤不解气。紫云楼的管事!听起来是个下人身份,但那可是紫云楼,将军府衙,龙大将军的地方!太守大人上门都还得提前打声招呼的地方! 当初太守姚昆将府里的二管事方元拨过去,大家都纷纷给方元塞了贺礼,安之甫也没落下,备了礼送了过去。这可不是普通的下人,是打点着龙大将军及各位军中官爷的后院起居杂事,管着一众奴仆,能在紫云楼里说话办事的人物。 方元在太守府里十余年,做事周到,为人和善,虽只是二管事之位,但也是个说话有分量,行事有人脉的人物。他出面办事,人人看着姚昆的面,看着他方元的面,都给几分方便。此次调到紫云楼,人人皆道他行了大运,日后指不定被龙大将军看上,提拔于他,甚至带他到京城去。 结果呢,一转眼的工夫,竟然就被他那个看着不中用的大女儿给一脚踢开,取而代之了? 真是好手段啊。安之甫又是怒又是惊。他不明白,安若晨不过女流之辈,究竟能做什么?为何会有如此能耐?他有些不信,派了安平去打听。 安平回来,说是太守府里的人透了消息,安若晨果真是当上了紫云楼的管事,方管事不多日便会回太守府来。紫云楼那处的事,便全交给安姑娘打点了。 安之甫这才又想起安若晨那日在郡府衙门对他说的话——“我们等着瞧,安老爷,等着瞧。” 安之甫握紧了拳头,他当这贱|人说说而已,没料到她竟然真敢这般公然给他不好看。 他家的闺女,违抗他安排的婚事,好好的大小姐不做,好好的钱夫人不做,偏偏去做个下人。做下人便罢了,还是个压他一头的下人。 安之甫觉得这口气真是憋在了胃里头,顶得他又恶心又难受。 偏偏这时候钱裴来了。他笑问安之甫:“听说大姑娘出来走动了,还领着将军衙府的下人。做不成安府大小姐,却是更威风了啊。只不知她可有回来给安老爷请安?” 还请安?安之甫被激得怒骂:“那贱|人敢再进我安家府门,我立时打断她的腿。” 钱裴脸一沉:“安老爷倒是忘性大了。怎地将咱们议好的‘以和为贵’忘了。” 钱裴语气不重,但眼神犀利,让安之甫想起了钱府兽苑里的那只虎。 “若是安老爷这般易忘事的,我怕是不敢再与安老爷合作了。”   ☆、第32章 (修订) 第32章 “哪里哪里,钱老爷勿需担忧。事情轻重缓急我是知道的。这不是钱老爷是自家人,我忍不住吐吐怨气罢了。”安之甫慌忙道。 钱裴又微笑起来:“那也是的,心里有怨在所难免。只是吐完了怨气,该办的事莫要忘了。大姑娘不上门请安,安老爷也得去她那儿联络联络,莫要太疏远了才好。我这头,还等着安老爷的消息呢。” “是,是。”安之甫忙说都安排好了。由二女儿安若希去联络姐妹情谊,无论如何,事情定会办得妥当。一番说辞,就差拍胸|脯写字据做保了,钱裴这才满意而去。 一栋二层小楼里,安若晨小心观察四周,趁着无人潜进二楼一间屋内。屋里陈设简单,只一窄床和书桌,书桌放着几本书册。安若晨翻了翻,把书册放回原位,正欲拉开抽屉时听得屋外过廊有脚步声响。安若晨很紧张,加快了动作。 抽屉里有些杂物,杂物下面掩着一本小册子。 脚步声停在了屋门口。 安若晨翻了翻册子,里头列着好些人名地址及数字,正是她要找的东西。她将册子塞进怀里,一把推开了窗户。 屋外头的人开始推门。 安若晨踩上了窗户往外爬。攀到窗外时看了看,楼顶有上翘檐角可用。她一手攀着窗框一手抖出袖中的爪索,爪索飞向檐角,爪头在檐角上绕了几圈,捆住了。 屋外的人发现屋门从里头被扣住了,开始用力撞门。 安若晨咬紧牙关,握紧爪索绳一拉,从窗户前荡开了。 房门这时被撞开,屋里除了洞开的窗户,什么异样都没有。来人朝窗户走去。 安若晨被吊在楼角,抓着索绳努力向上爬,还没爬上多少,两只胳膊已然无力。当屋内人从窗户探出头来时,她尖叫一声,失手摔了下去。 “扑”的一声,安若晨摔在了一张大网里。 她喘着粗气,简直不想爬起来了。 一旁忽然走出来一人,扯着网子道:“为何不往下滑?” “将军。”安若晨认真报告,“前头往下逃都死八回了。”不是摔死的就是遇到伏兵。“我想着到屋顶上躲一躲,也许能找到更安全的退路。” 扯网那人正是龙大。他此刻一脸严肃问:“我是怎么说的?” “空有对策,无能为力。”这是她被斥得最多的一句话。 “莫做自己办不到的事。”龙大脸板板地纠正。“你的力气,根本就爬不上去。只会再摔死一回。” 安若晨很想说自己也是试着爬了才确定真的爬不了。但她不敢驳嘴,乖乖从网子上翻下来。 那日龙大同意她可以出任务后,又与她说了一番大道理,然后嘱咐她得学这个学那个练这个练那个。安若晨很激动的一一答应。正应得顺嘴时龙大忽然道:“便让宗将军亲自教你可好?” 诱敌之计啊,安若晨猛地反应过来,硬生生把嘴边的“好”字咽回去了。 “将军,我为将军办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事情轻重,我晓得。我的性命,我妹妹的性命,都排在大萧安危的后头,排在平南郡全郡老百姓安宁的后头。将军予我的大恩,我倾尽一世亦难相报。细作虽可能以俊俏公子相诱,许我终身未来,但我定不会心乱。所以将军不必用宗将军相诱。这般牺牲了宗将军,将军损失一员大将,也是不妥啊。” “牺牲?”当时龙大的表情颇微妙,安若晨还没来得及琢磨,龙大却道:“姑娘既是不愿宗将军教导,那便由本将军亲自来吧。” “……”安若晨傻眼,等等,刚才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来着? “我素来严厉,姑娘请多努力。” “……” 总之从那日起,龙大每日抽空指点教导她。给了她些小巧兵器工具,比如可做匕首之用的发簪,可攀爬悬吊的爪索,装有迷|药的腰扣等等。一招一式,一步一句地教她。她气力不足,便要求她每日练习。还会时不时考核她应急对策等等。 这日便是让她去事先布置好的楼里取名册。结果安若晨取一回死一回。死一回便重来一回。 安若晨爬下网子,从怀里掏出名册:“将军,这回好歹你们找到我尸体后能找出名册来。” 龙大扫了一眼:“这是假的。” 安若晨吃惊。 龙大道:“你自己说,为何是假的。” 安若晨仔细再翻了一翻,沮丧地咬唇,还真是假的。“太新了。墨迹都太新了,全一样。”名册陆陆续续记录,墨迹该是有旧有新,这本全一样,是一口气抄完的。她在屋里翻找时太紧张着急,没留心这一点。 “所以我们会在你的尸体上找到一本假名册。” 安若晨吐口气,又累又灰心。 招福酒楼里,解先生坐在间雅室里吃着饭,边吃边听站在他桌边的人报事。他慢条斯理地把嘴里的饭菜全咽干净了,擦了擦嘴,这才道:“那些个姑娘没关系,就算龙大将她们全抓了严刑逼供都问不出什么来。除了徐婆子常找她们聊天问消息,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还跟从前一般就好。” 桌边站着的那人应了“是”。 解先生又道:“龙大对安若晨很特别,让她做管事,从军中调了人手专给她护卫,还亲自教导指点她。暂时还不知道他有何用意。安若晨定会来这儿刺探,你得心里有数,莫低估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定要仔细留心,她的一举一动,全是龙大的嘱咐。” 那人赶紧又应了。之后无事,那人退了下去,解先生独自在雅间用餐。 解先生用完了饭,付好账,从招福酒楼的正堂厅出去,掌柜的与他打招呼,问他餐点是否满意。他笑应告辞。出了酒楼又到了对面的茶行挑了些茶叶,与茶行老板一起喝了茶聊了天,几位熟客似乎也与他相识,数人一起说笑,还讨论了些玉器古玩。最后解先生拿着茶叶出来,招了轿子,回府去了。自在轻松得一如中兰城里的任何一位普通人。 安若希对去找安若晨套近乎很是不情愿,这日终下了决心找谭氏相谈,欲推拒此事。 “娘,女儿这些天日日苦思与姐姐见面后该如何说,但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好对策来。娘想想,从前女儿与她并不算亲近。事实上,仔细一琢磨,她与家里任何人都算不得亲近,只与四妹好些。她走的时候是那般情景,为了退掉那婚事,竟与家里也决裂了。我去示个好又能如何?她将我骂一顿赶出来,她是解了气撒了怨,那下回呢?我总不能说上回姐姐将我骂了,我再来讨个骂。再下下回呢?难不成我说这回我还想听听姐姐骂我?这般卑贱,她定会疑心,要想从她那处套消息可是套不出什么来。娘,我想过了,如今能让大姐关心,能让她愿意一直见我,必须得有她关切的事,比如说四妹的行踪。不如这般,我们再等等,等有了四妹的消息,我就赶紧去与大姐报信,她定会见我,且还巴巴地求着我再找她。” 谭氏骂道:“你这脑子转了半天只想到这个?你四妹是生是死都不晓得,哪来的消息?官府那头都找不到,我们还能怎么找?要等到有芳儿的消息才去见,那这辈子怕是也不用见了。这事得速办。昨日钱老爷过来便是为了此事,他问你爹爹那贱人出来走动了,可有与咱家里联络,问你爹爹如何打算。这意思可是清楚明白,钱老爷希望咱家稳住安若晨,如今这事只能你去办。她要得意便让她得意去,她骂你你便听着,装个可怜哭上一哭,便说她走后家里大乱,你也无人可诉,只得找找她。毕竟姐妹一场,唯有她能懂你难处。也不必怕没由头说话,你便说咱家与钱府的婚事退得不光彩,钱老爷仍有意结亲,你爹正与他商量呢,你害怕这婚事真谈成,便得由你嫁,请她帮你想法子。” 安若希心一沉,事情总归还是绕到这里了吗? “你大姐便是为了抗这婚事才跑的,你这般说,她定然不会无动于衷,帮不帮你,这事她也会惦记在心里头。幸灾乐祸也好,同情也罢,她必会好奇最后结果如何。这般你便能与她多见几次面……” “爹爹真会与钱老爷商议婚事吗?”安若希打断母亲的话,问了。 谭氏摸着女儿的头,微笑道:“哪能还真结亲,之前闹得还不够吗?就算议了这事,也是做做样子,做给那贱人看的。正如你说的,不然拿什么由头与她说话。必得有事让她勾心,她一心报复咱家,这事该是正中她下怀,你且与她这般说,听听她是如何应的,然后随机应变,回来我们再商议对策。她越是没安好心肠想看你的笑话,这事就越好办了。要引她上勾,便容易得很。” “可是……”安若希还待努力推辞,却听得屋外谭氏的大丫头喝道:“宋嬷嬷!你在此处做甚?!” 谭氏闻言紧皱眉头,起身往外去。安若希忙跟在其后。 待出了去,见着谭氏的大丫头领着个小丫头,将安若晨的老奶娘堵在屋外墙角。大丫头见着了谭氏,叫道:“夫人,正想差人去禀告,我给夫人拿果子来,正遇着这老奴躲在夫人窗下偷听呢,鬼鬼祟祟的,做贼的模样。” 老奶娘平素不做亏心事,如今被逮了个正着,很是慌张,但仍嘴硬辩道:“我哪儿有偷听,我是想来问问二夫人可有我家大姑娘的消息,正巧路过这儿,便见着你了。” 谭氏的大丫头跟着谭氏多年,早已学会主子的摆威,当下喝道:“你这老妇满嘴胡言,全府上下谁人不知,老爷几番吩咐在府里不准探问讨论猜测大姑娘之事,你们有胆子的,躲在院子里哭哭便罢了,还敢来找夫人打听消息?唬弄谁呢?你明明就是猫在窗下偷听,我瞧得清清楚楚的。做这般的龌龊事竟敢做到我们夫人的院里来了,你好大的胆子!” 安若希看着惊慌失措的老奶娘,计上心来,忙道:“娘,上回我也曾在你院外见着宋嬷嬷鬼鬼祟祟,当时未多想,如今看来,她该是不止一次偷听。方才我们所议之事肯定都被她听到了,那些打算,她也定是知晓了。她定会告诉姐姐的。这些由头不能再用,我去与姐姐说,她必是不能信的。爹爹与钱老爷也不必假装议亲了,不然到时弄得两边难看,将钱老爷又得罪了。这般吧,我们再从长计议,再想新办法。” 谭氏盯着老奶娘看,女儿的话让她越听越气。这老贱奴竟然敢!好你个安若晨,一边在外头摆威风让他们安家丢尽颜面,一边还敢在府里安排内应内贼。真是好!若是不教训回来,那贱人还道他们安家好欺负了! “来人!”谭氏一声怒喝,指着老奶娘骂道:“将这贱奴押起来,打她个二十杖。日后谁还敢偷听主子说话,到处碎嘴,或是串通外人谋害主子家的,便是她这个下场!” 两个仆役冲上前去将老奶娘按倒在地,老奶娘挣扎着大骂:“你才是贱人。我可不是你们这肮脏安府的奴才,我只认我家小姐和姑娘是主子,你们安府没我的卖身契,我不是你们的奴才,我站在你们这儿都嫌地脏……” “掌她的嘴!”谭氏怒喝。 仆役将老奶娘用力拉了起来,扬手啪|啪|啪狠狠连扇老奶娘几记耳光,老奶娘的脸立时显了红肿,嘴角流血,眼角也被刮出血痕。仆役下手极重,老奶娘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脑袋嗡嗡作响,想再骂,一张嘴另一记耳光又扇了过来。 “将她拖下去,给我狠狠地打。”谭氏怒火冲天。 安若希瞪着眼前场景,吓得脸色发白。自小她见过许多教训打骂下人的场面,自己也曾动手掌掴丫头,但她方才一脑子只想着如何摆脱与钱裴的婚事,如何不卷入与大姐的纠葛中,不料却使得老奶娘受这一番痛揍。安若希第一反应便是糟糕,事情若是传到了安若晨的耳里,教她以为事情是自己干的,转而来对付自己,那她岂不是又多一个麻烦? 安若希僵立在那儿,看着老奶娘被拖了下去,不见了踪影,只是怒骂与痛叫远远传来,安若希心虚得厉害。她忙与谭氏道:“娘,莫将宋嬷嬷打坏了,教训一番便好。她年纪大了,怕会受不住。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与姐姐说?” 谭氏怒道:“不收拾她,有些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安若晨的耳里,招了她的防心,只怕你连与她说话的机会都没了。”想到这儿,她忙嘱咐一旁的大丫环:“你去,盯着这事,将那老妇押到柴房去,不许大房那儿的人靠近,没我的嘱咐,谁也不许与那老妇说话,打完了,把她的嘴堵上。谁敢碎嘴多一句话,被我知晓了,都与她一般下场。” 大丫环得了令赶紧去了。谭氏让安若希回房,好好想想怎么与安若晨说话,她自己要去找安之甫,将事情禀了,让安之甫拿主意发落。 安若希不敢多言,回到屋里,心神不定,越想越是害怕。从前是小看了大姐,没料到她能有如此手段,人人以为女儿家欲攀上高枝只能靠美色,做妻做妾讨欢心,大姐却是看穿了这些个都不管用,走了另一条路。如今她大摇大摆,狠狠打了他们安家的脸。她既是如此厉害,若知道今日老奶娘被她们这般打骂,会不会又恨上了一笔。而偏偏是她要被送去找教训,被大姐辱骂,回来还得被爹爹娘亲斥责办事不力,最后还要被送到钱裴那儿换好处。 安若希越想心越冷。不行,她不能这样,她不甘心。明明在安家女儿里,她是最得势最受|宠|的那个,她总以为日后她会是最风光的,能把其他姐妹都比下去,她们羡慕她,巴结她,讨好她。可为什么最后到头来最苦最惨的却是她?她不甘心,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晚饭时,安之甫让各房到堂厅一起用的饭,饭桌上的气氛很不好。冷冷吃完,冷冷撤桌。最后是安之甫的训话。训的内容无非就是那些,各房务必管好下人,管好嘴|巴,从前说的规矩不是说着玩的,今日便有下人犯事,已经严惩,各房需引以为戒,若是哪房的下人犯了规矩,整个院子一起受罚。 二房谭氏等安之甫说完,附合着说了些管教之言,俨然一副主母模样。三房薛氏忙应声说老爷二姐说的都是,她院里的下人都是规规矩矩的,她会更严厉的管教,绝不会出差错。倒是大房那头没了主子管着,还得二姐多操些心。 谭氏听得心里恼火却又发作不得。这般编排的意思是将大房那头犯的错也栽到她头上,搭着老爷方才说完的整个院子一起受罚的话,倒是暗指她这二房整院子要跟着今日那贱奴一起受罚才是了?但她先前摆出主母架式,大房又确是没了主子管教,她若不背了这责,方才摆的架式便是笑话了。 谭氏握了握拳,暗自咽下这口气。对安之甫道:“老爷,三妹说得有理,大房那头没人掌事确是不行,不如今后就交给我来处置吧。”强调了“今后”二字,特意将自己与之前老奶娘犯错的事摘了干净。 安之甫哪听得出这些妇人家话里暗藏的勾心斗角,一肚子火还没撒完,谭氏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薛氏忙又说辛苦二姐操劳云云,心中颇有些得意。大房院子本就是安府里最不讨好的一拨,正室的地方,妾室哪里好管。管得多了落人口舌,管得少了惹老爷不快。 从前但凡有点什么差错都是大姑娘安若晨的错,如今安若晨已走,大房那地方就更是尴尬。老爷对哪房妾室均未扶正,也没听说有另娶的打算,大房那院子颇有些守着名分的意思。当初正室范心娴也正是极在意名分的,老爷一日不发话,她们几房妾室一日便无出头之日。 谭氏平素强势,里里外外均要占着好处,时常摆出管教各房的架式,真当自己是主母似的,薛氏积怨已久,趁着今日将这烫手山芋塞进谭氏手里。谭氏料理掉大房院子,安若晨定会记恨。谁知道日后会怎样呢?反正如今她们几房谁也扳不倒谭氏,便帮她树树敌好了。   ☆、第33章 (修订) 第33章 谭氏心里很不痛快,大房的事确是麻烦事,尤其今日教训了安若晨的老奶娘,虽暂时封住了消息,但老奶娘久久不归,那边院子里众仆怕是也会猜到事由,那院子里可都是安若晨的人。若是一言半句传了出去,到了安若晨那处不知是何反应。 若是不能帮着钱老爷稳住安若晨方便其日后行事,钱老爷定会怪罪,她娘家在福安县的日子怕是会受牵连。 而安之甫也正是气头上,稍有不如意便会斥责喝骂,若这段时日她处事有哪点没办好,被另几房抓到了把柄编排一番,在安之甫面前煽风点火,她离主母之位便又远了些。 以上无论哪一样,谭氏均不想发生。 她想了想,干脆当着各房的面对安之甫道:“老爷,说起大房那头,大姑娘离家除籍,那院子众仆无人管教无事可做,都成了吃闲饭的。前些日子忙碌,也未曾细想这事,如今正巧三妹说起了,不如这般吧,便于今日将大房众仆全遣走吧。咱们安家从此干干净净,再没大姑娘贴心亲近的人,也不会再闹出什么下人们没规矩探消息这等事来,眼不见心不烦,也免了日后的祸端。” 谭氏一边说着,一边给安之甫递了个眼色。 安之甫今日听闻了老奶娘偷听之事,怒不可遏地亲自动手又将其鞭打一番,原想绑在大房院前树上示众,警示众仆不得犯上,后被谭氏提醒了要与安若晨打交道一事,于是按捺下怒气,将老奶娘锁在了柴房之中,打算想好如何处置再发落。 如今见得谭氏的眼色,又听得她这般说,心里也明白了,于是道:“如此也好,那你速去办吧。将他们全遣了,省得麻烦。”他又转向各房妾室道:“你们也听清楚了,回去都好好管教管教,谁院子里再出这等事,全院处置。” 三房薛氏和五房廖氏忙答应子,只四房段氏抬了抬眼皮,又垂下头去继续喝她的茶,仿似这屋子里的事与她无关。安之甫瞧着她那脸色就来气,但段氏没了女儿,安若芳的踪迹至今仍未找到,只要段氏不吵不闹不生事,安之甫也就随她去。 谭氏回到院里后召来了管事嬷嬷,让她带着仆役丫头去大房院子,将那院的下人全看制住,谁都不许离开院子,收拾好东西等着发落。又召了管事安平和账房先生,将大房那边的卖身契约一个个看了,算好了银子。数年契的给点钱银打发出门,终身契的交予人牙婆子再卖掉。总之今日里所有人都要赶出府去,一个不留。 事情很快商议妥当。安之甫也过了来问了问,谭氏邀功似的将情况说了,说自己都会打点好的。大房院子的仆役一散,谁又知道那老妇如何了。今日老爷在席上当众说了大房仆役一个不留全遣走,全府很快便会知晓。遣人时必会混乱,人牙婆子也会过来带人,到时出出进进,不会有人留意他们将重伤老妇送走。 “她年纪大了,哪挨得了那些打,必是不行了。找大夫来治,治得好不好都会留下话柄,浪费了钱银,惹了祸端。不如卷一卷直接送到山里乱葬岗去,省得麻烦。我们对外便说大院仆役全遣走了,这老奶娘也回乡去了。” 安之甫听罢连连点头,夸谭氏聪明,处置得好。谭氏心里得意,揽着安之甫柔声道:“老爷的事便是我的事,我不为老爷操心打点着些,谁还会呢。” 安若希捧着果盘在门外站了一会,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听到老奶娘的结果咬了咬唇,缓了这一会终于冷静下来,端着果盘进去了。 稍晚时候,待安之甫走了,安若希与谭氏道:“娘,我想了个主意,不如这般,在外头找个地方将老奶娘安置了,我找大夫给她疗伤,再去通知大姐将她接走。这般我也好与大姐说,老奶娘犯了家规被爹爹罚了,我好心救了她。大姐定会感激我,便与我好说话了。” 谭氏一瞪眼:“你这脑子,成日瞎琢磨些什么。你大姐那般毒心肠,还会感激你?你真是不如她半分狡猾,能成什么事?!你想想,那老妇可是听到了我们的话,今次是如此,从前不知道的还不知有几回呢。你大姐逃出去是不是也有她的撺掇?或许就是她在生事。若没人相助,你大姐是如何逃出去的?当初真是没好好打一顿严审那些个贱奴,如今倒也不必了。你道装个好人卖个好如此简单,你把那老妇送到安若晨那儿,还不定她跟安若晨加油添醋说些什么。有这老妇在身边出些恶主意,那安若晨指不定做出什么对不起我们安家的事来。这老妇留不得。你就莫要再多想了。待这事处理干净了,过两天风声过去,你就去见见安若晨,探探她口风,将她稳住,之后待如何,且听听钱老爷的嘱咐。” 安若希被骂了一顿,再不敢多言。回到房里,坐立不安,总觉得心虚得厉害。 此时安若晨正端着银耳汤往龙大的居院去。一路走一路琢磨着事。 她今日一天忙碌,上午跟着方管事学习处置了些后院杂事,又见了趟陆大娘。自她能给紫云楼日常杂务做主后,便与方管事商量用些陆大娘送的菜货。她是有私心回报陆大娘从前对她的相助,而方管事答应了。安若晨约了陆大娘来,一是与她说这事,二是想请陆大娘帮忙再给老奶娘捎话,说安府那头欲让安若希来与她见面,她可以从妹妹身上探听安府消息,不必老奶娘在安府打探。让她多顾及自身安危,不要卷到这事里来,速离开,回老家养老去。 陆大娘一口答应,表示到安府送菜时找机会与老奶娘说说,再劝劝她。 安若晨接着于下午时出门了一趟,去了姜家的制衣铺子,以时近新年,要为将军及各位大人裁衣的名目,去观察试探李秀儿。 这几日她去了名单上的五家,均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前太守姚昆以重查徐媒婆自尽一案为由,派了衙差将徐媒婆保过媒送卖过丫头的人家都询问了一遍,没查出什么不妥来。龙大派出的探子暗中观察,也未有可用的情报。 姜家衣铺是安若晨探访的第六家。一进门,李秀儿便热情地迎了过来招呼。安若晨看得出来,李秀儿不认得她。在她说明身份来意后,李秀儿的脸色顿时一僵。之后她借口退进了内院,而由她的相公姜老板亲自来招呼安若晨。 安若晨似正经来置办衣物一般,认真挑着料子,问着样式,说了制衣的要求和给了衣服大小尺码。姜老板小心翼翼应对,末了忍不住道:“安姑娘,除了制衣,姑娘可还有旁的事吗?” 安若晨眨眨眼:“姜老板这儿除了制衣,难道还做旁的事?” 姜老板忙摆手:“不不。姑娘可千万别误会。只是我听得些传言,衙门之前也来问过些话,徐婆子可是发生了什么,难道不是自尽吗?她是给我家说的媒,但我们与她并无深交,她做了什么,可与我们无关啊。” “徐婆子干的事,也与我无关啊。她是给我保过媒,可最后婚事没成。”安若晨一脸无辜:“莫不是因为这个,姜老板嫌弃,不愿接我的生意了?” “不不。”姜老板慌得直摆手。“我可没有编排姑娘的闲话,姑娘替将军来我这儿制衣,小店蓬荜生辉,哪敢嫌弃。” 安若晨还待说什么,却听得身边“扑哧”有人一笑。安若晨转头一看,顿时警觉。 赵佳华。招福酒楼的老板娘。 赵佳华抱着个女娃娃,看着两岁左右,正犯困地偎在赵佳华的怀里揉眼睛。安若晨在卷宗里看过,赵佳华与招福酒楼老板刘则有个两岁多的女儿刘茵,想来就是这孩子了。 赵佳华此时正对着姜老板笑:“姜老板,你这么巴巴地解释一通,倒显得心虚似的。” 姜老板慌得再摆手:“不,不,我们可不是……” 赵佳华又笑了:“我开个玩笑,姜老板莫介意。我是来拿衣裳的。”她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丫环忙递出单子,姜老板接过一看,道衣裳已经裁好,问赵佳华是否需要到后头雅室试衣。 安若晨静静看着赵佳华的反应。 赵佳华从容笑着,说自己抱着孩子,就不用试了。让丫环取了衣裳便走。于是姜老板差人领丫环去取衣裳。适逢又有客人来,姜老板看了看安若晨,安若晨笑道:“姜老板招呼客人去吧,我再随便瞧瞧。” 姜老板忙施了个礼,转身招呼别人去了。 李秀儿再没有出来,姜老板也似未关注赵佳华动静。安若晨与赵佳华搭话道:“这孩子好生可爱,叫什么名字?” 赵佳华答:“刘茵。” 安若晨微笑问:“因果的因吗?” 赵佳华怔了怔,很快也微笑,答道:“碧草如茵的茵,亦是飘茵堕溷的那个茵字。” 这回轮到安若晨一怔。 赵佳华原是丰安县品香楼的歌妓,名叫田因。安若晨问是不是因果的“因”字,是想刺探于她,却没料到她竟然会回了一个“飘茵堕溷”过来。 由于偶然的机缘而有富贵贫贱的不同命运,亦指女子堕|落风|尘。 这是赵佳华知道自己的过去身份已暴露,故而索性承认了? 不待安若晨回话,赵佳华紧接着又道:“听说姑娘的妹妹失踪了?如今可有了消息?” 这下子安若晨全身都绷紧了,她反问:“这位夫人认得我?” 赵佳华笑道:“安姑娘在中兰城大名鼎鼎,谁人不知?我虽未曾见过姑娘容貌,但方才姜老板一口一个安姑娘,又道将军如何如何,我便猜到了。” 这说辞听起来天衣无疑,毫无疑点。 赵佳华再次问:“姑娘的妹妹找着了吗?” 安若晨摇摇头,再反问:“夫人的酒楼每日客来客往,消息灵通,可曾有我妹妹的消息?” 赵佳华摇头,也反问:“安姑娘认得我?”   ☆、第34章 (修订) 第34章 安若晨道:“招福酒楼在中兰城里可是名声响亮,生意兴隆,我爹爹的三家酒楼加起来都比不上,他可是眼红得不得了。我自然是知道夫人的。” 赵佳华笑了笑,也不计较这话的真假,却再次提到了安若芳。“我是不知道安四姑娘的下落,也未曾听得她的消息,但我能理解姑娘失去妹妹的心情。若是我家茵儿丢了,我怕是也会痛不欲生的。换了我,也会与姑娘一般,什么事都敢做。” 这话里听着有深意啊。安若晨看着赵佳华,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但赵佳华很镇定,她回视着安若晨,未露出半点心虚的样子。 这时候赵佳华的丫环拿好衣裳出来了,与赵佳华道仔细瞧过了,衣裳没什么问题。赵佳华便对安若晨笑了笑,又与姜老板招呼了一声,这就告辞走了。 安若晨回到紫云楼后仍一直琢磨赵佳华的用意。她主动来招惹她,与她说这些话,明显是想引她上勾。 安若晨有些兴奋,又满怀希望。说不定四妹真的就在他们手里呢,四妹没有死。 安若晨焦急地等待着龙大的归来。将军今日去郡府衙门与太守大人议事去了。安若晨想把今日这事报予将军,想请龙大同意自己去招福酒楼与赵佳华正面交手。她不怕赵佳华,不怕那些细作,她要救出妹妹。她需要将军的支持。 龙大在姚昆那儿用过了晚饭才回来。安若晨听得将军回居院的消息,赶紧让厨房做些银耳甜汤。不能显出着急来,将军不喜沉不住气的。她若是没表现出对这事的把握,凭她这段日子训练的成绩,想来将军会有顾虑,不愿答应让她这么快就行动。她必须一次就说服将军,得速去。若四妹真活着,必在受苦,她要救她出来,她答应过四妹她们会再相见。 安若晨等甜汤做好,亲自端着往龙大的居院去。一路走一路思虑,赵佳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她都细细认真又想了一遍。 到了龙大的院子,龙大正在院中打拳。拳拳生风、英姿勃发,很是威武潇洒。安若晨扫了一眼便低头继续琢磨她的事,捧着托盘等将军打完。 院墙的那一边,是宗泽清、谢刚他们的居院。蒋松奔了进来,端着锅甜汤。“快,快。” “吃太饱,没兴趣。”宗泽清懒洋洋横在院中石椅上,只差没抚肚子显出慵懒状。 “安管事给将军送汤去了。”蒋松放下锅就往院墙奔。甜汤是留着看完八卦吃的。 谢刚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你怎么知道?” “卢正和田庆说的,告诉我厨房有甜汤,安管事给将军盛完还剩许多。”蒋松已经伏在墙边,仔细听着隔壁动静。卢正与田庆是他从卫兵营中挑出来的两员得力干将,负责护卫安若晨的安全。 “你挑的人这般碎嘴可妥当?”宗泽清的耳朵也已贴在墙上,慵懒之状消失无踪,整个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你整锅端来会不会夸张了点?”谢刚道,“这般容易被察觉你猴急想看热闹。” “整锅端为何容易被察觉……”宗泽清还未问完,被那两人“嘘”的一声,遂赶紧闭嘴认真听。 “将军在练拳。”谢刚道。 “吃饱了撑的?”宗泽清话音刚落又被瞪了。 “安管事呢?”蒋松关心这个。 “脚程没你快。”谢刚道。 “有道理。”宗泽清附和,然后再问:“所以我们要关注何事?” “安管事不是与你说了将军用你耍了个诱敌之计试探于她,她明白事理,不会给你造成困扰,教你放心。”蒋松道。 “是啊。”宗泽清点头,“她以为将军也嘱咐我了,要是她不说我都没想到将军居然用这招对付个姑娘家,忒是奸滑。但她说完了我反而放心不下啊。原本没曾多想,听完竟觉得自己颇可怜。” 蒋松挥挥手,他可不可怜不重要。 “将军还亲自教导她武艺,指点她对策。”谢刚道。说好听是武艺,但依谢刚看,安姑娘那资质练下去能强身健体就不错了。 “教导得太严厉了。”宗泽清又觉得自己可怜了。那日将军训练安姑娘如何从街道搜查中脱身,他不过是看个热闹,站在一边磕瓜子,结果安姑娘眼看着就要被搜到了,忽然跑向他,挽着他胳膊道:“这位壮士,小女子遇贼匪追劫,求壮士救命。” 宗泽清措手不及,瓜子还未咳出来就被冒出来的龙大一顿训。 宗泽清觉得委屈,他又不是故意要装扮路人壮士的,没打算要捣乱啊。明明是安姑娘狡猾。话说此状况下她如此求救颇是机智,可惜将军大人不满意。 蒋松没理会宗泽清,谢刚说的才是重点。将军军务繁忙,麾下这许多兵将,从南城门一溜排到北城门都排不完,怎么都轮不到将军大人亲自教导啊。按理说只是个小小的女探子罢了,谢刚来教那都是大材小用。 “安管事脚程这么慢?”蒋松有些着急。将军练完拳不会就回房没戏看了吧? 三人互视一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足尖一点,攀上墙头。 刚上去,就见安若晨端着托盘来了。 看了一会,宗泽清悄声问:“将军是不是练得更卖力了?” 蒋松瞪他一眼,多什么话,怕将军不知道他们偷看削他们吗? 又过一会,宗泽清又忍不住了:“安姑娘正眼都没看将军一眼啊。”好想为安姑娘鼓掌是怎么回事?心里觉得宽慰许多是正常反应吧? 蒋松这次不止想瞪他了,还想踹他下墙。 院子里龙大忽地停下了动作,蒋松和宗泽清默契缩头,这时候才发现谢刚没在左右。 龙大朝安若晨走过去。站到她跟前时安若晨才回过神来,她忙挺直背脊站好。 “有何事?”龙大问。 蒋松和宗泽清继续冒头看,听得这么问直挠心,送甜汤啊将军,多明显啊! “将军,我有要事禀报。”安若晨答,看看手里的甜汤,赶紧补上:“也是给将军送甜汤来。” “送过来特意等它凉吗?”龙大问。 蒋松额头抵住墙头,当真是没眼看。宗泽清觉得将军拿他试探安姑娘弄得大家尴尬肯定不是故意的,他脑子里除了打仗肯定少了点什么。 “将军在忙,故而等了等。”安若晨正经严肃很是无辜。“要不将军先尝尝,要是觉得不顺口我再去盛一碗。厨房那儿还温着一锅。” 这回换宗泽清瞪蒋松了,让你连锅端,果然容易暴露。 龙大单手接过托盘,领着安若晨往屋里去。这十一月的天气,他是觉得没什么,但夜里头冷,姑娘家坐风里恐不好受。他知道安若晨来了,等她唤他,结果这姑娘可以杵那儿站半晌,还闷头走神。 “去校场跑二十圈,我便不责罚你们了。”龙大一边走一边说。 安若晨愣愣,她吗?甜汤凉了要罚跑二十圈?怎么有个“们”字,要带着厨子们一起跑? 墙上那两个嗖地一下全缩了回去。龙大瞥一眼墙头,待回头等安若晨进屋,这才发现她一脸吃惊呆愣。龙大笑了起来,先前的懊恼一扫而空。她傻呆呆有些受惊吓的模样,当真是有趣。 将军居然笑了。安若晨更呆愣。 龙大收了笑,清了清嗓子,道:“不是说你,是说墙头那两个。” 蒋松和宗泽清靠着墙根对视一眼,谢刚那家伙死哪里去了?将军只罚他们两个! 安若晨看了眼墙头,什么人都没看到。不过那个没关系,谁受罚不是重点。“将军,我有要事禀报。” “嗯。”龙大应声,领着她进屋去了。 谢刚忽地又冒了出来,蒋松和宗泽清一起瞪他:“你方才何处?” “树上。”谢刚指指墙边枝繁叶茂的大树。墙头多显眼啊,而且这两人吸引了将军的注意,他躲在另一边就更踏实了。“你们快去校场吧,不然将军回头知道你俩没跑真该罚你们了。甜汤我就先喝了,会给你们剩下点的。” “死探子!”蒋松与宗泽清异口同声,扑过去将谢刚揍一顿。 龙大屋里,气氛不似墙这边这般活泼。安若晨紧张地呼吸了几口气,将今天在衣铺发生的事仔仔细细与龙大说了。说着说着,心情又有些激动起来,最后道:“将军,赵佳华主动来招惹,定是他们有所计划。我应该顺势给些反应,让他们觉得我上勾了。” 龙大不慌不忙问:“你觉得他们的计划是什么?”   ☆、第35章 (修订) 第35章 安若晨答:“我对他们来说,只该有两种结果:杀掉我或是利用我。我这数日外出走动,去了不少地方,于外人看来,身边只带着丫环,他们有能下手的机会,却未见动作,今日却是让赵佳华来了,还提到我四妹,我想,他们定是打算利用我。” 龙大再问:“你四妹失踪到你成功逃家,有几日?” “三日。” “若他们有你四妹在手,有利用你的计划,那三日为何不有所行动?当时你已陷入绝境,求救无门,那时候对你要挟加施恩,可比如今再对付你容易多了。” 安若晨沉默,这些话是老调重弹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想过各种可能性,龙大也与她分析过。如今他再说一遍,不过是想敲打敲打她——不要被希望蒙蔽,那会让你看不清真相。如果她一直告诉自己说服自己四妹就在他们手里,那龙大是不会放心让她去与这些人交手的。 安若晨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心里仍在挣扎,也许当时他们手里没四妹,但现在她进了紫云楼,她有价值,而她的弱点就是四妹,说不定他们找到了,于是这才决定二选一,不杀她,利用她。 这可能性有多大?当然不大。 安若晨咬咬唇:“就算他们是用四妹之事骗我,那也是为了引我上勾,也定是有计划了。我应该去找赵佳华,看看他们究竟是何打算。这般才能见招拆招,引蛇出洞。” “见招拆招?”龙大道:“你可知,有一招叫请君入瓮,待你看清楚招数时已在瓮中,脱身不得,如何拆招?” 安若晨紧张地捏紧拳头,就知道将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她道:“求将军指点。” “两军交战之时,常会用到诱敌之计。敌军佯败而逃,你得意忘形,领兵追之,却中了对方的埋伏。识不破佯败,无话可说,但若你能看穿是计,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勿追,不要中计。二是俯瞰全局,比敌军更早布阵,摸清地势,绕过伏兵之地,到敌军的前方堵截于他。” “全局?” “你方才与我说了这许多,连赵佳华的语调表情都未放过。但你只字未提李秀儿。你今日去的不是姜氏衣铺吗?” “对的,可是那是因为李秀儿并无异常,她甚至不认得我,我自报家门后她才变了脸色,匆匆躲到后院去了,再没出来。” “所以你的注意力全在赵佳华身上了。” 安若晨颦眉,这时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你去衣铺之事事先无人知晓,赵佳华怎么这般巧就能与你偶遇?李秀儿躲开你之后,你在衣铺呆了多久?” 还挺久的。安若晨思索着。为了等待李秀儿现身,为了多观察,她与姜老板东拉西扯,故意问了许多制衣的问题,挑布料就挑了许久。 “衣铺离招福酒楼路途多远?往返一趟需要多少时候?” 安若晨没走过,但她估算若是脚程够快,应该来得及。她开始怀疑若她未在衣铺耽搁足够长的时间,是否李秀儿会出来拖延着她。将军说得对,赵佳华要与她偶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况且她若自知自己已然受到怀疑,为何不守株待兔在招福酒楼等她上门,而是跑到外头来与她“偶遇”?是什么让她如此迫不及待? “她还抱着孩子。”安若晨被点拨开了窍,“那孩子困倦的模样。她若是真心疼|宠|女儿,该会让她好好休息,而不是带她满大街乱逛,还与人闲聊,施展什么诱敌之计。” 龙大点点头:“我们武将对阵之时,就算有伤,也会藏在铠甲之下,不让敌人知晓。” “她故意与我说她女儿与我四妹一般重要。她告诉我她知晓我的弱点是四妹,却也暴露她的弱点是女儿。”这确实太古怪了些。 “还有呢?” “细作的规矩,为保证组织的安全,只单线联络,互相之间不认识,不往来。但因为我逃家报官,她们知道与徐媒婆相关的姑娘都有可能……若真是李秀儿给赵佳华报信,她为何要如此?赵佳华其实是第二个徐婆子?不对,那太冒险了,谢先生不会让他直线联络的接头人来接触我,那样他的风险太大……为什么她要让我看到她的孩子……” “你有很多疑问,这很好。这般有思虑,我才能放心。”龙大道:“兵临城下,无论有没有把握终需一战,但不可蛮勇,不可被敌阵迷惑。你想去与赵佳华交手,可以,但原来的想法不行。不能只盯着赵佳华,你可明白?” 安若晨用力点头。 “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为何这些姑娘里要把赵佳华排后头?” “因为还未查出赵佳华为何如此重要。徐媒婆说亲多是本地婚事,赵佳华却是她辛苦远从外郡带回来,改了名字,改了身份,伪装成远表亲说媒给了刘老板。将军觉得如此大费周章很可疑。品香楼的歌妓身份也许也是个伪装。没弄清楚前,就先别碰她。” “但如今她既是如此着急,你便该把握。”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我明日便上招福酒楼会会她。” “不,你莫理她。她既是急了,你便不该急。” 龙大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与她交代一番,安若晨心里有了数。她回到屋中仍琢磨着龙大的话,细细盘算着计划。 这夜里,安府那头也有人在计划。 首先是谭氏,她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因着突然要将整个大房院子的仆役连夜全部遣走,所有人均无心理准备,乱成了一团。护院家丁将大房院子封着严严的,哭闹全锁在了院子里。夜幕之下,丫环仆役按着管事点的人头,一个一个离开了安府。终身契的那些,被关在屋子里,等着人牙婆子来领。 谭氏很满意,这般一举铲掉了大麻烦,免了后患,她可是省心多了。 安若希却是焦虑,她左思右想,终是耐不去,悄悄去了后院。一看那处无人看管,想来都去处置大房院子那头,顾不上这儿。柴房门上挂着锁,未扣上。安若希左右看看,将门打开了。 屋子里没有烛灯,一股柴木灰土的气味混着血的味道迎面扑来,令人作呕。安若希忍着恶心,在门窗透进来的月光下,看到了卧在地上的老奶娘。她一身的血,沾着泥尘,狼狈不堪,嘴里塞着布巾子,脸色青灰,双目紧闭。 安若希咽了咽唾沫,压制住紧张,小心翼翼上前,轻轻唤了两声“宋嬷嬷”。老奶娘没有应,动也未动。安若希脑子里乱糟糟的,不会真的就这么死了吧? 她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鼻子,老奶娘忽地动了一动,吓得安若希尖叫一声,摔坐在地上。这动静似将老奶娘吵醒了,她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眼睛肿着,勉强撑开了一条缝。那模样似乎是瞇着眼恶狠狠的冷视,安若希心跳如鼓,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好半晌老奶娘只是这般看着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安若希壮了壮胆子,小声道:“宋嬷嬷,我给你送些水来,还有些伤药。” 老奶娘仍是不说话。安若希小心翼翼挪了过去,将老奶娘嘴里的布巾子拿开了,将盛水的小瓶递到了她的唇边,老奶娘犹豫了一会,张开了嘴。安若希见状欣喜,忙轻轻扶好了老奶娘的头,给她喂了些水。老奶娘咽不动,水混着血又从她嘴里溢出来,沾了安若希一手。 安若希差点又要尖叫,忍着甩手的冲动,给老奶娘喂了好几口。 老奶娘终是喝下去了一些,似乎稍有了些精神。 安若希此时没这么害怕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又从怀里拿出伤药:“我还给你带了药。”可是左看看右看看,老奶娘身上全是血,竟也不知从何下手才好。 老奶娘这时候开口了:“假惺惺的,打的什么坏主意?” 她声音哑得不像话,虚弱得几不可闻。饶是如此,安若希还是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意味。她咬咬牙,硬着头皮道:“你伤得太重了,我只是想救救你。” 老奶娘似想说话,但一口气没喘上来。安若希提心吊胆地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好一会,老奶娘缓过来了,强撑着精神道:“救我于你有何好处?” 安若希咬咬唇,答不上来。 但老奶娘其实不需要她的回答,她虚弱地继续道:“你们全是毒心肠的,救我是假,想用我来对付我家大姑娘是真的。你当我老糊涂了。我从前是糊涂,如今却不了……”说到这儿又喘不上气来,她瞪大了眼睛,用力呼吸着。那神情那模样,配着一身的血,厉鬼一般。 安若希吓得再蹲不住,摔坐在地上。 看到她如此,老奶娘忽然笑了,一笑,露出满嘴的血,更是凄厉恐怖。“你要害我家姑娘,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声音气若游丝,却丝丝入耳,冷嗖嗖的,刀子一般的利。 安若希惊得撑着地往后挪,一边挪一边努力要站起来。她后悔了,她不该来这的。 老奶娘用力睁着肿胀的双眼看着她,看着看着,忽又道:“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这次声音已经听不清,但安若希看着她的唇,竟将这些话听得明白,她心跳如鼓,冷汗湿了背脊,似被定身一般动弹不得。她瞪着老奶娘,老奶娘也瞪着她。 好半天两个人都没有动。 安若希看着老奶娘,忽觉得哪里不对。她猛地回头,看到三妹安若兰自躲在门外,于门板后露着半张脸,神情惊恐。安若希再猛地转过头来看老奶娘,她仍是一动不动,那模样僵硬可怕。安若希用力咽了咽唾沫,听到身后安若兰小声问:“她死了吗?” 安若希动了动,抖着手爬上前。安若兰壮着胆子走了过来,但不敢靠太近。 安若希伸手在老奶娘面前晃了晃,她的眼睛仍睁着,但眼神僵直。安若希紧咬牙关,小心伸了手指去探老奶娘的鼻息,刚靠近就听到安若兰的尖叫声。安若希像被刺了一刀似的,猛地跳起来也放声尖叫。姐妹两个不约而同地转身朝外头跑去,一路跌跌撞撞奔出了后杂院,奔进了最近的花园里,躲进树丛里大口喘气。 两个人做贼似的看着来路,并无人追来。但安若希还是害怕,她觉得老奶娘就跟着她们,只是她不是人了,她死了,成了鬼。 “你杀了她?”安若兰一脸惊恐的问。 安若希吓了一跳,蹦了起来尖叫道:“我没有。” “可你给她喝了什么,她就死了。” “那是水,那是水!”安若希尖叫着抓着安若兰的肩,大声道:“我没有,我没有,那是水。” 安若兰吓得挣扎,安若希下意识地要抓住她好好解释,安若兰又踢又挠,挣脱了她狂奔而逃。安若希手背一痛,被安若兰的激烈反应吓着了,她愣愣看着妹妹奔逃消失的背影,喃喃道:“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我不想她死,她不能死。” 安若希挨着树滑坐在地上,想起自己对谭氏道老奶娘一定全都听到了,她会告诉大姐的。又想起谭氏说的这老妇留不得。想到老奶娘就是这么直勾勾的用那双睁不开的眼睛瞪着自己,用那气若游丝的声音恶狠狠地说着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安若希瑟瑟发抖,环臂将自己抱住。 四下里静寂无声,安若希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越坐越是害怕,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跳了起来,顾不得一身泥一身土的狼狈,径直冲进了谭氏的屋里。 谭氏见她这番模样,吓了一大跳。安若希拉着母亲的手,嚷嚷道:“娘,她死了她死了,不是我,但是三妹看见了,她非说是我,我们争执起来。娘,不能教她乱说,不是我。” 谭氏听得一头雾水,但又隐约猜到与何事有关。她大喝着让安若希冷静,又倒了杯水让她喝了,厉声道:“稳下来,好好说话,发生了何事?” 安若希喘了好几口气,定了定神。她说自己为了打听老奶娘究竟听到了多少,从前是不是也曾探听过消息,又有什么人是她的帮手,这才假意去给老奶娘送水送药,但老奶娘伤得太重,只喝了水,骂了两句便断了气。她未曾留意安若兰居然跟在她身后,还看到了一切。安若兰以为老奶娘是被她杀死的。她想解释,安若兰却跑掉了。 “她定会去告诉三姨娘。说不定还会告诉她的丫头。”安若希越说越慌,拉着谭氏的手道:“娘,你要帮我,绝不能让她们胡说。这事要传到大姐耳里可不得了,到时我们再想什么对策都不行了。” 谭氏听完,倒也不急。今日之事,老爷当众教训过,三房薛氏是个墙头草,挑拨挑唆是把好手,哪边得利站哪边,但绝不敢违背安之甫的意思。老奶娘的生死薛氏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况且有安之甫的教训在前头,薛氏自然是明白怎么回事。就算以为安若希做了什么,也不敢到处去说。她是聪明人,会教女儿闭嘴的。倒是安若希又提醒了她一件事,她不得不防。   ☆、第36章 (修订) 第36章 “你说得对。”谭氏对女儿道,“这事我来处置。谁人都不许碎嘴。那老妇一向不怎么出门,近来老爷更是禁了所有人的足,就算她能打听到什么,又要如何递到安若晨那贱人那儿去?许是真找了帮手。” 谭氏说着,唤丫头去把管事安平叫了过来,嘱咐他带人去柴房那看看那老妇断气了没,先把她处置干净,弄个马车悄悄将人送到郊外乱葬岗去,莫要被旁人知晓。又让安平留心除了大房院里那些,其他各院下人里还有没有与老奶娘亲近的,若是有,一并赶了。既是老爷今日吩咐了谁都不许议论此事,谁敢多一句嘴,便往死里打。教训明白了,其他人自然就会听话。 安平一口应承,去办了。 谭氏又让将门房唤了来,问他们平日出入的外人里,谁与内院下人多话,尤其与老奶娘常接触的。待听得门房说完,心里已然有了数。便让门房把好门,今后无论谁人问起都说大房院里的下人们全都遣走了,若有人特意问起老奶娘,便说她回乡养老。谁人问的,记清楚了,报予她知晓。 门房今日早听得了老爷训话的风声,又见着大房众仆果真全都遣了,早慌得不行。听得谭氏嘱咐忙表着忠心,必会好好办事,绝不会说错半句。 门房走了。安若希还在紧张:“娘,三姨娘那处,你务必也敲打敲打她们。不能让三妹到处乱说。” 谭氏正想着事,听得安若希唠叨个没完,很是不悦。“慌什么?!成日里慌里慌张,经不得一点事。这事我心里有数,三房那头敢多一句话,我照着教训那老妇似的教训她们。还有,你没事去什么柴房,见那老妇做甚,要探听什么,你不会与我说吗,自己偷偷摸摸的,又沉不住气,只会闯祸。给我滚回房去。今后再敢自做主张,看我不收拾你。” 安若希吓一大跳,再不敢多话,奔回房去了。 第二日,安若希听丫环说大房那头的人已经全部清空了,还有三房和四房的两个丫头也被遣了出府,说是平素话多碎嘴,打了几板子后送了出去。如今府里头当真是人人自危,绝不敢再多话了。 安若希不知道三房被赶的丫头是因为她娘杀鸡给猴看地警告安若兰母女还是那丫头真的碎嘴,总之这日几房一起用膳时,大家和和气气,说着天气新衣首饰,就仿似昨日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但安若希总觉得安若兰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她悄悄问身边的大丫环,丫环却说没觉得三小姐有何不妥当,仍如以往一般啊。 安若希觉得不一般,她总觉得有根刺,一直扎在她心里头。下午时,她特意去找了安若兰,借口要与她一起打络子玩,安若兰没推拒,当真拿了线与她一道编着。安若希编了一会,似不经意地道:“昨日我是看宋嬷嬷受了伤可怜,这才拿了水和药去看看。喂她喝了点水而已……” 未等她说完,安若兰却道:“宋嬷嬷不是回老家养老去了吗?姐姐你糊涂了?啊,我这络子打得当真好看,姐姐你说是不是?” 安若希被噎得,只得强笑着说“是”。转眼看看安若兰,她满脸的笑容,眼神里却透着鄙视。安若希心里又冷又不痛快,觉得自己特别委屈,却又发作不得。她再呆不下去,坐没一会找了个借口走了。 陆大娘于这日照例带人来给安府送菜,安府里头异常的气氛她感觉到了。点收菜货的厨房仆役一言不发,闷头点完就搬搬抬抬迅速离去。门房也不似从前那般帮忙,离得远远的,似怕跟厨房小仆靠近了惹麻烦似的。陆大娘借着等收帐的工夫问门房这是怎么了,跟小仆吵嘴了?门房道不是,只是昨日主子将大小姐院子里的丫头仆役全遣走了,还有其他院的丫环也被赶了,如今全府上下都小心着呢,生怕招了主子的眼,惹不痛快也被赶。 陆大娘心里一惊,忙问:“大小姐院子里的全被遣了?那宋嬷嬷呢?” 门房怔了怔,抬眼仔细看了看陆大娘,然后认真答道:“宋嬷嬷回老家去了。说是从前就有这打算。这不主子遣走了全院,她自然也不会留下,昨日便走了。” 陆大娘很是惊讶,又问老奶娘昨日何时走的,坐的马车离开了还是先在城里找地方安置? 门房道:“这哪里晓得。昨日走得人多,出出入入的,还有人牙婆子过来领人的。马车驴车什么都有,大家都没留话,也不知都是去哪儿了。” 陆大娘又多问了几句,问不出什么来。拿到了菜货的账钱,便走了。 门房等着陆大娘他们走远了,赶紧闭好门,一溜烟跑去给谭氏报信去。 一整日下来,好奇打听安府动静的人不少,问这问那问谁的也有,但问起老奶娘最仔细的,只有陆大娘。谭氏等了一日终是确认了心中的猜测,她唤来安平,让他派人去打听打听陆大娘的动静,这妇人可曾出入紫云楼,可与安若晨有联系。 第二日安平便在菜农那处打听到了。陆大娘确是刚得了紫云楼的好处,每隔两日要给紫云楼挑些鲜蔬菜肉的送去。安平将此事也告之了安之甫,安之甫发了顿脾气,要将陆大娘换掉,再不用她,也让安平知会城中与他交好的各户,均不得再给陆大娘买卖活计。谭氏听了,提了异议。“老爷莫要如此,陆大娘是个好棋,我们用着她,让她接着给安若晨那贱人传消息,于我们又无坏处。” 安之甫怔了怔,明白了谭氏的打算,他皱起眉头,盘算着。 谭氏又道:“陆大娘自己做的事说的话又与我们何干?官府可怪罪不到我们头上。再者说,又并未谋害于她,断不会惹上什么麻烦事的。只是留个后路,若真需要用上时,也能派上用场。如今大房的人尽数遣走了,安若晨那贱人的威风也摆过了,想来是可以见面的时机。便让希儿写个拜贴,看看那贱人是何反应,如何?” 安之甫再想了想,终是点点头。宗将军先前已经帮他们游说,说是安若晨未拒绝,想见时递个帖子,按如常的规矩走。有了回帖便能入紫云楼。若再有麻烦,再找他即可。 谭氏暗自得意,回去唤了安若希,将事情与她说了。“那陆大娘定是安若晨的帮手,有她相助,你对付安若晨便容易多了。你对安若晨说的事,安若晨定需找人求证,我们再递些消息给陆大娘,由她报给安若晨,那贱人定会信以为真。你瞧,这不是老天都帮着我们。你不必怕那贱人对你斥责,就用我教你的法子,用与钱老爷的婚事向她诉苦,她定会上勾的。你忍下一时之气,日后将那贱人处置了,受的委屈可就加倍讨回来了。” 安若希咬咬唇,嚅嚅应了。 第二日,安若希便出了趟门,她支开了丫头,自己在陆大娘送完菜货欲回家的途中将陆大娘堵住了。 陆大娘见了她如常问好,丝毫看不出异样。安若希犹豫了一会,终还是横下心来。她说有事相求陆大娘帮忙,求一僻静地方说话。 陆大娘一脸惊讶,正欲推拒,却被安若希拉至一旁巷内。 “除了大娘,我如今也不知还能与谁求助,求大娘仔细听我说。我支开了丫头,时间不多。事关宋嬷嬷,求大娘帮帮她。” 陆大娘一愣,竟与安若晨的老奶娘有关?昨日她听说老奶娘回乡养老去了便觉奇怪,先不说先前老奶娘誓言旦旦一定要留在安府为安若晨探消息,便是她改主意了,也该来与她说一声。就算不与她留个话,难道连安若晨最后一面她都不想见吗? 陆大娘到处打听,都未曾打探到老奶娘的踪影。没人见过她,也没见老奶娘来找她。陆大娘觉得事情蹊跷,如今听安若希这般说,便问:“二姑娘是有何事?” 安若希一脸紧张地看了看巷外,似生恐被人看到,拉着陆大娘又往巷子里走了走,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大娘,宋嬷嬷去世了。她偷听爹娘说话被人发现,爹爹一怒之下罚了她。宋嬷嬷年纪大了,经不起打,就这般去了。” 陆大娘大惊失色。 安若希掩去了自己在这事里的经历,只说经了老奶娘这事,爹爹怕府内有人给大姐探消息报信,于是干脆将大房院子众仆全都遣走,又恐大姐知道老奶娘这般去了会报复,于是趁乱将老奶娘的尸体运了出去,悄悄丢至城外乱葬岗。 陆大娘瞪圆了眼,震惊于安之甫竟然能歹毒至此。 安若希再看一眼巷子口,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塞至陆大娘的手里。 “大娘,宋嬷嬷与我虽未有什么情谊,但好歹也曾是一家出入的,她是大姐在世上仅有的亲人了,我实在是于心不忍,一想到她老人家死无葬身之地,我……” 安若希哽咽落泪,她看了陆大娘一眼,抹掉了眼泪,继续道:“如今家中所有丫环仆役均不敢相议此事,更别提为宋嬷嬷说句话收个尸。我爹娘生怕漏了消息,严惩了几位家仆,如今人人自危,我实在无人可找。从前我听说大娘与宋嬷嬷有些交情,便壮着胆子来求大娘。这事说起来确是难以启齿,但这些是我能拿出来的所有钱银了。求大娘看在大姐和宋嬷嬷的面子上,拿这些钱银请人去乱葬岗找一找,给宋嬷嬷收个尸,买块墓地将她好好安葬。” 陆大娘紧锁眉头,瞪着手中的钱袋,还未从震惊和愤怒中走出来。 安若希看了看她的表情,用力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大娘,求求大娘好心。我是真没了办法。府里头任何人都不能托付,若是爹娘知晓我做了这事,定会责罚我的。求大娘帮帮我,帮帮宋嬷嬷,这是我们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陆大娘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事我会去打听打听。”   ☆、第37章 (修订) 第37章 “此事千真万确。请大娘找人去城外的乱葬岗,那地方具体是何处我不知晓,但听爹爹确是这么交代的。去晚了,我怕连尸首都找不到了。”安若希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探头往巷外再看了看,这时候看到她的丫头往这边来,忙道:“陆大娘,我得走了。这些钱银是给大娘的酬谢,请人、买地、买棺材和立坟之用。多谢大娘了。” 安若希一边说一边抹掉泪水,抚了抚头发衣服,快速往巷外跑了出去。陆大娘悄悄看着,看到安若希迎向了她的丫环,丫环递给她采买的东西,她笑了笑,拉着丫头往别处去了。一直到走得远了,也未回头再看巷子一眼。 陆大娘看了看手里的钱袋,揣进怀中,也不往家去了,转向坊市方向,找殡殓活计的打听去。 之后陆大娘是否真找人帮忙收尸,是否找到了老奶娘的尸体,是否已顺利为其安葬,安若希并不知晓。她没有冒险再找机会去与陆大娘说话,只如同从前那般,似乎与陆大娘并无任何瓜葛。 倒是安若晨的消息她听到不少。谭氏对安若晨的动向极为关注,总与她说听说今日那贱人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又说坊间说了什么,不管真假轻重,总之一并倒与她听。教她心里有数,见面时好有个应对。 安若希没多话,只按谭氏交代地写好了拜帖。谭氏仔细看过,让人给紫云楼递了过去。 再说陆大娘这头,她当真找了人去乱葬岗寻尸。这颇费了一番劲。因着乱葬岗不止一个,且树密草深,地形杂乱,寻尸又是晦气招霉运邪气的活,鲜有人愿意前往,但最终陆大娘还是办成了。她找到了老奶娘的尸体。安家弃尸的甚至连草草掩埋都未曾做,且事隔三日,老奶娘生前又被毒打,找着时尸体已不成样子,几不可认。 陆大娘心中又怒又痛,含泪将老奶娘好好葬了。然后又去与城里的人牙婆子打听。人牙婆子从安府转卖了几个终身契的丫头出去,对安家那日发生的事也听得一些,与陆大娘如此这般地一说,倒是与安若希的话对上了。 陆大娘左思右想,去了紫云楼,将事情报予安若晨知晓。 龙大这日办完了事,回到紫云楼,听说安若晨晚饭也未吃一直在校场呆着颇惊讶,还以为她今日去李秀儿母亲家中遇到了什么挫折,卢正却是说上午之行并无意外,安管事神情正常,回来后在屋中写写画画很有精神。下午时接到安家递来的拜帖时也无异常,只是后来送菜的陆婆子求见,两人聊了许久后,安管事便不太对劲。在屋中呆坐了好一会,突然拿了短剑到校场练功去了。 龙大挑挑眉,去校场找安若晨。 到了那儿看到田庆远远守在校场边,而安若晨低着头坐在靶人的面前,一动不动。 龙大对田庆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行礼,然后走到安若晨面前。安若晨安全没反应,似不知道有人来。 龙大看了她一会,心里叹口气,看来得适应这姑娘总是无视他的状况才好。 “地上凉,这般坐着仔细生病了。” 安若晨一惊,猛地抬头,这才发现将军在这儿。安若晨忙站起来,对着龙大施了个礼。 眼眶有点红,声音有些哑,看起来一副想哭憋着不哭的模样。 龙大看看稻草扎的靶人,胸口衣布上已被扎了好几个洞。短剑此时丢在安若晨的脚边。地上还歪歪扭扭刻了几个字——“猪狗牛羊鸡鸭鹅”。安若晨随着龙大的视线看了一圈,赶紧伸脚将字踩擦了,再把短剑捡了起来,插|入剑鞘里。 “何意?”龙大问的是那些字。 安若晨低着头小小声:“骂人话。” 龙大眉头挑得高高的,这骂人话颇是新鲜啊。 “骂谁人?” 安若晨没吭声。 龙大也不追问,只道:“这般骂能解气?” 安若晨摇头。 “我想也是。”龙大道。 “可是换了粗陋的也未觉解气。”安若晨用脚尖擦着地上的字痕,自己小声嘀咕。 “你还会粗鄙的?”龙大有些失笑。“是什么?” 安若晨又不吭气了。 “好吧,怎么回事?” “今日依将军吩咐去了李秀儿娘家村里,见着她母亲了。她母亲眼睛不好,有个小丫头伺候着,也唤她娘,唤李秀儿姐姐,说是认的亲。那丫头原本是孤女,李秀儿给了她钱银,住着她家房子照顾她母亲,李秀儿答应日后会给她出嫁妆,但只有一个要求,男方得入赘,一同伺奉她母亲才行。那小丫头很是忠心,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后头的菜田也养得好。李秀儿的母亲被养得白白胖胖的,说话带笑,想来生活无忧,无甚烦恼。提起李秀儿满嘴夸赞,没什么戒心。我瞧着屋子里的东西,有些崭新崭新的,似是刚采买的。徐媒婆过世两个多月了,看来如今李秀儿也并不为钱发愁。”安若晨知道龙大不是问这个,但她觉得还是说说正经事的好。 “嗯。”龙大应了声,再把话题绕回来:“你为何难过?” 安若晨垂眼,盯着自己脚尖看,抿紧嘴角。 龙大不催她,耐心等着。 过了好一会,安若晨见龙大没有放弃的意思,只得道:“将军,我是个祸害,害了许多人。” “是吗?说来听听。” 安若晨抬头,看到龙大淡然的表情,既不是好奇也没有不耐烦,仿佛反正他就站在这儿了,只是在听她说话而已。这让安若晨感觉到踏实。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心里忽然踏实了。 “我娘生的不是儿子,她一直有遗憾。她很疼我,但她还是有遗憾,我知道。她在家里受欺负,可她什么都没做,除了她自己的个性使然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在顾念我。她总是在担心我,她很忧虑,印象里,她鲜有开怀的时候。” 说到这儿,安若晨停了停。龙大没说话,只耐心等着。 于是安若晨继续说:“我小时候任性,故意做些会惹恼爹爹的事,故意做些挑衅姨娘的事,我年纪小,他们还不能将我如何,但都罚在了我娘身上。我娘为了我,受了许多苦。还有我的丫环,奶娘,因为我的缘故,也受了许多苦。我娘最后抑郁而终,病死的。后来我要逃家,让陆大娘帮我租房,结果将陈老伯害死了。陆大娘到今日虽没事,但细作是知道她的,她仍处在险境。我四妹失踪了,凶多吉少,我不停告诉自己会找到她一定能找到她,但其实我心里知道,她怕是早遇害了,不然又怎会这许久都没消息。”安若晨的声音哽咽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安若晨深呼吸几口,继续道:“徐媒婆因为我死了,谢金因为我死了,如今我的老奶娘,也死了。”眼泪再次盈满眼眶,她用力抹掉。 “我院里的丫环仆从,全被处置了。那些终身契的,被人牙婆子再卖一手,能去好地方便罢了,怕是太着急出手,连妓馆娼院都有可能……”安若晨捏紧了拳头,“我明知道我这么一走,定会连累院里的所有人,可是我还是做了,我根本不管她们。我把老奶娘害死了,我把她们所有人都害了。我甚至没办法替她们讨回公道。我一直想一直想,连报官告状的办法都想不出来。所有的人都没了,那些卖身契约也没了。我没办法证明老奶娘不是安府的卖身仆役,我没办法替她申冤。我坐在那儿,总觉得一定会有法子,但是我没有,我脑了里空空的,我除了连累别人,害死别人,我什么都做不了……” 安若晨再忍不住,大声嚷嚷了起来,泪水划过脸颊,她吸着气,用力擦去。 龙大盯着她看,道:“我不与哭哭啼啼话都讲不清楚的人说话。” 安若晨忙吸吸鼻子,试图控制泪水,但眼泪仍不听话的落下。 “骂一骂试试?” “他奶奶的熊……”抽泣着抹着泪声音哽咽,这句宗泽清口头禅被安若晨说得可怜兮兮的,哪有半点骂架的粗鄙气势。 龙大叹气:“还是用哭的吧。” 安若晨摇头。 龙大道:“不用忍。” 安若晨用力咬唇。 “哭!”龙大喝她。 这一喝,安若晨再忍不住,委屈与悲伤全涌了上来,她低头开始哭,越哭越大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全身发软,哭得需要一个肩膀依靠。她向前一扑,没等龙大犹豫要不要伸手,安若晨已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抱住了稻草靶人,把脸埋在那靶人的肩膀,终于再无顾忌,哇哇痛哭渲泄出来。 龙大一怔,把手收回来背在背后。默默看着安若晨瘦弱的肩膀因为哭泣而颤|抖。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快落到她发上时犹豫片刻,转而落在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还未来得及说话,却听得“哗啦哐铛”,稻草靶人倒了。 安若晨正哭得投入,全无防备,浑身重量都压|在靶人身上。这一下猝不及防,直挺挺地跟着靶人一直摔了下去。 扑通。 哭声一下砸没了。倒地的声音听上去很痛。 安若晨压|在靶人身上,四肢趴地一动不动。摔得整个人傻眼。 龙大也很傻眼,他的手还举在半空中,他没用力啊,他发誓。 稍晚时候,蒋松飞奔进宗泽清和谢刚的院里。 宗泽清正在院里擦他的铠甲,见得他来便道:“又有甜汤吗?” “没。”蒋松飞快答:“将军一掌把安管事拍地上去了。” 宗泽清懒洋洋:“哦,所以没有甜汤……等等,谁把安管事打了?” “将军。” “卢正和田庆说的?”宗泽清转身便往谢刚屋方向跑,一边跑一边道:“你挑的人这么碎嘴妥当吗?”跑到门口了,用力拍门。 谢刚打开门,一脸严肃。 “安管事犯了错,被将军打倒在地,你说这事我们是装不知道还是过问一下才好?”宗泽清一口气说完。 谢刚看看宗泽清,再看看蒋松。 蒋松把事情说了一遍。宗泽清听完一拳就过去,“那怎么骗我将军把人打了。” “我何时骗的?”蒋松轻轻松松挡开那拳,“你不让人说完便自己瞎编胡猜,还污蔑将军。” 宗泽清一听更来气,他明明是被诱骗的。两人打成一团,谢刚问:“然后呢?” “然后待我揍死他。”宗泽清答。 “然后将军就走了,还把卢正田庆都赶走了,让安管事一个人趴那儿。” 宗泽清一愣,停了手。“真的假的?” “真的。”蒋松给他一个大白眼。 宗泽清一脸不信:“将军如此狠心?”看蒋松表情不似玩笑,他皱起眉头:“怎能如此呢,安管事可是娇滴滴的姑娘家,当扶起来好生安慰一番。啊啊,我去看看,太可怜了。我去扶她,安慰一番。” 谢刚凉嗖嗖道:“若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摔一脸泥,姑娘家谁也不愿让别人看到这般模样吧。你去是安慰人家呢,还是给人家心里添堵呢。” “……”宗泽清停了脚步。“有道理。” “而且都过了好一会了,人家兴许早回屋了。”蒋松也给他泼凉水。 宗泽清挠挠头,有些放心不下,“那要不要过一会去她屋里安慰安慰。可是要如何解释我们碎嘴知道她摔地上的狼狈事呢?” 谢刚一本正经道:“我可不知道安管事摔地上了。” 蒋松也摇头:“我也不知道。” 宗泽清用眼神鄙视他们。 蒋松拍拍他的肩,道:“我说兄弟啊,你若是真有什么想法,先去找将军说呀,要尽快的,不然恐怕来不及。” 宗泽清颇茫然:“说什么?什么想法?”然后恍然道:“啊,对的,四夏江的前锋攻阵,我确是想到了好主意,得与将军商议商议。” 谢刚与蒋松互视一眼。 “好了,估计可以放心了。” “嗯,这小子除了打仗怕是脑子里没别的。” 宗泽清不服气,除了打仗脑子里没别的明明是将军好吗!“我找将军商议去。” “将军在安管事那儿。” “那等他回来我再找他。”宗泽清在院子里坐下继续愉快地擦着铠甲。他那计甚妙,将军一定能同意的。 龙大确实在安若晨屋里。安若晨哭了那一场后舒服多了,摔得那狼狈顿时连难过的感觉也没有了。 真尴尬,太尴尬了。 幸好将军啥也不说转身就走,幸好夜色已黑没人看到,她自己偷偷奔回屋擦洗一番换过衣裳,整个人精神多了。 这时候将军上门,将她训斥了一番。 “真觉得自己是祸害是累赘就趁早离开,我这儿可用不上你。”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错哪儿了?” “让将军看笑话了。” “我看到笑话没什么,可若让行恶之人看笑话,让那些欺负了你的人看笑话,那才是错。”龙大语气严厉,“若是是非对错分不清,小痛小悲受不住,要你何用?” 安若晨头低低的,被骂得很难过。龙大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五一十仔细说了。 龙大听罢,问她:“我与你说过什么?” 安若晨小小声回道:“将军说过,将军颇是严厉,我需好好努力。” 龙大嘴角一撇,将笑忍住。这么不经训的,骂几句便只记得他严厉了。“我说过莫要只盯着一件事,要看全局,你老奶娘死得冤,你无法证明她不是安家终身仆,无法替她申冤,但你只有这件事可为吗?你爹爹这辈子这般清白,只做了这么一件坏事?” 安若晨猛地抬头,两眼发光,将军教训得是,她懂了。 “还有你四妹,你不是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绝不放弃?你说你心里明白,就该明白得更通透些。是谁人害了她?!你自怨自艾,把罪过揽自己身上,你四妹的仇能报吗?那些害了你们的人过得比你们好,你可甘愿?” 她不甘愿!   ☆、第38章 (修订) 第38章 “为何要抓住细作?”龙大问她。 “要取胜”三个字就在嘴边,但安若晨反应过来了。“阻止战争。”她道:“我的命,我妹妹的命,都排在这事的后头,排在大萧战祸、平南郡百姓安宁的后头。” “所以是我谋害于你,谋害你四妹?” “自然不是。”安若晨瞪眼。 “所以徐媒婆的死、陈老伯的死,是你害的?” 安若晨脸涨得通红。“我知错了,本不是这般想的,就是心里难过,一时胡言乱语……” “还狡辩?错便错了,解释什么理由,这般是认错的态度吗?” 安若晨很是羞愧,低下了头:“确实知错了,请将军责罚。”将军自称严厉,果然不是虚言。 “好。那就罚你抄两遍《龙将军新传》吧。”龙大面不改色严肃正经。 “是。”安若晨被龙大表情语调迷惑,毫无防备便应了。应完这才愣了一愣,忙认真端详龙大神情,将军你又开玩笑吗?看上去很认真呢。安若晨抿抿嘴,抄便抄,有些小赌气地用力点头,又应了一声“是”。 龙大笑起来,这一笑霜解冰融,暖得安若晨心里一荡,觉得龙大的声音都似柔|软许多,他道:“这般有精神不就挺好。” 将军大人说完便走了,留下安若晨自个儿在屋里回味。回味回味回味,等等,刚才说的什么传来着,新传?不是列传?哪里来的《龙将军新传》? 将军又耍花招呢,这般真是不稳重。安若晨咬咬唇。赌了一口气,吃饱饱后开始磨墨,写就写,她要写一本比《龙将军列传》还有意思的《龙将军新传》出来。 这一晚忙碌,待精疲力尽倒在床上入眠时,安若晨才反应过来她一晚上脑子里尽琢磨新传了,没有空闲伤心难过。将军其实是个细心体贴的人呢,虽然严厉了些。她必不能教他失望,必要做一个令将军满意的人物。 第二日,安若晨再无沮丧。她去了老奶娘的坟前,为老奶娘磕头上香。抹掉泪水,抖擞精神,所有的悲痛都是力量。她发誓,必要为老奶娘讨回公道。 回到紫云楼,安若晨给安若希回了帖子,同意她的来访,时间便订在明日。而这时探子报回了个消息,李秀儿那头有了动静,她去了招福酒楼。 招福酒楼里,赵佳华一脸不快,在后院一间厢房里压低声音与李秀儿道:“不是说好了你莫要来找我,有事便让敦儿传个信,我会过去见你。你这般跑来,会露馅的。” 李秀儿很是慌张:“昨日那安若晨去了我娘家,问了许多话。” 赵佳华皱眉:“都问了什么?” 李秀儿将义妹朱儿一早过来说的那些都告诉了赵佳华。 赵佳华听罢,斥道:“这些又有什么,朱儿应话之事你不是都交代好了。随别人如何问,照实答便好。你的钱银来历我们也说好了,都是你闲时做绣活悄悄出去卖了贴补家里头。绣坊莫婆子那头不是也打点好了吗?这里头没什么破绽,就算是官老爷,也不能无凭无据给人治罪。再者说,你除了给家里贴补了钱银还有什么可被他们拿来说事的?徐婆子已经死了,只要你一口咬定无事,谁又知道发生过什么。就算从前你跟徐婆子报了些事,难道还不许妇道人家话话家常扯扯是非,你又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心虚什么?” “但她居然找上了我娘。”李秀儿最在意的便是母亲,她有今日这境况,全是因为想给母亲过上好日子。 赵佳华抓住李秀儿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道:“正是找上了你娘,所以你更要冷静。你想想,衙门那边都问过话了,你没落下任何把柄,安若晨她能如何,就是没了法子才到你娘那儿试探。你什么都不必做,如常过日子,她便拿你没办法。你慌里慌张,反而招人疑心。你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娘可怎么办?” 李秀儿咬咬唇,对的,她娘的日子还指望着她呢。 “你记住,徐婆子已经死了。如今只有我能保证你有足够的钱银让你娘过得好,让朱儿死心蹋地照顾她。你与我是一条船上的。你能帮我,我才会帮你。” 李秀儿用力点头。“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 两人再叙了几句,赵佳华让李秀儿快走,今后莫要自己过来。想了想又叫住她,从怀里掏出些碎银,让她绕去前头酒楼找掌柜的订只八宝鸭,这般显得来此也是有原因的。 李秀儿应了,毫不客气接到钱银放入袖袋中,这才走了。 赵佳华跟在她后头出去,小心看了看周围。看着李秀儿顺利出了后门,似无人发现,赵佳华这才松了口气。她转身待回房,这时却看到自己相公刘则迎面走来,她顿时一僵。 刘则走到她近前,看了看她身后,问道:“那是谁人?找你何事?” 赵佳华笑道:“姜氏制衣铺的二夫人,想买只八宝鸭,因我去制过衣裳,便来问问我能不能也给她关照下,跟李掌柜打声招呼算她便宜些。这哪里好啊,我与她说了一只鸭子不方便,待她家办个酒席之类的,我再帮她问问。” 刘则失笑:“你也是,人家既是来问你了,做做人情又何妨,日后你去制衣让她给做仔细些,好料子给你留些,不是挺好。” 赵佳华撇撇嘴撒娇:“我能制几件衣裳啊,饭倒是天天要吃的。我是怕开了这先例,日后哪家哪家都来占便宜了。” 刘则拉着她往前院去,一路走一路道:“哪能哪家哪家都来。茵儿呢?” “屋里呢,婆子陪着。” “今日不出去逛逛了?” “不去了,今日在家里给你把那双鞋面绣好。”赵佳华笑着。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前院。刘则拉着赵佳华穿过侧门,从招福酒楼后厨进去,走到了酒楼堂厅处。李秀儿刚到那儿,正与掌柜的订八宝鸭。刘则见了忙过去问,主动说给免掉零头少算些钱。李秀儿惊讶,看了一眼赵佳华,忙应声多谢。刘则笑笑,只道日后他家夫人过去制衣,也请夫人多关照。 两边说了些客气话,李秀儿订好鸭子走了。赵佳华对刘则娇声道:“好了,是我小气,不如刘老板大方呢。”刘则笑着摸摸她的头,让她先回去,他要在酒楼忙一会。 赵佳华转身朝府宅走,走得远了才敢松开袖中握拳的手,那手心里紧张得全是汗。 此时安府这边正在为明日安若希与安若晨的会面做准备。先前安之甫打砸过安若晨的房间,许多物什都没了,衣服都毁了。安若希打着给姐姐带衣物探望的名头,手里头怎么能没有合适的东西。于是丫环婆子一顿收拾,临时赶制。谭氏和安荣贵拉着安若希一番番叮嘱。 稍晚时候,中兰城内的一处府宅内,解先生喝着茶,语气淡然地对着坐在他对面的人道:“安若晨不能动,她对我的计划很重要。我从未离军情要密如此之近。” 对面那人道:“你若是觉得能控制她便大错特错了……” 解先生摆摆手:“莫要多言,这事我已说过,安若晨很重要,谁也不得伤她。她必须得安安稳稳在紫云楼那儿呆着,她与龙大越亲近,于我们便越有利。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劝你莫要轻举妄动,若是坏了大事,你担不起!” 对面那人沉默。 解先生又道:“是你我才说这些,换了旁的人,我可没这耐烦心思。你知道的,有可能成为阻碍的,我都得铲除。你可莫要让我为难。” 语调平常,话却是狠话。他对面那人脸色顿时难看,回道:“你莫要忘了,我也很重要,若没了我,你们还计划个屁。你对我客气着点,不然若坏了大事,你担不起!”言罢,起身拂袖而去。 解先生盯着他的背影,将手里的茶盅重重放到了桌上。 安若晨与安若希见面了。 姐妹俩相对无语,沉默地坐了好半天。安若希很紧张,初见面时她还笑着道:“大姐,好久不见。” 可安若晨却一句话都未曾说,只摆摆手让她坐。 这冷脸对待,安若希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仍不好受。 坐下后等着安若晨说话,结果她愣是可以一声不吭。安若希越坐越是尴尬,渐渐恼火起来。既是同意见她,又何必故意给她脸色看。哦,对了,她同意见她,也必是为了有机会让她看看她的脸色。 安若希想发脾气走了算了,但想到这么一事无成走掉之后的后果,她又不敢了。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回去之后能如何交差后,她决定还是先开口。 “姐姐在此处过得可好?” “比在安府好。”这回安若晨回答了。声音和蔼,可惜话似钉子。 安若希装似听不懂,又道:“我给姐姐带了些衣裳吃食和日常所需。” “太客气了。”生疏得像是初识者。 安若希笑了笑,可安若晨没笑。她就这么看着她,看得安若希又心虚又恼火。又等了一会,安若晨仍旧不主动说话,安若希咬咬牙,决定不再绕弯子了。 “这次来,其实是想给姐姐带着消息。前些日子,宋嬷嬷偷听爹娘谈话,被爹爹责罚了。宋嬷嬷年纪大了,受不住,伤重去世了。爹爹干脆将你院子里的丫环仆役全遣走了。” 安若希说着,偷眼看了看安若晨。见她表情僵硬,没发脾气,于是继续道:“你院子里的人全没了,爹爹便将宋嬷嬷去世一事掩盖,对外说是她回乡养老去了。我于心不忍,冒着风险偷偷找人去乱葬岗为宋嬷嬷寻尸,求着为她安葬。但爹娘盯得紧,后续如何我还没机会问,等我问着了葬于何处,再来与你说。” 安若晨冷冷地问:“这事与你有关吗?” 安若希心一跳:“什么?” “我老奶娘之死,与你有关吗?” 安若希差点没跳起来:“与我有何关系?难不成我还能将她打死了,然后跑来告诉你她的死讯。” “若与你无关,你心虚什么,于心不忍什么?” 安若希瞪眼,声音扬得高高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怎么就不能于心不忍了。你我姐妹一场,虽说不上情谊深厚,但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我对下人也有责骂打罚,但你可曾见过我下毒手的,我可曾害死过谁。再者说,她是你老奶娘,又不是我的下人,我打她做甚。把她害死了,于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你来见我时,可以向我邀功。爹爹心狠手毒,这个自不必说,而你却是那家里独好的。爹爹打死的人,下令丢弃的尸体,你却敢偷偷找人去葬了。为了我呢,为了我这个情谊不算深厚的姐姐。” 安若希一噎,强辩道:“好歹姐妹一场。” “你告诉我老奶娘死了,我没有一点惊讶,你不吃惊吗?” 安若希愣住了。 “你们知道陆大娘与我有往来,知道陆大娘与老奶娘有往来。老奶娘既是偷听你们说话,那么会不会中间有人帮着传话?所以你故意找了陆大娘让她帮忙收尸,你猜她会将消息报给我。在你来此之前,我便已经知道你做了大好人,帮了老奶娘帮了我。然后我该对你感激,该对你好言好语,对你的所求我也该好好考虑回应,是也不是?” 安若希抿紧了嘴,说不出话来。 “你胆敢在我这儿装做不知道的样子,难道我该说一切我已知晓,亏得有妹妹,我心里当真感激吗?!”安若晨瞪着安若希,一字一句道:“你既是利用陆大娘,那么故意杀了我的老奶娘,利用此事摆弄于我,自然也大有可能。安若希,你给我听着,这事不会就此罢了,我会查个一清二楚,谁害了老奶娘,我不会放过他的。爹爹、你娘、还有你……” “我没有!”不待安若晨将狠话说完,安若希已然跳了起来大叫:“我没动她一根指头。钱老爷想对付你,他找了爹爹和荣贵说话,想让家里与你联络着,探得你的消息,日后有机会引你出去将你擒走。爹爹不愿来受你气,我娘让我来。我难道就愿意来看你的脸色吗?宋嬷嬷偷听到我们谈话,我娘和爹爹才让人将她打了。我可没碰她一根指头!我是拼命想法子讨好你来着,那又如何!我如今还能求着谁?爹娘又要与钱老爷议亲了,你不在了,四妹没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我还能怎么办?我娘也骗我,爹爹也不会疼惜我,没有人帮我,不会有人帮我。我能怎么办?!” 安若希越说越激动,咆哮起来。“你有何了不起的,我也不愿来见你。可我没有法子。我拿了水和伤药,想去帮宋嬷嬷,可她伤重死了。是真的伤重死了。我只是喂了她一点水,她还在骂我,骂着骂着,便去了。我也害怕呀,可我能怎么办?兰儿偷偷跟着我,看到宋嬷嬷断气了,还非说是我害的。我没有!日后你若听得一言半语说是我害的,那都不是真的。定是兰儿与她娘胡说八道传的。我只是喂了一些水而已。我想帮她!我帮了她,便与你有话好说,能与你讨人情。没错,我就是打的这般的主意,但她死了,我有什么法子。我是故意找了陆大娘,我知道她会告诉你这事,可我没干坏事。若不是走投无路,打死我我也不会来这儿被你教训!你当我愿意看到你吗?贱人!”安若希说得流泪,一边大喊一边拍了桌子。 安若晨盯着她看,安若希也瞪着她。   ☆、第39章 (修订) 第39章 安若晨道:“你既是忍辱负重过来了,想必是有话要认真与我说的。可你这般蠢,动不动就叫嚷谩骂,你当这儿还是安府吗?你若再骂我一句,便给我滚。再拍一下桌子,便给我滚。我可不管你有没有法子,是不是走投无路。” 安若希一僵,顿时蔫了。她坐了下来,低下了头。 安若晨也不管她,自顾自拿了茶喝。 过了好一会,安若希低声道:“我就是受不得冤屈,才没控制好脾气。三妹故意的,她明明该知道我不会做那种事的,我喂的是水,她故意那般说我。” 安若晨不接话,不理她。 安若希又道:“姐,我不想嫁给钱老爷。” “下一个轮到你了吗?” “很有可能。” “这也是与我搭话的计策吗?” “我希望是,可惜不全是。我偷听了我娘与荣贵说话。钱裴对你恨之入骨。四妹没了,你也跑了,他颜面受损,很是不甘心。他故意给爹爹和荣贵难看。还逼着爹爹写了份状纸,状告将军和太守大人为官不仁强抢民女。那状纸钱老爷自己收着,不知何时会用上。爹爹有些担心,觉得这是被钱老爷拿住了把柄,民告官,且还告的是将军大人和太守大人,这哪里讨得了好。钱老爷对你仍不死心,想找机会将你捉走。我娘与我说,议亲事只是做做样子,让你能同情于我,但我听到了,她与荣贵商量着,这算是讨好钱老爷的一步,向他表表忠心。若钱老爷同意了,我就真得嫁过去。”安若希说到这儿,抬起了头,“姐,我真的走投无路,你帮帮我吧。” 安若晨淡淡地问:“让我帮你,你用什么换呢?” 安若希愣了愣,她推心置腹说了半天,将事情都告诉她了,却换来这么冷淡的一句?安若希又没忍住,呛了回去:“那四妹又是用什么换的?用她的命?” 安若晨脸一沉,四妹是她心里的痛,安若希还犯蠢狠狠刺一刀。 安若希见她脸色,咬咬唇,局促地挪了挪,“我不是那个意思。” 安若晨不说话。 安若希咽了咽唾沫,小声问:“四妹还是没消息吧?” 安若晨反问:“若我找着了四妹,你是不是迫不及待地要去向爹爹和钱裴邀功,想法子领四妹回家,转手就把送到钱裴那儿去。” 安若希又差点跳起来:“我便是这般坏的吗?只你心疼四妹,我便想害她吗?我们是亲姐妹!虽平素算不上有多亲近,但也无仇无怨,得闲时也能聊上几句,我帮你挑过衣裳,送过你胭脂水粉。你与四妹亲近?我难道会害她!又不是我给她定的亲。我知晓她被许给了钱老爷,心疼她,带她玩给她买吃的,想着起码她出嫁前的日子是开开心心的。我还打定了主意,她嫁过去日子不好过,我会常去看望她,暗地里帮衬着她一些。我是不如你,你怂恿她逃,她才十二岁,她会什么?她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是你害了她,你害得她现在生死不明。你夜里头能睡得安稳?又凭什么抹黑我?” “那你现在来找我做甚?来找我害你吗?这般呢,我是万万不能害你的,否则夜里睡不安稳。你安安心心嫁给钱裴,我会常去看望你,你嫁过去日子若是不好过,我暗地里帮衬着你一些,如何?” “我……你……”安若希语塞,她自知失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不坏,你良善心软,我却不一定了。我敢逃家敢对抗安之甫和钱裴,我也会对付你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安若希勉强挤出这一句。 安若晨猛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在我面前装好人,你是傻子吗?你忘了我们是同一个爹爹生的吗?你忘了在家里发生过多少龌龊的事吗?你忘了我从小到大看过多少丑恶的嘴脸吗?安家没好人,好人都死了。” 安若希目瞪口呆。 安若晨看着妹妹,眼神冷酷。“爹爹时常骂我娘是贱人,生不出儿子,成天哭丧着脸,只会拖累他。可我娘做错了什么?她跟外祖父错信了他,爹爹借着外祖父是德昌县衙门师爷的关系攀上了县令,摆了当地商贾一道,抢了生意。他为了这个,向我娘献殷勤,在我外祖父面前装老实人。娶了我娘回来,做成了德昌县的买卖。我外祖父染病过世,德昌县那头买卖再榨不出更多油水,他立时换了嘴脸,又娶了你娘。然后是三姨娘,四姨娘,五姨娘。你自己说,哪房姨娘是省油的灯,能在安家过下去的,善良?是在说笑话?” 安若希僵在那处,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让我帮你,我问你要好处你很吃惊吗?愤怒吗?我也曾经很吃惊很愤怒,那又如何?你记不记得爹爹骂过我多少次贱人?他骂我是个心肠狠毒的小贱人。”安若晨盯着安若希,“如今让我来亲口告诉你,我的亲妹妹,其实我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做他嘴里那样狠毒并且多疑的‘贱人’。” 安若希瞪着姐姐,瞪着瞪着,泪水流了下来。她开始痛哭:“我们做女儿的,在他眼里,都是换利的筹码。我不想嫁给钱裴,姐,我真的不想,我很害怕。我娘骗我,她骗我,她一心向着爹爹,我在她心里,也只是换利的筹码。我很害怕。” 安若晨盯着她看,慢慢坐回位置,默不作声,任她哭着。 安若希一边抹泪一边道:“我知道,我来了定是会被你疑心,可我真的不知还能找谁求助。你有本事,你逃出来了,还在这紫云楼里过得好好的。你定有办法能帮我的,你帮帮我吧。求你了,姐。” “你想我帮你什么呢?”安若晨过了好半晌终于问。 “我……”安若希抽泣着,“我想嫁个好人家,嫁到外郡去。家里出了这些事,中兰城,不,整个平南郡又有哪个正经人家敢娶安之甫的女儿。” 安若晨没说话,没说其实很早之前,就不会有正经好人家愿意跟安家结这姻亲的。 “而且我想过了,爹爹挑亲家,只琢磨着有多少好处,就算我这回躲过钱老爷,下回还会有别的老爷。况且你还在城里,钱老爷对你不死心,爹娘便会逼着我继续与你纠|缠,为了这个,钱老爷也不会放过我的。在这中兰城,我看不到未来日子的希望。大姐,你有将军撑腰,如今在城里能说上话,你帮我谈一门外郡的好亲事,帮我求求将军,有将军压着,爹爹不敢不同意的。我嫁得远远的,从此离开这鬼地方,离开这些是非恩怨,你也不必担心我谋害于你了,是不是?” 安若晨没说话,既没答应也未拒绝。 安若希咬咬唇,觉得事情有希望,忙又道:“你帮了我,我自然会回报于你的。爹娘那边的消息,钱老爷那边的打算,我会替你打听着。他们让我来与你见面联络,好迷惑于你,这也正好给了我明正言顺的报信机会。我可是会比陆大娘管用多了。”她顿了顿,道:“对了,我方才说没说,钱老爷让爹爹写了份状纸,说日后寻了机会要告京状的。告的太守大人和龙将军。你给将军示个警,莫要留了后患。还有,四姨娘有些疯疯颠颠的,总骂你,说你害死了四妹,她要找你偿命,虽是疯言,但你也要警惕,出入当点心,若见着了她,避着点总是好的。” 她一口气说完,满怀希翼地看着安若晨。 安若晨问:“还有呢?” 安若希忙道:“日后还有些什么,我打听到了,定再来告诉姐姐。” 安若晨道:“爹爹的玉石买卖可有何不干净的?” “什么?” “太守大人下令封闭关贸之时,爹爹的货还没有拿到。还有外郡客商来家里闹过,记得吗?” 安若希记得,后来货拿到了,四妹的亲事定下了。“是钱老爷帮的忙。” “这我知道。但必是有些不干净的勾当。我要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安若希紧张起来:“买卖上的事,爹爹又不会与我说。” “但会与荣贵说。玉石铺子不是荣贵也在帮忙?你帮我打听到了,我便帮你寻外郡的好亲事。” 安若希咬咬牙:“你想报复爹爹,毁了安家?” 安若晨笑道:“哦,对,我忘了你良善心软来着。既是你做不了这事,那便算了。你回去回话吧,便说东西送到了,心意我领了,然后我将你轰了出去,日后不会再相见。” 安若晨说着站了起来,一副准备送客的模样。安若希慌得也站起来,一把拉住了安若晨的袖子道:“好,我答应你。我有了消息,便来告诉你。” 安若晨看了看妹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再抬眼看看妹妹的脸,道:“若是家里或是钱裴那边有了四妹的消息,无论生死,你也得速来报我。” “行。”安若希一口答应。 安若希出了紫云楼脑子里还有些乱,分不清自己这一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轿子行到半路时,随伺的大丫头梅香忽然道:“小姐,有人拦轿。” 安若希听得轿外有人道:“安二姑娘,我家老爷有请。” 梅香问:“你家老爷是谁?” “钱裴钱老爷。” 安若希心一沉。 钱裴的马车停在路边的巷子里,安若希独自上去了。 一上车,便看到钱裴的微笑。“二姑娘好啊。”他说。 “钱老爷好。”安若希努力镇定地打着招呼。 “二姑娘从哪里来?” 明知故问。   ☆、第40章 第40章 安若希也装成偶遇的模样道:“刚去紫云楼见了大姐,没想到这般巧遇到了钱老爷。” “是挺巧呀。”钱裴笑着,“安大姑娘可好。” “大姐挺好。如今做了紫云楼的管事,出入皆有丫头仆役伺候,不比在家里差呢。” “与大姑娘都聊了什么?” “就是叙叙闲话,别后情形。”安若希回答得小心,字字斟酌。 “大姑娘与二姑娘看来感情很是和睦。” 安若希想了一想才回:“让钱老爷看笑话了。大姐趁机嘲讽训斥我一番,只是依着爹娘的嘱咐,我赔了许多小心话,费了不少劲讨好,最后也算维系住了姐妹情谊。” 钱裴笑了笑:“那还真是委屈二姑娘了。” “不委屈,是我该做的。” 钱裴又道:“二姑娘能如此想便好。日后姐妹常来常往,也是美事。” 安若希点点头,然后做了个为难的表情,叹口气道:“只是我那姐姐脾气大,要讨她欢心也是不容易。” 钱裴笑起来:“二姑娘若是有难处,直管与我说。我与大姑娘颇有缘分,差一点便结为夫妻了。大姑娘对我不喜,我却是惦记着她的。日后怕是还得麻烦二姑娘多多美言,帮帮我的忙。” 安若希道:“这个自然可以的,钱老爷有何嘱咐便告诉我,我定当尽力而为。只是……”安若希顿了顿,小心看了钱裴一眼,“只是我听得传言说,爹爹生恐钱老爷对大姐逃婚之事怀恨在心,欲与钱老爷再结亲,以补偿对钱老爷的亏待。父母之命,我自是听从的,只是若我又与钱老爷有了婚事之约,怕在大姐那处便不好说话了。到时她见都不会见我,我想帮上钱老爷的忙,怕也有心无力。” 钱裴哈哈大笑。笑得安若希心惊胆颤。 钱裴笑完了,道:“安家的女儿当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有趣啊,我从前还真是没看出来。二姑娘冰雪聪明,真是教人欢喜。” 安若希紧张得咽了咽唾沫。 钱裴道:“二姑娘请放心,安老爷说的玩笑话,我未放在心上。二姑娘安心为我办事,我必不会亏待二姑娘的。” 安若希微笑道:“钱老爷客气了。大姐从前不识趣,令安家蒙羞,钱老爷未记恨,当真是心怀宽广。” “那么今日大姑娘可与二姑娘提到四姑娘的消息?” 安若希忙答:“大姐不知四妹下落,听起来,她还未放弃,还会找下去。若日后有了消息,我定会告诉钱老爷。” “好。”钱裴满意点头,又问:“听说安老爷将大姑娘院里的人全遣走了,那府中岂不是没了大姑娘在意的人了。今日大姑娘可问起了谁?” 安若希想了想,答道:“给我们安府送菜货的那位陆大娘,是大姐的帮手。” 安若晨悄悄将《龙将军新传》放进龙大屋里的桌上。龙大不在,她特意挑了这个时机过来的。放下就走,莫名觉得脸有些热。 回到自己院里,处理了些杂事,将方管事交代与她对的账对清楚,然后无事可忙。一闲下来就有些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赧然,生出要去把《龙将军新传》要回来的冲动。 当初写《龙将军列传》时,她只为在爹爹安之甫面前编造花痴模样,故而胡说瞎掰编得溜,完全没卡壳。而这次这本新传是认真费了心思,仔细回忆说书先生说过的龙将军事迹,还有从宗泽清、卢正、田庆等人处听来的将军胜战佳绩,遣词造句,且加进了自己的夸张赞美之词。既然拍了马屁就往狠里拍,将军自己要看的,让他看个够。 写完了颇是欢喜,似完成件大事。但如今想来,她是不是夸得太狠了?英明神勇不算,还睿智聪慧,风趣可爱。 安若晨想起最后这个词,差点将脑门撞桌上。怎么会失心疯写将军可爱呢,她当时写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但说实话,那一则故事,将军路遇几个因战乱与家人失散的孩童,他严肃安慰,又唠叨关怀,暗地里想着花招让娃娃们不再害怕难过。遇到敌军,他领着部下护着孩子们杀出重围赶到安全的村落,最后帮他们找到家人。安若晨写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将军训斥她时的模样,脸板板却透着体贴,极严肃的表情里有着温暖。就像故意在冰冷的铠甲下面偷偷藏着柔|软的心。 多可爱的将军! 安若晨写得非常痛快,觉得自己写得好得不能再好。 结果现在书摆上了将军的桌子,她却觉得别扭起来。 不行,一会将军就回来了,他会看到那本书。 安若晨叹气。要拿回也来不及了,卫兵已然看到她拿了书册进了将军屋里,若将军知道她趁他不在又拿走,那就太丢人了。 安若晨捂住眼睛,这比写将军可爱更丢人。 安若晨决定出去走走,到姜家衣铺刺探刺探李秀儿吧,看看这回她是何反应?赵佳华会再次出现吗? 嗯,这种时候用这类严肃的正事安抚一下自己是最有效的。 姜氏衣铺客人非常多,安若晨等了一会才等到李秀儿注意她。 李秀儿过来招呼,说当时与安若晨定的是后日取衣裳,如今衣裳还未制好,年底客人太多,实在忙不过来,还是得后日才能取呢。 安若晨笑说只是顺路逛逛,未记错取衣裳的日子。她问了问有无新进料子,扯了扯年关买卖等闲话。李秀儿一一应了。之后有别的客人需要招呼,李秀儿赶紧忙去。 安若晨借着看衣料子呆了好一会。她注意到李秀儿时不时偷偷看她一眼,在铺子堂厅后院来来回回。安若晨暗忖她是否又去给赵佳华通风报信。果然李秀儿过来问她忙不忙走,请她到雅间喝喝茶歇歇脚。 安若晨欣然答应。 雅间里有数位客人在喝茶等试衣,安若晨皆不认识。听得她们高谈阔论着各家的闲话,安若晨更印证了这里确是收集打探消息的好地方。她喝了好几杯茶等了许久仍不见赵佳华来,心里有些失望。只是李秀儿忙中偷闲总过来招呼点心茶饮,让她又想着再坐坐说不定会有收获。 结果没有。 安若晨终是决定离开。她不知李秀儿是故弄玄虚还是赵佳华吊她胃口,但她觉得她等的足够,今日到这里便好,总不能太被动。 安若晨一路走一路思索下一步该如何。 李秀儿确实与赵佳华是一伙的,她们之间有联络。 赵佳华更强势些,感觉上李秀儿受她支使,就如同当初受徐媒婆支使一般。 不知赵佳华在解先生组织中是何位置,会不会她根本比徐媒婆更高一级,所以解先生才放心让她来挑衅? 安若晨甚至更大胆的猜测,有没有可能赵佳华比解先生级别更高,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掩护。什么被徐媒婆控制,什么从外郡青|楼带回来…… 安若晨站住了。 她看到路边有个小小的女娃娃,约摸两岁的模样,眉清目秀甚是可爱,手里不知攥着什么,孤伶伶的,一个人站着。 安若晨认得这娃娃。 刘茵——赵佳华的女儿。 此时刘茵小脸上显得有些慌张,似哭不敢哭,左右张望。 安若晨也往周围看了看,未见着赵佳华,也未见着奴婢仆妇婆子模样的人。 只有小刘茵,似被抛弃了一般,委屈又可怜地立在街边。 这是个饵。 安若晨心里知道。 她看着刘茵,想起了四妹安若芳。 四妹五岁时被姨娘骗来套她的话,害得她母亲遗物被抢,她被毒打。安若芳知道真相后那一脸惊恐、愧疚与眼泪,安若晨至今都记得。 她曾经一度很讨厌四妹,她提防她,四妹却总喜欢粘她,用尽一切她能想到的幼稚的办法讨好她弥补她。 她故意为难奚落四妹,当时四妹小小的脸上也是刘茵这般神情,慌张,似哭不敢哭。 安若晨走向刘茵。 这是个饵,她对自己说。 她决定吞下这个饵。 之前还奇怪为什么李秀儿故意留她而赵佳华不出现。 原来如此。 她出现了。 只是换了别的方式。 安若晨不明白其用意。但她会弄清楚的。 安若晨走得慢,一边走一边看了一眼街头一角。卢正正站在那儿,对她点点头。这表示刘茵附近没有危险,她可以去。 “茵儿。”安若晨在刘茵面前蹲下。 刘茵眨巴着眼睛看着她,显然不认得她是谁。想开口说话,左手里的东西却掉在了地上。 安若晨低头看,那是颗甜枣果子糖。 刘茵也在看。看看地上这颗,再看看右手那颗。手上的已经啃了一半,掉地上的还没来得及吃。 刘茵抬起头来时眼睛里含着泪水,小|嘴撇了起来,似随时要大哭一场。 安若晨被她的可爱模样逗笑了,她让春晓去前头糖铺子再买包甜枣果子糖,然后对刘茵道:“茵儿,你娘呢?” 刘茵摇摇头,再低头看了看地上掉的枣糖,犹豫了一会,弯腰要捡。 安若晨把她拦住。掏出了帕子温柔给她擦手,再问:“谁带你出来的?你怎么自己在这儿?” 刘茵闻言往四周看看似在找人,好半天才道:“不见了。” “你娘不见了?” 刘茵摇头:“苹儿。” 安若晨猜这是个丫头的名字。 “是苹儿带你出来的?” 刘茵点头:“还有陈婆婆。” “苹儿和陈婆婆去哪儿了?” “不知道呢。”刘茵摇头,“走着走着不见了。” “你娘呢?” “没来哟。” 居然放心让两个下人带孩子出来吗?安若晨对刘茵微笑道:“茵儿记得我吗?我是你娘的朋友,上回在衣铺子我们见过。” 刘茵歪了歪头,认真打量着安若晨。 春晓把糖果子买回来了。安若晨打开纸包。 刘茵眼巴巴看着,回了一句:“记得。” 安若晨失笑,这娃娃,想吃糖果子就说记得了。她挑了颗递给刘茵:“不记得也没关系。来,吃这颗。那脏的咱们不要了。这里一包呢,全给茵儿。” 刘茵接过来美美的吃上了,眼睛看着一整包甜枣糖果子,笑了起来。 安若晨喂她吃了两颗,把纸包递给春晓拿着,自己将刘茵抱了起来:“姨带你回家找娘,可好?” 刘茵馋嘴地看了看纸包,春晓忙再递给她一颗枣糖,刘茵这才点点头,奶声奶气道:“好。” 小馋猫呢。安若晨蹭蹭她的脸,抱着她往招福酒楼方向去。   ☆、第41章 (修订) 第41章 一路顺顺利利,没发生什么意外,没半路跑出来什么人要抢刘茵,安若晨白警惕一场。倒是刘茵吃糖吃得开心,最后还抱着安若晨颈脖趴在她肩头睡过去了。 安若晨就这么抱着个小女娃走进了招福酒楼。 招福酒楼后门正对着刘府侧门,这个安若晨知道。她没有带孩子去刘府找赵佳华,而是选了到酒楼让掌柜的通报,她想看看刘则的反应。 刘则不在酒楼。但他也很快来了,步履匆匆,神情紧张,身后紧跟着同样表情的赵佳华。 赵佳华一见刘茵便扑了过来,也不顾孩子正在睡觉,将娃娃紧紧抱在怀里喊她的名字。 刘茵被赵佳华粗鲁的动作扰醒了,揉了揉眼睛,甜甜叫了声:“娘。” 赵佳华的眼泪涌了出来,将脸贴在孩子的脸上。 刘则见状忙道:“好了,好了,这下安心了。孩子这不是找到了吗,你别着急。”他转头吩咐管事的,让把出去找人的家仆都叫回来。 一阵激动忙乱后,刘氏夫妇才想起要请安若晨到府里坐坐,答谢她送回孩子。 安若晨自然不客气,随他们去了。 到了刘府会客小厅,刘则命人上茶,客客气气招呼安若晨。 而赵佳华却是相反态度,她抱着孩子不肯放,一扫和善温柔神情,质问安若晨在哪儿找到的刘茵,当时是什么情景,周围是何状况。 安若晨坦然一一做答。 刘茵这会儿挺有精神,指着安若晨要糖吃。安若晨让春晓把那包糖果子交给了赵佳华。 赵佳华深吸了一口气,似在隐忍,接过糖果看了看,冷冷道:“苹儿和陈婆子道只是买了东西的工夫,转眼便不见了茵儿。寻遍周遭,只听店家说方才有人在一旁用糖果子逗小娃儿。” 安若晨不自觉地像龙大那般摆了摆眉头,所以呢,这是在暗示有可能是她差人诱拐了刘茵? 安若晨也冷冷答:“我见到令千金时,她确是手里拿着甜枣糖果子站在路边。可身边并无其他人。” 赵佳华瞪着安若晨,抱紧刘茵不说话。 刘则在一旁怒道:“我要将苹儿和陈婆子都赶了。擅自将茵儿带出去,居然也不照看好,丢了人未及时找回,只会哭,留她们何用。” 赵佳华却道:“她们又哪里料到会有人对个娃娃下手?” 一唱一和?安若晨干脆也附合起来:“不如报官吧。诱拐孩子太可恶,可不能放过那贼人。那位店家老板可做人证。” 刘则摇头:“我问过店家,他店里店外人来人往,他也记不清是何样貌,甚至记不清自己究竟看没看到样貌,只记得是个女子。况且他也不能肯定茵儿是被诱拐了。我派人在周围到处搜寻,也未寻到。幸好安姑娘将她送回,不然我们可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茵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赵佳华说着眼眶都湿了,含泪欲滴,楚楚动人,娇弱之姿让人垂怜。 戏演得还真不错。安若晨暗忖若是赵佳华当真出身烟花之地,那还当真学得些路数的。她正待配合着安慰两句,赵佳华却狠狠瞪了她一眼,抱着孩子扭头走了。 莫名其妙。 安若晨完全摸不着赵佳华的心思,放了个孩子诱她来,然后就走了?有何用意? 对于自家娘子的失礼,刘则显得很不好意思。他抱歉地对安若晨苦笑,言道内子爱女心切,有失仪态,让安若晨见谅。 安若晨客气了一番。 按礼数,她与刘则这般单独共处一室并不合宜,但她并不想就这么算了,总要打探出什么才好。于是多扯了几句,问刘则怎地会让下人带孩子出去?真的不打算报官吗? 刘则道:“茵儿午睡后闹着想出去玩耍,我夫人身子有些不适,欲多躺躺,一时贪懒,便让丫头婆子带出去了。没曾想遇到这样的事。她知道女儿丢了很是自责。我们也无茵儿被人诱拐的实证,闹到衙堂上,不是笑话嘛。到时我家夫人再受责怪,对孩子也不好。既是找回来了,我们定会当心多留意。” “刘老板言之有理。刘老板对尊夫人细心体贴,当真让人羡慕。尊夫人是哪里人氏?娘家不是中兰城的吧?”安若晨故意试探。 刘则答:“内子是唐郡丰安县的,数年前家乡闹了洪灾,家人都过世了,她无依无靠,只得投奔了徐城的远房表叔,那表叔家中也不富裕,表婶是个厉害的,对家里多了个人要养活很是不快,内子在那儿也受了不少委屈。后正巧徐媒婆去探亲,啊,就是咱们中兰城里那位徐媒婆,安姑娘也是知道她的,为安姑娘家中说亲的那位徐婆子。她与内子表叔也是表亲,算起来,与内子也是远亲关系了。徐媒婆在中兰城里孑然一身,颇为孤单,正想有人陪伴,看内子乖巧懂事,便将她带了回来。我那会儿正托徐媒婆替我找门合适的亲事,见着了内子……”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嗯,就是这般,后来便成了亲。” 安若晨点点头,说着好听话:“这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刘则抿嘴笑了笑,竟显得有些腼腆。 安若晨问:“这次孩子被拐了丢在路边,是否会是仇家的恶作剧?” 刘则想了想,摇头:“我虽开的是酒楼,往来客人三教九流均有,但我一向讲究和气生财,鲜有得罪人的地方,想不到会有什么仇家这般作恶的。此次多亏了姑娘,刘某感激不尽。” 只在自己身上追究原因,半点没把赵佳华往坏处想。 安若晨一时也想不到能如何再问,于是客套几句便告辞了。 刘则亲自送她到府门口,再次表示了感激之意。 安若晨走出了一段再回首,刘则对她颌首微笑,这才回转身退回府门内。 春晓见状在安若晨耳边嘀咕:“这位刘老板可是比他家夫人讲道理。姑娘,咱们做了好事可差点被诬了拐孩子呢,你瞧没瞧见方才那刘夫人的眼光,看我们似看坏人似的。哼。” 安若晨没应话。她想不通,所以她想将军了。 安若晨回到紫云楼立即去找了龙大。 听卫兵道将军已回来,就在屋里,若是安管事来访就让她进来。 安若晨心里高兴,急匆匆就往里奔,听得应门差点用蹦得窜进屋,结果刚进去就见着龙大手里拿着本薄薄的书册。 安若晨顿时一僵,差点把这事忘了。 来得真是不巧,此刻正是《龙将军新传》阅读时间。 龙大抬头看她,从书册上方露出双眼,眼含笑意,暖洋洋的眼神颇是腻人,想来读书正读得欢喜。只是不知是受用着词藻华丽修辞夸张的马屁,还是真心欣赏她的文采。 安若晨强忍逃跑的冲动,“呃……”定定神,镇定。 写书任务完成很好可不是什么错处。 清清嗓子,挺直背脊,安若晨摆出严肃模样:“将军。” 龙大将书册放下,露出了整张脸。 那脸色一本正经,教人不敢掉以轻心。 “将军。”安若晨更严肃了。“奴婢有事禀告。” 奴婢二字苦练多日,如今讲起来也是流畅利落,安若晨觉得这对维护稳定的沟通氛围很有正面作用。 “嗯。说吧。”龙大好整以暇等着。 安若晨赶紧入正题,将今日遭遇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将军,那赵佳华是不是欲试探于我?先前她与我说过,孩子是她的弱点,然后她把弱点摆在我面前,看我会如何。” “看你会如何又能如何?”龙大问。 安若晨也是一头雾水:“没想明白。完全猜不到她的用意。难道想诬我偷她孩子?就算诬不成,泼我脏水,让周遭人对我疑心,阻碍我查探案子?” 龙大沉吟片刻,道:“周遭人如何反应?” 安若晨将刘则与酒楼掌柜、刘府管事、丫环等人情况说了说,将她与刘则的对话又仔细说了一遍。 龙大扬了扬眉:“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未曾觉得哪里有问题,刘则对他夫人很是信任,体贴关怀。下人们也是如常反应。” “那赵佳华为何故意让你留意李秀儿?” “表明她们是一伙的,引起我的注意?” “她的嫌疑比李秀儿还大,何必多此一举。” 安若晨一怔,对的,若互不相往,咬死不认,她就没办法查了。但赵佳华故意搭上李秀儿…… “还有,刘则是否与你解释得太详细了?” 安若晨再一怔。太详细了? “这么复杂的关系,出生哪里,遭了灾,投奔了谁,又是怎么遇到了徐媒婆,为何要随徐媒婆来中兰城。对一个不熟的外人,何必说这许多。若是我,只说她是哪里人氏便好,再多些,说她是徐媒婆的远亲,因徐媒婆你也认得。但你未曾细问,他却主动细数来历出处,未免殷勤了些。” “……”安若晨觉得迷雾中似乎闪过一道光,但她仍未能看清脉络。“将军是觉得,也许刘老板并非对赵佳华的事一无所知?” “你这般一问,我倒是想起,赵佳华与李秀儿有何不同?” 安若晨迅速答:“赵佳华外郡来的,李秀儿本郡人。赵佳华生育一女,李秀儿无出。赵佳华没有旁的亲人,李秀儿还有个盲眼母亲与义妹。”想了想,再补充:“赵佳华比李秀儿年长两岁。” 龙大道:“李秀儿管事,赵佳华却不。” 安若晨:“……”所以赵佳华是如何收集情报的? 龙大看着她:“谢刚与我说过,你锁定赵佳华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曾特意在招福酒楼见你。我在那儿见你,确是因为赵佳华是徐媒婆从外郡接来的姑娘,这与其他人不同。还有一点是,那儿离衙门近,又是个吃饭喝酒的地方,人来人往,容易混迹,若是要有消息悄悄传出去,那样的场合再合适不过。” “而我只盯着赵佳华。”   ☆、第42章 (修订) 第42章 龙大道:“盯着赵佳华没有错。这不是有进展了吗?” 有吗?安若晨却只觉得越来越迷茫了。“我今日甚至瞎猜过赵佳华也许在谢先生的组织里比徐媒婆的级别还高,更有甚者,比谢先生还高。不然,徐媒婆是如何定下一个外郡的人选的?也许她根本是受了嘱咐才去接了赵佳华。” 龙大闻言笑了起来。这一笑,暖风轻拂,冬日生花。“你越来越让我惊喜了,安管事。” 安若晨:“……” 惊喜的点是什么?安若晨虽不明白,但自觉受了夸奖,心里还是颇受用的。 “她若想诬你,你便等着。今日这事定只是铺垫罢了。” 安若晨点头。有将军做主,她并不慌张。 只是这铺垫之后的后续来得颇快。两日后,赵佳华的女儿竟又出事了,这次果然闹上了衙门。 碍于安若晨的身份和紫云楼的特殊性,太守姚昆派了主薄江鸿青亲自过来请安若晨。 “刘夫人说,孩子中午在家中午睡,她看孩子睡得香,便去了小厨房亲手做点心,想着孩子醒了能吃上,没曾想随侍孩子的两个丫头婆子一个将脏衣送洗,一个到隔壁屋修补衣物。两人都只离开了一小会,孩子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刘夫人闻讯大惊,府里府外找不到孩子,便到衙门击鼓报官。说是前日孩子被仆人带着外出时险被诱拐,幸而被安姑娘找回。这才不到两日,孩子再次失踪,她怀疑有人盯上自家孩子,上回下手未成,这回却是成了。她说安姑娘可以做证,上回便是安姑娘帮着将孩子找回的。”江鸿青如是说。 孩子真丢了?且不是诬她为人犯,却是让她去做证? 安若晨又闹不明白了。 难道是打算先用这招哄骗她到衙门后再发难? 龙大此时正巧就在紫云楼里,于是安若晨赶紧去做了禀报。江鸿青自然也不敢轻忽,跟着去当面做了说明,言称太守大人有请安管事过去问话做个案录,并非审讯。 龙大未推拒,让江鸿青先行回去,安管事随后就到。 安若晨知道将军有事情嘱咐她,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江鸿青告退后,屋子里只剩下龙大与安若晨,龙大这才道:“你觉不觉得,这事听着似曾相识。” 安若晨不明白。 “你四妹。” 安若晨惊讶地张了张嘴,如醍醐灌顶。 可不正是似曾相识,她四妹安若芳就是于家中午睡时莫名失踪,而她也是曾去了郡府衙门击鼓报官。 “让谢刚陪你去,带上一队卫兵。”龙大道,“一来防她生事使坏,二来若是时机合适,便将她拘回来。” “何种情形是时机合适?”安若晨问。 “若判断得出将她关进牢里严审的价值比放在外头诱敌的价值更大这结果时,便是拘捕的合适时机了。” 安若晨去了。她带着春晓坐马车,就像真的要去衙门做证一般。春晓忿忿不平的唠叨着对赵佳华的不喜。安若晨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话,她有些紧张,她知道谢刚领着兵队随后就到。 她一个小老百姓,今日要经历参与施令拘捕人犯的大事吗? 安若晨在衙门门口下马车时,正瞧见刘则随一衙差迈入衙门内。他脸绷得死紧,显得怒气冲冲。 安若晨不由得想若一会真在衙门当刘则的面拘捕了他娘子,且还是以细作嫌疑罪名,刘则不知会是何反应。 待安若晨进得衙门侧堂,刘则已站在了赵佳华身边,脸色仍不好看,却比方才温和多了。安若晨走过去,正听到刘则压低声音斥责赵佳华:“你怎地不先与我商量……” 赵佳华垂眸不语,身姿如柳,模样柔弱可怜。 安若晨走过去,刘则见了,慌忙施了个礼,歉然道:“安姑娘,内子鲁莽,竟然劳你大驾,给你添麻烦了。” 安若晨忙客气一番,细细问发生了何事。刘则也是刚来,只得看向赵佳华。 这时候谢刚进了来,他领的卫兵刷刷在堂外站队,气势比守值的衙差可是威武了许多。 正待唤安若晨去衙堂做案录的江鸿青见状,忙起身相迎谢刚。一番寒喧后,谢刚表示孩童失踪之案蹊跷,将军虽不会干扰太守大人断案,但也得知晓案情,以防此事涉及细作做乱。故而派他前来一起听听事主口供。 刘则闻言忙带着赵佳华过来向谢刚施礼。江鸿青与这夫妇俩介绍了谢刚的官职称呼,让他们好好回答谢大人的问题。 赵佳华依偎在相公身边,把丢孩子的经过含泪又说了一遍。事情与主薄江鸿青转述的一致。谢刚问了些细节,赵佳华一一答了。安若晨在一旁听着,觉得当真与她四妹失踪案一般,听着便觉得是说谎,但又挑不得什么错处出来。 谢刚问完话,江鸿青派去禀太守的衙差已经回转,说太守大人请谢大人到衙堂一道审案。谢刚谢过,走时给了安若晨一个眼神,安若晨会意,与赵佳华私下交手套消息的事是得她来办。 安若晨在侧堂等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单独与赵佳华说话的机会。太守正在衙堂上一个一个人证问话审案,侧堂里时不时进来一人出去一个。她也被唤到堂上问了话,应完话回到侧堂再等着。 她偷偷观察了赵佳华,在刘则未注意时,赵佳华坦然又挑衅地回视她观察的目光。这让安若晨觉得,赵佳华也在等待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 人证问询近尾声,侧堂里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下安若晨及刘则夫妇。不多时,刘则也被传到堂上问话去了。 刘则走后,赵佳华轻声交代身边丫环几句,丫环听了她的话走了出去。然后赵佳华看向了安若晨。 “春晓,你到外头瞧瞧,刘夫人的丫头干什么去了,与她多打听打听她家小姐失踪的事。”安若晨嘱咐道。 春晓自觉被太守大人像审犯似的问了半天话,受了冤屈,听了这个自然干劲十足,飞快地跟了出去。 赵佳华看也不看春晓,却是朝着安若晨走了过来。 “安姑娘。” “刘夫人。”安若晨暗地里捏紧了拳头,有些紧张。 赵佳华在安若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拂了拂衣摆,漫不经心地轻声道:“没想到我家孩子丢了,还惊动了将军大人。” “城中细作猖狂,将军关切百姓安危,恐他们劫持孩童行恶,故而过问案情,夫人不必多虑。” “如何能不多虑?我想起安姑娘失踪的妹妹至今也未有消息,有安姑娘前车之鉴,我对大人们难有信心。” 安若晨心一跳。难道这事果然与四妹有关吗?她试探着问道:“招福酒楼客来客往,消息灵通,不知夫人可曾听得一言半句关于我四妹的下落?” 赵佳华摇头:“我若是知晓,定会告诉姑娘。” 很普通的一句话,语气也很正常。但安若晨不禁疑神疑鬼瞎猜赵佳华这话是否有深意。 四妹的行踪,她究竟知道还是不知道?她把女儿的失踪比照着四妹的事情来安排,难道不是为了暗示这个吗? 安若晨烦躁起来。她盯着赵佳华看。 关进牢里严审的价值大?还是放在外头诱敌的价值更大? 赵佳华似是没注意她的表情,自顾自说道:“我们女子说话,向来不被看重。我恐我失去女儿的悲切,大人们不放在心上。安姑娘既是龙将军的管事,想来在将军面前是能说上话的。我的痛,安姑娘也定能明白。其他人不关心不在意,还望姑娘能上些心。” 在给她抛饵吗?安若晨答:“我只对我关心的事上心。” “姑娘为我多费心,不会后悔的。” “若我多费心,我四妹能回来吗?” 赵佳华摇头:“姑娘四妹之事,我确是不知。” “那夫人还是等太守大人为你寻回女儿吧。” “只怕他们觉得女子之言不重要,漏掉了什么,便不好了。我不太识字,那些文书案录啊什么我可看不懂,等相公来了他看过我才安心画押。说起来也是奇怪,我虽对官府没甚信心,对姑娘却是有的。” 安若晨认真看着赵佳华,赵佳华一脸坦然地回视她。 “夫人一再说对官府没信心,可却第一时间便来报官了。” “速速报官,尚有一线希望不是。” “前两日丫头婆子回府报小姐不见了,可未见夫人报官。” “那日我相公派了不少人手寻找,又幸得姑娘将女儿送回,有惊无险。” “今日为何不先报刘老板?” 赵佳华眨眨眼睛:“相公不在家,我一时着急忙慌,只想到报官了。” “夫人似乎有不少事瞒着刘老板。” 赵佳华认真道:“若不瞒着他,有些事还真做不了呢。再者说,他也有许多事瞒着我。” 安若晨心中的猜疑越来越大,现在赵佳华是要把疑点转向她的夫君刘则吗? 关进牢里严审的价值大?还是放在外头诱敌的价值更大? “刘夫人高深莫测,让我颇不安。” “你如今有将军撑腰,有何好不安的。不像我,只能豁出去了。”赵佳华道。 这话里一定有意思,但安若晨猜不到。豁出去了?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难道是解先生那边会有大行动? “刘夫人有话不妨直说。”安若晨干脆挑明。 “我虽对姑娘欣赏,却还不能完全信任。”赵佳华盯着安若晨道:“姑娘对我并不了解,自然也不会信任我。这般境况,若是说错一言半句,恐会惹来麻烦。” “若刘夫人不愿坦诚以待,恐怕才会有麻烦。我倒不是吓唬夫人,只是夫人主动接近于我,明里客套暗里挑衅,我不明夫人意思自然感到惶恐。如今城中细作潜伏,凶险暗藏,我若不能相信夫人无辜,只得将夫人关押到将军府衙,让大人们与夫人聊了。” 赵佳华笑起来,摇摇头。“姑娘若是将我拘捕,我便不能给姑娘提供更多帮助了。那些我不知道、姑娘也不知道的消息,会被全部隐藏起来。难道姑娘希望这样?姑娘想想,我若不是站在姑娘这边,怎会主动接近姑娘?” “我并不站在夫人这边,却也想接近夫人呢。”安若晨戳穿这道理,道:“如今门外就站着卫兵,我一声令下,他们便会进来将夫人拘捕。莫以为我人微言轻办不到,大守大人今日要如何,也得看谢大人的面子,我们后头,还有龙大将军。” “姑娘能有这权力和威望,我真心替姑娘高兴。”赵佳华一点没露出恐慌之态,她道:“可姑娘若将我带走,那才真是失策。” “不能带人回去,也得带些有用的线索回去,不然我又如何向将军交代?”安若晨故意让出一步。 “我就是线索。”赵佳华收起笑脸,非常严肃。“安姑娘,我就是线索。记住我说的每句话。查一查我相公,查一查我的来历,相公迷恋于我,为了我,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话才说到这儿,安若晨就看见刘则走进了侧堂。赵佳华显然也看到了,她小声飞快道:“还有铃铛。盯好了铃铛,说不定就能找到关键的人物……”   ☆、第43章 (修订) 第43章 话说到这儿刘则已走近,赵佳华起身迎了过去,一脸关切地询问太守大人审案情形,是否对孩子行踪有了线索。 安若晨看着赵佳华在狡猾细作和贤妻慈母之间切换自如,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刘则夫妇俩在那儿低声讨论案情,而谢刚也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这夫妇俩,然后用眼神询问安若晨。 安若晨站了起来,深呼吸一口气。 【若判断得出将她关进牢里严审的价值比放在外头诱敌的价值更大这结果时,便是拘捕的合适时机了。】 龙大的话就在耳边。安若晨朝谢刚走去,觉得手心冒汗,有些紧张。 她做出了决定,对谢刚微微摇了摇头。 谢刚若无其事道:“太守大人都审讯完了,暂时没甚明朗线索。” 安若晨低声问:“不知谢大人还有吩咐没有?” 谢刚沉默片刻。安若晨猜测他是在考虑要不要接受她的判断。 “先回去吧。”谢刚如此道。 安若晨说不上自己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更紧张了。她随着谢刚往外走,迈出门槛时回头看了一眼,赵佳华正盯着刘则看,而刘则似感受到打量目光,也转头看了安若晨一眼。 安若晨对他施了个礼,刘则回了礼。 转身,离开。 将刘氏夫妇抛在了身后。 紫云楼里,安若晨把她与赵佳华谈话的过程和说的话仔仔细细禀报了。 谢刚和龙大沉思。 “她让我们查刘则,查她的来历?”谢刚皱眉。 “确是这么说的。”安若晨有些不安,这样好像是指责将军和大人们当初没查仔细一般。她先前询问学习过,那查探的过程也是颇费周折。徐媒婆不常出远门,难得出去一趟带回个姑娘,这事许多人知道。远房亲戚这身份说得过去,无人怀疑。但谢刚他们硬是抽丝剥茧追查徐媒婆的亲属关系,证实这身份不实。再一路追查到已经到外郡讨生活的车夫,查到了丰安县品香楼。每一个环节都是验证过的。 谢刚即刻出去,唤了当初负责查赵佳华的那个探子进来。 探子仔细又报了一次当初查探的过程和接触的相关人等。“赵佳华确是品香楼的田因无误,她是品香楼的红牌,不少公子为她一掷千金大打出手。所以她虽然离开了三年,但嬷嬷们仍是记得。音容相貌气质特征,全都对得上。还有,徐媒婆大老远过去为她赎身,嬷嬷们印象深刻,就连那车夫的相貌特征她们都没忘。楼里嬷嬷说,当初徐媒婆还卖了关子,只说是打平南郡来的,未曾说细地方,嬷嬷们还是听车夫说中兰城如何如何,她们才知道。” 谢刚为那探子补充道:“当时也是觉得田因既是头牌,千金易得,也定有不少公子倾心垂怜,却为何会同意让徐媒婆赎身,同意改名换姓,远嫁给一个她素不相识的男人。这甚是可疑。” 探子点点头:“嬷嬷说田因是个孤儿,十岁时被卖进品香楼的。此后与其他姑娘一样,习琴练曲,卖艺卖身,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最特别的,就是来了个婆子,说要为她赎身。我确认消息无误,就赶紧回来报了。” 龙大道:“再去一次。带上刘则的画像,问问刘则是否是那些恩客之一。还有,其他恩客都是何身份。田因与这些人的关系如何,是否有特别欢喜或是特别讨厌的。田因跟徐婆子走后,又发生了什么?还有品香楼的背景,各嬷嬷的来历等等。” 探子恭敬领命。 谢刚补充道:“留心特别的装饰,比如铃铛……” 那探子顿时一怔:“品香楼里,有个房间喜用铃铛装饰,那声音叮零叮零,甚是好听。” 谢刚与龙大对视了一眼。 安若晨已经忍不住抢着问:“那房间有何特别之处?是何人所有?” 探子道:“就是一个品香楼姑娘的,我未觉她与此案有关,当时就未曾多留意。” “这个得仔细查查。”谢刚道。 探子领命退下了。安若晨有些振奋,难道事情要有突破了? 龙大看她表情,说道:“莫欢喜得太早。” “知道知道,可总归开始行动了,比猜来猜去不知如何是好的强。” 龙大闻言挑了挑眉,又敛眉,迅速恢复平静状。 安若晨看在眼里,暗忖她的话有哪里不对? “你见过她字迹吗?”龙大问。 安若晨忙点头,她知道龙大说的是龙大领军刚进城时收到的“城中有细作”的字条,那笔迹她牢记心中,去查探每个姑娘时都找机会看笔迹,但没找到笔迹相同之人。 “是她吗?” 安若晨摇头。赵佳华在衙门时签字按手印时她看了,字迹不一样。赵佳华并非认真习过字的,字写得不好。对了,她还说了她不太认字,所以不是她。 “将军,她说她只能豁出去了,是不是要有大事发生了?”安若晨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她抓回来细审啊?” “你不是已经做了决定?” 安若晨心虚地看了一眼谢刚,有龙将军和谢大人在这儿,她的自行决定能靠谱吗? “她在模仿你。”龙大道。 安若晨一愣,没错啊,什么失踪,什么豁出去,甚至当初她为了达到目的对将军各种试探争取,这么想来,还真是一样的套路。 “她为何如此?” 龙大道:“其中一种可能,她在暗示她与你是一般的。安管事,你是如何的?” “聪慧可靠。”安若晨迅速答。 谢刚手握拳头放在唇边轻咳,明显在忍笑。而龙大将军的眉毛也扬得高高的。 安若晨正经板脸非常无辜,她认真的啊,难道她不是这样? “安管事。”龙大开口欲言,但她的表情严肃得太可爱,龙大往后靠了靠,离她稍远,这才道:“是受害者。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你有将军做靠山。而我只能豁出去了。】 安若晨想起从前的自己,那时候满身伤痕,拼命从狗洞子爬出,打定主意,就算拖着残腿也要走到衙门去,敲响那面鸣冤大鼓。 豁出去了——这种绝望中又不肯放弃的决心,她非常有体会。 “我明天再去找她。” 龙大点头:“把她招揽过来,为你所用。” “招揽过来?”是像徐媒婆那般,以其弱点将她控制,让她为自己做线人的意思吗? “战场之上,两军对阵,会视对方出战之人派出应战人选。选择谁做对手,都有谋略思量。依赵佳华与你交手的种种情况来看,她蓄谋已久,对你相当了解。她选了你,是有原因的。她不是与你说,她站在你这边?你要沉住气,探出她所求何事,把她招揽过来。这些你懂的,你对付我,徐媒婆对付那些姑娘,都是如此。” 安若晨涨红脸不服气:“我哪有对付将军?”下意识地赶紧偷偷瞥一眼谢刚,怎地能在外人,不,在旁人面前这般诋毁她呢。 “嗯,那便是我对付你。” 安若晨:“……” 被噎得,完全反驳不得。将军确实对付她了,现在就能感受到! 受了龙大点拨和亲身示范什么叫对付的安若晨,第二日干劲十足精神抖擞地去找赵佳华了。 今日一会,必要有所斩获。 只是安若晨万没想到,去了那儿,别说斩获了,面都没见着。 她吃了闭门羹。 刘府的门房道府中小姐昨日失踪,夫人惊恐悲痛,从衙门回来后便病倒了,无法见客。 这谎扯得就跟安之甫声称自己是好人一般。 安若晨大吃一惊的表情不是装的,是真的惊讶赵佳华昨日从容不迫,今日变了缩头乌龟。 她是故意躲她,还是失去了自由? 这两样都超出了她的预期,完全不是她能想到的结果。 这情况很不妙,相当不妙。安若晨开始心慌了。她不会就此失去赵佳华这个线索了吧?她犯了错,昨天应该就把赵佳华抓回去的。 安若晨努力镇定,一副关切模样问赵佳华病情如何,是否请了大夫等等。门房也像模像样地答请了大夫喝了药,只是夫人卧床养病,不方便见客了。 怎么办?回去求将军调兵硬闯?但对方既是敢如此应对她,必是做了相应准备的。 安若晨杵在刘府门口脑袋里有片刻空白,然后她问:“那刘老板呢?可否见他一见?” “老爷在酒楼掌事,姑娘欲见他,得去酒楼找找了。”门房指了指府宅南侧,招福酒楼正是这个方向。 安若晨去了。 刘则果然在酒楼里忙碌,见了安若晨依旧是客气有礼,言道今日有许多贵客订了桌,掌柜一人盯不过来,他只得亲自来招呼。家里夫人病了,女儿还在找,他谢过了安若晨的关心。 酒楼里确实客满,众伙计跑前跑后,一派忙碌景象。安若晨仔细观察了刘则,他眼神端正,面容显得有些疲态,就像一个家里出事忙碌却还得强撑精神打理生意的普通男人。 但因为赵佳华的话和龙大之前的提点,安若晨对这男人有疑心。 安若晨思虑片刻,觉得现在也不是表露怀疑惊动刘则的时候。赵佳华在刘则面前演足了戏,定是有原因的。若她真是站在她这边,手上有实证的话,昨日便该趁势说拘捕刘则而不是查刘则。且她说若拘捕了她,她便帮不上忙,那些她不知道的消息就没了。 【我就是线索。记住我说的每句话。】 安若晨决定相信赵佳华。最起码依现阶段而言,她更倾向于相信她。 “方才我去府上拜访,门房说尊夫人病了,不能见客。刘老板也知道,尊夫人与我颇有缘,我四妹也是失踪,至今还未找到。上回我这般巧偶遇茵儿,心里很是感慨,不料昨日茵儿竟也遭此横祸,我当初心中之痛,与今日尊夫人一般。我想我可以开解陪伴尊夫人,让她尽快走出郁愁,这对病愈也大有好处。所以还请刘老板有我个机会,见一见尊夫人。” 安若晨说这话时,认真看着刘则,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第44章 (修订) 第44章 刘则显得颇为难,他犹豫了好一会,这才道:“实不相瞒,我觉得安姑娘所言甚是,是这个道理。若由我来决定,我是希望姑娘能帮我缓解内子心中之痛。但内子一向看重容貌仪态。她昨日一病,有时胡言乱语,有时扯头发撕衣裳,整个人仪容不整,憔悴失态。若我自行同意姑娘见她,到时她对姑娘不客气,或是怪我不体贴尊重,我心亦难安。稍晚待我忙碌完,我会回府陪伴她。若她情况好转,有心情待客,我派人去请姑娘,如何?” 这番话滴水漏,有礼客气,安若晨自然说不得“不”字,只能告辞离开。 安若晨走出招福酒楼大门,绕着酒楼慢吞吞走了两圈,心里很是不甘愿。只是认真对着酒楼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一无所获,想不出好办法,只得回紫云楼找龙大再商议讨教。 招福酒楼宾客往来,安若晨离开时与一蓝衫男子擦肩而过。那男子容貌与神情均无特别之处,安若晨对他完全没有留意,并不知道自己曾听过他的声音,见过他的背影。 安若晨的毫无反应让蓝衫男子微笑,他走进酒楼,对迎上来的刘则有礼地道:“刘老板,我订的福如海雅间。” “闵公子。”刘则殷勤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并招手唤来一位小二:“领闵公子去福如海。” 小二扬声应着:“好咧,福如海,公子这边请。” 蓝灰外衫男客进了福如海雅间,也不等小二报菜单,熟门熟路的点了三道菜,小二倒好茶水,应了菜单,便下去了。不一会,刘则推门进来,领着一位小二给上菜。小二上完了菜下去了,刘则却是未走,问道:“闵公子看看菜可合口味?” 那闵公子用筷子拨了拨菜,压低声音道:“怎地招惹上了安若晨?” 刘则轻声回道:“她故意找事,我会应付好的。” 闵公子扫他一眼:“如何应付?” “一切按先生吩咐的,只当无事,她寻个没趣,找不到什么线索把柄,久了自然就注意别处去了。” “是吗?”闵公子夹了一口菜吃,又问:“你家闺女丢了?” 刘则僵了一僵,若无其事答:“是。正找着呢。” “丢得不太寻常啊。” 刘则抿了抿嘴,他知道闵公子消息灵通,衙门那处也有人,自然不敢说瞎话隐瞒,于是道:“公子是为这事来的?公子放心,我会处置好的。昨日我外出应酬了,内子一时慌乱才会报官,我已安排好了,不会闹大的。” “都闹到太守那儿去了,把安若晨也招了来,还嫌不够大?”闵公子道:“你女儿一日不找回,一日不能结案,后患无穷。”他重重放下筷子,瞪着刘则:“究竟发生了何事?” “确是女儿丢了,已派人去找。会处置好的。” “你可是瞒着我招惹了什么事?” 刘则恭敬应道:“公子明察,事情轻重我心里有数。公子交代的事,我哪件不是办得妥妥贴贴的?” “你那娘子呢,可也是老实安分,不惹麻烦?” “她自然也是。” 刘则答得肯定,闵公子却不满意。“安若晨已经盯上了你们,龙腾那边嘱咐了要再去丰安县查你娘子和品香楼,当然还有你。这叫不惹麻烦?平白无故,你女儿怎会莫名失踪?自己家里睡得好好的,还能与那安若芳一般凭空不见了?你娘子厉害,居然跑去报官,想做第二个安若晨吗?” 刘则一僵,还真是没想到龙大会想到要去翻查旧账。“公子息怒。这里头定是安若晨的手段。那日在街上,她便诱拐了茵儿,又装成好人模样送了回来套近乎。事情究竟如何,我会查清的。再说了,品香楼那头与我们的事完全无关,他们再去十趟也无用。” “安若晨的手段?你打算如何查?”闵公子冷哼。 “我就是一普通平民百姓,普通百姓丢了女儿如何去查的,我便如何查。既是已报了官,自然由官老爷为民做主。至于安若晨,与我刘家并无关联。我夫人喜静,女儿失踪后又积郁成疾,不见外客了。若是真有绑匪用我女儿提什么条件要求,我也不会屈从的。” 换言之,他们会如寻常百姓一般生活,别人抓不到把柄。他们也不招惹安若晨,不给她查探线索的机会。女儿不会成为要挟他的筹码,他宁可牺牲掉孩子也会顾全大局。 闵公子不说话。 刘则也不再说话,静静立在一旁等着。 过了一会,闵公子问:“可有安若芳的消息?” “没有。这城里城外,均未听到有相似小姑娘的线索。怕还真是遇难死了,只是尸首还未被找到。” 这时候门外有小二的叫声:“上菜了。”随着话音,一位小二推门进来,托盘里捧着菜。 刘则对闵公子道:“那好,那再给公子烫壶花雕。”说完转向小二:“公子再要壶花雕,快些。” “好咧。”小二放下菜盘子。 闵公子道:“好,就这些就够了。” 刘则应了声,与小二一道退了出去。 安若晨回到紫云楼里捧着刘茵失踪案的案录卷宗使劲看,没看出什么新花样来。她懊恼又沮丧,强烈自责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想找龙大认错,将军不在。想向谢刚请教,谢刚已外出。 安若晨等到了入夜,实在坐不住,拿了短剑到校场一通练。 自己乱舞了好一阵,心情并没有变好。她坐在校场边上,看着不远处的靶人,在月光下形只影单,显得有些寂寥,想起来当初在将军面前出了大糗,抱着那靶人眼泪鼻涕横飞的,忍不住叹了口气:“猪狗牛羊鸡鸭鹅。”真希望将军大人失忆将那段全忘了才好。 “饿了?”有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冒了出来。 安若晨惊喜转头,却发现原来不是龙大。 宗泽清过来,往她身边一坐:“不是才用过饭没多久?” 安若晨垮脸,她是怎么树立起饭桶形象的?“宗将军怎么在这儿?” “整理查看马队,明天我要去前线办事了,正好看到你在这儿,就过来说说话。” “要打仗了吗?” “这个说不好。但防务总是要做好的,不能等敌军来犯时才手忙脚乱。”宗泽清说话响亮,很有精神。“你莫担心,我们龙家军个个以一抵百,真打起来,断不会让那些南秦兵有好果子吃,定让他们哭爹喊娘。不过中兰城离得远,你是没机会听到的。” “宗将军有勇有谋,我信宗将军定会保我们平南郡平安的。” 宗泽清哈哈大笑,连道“那是那是。”他抬头看了看月亮,“今晚的月色不错啊,你等我一下。” 未等安若晨回过神来,宗泽清一溜烟跑掉了。没过一会,他抱着一坛酒两只碗还有一个鼓鼓的油纸包过来,喜笑颜开地生又往安若晨身边一坐,把东西摊开。一坛酒、两只烧鸡。 “来来,我们吃。不够我一会再去拿。” 安若晨傻呆呆瞪着那些吃的,不是吧,真以为她饿了所以去偷吃的了?两只这么大的烧鸡,还不够吃? 宗泽清看到她的表情笑:“不是说你贪吃,这人啊,饿了呢,就得吃,伤心难过呢,也得吃,遇着烦恼心事了,也得吃。” 总之就是吃就对了。安若晨被他感染,也笑起来。宗将军真是个好人,这是看出她烦恼了,关心她呢。 于是安若晨也不矜持客气了,宗泽清撕了只大鸡腿给她,她就啃,递了碗酒给她,她就喝。校场边的小草坡上,两个人一起举碗共饮大口吃肉。 安若晨吃了两口酒,脸便成了粉红色,整个人感觉要飘起来,感觉真不错。“我从前从未试过这般失态吃食的。” “失态着吃,味道更好,对不对?”宗泽清眼睛亮晶晶,很有说服力。 安若晨哈哈大笑,点点头。 “心情好些了吗?” 安若晨再点点头。 “遇着什么烦心事了?” “一言难尽呢。”安若晨晃着脑袋,“办的案子颇不顺利,还以为自己有了重大收获,结果突然没了。”安若晨粗略地将事情说了说,主要说了自己在抓不抓人这件事上的犹豫和后悔。 “这没什么。”宗泽清也跟着她晃脑袋,“有一次我跟着龙将军出阵应战,那一战两军皆派出了强将精兵,我方也是准备充分,摆下了箭石阵列,盾杀矛墙……”他看看安若晨的表情,挥着鸡翅膀道:“你就只需知晓是相当厉害的兵阵就对了。” 安若晨用力点头。宗泽清举起鸡翅膀啃一口,安若晨也陪着啃一口鸡腿。 宗泽清见安若晨如好兄弟一般地捧场,很是高兴。于是喝上一口酒接着说:“话说对方军中有一名名将,与龙将军那是过招三百来回啊,我领着兵护龙将军左翼,并负责冲杀阻断他们阵式。后来龙将军一刀将那将领砍伤,那厮见势不妙竟后撤。这像话吗?这么多兵马看着呢,他居然后退,他那两名副将就冲上来缠杀龙将军,我一看,赶紧一横刀便去截那贼厮。” “贼厮的意思就是你说的被砍伤的那个名将,对吧?”安若晨听得津津有味,但先确认一下谁是谁。 “对。”宗泽清说得眉飞色舞的,“我得告诉你啊,打起仗来可不似街头干架那般十来号人,数万人混一起拼杀,若是兵阵一乱,哇,那是惨不忍睹。茫茫一片人海,全是血、尸体还有脑袋、胳膊什么的,站着的也看不清谁是谁。” 安若晨差点没吐出来,鸡腿都想丢掉,忍住了,忙问:“看不清可如何是好?” “有旗令啊!还有鼓号!”宗泽清遇着个好奇好聊的,又是“花前月下”,配着鸡肉美酒,讲得很是起劲。“这里头可有大讲究,什么鼓声,敲几下,什么阵队进,什么阵队退,不同旗子,什么颜色,挥几下,往哪儿挥,全是有含义的。战场之上,大家都是看旗令听鼓号行事。这些旗兵鼓号兵可不是随便挑一人出来就能胜任的。那得身强体健高大醒目的,似你这般短腿的,举了旗阵下拼杀的兵将也看不着啊。” 安若晨窘一脸,有谁说要她去举旗吗? “不止要高大,还得耳聪目明,武艺高强。要知道,旗在军在,旗倒魂亡。军令旗就表示着这军队命魂,大家伙儿是看着它所指方向以命相拼的,就算最后一个兵士倒下,旗也不能倒。”宗泽清严肃起来,似想到些往事,然后他反应过来了,叫道:“哎哎,扯远了。我就是要说啊,当时龙将军被缠住了,他就喝令一声,让我拿下敌军首将。” “就是受伤那个。” “对。”宗泽清说道:“当时我就与那厮拼杀,结果那厮居然让兵队护着他逃跑,跑得那叫一个利索,我赶紧带着兵追击,结果追到半路他奶奶的熊,居然有埋伏!” 安若晨紧张得屏住呼吸。 “当时我一看林间似有旗一闪,就知道不妙。那败将领着兵冲进了林里,旁边坡下忽然冲上来伏兵,前后将我们包抄了。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求胜心切,追得有些远了,因为一路追一路杀,兄弟们也损失不少。那时候我也有片刻的犹豫,若领着大家伙儿集中兵力撤退还来得及,但那败将受伤,身边剩下些余勇,且伏兵也并非精兵悍将,看起来像是眼见主将落难,后方余兵急匆匆调集赶来支援。总之呢,无论退还是杀,总感觉都还有机会。” 安若晨咽了咽唾沫,紧张地等着下文。结果宗泽清不说了,丢了翅膀骨头又撕了一大块鸡胸架子啃起来。 安若晨忍不住,催问:“后来呢?” 宗泽清笑了,就是等她问呢,讲故事要的就是这效果。正待开口说,结果身后有个凉凉的声音道:“后来宗将军打赢了,故事完。” 宗泽清和安若晨同时垮脸,转头一看,龙大脸板板杵那儿。 宗泽清比安若晨反应大,他跳起来跳脚抗议:“将军,怎能坏了气氛。” “要何气氛?” 宗泽清一噎,道:“讲故事的气氛啊。” “要来何用?” 宗泽清再一噎,又道:“用来讲故事啊。” 于是龙大帮他继续讲:“宗将军当时决定以一敌十,不取对方首级绝不后退。他利用手上兵力打散了对方的包抄,其他人假意退逃吸引对方追逼,而宗将军带另一猛将只身入林,先杀了旗令兵,用假旗令诱对方主将偏离了大队兵马的方向。然后再与其他假意退逃的剩余兵力汇合,与对方主将决一死战。两队人失踪三日,第三日宗将军带着两名兵士拎着敌将首级回来了。”   ☆、第45章 (修订) 第45章 宗泽清在一旁猛点头,对对,当初他就是这般智勇双全勇杀敌军主将的!就是将军讲得太快,半点停顿没有,安姑娘不知听明白了没。 安若晨确实听得有些懵,就听清楚失踪三日拎着敌将首级回来了。 “然后!”龙大继续说着,话音一转,抑扬顿挫语速得当字音清楚地道:“就在全营将士都惊呆了,正欲上前庆贺夸奖宗将军的神勇之际,宗将军一个猛扑,抱着我的腿便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了我的裤腿上。” 宗泽清手上的鸡胸架掉了,他张大嘴,整个人也惊呆了。将军!你是在帮着讲故事还是在调侃你手下最英勇聪慧的大将呢?后头的重点难道不是他因此战而扬名天下,惊动皇上,得了“虎威将军”封号吗?嗯,但是气氛不太对,他自己补充这个好像不太合适。可是总得说点什么,绝不能是“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结束了英勇事迹啊。 “啊,对了。”宗泽清端正脸色严肃道:“这个有勇有谋最后得到了皇上嘉奖的事迹呢,是想告诉安管事,莫忧心你的选择对错,谁人知晓后头发生什么,事后才来马后炮那都是孬种。他奶奶的熊的,若是当时我战死了便罢了,若是后退撤兵回来,还不定被某人别有用心的酸成啥样呢。你觉得对的,便去做。事后结果若是好的,便奖励自己一番,若是结果不好,便总结改进,毕竟还有下回呢。人只要活着,便还有下回机会呢。这世上之事,又岂能尽如人意?” 宗泽清说完,看到了安若晨脸上的神采,这让他有些得意。他奶奶的熊,今日才发现,自己太会说话了,颇有口才。不对,一直都有口才,不然怎么能得将军大人重用呢。不过重用他的将军大人有点严肃,看来今日公务颇不顺心,忙到这般时候才能回来。 这边安若晨确是觉得受到了鼓励,她道:“多谢宗将军。可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宗泽清抬头挺胸。 安若晨看看龙大,又看看宗泽清。龙大扬扬眉,直觉这问题应该会有趣。 “当初抱着将军腿痛哭时,是还拎着敌军首级亦或是丢开了呀?” 宗泽清:“……”将军我瞥到你偷笑了,这便是你说故事害的。他哪里记得拎没拎啊,抱将军大|腿痛哭这种糗事他早忘光光了好吗?而且并不是害怕而哭的,是激动回到了队伍和悲痛那一战失去了不少好兄弟。 安若晨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问题有问题吗?真的很好奇啊。若是说书先生,定已将这动作描述上三篇纸了。 “将军啊。”宗泽清决定转移话题,当初转移得敌军注意,如今也该转移得安管事注意。“安管事今日行事有些不顺遂,正等着你回来报事呢。你瞧你回来得这般晚,快快,趁着月亮还没下山,快听听安管事怎么说的。” “是吗?如何不顺遂?”龙大四平八稳把这事接过去了。 “啊?”安若晨反应过来,一眼手里又是酒碗又是鸡腿的,赶紧放下了。 龙大转身走了,安若晨下意识跟上。宗泽清舒了口气,下意识努力回忆,当初拎是没拎呢? 待走得几步,龙大掏出个帕子给安若晨。安若晨接过,接过来才想起手上沾了油腻,涨红了脸赶紧擦。一边擦一边偷偷看将军一眼,他低着头,似没眼看她。 安若晨心里叹气,为何每次只要在校场碰面,她都会出糗呢。 行了一段,龙大皆不言语,安若晨也没好说话。龙大没往院子方向去,倒是在紫云楼里逛了起来,于是安若晨跟在他身边逛。看着将军低头思虑,她暗忖是否将军也有不顺心的公务。别处不好,她这处还添麻烦。不过将军就算是低着头行走也很是英武挺拔。 “怎么不说?”龙大忽然道。他看着二人的影子挨着看得颇开心,只是奇怪这姑娘怎么不说话。 安若晨正数步子,发现将军大人腿长她许多,她却未费劲就能跟上,原是他放慢步子在走。正数着她走五步他走三步,听得将军问话,这才悟过来正事未办。于是赶紧将今日的事仔仔细细说了。 “病了?”龙大是有惊讶,反应却不强烈。他如此镇定,安若晨顿时如吃下颗定心丸。果然在将军这儿无难事。“将军,我该怎么办?” 龙大沉吟片刻,道:“谢刚今日去查一件事,应该明日能赶回来。待他回来,我知晓了他那边的结果,再定这事。” 安若晨有了不祥的预感:“将军,我是不是做错了?” “刚才宗将军不是已经安慰开解过你了吗?” 这语气,怎地怪怪的。安若晨抿抿嘴,既是未怪罪她,那她就当未曾做错。“那所以究竟是拎着首级抱的还是丢开了才抱的?” 龙大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她。“安管事,你喝醉时会一直钻着牛角尖?” “未曾啊。”安若晨仰着脑袋一脸无辜:“未曾醉未曾钻牛角尖。” 月光下,她的脸红艳艳的,散着微醺的气息,眼睛亮得不像话,让天上的星星都失了色。龙大后退了一步,这才道:“你瞧你的模样,分明是醉了。” “未曾啊。”安若晨皱眉头。 “回去睡觉。”龙大突然间似乎有些不高兴起来,竟转头就走了。 安若晨二丈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惹着他了。只是没承认自己醉了,这就招他不高兴了?那她承认醉了还不行吗?“将军。”安若晨追上几步,拐个弯却不见了龙大的身影。 是用跑的吗?居然这么快就不见了。安若晨晃晃脑袋,决定听话回去睡觉,她真没喝醉,但现在心情是好多了。啊,将军的帕子还在她这儿呢,那回去帮将军洗帕子。心情真不错,明日说不定会有好消息呢,事情也许没那么糟。 安若晨想错了,第二日,宗泽清领兵走了,谢刚回来了。 谢刚带回了非常糟糕的坏消息。他们前天派去丰安县查品香楼的那位名叫江子的探子出城二十里后被人截杀了。 “有人看到了尸体,便报了当地县官。县官又速报了太守。将军进驻中兰后便与太守定好,郡内所有命案均需呈报军方。我看到卷宗,上头描述的尸首特征正是我派的人。他身上有与人动武相搏的痕迹,致命的是直穿心口的一剑。”谢刚极严肃,神情凝重:“我昨日去认了尸,正是他。” 安若晨说不出话来,很为死者难过。 “他是个很有经验的探子,断不会在任务途中惹事生非与人动手。要么是他突然发现了什么,要么他就是被截杀的。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安若晨倒吸一口凉气,正想问“杀他的人如何得到的消息”,却听得龙大问她:“你可曾与任何人提起过此事?” 安若晨吓了一跳,摇摇头。她认真又想了一遍,再摇头。 确实未与任何人说过这事,就连昨夜向宗泽清提起自己对细作任务的烦恼,也只是提了赵佳华的嫌疑,而她决定不拘捕她,却见不到她了。她担心自己失误。只是说了这些,连案情细处都未提。 将军是在怀疑她吗?安若晨紧张地看着龙大。 龙大却是与谢刚、蒋松低语起来,安若晨隐隐听得探子、密令之类的,她紧张地绞着手指。过了一会龙大他们说完话,转过头来,龙大道:“不是怀疑你,只是需要了解每一个环节哪里出了问题。前日下的探子军令除了我们几人,就只有密封的军侦令文书上有记录。那文书是用暗语所写,且封印完好,并无人偷拆过。” “为何会有文书记录?”安若晨怯怯地问。 “探子活动复杂,军令繁多,各军探及队伍非受令不得离队不得行动,非机密要事都会文书记录,以确保军中纪律以及必要时追查责任。”谢刚解释道。 “就与卫队巡查轮值侦视一般,要有规矩的。不得让外人知晓,但内部需记录清楚,哪一班哪些人出了差错,要承担责罚。”蒋松补充。 “所以这件事不算特别机密是吗?” “需要保密,但并非不得记录文书的机密。” 安若晨咬咬唇,那事情明摆着了,紫云楼里有内奸。那内奸没拆过密令文书,却知道了江子的行踪和目的,甚至知道他出发的时间和途经哪里。 “那只剩下江子他自己了。可死无对证,已不知道他出发前是否与人透露过什么。” 龙大对蒋松道:“查查看江子最近与谁人走得近,放开手脚大张旗鼓地查。那内奸已得逞,我们若无反应对方该疑心了。尸体没有掩埋隐藏,是故意要让人发现的。” 谢刚道:“我想亲自去一趟丰安县,在军中潜伏细作何其不易,他们宁可暴露此事也要阻止江子去重查品香楼,那里该是藏着重大线索。如此拖延了两日,他们该是已赶去那儿销毁证据。我得速去,否则来不及。蒋松大力查军中细作正好替我掩饰,若对方以为我们的重点转移到查内奸,对品香楼掉以轻心,那倒就好了。” “你说得有理。”龙大点头,“定是很重要的事才值得他们不惜暴露军中潜伏了内奸。你速去吧,挑两个人,轻装快马。对方已有防备,你们千万当心。” 几个人迅速商议好了,谢刚和蒋松退下去了。 安若晨在旁边听得很紧张,待屋里只剩下龙大与她时,她赶紧道:“将军,我知道事情轻重,我真的未与任何人说探子去丰安县的事。” “我自然信你。”龙大很严肃,“还有一件事,我得嘱咐你。” 安若晨端正站好听令。 “你虽入了紫云楼为我效力,人人皆知你名义上在帮军方查细作,但没人在乎你,没人看重你。” 安若晨疑惑,这是要贬低打击她? “所以这是你的优势。” 安若晨抬头看着龙大,心又从谷底跃了起来。 “你只在中兰城活动,你的外出和行动目前全无机密,皆无章法,所以完全没有记录在册。”也就是说如果内奸是从册录上偷窥情报,那她所获得的内容对方就不知道。 “你只要躲得过细作对你的提防,瞒得住楼里内奸对你的打探,赵佳华一案,你还有机会。”龙大道,“你仔细斟酌她与你说过的话。她策划了许久才找上你,她说她就是线索,那她必留下了线索。除了品香楼,还有什么?” 安若晨的脑子转着,还有李秀儿、刘则、刘茵……还有什么? “蒋松将严查内奸之事,所以那内奸近期必不敢再有大动作。是你行动的好机会。” 安若晨点点头。 “我前两日收到了军报,也得离开数日,前线有些军情需要我亲自处置。原想昨日与你说,但昨日处置公务晚了,一时便忘了。我下午便走。我走后,细作会认为无人为你拿主意,亦是你行动的好机会。” 安若晨一愣,头点不下去了,将军不在?将军不在,确是没人为她拿主意了。安若晨心慌起来。 龙大看着她,看着看着微笑起来。“不用慌。”他说。“未认识我之前,你就是个极有主意的姑娘。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是吗?可她现在都听将军嘱咐,将军说做什么她才做。 “我不担心你别的,就是担心你有时太果敢了。胆子大得没了边。” 安若晨撇眉头不服气,她哪有,她一向循规蹈矩。 “总之我不在,你自己行事当心,切记楼里有内奸,勿鲁莽行事。若是发现了什么,待谢刚将丰安县线索带回后一并处置。有什么事可找蒋松商量。” 安若晨点头。 “还有,别相信任何人。”龙大正色道。 安若晨惊讶。 “我说的是,若有些你觉得极机密之事,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好。不是信不过他们,而是每个人都是目标,秘密放在许多处,就增加了被打探到的危险。不相信不是单指对方这个人,还包括他的处境。”龙大顿了顿,道:“比如江子,他是个非常可靠的探子,但有可能谢刚下的查探军令就是从他那儿泄露的,而他自己也许至死都不知晓。虽然只是可能,但也是警示。你务必要记在心里。” 江子确是名很可靠的探子,是谢刚很器重的手下,兄弟一般。此时谢刚满腔的愤怒和悲痛,从南城门出发,朝着丰安县疾驰而去。江子未能完成之事,他来完成。 由中兰城南城门往西走五里,有座名叫秀山的小山。谢刚从那山下奔过,他并不知道山上有个静心庵,小小的庵堂,干净整洁,庵里只有一个尼姑,名叫静缘。 闵公子绕过静心庵,拐进了庵后的菜园子。菜园子边上用石板铺了条小径,有块板子松了,边缘翘起,容易绊脚。闵公子走到那处,看也不看便大步迈过去,显然对此相当熟悉。 静缘师太正在菜园子里忙碌,她刚给菜浇了水,正蹲那除草。听得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见得来人,也不说话,低头继续忙手上的活。 “今年枣子结得不多啊。”闵公子不在意静缘的态度,自言自语。他站在菜园边上一棵大枣树树下,抬头看了看树枝,从树旁拿了竹杠,将最高那枝树桠上挂着的红灯笼取了下来。这灯笼挂得高,夜里点着蜡,于山下就能看到红光。闵公子将灯笼放在地上,看了看脚边熟透掉落烂于地上的冬枣,默默抬脚将烂枣踩进泥里。 “我做完了。”静缘站了起来,说的话与闵公子的前言不搭后语。她约摸三四十岁的模样,相貌普通,不美不丑,是扔在人群里让人不会一眼便注意到的那种。此时面无表情,清冷、漠然、严肃。 闵公子点点头:“嗯,衙门接到公报了,紫云楼里也有了反应。”意思是他已证实她完成了任务。 静缘师太伸出了手,向闵公子摊开了手掌。她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结有茧,是习武之人的手。 闵公子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向她的方向扔去。静缘师太接过,掂了掂重量,将钱袋收入怀里。 “还要杀谁?”她问。 闵公子失笑,道:“师太,你还真是我见过的最爱杀人的人了。”   ☆、第46章 (修订) 第46章 “你见得人少。”静缘语气冷漠。“若不用杀了,你便走吧。要杀谁时,按老规矩,写上名字时间地点,压|在灯笼烛台里,挂起来便好。” “西平大街招福酒楼的老板刘则和他的夫人赵佳华。”闵公子递过去一张纸,上面画着刘府和招福酒楼的地图,还写着刘则、赵佳华的名字以及他们的外貌特征。 静缘接过纸,打开看了一眼,问:“什么时候?” “三天后。十八的夜里动手。我会确保他们在府中。” “行。”静缘很是爽快,不问这二人与闵公子的关系,不问杀他们的理由,甚至也没有问价钱。她将纸折好收入袖中,问:“还有吗?” “没了。”闵公子抿抿嘴,两个还嫌不过瘾还是怎地。 “那你走吧。办完了事,我会把灯笼挂上。”静缘说完提了水桶转身要走。 “等等,我还有话问你。” “我只管杀人,不管与人叙话。”静缘师太已走到门口。 闵公子在她身后喝道:“只一个问题。” 静缘停住了,转过身来看着他。 “上回与你说的,出去化缘为人卜卦时顺便打听个人。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生得貌美,姓安,中兰城人氏,你可有见过?” “没有。” “也未听人谈起过?她十月十五那日离家,那个日子之后,可有人提起见过?” “没有。” 闵公子皱皱眉头,正待再说什么,静缘师太却冷道:“三个问题了。不送。”言罢转身回庵里去了。 闵公子看着她消失在庵门后,听着门后门闩插上的声音。等了一等,转头再看看枣树,脸色冷了下来。想了想,抬脚下山去了。 静缘进了庵里,将后门闩好,放好了水桶,在后院井边净了手,然后无声无息走到门后,侧耳听了一会,接着拉开了门闩打开门,出去看了一眼。 外头已没有人。 静缘师太不急不缓重又回到后院,闩好了门,然后来到后院与前院中间夹着的一个小侧院门外。 这小侧院原是放杂物之用,此时门上挂着一把锁。静缘师太开了锁,走了进去。 院子里摆了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个小盘子,盘子里头盛里洗净的冬枣,一个十二三岁生得极貌美的小姑娘正啃着枣子,听到动静转头看,而后露出欢喜的笑容,甜甜唤着:“师太。” 安若晨坐在房间里,忽然想起了四妹。她想起她与安若芳最后一次见面时安若芳对她说,她会长大,她会回来接她。 安若晨捂了捂眼睛,将那股泪意压下去。 其实她在思考的是赵佳华,怎么会想到四妹。也许是回忆起刘茵孤伶伶站在路边遭人遗弃的可怜模样,也许是想起赵佳华说虽然对她欣赏但还不能完全信任她。 但她强调让她记住她说的每一句话。 安若晨拿出案录重新再看。赵佳华可不止对她一人说话而已。 看着看着,她忽然有了灵光一现。 案录上写着赵佳华听到丫环来报女儿失踪后,带着丫环婆子在宅子内外都找了一圈,在招福酒楼和聚宝赌坊也找了一遍,均无所获,于是决定报官。 聚宝赌坊? 这个词在这一大长篇案录里只出现了一次,因为实在是无关紧要,去了哪里哪里找孩子没找到,这种话听一听就过去了。衙门甚至没有找赌坊的人来问话。赵佳华后头也没再提这个地点。但这里她为什么提?为什么要告诉太守她去了赌坊找孩子。虽然同在一条街上,但二岁多的孩子自己跑去那儿的可能几乎没有,若是怀疑赌坊里有人劫了孩子偷了孩子,那应该与太守大人好好说说。 但是赵佳华没有。感觉她好像就是随口一提“我去了隔壁赵大娘家里看了眼,没有我就走了”似的,像是串门子。这种情况压根不必要在衙门堂上与太守大人废话的。 聚宝赌坊,徐媒婆就是喜欢在这个赌坊里赌钱,且欠了不少债。 安若晨盯着这个名字看半晌,然后她出门,再去了趟赵府。 刘则说赵佳华若是答应见客他会派人通知,一日了,既是没消息,她再去问也不算失礼。 赵府的门房这回没马上拒她,只让她稍等。安若晨松了口气,看来赵佳华没有失去自由,她愿见她,那情况也许没有她想像的那般糟。 不一会,门房出来,领她进了一院子,又有丫头过来,引她进了一间正屋。屋里有人正等着她,不是赵佳华,却是刘则。 安若晨立时警惕起来,但仍神色如常寒喧。她问刘则赵佳华可好些了,可否能见见。 刘则一脸歉意:“内子病得比昨日更重了些。晕晕沉沉,神志也不清楚,只喊着茵儿的名字。这才两日工夫,竟憔悴许多,她素来重容貌爱面子,定不愿这般狼狈模样被外人瞧见。还望安姑娘海涵。待内子病好,我让她亲自到姑娘府上……”说到这儿顿了一顿,似乎想起来安若晨的居处并非普通民宅,忙又改口:“待她病好了,定请姑娘来寒舍吃顿便饭,答谢姑娘的关怀。” 一番话一如既往地得体客套,安若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刘则看她脸色,道:“内子与姑娘也是有缘。她性子颇傲,鲜少与人往来,像与姑娘这般一见投缘,初识便有话相谈的,还真是未见过。也不知她与姑娘都聊了些什么这般投机,姑娘与我说说,待我学得一二,也好讨她欢心。” 这是要打听赵佳华究竟与她透露过什么吗? 安若晨笑道:“刘老板生意忙碌,对夫人还这般体贴关怀,也是难得。不过我们聊的都是妇人家的闲话,刘老板怕是用不上这些讨欢心。她倒是提过,刘老板与她感情深厚,夫妻相敬如宾,我听得颇是羡慕呢。” 刘则听了这话笑起来,显得有些欢喜。 安若晨趁机问:“说起来,她的友人都有谁,平素与谁来往,爱去的地方,刘老板都知晓吗?令千金的事,有没有找找她们相问?” 刘则苦笑道:“内子喜静,很少串门子,也鲜有客人来访,她还真是没什么友人在城里。” “聚宝赌坊那头可有相熟的人?” 刘则有些意外,脸上露出惊讶:“姑娘为何这般问?” 安若晨观察着刘则的表情,说道:“我听说徐媒婆生前有些好赌,她又是尊夫人于中兰城内唯一的亲人,那赌坊不远,也许经徐媒婆往来,尊夫人认得里头的人也说不定。她说她去那儿找过女儿。” 刘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才想起昨日在衙门看案子卷宗,上面确实写着赵佳华去赌坊找过女儿,但当时并未留意这点。他想了一会,道:“这个,我还真不是太清楚。但未曾见她与赌坊那头往来。虽说徐媒婆爱赌,但内子却是不喜欢的。而且内子嫁了我后,贤淑守礼,不会去那些地方。且徐媒婆虽说是她的远亲姑姨辈,但关系并不算亲近,没有姑娘想像着往来那般密切。要是比较起来,反而是我比较熟赌坊那儿的人才对。毕竟离得不远,我那酒楼又是个吃喝的地方,赌坊的娄老板是我那儿的常客。自己来不算,也常请些友人一起小聚。姑娘也知道,做这行当的三教九流都得吃得开,交际应酬少不了。所以与我这儿还真是常来常往,开口闭口还兄弟相称。再有呢,赌坊与我那酒楼离得不远,但我那儿临街,他们却是背着街的,要走到正街上得绕一大圈,从我酒楼后院穿过堂厅到正街是条捷径,赌坊伙计什么的总图少走几步,我看在他们老板面子上也未计较,所以他们常在我那儿出出入入。也许内子是因为这个,以为是我带着孩子去了赌坊,又或者觉得赌坊人多,说不定谁见着了孩子认得帮着留意了。” 安若晨点点头:“原来如此。”果然与将军说的那般,解释得太详细了。这是刘则的说话习惯,还是因为他心虚? 安若晨道:“那会不会有赌客欠债太多,又识得刘老板,觉得刘老板家中有财,又与赌坊关系不错。故而劫了孩子,想谋财。赌坊客人会不会也是个线索呢?” 刘则摇摇头:“这一层倒是未曾想过。要说谋财,可我也未接到勒索的信函。”他顿了顿,做出思索模样,“但安姑娘提醒得对,也许真是劫了孩子想谋财,但没料到我夫人这般快便去报了官,见得官府严查,便又不敢了。如此说来,这事值得一查。我得去赌坊那儿找娄老板问问,有无这般可疑的赌客。” 安若晨还待说什么,刘则已对她施了个礼:“这事还望姑娘莫声张,待我先暗地里问问,若真有可疑人,我再请官府悄悄查。不然惊动了劫匪,伤了茵儿,我可没法与内子交代。她如今病重,怕是受不得打击。” 话说得合情合理,安若晨自然一口答应。她表示愿意帮刘则一起查此案找女儿,被刘则拒绝了。 “姑娘挂心,我感激不尽。但这事里藏着凶险,实在不敢麻烦姑娘。姑娘提点线索,已是帮了我大忙了。况且这是我家中私事,姑娘与我们并无深交,如此关切,让人惶恐。上回姑娘捡回茵儿已让内子生疑,太守大人也问了我好些话。若是姑娘再参合进来,不免引起麻烦。” 安若晨被噎得,按理说确实如此,她非要插一杠子,确是可疑。 刘则道:“我还得处置此事,不能招呼姑娘,就不远送了。” 安若晨被客客气气地“扫地出门”。 与刘府一街之隔的招福酒楼里,闵公子,也就是解先生正坐在雅间里喝茶,他对面坐着个人,正与他说话。   ☆、第47章 (修订) 第47章 “谢刚果然走了,但我没找到他们安插在南秦的探子身份。只知道确实有人,隔段日子便会有情报回来。南秦于边境的兵力布署,勇将名单,他们全都有了。这些在谢刚那儿都能找到。” 解先生冷哼一声:“真可笑,在敌军这头找到我们这边的情报,敌军的情报却是没有,这是逗我呢。” “我尽力了,总不能打草惊蛇,我并不是谢刚的部下,有些事不敢打听太过,会惹猜疑。进出也得小心。况且这次探子之死,他们定是确定了有内贼。。” “不是已经找好了替死鬼?你自己多加小心,莫要留下线索把柄就好。” “这我知道。蒋松今日在楼里安排了人严查。这段时日我都不能再有什么动作。不过现在宗泽清走了,谢刚走了,龙腾稍晚时候也要走。他收到楚青的军报,似乎是要去前线处置什么事。这些人都不在,安若晨没人依靠。蒋松与她虽熟,却不似宗泽清这般和蔼好说话的,可不会听她使唤,且正是严查内贼的时候,她也不敢干扰添乱。一个姑娘家,孤立无援,查不出什么来。况且如今这形势,才刚死了人,聪明的都不会轻举妄动。我猜她该会等谢刚或龙大将军回来拿主意。在他们回来之前,将刘则这头处理干净,就无后患了。” 解先生皱着眉头,半晌叹了口气:“真可惜,刘则比徐婆子好用太多。杀了他我还真是舍不得。” “这事必须得了断。我会跟上头禀报清楚。是我们共同商议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找到顶替的人选吗?” “有一个。” “谁?” “暂时与你这边无关联,先不说了吧。” “好吧。那人可靠?” “得观察一阵。若他可用,那刘则之死的损失便可降到最低。” “明白了。”那人点点头。 解先生问:“宗泽清去了何处?” “领兵去四夏江了。他擅长水战,据说前阵子还给龙腾献了个水战的好计。许是先去布署安排。” “那龙腾呢?” “这个不清楚。我出来之前还未听到具体安排。” 解先生猜测:“我倒是接到南秦的消息,他们派了兵刺探石灵崖的军情,有兵士被捕。也许楚青沉不住气了。” “若是真沉不住气便好了。龙大若先开战,便省了我们许多事。偏偏这人心思缜密,行事让人琢磨不透。边境闹成这样,他就是不动手。” “这次看看如何。我会禀报清楚,再试试别的法子。”解先生顿了顿,问:“他对安若晨仍旧青睐有加?” “是的。有空便亲自教导她武艺招式,二人时常单独在屋里叙话。” “会是故做迷阵吗?” “应该不是。我看着他对安若晨是真的上心。” “嗯,那就好。你盯好紫云楼里的动静,盯好安若晨。” 对面那人应了声。之后先行离开。 解先生慢条斯理继续喝茶吃点心,过了一会他起身,在雅间靠墙的案几里取出两个红色铃铛饰物,出了雅间,走到过道窗户跟前,趁着四下无人,将铃铛挂在了窗棂纬缦装饰上。而后他若无其事转身下楼,结了账,离开了招福酒楼。 招福酒楼虽是联络地点,但闵公子也常在刘则不在的时候过来吃吃饭喝喝茶,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常客,这样不会惹人猜疑。而需要约定见面时,那铃铛便是暗号。 数量是日子,颜色是时间。 两个红色铃铛表示两日后午膳时间他会来,若是蓝色,就表示晚膳时候。那时候酒楼里人来人往,老板招呼客人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刘则看到消息,若没问题,会把铃铛摘下。反之,则是有情况不能见面。若需紧急事务,同样以铃铛为暗号。根据颜色及数量,他们知道该怎么见面和处理。 十一月十八这日子啊,解先生慢吞吞迈着步子。中午见面,若是计划有变,他还来得及让静缘师太取消行动,或是计划照旧,他也能安排些事,确保刘则当晚不会外出。真是可惜,他确实不想失去刘则,但是出乱子了,他没把握刘则还会像从前那样听话,他的夫人在捣鬼,而刘则明显对自己撒了谎。 不论是刘则夫妇惹下麻烦让安若晨抓到把柄,还是刘则被逼急了除掉安若晨这个麻烦,解先生觉得,这些都比牺牲掉刘则损失更大。 就让刘则跟赵佳华多活两天,他还需要些时间安排打点,确保他们之死会被官府判为谋财害命,可以与他们女儿的案子绑在一起,掐断后头继续追查的线索。解先生这般想着,他看见了前方的安若晨。他没停脚步,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安若晨出了刘府后,溜达了一圈。知道自己要再来怕是不好再打探了。但她不甘心,她决定去一趟聚宝赌坊。 聚宝赌坊外头看着干干净净,似普通楼院。 大门开着,进去后才发现里头颇深。前院坐着几个大汉,护院打手模样,几间厢房关着门,有间半掩着的能看到里面似账房先生在写账册,算盘拨得呯呯响。再往里走,就听到嘈杂的人声,厚厚的大门也掩不住一楼子的人吆喝。 安若晨才走到堂厅大门处就被人拦下了。一位一脸横肉的大汉问她:“姑娘,来找人还是来玩?” 安若晨镇定道:“都是。招福酒楼的老板娘说要带我来玩,她应该就在里头等我了。” 那大汉道:“她不在。” 所以这赌坊里的人认识赵佳华? 安若晨横眉:“怎地不在?明明说好的。你认得她模样吗就说不在。” “确是不在。” “刘老板呢,他们明明说好带我玩的,刘老板在不在?” “不在。”大汉飞快答,上下打量了安若晨一番,问道:“你是谁人?” 安若晨,却道:“明明说了与娄老板是兄弟,可以开间雅房带我玩大的。若玩得好,我再介绍朋友来。” 大汉皱起眉头:“未听说今日有安排。你究竟是谁人?” 安若晨也皱起眉头,语气蛮横:“做什么要告诉你!他们知道我是谁!若是他们来了,你告诉他们一声,放人鸽子可不好。” 大汉被斥得一愣,未等他开口,安若晨凌厉地转身,在数个护院打手大汉的注视下很有气势地走了。 出了大门松口气,想起来自己自做了紫云楼管事后,衣裳特意选暗色,发式特意梳老气,总之力求稳重老成正经像个管事。今日穿的就是灰色夹袄配着暗青色袄裙,头上只一根木簪子,身边也没带丫环,整个一老姑娘管事婆子强行假扮大小姐。 安若晨想像了一下,尴尬地差点要抖抖鸡皮疙瘩,但管他呢,走这一趟也算有收获,恶心便恶心吧。 安若晨看看天色,打算赶紧先回紫云楼赶在龙大走之前再与他说说话。赌坊的事要告诉他,也许将军会有好法子。她一边盘算着一边顺脚绕着招福酒楼走一圈多观察观察。走着走着,忽然一顿,她停住了。转身后退几步,看着二楼窗棂纬缦中间挂着的两个铃铛。 这铃铛她前日看时还没有,她肯定。依她满脑子铃铛的状况,若是有,她绝不会忘。 而且只这个窗户有。也就是说,并不是酒楼自己的装饰。 【还有铃铛。盯好了铃铛,说不定就能找到关键的人物。】 赵佳华的话在耳边响起,安若晨的心怦怦跳。 铃铛,铃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等等,若铃铛是暗号,那么“谢先生”,有没有可能其实是“解”? 解! 安若晨的脑子兴奋地嗡嗡作响。 解! 是这样吗? 不是谢先生,不是“谢”?!是“解”吗?! 赵佳华所指的“关键的人物”,难道就是指的“解”先生? 所以找遍全城姓谢的都对不上号。 将军是对的,他就说过既是如此,那这就是个假名或者代号。徐媒婆跑遍全城,对哪家哪户都再熟悉不过,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密商,还这般称呼对方,表示徐媒婆并不真正认识他。 外地来的,没有口音,且在城中埋伏布置了这许多下线,必是潜伏已久,最少也有数年。 中兰城里这样的人太多了。大海捞针,毫无进展。 但现在,线索就摆在她的眼前。 安若晨的心急切地狂跳,她努力保持镇定,走进了招福酒楼。 解先生走了一段回头看,正巧看到安若晨进酒楼,他皱皱眉头,想了想,转身返了回去。 安若晨直奔二楼。那窗户在楼梯左手过道尽头,过道两边是雅间。安若晨扫了一眼快速数,六间。她走过去,三间雅间开着门,空的。三间掩着门,里面传来数人说笑的声音。安若晨敲门,进去后看了一眼,说抱歉走错了再退出来。 没有年纪身形相仿的人。 一位店小二过来招呼她,问道:“姑娘是找人呢还是吃饭呢?” 安若晨道:“我那友人似乎没在。” 她一边说一边退到楼梯口,往四下里看了看,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没有人注意她,也没有人躲避她的目光。 小二看她不像要吃饭的样子,于是走开了。   ☆、第48章 (修订) 第48章 安若晨慢慢走下楼梯,边走边打量周围。确实没看到什么人关切她的举动。下得楼来,听到小二在堂厅迎客:“闵公子,你怎么回来了?是落了东西?” “想起要带只八宝鸭回去,结果忘了买了。”那闵公子道。 小二哈哈哈笑着,殷勤地让那闵公子稍等,他去叫厨房赶紧做一只出来。 安若晨看了那闵公子一眼,然后离开了招福酒楼。 闵公子完全不看她,待她走后,微抿起嘴角。闹不清楚安若晨跑进来转一圈就走是什么意思,她在找谁? 闵公子很不喜欢摸不清状况的感觉,这让他不安心。若是安若芳在他手里就好了,好歹也是个筹码。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安若晨雇了马车急奔回紫云楼。她需要见将军,需要马上禀报。 铃铛,她发现了铃铛。 赵佳华告诉她的是这个。 不是丰安县,不是品香楼,而是招福酒楼的铃铛。 安若晨跑着进了龙大的院子。一进去有些傻眼,一院子的人。两队卫兵列队,似乎刚受完令。安若晨看了看屋里,有两名卫兵正为龙大收拾行囊,而长史李明宇正与龙大报事。 见得安若晨探头,李明宇问:“安管事有何事?” 安若晨稳住呼吸,掩住急躁,四平八稳地走进去行礼道:“将军是要出发了吗?我过来看看还缺些什么东西没有。” 李明宇皱了皱眉头,道:“不如安管事等我与将军报完事再来。” 安若晨忙施了个礼退出去了。 李明宇掌管着所有军方与郡守的公务文书往来,巡岗安排,军务杂事等等,平常公务里与安若晨这管事也有少许交集。他讲究规矩,对莫名其妙混进紫云楼的安若晨颇是不喜,平常更愿意与方管事打交道。通常案录卷宗送过来,也是李明宇接收的,军报令册也是他打点管理。想来蒋松今日追究查探内奸之事牵扯到李明宇,他也正抓紧时间与龙大商议。 安若晨为避嫌,站在门外稍远处。听不到他们议事的声音,却能将他们看清楚。 李明宇表情极严肃,闷头一直在说。龙大认真听着,偶尔抬起头来,看安若晨一眼。 那眼神安抚了她。 安若晨看着等着,忽然不急不慌了。 紫云楼里有内奸,军中有叛徒。这个内奸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杀了去丰安县的探子,导致的结果是谢刚亲自去了。细作不是想阻止他们去查探品香楼,相反,他们希望谢刚亲自去。 调虎离山! 因为他们知道将军也要走。 他们真正想阻止的,是中兰城里的秘密被发现。他们确实想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但不是拖延去丰安县的时间,而是拖延回中兰城的时间。 线索会被销毁。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 难怪她见不到赵佳华了。 【我就是线索。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 龙大忽又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安若晨若无其事对他微笑。李明宇忽然也朝她看了过来,安若晨也对他微笑。 必须有所行动,不然等谢大人或是龙将军回来,一切都晚了。 将军说过,她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将军夸她呢。她是有主意了。 终于龙大与李明宇议完了事,对她招手。安若晨走进去。李明宇拿着一落文书卷宗却未离开,龙大屋里两个卫兵也还在。 “有何事?”龙大问她。 “无事,就想在将军走前问问缺东西没有。” 龙大看着她,她殷勤地笑笑。 “不缺东西。”龙大道。他没往下说,似在给她机会说话。 “那就祝将军一路顺风。”安若晨道,“我会听从将军嘱咐,赵佳华的案子,待谢大人回来后再查,绝不擅自行动。” 龙大再看她一眼,点头:“那就好。” 安若晨想了想,又道:“不知将军要去何处,要不要带些书册消遣解闷?”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汉子们全都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军中苦闷,全是男儿,驻守扎营时,不少人会偷偷带些春图册子解躁,兵士们悄悄传阅,将官也时常睁只眼闭只眼,更有甚者,兵士会带些新图新艳册子讨好将官。 这些事,在军中人尽皆知。可安若晨哪里知道。她发现自己突然被众人盯着看,正奇怪呢,结果龙大施施然道:“兵法书营里都有。” 卫兵迅速扭头,非常忙碌,似未听到有人说话。 李明宇皱紧眉头,谴责的再瞟了安若晨一眼。 安若晨莫名其妙,但先不管那个,先说正事:“其他将军事迹之类的书册也可研读研读。” 龙大扬扬眉头:“哦。知道了。” 他看着李明宇又要瞪安若晨,实在没忍住,为她辩道:“安管事说的都是正经书。” 安若晨猛点头,对啊,虽然有拍马屁的嫌疑,但确实是正经书……等等,刚才大家的反应,难道你们一般看不正经的?安若晨狐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李明宇这会子突然愿意出去了,卫兵们竟然也更忙碌了。 安若晨皱起眉头,太可疑了。将军你们军伍中究竟都在偷看什么书? 龙大一指头戳她眉心上:“乱七八糟。” 安若晨吃痛倒吸一口气,揉揉自己眉心,明明是你们乱七八糟,她可是端庄女子。 此时的赵佳华也痛得吸了一口气,她的手腕被人用力握着。她深呼吸,看着面前的刘则。 刘则盯着她,目光凶狠,完全不似人前的温文尔雅,声音却很轻柔:“你到底做了什么,娘子。” 赵佳华一脸疑惑,楚楚可怜地反问:“我被你关在这儿,我还能做什么?相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要囚禁于我?茵儿找到了吗?” “囚禁?”刘则道,“你见过哪处囚禁有这般舒服的。你若不做傻事,我也不会被逼得如此。” 舒服吗?赵佳华在心里冷笑。 这里不是她的寝居,而是一个密室。房间倒是挺大,桌椅床铺屏风等等家居所需一应俱全,东西也颇讲究。但这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通往外头的门。门上筑着栅栏的小窗。赵佳华拖了椅子爬上去看过,屋外是个过道,点着火把,昏暗阴沉,加上空气有些憋闷,她猜想这里是地下。 从衙门回来后刘则便质问了她一番,她一口咬定是安若晨做了什么,她求刘则对付安若晨,把女儿找回来。 但刘则不相信她,她大哭了一场,抱着刘则求他一定要把女儿找回来。但这些对刘则不管用,他怀疑她,虽然他完全搞不明白她做了什么,目的是什么。 “在我弄清楚之前,我需得确保你不会再生出事来。”刘则说完这句话,赵佳华只觉得颈上一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独自在这间陌生的房间里。 赵佳华没有慌乱,她仔细查看了一遍环境然后坐下了。这是她料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如果走运的话,她应该还能办更多的事,可惜刘则没给她机会。报官是步险棋,她知道,但必须得走这步。 此时刘则的表情让她心里颇痛快,但她仍要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报官是太冲动了些,可是我害怕呀,女儿就这般不见了,你又不在,不报官,我又能如何?太守大人是位英明的好官,他会为我们做主的。那安若晨怎么都是龙大将军的人,一般百姓如何奈何得了她。” “她无缘无故,为何要掳走茵儿?!”刘则怒喝:“事到如今,你还要装。” “你不查查,怎知不是她干的,怎知她是无缘无故?” 刘则勃然大怒,一把握住了她的颈脖,将她压|在墙上。 “咚”的一声,赵佳华后脑勺撞得生疼,脖子一紧,她本能地抓住刘则的手腕,用力吸气。 “别再撒谎,别惹怒我。”刘则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道。 赵佳华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表情:“相公既是什么都不肯信,那我真不知还能说什么了。” “你报官时,为何提到赌坊?” “两家时常走动,自然得去问问孩子下落。既是去了,自然就在证词上说明白。” “你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想让安若晨猜疑,想让她盯着我们不放。她跑来问我了,还去赌坊装模作样。” “我怎会故意的?那是她自己多疑,与我何干。” “你会害死我们的。”刘则一脸痛心瞪着她。 赵佳华眨眨眼,无辜又无措:“如何害死?我们宝贝女儿丢了,我们找女儿,这样就害死了我们自己?” “她不是我女儿。”刘则失控怒吼。 他用力喘气,瞪着赵佳华。 赵佳华看他的眼神慢慢转了冰冷。了然又鄙视的冰冷。 “那她是谁的女儿?”赵佳华轻声问。 刘则瞪着她,不说话。 “你想杀掉她,是不是?”赵佳华又问。 刘则咬牙,掐着她脖子的手一僵。 “或者,杀掉她还是好的结果了。也许你会把她卖掉,让人牙婆子把她卖得越远越好,卖到穷僻偏远的地方,卖到妓|院娼馆,卖到哪里都无所谓,只要她受苦受折磨就好,对不对?” “她这个孽种!你骗了我!我那么喜欢你,你却骗了我!”再掩饰不住,也不想再伪装,刘则咬牙切齿,厉声大叫:“你骗了我!” 赵佳华也无法抑制愤怒了,她咆哮着:“我骗了你?!你这人面兽心的禽|兽!当初你向我讨好示爱之时,我告诉过你我在等赵公子,我中意他,他也欢喜我,他会为我赎身。我告诉过你!结果你呢!你派了人半路截杀于他,装成强盗抢劫的模样,又找了徐媒婆来花言巧语蒙骗于我。我等了又等,等不到他,我伤心绝望,楼里嬷嬷又一直欺我,我在楼里再呆不下去,这才跟着徐媒婆来了。我对自己说过,既是选了你,便一心一意对你。是你情深意重,对我念念不忘,心怀宽广,不计较我的过往,不计较我曾经钟情他人,是你在那个时候救我于水火。我感激你。可是原来一切都是阴谋。” 刘则一愣,下意识松了手,后退了一步。 赵佳华说到激动处,已眼泛泪光。“我不骗你,我告诉你实话。我是没料到已有身孕,但那时候我已经到了中兰城,我们已经拜堂成亲。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说。好几次想开口,想让你休了我,我带着孩子自己过,但都没想好该如何说。我珍惜安稳的日子,我也不想你难过。但最后我还是决心说了。我想好了措辞,我一遍遍练习。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偶然间发现徐媒婆很怕你,我发现原来你竟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和善,你私下里与赌坊联手杀人。所以我害怕了,我怕说出来惹怒了你,我怕自己性命不保,更怕你下毒手伤害我的孩子。所以我瞒了下来。” “茵儿在哪儿?” “死了。”   ☆、第49章 (修订) 第49章 刘则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扇在了赵佳华的脸上,喝道:“说实话!” “啪”的重重一声响,赵佳华的脸被打歪到一旁,她的嘴角裂开,被划出一道血痕。 赵佳华吃痛得皱紧眉头,但转过脸来,已然一副冷静表情。她平板板地道:“她死了。与其被你残忍杀害或是凌|辱|贱|卖,不如我亲手让她安详无痛苦的离开。” “扯谎!你怎么舍得伤她!”刘则大声吼道。 “在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后,我没什么舍不得的。”赵佳华冷冷地看着他。“赵公子来找过我,对不对?他死里逃生,竟然没死,你很惊讶是不是?” 刘则确实惊讶,他愣了一愣。 赵佳华继续道:“赵公子不知道内情,只听说我嫁到了中兰城,他不死心,想质问我为何不等他,于是便来寻我。他找到了徐媒婆,听说我生了个女儿,算算日子,他觉得有可能是他的,所以他让徐媒婆带他找上了酒楼,想看看我嫁的夫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希望能带我走。你装成良善和蔼不知情,答应带他见我,当面问问我的意愿,结果你带他去了赌坊,当着徐媒婆的面,让打手们将他杀了。” 刘则大吃一惊,“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 “徐媒婆贪财,扒了他身上的金银饰物去当。我逛铺子的时候看到他的戒指和腰佩玉坠,一打听,竟是徐媒婆当的。所以我就去问她。” 刘则冷笑:“那婆子还真是个蠢货。” “我吓了吓她,她便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她欠了赌坊太多钱,要被砍手,你出面救了她,答应帮她还债,只是要求她为你办事。便是去丰安县将我拐骗回来,说服我嫁给你。她确实蠢,她竟然没想到这是你设的局。” “笑话,找个媒婆子说亲何必设局。花银子请一个,两个,三个,都比替她还赌债来得便宜。” “这不是还得让她帮着杀人放火守口如瓶嘛。不止一次赌债,一次又一次,哄着她去赌,拐得她不得脱身。” 刘则微眯了眼,思索着眼下的情势:“你还知道什么?” “没有太多。徐媒婆虽然蠢,但她胆小。可就算她不说,我有眼睛,有耳朵,我会观察,会思考。我这才发现,原来我嫁的可不是一个普通的酒楼老板。” 所以真的就这些?刘则再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媒婆死之前。我正打算拉她一起自救,尤其是我知道你晓得了茵儿非你亲生骨肉后,我便觉得一定得做些什么才行。你看茵儿的眼光,那恨意,根本无法掩饰。我偷听到你酒后与娄志商量怎么对付茵儿。”赵佳华垂了眼,悲伤地道:“可是我还没想好如何游说徐媒婆,我对她没有把握。她有这么多把柄在你手上,我也得找到她的把柄。可还没开始,她便突然死了。她死了之后,我这才意识到,我在这中兰城虽呆了三年,却似一只被关在笼里的鸟儿。我出不去,没有朋友,除了衣食无缺,我什么都没有。” “有了衣食无缺,你还想要什么?”刘则一拳打在她耳边的墙上怒吼着。“你忘了你不过是个低贱的歌妓,这世上除了我,不会再有人对你这么好。我顾念你的名声面子,我特意安排为你伪造了个身份,我给你住着华丽的房子,吃着山珍海味,让你有奴仆使唤。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给我戴绿帽子。这便算了,过去的事我已经打算不计较了,我们可以再生孩子,只要茵儿没了,从前的事便当未曾发生过。” “怎么可能没发生过。”赵佳华冷笑道:“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杀人不用偿命,做了恶事没人收拾?我再低贱,我也未曾逼迫欺骗你娶我,我再低贱,也知道分辨善恶美丑,你以为给碗饭吃我便该跪着对你感恩戴德?你大错特错!” 刘则猛地一伸掌,复又掐住了她的颈脖。 赵佳华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你要杀了我吗?杀便杀吧。杀了我,我到黄泉与赵公子还有女儿团聚。我知道你迟早会动手的。徐媒婆死后,我|日日苦思能怎么办?我没有证据,就算报官怕也是会被你狡猾逃脱,到时你会反过来对付我。我想找帮手,可惜找不到。直到我听说了安若晨。” 刘则怒得收紧手掌,咬着牙问:“你对她都说了什么?” 赵佳华挣扎着用手抓着了刘则的手腕:“没有太多,我知道得太少了。我觉得徐媒婆是你杀的,但我怕不是,反而误导了她。我怕我说的她不相信,毕竟你看上去一副好人的模样,且帮手众多。但该告诉她的我都告诉了,她会去查的。你看到她看茵儿的眼神了吗?她喜欢茵儿。茵儿的失踪跟她妹妹的失踪是一样的,她不为别的,就算为了这两个孩子也会追查到底。她会紧咬着你不放。你官府有人如何?安若晨背后有龙大将军!你杀了我又如何?这世上有活着的人盯紧了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做过的坏事,一定会被揭穿。会有人替赵公子报仇,替茵儿报仇,替我报仇。” 刘则再听不下去,他捏住了赵佳华的腮帮子,塞进她嘴里一颗药丸。赵佳华不愿咽,拼命挣扎,手挠脚踢,却敌不过刘则的力气。 刘则确认她把药丸咽了下去后,使劲掐她的脖子:“你会害死我们的。我可不想如徐媒婆一般的下场。所以你必须死。” 安若晨无精打采地坐在房间里发呆。发呆的时候有些长,春晓见状忍不住问她怎么了,安若晨叹了口气道:“春晓啊,我觉得自己挺废物的。” 春晓呆愣愣,显然不知道她何出此言。 “现在紫云楼里在查内奸,我丝毫帮不上忙。赵佳华的案子我又没线索,将军和谢大人不在,什么都办不了。” 春晓同情地看着她。安管事明明是个姑娘家,怎么就得操这许多本该汉子官老爷们操的心呢。 安若晨勉强振作精神:“要不这样吧,春晓,你找人帮我给我二妹传个话,就说我想见她了。” “姑娘不是跟家里闹翻了嘛。” “如今无事可做,总得找点事情出来。他们想占我便宜欺负我,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呀。” “对。”春晓见她如此说顿时来了劲,“我这就找人传话去。姑娘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断不能再被欺负了。”安若晨被父亲打得一身伤逼着嫁给邻县六十老头的事,春晓可是知道的。“姑娘想何时见妹妹?” 安若晨眨眨眼:“你说,我让妹妹随传随到,过分吗?” 春晓觉得不过分。她亲自去了趟安府,把话带到了。说是安管事心情不好,想找二姑娘说说话。现在就想说。当然了,也不是逼迫着二姑娘马上就去,只是爱去不去,下回我家管事姑娘何时再有想说话的心情就不一定了。 春晓有心要给安若晨出气。一番话说得不带一个脏字,语气特别委婉,但就是趾高气昂,蔑视加羞辱。 安家人听得脸得绿了。管事姑娘是什么鬼!不过是一个下人!这下人居然有脸再派个下人的下人上门来对“别人家”的姑娘颐指气使!!! 可他们居然反驳不得。因为那是将军身边的管事。 皇上你看见没有啊,当官的欺负老百姓。 安之甫差点一口老血将自己噎死。 春晓相当满意,趾高气昂地走了。回去路上刻苦练习面部表情,打算好好跟安若晨学学安家人的脸色。 安若希黑着脸到了紫云楼。大姐派了个如此嚣张的丫头过来挑衅,她的怒火可不比母亲谭氏少,甚至她觉得她比母亲父亲更委屈。 因为夹在中间被两边都呼来喝去的那个人是她。 从前还只是被人暗地里相议,如今安若晨公然让人羞辱她,她就成了安家里的笑话。 天知道那些碎嘴的下人们都会喷些什么难听话来,传到了市坊里,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但即便是这样,紫云楼她还是得来。她不来,所有的委屈她就白受了,就又会回到那个她毫无价值,只能任人摆布的局面里。安若希觉得自己不能白白这样受欺负。只要能忍,她便忍,忍到出头的那一日,她定会还以颜色。 安若希安慰了父母,表明为了这个家,自己受些屈辱算不得什么。她仔细打扮了一番,盛装艳抹,打扮得华贵美丽,带了数个丫头和家仆,乘着软轿到了紫云楼。 春晓正来劲地给安若晨模仿安家情形,听得卫兵来报,忙悄悄去看了。回来后捂着嘴直乐:“姑娘,姑娘,你妹妹来了,这回可真有排场,带了四个丫环四个男仆,不过是串个门罢了,想跟咱们比人多还是怎地。就这般想摆威呢,都没靠近就被卫兵拦下了。” 安若晨点头,排场大好啊,这样谁都知道她见妹妹了。“让她进来了吗?” “丫头仆人都在侧院门那儿候着,没让他们进。姑娘二妹我引到小厅去了。姑娘晚些再去,让她等着。” 安若晨笑了笑,当真喝了一杯茶再慢悠悠地去了。到了小厅,一如她所料,安若希黑着脸,一看就是积着气呢。 “来得颇是不情愿啊。”安若晨故意道。 安若希原还打算压着怒火好好周旋,结果爆脾气一下子被安若晨这句话给点着了。她冷笑道:“姐姐如今好本事了,这管事当得越发的得心应手,在官衙里当差,虽也是下人,可就是自己觉得比老百姓要威风呢。” 安若晨也冷冷回道:“别的老百姓我是不知道,但是安家嘛,我自然是要过得比他们好才算对得住自己。” 安若希警惕问:“你想怎么样?”   ☆、第50章 (修订) 第50章 “我倒是想问问妹妹,你想怎么样?”安若晨道,“你来求我为你找亲事,可一晃眼快十天过去了,你却一点音讯都没有。我若真是求着将军帮着办了,但其实你根本没这心思,我白忙一场,还没法与将军交代,我的脸往哪儿搁,又如何在将军身边立足。” 安若希有些心虚的抿了抿嘴。 “所以我得找妹妹问问清楚,你究竟打算如何。若你并无为我办事换取嫁到外郡的决心,那我们还是早早说清楚,从此相互不往来,也算了断了干净,互不耽误。” “我自然是真心实意的,不然谁又愿受你这份气。”安若希犟着嘴,说完了觉得这话颇不中听,但来不及咽回。于是放软了语气,重又说道:“你不是让我打探消息嘛,我是想着打听到有用的再来,这般你也能欢喜些,我们姐妹相叙也才有话好聊。不然你又给我脸色看,又不愿帮我了,我岂不是白来一趟。” “是吗?”安若晨淡然道:“那你打探消息的速度确实是慢了些。” 安若希辩道:“玉石货品这事上,如何从商舶司取出来的,只有钱老爷知道。那日我趁着荣贵高兴,问了几句。荣贵也不知情。他道爹爹确也是担心,但钱老爷守口如瓶,爹爹也不好多问。这般境况,我如何打探?姐姐倒是能干,姐姐怎地不打探出来?倒是会怪我了。” “你怎知我打探不出来?爹爹不知道,不是还有知道的人吗?” 安若希一愣,脱口而出:“钱老爷?” 安若晨盯着她看:“你是不是跟钱老爷说了什么?” 安若希不敢看她的眼睛,嘴里辩道:“我躲他都来不及,怎会与他说上话。” 安若晨冷笑:“你与陆大娘说,有人知道了她是我的帮手,让她出入多留心。” “我一片好心。” “爹娘知道陆大娘帮了我,顶多会打些歪主意,比如弄些假消息让她传到我这儿来。就算有些什么念头,也会告诉你。只有另一个人,做的坏事不会与你打招呼,且心肠狠毒,对我恨之入骨。” 安若希忙叫道:“就算我不说,爹娘或者荣贵也会告诉他的。我总得说些什么才好脱身,而这消息是他必然会知道的,是不是由我来说又有什么打紧,我思前想后……” 她说到这儿猛地闭了嘴。她真是傻,一心急便脑袋发热。她明明可以说是爹爹说的,而她碰巧知道了,于是好心去通知陆大娘。她看了一眼安若晨,觉得她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你果然如我所料的那般坏”的意思。 安若希咬咬牙,挺了挺背脊。她不坏,她总得为自己打算。况且这消息她不说钱裴也会知道。 “你想左右逢源我不拦你,但无论你是想与虎谋皮,还是想为虎作伥,都小心掂量着点。钱裴可不是好惹的。你向他示好,不过是把自己对他的恐惧暴露了。他会盯上你,抓住你的弱点。你莫忘了,爹爹都怕他,太守大人都顾忌他,你如何是他的对手。” 安若希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钱裴在马车里盯着她的目光也是后怕。她咽了咽唾沫,说道:“你说来说去,就是想告诉我爹娘靠不住,钱裴心肠毒,只有你是好人,我得靠着你,对不对?” “不对。你错了。我不是好人,所以我很明白地说了,你为我办事,我才会为你办事。我看不到你的诚意,从你这儿得不到好处,你予我没甚用处,我便什么都不会帮你的。最后你就老老实实听从爹爹的安排,让他把你卖个好价钱。” 安若希咬咬唇道:“我问不出来,荣贵确实也不知道玉石货品是怎么拿出来的。我总不能问得太多惹了猜疑。” “那便等我想想你还能办什么,想到了再告诉你。”安若晨冷冷道:“你回去吧。” 安若希瞪圆双眼:“就这样?想到了什么再嘱咐我?”她火冒三丈,再次被安若晨的态度激怒了。“你当真是了不得了,真当我是随传随到的奴婢吗!” “自然未把你当奴婢。我又没让你斟茶倒水。” 说到这个,安若希又是气,她到这儿等了半天,被安若晨训斥半天,连杯水都没给她上。她气呼呼地站起来,想骂些什么却又犹豫。 安若晨正眼都不看她,站了起来径自往外走:“下回再见吧,妹妹。不送了。” 安若晨走了,安若希气得直跺脚。 回到安府,谭氏拉着安若希问安若晨都说了什么。安若希忍了一路的委屈终于迸发出来,抱着娘亲放声大哭。 谭氏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 安若希哪敢说自己与安若晨的条件交换,只得抹着泪叫道:“她心情不佳,找我过去出气呢。什么正事都没聊,就是挑了从前毛病冷嘲热讽的。” 谭氏怒火冲天:“那贱人,欺人太甚!” 安若希放声大哭。 谭氏赶紧将女儿搂到怀中安慰:“莫哭,且让那贱人神气几日,日后我们定会将她好好收拾了。你的委屈,娘一定为你讨回来。” 安若希埋头进母亲的怀里,哭得更是悲切。 很快的,安府上下都知道了,二姑娘与大姑娘起了争执,大姑娘心情不好竟敢拿安家撒气。这怨仇可是结大了,怕是有得折腾。 话说龙大这一头,他确是接到楚青军报称,南秦有一小队兵士欲偷袭他们的兵哨,其实是声东击西,重点是派了三名南秦兵士越界窥探他们营中军情。现已将那队突袭军击退,灭杀一名探子,俘掳两名。恳请龙大到石灵崖军营处置此事。 事情听上去很简单,但龙大知道,这事情里头好几环,正按着他设想的那般发生。时机错过可不行,于是龙大安排布置,带兵去了。 走之前遇着谢刚得去探丰安县这事是意外,但军中奸细露出点狐狸尾巴不是坏事,早抓住早好。从前遇着过更复杂突然的状况,只是这次多了个安若晨。 那姑娘明显发现了什么,还自己琢磨了办法。他明明给了她机会她却不说,这让他感觉颇复杂。既欣喜她的自信及警觉,又担心她的处境和安危。她可不是什么身经百战的老将,但他就是莫名地——信任她。 她若觉得有把握,那他也觉得有把握。虽然她自己拿不定主意总来问他向他请教让他颇欢喜,但他也很欢喜她的有主意。 这心情太难琢磨,比军情还难。有点难受,又有点舒畅。 龙大就这般满心暗怀惦记地到了石灵崖军营。 到了那儿,看了场拷打审讯,又发了顿威风,将这军营上下将兵都训斥了一顿,要求重整军纪,严肃军威。而后又嫌弃俘到的两名探子不过小卒,没什么用。 “杀了吧。斩了头颅丢回南秦那头去。教他们知道来犯的下场。”楚青提议,看着那两名战俘惊恐的样子。 “以为这般就是立威了?”龙大冷言讥道。 楚青不敢说话,两名战俘被蒙着双眼,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看不到龙大的样子,但用听的也知道这人是谁。是生是死,只是这人一句话。 “把他们丢回去,活的。” 两名战俘顿时松了口气。 “这才是告诉南秦,我们压根儿一点不怕。” “将军!”楚青急躁得还想劝说,龙大却拂袖而去。 两名战俘心提到嗓子眼,生恐事情有变。却听得那位楚将军骂骂咧咧好一阵,最后终于对卫兵大吼:“给南秦递箭书,约他们三日后午时阵前相见!!!” 之后是气呼呼地重重踏着步子出了去又马上折回的声响,两名战俘听得楚青吼道:“给我继续审,把他们知道的全都给挖出来。” 楚青发完了脾气,怒气冲冲地奔至营区另一头的帐内。龙大正坐在里头。楚青进了去,吐口气,揉揉脸,怒火全不见了。 龙大抬头看他一眼,而后继续盯着手上的书册看。楚青一看册子封面,顿时有些小激动,传说中的《龙将军列传》啊。他忙上前两步:“将军,不如你看些正经军报,这等闲书末将帮你看看。” “好的不学,净学泽清油嘴滑舌了。”龙大横他一眼,继续快速扫着书册上的字,其实内容他都记得,但安若晨既是提醒他,他得想想她要说的是什么。“那家伙到了吗?” “到了到了,将军有令,那不是屁颠屁颠快马加鞭地来了。已经在县里头打混去了。” “嗯。”龙大应了声。已经快速翻完列传,继续打开《龙将军新传》翻起来,一边道:“紫云楼里混进了细作,谢刚的探子出任务被截杀了。蒋松正在查谁人泄密。” 楚青皱起眉头:“混到紫云楼里何其难,还能接触到军令,那细作可有些本事。是什么任务,竟让他不惜暴露自己?” “关乎城中细作势力,所以谢刚亲自去了。” 楚青一点就通:“谢刚办事稳妥,处置果断,一定能赶在他们的前面。” 龙大仍在快速翻书。 “这书里怎么了?” “没什么。” 楚青:“……”他怎么听说是马屁奇书来着。 楚青看龙大翻得刷刷的,手好痒啊。干脆凑过去趴桌上,摸摸书边也行啊。 龙大忽然猛地合上书,拍在桌上。楚青吓一跳,摸书边也不行? 龙大这时已明白安若晨的意思了——调虎离山。两本书里都有用“调虎离山”之计的故事。 龙大皱眉思虑,不知她从何判断而来?但她毕竟经验不足,所以判断错误也有可能。 楚青看看龙大表情:“怎么了?” “无事。派人给南秦递箭书了吗?”龙大岔开话题,是他教安若晨的,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临走的时候,她就用的这招。 “安排了,三天后。” “嗯。”龙大点点头。丰安县的查探有谢刚,中兰城里有蒋松。两边都不会错漏什么。若真有什么情况,那姑娘应该会知道怎么办的。 安若晨一早便在等陆大娘。 陆大娘交完菜货,收好账,到会客小厅见了安若晨,第一句便是问:“昨日姑娘与安家又闹上了?” “大娘听说了?” “是啊。这类事总是传得快。”陆大娘有些为她担心,“姑娘可是有麻烦?” 安若晨点点头:“想求大娘帮忙。但不是安家的事,且极有凶险。” 陆大娘顿时严肃起来:“何事?” “我从前拖累了大娘,但大娘不计较,如今大娘又被钱裴和我爹爹盯上了,我愧对大娘。只是眼下这事,与这些都无法相比,我需得与大娘说明白,参合进来,是会有性命之忧。且得守口如瓶,隐藏秘密。” 陆大娘双目炯炯,压低声音问:“姑娘是要邀我一起对付细作吗?” 安若晨点点头。 陆大娘上前一步,用力握住安若晨的手,用极肯定的语气道:“我愿意的。” “大娘。”虽是意料之中,但安若晨仍受震动。她真的太幸运,遇到这般的人物。 “若我是男子,我也想上战场保家卫国。如今上不得战场,在自己家里,为护国贡献一份力,我愿意的。” “大娘,为保顺利,此事只能你我二人知晓。” 陆大娘点头,问:“出了何事?” “军中有奸细,我发现了新的线索,不敢张扬。但时间紧迫,必须追查下去。不然,线索会被对方销毁。可我身处紫云楼,一举一动定会被人盯着,那奸细连军中密令都可知晓,我要做什么,也定逃不过他的耳目。所以,我昨日故意与二妹闹了一场。” 陆大娘懂了:“今日再找我,也定是为了安家之事,与旁的无关。” “对。” “那姑娘便与我说说安家又如何做孽了。” 安若晨被陆大娘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语气逗笑了。   ☆、第51章 (修订) 第51章 安若晨正了正色,问道:“大娘可知道招福酒楼?” “自然知道。给他家供菜货的卢老汉与我相熟,城中的上等食材货品他是最全的,在外县甚至外郡都有路子,能拿到些稀罕特产。有时我要些什么货还得去找他。他为人钻营,有些贪利。还有跑堂的铁柱,是我邻居家的表亲孩子,平素常到我邻居那儿送些好吃的,与我常点头招呼。”陆大娘顿了顿,道:“姑娘,要是需攀交大人物,我是没办法。但我生于中兰长于中兰,是地地道道的中兰人,加之妇道人家想谋一生计,自然得与坊间各色人打交道。贩夫走卒,村姑田妇,我是识得不少。” “那么聚宝赌坊大娘可知道?” “知道。我家汉子的同军兄弟在战场上跛足折臂,回来后无事可做,为了生计曾为那赌坊守门,我常给他送些吃食。与那里的人也算认得。可惜他前年重病去世了。他在那儿收养了个孤儿,叫齐征,那孩子至今仍留在那处做个打杂小工,快十四了,我时常去探望,打算帮他在外面谋个生计,赌场那儿毕竟混杂之地,也不是长久的打算。” 安若晨心里计较着,这般看来还确是有些打探的希望。 “大娘,我被卷入这些事里,是与徐媒婆有关。”安若晨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略去过程中间自己与龙大将军的各种接触,只说因涉及细作,惊动军方,她报官之时,求入军效力,于是将军将她收留。如今是什么情势,线索又是什么,她也一一告之。 陆大娘听完,颇有感慨:“细作利用徐媒婆控制那些姑娘们,想来也是费了一番工夫,从人选到安排,可不是件容易事。” “他们在军中也有人,在其他地方也定都安排了人。”安若晨再次强调,提醒陆大娘南秦细作势力的渗透可非比寻常。 陆大娘脑子转得快:“如今为了躲开军中细作的窥探,找出中兰城内细作线索,姑娘也打算如徐媒婆那般。” “我曾受将军和大人们的教导,对探子行事略知一二。细作如今盯紧军方动静,盯紧我的动静,但定料不到我们用他们的手法,同样在查探他们。” 陆大娘点头,很有干劲:“谁会注意粗使婆子、田间菜农和街上的乞丐?姑娘,不是我夸口,街坊上的耳目可不比宅府里的差。将军大人们远从外地而来,想在城中布局,就得靠太守衙门来安排,但如姑娘所言,细作势力埋得深,想来军方也有顾忌。细作能这般,可不是几月数日便能办到。他们已然成了城中的地头蛇,想与他们过招,也得有地头蛇相助才行。” “大娘所言极是。”安若晨压低声音:“这事我们不能教军方知道,只能暗中行事。待找到确切证据亮出来,才能让细作措手不及。” 陆大娘点头。 “赵佳华她生病定是假的,我恐怕她已身不由己,没了自由。” “我与刘府没甚往来,刘夫人的事我暂时没想到法子查。”陆大娘道,“但刘老板为人我可以打听打听,卢老汉与他打交道多年,该是对他了解。赌坊与招福酒楼是何关系,我也可以探听一二。” “大娘得当心。这位卢老汉与你一般各府游|走,又有外县外郡的生意货源买卖,离开本城也不会惹人疑心,传递消息物品非常方便,对细作来说,这是个值得收买招揽的人物。” 陆大娘顿时大悟:“姑娘说得对。” “还有两条线索,需得大娘费心。”安若晨道:“一是刘府的陈婆子和丫头苹儿。若不是真心信任,赵佳华不会把女儿交给她俩带出门。结果出事后,刘则说要遣走了她们。之后没两日,刘茵便失踪了。再有,也是我觉得重点的,便是李秀儿。” 安若晨将李秀儿与赵佳华之间的关联说给陆大娘听,然后道:“赵佳华完全不介意将她与李秀儿之间的联系暴露于我面前。所以李秀儿也是个暗示,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安若晨早想好如何对付李秀儿,如此这般与陆大娘一说,陆大娘觉得可行。 两个人细细商讨后,安若晨又道:“大娘于街坊行动时,可散些话出去,便说南秦与我大萧眼下情势紧张,听说官府提防细作予各处运人运货,大家近期都安分些,从前有过猫腻的,快些打点好,莫要被抓着了把柄。官府如今要找些人出来治罪,杀鸡给猴看。” “这是为何?” “那些富商官绅,哪个做生意买卖没些脏事?有些说不定就是帮了那细作解先生偷摸着运东西。心里有鬼主意的,都提防着呢。这事若在坊间传开了,大家奔走相告,各家忙着打点处置,坊间注意力便在这头。我爹爹肯定也在其中。你说的那位卢老汉说不定也会对此事上心。” 陆大娘懂了:“这般我去打探时也有话可聊。再者大家关注此事多些,便会忽略我们其他的动作。又觉得你会利用机会对付安家,忽略赵佳华。” 安若晨点点头:“未必有效,但搅混些好办事这是没错的。大娘,你要传得隐蔽些,莫让人察觉源头是你起的。” 陆大娘应着:“这个好办,放心。” “还有,你我不能太常见面,需得保持从前那般,否则会教人起疑。我记得大娘识字?” “识得一些。” “大娘送菜货来,是直接搬到后杂院,当着卫兵的面点收,然后大娘拿着货单到西院账房那儿记账是吗?” “对的。” “去西院账房时,可还有卫兵跟着?” “那倒没有。我一向速去速回,从不瞎逛,那些个卫兵兄弟也知道我夫家是军户,对我颇是客气照顾。有时菜货太重,也会帮忙搬搬抬抬的。” “那好。后杂院到西账房需经过的那个游廊,第二个拐角,旁边有棵松柏的,廊边下第三块石砖松动,可在下面压纸。我昨日在那儿留了张符纸,就是随便到寺院祈福都能得的那种普通的平安笺。我们日常联络便用这个。如这次这般,事情分一二三,赌坊为一,刘则为二,李秀儿为三,哪件事有进展,可在相应的笺文上头写上数字。若是需要相约见面,用哪家寺院的笺纸,写上时辰,我们便于那个时辰在那寺院偶遇。若有紧要事需马上相议,那便直接找我,过后踹我二妹两脚,她跑来闹一闹,我们见面说的话,自然便是与安府相关了。” 陆大娘在心里默记了一遍,点点头。 “另外,我们查案之事,切不可外传。大娘托人办事也得分清楚,单线联络,勿牵扯太多人。我们不知道哪些人才是可信的。若有人问起,不可说我真名,便说……”安若晨想了想,“便说是铃先生。” “林先生?” “对。给我线索消息的,不是陆大娘,是田老爷。” 陆大娘一一记下。又与安若晨细细核对一番需查探的细节。这便告辞。 她离开时,经过那个游廊,留心到第二个拐角廊边的石砖。她假意凑过去细看松柏,观察了四下无人,便蹲下擦了擦鞋子,抬了抬第三块石砖,下面果然有纸笺。陆大娘迅速把纸笺抽出塞入袖中,石砖放平,然后若无其事的离开了。 此时的龙大,正坐在石灵县山脚村里,对面坐着石灵县的韦县令和高台县的陈县令。这也是他来石灵崖的重要事件之一。 两个县令对视一眼,均有些为难:“龙将军所言我们明白,但事关重大,军队要入各村布防,干扰了百姓,我们如何安抚?如此大动静,又怎敢不报太守大人?按律该是战时才能封村的。” 龙大冷道:“我都在这儿了,还不是战时?是不是得南秦的兵将打过来了拿着大刀架在二位脖子上,才是战时?本将军不是与你们商量。而是在下军令。石灵县正在石灵崖战场后方,高台县紧挨其后,若开战,这两处必是要地,军方需得提前布置安排。” 陈县令刚要说话,龙大横眼一扫,陈县令忙闭了嘴。 龙大继续道:“两个县的位置都很重要,事关军机,动作再大,也得完成。百姓安危,本将军放在心里,故而提前告之,让你们早做疏导。今日起,军中匠兵将入县衙协助二位大人,限期内务必按我所说安置好。二位大人可明白?” 龙大一摆手,一排兵士在两位县官身边站开。其中一个抬起娃娃脸笑了笑,正是宗泽清。 两位县官忙点头。 龙大又道:“大人们还有何问题?” 陈县令看了看韦县令,鼓了鼓勇气,还是问了:“可对太守大人隐瞒不报,这责任下官可是担当不起。” “若日后太守责怪于你们,你们拿着我的令书公函给他看,一切有我,怎么都轮不到你们担当。可若是你们不服军令,擅自妄为,我怕是大人们没命担当。” 两位县令脸一白。 龙大板板地道:“日后论功行赏,自然也有二位大人一份。” 两位县令对视一眼,是不是后半句又是若是不服军令,怕是没命领赏了? 结果龙大没说。他只是看着他们,看得两位县令连连点头,不敢说个不字。非但不敢拒绝,连龙大将军的意图也不敢多问。 陆大娘走后,安若晨一直没有离开紫云楼。她向方元讨教了管事之道后,就去了校场练习拳脚招式。田庆在一旁指点她要领。一边陪她比划招式一边闲聊:“陆大娘找姑娘何事?” 安若晨一个扫堂腿勉强使出来,无奈得看着田庆玩儿似的抬脚就躲开了。安若晨蹲地上踹气:“不是她找我,是我找她的。我家里知道她曾帮我逃家的事了,我恐怕拖累了她。” 田庆一脸同情,话题转到安若晨的动作不足上,再没问陆大娘。 稍晚时候,安若晨收到了龙大的来信。信是长史李明宇差人送来的。安若晨打开看了,信写得很简单,就是说他已到了,事情顺利。嘱咐她把他教的本事都多加研习。 安若晨想了好半天,回了一封信,只两个字:“遵命。” 陆大娘中午时给聚宝赌坊的齐征送了些饭菜。齐征很高兴,每回陆大娘来了,他便能吃着好吃的。齐征拉着陆大娘坐在赌坊后院石椅那,与她话了话家常。陆大娘看四下无人,悄声问他:“你在此处可安全?我听说了些事。” 齐征一愣,颇有些慌张:“大娘听说什么了?” 陆大娘也愣了,原只是想打听打听刘则与赌场老板娄志的关系,看齐征的反应,难道他还发现过别的什么大事? 于是陆大娘道:“这次你必须听我的,不能再在这里呆了,跟我走吧。”她劝了这孩子两年,这孩子都不肯,难道还有内情? 果然齐征还是那话:“不行,我不走。” “为何?”陆大娘板着脸,“你要瞒着我到几时?” 齐征低下头,犹豫好半天低声道:“杨老爹走了这两年,只有大娘当我是亲人。我知道大娘对我好。我不是故意要瞒大娘的,可这事凶险,我知大娘是好人,杨老爹也时常与我说起与陆大叔的情谊,这事若大娘知道了,大娘定会插手的。我不想大娘涉险。” 陆大娘愣住,万没想到竟会是这个理由。她一把抓住齐征的胳膊:“你说清楚,是什么事,与我家汉子又有何干系?” “不,不。”齐征忙道:“与陆大叔无关。只是……”他看了看左右,确定无人,又看看陆大娘,瞧着她的表情就知这次真的蒙混不过去,一咬牙,压低声音道:“这赌坊里有秘密。”   ☆、第52章 (修订) 第52章 陆大娘皱眉听着。 齐征道:“杨老爹发现了不对劲。那日他与我说,让我第二日去找你,以后跟着大娘你讨生活,他得出城去,怕是没法好好照顾我。我问他为何,他说我太小,不懂。我缠着他问,他便说,城中有大事发生,他要到辽城驻地找穆将军报案。” “穆将军?”陆大娘愣了愣。当初她丈夫孩子与杨大哥都是在穆家军里服役。是什么事,居然要拖着跛足伤臂,到这么远的地方找军方。 齐征继续道:“我是不明白,有报官之事,为何不找太守大人呢。杨老爹说城中有细作,谁知道太守大人靠不靠得住,还是直接报到军方靠谱。” 陆大娘目瞪口呆:“这是何时的事?” “两年前。就是杨老爹去世前。” 陆大娘太惊讶,居然这么早之前,就已有人发现了细作之事。她马上有了不好的联想。“杨大哥是如何病的?”当初连后事都是她料理的,就葬在城外她买的一块墓地里,那里还葬着她的丈夫孩子,还留了个位置给自己。 齐征红了眼眶:“我觉得不是病了。杨老爹与我交代完,便去守夜了。他打算等第二日我走后,便出发。我当时没多想,听话睡去了。可第二日一早,他们来告诉我杨老爹受了风寒,病倒了,他们给安置在另一屋里。我去看了,杨老爹脸色发青,沉沉睡着。旁边有一大夫,说是来给老爹瞧病的。” 陆大娘点点头,这些她知道,当时齐征哭着来找她,她慌忙过来探望,确实是病重得厉害。大夫说旧疾犯了,加上夜里受凉,又喝了酒,一下子就不好了。给开了药每天喝,但也不见起色,拖了三日,就去了。 齐征道:“当时他们不让我照顾老爹,说我小,容易染病气。可我有一回趁没人偷偷进去了,碰巧老爹醒着,他很吃力地与我说,让我离开这里,又说留着他的尸体。他当时话说不清楚,我很费劲才听到些。” “留着他的尸体?”陆大娘问:“所以他去世后你来求我替他收尸下葬?” 齐征点点头:“我没钱银,若是不能下葬,就只能烧了。杨老爹说要留着的。” 陆大娘明白了。“你觉得杨大哥的死有蹊跷,便不愿走,想留下来查真相。” 齐征再点点头。 “孩子啊。”陆大娘将齐征揽进怀里,“你该早些告诉我。”陆大娘想着遇害的杨大哥,泪洒衣襟。 “告诉了大娘,大娘定不会坐视不管的。这世上,只剩下大娘真心对我好了。我怕大娘也遭毒手。” “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杨大哥若是被人所害,我们一定要替他讨回来。” 齐征用力点头。“我这两年,装得什么都不知道,总跟着牛哥他们混。也查到一些事。” “何事?” “大娘还是莫要管了。这些事凶险,大娘知道了没好处。” “你不过一个孩子,没人帮你,你如何替杨大哥报仇。大娘不怕凶险。”陆大娘摸摸齐征的头,“我得保护你,不然到了九泉之下,见着杨大哥,我如何与他交代。你年纪小,又总在这赌坊呆着,认得的人不多,我却不一样。我能找来帮手。齐征,你必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齐征咬了咬唇:“大娘保证不会逼我离开,不会阻止我查下去。” “那你得跟大娘保证处处小心,不胡乱冒险。” “我不会的。”齐征颇有些自豪:“我装得可好了。这两年,没人怀疑我,他们不知道我在查事。”齐征再左右看了看,这里僻静,鲜有人来,于是他压低声音继续道:“我暂时没找着细作的线索,但是我看到他们杀人了。这事还跟徐媒婆有关。” 陆大娘一惊。居然还有徐媒婆。“杀的什么人?” 齐征道:“不认得。是位公子。那公子跟着刘老板和徐媒婆过来的。我那时刚给堂厅客人送完茶水出来,看得刘老板引人进来,后头跟着的徐媒婆脸色不太对,他们一直往密室去了。这密室,也是个秘密。外头看着跟正常雅间一般,有回我明明见着有人进去了,过去想偷听他们说话,结果屋里却没人,变了法术一般。再后来,我又看到那些人从那屋里出来了。我就知道那屋子里有古怪。我见得刘老板他们进去了,紧跟着牛哥他们也过去了,我便想瞧瞧究竟怎么一回事,结果在门边偷偷一看,原来柜里有个摆件是机关,一转,那柜子就开了。那公子被牛哥他们扭着胳膊捂着嘴,押进了那柜子里。” 陆大娘忙问:“可知那公子姓名,是何长相模样?” 齐征摇头:“未听得他们招呼他姓名。就是看着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书生模样,长得眉清目秀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离开了。过了好一会,我干了些杂活,觉得时间过去挺久了,他们应该已经出来了。我便想去探探那密室里有什么。”齐征说着,被陆大娘瞪了。 齐征忙摆手道:“莫恼莫恼,我可是很小心的。这不是想着若找着细作证据,找到他们谋害杨老爹的证据,我也要去找穆将军报案嘛。”他接着道:“我扭开了机关,发现柜子后头是个过道,竟是往下走的。也不知怎地,里头竟也不觉得憋气,那过道看着还挺深的。我便进去了。结果往下走挺长一段,竟布了好几间房。我害怕想往回走,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他们已经把那公子杀了,还说要砍了再分着送出城丢掉。扔到山里去,野兽吃得干净,就没人察觉了。刘老板说混在酒楼每日的泔水桶出城,不会有人知道的。” 陆大娘这一听,吓得心跳都停了停。好半天才缓过来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月十五。” 也就是在安若晨听到徐媒婆与谢先生议事之前,这公子肯定不是谢先生。陆大娘在心里盘算了一番。 齐征又道:“我当时听到他们这么说,吓得腿软,哪里还敢再听下去。就赶紧悄悄出来了。出来后就被使唤着到堂厅上茶水送点心去。我跑前跑后出出入入的,又看到娄老大往那密室方向去了。没一会看到他们一起出来。娄老大跟刘老板到楼上去了,徐媒婆要去堂厅赌两手,可没玩两把她又悄悄去了密室。我盯着她的动静。她从密室出来后,也不知为什么,显得特别欢喜,跟得了宝贝似的。后来她不是死了嘛,我就猜想,会不会跟这事有关。” “徐媒婆死后呢,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齐征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赌场里,你可曾见过被称为谢先生的公子?” “倒是有个姓谢的老来,可是是个老头儿。住在西街那儿。我听他们说过几回。欠债还不了,要把孙女卖了。” 陆大娘皱眉头。那这人肯定不是。 “赌坊里可有什么公子先生之类的客人与徐媒婆接触较多的?” 齐征摇头,问:“大娘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听说徐媒婆与细作有关,故而她接触的人,恐怕也会有牵连。她的死,也许与杨大哥的死一般,都是被灭口的。” 齐征咬咬牙:“可惜我未查到什么实证。” 陆大娘忙嘱咐:“你可切莫轻举妄动。这些人都不是善类,杨大哥久经沙场,经验老道,都被他们明目张胆不动声色地害死了。若不是你,我都不知原来他的死如此蹊跷。你莫仗着自己年纪小别人不留意,若是惹了他们疑心,你便危险了。” “我不怕。” “我怕。你可不能出事。”陆大娘摸摸齐征的头。“这事不能你自己担当,我与你一同来处置。但你要答应我,这事了结之后,你听我的,离开这儿,我给你找份差事做。” 齐征点头:“只要能给老爹报仇,我做什么都行。” 陆大娘与齐征细细嘱咐了一番,齐征认真听了。 陆大娘告别齐征后绕去了招福酒楼,这一去吓了一跳,招福酒楼的纬缦布帘装饰竟然全换成了月白色,虽不似素白那般冷清惨淡,但一个好好的酒楼妆点成这样还真是颇吓人。转了一圈,不见安若晨说的红色铃铛,倒是每扇窗户纬缦结处都挂着个白色铃铛。 陆大娘赶紧去找了跑堂铁柱打听。铁柱愁着脸道:“东家家里丧事,我们今日起不迎客了。待半个月后才重新开张呢。” 陆大娘大吃一惊:“丧事?何人过世了?” “东家夫人啊。前几日不是女儿丢了嘛,夫人受不了打击病倒了,这一病不起,还疯疯颠颠,听说昨夜里趁着东家熟睡没留意,留下遗书上吊了。找了大夫来救,救不回来,就这般走了。” 陆大娘惊得说不出话。 铁柱抱怨着,“今日突然说了不迎客了,订好桌的客人得一个个解释,退银两,明日我们便歇了。这半个月也不知给不给工钱呢。” 陆大娘匆匆告辞,有些不知所措。太突然了,这不打听就算了,一打听探出好些大消息,她得赶紧告诉安若晨。 可今日上午才见过。既是出了事,细作那头会盯得死紧吧。她转头又去,会不会太招惹疑心了? 对了,有办法。 陆大娘朝安府方向去。   ☆、第53章 (修订) 第53章 闵公子一脸平静地看着面前赵佳华的尸体。刘则阴沉沉站在一旁。 “我逼问了她才说的。她原来有个情郎,她想去找他,却知我不会放过她。我们的事,徐媒婆当初露嘴与她说过一二,但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只道我有些为非做歹的勾当。徐媒婆死后,她觉得是个机会。安若晨报官逃家引起她的注意,她想利用她。于是故弄玄虚,招惹安若晨的注意,欲让安若晨对付我。这般,她便好趁乱脱身。” “你亲自动的手?”闵公子看着赵佳华脖子上的勒痕。 “只能如此。”刘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心,但还算冷静。“总不能被个贱人拖累了。” “她跟安若晨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她是被我和徐媒婆强逼着嫁过来的,暗示我并非表面这般良善。她没证据,说的话不可信,所以也只是说些是是而非的话,挑起安若晨的注意罢了。” “女儿呢?” “说起这个,正是这女人歹毒之处。她说她杀了女儿,只为了嫁祸于我。她根本说不出我做过什么恶事,总得拿出一两件来。于是自己下手,捏造些事端。我若出了事,她不但得以脱身,还能夺得我的家产,到时再去找情郎。”刘则转头看着解先生,恨声道:“你说说,她是不是恶毒之极。只恨我当初没看出来。” “欢场女子,你还指望她单纯天真?” 解先生的话在刘则心上狠狠敲了一下,他可从来没有跟这位闵公子提过赵佳华是外郡的欢场女子。 “公子说得是。”刘则垂头恭敬状。 赵佳华的来历,只有徐媒婆知道。徐媒婆于他手上有太多把柄,他料她不敢到处去说。只是如今看来,她是告诉了这闵公子。 闵公子当初说需要个城中到处走动能攀交各户的婆子,他便介绍了徐媒婆。但至于徐媒婆具体做什么,他是不知道的。徐媒婆好赌贪财,这一点很好掌握。闵公子未让他出面,而是自己去招揽了徐媒婆。刘则虽与徐媒婆平素打着交道,勒令她帮着做各种事,但从未听徐媒婆提起过闵公子一言半句。他也不好问,因为闵公子不允许。 他猜徐媒婆也许并不知道,他们二人在为同一人做事。 如今想来有些后悔,他不该因为害怕徐媒婆向闵公子透露他的打探而不打探了,徐媒婆根本已经把他的所有事都跟闵公子报告,而他一无所知。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他不是闵公子招揽的。他答应合作的是高权位的人,结果按嘱咐为闵公子办事后,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受重视了。闵公子动辄摆脸色,许多事瞒着他。走到今日,他觉得难以再忍。 但刘则还是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说道:“官府那头我会打点好。内子与孩子午睡时不慎将孩子闷死,怕我责怪,于是便想出了伪装孩子被劫报官的闹剧来。从衙门回来后,她内疚自责,抑郁成疾,说话也开始疯疯颠颠。昨夜终是敌不过愧疚痛苦自缢而亡。遗书中说明了一切,只是她太过疯颠,竟未曾说孩子尸体她藏在了何处。” 闵公子没说话,他看着赵佳华的尸体。 刘则又道:“酒楼歇业半月,我得为内子办丧事。安若晨探听不到什么。时间久了,她便会别处查探去。” 闵公子这次终于有了反应——他点了点头。 “公子放心,公子吩咐的事,哪次我不是办得妥妥贴贴的。我可不是徐婆子。公子不让我问的事,我从来没多过嘴。徐媒婆到死都不知道我与公子相识的事。”他甚至都没有问过闵公子徐媒婆之死是不是与他有关。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他可不傻。 “我放心的。”闵公子道:“那你好好打理后事吧。我们暂时不联络了。” 刘则恭敬答应。出门查看好了无人,让闵公子悄悄离开。 刘则回到屋内,看着赵佳华的惨白遗容,轻轻抚了抚她的脸。“若你安分听话,也就不必如此了。” 话说陆大娘赶到了安府,求见二姑娘安若希。得到的回复是二小姐正午睡,不见客。陆大娘不急不恼,只说让门房再通报一次,她是受紫云楼安管事所托向安家二姑娘传个话,若是二姑娘确认不见,那她就回去回话了。 门房嘀嘀咕咕,但也不敢说硬气话,又进宅里报去了。 安若希确实在午睡,被丫环扰醒了听得这个简直要把床掀了。很好,非常好!这是真当她安若希是个软柿子随便捏了。安若希火速梳头更衣,一脸寒霜十分端庄地在会客小厅见了陆大娘。 “大娘如今好啊,攀上了大姐,当起了跑腿的。” 陆大娘笑了笑:“也是托了二姑娘的福。今日上午大姑娘叫了我去,说起昨日见着了二姑娘。知道二姑娘对我的照顾,让我有机会谢谢二姑娘。” 安若希脸一沉,这是专门来讽刺她的? 陆大娘继续道:“我说如此我今日便来。大姑娘又正好说起想念家里厨房做的点心,嘴馋得不行,今日便想吃到。她说她爱吃的,也不知二姑娘知不知道,想请二姑娘挑几样给她送过去。她说她的丫头不太会说话,昨日传话就把二姑娘惹恼了,今日我既是正好要过来,就帮她带个话吧。” 安若希拳头都捏紧了,是啊,昨日那丫头是不会说话,开口就想让抽她几嘴|巴子。陆大娘倒是会说的,绵里藏针,真是抽几嘴|巴子都不能解气。 昨日才说又没让她端茶倒水的,没把她当丫头使唤,今日便是想补上吗? 安若希咬着牙,忍着没破口大骂。 陆大娘特别和蔼地又道:“依我看啊,这吃点心不是什么大事,二姑娘若是忙,不送便不送吧。大姑娘应该也不会对姑娘如何的。如今毕竟不一块儿住了,也许她就是想起从前的时光了,顺嘴这么一说。我去给她回个话,便说二姑娘病了,不方便,如何?” 还咒她病了! 安若希咬牙切齿:“我送!不就是几块点心吧。大姐爱吃的,我知道!烦请大娘去给大姐报个话,让她等着!” 最后四个字说得铿锵有力,仿佛她要送的不是点心,是刀子。 陆大娘毫不在意,应声走了。 也不待陆大娘走没走远听不听得见,安若希在屋子里破口大骂贱人、贱妇云云,又是拍桌子又是踹椅子。陆大娘也不管她,急步往紫云楼回话去。 安若晨听得陆大娘求见,说是带来了安家二姑娘的回话,便知有急事发生。只是她万没料到居然会是赵佳华的死讯。 安若晨惊得好一会才缓过来。 “她女儿呢?” “这就不知道了。” “那刘老板呢?” “该是在料理后事吧。铁柱只说东家夫人过世,若刘老板也有意外,他定会说的。且酒楼的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我看掌柜的也未有慌乱模样,想来东家老板是无事的。” 安若晨完全没头绪。疯颠了自尽?这怎么可能! “陆大娘,你快去李秀儿那儿,小心安全,莫要让别人注意你。赵佳华的死不寻常,若是被人灭口,那李秀儿也有危险。就用我与你说的办法,加上赵佳华的死讯吓她一吓,务必把话套出来。”安若晨从怀里掏出银两,这还是当初托陆大娘租屋里的钱银,如今又再给陆大娘。“吓唬完了再给点钱,她需要钱,她会说的。” 陆大娘接过了,问:“姑娘如何打算?” “我不能动,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细作定会盯着我,我若无其事,稳住他们。大娘去听听李秀儿怎么说,若她真知道些什么,想办法将她带到安全地方先藏着。”她想了想,与陆大娘说了个地点。 陆大娘道:“那姑娘多小心。我打听了,聚宝赌坊与刘老板是一伙的,还有徐媒婆。他们一起杀过一位公子。不知是什么身份。就在四月时,地点就在聚宝赌坊的密室里。” “密室?” “聚宝赌坊后院左手第三间屋子里。柜子上的摆件是开关。齐征偷偷跟着下去过,说里头有长长的过道,还有数个房间。” “尸体如何处置的?”若能找到尸体,就能有物证。 “说是砍碎了放在聚宝酒楼的泔水桶运出城去了。打算丢到山里让野兽吃干净,不留痕迹。” 安若晨听得一阵恶心。这些人,居然如此狠毒。 “还有,我与你说的那位战场上受伤致残,不得已在聚宝赌坊看门守院讨生计的杨大哥……” “病死的那位?怎么了?” 陆大娘缓了缓,克制了情绪:“原来当初杨大哥就发现了细作之事。”她把齐征告诉她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安若晨很快反应过来:“他怀疑自己中毒了。” 陆大娘点点头:“他已经没法说话,只得留下自己的尸体为证。” 安若晨咬咬牙:“可就算我们找仵作验尸,证明了他中毒而亡,也没有证据是谁下的毒。” 这确是无奈的现实。陆大娘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赶紧先处理眼前的:“我先去打探清楚,明日一早找李秀儿。有了结果,再来报予姑娘。” 陆大娘前脚刚走,安若希后脚就来了。她仍似昨日那般,带着数位丫环仆役,威风八面的过来的。在紫云楼门口遇着了陆大娘,还狠狠瞪了她一眼。 陆大娘朗声道:“二姑娘放心,你让我转的话,我已告诉了安管事。” 安若希欲呛她两句,可陆大娘说完扭头就走,完全不给她机会。 安若希又等了好半天,才见着了安若晨。 安若希没给安若晨好脸看,食盒重重往她面前一推,差点没摔到地上去。“喏,你要吃的。” 安若晨打开看了一眼,想起陆大娘说的碎尸,忙又盖上了。 安若希大怒:“你莫要欺人太甚。摆出副恶心模样给谁看呢!” “这些不是我爱吃的。” “反正姐姐也不是真心想吃。”安若希忍不住翻白眼。谁管她爱吃什么,她就是在厨房里随便挑几样拿过来的。重点当然不会是点心。她问:“姐姐究竟想如何,要羞辱我到几时?是要等我受不住了,姐姐再故意挑我错处?借口不是不帮我,是我没耐心?” “还真是。”安若晨淡淡道:“这点你就受不住了。若真到了跟安家对抗争取婚事机会的时候,你又哪来的耐心与毅力?届时我不止白忙一场还要被你拖累,我是傻子?” 安若希一愣:“难道婚事有眉目了?” “当然没有。”安若晨冷冷一盆冷水泼过去。“不是说了嘛,你现在没耐心没毅力,怎么敢帮你。” 安若希咬牙:“你昨日还说是我没用处。” “那也对的。我重新说一遍好了。你既没用处又没耐心毅力,怎么帮你?” “你……” 安若晨冷眼一瞪,把安若希后头骂人话给瞪回去了。   ☆、第54章 (修订) 第54章 安若晨冷道:“你记住,你不过是个商贾之女,吃穿比一般百姓好些罢了,见识却是浅薄的。莫把自己看太高,你不过如此。我让你来,你便来,来了才有机会。” 安若希抬了抬下巴,也冷道:“好啊,我来了。机会在哪儿?” “这一回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安若希狐疑:“什么秘密?” “你可想知道,我是如何逃出家的?” 安若希顿时一震:“如何逃的?”她怎么猜都猜不透,爹娘与荣贵几次三番聊起也未琢磨出来。 “你可还记得,四妹小时候收养过一只流浪的黄狗?” “被荣贵差人打死的那只?” “对。四妹对那狗狗极是喜爱。大弟却叫人将那狗打死了。我把那狗偷偷埋了,告诉四妹那狗不见了是因为它出去找媳妇去了。可没想到,那只狗生前在四妹后院的墙角挖了个狗洞。四妹可怜我将要嫁给钱裴,便将此事告之于我。她还偷偷帮我将狗洞子刨大了。” 安若希呆住:“你是从狗洞子钻出去的?” “是。” “那四妹呢?” 安若晨不答,却道:“四妹年纪小,却是比你我有主意。我在她这般年纪时,可不敢想什么逃家不逃家的。但四妹却敢。她为了让我能离开,偷偷攒下钱银,又悄悄为我刨狗洞……” 说起善良可爱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安若芳,安若晨嗓子眼有些堵。她顿了顿,看向安若希道:“二妹,你如今如我与四妹一般处境,当明白我们当时的心情。若你有四妹的消息,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请一定要告诉我。若有机会,请护好她。” “都这么久了。”安若希觉得希望渺茫。 “一日未见尸体,一日便有希望。二妹,你说得对,我们是亲姐妹,虽是平素不算太亲近,可也无仇无怨。你若真心待我,我便也真心待你。我心中唯一的遗憾,是没能保护好四妹。你在安家许多事都身不由己,我明白。钱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也知道。但我们总不能随波逐流,认命屈从。” 安若希听得有些动容,但又在心里警觉这是大姐耍的花招,大棒加甜枣,居心叵测。 “你回去,可以告诉爹爹我找你打听爹爹南秦玉石货品的事,而你半点没松口。也可以告诉他们你套出了我的话,知道我是从狗洞逃的。要说什么随你。总之让他们觉得你我见面颇有成效。这般你再来见我,便无需找借口了。下一回我们见面时,我再告诉你一些别的。你真有本事忤逆他们了,再张罗婚事吧。” 安若希回到家中时,谭氏已在女儿屋里等着了。她是安若希出门后才知道这事的,早等得心急如焚,见了女儿忙问:“怎么回事?那贱人又耍的什么花招?” 安若希张了张嘴,却把狗洞的事咽了回去,她道:“也没说什么,无非就是找我拌拌嘴摆摆威风。啊,对了,她想打听爹爹那批南秦玉石的货是用了什么手段拿回来的,我将她讥讽了一番。” 谭氏皱起眉头:“那贱人想抓咱们安家的把柄。” 安若希垂头,有些心虚,道:“她定不是现在才想,今天问漏了嘴,定是在别处没找出爹爹的什么短处来。” 谭氏左思右想,很不放心。“那贱人既是有了盘算,我们还是得当心。幸好当初她在家里时都有提防她。她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了。来来去去就是那些怨气。”安若希一边答一边想着狗洞。不知那洞什么样,不知四妹现在是生是死。 “娘知道你受委屈了。”谭氏不知安若希的念头,只当她受了气不高兴。安慰道:“可你办得很好。这委屈还得再受一阵子。如今她与你聊起来了,你多去几趟,看看她究竟是何打算。她想找我们的把柄,我们还要找她的呢。” 安若希点头:“女儿知道。”她还知道四妹笑起来多甜多可爱,她还知道大姐发起火来多狠多可怕。她们互相怨恨,互不信任,见面争吵,冷嘲热讽,各怀鬼胎。想着她们姐妹命运的可笑,明明家住大宅,奴婢仆役整日伺候,最后却是要钻那狗洞子…… 解先生站在小巷僻角里静静等着,等了好一会,见到了他要等的人。 他没有招手,只是稍稍往前站了站,让那人看见他。那人警觉地走了一个来回确认没人跟踪,这才靠在巷子口那边,背对着解先生,说道:“怎么突然这么急见面,这里离紫云楼太近。” “需要做个决定,有些事得确认。” “你说。” “赵佳华的事,安若晨知道多少?” “差不多就是军方知道的这些。其他的她好像也没甚头绪。将军嘱咐她勿擅自行动,等谢刚回来。她便一直没动静,似乎挺沮丧,还跟安家闹起来了。” 解先生皱皱眉:“跟安家闹什么?” “跟二妹斗斗气吵吵架之类的。” “有钱裴什么事吗?” “未曾听说。” 解先生沉默。 “怎么?” 解先生低声道:“赵佳华死了。” “死了?”那人吃了一惊。 “你不知道?看来安若晨也未得到消息。” “对,我出来时,她正与她二妹见面。那位二姑娘气势汹汹,积了不少怨啊。” “你确定安若晨没线索了?” “要是有她该会出去查探的。她没出门,心情颇低落,练练拳脚做些杂事,然后就是见见安家那边的人,没什么特别的举动。” “李秀儿那边呢?” “安若晨暂未与她联络。但若是知晓了赵佳华死讯,该是会再查探的。” 解先生想了想,说道:“好吧。那你继续盯紧她。” “你有什么打算?”那人问。 “也许不必损失刘则。我需要再看看。” “明白了。” 那人若无其事地靠着墙,身后已经没了声音,解先生离开了。 这一日中兰城没甚大事。赵佳华的自尽并没有引起什么大波澜,除了街头巷尾开始讨论招福酒楼东家刘老板真是可怜,女儿没了,娘子也没了。原是风光得意,转眼竟成了鳏夫。衙门派人到刘府看了看,将事情记录在案,四处查找了一番,未找到被赵佳华误杀的女儿刘茵的尸体,搜到深夜终于放弃,收队回去,让刘则第二日再去衙门结案。 刘则一早便去了,从衙门出来后,他细心留意了周围。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人,也无人盯他的梢。 刘则未乘马车,未带仆从,孤单单自己走去了招福酒楼。一路遇到些熟人街坊,客气有礼地回应了慰问,得到了许多同情怜悯。 走到酒楼处,刘则看到留信息的那扇窗户纬缦那儿多了一个铃铛,他心里一动,进了酒楼,与掌柜询问了一下诸事处理情况,然后上了二楼,似一一查看楼中状况。酒楼里完全没有客人,他安心走到一间雅间里,从墙柜后面摸出一张字条来。字条上写着“姜家衣铺李秀儿”,其中“秀儿”两个字被划了叉。 给他布置了任务。 这是闵公子试探他,还是表示他重新信任了他? 刘则若无其事地将酒楼各处查看了一遍,与掌柜和账房大概对了下账,让他们正式关门歇业。 刘则从后厨房穿到后街,进了自家宅院,特意停下与门房交代了几句访客应对的规矩。家有白事,这后头访客杂事等定会忙乱。几位门房仔细听了嘱咐,一一应了。 刘则进了宅子,回到了自己的居院,将丫头仆役全摒退了,说是要休息。 聚宝赌坊里,齐征心痒痒地忍不住又去了密屋的外头。虽答应了陆大娘不轻易冒险,但这密室真的是个藏秘密的好地方。他总觉得里头一定有线索。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进去,如今四下无人,是不是个好机会? 正挣扎着要不要进屋去扭一下那摆件开关,却听得咔嗒一声,屋子里传来了动静。 齐征吓得赶紧往屋墙后头一躲。不一会,看到刘则从那屋子里出来。 齐征瞪大了眼,非常惊讶。他很肯定,刘老板今天没有来过赌坊。他是从哪儿钻进密室的? 刘则出了屋子警觉地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朝着齐征藏身的方向走过来。 齐征紧紧贴在墙上,大气都不敢喘。 刘则从齐征身侧的通道走过,与他最近时只隔了四五步的距离。齐征感觉到腿都在打颤。所幸刘则没有回头看,他一直走,穿过了院门,背影消失了。 齐征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确定周围再没有动静,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他看了眼雅室门,实在不甘心,但又害怕。挣扎了一会还是赶紧先离开。万一刘老板去而复返,岂不是糟。 刘则此时已悄悄上了楼,与娄志面对面坐着。 “如何,查到了吗?”刘则问。 娄志摇摇头,“他太警剔了。一直在城里绕,每次都会跟丢。兄弟们也不敢跟太紧,万一被他发现,反而坏事。” “所以对于他,我们除了闵公子三个字,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刘则咬牙。 “这般动手太危险了。”娄志道:“他不止我们这一拨人手,万一出点什么差错……” “所以他必须是被安若晨和军方杀死的。这样谁都挑不出毛病来。上边的人也不会知道是我们。”刘则道:“现在走到这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若亡了,你也无法安好。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他通通都不会放过。” 娄志沉吟:“但查不清他的底细,怕留后患。” “他不过是个接头联络的,他死了,自然需要有人取而代之。城中形势我多少知道一些,除了我,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若他死了,并非换你主事,而是又来一位新的接头人呢?到时会否查到我们身上?” “那就等到那时再说,总比现在被他杀了强。”刘则道:“你想想徐媒婆的下场。这姓闵的上回已然发了脾气,说安若晨盯上我了。他一旦觉得不稳妥,起杀念那是迟早的事。说不定此刻他就联络了杀手。” “可你已将弟妹杀了。” “那不过是缓兵之计,拖得一时罢了。你莫忘了,安若晨也盯上了赌坊,她就是个狗皮膏药,甩不掉的麻烦。所以她必须死。可安若晨一死,姓闵的就会找我们算账,到时我们还不是如今日一般的处境!” 娄志烦躁地吧啧嘴,没说话。 刘则知道他有抱怨话没说,于是道:“这事全怪我。可过了这一关,后头便好了。从前你有更大的麻烦,我们不也一起过来了吗。” 娄志被噎得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好吧。那你安排妥当便好。” 刘则松了口气,拿出那张纸条递给娄志,道:“姓闵的让我们杀个人,限期两天。” 娄志接过一看:“这李秀儿是什么人?” “阿华在那衣铺子制过衣,安若晨也去过。” 娄志锁紧眉头瞪着那纸。 刘则道:“所以你看,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疑,姓闵的都想消灭掉。不杀掉他,我们也在劫难逃。” 陆大娘去了姜家衣铺。李秀儿起初并不在意她。客人太多,而陆大娘的衣着打扮看着便不像能在这儿制衣的,她以为陆大娘只是过来凑凑热闹,看看衣料款式,羡慕羡慕。怎料这婆子趁她身边没人时忽地挤过来低声道:“我是替徐媒婆来问料子的事,夫人找个清静地方说话可好。” 李秀儿如闻惊雷,脸一下僵住了,好半天才强笑道:“嬷嬷说笑了。” 陆大娘摇头:“想要特别的料子,还是找个地方细细说吧。” 李秀儿退后一步,挤着笑脸道:“嬷嬷还是别家看看吧,恐怕小店没有合适嬷嬷的衣料子。” 陆大娘来之前在心里演练多遍,这种情形已有预料,于是道:“那我便回去回话了。只是下次再有人来选料子,便不是我了。夫人请多多保重,也请夫人娘家里多多保重。”说完转身就要走。 李秀儿下意识地拉住她的胳膊。   ☆、第55章 (修订) 第55章 陆大娘转身看着她。李秀儿僵在那儿,脸色煞白。犹豫了好一会才道:“嬷嬷眼界高,不如到后头雅间里坐坐喝喝茶,待我拿些好料子给嬷嬷细细挑。” “也好。”陆大娘老实不客气地一摆手,示意李秀儿带路。 李秀儿自然未带陆大娘去雅间,两人到了后院一僻角,还未站定,陆大娘便小声道:“赵佳华死了。下一个便是你。我于心不忍,是来救你的。” 从铺面到后院这短短百来步路,李秀儿脑中已转过数个念头,设想了来人的种种可能性,却万没料到居然是这话。 晴天霹雳。 陆大娘看了看她的神情,道:“镇定些,这里还是有人往来走动,莫教人起了疑心。” 李秀儿忙低下头,好半天缓过劲来,这才开口:“你是何人?” 陆大娘道:“徐媒婆死后,他们总要找人接手,只是我可不似徐媒婆那般傻。” 话说得含糊,但李秀儿已迅速上勾。“你们放心,我一向守口如瓶,这个徐媒婆是知道的。” “徐媒婆已经死了。” 李秀儿又急道:“我也没什么可向旁人透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与赵佳华一般无辜?赵佳华也死了。” 李秀儿僵立当场,咽了咽唾沫,挣扎着道:“我与她并不熟。刘夫人只是常来这儿制衣罢了,跟别的客人一样。” “既是不熟,又怎会知道刘夫人的闺名?你私收她的钱银,又怎会与别的客人一样?” 李秀儿慌得手指打颤,赶紧双手交握,咬住了唇。 陆大娘这时候道:“我不是来对付你的。我是来救你。这事没完没了,死了一个还会再来一个,难道我们便该一生一世受他们控制?稍有差错,没了利用价值,便该枉死?” 李秀儿六神无主,仍在挣扎:“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我不认识你。” “赵佳华已死。她生前只与你往来,你想想你还能活多久?” “她未曾与我往来,是安若晨,她们二人才是有关联的。我亲眼所见,她们约在我这儿碰面联络。但其他的我并不知晓。” “你在浪费时间。”陆大娘低沉着声音道:“安若晨住紫云楼,卫兵重重把守,你呢?有谁相护?你母亲义妹,又有谁相护?你死了,谁来赡养你母亲?你那义妹再不得好处,会否将她丢下,卷了财物跑了。你母亲眼不能视物,就算去乞讨,又挨得了几日。” 这些正戳李秀儿要害。她捂着嘴,压住自己的恐惧呜咽。 陆大娘这时候看看周围,挨近她一步,小声报了个地址,然后道:“来此之前我去看过了,这地方安全,可暂避几日。你不信我,我却还想救你性命,不能死了一个又一个。” 李秀儿狐疑地看着她,陆大娘问:“你身上可有傍身的钱银?” 李秀儿咬咬唇:“都帮补我母亲了。” 陆大娘塞过去一块银锭,“这个你先拿着。” 李秀儿看着那银子,心动了。她伸手接过。 陆大娘再问:“我说的地方你可记住了。” 李秀儿点头。 “莫要让人生疑,一会如常出去,稍晚找个理由跟姜老板说说得离开数日。就说母亲病了或是别的。若发现有可疑人接近,赶紧逃。别去你母亲那儿,会把危险引过去。到我说的那地方,门口摆上一个竹筐,我便知你在了。会给你送些饭菜。后头待处置好事情,安全了,我就通知你回家。” 陆大娘说得有模有样,李秀儿这时候信她了。她问:“要多久?何时才算安全?” 陆大娘想了想:“待赵佳华之死真相大白。” “究竟是谁人杀了刘夫人?” 陆大娘反问:“你可知是谁杀了徐媒婆?” 李秀儿道:“徐媒婆是自杀的。” “真是巧,赵佳华也是自尽的。” 李秀儿完全呆住。 “她们与你说了什么?这些事会害了你的性命。” “也没什么呀。徐媒婆不过让我探消息,别的什么都没做。” “徐媒婆早已去世,重点是那位刘夫人。你擅自将组织的事外传,你好大的胆子。” 李秀儿吓得叫道:“我没有!” 陆大娘往周围看了看,李秀儿警醒过来,赶紧压低声音辩解:“我没有。是她找我的。她说她知道我是徐媒婆的人,徐媒婆死了,没人会再来照应我,可她能帮我。我需要钱给母亲治病,于是便帮她报个信,买辆马车什么的。” “报什么信?买马车做甚?” 李秀儿犹豫。 陆大娘喝她:“这关口了你要不要命!你一五一十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处理干净后患。我可不想被你拖累。” 李秀儿吓得一颤,赶紧道:“她想跟安若晨接上头,也想知道徐媒婆之后谁会与我联络。可没人与我联络,你迟迟未来,后来安若晨来了,我便告诉了她。她让我找人买了辆马车,里头布置了好几个货箱,运些衣裳布匹。那些她都买下了,让我说是外郡的客商置办的货。但什么时候运谁来运我都不必管。只要找工匠做好了车子雇好车夫便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那马车何处?” “徐媒婆死后差不多一个月吧,她来找我。后来我们时不时联络,次数也不多。她给我钱,我帮她办事。马车是城西姚记车铺订的,做好后我把货品置办好送过去我就没再管了。” “还有什么?”陆大娘问。 “没了。” “当真?”陆大娘沉着脸。 “确实没了。她很小心,我们见面次数并不多。她也不让我去找她,生怕别人看到我与她见面。”李秀儿小心看看四周,“我得去干活了,离开太久相公会疑心的。” 陆大娘一把拉住她:“记住我的话,这几日避一避。若无处可去,便到我说的那处躲着。” 李秀儿点点头,快速回铺子里去了。待她忙碌一会回转身找,已不见了陆大娘身影。 解先生站在静心庵后菜园子的枣树旁,把一张纸塞进了红色灯笼的烛座下面。纸上什么字都没写,只划了一个叉。这表示今晚的行动取消。他知道静缘师太能看懂。按照约定好的方式,解先生把灯笼挂在了枣树上。 这一抬头,看到枣树上的果子真不多,解先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围着枣树转了一圈,低头看看树下。总觉得哪里不对,他说不上来。 只是他一直笃信小心驶得万年船,若直觉不对劲,就必须查一查。 解先生看了看静心庵,走过去正打算翻墙而入,后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静缘师太站在门后。 “师太。”解先生若无其事地微笑。 静缘师太面无表情。开门突然看见个大活人杵在那儿似乎也不吃惊。她抬眼看了看树上的灯笼,问:“又怎么了?” “计划暂时变一变。” “不杀了?”语气似“今天不用买菜了?”一般的平常。 “对。” “变来变去,你们真是当杀人是儿戏吗?” 解先生的脸抽了抽,究竟是谁把杀人当儿戏啊。 静缘师太不理他的反应,又道:“好了,我知道了。你把灯笼拿下来吧,不必挂了。不送。”静缘师太说完,却不转身进门。就站在那儿看。 解先生颇有些悻悻然,但又说不得什么。于是摘了灯笼放回树下,拍擦双手拂去并不存在的脏灰,似不经意地问:“师太这两日可有出门。” “没有。” “庵中可曾来了外人?” “有香客。” “可有什么可疑人物?” “除你之外没有。”静缘平板板地答。 解先生讨了个没趣,忍不住道:“师太还真不是个好说话的啊。” 静缘师太答道:“要找好说话的去花楼,这里是庙庵。” 解先生被噎得很不痛快,庙庵?!哼,还道自个儿是家正经庙庵吗?有这么杀人不眨眼的庙庵?! “若见着什么可疑人,便通知我。”解先生懒得再与她扯谈,拂袖而去。 静缘师太平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转身回了院子。 静心庵小侧院院门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正打量着侧院外头。静缘师太走过去,那门后的人往后退,静缘师太将门打开,门后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姑娘露着笑脸,甜甜叫着:“师太。” 静缘师太点点头算应了,走了进去。小姑娘跟着她进了侧屋唯一的一间小屋里。那屋子原是放杂物之用,如今整理打点得干净,一床一柜一几一椅,瞧着也是简洁舒心。 静缘师太在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了。她唤道:“静儿,你坐下,我有话说。” 那唤作静儿的小姑娘在床边坐下。白净小脸大眼睛,貌美又透着可爱。 静缘师太看了看她,道:“你可曾想起来什么了吗?” 十月十五那日,她在中兰城南城门遇到这小姑娘,那时她正准备出城,这小姑娘过来悄悄拉了她的衣袖,对她轻声说了一句:“师太,请救救我。” 于是静缘带着她出了城。路上问她,她说她不记事了。只知道自己醒来时是在一处破屋子里,头很疼,外头两个她不认识的人在说话,说是要把她卖到妓馆里。她很害怕,便想逃。看到屋子里有个包袱,衣物似是她的,便背上从后窗跑了出来。她不记得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只慌不择路,意外跑到了城门处,无依无靠,看到静缘师太,便求她救命。 静缘收留了她,让她藏身在这侧院小房里,平日莫要外出,省得那些人找到她,又给她起名静儿。 静儿摇摇头:“仍是半点也想不起来,给师太添麻烦了。” “倒不是我想赶你,只是你既与家人失散,还是得尽快重聚才好,不然他们得多担心。” 静儿咬咬唇,眼里透出了慌张。 静缘师太看着她道:“不用怕,在我这儿住着也是无妨,不差你一口饭的。” 静儿忙点点头道谢。 静缘师太又道:“近来丢姑娘的人家倒也多,听说中兰城里有户姓安的人家,小姑娘也丢了。” 静儿低下了头,轻声道:“真是可怜,望她与我这般遇上师太这样的好心人。” “听说年纪与你差不多,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静儿小心翼翼地问:“那,那安家现在如何了?” “那便不清楚了。我只是听得坊间这么一说,未曾细问。” “哦。”静儿点点头。 静缘师太看了看她,又道:“你既是不记事了,要不要去城里那安家瞧瞧,万一你便是那些个匪类从安家劫走的……” 静儿慌忙摆手:“不,不。我记得,我好像是外郡来的。那会子听他们在外屋说话时,提到这么远的路过来甚是辛苦,我猜该是外郡来的。” 静缘师太没说话。 静儿想了想又道:“不是我不想找亲人,只是我从外郡来,那必不是安家的小姐,若是去了那,教人家以为我是骗子讹诈,又或是教那些个匪类看到我了,便麻烦了。” 静缘师太道:“有理。那你且安心住下吧。待日后想起家人何处,再回去寻他们。” “多谢师太。”静儿想了想又问:“对了,师太,那日出城时,好似看到有面写着‘龙’字的大旗,这城里,可是龙腾龙大将军驻守。” “确是。” “啊,我对龙大将军威名耳闻已久,甚是仰慕。师太若有机会见到将军,可否带我去瞧上一瞧?” 静缘师太笑了笑:“我是出家人,哪有机会见到将军。” “哦。”静儿掩不住的失望。 静缘师太道:“莫思虑太多。若觉得闷的,念念经书。对了,我昨日给你的经文,抄得如何了?” 静儿涨红了脸:“那个,那个,我不记事了,却是连字也不会写了。” 静缘师太笑笑:“无妨。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静缘师太宽慰了她几句,让她自个儿玩会,待用饭时再叫她。 静儿待静缘师太走了,自己坐在屋子里沉思,忽然用力敲了敲自己脑袋,真是笨啊,明明不识字,怎地瞎说看到写着“龙”字的大旗呢。幸好师太没注意这破绽。 静缘师太回到自己屋里,关好了门,拿起桌上那把擦了一半的剑继续擦,剑刃白晃晃的,映着她冰冷的面容。擦完了剑,她掀起地砖,露出一个大木箱子来。她把箱子盖打开,把剑放回箱子里的黑色夜行衣上。既是今夜不用杀人了,便收起来吧。 说起不识字,安若晨也在沉思。 赵佳华误杀女儿后悲痛自尽一事已然在街头巷尾热议,衙门结了案,安若晨自然不能装做不知道。她之前既是关切赵佳华的动静,对于她的死讯当然也要反应强烈才合理。 于是她去衙门欲看看此案的卷宗,却被主薄江鸿青拒绝了。江鸿青道这案子明白清楚,可是与细作及军务均无相关,且安若晨只是紫云楼的管事,无权查看案录。若想看,得拿着军方的文书令函来。 于是安若晨回紫云楼找长史李明宇想要个文书好去衙门调阅案录,李长史皱着眉头,先是用忙碌打发她,后她再去,他又问是哪位大人让她来要文书?一番扯皮后道既是细作案的事,等将军或是谢大人回来了再办。他很严肃地:“安管事莫忘了,将军走时是如何嘱咐的?安管事做好分内事便好,勿擅自行动。” 安若晨很懊恼,她转头去找蒋松,但蒋松不在。于是她只得先去了一趟刘府,到了那里果然被门房挡回来了。门房的理由也是合情合理,各家探望慰问的太多,一时乱了套,老爷操作丧事忙碌,无法抽身好好招待,恐有疏漏怠慢,故而除了至亲,其他贵客暂时都不接待。待将各事操办完,再恭请各位致谢。 安若晨当即表达了自己的慰问之意,说自己虽与刘夫人相识不久,但实在有缘,闻得噩耗痛感于心,希望能有机会吊唁。门房承诺一定会转告老爷。安若晨一脸无奈焦急回了紫云楼。 很好,她的表现很正常,动静也很大,这下全城的细作大概都知道她处处受阻,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只是看不到赵佳华的案录卷宗真的遗憾,她不知道上面是否会留下什么线索。   ☆、第56章 (修订) 第56章 正垂着脑袋回房,路上却遇着了方元。方管事仍是干净得体的模样,和蔼微笑,轻声问她:“听说安管事想看看这个?”他将手中布包揭开一角。 安若晨低头一看,却是赵佳华的案录。 安若晨惊喜抬头,方元谈定道:“若说太守大人那头的人脉谁最熟,这紫云楼里没人能胜得过我。只是既然长史大人不愿意,安管事还是莫要声张得好。” 安若晨连连点头。 方元将布包递给她,欠了欠身,转头走了。 安若晨赶紧回卷宗。这案录上写着,赵佳华留下了遗书,遗书确是她的字迹,胡言乱语,忏悔自己误杀了女儿,又说女儿来报仇,又说女儿冷,自己要去陪她云云。 安若晨忽然又悟了赵佳华与她说的一句话。赵佳华说自己不太识字。其实她识字,她在衙门案录上签了名,且家里定是有她的抄写,所以才会有得笔迹比对。但她特意说了一句她不太识字。 安若晨瞪着卷宗,遗书是假的。若是有赵佳华留给她的信函或是字条,也会是假的。这是赵佳华的提示。她防着有人假借她的名义做这类的事。 安若晨重新评估了赵佳华,这个女人太聪明了。她说的每一句话,当真都得重视起来才好。 石灵崖军营里,龙大也在看,看的是信。信上只有“遵命”二字。 只两个字,他看了好半天。仿佛信里写的不是“遵命”,而是别的长篇大论。 楚青凑过来,评价道:“安姑娘的字写得不错啊,娟秀中颇有些潇洒劲儿,想来是个聪明姑娘。” 龙大扫他一眼,没说话。 楚青继续道:“这回答简洁有力,乖巧懂事,想来是个听话的姑娘。” 龙大把信折好,收回怀中。不搭理楚青。想来想去想这么多,不打仗真是把他闲的。 “我不闲啊将军,我这是实话实说。”楚青还要强调一下,被龙大踹出帐外去了。 “把明日移交俘虏之事安排好,莫出差错。” 楚青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了,将军真是的,早安排好了,还用得着吩咐。这“遵命”二字不是挺好的,将军有何不满意,研究这许久,还能看出花样来不成。 且说李秀儿这头,计划进行的并不顺利。她对陆大娘的话左思右想,并不敢全心信任。但宁可信其有,还是出去躲一阵子稳妥,她打算带上母亲和义妹,就说带母亲去外郡瞧病好了。呆一段时日再回来。可这会儿近年末了,时机真是不好。忙碌了一天后歇过劲来,她瞧着相公心情不错,于是提出了带母亲看病离开一段的请求,立时遭了拒绝。正室蒋氏还给了她脸色,喝斥她故意选这最忙的时候添乱,是想给姜家难看,故意显摆自己的重要。不过一个小妾罢了,真当自己是根葱,她这般的,顺手一抓便是一把。莫太把自己当回事。有本事走了就莫要再回来。 姜伟任由妻子骂话,没给李秀儿帮腔。李秀儿被骂得泪涟涟,这眼泪再遭一轮骂。 李秀儿默默回了房,心知想名正言顺的走真的是不行了。她睡不着,越想越是委屈,想起自己婚姻的不如意,想起母亲的病,想起自己被人拿捏着弱点利用,惶恐度日,看不到尽头。眼泪止不住,又不敢哭出声来,生怕扰到了隔壁屋再遭骂。 哭一阵睡一阵,一时也不知是何时辰了。迷迷糊糊时候,忽听到些不太对的动静,然后她闻到了火烧布料的糊味。 李秀儿猛地一惊,今日那婆子的话顿时涌入脑海。赵佳华死了,下一个就是你。 她火速跳了起来,飞快将衣裳穿上。把白日里偷偷打好的包袱从床底拿了出来。然后她趴在门缝那儿一看,前头铺子似冒着黑烟,有两个人影偷偷摸摸地正往库房去,那儿放着许多布料,看样子,他们点着了铺子,要再接着烧库房。而有另两个人,正往她的房间方向走来。 李秀儿吓得捂住了嘴,迅速闪身到墙后,生怕被他们看到。 屋子起火了,大家必会赶着去救火。而她若被人闷死在这屋里,回头趁乱往火里一丢,最后便说是救火时不小心被烧死了。李秀儿闭了闭眼,心怦怦跳,估计依她今日被骂的情形,若相公和蒋氏去报案,会说是她被斥责后怀恨在心烧了铺子,结果自己被困不小心被烧死了。 李秀儿想到这儿,背上了包袱,悄悄掩到后窗处,正欲往外爬逃走,想了想还是不忍心,伸手拿了个花瓶,抱着花瓶爬出了窗户。然后她奋力将花瓶往屋顶方向甩去,也不管结果如果,转身奔向了后杂院,穿过院门,跑向了街角,躲进了阴影里奋力奔跑。 哐铛一声响,花瓶也不知是砸在了屋顶亦或是摔在了地上,于这寂静暗夜中,摔出了一声巨响。 李秀儿听到了,她觉得她尽力了,祈祷大家平安,她自己也很想活下去。 李秀儿消失在夜色中。而姜家衣铺很快被“走水了”“快救火”“来人啊,救命”的惊恐纷杂声音淹没。火光熊熊,映亮了夜空。 天还未亮,半个中兰城都被惊醒了。 姜家衣铺的火势太大,烧到了左邻右里,隔壁的隔壁也受了波及,很快整条街的人都被惊醒,大家齐力扑火。偏偏又有人趁火打劫,在各家出去救火的时候入室盗窃。一时间吆喝哭喊尖叫怒骂声不绝于耳。 太守姚昆也被叫了起来,闻得此事,亟亟派了人去救火治安。听说火势迅猛,窃匪猖獗,姚昆索性穿戴好官服,亲自去了现场指挥。 天大亮时,火终于被扑灭,有房屋倒塌,有人伤亡,整条街黑漆漆水淋淋一片狼藉。 姚昆组织救援,派人挨家挨户询问清点状况。城中各医馆被叫来给伤者治伤,尸体被清理出来,写上发现的地址,寻找家人辨识认领。而火究竟是如何烧起来的,是意外还是人为,各捕快奉命逐户查探。 陆大娘混在人群里,与相熟的街坊探问。听得事由倒吸一口凉气。 听说火是从姜家衣铺烧起来的,他家全是易燃的衣料布匹,是有伙计守夜的,也不知火是如何起来的。但伙计已经不见了。妾室李秀儿也不见了。不知是烧焦的尸体里的哪一具。 刚才太守大人与姜伟、蒋氏问了话。蒋氏说昨夜里李秀儿闹着要回娘家带娘亲去看病,他们没答应。李秀儿哭闹了一场。蒋氏怀疑李秀儿欲烧些衣裳撒撒气,许是这般火烧起来了。最后没料到火势控制不住,酿成悲剧。 “大人务必将那贱人抓住,将她千万万剐。”蒋氏哭喊。 姜伟却说李秀儿是个老实胆小的,平素也是勤快肯干,想来不会做这事。也许火烧起来,她没来得及跑,遇了难。说着说着也是泪流。 夫妻二人当街为了这个又吵了起来。蒋氏不依不饶,认定李秀儿做恶,姜伟一心寻尸,想找回李秀儿遗体。 太守姚昆听得头疼,派人速去李秀儿娘家看看,若是她所为,她定会逃回娘家。街坊里七言八语,皆为李秀儿说话,说她是个良善孝顺的姑娘。该是有劫匪欲进铺子劫财,不慎碰了火烛。许多邻家纷纷报案,说自家遭窃,也有人提供线索,说看到劫匪黑衣蒙面云云。 陆大娘听了一圈,心里沉甸甸的。虽预想了对方会对李秀儿下手,却没想到是用这等残暴手段,烧街劫财杀人,令人发指。这般一来,欲杀李秀儿这个目的将会被掩埋干净,无人察觉。 陆大娘打探完毕,看了看周围,暗忖不知是否有眼睛盯着自己举动。她不敢露破绽,摆出一脸八卦好打听的样子又闲扯几句,然后照常给各家送菜货。送货途中特意绕道路过她给李秀儿说的地方,看到屋门紧闭,门外放着一只带盖的竹筐子。陆大娘认得这筐,正是她放在那屋子里的。陆大娘心里安定下来。 安若晨也听说了这案子。牵扯多户人家,受害者众多,闹得军方这边也得派出人手勘察巡卫,严防细作趁乱袭城做恶。紫云楼也加强了警卫,增派了卫兵人手。相关案录卷宗也迅速送到紫云楼一份。 于是安若晨又去找了长史李明宇。同样的她又被拒绝了。与上一次一样,同样的拒绝表情,同样的拒绝理由,连站的姿势都一样。安若晨也是做足了戏,又是着急又是跺脚。转过头,她悄悄去找了方元。 方元很是牢靠,话也不多一句,静悄悄地就又帮她把案录弄来了。 安若晨认真看着案录。十三具尸体,姜氏衣铺宅址废墟里挖出四具,其中一具女尸,已烧得不可辨认。安若晨心跳如鼓,不知这女尸是否是李秀儿。 案录上又写着,五人口供述看见似有黑衣蒙面人行凶,但说不清人数,也说不清高矮胖瘦,当时慌乱嘈杂。其中一人被确认是凑热闹说谎,并无看到黑衣人。 姜氏衣铺是最开始起火的地方,但并不是所有火源都从姜氏衣铺漫延过去。有人供述自家起火时,与姜氏衣铺还隔着些距离。 没有仵作的验尸记录,还未进行到那一步。 安若晨一边看一边思索,试图从中找到有用线索。这时候屋外春晓突然报,说长史李明宇来访。 安若晨吓了一跳,以为方管事帮她偷拿卷宗案录的事暴露了,她把东西收好,做好了心理准备欲辩解一番,结果到了屋外却见李明宇脸板板道:“听说姑娘近来与家中妹妹往来颇频繁。” 安若晨一愣。 李明宇又道:“紫云楼是军衙,亦是将军府,军中重地,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想来便来的。姑娘亦是为军效力,便该专心用心,总在家务事中纠|缠,可不妥当。” 安若晨赶紧应声:“李大人教训的是。” 李明宇却又问:“安管事三番两次欲取案录卷宗,可有什么打算?” 安若晨有些摸不清李明宇的意思,不敢轻易回话。 李明宇道:“这般问是因为安管事毕竟跟着谢大人办事的,按理将军大人有嘱咐,谢大人不在,但若安管事有紧急事务,我也得知晓了,好帮着处置。” 这语气,把安若晨噎得。“无甚紧急事务,就等大人们回来吧。” 李明宇盯着她看半晌:“那便好。我问明白了,等大人们回来,安管事也莫说我为难安管事才好。” 安若晨自知人微言轻,只得陪着笑脸应是。 李明宇走后,春晓安慰安若晨:“姑娘莫往心里去。长史大人就这样,总是板着脸,总看到处盯着,好像瞧谁都偷懒似的。” 安若晨应了几句,心思还绕着案情转。她想了想,不知陆大娘是否送了消息来。于是说要走走散散心。她似随意逛着,避开了巡察的卫兵,趁四下无人时,来到她与陆大娘约定的游廊,掀开了第三块砖,果然看到下面压着张平安笺。 安若晨迅速将笺纸收入袖中,石砖放平,若无其事地回房去了。 进了屋才将笺纸拿出来看。上面写了个“三”,然后在“安宅”笺词上打了个勾。 安若晨有些兴奋,“三”是指李秀儿,“安宅”表示她成功躲入了她们安排的屋子里,她活着! 安若晨将笺纸烧了,在屋里来回踱步,盘算着怎么办。李秀儿这般躲着不是长久之计,且她挂念母亲,保不齐自己就呆不住了。她应该见一见她,必须尽快去见她一面。 安若晨出门去了,没带春晓,但田庆和卢正却是要通知的。这是龙大的规定,无论她在何处,必得有人护卫。若她连田庆、卢正都不通知自己偷溜,就太可疑了。被那内奸知道,事情反而会泄露。 今日由田庆陪同她出门,路上听得大家议论姜氏衣铺案子,田庆问安若晨不去看看吗? 安若晨言道现在衣铺那儿肯定全是衙差官兵,铺子烧没了定也有许多事要处置,自己去了除了添乱干不了别的。李长史今日才提醒要等谢大人和将军回来嘱咐了再说,她可不想惹麻烦。 田庆听了摆了个鬼脸,“李长史。”似乎对这人也颇有微词。安若晨笑笑,没接这话头。 之后安若晨晃悠到了安府附近,找了个少年给安府传个话。不一会安若希领着丫环出了来,走到街口看到安若晨,道:“怎么?今日自己过来,不威风八面使唤我过去了?难不成你想回去看看?” 安若晨做了个厌恶的表情:“我才不想去那鬼地方。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说说话。不要带丫环,你来不来?” 安若希自然是去了。 姐妹两个一路闲逛似地走,最后在清水阁停下了,那是一家茶楼,品茗听曲的地方。安若晨说走累了,就在这里坐坐吧。 安若希没意见,她一肚子的疑问,不知安若晨耍的什么花样。 田庆见她们停下了,站在街对面等着。安若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田庆明白了,点点头。 安若晨带着妹妹在清水阁雅间坐下,点了壶清茶,不要听曲,很快雅间里就只剩下她们二人。安若希顿时不再伪装,沉了脸问:“这次又想如何?” 安若晨慢条斯理地道:“我说过,下回见面我会再告诉你些事。” 安若希坐直了:“说吧。” “姜氏衣铺被烧,牵连全街,十余人惨死,半条街烧毁的事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说到这惨案,安若希很严肃。 “姜氏衣铺的一些布料是从南秦来的,你知道吗?” 安若希一愣。“难道铺子被烧与南秦货运有关?” 安若晨摇头:“具体的我并不知晓。起码衙门案录卷宗上并不这么写。但近来有风声严查商舶司走货通关一事,那这事就微妙了。” 安若希皱起眉头。   ☆、第57章 (修订) 第57章 安若晨道:“我是觉得奇怪,若劫财便劫财好了,为何要烧铺子,是不是想掩盖什么证据?” 安若希马上联想到安之甫的玉石货品,那也是通过不正当的手段才取出来的。 安若晨又道:“当然了,这些也只是我自己瞎琢磨的。明面上官府肯定不会这般说,毕竟还要暗查商舶司。我既是希望你帮我查事,遇着了这等事我自然也愿意与你提个醒。但这事你自己知道就好,反正只是臆测。” 安若希不说话,她也想不到这事能有什么用。 安若晨又与她问了问安府的状况,有没有继续找四妹等等。安若希一一答了。 过了一会,安若晨道她要去茅厕,让安若希等她一会。 安若晨出了雅间门便迅速往清水阁的后院去。走时她扫了一眼对街,田庆正坐在一个货摊旁与摊主说话。安若晨趁机快步走,穿过后院,从后门出去了。 出去之后撒腿狂奔,这条路当初她也这般狂奔过,她清楚记得那一天的情形与感受,那是改变她一生命运的时候。 平胡东巷。 她在这里看到了徐媒婆与解先生的密商,从此一切都改变了。 不过这次她并不是要去最里头的那间房,而是旁边那间——徐媒婆当初与解先生会面的屋子。 这是徐媒婆的旧宅,若不是那时她正巧撞见,谁也不会知道这废宅居然还用着。徐媒婆死后,这宅子被官府搜查过,后来继续荒废。安若晨需要一间安全的屋子来安置李秀儿,龙大曾经教过她,若在一个城中长期刺探,需要些隐密地点供逃亡或暂居避祸。这与她当初让陆大娘帮她租房的对策是一致的。不过这次她没能提前准备,只好碰碰运气。 走运的是,竟然可用。陆大娘来安排好了,这救下了李秀儿。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会料到当初徐媒婆供细作密商的屋子,会有人用来躲避细作的追杀呢。 安若晨看了看门口放着的竹筐,敲了敲门。“是我,安若晨。” 门后有脚步声,但门闩没开。 “快点,我没时间。” 门后的李秀儿透过门缝看,犹豫挣扎片刻,终将门打开。 安若晨挤身进去,迅速将门重新关上。 “是你找那个婆子来的?” “重点是你现在还活着。”安若晨没时间与她寒暄客套,飞快地将姜氏衣铺和街坊的情况说了。李秀儿听得纵火案惨烈的结果,吓得捂住了嘴。 “衙门去找你娘问话了,你有没有告诉她什么?” 李秀儿飞快摇头:“我昨夜里跑出来,不敢回去,就来这儿了。” “那好,现在除了凶手,没人知道你究竟是死是活,你若还想见到你娘,就必须听我的话。否则我就把你踢出去,这样你只有两个结果,一是还未走到衙门报官便被凶手杀死,二是到了衙门,太守大人会将你视为杀害十余名百姓,纵火泄愤的恶人,投狱问斩。” 李秀儿慌得六神无主,哭了起来。 安若晨握住她的肩,盯着她的眼睛:“没时间让你哭了。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现在只有我能救你。” 李秀儿用力点头,眼泪还在淌。 “你知道解先生吗?徐媒婆提过他吗?” 李秀儿摇头。 “说话!” “未曾听过。徐媒婆从未说过还有别的什么人,我也不敢问。” “你都告诉过她什么消息?” “没,没什么重要的,我没害死过人,我发誓。” “重不重要不是你说的。你好好想想,什么消息是她感兴趣的,她夸赞过你干得好,或者嘱咐你要特别留意谁?” 李秀儿努力想了想,说了几个名字。其中包括太守夫人蒙佳月。说是她给太守夫人送过料子制过衣,徐媒婆让她话话家常,试探问问太守夫人与太守大人是否和睦,又问太守夫人与哪些夫人亲近,借着招揽生意的由头,探探达官贵人女眷间的关系。又说徐媒婆交代她去几个府上送衣时,观察对方府内的布局状况,守卫安全等等。还有就是有时有些姑娘过来要制衣看料子会塞给她一些信,她再把信转交给徐媒婆。 “可曾提过招福酒楼刘老板?” 李秀儿摇头。“我只认得刘夫人,她常来制衣。但之前她也只是制衣买料子,是徐媒婆死后她才让我办事的。”李秀儿将赵佳华的交代又说了一次。 安若晨仔细问清楚了,对她道:“好,你且安心躲在这儿。除了我和昨日找你的那个婆子,你谁也不要相信。若是有人找到了你,你就说徐媒婆曾经给过你证据,你藏起来了。这般可保命。” 李秀儿吓得又哭起来。 “我会尽快解决,让你能回家。”安若晨再嘱咐几句。然后又快速奔回了清水阁。 安若希在雅间里早坐得不耐烦,见得安若晨回来,狐疑地看她:“去个茅厕要这般久?” 安若晨喝了口茶,道:“还遇着了人聊了几句。” 安若希皱眉头:“聊得颇费劲啊,气都喘了。” 安若晨笑笑不说话。 安若希越想越觉可疑:“你不会利用我做什么吧?” 安若晨冷笑反问:“你觉得自己能有何用处?” 安若希的爆脾气一下被点燃,立时沉了脸。 “行了行了,摆脸色给谁看!”安若晨也装出不高兴。甩脸结账走人。 安若希与她一道出来,瞪着她径直离开的背影,心里起了怀疑。 回到紫云楼,田庆问安若晨:“安二姑娘离开时脸色不好看,似乎有些可疑,姑娘需要我找人盯着她吗?” “可疑是指对我忿忿有怨吗?若她和蔼亲切那才是可疑。如今发生了这许多事,城里够乱的,人手已然不够用了,我二妹那边不必理她。” 田庆没再说什么,退下去了。 安若希回到家里也是一惊,钱裴竟然来了。 安若希马上有了不好的联想。姜氏衣铺被烧,全街牵连,如果真是因为收买商舶司违律通送运货,那钱裴这关节口过来,会不会是因为那批玉石货品的事来探口风的? 安若希看不出端倪。因为钱裴一直没提那批货的事,至少当着她的面没提。反而扯了扯家常话,又夸安若希越发美貌端庄了,问安之甫给她许了人家没有。 安若希汗毛直竖,吓得身体都僵了。 好在安之甫只打哈哈说了客套话,没往她身上挂“待售贱卖”的牌子。 之后钱裴话锋一转,道:“二姑娘近来与大姑娘似乎走得颇近,往来密切?” 安若希的汗毛再次竖了起来,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说。 谭氏忙道:“说起这个,我还真是得夸夸希儿。这不是钱老爷有吩咐,要稳住安若晨那贱人,好从她那儿打探些消息出来。希儿真的是忍辱负重了。那贱人如今威风了,说话带刺,冷嘲热讽,希儿都忍了下来,这不与那贱人保持住了关系,能时常有些往来了。” 钱裴笑了起来:“那还真是委屈了二姑娘。不过夫人此话也差矣,怎地是为我。安若晨要对付的可是安家,你们探得她的消息,有所防备,那是对安家有好处。” 一句话把自己的关系撇得干净,安之甫和谭氏却不得不连声点头应是。 “那么,二姑娘这段时日与大姑娘都聊了什么?” 安若希脑子里乱糟糟的,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谭氏瞪了她一眼:“不是探得她想找短处对付咱家吗?” 安若希一咬牙,说道:“确是如此,听说官府那边会审查商舶司收受贿赂,违法乱纪之事。大姐颇是得意,觉得抓住了咱家的把柄,向我探问当初爹爹那批玉石的货是如何取出来的。我假意答应帮她探听,然后告诉她这事可没甚短处可抓。她既发我脾气,又觉得我还可用。” 钱裴点点头,又问:“说起来,大姑娘在将军身边做事,听着威风八面,实际上还不是孤立无援。龙将军就算一时受她迷惑,但终究是要打仗护国的,哪顾得她上许多。于旁人看来,她就是个靠着将军往上爬的狐媚子,自然看她不起。” “没错,确是如此。”谭氏忙附合。 钱裴问:“依二姑娘看,大姑娘如此着急找你相叙,是否有何异常之处?” 安若希心跳得厉害,她犹豫再犹豫,摇头道:“未觉得她异常,还是那般自以为攀上高枝,趾高气扬的样子。” 她说这话时,钱裴一直看着她。安若希心虚地低下了头。 这日钱裴留下用饭。而稍晚时候,陆大娘过来替安若晨送东西,是一盒点心。她道安大姑娘说那日二姑娘好心给她送了她爱吃的,今日她也回个礼,给二姑娘回赠紫云楼厨子做的,让二姑娘尝尝。大姑娘说了,二姑娘对她好,她自然也会对二姑娘好的。 安若希听得门房的转述,看着门房手里那盒点心,真希望安若晨就站在她面前,她好将这盒点心扣她脸上去。 这是故意在害她吗! 谭氏却不这般想,谭氏抓住机会再向钱裴邀功说女儿受的委屈也算有回报。姐妹俩如今亲近了,日后想拿捏住安若晨便有机会。钱裴笑笑不语,段氏盯了安若希好一会。 安若希只觉得心乱如麻。 此时在丰安县品香楼里,谢刚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里确实有个装饰满铃铛的房间,房间主人叫惜音。这惜音与田因,也就是赵佳华完全没关系。惜音到品香楼不到半年,而田因离开品香楼已有三年。两个人从来没有见过面,也互不相识。 而田因本身也并无可疑之处,她并非突然来到品香楼,而是小时就是孤女,十一岁时被卖到这里,经嬷嬷一手调|教,学琴习曲,与其他歌妓一般,从卖艺走向卖身之路。所以她不可能是南秦过来借此地掩饰身份的细作。 但谢刚还是查到了一些线索。当初赵佳华跟徐媒婆走,是被逼无奈。品香楼的嬷嬷招供,田因人美歌甜,很受欢迎。但她独独钟情一位姓赵的公子,竟与那人私定终身,那赵公子给了嬷嬷银子,让田因不必再接客,而他回去筹钱,要给田因赎身。田因很是欢喜,等着盼着。但赵公子未来,却来了一位面生的婆子。那婆子自称姓徐,出手阔绰,说是替位刘老板来的。她给了嬷嬷一大笔钱,要给田因赎身。嬷嬷因之前已答应了田因与赵公子,因此便说看田因的意思。 田因与那婆子叙话许久,未曾同意。婆子明面上与田因说会耐心等,暗地里再给了嬷嬷银子,让嬷嬷打骂田因逼她接客,又找了其他姐妹日日在田因耳边讥讽嘲笑。赵公子一直未来,那徐婆子几番游说,田因终于跟着她走了。 刘老板?谢刚已经猜到是何人。 嬷嬷也说那刘老板是做酒楼生意的。路过此地,来品香楼玩时,一眼便看中了田因,一掷千金,为搏一笑,对田因很是痴爱,来了好几回。听说有几回不是为生意路过,而是专程来的。与其他公子一般,这位刘老板欲为田因赎身,也被拒绝。没想到他未曾死心,竟找了婆子来游说。 嬷嬷道徐婆子只说是平南郡的,未说具体情况。但她私底下悄悄问过了婆子的车夫,知她来自中兰城。然后许久之后,赵公子突然出现,说是当年在半路遇劫,险些丧命,重伤养了两年,惦记着田因不知如何,就找来了。 由车夫查到行踪,这与他们一般。但让谢刚警觉的不是徐媒婆的小心翼翼,而是赵佳华既是被迫嫁给刘则,那整个事情就是个大翻转。 糟糕,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龙大骑着他的骏马如风,立于石灵崖高台之上,看着楚青麾下的两名副将,领着两队兵士,押着那两名南秦士兵到交界处。 在他们的对面,是南秦的兵队,南秦大将端木杰立于军前。见得南秦士兵被押回,挥手让人去接。 楚青立于阵前,喝令手下放人。 两名副将将人放了,递上文书。楚青大声喝道:“受龙腾护国大将军之命,现将南秦入侵我大萧的兵士放回,断发剥袍,以示警戒。若尔等再敢来犯,定不轻饶。” 端木杰见兵队领回那两名被俘兵士,嘴上也硬了起来。“尔等休要猖狂,本将军奉我南秦皇帝之命,护我边境,巡守边防,是你们越界杀人,俘我兵士。你大萧无耻无德,来日定当战场上讨回。” 楚青听得他这话,回头看了一眼山崖高台上的龙大。龙大抬了抬手,楚青转头对端木杰大喝:“要战便来,废什么话!” “等着瞧吧。”端木杰也转头看了看高台,拍马转身领队离开。 明艳亮眼的日光下,龙大一身铠甲闪闪生辉,跨下黑色骏马高大威武,身后“龙”字大旗迎风飘扬。端木杰走出一段再回头,隔着这距离仍觉得龙大威风得刺眼。 龙腾!龙腾!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端木杰心里有了计较,回营后先审了那两名兵士,二人说法一致。龙腾大将军自大狂妄,楚青将军急躁没甚主意。他们已按计划,若是被俘,便将假情报交代了。 端木杰很是满意,火速写了军报。禀报自己亲眼看到龙腾上阵施令。战俘入营,是杀是放,楚青不敢做主。阵前应战,楚青亦看龙腾眼色。其决策犹豫迟疑,却冲动易怒。若无龙腾亲守,石灵崖防务远不如四夏江。 端木杰将军报写完,一封送四夏江总兵营乔大将军,另一封却是送往南秦都城请辉王亲启。 安若晨坐在龙大的屋子里,对面是龙大习惯坐的位置。她在思考。今日借着给二妹送点心的事,给陆大娘传了些口讯,陆大娘去查了。而她亦有些挣扎苦恼,需要龙大指点。真可惜,将军不在。 安若晨坐那沉思良久,对着龙大的位置道:“那就这么定了啊,将军。” 安若晨去了姜氏衣铺。整条街还是杂乱狼藉,许多人在搬抬石块木料,收拾废墟。安若晨想像过惨状,但亲眼见得死气沉沉的大街,也不免痛心。 她一直走,找到了她想找的人——太守夫人蒙佳月。 蒙佳月自上午便在此处了,她领人来给街里百姓送吃食,为他们安顿住处,发放生活所需,慰问失去亲人的妇幼及老人。受难的都有哪些人家,损失情况如何,她一一记下。 忙碌了一天,丫环劝她回府休息休息,她正欲拒绝,却看见了安若晨。 “夫人。”安若晨过来施礼。看了一眼她身边的丫环。 蒙佳月认得安若晨,那还是在安若晨离开安家之前见过。之后,她只听过她的名字和事情。如今见得她这般过来招呼,蒙佳月将丫环支开了。 安若晨与她低语了几句,蒙佳月将她带回了太守府。 太守忙于此案,蒙佳月三番几次派人请他回家,他皆不肯。最后实在被催得没法,黑着脸回去,打算好好教训一番妻子,平素最是体恤民苦,怎地今日这般不懂事。 结果回了府后,却惊讶看到了安若晨。而他家夫人一脸凝重,似与安若晨已密商多时。 安若晨从太守府出来时天色已晚,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背着手踩着月光慢慢走。 田庆与卢正跟在她身后。田庆撞了撞卢正的肩,小声道:“你觉不觉得,安管事颇有龙将军的架式。” 卢正看了看,不禁失笑。仔细瞧着还真有点。“她在太守大人那儿呆了这许久是做什么?” “也许她想到了如何抓住这纵火案的凶手。” “不是李秀儿吗?” 田庆摇摇头:“不知道。不知太守大人查了一日是否有进展。也许安管事就是来问问呢。” 卢正叹气:“看她神情凝重,似无收获啊。” 可是似无收获的安若晨晃悠晃悠地去了刘府,大晚上的求见刘则。拍门之前她让田庆藏身暗处,只带着卢正。 门打开,门房一看是她,自然不让进。 安若晨不急不恼,淡淡说道:“去与你们老爷说,要么现在马上见我,要么等太守大人派官差抄家,让他选一样。” 门房吓得一愣,但想着安若晨应该是在唬人,官差再蛮横,也没有无缘无故抄人家的。门房端正姿态,正要与她理论,安若晨却是一摆头,对身后的卢正道:“不肯通报,砍他脑袋。” 卢正二话不说立马拨剑。 门房顿时惊得脸煞白,再不敢迸一个字,转头便往宅子里奔。 安若晨镇定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然后对卢正道:“一会我进去,你自己多小心,严防有人偷袭。他们不知田大哥来,避开你偷偷外出的,让田大哥跟着,看去了哪里。若我今晚不能平安出来,你们便回去领兵过来拘捕刘则。” 卢正皱眉:“不如我陪你进去。” “不。”安若晨摇头,“若他见到我带人来,有些话便不好说了。” 安若晨进去了。 门房战战兢兢将她领到刘则面前,然后飞一般地退下了。 刘则面容严肃,板板地道:“我是不知,不见安姑娘是犯了哪条律例,还得被抄家。这个理我要找太守大人评一评。”   ☆、第58章 (修订) 第58章 “我刚从太守大人那儿出来,若是刘老板愿意,我是不介意陪刘老板再去一趟。”没人请她坐,安若晨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了。 刘则瞪着她,不说话。 安若晨回视他,道:“我就不跟刘老板绕圈子了。事情是这样的,龙将军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原该等将军回来,将事情报予他听,让他安排处置。可我怕刘老板没命等得将军来。”这当然是唬他的,她根本不知龙大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所以她才着急。只是她的着急,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刘则也坐了下来:“我不明白安姑娘在说什么。” “当初我与徐媒婆摊牌时,她也似刘老板这般假模假样的与我说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后来她死了。” 刘则面无表情。 安若晨看着他,道:“当初我与徐媒婆说的话,如今再来与刘老板说一遍。我知道你与细作有关联,你在帮他们办事。若你愿意相助将军将细作擒捕归案,将军可保刘老板一命。” 刘则摇头:“姑娘定是有误会。” “我有误会没关系,我不杀你。但是解先生有误会就不好了,他会杀你。” 刘则笑道:“我就说姑娘有误会,我不认识什么解先生。” “那你认识李秀儿吗?她没死。” “我也不认识什么李秀儿。”刘则揉揉额角,“这几日我忙着处理夫人丧事,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让安姑娘误会了。” “我的误会确实挺多的。”安若晨道,“比如,我误会尊夫人并没有死。” 刘则揉额角的手顿住了。 “比如,我误会尊夫人想揭穿你们的恶行,你不得不制造了她的假死,避免解先生真的动了杀机。” 刘则把手放下,抬起了头,冷道:“安姑娘这玩笑开得太过了。” 安若晨摇头,淡定地微笑:“我知道这些是因为,遗书是假的,死因是假的,尊夫人视女儿如己命,怎么可能杀她。但你找不到她了对不对?案子已经报了,不结案官府那头你没法了结。尊夫人不死,解先生那头你没法交代。你索性两者并在一起,伪造遗书,一句疯颠便想掩盖一切。真可惜,你掩盖不了。” “我想安姑娘也疯颠了。” “你女儿在我手上。” 刘则的脸色终于变了。 “李秀儿也在我手上。” 刘则不说话。 “我猜这两件事都会让解先生非常不高兴。”安若晨道:“不过也许又是我误会了。我误会解先生让你杀掉李秀儿一除后患二示忠心。我会这么误会是因为,要灭口,杀一个人就够了,就算假扮成劫匪做案,也不必拖累整条街的百姓。这事解先生干过,当初他杀了平胡东巷的陈老伯就是这样。而你们烧了整条街,杀害烧死这么多人,劫了这么多户,就是为了掩饰你们根本没有杀死要杀的人。是做给解先生看的。尸体烧成那样,谁知道是不是李秀儿呢。” 刘则悄悄握紧了拳头。 “解先生若是知道你办事不力,居然还欺瞒于他,你说他会不会放过你?或者这样,我去报官,赵佳华没有死,让官府来搜你的屋子。无论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全都能破坏掉。你还想安安稳稳活下去,好好做你的酒楼刘老板,你就必须按我说的去做。” 刘则冷笑:“安姑娘好大的口气。” 安若晨微笑:“我敢来这儿,自然是做了周全的准备。从前与你周旋半天,是我没证据。如今我握着你的把柄,手里还有人证,我占着上风。你听清楚,我若不能走出这个门,军方立时进来将你全家逮捕问斩。我若走出这个门,解先生就会知道你背叛了他。他也会立时找来杀手将你处死。你看,真是大难题。好像怎么做都得死。” 刘则抿紧嘴,心里不得不承认,安若晨说得对。 安若晨看着他,又道:“但你还有一项选择。我走出这个门,沮丧难过,忿忿不平,什么都查不到,看到了尊夫人的尸体却无能为力,我真是愧对将军。而你,挂起你的铃铛,把解先生约出来。把他交给我,你就安全了。” 刘则眼珠子打转,飞快地思索着。 “当初徐媒婆听了我的建议,说回去考虑考虑。考虑得太久,结果我都没来得及知道她最后想走的是哪条路。” 刘则自然知道徐媒婆走的哪条路,死路。而他不想走。 “解先生是个多疑的人。”安若晨淡淡的提醒他。 刘则知道。所以他很清楚安若晨摆了他这道真的是狠招。她比他想像的更难缠。他低估她了,明明他已经谋划好一切,她却抢先了一步。 刘则沉默半晌,开口道:“我不认识解先生。” “那你认识谁?” “在我这儿,他姓闵,我叫他闵公子。” 安若晨脑子“嗡”的一下,想起就在招福酒楼里,她与那个去而复返要买八宝鸭的“闵公子”擦肩而过。是他吗?! “二三十岁的模样,和和气气,五官端正,看着没什么特征,身形挺拔,颇高。” “对。” 安若晨吸了一口气,居然就是。她与他擦肩而过,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她眼前晃。 “他全名是什么?” “不知道。” “住在哪儿?” “不知道。” 刘则看着安若晨眼里的怀疑,道:“确是不知道。从来都是他来找我,我曾经让人跟踪他,也被他甩开了。” “你都帮他做什么?” “探听消息,物色人选,周转钱银。” “用酒楼和赌坊?” “对。” “你们多久前开始的?” “差不多四年前。” “如何开始的?” “若我能活着见到龙将军,我就亲口告诉他。你想知道更多的事,必须让我见到龙将军。” 安若晨盯着刘则看。她知道这是刘则提出的交换条件。想要情报,就保他平安,若他能活着见到龙将军,就表示解先生也好,闵公子也罢,都不能杀他了。 “你把他约出来,我们就能把他抓住。” 刘则冷笑:“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是不是?紫云楼里有他的人。” “是谁?”说到这个,安若晨极严肃。 “我不知道。”刘则摇头:“你信不信,徐媒婆为我办事,但她到死都不知道我也为闵公子办事。就是这样。我知道他在军中有人,在衙门有人,在市井有人,但我并不知道是谁。” “为什么?” “如果打探的结果是死,那为什么要冒险打探?” “为他办事,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刘则笑笑:“你以为我的酒楼能做到中兰城最大,平南郡最有名气,是靠我自己?有钱有朋友,才好办事。你不做,便有别人做。别人做了,自然就得把你这个挡路的灭掉。” “既是靠朋友,你断不可能对闵公子的人一无所知。你的作用之一,不就是物色人选吗?徐媒婆不知你做什么,你却是知道她的。” “我知道的事,我会告诉龙将军。” “你总得给我一两个名字,不然将军怎么觉得你值得。” “我若不值得,你就不会坐在这儿。反而你需要说服我,你怎么值得。你不过是个小卒,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接近了龙将军,但你不过是个女子,就算你能迷惑龙将军,你在紫云楼的位置也不过如此罢了。一个下人而已,你能有什么用?” “我以为我的用处很明显了。”安若晨盯着他,“不是我死,便是你亡。或者我们可以选一条好路,让大家都能平安。” 刘则探身逼近她,一脸凶狠:“我又怎能肯定你站在哪边?大家都平安?你在讲笑话。闵公子一再交代不能动你,为什么?也许你根本就是他的人,你在将军身边,用我们这些棋子来博取将军信任,争取更重要的情报。” 安若晨呆了一呆:“他这么说?我四妹呢,你们可有她的消息?” 刘则看着她的反应,往后靠了靠。摇头:“所以你还是一无所知。你不明白他的为人,不知道他的计划,不了解他的身份,不晓得他的弱点,不清楚他的本事……居然想抓他!你凭什么?!” 安若晨咬咬牙。“你约他出来便是。虽有风险,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将军不在,他掉以轻心,而你有事由需与他商议,他会出来的。你们烧了半条街,杀了这么多人,把事情闹得这般大,他一定相当不满意。再等下去,要么是他已将你灭口,要么他已察觉危险躲了起来,你再约不到他了。所有人都会找不到他。” “他会知道是陷阱,马上就会有人通知他。”刘则站起来,再无半点冷静,“你跟阿华一样蠢,你们女人只会坏事。” “军方没人行动,衙门要围捕的是纵火案案犯,没人要抓细作。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计划,谁会通知他?” 刘则一愣。 “除非是你通风报信。”安若晨道:“除非你自己找死。” 刘则盯着安若晨,想了想,复又坐下来:“你如何摆平衙门那头,让他们听命于你?” “待你跟龙将军交代清楚细作案,我便告诉你我是如何办到的。” 刘则在思索着这事情的可行性。 安若晨道:“我想我不必提醒你,不要重蹈徐媒婆的覆辙。” 刘则抬眼看她。 安若晨趁热打铁:“你与这闵公子如何联络?” “铃铛。”刘则咬咬牙,“用铃铛。” 安若晨在刘府里呆了许久,久得田庆忍不住找卢正商量要不要潜进刘府里看看。安姑娘毕竟经得事少,若刘则真是细作,她一个人怕是对付不了。卢正同意。正想说让田庆在外头接应,他进去看看,刘府的大门开了。 安若晨沉着脸走了出来。 田庆、卢正忙迎上去问情况。 安若晨道:“只能等将军回来才能撬开他的嘴了。” 田庆皱眉:“那可先将他拘捕。” “不行。”安若晨板着脸极严肃,“若抓错了人,将军会被有心人抓着把柄。若没抓错人,其他细作见刘则被抓,定会逃离隐藏。还是等将军回来定夺吧。我们没有证据,他不招供,什么都办不了。他如今以为将我唬过去了,我们还能拖延些时候。待将军回来,事情便好办了。” 三人一起往回走,半路上却遇着一个婆子,安若晨停下了:“那是太守夫人身边的人。” 那婆子见得安若晨,赶紧过来:“哎呀,姑娘,真是巧。夫人今日说见着姑娘穿着单薄,想给姑娘送件厚披风,新做的,这是我家夫人一番心意。结果我去了紫云楼,姑娘不在,我这又返回来了。正想着明日再去,却这般巧碰上了。那就在这儿给姑娘吧。” “多谢嬷嬷了。”安若晨忙接过。在接披风的时候,往那婆子手里悄悄塞了张纸过去。婆子借着披风的遮挡忙将那纸握在掌心,而后自然地塞入袖中。她对安若晨笑道:“那就收好了。我这就与夫人回话去。” 不多时,蒙佳月拿到了安若晨给的消息——已说服刘则,对方挂铃约人,于明日午时在东城门外一里观柳亭见面。 蒙佳月将字条拿给姚昆看,看完了,就着灯烛的火将字条烧了。 姚昆余怒未消:“他们竟敢将主意打到你头上来。” 蒙佳月握住他的手:“我夫君是平南郡太守,那些细作自然会将我视作目标。明日是个好机会,大人务必要将那头目拿下,龙将军不在,这大功便是大人的,保了平南郡平安,百姓也会感激大人的。” 姚昆将她搂进怀里:“你平日里要多加小心,出入时身边还是多带几个护卫吧。” 蒙佳月心里一甜,对姚昆微笑,有夫如此,心满意足。 安若晨第二天一早便出了门,她途经招福酒楼看了眼,酒楼的每扇窗户纬缦装饰上都挂上了两个铃铛,一个白色一个红色。这应该是已经给出了信号,约好了。 安若晨愿意押这个赌注。 安若晨在刘府后街的一个茶馆二楼坐下了,这里可以看到刘府后院的那棵大树和一小片区域,也能看到聚宝赌坊的前院大门。 这里离衙门也近一些,若是午时太守大人成功捉拿到那闵公子,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安若晨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等待着。 齐征觉得这一上午赌坊的气氛很不对。虽然这时间是赌坊生意最不好的时候,但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冷清。而且一大清早,有一位公子来找娄老板,两人初见面时连话都未说,互相给了个眼神,就上楼去了。   ☆、第59章 (修订) 第59章 若是换在之前,齐征是不在意的,但自从陆大娘问了他什么谢先生或是什么公子之类的事后,他就有特别留意。这位公子,应该就算得上可疑了吧。 也许这位公子就是赌坊冷清的原因,他们在拦客人,也许是不想让更多人见到这位公子。当然了,这些都是齐征自己瞎猜的。 但齐征觉得这又是个好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客人身上,那他偷偷去那密室查看,应该无人发现吧。 于是齐征去了。这次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他顺利扭开了机关,走进了密道里。 密道里有些昏暗,只有墙壁上的火把那点光亮。齐征一边走一边紧张得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密道里没人,路过那几间密室时他看了,也没人。其中一间最大的布置得还挺华丽,床具桌椅一应俱全,在里面住人都没问题。还有一间像是药房,贴着墙摆着格子柜,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抽屉,跟外头药铺子有些像。另有几间像是囚禁人用的,墙壁上有粗粗的铁链锁铐。齐征想起了那名被杀的公子,起了鸡皮疙瘩。 他一直往下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尽头,尽头也是一个柜子背面模样的,跟赌坊密室门背面有些像。 不会绕了一个圈又回来了吧? 齐征小心翼翼地趴在门后摸了摸,好像木质不一般。一不小心,摸到了开关,门“唰”的一下打开了。齐征吓一大跳,忙往旁边一躲。门开了,门外一点声音都没有。齐征等了等,确实没动静。他往外一探头,发现这是间书房模样的屋子。 没见过,不知道是哪里。 齐征小心翻了翻书桌抽屉,看了看书柜,只恨自己习字不多,大多字不认识,不然要能找出什么名单或是证据的就好了。不过密室里那药房说不定就藏着□□,但怎么才能引官府来搜呢。 齐征正这般想着,忽听到这书房窗外有脚步声。齐征吓得赶紧蹲下。然后他听到了有人说话,是刘则的声音,他在嘱咐下人都警惕些,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齐征觉得奇怪,为何要警惕?他悄悄探头往窗外看,发现这是一个大宅子,他没见过,也许是刘老板的府宅。齐征皱皱眉头,难道真是刘老板的家?他的府宅竟修了秘道与赌坊相连吗?! 齐征看着刘则走开了,赶紧回转到书桌那边,要不找几本像名册或是账本之类的东西先带走,让陆大娘帮着看看,说不定就能是证据。 正翻着,就听着“咔嗒”一声响,齐征全身汗毛顿时竖了起来。他本能地弯身伏地,接着听到“唰”的一声,是密室门开的声音。 齐征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他听到许多人的脚步声,又听到娄志的声音道:“勿轻举妄动,听我指令行事。你们五个跟我走,其他人先在这里等着。待我们叫了,你们就过来。” 齐征吓得冷汗划过面颊。 接着是书房门开门关的声音。有几个脚步声出去了,还有几个留了下来。齐征努力不发出动静地往书桌下面爬。刚到桌底,他刚才趴着的旁边那边椅子被人搬走了。 齐征眼睁睁看着桌底面前无物遮挡,真害怕那些人弯下腰来瞧一瞧。 刘则独自一人呆在灵堂的后室里,他正给棺材里的赵佳华喂药。 药丸化开了水,赵佳华才咽得下去。她此时微睁着眼睛,呼吸微弱。 刘则喂完了药,将药碗随手放在一旁的桌上,柔声对赵佳华道:“我知道你不舒服,可也是没办法的事。喝了药,一会你就会有些力气了。今日我就带你离开这里。你莫怪我吧,我也不怪你了。从前是我不好,脾气太大,可我若不这样,现在你我都已经死了。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你说得对,也许安若晨有些用处,她除掉闵公子,我带着你远走高飞,去别的地方过日子。经历了这一场,我们也算是患难与共,你就别生我的气了。” “谁生贤弟的气?”一个粗犷的声音突然响起,将刘则吓了一跳。 刘则转身,看到娄志。他刚才只惦记着赵佳华,竟是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刘则心跳停了停,很快恢复如快,笑道:“大哥怎么来了。” 娄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棺材,道:“有事想问你来着。” 刘则道:“好,我们去书房说吧。” “就在这儿说吧。” 娄志说着想往棺材走去,刘则迎上来将他拦住了。“内子已去,莫惊扰了她。我们出去说话吧。” “死都死了,有何惊扰的。”娄志粗鲁地道。 刘则皱了眉头,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安若晨一直盯着刘府和赌坊的方向看,心里奇怪为何赌坊拦下了客人不让进。没道理有钱不赚,除非有什么安排。安若晨皱着眉头,很遗憾看不到更多的地方,盯不到里面的动静。 正琢磨着要不要做些什么,面前忽然坐下来一个人。 安若希。 安若晨吃惊地摆了摆眉头。 安若希顺着安若晨的目光往外看,看不到什么特别的景致,于是问:“姐姐在做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儿?” “出来逛逛,看到姐姐居然闲逛,这不似姐姐会做的事啊。”安若希一脸“抓到你把柄了”的模样。“我可是等了许久,都未见姐姐出来,所以便上来看看。” “今日不方便与妹妹叙话,你快走吧。” “是吗?”安若希一脸不高兴,“是要等姐姐招呼我时,让我随传随到时,才是方便与我叙话的时候?”她往后一靠,摆出一副我就不走你能奈何的架势,“昨日钱老爷来家里了,还问起姐姐。若是我告诉他我感觉姐姐有些古怪,似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鬼鬼祟祟的,你说会怎样?” “会把你扔进大牢,等你什么时候学乖管好嘴了再放出来。”安若晨冷板板地道。 安若希脸一沉:“你真当自己了不得了,衙门都是你开的,你说关谁就关谁?” “莫说我能不能关你,就说你这般挑衅我,有何好处?”安若晨盯着她,摇摇头:“你怎么还没学聪明些,你还当自己在家里,爹爹说了算,你母亲说了算?” 安若希噎了噎,冷道:“难道对你低眉顺眼的,便是聪明些了?” “对。”安若晨不再看她,继续盯刘府和赌坊那头,“起码对你没什么坏处。” 安若希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还是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她转头瞪安若晨,道:“你想利用我,也要说清楚了。” “我让你快些离开,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安若晨真是没好气。正待再赶她,却看到刘府后门忽地打开,一个人似要冲出,却又被人拉了回去。 安若晨一惊,站起来就往楼下跑。安若希没瞧见刚才的情形,不明所以,也跟着跑,叫道:“你做什么去?” 刘则在灵堂与娄志对视半晌,终给他拖到一把椅子,与他面对面坐下。 “不知大哥有何事想问我?” “原是想问问为何挂起铃铛。我们不是约好了,头七那日一起动手吗?把安若晨和闵公子都引来,丧礼之事杂乱,宾客之中混入了什么人不好说,总之细作想对付安若晨,结果两人都死了,还连累了其他人。不是都定好了吗?” “李秀儿之事闹得太大了,情况有些失控,我担心闵公子怪罪,后头的事就不好办了。所以总得稳住他。” “那为何瞒着我,未与我商量?” “没打算瞒你。正打算找你商量,你就来了。昨夜安若晨来找我,她说龙大将军快回来了,她发现了闵公子的线索,让我招供。我什么都没说,她没了办法。但闵公子是个后患,我们得尽快解决他。” “她发现了什么线索?” “她认出了闵公子的样子,知道他是我酒楼常客。所以昨晚过来逼问,想利用李秀儿的案子逼我开口。她说李秀儿在她手上。” “什么?”娄志一惊。 “她说李秀儿知道许多事。所以她找到了闵公子的线索。” 娄志皱紧眉头:“徐媒婆这个嘴|巴不牢靠的。” “但徐媒婆不知道我们。”刘则道。 娄志思索着。 “所以唯有除掉闵公子和安若晨,我们才能自保。”刘则言辞恳切,“我正打算去找你商量,要不就趁这次,在观柳亭将姓闵的先擒住,然后把安若晨引到一处,一起杀了。等龙将军回来,一切已经结束。” “可我还有一个问题。”娄志道:“既是死了,为何还需要吃药。” 刘则一愣,顺着娄志的目光看过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他给赵佳华喂药的碗,放在棺材旁边的小桌上。 “你说我现在走过去,在棺材里看到的是死人还是活人?” 刘则僵住。 “你在这灵堂里布置了这许多花,按理说,该是为了掩饰尸臭。可我现在看来,却像是要掩饰根本没有尸臭。” 刘则咬紧牙关。绕是他八面玲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娄志道:“实话与你说,你猜测得一点都没错。闵公子确实觉得你的处境太危险,会给整个计划带来大麻烦。你很重要,所以你一定不能落到龙腾的手里。尤其是弟妹开始接近安若晨之后,这种危险显而易见。所以他想杀了你们。你,还有你娘子。”   ☆、第60章 第60章 刘则心里一沉。娄志这般肯定,就表示闵公子找过他了。而闵公子越过自己找娄志只有一种可能。 “你说你对中兰城太了解,对闵公子的处事方法太了解,你觉得没人能取代你。你错了,有人可以取代你。”娄志顿了顿,沉声道:“就是我。” 果然啊。刘则无话无说,看着娄志。 “你来找我,让我一起对付姓闵的。姓闵的来找我,让我盯好你,免你做出什么傻事来。他甚至暗示了我前头说的那些。这事挺有意思不是吗?你们两个,都在找同一个人做帮手。” 刘则闭了闭眼,一脸痛心低下头:“在我心里,你不是帮手,是兄弟。” 娄志笑道:“我也是如是想,所以虽然我对姓闵的话有些赞同,但我还是愿意站在你这一边。我按你说的,已经在安排筹划怎么让姓闵的和安若晨死得像模像样些,莫要留下把柄。我认真考虑若是失手了,我们两兄弟的退路如何。” 刘则依然低着头。 “可今天姓闵的突然来找我,问你为何要约他去观柳亭。他说昨夜你与安若晨谈了许久,这事情里恐怕有蹊跷。他让我来证实一下,若真有要紧事,我给他留消息,他再来见。” 刘则在心里冷笑,看吧,他就跟安若晨说这闵公子真的不是一般人,他的耳目太可怕。 “为了以防万一,我带了人过来。”娄志说道,“若有军方的人潜伏在此挟迫于你,我就帮你解决掉。” 刘则抬头,看着娄志:“然后呢?” “然后看你计划如何,我们再商议。”娄志也回视他,加重了语气:“可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刘则等着他往下说。 “你若真的杀了你娘子,我就站在你这边。若没有,我就站在姓闵的这边。” 刘则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娄志的眼睛,知道他是认真的。 “兄弟,我俩近十年,共患难同富贵,一起打拼至今日。什么女人没见过,你要什么样的哥哥我都能给你找来,你何苦执着在这个婊|子身上?你是被下了降头吗?” 刘则不说话。 娄志一脸痛心:“一切都是毁在了她手上。你自己很清楚。所以你让她诈死!这样拖着姓闵的不对你们下手,对不对?你连我也瞒过去了!你能瞒多久!说真的,我原本是不在乎她是生是死,但既是你选择了诈死这条路,你必是知道她有多危险。她招惹来了安若晨,她有什么目的?置我们于死地?!这样你还放过她?你疯颠了吗!” “她只是一时糊涂,待事情过去,姓闵的和安若晨都死了,她会醒悟的。” “她不需要醒悟。”娄志冷冷道:“你才需要。” 刘则看着娄志,红了眼眶。 “杀了她。”娄志掏出一把匕首,递到刘则的面前,“杀了她。然后我与你一起杀了姓闵的,再杀了安若晨。谁挡我们的路,就杀掉谁。” 刘则瞪着那把匕首,手有些发颤。 娄志拉过他的手,将匕首拍在他的掌间,喝道:“难道你甘愿被这个女人害死?她不死,我们永无宁日。婊|子无情,你本来就不该娶她。她给你惹来的麻烦还不够吗?她给你戴绿帽子,伤你的心,要你的命,杀了她,有什么好犹豫的?!她必须死!” 刘则一把握紧了匕首。 娄志大声道:“杀了她!” 刘则“啊”的一声怒吼,猛地向前冲,匕首朝着娄志刺了过去。 可是他没有想到,娄志竟是早有准备的。 刘则大吼,娄志也一声大喝,他侧身一扭,摔下了椅子,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了刘则的攻击。 刘则这一扑拼尽全力,扑了个空,撞在了椅子上,也摔倒在地。 娄志迅速翻身跃起,腿一扫,撩起一把椅子撞向大门,咣铛一声,门被撞开,娄志一声大吼:“杀!” 守在门外的娄志手下提刀欲冲进来,却被藏身暗处一直戒备着的刘家护院拦下了。双方二话不说,厮杀在了一起。 刘娄两边的护院打手平素都是一起训练习武的,武艺功夫都差不多,一时间缠斗在一起,难分上下。但屋里的娄志与刘则却是很快分出了高低。 娄志做的是黑|道买卖,打打杀杀是常有的事。刘则则是拉拢着官场权贵,走得斯文讲礼数的路子,论身手,他自然比不上常年在刀口下讨生活的娄志。几个回合下来,败像已露。 娄志抡起椅子砸在刘则的身上,刘则惨叫一声,被打倒在地,匕首脱手,甩至一旁。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屋子里有瓷碗摔地的声响。 刘则欲捡起匕首,娄志一掌拍来,他急急滚开躲过。娄志抢过匕首,向刘则扑了过来。刘则来不及起身,被娄志一膝一掌压住。刘则颈脖被掐,下意识地握住娄志的胳膊,但娄志的另一只手已经举起了匕首。 刘则眼睁睁地看着那匕首向自己刺来,却突然听得“啊”的一声惨叫,一股鲜血喷涌,溅了他一脸。 颈脖上的压力一松,刘则顾不得脸上的血迹,用力踹开娄志,就地一滚闪开,跳了起来。 抹了一把眼睛,刘则看到了。赵佳华苍白着脸,虚弱着握着一块破碗瓷片,瓷片上沾着血。而娄志手捂颈脖蹭蹭蹭连退好几步,血正从他的指缝里涌出。 “你这臭婊|子。”娄志面目狰狞,猛地向赵佳华冲去。 “不!”刘则完全来不及思考,他扑了过去,挡在了赵佳华的面前。 巨痛从胸膛下方传来。 刘则猛地吸气,朝着娄志拼尽全力踹了一脚。 双方都向后倒了过去。刘则压|在了赵佳华的身上,感觉她从后头抱住了自己。“相公。” 刘则说不出话来,他看到娄志爬了起来,拿着匕首再次冲来。这时候屋外冲进来两个刘府护院,挡住了娄志。 “快走。”刘则挤出两个字。 赵佳华虚弱得没力气,根本拖不动他。刘则转头看着她含泪的双目,一时间有些恍惚。 安若晨朝着刘府方向奋力奔跑。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出事了!刘则、赵佳华、证据,必须保住! 安若希不明所以地跟在她后头奔,大声问着怎么了。 转眼就赶到了刘府后门处,一个浑身是血的仆役突然倒地摔出门外,安若希放声尖叫。一个持刀汉子见得安若晨姐妹俩看到他行凶,赶前两步就要灭口。 卢正、田庆飞身赶至,剑一扬将他架住。安若晨一看院子里已经打成一团,忙对卢正、田庆喊道:“找到刘则,要活的。” 安若希还在她身后尖叫,安若晨转头冲她大叫:“去报官,快!” 报官?报官! “哦,哦。”安若希转头再跑。跑出几步反应过来回头看,却见安若晨正往刘府院子里冲。 “姐!!!”安若希尖叫着大喊。 安若晨回头大叫:“快走!” “拦下她们!”一个打手大声喊着,领头冲向安氏姐妹。 安若希顿时吓得一僵。 安若晨半蹲起式,横扫腿,脚沉地,旋身,扬腿,后踢。 “呯”的一声,那打手被踹飞出去。 安若希目瞪口呆。 安若晨亦然。 哇哇哇!好想让将军大人看到!她居然做到了!若能得将军夸奖…… 等等,那打手爬起身,骂骂咧咧又过来了,另外也过来两人。 安若晨回头对安若希再次大吼:“快走,去报官!” 安若希忙不迭地赶紧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安若晨竟然还不走,摆出迎战架式,但这次架式实在太难看好吗!简直贻笑大方!真以为自己是武林高手吗?安若希真想给姐姐两拳让她清醒一点。幸而她那两个护卫里的其中一个回身来护她。一脚一拳一剑,迅速打倒那几人。 安若希跑了几步再回头,看见安若晨已经奔进了那院子,安若希生气啊,那蠢货,真想踹她两脚!她到底在想什么!!! 安若晨进了院子,就直奔灵堂方向而去。她对刘府布局非常熟悉,图纸都能背下来。之前也打听过,西院被布置成灵堂了。她得赶紧找到刘则或者赵佳华,他们是重要人证! 卢正和田庆一路护着她,这刘府里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冒出来许多打手护院,也不知道哪边站哪边的,反正看见外人就砍。安若晨一路惊险赶到,正见刘则夫妇倒地。娄志挥着匕首砍来,两个护院将他拦下。 可那俩护院不是对手,转眼就被夺了剑。娄志击倒那二人,再杀向刘则夫妇。 “看剑!”安若晨张嘴便喊。娄志闻声下意识旋身躲开,定睛一看,有个屁的剑。就是安若晨这狡猾的贱人做怪。 但这停了一停,给了卢正、田庆赶过来的时间。他们一人攻向娄志,一人拦住了杀过来的两打手。 “留活口!”安若晨一边喊一边奔向刘则。 刘则满身是血捂着胸口。赵佳华挣扎着欲爬起来扶他。 安若晨一看他的惨状,心凉了半截。“你不能死。” 有了卢正、田庆的加入,刘府的护院终于能腾出手来,有两人奔了过来欲救东家。 “快把他抬走。”安若晨喊着,自己架起了赵佳华。 两名护院一前一后抬起了刘则,大家欲往大门处跑。可是跑到一半正撞见娄志的手下与刘府护院打成一团,一人看到他们逃跑,立时横刀砍了过来。两护院不得不放下刘则,迎了上去。 安若晨和虚弱的赵佳华一人拖一边,把刘则往旁边的屋子里拖,着急忙慌进了去一看,正是书房。 安若晨将刘则放下后,赶紧去关门。拖得一时是一时,如今城中到处都是巡卫的衙差兵士,这里打杀成这样,很快就会有人来的。二妹已经去报官了,应该会有人来救他们的。 赵佳华伏在刘则身边,早已没了力气。此时看得刘则奄奄一息,哭成泪人。 安若晨顾不上理他们,她推过桌子,打算将门顶上。没料到桌下却跳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一脸惊慌失措,与她大眼瞪小眼。 安若晨很果断,抄起椅子便要打,那少年抱头蹲地大叫:“我不是坏人。” 刘则此时喘过气来,虚弱地道:“齐……齐征……”   ☆、第61章 (修订) 第61章 齐征赶紧凑过来:“刘老板。我,我不是坏人,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怕他们发现我,一直躲在桌子下面,后来打起来了,他们出去了……”齐征想解释,却猛然想起没法解释自己怎么跑到刘府来的。 但是没人在意他是怎么来的。 赵佳华见得刘则能开口了,叫道:“相公。”她用力握紧刘则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安若晨在一旁叫道:“齐征?你是杨老爹的养子齐征?” 齐征一愣,转头看向她:“你认识老爹?” 安若晨道:“不认识,但我知道他的事。他欲报细作之事,就是我们要查的。” 齐征顿时精神一振。 外头打斗呼喝声激烈,安若晨看向门口,招呼齐征一起堵门。 两人合力将桌子顶在门后,齐征奔至窗户边察看形势。安若晨赶紧去看刘则的伤势。刘则脸色灰白,明显快不行了。安若晨喊道:“你别死,告诉我名字,还有谁是细作!” 刘则却不理她,他只看着赵佳华。 赵佳华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恨是怨,只觉得难过之极。 “快告诉我。”安若晨握住刘则肩膀:“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你是重要的人证!” 刘则看着赵佳华,费劲地道:“我……” 安若晨不敢动他,屏声静气等他说话。 “不……怪你,你也……别……怪我……吧。” 安若晨瞪着他,什么? “好。”她听到赵佳华这么说。 然后刘则似解脱了一般,忽然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 赵佳华伏在刘则身上放声大哭。 安若晨呆若木鸡,心沉到了谷底。 死了?他死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她探手摸了摸刘则的鼻息,真的没气了。 安若晨瞪着他,听着赵佳华的哭声,也想大哭。她失败了,她做错了,明明这么重要的事,却被她搞砸了。她不该贪心想抓解先生,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刘则先拘捕了,是不是事情就不一样了。其他细作跑了就跑了,起码她还逮着了刘则。 可是现在…… 安若晨发现自己真的哭了。她拼命想做好的事,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她真是废物,她没法跟将军交代。 齐征也想哭啊,你们哭个什么劲,要不要逃命啊。 外头打手已经在撞门,齐征赶紧在书柜那摸索找开关,一边找一边喊:“咱们有空了再哭行吗?现在先保命吧!” 安若晨看着他的行动,反应了过来,密室? 刘府里也有密室? 齐征找到了开关,书柜缓缓自动移开,露出了密道。齐征回头喊道:“快走!” 安若晨一咬牙,火速在书桌抽屉翻找,看也不看把账本名册记事之类的几本册子塞怀里,拖过还在哭泣的赵佳华,将她胳膊架在自己肩上:“留着命,你还要见你女儿呢。” 赵佳华清醒过来,奋力迈着双|腿。“你找到她了?” “没有。我猜到了,苹儿和陈婆子带走了她,是吗?你让她们把她藏马车里,带出城了。” “刘则……” “他该是不知道。我昨晚说你女儿在我手上,他很惊讶。你女儿平安。” 赵佳华又是哭又是笑,借着安若晨的力努力向前奔。昏暗的密道里,她却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她把希望押在安若晨身上,她押对了。 齐征领着她们跑,告诉她们这密道通向赌坊,方才赌坊的牛哥叫人奔回去又带了好些人过来刘府,估计那边没什么人了。从那边逃,应该机会更大些。 说着跑着到了赌坊这边,齐征先探头出去看,雅室里没人,他出了来,冲安若晨招手。安若晨架着赵佳华跟他往外走。结果刚出来没走多远就被一个大汉发现了。 “站住!” 安若晨扛着赵佳华走了这么远,早没了力气,只得一推齐征喊道:“快跑。” “不行。”齐征年纪小,却是讲义气的。他左右一看,抄起墙边一根竹杆横在两位姑娘面前,颇有小小男子汉的气概。 那大汉看齐征的架式,呼喝着举刀朝齐征砍来。齐征咬着牙准备举着竹杆拼了。结果那大汉还没杀到,一条镖索从齐征身后飞出,袭向大汉面门,正中那大汉左眼。大汉惨叫一声,大刀落地,人跪在了地上,手捂在眼睛上,血流如注。 齐征傻眼,回头一看,安若晨一抖手把镖索收了回来。 “好厉害。”齐征不由赞道。 厉害吗?安若晨咽咽口水,她明明瞄准的是胸口。 还没来得说什么,就听得四周许多吆喝声。受伤大汉的惨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也不知从哪儿忽然冒出许多打手来。拿刀拿棍拿剑的,看到齐征和安若晨伤了自己人,全都冲这个方向奔来,还有人大叫着:“杀了他们。” 安若晨吓傻眼:“你不是说这边人少吗?” 齐征也傻眼:“我明明听到牛哥喊把人全叫来,难道他们还没来得及赶过去?” 所以现在状况是人手刚集结好他们三人就送过来让人家练手吗? 安若晨一声大喝:“谁是管事的,出来说话!” 谈判?打手喽啰们没兴趣。有人叫道:“先绑了再说。”说着就要冲上前来。 只是那人话音刚落,就被从天而降的一箭射中。 扑通,倒地。 打手们顿时乱成一团,有人呐喊有人逃跑,还有人冲向安若晨他们,抓个人质有后路。 几个穿着军服的兵士从屋顶跳了下来,杀入战圈。有人手持弓箭站在屋顶护卫。安若晨大喜过望:“官兵来了,我们有救了。” 齐征挥舞竹杆,击退一人。这时马蹄声响,安若晨转头一看,差点没喜极而泣。 “将军!” 来者正是龙大。 黑色骏马蹄急如风,众喽啰纷纷避让。龙大似从人海中踏出一条路来,奔到安若晨面前。 马儿停下了,龙大低头看着安若晨。 人群里有打手与兵士杀红了眼,大声叫着:“他们人少,杀光他们。” 龙大未着官服,无人知他身份。打手见他停下了,竟挥刀向他的马和腿砍来。 龙大一声叱喝,黑马旋身飞踢。龙大在马背纵跃而起,反手一挥大刀,两个人头落地。 周围人惊呼一声,纷纷后退。安若晨头一回见得如此杀人,整个呆住。齐征差点没吐出来。 龙大落地站稳,看安若晨表情,一把将她拉过,把她丢上马背:“你先走。” 安若晨还没反应过来。周围人还在拼杀,但将军在呢,她并不害怕。重点是,她不会骑马啊。 龙大看她呆呆傻傻的模样,似有些生气,喝她:“走啊!” 怎么走啊?安若晨茫然看着龙大。 龙大没好气,横刀一摆,扫倒两个砍他兵士的打手,然后一吹口哨。黑色骏马听得指令,撒蹄便跑,安若晨完全没准备,有准备也坐不稳,顿时一声尖叫,在马背上颠了两下,摔了下来。 成功的,摔晕了。 安若晨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卧室里。 紫云楼,她居然回来了? 回忆一瞬间涌入脑海。 刘则、赵佳华、娄志、齐征……还有将军! 安若晨猛地坐了起来,然后痛叫一声,发现自己全身骨头散了架似的,就好像摔过一样。 对了,她是摔了,当着将军的面,从马上摔了下来。 安若晨哀嚎地复又躺了回去,拉过被子将自己埋了起来。 她的回旋踢使得漂亮的时候将军没看见,她的镖索耍得潇洒的时候将军没看见,将军只看见她狼狈地摔下马背。 安若晨想起了更多的事。街烧了,刘则死了,还有很多人都死了,她没用,她没有抓到解先生,没有抓到军中奸细。她鼓动了太守大人一番,衙门大动干戈,但看刘府的状况,观柳亭那头肯定是扑了空。她什么都没办成,她真是没用。 安若晨越想越是伤心,忍不住呜呜地哭了出来。 哭着哭着哭累了,竟又睡了过去,待迷迷糊糊有意识时,是觉得自己快闷死了,掀开了被子大口喘气,忽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屋里点着烛,竟是晚上了吗? 呲牙咧嘴忍着痛爬起床,再睡就要残废了。 春晓听得动静进屋来,高兴叫道:“姑娘醒了?饿了吗?饭菜和汤都给你热着呢。” 这么一说还真是饿了。安若晨老实不客气地吃了一大碗饭三盘菜一碗汤,然后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吃饱了觉得脸皮能撑住了,这才开口问春晓自己怎么回来的。 “将军抱回来的。” 安若晨羞愧地真想一头撞墙上,居然还劳将军大驾弄她回来。 “大夫来看过姑娘了,说看起来无甚大碍,若是起来时没有不舒服的,就没事了。”春晓收拾碗筷,从食量上看,安管事确实好得很,不用担心。 “将军还来看过姑娘。”春晓又说。 “什么时候?” “就是姑娘捂着被子哭的时候。” 安若晨想给自己挖个地洞。 “将军说,让她哭吧。”春晓学着龙大的语气。 安若晨无言以对。 “后来姑娘似睡着了,将军又来了一回。他不让我揭被子,他说闷死了自然就醒了,不用管她。” 安若晨:“……”将军真是位体恤人的好汉子。 安若晨坐了好一会,理了理思路,犹豫这会要不要去跟龙大报告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也问问今日这事的结果。时间有点晚,将军睡了吧?可是今日见面都没来得及看清,话都没说上几句,她真想见他啊。 安若晨挣扎着,终于决定到将军院子那儿瞧一瞧。 到了那儿,院门的卫兵摆了摆手让她进去了,这表示将军没睡。安若晨有些高兴。刚进去正遇着长史李明宇从龙大的屋里出来,应该也是连夜赶着来报事的。安若晨听得李明宇站在门口还在说:“安管事行事鲁莽,没点规矩,又常将家事带到衙府里纠结,这里又不是家府后院,被兵士们看着,得做何感想。军令外泄,也系军纪不严,被人钻了空子。” 言下之意是她败坏军纪?安若晨赶紧往屋墙角落躲,人家在告她的小状呢,撞见了多尴尬。 只是躲起来了,后头的话就听不到。也不知将军是怎么答的。 安若晨心里打了退堂鼓,觉得现在真不是来跟将军议事的好时机。等了一会,长史李明宇走了,安若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里叹了好几口气,还是硬着头皮去敲龙大的门。 龙大应了声,安若晨推门进去,还未开口,龙大就道:“我还在想你是否打算回去重睡一觉之后再来。” 原来将军知道她来了呀。安若晨涨红了脸:“这不是看将军有事忙,在考虑要不要打扰。” “那最后为何又决定打扰了?” 安若晨抿抿嘴:“卫兵都看到我来了,我若连门都没进就跑了,被将军知道,还以为我真是来窥探军机的坏人,那可如何是好。” “嗯。”龙大用鼻腔发音,撇眉头看她,“这是耍起性子来了?偷听旁人说话还理直气壮呢。” 安若晨咬咬唇,不敢驳嘴,心里却是想着自己可没偷听,光明正大地来的。 龙大又道:“看你活蹦乱跳的,该是未曾摔伤。” “我没活蹦乱跳啊,我是端庄地用走的。”这个安若晨觉得该辩驳一下。 龙大笑起来。他一笑,安若晨又觉得屋里花开、暖风拂面了。赶紧端庄地轻咳了咳,说正事要紧。“将军,今日那些人如何了?娄志抓到了吗?赵佳华没事吧?齐征受伤了吗?刘则死了吗?闵公子呢,抓着了吗?” 龙大指了指椅子,待她坐好了,这才开始说。 一如安若晨所料,闵公子没有出现。太守姚昆安排潜伏的人手空等了一场。刘则死了,娄志也在拼杀中身亡。赵佳华中了毒,已经请大夫看过,她说有话要对安若晨说,希望能见安若晨一面。 齐征没事,只是听得兵士们喊龙将军便当场抱着龙大的大|腿高呼有要事禀报。龙大问他何事,他呆愣呆愣,似乎反应过来不用报了,但既已开口,还是说了城中有细作。龙大就回他道:“知道了。” 安若晨听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将军的大|腿当真是好抱的,人人都爱抱啊。 “他还说他的养父为了此事被毒杀。可他没有找到证据。”龙大道:“我答应他,验尸查案。” 安若晨用力点头。 龙大继续往下道,齐征向他禀告了秘道之事以及赌坊平日的勾当。赵佳华说她察觉刘则行为诡异于是与他起了冲突才有了之前的那些事,她还说了刘则被杀的经过。刘府的家仆丫环报告了东家今日的嘱咐和安排,赌坊的打手护院招供了娄志的计划和吩咐。太守姚昆也仔细说了安若晨向他请求派官差拘捕嫌犯的经过。 安若晨越听脸越垮,委屈想藏都藏不住。 “怎么?”龙大挑眉头看她。 安若晨支吾半天,“要是,要是我没摔过去就好了。”那这些她都可以禀告啊,她明明都推断得七七八八,也不是想邀功,就是明明有这么多话可以与将军说的,最后却变成了自己要从将军这儿知道消息。将军说话又简洁,三言两语就说完了。 龙大脸板板。   ☆、第62章 (修订) 第62章 安若晨没注意龙大神情,手指挠着桌面懊恼:“那些打手护院没甚大本事,将军以一敌百都不成问题。我其实不用先走。” 龙大脸色更难看了。那是怪我咯? 安若晨低着脑袋,仍没察觉,还在小声唠叨:“齐征和赵佳华也未曾逃,不也平安无事吗?我其实也能帮上将军的忙的。”下回想射胸膛击退敌人时,她瞄准腿不就行了吗?扎眼睛是有些太残忍血腥了。安若晨想到那个画面还觉有些恶心,脸不禁皱成一团。 “安管事。”龙大终于没忍住。 “啊?”安若晨抬头,小埋怨还挂在脸上。 “身为将军衙府的管事,居然不会骑马!你像话吗?!” 安若晨张大了嘴,傻了。现在说到哪里了?骑马?! 怪我咯? 安若晨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将军不高兴。不高兴的表情有点微妙。嗯,可能也许还有点不自在? 将军在不自在什么?安若晨认真端详着龙大的脸。 “明日起,你给我好好学骑马!”龙大极严肃。 “啊?”说翻脸就翻脸哦。 “现在晚了,回去睡觉。” “啊?”不是聊得还挺好的吗?她还有好多话没说呢! 安若晨错愕地被赶出去了。龙大没用踹的,但那种挥手很嫌弃“你赶紧走吧”的架式,让安若晨比被踹一脚还受伤。 夜空朗朗,星光闪烁,情绪有点小糟糕。 安若晨叹气,这一定是睡得太多的缘故。 安若晨背着手围着龙大的院子溜达,看见有将官过来,很快进院子去了。看来将军颇忙碌,也许大家连夜审着刘府和赌坊的人呢。安若晨想了想,往西院厢房而去。 赵佳华被安置在厢房里,门外有卫兵把守。安若晨向卫兵询问了状况,屋内赵佳华竟醒着,听得她的声音忙唤她。安若晨进去了。 赵佳华仍是副虚弱模样,躺在床上眼睛半睁着,似强打着精神。 “我一直在等你来。”赵佳华道。“不知你情况如何,怕你来时我睡着,错过了。” “有何事?” 赵佳华转头看了眼门口,门关着,屋里只有她与安若晨。她转回头来,压低声音道:“我女儿,别告诉任何人。” “我没说。”安若晨替她掖了掖被子。“我也没有这般神通广大,并不知道她在哪儿。” 赵佳华笑了笑:“我想告诉你她在哪儿。毕竟我恐怕短期内都无法远行。刘则死了,我想她能回到我身边。” “你想让我去接她?” 赵佳华问:“可以吗?现在我只相信你一人。” 安若晨笑起来:“我可记得当初你说不相信我。” “对。当初你也不会信我。”赵佳华道:“我与苹儿和陈婆子说好了,若我一个月内没有去,让她们再换一个地方。若有人找她们,除了你,谁也不要信。我当初的打算是,报了官,把他们引得在城里找,拖延两日,让她们有时间跑得远些。等她们安全了,我再把事情全部告诉你,无论你信不信,无论你会找刘则说什么,那时候我已经走了。” “可惜你当天就被囚禁了吗?” “是的。情况比我想得糟糕。” “你女儿有危险,与细作有关吗?闵公子要用她要挟你们夫妇,而刘老板打算屈从?”刚才龙大并未提及这部分,想来赵佳华并没有透露。 “不是。”赵佳华抿紧嘴,只道:“与细作无关。恕我不能说更多,这只是家务事。刘则既是死了,我暂时便不打算离开中兰城。在我改主意之前,我女儿还得在这里生活。”她顿了顿,似有些伤感:“说起来,除了中兰,我也没有别的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了。” 安若晨明白了,点点头,没追问。 “对不起,若我有有用的线索,一定告诉你。”赵佳华见她沉默,忙解释。“可惜我所知不多,帮不上太大的忙。从前我真的不知道相公做着那些勾当。后来也是从徐媒婆那儿晓得我有位故人死在了他们的手里。徐媒婆向我承认了这事,但她并没有说细作。是她死后,我特别留心了,才发现异常。我看到刘则书房里有好些铃铛,但他并不在家里挂。然后我偶然在酒楼窗户看到了铃铛,每次铃铛出现,他就开始忙碌。我也曾想找出那个挂铃铛的人,但是没有发现。然后我察觉我女儿有危险,所以才计划了后面那些事。” 赵佳华把自己是怎么选中了安若晨,怎么安排计划都说了。“我想就算我死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不会放过他。你一定会追查到底的,是不是?” “是。”安若晨点头,加重了语气。“是。” “其实走到这步,我却不知道该不该恨他。原先我是觉得,我仗着他的喜爱,一定能报仇的。”赵佳华眨了眨眼睛,把眼泪眨回去。“如今该算是报了仇吧,我却未曾欢喜。” 安若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报的什么仇也不好问。刘则是极喜爱赵佳华的,这个毋庸置疑,但赵佳华对刘则是何感情,安若晨不知道,她猜也许赵佳华自己也不知道。 从赵佳华屋里出来,安若晨信步走,走着走着一抬头,怎么又到了将军的院子外? 她沿着龙大的院子溜达了一圈,正打算回屋,却见面前挡着一人。 龙大将军扬着眉头正看着她:“大晚上的不睡觉,围着我转,确会让人觉得你有所图谋啊。” 安若晨:“……”将军自己刚赶回城打了一架审了半天案这么累还不睡觉瞎溜达才可疑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龙大既没让她走,也没有自己打算走的意思。 安若晨觉得,这情形放在荒郊野外,就是遇匪遭劫了。既是被堵截了,就聊聊正事吧。“将军啊,我得出门一趟,能不能给我安排个马车,派队可靠的卫兵送送我。我约莫三四日便能回来。” 龙大奇了:“要去何处?”出屋的时候她摆了委屈模样,不会闹离家出走吧。 安若晨将事情说了。龙大点头:“既如此,便去吧。我也得离开数日,正想着去你那儿与你说一声。” 安若晨心里一暖,莫名觉得心情变好。“将军要去哪儿?” “到前方军营还有些军务要办。”他在南秦兵将面前亮完相就速速赶了回来,其实事情还没办完。 “哦。”安若晨这才想起自己不该问。 “这边后续查案我已交代下去,他们会严审刘府与赌坊的那些管事和打手。” 说到这个,安若晨想起自己的错处来。她咬咬唇,觉得惭愧得难以启齿。 龙大扬扬眉毛:“怎么?” “我,我鲁莽冲动,犯了大错。请将军责罚。” 龙大看她的模样,动了动眉毛,再抬头看了看星空,这才道:“这么晚了,天也挺冷的。还是回屋责罚吧。”言罢背着手领头转身回院里去了。 安若晨囧一脸,这若不是在紫云楼,若不是将军大人,真会觉得遇到了歹人登徒子啊。不过这等大事,确实回屋细说比较合适。安若晨叹口气,这一晚上第二次踏进了龙大的屋里。 龙大坐下了,安若晨赶紧开始反省:“将军恕罪。是我太鲁莽了。我不知将军何时回来,也不知谢大人那头情况如何。但谢大人走后,我判断我们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恐怕这几日细作那头就要清算灭口毁掉证据,所以心里着急,确实是太莽撞了。若是我能稳着点,待将军回来再处置,刘则就不会死,他此时已经招供,而解先生也必能逮住。” 龙大问:“你且说说,是如何决断的?” “……”安若晨有些紧张,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于是龙大细化了问题:“为何让刘则约在今日,为何向太守大人求助?” 安若晨赶紧道:“紫云楼里有内奸。那内奸既是连谢大人给探子下的军令都能知晓,那当然也知晓我查探李秀儿和赵佳华。知晓赵佳华给我留下的迷云线索,知道赵佳华与李秀儿是一伙的。赵佳华死后,李秀儿便是个威胁。如同当初徐媒婆一般。姜氏衣铺的纵火案证明了这一点。他们要杀李秀儿灭口。但这事情闹得太大,本不该闹得这般大。将军教过我,细作行事,最重要查探情报,低调稳妥为主,能不生事,不留线索,便不会轻举妄动。当初租屋的那位陈姓老伯,还有徐媒婆,就死得悄无声息,无从查起。但刺杀李秀儿这事就不一样了。于是我大胆猜测,这事是刘则奉命行事,但他派的人未能完成任务,于是杀了许多人烧了许多屋,扰乱视线,掩人耳目。” “你怎知他任务失败了?”龙大问:“太守大人亲自严查一日,都未得结论李秀儿是生是死,姜家众人也说不清尸体里是否有李秀儿。盘点各家失踪人口对照尸体,觉得有一具女尸该是李秀儿,只是仵作还不敢断言,太守大人仍在等消息。” “李秀儿在我手里,我将她藏在一处安全地方。” 龙大惊讶地扬起眉毛。 安若晨抿抿嘴,接着往下说。她说自己便是拿这事去要挟了刘则。因为她猜刘则行动失败后这般做,定是为了拖延时间。李秀儿未死这事瞒不了多久,而他想趁拖延得的这些时间做些事。也就是说,刘则与细作的头目解先生或者闵公子有分歧,这是个可以利用的地方,也是个需要抓紧时间马上利用起来的紧急事件,所以她才着急忙慌地擅做主张。 “刘则说他不认得解先生,与他接触的是闵公子。这二人年纪身形颇有些相似,但我不能确定是否同一人。我在酒楼里见过那闵公子的相貌。这次若我再见到他,定会认出他的。”安若晨顿了顿,道:“刘则知道许多内情,他说他帮闵公子打探消息,物色人选,周转钱银。但他说具体细节,只愿向将军面禀。可是因为我太鲁莽冲动,未等将军回来,他死了,再也拿不到他的线索了。还有娄志,他也死了。重要的线索,都没了。” 安若晨说着,羞愧难当,低下了头。她有负将军重托,实在是愧对将军。 好半天屋子里没有声音,龙大没有说话。安若晨更不敢抬头,她下定决心无论将军要怎么责备她处罚她,她都好好受着。今后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等了又等,龙大终于开口,他道:“不是还有你吗?” 安若晨一愣,简直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抬起头来看着龙大。 “谁说重要的线索都没了,不是还有你吗?刘则死了、娄志死了,但是赵佳华还活着,李秀儿还活着,刘府、酒楼、赌坊里,许多伙计、文书、册录、帐本都还在。我们知道了秘道,在秘道里找到间银库,那里有许多钱银,有名册,虽然都是化名和代号,但那些钱银他们再也用不了啦。□□、武器等等,全部收缴。这些都是线索。若你没有及时处置,待我回来,也许这些全没有了。”龙大道:“赌坊一个姓牛的打手头目,是娄志的左膀右臂,他招供说,娄志与刘则曾有计划要杀掉闵公子和你,堵上秘道,转移那些物证,把他们曾经为细作做过事的痕迹打扫干净。之后再处理城中关系,打算让刘则取代闵公子的位置。只是后来刘则背叛娄志,所以娄志改变了计划,但他也没想到刘则计划当日要逃,召集了打手护院戒备。所以这才乱战了一场。” 安若晨吃惊,事情竟比她以为的还复杂。 龙大道:“虽说事情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但在你能处置的范围内,你做得相当好了。” 安若晨仍是有些懊恼:“可是我多等半日,将军就回来了。若将军在……” “按我的计划,我今日不该回来。况且若我在此,闵公子就没胆子跟刘则他们纠|缠这许多,许多事的计划定不是这般了。正是因为我不在,又引开了谢刚,才会有今日这结果。”龙大看着安若晨:“你那般安排布置,是没错的。这事情里唯一的缺憾是,你没有权力。你调动不了人手,没有自己的势力,掌控不了资源。” 安若晨咬咬唇,她一个逃家的商贾之女,还谈什么权力,将军没责怪她,还肯定她的作为,这已让她很满足了。她自觉尽了全力,但真的相当自责自己没把事情办好。 “你孤立无援,不知紫云楼里奸细是谁,所以你去求了太守派人。姚昆告诉我,你探得细作探查他夫人,必要时会对他夫人下手以胁迫于他。细作不除,他夫人安全堪忧。” 安若晨赧然:“确有此事,不过我稍夸大了些说。太守大人深爱夫人,我想这般说他会多上些心思。” “他确是上了心思。今日与我议事时,对细作之事未有太多推诿了。”龙大道,“你倒是看得透太守大人,知道利用拿捏他的软处。” 安若晨想说其实自己也没把握,但被逼到紧急关头,只能冒险一试。可她还没开口,龙大却又道:“其实我会这时候赶回来,也是因为你。” 话题转得太快了些。安若晨先是茫然,而后恍然大悟,抢着道:“将军看懂了调虎离山吗?我觉得将军的信是这个意思。我回信时想着,将军嘱咐我莫要轻举妄动,我乖乖听话,让那内奸以为真是如此,迷惑于他。” 龙大的话被打断,一脸没好气:“下回可以多写几个字。平常话这么多,回信只回两个字,我若是那内奸就能看出来你是故意的。” “你不是内奸也看出来了呀。” 龙大被她的大实话噎的,重点是这个吗?是这个吗?! 安若晨惊觉自己顶嘴不妥,赶紧端正姿态,摆出乖顺的样子来。 “有时你聪慧得出乎我的意料,有时又觉得你蠢得可以。”龙大这般道。 安若晨没听出来是夸她还是贬她呢,于是给自己说句公道话:“人无完人嘛,将军,我会努力的。” “努力做什么?” 对哦,努力做什么?安若晨想了想,大声表忠心:“努力做好管事之职,为将军排忧解困。” 龙大瞪她半晌,忽而叹气:“你连自己错在哪儿都不知道,我怎么指望你排困解忧。” 安若晨没听懂,但这次她聪明地道:“请将军指点。” “你及时处置果断施为是对的。只是你在紫云楼里没甚地位。但也正因如此,敌人轻视了你,你才有机可趁。所以若要总结此次失败经验,你该向我讨教如何组建势力,向我讨要更多权利。” 安若晨垮脸,她虽脸皮厚,被逼急了会胆大,但向将军要势力这种事哪里敢?!   ☆、第63章 (修订) 第63章 这时龙大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巧的玉质腰牌,上面雕了个“龙”字。他将腰牌放在桌上,推到安若晨的面前,道:“想去找你主要也是要给你这个。我不在时,若遇危急情形,记住,是遇危急情形,无人可为你作主之时,你可用这腰牌调令兵将。” 安若晨震惊地看着,这东西简直烫手,哪里敢要。 “我希望你没有得用上它的那天,毕竟你的身份地位,用这东西也颇费劲。用得不好,落人话柄,也容易招祸。” 是啊是啊。安若晨猛点头。自己招祸不算,恐怕还会给将军带来麻烦。 “不如将军给我点实用的。”安若晨厚脸皮道。 刚说完就被龙大瞪了:“这东西不实用?” 安若晨被噎得,赶紧拍马屁:“实用的,实用的。就如将军教我用的匕首一般,我若有本事练好了,便可杀敌,但未练好,也会伤了自己。” “那就好好练!”龙大脸黑黑的。 “哦。”拿就拿,谁还怕好东西不成。安若晨将腰牌收入怀里。想了想又有些怂,“将军,若这牌子落到别人手里,是不是他们也能拿去调兵了?” “是啊。”龙大故意瞪她。 安若晨脸顿时皱成一团,所以说自己鲁莽冲动嘛,现在退回去来得及吗? “你这什么表情?” 嫌弃它的表情,可惜不敢说。安若晨道:“多谢将军信任。” 龙大给她一脸嫌弃,安若晨不敢有异意。 “你说实用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安若晨还在苦恼那腰牌,一时没发应过来。 “你方才说,给你这个不如给点实用的,是指什么?” 还能换?安若晨顿时来了精神。“将军,我缺钱。” 龙大:“……” 安若晨一看龙大表情,精神气顿时消退一半。“呃,我是说,我打探消息收买人心什么的,总是需要些钱银打点的。我到这儿也有一段时日了,那什么,好似也未曾与将军认真讨论过钱银之事。然后呢,不止我的月钱,若能多给点我出去办事也会方便些的。” 这个理由很合理啊,将军。安若晨目光炯炯地看着龙大。 龙大也在瞪她,那腰牌能号令能调兵,不值钱是吧?缺她吃的还是缺她穿的,对了,给她钱银置装,结果看她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样,他都忍着未曾说嫌弃话,她倒是老实。 “晚了,该回去睡了。”龙大挥挥手,又开始赶人。 安若晨愣愣,怎么又不聊了吗?还有好多话想说的呀。钱到底给不给呀? 龙大把门关上了。安若晨瞪了门板一会,叹口气,背着手溜达回屋去了。 将军心,海底针啊。 第二天一早,安若晨刚起身时就听得春晓报了不少事。 一是龙将军昨晚连夜走了。 二是龙将军昨晚下令安排了两辆马车和两队卫兵供安若晨差遣,卫兵队长已经来安若晨院子打了招呼,说是待命随时听候吩咐。 三是太守大人大早上的派人过来请,说是龙将军昨日交代,细作案情是由安管事侦办的,细节事宜待安管事过去禀报和协助侦查。于是太守大人派人来催,要求安若晨今日去太守衙门。 四是账房先生让安若晨得空去一趟账房领钱核账。 五是李长史要求安若晨过去一趟完善文书案录。 安若晨一边吃早饭一边听着一边盘算着这些事处置的先后顺序。这时春晓又添了一项:“对了,送菜货的陆大娘也留了口信,说昨日姑娘二妹摔伤了脚踝。不过听说没甚大碍,在家中养着呢。陆大娘怕姑娘惦记,就留了话。” 安若晨抚额,还真把她二妹给忘了。怎会摔了呢? 春晓眉飞色舞地道:“我仔细问了。原来是昨日安二姑娘跑衙门去报官,一路高呼救命一路冲,后头跟了一串人,也不知要救谁人,就跟着她看热闹呢。结果旁人看到了,还道后头的人在欺负安二姑娘,便叫嚷喝阻。总之乱成一团。接着安二姑娘还未跑到衙门便摔了。脚给崴了爬不起来。旁人便问她这是怎地了,她说报官救人。人家问救谁呀,她琢磨半天说救我姐。人家又问你姐姐在哪儿呢,她又说不上来那宅子是哪,就说是招福酒楼后头。” 春晓演得投入,一人分饰多角。看得安若晨笑起来。 “后来就有人好心说帮她报差爷,又帮她雇了轿子,让她回府去了。众目睽睽的,听说颇是狼狈丢脸。”春晓道:“如此说来,姑娘二妹也不是太坏的。” 安若晨笑问陆大娘还在吗?春晓去看了,回来报还未走。于是安若晨去见了陆大娘,与她说听说了二妹的事,让她帮忙送个平安符给二妹,便说谢谢她。春晓在旁边嘻嘻笑,说姑娘时不时上庙里祈福,这会派上用场了。安若晨趁着春晓去帮她取香囊符袋时,与陆大娘交代了几句李秀儿的事。陆大娘也趁机说了崔姑娘一直观察招福酒楼周围,看到一直在酒楼旁边卖货的货郎,大清早刚出摊看到了窗户上出现了铃铛后就赶紧走。崔姑娘一路跟着,跟到了城东的顶松坡。看到货郎将四个铃铛挂在了坡顶亭子的四个角上。然后货郎便回到酒楼旁继续摆摊子,之后再无其他异常。 安若晨知道这位崔姑娘其实是招福酒楼附近活动的一位乞丐老头。“崔姑娘看到有人来取铃铛或是过来观察吗?” “没有。我今早来之前还去看了,亭角还挂着那四个铃铛呢。” 安若晨点点头。她之前就在想,刘则是酒楼老板,在他酒楼挂铃铛他能看到,但与他接头的人呢?总不能天天按点来酒楼看看有没有铃铛。 传赵佳华死讯那日,酒楼挂出的铃铛变了,这是刘则传出的讯号。后来她也在刘则嘴里证实,他并不知道闵公子在哪里,一直都是闵公子来找他的。 安若晨一开始便与陆大娘商定过,要找个合适的人观察酒楼,寻找挂铃铛的人,或者找出传递消息的方式。现在虽未找到闵公子的下落,但方式却是知晓了——刘则挂铃,货郎便去传讯。 说话间春晓拿着东西小跑着回来了。安若晨一语双关对陆大娘道:“那就麻烦大娘了。” 陆大娘会意点头,一口应承下来。 春晓还有些不满意,很想自己给二姑娘送一趟,亲眼看看二姑娘狼狈的模样。 “你不是才夸我二妹也不是太坏。”安若晨撇眉头。近来她觉得自己眉头灵活了许多。 春晓笑嘻嘻:“不太坏也不耽误想看看她呀。” 安若晨故意叹气:“看来还是二妹招人欢喜,你惦记着她摔了,也不想想我也摔了。快帮我去厨房说说,给炖个汤补补腿脚吧。” “啊。”春晓似才想起自家安管事还真是也摔了,“我这就去。”一溜小跑往厨房去,跑了一段又回头:“姑娘,这般说来,你们还真是亲姐妹。”笑完又跑了。 安若晨心里一叹,是啊,还真是亲姐妹。 安若晨支开了春晓,去了西院厢房,与赵佳华一番商议后,便去了太守府。太守姚昆一|夜未眠,连轴审案,脸上显出倦意,但见得安若晨来,仍热情接待了她。 只一日之隔,态度当真是天差地别。安若晨有些受|宠|若惊,又小心翼翼。生怕出点什么差错给龙大招了麻烦。 姚昆将审到的案情与安若晨细说一番,道已将四个城门封住,严查进出人员。龙大昨夜与他说了闵公子一事,他已命官差向审问了酒楼掌柜伙计和周边商户,确有位熟客闵公子,可惜无人知道他的来历和住处。他已让人画了画像,贴在城中各处,通缉此人。 安若晨看了画像,确是有几分像的。但这闵公子无甚明显特征,打扮打扮怕是也不容易认出。但既是不少人认得他,那么他定也不敢如从前那般在街上逍遥了。 安若晨忙报:“大人,我听得赵佳华说,她曾经试图追查挂铃铛的人,可惜没找到。但她见到酒楼附近一货郎行动有些怪异,有可能是为那闵公子传消息的。”她把货郎摊位和特征细细一说,姚昆当即派人去捉拿。 姚昆又细问安若晨些问题,提到姜氏衣铺纵火案,安若晨道:“李秀儿确是徐媒婆的线人,且与赵佳华有接触,赵佳华死讯传来,她必会恐慌,故而逃走。如今大人将案件侦破,李秀儿若闻讯,定会回来投案,还望大人念她提供线索有功,从前也未做何大错事,对她轻判。” 姚昆皱紧眉头。安若晨见状,忙道:“大人对她轻判,我才好去说服其他曾被徐媒婆利用的姑娘,问出她们究竟向徐媒婆报过什么消息。” 姚昆一听有理,遂点头答应。 不多时,货郎被押了回来。他听闻昨日刘府惨案,不敢出摊,捕快打听得他的居处,将他捉拿。这货郎早吓得瑟瑟发抖,可惜他知道的并不多。他说是刘则给他钱银,让他见到酒楼窗户上挂着铃铛,便去顶松坡的亭子四个角上挂红色铃铛。只需挂上,其他都不必管。他并不知道这些铃铛做什么用,只要挂上便能拿钱,他便做了。这般行事已近三年,除了挂铃铛,他未做过任何别的事。 “这些铃铛有何讲究?”安若晨问。 货郎摇头道不知。他只知道若是酒楼窗户上挂着蓝色红色铃铛,他便不用理,若是其他颜色的铃铛,他便去亭子那也挂上四个红色铃铛便好。 姚昆让人将货郎押了下去,对安若晨道:“看来他只是个传信的。刘则用不同颜色和数量的铃铛表示不同消息,而这货郎只是去通知闵公子或是什么人,刘则有新消息。” 安若晨扼腕:“可惜我们不知道对方是谁,在哪儿。” 姚昆道:“在顶松坡附近。那儿是那一片地势最高的地方,在亭子上挂铃铛,住在附近的举头便能看到。那位闵公子既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居处,那他想获得消息,就得找个看得到消息的办法。看到铃铛,便是刘则有事找,那他再去酒楼,便不会错过。” 姚昆说完,叫来捕头和都尉候立良,让他们分别带人包围顶松坡附近区域,挨家挨户搜查闵公子。 太守大人如此机智和果断,让安若晨一改对他的从前印象,刮目相看啊。果然能坐稳这官位定是有些本事,做不做事只是看他想不想做而已。蒙佳月果然是他的脉门。   ☆、第64章 (修订) 第64章 姚昆看了看安若晨,也叹道:“当初安姑娘半夜来击鼓,我道姑娘只为争些家宅怨忿,却没料最后还真是靠着姑娘,一举捣毁了细作潜伏在中兰城里的组织。” “若能抓到那闵公子就好了。” “就算没抓到,他们在我平南郡也完了。” 完了吗?安若晨并不乐观。她可没忘了紫云楼里的内奸。就算那闵公子无法在城中活动,就算在市井里的势力土崩瓦解,但军中呢,官府里呢? 一座华美的府宅里,闵公子坐在屋里遥望顶松坡观景亭四角上的铃铛,一脸阴郁。 他对面坐了个人,那人却是一张笑脸。“我早说过,安若晨会是个大麻烦,偏偏你不同意对她下手。” 闵公子冷冷地转头看向对方:“若我需要对谁下手,是我觉得对大局有必要,而不是为了你。” “为了什么都好,她都不该这般逍遥自在。你看看,如今你若是想出门,还得易个容化个妆,在中兰城是没法施展拳脚了。你拿什么脸回南秦?我都替你憋屈。” 幸灾乐祸得如此明显,闵公子恨得咬牙。 那人又道:“现在怕是姚昆已布置人手开始搜城了。你在我这儿很安全。只是下一步如何打算,你得想好了。我不是总在这城里的,有事你得提前说。” 闵公子不语。他知道这人不过是在提醒他如今他的安全全仗着他。虽很不满,但这人说的是事实。下一步如何办,他也不知道。他已飞鸽传书出去,等着吩咐行事。 这感觉,真的很憋屈。 安若晨在衙门守了一日,并没有更多的好消息。李秀儿来投案了,她按陆大娘嘱咐的,只字未提陆大娘的存在,只说安若晨曾经说过细作狠毒,而徐媒婆和赵佳华的死都让她恐慌。她原想带着娘亲去外地看病避开这祸事,但没走成。看到有人烧屋,她赶紧逃了。什么丢花瓶示警,出去后想到徐媒婆有个旧宅已废于是便去了等等,全按陆大娘教的说了。 李秀儿说完,看了安若晨一眼,安若晨冲她眨眨眼安抚,李秀儿看到她表情,松了一口气。陆大娘说若不投案,后患无穷,若她来了,安姑娘会关照她。想来她们定会遵守承诺的。 果然太守大人对她言辞并不严厉,只是细细盘问了当初徐媒婆让她做的事,李秀儿仔细答了。最后姚昆未投她入狱,准她回家。 李秀儿千恩万谢。安若晨在她走时轻轻说一句:“若为这事夫家不能容你了,你便来找我。”李秀儿听得此言,泪水夺眶而出。这两日担惊受怕,担忧自己性命,担忧母亲安危,也深恐日后无依。今日得安若晨一句,只觉真的有人关怀。她深深鞠了一躬退下去了。 太守见状,忙差人护送李秀儿,与她夫家说明缘由,让夫家莫要多责怪。 只是当日夜里,李秀儿仍去了紫云楼,她不但被姜伟一纸休书休弃,也被街坊邻居唾骂。她无处可去,想回娘家,来与安若晨告别。安若晨让她见了赵佳华。赵佳华握着她的手道:“我当日承诺过你的事,定会遵守。”李秀儿痛哭一场,终是拜别二人,回去找她娘亲去了。 两日后,闵公子的下落依然没有找到。招福酒楼和聚宝赌坊的众人已经初步审讯完毕。安若晨替赵佳华争取到了继承招福酒楼的权益,一切安排妥当,于是按赵佳华给的地址,出城去接刘茵。 接人的过程很顺利。那苹儿和陈婆子得了赵佳华的嘱咐,对安若晨很是信任,听说是带她们回去见赵佳华,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就上车了。至于刘茵,看见甜枣果子糖就对安若晨特别亲。 回来后赵佳华母女重聚等就不多赘言,倒是安若晨这边明显感觉到自己被查探了。 先是她离开前安排兵队和马车,长史李明宇就颇有微词,对她及卫兵队长盘问了一番。先前就刘则等的细作案情,李明宇盘查安若晨比太守姚昆查得还细。对安若晨如何获得情报尤其关切。他甚至说得出那几日安若晨明明未曾出门,只与其妹妹接触谈话,为何会有机会示警李秀儿,为何能从李秀儿那处得到消息,是之前就知道还是之后才知道,之前知道的为何没有报予将军,之后知道的又是在何时?赵佳华曾经说过什么,何时所说,为何怀疑刘则,为何谢刚离开了她才说铃铛与品香楼无关。刘则与娄志恶斗那日她为何在现场,为何其妹妹也在现场。货郎之事是如何知晓的。又说明明将军交代她切勿轻举妄动,她阴奉阳违,是何道理…… 问题之多之细让安若晨很不舒服。虽然她明白因为这关乎案录细节,而她为了隐藏陆大娘及其他线人,故而供词也并非完美,但李明宇的态度让她反感。他比任何人都怀疑她,比任何人都关注她办事的细节。只要抓到了某个小破绽便咬死不放,似乎在等待她无法自圆其说,自露马脚。 去接刘茵的路上,卢正安慰安若晨,说李长史一向是个认真的人,对谁都那样,正是他的严谨细致将军才会将紫云楼的各项杂物令书案录等等交予他管理,让安若晨别放在心上。田庆听了,在一旁撇嘴,对李长史的不满溢于言表。 安若晨接完人回来,春晓告诉安若晨,李明宇趁她不在,来院子里翻查物品,还对春晓等人问了一大堆问题。陆大娘、守大门的卫兵等,还有方元管事,都被李明宇问话了。春晓很不高兴,觉得李明宇官职没多大,威风倒是摆得挺足的。 这些事让安若晨有些警惕,她除了照常打理府院杂事,跟跟衙门跟进案情之外,再不做别的小动作。与陆大娘并无正面接触,只悄悄收到她留的消息,说顶松亭的铃铛一直无人来取。市坊间风平浪静,未有任何细作的行踪线索。 安若晨回来时,谢刚已经从丰安县返回。安若晨听说李长史已经抢着向谢刚仔仔细细报过了这段时日案情,将安若晨的作为举止也告了一状。安若晨心里颇不舒服。不过谢刚没说什么,当着安若晨的面只说她处置及时,办得不理。 安若晨觉得李长史似乎并不服气,对她的事格外留心起来。 之后龙大也回来了。他与谢刚时常忙碌,总在郡府衙门和城郊兵营之间奔走。安若晨不知是什么事,也不问。她这边也在忙。赵佳华的毒清得差不多,但身体仍虚弱。刘府的丫环仆役被抓的抓,被赶的赶,还有些是赵佳华不放心的,遣走了好些人。而李秀儿回到娘家处境也并不好,有人认为是她害死了半条街的街坊,又说她是奸细叛国,时不时上门辱骂,村长也出面要求她们离开。赵佳华闻讯,干脆将李秀儿一家三口接到刘府里来。 至于酒楼那边,同样也是一番整顿,掌柜的从前对刘则忠心耿耿,对赵佳华颇是不屑,陆大娘推荐了另一位掌柜人选。赵佳华谈过之后,将酒楼的人手换掉了七成。剩下的都是听话能用的。而李秀儿在府宅替她管事,新掌柜打点酒楼事宜,齐征也进了酒楼,帮着跑腿办杂活,开始学习跑堂等事,很有干劲。 赵佳华身体虽仍虚弱,但一切事情慢慢都井井有条起来。她请了安若晨到新的招福酒楼吃饭,对她道:“日后若有任何事,需要我帮任何忙,只要你开口,我绝不推辞。” 安若晨笑起来:“那第一件事,就是生意一定要好啊。你这生意好了,把安家那三家酒楼的客人都抢过来,我就高兴了。” 经历了那些事,又是一女子做东家,招福酒楼元气大伤,名声一落千丈,那些达官贵人避嫌,怕是短期内都不会再来了。此后境况定会不易,但赵佳华仍哈哈大笑,接下了安若晨的鼓励,表示一定好好努力。 与安若晨这头的苦中做乐相比,安家的情况有些微妙。 买卖生意上,安家的生意忽然间好了不少。 一是酒楼这头,因着招福酒楼出了事,年底宴请会客等都从招福酒楼转到了别家,安家三间酒楼忽地日日爆满。 再有安若晨在擒破细作之案中立了大功,全城皆知安家大女儿入军效力成了英雄,不止在军方站稳脚,还让太守大人及夫人对她青睐有加。太守夫人不但给安若晨送礼,还邀她到府中做客。 大家似乎都忘了当初安家与这大女儿在逼婚逃家之事上的怨仇,只觉得安家处处闪光,不但要跑去安家的酒楼吃吃饭,还顺便借着年末年关时候,巴结送礼,讨讨交情。 但安之甫并不觉得全然喜悦。有钱挣当然是好,他只喜这个。但人人过来都要夸几句安若晨是要怎样?这简直是一巴掌一巴掌地轮着在他老脸上扇啊。然后还有他那个傻乎乎的二女儿,蠢成啥样会被安若晨那贱人支使着满城疯跑啊。摔了腿丢了人,沦为笑柄。 安之甫觉得安若晨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坑害了安若希,给他们安家难看。 关于这件事,谭氏的怒火远超安之甫。除了把犯蠢的女儿臭骂了好几顿之外,她还把安若晨托陆大娘送来的平安符,托丫环送来的炖汤等等全都砸了。那贱人自己风光,却害得她女儿遭人耻笑,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反而是安若希,说不上自己究竟如何。她是觉得很丢脸,也很生气。 毕竟当日屁|股后头跟了一串看热闹,最后被人看笑话,狼狈爬上雇轿回来的人是她。 但她听说安若晨平安无事后松了一口气,听说她让人送东西过来也有些耍脾气地想哼算你还有点良心。听说她成为英雄后她觉得这不是坏事,若大姐爬得越高,那能给她的帮助就越大。 当然前提是,如果她愿意帮她。 安若希是赌了一口气的,自己委屈成这样,大姐若还不帮她,她真的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这段时间安若希闭门不出,一是养伤,二是没脸。家里宾客往来颇多,都与她无关。但一日钱裴忽然到访,说是近年关了,在中兰城中小住,与各家友人走动走动,来安家也拜访拜访。 于是谭氏让安若希打扮打扮好出席家宴。安若希脚伤已好,别的好推辞,这个她不敢。   ☆、第65章 (修订) 第65章 席上安若希胆战心惊,生恐钱裴注意到她。但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钱裴不止注意她,夸赞她,居然又问起她的婚事安排。不止问,还热情地说自己也会留意留意有无合适人家。 安若希的筷子都差点掉地上。这位钱老爷对她的婚事怕是比她亲爹都殷勤,要是没打什么鬼主意,她肯定是不信的。 钱裴问完了婚事,安若希就想下面该问她与大姐近来走动情况了。果然钱裴的下一句就是不知道大姑娘近来如何? 安若希瞪着面前的碗,食不知味。 就听得钱裴说听说二姑娘与大姑娘联手擒贼,传为佳话,这真是好事。安府出了两位好女儿,还是安老爷教导有方。二姑娘的脚伤如今看来无碍了,倒是可以与大姑娘继续走动往来了。 安若希不知道钱裴是年纪大了还是如何,每次都唠叨说着同样的事。但却又未见他到底想做什么。每次都拿婚事吓一吓她,每次都要求她去见一见大姐。 然后呢? 安若希想起安若晨说的话:你让他看到了你的恐惧,他就会牢牢抓住。 安若希发着呆被谭氏暗地里踢了一脚,安若希醒悟过来,忙对钱裴微笑应好,她会继续对大姐虚以委蛇,与大姐更好的联络交心。 一顿饭下来吃得辛苦,最后安之甫要与钱裴听曲儿聊生意,安若希赶忙告退。 走出厅院松了一口气,脚步刚轻快了些,却听得有人唤。转头一看,却是四姨娘段氏。 “二姑娘有空,去我那儿喝杯茶消消食吧。”段氏居然这般说。 安若希吓了一跳,四姨娘这段时日虽正常了些,似是已经接受四妹失踪,也许再回不来的现实,但安若希心虚,一直挺怕她。如今听得她的邀约,正待推拒,却被段氏一把抓住了手腕。 段氏这段日子安份平静,但却瘦了一圈。她的手指骨节分明,似用了十分力气,抓得安若希手腕生疼。“二姑娘来坐坐吧,我有些话想与二姑娘说。”她贴近安若希,压低了声音。 那架式让安若希害怕,但也好奇。四姨娘能有什么话与她说的?安若希心里一动,难道,四姨娘有了四妹的线索? 安若希去了。 段氏带着安若希进了屋子,亲自为安若希泡了热茶,又让丫头上了点心。态度和蔼,语气亲切,又夸了安若希的丫头几句,赏了她点心果子让她与自己丫头外头玩去了。 众仆欢喜,笑语盈盈,安若希一时间差点有了家宅和睦的错觉。 待屋里只剩下了她与安若希二人后,段氏温柔浅笑地聊了几句家常,然后问安若希那日怎会与安若晨一起去刘府探案? 安若希尴尬地抚了抚头发:“未曾与姐姐去探案,只是正巧碰上了。” 段氏笑道:“我好奇问了梅香,她说那日确是碰巧遇见了大姑娘,大姑娘上了茶楼后,二姑娘在外头等,等了许久便让梅香去买了熏香先回府了。” 安若希一僵,跟她的丫头打探她的消息,是何意? “确是想到熏香未买,就让梅香去了。而后我与姐姐说了几句话,姐姐说有事待办,让我先走,结果就撞见了刘府里杀人。我便急着报官去了。”她顿了顿,看着段氏道:“这事我与爹爹报过了,全府都知道。四姨娘想说什么?” 段氏陪着笑脸忙道:“二姑娘莫要误会,我没什么旁的意思。就是听坊间说,刘府里头有秘道,关了好些人。不知二姑娘有没有跟着进去过,见没见着里头的人。可有我家芳儿?” 安若希呆了一呆,蹭地站了起来:“四姨娘难道是说,我跟大姐伙同外人,将四妹藏了起来吗?我能干出这种事来?” “不,不。”段氏忙将安若希拉住。“二姑娘莫要恼,我真没别的意思,这不是没了办法,只能多打听。不是说二姑娘怎么了,而是安若晨那贱人歹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是觉得,她让二姑娘去报官,许也是个阴谋,她自己背后就是官,还用得着二姑娘去报官?怕是她想掩饰什么,把二姑娘支开。” 安若希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安慰道:“四姨娘多虑了。那秘道太守大人和龙将军派人查封了,里面东西尽数搜走,又用泥砖堵了,这是中兰城人人皆知的事。若是里头藏了人,藏着四妹,哪里瞒得住?” 段氏呆愣,沉默了好半天,忽然又问:“那贱人可曾告诉你,她是如何哄骗我芳儿离家的?门房都说了未看到人出去,芳儿是如何出去的?” 安若希心跳得快,犹豫了一会,道:“她未曾说过,我也不知。” 段氏失望地看着安若希,就这么一直盯着,过了好一会,忽道:“我觉得,芳儿没有离开这府里。那天,是安若晨那贱人将芳儿杀了,将尸体藏在她屋里……” “四姨娘。”安若希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强忍着没去抚手臂,道:“四妹失踪那日,大姐被锁在屋子里呢。” “是啊。”段氏隔了好一会才应。“她真是太狠毒了!太狠毒了!” 安若希没说话,觉得浑身直发冷。还以为四姨娘正常了,原来她只是学会了把疯颠隐藏起来。安若希坐不住了,她想赶紧走。 这时候段氏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纸包,与安若希道:“二姑娘,咱们是一家人。四姨娘托你件事。”她这会说话语气神态又极正常了。 安若希强笑道:“四姨娘请说。” 段氏将小纸包塞到安若希的手里,她的手又冷又硬,安若希差点要打个冷颤。 段氏微笑着,极小声,神神秘秘地道:“二姑娘与那贱人关系亲近,这般极好。我看你们还互相送些吃食,这般极好。这药粉你拿着。待再去将军府时,将这药粉放到那贱人的茶水或点心里……” 安若希吓得一声尖叫跳了起来:“这可使不得。” 段氏看着安若希微笑,说道:“如何使不得,你们一起叙话,总得喝喝茶用些点心。再不然,你让厨房做些好吃点给她带过去,把药粉放进去就好。她吃下后,几个时辰之后才会肚痛,穿肠而亡。不会有人知道是你干的。你看,我也是好心肠,不想害到别人,这才与你说这些。” “我去见了她她便死了,怎会不知道是我!”安若希差点用吼的。这女人疯了吗?还说自己好心肠,难不成她想说她本可以放到她带去给大姐的点心里,若她与大姐一起吃了,一起死吗! 段氏一把拉住安若希的手,将她拽回椅子上,手按在桌上。她的手冰冷,力气大得惊人,安若希被吓到,竟不敢挣扎。 段氏将那纸包塞进安若希手里,笑道:“二姑娘多虑了,怎么会以为是你呢。你是她的亲姐妹。亲姐妹怎么会害死亲姐妹。不会有比那个贱人更毒的了,只有她才会害死亲姐妹,别人不会的。你先拿着,若有机会,便放了。若没有,你找个机会领着我去紫云楼,或是帮着安排我见她一面。我自己去怕那贱人不敢见我。你带着我,她便会见了。到时我来收拾她,便与二姑娘无关了。” 安若希的手在发抖,想丢掉那纸包,手却被段氏握得紧紧的。 “你先拿着,先去见她,看机会办,好吗?”段氏的眼神如蛇一般冰冷,语气非常坚定。安若希一时被镇住了,不敢说不,下意识地点点头。 段氏笑了,终是放开了她。 安若希不敢再呆,慌忙告辞。出得门来,心还在狂跳。她生怕别人看到,纸包握里手里丝毫不敢松开。也不等丫头,自己一路疾走回到屋里,这才缓了口气。将纸包丢在桌上,远远的瞪着它看。看着看着觉得眼睛疼,似中毒一般,又赶紧丢进了抽屉里。再看不到,觉得安全了。 然后安若希忽然心思一转,心里冒出个可怕的猜测。自四妹逃家后,段氏就没怎么出过门,出入也皆有人跟着。若这纸包里真是毒,她哪弄来的?下人们肯定不敢帮她买这个。那也就是说,这毒是很早之前她便有了。为谁准备的?没有用上? 安若希越想越害怕,冷汗冒了出来。 安若晨刚回到紫云楼就听得卫兵说龙大将军要见她。安若晨颇兴奋,一打听,将军在侧院的马场那儿。安若晨赶紧去了。 到了侧院,远远便看到了龙大。他正替一匹枣红色的马刷背。站在健壮的马儿身边,居然也显得他很高大强壮。 用毛刷从马颈沿背一直刷到马臀的动作让他肩膀和胳膊的线条贲起,他的手臂很长,手掌很大,看着很有力量,但是动作却是相当温柔。 这时龙大转头,发现了安若晨,对她露齿一笑。安若晨才发现自己偷偷看了他好一会。 “你来。”龙大对她招手。 安若晨莫名紧张起来,握紧了手中的点心盒子。点心招福酒楼的新厨子做的,她觉得味道很好,忍不住想带一盒给将军尝尝。宗泽清从前与她聊天时曾说过,上场杀敌之时,还未交战,只握住了兵器,便觉紧张兴奋,心怦怦跳。她如今手里没有兵器,拿着点心都觉得心怦怦跳,似要上阵杀敌的感觉。 安若晨咬了咬唇,她到底在激动什么? 走过去了,龙大扬了扬眉毛看她:“这表情怎么回事?” “许久未见将军了,有点紧张。”瞎掰得挺好的,安若晨鼓励了一下自己。 “许久?”龙大笑了起来,“有多久?” 五日了。 安若晨差点脱口而出,及时打住。“将军日日早出晚归,甚是忙碌,还是要注意身体。”看看,她如今说话也越发圆滑,话题转得多么自然。 龙大微侧头看她,安若晨的心又似要上阵杀敌了。 “这是什么?”结果龙大却是问她手上的盒子。 安若晨低头看看,道:“点心。” “好吃吗?” “好吃。”安若晨点头。没好意思说是特意拿回来给他的。一会稍晚点偷偷放他屋里好了。 龙大又在看她。 安若晨下意识抬头挺胸站得笔直。 龙大忽然板起脸来,道:“上回与你说的,让你学骑马,学得怎么样了?” 安若晨:“……”将军当时就这么一说,第二天就走了,之后回来再没提,她也就早丢到脑后。 难道那个不是调侃是命令? 安若晨看了看那马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从马上摔下来的痛可是记忆犹新。而且幸好只是痛,没断胳膊没断腿,脑子和胸没被踩上两脚,简直就是幸运之极!她去烧香拿平安符时为此还跟菩萨多磕了两个头。 龙大看她那怂样,一扬眉头:“你过来!” 安若晨上前两步。下意识抱紧点心盒子护着胸。她记得将军那匹大黑马可是会后旋踢的,这匹红色的小一些,不知武艺如何。 “摸摸它。”龙大用下巴指了指那枣红马儿。他的语气一贯是发号施令的,颇有些命令她过去做登徒子的感觉。 安若晨还有些犹豫,被龙大瞪了,赶紧再向马儿靠近一步,胳膊伸到最远长度才碰到马儿一点点。 马儿动了动,安若晨似被踢到一般往后一蹦。 龙大没好气,干脆伸掌握住她的手将她往身边一拉。 安若晨吓了一跳,心脏咚咚咚敲起了战鼓。 将军的手掌很大,而且很温暖。 安若晨的心飞腾跳跃回旋踢,开始杀敌。 “你过来,站近一点,你的害怕会影响它。” 安若晨眨眨眼,在讲什么?哦,对。马儿。 她现在不害怕啊,她就是有点激动。 龙大握着她的手往马儿身上放。这次马儿没有动,它的皮毛光滑水润,也很温暖。安若晨顺着龙大握她手的力度,轻轻抚|摸着马背。 龙大放开了手,她自己还在起劲地摸啊摸。 “喜欢它吗?”龙大问。 “喜欢。”它让她与将军站得很近。 “它是匹好马,温驯强健,稳定,有耐力。”龙大道。 “嗯嗯。”安若晨觉得自己也是这般的,若是将军如欣赏这马儿一般欣赏她就好了。 “我亲自挑的,颇费了些时日。”龙大又道。 “真是匹好马。”安若晨应着,反正拍着将军的马屁就对了。 龙大笑了起来。安若晨的心又开始咚咚咚。将军笑起来这般好看,他自己知道吗? “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战鼓。”安若晨想都没想。咚咚咚,咚咚咚,就是战鼓啊。 龙大:“……” 安若晨轻轻拍马儿的脑袋。战鼓,这名字多棒,多威风,配得上将军。战鼓啊战鼓,虽然你长得没有那匹大黑马儿高壮,不过将军亲自挑了你,你好好努力,定能讨得将军欢心哒。 “为何叫战鼓?” “多威风讨喜啊。”安若晨眨巴着眼睛看龙大,眼神里满是期待,“这名字可以吗?”日后将军骑着马儿出去,旁人夸赞“这马儿真是英伟俊俏,叫什么名字呀?”将军答:“战鼓。”旁人便说这名字好啊,谁人能起的?将军答:“我家安管事。” 哎呀,多叫人欢喜。 安若晨抿着嘴笑,瞅着战鼓又觉得它俊朗了几分。 “你觉得好便好。”龙大道。 安若晨用力点头。她觉得好极了。 “战鼓是姑娘。” 安若晨:“……” “是给你骑的。” 安若晨:“……” 等等,等一下。 安姑娘,你这马儿真是听话好看,叫什么名字呀?什么?战鼓?不是姑娘吗?谁起的名字呀??? 这情形完全不一样了。 “呃……”安若晨愣愣看看战鼓,再看看龙大。龙大没在看她,他正招手嘱咐马夫过来给战鼓上马鞍。 安若晨再看看战鼓,在心里安慰它,其实,这名字也挺不错的,对吧? 战鼓用鼻子喷气,看着她。 安若晨与战鼓大眼瞪小眼,直到马夫搬来了登马凳。 龙大用眼神示意安若晨上马。 安若晨抱紧她的点心盒子。 龙大瞪她。 这点心金贵还是怎地?又不给他吃。 安若晨判断了一下形势,看来今日龙大将军颇得空,这骑马是不得不学了。这段时日确实少有机会见到他,今日算起来不吃亏。骑就骑,若是摔了将军一定会接着她的。 安若晨一路小跑把点心盒子放到墙边,再奔回来。将军就站在战鼓身旁等着她,高大挺拔,俊朗英姿。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安若晨心里又打起鼓来。她红着脸颊奔到马儿旁,一脚踩上马凳,潇洒翻身…… “啊啊啊~~~”安若晨的尖叫声颇是不雅。 若不是龙大将军捉住了她的腰带,扶了她一把,她大概如今此刻现在已经翻到战鼓的另一侧去了。   ☆、第66章 (修订) 第66章 安若晨坐稳,低头,看到将军果然在瞪她。 “越摔越得学。”龙大道。 安若晨涨红脸,她又不是故意要摔的,就是有点小激动。而且现在低头看到将军,激动又有点小小变大了。居然能俯视将军呢。 安若晨一连看了好几眼,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笑。 将军仰着脸的样子真是好看。 “坐直了笑,不然真摔了。”龙大训她。 “不怕。”她还在笑,要是摔了将军一定会接住她的。 “不会。” “什么?” “不听话摔了,我不会接你。断了腿你便记得教训了。”龙大平板板地说。 安若晨的笑僵了一僵,忍不住撇嘴,将军又吓唬人了。差点忘了将军这喜好。 安若晨清清嗓子,抬头挺胸,坐直了。 龙大摆摆手,让马夫退下了。他牵着缰绳,拉着马儿慢慢走。马儿一动,安若晨在马上便晃了起来,她紧张地握紧马鞍,走了一会,晃习惯了,这才放松下来。 “战鼓以后归你了,你记得每日看看它,学会照料。”龙大牵着马,跟她道。 “是。” “不但要学会骑马,拳脚防身之术也莫荒废了。” “是。” “别光答应。我不在时,你练得很少。”龙大戳穿她。 安若晨涨红了脸,刀剑拳脚什么的,她没什么天赋。 “我还让人给你制了套弓箭,平日里有空时,你便练练。” 安若晨用力点头:“将军若是需要我上战场,我便去!” 龙大回头瞪她:“捣乱是不是?让你上战场了?” 安若晨不敢回嘴,确实有些欢喜过头失言了。将军为她牵马呢,她能为这事欢喜到白发苍苍。 “年前太守大人设宴,宴请平南郡里重要官绅,你陪我去吧。” “好咧。”安若晨答得欢快。 龙大忍不住又回头瞅她一眼,用这种店小二的口吻应他是怎么回事? “这两日方管事便回太守府去了,你提前与他商议好人手的安排,该添置些人的,就添置上。” 安若晨点点头,这事她知道,方管事与她说了。 “那闵公子与军中的奸细都还没有找到,你要多留心。”龙大道:“闵公子的相貌已经暴露,这般境况,他在中兰城已经没有价值了。若他是我的探子,我会把他派遣别处,用新面孔取而代之。这意味着,他需要与新的细作联络人交代清楚城中之事。市坊间的大势力应该是没了,得重新组织,但他军中和衙门里肯定还有人。” “衙门里也有?” “军中都能安插,衙门又怎会放过?这个我与太守大人商议过,他对身边亲近之人暂时没想到什么可疑的。只是招福酒楼和聚宝赌坊的账册名录里,都有商舶司官员的线索。太守大人近期会先把商舶司办了。前段日子一直没动是在深究内里。如今情势明朗,会在近日拘人。”龙大回头,对安若晨道:“你爹的那批货出关之事,并无违律,刘德利早办完了手续只是押着货没给他。” 安若晨点头:“那定是钱裴搞的鬼,用来要挟我爹爹将四妹许给他。” “而你爹还一直以为这是做了什么违律叛国的勾当才将货取回。若是商舶司那头被严查,刘德利被拘捕,你爹会怎样?” “吓死他了。”安若晨忽然深思起来,她明白将军的意思了。 “诬告是要被治罪的。” 果然啊。安若晨心里暖洋洋的。将军军务繁忙,却还惦记着她的事,她点了点头,很是感动。 龙大严肃又正经:“你的家务事我是不会管的,你自己处置。只要莫惹麻烦,莫要落把柄,到那时候,我可不会护着你的。” 安若晨看着龙大硬板板的脸,忍不住微笑,然后她抬头挺胸,大声道:“将军放心,我,不,奴婢定会学好本事,保护将军!”将军不护她没关系,她要护着他! 龙大看着她,脸似乎板不下去了,嘟囔着说了句:“又胡闹。” 安若晨听着了,正色道:“可不是胡闹。将军啊,从我入得紫云楼那时便是知道的。将军需要的不是柔柔弱弱的妇道人家,将军需要的是能为他效力回报于他的铁马汉子。我虽没甚本事,可我用心啊,我努力啊,定不负将军所托。” 龙大没好气:“托你成为铁马汉子了吗?” 安若晨晃晃脑袋摇摇头:“我是成不了铁马汉子了,可我能做忠心婆子啊。将军,我到老时,也愿为将军效力。”看看人家陆大娘,侠义果敢人脉通达,是她的榜样。 龙大沉默了。看她半晌,面无表情把缰绳给她:“好了,牵着你走了两圈了,会了吗?” 咦!安若晨傻眼,她不会啊,站在下面牵着走和坐在上面两回事啊。 “轻夹马腹,让马慢慢走起来,抖抖缰绳。” 安若晨照办了。战鼓没反应。 安若晨又试了一遍,战鼓还是没反应。 安若晨琢磨了一会,大概她腿短夹不起劲。 “用脚轻轻踢一下可以吗?”她问。 “你试试。”龙大双臂抱胸站着看。 试试?试完了被马儿踹下来将军你管接吗?安若晨没敢问。铁马汉子忠心婆子,她可以的! 安若晨鼓足勇气一咬牙,用脚踢了踢,这回战鼓动了,走了起来。这突然一走,吓得安若晨差点尖叫,惊吓过后是喜悦。看,她会骑马了。可还没喜悦两步,战鼓停下了。 不是吧,战鼓你就这样偷懒踏两下就算完了?安若晨尴尬地看了龙大一眼。 龙大严肃道:“好好练。”然后就走了。 走了!居然走了!安若晨傻眼啊。 没人在旁边看着她怎么敢练?将军是在罚她吗?她做错什么了?她明明情深意切地刚表过忠心。 安若晨此时孤伶伶在后院小校场里,想回头看龙大去哪了,但又不敢扭身太过,怕惊动了马儿把自己摔了。 不敢动,干脆摸了摸马儿的脖子:“战鼓啊,你做铮铮铁马,我是义胆侠女,咱们也能一道威风八面的。不着急,一会来人了就能把我给放下去了。” 战鼓喷了口气,踏了踏前蹄。安若晨叹口气,刚才她真的没犯错吗?认真想了想,她觉得她真没有,她明明很诚恳地忠心耿耿。 这时谢刚办完事刚回到府里,骑着马从侧门进来,一眼看到不远处小校场中间杵了一马一人。 “安管事?”谢刚认出来了。“她怎地了?”谢刚不忙着过去查看安若晨,先跟周围看一圈,看到马圈旁卢正、田庆在呢,长史李明宇也在,便过去问了问。 “似乎是龙将军在教安管事骑马。”卢正答。一边答一边偷笑。 “哦。”谢刚再看看周围,“那将军呢?” 刚问完,就见龙大正骑着他那大黑马从马圈跃出来奔向了安若晨。 安若晨听到嗒嗒嗒地马蹄声,回头一看:“将军。” “学会了吗?”龙大骑着马到她面前。安若晨这下又得抬头仰视他了。他的马比她的高,人也比她高。 学会什么了?骑着马罚站她确实会了。 安若晨苦着脸:“战鼓虽名字响亮,却颇有些害羞,还得适应适应。” 龙大朗声大笑,他一夹马腹,他的马便蹿了出去,他骑着马奔腾跳跃踏步围着安若晨转了两圈。 谢刚觉得没眼看,一旁卢正和田庆也愣愣,李明宇干脆扭头走了。 卢正问:“谢大人,将军多大年岁了?”这状况叫顽皮吗? 谢刚使劲咳,真没脸替将军回答啊。 安若晨那边,她也愣愣。将军你这般示范太快我看不过来,主要是只注意到将军英姿顾不上观察御马的动作本事了。 况且教人骑马是这般教的吗?安若晨颇有些被欺负的感觉,将军你逗我呢,是吗? 可是将军看上去很欢喜,他骑着马又围着她转了两圈,马儿腾跃潇洒,他英伟俊朗,笑起来,真是好看。安若晨恨不得自己脑袋能转上一周看个够。将军欢喜,安若晨觉得她也欢喜起来。就算是被罚站,也是欢喜。 闵公子最后再看了一眼信函,然后就着烛火将那信烧了。 “如何?”坐他对面的人问道。 “王爷拿到了大萧于南秦的细作名单。”闵公子的表情并不开怀。 他对面的人微笑:“想来王爷会对你很不满。你在这儿什么都没干成。龙腾至今都未出兵开战。你于坊间的势力几尽铲除,自己还落得躲躲藏藏的境地。就连大萧的细作名单,都得王爷那边亲自从京城那头拿到。我都替你发愁,回去了如何与王爷交代。” 闵公子根本不想理他,若是可以,他早一刀就此人了结,只可惜,成就大业还得靠他。闵公子道:“我会把最后一件事了结再走。之后会有人来接替于我,这里发生的事,我已尽数告之于他。他会来找你。他会告诉你他姓解,来中兰城做买卖。” “好的。我就如同招待你一般地招待他,问他响不响。” “他说两个铃铛才够响,这才对了。” 解先生是代号,解铃人之意。当初他来时,说的是一个铃铛就够响。他是第一任解先生,就这般离开实在是不能服气。运筹了近五年,这城里的根基全是他一点一点夯实的,其中的辛劳艰苦,只有他自己知道。结果如今却要狼狈逃离,将自己的成绩拱手让人,待大业成时,竟不是他最后赢的。 闵公子咬咬牙,除了完成那个该完成的事,他还得再做出些额外成绩回去涨点脸面才能满意。 闵公子易了容,贴了胡子弄了花白的头发,穿了身粗布衣裳,去了趟静心庵。 马上就要过年了,就连静心庵这种清冷的庵庙香客都多了起来。 闵公子照例往庵后菜园子走,看到那儿有两个孩童在捉菜虫子玩。他们看见闵公子也不惧,香嘻嘻喊着“老伯”。闵公子未理他们,正准备先绕到别处,有人叫喊孩童名字,两个孩童应了声,跑掉了。 闵公子等了等,这菜园子再无人来,他便走到枣树下,拿起了灯笼,在烛台下塞进了一张纸,然后将灯笼挂了起来。 接着他在后门处听了听,没听到什么动静,一推门,门却是闩着的。他纵身一跃,翻身进了墙内。 这后院他只进来过一次,对布置摆设都还有印象。一切似乎还是老样子。闵公子一边观察着一边往里走,走到侧院门口时,看到一只键子。 闵公子停下了脚步,正待弯腰去捡来仔细看看,身后却忽然有人道:“老丈走错地方了,前堂才是进香祈福之地。这后头是贫尼居所,不接待来客。” 闵公子停了动作,转过身来。看到只有静缘师太一人,便道:“是我。” 静缘师太表情都不变,道:“看来老丈近来过得不甚顺遂,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闵公子心中恼怒,知静缘师太暗讽他的处境。城中案子闹得大,加上他易容到此,她自然都明白了。 闵公子自觉处处受了压制,连个死尼姑都敢这般讥他。他道:“是比不得师太近来忙碌,正事还是不要耽误得好。并非每个香客都如我一般好说话的。” 静缘师太指了指前院:“老丈请回吧。” 闵公子压低声音道:“师太这里佛门地方,怎会有键子等玩物?” 静缘师太冷静答:“有香客带孩童来。你从后墙进来,方才应该看到孩子才对。许是哪家孩子不小心遗留下来的,我替他们收好了,免得回来来找。”言罢俯身将那键子捡子,收入袖中。那一脸平静,似乎地上从来没有过什么可疑物品一般。 “你是否有事相瞒?趁如今告诉于我,便不会有人追究,否则换了别人来,可就不一样了。” “等别人来了,让他自己与我说,怎地个不一样吧。” 闵公子盯着静缘师太看了半晌,转身走了。   ☆、第67章 (修订) 第67章 静缘师太看了一眼侧院门,也转身回了前院,当日稍晚时候,静缘师太送走了最后一名香客,到了菜园旁的枣树灯笼那取信,信里写上了人名地点时间,这是给她的任务。 静缘坐在屋里看了那信很久,细细体会心中滋味。似乎很久没杀人了,她觉得浑身不舒服,说不出的难受。她把信烧了,拿出她的剑仔细擦。 只是杀了人之后,却是另一种难受。 安若希在招福酒楼与安若晨碰面了。这是两人继刘府风波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安若希看上去有些紧张,安若晨看着她,不动声色。对这个妹妹,她始终不能放心。但她利用了她,从前相谈的事,她还是愿意帮她的。说不出姐妹情深,但或许有些愧疚感。 “你当真想好了要嫁到外郡去?”安若晨问。 安若希点点头,忍不住又说赌气话:“拜姐姐所赐,我在中兰城的名声又大了些。” 安若晨喝口茶,真不想跟她计较。她道:“这招福酒楼老板娘的事,你听说了吗?” “她相公是细作的事?传得满城风雨的,怎会不听说。” “她就是孤身嫁到外郡,结果出了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还是细作,官府可查办严惩,若是行些小恶不违法的,时常打骂侮辱,没个娘家人照应,可如何是好?” 安若希皱起眉头,怒火又起来了:“姐姐是不想帮我了吗?见我没甚用处,是不是?” “没甚用处是大实话,嫁到外郡有不好也是实话。你想想我娘,娘家在外郡,出了什么事就没个依靠,你娘是本郡邻县,时常回娘家走动走动,不也挺好。”安若晨倒是真没多想什么,盘算了她所见的几门婚事,还真是如此。 但是安若希急了:“什么你娘我娘,这又是在拐着弯骂我娘当初欺负你娘了吗?这关娘家什么事?你娘是有多好,大家都不喜欢她。我娘再如何,也是帮衬着咱家不少的,咱家能有今天,我娘是出了不少力的。你们只会说风凉话,只会心怀怨恨,可曾想过别人的处境。我为什么想嫁到外郡,你不是清清楚楚吗?前两日钱老爷又来了,又在重复那些话,什么婚事了,什么你姐姐如何了,我嫁得好了,你这不才省心了吗?” 安若晨皱眉头:“你好好说话。” “我怎地不好好说话了。你嫌弃我没用处。我与你说,我用处可真是大的。四姨娘想让我给你下毒,为四妹报仇血恨,我动手了吗?若不是有我,四姨娘说不定找了别人真会下手的,或是自己就想法来害你了。我还好心与你通风报信,好心没真害你。” “没害我就算好心了?”安若晨瞪她,“你家的好心肠标准怎地这般低。” “总比你势利瞧我没用处便一脚踢开的强。” “我踢你了吗?这不是眼见着好几个姑娘没嫁好受了苦,我事先提醒你。你自己想好了便成,莫忘了,嫁了之后可没人能帮你了。就算夫家将你打断了腿,折磨你,那也是家务事了。” “就不能先挑个好的。”安若希嗓门大起来。 “外郡人家谁认识呀,谁知道好不好啊。你看这招福酒楼的刘老板好不好,结果呢?” 安若希想了想,气焰顿时萎了下来。“那,总归是得嫁的。我们女子的命,就是这样。在家里受父母的摆布,嫁了人受夫家的摆布。父母没得选,夫家就盼着能选个好点的。”安若希嘟起嘴,“总得试试。我跟你说,我真的是好心,钱老爷一直不死心,他跟这郡里哪家都熟,我嫁到哪儿,他过去串个门子又跟我说让我找你聊聊什么的,你也烦心不是。四姨娘也来串个门子,今儿个买着新毒了,你再去给你姐放点让她尝尝。” 安若晨:“……” “你不嫌烦,我还嫌呢。” 安若晨叹气:“我只是想再提醒提醒你。你若定好了主意,把八字给我吧。我想办法帮你办去。” 安若希眼睛一亮:“当真?”赶紧把八字报了。 安若晨记下了,与她道:“你娘什么态度,你可要打点好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将军也插不得手。我可为你在外郡寻媒婆子留意着好人家,但最后亲事成与不成,还得看爹爹和你娘的意思。爹爹那头我们都明白,你拉拢好你娘,哄得她帮着你,这事才有胜算。” 安若希点头:“这个我自然明白,我会与娘说好的。”安若希一边应一边想着母亲偏心弟弟,一心要拿稳安家的得意,不由得抿了抿嘴。对母亲来说,儿子才是依靠。 安若晨又道:“还有,给你提个醒,太守大人要办商舶司了。这几天就会办,说是年节设宴时好摆威庆功,喜庆喜庆。这次招福酒楼和聚宝赌坊的事,拿到那边的证据了。爹爹那批货里不是有些不干净吗,他自己赶紧想办法吧。到时受了牵连,我恐怕你的婚事更不好办。” 安若希一惊:“此事当真?” “自然是真的。爹爹在衙门里头不是打点了许多关系,让他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安若希颦眉。 安若晨又道:“若是我,就先下手为强,状告商舶司欺凌百姓,逼迫百姓交钱护货。明明太守大人都下了律令封锁关贸,商舶司却说只要给钱就给放货通关。做生意的,买卖里头全放着身家性命血汗钱,自然被牵着鼻子走了,脑子一热,做了糊涂事,就给了钱银行了贿。这也是逼不得已,且事后敢怒不敢言,但如今听得太守大人愿为民做主,故而上告,将商舶司罪行揭发,求大人主持公道。如此,虽可能赔上些罚银,但便不会被这案子牵连,被污通敌叛国了。” 安若希怀疑地看着她:“你会这般好心?” 安若晨摇头:“我不好心。只是我无法离开中兰城,有个妹妹时不时来找我哭诉要嫁个好人家,她不嫌烦,我却是嫌的。” 安若希被噎得,摆了脸色走了。 安若晨又订了一盒点心,又与赵佳华聊了聊,这才抱着点心盒子走了。刚出门走没几步,觉得似有目光盯梢,卢正、田庆常跟随她暗中保护,不会令她有这种感觉,于是她不动声色悄悄看了一眼,却见是长史李明宇在酒楼外一店铺里盯着自己看。见得安若晨看过去,他若无其事转头拿了货品与掌柜的说话。 安若晨皱皱眉头,转头寻找卢正的身影。今日是他随自己出来。卢正在一茶摊喝茶,见她递眼神询问,耸耸肩表示无奈。安若晨在心里摇头,没放在心上。她只惦记着点心,想着这回回去一定要马上直接地将点心放到将军屋里去。上回学骑马被罚站后,她把点心的事忘了,待想起来回马圈那头找,马夫说那盒子一直摆着,不晓得是谁的,他们就给分着吃了。 安若晨那个痛心,这次一定不能忘了,要让将军吃上。 李明宇见安若晨走得稍远,又看到卢正也走了。便把手上东西放下,继续远远地尾随。他问过卢正田庆,安若晨不爱带丫头婆子,她在紫云楼里来去自由,无人监督跟随,他们只在她外出时护她安危。而她外出接触的人,于李明宇来看,真的是太可疑了些。但是将军相信她,李明宇觉得这是极不妥当的。 安若晨忽然停了下来,她在看路边货摊的小玩意。李明宇往旁边的小巷子里避了避。正欲探头看看安若晨的动静,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安若晨是细作。” 李明宇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回头,那声音却道:“莫回头,回头我就马上走,你再没机会抓到她。” “你是谁?” “知道她底细的人。” “细作?”李明宇的心狂跳,“你是解先生吗?” “真有解先生这个人吗?”那人反问。 李明宇顿时浑身一冷。 “谁见过解先生呢?谁听过这个名字呢?只有安若晨是不是?” 李明宇在脑子里拼命搜索,是的,只有安若晨。他所读过的所有卷宗案录,提到这个名字的,都是安若晨。是她说偷听到徐媒婆与解先生密谋,是她说用解先生之名恐吓徐媒婆向龙将军自首,一直都是安若晨。而拘捕到的其他人证,相关人等,知道的都是闵公子。 “你们最后通缉的,不是闵公子吗?”那人似有读心术一般,说出了李明宇的疑惑。 李明宇努力镇定,未敢回头,只问:“你是谁?闵公子?”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安若晨比你们所想像的更可怕。为什么她能顺利走入紫云楼?她一商贾之女,深居闺中,毫无见识,凭什么查得出细作?徐媒婆怎么死的,自尽?被解先生杀的?可没人见过解先生,安若晨倒是满城游|走。她是怎么认识龙将军的?怎么让龙将军对她有兴趣的,怎么就会觉得她就能帮忙抓住细作?” 李明宇打听过,先前未曾留意,但偶尔听得闲言碎语,于是干脆打听清楚了。怎么认识的?太巧的巧合。怎么有兴趣的?因为她偷听到了解先生与徐媒婆密谋。怎么进的紫云楼?因为徐媒婆死了,妹妹失踪了,她说细作会对付她。 李明宇闭了闭眼,是解先生的存在将安若晨推到了龙将军的身边。可除了她,确实没人见过提过解先生。如今破解掉的细作组织,也只知道领头联络的是闵公子。这人说得对,哪来的解先生?而这安若晨无时不刻不在想办法讨好谄媚将军,成日粘着将军。 “凭她一个弱女子,单枪匹马,如何击败刘则?”那人还在刺激李明宇的疑虑。 “你想如何呢?”李明宇问。 “她不仁,我自然不义。她想借着攀上高枝便将我一脚踹开,让我背黑锅,那可不行。她立了大功,蒙蔽大人们,自以为高枕无忧了,总要有人来揭穿她。” 李明宇有些激动,感觉血都热了起来:“怎么揭穿?” “你先别急,我是有条件的。我手上有安若晨和安家通敌卖国的证据……” “安家。”李明宇顿觉明朗,难怪,安若晨捣毁刘则那一派的人马时,就是不停在与安家联络。 “没错,不止安家,还有别的权贵在帮她。计划里,她进了紫云楼,迷惑龙将军,拿到情报。这些我手上都有证据。但我有个条件。”   ☆、第68章 (修订) 第68章 李明宇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这么重要的东西别人会白给他。于是问:“什么条件?” “我把证据交给你的那日,你要调开东城门盘查的卫兵,只需一小会儿就好。” 李明宇一僵:“你想逃跑?让我助你逃脱,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身后人冷笑:“那我就不跑了,你等着安若晨下一步对待你,你等着她把情报交给南秦,你等着龙腾人头落地,等着平南郡失守……” 李明宇不说话。 “是放过我一个损失大,还是赔上整个大萧损失大?” 李明宇犹豫半天,终答道:“好。你何时给我证据,怎么给我证据,我何时调开城门卫兵?” “你先确定好你何时能调开卫兵,然后你提前一天,去顶松亭,将亭角四个铃铛取下。我看到后,第二天一早会将一半的证据放在顶松亭的椅子下面,你自己去取。午时,你到东城门,调开卫兵一会,我顺利出去后,把另一半证据放在东城门外观柳亭的椅子下面,你将那一半取了,东西就全了。” 李明宇心思转着,盘算着这事的可行性。他可以先派人在观柳亭外埋伏,待拿全证据,便将这人拿下。 “你若是事前与任何人说了此事,我可保不齐安若晨会不会先来对付我,或者对付你。她的眼线耳目很厉害。若我觉得有一丝一毫的不安全,我是不会出现,也不会把证据交出来的。只有我安全地离开中兰,你才可能拿到全部证据,那才是有用的东西。” 李明宇心一跳,觉得自己被看穿了。他挣扎道:“顶松亭和观柳亭,都是案录上记录的地点。” “对,是刘则用来联络的地方。刘则案子已经了结,所以这些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谁会料到会有人冒险再用来联络呢?” “我如何验证你给我的证据是真的?” “那就看你愿不愿意冒险了。我没空给你验证,我要的,就是一个离开这里活命的机会,还有,我不想让安若晨得意。她一脚将我踢开,自己欲享荣华富贵,我成了丧家之犬,她与她背后的那些人都别想好过!”那声音恨恨的,咬牙切齿。 李明宇思虑片刻,一咬牙:“好,我答应你。” 背后那人没答话。 李明宇等了等,以为对方还要提什么要求,结果一直没声音。他猛地回过头来,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李明宇双|腿一软,靠在了墙上。若不是身处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头巷口,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他还真以为刚才只是梦一场。 安若晨回到紫云楼,一看龙大不在,很高兴地把点心盒子放他桌上,然后走了。 稍晚时候,她让厨房准备了一桌酒菜,在自己院子里摆了小小一桌酒席,宴请了方元。方元很快要回太守府,安若晨要答谢他这段时日的照顾和指导,又想借机向他探问是否会有外郡的人脉关系,托他找媒婆子帮妹妹说一门外郡亲事。一老一少平素虽不常闲聊,但颇投机,方元一口答应下来。方元淡定沉着善察颜观色却又热心助人,安若晨对他既欣赏又尊重。自她进了紫云楼,方元一直默默地在帮助她,不势利讨好,不嫌弃看低。安若晨想到不久后要再见面便没如今这般方便了,不禁有些伤感。连敬了方元三杯酒。 龙大来时,安若晨与方元正为一件趣事哈哈大笑。月光,灯笼,美酒,还真是气氛正好。 是安若晨先发现了他,她的笑意还在脸上,眼睛弯弯的,嘴角翘翘的,脸颊红扑扑。“将军!”她大声叫着,声音又娇又脆。 方元听得叫转身看,赶忙起身施礼。安若晨后知后觉这才跟着起身一起施礼。 龙大摆摆手:“无事,你们继续吃。” 可方元却是识趣的,客气有礼地道:“也正是结束的时候了,将军便来了。”又与安若晨道:“承蒙安管事的款待,感激不尽。安管事所言我记着呢,回头联络好了,我便与安管事说。” “多谢多谢。”安若晨也客客气气回应。 方元告辞走了,安若晨盯着他的背影看,转过头来,发现龙大盯着她看。 她忙冲龙大招手:“将军用过饭了吗?我叫人换副碗筷,再吃点吧。” “不吃。”龙大背着手往外走。“走走。” 走到院门口回头,发现安若晨还杵在原地,他扬眉头:“走啊。” “哦哦。”安若晨赶紧跟上,原来“走走”的意思是让她一起走,不是说他过来这里是因为“走走”路过啊。安若晨不自觉地学着龙大背手迈步的样子。所以说将军心思不好猜,太言简意赅了真是不行。 “每回晚归都看到你有人相陪饮酒说话。”龙大走了一段后突然道。 安若晨摇头晃脑:“哪能啊,将军晚归次数这许多,不归的次数也许多,只碰巧撞见两回罢了。”说着说着还要蹦两步。 饮完酒她的心情似乎不错,龙大差点伸手扶她一把,怕她摔了,手微抬又缩了回去,还是背着手吧。 “哪时将军有空,也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吧。” 龙大莞尔:”你是喝醉了才有胆子这般邀请我的?” “是啊。”安若晨点头,又摇头:“我没醉。”说着又想蹦一下,看了看龙大,瞧将军走得多稳重,那她也稳重点。 “将军,你为什么走路喜欢看地上。”安若晨低头看,路上没什么好看的。“路都修整过,不会绊脚的。” “我不喜欢喝酒。”龙大转移话题。 “为什么?”安若晨转头看着他问。 转移得很成功,龙大微笑,回道:“喝完酒会头疼。” “啊?”安若晨停下了。 龙大也停下,“怎么?” “不是说有什么三军庆功摆酒宴,还有战前滴血入酒立誓,还有什么皇上赐宴,还有什么官场应酬的,那不是都得喝吗?那得头疼好几回。” 她认真计较的样子真的可爱。龙大笑起来:“疼就忍忍,练武辛苦杀敌负伤也会疼,这有什么。” “哦。”安若晨背着手继续走起来,走了一段忍不住又问:“所以地上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呢?” “你怎知路都平整?” “我天天走啊。”为了琢磨哪个地方可以偷藏字条传情报她可是摸遍整个紫云楼的。 “我虽不喜喝酒,却是喜欢喝汤的。”龙大转了话题。 “哦。”安若晨还在研究地砖。 “不问为何?” “为何?”她真是位听话的好管事。 “因为行军或做战时多食干粮,有时连水都喝不上,所以我喜欢喝汤。” “好。”那她以后嘱咐厨房多给将军做汤。“所以地上哪里好看?” 龙大哈哈大笑起来。她喝多两杯真的会钻牛角尖。“那你看看,若看到什么特别之处就告诉我。” “好。”她有在看啊,可是没看到什么。除了影子、落叶、尘土,还有什么? 龙大与她并肩。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 然后安若晨突然想起来了:“将军来找我何事?” “无事便不能找你?” “可以的。”忍不住又蹦了一下,将军来找她她高兴啊。 “我回屋后发现一盒点心。” “……”安若晨蹦不起来了。 “也不知谁人留下的。”龙大故意道,看着安若晨脸蛋红扑扑眉心团起来有点小尴尬的样子,他严肃脸:“问了卫兵,卫兵说只有安管事偷偷摸摸进来过。” 这回安若晨蹦起来了:“哪有偷偷摸摸,我是光明正大的。”进去的时候还抬头挺胸道貎岸然的。 “好歹留个字。” 安若晨的脸发烫:“这不是挺清楚明白的嘛。点心放那就是给将军吃的呗。卫兵看到了,就是我放的呗。将军吃了觉得味道不错就是好吃呗。” “安管事。”龙大瞪她,“这点心来路不明,你从哪儿弄来的,数量多少,是不是被人调过包,是不是有人偷吃,为什么拿来,想要什么结果,可有期限,什么馅的,甜的咸的,是只给我一人吃还是让我分着给各同袍吃……” 安若晨的脸垮下来,将军大人你认真的? 龙大认真地说:“应该留个字。” 安若晨张大了嘴,一时噎得无语可说。 龙大又温和地道:“你可以说,遵命。” “遵命。”安若晨听话地应,顿了顿再补两个字,“将军。” “所以回去就把字条补上吧。”龙大微笑起来。 这笑得春风拂面,绿草芬香,安若晨实在没法说“不”字,她脑子里甚至已经开始想这字条该怎么写才好了。 结果最后这字条写了四遍。 第一遍原是想着按将军说的那些写写就好,什么哪儿买的,什么馅的,放两天坏不了啥啥的,写着写着,觉得自己太敷衍了。 于是撕了重写一遍,这一次有感情多了。她写上了对龙大将军的感谢,感谢他救了自己一命,还对她耐心栽培和照顾,还一直在帮她找妹妹。她如今过得很好,见识多了,有正事可做,能结交志趣相投的朋友,能发挥自己的作用。这一切,全是因为有龙将军。她将感恩之情写出,还夸他是个心地善良,扶助弱小,侠义心肠的侠士。所以她买了点心表示一下感谢…… 等等,这前面写得恩重如山,词藻华丽,后面跟着是一盒小小的点心,不行不行,这点心出现得太不诚恳了。而且写得太多了,将军没耐心看吧。再有就是,这信看起来很轻浮啊,会不会让将军误会她什么。 嗯,总之就是不够坦荡的感觉。 想了半天,开始写第三遍。这次舒爽多了。将军大恩,无以为报,枣蓉点心,三天不坏,好吃再买,笑口常开。 很好,这次满意。这种毫无文采不力求表现又把话说清楚了的字条,一点遐念胡思都没有。严肃中透着些许亲近,很好。但是就是字没写好。 于是安若晨写了第四遍。 然后满意了。 她趁着残留的酒意一路小跑奔到龙大的院子里,果断勇敢地把纸笺往龙大面前一递:“将军,给你字条!” 也不等龙大有反应,她一溜烟又跑了。 跑出院子看到守院门的卫兵,她招招手,示意自己没有偷偷摸摸。然后一转身,她看到了李明宇。 李明宇站在龙大院外一棵大树下,也不知是要进去还是刚出来没多久。安若晨突然看到他还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施了一礼:“李长史好。” 李明宇回了一礼,转身走了。 安若晨有些愣愣,觉得这种才叫偷偷摸摸呢。她才不是。她心情很好地蹦着回去了。 李明宇走了一段,走进了树底阴影里这才转身看,正看到安若晨轻浮不检点地连蹦带跳。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犹豫半晌,终还是转身回自己屋去了。原是想来与将军说说细作找上他之事,其实他也不确定该不该,因为将军被这妖女迷惑了。 但后来还是想来试探试探,若将军还有对这妖女的一丝警惕,那他便把事情说了。成也好败也好,端看将军自己决断。只是刚到门口,就看到安若晨两眼发光两颊红艳的跑了出来。李明宇的心凉了半晌,不是他看轻将军,只是将军为何会被这妖女所迷他当真不能理解。 李明宇觉得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与将军商量此事的好时机。他刚从温柔诱|惑里出来,他猛的一盆冷水,怕是会起反效果。 安若晨回了屋,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可以安心了。唤来丫环给她准备热水,打算洗漱好准备睡。丫环捧来了大铜盆,放在架上,倒好了水,准备好了巾子。安若晨站了过去,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春晓的声音,道:“姑娘,龙将军差人捎来封信。” 信!安若晨吓得跳了起来,猛地一个转身。 她不过给了个字条,人家杀回来一封信?!还这么快?! 转身动作太大,哐铛一声,撞翻了水盆和架子。安若晨吓一跳,为了躲那盆子和水急忙往后退,哐铛又一声,她踢倒了一把椅子,撞到了桌子。桌子晃了晃,到是没倒,但噼里啪啦一阵响,桌上的水杯水壶摔在了地上。那边继续哐铛着,水盆架子倒下撞倒了屏风,屏风倒下勾住了床尾纬缦。 嘶啦一声,纬缦撕裂了一块。一连串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 安若晨与屋里丫环均目瞪口呆看着,半晌没缓过来。 刚进屋的春晓也愣愣,想想举着信,问道:“姑娘,信放到哪儿去?” 安若晨捂眼,简直无法直视这屋子跟她自己。伸出手去,春晓把信递到她手里,安若晨若无其事一般默默将信塞怀里,然后淡定自若地吩咐唤人进来收拾。 婆子和丫环赶紧进来了,安若晨出去透个气,给大家腾地方。一出去,僵住了。她就该杵在屋子被挤扁了也不出来的。 门外好几个人,她的小院子挺满当。卢正、田庆都在,然后蒋松、谢刚也在。 最可怕的是,龙大将军也在。 不就摔了个盆踢了把椅子倒了个架子掀了个屏风吗?动静大到把所有人都召来了? 安若晨背着手故做镇定地站着。“大人们好。” 蒋松嘀嘀咕咕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刺客了呢。” 安若晨涨红了脸,觉得来刺客都不如现在这般境况可怕啊。尤其是被将军这么盯着,你们不觉得吗?紧张得心要跳出来。 安若晨看看大家,大家也在看她。 “有耗子。”安若晨镇定地道。 刚说完就看到龙大将军的眉毛挑得老高。安若晨不自觉地眉毛也跟着动,可惜不够灵活。练成这个也不容易,她心里默默地转移着紧张情绪。 一转眼,看到大家的背后,院门那处,还站着几个人,有卫兵,还有长史李明宇。 李明宇看她看过去,转身走了。   ☆、第69章 (修订) 第69章 李明宇这一次觉得,他没必要再去跟将军说什么了。那个神秘细作说得对,安若晨比他们所想像的还要危险,故找事端,与将军眉来眼去暗中挑|逗,这种不动声色的杀招才是真危险。 他决定冒这个险,他要拿到证据。他要将证据摆在龙将军面前,揭穿安若晨的真面目。 这算被那细作骗了也没什么,让他跑了,与现在大家没抓住他一样的结果。他没做错什么,这个险值得冒。 而稍晚时候,安若晨躲进了被窝里才敢把那封信开来看。这不能称之为信,只有两个字:好吃。 “嗷……”安若晨一声哀号,拖过被子把自己埋了。 李明宇在书房里挑灯夜读,认真研究着东城门的防务安排。自刘则那一派的势力被铲除后,满城通缉闵公子。各城门都加派了人手,除了固定岗哨,还有巡查。 城门岗哨不归他管,但值岗的人他倒是都认识。而观柳亭在东城门外一里。那细作说他若觉得不对劲便不会留下证据,他是打算出了城门后在观柳亭先看看城门形势?恐他安排人手马上追捕于他? 他若是依约,定得将东西带到身上。那他所说的威胁便是空话。不,他不会这么傻,所以他肯定还有帮手。待他出了城门,安全离开,他的帮手才会在观柳亭内放下证据。 是这样吗? 李明宇思索着于东城门处的行动,既要制造片刻的混乱让那细作得以出城,又要在城外将他拘捕,东西若在他身上,拘捕后便能拿到,东西若不在,他走远后拘捕,他的同伙并不知晓,也会留下证据。 所以重点是,在东城门盯好他是谁,并安排好人手在城外悄无声息地截住他。 李明宇思索着,认真想了一|夜。 安若希回到府后即刻找了谭氏说商舶司将被查办的事。谭氏大吃一惊,待到傍晚时安荣贵和安之甫从铺子里回来,赶紧把事情说了。 安荣贵将信将疑,觉得说不定是安若晨胡说八道故意吓唬他们。安之甫却是相当紧张。 玉石货品虽是让他赚了不少,但当时拿货的事,确是扎在他心里的针,总觉得是个大隐患。况且前头招福酒楼被查办时,市坊间就有传言,说商舶司已经被太守大人盯上了,大家有交际往来的都得当点心。再有招福酒楼被办了,各酒楼也人人自危了一番,因为许多食材货品来路都是一样的,生怕都沾上通敌叛国的嫌疑。 而他安家可不止酒楼招人眼,他还有货行,最重要是他的玉石,若说其他的家家有,玉石却是他花费了心机拿的独一份好资源。他早听得好头有传言说他安家不干净,跟南秦有这个那个的。加上他当初与南秦那些玉石矿商友好往来密切联络,可是大张旗鼓,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他害怕呀。 前两日钱裴来时,安之甫还特意问了钱裴这事,若商舶司被查,玉石货品之事,是否会有麻烦。 钱裴压根都不搭他这话,只顾着调|戏歌女,喝酒做乐。在安之甫看来,钱裴这番反应,就是心虚。 安之甫心更虚,因为钱裴的背景关系比他硬太多。人家跟太守大人那是敢直呼其名的关系,而他安之甫不过是个商贾,比常人多几个钱银罢了。若真出了什么事,钱裴肯定得拿他做垫背的。 安之甫都不敢等到第二天,他连夜就让安平去衙门打听去了。 安平去了许久才回来,说递了银子,终是问清楚了。商舶司确实被查办了。刘德利和那几个重要官员,此时全被扣着呢,消息没有放到坊间,那是因为有些案子未清,怕走漏消息后有人销毁证据或是逃跑。如今在太守大人那儿,正着手安排接替刘德利的人选和重新整顿商舶司的办法。说是牵涉的案子和人特别多,卷宗案录压满了桌子。因着如今与南秦那头的关系,太守大人是打算小案子就暂时放过,涉及南秦的大案要案,先查严查,一个都不放过。 安之甫冷汗都要出来了。安平接着又说,其实有好几人已经被太守大人叫去问话了,钱裴钱老爷还被叫去了一回。 安之甫目瞪口呆,这怎么半点没听钱裴提起,非但不提,还似无事人一般与他说说笑笑。安之甫越想越害怕,觉得自己一定被出卖被陷害了,欲即刻去质问钱裴,想想又不敢。琢磨一晚上,不得入眠。 安若晨这一晚也未睡好。她抱着“好吃”两个字,似乎做了许多梦。梦细细碎碎,她只记得一点。 她梦见她骑着战鼓,奔驰在战场上。战场上满是鲜花和芳草,还有带着芳香的微风。她听到吆喝打斗拼杀的声音,但她看不到,她也并不害怕。她知道这里是战场,但她身边却有美丽安宁。 安若晨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迷糊,真是奇怪的梦。她好像还梦到黑暗的秘道,又好像梦到高高的塔楼,画面一闪而过,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个战场。 安若晨想着想着发现自己在微笑。她明明不会骑马,但梦里她骑着战鼓特别威风。战场明明那么可怕,她却看到鲜花绿茵。为什么啊? 因为将军。她想起来了,梦里头,她看到了将军的微笑。 安若晨起身,将手里攥着的“好吃”的信铺平收好。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抬头挺胸,没睡好,却也精神饱|满。她决心要好好练骑马,梦中那奔驰的感觉,太美好。 吃过早饭,见过各院管事婆子,处置交代完管事公务,然后亲自到龙大屋里收拾一番,看到点心盒子空了,她觉得很高兴。打听清楚龙大将军今日的行程安排,知晓他会回来用晚饭。她便交代好厨房晚饭炖个汤。之后便赶到侧院,先与战鼓亲近了一番,为它刷背喂草,然后让马夫教她如何上鞍,如何骑马。 马夫不敢怠慢,但也不敢似将军那般将安若晨举上马背。于是安若晨光练习踩蹬子翻身上马便折腾了好半天。之后忙了些杂事,接着练,这回成功上马,但马儿仍不走。马夫各种讲解,安若晨努力尝试。最后是卢正和田庆出手,于是一个骑着马仔细示范,一个在旁边跟着跑护着。后来谢刚回来看到,也加入了指导队伍,安若晨竟真的能骑马跑了起来。 安若晨心中欢喜,谢刚让她适可而止,莫要练太久,否则腰酸背痛会很辛苦。安若晨倒是不怕辛苦,但累得卢正、田庆在马旁跟跑,她不好意思。于是暂时练到这。 “可莫要与将军说此事。” “为何?” “想给将军一个惊喜。”安若晨笑得俏皮,双掌合十哀求,甚是可爱。 大家都答应下来。 安若晨给了马夫赏钱,晚上又给卢正和田庆加了菜,卢正与田庆与几个卫兵兄弟们一起分享酒肉。李明宇看到了便问原因,卢正与田庆对视一眼,道安管事今日练习武艺颇有进展,犒劳他们教导辛苦。 李明宇未多说什么,只在心里暗忖果然是个会收买人心的。 第二日龙大早早出门,安若晨趁机又练起马来。谢刚出门前又对她做了指点。之后还是卢正、田庆全程陪练。而战鼓虽名字彪悍,但却温驯忠实,安若晨这一日进展神速,已无需人相陪,独自跑了两圈,大功告成。 这让安若晨高兴得连赏战鼓两根胡萝卜:“战鼓你太棒了,多吃点。” 卢正在一旁愣愣:“它叫跳舞还是战鼓啊?”前头指导骑术时他一直没听清,还以为跳舞来着。 田庆道:“自然是叫跳舞,它是姑娘。” 两个人对视一眼,叫跳舞也挺奇怪的是吧? 安若晨:“……”再给战鼓两根胡萝卜,大声清楚地喊:“战鼓,多吃点。” 卢正和田庆再次对视一眼,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龙将军的马儿叫什么名字啊?”安若晨忽然问。 “如风。”田庆答。 安若晨一脑袋靠在战鼓身上,早知道她家战鼓叫“如云”就好了。 夜里,龙大正待练拳,卢正跑来说,安管事在侧院校场等他,有重要事情相报。 龙大去了。校场四周点了许多火把灯笼,亮如白昼。谢刚、蒋松都在,安若晨牵着战鼓站在那,看到龙大,顿时表现出紧张。蒋松小声道:“莫僵着,上马的时候借用腰力。” 谢刚在一旁嫌弃:“没教导过骑术的莫发表见解好吗?” 田庆道:“莫僵着,手腕要稳,上马的时候借用腰力。” 蒋松怪叫:“还不是跟我说的一样。军阶低的这种时候不要抢着表现好吗?不然罚你去扫地。” 军阶高的谢刚道:“腿用力,找好平衡。”说完还看蒋松一眼,“没重复吧。” 蒋松白他一眼。 方元在一旁只是笑,不插话。他就是听到消息过来看热闹的,看热闹时安静是好品质。拥有这好品质的还有长史李明宇,他也只是看着,不说话。 卢正一边奔过来一边喊:“莫要闹,开始了开始了啊。” 龙大看这架式,笑了,抱着双臂站在场中间看着安若晨。 安若晨咬咬唇,镇定了一下,开始上马。 蒋松又道:“哎呀,我们不该都站在这边,该有人站到马那边去,万一安管事翻身翻过了摔那头也有人好接着。” “乌鸦嘴。” “闭嘴。” “能不说话吗?” “大人说什么都是对的。”这是军阶低怕被罚去扫地的田庆拍着马屁。 所有人瞪他一眼。 在所有人的吵闹声中,安若晨翻身上马,一下成功。她舒了口气,一夹马肚,甩开马缰,战鼓跑了起来。安若晨控制着速度和方向,骑着马儿围着龙大转圈,一如他当初做的那般。一圈,两圈,三圈…… 她会骑了!安若晨有些得意,她看到了龙大的笑容,他咧着嘴,那是开怀的大笑。她也忍不住笑了,笑声如轻铃,伴着马蹄声嗒嗒嗒着围着龙大转。 她在奔驰,她看到将军的笑,看到了鲜花绿草,感受到了散着花草香气的微风。 龙大伸出了手,安若晨控制着马儿慢下来朝他走了过去,停在了他的面前。龙大拉着了马缰,摸了摸马儿的头,抬头看马背上的安若晨。安若晨笑着,脸粉扑扑的。 龙大没说话,只是笑着看她。安若晨被他看得,脸更红了。 远处的几位汉子突然尴尬了。 “我们原本计划是想展示安管事两天学会骑马我们有功,对吧?” “现在看起来情形不妙。” “教安管事骑马是想死吧,将军肯定想自己教的。” “我没教过,不关我的事。”蒋松道。所有人瞪他一眼。 方元微笑着,悄悄离开了。李明宇没有笑,也离开了。 那几个汉子看着这两个聪明人的举动,你看我我看你,同时一点头,开溜。 “将军。”这边的安若晨没注意到那边的动静。 “嗯。”龙大抚着战鼓的脖子,应了一声。 “我会骑马了。”安若晨道。两眼发光,似在说快夸我快夸我。 龙大笑起来:“骑得不错。” 安若晨掩不住脸上的得意。 “写份报函说说如何学会的,明天交到我屋里。” 安若晨:“……”真的假的?! “若写得不错,我便带你骑马踏青去。” 安若晨:“!!!!!!”真的假的?! 安之甫这两日愁眉不展,他去找了些友人商议商舶司的事,但没人有好主意,听到了消息人人自危。有些想着去打点衙门,查查究竟涉案查办的有哪些,结果灰头土脸回来。说太守对此案很重视,亲自督办,严审细节,没人敢透露案情往外给人通风报信。安之甫心一横还是去找了钱裴,结果钱裴几句话把他打发:“若是有事,我能不通知你吗?” 安之甫找了安荣贵与谭氏商议,实在没有好主意,谭氏便道干脆再让安若希去套套安若晨的话,若她有心想害咱们家,定会去问问有没有查办到玉石案。安之甫大怒:“她知道了又能怎样,既是想害咱们,没查到她都会主动往里塞这事。难道我们还要让希儿去提醒她?” 安若希眼见着这机会合适,便小声道:“女儿,女儿有个主意。” 大家转头瞪她。安若希在心里琢磨一番,若这事她为家里解了难题,日后也会重视她的意见,那她的婚事,她该也是能说上话的。 “事情既是如此,爹爹不如抢先告状。”她将安若晨说的话细细说了一遍,加上些她自己的分析和劝诱之言。 安之甫愣了愣,细细琢磨起来。 谭氏先叫了起来:“这主意甚好。太守大人严查刘德利,正愁没人证检举。那些人个个都怕自己行贿之事被怪罪,个个缩头乌龟。太守大人定是盼着有人证支持,才会有名目严惩刘德利,将自己安排好的新官扶上位。” 安荣贵也道,不如再去衙门打听,有多少人愿检举揭发,太守大人这事怎么看,若是得利的,就算认了也无妨。且说自己当时是被逼迫的,也是受害之人。而这般也不会牵扯钱裴,日后无论如何,都未得罪他。 安之甫觉得有理,便派安平再去了趟衙门。打听回来确是如此,商贾们哪里敢去指证刘德利,太守大人此时该是物证不缺,但人证真是不多。只是太守大人也不犯愁,物证该是足够定罪,那一伙人全都跑不掉。 安之甫听了,终是下定决心。与其夹在那一伙全跑不掉的人里,不如就冒个险,抢先跑一跑吧。 安若晨这天闷在屋里半天了,在给龙大写报函。将军大人真是当官太久了,啥啥事不想用聊的,竟然喜欢看文书。当初听说书先生讲故事,不是说武将都是急性子,听得那朝上派来的文官文绉绉一通话,顿时一掌拍碎了军帐。 好吧,那是说书先生瞎编的,她知道。自她编了两本后,她也觉得没甚难的。只是要写怎么学的骑马,这个有点难。 最后安若晨平铺直述,干巴巴地写了过程。顺便感谢了各位大人对她的指导。写完想想,公务报函都是个啥形式的,算了不管它,将军只是拿来调侃她而已。拿了报函准备去交到将军屋里,半路却见着将军了,他正与长史李明宇说着话,似乎在交代着什么事。李明宇恭敬地听着。 安若晨下意识地闪身躲到一旁的小树林里偷偷看,将军真好看,越看越好看。他穿着官服的样子,真是威严挺拔,就是什么都不干,站在那儿便似一幅画。安若晨心里叹息,也不知怎样的姑娘站在将军身旁,才配得起他的英武俊朗。 安若晨不知不觉偷偷看了龙大许久,待龙大与李明宇往她这边走过来时,她才惊觉自己要暴露了。   ☆、第70章 (修订) 第70章 如何解释她为何在树后站半天?安若晨觉得自己没脸解释。昨晚龙大拉着马儿仰头对她笑的脸,在她梦里晃了一晚上呢。 龙大马上就要走过来了,安若晨当机立断,甩出镖索,嗖嗖地爬上了树。 刚在树上坐好,就见龙大与李明宇走到树下了。李明宇道:“晓得了,我即刻去办。” “那你去吧。”龙大说着。 安若晨顿时一僵,怎么你们两个不一起走吗? 李明宇施了个礼,转身走了。而龙大站在了树下没动。 不是吧?安若晨头顶冒烟,一动不敢动。将军大人你不是很忙的吗?该忙就赶紧去吧。树下招风,多凉啊。 结果龙大抬起头来,眼睛对上了安若晨惊慌的双眼,他微笑,然后笑容越来越大,笑得安若晨真想把树摇倒了,把自己埋了。 “安管事不但骑马练得好了,身手也进步许多。看来是学有所成。” 安若晨脸发烫,但镇定答:“都是将军指导得好。”她想好了,要是将军说那把怎么练镖索的再写一份报函来,她马上痛快答应不废话。只求将军赶紧走。 结果龙大问:“安管事如何下来?” 安若晨:“……”安若晨左右看了看,对啊,刚才一激动,爬得有点高。但要说用镖索吊下去也可以的,只是姿态不会太美。抱着树干滚下去也是可以的,只是动作肯定狼狈。 正苦思如何让龙大赶紧离开,只要将军走了,她自己如何姿态不美如何狼狈都没关系。 结果一转眼龙大跃了上来,极其轻松潇洒,坐在了她的身边。 “原来这上头的风景看着很不错。” “是啊,是啊。”安若晨干笑啊。要是这树枝被将军压断了就好了,省得她考虑如何下去的问题。 可是树枝粗壮坚固,一点没打算配合。 “安管事是为了看风景才上来的?”龙大又问。 “是啊,是啊。”她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这么答了吧。安若晨猜将军调侃完她,会顺便好心地带她一起下去,然后再调侃两句,接着去忙。 果然龙大又开口了,他道:“那安管事继续看,我不多打扰了。还要许多公务要办,先告辞了。” 安若晨:“……” 龙大跳下树了,极其轻松潇洒,然后还要回头看她一眼:“我走罗。” 安若晨脸涨得通红,快走快走。“将军慢走。” 哼,哼,她自己也能下。真的。 龙大当真走了,走出一段,还回头看她,倒着走了几步,一直在对她笑。 真讨厌啊,笑得这般英武好看就是讨厌啊。 安若晨在树上坐了半天,心里嘀咕够了,这才用镖索吊在树枝上,踩着树干一点点蹭下来了。一脸不高兴地去了龙大屋里,把写好的报函放他桌上了。转身想走想写将军交代要留字,于是拿了笔墨写了:“报函在此,将军请阅。”还画了个箭头指向报函放的方向。 出了屋溜溜达达走着,心里打定主意下回看将军决不能超过两眼,绝不! 还未走到自己院子门口,就看到春晓跑来。春晓说正找她,陆大娘带了些特产说要给姑娘尝鲜,想当面交给姑娘。 安若晨一听,知道定有事发生,且紧急来不及放通信字条,于是赶紧去了。 陆大娘塞了点也不知是哪里产的干货,然后悄声告诉她,今天天蒙蒙亮时,有人去顶松亭取下了亭角四个铃铛。“崔姑娘说,天色较暗,又离得一些距离,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觉得中等个头,微胖。” 安若晨大吃一惊:“取下之后呢?” “没做任何事,就离开了。” “可有跟上看去了哪儿?” “不敢跟随,那会儿天还未亮,街上几乎没人,那人又极警觉,一步三回头,左右看着。崔姑娘怕被发现了惹麻烦,便缩在他的窝里未曾动弹。” 安若晨想了想,“你让崔姑娘他们再好好盯着,看看后头还有什么。” “放心,已经嘱咐了。” 陆大娘走后,安若晨思索好半天,刘则一案已经过去近一个月,难道细作又开始动作了?但是为何要去动那铃铛。这多冒险,实在不是明智之举。难道,这是新的信号? 郡府衙门里,衙头侯宇向主薄江鸿青禀报,说巡城的衙差里有人向他报,在顶松亭那儿,看到有人取下了细作联络之用的铃铛。 江鸿青很是重视,马上上禀姚昆。 姚昆唤了那个巡城的衙差细细问,衙差说是天刚亮时他们照例巡街,他到顶松亭那一带转,想顺便看看饼摊出摊了没,买点早饭吃。结果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偷偷把顶松亭的铃铛取了下来。他记得当时巡捕刘则余党时,听说他们以铃铛为信号,他就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可仔细一看,那人却是熟面孔,是紫云楼龙大将军的人。 姚昆眉头一皱:“谁?” “就是常来咱们衙门拿文书公报的那位李长史李大人。”那小衙差道:“就是有些山羊胡,中等个头,微有些胖,总阴个脸的,我在衙门里见过他数回。因着瞧着他总是不太高兴的模样,便问了问,打听得他是长史李大人。故而就记住了。” 姚昆沉默一会,又问:“之后呢,他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取了铃铛后放怀里就走了。” “可知去了哪里?” “没有跟。当时我没留心这事。因为是军方的人嘛,我想着许是与我们一般,也受令巡查办事呢。可后来想想,觉得既是看到,还是报告大人们一声。” 姚昆想了想,遣退了那小衙差,差人去请龙大。等了好一会,那人回来报说龙大将军刚出门不久,李长史接卫兵相报后出来应话,说是将军去了城外军营处理军务,要晚上才归。 姚昆与江鸿青对视一眼,还真是不凑巧。而衙府与军府平素杂务往来由李长史接待也是常事,今日一过去找将军便被他截了,这是不是又太凑巧了些。 姚昆与欲与江鸿青商量商量,外头衙差又进来报江鸿青,说是紫云楼那边的李长史奉龙将军之命过来调些文书案录。这简直是后脚就跟了上来试探啊。姚昆禁不住疑神疑鬼,干脆让李明宇进来问话。 李明宇来了,仍是从前那副模样,脸色严肃,态度一丝不苟,他说龙将军之命来调取些文书案录。说话语气神情一如往常并无异常。姚昆与他客套几句,问他关于刘则的细作案,军方这头的调查可有新进展? 李明宇答曰无进展。当初审案龙大将军不在,还是太守大人亲审的,全部的内容就那些了,军方不会有新发现而不通报的。 姚昆故意道:“那案子不是还牵涉到军中内奸之事,龙将军说安排人严查,如今快一个月了,一点进展都无吗?” 李明宇的神情明显僵了一僵。姚昆看在心里,疑虑更深。 李明宇犹豫了一会,答道:“并无进展。”他可没忘了,姚昆也已被安若晨笼络,在拿到证据之前,事情还是不要透露半分的好。 “那将军可曾安排些核查或是诱敌之计?我这头也好配合协助。”姚昆再一次试探道。 “并无。”这次李明宇答得快。 姚昆再看他两眼,不再问了。他让江鸿青领着李明宇去取他要调领的文书卷宗,又嘱咐李明宇向龙大将军转达他有要事相商,请龙大将军晚上得空过来一趟。李明宇一口答应了,恭敬施礼退下。 姚昆唤来衙头侯宇和两名捕头,命他们找几个人乔装成平民小贩模样,盯着顶松亭。若是细作以为刘则一案已结,他们仍可用那处联络,又或者那地方一如他先前所料,上头挂铃铛周围大片宅院都能看到,是最佳传递消息的地点,那么李明宇取铃铛的举动,就表示之后可能还会发生些什么。不可放松警惕。 事情很快安排妥当,而李明宇也取好了文书告辞离去。 姚昆等到了深夜,却并没有等到龙大的来访。他差了人悄悄去紫云楼那头打听,说是龙大将军入夜后已经回到了紫云楼。 江鸿青问姚昆,既如此,是否该再派个人去请。 姚昆却是摇头。“他若不来,只两种可能,一是他不愿来,二是李明宇根本没有传话。依我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若李明宇故意相瞒,他定有计划。我们再派人去,他该警觉了。就让他觉得无事发生,且看看他要如何吧。明日我再与龙将军说,看是何状况。” 李明宇确是没有向龙大转述姚昆的邀请。他总觉得姚昆今日有些反常,直觉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他明日就要结束这一切,无论他成功取得证据或明日证实被利用。 而且李明宇又听到一个让他极不舒服的消息,龙大要带安若晨溜马去。半夜三更的,孤男寡女,这让李明宇在心里大骂安若晨不要脸。因此他更不想向龙大报事了。等明天!他拿到证据,要揭穿安若晨的真面目。 安若晨是真的与龙大出去骑马了。骑马是龙大提的,他回来得晚了,但饭菜还是热乎的,还有可口的炖汤。这汤让他喝得很舒服,他决定晚上不练拳了。他去找了安若晨,告诉她函报写得很不错,所以他决定奖励她,带她骑马踏青去。 “现在吗?”安若晨有些愣愣。函报写得不错这种鬼话就算了,这种时候骑马出去踏青,究竟踏青还是踏黑啊。 结果人家将军大人只是带她在校场骑马跑圈而已。 安若晨嘴角抽搐:“将军的踏青,颇特别。” 龙大理直气壮地道:“白日里哪得空,如今夜深,城门都闭了,哪儿有青给你踏。再者说,重要的是踏青吗?” 对对,将军大人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安若晨傻傻问:“那重要的是啥?” 龙大一噎,更理直气壮:“重要的是某人骑术得多练。” 是是,将军大人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第71章 (修订) 第71章 安若晨骑着战鼓跟着龙大慢跑了两圈,忽然计上心来,道:“将军,不如你带我到城里跑跑吧,现在夜深人静的,街上没人,也跑得开。这是不是比在校场里转圈来得练骑术啊?” 龙大转头看看她,安若晨赶紧堆起讨好的笑,就差摇尾巴了。去吧去吧,我们出去吧。 “行。”龙大领着安若晨骑马出了紫云楼,往城里去了。路上任由安若晨带路,安若晨挑大道直路走,跑得也是颇欢畅。咔嗒咔嗒的马蹄声,配着将军的笑声,月光皎洁,路旁的灯笼光芒辉映,就似在梦中。 安若晨微笑着,骑着骑着慢了下来,转头去看龙大。 她慢龙大便也慢,完全配合着她的速度。 “欢喜吗?”龙大问她。 安若晨点点头。 “所以重要的不是踏青对不对?”龙大道,等着她问“那重要的是啥”。这回他会回答她…… “将军,你看,铃铛怎地没有了?” 龙大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远处的顶松亭上,四个角的铃铛确实没了。 龙大轻皱眉头,一夹马腹,对安若晨道:“去看看。” 安若晨松了口气,真是太好了,纠结一日该如何告诉将军铃铛被人取走之事,因她没法解释她如何知晓的。如今是将军自己发现的,那就好办了。 龙大到了顶松亭,转了一圈便发现角落着有潜伏的人手。其中一捕快见是龙大,便出来施礼答话。龙大听得缘由,让他们继续盯梢,自己带着安若晨往太守府而去。 太守姚昆见得龙大这般到访有些吃惊。与龙大细细一说事由,龙大也是吃惊。居然是李明宇? “来取文书卷宗确是我嘱咐他的。但他晚上交予我时并未提起大人邀我见面一事。” 姚昆道:“我手下的衙差看得分明,说确是李明宇。李大人时常来我衙门走动,那衙差识得他。” 龙大沉吟片刻:“他大概也有警惕。大人的嘱咐他敢不报,定是很快有行动,想得拖过这一时便好。” “将军的人,便由将军来查好了。” 龙大点头:“先勿打草惊蛇,我会派人暗查他的计划和目的,大人这头就继续盯顶松亭吧。” 二人细细商议了一番,定好计划。龙大便领着安若晨回紫云楼去了。 路上安若晨问了问情况,龙大只道已有内奸嫌疑人选,需探查。别的没有多说。安若晨也就没多问。回到紫云楼后似无事发生一般,照顾好战鼓,便回房歇息去了。 龙大也是若无其事回房,过了好一会才将谢刚找了来。谢刚派了心腹去盯李明宇,确认他已在屋内就寝,于是谢刚亲自悄悄去翻查了李明宇的书房,这一翻简直晴天霹雳,火速去报龙大。 “他画了极仔细的东城门的防务安排图,还有各排班兵将名单。柜子下面藏了罐灯油。城外数里的地形地势都画得清清楚楚。观柳亭周围情况标注得仔细。午时的城门守卫班值他画上了线。那几张纸明显翻阅多次,还有不少涂改,显然琢磨过一阵了。” “所以他是打算在东城门有行动?” “城门守卫森严,出不了大乱子。”谢刚道。 “也许对他来说,小乱子就够用了。” “他想趁乱放走某人?”谢刚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龙大点点头。“今日取下了铃铛,今日隐瞒了太守之令……也许事情就定在明日?” “不是明日也很快。”谢刚道:“我马上派人到东城门处埋伏。” “四个城门都得安排人,以防这是他的障眼法,悄悄进行,莫张扬。还有,派两个人靠得住的盯着他,嘱咐下去,在他予城门行动之前,无论他见谁,做什么,都不要暴露了,我们捉大的。” 谢刚领命下去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仍在紫云楼不远处的那个小巷子里,两个人影碰头。一人仍是背对巷口,跺跺脚伸展四肢,像是普通的清早舒展一般。 “你怎么又如此冒险。” “最后一回了,我今日离开。你这边安排妥当了吗?” “妥当了。昨日夜里龙腾找谢刚嘱咐许久,李明宇的书房被查了。他现在还在呼呼大睡,大家都盯着他,无人注意我。” “好。事情我都交代好了。会有别的人过来。他会找你。他说他姓解,问你铃铛响不响。你答两个铃铛才够响便好。” “知道了。你要到哪儿呢?” “我会先去茂郡办件事,然后回南秦。希望终有一日,我们能在南秦相见。” “会的。大业终会成,到时我们痛饮三百杯。” 身后传来轻笑声,然后声音没了。靠在巷口的人知道,解先生走了。此一别,还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 “我姓解。” “一个铃铛便够响了。” 那时候他听到声音就知道是谁了,一起受训一起吃住,为大业分道扬镳各自潜伏各吃各苦,最后重聚在这边城里。谁知道,最后因为一个区区商贾之女,居然变成如今这境况。 那人又站了一会,回紫云楼去了。 李明宇其实一晚上没睡踏实,睁开眼时还觉得心跳得快。他飞快起床洗漱用饭,假装一切如常。听说龙大一早又去了城外兵营后感觉松了口气。他安排好琐事,交代了一声他要出门办事,便出去了。 一路上疑神疑鬼的留心,没发现有人跟踪他。他到了顶松亭,亭里有几个长者正聚一块下棋,挺好,他假装过去看了一会棋,然后坐下了。一边似若无其事地左右看着风景,一边用手指摸索着椅子边缘,这一排没摸着什么,再看会棋,换另一排坐下。这次摸到了,他弯腰整理衣摆低头一看,一个油纸包书册一般的形状粘在椅子下面。李明宇迅速将包裹扯了下来塞进怀里。整理了一下衣襟,看看自己应该看着没甚异样,于是起身离开。 下棋的那群老头儿里有一个是捕快假扮的,李明宇凑过来时他极紧张。好在李明宇未发现什么。想盯紧李明宇的动静,又恐他发现。但眼角瞥着也已经看到他从椅下拿到东西。李明宇拿了东西就走。捕快在身后握拳松开握拳松开连续几回,这是给其他人打暗号。 另外两名捕快立时跟上,尾随着李明宇。 他们都接到了指令,若李明宇与人见面,便分头跟踪,他见了谁,做了什么,都不要拘捕,只要把他办的事接触的人记清楚就好。 李明宇走出了一段后,发现了不对劲。他怀疑,他被人跟踪了。 他若无其事继续走,实则用眼角在留意,越来越肯定,他被人跟踪了。他想起了那个细作的话,安若晨的耳目很可怕。 李明宇的心怦怦跳,他非常紧张。原来的计划是,他先回紫云楼,把这一半证据放下,仔细看一看,若是真有用的东西,他就拎上灯油到东城门去,午时弄个小火,引官兵去救火,然后他赶出城,去观柳亭那儿取剩下的一半。若是无用的,他就不去东城门。 可现在,他觉得不用看也知道这些证据是真的,因为有人要阻止他。安若晨的耳目,真的很可怕。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将这一半证据送回紫云楼去。 前面就是个拐角,李明宇突然撒腿狂奔。 后头跟踪他的人一愣,这追还是不追?一追就暴露了,不追就跟丢了。 两个捕快互视一眼,追! 不止他们,暗藏在附近的其他捕快以及谢刚安排的探子也开始奔走起来。 李明宇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奔跑着,他要回紫云楼,一定要回去。就算拿不全所有的,只有一半也行。必须揭穿内奸,必须让将军知道那个妖女有多危险。那是个祸害,祸害着龙将军,祸害着他们大萧。 “在那儿!” 一个声音高叫着。 李明宇的眼角看到巷尾有人冲了过来。他咬着牙,慌不择路,拐了一个弯,再拐一个弯,冷风呼呼地在他面上刮着,耳朵里听到的是自己如鼓的心跳声。脚下绊着了碎石,他差点扑倒在地,右腿刮到了不知路边搁着的什么,生疼生疼,他顾不上看。他狂奔着,拼命向前。 李明宇跑出了巷道,却看到街头有两个人左右张望,看到他了,朝他冲了过来。他赶紧转身再跑,这时候看到路边拴着一匹马。李明宇大喜过望,飞快地解开了缰绳,一跃而上。 马儿嘶啼一声,撒开四蹄奔跑起来。李明宇听到有人大叫:“快,他上了马!”“别让他跑了!”叫声越来越远,甩开他们了! 李明宇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他可以回紫云楼,他能安全回去! 前方有辆马车迎面驶来,李明宇不慌不忙,一拉缰绳,调头跑进另一条小道里。这路他认识,从这边过去,离紫云楼就近了。 狂喜涌上心头,他颇有些自己是孤胆英雄的感觉。这时候忽然眼前一黑,一个身影从天而降,扑到他的面前。 李明宇下意识的一声大叫! 惨叫只响了一声,然后沉寂。 但是有人听到了,他大声吆喝着,呼唤着大家往惨叫方向追。有三人同时赶到,冲进小路,呆住了。 李明宇从马上摔了下来,脖子正摔在路边一个大石礅上,脑袋以不自然的角度歪着,双眼翻白,四肢摊软,一动不动。 他摔断了脖子!死了! 解先生再一次站在了静心庵的后院门外。枣树那儿的灯笼放在了树下,菜园子还是那样长得稀稀拉拉,翘起的石板愣是不肯铺平。 真是个固执的师太啊。 解先生朝院墙而去,他从前门那处过来的,庵前紧闭,贴着告示庵主外出化缘不在。解先生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进了庵里。他知道,静心师太不过午时是不会回来的。 庵内静悄悄的,没有人。但解先生仍是放轻了脚步,在后院转了一圈,他看到后院挂着的两串福灯,他微眯了眼,思索了一会。 一转头,看到了地上画的方格子。 这次解先生在心里冷哼了。他与静缘师太接触这些年,她可从来不玩乐、不过年、不喜欢喜庆玩意,更别说让香客的孩童在她后院这里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尼姑也是个靠不住的。他心里早就有怀疑了。她肯定背叛了他们。他要找到证据,回到南秦时,可不是两手空空的。 解先生看了看周围,走到厢房门前轻推了推,门没上闩,一推便开。他站在门口看了看,很小心没进去,他知道,静缘师太是个喜欢布置机关的。就目光所及,厢房里很简单,一桌一床,没什么值得探究的。 男子又一路走到前院,四下里都仔细察看了,甚至连观音像座下的桌底都看了,没找到什么异样的东西。于是他又复回到了后院。这次他看到了后院与前院之间的那个小侧院。他走近一看,门上挂着锁链,他扯了扯,这锁链是锁着的。 小屋里的静儿没事做,正浅眠。每回师太外出时,她就得被关在这院子里。师太说这样是为了她的安全,她心里有秘密,自然也觉得这样安全。 这时候她听到院门的锁链被“咣铛咣铛”扯了数下,惊醒了。 静儿猛地一下坐了起来。这动静,不像是师太弄出来的。 “咚”的一声轻响,似是有人松了手,锁链敲在了门上。静儿赶紧爬起来,扯过放在被上的棉裳套在身上,迅速下了床。下床后第一反应是往床底钻,进去后发现这床底太高,没遮没拦的,若有人开门第一眼便能瞧见。 她赶紧又爬了出来。想到门还没有插闩,赶紧过去将门闩轻轻插上了。 这时候又听到“咚”“咚”两声轻响,似是有人翻墙跳了进来。 有贼! 静儿捂住了自己的嘴,吓得心就要跳出嗓子眼。她四下张望,这小小屋里,竟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 屋外有轻微的脚步声,静儿听不真切,她也不敢贴门边去听,声怕弄出点什么动静引了来人的注意。她站在门后贴着墙,动也不敢动。这时候想再钻到床底也来不及了。 屋外的人也许在检查院子,过了好一会后,才开始轻轻推这间的屋门。静儿咬住唇,阻止自己尖叫。她的心跳得快,咚咚咚,她害怕这心跳太大声会惊动屋外之人,可越害怕,心跳得越发快了起来。   ☆、第72章 (修订) 第72章 门逢的光线忽然被挡住了。有可能是屋外那人趴在门上从门缝里往里看。静儿浑身冰冷,闭上了眼睛不敢看。外头的人等了一会儿,似在观察动静。没有看到她!静儿在心里高呼。 她睁开眼,却看到一把匕首从门缝中插了进来,一点一点撬起了门闩。 门闩一点一点的被挪开了,绝望如冰,一点一点地冻住了静儿的心。 只听得轻轻“咯嗒”一声,门闩从闩套里落了出来。 静儿瞪着门,死死瞪着,这时候却听到外头有个熟悉的声音道:“你在这做什么?” 师太! 静儿这时候才开始发抖,眼泪快要涌了出来。 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你怎地回来了?事情出了岔子?”听起来他非常的惊讶。 “我办事,什么时候出过岔子。”静缘师太上前两步,站在解先生的面前。 解先生闪过一丝慌乱,毕竟被人逮个正着,但他很快恢复如常面色,与静缘算起账来:“我让你跟着李明宇,确保他拿到东西,送回紫云楼,不在半路出意外,然后午时在东城门,趁乱时将他杀死。如今才什么时辰,你出现在这里,还敢说没出岔子?” “你说让他拿到东西,他拿到了。你说让他死,他死了。你说要让他拿到的东西被送回紫云楼,他连尸体和东西,全被送回了紫云楼,哪里不对?”静缘师太冷冰冰、平板板地回着。 解先生张了张嘴,竟一时无法反驳,事情明明不对,但确实他嘱咐的事都办到了。他缓了一缓,终于完全冷静下来:“你提前动了手?你在他回紫云楼的半路就动了手?” “你有说不可以吗?” 解先生勃然大怒:“我明明说得很明白,每一点都说得明白。你竟然敢胡乱作为!”将东西藏在紫云楼,出去后扰乱城门防务混乱中被误杀,与身带重要证据半路被人杀害完全不一样好吗! 解先生气得头顶生烟。这泼尼,简直乱七八糟! “如若你只需要午时在东城门杀一个人,就让我午时去东城门就好。为何让我大清早便离开。他拿没拿到东西,回没回家,与我何干?”静缘师太冷冷地道:“我只杀人,别的事可不干。这你很清楚。你要支开我,不过是想过来我这儿查探罢了。” 解先生被戳穿意图,脸色黑得难看。 静缘师太又道:“你闯入我庵里,我很不欢喜。” 解先生听得她这般道,索性也说开了:“你瞒着我事,我也不欢喜。怎么,你想做叛徒?这福灯是萧国人才爱摆弄的东西,你怎会有?这地上画着格子,似孩童玩耍之用,你怎会有?这屋子里头,又藏着什么人?” 他一把推开了屋门,门板打到墙上,静儿正站在门板与墙的夹角里,完全不敢呼吸。 屋子里没有人。 解先生愣了愣,但很快发现床上有被褥,掀开的样子似方才才有人在上面睡过,桌上有小玩意,一看就是孩童的东西。 “你究竟藏着谁?”解先生转过头来,盯着静缘师太问。 静儿闭上了眼睛,咽了咽唾沫。然后她听到师太说:“我愿意让你知道的事,自然会告诉你。不愿意让你知道的,自然就不告诉你。你管得太多了。” “愿意?!”解先生大怒,“你好大的胆子。由得你愿意不愿意吗?让你办什么,你便得办什么!” “是吗?”静缘师太的声音非常冷淡。 解先生踏前一步,喝道:“我警告你……” 话未说完,一把剑插|进了他的胸膛。 解先生吸了一口凉气,完全不敢置信。他瞪着那剑,巨痛由心口延展到全身。 静儿看不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得静缘师太的声音道:“我最讨厌别人警告我。我也最讨厌别人告诉我必须做什么不许做什么。我告诉你,我愿意为你们杀人,是因为我想杀人。我想杀人,正好你们求我杀人,如此而已。不是我怕你们,不是我欠你们。明白了吗?” “你……”解先生痛苦的说不出话来,血染红了他的衣裳,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这么突然,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所以现在我想杀你,便杀了。”静缘师太脸板板的,“就是这么简单。” 静缘师太往解先生身上踹了一脚,一把抽出了剑。解先生倒地,痛苦的喘息。静缘师太毫不犹豫转手一剑再刺了下去。解先生顿时没了动静。 静儿听到声音,猜得七七八八,吓得全身僵直。 “你在吗?” 静儿缓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是静缘师太在问她。她很害怕,她觉得她应该马上回答,可她张了嘴却说不出话,只听到自己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 这个声音已经让静缘师太知道她在了。 她走过来,把门关上了,说道:“他死了。你先在屋里呆着。待我收拾干净了你再出来吧。” 那语气平静,仿佛在说等我煮好饭你再出来吧。 静儿看着关上的房门,过了好半天才缓地神来,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静缘师太并没有理会静儿的反应,没进屋查看她的状况,没有安慰,没有解释。她把解先生的尸体扛到了肩背上,扛出了院门,随手拿了放在菜园子旁边的锄头,在不远处随便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把尸体埋了。 然后她回来,打了一桶水,将院子的血迹冲了冲,不能完全冲干净。她也没管。收拾好了东西。回到屋里打水洗澡换衣,接着便做午饭去了。 李明宇的尸体被送回了紫云楼,谢刚、蒋松先行处理事务,龙大接到消息也飞速赶了回来。 在李明宇的尸体上找到了一个油纸包包着的两本册子,还有一张纸笺。纸笺上写着:这些可作为安若晨是奸细的证据,让军方及衙门严查于她。 两本书册里头,一本是薄薄的名册,写着中兰城中的一些细作名字,但大多对龙大他们来说都是无用的了。什么徐媒婆、刘则、娄志等等,都是死的死,查的查的,没什么新鲜的。只是其中夹杂着安若晨的名字。 另外一本厚厚的册子记录着各个细作都是怎么招募到的过程。其中安若晨是徐媒婆招募的,内容竟与安若晨在衙门里说的差不多。上面记着,徐媒婆死后,借徐媒婆之死,借安若芳的失踪,让安若晨向官府和军方求助,借机混入军方,以得到军方情报。若是条件合适,勾|引龙腾,迷惑其心志,将其战略想法拿到手。若有需要时,可进行刺杀计划。 龙大飞快看完两本册子,扬了扬眉毛:“没了?” “没了。”谢刚答道。“他在顶松亭取完这些册子后,发觉有人跟踪,便飞奔逃跑。”他把探子跟捕快们的所述说了一遍。抢了马,逃跑时未坐稳正好摔断了脖子。 蒋松恨恨地道:“原来内奸便是他,真是万万没想到。也难怪军令和防务都会泄露,所有文书卷宗令录都经他手,紫云楼的岗哨防卫他全部知道。” “想来他打算将那闵公子放走,然后拿出些证据来证明军中细作是安管事。这般既保住了细作头目,又解决了军方内奸的旧案。”谢刚道:“若是安管事被确认为内奸,那么她从前查到的细作案子都会被质疑,将军也会被问责。” 龙大点点头,想了想:“把安管事叫来吧。”一卫兵领命而去。龙大又摆摆手:“尸体抬走吧,就不必让她看了。” 过了一会,安若晨到了。听得说破了军中奸细案子,而罪犯竟是李明宇,大吃一惊。“李长史可是对将军忠心耿耿的。” “那是看起来。”蒋松还在生气。算起来李明宇还是他的直属部下,居然出了这种娄子,真是大大丢了他的颜面。 谢刚将事情与安若晨说了一遍,将李明宇谋划时画的图写的字、灯油,还有那两本册子给她看了。 安若晨看着那几张城门的计划:“这确是他的笔迹吗?”其实她已经认出来了,但还是不敢相信。 “知人知面不知心。”蒋松爆脾气,一掌拍掉书桌一角。 安若晨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证据确凿,又是抓了个现形,且李长史的身形与陆大娘所述取铃铛的那人还真是符合的。她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好。 “你都看清楚了吗?”龙大问安若晨。 安若晨点头,把手上那两个册子放回桌上,写得还真是像模像样的。“笔墨是一样新的。”她道。这是将军教过她的辩识方法,先不说自己是当事人知道内容是捏造的,就是这一项也知道这书册是假的。 一屋子静默无声,空有叹息。 过了会,龙大道:“既是如此,就这样吧。这事莫要张扬,也不是甚体面事。军威受损,军纪无存,简直丢人现眼。” 蒋松咬牙:“末将知罪。” 龙大又道:“我去与太守大人知会一声,让他那边也稳妥处置。” 太守姚昆这边当然没甚意见,你们军方的细作,你们自己处置好便行。我们衙门又不是大嘴|巴。既是达成共识,龙大便带着安若晨走了。 安若晨骑着战鼓,跟在龙大后头奔驰,这回她自觉骑得又更好了一些。可是骑着骑着发现不对劲,这是往哪儿骑呀? 龙大回答得理所当然:“踏青啊。” 安若晨:“……”居然真踏青? 结果龙大带她出了东城门,跑了一圈后转去了观柳亭。在观柳亭那儿下了马,周围仔细查看了一遍,那些衙门的、军方的埋伏都已经撤走了,周围没人。龙大又把观柳亭的顶子椅子柱子都仔细看了,没有任何记号和物品。 安若晨坐在亭子里,看着龙大的举动,问他:“将军,你觉得哪里不对吗?” 龙大也坐下,道:“他是细作的证据太充分了,而你是细作的证据,太敷衍了。” 安若晨一脑门问号。 龙大跟她解释:“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在顶松亭取回要陷害你的物证,若是他要用这物证向我状告你,或是向比我更大的官来状告你是细作,我被你迷惑,那这证据准备得并不周到。” “又不是他准备的,是解先生帮他准备的嘛。他只是取回来。”安若晨猜测,“若他平安无事,也许他也能看出这证据无法用,就压根没打算用呢。说不定还会与解先生争执一番,你们做活做得不细,让我怎么办事?其实话说回来,我觉得写得颇像模像样的,内容详尽,推断合理。且与我说的话都能对上。说不定有些官老爷就会断定这是铁证。” 龙大舒展身体往后靠,懒洋洋又惬意的样子,道:“有几点。一是他需要解释清楚他怎么拿到的。二是内容的真假他怎么判断的。三是他需要与你对质。一旦他拿着这所谓证据状告你,他很容易把自己陷入诬告的境地。诬告别人是细作的人,可能就是细作。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很有可能就不会拿来告状。他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他都没打开就摔死了。”安若晨再次重复这点。想起来还挺难受,毕竟是日日见面的熟人,突然说没就没了。“若不是昨晚我们发现铃铛不见了,也许李长史也不用死,也许后头我们会有别的机会发现他的破绽。” 龙大摇头:“不是我们发现铃铛不见。关键是太守大人那边,有衙差看到李长史取走铃铛,报予了太守。太守欲找我询问,故意让李长史传话,结果李长史隐瞒了。我们发觉铃铛不见之前,太守大人已经安排了捕快在那儿潜伏,记得吗?” 安若晨想起来在顶松亭那儿确实有人出来与将军施礼来着。所以将军与太守大人一碰面,就发现长史大人的问题了。等等,安若晨问:“将军,你说有衙差看到李长史取走铃铛,是看到有人取走还是看到李长史啊?” “看清了面貌,且认得,就是李明宇。”   ☆、第73章 (修订) 第73章 安若晨张大了嘴,明明李明宇取走铃铛时天才蒙蒙亮,光线并不清楚,除非走到近前,不然如何看得清样貌,但若是走得近了,且打了照面看模样,李明宇肯定会发现。安若晨支支吾吾:“将军,如果,我是说,如果李长史被人冤枉了呢?” 龙大绕有兴味地看她,坐直了:“说说看。” 安若晨想半天:“我就是觉得将军之前说得有道理。他是细作的证据这么详实,诬陷我的确实做得很敷衍。解先生或者是闵公子,办事一向细致,你看徐媒婆、陈老头那些案子,他都没留下什么追查他的证据。包括这次李长史摔死,也没留下任何关于解先生或闵公子的线索。只有李长史自己犯案的线索不是吗?” 龙大点点头:“若真是如此,我们又回到原点了。” “不止回到原点。还牺牲了一个对将军忠心耿耿的好人才。” 龙大转头看她,看着看着,目光温柔如水,开口说话,声音也轻柔起来:“你知道他并不喜欢你。” “那又有何关系。”安若晨越想越难过,“他对将军忠心便是好的。说不定就是因为不喜欢我,所以被细作利用了这一点。李长史也许是想尽力保护将军,肃清将军身边的妖孽。” 龙大皱眉头:“若是如此,便是我的错了。他与我说过你的不好,说过对你的怀疑,我听了生气,便只说他多虑了,未有好好安抚解释。” “也不必生气啊,很多人不喜欢我的。”安若晨绞着手指,“我在家里时,几乎没人喜欢我。” “我喜欢你。“ 安若晨一愣。转头看着龙大。 “我喜欢你。”龙大又说了一次。 安若晨更愣了。 “虽然这不是什么好时机,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显得对李长史不近人情,但我好似总找不到好时机说。” 安若晨整个人傻傻的。 龙大等半天,忍不住撇眉头,有些恼羞成怒:“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这话,你就这样的反应?” 安若晨好半天挤出一句诚恳的问话:“现在是说到哪里了呀?” “说到本将军不想与你说话了。”龙大蹭地一下站起来,转身就走。 安若晨吓得跳起来,赶紧跟在后头。“将军。” 龙大不理她,解开如风的缰绳,准备回去了。 “将军。”安若晨都不晓得该先哄将军好还是该先赶紧解开战鼓好,不然将军一个没哄好跳上马就跑了,她再解开战鼓会来不及吧。 “将军。”还是先哄将军吧。 龙大猛地回身,低下头来,鼻子对着安若晨的鼻子,问她:“我刚才说什么了?” “将军说不想与我说话了。”安若晨老实答。 “对,不想与你说话了。”龙大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就走了。 安若晨又傻眼了,不是吧,真生气了?赶紧解开战鼓,策马追上去。还好还好,将军骑得不快,不难追。 龙大脸色很臭很难看,安若晨偷偷看了好几眼,不敢搭讪。龙大也不说话,直到进了东城门,龙大忽然道:“李长史的事,还得查。你先不要声张,若他真是被利用遭冤枉的,先让真的细作安心下来,他们以为得逞了,掉以轻心,我们才有机会。” “好的,好的。”安若晨赶紧应了。说查案的事就好多了,她的脑子也恢复正常了。 这天晚上,安若晨没睡好。一闭眼就听见龙大说“我喜欢你”,再一闭眼又听见龙大说“我不想与你说话了”。 安若晨叹气,还不如好好想想李明宇的事呢,他是真细作还是假细作?想着想着,一闭眼又听见龙大说“我喜欢你”。安若晨哀号,拉上被子把自己埋了,结果又听见龙大说“我不想与你说话了”。 安若晨找陆大娘确认了一次,崔姑娘看到有人摘铃铛时,那天色在远处能看清人的五官样貌吗?陆大娘回话确认,天色很暗,看不清。安若晨知道衙门里有人被收买了。起码现在能确定那个说看见李长史模样的衙差就是一个。 然后安若晨又发现,她被龙大将军冷落了。哦,不对,她与将军之间不该用“冷落”这个词,将军忙,他们常常见不上面,这是很正常的。将军当时说喜欢,大概是想表达欣赏之意。因为她能理解将军对这个案子的疑惑。 安若晨决定先悄悄查那个衙差。于是借着送方元方管事回太守府的机会,她去了一趟衙门,这么巧,正遇上了安之甫击鼓报案。 父女俩许久未见,再见真是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安之甫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安若晨猜到他击鼓所为何事,真想留下来看他的糗样,但看到一旁的安若希,想想算了。若日后要给她谈亲事,还是留着余地好。 安若晨给了安之甫一个白眼,然后走了。 谭氏瞪着她的背影跳脚,骂了两句,被安若希劝住了。 安之甫这次来是为了状告商舶司刘德利欺压百姓,勒索钱财的。这是他思虑许久,又与安荣贵、谭氏商量后定好的计划。反正刘德利失势入狱了,与其被他捅出来,说是他们利诱他违律放货,不如他先告他鱼肉百姓。 结果这一状告得结果“惨绝人寰”,刘德利被押出来与安之甫当面对质。刘德利否认了一切,说与安之甫就玉石货品之事压根没有商量沟通过。货来了安之甫不取,在商舶司的仓库里放了许久才拿走。全是流程清楚按规矩办的,哪有半点违律? 安之甫又不能把钱裴扯进来,只好一遍遍说当时求了刘德利多次,吃饭就吃了好几回,怎地不认账了云云。结果太守一查卷宗,那批货确是早在他下令封关贸之前就到了,确实在商舶司仓库存了许多日子,后来安之甫签字取走了。刘德利的收贿清单里,也没有安之甫这一笔。 这是诬告!姚昆很不高兴,审了半天,翻了许多卷宗,浪费这许多时间精力,这是当他太闲了。商舶司平日里肯定是卡了商贾的油水,但安之甫竟然想顺杆打打落水狗出气,这风气可不能长。有冤报冤,有案就诉,没事找事的,打!不然以后大家闲着没事来告状,那还了得。 于是安之甫被打了二十大板,丢出了衙门。 安家人简直目瞪口呆,晴天霹雳。这货竟然没有违律取出,那当初钱裴说得马上要被砍头似的。安之甫被抬回家大发雷霆,把坑害他的钱裴和给他们通风报信的安若晨骂了三天三夜。 安若希气得睡不着觉,不敢在爹爹面前出现,又被母亲教训。想去找安若晨发脾气,又发现这事压根找不到人家的错处。违律取货是你们自己说的不是吗?怪谁呀! 安若晨听得安之甫被打的消息了,心里痛快了一会,然后又被愁绪压住了。 解先生不知是谁,闵公子没抓到,李明宇的案子真相不明,方管事回太守府后她这安管事就很忙碌,现在还要加上一件哄将军的难事。 在安若晨看来,眼下哄将军是最难的。这件办不好,其他事都会受影响。她想不到哄将军的好办法,偏偏将军还早出晚归,也没再来找她溜达或是骑马了,她连尝试一下笨办法的机会都没。 要是这会儿能发生点什么事,让她也能去抱将军大|腿哭诉……安若晨想了想自己起了层鸡皮疙瘩。 要不就是有什么线索让她能跟将军严肃正经讨论一下“国家大事”,嗯,这个比较好。以前他们也都是这样的。可她琢磨和收集消息,除了知道做伪证陷害刘明宇的那个衙差叫江满之外,其他的也都不知道了。她起码得找出点可说事的,才能指责江满,让大人们去查。 正发愁啊,原来想“勾搭”将军,真的是件不容易的事呢。 那日一早,安若晨天未亮就赶紧起,假装到马圈忙碌给战鼓刷毛喂食,等着龙大。“勾搭”不成,好歹“邂逅”一下。 还真“邂逅”上了。龙大过来上马准备外出,看到安若晨了,未说话,挑了挑眉。 安若晨内心那个大呼——这几个意思啊? “安管事,早。”几个卫兵招呼着。 这提醒安若晨了,她也赶紧道:“将军,早。” “嗯。”龙大应得那叫一个沉着冷静。 卫兵们上马的上马,跟马儿亲热的先亲热一下。马夫早已将如风拉了过来,龙大不再看安若晨一眼,翻身上了马,安若晨觉得内心颇受伤,龙大回头看她一眼,她又精神一振。 结果龙大问她:“安管事一早在此,可是有话与我说?” 安若晨张了张嘴,想说“将军我们和好吧”,但又说不出口,多尴尬,好像他们“好”过一样,要说“将军你在闹哪门子脾气呢”会不会将军会把脾气闹得更大了。唉,所以说有正经事情可说就好了。安若晨忽然想到一件,忙道:“一直还未找到机会与将军说,我不是与我妹妹周旋吗,我答应她,为她在外郡找一门好亲事,不知将军有没有外郡的人脉关系可以介绍于我,我去找几个媒婆子谈谈,相几个好公子看看。” 话越说越小声,因为龙大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安若晨又想叹气了,果然将军心海底针,以前这事明明跟他通过气的,只是一直未有认真讨论。   ☆、第74章 (修订) 第74章 龙大脸板板问:“要是在外郡相着好公子了,好公子也相着你了,你怎么办?” 安若晨赶紧拍马屁表忠心:“我是将军的管事婆子,对将军忠心耿耿,尽心尽力为将军办事,绝不会被好公子迷惑的。” 龙大一副完全不想搭理她的样子,策马走了。 安若晨愣愣站了会,一口气叹得那幽长,简直能飘到东城门去。 算了算了,还是以后找别的机会与将军和好吧。 只不过这日才为二妹找媒婆子的事得罪了将军,二妹就来了。 安若希这回来既不愤怒激动也不隐忍讨好,她往那儿一坐,懒洋洋冷冰冰地道:“我是不想来的,不过昨日钱老爷来家里探望爹爹了,让我过来告诉你一件事。” “哦。”安若晨不动声色,反正肯定没好事。 “依你的主意,爹爹去衙门告状,然后被打了,这事你肯定知道了吧。是不是笑了好几回了?” “还行吧。”安若晨的表情没显出高兴来。 “这事也得怪钱老爷,爹爹被他摆了一道,挨了棍子还得赔着笑脸。这样你也很高兴吧。” “还可以。”安若晨不给她什么大反应。 结果安若希这回是真的沉住气了,一点没发脾气,只是道:“反正呢,我是看清楚了,我们姐妹两个真的是没办法改善什么关系,就互相利用着吧。我来找你也拿不到什么好处,但起码来一回家里便能让我清静一回,我就且来着吧。” “外郡媒婆子的事我托人找了。”方管事办这种事可是比将军大人靠谱的。“有些眉目的,待年节过后,我会去一趟亲自见见物色。” 安若希愣了愣,然后淡淡道:“等你真去见了再说吧,只嘴里说说的,我是不敢信了。” “那么钱老爷让你传什么话呢?” “他说他在十月底的时候,买进了两个十二岁的小丫头。” “什么意思?” “他说,让我惊恐紧张地问你,四妹一直没找到,会不会其实已经被要人牙子拐了,卖掉了?” “钱裴若是买到了四妹,断不会现在这反应的。”安若晨话虽这么说,但一牵扯到四妹,心里又不敢肯定了。钱裴这人心性难以捉摸,有时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来。 “他让我问你,那被他买去的丫头,会是四妹吗?” 安若晨冷笑:“然后呢,难不成我还要冲到他府里做做客?” “说不定呢。”安若希也冷笑,“他说若是你有此想法,我便可提议可陪你一起去,让你安心。我便与他说了,姐姐可不稀罕我陪着去,人家可是有武将护卫的。” “确实如此。” 安若希一瞪眼:“我是在讽刺。” “我在反讽。” 两姐妹互相瞪着,安若希一扭头:“反正话我带到了。随便你如何。” 她能如何,她一点都不相信钱裴。但越是觉得不可信,心里却越不踏实起来。 “还有,四姨娘来问我毒得如何了?我说没机会呢。她说那你今天去找机会吧。我说看看吧。”安若希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 安若晨简直没好气:“行了行了,你的亲事我当真在张罗了。这不马上要过年了,怎么都得过完年才能与将军告假出去见见。你也用不着故意烦我,知道你烦。” “告假就告假呗,还要提个将军。你也用不着故意摆威。知道你威风。” “挑刺是不是?” “是啊。”安若希板着脸。 “行了行了。”安若晨挥手赶人,真是不想看她。“你回去吧。告诉钱裴大姐惊慌失措怒得拍桌子,告诉四姨娘今日大姐心情不好连茶都没给,没地方下毒去。” “你确是没给茶啊。” “我故意的。”安若晨也板脸。“这不有人要下毒了,我不得防着点。” 安若希“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安若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叹气,揉了揉眉心。真心的,赶紧嫁了吧,嫁得远一点,嫁得好一点,这妹妹过得好了,该就不烦人了。 这天晚上,安若晨撑起脸皮一直在龙大院门外头等他。卫兵道将军说过安管事可以进屋,安若晨不进去。 兵大哥你懂不懂,就叫苦肉计。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关系闹僵了,但想和好用苦肉计是没错的。大冷的天,她在外头站一站,冻成冰疙瘩样,也算表现出了诚意。“不用进去,屋里没点暖炉子,其实跟外头一样的。”龙大不怕冷,屋子里不用暖炉,身为管事,这个安若晨知道。 “将军说若是安管事来了想找暖炉子,就给她点上。”卫兵一板一眼地答。 “不不,这不是在外头还能有人说说话嘛。” “安管事若是有急事,可召驿兵送信,那般快一些。”卫兵好心提建议。 安若晨无奈地看了卫兵一眼,“不着急,也不是那么不着急,没事,我等等好了。”然后兵大哥你记得跟将军提一提我等了许久哈。 这一等确是许久,龙大很晚才回来,看到安若晨居然在院门那儿,愣了一愣。 “将军,将军,你回来了。”安若晨蹦着就过去了。 “找我有事?”龙大问。 “有的,有的。”安若晨猛点头。 “将军,安管事等了许久了。”卫兵道。安若晨立时对他投以感激的目光,这位兵大哥,你这般机警聪慧,定是前途无量的。 “急事?”龙大一边问一边往屋子里走。 安若晨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上:“将军,今日我二妹找我了,她说钱裴家里十月底的时候买过两个十二岁左右的小丫头。” “是吗?”龙大翻出暖炉子点上。 “我猜这是诱敌之计,但一时也说不好他打的什么主意?总不能把我骗过去然后囚起来打一顿,到时将军不会放过他,他不会那般傻的。” “你怎知我不会放过他。”龙大坐下了,正经八百地问。 “啊?”安若晨愣愣,难道自己被害了将军会放过害她的人?她想了想:“侵害兵士将官,损坏军中财物,破坏军事防务,均视为叛国。我若遇害,怎么都能勉强算上第一项吧?”安若晨伸出个指头。 “那你是打算到钱府去,惹怒他,让他将你痛打一顿,然后我以叛国之罪收拾他?”龙大严肃脸。 安若晨想了半天,厚着脸皮自动自发往龙大面前坐下了,诚恳问:“将军啊,我是哪儿惹您生气了吗?” “未曾啊。”龙大一脸无辜,“新年的新衣我都试了,合身正好。后日去太守府的新制官服和配饰我也看到了,安管事处理得妥妥贴贴的。每日饭菜很是可口,顿顿有汤喝,甚合我意。床褥干净整洁,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公文信函分类归置,文书四宝顺手好用。” 安若晨猛点头,对啊,她真的有用心照顾将军起居。 “若是说有何不满意,我倒是有的,只是怕说出来安管事误会我轻浮莽撞。” 安若晨:“……” 虽然话里说担心误会,但龙大还是说了:“安管事年方十八,偏偏毫不打扮,成日穿得灰朴朴脏兮兮,发式随便一捆,比位兵士都粗糙,如此仪容,实在有碍观瞻。” 安若晨的下巴差点掉下来,等等,这说的什么鬼话。她有衣裳是朴素些,可没有脏兮兮啊,发式是老气些,可是一丝不苟梳的啊,什么叫兵士还粗糙。有碍观瞻?! “有句话说,女为悦己者容,这紫云楼里就算没有安管事心悦之人,也不必弄得如此生怕别人悦上一般。” 安若晨呈呆愣状。所以明查秋毫兵法如神的将军大人觉得她是怕别人“悦”上自己所以要故意弄得丑不拉叽的?她有这么丑吗!!! “还有,在这儿卫兵重重把守,无需再有亡命之虑,你也不必日日束胸。不明白的,还道你随时准备逃跑。” 安若晨差点要跳起来了,还嫌弃起束胸来了?!是不用逃跑了,可是不是日日练武,还要骑马吗?将军你胸不大你不明白胸大的辛苦! “将军!”安若晨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将军如此坦诚教人感动,如此我也得坦诚相告。” 也不待龙大有反应,安若晨就说了:“将军的眉毛总是挑啊挑扬啊扬,甚是灵活多变,但这容易透露情绪,泄露军机,将军当小心处置!说完了,奴婢告退!” 转身开溜,泄露军机都出来了,瞎掰得很不错。 安若晨溜得虽快,但其实竖着耳朵,没听到龙大叫她,心里不好说是失望还是庆幸。跑出了一段,有些后悔,完了,还说想和好呢,结果是不是弄得更僵了。不行不行,她正事还没说呢。 再说了,将军官比较大,她应该让着他的。 这么一想,心里宽慰多了。对的,她应该让着将军的。 安若晨又转身回去了,龙大的房门还开着,他还坐在那个位置没有动,脸上似乎有着懊恼。啊,是不是将军也在检讨自己失言了?安若晨更觉得他们应该和好,多让着点将军没错的。 “将军,我还没说正事呢。” 龙大见她回来,脸上表情顿时又变回端正严肃。清了清嗓子,问:“何事?” 安若晨道:“就是李长史一案,第一个报称说看到李长史摘铃铛的那个衙差,叫江满。” “嗯?” “江满说他那个时间去顶松亭一带转,是想看看饼摊出摊了没,买点早饭吃。衙差巡街守值,两个一组,他脱队自己去了顶松亭,这是其一。其二,顶松亭旁是有个饼摊,也是附近唯一卖吃食的小摊,巳时左右出摊,常客都知道。吃早饭是不会去顶松亭找的。还有其三,江满那人,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龙大听着,这次是真严肃起来。他问:“还有呢?” “没了。虽光凭这些不能断定那衙差就是说谎了,他可以说不是常客,不知出摊时间,那天突然想吃早饭了,这也不能说不合理,但还是有嫌疑的,对吧?而且他说的那个时间,天色亮了,看清人脸了,那附近也该有别人走动吧,只有他一个人看到李长史了。且他看到了李长史,而李长史却没看到他。明明顶松亭是高处,很容易看到周围的。” 龙大不语。   ☆、第75章 (修订) 第75章 安若晨又道:“李长史小心谨慎,走在人群里都发现身后有人跟踪,若是空旷无人的清晨,被人看清了样貌,他于高处又怎会没察觉被人看到了?再者说,江满说了,因着认得李长史,所以没在意,以为是军方查案呢,但后来想想还是上报了。既是起初没在意,不上前打声招呼,也不会躲藏起来。那么李长史又怎会看不到他。”安若晨顿了顿道:“将军,你先前的疑虑是对的,这案子有蹊跷,咱们可以从衙差入手重查此案。他若是真的撒谎做了伪证,那么支使他的人,便是细作。” 龙大看了她好几眼,忽而一叹:“我最早觉得,你若是男儿身多好,好好栽培,会是极好的谋士。而后又想,你是女儿身很好……” 龙大话未说完,安若晨已经急了,她抬头挺胸大声道:“将军,无论是汉子还是姑娘,只要有赤胆忠心,也能顶天立地。” 龙大被她噎得,后面的话都没法说了。他挥了挥手,没好气地把他家“顶天立地”的安管事遣回屋去了。 回到屋里的安若晨对着镜子照半天,很不能服气:“有这么丑吗?!” 翻箱子找衣服,挑些俏丽鲜艳的。开抽屉翻物什,也是有些小首饰的。躺到床上睡了,耳边还响起将军的话:“有碍观瞻。” 哼! 第二天天未亮安若晨就起来了,穿戴漂亮收拾整齐又去了马圈等着“邂逅”将军。 穿衣打扮的时候吓着了春晓,“姑娘今天要干嘛去?” “去喂战鼓吃早饭。” 春晓:“……” 去到了马圈吓着了马夫,“姑娘今天要干嘛去?” “来喂战鼓吃早饭。” 马夫:“……” 打扮成这样了,战鼓还能认识你吗? 刷马喂食摆姿势,等了好一会终于等来龙将军了。卫兵们看见安若晨也是一惊,只有龙大挑挑眉头泰然自若。 “将军,早。”安若晨用顶天立地的管事气势打着招呼。 “早。”龙大淡定冷静,似未看见安若晨的变化。 安若晨抿起嘴,心里偷偷有些小小不欢喜。 龙大上了马,路过安若晨身边时忽然道:“明日便这般模样与我赴宴,这才像个样子。” 安若晨:“……” 没等安若晨给反应,龙大就走了,骑出了一段又突然回来,策马奔至安若晨身旁又道:“以后便都这般模样吧,这才像个样子。” 这回安若晨回过神来了,赶紧应:“遵命,将军!” 龙大挑了挑眉,微微一笑,走了。这回他没有回头。 安若晨差点没忍住要蹦起来,想起一旁还有众马夫等人,她这管事要保持仪态,只得转而抱住战鼓,脸埋在它身上。战鼓,我跟将军这样就算和好了吧?是吧? 战鼓当然没回话。不过安若晨觉得很高兴。她自己觉得是的,就是和好了。 安若晨背着手回院子准备吃自己的早饭去。想起将军走时的微笑,忍不住蹦了两下,嘻嘻,和好了。不过将军的挑眉可没有改呢。但是将军挑眉这般潇洒,不用改也没关系。泄露不了军机。 静儿与静缘师太也在吃早饭。这数日两人都没怎么说话。静缘师太一向话不多,如今特殊的身份暴露,她似乎更不想说话了。静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很害怕,想问问题,却不知该如何问,也不知该不该问。静缘待她还如从前,就似那件可怕的事没有发生过一般,她叫她吃饭,给她玩具玩耍,但没再锁她的侧院小门。 静儿不知道这是不是在试探于她。她并没有试图逃跑,她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回中兰城能安全吗?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只要她一逃静缘就会发难。所以她也装做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心里的恐慌藏不住,她有意无意,还是与静缘保持了距离,除了让她吃饭,其他时候她都躲在屋子里。 这会儿吃完早饭,静缘忽然道:“我不会伤害你,我知道你是谁。” 静儿刚想说她吃好了回房去了,闻言愣了一愣,坐直了。 静缘师太看着她,目光并不冰冷,她道:“这几日|你既是没有离开,我想你该是真的不知能去哪儿。暂时来说,我这里确是会比别处安全,但再过一段,也许就不一定了。” “师太知道我是谁?”静儿怯生生开口。 “原是不知道你是安家的姑娘,但我认得你。两年前,我去中兰城化缘时,曾在路上遇到过你。你与你的姐姐。你刚买了包子,见了我化缘,便过来要给我包子吃。那是肉包子,我拒绝了。你回身后有些想哭,你姐姐说傻孩子,出家人食素的。我走出了好一段,你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递给我一包枣儿糖,你说对不住,糖可以吃吗?我收下了,你仰着头对我笑。” 静儿没说话,她不太记得这事了。她确是安若芳。她依稀记得跟大姐出去是给过人递包子送糖的,但她不记得是什么人,更别提相貌了。 “我女儿若还在世,她也差不多与你一般大了。我来这儿数年,你是第一个不怕我的孩子,你那时的表情,让我想起了她。十月十五那日,我如往常一般去中兰城化缘,我又遇见了你,只不过这回你仰着脸对我说的是‘师太,救命’。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所以把你带回来了。” 安若芳咬咬唇,低头声如蚊吟小小声:“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要撒谎的。” “无妨。”静缘淡淡地道:“我还未见过不撒谎的人。每个人,天生都会撒谎。” 安若芳眼眶红了:“我确实不知该怎么办了。姐姐把逃跑的机会让给了我,结果我错过了,家里我是回不去了,我很害怕。” 静缘师太看着她:“不用怕,谁欺负你,便杀了他。” 安若芳一颤,震惊地抬头,师太你不是认真的吧。 静缘师太的表情真的是认真的,她继续道:“我收留了你后,去中兰城查了,发现各派在找一个安家的四姑娘,我这才知道你的身份。” “各派是什么?”安若芳问。 静缘师太道:“就是你家里在找,你姐姐在找,官府在找,军方在找,钱府在找,细作也在找……” 安若芳惊讶地张大嘴,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怎么这么多人在找她。 “我先是听说你是要被逼嫁给一个叫钱裴的糟老头子,我便想去杀了他。但我查探之后,发现若杀了他,麻烦事也许更多。不过其实现在也一样糟……”静缘师太沉吟,自言自语道:“要不去杀了算了?” 安若芳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在静缘很快转了话题道:“我也去查探了你姐姐,她如今身在紫云楼,龙将军的身边……” 听到这个安若芳惊喜大叫:“大姐平安无事?!她好吗?” “我打听到她的那会还好,如今从细作的情形来看,她应该也还好。但她并不安全,我也不敢将你送过去。” “为何?是不是姐姐收留了我,爹爹和娘会去官府告她啊?” “你姐姐有麻烦,她在乎你,她就是你的麻烦。” 安若芳听得这语气,仿似下一句就要说——这么麻烦杀了得了。她咽了咽唾沫,想说别伤害我姐姐,但师太既是没说有这意思,她说出来万一提醒了她呢。 安若芳不敢说话,静缘也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总之你先暂时住这儿。在下一个麻烦来之前,我看看如何处置你。” 静缘收拾碗筷准备走,安若芳忍不住问:“师太,我娘好吗?” 静缘师太手一顿,抬眼看向安若芳:“你想你娘吗?” “想的。”安若芳眼眶红了。 “我打听你家里时,听说她闭门不出,倒是未曾听说好与不好。” 安若芳抿紧嘴,眼泪挂在睫毛上,眼看着就要落下。静缘师太沉默,盯着那颗泪珠子,安若芳眨眨眼睛揉揉眼,将那泪珠揉没了。静缘怔怔的,有些失神地发呆。过了半晌,问:“想家吗?” 安若芳终于哭了:“想的,可是我害怕。” “因为你母亲,无法保护你。”静缘喃喃地道:“无法保护女儿的母亲,还是母亲吗?” 安若芳哇哇大哭:“不怪我娘,不怪我娘……” 静缘面露悲痛,紧咬牙关,猛地转身走了。 谢刚依昨晚龙大下的令,带了卫兵,领着安若晨到衙门,报太守大人,传见江满。 就是当日见到李长史取下铃铛的那个衙差江满。 计划是这样的,为不打草惊蛇,只说需完善李明宇一案的卷宗案录,细问江满见到李明宇取铃铛的细节。然后带着江满到顶松亭当场确认位置,他站在哪儿,李明宇在哪儿,哪里看到的正脸。 若是江满无法自圆其说,就将江满带回紫云楼。若是在现场江满所示确是合情合理,谢刚亲测无误,那就感谢江满机警,及时通报,使得太守大人和龙将军处置及时,抓住了军中蛀虫。 可谢刚和安若晨万没想到,到了衙门那处,江鸿青听得来意,却直道可惜,说昨日城河边的福灯台倒了,许多搭台的工匠与百姓落水,衙差们前去救援,江满不幸英勇殉职,被淹死了。 安若晨目瞪口呆,哪有这般巧的事。   ☆、第76章 (修订) 第76章 谢刚细问此事。江鸿青一一述了。依中兰城年节的习俗,过年里需放福灯,祈福明年风调雨顺,身康体健,事事如意。所以太守干脆每年命人在城郊河边搭放灯台,沿江十里长台,挂满福灯,亮如白昼,台子搭有栅栏台阶,让百姓放灯时安全些。这安排,已有七年。 安若晨点头,身为中兰城居民,这事她知道。每年他们家于初一晚上也都会到放灯台那去赏灯放灯。 “今年的台子已经搭好了,昨日工匠去做收尾检查加固的工作,百姓也抢着去挂头盏灯。每逢这种时候都比较乱,太守大人便派了两队衙差去维持次序。怎料还是防不胜防,有人哄挤闹事,那台子还未加固好,一下倒了一片,有许多人落水。衙差们下河救人,百姓们都无事,有些受了惊吓与轻伤,但有两名衙差殉职。太守大人已命我们抚恤其家人,做好善后。” 谢刚看了安若晨一眼,问了另一名殉职衙差的情况。 那是个年方十八的少年,本地人,刚做衙差不久。与江满倒是不熟,两人不在一个组里。那少年水性其实不错,救了数人上来,但也许是体力消耗过大,最后自己没能上来,沉下去了。其他人赶紧去救,却是来不及。捞上来时已断了气。江满的情况也差不多如此。 主薄江鸿青说到此处轻叹一声,觉得甚是惋惜。“都是好儿郎。江满此前才立了大功,这次又如此英勇,不幸罹难,太守大人是要重重奖赏他的。” 安若晨去了趟河边,放灯台处还是颇热闹。许多工匠正在修整台子,加固安全。有人点起了蜡烛,烧起了纸钱,有人挂上了白色的福灯,上面写着江满和另一位衙差的名字及悼词,大家自发地在悼念称颂两位衙差。 安若晨仔细问了昨日意外发生的情形,又找了工匠问福灯台的状况。没有疑点,一切显得都是意外,合情合理,目击者众多。安若晨为死者难过,也为案子感到沮丧。 无奈的沉重重重压|在她的心口。没办法证明江满死于谋害,也没办法证明江满之前做了伪证,尤其在他成为了英雄牺牲之后。李长史究竟是军中奸细还是一片赤胆忠心被人利用,全都没法证明了。 龙大今日回来得早些,用了晚饭后,听谢刚报了今日之事,于是去找安若晨。 安若晨没精打采在发呆,被龙大拎着出来溜弯去了。 安若晨散步也散得没精神,龙大走着走着折了根枝子给她。安若晨觉得将军甚是体贴,她正需要泄泄郁闷,随手抽了一下路边树丛,可一想这太过失态,在将军面前还是要保持住气质的,于是赶紧把树枝丢了,她可是端庄女子,切记切记。 龙大看得脸皮都要抽一抽,这什么意思!就这么丢了?!走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看到一枝子上开了小花,唯一一朵!折给她是让她抽打着玩然后丢一丢的吗? 龙大也不说话了,真没法跟她说什么。 两个人闷头走了好一会,走着走着走到了校场,安若晨问:“将军,可以坐一会儿吗?”她觉得累了。 龙大点点头,安若晨带着他往校场边的小山坡上一坐,看着校场。 “你喜欢这里?”龙大问。 安若晨点点头。 龙大犹豫了一会,问:“为何?” 要是她说因为跟宗将军在这儿吃肉喝酒颇欢喜,他就再不说话了。 “因为在这里将军教会我许多本事。” 龙大清了清嗓子,端正住脸色。 “以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做到的事,在这里都学会了。”安若晨没注意到龙大的表情,继续说,“可是很多我想做到的事,却做不到。” 龙大看着她。 安若晨低下头,拨着身下半枯的草。“将军,江满死了。” “我知道。” “线索又断了。而且他不是被杀死的,不是被灭口的,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他死得壮烈光荣,根本挑不出毛病。” “嗯。” “这么多人死了,一个接着一个。而我们还没有抓到真正的幕后凶手。”安若晨情绪低落,“上回你虽是教导开解过我了,可我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我更果断些更有本事些,是不是就能抢在他们前面。如果当时我不要害怕军中奸细,找蒋将军直接去抓刘则……” 上回明明是宗泽清开解她的,不过龙大并不打算纠正这个。他道:“蒋松定会先把你审个清楚,然后派传令兵飞马报信予我,同时包围酒楼和刘府。这时候军中奸细已然将情况报予闵公子,娄志也会行动。你也许连闵公子这个名字都拿不到。” 龙大又道:“又也许是另外第三种情况。没发生的,就不会知道。你不能总用好的可能性来否定你已经取得的战果。也许是更糟呢,到那时你又会说,早知道我沉住气,不要这样做就好了。”他学着安若晨的语气。 确是如此。所以她才懊恼。安若晨叹气。想了想龙大最后的语气,又觉有些好笑。 “不过你说得对,有些事若是不及时做,日后确是恐怕自己后悔。” 安若晨看着他。 龙大清了清嗓子,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似乎又犹豫,闭上了嘴。然后又开口,他道:“我未与你说过吧,我很小的时候,就曾跟随父亲祖父驻守过边关,没上过战场,但在兵营里,在家里,总听他们说战场如何如何,杀敌卫国,豪气万丈。我心里觉得,练好武艺,杀人是很容易的事。十二岁那年,爹爹带我上了前线,让我长长见识。未开战,只是两军对峙,距离还颇远。当时气氛颇是紧张,我很害怕,我的马便躁动起来。你知道大军列阵,本很是严酷肃杀,一个小毛孩骑着马在一旁动来动去……” 安若晨“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龙大赧然笑道:“那仗没打起来,对方先撤了。回来后我爹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是马儿不好。” 安若晨忍不住大笑起来。 龙大笑着看她。然后他端正了脸色说:“其实京城里,许多官宦权贵家的子弟,早早便有订亲结亲的,我十六七岁时,便有人家来说亲,我爹说,这才多大年纪,未曾给国家立过功劳,何以成家。但上门来说亲事的人家还是不少的。再加上我认识的许多人都结了亲,我便觉得,这事不难。哪天得空了便娶上了。” 所以他现在究竟几房妻妾了?安若晨倒真是从来没想过将军的这些事。现在他忽然提起来,她觉得心慌得厉害。一会他说起家中妻妾如何如何,她得说些赞美之词吧。其实她这人挺会拍马屁的,赞美之词攒了不少,但现在怎么脑子发懵,空白一片,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然后安若晨听见自己问:“你马儿骑不好,后来呢?” 她立时被将军瞪了。 安若晨很心虚,这不是把将军自己岔开的话题再帮他岔回去嘛。 龙大瞪她半天,居然还真接下去说了。“后来我爹说马儿骑不好便是练得不够,让我练练去。坐在马上练长刀,但得控制马儿不许动。我被罚了三天。” 然后他继续瞪安若晨:“还想问什么?” “那练好了吗?”安若晨也不知该怎么办,硬着头皮继续问。 “你说呢?”这不废话嘛。 安若晨缩了缩脖子:“那后来呢?”将军想说娶妻容易就说呗。她也觉得嫁人不难呢,得空了便能嫁了,只是她一直为国效力,未抽出空来。哼。对,一会她也这般说。 “再后来?”龙大瞪她,“十四那年,我上了战场杀敌,对阵东楚国。我以为我会怕,但其实脑子里空空,对方副将喝马持枪向我冲来,我一夹马肚迎了过去,我觉得那必是我会砍倒的第一个人,我知道他的名字,我会记住他。但未杀到他眼前,一个小兵却在旁边冲我马腹砍来,我根本没有想,挥刀过去,一刀砍掉了他的脑袋……” 安若晨吓得一缩。她正想着婚事呢,这边说砍脑袋,果然一直没抓着将军说话的路数。 “害怕了?”龙大问她。 安若晨点点头,又摇摇头。 龙大撇眉头,摸不清她是何意思。他道:“战场上杀敌,就是这样。数百数千人围战,若不一刀致命,尽快消灭对手,便是置自己于凶险。那日在赌坊,我也是情急之下……” 安若晨想起来了,龙大当时真的是一来就砍人脑袋。想到那个画面,她又缩了缩脖子。 龙大看她这般便有些烦躁起来:“所以当时让你先走,便是不想让你看到血腥杀|戮,我并非残暴之人,不想你往坏处去想。这才让你上马的,没想到你这般废物。” 怪她咯?安若晨很无辜。她叫道:“那最后我也确实啥也没看到了,将军也算达成所愿。” 还犟嘴!龙大瞪她。 安若晨被瞪得委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真是奇怪了,最近怎么总是跟将军说不到一块儿了呢。从前议事,一向是默契愉悦的。 龙大忽然暴躁站起转身,似乎是想走了。安若晨慌忙也跟着站起来,看着龙大宽厚的肩背,有些不知所措。 龙大站着没有动,背对着她,安若晨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他不走,她自然也不敢动。他真的很高大,她若走上两步靠上去,大概只能到他肩膀……等等,什么乱七八糟,她根本不可能凑过去往上靠,刚才一定只是目测高度而已。 正胡思乱想,龙大忽地转过身来,安若晨心虚地吓一跳,后退一步下意识说了一句:“我没有。” 龙大也没管她莫名其妙没有什么,只是道:“我方才的话没有说完。” “哦。”安若晨定了定神,忙道:“将军请说。” 龙大道:“上阵之前,定好了对手,我以为我会记得我此生杀掉的第一个人的名字,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那个小兵姓名。那时候他根本不是我的目标,就这样横冲了出来。我以为我会第一个砍倒的那名副将,多年后我们还见过面,那时与东楚邦交,我们还一起举杯对谈。我以为能与爹爹并肩做战数十年,但他在我十八岁的那年就去世了。我以为许多人都早早娶妻生子,我大概也不会例外。但其实很多事都不是以为的那样。我以为成亲是很简单的,定好个姑娘,可以,行,好,成亲吧。但其实当我真的遇到一个我想成亲的姑娘时,我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才好。” 安若晨低下头,心里很有些难过。将军,我真的不想听将军你家夫人的事啊,你怎么遇上的,怎么定的亲,怎么告诉她的,我真的不想知道啊。 “不对。”龙大忽又忿忿地道:“我其实有告诉她的,只是总找不到好时机,但我告诉了,然后她总是打岔到天边去。” 安若晨觉得这位夫人真不对,将军说话你就好好听,居然敢打岔。 “我说话你听着吗?” “听着呢听着呢。”安若晨赶忙应声。她可是尽职尽责的好管事,将军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是有认真听的。虽然她不喜欢听,她也没打岔。 听着怎么也不抬头。龙大不满地盯着安若晨的头顶看。她的秀发乌黑柔顺,在月光下显得润泽诱|人,耳朵纤巧可爱,耳垂看着粉粉|嫩|嫩似乎很好捏,脖子曲线纤美,垂着脑袋时从他的角度能看到衣领下面似乎还有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那该是她父亲打她留下的。 “她曾受过不少苦。”龙大一边说一边将手背在身后,手指有些痒,但现在不是妄动的时候。“我一开始对她并无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她聪慧勇敢,是个人才。” “哦。”安若晨盯着鞋尖看,虽然不知为什么,不过听将军夸他家夫人真是让人难过啊。   ☆、第77章 (修订) 第77章 龙大继续道:“后来有次见她与泽清一块颇亲近,我便有些不高兴,于是到军营呆了几天,越在外头却越是惦记她,于是我确定,她在我心里是不一样的姑娘。我回来,教她本事,与她议事,让她照顾我的起居……” 安若晨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这经历这般耳熟。 她抬起头来看龙大,她的心狂跳起来。 怦怦怦,怦怦怦。 尤如战鼓雷动,血脉偾张。 “她聪明起来叫人惊讶,笨起来也是让人恼火。有时候弄不清她是真听不懂还是装的。我告诉她我欢喜她,她却只在意我赌气的那句我不想与她说话了。”龙大盯着安若晨的眼睛,“她能够察觉敌方的蛛丝马迹,分析细作的一举一动,却不明白我对她的举止示意,不了解我的言语表白。” 安若晨吃惊地张大了嘴。别多想,莫心慌。 可是咚咚咚,咚咚呼,心快要跳出胸膛。 “安若晨姑娘,我从未对一个姑娘似对你这般欢喜。我喜欢你。” 安若晨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若是再听不懂,再打岔,再走神,我就得罚你念一百遍了。” 等等,说到哪里了?安若晨深呼吸一口气,先让敲鼓的歇一歇,“罚我念一百遍什么?” “龙腾喜欢安若晨。” 安若晨:“……” “若念的还不管用,那就用写的。” 安若晨:“……” “直到她没打岔不走神完全明白了意思为止。” “明白了明白了。”安若晨赶紧点头。念一百遍什么的就算了,抄一百遍她也扛得住,就怕将军大人幼稚起来让她写完贴城门上去。依将军大人任性程度,她怎么觉得这种事他干得出来。 “既是明白了,便回个话吧。”龙大严肃又正经。 安若晨:“……”将军,你刚才是说喜欢我不是说找我决斗是吧?这表情怪吓人的。 “你又走神了。”龙大皱眉。 “我没有。” “那你就是在想怎么打岔。” “我没有。” “那就给个回话。”龙大脸板板。 要是能暂时晕过去就好了。 安若晨仰着脸看着将军大人,他真好看,板着脸也好看,皱眉头也好看,他的眼睛深邃明亮,眼神里透着紧张。 将军大人紧张呢! 跟她一样! 安若晨再深呼吸一口气,张了张嘴,看到她这动作让将军大人更紧张了,她的心也跳得更快。 “容我考虑考虑。”她飞快地说。 “什么?”龙大没听清。说这么快干嘛。 “我考虑考虑。”安若晨涨红了脸,说得慢些了,但是声音小了许多。 “考虑什么?”龙大皱眉头。 安若晨咬咬唇,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 “你定是也欢喜我的。”龙大道。 安若晨脸涨得通红,这么直接戳穿合适吗?将军! 龙大不理她脸红,又道:“我不是挟恩于你,但我对你有恩是事实。我不是用权贵压你,但我官居二品是事实。我不是用样貌诱你,但我相貌堂堂是事实。” 安若晨傻眼,将军你是认真在说是吗?这是在表现自己的长处还是想增加点自夸自擂的可爱? “我知道你定是欢喜我。我可不若你这般糊涂,你对我如何,我知道的。”语气里充满了自信与肯定。 什么都被他说光了,安若晨不得不小心请教:“那将军你让我回复什么?” “何时成亲?” 安若晨的下巴要掉下来。 “你我年岁都不小了,虽时机不太好,不过你晓得的,现在这时机总不会好的。仗不知何时打,细作也不定何时能抓住。总不能因为这些,该办的事便不办了。我驻守边关,也曾守过三年的。咱们总不能拖得几年后。既是情投意合,便可把婚事定了。该置办的置办起来,莫耽搁。”龙大分析战情一般分析着婚事安排。 安若晨眨眨眼睛,还在适应状况中。 “你说呢?”龙大问。 “我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安若晨沉默了一会,看龙大的样子,看来她不说出来他不会善罢干休,“将军,细作为何不杀我?” 龙大盯着她,倏地开始来回走动打转,一脸气恼:“你看,我就知道,不是走神就是打岔!” “我没有。” “还不承认!” “我认真在考虑的。”安若晨拉住他,仰起头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认真的。为何不杀我?将军对我青睐,将军厚待我,他们是不是就等着将军说对我动情的这一天。” 龙大安静下来,看着她。 “将军没有弱点,没有把柄。” 可是如果爱上了一个姑娘,这些就都有了。 “来不及了,安若晨。”龙大道,“若这真是他们的计,我已经中计了。” 安若晨忽觉得眼眶发热,竟觉得这句话比“我欢喜你”还要来得打动她。不止是“我欢喜你”,而是“明知飞蛾扑火我亦欢喜你了”。 安若晨火速低头,眼泪落入草地里。她眨眨眼睛,把泪意眨掉。再抬起头来时,已经从容多了。她对龙大道:“我考虑考虑。” 龙大撇眉头不满意:“不是已经有结论了吗?已经中计了就不用考虑了。” 安若晨也撇眉头不满意:“就不能考虑别样了吗?中了计之后如何办也得想想啊!” 龙大开口欲说话,却被安若晨打断了:“今日晚了,回去睡觉。改日再议。”说完很有气势地背手走了。 龙大万没料到局面反转,这姑娘忽地厉害起来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她忽然又折回来扑到他跟前,踮起脚尖抓着他的衣襟道:“你不许跟别人说呢。” “说什么?” “说你欢喜我。” “那还用说吗?!”将军一脸嫌弃。 “那也别说我欢喜你。” “这个更不用说。”将军大人的嫌弃表现得更明显了。 “反正先保密。”安若晨皱着眉头分外认真,可话刚说完却觉得身上一紧,被将军大人抱在了怀里。 耳边是他的温柔叹息:“原来将你抱满怀,是这种感觉。” 安若晨顿时软了,心也软了,身也软了。她犹豫了一会,伸手也将将军大人抱住了。 原来抱着将军大人的腰是这种感觉啊。她也好想大声叹息啊。 龙大笑了起来,她感觉得到他胸膛的震动。 然后她的耳朵被揉了,接着脑袋被摸了,他用手指抚摩她的头发。抚得她的脸快要烧起来。 她抬头想看他的表情,他却趁机低下头来,鼻尖碰着她的鼻尖,她呼吸都急|促起来,但没有躲开。他微微侧脸,似乎欲朝她的唇压下,他的动作很慢,慢得似乎在给她拒绝的机会。 安若晨心中战鼓敲得响震天,在犹豫,但没动弹,这时候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龙大与安若晨都猛地一震,迅速朝那方向看去。却是一个马夫提着灯笼走过,看到了他们。那马夫叫完了,这才反应过来看到了什么。他连退好几步,连连摆手:“将,将,将……”话也说不完,转头就跑。 安若晨呆若木鸡看着那马夫的背影消失,觉得自己再没脸去马圈了。 龙大摸了摸她的脸庞,让她看向自己,一本正经的愉快问:“安管事,这人要灭口吗?” 安若晨猛地推开他,撒腿就跑,脸烫得快起火,心跳得要唱曲儿。当然不能灭口,灭不了口,她用被子把自己先埋起来总可以吧! 刚睡下的时候心情很紧张,生怕将军追来。 结果没有。 然后又觉有些失望,接着她用被子捂着脑袋偷偷笑,笑着笑着又觉得苦恼。 第二天安若晨起晚了,因为上半夜睡不着,后半夜睡太香,睡得太沉没人叫她,待她起身时,听说将军已经出去了。 也挺好,这样她有时间好好思考。 待到下午时,卫兵来报,说将军回来了,请安管事准备,稍晚要去太守府赴宴。 安若晨快速将自己打扮妥当,又亲自点查了一番将军赴宴要带的礼数,都齐备无误,然后去了龙大的院子。龙大还在看份函报,见得她来抬头看一眼,道:“待我看完这个。” 安若晨应了声“好”,径自去张罗他该赴宴的衣裳配饰,这些都是准备好了,拿出来检查一遍分类摆好在他床上。再翻出她之前准备的新年贺帖,这是随礼数要一道送给各官员的,结果帖子上还是空的,龙大还没写字落款。 安若晨把帖子拿到书桌上,龙大正在给那份函报批示。安若晨待他写完,将那落帖子塞过去,又递给他一张纸,“正好笔墨都齐呢,把这句话抄一抄,签个名,一共十五份。” 龙大扬扬眉头。安若晨道:“早给了将军,将军未写。这些礼数今日都要用的。” 龙大看着她,目光太热烈,安若晨赶紧退后两步,“将军快写,不然来不及了。” 龙大看看她,叹息一声,听话地认真抄起来。安若晨在一旁伺候,他写完一张她便摆一边晾墨,龙大很快写完了,安若晨正伸手去取这最后一张,手腕却被龙大捉住了,安若晨吓了一跳,下一瞬间却被他拉进了怀里。 安若晨不敢惊呼,敢惹来外头卫兵的注意。她坐在了龙大的腿上,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屋门。 龙大把她的脸扳回来,安若晨忙道:“门开着呢。” 龙大皱眉头:“你进来时为何不关门?” “从前都不关的。” 龙大道:“那你现在去关。” 安若晨脸通红:“才不要。人家会以为我们要做什么呢。” 龙大一脸严肃:“我是打算做点什么,总不好灭太多人的口。” 又调侃她,安若晨皱皱鼻子,从他膝上跳下来,收拾桌上的礼帖:“将军快换衣。” “你考虑得如何了?”龙大也不叫人伺候,自己到屏风后头更衣。 “嗯,确实想了想。”安若晨把东西准备齐备,站着等。 不一会龙大出来了,挑眉看了看她,“结果呢?” 将军真好看。安若晨心里甜甜地,上前替他整理衣领和腰饰。然后被龙大一把抓住了:“考虑的结果。” “情况是这样的。”安若晨认真开始说了,“细作不杀我,也许真的有这个原因,我与将军亲近,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从前也许还有轻视低估我的缘故,但如今刘则的势力被铲除,闵公子暴露,将军说过,他们必得需重新布署。也许会有新的管事人过来。而这个管事人,见得中兰城内如此情形,也许状况就不一样了。” “确是如此。” “所以我想抢着这时机把几件事先办好了。先是我家那头的麻烦。他们可是一直未曾消停过。前一段虽是让我爹受了二十棍仗刑,他会安分一阵子,但钱裴不放弃纠|缠,我爹那头也定会被挑唆得不罢休。所以我想一是赶紧看看把我二妹的亲事办了,她想嫁到外郡去,离开这是非之地。说真的,我虽并不觉得她多坏心肠,但她毕竟是站在爹爹和她娘亲那边的。我既可怜她,又得提防她。她若远嫁,于我也算有好处吧。” 龙大皱皱眉头。想起找个好公子什么的那些话。 安若晨不理他的小心眼,继续道:“还有钱裴,他故意让二妹来说他买了小丫头,不知意欲何为。但他这人记恨于我,却是确确实实的。如今连商舶司的案子都没能将他牵扯出来,恐怕他手上不止刘德利的把柄,连太守大人也都是忌惮他几分的。我想着趁着今日,正好与钱大人见见面,看看太守大人与钱大人对此事的态度。” “嗯。然后呢。” “然后我四姨娘有些疯颠,她让二妹给我下毒。我二妹不敢。但我二妹也是制不住她的。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妇人,等我二妹远嫁了,安家那边的人我就都不再理会了。” 龙大道:“你的心也太软了。” 安若晨道:“这些都是小事,就是有些烦人罢了。最重要的,是闵公子若真的走了,来接替他的人是何心思,是何手段。衙门和军方里都还有他们的人,中兰城内他又打算如何重新组织,对我这颗棋子又是何计划?摸清了敌方的路线我们才好琢磨对策。且闵公子在中兰城算是战败而退,那对前线战事有何影响?将军这段时间忙碌,也定是在安排这些。” 龙大叹气:“我也不知对你的这些考虑是该欢喜还是着恼。” “为何?”安若晨撇眉头,这就不明白了,她这般认真,有何可着恼的。 “我与你提男女之情,你与我议战事之忧。你这是多不把我对你之情放在心上?” “放着呢。这不是正要说了。将军对我关怀,安排了卢大人、田大人保护我,教我武艺,给我兵器,指导我各种谋略对策,将军想保护我,我心里头明白。我也想保护将军。我必不会偷懒了,好好学好好练,不让将军担心。将军可安心去办事,无后顾之忧。而细作的意图我们还不清楚,在他们下一步计划明朗前,我们仍保持现状便好。将军说,旁人看在眼里,自然知晓,可是心里猜测与我们自己大张旗鼓的挑明了办喜事那是两回事。我们不说,细作心里就没底。”   ☆、第78章 (修订) 第78章 龙大打断她:“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彼此两情相悦,但是先别告诉别人。” “嗯。”安若晨点点头,“先莫着急议亲呢,好些事还得办的。我想着,我们得有一套我们自己才懂的暗语……” 话未说完,又被龙大拉进怀里抱着,她听到他的轻笑声:“嗯,你承认对我有情便好,你承认可议亲事便好。” 安若晨愣了愣,等等,她是不是中计了?将军大人根本不是火急火燎定婚期,他才不会这般没头脑,他不过就是想看她为他着急为他打算一心向着他的模样。 什么叫承认了就好。 安若晨涨红脸。她也没打算不承认啊!用得着这么对付她嘛! 安若晨偷偷掐了将军腰间一记,小小报复一下。 安若晨陪着龙大去赴了太守府之宴。 很高兴地又遇见了方元。 太守姚昆亲迎龙大将军,而安若晨将准备好的礼数交予了方元。虽只别数日,不过二人还是有许多事要聊。郡外媒婆子的联络、这次席上各类安排,以及太守夫人蒙佳月给安若晨备了礼等等。 聊得有些久,惹得后来龙大悄悄问安若晨:“我不用提防方管事的,对吧?” 安若晨认真答:“我觉得方管事颇是可靠,该与细作无甚牵连。” 龙大严肃道:“我说的是保密着的那事。” 安若晨实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此次太守之宴办得隆重,请了郡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大家相互客套,甚是热闹。 龙大与太守皆坐上首,近期城中细作被擒之事流传甚远,众人纷纷拍着龙大与姚昆的马屁。姚昆警示各地官员对本地人员严查严控,严防细作渗入。南秦居心不|良,各地莫要近年关就放松警惕。龙大也要求各地对军事机要加强守卫,粮草、兵马皆不可疏忽,一旦开战,需各方助力。 其实全郡各县的粮库粮草军备民兵等状况龙大早已摸清,但此时又一一再问一遍,各官员都提着小心,细细报了。之后太守忙道年关将近,之后各位皆得辛苦,今日设宴,提前犒劳,大家共守边关,为国效力,为皇上分忧。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番长话,大家纷纷举杯响应。 在安若晨看来,场面上太守要圆滑许多,但其实龙大对应酬交际与各人关系很是清楚,不然也不能指点她如此仔细,只是他对外皆是冷脸,一副武将莽汉的姿态,安若晨想,这定是将军的计策,将军做什么都自有他的道理。 龙大在这类场合里是拒不得酒的,就算会头痛也得若无其事喝下去,但他这次并不那么烦心,喝便喝了,回去正好跟某人叫唤头痛,看她会如何。 此时太守姚昆祝酒,龙大随举杯相应,与众人一道一饮而尽。 愣了。 杯中居然是清水。 龙大心中顿时又是懊恼又是欢喜。 真想用宗泽清的脏话骂一句,这年头想头痛一会装个醉也不成了?可是有人心里|宠|着他,为他偷偷换了清水,他又觉舒畅无比。 龙大回头看,安若晨就在他身后伺候着,捧着酒壶,一脸端庄,见他看过来,忙把眼神飘到别处,若无其事。有人向龙大敬酒,安若晨忙为龙大把酒杯满上。龙大一饮而尽,对敬酒那人微微一笑。 这清水喝着甘甜无比。 这一宴,众人皆传虽龙将军说边关形势严峻,但看来也不是这般严峻,因将军宴上心情很是不错,与人有说有笑,还饮了不少酒。 宴后,众人散了。姚昆将龙大留下,领到一间雅室相叙,不一会几名重要官员也被唤到。看这情形,想来有事发生。 果然姚昆道,今日宴前他才收到茂郡太守史平清的公文函报,说是东凌国使节前段日子递了文书欲上京城觐见皇上,奉献年礼。史平清上禀已获皇上恩准。但前几日史平清收到了东凌使团的觐见名单,其中竟然有两名南秦大使。东凌使团的理由是年礼中有南秦准备的礼数,系东凌与南秦共同献礼。 姚昆忿忿然道史平清那家伙明知他平南郡这头封了与南秦的关贸堵了南秦使节访京之事,而他居然没有拒绝那两名南秦大使。 龙大惊讶了,南秦出这招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倒是弄得真跟有冤屈似的。” “可不是。”姚昆很不痛快。倒不是南秦如何,而是在他看来,这是史平清故意拆他的台。 平南郡与茂郡相邻,南秦与东凌相邻,这般巧,平南郡邻着南秦,而茂郡便邻着东凌。两郡皆是边郡,但平南比茂郡地广物博,且南秦又胜出东凌好几分,大白话讲,就是平南郡的油水,可比茂郡多多了。当年平南郡前太守蒙云山去世时,茂郡的史平清来插了一扛子,参与与南秦的和谈来着,他在茂郡颇有民望,政绩也是颇教人称颂。但茂郡不是肥差,当年姚昆就觉得,史平清想要平南郡太守的位置。 可是最后是年仅三十的姚昆坐上了平南郡太守之位,史平清的不服气与不甘心那是溢于言表的。之后两个郡的关系就颇微妙。史平清有意无意总要与姚昆比一比,在巡察使在皇上面前,能说姚昆哪哪不好的他是绝不会放过的。 这次姚昆对待南秦之事,史平清就递过奏折给皇上,表示了对边境处境的担忧,觉得姚昆如此铁腕不过是给两国关系雪上加霜,又觉得南秦突然如此态度是不是平南郡长期与之关系处置不当的结果,是不是有人在边郡事务上欺下瞒上? 姚昆知悉此事后真是气得肝疼,真是庆幸这边还有个龙腾撑局面。给他泼“铁腕”的脏水,有龙腾大将军冷脸在这摆着,有他铁腕什么事?关贸是他关的,但那是龙将军认同的呀。南秦使节是他拦的吗?那是龙将军说你们交出细作再去见皇上。 结果咧,人家真的安排潜伏了许多细作,他平南郡处置了这许多,可是大功一件。 “好在我们抓出了许多细作奸细,事情早已呈报皇上。南秦压根不占理。我的奏折可是会比南秦的使节先到京城。”姚昆说着,看了看龙大。他宴前方知此事,宴上人多嘴杂他不好多说,如今叫得龙大和数名心腹左膀右臂来,就是要共议此事,看是否会是隐患。 龙大没言声,倒是主薄江鸿青道:“史太守如此行事,确是不妥当。使节出访,哪有半途塞入他国使节的。” 钱世新问:“可是南秦觉得大人与龙将军这处不好说话,故而想直接向皇上求和?可他们细作在城中频频动作,可不像是‘想和’的样子。难道是想借此蒙蔽大人与将军,让我们平南郡以为他们正想办法出访使节,前线不会打仗?待我们轻忽之后,再攻个措手不及。” 姚昆皱紧眉头,再看向龙大。他倒是不觉得史平清有这个本事勾结外使来陷害自己,但南秦究竟是何打算,他是摸不清了。想求和,为何不直接来找平南郡谈?舍近求远。真要打起来,使节都没走到京城呢,这边已经血流成河了。这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再有,细作闵公子及其党羽之事,他已去函要求南秦给说法。南秦拒不承认。事实摆在眼前,居然有脸不认。 “南秦的两个使节是何身份?”龙大忽然问。 姚昆愣了愣,这个倒是不知。 “大人查查这两位使节的身份来历吧。”龙大道,“东凌搭台子给南秦唱戏,唱的什么戏,得看戏子是谁了。”他顿了顿,又问,“他们何时上京?” 江鸿青忙答:“就这数日,史太守的意思,再过四日便是除夕,干脆先在茂郡设三日宴相送。初一使节上京,赶在正月里到京城。” 龙大点点头,不再说话。 众人又商量了些时候。姚昆嘱咐连夜回函,快马给史平清递过去,确认南秦大使身份,并表达他们对史平清这事处置的不满,告之他自己会写奏折向皇上说明此事弊处。江鸿青赶紧记下。姚昆又与大家商量了下奏折要如何写以免除后患,之后大家才散了。 出得门来,却见太守夫人蒙佳月与安若晨正在门外候着。姚昆忙问何事。 原来在姚昆与众官议事之时,蒙佳月也拉着安若晨叙话来着。安若晨借着年节的话题倾诉了自己与四妹的姐妹情深,又说听二妹提了钱裴炫耀他买了两个年纪相仿的小丫头,她甚是痛心,却又无能为力。总之楚楚可怜,悲惨凄楚,明说暗示了一番。 蒙佳月听得又惊又怒又同情。钱裴这把年纪为老不尊荒淫无德之事她是听说,当初安家姐妹的婚事她也听说,如今事情过去这许久,钱裴竟然还敢拿姑娘家的痛苦来炫耀示威,简直无耻之极。蒙佳月当即表示她愿为安若晨作主,拉了安若晨便到大人们议事的屋外候着。 蒙佳月留下了钱世新,进得屋来当着姚昆的面用软话说着,钱大人刚正不阿,百姓爱戴,但钱老爷行事糊涂,她妇道人家说不得什么,但知晓了丑陋之事也不能不提醒大人们。现在时局如此,若还不将钱老爷严管,待他做出出格之事,怕是有心人拿着把柄借机生事。你们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学生,到时说你们是同犯纵犯,又哪里辩得清楚。 蒙佳月姿态摆得低,但话说得句句在理,绵里藏针。姚昆一声不吭,钱世新满脸惭愧。后姚昆将钱世新送到府门时,气极地压着声音与他道:“你管好他,不然我们迟早被他害死。”   ☆、第79章 (修订) 第79章 龙大与安若晨回程时坐的一辆马车。 安若晨在龙大挤上来时颇慌张:“将军,我们说好的。” “是啊,只是我多喝了两杯,刚才议事又费了心神,此时有些头疼发晕。我刚才不是与卫兵说了嘛,头晕便不骑马了。”龙大揉揉额角,还真是一副头晕的样子。 安若晨张了张嘴,真不是说他什么好。 马车驶动起来,安若晨掀开车帘往外偷偷看,卫兵们骑马护卫着马车,看着神情都挺端正的,似是没留意堂堂大将车不骑马非要跟管事挤马车一事。 “你就是心虚,这才想得多了。”龙大道。 安若晨撇撇嘴,这么戳破一个姑娘家合适吗? “看来你今日收获不错。”出来时看到她似乎颇欢喜。 “是啊。将军呢?” 龙大摇摇头:“怕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低声将事情说了,安若晨很吃惊。“这合规矩吗?”国家大事她是不懂的,但没听说书先生说过这样的事啊。 “按说是不合常理。但也没规矩说必不许如此。史太守与姚太守不对付,他留使团过年,必是打算先派人快马上京报了皇上,到时使团到了京城,那两人得不得进殿相见,也是皇上说了算。史太守两边都不得罪,又给了东凌面子。” 安若晨想半天:“那两人,不会是刺客吧?” 龙大笑起来,往安若晨腿上躺去:“这便是我喜欢与你议事的地方了,你总是敢想到天边去。” 安若晨没好气推推他,也听不出这是夸她还是又调侃她呢,且将军大人你这么自觉地往一个姑娘家腿上靠像话吗?这可是登徒子所为。 “是夸你呢。”龙大似听到她心声,然后握住了她推他的手:“我喝醉了。” “未曾听说喝水能喝醉的。”安若晨戳穿他。 龙大微笑:“咦,我喝的是水不是酒?安管事,你为何换掉我的酒?” 安若晨:“……”她又中计了是吧? 安若晨不说话。 龙大又道:“你若说是心疼我头疼,我心里会欢喜的。” 安若晨撑了一会撑不住,回握着他的手道:“好了,是不想你头疼。” 龙大微笑。安若晨低头看他,觉得将军当真是太狡猾了,这般看他,觉得他真是好看。 “我有不好的预感。”龙大忽然道。 安若晨顿时严肃,等着他继续说。 “所以总得抓紧时间与你多亲近些。” 安若晨:“……”所以不好的预感就是为他的登徒子所为找借口吗? 话说钱世新回到了钱府,让自家管事把隔壁钱裴家的管事唤来了,细细问他这段时日老爷都做了什么,这几个月家里是否又进了新丫头,无论是买的送的还是怎么来的,都得细细报来。 那管事吓了一跳,忙据实以报,这几个月里家里是进了两个小丫头,两个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那是十月时安家老爷送来的。钱世新听罢,怒气冲冲去找了钱裴。 钱裴正在写字,正眼都没看儿子。 “见过父亲。”钱世新先施了礼。 “有何事?” 钱世新直起身来,盯着钱裴看:“我与爹爹说过,近来情势不太好,让爹爹行事收敛些,爹爹可记得?” “我记性好着呢。”钱裴微笑,抬起身看了看他写的字,放下了笔。仍是不看钱世新,转身又去书柜那儿翻书去了。 钱世新忍着气,又道:“爹爹年纪大了,安享晚年,耍些乐趣,儿子本不会多言。但这段时日边关情势不好,与南秦关系微妙,正是易招祸端的时候,爹爹切记,谨言慎行。安家那边,爹爹还是少往来吧。” 钱裴翻着一本书,也不看,只道:“我与谁往来,还得你管着?” 钱世新干脆挑明了:“安若晨如今背靠龙大,爹爹莫要招惹她。” “你怎地不说她招惹我?” “安家亲事已经退了。你与她还能有何瓜葛。偏偏爹爹放话说什么买了丫头挑衅于她,这是何意?” 钱裴手上一顿,把书盖上了,放回柜子里,终于转身看向儿子:“她居然直接找你告状了吗?” “她找了太守夫人。” 钱裴想了想,哈哈大笑起来:“这姑娘当真是有趣啊。很会绕弯子。” 钱世新怒喝:“父亲!” 钱裴不理他,仍哈哈大笑:“这姑娘当真是妙啊。绕到蒙佳月那头,姚昆就为难了。” “爹。”钱世新板着脸:“儿子话放在这儿了,莫要招惹她,莫要招惹龙将军,其他的,儿子不管你。” 钱裴笑道:“说得似乎你管得着我似的?” 钱世新气得脸铁青:“爹爹享福便好,莫要惹祸,否则儿子也没办法护爹爹周全。”言罢,转身拂袖而去。 钱裴盯着他的背影,哂笑道:“姜是老的辣这句话,你们就是不明白。总以为自己翅膀硬了,能飞了,别人就都是老糊涂。若不是我,你哪有今日?” 钱世新回到自己宅内,在花园里走了好一会气才消下来,正待回房,忽听得墙边传来铃铛声。他顿足四下张望了下,并无其他人,于是朝着铃铛声那处暗角走过去,还有一段距离时,他问:“何人在此?” 暗角里走出一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中等个头,细长眼,圆脸。钱世新从前从来没有见过他。 “钱大人。”那人施了个礼。 钱世新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客气有礼地问:“先生贵姓?” “姓解。” “感谢的谢?” 那人笑了,“不是。” 钱世新又问:“解先生喜欢铃铛吗?” 那人道:“响的铃铛才有用。钱大人觉得呢?” “嗯。”钱世新点点头,“两个铃铛才够响。” 安若希鼓足了勇气,这才踏进了四房段氏的院子。 段氏见得她来,两眼发光,面露微笑。“二姑娘来了。” 安若希左右看看,段氏忙把丫头遣出去了。她招呼着安若希坐,亲自给安若希倒了水。 安若希紧张得捏紧了手指:“四姨娘。” “二姑娘今日又去紫云楼了?前日未有机会,是否今日得手了?”段氏坐下了,和蔼慈祥的问。 安若希摇摇头:“我未去紫云楼。这次过来是想与四姨娘说,我恐怕没法帮四姨娘做这事。大姐身边有护卫,丫头也不离身。我每次过去,都需卫兵通报,我仔细想过了,根本不可能有下手的机会。而且大姐不会放过我的。再者说,大姐如今是紫云楼的管事,若她出了什么事,龙大将军是不会放过我们安家的。” 段氏脸上的慈祥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若希硬着头皮继续说:“四姨娘想想,爹爹状告商舶司刘大人,结果被太守大人打了二十杖。我们若是对大姐施了什么毒手,龙将军和太守大人不得将我们全家砍头吗?” 段氏不说话。 安若希看着段氏,她特意等着过了段时间,希望段氏能冷静些。又是在爹爹被打,全家慌乱之后再来提这事,想着这般四姨娘该是能明白过道理来,但看她那样,似乎仍不想放弃。 “四姨娘,你想想,总不能为了大姐一人,将我们全家都陪葬进去,你说是不是?太守大人也还在找四妹,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能找着了。到时找着了四妹,结果她回来便因为我们毒死了大姐被砍头,那得多冤?” 段氏听了这话,颦眉思虑。 “四姨娘,我们从长计议。这事我谁也没告诉,你便当你从未生过这个念头。咱家刚犯完官司,可别再惹祸了。你好好保重身体,这般等四妹回来了,才能开心重聚不是?”安若希觉得段氏仍未听进去,但她还是努力劝着。 “好啊。”段氏静默了好一会突然道。 安若希有些意外,但也松了一口气。“四姨娘能这般想就好了。” “既是用不着了,你把那毒还我吧。” 安若希整个人僵在那儿。 “不是没用着吗?那还我吧。”段氏声音轻轻的,眼睛亮得出奇,盯着安若希。 安若希被盯得心慌,她从怀里掏出那纸包,还未放到桌上,段氏猛地出手一把将它抢了过来。 安若希吓得差点叫出来,手背被段氏的指甲划了一道,觉得生疼生疼的。 段氏看了看纸包,确实是那个。她笑了笑,对安若希道:“你没告诉别人,很好。你走吧。” 安若希听得最后三个字,赶紧转身就跑。跑出了段氏的院子还在跑,跑远了,这才靠着墙喘气,心有余悸。 平南郡一连数日都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平安的迈进了除夕夜。 安若晨在卫兵和丫环婆子的陪伴下,拿着福灯到江边放。大萧的习俗,在过年的时候,将一个愿望写进福灯里,放入水中,祈愿这愿望在新的一年里能实现。 安若晨手里有两盏福灯,一盏是龙大的,一盏是她自己的。 龙大并未在中兰城过年,这种时候,他要与他的前线兵将们在一起。 临走那晚安若晨是在半夜被惊醒的。刚要尖叫却见到是龙大的脸。原来是他抚她的脸,把她扰醒了。 安若晨看了看天色,还是黑天呢,是月光让她看到了他。 “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想着待我回来已经是明年了,若是没做这事,要等明年才做,要一年,太久了。” 安若晨脑子有些迷糊,明年不就是过两天吗?有多久? 然后她就感觉到唇上一软,龙大伏下头来,吻了她。 安若晨脑子顿时嗡的一下,什么都没有了。 待龙大抬起头来时,她满脑子只剩下他的笑容和他唇|瓣的味道。 然后她听见他说:“你呆呆的样子真是讨人喜欢啊。” 她继续呆愣中。 又听到他说:“考虑一下婚期吧,这回不是逗你的。” 说完他伏下头来,再次让她脑子空白,什么都没法考虑了。 安若晨站在江边,想起那两个吻还是脸红。不过将军说得对,若是等他回来时,便是明年了,那真是太久。 安若晨弯腰,先把龙大的那盏福灯放进江里,看着那灯随水流飘远。 那福灯里有龙大亲手写下的愿望。福灯心愿是有讲究的,不是什么都行,而是要写一个你觉得有困难需要神明保佑,需要点运气才能实现,但是又有可能能实现的愿望。 大家都说,若是必然会发生或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写进福灯是没用的。福灯愿望只能许一个,不能浪费了。 龙大今年的愿望是:不要开战。 安若晨把自己的福灯也放进了江里,她写的愿望是:若是李长史是冤枉的,希望找出真凶,还他清白。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的内容就是边写边发了,谢谢大家的包容和耐心。   ☆、第80章 第80章 秀山上,静心庵,安若芳也放了一盏小小的福灯。不能去江边,她放在了水盆里。福灯愿望是她拜托师太帮她写的。 希望娘亲喜乐健康。 “为什么是这个?”静缘问她。 “在我家里,能喜乐健康是需要点运气的。”安若芳小小的脸上是与其年纪不相衬的明白。 静缘不说话了。陪着她一起看着那小小的灯在水盆里飘。 “师太,你不许愿吗?”安若芳转头看她。 “我没有愿望。”静缘师太冷漠地道。 安若芳看着她许久,然后转头再看看自己的灯,怎么会的,谁都该会有愿望吧? 这时候静缘忽然道:“拿上你的灯,快回小院去。” 静缘的语气极严肃,安若芳一惊,赶紧听话拿上灯飞奔跑回侧院,关上了门,把灯吹灭了,趴在门后看。 什么都看不到,也未听到什么。但安若芳知道,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静缘把水盆的水倒掉,将盆子放回墙边,然后打开了后院门,站在门口。 一个男人正往菜园子走来。月光下,他轻松地迈着步子,看到那翘起的石板,微微抬高了脚迈了过去。他未理站在门边的静缘,走到枣树下,拿起那红色的灯笼仔细看了看。将灯笼放好了,这才转过身来,打量了一番静缘,对她微微一笑。 静缘没有笑。她也打量了一番这个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中等个头,圆脸。她不认识。 “师太。”那人先打招呼。 “你是谁?” “我姓解。” 静缘师太面无表情,没接话。 那人继续道:“师太喜欢铃铛吗?” “不喜欢。” 那人笑起来:“师太与他说的果然是一样的。师太觉得几个铃铛才够响呢?” “两个。”静缘师太看着这人,翘起的石板,树下的灯笼,这人第一次来,却对这些毫不陌生。 “想问师太一个问题。”二号解先生道。 “我只管杀人,不管回答问题。” 解先生又笑了:“我知道,但这问题很重要。”他顿了顿,盯着静缘师太看,“我有个同姓兄弟,数日前本该与我见面的。可他一直未来。” 静缘师太面无表情。 解先生看了看师太,这才继续道:“师太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他说了什么没有?” “十二月二十在灯笼里留了字条,让我第二日去东城门杀一个人。” “那是留消息,见着面了吗?” “没有。” “那最后一次见着面是什么时候?” “十二月十六,他来让我提前留意要杀的人,做些准备,等他通知。” 解先生点点头,因为目标是紫云楼里的人,又很重要,所以需要先观察留意。这个他知道。最后那个目标被成功杀死,未留下任何破绽,他也知道。“师太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可有说什么?” “不止一个问题了。”静缘师太道。 解先生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静缘师太是在抱怨。他笑了笑,道:“好吧,这真是最后一个问题。他失踪了,师太可有他下落的线索?” “没有。” 静缘师太很干脆地答。 月光映在她的脸上,她的表情平静无波。解先生看她许久,终是告辞。 这个晚上,四夏江上,江面波光闪烁,似星光一般美丽。 江面上时不时飘过一盏盏福灯。在微微波光中又映着温暖烛光,更添几分祥宁。 高高的防务堤台上,值守的卫兵看着那些福灯不禁微笑,大萧人都知道,那福灯里都有着美好的心愿。 这时候,忽听到“咚”的一声鼓响,有数人大叫着:“快看!” 箭兵射出火头箭簇,映亮了夜空。 许多卫兵都看到了,一艘船从对岸南秦那头划了过来,眼看着就要过中线。 “咚,咚,咚”警示的鼓声响彻江边,卫兵们齐声大喝,摆开了戒备的架式,弓箭手齐刷刷地排到了堤台边上,拉开了弓弦准备着。 但那船只划到那儿便停了。然后没一会,船上丢下了一只大木桶。木桶上插了两面大黑旗,一面黑旗上写了个白色的“死”字,一面黑旗上写着“龙亲启”三字。 木桶顺着江流往下游慢慢飘,而那船已迅速划走,往南秦那头方向后撤了。 白晃晃的“死”字很是刺目,尤其在它身边还伴着些带着祝愿的美丽福灯。 大萧这边盯紧江面,确认再无任何异样,几个兵士奉命乘上小舟,将那个诡异的大木桶捞了回来。 暗夜中,一个驿兵正骑着快马飞快地由茂郡奔向平南郡,他带着一个让人不安的坏消息。 太守姚昆接到茂郡亟报时,已是大年初二。 他看完内容惊得目瞪口呆,赶忙让人速去城外总兵营请龙将军返城! 驿差差点跑断了马腿,奔了个来回,喘着气回来报,龙大将军初一那日接到紧急军报,去了四夏江军营,未在总兵营。 姚昆心一沉,紧急军报?!就这般巧,全赶在一块儿了?! 四夏江军营帐中,龙大盯着桌上那个木桶。木桶里头赫然摆着三个人头——一男一女一孩子。 左将军朱崇海正在一旁,将收到木桶的经过细细报了。那两面旗子也摆在桌上,扎眼刺心。 “也不知这三人是何身份。”朱崇海道,“但南秦挑衅宣战的意图相当明显了。把桶子抛入江后,他们在对岸用火头箭射烧江中的福灯。” 福灯在大萧代表着什么,南秦不会不知道。烧掉大萧人的新年祝愿,又在大过年的送来一家三口人头,这灭门之举,委实狠毒。 龙大静默地看着那三个人头,好半晌沉声道:“是我们在潜伏在南秦的探子。” 朱崇海吃惊。 龙大没多说话,他最后看了一眼苗康的头颅,伸手把木桶的盖子盖上了。 二十年前南秦曾与大萧开战,那时候龙大的祖父龙轶挂帅应战。他亲自挑选了三名少年潜入敌境刺探情报,只一人活了下来。那个探子,就是苗康。 苗康当年领命入南秦时才十五。年少英雄,为大萧探回不少情报。后两国和谈,龙轶命苗康在南秦潜伏了下来,探知南秦状况及真正意图。此后苗康便一直在南秦呆了下去,为大萧提供南秦的情报。是大萧在南秦扎根最深,最有用的探子。 龙大只见过苗康四次。第一次是跟着父亲一起见的。那时龙大年纪小,但还记得苗康听得祖父龙轶战死的消息时泪如泉涌的悲痛表情。当时父亲龙胜与苗康道,他的身份鲜有人知道,但他的功劳,龙轶记得,他龙胜记得,龙家军上下都记得,皇上也是知晓的,若他想回来,他可安排。 苗康反问,你们有比我潜在南秦更合适更可靠的人选吗? 自然没有。 苗康再反问,你们知道南秦野心仍在,皇权争夺不断,日后会有隐患吗? 自然没人比苗康更知道。 于是苗康道:“龙将军信我用我,我定不能辜负龙将军所托。他是生是死,军令尤在。我生是大萧人,死是大萧鬼。若魂有归处,必随龙家军征战南北。” 龙大闭了闭眼,想起去年最后一次见到苗康,他说南秦皇室似有动作,大萧务必小心警惕时,也说了同样的话。 若魂有归处…… 他跟随了三代龙家大将。 这次与南秦边境对峙,龙大派到南秦的探子,有不少也全靠苗康接应照顾,许多情报,也是靠苗康探听传递。而当年龙胜听得苗康愿继续潜伏,便也说过:“龙家军也定不会负你。”所以苗康的名字无人知晓,从不记录在册。在大萧国内,知道在南秦有这么一个埋藏至深的秘探,知道要如何联络的,绝对不会超过五人。 现在,苗康及他的妻小的头颅摆在了龙大的面前。 南秦知道了苗康的身份。 依头颅的状况看,他刚被杀就被送了过来。 所以南秦是选在了除夕夜,选在与大萧一江之隔的地方,在福灯漂流,烛光满江之时,杀了苗康一家。 “这是宣战啊,将军。”朱崇海道。现在全军已然应战状态,只要龙大一声令下,军船便可向南秦攻过去。 龙大沉默了一会,道:“若南秦攻来,便将他们打回去。” “将军。”朱崇海皱眉,只防守吗?南秦已然欺到他们头上了,这如何忍。 “守好边防。我要回一趟中兰城。”龙大道。于他看来,重要的不是南秦竟然敢如此挑衅,而是苗康是怎么暴露的?苗康之死,意味着他们在南秦的侦察布局已经被瓦解。 “将军。”朱崇海仍不服气,“我们不是也抓住了他们在中兰城的探子,就算不打,也该回敬他们几颗人头。” “那些是大萧人。”龙大淡淡地道,然后不再多谈,转身走了。 朱崇海愣了愣,反应过来,恨得咬牙。细作之战上,他们大萧输了。真是不解气,真想痛快打一场。 龙大于年初四那日回到中兰城。 狼烟未起,表示前线并无开战。 一回到紫云楼龙大便召谢刚来见。谢刚听得事由目瞪口呆。“我未与任何人提过书僮此人。派去的探子只知书僮留下的安全住处,到了那儿再找屋里留下的联络暗号。每一个人拿到的皆不相同。书僮非常谨慎。” 事实上,谢刚自己都不知道书僮究竟是什么身份,只知是龙家军当年安排在南秦的探子。他见过书僮一次,是个三四十模样的男子,他在南秦潜伏已久,对南秦各项事务了若指掌。 谢刚从书僮的谈吐和情报内容猜测过书僮该是混入了南秦官场,但他究竟是做什么的,谢刚并不知道。他派到南秦的探子,也并不知道书僮究竟是谁,安全住处留有食物、钱银和情报线索,有紧急联络方式,但是书僮并不直接与这些探子见面。 书僮居然暴露了。谢刚的心沉入谷底。 那他派在南秦的两个探子恐怕凶多吉少。难怪最近都未收到情报,原来竟是出了如此大事。 “不可能是紫云楼这头泄露的消息。我未与任何人提过书僮。”谢刚再一次强调。 “可还有什么别的事?”龙大问。 谢刚摇头,中兰城里风平浪静,未有任何细作的动静。要说有事,只除了这一件。“初二那日,太守大人派人来请,说是有急事需将军过去相议。将军不在,我过去相问,太守道必须等将军回来。” 龙大点头,转身便走。 他动作粗鲁地扯开谢刚的屋门,谢刚跟了出去。刚跟出门就被龙大拦了。龙大转回头来厉声喝道:“你不用跟着,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待我从太守那儿回来再处置你。” 探子任务出了差错,谢刚自然责无旁贷,他单膝跪下,沉声道:“属下知罪。” 不远处的卫兵见此情景,惊得张大了嘴,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龙大回转自己屋里,翻了翻自己走后桌上新攒下的卷宗,并无什么特别紧急之事。于是他召了队卫兵,准备启程去太守府。 安若晨偷偷摸摸地站在一个墙边等着。她听到了将军回来又要出门的消息,赶紧飞奔过来,将军这么匆忙,必有紧急事务,不能耽误将军办正事,当然也不耽误她看看他呀。这一别数日,真的很是想念。 龙大走着走着,看到路边一人儿半掩墙后,娉婷而立。 龙大脚步不停,径自斜拐了个弯就朝着那方向走过去了。身后那队卫兵没反应过来,跟着将军也斜拐。将军要带着他们撞墙他们也是会毫不犹豫往上撞的。 安若晨看着一整队人呼啦啦很有气势地冲着她过来了,惊得差点转身就跑。 不就是想多看你几眼吗,将军你这样吓人合适吗? 龙大看到安若晨的表情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串尾巴。他举起右手摆了个手势,身后的卫兵队伍停了下来。 然后安若晨更受惊了。因为龙大就这么当着那队卫兵的面,走过来将她抱进了怀里。 这时候想跑也来不及了。安若晨心里一声叹息,将军啊,你还不如不让他们停下呢。现在这情形跟特意领他们过来看似的。 “我去太守府。”龙大在安若晨耳边道。 听到他的声音,安若晨什么埋怨都没了。将军似乎有些疲累。反正她埋头在龙大怀里,也看不到卫兵们的表情,所以偷偷回抱一下应该是可以的。 安若晨伸臂抱住了龙大的腰,感觉到龙大摸了摸她的脑袋。 安若晨的心咚咚咚地跳,忍不住傻笑起来。 龙大松开了她,她赶紧飞速也松开龙大,然后转身就跑,眼角都不敢瞄卫兵队一眼,跑得跟逃命似的,那速度也能称得上如风。 没看到没看到,他们没看到。安若晨跑出好一段距离,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捂了脸。傻乎乎偷笑着深呼吸几口气,想把脸上的热度降下去,忽想起龙大说过的话。 “我有不好的预感,所以总得抓紧时间与你多亲近些。” 龙大的预感成真。 太守姚昆那头的消息非常糟。 之前那个说在茂郡做客,过完年就赴京城觐见大萧皇帝的东凌使节团在除夕的前一日遇袭。七死九伤。七死名单中,就有那两名南秦使节。袭击他们的杀手约摸十人左右,蒙面黑衣,说话是大萧口音。两人被杀,其余逃走。 东凌使团震惊震怒,已于第二日抬着尸体退回东凌。史平清当日追查凶手,并无结果。   ☆、第81章 (修订) 第81章 姚昆一脸凝重,严肃道:“此事非同小可。将军不在,我已派人赶赴茂郡通城,详细了解事情原委后续,并已写了奏折递上京城。也下令全郡不可松懈,严防细作做乱。” 龙大不语。 姚昆皱了眉,问道:“将军,前线是否有异常动静?” 龙大点头:“确是。我们于南秦的探子被杀了。南秦将他一家三口人头随江送予我看。” 姚昆大吃一惊:“也是这两日的事?” “除夕夜。” 姚昆猛地站了起来,不安地来回走,道:“袭击东凌使团杀害两国使节的凶手,也不知是何人。但这事赶得太巧。我们予南秦里的探子被抓了,于是南秦派来觐见我大萧皇帝的使节被杀了。他们完全可以说是我们在报复。若是开战,他们师出有名。我们不但派了细作,还杀了他们的使节……” 姚昆挥着手,忽地停下:“师出有名?!对,这是不是南秦的阴谋,他们勾结了东凌,牺牲几个使节,然后取得出战的借口。且东凌使节团遇袭,东凌也死伤不少人,南秦可趁机与东凌联手。” 龙大思索着,没说话。 姚昆越琢磨越生气:“他们抓到了我们在南秦的细作,而我们只抓到了我们大萧自己被南秦收买的奸细。这说出去,也是比不得。他们空口白牙,完全可以说是我们捏造案情,污蔑于他。而南秦与东凌使节却是实实在在死在了我大萧境内。那史平清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既是要接待使节,倒是把安全守卫做好,如今出了差错,只得任人拿捏。啊,会不会其实是东凌的阴谋,若是我们两国交战,他东凌便能坐取渔人之利。毕竟南秦于我们这处求来访觐见被拒,于是被东凌钻了空子。若是当初我们准了那南秦使节的要求,说不定……” “姚大人。”龙大打断了姚昆的自言自语。 姚昆停下来,看向龙大。 龙大神情平静,显得从容镇定。姚昆舒了一口气,也冷静了些,他坐下来,等着龙大继续说。 “大人,使节被杀一事,是南秦或东凌亦或其他哪方我不敢定论,但有一事是肯定的——我们于南秦安置的侦察已被对方击溃。我们抓到细作,与对方交涉,而对方抓到细作,话不多说,先杀了给我们看。若说南秦于此事里无辜那是断不可能。” 姚昆忙道:“所以其实还是南秦?他们想战,想逼我们大萧让步,讨得好处,但又惧自己战力不足,于是拉上了东凌。东凌是个墙头草,南秦便杀了使节下狠手,好让东凌下定决心?” 龙大并未附合这推测,他道:“大人,无论如何,有一只手在把我们往战场上推。这仗怕是无法避免。大人做好准备吧。” 姚昆长叹一声,好半晌,才道:“二十年前,我便在这里,看着两国交战,兵戈抢攘,百姓受苦,足足三年战事才平息。”他看向龙大:“龙将军……” 龙大道:“枕戈坐甲,是为安宁。浴血断头,在所不辞。” 姚昆看着龙大,许久立起,施了一礼。 姚昆与龙大很快商议好诸事安排,姚昆召来各官员嘱咐下令,龙大回紫云楼。 进得紫云楼,去了衙堂,召谢刚。 紫云楼亦府亦衙,龙大有事常在自己院里或是书房处理,鲜少开衙堂。用军衙处置事务,这事态显然极严重。 很快,这事传遍紫云楼。所有人都惊虑。 谢刚很快到了,其他于楼中的军中重职官将也赶了过来。 龙大端坐堂上,将这几日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众人闻讯皆大惊。龙大盯着谢刚,道:“谢刚,你四品校尉,官阶比这堂上众人都高,责任也该最大。你掌管探兵侦队,前锋侦察,可是中兰城内的细作头目逃脱,军中出现奸细,军情一直泄露,如今就连潜伏于南秦的侦查布局都一败涂地,你自己说,你还有何脸面享朝廷俸禄,有何资格掌军中要职!!!” 龙大说到怒处,一拍堂案,众人皆垂目正色,屏声静气。 谢刚抿紧双唇,一脸惭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军,属下知罪。属下愿将功补过,求将军再给我一次机会。” “再给你机会。我怕是再给南秦机会!”龙大怒喝,“现在他们就差跑到我军帐前撒尿耻笑了!” 谢刚伏地叩首:“将军,我必会查出消息泄露的真相,抓出南秦的把柄,探出他们的要害……” “不必了。”龙大喝阻他的话,说道:“让你再办此事,我如何放心。于南秦潜伏的探子,何等隐秘,费了多大心力,你连这些都守不住,我们未战先败,颜面尽失,军威何在?你罪当问斩!” “将军!”众人大惊失色,齐齐喊道。谢刚一声不吭,伏首不动。 龙大瞪着他,喘了口气,道:“念你从前有功,先只罚你二十军杖。如今正是开战危急之时,我没时间细细处置你。你给我滚到沧南兵库待命,待与南秦战事完结,我再上禀皇上,发落于你。” “将军三思啊。”众人又齐声喊。二十军杖就算了,沧南兵库待命?那兵库是在陲远荒凉之地,处罚罪犯收容流民,让他们耕种囤粮打铁制兵器,若是战时兵力不足便由他们补上的那么一个地方。将谢刚发配到那儿,名义上没什么,但实际就是直接判了他削职流放重罪了。 周群周长史道:“将军。谢大人从前功勋斐然,且一向忠心耿耿,纵有不是,也是低估了南秦谋略,被钻了空子。将军,如今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如此重罚谢大人,军中如被砍一指,损失太大。不如让谢大人戴罪立功,待战后再论过评罪,细细判罚。” 李长史去世后,周长史顶了他的职务,在紫云楼里处置各军务文书案录等事。他是谢刚亲自挑选出来的。在李长史出了那样的事后,周长史感激谢刚对他信任,他自己也兢兢业业,努力勤奋,生怕出半点差错。如今谢刚被罚,他替谢刚不平。 “如此大的差错,若无重罚,将官们威严何在,兵士心中如何想?军威不存,军心涣散,尤如四肢皆废,岂是被砍一指能比?” 龙大这话一出,大家皆不能语。这道理清清楚楚,无法反驳。重罚威慑,确是在军中极有效的手段。 谢刚一声不吭,抬起头来,眼眶已红。 “拖下去。”龙大看着谢刚,一脸沉痛不舍。这三个字说得沉声沙哑,好半晌无人动。 龙大猛地站了起来怒喝:“拖下去!”他一拍堂案,桌子四脚应声断裂,案桌霹雳啪啦摔了一地。几个卫兵吓得赶紧上前拖起谢刚。谢刚站了起来,甩开他们的手,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了。 堂上静寂无声。好半晌龙大踢开坏掉的案桌走下来,站予众人面前开始布置军务。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分好工派好事,众人各自领命,这才散了。 龙大离开衙堂后回了屋子,嘱咐卫兵自己需静思,谁也不见。 当天谢刚在众将的庇护下,受了潦草轻盈的二十记军杖后,带好行囊,骑上骏马,准备被几个兵士“押送”到沧南兵库。蒋松送他,让他忍耐,说待过得一段,龙大气消了,他们找机会劝龙大让谢刚回来。在回京前弄几个功劳,这些事就过去了。 谢刚一直神情阴郁,也不怎么说话,闷闷应了声。 安若晨也赶到,准备了好些吃的让谢刚带着。她比任何人都要震惊。谢刚予她而言,是恩师一般的人物,且这军中处罚果断严酷,可比她从前见识过的都来得残酷意外。 “谢大人。”安若晨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刚从她手里接过包袱,轻声说了一句:“莫松懈。事情刚刚开始。南秦暂时占了上风而已。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中兰城里的细作形势,你不可松懈。” 安若晨愣了一愣,看着谢刚的眼睛。谢刚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若无其事转身走了。 这一晚龙大将军不见任何人。安若晨听说将军心情不好,也听说也许这样是防别人为谢刚求情。安若晨不打扰龙大,只将精心准备的食物交予了卫兵。她自己在紫云楼里走着,消化着这一日收到的这许多纷杂沉重的消息。 他们大萧的细作之战败了。 安若晨抬头看看月亮。想着谢刚对她说的:莫松懈。 肯定是要打仗了。他们都说这事情板上钉钉,只是看再等多久而已。 安若晨看着满天星光,想起龙大对她说:一旦开战,就算取胜,也是血与生命的代价。 “为什么要抓细作?”龙大那时问她。 安若晨眨眨眼睛,挺直背脊,沿着龙大领她走过的路,回屋去了。 第二天一早,安若晨听说龙将军天未亮便出发去城外总兵营了。安若晨没在意,并不介意龙大临走都不与她招呼。她自己也有许多正事要做。她处理了些楼里的琐事,趁清点今日厨房的菜货时,悄声与陆大娘约了到招福酒楼见面。如今齐征在酒楼做事,陆大娘常在那儿进出,约在那儿不会惹人耳目。 在去招福酒楼之前,安若晨去了一趟太守府找方元。 原本是计划过完年与将军告个假到外郡帮妹妹相看亲事,如今出了这事,安若晨自然走不得。但之前拜托了方元,她怎么也得与人交代一声。 方元也早已听说了状况,安若晨一提他便明白。他想了想,客气地问安若晨:“敢问姑娘,这事有多重要?” 安若晨也想了想,该如何说呢,若说重要,也是极重要,若说不重要,还真是也可以摆在其它所有事后头。她苦笑了下,摇摇头:“这个还真是不好说了。” 方元也不介意这模棱两可的答案,他道:“既是如此,那我为姑娘想着这事,姑娘忙更紧要的事去吧。若有消息,我再与姑娘说。” 安若晨赶忙谢过了。 出得太守府,安若晨往招福酒楼去,一路走一路琢磨事。路上人多,她走得慢,但却是有人着急忙慌走路的,安若晨也没留意是怎么回事,忽地被撞了一下,她差点摔到了地上,稳住身形后一愣,发现手里多了张字条。 打开一看,安若晨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安若芳活着。” 五个字,如晴天响雷,在安若晨头顶炸开。 安若晨猛地回身看,满街行路人,或蹦跳或慢行或吵闹,却看不出谁人是撞她的那一位。 安若晨瞪大了眼睛,瞪着街上每个人的面孔,盯着路上每个人的背影。 没有人理会她,没有人有异常,没有人表现出心虚。 不知道是谁。完全看不出来。 但是有件事安若晨却是知道的,她看出来了——这五个字的笔迹,与将军给她看过的“中兰城中有细作”的字迹是一样的。有些娟秀,一笔一划却是很有力道。 安若晨心跳得极快,那字条紧紧捏在手里,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就这么呆呆站在街中,瞪着路上的每个人。 不一会田庆出现在她身边,他发现了不对劲。“姑娘,出了何事?” 安若晨下意识将字条揉进掌心,问他:“你可看到方才有人撞我?” “未曾。”田庆皱起眉头,街上人多,他的视线偶尔会被路人挡着。“有人撞你?可有受伤?” 安若晨微微摇头,她的眼睛仍盯着街上,眼珠快速转着,扫视着街上的每一人。 “发生了何事?”安若晨的反常让田庆也紧张起来,卢正这时候从另一边跑了过来。 安若晨道:“方才有人撞我,似乎说了一句我四妹活着的话,听不真切,你们帮我看看,也许是解先生。” “瘦高个,二三十左右,五官端正,斯文有礼模样?”田庆快速念叨了一遍通缉贴榜上的相貌描述。卢正与他互视一眼,两人迅速分两个方向奔开搜索找人。 安若晨往墙边靠,尽量找一个僻静不招人注意的角落站着。 好了,现在她的护卫都走开了。既是留了字条,该是后头还有话要说吧,她身边没人了。来吧来吧,来找她吧。 安若晨甚至故意把后背留了出来,给对手接近她制造条件。 她将手放入袖中,把字条藏了起来。她慢慢恢复了冷静。 “细作为什么不杀我?”她当初问过龙大。她心里有答案。因为她有价值。 将军爱上了她,他当着卫兵的面拥抱了她。 然后这字条就来了。 前线就要开战了。 然后这字条就来了。 安若晨越来越冷静。她期待着,无论是谁,无论要对她说什么做什么,出手吧。 是要用四妹的生死来要挟她做些事吗?来吧,来要挟她。 安若晨等待着。 细作之战我们输了——每个人都这么说。 别松懈——谢刚这么说。 安若晨低下头,把从前方接近她的机会也留了出来。她不松懈。有状况就有转机。总比什么都没发生的强。她记得谢刚的教导,就算找到你认为无用的东西,也比你什么都没找到强。 安若晨心跳得快,但她很冷静。 然而许久之后,她失望了。 田庆与卢正回来了,而那个神秘人却没有出现。田庆与卢正当然也没发现什么线索。安若晨没说什么,只道她想去招福酒楼坐坐。 招福酒楼雅间,安若晨自己一个人坐着。她进大门时是齐征招呼她,齐征眨了好一会眼睛,安若晨明白他的意思,陆大娘已经到了。她只需要找个雅间,等没人注意时陆大娘进来。 不一会,陆大娘快速闪了进来,重又掩上门。她与安若晨对视一眼,安若晨直截了当地道:“前线快打仗了。过两日恐怕坊间会传些消息。”她简略地将事情说了说。 陆大娘问:“需要我做什么?” “我四妹可能还活着,也许我是细作的下一个目标。” 陆大娘吃了一惊。 安若晨还在回忆着街上的那些人与背影,在脑子里过滤着——轿夫,樵夫,货郎,尼姑,书生,小姐,婆子,孩童…… 字体端正,是个习字人。撞她时轻巧,身上并未带着货品。孩子会吵闹,也不会带着孩子。女子写字求秀美,也不会是那几位相伴闲逛的小姐。用同伴来掩饰虽是个方法,但她们穿得太鲜艳了。 对,衣裳太鲜艳了。安若晨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无声的划敲,思索着。被撞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什么? 陆大娘静立一旁,未打扰她。 这时安若晨抬头道:“大娘,你可知中兰城内城外邻县等等,都有哪些尼姑庵堂?” “姑娘想换换平安符了吗?”她指的是她们用来联络的那些。 安若晨摇头:“我想去走走,找找线索。”她看到了灰朴朴的颜色,不是出家人的衣裳,便是轿夫的布衣。轿夫当时在抬轿,其他穿灰衣的路人她没法找,但是尼姑却是可以的。除非是假姑子。 陆大娘将她知道的庙庵都说了,安若晨记在心里。 “只这些了,其他的我再去打听。” 安若晨谢过,又道:“闵公子定是出逃了。南秦既是敢发难,那城内组织定还在。也许有人接替了他。也许是最近新来的外城人,也许是如刘则这般原本就潜伏的,但最近举动会与往常不一般。他对城里的事比对前线的事更好奇,其貎不扬,稳重有礼,不与人冲突,不生事,不招惹官府。只结交不惹人注意的朋友。”换言之,就是另一个闵公子,不一样的相貌,一样的作派。 陆大娘点头。表示会让人留意。 “如若我是目标,他一定会想办法接近我。我会常出来走动,给他机会。大娘让姑娘们也盯紧我,盯紧接近我的人。” 招福酒楼大门处,一个男子抬头看了看酒楼招牌,又看了看对面街,然后转头进了酒楼。 齐征上前招呼,“客倌里边请。” 那男子微笑点头,朝着安若晨所在的雅室方向去了。 他中等个头,细长眼,圆脸。   ☆、第82章 (修订) 第82章 齐征见这人走那边,忙道:“客倌要不要坐那头?临窗看得到街景呢。” 那人微笑道:“我喜静,想坐雅间。寿如松可还空着?” “那有客人了。”那间正是安若晨坐的。 “无妨,那就福如海吧。” 说话间已经到了福如海。门开着,里面并无人,齐征也不好拦他。那客人走了进去,坐下了。点了两个菜一壶酒。齐征退出来时要给他把门带上,那人却说:“不必关了,透着气舒服些。” 齐征只得把门开开,大声应:“好的,客倌,那门给你开着。” 齐征去了厨房报菜单,看到田庆靠在厨房门那喝酒。他嘻嘻笑:“田大哥,你又偷酒喝。” “光明正大地喝。”田庆伸手揉一把这孩子的脑袋,问他:“安姑娘干嘛呢?” “不晓得。”齐征耸耸肩,“自己在雅间吃茶用点心吧,也没叫菜。田大哥要吃什么,我去厨房给你拿。” 田庆摇摇头,从怀里掏出把匕首出来,递给他:“给你。防身用。” 齐征愣了愣,接过了。这是把旧匕首,刀柄上还刻着个田字。 “我初学武艺时用的。现在不用匕首了,也没什么称手的兵器好给你。你先学着用这个。娄志虽被捕了,但他势力大,保不齐万一有些寻仇找事的。日后若是打仗了,这城里也会乱。你孤身一人,好好照顾自己。” 齐征有些感动,田庆自知道他为了要给杨老爹申冤报仇留在赌坊潜伏打探后,又问了他的身世,之后就一直挺照顾他的。田庆说,他自己也是孤儿,后来入伍从军日子才算踏实了。他觉得与齐征投缘,没事会过来看看他,当然也会顺路弄些酒喝。 “谢谢田大哥。”齐征再看看匕首,很高兴。 田庆笑了笑:“待有空了,教你两招。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好。”齐征一口答应了。听得厨房招呼上菜,齐征忙把匕首揣怀里,一溜烟跑去干活去了。 “福如海”雅间的门一直打开,那男子面对着门口坐着,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等菜。第一道菜还没上来,“寿如松”的门就打开了。安若晨从那里出来,与那男子正打了个照面。安若晨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男子盯着那雅间看,里面没有别人。 不一会,齐征来上菜,一边给他倒酒一边问他:“客倌看着面生啊,从哪里来?” 那男子笑道:“我也觉得你面生,新来的跑堂吧?这酒楼生意不如从前了。” 齐征嘻嘻笑:“换了东家了,菜也是一样好的。客倌一尝便知道了。” “好。若有什么再叫你。” 齐征退出去了。忙乎了一会后跑到厨房后街,陆大娘在那儿。 “大娘,我问了,别的跑堂也觉得他面生,没见过。但我与那人搭话,听他的口气,似乎是熟客。他进店时,对雅间名字方位也挺熟的。口音倒是没有中兰口音。” “好。”陆大娘道:“莫告诉别人。也别问他太多,省得他生疑。下回若是再见到他,再搭搭话。问到什么便告诉我。” 解先生这顿饭吃了挺久,他走出招福酒楼时特意留心了一下周围,心里暗忖看来这里还是少来为好。安若晨比他想得还要警惕。并没有看到她与谁接头,但只是来这里吃吃饭?解先生有些不信。 日子一晃近半个月过去。城里多了许多传言。许多人都说南秦要与大萧打仗了。有说已经有人目睹,四夏江上两军已派出战船交锋,又有人说,石灵崖前布了许多拒马枪,已摆好了开战的架式。 安若晨每日出门,到处走各处逛,酒楼茶肆各类铺子,哪里热闹去哪里,可是与许多人擦肩而过,与不少人坐于一堂,她甚至时常撇开了卢正和田庆,但再没有一个人接近她与她交涉四妹之事。 她还去了尼姑庵庙,以新年祈福的由头拜完一家又一家,借故与尼姑搭讪问话,求签解惑,寻看墨宝,但还没有找到写出那个笔迹的人。 安若晨有些沮丧,也许她没蒙中,根本不是尼姑。如果是这样,那又如大海捞针,难有结果。她真是不甘心。事情就这般胶着住了?为什么细作们没了动静,写字条的人似乎真的就只是告诉她一个消息,再没有下一步。这不对。安若晨告诫自己要耐心。可想到当初龙大收到字条后也是再无写字之人的音讯,安若晨又疑虑。 而且不止细作没动静。前线也没什么动静。安若晨日日关切,听说前线并未开战。姚昆那边的消息是,东凌国那头要求大萧交出凶手。茂郡太守史严清交不出来。这案子至今没什么进展。两边也在拉扯中。东凌在等南秦的意思,而史严清在等皇上的指令。 安若晨很想就最近这些事与龙大商量商量,那张字条她小心收藏,想当面交给龙大。谢刚不在了,接替谢刚职务的古文达副尉原是谢刚的属下,安若晨不是太信任他。倒不是说他这人可疑,只是交谈之中,古副尉流露出对事态的没把握,对案情的焦虑,让安若晨完全没有与他商议的信心。 安若晨打算等龙大回来,但快半个月了,龙大一次都没回来,连封给她的信都没有。倒是周长史那边每日把城中公函交予驿兵,给龙大捎过去。后来安若晨忍不住,也给龙大捎了封信,龙大没有回。这让安若晨有些生疑。她去问了周长史,周长史道前线尚未开战,锋烟未起,公函往来也是正常。只是时局紧张,也许将军于总兵营坐镇更放心。 合情合理,安若晨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将军虽与她表白情意,但他们俩似乎并未换过终生之诺,未到山盟海誓那一步,又恰逢战时,用龙大的话说,并非合适的时机,她若是叽叽歪歪,岂不成了讨人烦的怨妇。 安若晨欲再等等看看情势,却等来了安若希。 说到安若希,这段时日她过得并不顺心。过年时亲戚友人往来走动,对她都不那般热络了。反而是从前并不招眼的三妹安若兰得大家夸奖,拿的礼都比她的多比她的好。 这让安若希非常不舒服。想到从前,她在安家女儿里可是最受|宠|的。如今呢,丢了颜面,坏了名声,反被三妹压了一头。这还不算什么,她能忍。但一回她走过花园,听得三妹与两位大户小姐友人闲聊扯是非,竟似编排她的坏话了。她听得什么大姐的奶娘,又说什么二姐喂她吃了什么后她便去了。安若希顿时火冒三丈,她心里本就积了怨,且那事她也与三妹解释过了,可如今她竟敢用这个与别人碎嘴。 安若希几步便冲上前,扬手一个耳光,喝骂道:“你个贱人竟敢扯谎诬陷于我。” 安若兰被打得尖叫,那两位友人惊得目瞪口呆。安若希尤不解恨,上前又要打。安若兰抱头便跑,哭喊姐姐杀人了,有本事你将我也杀了云云。安若希气晕了头,直追过去。姐妹两个冲撞了安之甫与商贾大户友人的宴。 事后,姐妹两个都被罚了。安若希是因为打骂妹妹,安若兰是因为碎嘴往外说家中严禁谈论的家事。但安若希不服气,重点是碎嘴吗?重点是污蔑了她!把她说成了杀人犯,说成了恶毒心肠!安若希顶嘴了,当着安之甫的面又要去打安若兰。结果被安之甫几巴掌打了,要不是谭氏给护着,安之甫都要叫人拿家法去。 这是一桩事,但另一桩事让安若希更愤怒害怕。 那是钱裴。 那日钱裴又来安家做客。安若希躲着他走。可家宴还是要赴的。家宴上钱裴没再老调重谈什么二姑娘的婚事什么大姑娘如何,只是与安之甫吃喝谈笑。安之甫趁机打听了前线战情,钱裴道无事莫慌,他找太守问了,没开战。大家照旧玩乐吃喝便好,打也打不到中兰城来。 安之甫放了心,安若希也松了口气。随便你们聊什么,只要不再扯上她便好。她吃了一会宴便告退回房,安之甫最近看她不顺心,也想打发她走。安若希领着丫环回院子,半路时想着宴上没吃上什么,便让丫环去厨房拿点点心。结果她独自一人没走多远,却被人从背后捂着嘴拖到墙根暗处。 安若希哪曾想过在自己家里会遭此一劫,吓得魂飞魄散。待一定神,却见一人走到面前——钱裴。 钱裴微笑着道:“许久不见,二姑娘越发貌美了。” 安若希惊得瞪大眼,冷汗涔涔。 钱裴似乎很享受她惊恐的模样,微笑着看了她好一会,这才道:“这般与你说话是想让你知道,若我想对付你时,可不是只会透过你爹爹对你骂几句打几下,我是会直接动手的。” 安若希打着颤,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你若明白了,就点点头。” 安若希顾不得背后还有人钳制着她,慌忙点头。 钱裴挥了挥手,抓着安若希的那人将安若希放开了。安若希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却见钱裴脸上一狠,竟一把掐住了她的颈脖,将她按在了墙上。 安若希大惊失色,叫也叫不出,气也喘不上,本能的挣扎,钱裴手上一用力,她又不敢动了。只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钱裴松了松手上的劲道,安若希大口喘气,也不敢叫。钱裴满意了,微笑着对着她道:“你姐姐很有意思,我让你去说有两个丫头进了我的府,她竟与太守大人和我儿子告状去了,还搬出了太守夫人。” 安若希恐慌摇头:“不是我让她这么干的。” 钱裴笑道:“自然不是你。你怎会想到如此作为?我原以为她会托你再查探或是想办法找我谈判探个底,总之是要与我交交手才好。结果她偏不。” 安若希冷汗直冒,听不懂钱裴的意思。 “你说你姐姐是不是个得趣的人儿?不听话又倔强,想让她干什么她偏不,然后还想法让你对她没办法。” 安若希喘着气道:“我定不会如此的,钱老爷的吩咐,我定会照办的。” 钱裴点点头,手上又用了劲。安若希喘不上气来,痛苦握住了他的手腕。 钱裴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很是兴奋,他又松了点手劲,安若希忙大口吸气。 钱裴笑道:“你当然听话,你不是她。我也不怕你不听话。这次便是来告诉你,莫以为能左右逢源,跟我耍小聪明绝对是讨不着好的。你记住,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若违背半点我的意思……”一把匕首贴着安若希的脸扎在墙上。 安若希吓得簌簌发抖。 “若违背半点我的意思,我便划花了你的脸,割了你的耳朵,把你卖到南秦破破烂烂的穷村里当窖姐。你可听清楚了。” 安若希抖得眼泪都下来,却不敢哭,用力点头。 钱裴放开了她,安若希捂着喉咙弯腰用力咳。钱裴笑着看她,待她咳完了,掏出一袋银子给她:“拿去吧。买些衣裳胭脂什么的,常去你姐姐那坐坐。我听得有些传言,也不知真假,你四妹活着。与你姐姐打听打听,若她有你四妹的下落。便是我用得着你的时候了。” “然,然后呢?”安若希不敢不接。 “然后我有吩咐时,自然会找你了。”钱裴道。 安若希拿着银子,惊恐地站那,只会点头。   ☆、第83章 (修订) 第83章 安若希捱到钱裴走后两日,稳定心神了赶紧来找安若晨。她将事情与安若晨说了。 安若晨沉吟许久,问:“钱裴说,他听到传言四妹活着?” 安若希猛点头,慌张地握住安若晨放在桌上的手。“姐,你想想办法。” “他从哪里听说的?” “我不知道。” “他的消息来源,很重要。” “难道我不重要?!”安若希急得用力捏安若晨的手,“他说要杀我,还说要划了我的脸,割我的耳朵,要把我……”安若希想起那时的情景,打了个寒颤。“你若是有什么消息,什么都好,你告诉我,他再找我时,我有话可说,将他稳住。” “我没有任何消息,未曾听说四妹活着。反倒是这钱裴,他从哪里听说的?” 安若希甩开安若晨的手,站起来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两步:“难不成你想让我反过来刺探钱老爷?让我去问他哪里得的消息?我疯了吗!我又不是活腻味了!” 安若晨没说话。她确实很想这么做,但她并不觉得安若希能从钱裴那问出什么来。事实上,安若希今天表现出来的对钱裴的恐惧,超出以往任何时候,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钱裴会做出这种事。这种威胁,真的太恐怖,更恐怖的是,她与妹妹一样,竟然觉得钱裴真的做得出来。 安若晨的沉默让安若希跳脚:“你倒是说话呀。我该怎么办?他再来问我,我怎么回他?我若是从你这套不到半点消息,他不会放过我的。” “我这没什么消息给你。”安若晨道。 安若希瞪着她。 “我保护不了你。”安若晨再道。 安若希冷静下来了。她僵直地站着,看着端坐在她面前的安若晨。 “外郡的婚事,我确实找人去问了,但眼下形势不好,我不能离开中兰城。我先前与你说的,过完年就去外郡帮你相看人选,现在暂时做不到。我也没有办法给你任何有用的消息。事实上,如果我知道四妹在哪里,我也不会告诉你。何况我并不知道。” 安若希不说话。 安若晨继续道:“我不会也不能告诉你任何消息,我今日是知道了,我从你这儿也拿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钱裴疯魔狠毒,他再吓一吓你,你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告诉他。我甚至不敢肯定你与我说的话里有多少是自己真心实意,有多少是钱裴教你的。” 安若希瞪她半晌,忽然冷笑起来:“所以呢?我该去告诉钱裴,我把事情搞砸了。我与我姐姐说了大实话,却起了反效果。她不敢相信我了,她不会再理我,无论钱老爷你想做什么,从我这儿下手是对付不了姐姐和四妹的。是吗?”安若希眼眶红了,“我就该这么与他说大实话,然后看他的心情,是放过我还是记恨我对我下手,是吗?” 安若晨不知该说什么好,她静默许久,道:“我上回已经与太守夫人说了钱裴的恶行,她找了太守大人和钱大人……” “所以钱裴才恼羞成怒,把这账算到了我头上!你没见着他那副模样,恶鬼一般!”安若希尖叫。“你若要对付他,便把他往死里对付。找人斥责几句,你是安稳的,我呢?!” 安若晨握紧拳头:“我没法子把他往死里对付,我没有他的把柄,我也不能给将军惹麻烦……”她眼眶也红了,“我当初保护不了四妹,如今也保护不了你。” 安若希看着姐姐的模样,看着看着,像是忽然被抽空了力气,双|腿一软,跌坐回椅子上。她想哭,眼泪却流不出来。她坐了半晌,猛地起身,一言不发,闷头就走了。 安若晨倏地吐出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捂住了双眼。她谁也保护不了!她也不敢相信二妹!这也许是钱裴的计,挑在这种边关危急,将军不在,她没有依靠的时候。 安若希回到家里,将自己关在屋里闷坐了许久。然后她找了谭氏,告诉谭氏两天前钱裴到家里做客之时,对她进行了恐吓。她把钱裴说的话做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谭氏一惊,问她:“四姑娘还活着?真的假的?” 安若希听得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娘,他说要杀我,还要将我……”实在不想再重复了,安若希闭了嘴。 “傻孩子,那不过是吓唬吓唬你的。” “就算吓唬我,这般出格,难道便由着他一直吓唬吗?” 谭氏皱了眉头。 安若希又道:“我夜里做恶梦,害怕得不敢睡。” 谭氏将她搂进怀里:“那你到娘这儿来睡吧。这事我与你爹爹说说,但你也知道你爹的,他定是不敢与钱老爷说什么。倒是你四妹活着这事,究竟真的假的?” 安若希的心彻底凉透。“夜里就不来打扰娘了。我只是把事情与娘说说,若我真是死了残了失踪了,娘记得我说过的这些,就是钱老爷干的。若是爹爹到时不敢对钱老爷如何,不敢为女儿做主,好歹爹娘也知道女儿是怎么死的,凶手是谁。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了。” 谭氏“啧”了一声,“说的什么胡话……” 但安若希已不想听,她起身朝谭氏施了个礼,走了。 安若希出了谭氏的院子,一时也不知该往哪里去。这是她的家,而她不想回屋,不想见母亲,谁也不想见。安若希低头信步走,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走到了四房的院子外头。她从后头拐进那个废弃的小杂院,踏入半枯黄的草堆里,走到墙边。 没费多大的劲,她找到了安若晨说的那个狗洞。 四妹是从这个狗洞钻出去的,大姐是从这个狗洞钻出去的…… 要求得一条活路,竟然得像狗一般的逃吗? “我保护不了你。”安若希想起大姐的话。她深吸了一口气,真的很想哭,眼泪却不肯出来。谁也保护不了她。谁也不愿意保护她。她不坏啊,她真觉得自己并不坏。她没有杀老奶娘,真的没有。她讨厌被人冤枉,她讨厌被人摆布。 安若希在狗洞前蹲下,抱着膝埋脸无声痛哭。 安若晨这一|夜辗转反侧,不得好眠。第二日一早,她跑去找周长史,问:“我有重要军情,去总兵营见将军,可妥当?” “自然是不妥当。”周长史瞠目。“有何军情如此重要,可用密函报予将军。驿兵很是可靠,不会出差错的。” 安若晨可不管驿兵,又问:“如此将军算违律吗?” 周长史好半天挤出一句:“倒是未有律规说安管事不能去。再者安管事去了,也不是将军违律。问题在安管事你自己身上啊,你是女子。”是女子,女子!哪有女子入兵营的,安管事你懂吗? 安若晨点点头:“那我就去了。”转身回屋准备去。 周长史傻眼,张了张嘴想叫安若晨回来再商量,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想想赶紧给将军去封信禀报此事,若安若晨没去,就当是自己劝住的。若安若晨去了,这也表示自己劝过了,就是没拦住。总之他及时上禀,不算有错。 周长史的报函比安若晨早到一日。龙大瞪着那上头的字,皱皱眉头,却发现自己嘴角弯了,他端正脸色,把报函丢到一边,发现自己嘴角又在上扬,于是揉了揉脸。 龙大站起来在帐中走了两圈,察觉自己在练习板脸。板脸这种事,居然需要练习吗? 第二日,龙大见得安若晨从马车上下来时,便有些后悔昨日没认真对待练习。他一声不吭,背着手转头就走。安若晨都还未来得及行礼就只能看到将军的背影了。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上,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四下张望。 哇,这就是兵营了,果然好多军爷,比紫云楼多太多了。个个精神抖擞,英姿勃勃。列队奔过的那些,整齐有序,朝气蓬勃。长|枪威风八面,大刀霸气十足…… “咚”的一下,安若晨的脑袋磕到一面坚|硬的墙上。 抬头一看,是龙大将军的胸膛。他正瞪着她,严肃冷峻的表情与长|枪大刀一样威武。 “安管事。” “是,将军。” “你来此是检阅我的兵将来了?” 安若晨摸摸鼻子:“将军,我有重要军情相报。” 龙大瞪她半晌,这才点头,转身继续领路。这次安若晨不敢到处张望着,跟着龙大后头快步走,走到他的帐子里。 进了帐又好奇了。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我听说总兵营是有屋子的。” “兵将住什么,我便住什么。”龙大答。 安若晨听得声音才发现龙大跟在自己身后转,她转身,差点又撞到龙大。 龙大退了一步。 安若晨看看屋里,没有别人。她上前一步。 龙大没再后退。 安若晨仰着脸看龙大,他的头再低些。他们便鼻尖碰鼻尖了。 “安管事,你是来扰乱军心的吗?”龙大极严肃地问。 安若晨很有冲动想踮脚扑上去亲将军一口,不知道他的表情会如何。可她不敢。她看着龙大的眼睛,挣扎了片刻,放弃了。“我确实是有重要军情禀报的。” 安若晨拿出那张字条递给了龙大。龙大一看,顿时反应过来:“是何人给你的?” 安若晨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又说了自己正在查找的方向,不过还未有进展。而后又说了钱裴要挟安若希的事。“他听说四妹还活着,只不知这消息从何而来?我原想会不会是他设的计,故意引我上勾,但字条字迹与将军从前收到的一般,钱裴可不会给将军留字,再者说,他的笔迹也不是如此。” 龙大皱起眉头,认真思索起来:“钱裴认得留字的人,或者认得与留字人相关的人?” “他会不会是细作一伙的?” “若是如此,他还与你妹妹透露他知道只有细作才知道的消息,还让她告诉你,那也太蠢了些。” 安若晨沮丧:“我有托了些人打听四妹的下落,不知道是不是这般把消息泄露了。又或者留字人那边泄露了。” “这个留字人,我一直觉得很可疑。”龙大再看一次那字条,“城中有细作,与你妹妹活着,这两件事本来都是大家知道极有可能的事。这人要报信,却不报具体可查证的。谁是细作,你妹妹在哪儿,这些都不说。城中有细作,说了这句之后,后头再没有消息。既是不给后续,先头又为何报信?” “他告诉我我妹妹活着,后头也没了下文。” “所以这人报信的目的是什么?”龙大一直没想通。 “将军,我想将这人引出来。” 龙大皱眉头:“如何引?”他心里隐隐猜到几分。 “将军与我亲近之事,其实已然走漏了风声。”那个马夫见过他们拥抱,那队卫兵也见到将军将她拉入怀里。“然后就有人给我递了四妹的消息。若无下文,也许是他们还在等待时机,也许觉得火候还不到,还不能确定。因此需要用事情将我向你推一把。我向你哭诉,惹你怜惜,这般便能更亲近了。” “他们定是不知道向人哭诉惹人怜惜这种事压根与你不沾边。” “自然是沾边。”安若晨撇眉头,颇有龙大表情□□,可惜眉毛不太灵活。“只要有效管用,哭诉装可怜这种事我干得出来的。” “嗯,这倒是实话。你连闯兵营会将军这种事都干出来了。” “将军。”安若晨再撇眉。“将军莫要调侃,我正说正经事。” “我也是正经答话的。” “将军太正经时,总惹人猜疑。” “是吗?”龙大眉毛挑得老高,“那定是你疑心太重。” 安若晨按捺住摸摸他眉毛的冲动,将手背到身后道:“总之,我需要做些事,让他们确定肯定我便是将军的软肋,那般若他们有什么计划,欲拿四妹要挟于我,便该有所行动。他们有动静,我们才有线索可查探。还有我二妹那头,钱裴一直对我耿耿于怀,若是我与将军关系亲密之事传到他那儿,我自己会会他,且不再见我二妹,他便不该对我二妹如何了。” 龙大一叹,说道:“向你哭诉,惹你怜惜,成为你的软肋,然后再用来要挟于你。这些你设想会用在我身上的手段,不正是安家和钱裴让你二妹用在你身上的吗?” 安若晨一愣。 “现在无论你见不见你二妹,若钱裴对她下手,要挟于你,你真能无动于衷?” 安若晨语塞。 “就如同利用你四妹一般。” 安若晨说不出话来。 龙大欲伸手,伸出一半又背过手去,对她道:“你的心太软了。” 安若晨静默一会,问:“将军呢,将军的心肠够硬吗?若有人用我来要挟将军,让将军做出有悖军魂,背叛大萧之事,将军可会为难,可会屈服听命?” “自然不会。” 安若晨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第84章 (修订) 第84章 龙大有被噎住的感觉,一般姑娘听到自己不那么重要,竟不被心上人珍视,不是该伤心难过吗?嗯,对了,他不该忘了,他的安管事可不是一般姑娘。 “将军,我保护不了四妹,保护不了二妹,我连保护自己都没把握,但是我觉得,凡事总该拼尽全力。我能将刘则那些势力铲除,也定能引来其他的细作。找出线索后,便能将他们抓捕。细作之战,我们虽输了一程,但也绝不会让南秦轻松逍遥。” “听起来口气不小。” “是将军教导得好。”这马屁就来就来,拍得自然流畅,技艺娴熟。 “所以你打算即速与我成亲?成了将军夫人,那你的价值就真的大了去了,细作将你一绑,我铁石心肠不搭不理,你死于阵前,我赢得美誉,待回到京城,再受皇上嘉奖,结门更好的亲。” 安若晨脸垮下来,摆出不高兴给龙大看了。 “我说得不对?”龙大又挑眉头。 “若真有那日,将军且记得千万要不搭不理才好。还有,再怎么说将军夫人也算为国捐躯,给追封个诏命夫人什么的也是应当吧?莫要管安家,只要把我娘的坟与我的迁回我娘老家德昌县,与我祖父葬在一块儿便好。这般我也算给他们长了脸,没白活。还有,龙将军都有两本传书了,龙将军夫人也该有本传奇才好。将军到时记得找个好的说书先生为我写个好话本,将我事迹流传下去。” 龙大没好气瞪她。安若晨抬头挺胸:“好了,我的遗言说完了。” “故意气我呢是吧?” “有吗?”安若晨也努力挑眉毛,可惜只撇动了一点点,“那定是将军小心眼了。” 龙大没忍住,一指头戳她眉心上,“就会搞怪。说好的哭诉求怜惜呢?” “将军吃那套吗?那我可来了啊。”安若晨不由分说,先扑上去将龙大的腰抱住了。抱上后心中叹息,真是好想他啊。 龙大也未忍住,伸手将她环抱住了,叹口气道:“我一直想,你爹那德行,你家那状况,是如何养出你这种毫无章法的姑娘的?” 安若晨抬头:“怎地形容姑娘还能用毫无章法这词啊?” “那你自己说,你是个怎样的姑娘?” “谦虚是美德,我还是不要说了。”安若晨皱皱鼻子,一副自己很了不起还是不要说出来吓着你了的模样。 龙大忍不住笑起来,她真是可爱,正经说事的时候很可爱,顶嘴的时候很可爱,搞怪的时候也很可爱。他叹息,不再抗拒,低头吻住她。 安若晨脸红了。上回那吻,只是轻轻一啄,她还睡着,有些迷糊。这回却是清醒着的。龙大将军显然也不是什么花丛老手,他的吻有些笨拙又有些蛮,安若晨分不出好坏,只觉得满心欢喜,似踩在了云端上。 好一会龙大抬起头来,微皱眉头,似不满意:“磕到你的牙了。” 复又低头,再吻一次。 所以是打算练到不磕牙为止吗?这回他温柔许多,还真是没磕上了。安若晨抱着将军的颈脖,迎了上去。轻轻的一声响,牙磕上了。 龙大撇眉头:“安若晨姑娘。” “是,将军。” “你故意的。” 安若晨一脸无辜:“故意什么了?” 故意让他再吻一次。龙大双掌交扣,让她坐在他的臂弯里,抱高了,细细再吻了一回。这事就如习武一般,练多了,自然就好了。龙大对这回满意,看着安若晨满脸红晕眼波如水的模样,就更是满意。 “现在时机不对。”趁她迷离之时赶紧把事情说明白。 “将军说过反正什么时候时机都不对。”安若晨娇羞伏在龙大怀里,脑子却清醒得很。 龙大懊恼,心上人太精明也是让人头疼啊。 “待我先弄明白眼下究竟是何状况再议。” “将军忙将军的。我又未曾要成亲。将军差不离随便给我一纸婚书,我拿去显摆显摆就行。回头若真出什么意外,将军还能说未曾正式下聘,那也做不得准。总之进可攻退可守,挺方便的。” 龙大瞪她:“谁人方便?你诱拐细作方便还是细作绑了你方便?还什么做不得准,安若晨姑娘,你的闺誉还要不要了?” “我的名声早八百年前就没了。最紧要的是,究竟是谁给了字条,意欲何为,钱裴又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他若与我直接交手,我二妹那头便也不必再担惊受怕。” 龙大将安若晨放地上,摸摸她脑袋:“你先回去,这事如何办我再想想。” “将军已经想了半个月了,还未曾想好吗?” 龙大戳她脑袋:“这才见着你,才知道这些事,怎么会是想了半个月了?” “将军上回离开时,也是天未曾亮。那时偷偷进了我屋里与我话别。这回将军走时,完全不打招呼。我与将军写信,将军也未曾好好回复,只透过周长史传了话。我这回过来,将军虽未派人于半路阻拦,但见了我也是冷淡。方才说话之时,将军明明想伸手接近于我,又缩回去了。” 安若晨这番控诉说得溜,还不带停顿的。她观察细微却不动声色,抓住时候直接戳穿,听得龙大一愣一愣。 “将军是否上回当着卫兵队的面与我亲近,然后到了太守大人那儿又得了那般糟糕的消息,觉得不止细作名单泄露,对方整个谋局更是凶险。谢大人不在了,无人照应于我。所以将军欲避开我些,免得我被细作盯上?细作不杀我,将军也早猜测其用意,若我当真是将军意中之人,情投意合,那我的凶险自然是大些。对不对?” “安管事。”龙大严肃脸。 “是,将军。” “我记得我曾让谢刚教过你,聪明劲得藏着点。” “我藏着呢。我还未使出全力。”安若晨也正经脸。 龙大的脸色快绷不住了,得,这位姑娘,你越来越难管教了是吧?说一句你顶一句,都能反驳回来对吧? “将军。”安若晨握着龙大的手,语气诚恳:“我大萧秘探被杀,南秦与东凌使节被杀,这两国也许很快会结盟一起进犯。太守大人说了,如今茂郡那头也在调兵布防,做应对之道。我们这儿,既是细作一案仍有线索,便该及时追查,切莫错过良机。我二妹说得对,我若要对付钱裴,便得往死里对付,不然不止二妹,就算我四妹活着,也难逃他的魔掌。细作也罢,钱裴也罢,我都要找出把柄来,全都不能放过。” “自然是这个理。”龙大道:“待我仔细想想。还有,你莫光盯着钱裴和细作,先不说你四妹,那毕竟还没踪影的事,你自己心里明白,你二妹被人捏在手里,她对你而言是隐患,心慈手软便不能成事。害了她也害了你自己。” “我晓得的。”所以她才会狠心说那些话,她知道那些话定是会伤了二妹,那她只能这样做,那些也确是实话。 “晓得就好,还有你一姑娘家,军营里不便留宿,你先回去。我有了主意,便给你指示。” “那不如将军先抄份婚书。我带了现成的,将军照着抄便成。上面是将军的笔迹,回头我也好与人说事。待日后将军指示下来了,我也不必再跑一趟让将军抄了。将军看如何?” “不如何,你自己莫轻举妄动。总之等我消息,我也得安排查探一番,不能听你说一说便动手的。” “没动手啊,也没处动手去,我只是想先要个身份。你久久不归,我前来探望,真情流露,坐实传闻,挺自然的。” “安若晨姑娘,你的矜持呢?” “家国兴亡,哪里还顾得上矜持。” 龙大简直想写“服气”两个大字给她。安姑娘你可以的,越发厉害了。他不得不再把脸板起来。是,她说得真是有道理。他是将军,前来守卫边关,这时候弄些什么儿女情长,还真是就与国之安危息息相关,撇不清干系。早知道他就该矜持些,若他能把握克制,不与她透露心意,如今她也不会想拿这事做筹码。 “你先回去。” 安若晨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问道:“将军,你先前与我所说的心意,不是哄着我玩的,是吧?” 龙大顿时不高兴了。这回是真不高兴。想说“难道还有假的”又觉不舒坦,想说“自然千真万确情比金坚”又觉别扭。一时间僵在那儿。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安若晨用哄他的语气。 可是将军那张臭脸哄不好。 “那我先走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安若晨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再啰嗦讨人嫌。“将军想到了主意对策,就告诉我。”说完当真飞快走了,也不用龙大送。 龙大瞪她的背影,真该给她改名“若风”,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还这般迅速。 龙大想着安若晨最后的问话,越想心里越不舒服,他是冷落她了,先前他说让她定婚期,如今她来要个婚书他又不乐意了,那她心有疑惑也是正常。可他也想问她呢,她对他的心意,又是如何,说不公开的是她,如今想拿他们之间的情意诱敌恨不得张榜公告的又是她。 龙大在帐子里来回转悠,过了许久,想起来了,召了卫兵问,安管事走时有没有给她备些吃食净水,马蹄马掌可检查了?车架车轮可修整了? 卫兵一脸尴尬,小小声道:“将军,那位安管事,未走呢。” 龙大一愣。 “她说将军也许还有要事要吩咐,她在马车那儿等等。” 龙大大踏步出了去,行到兵营营门处,看到安若晨的马车果然还在。车马开着,安若晨正坐在车上似发呆。 龙大怔了怔,一时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她没走! 安若晨似察觉龙大的目光,抬起头来,与龙大四目相对。 龙大走近,还未开口问她为何不走,安若晨却抢先开了口:“将军,我对将军仰慕之心,天地可鉴。将军一表人才,英俊威武,予我又有救命之恩,又教导我许多事。我不再是无见识只懂家宅之斗的商贾女儿,我心有国家,胸怀大志。” 龙大:“……”安若晨姑娘你果然拍马屁加自夸麻溜利索,矜持这东西确是没有的。 “我不在乎门第之别,不介意高攀之言。将军若不钟情于我,我给将军管事一辈子也无怨言,将军说对我有情意,我必全心回报。就算将军说让我上战场,我也绝不推辞犹豫。只要能伴在将军左右,我便欢喜。为将军办事,小至缝衣,大到杀敌,我都愿意。这便是我对将军的情意。” 她在对他耍计谋,龙大知道。可是这些奉承话,也许可算是情话,他听着就是受用啊,如饮甘泉,舒心畅快。龙大清清嗓子,道:“安姑娘,不介意门第高低,这话当由我说才合适。” “我也未曾介意啊。”安若晨理直气壮的,“将军说愿娶我,我便觉得我当得起将军的夫人。” 龙大心里被一股温暖涨得满满的。是,是,你当得起,安姑娘,你当真是厉害的。 “将军,我可能真的是有些心软的毛病,可我这人有一点,无论如何,是不服输的。” 龙大警惕起来。 “将军,若在兵营里被兵将们知道你有中意的姑娘,你可算扰乱军纪,要被罚吗?” 龙大更警惕了:“未曾有过先例,未有此条律规。”姑娘,你胆又肥了是吧?你要干什么?   ☆、第85章 (修订) 第85章 安若晨与龙大四目相对,两人皆未说话。 然后安若晨对龙大讨好地笑了笑,笑容谄媚,龙大挑高了眉头。紧接着就看到安若晨在马车里站起来了。她走到车边,二话不说就往龙大的方向扑跳过来。 那姿势绝对称不上优雅,不但不优雅,且丝毫没有安全落地的准备。若是没人接住她,她绝对会摔扑到地上啃一嘴泥。 接住她?让她摔? 龙大根本没来得及想这问题就已经出手了。他迈前一步,一探手便将她抱住。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安管事。”龙大将军的语气充满无奈。 “将军若觉此事不妥当便可放手让我摔了。”安若晨振振有词,“就说是见不得我失足摔落扶我一把,但始终男女授受不亲,还是保持些距离好。” 龙大叹气,将她抱稳了,道:“那我可摔了。” “好,我绝不喊疼。”安若晨乖巧答应。完了又补上一句:“不过现在再摔有些晚,咱俩都来回说了好几句话了。应该一探手就放开,那般会更自然些。现在抱得久了些,但只要将军一口咬定,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反正我拿不到婚书,有大家目击我曾与将军亲近也是可以的。进可攻退可守,将军觉得如何?” “不如何。”龙大脸板板将她放下来。“你跟我来。” “哦,哦。”安若晨跟在他身后,想着难道将军给她留面子,找个无人地方再训她?反正她是不敢看周围人的表情的,她也是有脸皮的姑娘啊。正胡思乱想,却见龙大的右手晃啊晃还动手腕,安若晨没明白怎么回事,盯着那手正琢磨,龙大却突然转身瞪她了。 这一瞪是何含意?安若晨感觉自己挺无辜。 结果龙大道:“没点眼力架,就这样还想逼婚呢?” “哦,哦。”安若晨懂了。赶紧把自己手塞进龙大掌心。龙大握着了,这才继续往前走。安若晨辩解道:“将军,我未曾逼婚。” “哼。”龙大回她个鼻音。 安若晨傻傻地笑,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两只手一起握住龙大的手掌:“未曾逼婚,时机不对,来纸婚书表明情意我去办正事就行。你看,进可攻退可守对不对?” “不对。”龙大很拽地甩她个酷脸,“在我这儿只可攻不可退。你退一个试试?” 安若晨认真思索。 “最后一句忘了吧,不用试。”龙大看她表情觉得不放心了,这姑娘万一想不开真试试,他还真不知用什么招收拾她。总不能罢她的职打她军棍。 进了龙大帐中,龙大坐下了,安若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龙大一把拉过按在腿上揍了两下屁|股。安若晨大惊失色,幸而这两下不疼,然后龙大也没下一步。安若晨赶紧爬了起来。 而后动作麻利地把婚书掏了出来:“将军,就照着这婚书抄就行。”将军撒了气,该愿意了吧? 龙大没好气接过,看了看,“磨墨。” 安若晨赶紧四下找墨条,文房四宝全翻出来,给将军摆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顺手再给将军倒杯茶。 “你下回再在我身上耍些小聪明……”龙大摆出凶巴巴的脸。 “是,是,将军教训得是。”教训什么了也没教训清楚,反正将军说什么都是对的。 龙大仔细再将婚书看了一遍,其实这东西没甚约束效力,并非三书六礼等正式礼数,只是寻常人家两边相看中意后,托媒婆子上门说亲办礼数时写的,以示双方意愿,拿着这个请定主婚人,定各文书采办各礼数等。因不算正式下聘,还真是“进可攻退可守”。 龙大看一眼婚书再看一眼安若晨,道:“拿这个回去就正经操办,只许攻不许退记住了吗?” “是,是。”安若晨一口答应。 “你在中兰城没什么亲人。” 当安家死了似的,安若晨听得一笑。 “你找太守夫人帮你操办,总得有个长辈出面的。我会给太守去信托付这事。也会去信给我二弟,京城我家那头也交代清楚做准备。” 安若晨抿了抿嘴,怎么突然这么正式?这样好像挺有压力呀。 龙大横她一眼,又重复一次:“只许攻不许退。” “是,是。”安若晨琢磨着,究竟是她拐了将军还是将军拐了她啊。 龙大开始认真写婚书,有些词句抄那范本,有些话他自己写。偶尔停笔沉思,正经严肃,一字一句怕写错了,微皱着眉头极认真。安若晨看着他的侧脸,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将军真是好看啊。武将长成这样不合适吧?难怪将军总要板着脸,不然吓唬不了别人,上阵杀敌不够气势。 安若晨没把持,迅速探头过去飞快啄一下龙大的脸蛋。退回去继续保持正经状。 龙大愣了一愣,呆了一呆,非常缓慢地转过头来看她。 “将军继续写,不耽误。”安若晨挥挥手。 不耽误,不耽误谁呀!龙大板脸:“安管事,方才是何用意?” “就是想看看将军突遇变故时表情是否有变化。”安若晨还挺有理,“将军挺镇定的,不愧是将军。” 将军一点都不镇定。将军把捣乱的安若晨姑娘拖过去啃了好几口,然后按膝上揍了两下屁|股。 被揍过的安姑娘得寸进尺,掏出另一张纸递过去:“将军,还有这个也帮我写一个吧。我既是身份不同了,就需要一位二管事帮忙打理杂事才好。” 龙大接过一看,照着写了,一边写一边唠叨:“你知道,你不可能保护所有人。” “我知道。将军勇猛机智,位高权重,但也不可能百战百胜,事事如意。何况我一弱女子。但将军教导过,不战而降,乃懦夫所为,我虽是妇道人家,但我不是懦夫。凡事尽我全力,拼到最后一刻。” 龙大听得有些动容,心里仍有遗憾面前这位智勇双全可惜不是男子,不然真会是位好谋士好战将,却又觉得是女子再好不过,不然他这辈子怕是找不到这般中意的娘子了。 龙大把安若晨要的都给她写好。然后让她马车上等着,他有事交代田庆、卢正。 安若晨等了好一会,田庆、卢正回来了,没想到龙大也来了。 安若晨忙道:“将军,我这回真走了。不会再赖着的。” 龙大瞪她,牵过她的手握着:“我交代的事,你记清楚了?” “嗯。”乖乖点头。 “回去后换个院子,搬到我院子旁,那里卫兵巡值,更安全些。田庆、卢正搬到你隔壁院去,有什么事好招呼。不可一人出门,有事就给我写信。” “那你回信吗?”安若晨抢着问。 “回。”龙大捏她的手以示惩戒,还未过门呢,这怨妇口气哪里学来的。 安若晨皱着脸装痛楚,惹得龙大又捏她一下,从前怎么不知道她这般活泼,活泼得不想让她走了。 “你还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嗯。”安若晨犹豫了一下,“要不下回见面时告诉将军。” 龙大扬起眉毛,这是故意吊他胃口?“现在说。”摆出了大将军下军令的口吻。 安若晨左右看看,大家早就有多远站多远,很识实务地不看将军与姑娘手牵手。安若晨想想,凑龙大耳边轻声道:“我忽然想到些问题,不知将军是否嫌弃。但将军说婚事是正经要操办的,又说只可攻不可退,我想还是跟将军先说清楚好。” “什么?” “我,我从来没被人揍过屁|股。我是说,我爹爹打我,一向是甩巴掌用脚踢上家法用鞭子的,我身上,我是说,我身上不好看。”那些疤痕,消不掉了。她这段日子活得太自在,都将这事抛在脑后,方才龙大打她,明明莽夫武将可一掌碎石,但却未让她觉得疼,反而满是亲近甜蜜,对比从前挨得那些拳脚棍棒,她想起来身上的疤。 龙大盯着她看,看得她脸红起来。龙大道:“我也从未揍过姑娘屁|股。” 安若晨忍不住想给他白眼,重点是这个吗?她失言了,他也跟着说这失礼的话。 “我身上也有许多的疤痕,待成亲后,我们可比比看。” 安若晨的脸轰地一下烧起来。脸红的模样太可爱,龙大笑了起来。 “那,那还有,我不喜欢三妻四妾的。若今后有什么,我是说,将军若对别的姑娘有意,那我就走了。” 龙大敛了笑,严肃起来:“怎会有这想法,你哪会轻易走?” 安若晨张嘴欲反驳,却听得龙大继续道:“你若不把那几房妾教导着将我整得人仰马翻的报复回来,看我灰头土脸悔不当初,你怎会走?” 安若晨:“……”她还真是有可能会这么干。 “我带兵打仗很累了,可不想回到家里还跟娘子斗智斗勇的。一个就够受用了,你说对不对?” 安若晨抿嘴笑:“日后会如何可不好说,但如今我把话说了,你把话应了,这便成了。” “所以你还有什么嘱咐?” “没了,待我想到新的,再告诉你。” “好。” “那我走了。” “好。” “将军可以放手了。”光应好,手握着不放怎么走? 这回龙大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看着看着,不知想到什么,笑了起来。他一笑,安若晨又觉暖风拂面,四面花开。然后他放开了她的手,替她把马车门关上了。 安若晨将那手握着,上面似还有将军大掌的温度。这时她发现原来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奔来军营时一路紧张,如今计划得逞了却又更紧张。 只可攻不可退! 将军这样说。 我也从未揍过姑娘屁|股。 将军这样说。 安若晨红着脸傻笑。好的,将军。她必拼尽全力,只攻不退。 安若晨回到了紫云楼,不顾疲惫,将龙大写的公函先交给了周长史,然后唤卫兵去请陆大娘。陆大娘来后,安若晨将龙大令函与她看了:“若大娘愿意,我想请大娘到紫云楼里任二管事。” 陆大娘非常惊讶:“姑娘这是为何?” “钱裴比我以为的更疯魔。他既是知晓大娘与我有交情,保不齐日后会做什么。”安若晨将钱裴对安若希的恐吓仔细说了,陆大娘吃了一惊。 “来紫云楼吧。从前我拖累大娘,我该负起责任的。外头的事,如今都还妥当,不耽误。” 安若晨安置好陆大娘,又拿了婚书,直奔太守府。 两日后,太守夫人蒙佳月带着安若晨去了趟安府。安之甫早接了帖子,全家都恭恭敬敬在等着太守夫人的到访。 见得安若晨居然也来了,安家上下俱是呆愣。 蒙佳月温婉客气,先是问了几句家常,然后恭喜安之甫和安家,说是安若晨虽从安家去了籍,但血缘是改不了的,她怎么算都是安家的大姑娘,如今她与龙大将军情投意合,龙大将军亲自写了婚书,又来信给太守,嘱咐要办婚事,这是件大好事,也是安家的大喜事。 安之甫听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惊又喜,差点没晕过去。龙腾护国大将军,居然要成为他的女婿了吗? 安之甫看向安若晨,好手段,怎会有如此手段,当初可是小瞧了她。钱裴算什么,那可是龙腾大将军,十个钱裴都比不得啊。 “这,这……”安之甫搓着手,不知怎么接话,正待说这也是托夫人的福云云,却又听蒙佳月道:“这虽也算安家的喜事,但毕竟安大姑娘不在安家籍簿里,严格说起来,她也没个长辈为她做主。” 安之甫愣愣,他没死啊,他不是她父亲长辈又是什么? 蒙佳月继续道:“我受将军所托,便代为操办这事了。只是怕日后行事时,安老爷闹不清关系,所以我来知会一声。安大姑娘的婚事,我来办。安家这头莫要插手。” 安之甫有些不服,这等好事,居然要将他们安家撇开吗?他们才是安若晨的血亲,他可是安若晨的生身父亲。 安之甫正待开口,安若晨却是冷冷道:“虽不需安家操心婚事诸礼,但我如今身份不一般,希望安老爷还与安家上下讲清楚说明白,日后行事需循规蹈矩,谨言慎行,毕竟关系着龙大将军的颜面。若是惹了什么祸,犯了什么错,将军得以身做则严惩不怠,恐怕庇佑不得你们。” 谭氏倒吸一口冷气,这下是明白了。这是上门教训他们,给他们难看来了。 可安若晨接下去又道:“但太守夫人说得对,无论如何,血缘之亲无法改,我是安家女儿,若是有人欺压到你们头上,那也是欺压到了将军头上。若有难处,便来与我说。我做不得主的,还有将军呢。” 谭氏吸的那口气噎在胸口,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咒他们还是如何?安若晨这贱|人会帮安家,打死她也不信。 安若希盯着姐姐看,眼眶红了。 “我保护不了你。”她甚至都还记得大姐说这话时每一个字的语调语气。可是如今,她上得门来,虽正眼也未看她,却在拐着弯表达一个意思——她在试图保护她。   ☆、第86章 (修订) 第86章 安若晨又道:“我与钱老爷曾有婚约,虽后来解了,但钱老爷心里忿恨,我明白。这事将军也知道,如今我与将军议亲之事,我会亲自与钱老爷招呼,免得钱老爷还有什么妄想和误会。另外,钱老爷这人名声不好,将军可不想与他有什么拐着弯的沾边关系,安家的女儿,谁家都好议亲,钱家就算了。这事安老爷记清楚了。不然惹得将军烦心,我也是安抚不了的。” 安若希低下头,掩饰自己欢喜的表情。大姐要自己去与钱裴交手了吗?不再隔着她把她当盾使了? 【我保护不了你。】 安若希眨眨眼,将泪意眨回去。也许她们的姐妹情意,并不似她以为的那般糟。 安之甫憋着一口气,吐不出去,咽不回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古至今,理该如此。如今大女儿脱籍,自己攀了门高亲,竟找了太守夫人撑腰办婚事,将他这亲爹踢至一边,居然还敢告诫他不得与谁结亲。更气人的是,他居然反驳不得,亦不敢存异议。太守夫人温婉微笑,说着客套话,他难不成还能摆脸给难看? 四房段氏这时候竟然开口圆场,说道:“大姑娘有这好福气,自然也是我们安家的福气。我们安家沾了福,日后定会过得好。大姑娘嫁了,甭管谁主婚谁操持的,安家始终是娘家,大姑娘也常回来看看,才不负我们与大姑娘相互间的情意。” “就是这道理。”三房薛氏笑吟吟地附合着。“大姑娘心里还有安家,我们大伙儿也是惦记着大姑娘的。再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日后常来常往便好。有什么事,也有娘家照应着。” 谭氏皱眉给了薛氏一个白眼,真是墙头草,见得段氏说了好听话就附合上去了,不要脸。 安若晨与安若希同时看向了段氏。段氏看起来精神不错,打扮得体,衣着光鲜,妆容精致,似已恢复从前那般模样。只是这样的聪明话一向是谭氏说的,由段氏说出来还真是叫人惊讶。 安之甫也不管这里头什么乱七八糟各心思,总之赶紧抓着台阶下,揪着“娘家”这词,对太守夫人说了好一番客套话,表示若需要安家准备些什么便直管说,嫁妆总是要的。当初安若晨与钱裴定亲之时,嫁妆都是准备好的。 谭氏暗地里用脚碰了碰安之甫,安之甫回过神来,话锋一转,又道当然那些不合适,全换新的,全部换新的。 “好呀。” 安之甫一愣,还以为太守夫人和安若晨会推拒,尤其安若晨,肯定会借这个当面给他不好看。没料到太守夫人没说话,安若晨却是抢先爽快答应。 “既是安老爷有心,我再推拒便不合适了。”安若晨转向太守夫人道,“回头我列个单子给夫人,夫人看看妥不妥当,若没问题,便让安老爷准备吧。别的不说,我娘在世时,也是极挂心我的婚事,如果既是我要婚嫁,也要让我娘知道的。” 等等。安之甫这才发现自己打错了算盘。原想着反正太守夫人说了她来办,那他凑合出点嫁妆算是挤进这婚事里,坐稳护国大将军岳丈大人的名头。怎料到安若晨竟摆出一副要狠狠宰他一道的架势来。 列单子?意思是她想要啥就要啥?且到时还是让太守夫人来帮着要,他不给行不行? 安之甫脸都要绿了。 安若晨心情愉悦面带微笑地告辞,段氏殷勤地相送,嘴里说着好听话,又帮着安之甫将场面圆了回来。谭氏差点气歪鼻子,安若希则是着急想给大姐使个眼色,四姨娘确是从前打了坏主意的,如今也千万要小心。 但安若晨看也未看她,安若希的眼色递不过去。谭氏瞪了安若希一眼,让她回房去,给太守夫人送客的风头被段氏和薛氏抢了,她一肚子气,一点都不想沾这事的边。 安若希被瞪得低头,只得回屋去了。但她心情不错,盘算着若是大姐的婚事真办成了,那龙大将军就是她的姐夫,日后真有什么事,大姐愿意帮她,龙大将军愿意替她说话,那爹爹和钱裴也不敢如何。大姐说她会与钱裴谈,也不知能谈什么,钱裴不会再来威胁她了吧? 正思虑着,一进屋却赫然发现屋里站着个男子。安若希还未尖叫便被那人制住了捂住了嘴。 那人道:“我叫卢正,是安管事身边的护卫,我来与你送信,你若不嚷嚷,我便将你放开。” 安若希看他模样,确是在安若晨身边见过,遂点了头。 卢正将她放开,安若希忙问:“大姐可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卢正摇摇头,道:“不是安管事有话说,是龙将军。” 安若希一惊,龙将军?还未回过神来,突然被卢正捏住了下颚,塞了一颗药丸给她嘴里,再一拍,安若希未反应过来便将那药丸吞下了。 安若希大惊失色:“你喂我吃了什么?” “毒|药。”卢正冷静地道:“将军说了,你的事他知晓了,你想嫁个好人家躲开麻烦,他会想办法。但他恐婚嫁的好处还不足够,二姑娘分不清好歹,被钱裴吓唬吓唬便站到他那一边。将军不希望安管事被自己亲姐妹算计,所以便由这法子让二姑娘时时记得。这毒需每月服一次解药,只要每月一服,对身体并无大碍,但若漏了一月,怕就不太好了,性命之忧这结果,二姑娘心里要有数。此毒只将军能解,只要二姑娘安安分分,待战事危机解除,将军自会将解药奉上。” 安若希整个人僵在那,什么意思?钱裴吓唬她,而龙大将军就干脆直接给她下毒吗? 安若希惊得胃抽搐,捂着喉咙干呕起来。可那药丸已经吞了下去,吐是吐不出来了。 卢正又道:“这事姑娘不要声张,也不可大吵大闹,将军与我皆会否认。姑娘找大夫把脉也看不出什么病症,旁人只道姑娘疯魔了。且事情闹开,我反而不好给姑娘送药了。我话已说完,姑娘保重。欢迎姑娘到紫云楼作客。告辞。” 安若希脑子嗡嗡做响,只知道自己被下了毒,进屋前还满心欢喜,进屋后如坠地狱。须得每月服解药?!万一他们漏了呢,万一他们解药丢了呢? 安若希拼命想吐,却吐不出来,想痛骂卢正,而卢正已悄然离开。安若希愣了半天,千百种念头在脑子里闪过,最后却只会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卢正神色如常地赶到安府正门,回到安若晨他们正离开的大队伍里。田庆见了他悄声问:“事情办好了?” “自然。你不愿做这恶人,便由我去罗。” 田庆嘿嘿笑着:“我最见不得姑娘家哭哭啼啼了,大吵大闹也很可怕。” 卢正白他一眼。“那安姑娘问起来,你来解释。这差事你总得干一样。” “安姑娘也许不问呢。”田庆道。 结果安姑娘问了。 因为安若希哭完了回过神来,第二天就跑到紫云楼来兴师问罪。 安若希到时,安若晨正探访一家尼姑庵回来,在府门处看到在等她的安若希。 “他们说你不在,不让我进门。”安若希的语气相当蛮横。 这态度让安若晨不高兴。“你看到了,我确是不在。”她领着安若希进去,将手上杂物交给来迎她的丫环,嘱咐备茶,在偏厅里接待安若希。 安若希随她一路走,低着头不吭声,身后跟着卢正和田庆。安若希先前对上卢正目光,忙避开了。卢正若无其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到偏厅的路不算太长,安若希却走得颇艰难。身后的卢正让她如芒在背,但她咬了牙,觉得非得当面戳穿安若晨不可。依她看来,安若晨此举,可比钱裴恶心百倍! 安若晨领着安若希进偏厅,卢正留在不远处值守,田庆离开了。在紫云楼里其实这二人不必跟着安若晨,毕竟卫兵巡值,安全还是有保障。只是安若晨见客,又是安若希,卢正主动留下来,万一安若晨追究事情,他总要回话的。田庆溜得那快,被卢正白了好几眼。 安若希与卢正隔了一墙,没那么别扭不自在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久久未说话,过了一会丫头上了茶,安若晨这才问:“找我有何事?”钱裴那处安若晨还未去,总不好拉着太守夫人连着跑许多地方。不会才一日工夫,那恶人又找安若希麻烦了吧? 安若希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有难处,想请教姐姐如何办。” 安若晨皱皱眉,难道钱裴真这么快反应?“你说。”看来她还真得厚着脸皮再拉一拉太守夫人才好。 安若希仰了仰下巴,被安若晨事不关己的冷淡语气激得又愤怒起来,她道:“姐姐了不起,从前只当你攀上了高枝做了管事,原来你的目标可不是管事,却是将军夫人。” 安若晨一愣,也抬了抬下巴,不自觉地学起了将军挑眉。这二妹毛病又犯了是吧? “所以呢?”安若晨的语气也冷了,“我做将军夫人又招你不痛快了?若我从前对你的态度让你有误解,觉得随时可来我这儿对我大呼小叫冷嘲热讽的,那还真是对不住了。我重新与你说清楚,有话直说,好好说,别拿在安家的臭脾气来我这儿撒。” “直说便直说。”安若希蹦起来,“你了不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难道能把龙将军迷得团团转。你虚伪狡诈狠毒,比钱裴还不如。” 安若晨完全不懂安若希在闹什么,她皱眉头瞪着安若希。 “你的那个护卫。”安若希一指外头,隔着窗户一段距离,那外头站着的是卢正。“你将他带到家里,趁着太守夫人与爹爹说那亲事时,闯到我房里,强逼我服了毒|药,说这毒每月需服解药。我若对你有半点不利,便教我毒发而亡。” 安若晨惊讶,但她很快收了表情,依旧稳稳坐着。 安若希盯着她看,冷笑道:“你要告诉我你不知情?龙将军真是好手段,为了你什么都敢作。钱裴只是恐吓威胁于我,将军倒是敢害人性命,这便是护国大将军的作为吗?无耻之极!” 安若晨不说话,她知不知情不重要。将军为她做的事,她不想把自己撇出去装无辜。而且她知道对安若希来说,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被钱裴威胁,被将军下毒,她两边都受了欺负。 安若希瞪着安若晨,安若晨直视于她,不曾闪躲。安若希瞪着瞪着,大笑出来:“姐,你真的好手段。你跟我说实话,你对将军怎么了?你爬上了他的床,做了他的通房丫头,你狐媚子功夫太好,迷了将军的心,所以他便为你做这出格的事吗?也是,反正你也嫁不掉了,起码将军仪表堂堂,英俊潇洒,可比那钱老爷强多了。” 安若晨还是不说话,她在忙着压抑心头怒火。 安若希仍不罢休,她一掌拍在安若晨手边的案几上,大声道:“随便哄哄我说帮我找好亲事,当我是傻子吗?” 安若晨盯着她,安若希吼完了,在安若晨的目光逼视下后退两步,跌坐回椅子上。 安若晨冷道:“发完脾气了?威风完了?事情解决了吗?” 安若希抿紧嘴不说话。 “你说你有难处,便是有这难处?你想向我请教,我倒是可以教你些处事之道。”安若晨盯着安若希,声音板板,不怒而威:“第一,审时度势,你要弄清楚你现在到底是什么处境。钱裴威胁你,将军威胁你,你可曾想过为何?若是你没有利用价值,钱裴都懒得理你。可你要想明白,只求得一时安稳,但没找好出路,便是一辈子捏在他手里,待他用完你了,你没用处了,又知道得太多,他是否会杀人灭口?将军威胁于你,是为何?是防范。若你不使坏心,不谋害于我,他又会对你如何?” “第二,忍辱负重。你看我当初敢跟爹爹拍桌子吗?他说什么我便应好。对你们各房我能避则避,不挑衅不生事,静待时机。如今你既是中了毒,想安安稳稳过下去,就莫要在我面前张狂。你方才字字句句皆是侮辱挑衅于我,惹恼了我,于你有何好处?你连毒都服了,这点都不能忍,如何活?你若是聪明的,该在我这啼哭,诉诉委屈,抱着我说说这段日子过得多不容易多害怕。我能在将军面前说上话,这事我若愿帮你,是不是能解你危情?你冲我吼叫,图一时痛快,却是断了自己后路。” 安若希哑口无言,被训的说不出话来。当初安若晨在家里确是各种伪装,弄得人人看轻于她,以为她便是个笑话,生不出事来,结果却是拼到最后搏命出逃。而且,还成功了。非但如此,再回来时,竟然成了未来的将军夫人。 “莫嚣张,给自己留点后路。你要知道自己到底图什么?后宅之中,妻妾斗狠,各种心机,不过都是为了争|宠|,谋得家中地位,掌着好处。你呢,你想要什么?我如今即将嫁给将军,你不巴结,好歹也要与我和睦相处,求我相助,偏偏跑来与我嚣张,你脑子进水了吗?” “那……”安若希张口欲言,却被安若晨打断。 “我与将军清清白白,你满嘴污言,胡说八道,大吼大叫,毫无礼数。我今日不愿再与你说话。你回去吧。待你想明白,真有难处来与我请教,换副面孔再来。” 安若晨言罢就要走,安若希一惊,忙拉着姐姐衣袖:“是我错了,我一时生气,又害怕。我一害怕就控制不住脾气的。姐姐你知道的。就原谅我这回吧。” 安若晨瞪着她:“你害怕就控制不住脾气我是不知道,我倒是知道你不敢去钱裴这般吼,却常来我这儿吼。” 安若希讪讪应道:“这不是,你是我姐嘛。” 安若晨指指椅子:“既是姐妹,你坐下,你娘管着爹爹的账,与我说说,他还有哪些值钱玩意心头宝贝的?” 安若希愣愣,脑子自动开始认真想爹爹到底有哪些宝贝,报了几个,想想不对,她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怎地与姐姐一道谋起爹爹的家产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修订) 第87章 安若希走了。安若晨回自己院子,还没得开口唤人,卢正已经很有眼力地把田庆踢了过来。田庆一脸尴尬似硬着头皮向安若晨报告。上次安若晨去总兵营那儿,龙大便将他与卢正两个叫了过去,嘱咐他们买点滋补的药丸子,然后吓唬吓唬安若希。让她以为自己中了毒,便不敢存什么坏念头了。 “那药丸不是毒,就是普通姑娘家吃的补气血的药丸。一月一颗,补不了啥也不会害她性命。将军说了,当场逼她服下,她没药可去验证,就算找大夫把脉也瞧不出毛病来。她自然悬着这心,盼着每月的解药。若她到处声张,找人求助,也无人证,亦有大夫可证明。” 安若晨愣了愣,叹口气。将军果然是有计谋的,他为她费这心思,还得背上了心狠手辣的恶名。 田庆见安若晨叹气,以为她也觉得此事不妥当,忙道:“将军也不是要瞒着姑娘,将军的意思是,不想让姑娘觉得为难。所以嘱咐我们行事之前莫要告诉姑娘,之后若是姑娘自己知道了,问起我们,我们就如实相告。并没有欺瞒的意思。” 不解释还好,解释完人让人觉得这不是故意想瞒还是如何,若是不知道,就打算一直不说了? 田庆又道:“姑娘放心吧,真不是毒。是我亲自去医馆买的滋补的药丸,买了十颗。要真是毒,姑娘二妹哪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放心放心。这个就是兵不厌诈,提防她与人串谋谋害姑娘。” 连兵不厌诈都出来了,安若晨真说不得什么。况且田庆与卢正也是依命行事,她也无权责怪他们。而龙大一心为她,也并非真的下毒,论偏心眼她还真是承认偏在龙大这一边的。 “这事莫要与其他任何人提起。”安若晨道。 “自然自然。”田庆松了口气。 “我妹妹那头我来应付吧,就让她每个月吃颗补药好了。你把药丸给我。” 田庆一愣,“我都给卢正了,我去叫他。”急急忙把卢正叫了过来,卢正听了安若晨的要求,有些不赞同。 “姑娘是打算自己每个月给二姑娘解药吗?我明白姑娘的意思是想让二姑娘放心。但是姑娘莫忘了,既是恐吓胁迫,这话自然就不好说,场面颇难看。田庆也是觉得下不去手,才让我去办的。”卢正说到这里,被田庆轻轻踢了一脚。 卢正撇撇嘴,白田庆一眼,又道:“将军不让我们事前知会姑娘,也是这道理。若是药丸给了姑娘,姑娘与二姑娘说自己拿到解药了,每月会给她,那二姑娘自然就会问既是能拿到每月的,为何拿不到彻底解毒的?姑娘与二姑娘之间怕是会不好说话。闹将起来,反而不好收拾。我们是外人,做些恶人逼迫弱小的事反而自在些。”说到这里又白田庆一眼。 安若晨明白他说的道理,反驳不得。 卢正道:“姑娘只与二姑娘说明每月服一丸绝对无害便好,敲打敲打她,让她莫要有坏心思。那我们这坏人也没白做。我每月会给二姑娘一颗药丸,她敢对姑娘大喝小叫,却不敢对我如何。我是武夫,手持刀剑,她自然忌惮,如此不是正好?” 安若晨叹气,确是这个道理。看来回头见了将军,得与他说,她的心并不似他以为的那般软,有事还是提前与她商议一声,在理的,她自然不会反对。想起了龙大,安若晨有些挂心,也不知前线是何情形。 安若晨走后,龙大这头确是有事发生。 一日夜里,忽地有卫兵来报,说有人持龙大的信符来访,被卫兵封在三个哨站之外。龙大接过信符一看,顿时心里一松,忙下令将来人带过来。 龙大亲自到兵营营门处接,对方一行五人,皆是骑着黑色骏马,身着暗色斗篷戴着帽子。 其中二人见着龙大,利索地跳下马来沉默地对着龙大行了一礼,抬起头来,掩在帽子下的面容看不清楚。龙大对他们点了点头,未说话。 另外两匹马上的人也已跳了下来,赶着去扶五人中较瘦小的那位下马。那位的衣装亦掩不住他的白色长须,是位老者。 “龙将军。”老者下得马,向龙大施了一礼,另两人跟在他身后一起施礼。 “这二位是什么人?”龙大指着最早下马行礼的那两人问老者。 老者答道:“只是老夫的护卫随从。” 龙大走过去,看了看那两人,再走过去摸了摸他们的马,然后道:“我只能让三人进营。” 老者略一犹豫,转头看了看那二人。其中高个子的那个点了点头,老者答道:“那便让他们离开吧。” 龙大便喝令卫兵,将这二人送出去。卫兵领命,那二人也不言语,只向龙大施了个礼,又向老者施了个礼,而后上马,随卫兵走了。 龙大待他们离开,这才对老者做了个请的手势:“霍丞相,请随我来。” 老者松了口气,摆了摆手:“老夫已辞官多年,眼下只是给皇上讲讲书的侍读罢了。” “霍先生太客气了。”龙大改了称呼,态度仍是恭敬。 霍铭善,南秦国的开国重臣,亦是当初南秦与萧国交好和谈的使节,曾六次出使萧国,算是联结两国情谊的重要人物。他的年纪与龙大的祖父一般,与龙大祖父、父亲都有些交情,龙大见过他几次。 早前是听说南秦新皇登基后霍铭善便要辞去丞相一职,告老还乡。但霍铭善在南秦的名望太重,新皇秦昭德百般挽留,霍铭善最后仍是辞了丞相一职,只留下指点新皇读书,做个侍读先生。秦昭德继位已五年,霍铭善并未插手朝政之事,没了消息。龙大并无把握霍铭善如今行踪何处。 与南秦纷乱开始,龙大便令苗康想办法联络霍铭善,希望能从霍铭善那边打听清楚南秦究竟何意,争取和平解决争端。而苗康发回的最后一次情报,便是他找到了霍铭善,已将消息传递过去。但之后苗康再无消息发回,最后被送回来的,是他的头颅。 龙大将霍铭善领入帐中,将他两名随从安排到了别处。 帐中摆了火盆,上了热茶,龙大摒退了左右,亲手给霍铭善倒了一杯。 霍铭善解开斗篷兜帽,露出一张疲倦的脸。他喝下那杯热茶暖身,这才长叹一口气:“龙将军,见着你真是不易。” 龙大再为他倒上一杯:“霍先生一路辛苦了。霍先生为何而来?” 霍铭善缓了几口气,这才细细道来。 原来南秦新皇秦昭德当初继位颇是费了一番工夫。朝堂争斗,他险些保不住太子之位,先皇逝后秦昭德虽登上皇位,但臣子里仍有许多人站在辉王那边。秦昭德那时年仅十三,稍有差池,权位不保。霍铭善便使计辞官,他年数大了,本也该让贤,逆臣们也盼着他走,于是将计就计,演了场戏,闹了场风波,捉到些逆臣把柄,但可惜未能撼动一直觊觎皇位的辉王的根基。 这五年来,霍铭善以侍读之名辅佐皇帝执管朝政,皇帝今年十八,立了皇后,生了皇子,亦觉得朝中臣子听话,辉王对他恭敬,自觉权位已稳。 南秦先皇与萧国交好,经济繁盛,民生安乐。秦昭德子承父业,用的臣子,结交的邻国,都照着先皇的想法去做。而辉王的势力却是与东凌国结交。 这两年,总有人在秦昭德耳边说萧国气焰太盛,恐有灭邻国扩国土的野心。这话说得多了,秦昭德也有了心思,开始紧密关注萧国的一举一动,并对两国的商贸协定有了些新想法。后听得萧国有派重兵进两国边界之意,顿时紧张。而萧国驻兵的理由却是南秦军队剿杀萧国边民。但南秦那方得到的消息,却是萧国流匪所为。 龙大听到此处,微微皱起眉头。 霍铭善继续往下说。 秦昭德对此事大怒,觉得萧国演这么一出,是为发兵找借口。东凌国亦有使节到访南秦,声称遭萧国打压,东凌皇帝亦有戒心,希望南秦能与东凌建盟,若遭萧国入侵,两国联手抵御。 龙大道:“东凌与南秦结盟一事皇上确有耳闻,加上边民被南秦将兵及流匪剿杀,故而派我镇守中兰。” 霍铭善一声叹息:“将军领军入驻中兰城,正坐实了先前臣子们与皇上的建言。皇上认为,萧国确有进犯之意。” 即是说,两国都防着对方,然后两国的动作又让双方都觉得对方确有野心,不得不防。 “后来我接到将军这边的人递的消息,信里未说详情,我去赴约,打算当面问清楚,可却未等到人。原以为是辉王使的手段欲泼我污水,但此后一直没有动静,后来却听到消息,说是抓住了大萧的探子,要在四夏江斩首示威,教训于大萧。我便猜想,是否给我递信那人,便是那探子。” “先生收到信一事,可曾外传?”苗康的身份消息,会是从霍铭善那处泄露的吗? “未曾。只我一人知道。信上有提到龙老将军曾赠我玉佩上的图形,我觉得便该是将军的人手。当时我与辉王一派有些分歧,他们一直觉得大萧欺凌南秦,必须抗争。皇上有些被打动,我劝了几句,被辉王拿了话柄挤兑,为免皇上被激得意气用事,我便搬到宫外书阁住几日。我看了信后,为免再被辉王拿住把柄,便烧了。谁人也未曾告诉,想先了解详情,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议。怎料我在约定之处等了许久都未见人来。”霍铭善顿了顿,又道:“将军竟是在我南秦京城安插秘探,这太不光彩。” “贵国在我平南郡有更多细作,若我们为此案交涉的公函能顺利呈报到贵国皇帝手上,先生不应该不知道才对。” 霍铭善皱了皱眉:“我确是不知。也未曾听皇上提起。” 龙大将细作那些案子的事大略说了一番。 霍铭善震惊于南秦细作的行事上,竟是有数年的组织及安排?可大萧与南秦的争端却是这一两年才开始冒头。他缓了一缓,道:“我听说那探子的事后,便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将军知道我对南秦忠心耿耿,若要找我,只有一事——为和平而来。而那探子被杀,也不知他联络我一事会有何后续麻烦,而这时候我听到更离奇的事,我们与东凌结盟使团上访觐见贵国皇帝,却在贵国太守的授意下遭到了暗杀。” “我大萧太守的授意,这便是诬陷了。”龙大冷静道。 “他们报予皇上的奏折,确是如此写的。且有理有据,还有东凌使节的证词。” “东凌派了人去拜见了你们皇上?” “确是。他们细禀了当时使节们遭伏击的情形。史太守安排的地点,史太守安排的护卫,东凌使节团原想尽速上京,亦是史太守挽留阻拦,硬是让他们多等几日。而这几日,足够他筹备谋划。” “这太荒谬。” 霍铭善点头:“确实不合情理,两国交战,打便打了,斩杀来使又是何意?但事实却是如此。东凌那头觉得,他们成了我们两国冲突的牺牲品,大萧是想让东凌知道,帮着南秦绝无好处。是要借此事威慑于他们,教他们不敢插手。且若凶手抓不到,大萧可将自己撇清干系,甚至离间南秦与东凌的关系。毕竟南秦的大使是由东凌邀请,当初是他们说既然我国不能直接与大萧皇帝面见,那可借道东凌。正巧他们也有使团要到大萧。如今出了这事,我国右丞相及其属官丧命,而东凌死的不过是些小吏。东凌担心大萧嫁祸东凌,离间两国关系。” 龙大道:“我听说凶手还未查出。” 霍铭善道:“东凌说他们与贵国交涉此事,史太守竟不承认是他们所为,还欲将此事撇清拖延,只说在查,可是至今仍未有结果。辉王的意思,大萧如此嚣张,不得不战,否则国威无存,如何立足于天下。东凌亦要我南秦给个交代。东凌是被我南秦拖累,卷入争端中。我劝服了皇上,给我些时日,我手中有龙老将军的信物,该是有机会能用此物通关见到龙将军。我不立使节,不摆官礼,只私下带两随从,就说回乡休息,实则悄悄来大萧见见将军,问清楚究竟贵国意图。皇上等我消息,再做最后定夺。” 龙大点点头,果然不出他所料,霍铭善确是和平的希望。 霍铭善道:“如今我见得龙将军了,就请问将军,用游匪诬我南秦,限我铁石,增我献贡,杀我使节,潜伏密探,贵国如此挑衅,究竟意欲何为?若是意图一战,为何将军却派人寻我?” 龙大沉吟片刻,未答反问:“先生来此路上,是否遭遇麻烦。” “确是。有匪类劫杀,幸得将军派的人相救。他们说原是想去找我,不料半路遇上了。之后一直护我入境,将我送到将军面前。只是他交代了,不能在众人面前显露他的身份。一切听将军的嘱咐。我用他给的信符,确是一路顺利来到此处。方才将军说只让三人入营,我想将军的意思,是再让那二人离开。” “我确是有别的事让他们办。” 两人嘴里所说的人物,正快马加鞭赶路,一人问那高个子道:“谢大人,我们下一步要如何?” 高个子笑了笑,拍拍马鞍:“将军从某人那处学到传信的招数,我们先到集合地,再依将军之令行事。” 龙大此时在兵营帐中,对霍铭善道:“先生方才列举的我大萧种种罪行,于我大萧看来,却是截然相反的。此事牵扯甚广,布局费时,恐怕不是这么简单。那些于半路劫杀先生的匪类,真是劫财匪类吗?” 霍铭善对此事早有疑虑:“鲜有人知道我的去处,若是为阻止我见将军,那朝中怕是危机重重了。” “似乎有人希望我们两国拼死一战。” 霍铭善越想越觉得确是如此,忙道:“那我得尽速赶回去通知皇上。” “恐怕先生暂时不能回去了。” 霍铭善抬眼看着龙大,心里一沉。   ☆、第88章 (修订) 第88章 龙大道:“那些人既是阻拦先生与我见面,阻拦未成,自然也会谋划下一步。先生于大萧南秦两地顺利往返,并未带回实证,中兰城中的细作头目并未抓到,使节团被劫杀的凶手也无踪迹,先生回去只有空口白牙的辩解说辞,朝上有人煽风点火,境外有东凌推波助澜,先生仅凭一面之词,有把握让贵国皇上相信吗?” 霍铭善默然。 “贵国皇上不信,那么先生与大萧的往来,帮着大萧说话,加上之前大萧探子联络先生之事是否有人知道,半路劫杀先生失败,是何人救走先生?居然是大萧军士?那么先生是否有通敌卖国之嫌?先生先前所言,不是一直防着辉王泼的脏水?如此回去,恐怕不是脏水,是会身陷泥潭了。” 霍铭善皱起眉头。 龙大再问:“东凌在此事里,究竟是何态度?他们与贵国结盟,盟约关系有多深?若是你我两国交战,东凌会出兵吗?” 霍铭善思虑。 龙大又补了一句:“若出兵,帮着哪边?” 霍铭善顿然一惊。 龙大观察着霍铭善的表情,而后又道:“霍先生,我们两国互相抓着对方把柄,边境重兵压阵,但一直胶着并未开战,这种时候,东凌一片好心邀约贵国使节借道东凌上访大萧,且还派出的是右丞相……” 霍铭善插言道:“皇上极为重视此事,平南郡这边阻止使节上京觐见大萧皇帝,这次借东凌一道出访是难得机会,皇上希望能一次便将事情说清楚,又为表诚意,这才派出了右丞相,以示我南秦态度。”霍铭善一叹,“说起来,这事也是我极力劝说皇上,人选也是我推荐的。”最后却死在了大萧境内,简直无法表述悲痛遗憾。 “先前南秦大使在平南郡递文书欲觐见一事,拒绝也是我的意思。”龙大坦然承认,“拒绝是因为,贵国在我平南中兰安排了细作,布下了组织,不轨之心昭然若揭,我让贵国大使回去商议,交出细作名单,表了诚意,便可上京。否则就算去了,你说我国皇上又怎么见他?到时他受辱而归,还不是一般麻烦。到时贵国皇帝难道又会欢喜满意?两国冲突只会更甚。” 霍铭善道:“奏折上只说大萧诬我南秦剿杀边民,潜伏细作,以此为由关闭边贸,拒绝接见讨论相议,使节在平南受辱而归,国威屈折,国民受难,尤其先前与大萧买卖往来的那些商户、矿主,损失惨重,家破人亡,许多已向官府哭诉求告。长期以往,怕是国内也会出乱子。”霍铭善道:“而先前将军所说破获的细作案的相关案情,我却是未曾听说。若是皇上知晓,该是会告诉我,与我相议真假才对。” “也许他不知情,又也许他已知情却也已确认是我大萧诬蔑,自然就不用相议了。” 霍铭善愣了愣,默然。 龙大问:“右丞相是霍先生举荐出使的,如今右丞相遇害,贵国朝中是何动静?” “自然忿恨不己,原先劝议和商谈的一派,也无人说话了。” “还有多少人站在先生这边?” 霍铭善沉默许久,道:“我自辞官后,不掌权职,只辅导皇上念书,于幕后为皇上献些国策,不上朝不议事,时间久了,名望自然不如从前。再者当初为了使计诱敌,我与朝中各臣疏远了些距离……皇上这几年坐稳江山,娶了皇后,生了皇子,与辉王关系和睦,对我的依赖也确不如他刚登基时那般了。” 龙大心中对霍铭善更添几分敬重,如此处境,明知前路凶险,也许布满荆棘陷阱,可他还是冒险请命来了。 “龙将军,我这把年纪了,如今事态危险,我必须回去,将这种种疑虑尽数告之皇上,东凌不得不防。若我们两国交战,怕是东凌会坐收渔人之利。朝中定是有人与东凌勾结,右丞相一死,辉王势力更甚。我当初力荐右丞相出使,也是因为担心若被辉王操纵,怕是到了贵国皇上面前,故意挑衅生事,反倒惹下祸端,点燃战火。只是没料到误入东凌陷阱。将军如此周折,派人几番相寻,且在边境驻守多时,面对种种挑衅亦能按兵不动,守住最后和平机会,我信将军所言。我必须回去,尽快回去。” “先生,你们所愿一致,目标相同,那么恕我直言,霍先生回去路上,怕还会遭遇伏击,前往贵国京都之路,我的人不好再护送,不然先生勾结外敌之名会被坐实。而就算先生自己幸运得以安全回京,朝中也定早有准备,先生未拿回实证,一句我相信龙将军——毫无说服力。先生所言一字一句,贵国皇上均不会再入耳。先生自身难保,如何成事?” “我请命前来,便是已将性命之忧抛在了脑后。皇上信与不信,这些话都得有人与他说。就算说完被判通敌叛国,我也要说。二十年前,我眼见着两国交战,生灵涂炭,将士血流成河,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生命流逝。之后花了多少时间心力,方有国泰民安。” “如此珍贵,定当珍惜。所以先生更不能回去送死。” 霍铭善皱起眉头,问道:“龙将军有何指教?” “先生手上可有贵国皇帝命你来使的手谕?” “自然。虽是秘密行事,但若遇到官员斥问,我也是需名正言顺,师出有名才是。” “那么霍先生现在最着急的不是回去见贵国皇帝,而是正式出使大萧,觐见我大萧皇帝。” 霍铭善一愣。 龙大道:“贵国右丞相未完成之事,由霍先生完成。” 霍铭善顿时眼前一亮,如醍醐灌顶。“龙将军所言极是。” “霍先生修书一封,命人送回都城交给贵国皇帝,言明自己一番谈判,已获得上京城面圣机会。如此一来,不管细作案的头目是谁,不管灭杀使节团的凶手是谁,都还有时间继续查探。二十年前,霍先生也曾面圣议和,无论身份名望其实都在右丞相之上,再有我和太守大人力保,霍先生有机会好好将其中缘委与皇上说明。贵国那头自然也要等消息,不能轻举妄动。东凌在这事里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霍铭善抚掌叹道:“所言极是。” 龙大又道:“在我大萧境内,我派人护你,也比你独自赶回南秦安全。一旦面圣成功,我相信凭先生诚恳辩才,定能打动皇上。届时两国好好谈判,免战便有机会。” 霍铭善点头,想了想,再点头。“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他向龙大施了一礼,道:“龙将军信我,我必全力以赴,为我南秦国民,为两国和平,就算丢了性命,在所不辞。” 龙大与霍铭善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商议清楚,计划由霍铭善亲笔书信,交由随他而来的谢旭带回南秦。谢旭原也是新皇秦昭德的伺读郎,后跟随霍铭善左右,经霍铭善指点教导,也为秦昭德读书研习等献了不少力。时常在秦昭德跟前走动,深得他信任。书信由他带回,比另一位侍从曹一涵更合适。 龙大对此无异议。他安排卫兵,要将谢旭悄悄地安全送回南秦境内。待确认一切顺利,谢旭平安入境后,他再亲自回趟中兰城,与太守相议霍铭善上京之事。 在龙大于兵营忙碌此事时,太守姚昆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他正陪着夫人蒙佳月处理安若晨的事。他的面前,坐着钱裴、钱世新父子二人。 开场是长长一番客套,解释缘委,介绍情况。 “因着从前与钱老爷定过亲,退亲的时候似有怨结,所以安姑娘是想着与钱老爷当面解释这事,大家不要存了误会,日后也好相见。”姚昆这番客气委婉的说辞未得在场任何人的欣赏,只有钱世新客客气气应话说:“有劳大人了。” 钱裴正眼都未瞧姚昆,蒙佳月他更不放在眼里,他一直盯着安若晨看。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安若晨搞的鬼,不然姚昆有个屁的闲情参合这种窝囊事。 无人说话,安若晨被钱裴盯得,也不示弱地回视回去。钱裴对此颇高兴,笑得阴冷猥琐。 钱世新按捺住心里对钱裴的不满,只得替父亲圆场,道:“太守大人可放心,退亲之事当初办得明明白白,礼数齐全,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他转向安若晨,又道:“安姑娘与龙将军两情相悦,即将共结连理,可喜可贺,届时我们奉上薄礼,聊表恭贺之意。” 安若晨对钱世新笑了笑,道:“多谢钱大人。钱大人客气了。先前的事没了误会那就好。但我还有一事想问钱老爷。” 钱世新看了钱裴一眼,道:“姑娘有何事便请说。” “前些日子我二妹与我打听是否有我四妹的消息,她说四妹还活着。我再三确认,她皆说听说四妹活着,且消息可靠。我再问,她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那日我与太守夫人一道回了趟安家,安家上上下下,可都不知道四妹活着的消息,若是知道,不会无事人一般。若有消息,也定会向官府报告,求官府找人。我思来想去,觉得提供可靠消息的,必是与我家相熟,进出自由,且极关切我四妹下落的人——那就是钱老爷。” 钱世新再看钱裴一眼,见他似无说话的打算,于是道:“我父亲若有令妹消息,也定会上报官府,会想法让其与家人重聚的。” “这话我就不敢信了。”安若晨道:“我觉得安老爷希望我四妹与家人重聚的心,不如他自己与四妹重聚的心思来得重呢。”她不待钱世新再说话,直接问钱裴:“我只想问问钱老爷,是从何得知我四妹活着?” 钱裴摇摇头,一脸无辜:“我怎会知道你四妹活着?” “钱老爷是说与我二妹说这消息的,并非钱老爷?” “那是自然。我要说,也会与你爹爹说,怎会与你二妹说呢?” “既如此,那我只好请太守大人将我二妹召来问问,究竟是何情况。此事关系细作,若她不从实招来,还请太守大人板子伺候。”安若晨冷冷地道。 钱世新闻言皱眉,转向钱裴问:“父亲,是否真与你有关?” 钱裴盯着安若晨看了片刻,回道:“我想起来了,好似我确与二姑娘玩笑提过这事。没想到她当真了。” “父亲!”钱世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忿然模样。他吸了两口气,转头对安若晨和姚昆道:“是家父行事不妥当,惹来猜忌麻烦,我替他向安姑娘赔不是。” 可安若晨却未罢休,她道:“这玩笑不好笑,且我说的与细作有关也不是玩笑。太守大人可还记得,当初我报官之时所说的话,我四妹莫名失踪,许是细作所为,也许他们欲拿四妹要挟于我。时间过去这许久了,四妹音讯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我,一个重要的细作证人,在中兰城里来来回回游|走,查到了刘则等人的案情,我于细作来说,是个祸害,可他们杀了一个又一个,却未杀我。我一直希望,是因为我四妹活着,他们在等时机用她要挟我。如今,传递这个消息给我的,是钱老爷。我想请问,钱老爷,你是细作吗?” 钱世新脸色变了,严肃道:“安姑娘,你关切妹妹安危,却也不可血口喷人。” “我又不是大人,不能定钱老爷的罪,不能审他,这不是客客气气地在问吗?” 钱裴的脸色也要挂不住,咬牙道:“确是玩笑话,我可没安大姑娘的花花肠子多,编排得一套一套的。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那么当着太守大人和钱大人的面,钱老爷可是确定了,并非从细作那处得了消息,只是玩笑话?”安若晨不依不饶再问。 “确是玩笑话。”钱裴的眼神里聚了阴冷。 安若晨盯着他眼睛看,一点不惧,又道:“那我又有话要说了。既是玩笑话,偏偏与我二妹说,是何用意?钱老爷什么身份,竟与我二妹亲近得能说玩笑话了,且只与我二妹一人说?我二妹不告诉家里,却只来问我,我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人授意。” “二姑娘做什么我又如何知道。”钱裴一脸无赖。 “总之,钱老爷用假消息欺骗我二妹,我二妹若因此招惹了麻烦,钱老爷怕是推卸不了责任。若我二妹来试探我是钱老爷的授意,那钱老爷的用意委实让我害怕。”只是安若晨说着这话时表情可没显出害怕来。“如今当着二位大人的面,又有太守夫人做个见证,我想与钱老爷把话说清楚了。鉴于钱老爷爱开些不得体的玩笑,我二妹若是招惹了什么麻烦,我觉得两位大人还是得问问钱老爷才好。 再有,我身负查探细作之职,钱老爷拿这种玩笑迷惑于我,干扰案情,当不当治罪,我猜大人们也不好办。我也不为难大人位,将军那头我不会多话,只是日后这样的事还是少发生的好。再有,钱老爷说是开玩笑,但我这段时日不巧见过太多细作探子,表面都是寻常普通,人家可是连玩笑都不乱开,但内里就是细作。钱老爷与南秦关系紧密,又是太守大人的老师,是县令大人的父亲,这身份,还真是容易被细作盯上招揽的。” 钱世新打断安若晨,道:“此事非同小可,安姑娘推测大胆,也请小心说话。不论你如今身份如何,诬告良民,也是重罪。” 安若晨坦然看他一眼,笑道:“钱大人此话差矣,我报官了吗?我不过是在说我查案的经验罢了。钱老爷身份特殊,是值得大家关切多留心的。若真有细作找上门来,钱老爷务必小心,及时报告大人们才好。” 钱世新被噎得无话可说。钱裴脸面再撑不住,脸色铁青。安若晨这番话,是想堵他后头的路。他若有些行差踏错不得体的举动,安若晨便可随时扣个细作之嫌的帽子下来。安若希若出事,大家会想到他。安若芳若真活着,不用他有什么举动,大家又会想到他。不但想,还会猜忌提防。 钱裴怒极反笑:“龙将军当真是好福气,能娶得如此贤妻。”他转头看了看姚昆,微笑着:“这倒是与姚大人一般了。战乱之时,觅得佳偶。姚大人当初可是立了大功的,我祝龙将军也再建功勋,好让安姑娘做个安稳的将军夫人。” 一番话说得莫名其妙话中带刺,蒙佳月听得很不舒服,姚昆更是脸色难看,他看了蒙佳月一眼,见她皱眉,便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抚。 钱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冷笑了,问:“还有什么教训吗?若是没有,我便要走了。” “父亲!”钱世新喝阻钱裴的无礼,可钱裴理也不理,站起便要离去。走时又转头,看了一眼安若晨道:“再会了,安姑娘。” 未与其他人施礼招呼,却与安若晨丢下这么一句,简直挑衅之极。 作者有话要说:  薛叙然:不是说我这章能出来吗?不是吗?!!!我的戏分呢? 作者:这不是大家要办正经事,不一小心字数到了,你等等下一章吧! 薛叙然:呸!   ☆、第89章 (修订) 第89章 钱世新回到福安县,越想越是生气。欲找钱裴责问,却连着两日被钱裴拒之门外。钱世新也不敢太过逼迫,自己亲爹的脾气他知道,你若逼得紧,他性子起来了干脆破罐破摔横给你看。真的是疯魔起来无所顾忌。如今局势紧张,他并不想节外生枝。 钱世新嘱咐钱裴府里人看好他,若有什么动静便速来报。若是由着老爷干了糊涂事你们不言声,便等着受牢狱之苦吧。 钱世新回到府中,盘想着找什么时机好好与钱裴再说说这事。他才在太守府受完气,想来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钱世新进了屋子,却发现屋里坐了一人。 钱世新一愣,反应过来后赶紧招呼:“解先生。” 解先生直截了当问:“听说你与你爹遇到些麻烦?安若晨说你们是细作,让太守大人盯着你们的举动?” 钱世新忙道:“她那话可不是这般说的。只是借题发挥,想威慑我父亲,让他莫要再打她们姐妹的主意罢了。这事怪我,未能管束好父亲。他在安家那头碰了钉子,便念念不忘起来,总想着对付安若晨和找回其四妹,报回这受辱之仇。我会好好开导开导他,让他莫要这般执念。” “嗯。”解先生点点头,再问:“那可查出安若芳的下落?” “未曾。”钱世新想了想,又解释道:“我父亲并不知晓我们在做的事,他说安若芳活着,只是为了引安若晨上勾,碰巧了。”关键的意思是,虽为父子,但他并未透露任何情报出去。 好在解先生也未在意,他关切的是另一个问题:“安若晨突然摇身变成了龙腾的未婚妻子,这里头几分真几分假,也许是顺水推舟,请君入瓮。她那头的动静,还是当心些。细作之罪,是张嘴便敢编排的吗?她有心无心,还是真察觉了什么意有所指,可切莫大意了。” 钱世新忙道:“这姑娘行事确是大胆的,当初闵公子可是知道。她逃婚不算,顶着一身伤跑到衙门,满嘴胡说八道,拉着死人垫背说谎,硬是挤进紫云楼去了。我们当时还相议过,龙将军对她另眼相看,破格提拔,也不知还有何内情。” “所以定要警惕,龙腾这人也许比我们想得更要诡计多端。他兵法如神,进了这中兰城开始,必是满脑子想着如何对付南秦,花这许多时间精力扶助一个普通姑娘,也许早早便已布局。安若芳仍活着这事是安若晨自己放话的,放完消息她就摇身一变成了未来的将军夫人,时机也太巧妙。” “先生的意思,在寻找安若芳一事上莫要太费力气?” “安若晨和龙腾此刻也许就等着有人满处寻找安若芳,嗅到动静便有机会寻到线索,安若晨说不定正等着有人拿着安若芳一事去要挟她呢。她有些沉不住气了,你不觉得吗?” “先生所言极是。”钱世新附合。 “暂时别管安若芳了,也莫管你爹爹,他愿意荒淫愿意作乱便由他去吧。细作是不会这般出格惹人耳目的,姚昆心里头明白。冤不到这事上去。只要你爹爹心里有数,别把火烧到你身上便好。你在人前做好样子训斥于他,外头人心也会偏向于你。他从前如何如今也如何,才不会招来怀疑。不然被安若晨挑拨几句,你们就突然安分守己变了样,那才是心里有鬼呢。” 钱世新点头:“好,我会把握分寸,亦会与父亲再说说。”他顿了顿,问:“龙腾与安若晨如今这般,难道我们不该做些什么防范?不能大动作找安若芳留下线索,但也得安排些别的能钳制住安若晨的手段才好。” “这事我有安排,你先不用管。如今倒是有件重要的事,我来此主要亦是为了这个。” “先生请说。” “南秦前丞相霍铭善到了大萧境内,他带着南秦皇帝的手谕,是来见龙腾的。” 钱世新皱了皱眉。 解先生又道:“在南秦里没将他截住,有数个黑衣人将他救下。也不知那些人的身份底细。如今,霍铭善已经见着了龙腾,他们计划,要上京面圣。” 钱世新道:“我知道霍铭善,在南秦很有名望,周边各国里亦有影响。十七年前,亦是他来与我大萧议和谈判的。他手上可有什么对大局不利的东西?” 解先生冷道:“他不需要别的东西,他就是对大局最大的不利。秦昭德从前可是对他言听计从,这几年辉王用尽办法,才将党争平复,派系稳固,霍铭善制衡之计被打破。秦昭德开始信赖辉王。可在紧要关头,霍铭善总是蹦出来搅局。这次大萧罪行累累,加上东凌的证词,龙腾忍得住不动手,但若是南秦先发兵,龙腾也不得不迎战。” “若霍铭善要见皇上,也许有机会谈出转机?” “不论谈出什么,他上京路途遥远,觐见和谈之事又定会费些时日,这期间会有什么变故,均不好预测。你莫忘了,中兰城内原本布局安稳,莫名杀出个安若晨,还有刘则那娘子生事,竟硬生生铲灭了那一脉的人手。我们在坊间已无甚可靠安稳的人手。再者,龙腾此举另一用心,不论霍铭善上京能否见到皇帝能否谈出什么,霍铭善在大萧手里,秦昭德便有顾忌,战事拖延,龙腾便得逞了。” 钱世新想了想,问:“解先生是如何知晓霍铭善要上京的,此消息可牢靠?” “霍铭善给秦昭德写了封信,表明已与龙腾大将军面谈,两国冲突中疑点重重,似有人布下陷阱,他要赴京觐见大萧皇帝,面呈诚意,了解内情,化解危机。”解先生顿了顿,道:“他将信交给了他的亲信谢旭,托他带回给秦昭德。” “这谢旭……” 解先生撇了撇嘴角:“这信自然是到不了秦昭德的手里。谢旭进了南秦便将消息递了出来,等着指示。他既不能把这信交给秦昭德,也不能回去什么都不报,传个假消息也不合适,毕竟万一霍铭善回了去,谢旭做假之事会被揭穿,那他的身份也会被揭穿。” “那我们如何行事?” 解先生看着钱世新的眼睛,道:“霍铭善必须死。” 钱世新问:“需要我安排?” “确是。需要大人安排些高手。霍铭善上京之事龙大必得通过姚昆,这才名正言顺。” “姚昆定会找我们几个商议。” 解先生点头:“对。届时请大人拖延霍铭善上京的时候。先呈奏折,或待巡察使到后共同上奏保荐霍铭善上京等,总之,规矩律例情势分析,拖得个一两日便好。” 钱世新道:“这个该是不难,龙腾就算心急,也不能赶驴子一般赶位老者长途跋涉受颠簸之苦。休息个一两日,待太守这头将各事务打点清楚再上路也是应该的。” “且要让他住在太守府里。” “太守大人将霍茗善敬为上宾,接到自己府中款待也是应该。”钱世新觉得这事也不难。“刚才先生说,巡察使?” “对。我收到消息,茂郡出些大事,朝廷震惊,平南这边细作案纷乱,军中竟出内奸,朝廷亦震怒。为保边境安危,核查各官员职守,大萧要派巡查使了。这两日太守应该就会收到消息,你也很快会知道的。” 钱世新微皱眉,这解先生对京城朝堂的动静,竟是比他们知道得还快。 “另外,你再找两个高手,安排在衙差巡卫队伍里。把名字给我便好,我安排人办。”解先生道。 “是要让那二人杀了霍铭善?”钱世新脑子转着,若是这般,那得找两个事后可以安排远走高飞处理干净而又不引人注意的。 “不。只是有备无患。若屠夫未对霍铭善下手,或是出了什么差错,他们便将这二人一起杀死。” 钱世新沉吟:“先生是要找屠夫动手?”每一件暗杀的任务,都会视具体情况来挑人。钱世新知道“屠夫”这人,下手狠绝不留痕迹,听说那人也是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从前有些棘手的任务闵公子都是找屠夫去办的。 “我需要让屠夫做些事,看看她到底如何。闵公子最后一件任务是交给她办的。按计划,李明宇应该死在东城门,死得轰轰烈烈,满城风雨才好。可他竟然死在了回紫云楼的路上。” 钱世新道:“那案子我略有耳闻,奔逃时摔下马来,摔断了脖子。没留下什么可疑的,确实干净利落。” “他死得太早了,这不对。闵公子的计划是在东城门闹一场大的,让全城百姓皆知龙腾大将军手下竟有叛国之徒,且安若晨也有重大叛国嫌疑。如此一来,众口铄金,日后对付龙腾时便好办多了。如今虽也达到了目的,但离计划效果差太远,这一差,许多事便不一样了。且闵公子失踪,我查遍所有相联这人,竟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亦不知他是生是死。” “先生是怀疑屠夫?” “倒是不能肯定。但她是闵公子安排的最后一个任务,且任务出了小小的差错,这确是事实。” 静心庵里,安若芳蹲在地上,撑着小脸蛋看着静缘师太在她的小侧院里布置机关。如今她的小侧院已开了个暗门可以通往前院,原来前院里佛像座下有个暗室,里面有吃的喝的,躲个几日也没问题。静缘师太外出时,就让她藏在里头。还有静缘师太自己的寝室里,也有铁栅机关,能将人困住。安若芳也是在这几日被静缘师太教导了几遍,才将这小小庵堂里里外外的各处地方弄明白了。居然藏着这许多秘密。 “师太,上回你说,要去测试一番究竟将我安置在哪里好,是如何测试的?” “看看他们应对危情时的反应,以及周遭的情况。” “那有结果了吗?” “还得再等等。” 安若芳撇着小眉头,有些不安:“师太,我拖累你了吗?” “与你无关。是你的家人太废物。” 安若芳想起了娘,心里颇是挂念。“要是,哪里都不安全,师太这儿也不方便了,那我就回家吧。我想我娘了。” 静缘干活的手停了下来,过了一会,继续手上的活,说道:“你母亲,私下里与钱裴走得颇近。我瞧见他们在安府外会面,你们安家里似乎没人知道。” 安若芳惊得张大了嘴:“我母亲,我母亲知道钱老爷是恶人。” “能讨着好处就不是恶人了。” 安若芳咬咬唇,有些不信:“我娘又不做买卖,能从钱老爷那儿讨着什么好处?” “钱银、尊重、奉承……她缺什么,便觉得这些是好处。我远远瞧着他们谈笑,并不知你母亲能讨得什么。但钱裴我却是能猜到。若你活着,你最挂念的,除了母亲,还能有谁。” 安若芳黯然:“所以我回不去,是吗?” “也不尽然。”静缘师太声音冷冷的,“最近是有些麻烦事,我们要小心处置,待过了这段,情势明朗了,我便去将钱裴杀了。那你暂时便没甚威胁。若我还在,今后你遇到什么麻烦便来告诉我,谁欲欺负你,我便杀谁。” 安若芳惊得话都说不出。 静缘师太看看她,又道:“不用怕。人总归是一死。不将要害你的人杀了,最后就是自己死。死都不是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活着承受痛苦,与其这般,为何不让那些恶人死?” 安若芳无言以对。 龙大与霍铭善并不知道由谢旭传信的事出了差错,只知道三日后,顺利等到护送谢旭的将兵回报,已平安将谢旭送到南秦境内。谢旭已乔装好,赶赴南秦都城而去。 霍铭善终是松了口气。虽赴都城的路途上仍伏凶险,但好歹已顺利完成第一步。 龙大将霍铭善安置在兵营里,表示自己先回中兰城与太守姚昆议清细节。“必得大张旗鼓以使节之礼迎接先生入城,这般贵国朝廷才能相信此事。不然只凭书信,怕也不足够。” 霍铭善觉得有理,万事拜托龙大。 龙大赶回来见姚昆之时,安若晨被安若希找上门来。 安若晨原以为安若希是再来责问下毒之事,刚想解释宽慰两句,安若希却有些小激动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姐,有人来家里向我提亲了!” 这倒是教人意外啊。看起来不是什么太坏的人家,不然安若希也不能这般反应。 “城东的薛老爷,姐姐有印象吗?” 安若晨点点头:“薛老爷的名声可比爹爹好多了。他跟爹爹不是一直不对付,怎会来提亲?” “是这般的。”安若希眼睛有些发亮,积极地介绍情况:“他家公子今年十六,比我还小一个月,自小身子就不好,有高僧说他再活不过十年。薛老爷便有些着急。他与太守大人一般,没娶妾室,只有一位夫人,薛公子是独子,他们可是捧在手心里头疼的。听闻独子命不长久,便赶紧找高僧批命,想找出破解之道来。高僧算了,说是要娶一个八字相合的扶扶他,这般便还有机会。薛家到处打听,打听到我了,我的八字,正好相合。” 安若晨无语,八字相合这种话,是瞎忽悠吧。人家病重体弱,父母着急,自然病急乱投医,她这傻妹妹被相中了,到底兴奋个什么劲?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个错字,“有理”我写成“有礼”了,我不是打拼音的,明明是用五笔,怎么会这么奇怪的错字,我脑子真的不行了,傻子::>_<::   ☆、第90章 (修订) 第90章 安若晨问:“爹爹答应了?” “没,他推拒了。” 安若晨愣了愣,那傻妹妹一副她快要嫁人的欢喜模样是怎么摆出来的。 安若晨心里叹口气,耐心问:“为何推拒?爹爹虽与薛家不对付,但这回是薛老爷求着安家,又关乎独子的性命,摆明了就是任由爹爹开条件提好处的事。难道爹爹是想吊吊薛老爷的胃口,引得他焦急之后再狮子大开口。” “不是。”安若希摇头,“我问过娘了,她说爹爹暂时还不想教我出嫁。” 安若晨皱起眉头:“因为钱裴?” “她未曾明说,但我猜是如此。”安若希也不激动了,撇了眉头苦恼道:“钱老爷不是总来关切我的婚事,先前又说要介绍些合适人家过来嘛。你那时过来吓唬了爹爹一番,说咱们安家与谁结亲都好,就是不好与钱裴结亲。事后我听得爹爹与娘说,人家钱老爷又没说要自个儿再与咱家结亲,到时挑中哪家,与钱老爷知会声便好。” “说不定爹爹是钱老爷多年前失散的孩子,这般把他当爹孝敬。” 安若晨这话被安若希白了一眼。“莫要说得这般难听。” “说得不好听总比做得难看强。自家女儿嫁谁还得跟个外人报告,像话吗?”安若晨心里窝火,“薛家与我们安家不对付,当然更看不上钱裴。从前爹爹曾骂过,说钱老爷设宴,哪家哪家不愿去,谈买卖时听说跟钱裴有关的便拒了,爹爹骂人家不识好歹,便是说的薛家吧?” “对,对,这事我也记得。” 安若晨就不懂了:“所以爹爹拒了这亲事很正常。且那薛公子年幼多病,命不长久,也并非良配。你是因为太久没人上门提亲,这会有人来所以先欢喜一会吗?” 安若希气呼呼地挤安若晨身边坐下:“这话怎么说的。我太久没人上门提亲,这都是谁害的?我家大姐大半夜地跑去击鼓报官,四妹青天白日的失踪,这家里跟闹了鬼中了邪似的,你当外头话能好听呀。再说了,得罪了钱老爷,他一句话,哪家心里不掂量着些。要不我怎么一心嫁到外郡去。可是姐姐你这许久了,也没找着外郡合适的亲。还说情势不好,你没法离开出远门。你瞧,我都没埋怨你不是。” 安若晨无语,没埋怨吗?那常来她这儿嚷嚷拍拍桌子的那人是谁呀? 安若希道:“现在薛家来提亲,可不正是大好机会?” 安若晨颦眉,听这意思,安若希竟然是想嫁?“那薛公子病弱命短,是吧?” “我知道姐姐想说什么。”安若希端正了脸色,抿抿嘴,道:“从前吧,若是薛老爷这般来提亲,我自己定是不愿的。谁想嫁给一个痨病鬼。到时年纪轻轻守个寡。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被夹在你跟钱老爷中间,两面不是人。他想杀我便杀,你那毒死我便毒。这不是都觉得我是个祸害嘛。我要是嫁了人,还是嫁给跟钱老爷不对付的,到时爹娘跟巴结钱老爷,钱老爷想对付,都与我无关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怎么都得听夫家的意思。届时少回娘家,用不着见到钱老爷那嘴脸,还有,我祸害不到你了,你把解药给我。我算来算去,这实在是门好亲。” 安若晨无言以对,原来她这二妹不傻啊。 安若希继续道:“再有,薛家是大户,吃住用行必是样样好的。听说薛老爷薛夫人为人宽厚,不是刻薄严厉的。又听说薛家公子虽是体弱,但也彬彬有礼,饱读诗书。只是身体的缘故,不能去考功名。我与其等着你不知何时才能谈到的外郡亲事,或者不知何时被爹爹塞给钱裴相中的同伙继续被他要挟钳制逗乐子,我还不如嫁到薛家这样的好人家。冲喜也罢,薛公子病弱也罢,我起码不被人欺凌,不成日担惊受怕。” 安若晨懂了。“爹爹拒了亲事,你希望我帮你把亲事办成了?” “对!”安若希又来了精神,“姐,过了这村没这店了。你说,还有哪户比得过薛家的大户来跟我提亲的?好人家有多远躲多远,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我不能错过。” 安若晨在心里盘算着这事,问她:“爹爹推拒得难看吗?” 安若希顿时一蔫,“听说,话是挺不中听的。” “拒婚后爹爹找过钱裴吗?” “未曾。听说钱老爷回福安县去了。” 安若晨道:“这事我想想,先打听打听薛家怎么回事。爹爹既是推拒了,后头怕是也不好办。你要沉住气,莫在家里讨论这事,莫让爹爹和你娘警惕,不然他们与钱裴一商量,你就完了。” 安若希一惊。“钱老爷不会飞快地塞户人家过来,教爹爹把我嫁过去吧?” “若是他挑选的人家,自然听他差遣。你嫁过去之后,他若还想利用你,差遣你做什么,那夫家自然也是向着他的。” “难不成还会任由他欺凌自己的娘子吗?” “这世上有爹爹这种为了买卖把女儿卖给六十多残暴老头子蹂|躏的猪狗牛羊,便会有把娘子当成讨好主子物件的鸡鸭鹅。” 安若希冷哼一声:“也是,连一脸正义凛然的将军也会暗地里给人下毒呢。” 安若晨冷道:“你想让我赶你出门吗?” 安若希咬咬唇,委屈地嘟囔:“哪有姐姐这般护短的。将军这事确是做得不光彩,恶人所为。” 安若晨道:“我问过了,将军对取你性命没兴趣,只是防你被利用来谋害于我罢了。每个月卢大哥会给你一颗解药,你会没事的。不信你可到医馆去找大夫诊诊。” “我去过了。大夫瞧不出毛病。”安若希一脸不高兴。“虽说我们姐妹情谊不深吧,但我也仔细想过,我未曾害过姐姐。” “对,只是你|娘欺负我娘,让她遭了不少罪。然后在我被爹爹打骂,许婚给钱老爷时,你幸灾乐祸,冷嘲热讽罢了。” 安若希脸上一阵发热:“所以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我送上门来让姐姐冷嘲热讽了。” “当真教人欢喜,不是吗?” 安若希咬咬唇,道:“那你欢喜完了,帮我想想法子。我想嫁给薛公子。” 安若晨瞪她,矜持呢?安若希眼巴巴地看她,安若晨真是没好气,道:“我会去打听一下薛家,若当真合适,便为你想想如何能嫁。” 安若希松了一口气。 龙大回到中兰城,未入紫云楼,先去了太守府。 太守姚昆听得报,匆匆赶到堂厅相见,听得龙大说霍铭善居然冒险入境前来议事,大吃一惊。 “十七年前谈判议和的那位霍丞相?” “正是。他如今没了官职,但手中有南秦皇帝派他前来议事查情的手谕,严格说起来也算得上是出访我国的使节。” 姚昆同意龙大的策略。“我以使节大礼迎他进中兰城,再先行派人递奏折,将事情缘委轻重与皇上说说。让朝中各官员也帮着游说,让霍先生能顺利面圣呈言,无论如何,这上京往来,能拖上好些时日,到时茂郡的案子,边境的误会,中兰城里的细作等,我们还有机会破解。”他想了想,长舒一口气:“若是能阻止战争,那再好不过。” “但愿如此。大人请尽速准备,今日便派人赴京,另外,还得再派两名使节,出访南秦。” 姚昆想了想,点点头。来而不往非礼也。既是接受了南秦国的使节,自然场面上也要做足。他们这头再派两名使节过去说明情况,厘清真相,稳住局势。“这都是在帮茂郡史平清擦屁|股了。他那头惹下的祸端,还得我这头帮着处置。”但若是他处置好了,那日后论起功绩,这便是他姚昆的大功劳了。“我也速报史平清,让他稳住东凌,切莫在这转机之时再惹麻烦。东凌国小兵弱,若南秦不动手,他们断不敢自己开战。更何况这事看起来就像是东凌挑拨,欲坐享渔人之利。我得让史平清仔细看看清楚局势。” 龙大道:“那大人尽速准备吧。备好礼数及迎宾队伍,场面越大越好,明日来总兵营接霍先生。” 姚昆一口答应,两人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商议好,龙大告辞。姚昆不敢耽搁,赶紧差人叫郡丞、主薄、周边重县县令等过来议事。 龙大回了趟紫云楼,不敢多留,速召了各官将过来问查城中公务,并交代了霍铭善入中兰城,上京觐见皇上一事。这其中的防务和守卫安排等,还有茂郡安危不稳,对他们平南郡防务影响,东凌与南秦若联手又如何应对。命各项报函不得耽搁,于各兵库告军情准备,并向其他各郡郡官武将报送军情,以防万一。 将所有事交代好后,龙大出了衙堂,正准备去见安若晨,却见得她就在衙堂外等着。 “我听说将军回来了。又听说将军着急走,所以就在这儿等着。” 龙大笑起来,见到安若晨便觉心中安稳。“是颇有些着急,所以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安若晨淡定从容的掏出三封信:“这一封是报告公务的,我对楼中的一些人手做了调整安排。这一封是私事的,我与太守夫人商议的婚事筹办的状况。将军放心,将军军务繁忙,断不会这般快就要办婚礼。况且你我若在中兰办喜事,三礼六聘还是要的。怎么都得京城那边出庚帖立礼单,总之杂七杂八一堆事呢,这也需耗费不少时日,将军安心守好边境处理好军情。” 这解释得怎么这么像他对霍铭善用的招数呢,先争取时间,拖着拖着寻找转机。“安若晨姑娘。” “是,将军。” “只可攻不可退记得吗?” “记得呢。这不是专门列了单子给将军让将军知道需要办些什么,都办到什么阶段了。我办事,细致着呢。” 龙大看看第三封的信封:“这封呢?” “这封便是只攻不退的心意了。” 龙大眉挑得老高,两眼发光:“情话?” “是对将军提的一些要求。” 龙大:“……” “将军要回总兵营了吗?” 龙大没好气:“这是要赶我了?” “我是心疼将军奔波的,但若耽误了将军办正事就不好了。这些信将军回去慢慢看。” 龙大撇眉头,嘴里说心疼,也没点实际行动。“你过来。”他一副命令的口吻。 安若晨站过去了。龙大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摸了摸她脑袋,教导她:“要表现不舍,相送时便该是这般的。” “好的。”安若晨也不反驳,伸手也将他的腰抱住。 抱了一会,龙大真得走了。想亲亲她,又顾虑周围许多卫兵看着,想想作罢,道:“我走了。” “好。”安若晨跟着龙大一路行到马圈那处,龙大上了马,她也将战鼓牵了出来,战鼓背上,竟也戴好了马鞍。 龙大挑挑眉毛。 安若晨抿着嘴掩饰害羞:“想溜溜马的,不然骑术都生疏了。正巧我也想往东城门那头走。” 龙大瞪着她。安若晨装没看见,翻身上马,一本正经问:“将军你怎么走啊,咱们顺路吗?要是顺的,便一起吧,还能说说话呢。” 龙大夹了夹如风的马腹,将马催到战鼓身边,转头看安若晨:“安若晨姑娘,你可是越来越无赖了?” 安若晨不服气:“明明挺矜持的。” 龙大哈哈大笑,笑得安若晨也忍不住也跟着傻笑起来。然后龙大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安若晨姑娘,我是快矜持不住了。你自己好好继续把持。” 安若晨红着脸盯着战鼓的脑袋看,压根不敢看周围情形。耳边听着龙大道:“很顺路,走吧。” 安若晨忍不住又笑起来,面若桃花,眼波如水,屁颠屁颠的催马跟着龙大出发了。一路送到了东城门外,路上与龙大还说了说妹妹的婚事,龙大却似不吃惊,又或许是不感兴趣,只应了声便将话题岔开了。安若晨觉得他是防她提那下毒之事,她识趣的当然没说。 龙大策马走远时,安若晨依依不舍,立马于路边看他许久。龙大骑出一段回头,还看到她姿势未变立在原处。龙大心中一暖,领着卫兵们尽速赶回兵营去了。一路再不回头,心里却是想,他家安姑娘当真是不听话的,总是不按常理套路行事。 回到兵营的龙大给霍铭善带回一切商议妥当的好消息,让他安心等着明日进城,太守会以使节大礼相迎。二人又议了些话。龙大回到自己营帐。拿出安若晨的信出来看。第一封公务信函,写的是她把楼中的一些人手调动,有些遣到了外头,又进了些新人,这是掩护陆大娘入紫云楼之事,同时也借机与城中各人牙子接触试探。又说她还未找到递字条的人,但定下了三个可疑人物,有两人已找到其住处,还未发现有用线索,而另一人曾在招福酒楼出现,两次皆甩开了跟踪,且后来再未见其行踪。她直觉此人最是可疑,但此人中等个头,细长眼,圆脸,与闵公子完全两个长相,若无线索,也不敢妄下定论。另她需要钱银,在城中布置安全联络的地点居处。 龙大看毕,将信烧了。他一直知道安若晨定是有自己的秘探队伍,她不主动告诉他细节,他也不追问。她学得很好,将他和谢刚教导的都牢牢记住且用上了。谢刚不在,她竟能未动楼中一人一卒便办起事来,俨然独挡一面了。 龙大看第二封信,确是婚事各项琐事细事,还列好了单子交代他这头要办的。龙大照抄一份,命人交给驿兵送回京城龙府给他二弟龙跃。 第三封信,龙大很是期待,“只攻不退的心意”呢,不是情话还能是什么。 拆开一看,龙大眉头挑得老高,果然不能用寻常想法琢磨他家安若晨姑娘。这信里交代他要在兼顾军务之余,尽好未婚夫婿之职,比如写个信捎个话,说想念她等等。重点是后头,问他俸禄多少,查访细作需要钱银,但她若总在帐房支取会惹来怀疑,所以她希望龙大以聘礼为由再多给她些,或者俸禄什么的给她处置打理,若是他私人钱银不在身边的,那还有什么办法解决她的缺钱危机。 龙大安全没了脾气。 只攻不退!她倒真是很敢攻啊,钱钱钱!还好意思说自己矜持呢! 龙大捧着信,哈哈哈大笑,这姑娘怎么就这么讨他欢喜呢,真是太欢喜了。欢喜得真想让她抄一百遍“我欢喜龙腾大将军”送来给他贴帐子里。   ☆、第91章 (修订) 第91章 姚昆与各官员紧急商议霍铭善上京一事。大家皆觉此事可为,是个拖延时候解决开战危情的好法子。只是细节上大家各有想法。 郡丞夏舟刚从茂郡回来,他领着人在那边与太守衙门各人共同追究东凌南秦使节被杀一案线索,跟进后续相关处置之道,对那头的情形最是了解。他建议不止要函报茂郡太守史平清,更应该要求茂郡也派出使节,与平南郡的使节一道出访。 “按理,那霍先生拿着南秦皇帝的手谕,代表的是帝君之意,情况紧急,我们等不得皇上见完霍先生再定夺是否再派使节回访。我方只有郡级官员出访解释游说,在等级上便矮了一头,于礼不合。更何况这事情里,南秦与东凌使节皆是在茂郡被杀,至今凶手未见踪迹,就连查找的方向都无头绪,那些人仿似从天而降,杀了人后更散开消失,史太守如今被逼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就算想找人出来垫个背都不知能如何。这事牵扯太大,我在那儿瞧着,史太守有些心灰意冷,觉得反正事情撇不清,对外东凌占理咄咄逼人,对内皇上定会怪罪他官位不保。心里已生了破罐破摔之意。恨不得干脆打一仗,转移重点,若立战功,将功补过,他才好从泥潭里脱身。” 姚昆听得夏舟此言,顿然大怒:“那史平清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未长进?事事推脱,坏事都是别人的,便宜他都占了。打起仗来,是他前线冲锋陷阵吗?死伤的是他的家人兄弟是他自己吗?他茂郡这几年便做得不太好,这回想抢功劳,惹了祸端,竟想用开战脱身。当真是蠢才废物。” “大人。”钱世新温言相劝,免得姚昆盛怒中失言。 姚昆缓了一缓,问夏舟:“你可打听到了,他往京城报的奏折里说的什么?” 夏舟面露无奈:“正如大人所料,史太守自然是将事情往咱们平南推了推,说是大人铁腕关闭与南秦的商贸及议事通道,可南秦仍想议和,只得借道东凌入我大萧求得觐见。但平南郡里匪类猖獗,是否细作仍待查,但因大人未将匪类处置干净,留着余党,也不知还会做些什么。而茂郡里的使节命案,凶手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是否逃窜到平南郡来了。目前尚在全力追查。” 姚昆气得拍了桌子。他是接到茂郡公函希望平南郡追查处置清楚郡内的细作匪类,那时他便想你茂郡查出线索了,追到他平南也是可以的,半点眉目没有,闭着眼便往平南一指,这不是欺人太甚吗?如今果真与他所料,史平清这厮还就是一盆盆脏水往他平南郡泼了。人人都望和平安宁,偏这厮满肚子坏水,处置不好麻烦,掩盖不住自己无能失德,竟想用战争,想用百姓将兵的血泪换得脱身。 真是无耻之极! 夏舟明白姚昆所想,便道:“如今茂郡那边也在匆匆调兵往边境施压,但这番情景教东凌看到,更有借口。我在通城时,便见着东凌的文书询函一日一封天天往郡府送。史太守若是扛不住,再做些糊涂事来,与东凌南秦说些什么不得体的话,加上东凌一吹风,南秦必会挥兵过江,倒霉的可是我们平南。大人若想派使节稳住南秦,便得将史太守也稳住,除了告之他霍先生上京事情有了转机,更得将他也一同拖到事情里来,让他们茂郡也派使节,与我们一起去南秦。先别管有没有线索解不解释得清楚,总之人要去,诚意要到。既是派出了使节,史太守亦不敢太妄为,怎么都得等事态平缓下来,亦有理由应对东凌的质问。” 钱世新道:“夏大人言之有理。大人出头为茂郡的祸事收拾残局,得确保这期间莫再祸上加祸。先用大礼数将霍先生接来,奉为上宾。使节人选,后续相谈如何,都与霍先生细细商议,这定会让霍先生觉得我大萧是敬重于他。他再修书一封,我们使节带着去南秦,这也才好说得上话。南秦边郡那几位大人怎么都会给霍先生些面子。将消息上呈南秦皇帝,这边境局势定可缓和。” 姚昆觉得大家所言甚有道理,于是派夏舟再去茂郡通城,与史平清速速相报此事,让他即刻定好使节,到中兰城来一起出发。“那史平清也不知会是何主意,一来一往也是需时日。我得与龙将军报一声,过几日待史平清使节定好,再接霍先生到中兰。这般我们也有时日把礼数备周全了。” “这个……”钱世新欲言又止。 姚昆忙问:“钱大人是何想法?” 钱世新道:“大人,兵营那处条件恶劣,吃喝拉撒俱是不便,哪里有中兰城里舒服。霍先生年纪大了,在那儿多呆一日,便是多受了一日的苦。龙将军回到军营处定是与霍先生说了太守大人会大礼接他入中兰,结果转头日子又拖延,拖延到何时又未可知,万一史太守那边多虑,又或是使节人选迟迟不定,那我们要何时去接霍先生?到时霍先生问起迟延的缘由,我们难不成说实话在等茂郡共同担责?这让霍先生怎么看?” 姚昆想了想,觉得也是甚有道理。如此定好赶紧准备相迎使节的车轿文书城门楼宇装饰,安排好迎道百姓衙差守卫,通报紫云楼,再于太守府里安排好客房,加大巡值护卫,重排值岗。各官员分工领命,就此火速行动起来。 安若晨从周长史那处看到了文书报函,知晓明日城中会有大事。她与陆大娘细细商量,若是细作仍在,对这事也定会重视,官府军方严阵以待,细作也定是心中有数,她们在城中的眼线也不可掉以轻心,也许这次会是个机会。 陆大娘明白,借使节来访紫云楼得布置妆点为由出门采买打点去了。她列好了单子,带了几个丫头,这丫头去办这个,那丫头去买那个,将人全支开,她自己与各眼线悄悄地联络交代了一番。 安若晨未出府,她写了封拜帖,让人送去薛府,打算过两日待霍铭善入城之事都安顿打点好了,她就上门拜访。只是没想到,稍晚时候,没等到薛府的回帖,却是薛夫人乘了轿急巴巴地直接赶到紫云楼来。 安若晨正琢磨霍铭善入城与细作活动之间的联系,听得卫兵来报薛夫人求见,着实是有些惊讶,没料到薛家竟是这般着急。 薛夫人三十出头的样子,眉清目秀,温婉有礼,很有些端庄气度。安若晨礼数周到地招呼她。那薛夫人也先是客气了一番,道先前家中有些忙乱,疏忽了,未曾与将军这头走动,未尽礼数,是他们薛家做得不对。 安若晨笑称夫人太过客气。其实她心里明白,当初各家欲巴结讨好将军,便借着女眷或是管事这一层与她走动送礼送帖的,薛夫人与各家女眷往来,定是知晓。只是薛家与安家不对付,自不愿与她沾上关系。再者她再就听说薛老爷儒雅,却也一身傲骨,最见不得那些生意商贾媚颜奴骨巴结官吏,这也是他不待见安之甫、钱裴这一流人物的原因。龙大去过她安家吃饭,宗泽清又似与安家交情不错,与薛老爷而言,那也该是避而远之为好。 安若晨不动声色,观察着薛夫人的神情。心里想着薛家夫妇还当真视子如命,如今为了高僧所言,为儿子冲喜,都得放得下颜面去安家求亲,被拒了竟也不放弃,转而愿意来应酬她了。 薛夫人客套几句后,赶紧入了正题,问安若晨是否是知晓了她们薛家去安府提亲之事? “略有耳闻。想去拜访夫人,也是欲与夫人商议此事。”安若晨道。 薛夫人面露喜色,忙道:“不知是否安老爷那头有什么意思?只要亲事能成,万事都好商量。” 安若晨失笑:“我爹爹有话也不会让我来传。他未托媒婆子找夫人相议,那该是未改主意才是。” 薛夫人顿时露了失望。 安若晨道:“我找夫人,便是想问问此事情况。我自己倒是觉得这门亲事不差,我爹爹有他的顾虑和盘算,那些予我而言不重要,只要我二妹乐意,这亲事我便愿意插个手。” 薛夫人振作精神,忙道:“那日我去安府,未曾见到二姑娘。安老爷拒得是挺果决,但我家确是诚心结亲,若是大姑娘能相助,我薛家定有重谢。” 安若晨笑道:“重谢倒是不必,这事情是如何,还请薛夫人明言。毕竟薛老爷看不上我爹爹那般的市侩庸商,突然谈起了亲事,我也是颇疑虑。我问清缘由,才好与我二妹说。愿不愿意,还得看她的主意。” 薛夫人听罢,也不管这安若晨已离了安府,究竟能不能有没有办法促成这婚事,总之抓到一个希望便是一个。于是仔仔细细地说了起来。 她儿子薛叙然自小体弱,十岁时重病一场,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太好,这几年寻遍良医,但病情反复。她常去保宁寺拜佛求神,为儿子祈福。大概一个月前,她又与保宁寺住持净慈大师聊起儿子状况,大夫说薛叙然怕是好不了,便只能这般拖着,不往恶里变化便是好的,调养得当,许还能再活十年。薛夫人非常忧心,说到伤心处,落下泪来。净慈大师便道,若是实在没了法子,要不就试试以缘助运,以喜扶命。 于是薛夫人便将薛叙然的八字给了净慈大师,大师给薛叙然排了命,写了相配的几个生辰八字,让薛夫人去找找。三月之内,若是找得八字相合的姑娘,结得良缘,也许有所助益也说不定。 薛夫人拿到了八字后,火速找了全城的媒婆子,寻八字相合的姑娘。一般到了适婚年龄的姑娘,都会有媒婆子打听过亲事状况,所以她们手上都拿着不少八字。 这么仔细多方一打听,还真寻着了三个八字对上的姑娘。只是其中有一位姑娘已经出嫁,另一位姑娘已经订了亲。订亲的这个,婚期马上就要到了,且女方与男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两家亦是知交,断无毁婚可能。剩下的那个,便是安家的二姑娘安若希。 薛夫人道,对于与安家结亲一事,正如安若晨所言,她家老爷薛书恩确是不愿意的。犹豫了好些时日,眼看一个月就要过去了,净慈大师说三月为期,日子不多,加上中间还要相谈还要备礼等等,怕是再拖就来不及了。她尽力游说,终得了老爷的点头。 于是她备好了厚礼,带着媒婆子上安家提亲。她明白安家定是也有疑虑,于是也不相瞒,并非恶意骗婚,只是将净慈大师所言说了明白,既是良缘,天生一对,希望安家莫嫌弃她儿体弱。待安若希进了门,她定会将她像亲生女儿那般对待。所有条件,聘礼等等,也由得安家开口,万事皆好商议。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可安之甫竟然不松口。且拒绝之词,颇不入耳。 薛夫人回府后与薛老爷说了此事,未曾转述那些难听话,只欲央薛老爷再出面。薛书恩虽不乐意,但还是向安之甫提了邀约,请他吃饭相聚。安之甫竟然也拒了。   ☆、第92章 (修订) 第92章 薛夫人没说自己这数日急急让媒婆子赶紧再找合适的姑娘,外郡的也行。但还未有好消息。倒是今日收到安若晨的帖子,顿觉心中一喜。薛夫人是曾听媒婆子说过安家大小姐是个大胆的,从前也积极为自己张罗过婚事,只是有安老爷在,最后竟是定了福安县钱老爷的亲。 媒婆子好一番八卦,说是人算不如天算,安家老爷怕是没料到最后竟然横生枝节,安家大小姐胆儿大得没了边,逃婚离家便罢了,还敢去敲那鸣冤鼓报官,惊动了太守和龙大将军,硬是帮她把亲事退了,还脱了安家籍,生生与她那亲爹平起平坐了。可人家也是有真本事,进了将军府,不单当上了管事,居然还破了招福酒楼的细作案,救下了一直惨被凌虐的刘夫人。如今更是厉害了,迷了龙大将军的心窍,竟是要一飞冲天,准备做将军夫人了。 媒婆子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说此事千真万确,这段时日已开始张罗婚事了,且婚事是由太守夫人亲自帮着操办,已找了三个媒婆子议婚事细节。这可是响动全城甚至全郡的大消息,比那招福酒楼的细作案还要震惊各方。人人都在传,安大姑娘简直是三头六臂,本事通天。 薛夫人自然知晓媒婆子夸大其辞,但安若晨八面玲珑有些手段那定是真的。故而收到其拜帖,她二话不说赶紧赶来亲自拜会。可等不及什么过几日待方便时了。他们薛家与安大姑娘从未有交集,突然递来消息,那八成是与他们与安家议亲有关。只不知安若晨心里有些什么打算。无论好坏,先来听听,若是能相助于他们,那自然再好不过。如今听得安若晨竟真的确有此意,薛夫人也不管如何,一五一十把事情都说了。 “大姑娘,情况便是如此。我们薛家做事光明磊落,这结亲是一辈子的事,我们知道轻重。我儿体弱,我也不相瞒,话说回来,这也瞒不住,与其让别人家嚼舌|头胡说八道,不如我自己据实以告。我薛家真心实意,定会对儿媳妇好的。”薛夫人这般说。 安若晨问:“我如何离的家,如何进的紫云楼,夫人可曾听说了?” 薛夫人有些尴尬。她点点头。 “我当初为何会与钱老爷订亲,夫人也一定知道。我爹爹的名声便是那般了。他拒绝与令公子结亲,也是因为这原因。” “钱老爷?”薛夫人这段时日为儿子婚事磨破嘴皮跑断腿,被拒的个中缘由,当然也与薛老爷商议又商议,在坊间打听又打听。她家老爷薛书恩不屑与钱裴之流合作,从不卖他面子。钱裴不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难道安之甫不止是自己不愿结亲,还要顾虑钱裴的脸色? 钱裴那人,听说年轻时是有作为的,所以才会结了许多人脉关系,教导了些有才情的学生。只是也许日子太过顺遂,又是在这边境之地,山高皇帝远,左右都是与他相熟相护的,捧得他越发狂傲,见不得有人与他半点不顺从,还喜|淫乐,做了不少败德恶心的事,毁了从前的好声望。年纪越大,竟越肆无忌惮。薛夫人叹口气,与安之甫议亲便罢了,若是要去求那钱裴,怕是她家老爷死也不愿的。 “是,确是钱老爷。”安若晨点头。“不瞒夫人说,我当初拒婚逃家,钱老爷与我爹爹皆是记恨于我的。我爹爹又是那般见利心喜的人,那玉石铺子也罢,买卖生意也罢,总归不敢得罪钱老爷。钱老爷曾提过要给我二妹介绍亲事,我爹爹该是等着钱老爷呢,自然不敢答应别家的提亲。” 薛夫人皱眉:“那是非得靠钱老爷来议此事方可行吗?” “那倒未必。” 薛夫人松了口气,忙道:“还请大姑娘指条路来。” “夫人不好再去与我爹爹提这事,也不要去找钱裴。不然,会被他们拿在手里。我爹便算了,钱裴那人,一旦被他拿住要害,后患无穷。” “可如若不提亲,这事如何能成?” “我去提,比夫人找媒婆子更管用。” 薛夫人愣了愣,可这安大姑娘明明是与安家闹翻了不是,难不成她仗着自己是未来将军夫人,觉得用权势能把安家压住?薛夫人定定神,不问安若晨如何能办到,却问:“姑娘想要什么?” 安若晨笑了笑,这薛夫人救子心切,却也不是个糊涂的,在小心提防薛家被她利用呢。“夫人放心,我没什么非分要求。我曾在我爹和钱裴那头吃过些苦头,我逃出来了,这夫人知道。只是夫人不知道,我曾见到我妹妹因为害怕钱裴和爹爹的鞭子浑身颤|抖恐惧大哭。我的小妹妹莫名失踪至今生死不明,如今轮到我二妹了,我又怎么忍心让她未来的生活继续被钱裴这恶人控制。” 薛夫人听得这话,不禁动容。 “薛公子体弱确实并非良配,冲喜之由确实令我二妹憋屈。” 薛夫人张嘴欲辩解,安若晨却未给她机会,继续说道:“但夫人坦诚相告,并未蒙骗,我信夫人是诚心以待的。” 薛夫人松了口气。 安若晨又道:“我也明白,薛夫人这份坦诚也是被逼的,因为薛老爷与我爹爹之流素来不合,就连应酬都鲜少共同露面,薛老爷自有清风傲骨,与我爹爹完全不是一路人。突然来求亲,于理不合。” 这话薛夫人没法反驳,若是别人家的姑娘,她自然不会说什么高僧断命之事。冲喜之说,确是让姑娘家受委屈了。她虽是把话说得好听,什么高僧批过八字,天作之合,但其实谁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是就是因为薛老爷看不上我爹爹,又不屑与钱裴为伍,我便觉得这亲事可谈。”安若晨顿了顿,看着薛夫人,“夫人保证过,会对我妹妹好。” “自然,自然。”薛夫人觉得看到了希望,忙一连声道:“大姑娘放心,我薛家一向待人宽厚,姑娘去打听打听便可知。就连家中仆役丫头,我们也不苛责刻薄,何况令妹与我儿八字般配,是我儿贵人,她嫁过来,我定会捧在手心里疼的。” “那么还有一件,若这亲事成了,还望薛老爷与夫人莫给安家占大便宜,莫被安家和钱裴拿捏了。” 薛夫人愣了愣,道:“亲家往来那是有的,出格的事我家老爷向来不屑为之,不会被摆布的。再有那钱老爷,又与我家何干。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物,既不认识,也不相交。” 安若晨笑起来,觉得这薛夫人真是个聪慧会说话的。 薛夫人见得安若晨笑,忙问:“大姑娘觉得这亲事该如何谈?” 安若晨道:“我想让我二妹先见见薛公子,毕竟以后有可能得年轻守寡,让她见一见,确定确定心意。” 年轻守寡这话薛夫人可不爱听,且安若晨这意思还是让她二妹去相看自家儿子,看不上就算了。薛夫人忍了忍,未反驳什么,只再次保证薛府定不会亏待自家儿媳妇的。 安若晨道:“那也让薛公子见见我二妹吧。我二妹自小在家中受|宠|,也是有些脾气,若公子不嫌弃,这婚事便能谈。不然我二妹嫁过去,夫妻二人相对生怨,争执受气,对薛公子养病休身也无助益。” 薛夫人想了想,这才应允下来。两人如此这般说好了,薛夫人便急匆匆回府商议去了。 第二日,一月二十八,天高风清,蓝天白云,是个极好的天气。中兰城妆点一新,红毯由东城门外一里铺进城内,沿途绸桩引路,迎客旗迎风飘扬。 一大清早,太守姚昆亲自领着迎宾车队前往总兵营处,以贵宾使节大礼相迎霍铭善。蒋松带领两百骑兵,从中兰城护车队前往,再从兵营护送使节车队回来,一路送进了太守府,随后一百卫兵留在太守府内,与姚昆安排的衙差护卫一道,于太守府内轮值,护卫霍铭善的安全。 姚昆到了兵营处,见得龙大,这才有机会与他细细说了昨日与众官员商议的对策安排。其他事龙大均无意见,但对姚昆要等史平清那头也派了使节,定了这事再送霍铭善上京不满。 “霍先生如今便是个大靶子,中兰城里处处暗箭,大人心倒是挺宽,居然还指望着拉着史太守下水共同担责。大人莫捡了芝麻丢西瓜,若是霍先生在太守府里出了任何差错,大人便与史太守一个处境了。早日护送霍先生上京,太守大人岂不是早日安宁,难道不是这道理。” 姚昆被提醒了,心里确实防备起来,但又觉得他们安排的防务如此严密,定不会如茂郡那般出事。“这般吧,昨日夏舟已领人快马加鞭去茂郡了,我先把霍先生接回去,怎么都得休息两日。将军莫瞪眼,霍先生这把年纪,又非武将,舟车劳顿,身子可不是铁打的,路上捱病了可如何是好。总之先休息两日,这两日我与霍先生商议仔细这上京之事,让霍先生写好让我郡使节递往南秦的文书。两日后,无论茂郡那头有无消息,我都按与将军商议好的,送霍先生上京。满打满算,加上今日,霍先生在我那儿住不上三日。我倒是不担心这三日,就是霍先生上路后沿途安危,也是要警惕。” “细作在中兰潜伏许久,处处暗藏危机,太守大人衙门里也许就有内奸。霍先生在中兰城内的危险,远比沿途大得多。同样的两百卫兵,于沿途保护霍先生安危的把握可比在中兰城里要高许多。”龙大直接点出关键。若不是太需要摆个大场面给南秦东凌看,达到即时宣扬的效果,他还真宁愿毫不声张悄悄派个二十精兵乔装就把霍铭善送走。 龙大问:“给皇上的奏折大人可递出去了?” “当然当然,昨日便递出去了。将军的呢?” “自然也递了。”龙大再问:“沿途各郡的通关文书,过路公函,大人准备好了吗?” “这些都没问题了。”昨日他衙门上下可是忙乎了一日,连夜把城里布置起来,轿车什么的全赶出来了,礼数半点不少,也是很不容易的。 龙大道:“大人晚上会办迎宾宴吧?对外宣布霍先生在中兰城做客五日。第三日天不亮便将霍先生送走。” “好。” “找位与霍先生身形相似的,莫对外声张,让他住到霍先生屋里去。霍先生换个房住。” 姚昆琢磨了会:“行。” 龙大与姚昆对视着,二人心里都明白,剩下的,就是霍铭善的安全了。 在中兰城内的三天,也许会是最凶险的。 南秦使节入城了,晚上还有大宴。那表示两国不会打仗了吧?中兰全城百姓奔走相告,大家纷纷上街,一睹使节的风采。城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似又过年一般。 安若晨也上街看热闹去了,她跑去了招福酒楼。招福酒楼可是去衙府的必经之地,各路百姓早早挤进去抢占位置,全酒楼的伙计忙得不亦乐乎,这可是很久未曾满客了呢。 赵佳华挤在安若晨身边,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大家欢呼雀跃时,她低声对安若晨道:“我打听到了有趣的消息。” 安若晨看了看周围,挤到更角落的地方,赵佳华也挨过去,缩在安若晨身后,道:“你让我盯钱裴的事,我买通了个他在中兰府里的丫头。那丫头也是小心,但终于与我说了些有用的事。钱裴在中兰城府里的侧府杂院里有道门,通往另一个两进的宅院。那宅院正门朝着另一方向,却与一墙之隔的钱府又单开了一道门。原是说那里是钱裴养丫头的地方,又有说是有客来时的客院。丫头说,钱裴有时似乎也往那院子去,还有,他交代府里的丫头仆役,往那院里送吃穿用度生活所需,全是精致的好东西。东西只放在后院一屋里,不得往里再走。那丫头送过衣裳等物,是男子用品,衣裳的尺寸看来,那人瘦高。” 安若晨心里一紧。 “那丫头说,去年年底,似乎是二十日左右吧,具体日子她记不清了。钱裴交代了不用往那院子送东西了。” 十二月二十左右?安若晨笑着与周围人群一起向街上走过的车队挥手。 李长史李明宇就是十二月二十一日死的。他的计划里那日他该去东城门引开卫兵给某人逃出城的机会。那时候开始,就不用给那院子送东西了? 钱府的方位安若晨知道,离顶松亭不远。若是屋子角度合适,该是能看到顶松亭上的铃铛吧? 钱裴啊钱裴,你说四妹未死,究竟消息从何而来? “瘦高男子的东西,送了有三四年吧?”安若晨问。 “对的。”赵佳华道:“这时间,也挺合适呀。”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一下下一章有七千多字,我可能一天写不完。先说一声哈,要是能写完就更上,不行就后天了。 小剧场: 钱世新:父亲,你看,我就说会被你拖累! 钱裴:反派就要有反派的气势,你装什么斯文? 龙大:等一下,为什么小剧场都沦落到反派小配角戏分了?   ☆、第93章 (修订) 第93章 时间确实差不多能对上。但光有这些不足够。 安若晨轻声道:“我需要证据。” “没有证据,人去楼空。一个小丫头的证词,你能如何?当初太守大人可是派了人将顶楼亭附近的屋子全搜了个遍。这都没搜出来。你说,钱裴与太守大人的交情,究竟深厚到哪一步?” 安若晨不知道。但钱裴在太守大人面前极嚣张是事实。姚昆与钱世新站在一块面对钱裴时的无奈与隐忍她也是亲眼所见。一个是学生,一个是儿子。若说太守大人是禀守师徒礼德恭敬忍让,但钱裴失格失德,早已失去让人尊敬的资格,何况姚昆贵为太守,可不是一般小官。 安若晨觉得她原先打的算盘打错了。事情比她设想得要复杂。 安若晨火速赶回了紫云楼,打算赶往总兵营向龙大报告这个新消息,听听他的判断。周长史听得她要去兵营,却道:“今日霍先生来中兰,龙将军便要去四夏江了,以防这头迎宾,那头发兵。若是姑娘有紧急事,得去四夏江兵营才能见着将军。” 安若晨愣了愣,四夏江较远,她一个来回,霍铭善就已经离开中兰城了。这数日是关键。看太守大人与各官员的架式,以及蒋松亲自领兵护卫的排场,她知道霍铭善的重要性。 可她也知道军中和衙门还有奸细,她现在又知道太守与钱裴之间的关系可能还有隐情。而若钱裴就是细作那一伙的,钱世新知不知道?衙门里的其他官员又如何?城中大大小小围着钱裴打转的商贾又如何? 安若晨决定不去了。这数日既是关键,且远水救不了近火,那她就在这里盯着。 周长史见安若晨的模样,以为她忧心军情,忙安慰道:“姑娘放心,霍先生就是代表南秦来议和的。将军去四夏江只是防有人以为此时机我大萧会松懈警惕趁机做乱。议和是要议,军威镇边关也是要的。再者这城里有蒋将军呢。从前刘则、李长史那类的事不会再犯了。太阳一落山,满城宵禁,卫兵衙差巡卫,军方一百卫兵加上衙府的衙差捕头,这么多人手,简直是将霍先生的屋子里外三层围上,苍蝇都飞不进去,何况细作刺客。” 安若晨道:“大人说得有理。防范如此周全,定不会出乱子。只是将军居然去四夏江了,也不知他缺什么没有。春寒最是冻人,我还是写封信给将军,免他以为我对他不挂心呢。” 安若晨回屋写了信,信里把对周长史说的那什么防春寒添衣物的关怀之词说了,又说她今日去街上看了热闹,使节入城的排场当真是大。城中有太守主事,城外有将军守卫,时局虽然不好,她却觉得安心。解先生一伙于中兰城中的势力已被瓦解,她觉得这里头有自己一份功劳,可将军还未曾好好夸赞过她。当然她不是介意这个,今日在街上时看到如过年一般的热闹,忽然想起自从与钱裴订亲后,就一直活在恐惧里。当初想着,城里城外大萧南秦,全是钱裴的人脉势力,她这一生必如囚鸟,被他锁在宅院里生不如死。没想到后来竟有机会逃出生天。如今与将军的婚事筹办有太守夫人大力相助,请将军放心,亦请将军照顾好自己。 安若晨写完了,仔仔细细再看一遍,确认没什么疏漏,只希望将军能看明白她的暗示。她把信交给了周长史,周长史道会将这信与公务报函一起交由驿兵送往将军手上。 安若晨谢过。接着她去找了太守夫人蒙佳月。 蒙佳月正在确认迎宾晚宴的细节是否准备妥当。安若晨一脸局促不好意思道自己可不是来添乱的,只是从前没甚见识,没什么机会见到官宴大场面,担心日后随将军回京后给将军丢人。所以想趁着这次机会,过来跟着夫人学习学习。 蒙佳月自然不介意,带着安若晨里里外外张罗,还细心与她讲解各类官宴的规矩。说起晚上的宴宾霍铭善,安若晨很自然地问道:“听说十七年前大萧与南秦和谈,也是这位霍先生为使节。” “正是。”蒙佳月想起往事,有些发怔。 “夫人。” 蒙佳月听得唤,回过神来,强笑道:“我那年十七,与你如今差不多年岁。” 安若晨低下头,轻声道:“我有听说过。” 蒙佳月明白她的意思,“嗯。”她点点头,“我也听过不少。” 安若晨被蒙佳月的语气逗笑了。 蒙佳月也笑起来:“都过去许久了。一晃眼竟然十七年了。”她看了看安若晨,道:“没想到这许多年后,所有的事似乎又重演一遍。” 安若晨没说话,她等着蒙佳月继续说。蒙佳月问她:“你也听说过我爹爹之死?” “听说和谈之前,蒙太守被刺客所害。” “那场仗差一点又继续打了。当时霍先生闻得噩耗,不等迎宾礼车,快马赶来,高呼以和为贵,他代表南秦皇帝求和之意,愿为人质,若此事真是南秦所为,他以命相偿。”蒙佳月想到当时情形,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 “我当时,心头满是对南秦的恨,我披麻戴孝跪在龙老将军面前,求他莫停战,求他灭杀南秦替我父亲报仇血恨。那时候霍先生单膝跪我面前,将一把剑放入我的手里。他说,孩子,战争不是快意恩仇,是灭世灾难,不是流流泪动动嘴,是鲜血与痛苦。你父亲为何牺牲?莫让奸人得逞,莫教百姓苦难。这把剑给你,龙将军与所有人可当见证,你用这剑取我性命,我绝无怨言,也请所有人不要追究。但请让我,先将你父亲想做的事做完。” 安若晨听得动容,不禁想像这位霍先生是怎样的风范光采。她问:“据说后来查出来,刺客是大萧百姓,因两国之战失去家人,听得要议和,便怪罪于蒙太守,故而行刺。是真的吗?” 蒙佳月点点头。“是相公查出了真凶。那人对自己罪行供认不讳,还道为何杀了他家人后才议和,谁来偿他家人的命?” 安若晨听得难过,蒙佳月也眼泛泪光。她擦了擦了自己的眼睛,苦笑道:“那人问斩后,我半点也舒心不起来。他死了,我父亲也不能再活过来,议和了,他的家人也没法活过来。” “要是能不打仗便好了。”安若晨低声道,不由想起了龙大。想起他说武将不惧战,可也愿没有战争。 蒙佳月也沉在回忆里,长舒一口气:“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霍先生又来了。听说这一回,他又是孤身前来,一肩担当。若两国里有人能有此声望作为,也只有霍先生了。他上得京城,见到皇上,事情定会有转机的。我听说皇上对霍先生颇是敬重,该是愿意听听他所言。” 安若晨趁机道:“这位霍先生当真是让人敬佩,可不是人人都能如他这般守贤遵德到老。看看钱老爷,说他年轻时也是有作为的,太守大人也是他的学生,只是没想到如今变成这般……” 蒙佳月听得钱裴,露了些厌恶不满的神情:“钱先生与霍先生自然是不能相比的。” 安若晨叹气,道:“说起来,我也颇不好意思,三番数次麻烦了太守大人。我瞧着钱裴对大人如此不恭敬,心里也不好受。可莫因为我给太守大人惹了麻烦才好。” “怎么会。”蒙佳月道:“大人本就该为民做主,钱先生行为不端,自然是该警醒。大人念在师生一场,对他客气有礼,已很是宽容,是那钱先生失格失德,总有一日,他会惹下祸端。” “我也是这般想,就怕到时太守大人被他拖累了。” 这话正戳在蒙佳月心上。这些年真是没少为自家大人抱屈,真是恨不得大人有一日能给那恶人治罪,光明磊落,公正如山。偏偏自家相公性子有些软,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总说恩师情谊不能忘,且又都不是闹得击鼓鸣冤的大事,小怨小状,人家自己私下都和解了。蒙佳月一来责怪自己不能体恤相公的尊师之意,二来又怨钱裴不识好歹。怨恨太重时,她就想起霍铭善当年给她的那把剑。也许确实是她自私,不懂相公所说的大局。 安若晨观察着蒙佳月的表情,左右看了看,附在她耳边悄声道:“我先前还在安家时,曾偷听得钱裴与我爹爹酒后吹嘘,说太守大人也得看他脸色,说了几句浑话,那意思似乎是太守大人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蒙佳月一愣,很是吃惊。 安若晨道:“我先前可是惧钱裴惧到极点,就是因为听得他这话,连太守大人都惧他,那我可怎么办。后来实在是没了法子,才咬牙击鼓找大人做主的。当时心里也是绝望,可后来与大人接触,又与夫人投缘,这才发现,原来大人根本不似钱裴说的那般。” 蒙佳月怒火烧心,骂道:“那混账居然敢在外头这般污蔑大人。”真是气极了,称谓都顾不上了。 “他仗着教过大人读过书,又仗着自家儿子当上县令,在平南郡呼风唤雨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啊。我是想着,他狂妄吹嘘事小,似我这般小老百姓听听便算了,就算对大人有误解也没甚大影响,但如今正值乱局,朝廷那头,皇上那头,可都盯着平南郡。我听将军是如此说的。将军还说过像茂郡太守就曾与太守大人不对付。我是觉得,若是有一言半句不合适的传到朝廷,或是被有心人利用了,那大人岂不是冤得很?” 蒙佳月眉头已紧紧皱了起来。“你还曾听到什么传言?” 安若晨道:“我倒是未曾留心这些,如今是一门心思全扑在追查细作之事上,这不是话赶话,正说到这儿了想起才与夫人说这些。” 蒙佳月也不愧是做官眷多年的,深谙内里门道,她与安若晨道:“有些事我不方便出面,你查事时,帮着我留心留心,若是逮着胡言乱语的,立时告到堂上。定他诬言之罪,以儆效尤。” 安若晨一口答应,压低声音又道:“夫人也留些心眼,钱裴那人坏点子多,当初看中我四妹,知道她年纪小,不能马上娶到手,竟想到先与我订亲,再用买卖的事给我爹爹下套,这般逼迫得我四妹与我同天进他钱家门。我爹爹中计极深,一直蒙在鼓里。这才挨了那二十大板。大人一心念着师恩,未必看得清,夫人定要留意,切莫让钱裴害了大人。” 蒙佳月倒吸一口凉气。安若晨四妹的事,安之甫被大人罚二十大板的事,她是听说过,但从未如此串着想。如今一听,钱裴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布局深远套路重重,那可不是无脑嚣张,却是极有城府的。“你说得对。”蒙佳月握住安若晨的手,“你说得对。” 安若晨回握住蒙佳月的手,说着关切的话,答应蒙佳月一定留心各路消息,若有什么对太守不利的便速来报她。安若晨心里有些小失望,看来蒙佳月并不知道太多钱裴的事。她不能把事情说得太明白,蒙佳月一心向着姚昆,而姚昆与钱裴究竟如何她没有把握。透露太多疑点,恐怕反而是给钱裴通风报信了。 安若晨在太守府赖到了晚上,她的身份不够,不能赴宴上桌。但她说想见识见识场面,蒙佳月带她到宴中走了一趟,向霍铭善介绍了这位是龙腾将军的未婚妻子,在中兰城结缘。安若晨如愿一睹霍铭善风采,心中也是高兴。蒙佳月当众将霍铭善当年给她的那把剑回赠霍铭善,说这是一把见证过和平的剑,祝霍铭善上京顺利。 众人见此场景,忆起当年。安若晨站在角落,悄悄观察打量,众人皆是唏嘘,而姚昆更是动容得眼眶发红。 安若晨依礼退了出来,去找了方元。悄悄问他十七年前的案录是否还能找着?方元问她是为何事,安若晨推说自己不懂霍铭善,已退出朝堂,为何不远千里再重复十七年前的举动。今日听得太守夫人说起往事,她想看看当年行刺姚太守的案录,是否与如今的细作案会有关联。 方元怔了怔,问:“姑娘是怀疑霍先生与细作案有关?” “我是多疑了些。霍先生人人景仰,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才想悄悄看看案录,无事最好,若有蛛丝马迹与现时的细作案关联上,那得及时向大人们通报。” 方元点头,答应帮她去找找。 安若晨又想逛到客院去,结果在院门便被拦了。卫兵识得安若晨,客气道客院封闭,未有太守手令不得入内。安若晨远远看了下,真的是三步一岗,不一会蒋松竟是来了,问她有何事,看来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通报得非常迅速。安若晨心想,这般的守卫,霍先生的安全该是无忧才对。 安若晨很晚才回到紫云楼。陆大娘来报,说薛家夫人来了帖子,说明日未时她与其子薛叙然会在喜秀堂,邀请安若晨过去选些首饰,相看相看。 安若晨自然明白薛夫人的意思,她惊讶于薛夫人的急切,真是一日赶一日。安若晨想了想,问陆大娘是否有钱裴的消息。陆大娘今日出去打听了,答道:“钱老爷未曾进城,他于中兰的府宅未有人住。” 安若晨沉思,霍铭善进城是全郡大事,中兰热闹成这样,钱裴竟然不来?解先生肯定离开中兰了,但他必有接手人,若是解先生这几年是由钱裴照应着才能隐于市井,那他接手人呢?为以防万一换了宅子,能换到哪里去?钱裴不来中兰,是否能表示他们明白防卫太过严密,不敢在中兰城中下手? 解先生对着烛光也在沉思,有人敲了敲门,进来了,坐在他对面,问他:“如何了?” 解先生圆圆的脸泛起微笑,看上去很是和善:“都安排好了,霍铭善必会死在太守府里。” 他对面那人哈哈大笑起来:“真想看看姚昆看到霍铭善尸体时的表情,他定是料不到如此防卫为何还会出差错。” 解先生想了想也笑了起来:“姚昆一手拿着巡察使到任的圣旨,一手握着霍铭善的死讯。他还急巴巴把霍铭善上京的折奏发了,还发了各郡通关公文,召告天下霍铭善就在他那儿。” “然后死了。” 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解先生道:“龙腾那厮一定气得脸都绿了。” “这么说来,真想看看龙腾闻讯时的表情。” “这个坑是他们自己给自己挖的,自以为聪明。简直笑掉大牙。” “可不是。”对面那人冷笑。 解先生看了看他,道:“你得当心些。素闻你肆意妄为,不受拘束,我还道言过其实,不料你还真是如此。安若芳的事你露了嘴,惹来猜疑,这事必得想法解决。我是不敢对安若晨掉以轻心的,你也不能。” “那就把她抓回来吧。”那人笑。“我定让她服服帖帖,乖乖听话。” 解先生横了他一眼。 那人再冷笑:“瞧,你们靠着我办成多少事,却又总不听我的建议。” 解先生道:“你莫着急,还不到时候。” 安若晨一|夜没睡好,总觉得哪里不踏实。但想来想去想不出来哪里会出差错。最后觉得大概是将军在四夏江,离得有点远,而霍先生还未到京城,这总让人悬着心的缘故。她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别的忙,于是起身后先应了薛夫人的约,再让陆大娘去给二妹捎个话。 姚昆一早起来便去探望霍铭善,霍铭善一|夜安好,什么事都没发生。姚昆按计划,请霍铭善一起用了早饭,再回屋时,已让与霍铭善身形相似的人住进了霍铭善的屋里,霍的随从曹一涵住外屋,一切如常,只霍铭善自己悄悄搬到同个院子的对角的小屋里。一切都很顺利,无人察觉。 姚昆非常满意,回到衙门照常处理公务,这时却听得传令兵快马到,竟有圣令旨意。姚昆赶紧去接。打开一看,旨令言道平南、茂郡近段时日乱局不宁,与邻国冲突不断,且屡发大案,案未破解,太守重责,故令太尉梁德浩任巡察使,率领属官亲赴茂郡及平南督查。 姚昆皱起眉头,细细问了传令兵。那传令兵道另有圣旨已派往总兵营给龙腾护国大将军及茂郡太守史平清。梁德浩大人已从京城出发前往茂郡,应该再过一段日子便能到。白英白大人奉梁大人之令来平南郡,也该是过段日子便到。请太守大人做好准备,接迎巡察。 姚昆心里有了数。想来主要还是使节之死震怒龙颜,史平清这许久还未能破案,给不了东凌交代,梁德浩不得不过来收拾他的烂摊子。姚昆又怨起史平清来,真是被他拖累了。他原来铲除细作势力,立了大功,被史平清这么一搅和,与南秦局势逆转,显得他从前破的细作案无甚用处了。但好在如今他还有霍铭善。 姚昆开始盘算要不要让霍铭善多住几日,让白英见到霍铭善,亲眼看看他姚昆功绩,可不是他们平南不争气,真的一直被拖累却也一直圆满解决着问题。这般白英可帮着奉奏折说些好话,霍铭善上京与皇上见面也许能更顺利些。 安若晨按着约好的时候,去了喜秀堂。 安若晨到时,薛夫人亲自出来相迎。卢正在店外等着,田庆跟着安若晨和春晓进店里查看。薛夫人没在意安若晨的小心谨慎,客客气气地将安若晨请到店后的厢房里。田庆在厢房门口看了一眼,屋里只坐了一位瘦弱的十五六岁的小公子。安若晨与他示意没事,田庆行了个礼,退到厢房门口候着。 喜秀堂是中兰城最大的首饰铺子,设了几个隔间给权贵富商夫人们品茶挑首饰,店后院子里有厢房供量衣换装休息等。如今年节早过完了,首饰衣装的采买集中在那段日子,今日店里的客人并不多。薛夫人叫了掌柜给安若晨的护卫车夫丫头都送上热茶点心,切勿怠慢。 安若晨进了屋,薛叙然起身与她行了个礼。安若晨回礼,薛夫人笑着招呼介绍。安若晨打量了一番薛叙然,看着果然是病弱的样子,削瘦,肤色苍白,该是久卧病床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年数小些,斯文秀气,鼻梁挺直,眉清目秀,年少老成,眼睛颇有神,看着挺有几分书生傲气。 薛叙然行过礼后便一直未开口,但很有礼地听着薛夫人与安若晨说话,薛夫人说到他时,他会微笑点头表示应和。安若晨注意到他的态度礼貌却也疏远,她猜这婚事怕是这薛公子也并不乐意。 没聊多久,掌柜领着安若希过来了。安若希独自一人,未领着丫头,显得很有些紧张。 薛夫人看到安若希顿时脸上堆满了笑,拉着她的手将她牵进屋里。她听过很多次安若希的名字和她的事,却从来没有见过。如今一看,生得娇艳,打扮端庄,倒不似她从前想像的泼辣刁钻,心里又满意几分。当然最满意最重要的,是这个姑娘八字能扶她儿子的命数。 薛叙然站起来行礼,安若晨看出来他对安若希的态度与对自己一般,并未将安若希特别对待。倒是安若希紧张得脸都红了,行礼打招呼都格外认真。 大家都坐下了,薛夫人寒喧客套几句,问安若希的丫环何处,她好让人安置招呼。 安若希看了安若晨一眼,道:“嗯,我让她帮我买些小玩意,她过一会再来店里寻我。” 薛夫人笑笑:“那好,我与掌柜招呼声。对了,我有两件新钗打的是新花样,大姑娘有没有兴趣瞧瞧?” 这便是要留下地方给薛叙然和安若希说话了。安若晨笑着应声,与薛夫人一道出了去。 屋子里只剩下安若希与薛叙然两个人,安若希紧张得手指绞在一起。两个人静默坐了一会,安若希主动开口道:“公子喝茶吗?”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欲给薛叙然倒杯茶。薛夫人为了方便他们说话,未曾让下人在屋里伺候。虽不合规矩,但安若希不介意。她知道这次会面,是她能不能嫁进薛家的关键。 可她主动亲近了,薛叙然却是淡淡地道:“我不能喝茶。平日里只能喝药茶。” 安若希一愣,尴尬地收回拿茶壶的手,坐下了。过了一会又微笑问:“会冷吗?我再加些炭可好。” 屋子里支着小炭炉,烧着炭火,薛叙然穿着厚棉服,裹着厚斗篷,比她穿得都多,这都入春了,却还得在屋子里烧着火,可见他是多怕冷。 薛叙然没应她这话,却是道:“我身子不好,出门极不方便。平日里是极少出门的。” 安若希低了低头,暗暗揣测着这话里的意思,是抱怨来见她还是表示愿意来见她?她强打精神找话题道:“那公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养病,吃药,念书。”薛叙然答得并不热络。 安若希又道:“我平日,做做女红,念念书。”念念书三个字说得有些心虚,其实她不爱念书,女儿家念书也不是什么好事。但似乎能讨好他的只这一项了。 安若希说完小心看了薛叙然一眼。薛叙然年少的脸庞看不出什么情绪,听了她的话,也抬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目光一碰。安若希迅速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看。 屋里静了好一会,薛叙然道:“我活不过二十五岁。其实许多大夫说我活不过二十,二十五是极乐观的预见,我估摸着是哄我爹娘的话。我并不想娶妻,冲喜之事,跟糟蹋姑娘没甚区别。娶个娘子回家摆跟前,天天提醒自己要死了,这姑娘要做寡|妇了,日子怎么过?”这语气,可不像是十六岁的少年郎该有的。 安若希心里一跳,忙道:“我……”想说她不介意,她愿意嫁的。但这话实在太不知羞耻,她说不出口。可她愿意嫁他的,他比她想像得要好,她原以为他一脸蜡黄皮包骨头,如今看来,也是翩翩公子俊俏秀气。他说不想糟蹋姑娘,是正人君子。她遇见过的人里,正人君子可不多。对于做寡|妇这事,她想过挺多,她觉得安稳过日子做个寡|妇,要比被人拿捏欺负虐|待得好。再怎样,都比钱裴好百倍千倍。 “安姑娘,我不愿娶妻,你还是另择良婿吧。”   ☆、第94章 (修订) 第94章 上门提亲的是他家,如今他又这般说,难道谁还求着嫁他吗? 安若希被噎得,难堪地僵在那儿,她要是有些骨气,便该扭头就走。 可是这么一走,机会就没了。安若希咬咬唇,心里真是不服气。她抬头再偷偷看薛叙然一眼,他也正看着她。这回安若希厚着脸皮不回避他的目光。他的眸子像小鹿一般,黑白分明,真好看。睫毛很长,比姑娘家还秀气。嘴角抿着,似乎有些倔气霸道,刚才听他说话,脾气大概也不是太好。 安若希再咬咬唇,琢磨了好半天艰难开口:“也许,也许高僧说得对呢。万一,八字相和这事真能扶一扶你的命数……” 薛叙然轻笑:“若这般能行,这世上哪还会有病死之人。” 有道理啊,安若希无法反驳。 薛叙然又道:“再者说,这骗人话,也不定谁人买通了大师,故意让大师说的,其中另有图谋。” 安若希有些沮丧,道:“人家是大师呢,这般好收买啊?再者说,这也算是好的图谋啊。”哪像她,在她身上的有所图谋,都是坏事,恶心又痛心。 薛叙然瞪着她。 安若希想了想自己这话,确实不太对,于是解释道:“我是说,若有姑娘这般图谋公子,公子自当欢喜……不对啊,八字是我的。那肯定不是图谋了,是大师认真批的命,不然怎会这般巧。” 薛叙然继续瞪她。 安若希被瞪得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她脑子里一团浆糊,她说的没道理吗?哪家姑娘这般傻,图谋着想嫁他却给错八字的。再者说,若是净慈大师这般好收买,那城里哪还会有嫁不出去的姑娘。比如她这样的。 安若希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原来谈亲事这般难啊。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过一会薛叙然道:“我的话说清楚了,姑娘莫要介怀。反正安老爷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大家都省心了。我不知我娘是如何张罗的,但你我见面并无好处。我来此,只是不想忤逆我娘的意思。我能活的时间不多,能让她开心些的事我还是愿意做一些的。” 安若希挣扎道:“那,你娶妻也是薛夫人乐见的事……” “可我并不乐意。”薛叙然淡淡道。“我说过的话,可不想再重复了。累得慌。” 安若希又噎住了。 “安姑娘,你请回吧。这婚事里无论有什么条件,都不值得你拿自己的一生来换。我也乏了,该回府休息了。” 安若希红了眼眶,用力捏着自己的手指。对方既是把话说成了这样,再不走就真是没脸没皮。安若希站起来,想说“那便告辞了”,可一开口,却不受控的脱口而出:“薛公子是因为自己病弱不想娶,还是因为我是安之甫的女儿,我名声不好不想娶?” 薛叙然愣了愣,道:“因病不想娶是实话,安姑娘名声不太好也是实情。” 安若希微微一颤,很受打击。但她还是厚着脸皮道:“我,我其实并没有那般坏。” 薛叙然看着安若希好半天,问她:“那与我何干?” 安若希有些恼羞成怒:“你说我名声不好不想娶,那我事实上不坏,这事便与你大大相关。你得知道,名声是名声,事实是事实。我就是不坏,我是好姑娘。”她抬高了下巴,露了在家里的娇蛮气。“你得知道,我是好姑娘。你可说你病弱不想娶,可不能说我不好不想娶的。” 薛叙然也抬高了下巴,比娇蛮,他也不差。“好吧,那我改个口,我因病不想娶,安姑娘话太多了我也不想娶。好姑娘话多也是颇烦人的事。” 安若希瞪他。薛叙然反瞪回去。怎样?只许你嚷嚷还不许别人回嘴了? 安若希瞪半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想不出好话来。转身想走,又不甘心。僵在那儿,好不容易想到一句批评薛叙然的话:“你母亲为你操碎了心,你却忤逆不想娶,你不孝。” 薛叙然施施然点头:“安姑娘挺孝的。安老爷不同意你嫁,你却似乎不打算听从。” 安若希顿时涨红了脸。 “为何会想嫁我?”薛叙然问得颇诚恳,似乎是真心疑虑。这让安若希心里舒服些了,她咬了咬唇,想找个体面的理由,但找不出来,于是只挤出一句:“我,我在家里过得并不好。” 薛叙然看了她好一会,问:“你在家里,如何过得不好?” 安若希愣了愣,支吾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说。” “我只知道令姐在你家中过得不好,你母亲却是得势的。” “是。”安若希应得艰难。 “那你过得如何不好?” 安若希沉默。她过得哪里不好呢?她母亲和弟弟掌了家中大权,弟妹甚至姨娘都要看她脸色,她锦衣玉食,想买什么便买什么,除了常被父亲母亲喝斥,又哪里不好呢? “我不想,做害人的棋子。也不想,像货品一样被待价而沽。”安若希低声说,觉得羞愧难当。 她看了一眼薛叙然,他正静静地看着她。似乎不是这么强硬推拒她的表情,安若希怀抱一丝希望,觉得还有机会可谈。于是道:“我,我知道外头是有些传言,话说得不好听。你爹爹看不上我家,若不是净慈大师批了命,也许你家压根就没考虑过会与我家结亲。也有些人说我如何坏,我不坏。只是从前年纪小,有时是不懂事,可是这些都能改的。” 薛叙然还是不说话。安若希说得有些心虚,又有些难过,如果薛家公子坚持不肯娶,那旁人做什么她也是没机会的。她料想过千般可能,觉得两人见个面只是让她确认是不是真要嫁,待她确定心意,后头困难重重再想法解决,却未料到见面却是她被当面拒婚的局面。薛家公子竟然不愿娶。 安若希觉得难堪,嘴里却还不受控地道:“你瞧,你不愿好姑娘因为你而做了寡|妇,拖累了人家。我名声不好,那你便可不在意了。若是,若是你真的去了,我做寡|妇,便是从前不懂事的报应。可你若是像高僧所言,能好好活下去,那你娶了我也不吃亏。” 她说到这里,眼泪都要下来了。她到底在做什么,为何把自己弄得如此不堪,薛公子不愿娶就拉倒,有何紧要的,她都不嫌弃他病弱短命,他凭什么嫌弃她不好!安若希也来不及施礼告辞,转身就奔出门外。刚迈出去,眼泪就下来了。 她用力擦掉泪水,看到不远处的田庆敲了敲另一间厢房的门,门打开,安若晨在门后现身。 “姐。”安若希看到亲人,急步过去,扑进了安若晨的怀里。 安若晨将她带进厢房,拍了拍她的背。 “这是怎么了?”屋里薛夫人惊讶问。 安若希才发现薛夫人也在,忙施个礼。 薛夫人忧心忡忡:“姑娘这是怎么了?” 安若希将薛叙然的意思委婉地说了。薛夫人似有些吃惊,又似在意料之中,她看了看安若晨,道:“我儿久病,心思自然是比旁人多些。但娶亲之事,我还是作得了主的。” 安若晨看向安若希:“你看呢?” 安若希红了眼眶,眼泪又没忍住,哽咽:“他不愿娶我,若是逼了他,他会讨厌我的。” 薛夫人与安若晨对视了一眼,听那语气,安若希倒是对这门亲颇有意愿。安若晨道:“夫人,我与二妹单独说几句可好。” 薛夫人点头,退了出去。外边候着的丫头婆子忙跟上,薛夫人摆了摆手,自己独自走进了薛叙然的那间厢房。屋里薛叙然的小厮正为他整理裤角,轿子已在后门候着,他要走了。 “叙然。”薛夫人叹气。 “母亲,我累了。”薛叙然一脸疲态,薛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嘱咐小厮好生伺候着。道回家再与薛叙然谈此事。 这边屋里,安若晨问妹妹:“你怎么想的?愿嫁吗?” 安若希对姐姐也不故做矜持了,点头道:“我觉得他挺好的。可是他不愿娶我,他很明白地说了。我,我不想逼他。” “你也没本事逼他。”安若晨道,“自有他娘去逼他,关你何事。” “可是……” “你也不是自愿嫁的。是爹逼你嫁的。父母之命,哪是你违抗得了的。” 安若希愣愣,她爹没逼她啊,她爹没答应这门亲。 “总之,你确定你愿意嫁就好。这事我来处置。”安若晨说话不自觉地带上了龙大的威严语气。 安若希看着姐姐,不确定姐姐能怎么让爹爹点头。 “但你记住。离开这里之后,你我再不要见面了。我会去安排,爹爹让你嫁你便嫁,你没见过我,也不明白为何爹爹会改了主意。你嫁进薛家后,我会与将军说把解药给你。你从此安心做薛家妇,旁的事别参合。你今后能过上什么日子,全靠你自己。我不会再见你,你也莫要再来找我。” 安若希眼泪夺眶而出,扑过去抱住了安若晨:“姐!我,我从前对不起你。” 她明白安若晨的意思,她不见她,对她们两人都好。她嫁为人妇,又见不着安若晨,对钱裴来说,她便没了利用价值。薛家会是她的靠山,只要她安分守己,好好过日子,便是好的。 安若晨拍拍她的背,任她把眼泪洒在自己肩上。她的心情也很矛盾,她忽然不能肯定,这是在帮自己,还是在帮妹妹。她从前想只帮自己便好,可如今却觉得,若能帮妹妹成全了这亲事,也不错。她不恨她了,竟然不恨她了。 “交给我吧。”她对妹妹说。   ☆、第95章 (修订) 第95章 蒙佳月端着银耳汤走进屋里,姚昆从案前抬头,对她笑了笑。 “你有些咳嗽,喝点汤。”蒙佳月将托盘往桌上放,姚昆忙把卷宗挪开,给她腾地方。 蒙佳月把汤盛好递给他,姚昆喝了,问她:“可有给霍先生那屋送一份。” “有的。我亲自去的,曹先生的那位侍从出来接的。” 姚昆点点头,明白蒙佳月是往替身那屋送去了。知道有替身的人不超过十个,全是稳妥靠得住的。若是真有人暗处观察伺机下手,那定会被这遮眼法蒙蔽。姚昆道:“一切都如常,是不是?”他朝窗外看出去,客院离得并不太远,若是有什么大动静有人大声叫喊,他这儿是能听到。宅院里平静安宁,显然并无任何事发生。 “确是如常。”蒙佳月为姚昆收拾了桌面,也坐下了。 姚昆握着她的手道:“所以你莫忧心了,昨夜里你都未曾睡安稳。霍先生会平安无事的。这么多衙差和卫兵,府外一层守卫,院外一层守卫,加上各处巡卫的,所有人不得落单,不许脱队,就算有人混在护卫队伍里也无法行事。看守周密,绝不会出意外,你就放心吧。” 蒙佳月点点头,她亲自去试过,送个甜汤也是被许多目光盯迫之下才能到达霍铭善的屋外。确实不可能有人能避人耳目闯入霍铭善屋里。只是她忧心的不是这个。她得找个机会说说。想了想,她问:“听说京城有圣意下达?” “是的。太尉梁德浩梁大人任巡察使,正往茂郡去。我们平南也在巡察的范围内。”姚昆大略解释了一番,言道此次巡察主要是针对史平清,毕竟茂郡闯了大祸,朝廷总得收拾局面。不然东凌与南秦都没法交代,不论最后发不发兵打不打仗,这事传了出去,各国都会觉得是大萧不占理。 蒙佳月听罢,沉思了一会道:“大人,巡察一出,严查酷审,所有地方官及案由,均在巡察监管范围之内,他们便是皇上的手足耳目,手握圣意大权,如今我们与南秦这般局面,先前又经历了许多事,大人可切莫轻忽了。” “夫人莫要多虑。此次巡察使是太尉梁德浩梁大人。他为人正派,谨慎温和,且与龙将军一家是三代交情。此番龙将军率军来此,也是他力荐的。近来我们与南秦的每一个对策,做的每个决定,都有龙将军的意见和支持。梁大人若要在这些事里挑错,那便是挑龙将军的错。他不顾及我,也得考虑考虑龙将军。再者说,茂郡那头的烂事便有一堆,能让他们查个够,官威政绩,从茂郡那儿便能拿得手软,犯不上在我平南这儿找事儿。”姚昆安慰着蒙佳月,又道:“我挂心的倒是不知他们何时才能到,想让他们见一见霍先生,这也算是我们平南的一大功绩,但霍先生留在此处太久也确是个隐患。到时候龙将军又怪罪于我未按约定行事。” 蒙佳月插话:“旁的事我是不忧心的。只是想问问大人,这些年,钱裴行事嚣张,大人一直念孝师恩,未对他太过追究,会不会,这般留下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姚昆愣了愣,笑道:“夫人这是想到哪里去了。钱裴若犯事,首当其冲倒霉的是钱大人,一来他是福安县的,二来父子关系。我只是学生,这关系都还远了一层。你看看钱大人可有着急心虚的模样?若真有什么大错处,我们肯定都处置了。当初不也罚过钱裴,判过他的罪。” “那都是赔偿道歉教训几句的事,哪曾真的重判于他?上回判的十个大板,他转身就给避掉了。”蒙佳月认真严肃,“大人,你好好想想,是否有什么短处会落在钱裴手上的?他有没有犯过什么罪证确凿的大罪,而你与钱大人包庇放过他,害了别的百姓的?” 姚昆吓了一跳:“你可莫胡说,我哪有这般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肯定有的,但若是犯下大案,又罪证确凿,他又不是不想要乌沙帽了,怎么可能包庇到这个份上。“这种事闹不好可不是丢官这么简单,我怎么都还得顾念着你和孩子,断不会做这等糊涂事。” 蒙佳月盯着他看:“那会不会有什么事是大人没曾在意,但钱裴暗地里做了,且有可能栽到大人身上的?” “夫人。”姚昆握着她的手,认真回视她:“你在忧心什么?巡察使来这儿,虽有不便,但不会有麻烦的。” “安姑娘昨日来找我套话,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大人与钱裴。” 姚昆失笑:“安若晨一向对钱裴二字敏|感谨慎,莫忘了她当初的遭遇。她如今快要嫁给将军了,大概也会怕临门一脚出变故。好不容易爬到这位置,你当她不在意?钱裴要对付她,她怕的是这个。” “大人。我不是这般想的。”蒙佳月道:“安姑娘可不似大人以为的那般得意攀上高枝。照我看来,龙将军的婚书像是给了她一把宝剑,她拿着压制对付敌手用的。你看她先是带着我到安家摆了威风,又让你和钱大人帮着教训了番钱裴,接着再来慢慢与我打听郡府的事,这哪里像是个含羞待嫁的架势,倒像是步步为营,盘算谋划。” “一个小小商贾之女摇身变成未来将军夫人,换了我也会故意摆摆威风。不过是些姑娘家的小心眼罢了,上不得大场面。夫人若是觉得为她张罗婚事烦心,便打发管事去帮她操办便是。你便说霍先生在这儿,巡察使也马上要来了,你要忙的事多着呢。这些都不是糊弄她的话,都是确确实实的。再有,如今这般局势,婚书只是婚书,将军哪有时间回来与她办婚礼,就是做做样子,应付一下便成。” “我倒不是烦心。安姑娘是个值得打交道的,我帮了她,日后在将军那头也能让她帮着大人说话。”蒙佳月说着自己的小算盘,又道:“这姑娘不简单,大人莫以为龙将军看上她是天上给她掉下的福气,从她拼死逃家来衙门击鼓,到破了刘则那案,哪一件不是出人意料?我不看轻她,自然就会觉得她做事定有缘由。大人,安姑娘是否怀疑钱裴与细作有关?” 姚昆吃了一惊,而后失笑:“你与她相处多了,难不成也被她影响了?怎么事事都是细作,人人都变细作了?钱裴若是细作,那钱大人怎会不知道?难不成钱大人也是细作?” 蒙佳月皱了眉头,这确是不可能的事。 “也许安若晨只是想跟你卖个可怜,亲近亲近,时常提起钱裴教你时时想起她从前过得并不如意。提得多了,倒惹你疑心。” “我确是疑心。”蒙佳月叹气,“大人,这安姑娘是忠心义胆,铁了心要为龙将军查城中细作案,她做的每件事,都必与此有关。大人可还记得,她头回来亲近于我,可不是因为真的感动我对百姓体恤,而是为了引大人出手,对付刘则。” “她头回接近你是别有用心,于是后头她与你说什么你都觉得意有所指了。” “我倒是不介意多听听她所言。我只是忧心大人,生恐大人被钱裴拿捏了,若真是这般,那还得速速处置干净才好……”她看了看姚昆的脸色,笑了笑,道:“好了好了,是我多疑了,大人莫烦我,我不唠叨就是了。” “你牵挂我,我怎会烦。”姚昆温柔微笑。蒙佳月转身收拾碗勺时,姚昆脸上的笑慢慢敛起,有些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你放心吧。”他忽然道:“什么事都没有。我与钱裴说得很清楚,若他犯案违律,我定会严惩,不会包庇纵容。” 蒙佳月回身对他一笑。姚昆岔开话题道:“还是按着与龙将军商定的时候,尽快将霍先生送走吧。不等梁大人他们了。你提醒得对,凡事还是小心些好。” 霍铭善坐在屋里,看着关着的窗户。他只需在这个屋里再呆一日,明日凌晨便能上京去了。鲜有人知道这个时间安排,也鲜有人知道他独自居于此处。外头院子里守着卫兵,院子外头还有卫兵。他不开门不开窗,只他的侍从曹一涵会装成过来放置杂物洗清收拾偷偷给他送吃食。 曹一涵对此安排很不高兴,为他抱屈,霍铭善却知道这是不得不采取的措施。他同意龙腾所言,在中兰城里的危险,远超过上京路上的。 不过守卫如此严密,霍铭善觉得自己应该是能安全离开中兰城。 走一步算一步吧,再危险的事都得有人来做。 霍铭善看了一眼桌上的那把剑,想到当年自己把这剑交给蒙佳月的情景,不禁微笑。一晃眼十七年过去,太守千金已成了太守夫人,为人妻为人母。十七年的和平啊。 叹息还未从脑子里消逝,颈脖处的汗毛忽地竖了起来,感觉比知觉更快知道发生了什么,待他反应过来时,一把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霍丞相。” 女子的声音。似曾相识,但想不起来是谁。 霍铭善全身都僵住了,未想到声音是谁,却意识到自己屋子里凭空冒出一个人来。 欲取他性命的人——刺客。 “莫出声。你把人喊了进来,只不过多几个人给你陪葬。”那声音冷冰冰的,毫无感情。 霍铭善终于想起来了,不是从声音记起的,是这个腔调。他只认得一个会用这种腔调说话的女子。 “邹芸?” “是我。” 霍铭善心里一动,慢慢转过身来。 脖子上的剑没有动,既没有离开,也没有压紧。 霍铭善终于与这名刺客面对面。他吃惊得看着对方:“你出家了?” “算不上,只是这般会简单些。”没人会问一个尼姑为何单身独居,不会有热心人打听她的生活起居姻缘,不会有邻里串门寒暄联络,一切都简单了。 她还是与从前一般不爱废话。霍铭善看了看架在脖子上的剑,知道自己最好抓紧时间,不然待她不耐烦时,压根就没有他说话的机会了。 先不问她怎么来的,也不问她是谁支使,霍铭善挑了个最重要的问题,道:“必须要杀我吗?我想留着命,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事关两国战争,千万人的性命。” “你必须死。” 但她还未动手。 因此霍铭善觉得还有一线希望。“也许我们可以商议出办法……” 静心庵。解先生在空无一人的庵庙里仔仔细细地查看着。他看到了那个侧院,院门上着锁。 他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93章调整了一个小细节,将巡察使过两天到改成了过段日子才到。其他未动。看过那里的观众请知悉哈,么么。   ☆、第96章 (修订) 第96章 解先生站在侧院门前,先听了听里头的动静。没有声音。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纵身跃了进去。 这看起来像是个放置杂物的院落,小屋的门开着,里头有床有桌,简简单单的摆设,却没有寝具物什,看上去无人住,但打扫得太干净了些。空着屋子,不用来置物,那做什么用? 解先生走进了屋子,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他走出来时,发现院子地上有些石板砖比较新,与周围几块颜色不太一样。这时候他发现他不知何时踩到了浆泥之类的东西,地上隐隐有他踩过的脚印。 解先生皱了皱眉头。他跳出院子,发现原来是这院子周围泼了层浆水,颜色与地砖差不多,若不是特别留心,还真不容易看出来。 解先生不管了,反正有人来过这庙庵的事已经暴露,索性大大方方地查探起来。这静缘师太果真是可疑的,就算不喜与人打交道,反感被人查探也不必如此。闵东平的感觉是对的,他在报函中有提过,觉得静缘师太不可控,还需尽快特色新人选取代她。如今看来,这静缘确实不受约束,她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安若芳坐在佛像下面的秘室里,看着屋顶上的丝线微微晃动着。这表示有人在佛台附近走动。安若芳紧张地盯着那些丝线,手里拿着静缘给她的暗器。 静缘师太外出了。临走时嘱咐了安若芳,让她在密室里躲一躲,这回比平常的时间要长些,但最长不过三日,若三日后她未能回来,就让安若芳乔装成农家孩子,到紫云楼找安若晨。 “这是下下策,未到时候,你莫乱跑。若我能回来,表示我还能护你一阵。你大姐那头情势也不妙,并不比我这儿更安全。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字面上的意思安若芳明白,但究竟发生了什么,安若芳不懂。静缘师太给她准备好了乔装的衣物物什,告诉她乔装的身份,比如什么村哪一户的孩子,若在城门遭盘问该怎么说,到了紫云楼被军爷拦下后该怎么说等等。 静缘甚至还带安若芳去了她的屋子,给她看了地板下的暗格:“我若回不来,这里头的钱银全给你。无论日后你如何,有钱银傍身,总是好的。” 安若芳吃惊地瞪着那些银子,师太这是什么意思?交代遗言?师太外出,究竟要去做什么? “不去不行吗?”安若芳只敢问这个。 “不行。若是不去,就更惹他们怀疑了。”静缘摸了摸安若芳的脑袋,“别怕。” 言尤在耳,安若芳还记得静缘最后与她说话时的温柔眼神,就像记忆中母亲看她的眼神一样。师太的预测是对的,她离开,果然有人闯空门来了。安若芳紧紧盯着微微晃动的丝线,心里祈祷着师太能平安。 静缘师太此时盯着霍铭善看,她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若是指能不能不杀你这问题,就不必商议了。不是我还会有别人,你一定活不了。” 霍铭善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想着对策。“谁派你来的?” “辉王。”静缘毫不犹豫地就把幕后主使供了出来。 霍铭善深吸一口气,再问:“你怎会为他效力?”南秦第一杀手,大名鼎鼎,桀骜不驯,不贪名利,只图欢喜,怎会对辉王言听计从。 “我不为谁效力。当初他帮过我,我想图个清静,他为我安排,给了我安身之地。后来他需要人杀人,而我正好想杀人。” 霍铭善闭了闭眼,脑子里迅速推断着辉王的目的。他要阻止他上京见大萧皇帝?为什么?难道之前那一系列的事端都是他的谋划?他想让两国开战,然后趁着战乱夺取皇位?那些对皇上的忠心之言,那些表现出来的叔侄之情,那些说他当年觊觎皇位的传言是栽赃的话,都是假的。 霍铭善心急如焚,他不能死,他得阻止战争,他得救皇上。 “邹芸,我不是贪生怕死,但辉王意图谋反篡位,我必须揭穿他的真面目。你杀我若只是想杀人,那待我将事情处置妥当,我再来找你,如何?” “不如何。打不打仗,谁当皇帝,我都无所谓。” 可她还没动手。霍铭善突然想到了,“对了,当初遍寻你不见,一直没机会告诉你,你错怪了黄大人。不是他派人挟持了你女儿,他是想对付辉王没错,可他不会用这等手段。他死了之后,我追查此事,发现了线索。” 静缘冷静地看着他,淡淡地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若我放过你,你就把事情真相告诉我?” 霍铭善一噎,他确是如此打算。 “我已经把他杀了,把他全家都杀了。你说我错怪他,我也不会觉得如何。他起码一家都在黄泉路上相伴,而我孤身一人在这世上。南秦皇帝下旨要捉我问斩,江湖各派都悬赏取我人头。你不怕死,我也不怕。我只是觉得他们烦,不愿纠|缠。在这里我也过得不痛快,没人来杀我了,也是颇寂寞的。辉王那些手下叽叽歪歪自以为是,我也烦。听说来了个龙将军,英勇无双,我特意留信告之有细作,以为会有趣些,结果老半天也没人找上门来。” 霍铭善简直无言以对,人人都说邹芸古怪疯颠,所以才练得绝世武功。不是没有人比她武艺更强,只是没人似她一般视人命如草芥,不止别人的命,包括她自己的。一切的改变都在她生了女儿之后,她退隐归山,江湖平静。一切的改变又都在她女儿死后,她血洗京都,如魔附体。这些年还不时有人提起当年惨案,而邹芸自己却毫无表情,似在说别人的事。 霍铭善再深深吸了一口气,挣扎道:“你不介意杀错人,但起码,不能让真正的凶手逍遥。不然待你下黄泉之时,如何与你女儿交代?” “那么,真正的凶手是谁?” 静缘看着霍铭善的眼神,让霍铭善把到嘴边的那句“等我平安办完事再告诉你”咽了回去。他道:“我并不知道谁是真凶,但确实不是黄大人。” 静缘淡淡地道:“所以说这些是无用的。霍丞相,当初你对我女儿友善,虽未能将她救活,但她临死之时,你关怀鼓励,让她能感到些许温暖不那么惧怕,也正因此,我没有直接一刀砍下你的头颅。你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不是我杀你,便是别人杀你。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重兵把守之下,你换屋子找替身,做了这许多事,而我还能出现在你面前。” 霍铭善咬着牙关,这还用想吗?有人泄露了计划,他的一举一动对方都清清楚楚。 “我甚至知道你会换到哪间屋子,在卫兵围住这个院子之前,我就已经潜进来了。” 霍铭善的后脊梁一阵发冷。若邹芸未与他扯这许多话,直接从他身后一刀砍了他的头,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今日他们要见到你的尸体。”静缘看着霍铭善,“我必须杀你,我不会看着女儿在我面前死第二次。” 霍铭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也无暇顾及她女儿已经死了又怎会死第二次。他问:“他们都有谁?” “我不知道。与我接头的只一人。听说要杀的是你,我便来了。”静缘师太道:“我来,总比别人来好。” 霍铭善苦笑:“你来,我还能在死前见见故人叙叙旧?” “不。你有机会交代遗言。” 霍铭善看着静缘,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门外,是否就站着奸细,猜测着这屋里的动静,在等着看邹芸何时动手。又或者离得更远些,在这院子外头,衙府之内?辉王的手究竟伸得多长,如何能买通这许多人? “杀了我之后,你如何逃?” “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 霍铭善咬咬牙,心一横:“我确是有遗言要留。” 喜秀堂里,安若希先走了。安若晨向薛夫人问了几句,两人正说话,薛叙然领着小厮从屋里出来,正听得安若晨道:“只要是夫人能拿主意,这事定了,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薛叙然原想装没听着,但上了轿又觉气闷得慌。他复又下轿,过去对安若晨道:“趁着安大姑娘在此,不如我们也说说话吧。省得日后为了这事,大家伙儿没完没了的还要商议,累得慌。今日都说清楚了,日后莫要相扰。” 薛夫人很惊讶,正想斥责几句儿子的无礼,圆一圆场,结果安若晨却欣然答应。 于是薛叙然领着安若晨又回到了刚才他与安若希说话的雅间里。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了,薛叙然开门见山道:“安大姑娘真是费心了,但这事我不会同意的。你们还是趁早死了这心,莫再撺掇我娘。” 安若晨笑了,道:“我以为这亲事是你们薛家先提的呢,怎么原来是我撺掇的。” 薛叙然皱眉头,道:“安大姑娘说话可真不痛快,绕着弯编排就没意思了。我娘是去提了亲,但你爹拒了,这事已经了结了。” “听起来薛公子对此结果很是满意。” “原本就该是此结果。” “所以薛公子是铁了心打算终身不娶?” “谁人说要终身不娶了?” “你与我妹妹说的呀。不是说体弱多病,不好连累糟蹋姑娘,故而拒婚嘛。” 薛叙然不言声了。 安若晨又道:“薛公子如此品格,我妹妹很是钦佩呢。只不过在薛夫人心中,薛公子是个孝顺听话的好儿子,你推拒婚事忤逆到底让她相当意外。” 薛叙然:“我们母子之情,家务琐事还需要跟你一个外人相报?” “你们家务事自然是与我无关。只是涉及我妹妹婚事,我却是要关切的。为何拒婚,总该有个好理由。当然不是什么体弱多病,也不是因为对象是安家这种庸俗世侩丢人现眼的人家这么简单。”薛叙然既然是要挑明谈,那安若晨也直接问了:“我爹爹的名声你父母不在意,你为何在意?拒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薛叙然哼道:“原来安大姑娘不知道吗?什么八字相扶,冲喜转运,都是鬼扯。也就是我娘着急才信这些。若是早知娶妻这事会被拿捏,被利用要挟,我早早便娶了,省得如今麻烦。龙将军打的什么主意?高官欺民,我告到朝廷去,龙将军可是会有大麻烦。我打听过了,你们安家捏在钱裴手里,一切看他脸色,你逃出去后,你二妹频频找你,你是怕被她拖累,才想把她嫁给个局外人,这般你背芒拔掉,才好安心,是不是?” 安若晨一愣,相当意外。将军安排的?她为二妹之事苦恼,于是他让净慈大师布了这个局骗了薛夫人吗? 薛叙然盯着她看:“你真不知道?我用棋局赌赢,才逼得大师说了真话。虽说他言明不会与任何人承认这事,我没法举证,但这事是确确实实的。将军大人好大的官威,竟诱得净慈大师如此相助。” 安若晨道:“你与我二妹八字相合定是真的,这么容易被戳穿的骗局,净慈大师可不会傻得自毁名声。” “冲喜之说就是鬼扯,谁在乎八字合不合。”薛叙然很气恼。“我娶谁都是娶,我娘喜欢便好。但如若想利用此事让我家来背上麻烦,将我家拖累,我可是不会答应。安姑娘还是死了这心吧。这事你我心知肚明便好,闹开了我娘忧心,龙将军也惹不痛快。姑娘不顾自己名声,也替将军想想。” 安若晨沉默良久,忽然道:“所以,看起来我们是互相拿着了对方的把柄。” 薛叙然冷笑:“你能有我家什么把柄。我们薛家可不像你们安家似的,我们做事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安若晨道:“若真是将军选中了你,不会没有理由。你说得对,我们安家是被钱裴拿捏着,从买卖到儿女婚事,我爹都要看钱裴的脸色。你是个聪明人,你打听得很清楚,推断得也不差。我逃了出来,二妹却还在安家,她的日子不好过,自然我也有麻烦。将军想替我拔掉背芒,除掉祸端,就得选个有本事的。他为何选了你?” 薛叙然一愣,但很快恢复镇定。“想找个与钱裴不对付,又算门当户对,且病急乱投医,不能嫌弃安二姑娘的,除了我家,怕全城找不到第二个了吧?” 安若晨摇头:“将军说过,聪明劲儿,该藏着的时候藏着点。”她盯着薛叙然看:“公子年轻气盛,心直口快,所以暴露了。”   ☆、第97章 (修订) 第97章 薛叙然这回面不改色,板板地道:“安姑娘不必故做玄虚,我暴露了什么?姑娘直说便是。” “我若是只凭三言两语便能知道公子或是你们薛家的秘密,那我也太厉害了些。我现下自然是不知道,但若要知道也并不难,若真是将军办的事,去问将军便可知。” 薛叙然冷笑道:“这般要挟恐吓,可没什么威力呢。” “这不是要挟,不过是说个事实。另外想告诉薛公子,既是将军发现你家的秘密,却未采取行动,未对你家斥责问询查究,而是希望促成婚事,那表示,将军信得过你。” 薛叙然再冷笑:“改利诱了吗?” 安若晨不理他,继续道:“可如若你不识好歹,不接受婚事便也罢了,倘若还到外头叽歪八卦些将军的事,编排什么官欺民,诱拐蒙骗的谎话,那你薛家的底细,你薛叙然的把柄,恐怕军方就得好好追究了。” 薛叙然一噎。 安若晨对他微笑:“这才是要挟恐吓。” 薛叙然冷道:“还真让人害怕呢。” 安若晨又道:“但正如我方才所言,将军放过你们薛家定有其道理,可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若是被有心人察觉,用你们的短处做文章,恐怕你家会有麻烦。” 薛叙然抢话道:“这般栽脏威胁,还敢说自己未曾欺民?!” “薛公子又错了,我还未说完呢。”安若晨施施然道:“你们薛家于我是外人,出了什么事可与我,与将军皆无关系。可如若你成了我妹夫,那么薛家的麻烦事,自然就是我们的麻烦事了。我们可不会任由旁人欺负到薛家来。”安若晨再挂起微笑:“薛公子,这叫利诱。” 薛叙然给她个大白眼。 安若晨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裳,说道:“好了,我要说的话说完了,薛公子体弱,春寒伤人,还是快些回家去吧。这婚事呢,薛公子再考虑考虑,若是实在不答应,那就罢了。你好好劝慰你母亲,或者再给净慈大师别的八字,让他与你母亲说别人也很合适。” 薛叙然撇眉头,这是在讽刺他吗? “我妹妹那人吧,其实与公子一般,都是自小娇生惯养,脾气颇大……” 薛叙然忍不住了,瞪眼斥道:“你骂谁娇生惯养!” 安若晨若无其事摆摆手:“说我妹妹呢,公子别打岔。我这二妹呀,说真的,我心里也没底,与公子心性这般相像,会不会嫁过去没两天就打起来了。别看我妹妹长得柔柔弱弱的模样,打人的力气也不小呢。万一伤了公子,确是不好与薛夫人交代。” 薛叙然差点要拍桌子,谁要跟女子打架!还打不过?! “总之婚事你随便吧。你家的事,我会问问将军的。告辞了。”安若晨说够了,扬长而去。气得薛叙然差点要跳脚。 薛夫人在隔壁雅间忧心等待,听得外头丫环报安若晨出来了,赶紧出去相迎。见得安若晨表情并无不快,稍稍安下心来。忙拉着安若晨相问。 安若晨只说薛公子颇有自己的主意,而她还是那个意思,若是薛家这头对这门亲事有诚意,她会帮着想办法解决安家的问题。她反劝薛夫人放宽心,既是八字相合,必有缘分,但凡事随缘,强求不得。不然闹得薛公子烦心,一不利于养病,二惹出忤逆脾气,日后就算婚事成了,夫妻二人相处也不欢喜。 薛夫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听得安若晨的意思还是愿意帮忙,放下心来。薛叙然过来打了声招呼便走了,压根没理安若晨。薛夫人心里叹气,命人上了好茶,拉着安若晨再多说说话,意在拉拢拉拢,多亲近亲近关系,就算日后这婚事真的不成,也没必要将未来将军夫人得罪了。 安若晨回到紫云楼时已近晡时,刚进大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周长史慌慌张张正领着队兵将要外出。 “长史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安姑娘!”周长史见了她颇是激动,喊道:“出事了,出大事了。”待要往下说,看了看左右,又咽了回去。 安若晨皱了眉头,凑了过去。 周长史附在她边道:“霍先生在太守府内自刎身亡。” 尤如突然一记响雷在安若晨头上炸开,她惊得目瞪口呆。“怎会如此?” “太守命人来相报,我得速去问个究竟,不然这呈报如何写?龙将军定会震怒啊!” 这可不是怒不怒的问题,安若晨头皮发麻,脑海时已浮现宗泽清与她说的那些开战的场面。她闭了闭眼,将被鲜血染红的四夏江的想像从脑子里踢了出去。当下也不多言。速与周长史一道往太守府赶。 到了那儿,周长史火速去寻主薄江鸿青询问事情经过,而安若晨则往霍铭善的居院奔。 如今往那院子去已经没有卫兵拦阻了。安若晨一路通畅地到了那儿,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哭声嘶吼着:“都是你们,是你们逼死了先生!” 院子里站着不少人,安若晨穿过人墙,终看清了院中情形。霍铭善的侍从曹一涵抱着霍铭善的那把“和平之剑”跪在院中嚎啕大哭,而太守夫人蒙佳月跪在他面前,泪流满面。两人中间摆着一张写满字的纸。 安若晨走到一脸铁青的蒋青身边,悄声问他怎么回事。 “未时将过时,那曹一涵去了小屋,发现霍先生留了遗书,自刎于桌前,用的就是那把剑。”蒋松用下巴指了指曹一涵的方向。 还有遗书?安若晨看了看太守夫人面前的那张纸,想来便是遗书了。这时候她可不好上前去查看,只得再问蒋松:“蒋将军,遗书字迹对吗?说的什么?” 蒋松脸色极难看,安若晨明白他的压力,他几乎没有休息,亲自盯着霍铭善的安全,上京之路,也需他亲自带队守卫,只是没料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可就算他心情不佳,安若晨也不得不问,自尽?她不敢相信。 蒋松缓了一缓,按捺住脾气,道:“确是他的笔迹。他那侍从确认的。霍先生说近日来深感责任重大,而他并无把握能完成,他为无法向南秦皇帝交代而深深忧心,与其奔波挣扎后再以死谢罪,不如今日解脱。他愧对南秦皇帝,愧对两国,愧对龙将军。完了。” 安若晨还是无法相信。霍铭善昨日夜宴时还谈笑风生,他从蒙佳月手中接过剑时那坚定的神情她还记得。迫于压力求解脱自尽,怎么可能?! “这遗书是否是被人逼迫写的?是否有人与他说了什么?是否有人进了他屋……” “安管事!”蒋松再隐忍不住发了脾气,怒气喝住安若晨。周围一下静了下来,就连痛哭着的曹一涵与蒙佳月都看了过来。蒋松咬咬牙,放缓了语气,朗声道:“安姑娘,我们上百双眼睛盯着这院子,数十双眼睛盯着这几间屋子,霍先生的屋子,除了他的侍从,并没有任何人进去过。发现尸体后,我们进去查看,门窗紧闭,无人进出,院外的卫兵们也都确认,没有任何可疑人经过。” 蒋松瞪着安若晨,似要讲给其他人也听听:“安姑娘明白了吗?就连这个院子,不是进出,是经过!就连经过都无外人经过!何况进入霍先生的屋子!除非我们这些人全瞎了全聋了。没有刺客!” 四下里一片寂静,安若晨的脑袋却嗡嗡做响,没有刺客?没有一点疏漏之处吗?是啊,几十双眼睛盯着,瞒得过一人两人三人。可是几十人,怎么瞒? 安若晨张了张嘴,试图理清思绪:“那,那他自刎时,有没有,我是说,觉得疼痛总会叫喊……” 蒋松瞪着安若晨,全身绷紧,膨胀着怒火,拳头都握了起来,但他仍克制着说:“没有大的动静,门窗闭着,我们在外头确是没听着声音。” “我不是……”安若晨很抱歉,想解释,她并非想指责蒋松什么,但她也知道她的每个问题似乎都在质疑安全护卫出了问题。她想说她不相信是自尽,但若不是自尽,哪里来的刺客?真有刺客,那蒋松就更是失职。安若晨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安姑娘。”蒙佳月过来将安若晨拉住,她哭得两眼红肿,悲伤之情溢于言表,她未多话,只是将霍铭善的遗书递了过来。 安若晨接过遗书,这时候曹一涵忽然大叫:“别装了!一切都是你们的诡计!是你们逼迫了先生!先是龙将军,再是姚太守,你们每个人,每个人都在逼先生上京,见你们的皇帝!见了有什么用!让他去领受羞辱吗?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之前的使节在你们这儿就是被羞辱回去的!之后的使节又是在你们大萧被杀的!如今你们又这般对待先生!还装什么好人!” 安若晨不理他,飞快地将遗书看了。内容果然跟蒋松说的一样,霍铭善说自己不堪压力,以死求解脱。信中诉说了自己的歉意,又让曹一涵不要怪罪任何人,请他为自己收拾遗容,火化后将骨灰带回南秦。甚至还交代了要葬于何处。 安若晨迟疑不定,曹一涵这时又大叫:“有本事你们把我也杀了!待我南秦大军杀过来,为我与先生报仇血恨!” 蒋松气得要拔剑,安若晨与蒙佳月同时伸手阻止。蒋松也知自己冲动,但实在咽不得这气,喊道:“将他押下!与霍先生最后见面的人就是他!事情究竟如何,当严审于他!” “蒋将军。”安若晨不赞同这做法。 曹一涵跳着来嚷嚷:“是呀,你们本事,栽脏陷害最是拿手,什么都是我们南秦人干的,你们大萧无辜。如今我家先生枉死他乡,居然也是我干的。抓我呀!严刑拷打!逼迫我招供!对了,让龙将军来呀!龙将军是如何逼迫先生去见你们皇帝的,让他也来逼迫我!对,就是这般!我要见龙将军!我要当面问问他!他干的好事!他怎么有脸见先生!我要让龙将军亲眼见见先生!听到了吗?我要见龙腾!让我见龙腾!” “押下去!”蒋松忍无可忍,挥手让卫兵把曹一涵押回屋子去。曹一涵大喊大叫,说南秦必报此仇,说一定要见龙腾,当面讨公道。他声嘶力竭地一边喊一边被拖回屋子里,关了起来。 安若晨忧心地看着那门口,蒋松嘱咐卫兵将曹一涵看好,然后对蒙佳月道她这边若是无事了,他得去跟太守大人相议此事。 蒙佳月点头应允。蒋松向蒙佳月和安若晨施了个礼,领兵离开了。 院子里一下子少了许多人。安若晨抓紧机会向蒙佳月询问情况,蒙佳月将她知道的说了一遍,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她听得消息时事情已经发生了好一会,太守和其他官员都赶到了,曹一涵情绪激动,太守找了仵作验尸,确实是自刎而亡。太守与蒋松和衙头都细细问了,没人发现有外人来,霍先生一直是独自一人在屋里,只曹一涵进过他屋里,但每次都很快出来,也并无可疑之处。 太守让曹一涵辩认了遗书,确是霍铭善的笔迹和口吻。那把剑落在椅子旁,上面有血迹,脖子上的伤口与那把剑锋也能对应得上。 安若晨从一旁卫兵手里拿过那把剑。曹一涵被押进屋里时,卫兵把这剑没收了。 安若晨拉开剑看了看,走进屋里。蒙佳月也跟着进去,她很自责:“也许,也许真是我们对霍先生说了太多,总说希望就在他的身上,又说上京如何如何,但他在南秦皇帝身边多年,也许他比我们更明白情形不乐观。可所有人都指望他化解,他压力太大了。我们还让他躲在小屋里,见不得光,然后上京之路遥远,处处凶险,若换了我,也会觉得太难承担。” 安若晨没接话,她进了屋,看到书桌那儿地上很大的一摊血,桌前椅子上也全是血,从椅子到床上也有。 “尸体移动过?” 蒙佳月道:“该是仵作验尸时搬动了。我来的时候已经验完,大人都在屋外等,说是曹先生依遗嘱要收拾霍先生遗容,不然再过一会尸体太僵了会不好换。曹先生一直说霍先生生前最爱干净,莫教他一身血衣狼籍。” “尸体现在何处?” “在东屋。那儿干净整洁,是霍先生想要的。”蒙佳月又抹泪。“后来大人们便回衙堂议事去了。我想与曹先生说说话,他有些怔怔的,我担心他也想不开。他果然在心里责怪我们,也许霍先生也是这般想。” 安若晨没理会她的唠叨,她走到门口,对卫兵道:“先前守屋的卫兵离屋子最近是哪个位置?” 卫兵指了指脚下,答曰就是这儿。 “好,你注意听着屋里的动静。”安若晨嘱咐完,把门关了,接着又把窗户关上,然后她站在了书桌前,没在意面前就是血泊,她拨出了剑。 蒙佳月吃惊地看着她,退了两步。 安若晨大致比划了一下高度,然后认真想了想,装做咬牙忍痛“啊”的一声,松开了手,让手中的剑掉在地上。 做完这些,她打开门,问那卫兵:“听见什么声音?” 卫兵摇头。 “什么都没听到?” 卫兵点头。   ☆、第98章 (修订) 第98章 安若晨退回屋里,沉思着环顾四下。 蒙佳月惊讶,道:“安姑娘可是怀疑什么?虽我也不信霍先生会自尽,但事实就是如此,若是中间有什么差错,一个人两个人可以隐瞒,数十人上百人在这儿盯着,怎可能瞒得过去。” “夫人说得对。”安若晨附合着,却又道:“就是因为如此,所以就更古怪了。” 蒙佳月愣在那儿半天,把剑捡起收好,难掩难过:“是我害了他,若我不把这剑赠回与他,也许他也不会死了。” 一心想为百姓为帝君求得和平的人,却用自己的“和平之剑”自刎,这确实太令人唏嘘。可安若晨就是不能相信,怎么可能?!这是霍先生啊,人人景仰称颂的霍先生,经过这么多的风雨坎坷,见过多少凶险争斗,他本就可以不来大萧,可是他来了,也是他自愿上京面圣陈情的,不堪压力? 安若晨看向书桌。太守大人很体贴,这屋子虽不算大,但所有用品一应俱全,文房四宝全都备了新的,霍先生就是用这些,写了遗书。 安若晨把桌上的所有东西都仔细查看了一遍,屋里各处也都看了,没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也只能是自尽了,不然刺客怎么会给霍先生时间慢慢磨墨写什么遗书。更何况根本没人看到刺客的身影。 安若晨僵立在那屋里,闻里那恶心的血腥气味,心里充满悲愤和无奈。为什么每次看到希望之时就会出差错,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不甘心,她真的不能服气。 蒙佳月看着安若晨的举动,也感到徒劳和无助,没有办法了,人真的死了,死在了他们中兰城太守府里。蒙佳月抱着安若晨,伤心抽泣。 太守姚昆的心情简直不能用镇惊、悲痛、慌乱来形容。先前的那些得意和如意算盘已被霍铭善之死打得粉碎,这真是五雷轰顶!他奏折都已经发出去了,使节车队通关各郡的文书也已经送出去了,不止整个大萧,怕是全天下都知道霍铭善在他这儿风风光光准备启程,然后突然自尽了! 谁相信?他自己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 他如何与皇上交代?如何向南秦交代?如何与巡察使交代?他简直就是跳出来为史平清分担罪责的,史平清怕是会笑掉了大牙。 所有急急赶来的官员都面色凝重,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蒋松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姚昆第一时间询问了奏折和发往各郡的文书情形,还能不能追回。但他心里其实也明白这哪是能追回的事。只得与众人协商这事如何相报,如何处置。 “此事万万不可泄露,大人速下令整个府内所有人均不得外传,卫兵也罢,衙差也罢,还有府中各下人,以免谣言四起,也为大人的处置争取些时日。待大人想好对策,统一了口径,再向各处通报。”郡丞夏舟道。 周长史急了,忙道:“龙将军那头可拖不得,事关重大,得让他速速知晓。” 蒋松也道:“此事必须马上向龙将军呈报。” 主薄江鸿青道:“还有那个曹一涵,得将他扣押在此处,封嘴也好,人质也罢,须得等事情了结了,待巡察使或是皇上旨意下来,再看南秦那头的反应如何,再议他与霍先生遗体如何处置之事。” 此时的曹一涵被锁在屋子里,浑身冷汗,捏紧了拳头。他喝了点水,缓了一缓情绪,扑到大门大力拍门再叫:“我要见龙将军,让他看一看霍先生,他该内疚自责,他该负起责任!是他造成的后果,是他逼先生上京的!他对不起先生!让我见龙将军!”没人理他,他复又喊:“我要见太守大人!怎么就这般走了吗?我先生的命就这么算了吗?我要见太守大人,我要见龙将军!” 门开了,蒙佳月和安若晨站在门外,曹一涵停下喊叫,瞪着她们。 蒙佳月软语道:“曹先生,大人在商议霍先生这事,恐怕还需些时候,我会帮你转告,让他忙完务必过来听你所言。你勿再叫喊,这般动气,会伤了身体。霍先生不在了,你务必保重。”她顿了顿,差点又要泪流,吸了口气,道:“先生的后事,我们会妥善处理好的。我去请高僧来为他做法事,让他安息走好。你若需要什么,就招呼一声。有什么事,就让他们来叫我,先生一事,大人那头有许多事要处置,我却是可以随时来的,你有什么要求,就告诉我。” 曹一涵硬邦邦的道:“先生要火葬,让我把他骨灰带回南秦。” “好。”蒙佳月一口答应。“待办好丧事,做完法事,就为霍先生以火送行。” “我带着先生回南秦之前,我要见龙将军。” 蒙佳月道:“我跟大人说,让大人为你安排。” 曹一涵瞪着她,忽地又大哭起来:“假好心,你们这些伪君子,全都是假好心。你们害死了先生!”他转身回屋内,伏在桌上大哭,再不理蒙佳月。 姚昆听蒙佳月转述了事情,他同意将霍铭善丧事事宜交给蒙佳月亲自打点,但曹一涵要见龙大的事,他却是不能同意。“出此变故,前线随时开战,龙将军岂是我能召回来的。再有,若是别的紧急事务便罢了,一个侍从要声讨斥责,我把龙将军叫回来,我这办的什么事?到时前线出了什么事,我岂不是又背上黑锅。如今麻烦还不够吗?” 蒙佳月想了想:“那让曹先生回南秦之前,在边境见龙将军一面吧。我想龙将军应该也希望能送霍先生回国的最后一程的。” 姚昆摇头:“不行,我们商议过了,曹一涵暂时不能走,他得留在大萧境内,留在中兰城里。” 蒙佳月吃了一惊。 姚昆道:“霍先生这事,关系重大,巡察使马上就要来了,我们总得留个人证,不然万一事情说不清楚,可是要担责的。尸体是曹一涵发现的,遗书是他发现的,字迹也是他确认的。” “可事情大家都亲眼所见,亲耳听到,不都是人证。今日房间里的状况,大人和诸位大人不是都亲自去看了。如今要将曹先生扣押,不妥吧?” “自然不是扣押他,还在那院里好吃好住。就是这事后续不知还有何问题,总之这人留在我们手里,会好些。” 蒙佳月皱了眉头:“要多久?” “这个暂时不知晓。等事情告一段落,解决了便让他回去。你不必与他多说什么,办丧事也需要时日呢,你不是说还要请高僧来给霍先生超度做法事,这般也是需要时候。你将事情拖得久一些便好,合情合理,可不是我们为难他。等过了这阵子,也许巡察使便到了,由梁大人定夺对策,那也不错。总之一切如常,先将他安抚住。这段时日便辛苦你了。” 等梁大人定夺?可梁大人不是去茂郡查案吗?待得他抽身过来再过问此事,那得多久了?霍先生的遗愿是回到南秦,而他们却是打算先这般拖着吗?蒙佳月不再多言,退出去了。 安若晨一直等在外头,见得蒙佳月出来了忙问太守大人是如何安排。蒙佳月将姚昆的意思大致说了说,已让驿兵快马给龙将军送信,南秦那头暂时不通知。事情所造成的后果和牵连事项需再商议讨论对策,等都安排好了,便给京城呈奏折。 听起来似乎是没甚问题,安若晨满肚子疑虑,回去了。 当时,蒋松带着卫兵队回到紫云楼。安若晨想与他再细问问当时情形,但蒋松没好脸色。毕竟人是在他的监护之下去世,不管是什么死的,算起来他都有失职之嫌。安若晨也知今日她情急之下当众质疑这个质疑那个,让蒋松丢了颜面,回来后还要啰嗦定是惹他不快了。 安若晨又去找了周长史,周长史战战兢兢,给龙大将军的呈报已经发出去了,但这事太蹊跷,他总觉得心虚得很。安若晨问他有没有新的消息,又嘱咐若是将军有吩咐回来,无论什么,务必告诉她。周长史一一答应了。 安若晨一整晚不得好眠,一直在想霍铭善这事。在太守府时,她去看了尸体,曹一涵确实细心,将霍铭善的仪容收拾得干净整洁。安若晨在尸体这块也看不出什么来。辗转反侧至天将明时,觉得自己也该给龙大写封信,说一说自己在这事情里的想法。将军要比她聪明,她的疑惑,或许将军能帮她解开。 磨好墨摊好纸笺,安若晨犹豫了。细作还未抓到,书信也不知是否安全,若这事里头真有玄机,那她这信里也别露了疑心才好。要怎么写才能既让将军明白她的意思又要让细作看不懂呢。 安若晨瞪着纸笺思虑,忽然一道闪光在脑子里划过。她猛地跳了起来,似乎就要抓到头绪,却又未曾想通。安若晨在屋子里打着转,好不容易撑到天明,急急去太守府求见。 来得有些太早了,蒙佳月很意外。安若晨说来看看是否有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蒙佳月想半天,道:“我忙于丧事安排,没什么时间安抚相劝曹先生,若是安姑娘不介意,帮我照应一下也好。我担心他伤悲过度,也会想不开。” “他可曾还与昨日那般大喊大叫?” “倒是没有。只是关切何时能见龙将军,何时能回南秦。隔一会儿便叫人来问一次。” 安若晨撇撇眉头:“那太守大人是何打算?我昨日问了周长史,未有请将军回来的意思啊?” 蒙佳月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这事牵涉甚广,大人需得商议清楚想好对策才好安排曹先生,所以暂时也未予他定归期。总之先将丧事办好再说吧。” 安若晨明白了。她点点头,与蒙佳月一道去给曹一涵送早饭。曹一涵果然如蒙佳月说的,还是那些老话,要求见龙将军,要求回南秦,并且要尽快。蒙佳月哄了几句,曹一涵似放了些心,将早饭吃了。 之后蒙佳月打理丧事去了,安若晨留了下来。 安若晨再一次去了霍铭善的房间,里头如昨日一般,东西都没有动。安若晨再一次翻动了桌上的纸笺,又看了霍铭善被换下的血衣,然后她去找曹一涵。 “曹先生,昨日霍先生的尸体,是你发现的?” 曹一涵点头。 “之后,谁人动过他?” “仵作验尸。” “除了遗书和那把剑,霍先生还留下什么东西吗?” “没有。还能留下什么东西?”曹一涵年轻的脸上现出警觉。 安若晨盯着他的表情看,轻声道:“比如,留下什么别的讯息。” 曹一涵瞪着她:“什么讯息?你想说什么?”他跳了起来:“莫不是你们想找借口栽赃先生什么,你们……” “坐下。”安若晨皱眉头喝他。 曹一涵被喝得一愣。 安若晨道:“不到绝路,人可不会寻死。而有些人,就算到了绝路也不甘愿,也定要竭尽全力做些什么。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完成夙愿。我觉得霍先生就是这样的人物。” 曹一涵瞪着她,坐下了,红了眼眶。“先生确实是这样的人物,可惜他已经死了。死在了他想完成夙愿的地方。” “他未完成的事,你想帮他完成吗?” 曹一涵的泪水夺眶而出,划落脸颊。“我人微言轻,只是个侍从,就算去了京城,贵国皇帝也定不会召见我,也不会听我所言。” “所以你想见龙将军?” 曹一涵怔了怔,抹掉泪水,又嚷起来:“见龙将军怎么了,不行吗?见不得大萧皇帝,还见不得龙将军吗?是他逼迫死了先生,我最起码,该为先生向他讨一句歉意。” “可是若按常理,出了这事,你该想着速速按霍先生所言带着他的骨灰遗物回南秦才对。” “讨完公道再回去,又有何错?!”曹一涵一脸气恼:“你们欠先生一个公道。” “所以必须先见龙将军?” “不行吗?你们通报给龙将军,他一定愿意见我的。除非你们有什么亏心事,心虚,不敢让我见他。” 安若晨淡然道:“在我看来,你要去见将军的理由不充分。” 曹一涵冷笑了:“我知道你,你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嘛。”他故意将“未来的”三个字咬得重,“我是不知道,未来的将军夫人竟能在太守大人之上,大人愿意让我去,你还能阻止不成?” 安若晨道:“你说反了,在这个中兰城里,只有我愿意帮助你去见龙将军。” 曹一涵脸僵了僵,笑不出来了。 “你对官场的作派熟悉,我想霍先生生前也一定对你有许多教导,且他也信任你,愿意对你委以重任。你很清楚,发生了这样的事,你没被关押起来扣上罪名就是运气。这里是大萧,你孤身一人,贵国的兵马就是边境,等着一声令下杀将过来。你没有任何依靠。”安若晨顿了一顿,“除了龙将军。” 曹一涵板起了脸,不说话。 “龙将军远在边境,自然不能飞回来见你。若是讨公道这话是霍先生说的,那你们见到龙将军的机会自然很大,但可惜,你只是他的侍从。你对境况想得很清楚,所以你才忧心你会见不到龙将军,忧心自己不能及时回到南秦,甚至还得忧心,自己有没有命回到南秦。” 曹一涵抿紧了嘴。 安若晨看着他,继续说:“我听说,霍先生十七年前将那把剑赠予太守夫人时,他说若是那件刺杀太守的案子是南秦人所为,是南秦人恶意破坏和谈,太守夫人可用那剑取他性命。” 曹一涵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他当然也是知道此事的。 “现在那剑取了他的性命。”安若晨道。 曹一涵垂下眼,不说话。 “霍先生的遗书写得很冷静,笔划工整,字迹清楚,想来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他认真解释了他自尽的理由,还嘱咐你要为他收拾遗容,净身换衣。”安若晨看着曹一涵:“这事不用他嘱咐,你也一定会去做的。但他似乎不放心,怕别人抢着做了。有遗书,有凶器,有脖子上明显的致命伤口,再有各位大人们盯着,我想仵作该是不会认真去翻霍先生的遗物,毕竟死因太明显了。” 曹一涵挪了挪坐姿,依旧垂眼不说话。 安若晨却忽然转了话题,问他:“你可知,一扎新的笺纸有几张?” 曹一涵等了等,没听安若晨往下说,狐疑抬头。 “十二张。”安若晨待他望向了自己,这才道。“霍先生用了新砚台,磨了新墨条,用了新毛笔,拆了一扎新笺纸。他用一张纸写了遗书。但是纸只剩下十张。” 曹一涵张大了嘴,见鬼一般地瞪着安若晨。 “他还写了一张什么,是给龙将军的信吗?” 曹一涵收起了惊讶的表情,装做茫然的样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纸少了一张,你在说笑话吗?谁知道是不是之前霍先生用掉了,又或者别人进他屋时用掉了,又或者根本原来就只有十一张纸。” 安若晨不理他的辩解,又道:“他特别嘱咐你让你处理他的尸首,为他换衣,是因为他希望你能看到那封信,你能帮他完成他嘱咐的事。所以你要求一定要见龙将军。” “没有信。我要见龙将军是因为,是龙将军让先生去京城的。先生原本想回南秦,是被龙将军说服留了下来。” 安若晨没反驳他,她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道:“太守大人不会伤害你,但他会将你留下来,你是重要人证。但你不是霍先生,所以不会再有二百卫兵守卫你的事发生,你也没有办法自己冲出这太守府去见龙将军。不论你想找龙将军讨公道也好,扯扯家常也好,还是转达霍先生的重要讯息也罢,恐怕都得拖上许久。你所背负的重要责任,是不是就被耽误了?你如何向九泉之下的霍先生交代?” 曹一涵紧咬牙关。 “你想得没错,你确是可以依靠龙将军。但我得告诉你,在见到龙将军之前……”安若晨顿了顿,等曹一涵看着她的双眼,她才道:“你得依靠我。”   ☆、第99章 (修订) 第99章 静缘师太踩着晨光回到了秀山,她未从大门进入,而是绕着静心庵走了一圈,在庵院后头,她看到了解先生。解先生站在菜园子旁边的枣树下,脸上是和善的微笑。 “师太回来了。” 静缘冷冷地道:“办好了。给银子吧。” 解先生道:“师太辛苦了,而我也在这儿等了一|夜,师太好歹与我互相客套两句再说钱银之事。” “客套两句你便多给银子?” 解先生一噎。 “多给我也不稀罕。” 解先生的微笑要装不出来了。 “我办完事后需等到卫兵都退了,防卫解除,半夜时太守府巡守松懈我才能出来,而城门卯时才开,我出城门回到这里差不多便是这时候,傻子才会在这儿等一|夜。”静缘师太冷冰冰地继续道。 解先生被嘲得抿抿嘴角,哂道:“所以我说,师太当真是不懂得客套的。” “不过是虚伪罢了,装什么客套。” 好吧,那他便不客套了。解先生冷下脸来,道:“为何霍铭善成了自杀?” “死了便好了。” “不好。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你想要什么结果?你让我去杀他,我杀了。若不是自杀的局面,那太守府会察觉有刺客,我可是不放心的,那里面谁知道会不会有知晓事情安排底细的人,届时嚷嚷着有刺客要搜屋,将我藏身处找出来,那我岂不是也得丧命。”静缘师太盯着解先生看,“难道这个结果更好?” “自然不是。”解先生暗地里握了拳头,有些被戳穿的狼狈。 “那你哪里不满意?” 解先生忽而微笑,说道:“也不是不满意,只是很有些意外。我原是以为霍铭善被刺客杀死一事会闹得沸沸扬扬,让姚昆他们手忙脚乱。我们南秦那边才好办事。如今是自尽,便有些不好说话了。” 静缘师太冷笑起来:“有何不好说话的。道貌岸然的模样摆习惯了,还真当自己是君子呢。耍赖栽赃龌龊事你们该是很拿手才对。大萧说是自尽便是自尽吗?就算是自尽,为何自尽?人好好的,不是大萧逼着能自尽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傻子才会觉得不好说话了。” 解先生装听不懂这讥讽,一时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好指责的地方,只得道:“你确认事情没留什么后患吧?” “我这儿是没差错,有遗书,有尸体,有凶器,一切都明明白白,挑不出毛病。若有后患,那是别人的问题了,你该找其他人问去。”这是笃定解先生在太守府里还有人手安排的语气。解先生没反驳,掏出钱袋来,丢给静缘师太:“那就好,你收着吧。” 静缘师太接过了,掂了掂重量,也不看,转身打开后院门锁要进去,她推开门,看了后院一眼,叫住解先生:“你等等。” 解先生正要走,闻言停下了。 静缘师太道:“你进了我的庵庙。” 解先生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道:“师太虽不信,但我确是等了一|夜。半夜里春寒露重,我便进去避了避。” “我说过,不喜欢别人的打扰。若你们不能遵守,那就莫要往来了。” 解先生摊了摊手:“难道师太要因为我借了地方避避寒这小事就欲与我们撇清干系。” “是呀。”静缘师太不绕弯子,直接问:“不放心,打算杀我灭口吗?” 解先生笑道:“师太玩笑话了。师太可是王爷敬重之人。” “那就告诉辉王,打探我的居所,我不高兴了,想让你们滚远一点,若是不服气,便来杀我吧。”静缘师太说完,也不理解先生的反应,不待他回话便进院子去了。 院门重重关上,解先生的脸沉了下来。他站了好一会,终是下山去了。 解先生回到居所,有人正在他屋里等着,见得他回来,问道:“如何?” 解先生想了一会,道:“给我找几个人,明日随我一道去静心庵。” 那人愣了愣:“听说她可是南秦第一高手。” “所以你找的人也要武艺高强才好。” “那里毕竟是她的地方。在太守府没找着机会对付她,到了她的地方,凭几个人想拿下?我可找不来这么高强的高手。” “自然不是要与她硬碰硬,对付她得智取才行。我明日先去探探,并非要动干戈。带上人只是为了确保安全。” “你怕她耍起狠来对你动手?她若真敢如此,那她是否与闵公子的失踪有关?” “目前最可疑的便是她了。再有,她在提防我。这次杀霍铭善,她并未按我预期的去办。”所以他安排的人都没能派上用场,总不能这般明显的自杀场面,冒出头来硬说成有刺客从而建议太守搜屋,那也太可疑了些。静缘师太这招真是妙,就跟李明宇从马上摔断了脖子一般,任务明明出了差错,你却挑不出毛病来。 那人沉吟道:“若这姑子不能用了,还真是大损失。找个如她一般好身手又不磨叽的也不容易。” “她个性古怪,本就不是个好用的。在出差错前,还是想办法先处理了。马上就要开战了,后头的事还多着呢,得确保这人不会成为我们的麻烦。” “好。”那人一口答应。“我明日去中兰住几天,帮你看看城中状况吧,若是安稳了,给你找个住处。福安毕竟有些路程,你办事不方便。”他话锋一转,又道:“安若晨那处,你如何打算?” “并没有安若芳的消息,也不知是否是她的试探之计。”解先生警惕地看了那人一眼,道:“前线开战,龙腾不得脱身,巡察使一到,姚昆自身难保。安若晨在中兰城里,便是在我们掌控中。你莫要生事,先前犯的错我不计较了,后头莫再鲁莽。”想了想这话说得重,恐对方听得不舒服,于是又道:“我是说,先忍耐些时候,待事情了结了,或是安若晨于我们再无用处时,我保证一定将她交到你手,随你处置,如何?” 那人笑了笑:“那就好,你可比闵东平会做事。” 此时的安若晨正坐在曹一涵的屋里,继续着他们的对话。曹一涵沉默着,并未对安若晨那句“你只能依靠我”做出任何反应。 安若晨耐心地等了一会,继续道:“我愿意帮你去见龙将军,纸笺少了一页的事,我不会与任何人说的。你也知道,霍先生来了这儿,龙将军与太守大人安排这许多严密的防务就是因为中兰城里有细作,甚至很可能太守府郡府衙门里就有。我现在暂时愿意相信你,因为霍先生遗书中将后续的事托付予你,他信任你。但我不认识你,除了你是霍先生的侍从外,我对你一无所知。所以若我不知道你拿到的霍先生遗物是什么内容,会不会对将军不利,给他带去麻烦或危险,那我是不会帮你的。” 曹一涵咬咬牙,挤出一句:“没有信。霍先生只写了一封遗书。你胡乱猜测栽赃,是何目的?” 安若晨不理他这话,又道:“我没有让人来搜你的屋子搜你的身,是因为若你身上有重要证据,我希望能保护它。但若你是叛徒,霍先生信错了人,那反正太守大人会一直扣着你在此,后头你会如何,他打算如何处置你,我就不管了。” “好大的口气,你什么身份,管得了吗?”曹一涵道:“我也不知识你。龙将军来平南守边境,怎地平白无故冒出个未婚妻子。我也未曾听龙将军提起过,太守夫人说你是,你便是吗?就当你是,又能如何?” 安若晨不在意他的讥讽,只道:“有防心是好事。你好好保管那封信。接下来你可以看看情势,看太守大人是扣着你还是放你去见将军,看看霍先生的丧事要办多久。”她站了起来,“我也不好逗留太久,不然该让人生疑了。” 曹一涵犹豫挣扎,拿不定主意信她还是不信她。若她走了,是否机会就没了? “若你确认见不到将军,需要我帮助时,别让人找我。毕竟你与我不熟,这里也不是我管事,按情理你有事该找太守夫人才对。我会再来,那是,便是你向我求助的唯一机会。” 安若晨言罢,转身出去了。一开门,田庆就站在外头,举手待敲门状,见得安若晨出来忙道:“衙差说姑娘在里头有些时候,我正待问问。” 安若晨道:“莫担心。我只是与曹先生说说话,劝他节哀。” 田庆与门口守着的衙差都往屋里看,曹一涵板着脸扭过头去。安若晨将门关上:“让他安静呆一会吧,出了这事,任谁都是难熬的。” 安若晨与田庆招呼一声准备回紫云楼,她背着手往外走。田庆看着她的走路姿势,暗忖她不自觉摆出将军思虑时的姿态,是否心中也有思虑。 安若晨确是,她在犹豫要不要给曹一涵施加点压力,白脸她唱完了,没把真相哄出来,这时候该有黑脸的。但她不放心,万一闹出大动静,细作起了疑心再对曹一涵下手,杀人灭口,把东西搜出来…… 安若晨猛地停了脚步,回身问衙差:“昨晚卫兵队都撤走后,这院里有多少人值卫?” 衙差答:“四个。两个守着曹先生的屋门处,两个在院门。” “多久一岗?” “守一|夜。卯时换的岗。”那衙差问:“安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太守夫人让我劝劝曹先生,怕他想不开。我是觉得曹先生不会想不开,但他对龙将军很不满,我担心他怒火起来了做出些伤人举动,若他有什么动静,有人守着能及时处置就好。” “那自然的。大人嘱咐了,屋前不能没人。” 安若晨笑了笑,客套了几句言道辛苦了云云。走了。 安若晨的心乱跳着。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但随即她对自己摇头,这也说不通。若是屋里事先藏着刺客,逼迫霍先生写了遗书后再将他杀害,伪装成自尽,是自尽,自然就不会有人搜查,接着再待所有守卫都离开,趁夜半大家松懈时悄悄逃走。可若是那般,为何刺客会给霍先生写另一封信的机会? 是她猜错了,不是霍先生用的那纸,是刺客吗?也不对,安若晨深吸一口气,霍先生在遗书里特别交代曹一涵为他处理遗体是有原因的,曹一涵的反应也证实了这一点。 所以真的是自尽? 安若晨犹如百爪挠心,真想冲到那屋里好好搜一搜,虽然刺客定然已不在,但她能确认一番是否有藏人之处也是好的。可是不行,她不能再表现出一丝一毫对那屋子有疑虑的样子。不能让细作觉得曹一涵是个威胁。 是的。若真有刺客,就表示在卫兵团团将那院子包围之前,刺客就已经知道霍先生会躲进那屋里。不在主屋,不与侍从曹一涵一起,而是独自一人在那屋里。 奸细的身份也许比她敢猜测的更可怕。是太守吗?他一直庇护着钱裴。若是钱裴有嫌疑,那太守恐怕也脱不得干系。 安若晨不敢想,若真是太守,那许多事就能说得通了。刘则案里,为什么娄志会提前知道安排,要去将刘则灭口,为什么江满会说谎栽脏李长史,然后又这么巧被派到江边,结果溺死。 可是也不对,太守大人的行事作派不像细作,且他身边还有蒙佳月。蒙佳月的父亲蒙太守因与南秦的战争而死,她痛恨打仗,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夫君为南秦效力。他们夫妇俩的恩爱不似装出来的。他们对视的眼神里满是情意。安若晨觉得这个她能肯定。那也许太守夫人知道太守卷入了这事里,出于夫妻情深也在帮他隐瞒。但若这般去想,那钱世新颇得重用,又是钱裴之子,岂不是也是细作? 不行,不行。安若晨对自己猛摇头。她不能太盲目了,盲目到看谁都可疑,看谁都是细作,最后只会什么都看不清。她真想将军啊。若将军在身边,定会好好指导她,将军什么都知道,他定会有办法处置这事的。 安若晨想好信该怎么写了。她回到紫云楼,赶紧给龙大写信。信中极肉麻地表达了自己深切的思念,一边写一边搓搓手臂把鸡皮疙瘩按下去,希望将军能坚强些,受得了这些肉麻。这般程度的夸张他该是能猜到她的思念是迫切需要他的指点了吧?信中也写到了霍铭善自尽一事,她表示很遗憾,尤其看到曹一涵的悲痛后,她想起失去母亲的情形,更害怕天人永隔的痛苦,她非常担心将军的安危,真想见一见将军。 安若晨希望龙大能看懂她的暗示,若他不能回来,便来封书函命她去见他,那她就有理由顺便把曹一涵带过去,或者把曹一涵的口讯带过去。若是曹一涵愿意告诉她的话。 安若晨把信交给周长史安排驿兵递送。这时候却见陆大娘回来了。 陆大娘自进了紫云楼,便不再给各府送菜货了,她将这活转给了齐征。齐征年纪小,所以赵佳华也帮着他组织处理各事,教他算帐,齐征每日带着人送完菜货,就到赵佳华的招福酒楼继续跑堂,吃住都在那儿,生活安稳。而陆大娘自己仍每日出门与各方菜农货商打交道,为紫云楼采买食材杂货等,也用这个掩盖打探消息的行动。 陆大娘先忙乎了一阵紫云楼里的杂事,然后找了两件事由说要去报安若晨。待到了安若晨那儿,安若晨摒退左右,陆大娘这才不再按捺激动之情,向安若晨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的一通说。 安若晨愣了愣,而后也是惊喜:“当真?” “错不了。那时天还早,那陈奎刚准备开始干农活,摆弄锄头呢,一抬眼看到了。确是那人的样貌,中等个头,圆脸,尖长眼,看上去挺和善的。这么早,这人却是从秀山上下来。相貌一致,行踪可疑,陈奎便上了心,扛着锄头假装上田跟了一小段,看到那人在秀山下拴了匹马,想来是上山办事的。他解了马骑上走了,不是进城的方向,而是往东去。”陆大娘很兴奋,在城中一直未见着这人的踪迹,却原来是这人很可能不住在中兰城里。这个虽是出乎意料,但找了许久,联络撒网安排,终于有眼线得到消息,陆大娘满满全是成就感。 “往东?”安若晨沉吟思虑,“那般走,能到福安县吗?”往东的范围大了去,但福安县里有钱裴。 “是能到的。”陆大娘道,而后扼腕:“可惜他骑马走了,未能探得他的居处。”到了外县,她的人脉便没中兰城里这般好使了。 “无妨,总归是见着了。那秀山便是个线索。山上有什么?” “我打听了。有个庵庙。” 安若晨一震,瞪大了眼,吃惊道:“我怎地从不知那儿有庵庙。” “我也是头回听说。陈奎自己也不知。也是再去打听的。说是很小的一座庵,里头只有一个姑子。没什么香火,就是逢年过节时才有人上去进香给灯油钱,大多也是山下附近村里的。就算在这些村里,这庵庙也不值一提。更别说村外人了,那是鲜有人知道。据说那姑子也不爱与人亲近,自己种了菜,有时会下山化缘,不爱说话。” 安若晨的眼睛亮了,也许她那日看到的灰色不是幻想臆测。藏于山里的小小庵庙,独居的尼姑,接近打量过她的可疑男子,还有福安县钱裴…… 这些串在一起,就像扯出渔网的一角。 “我明日得去一趟秀山,看一看那庵庙。”安若晨道。 陆大娘忙提醒道:“若那儿与细作有关,姑娘得当心。毕竟密林山野,鲜有人烟,出了什么事都无人知。得多带些人才好。” “我知道,但也不能大张旗鼓,凭白无故突然许多人马跑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小庵庙,也是惹人猜疑。今日去不得,我得好好想想,找个恰当的由头。”安若晨想了想,问:“有什么地方,是必须翻过那座山才能到的吗?” 陆大娘不知道,她干脆道:“我再去一趟,问个清楚,实地探探。” “莫上山,别教人看到你了。他们知道你与我是一伙的。” “姑娘放心,我心里有数的。”陆大娘转身要走,安若晨又将她叫住了:“大娘这段日子出去与人交际,再帮我办件事吧。” “姑娘请说。” “大娘与城中那些叫得上名的媒婆子打打招呼,就说听说薛家向安家提亲了,我知道了这事很不高兴,特意找薛夫人聊了聊。这门亲事可不好,薛公子虽是体弱,但一表人才,貎比潘安,薛家富甲一方,德高望重,岂是安家二姑娘能攀得上的。” 陆大娘有些吃惊:“姑娘真要这么说?” “对。明明白白地跟媒婆子们说清楚,就说我对这门亲事不欢喜。再添些酸话,谁知道这里头是不是安家在捣鬼,八字真的配吗?就算是配的,难道别人就不配了?城中好姑娘这许多呢,我就不信除了我二妹就没别人了。让她们帮着找找人家,有没有别的八字相合的姑娘,找着了告诉我,我有重赏。” 陆大娘点头答应了,道她出去走动时看着机会去放话。 陆大娘走了,安若晨坐在屋里认真盘算,明日用什么理由带人上山?如何查探?会遇着什么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第100章 第二日一早,安若晨去了太守府。与昨日一般,陪太守夫人蒙佳月用了早饭,一起去探望了曹一涵。 曹一涵看上去似乎平静些了。他看到安若晨没什么反应,就好像她从来没有与他说过那些话一般。倒是蒙佳月有些局促,不太愿意久留,问候了几句,说了些客套话就要走了。 安若晨自然没什么理由单独留下,只得跟着蒙佳月一起退出去。到了外头她轻声问:“夫人与曹先生有争执吗?气氛似不太好。可有让我相劝予他的地方?” 蒙佳月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昨日他催我办霍先生的后事,问我时日如何安排。我有心好好操持,加上想找高僧办法事,所需时日自然多些。曹先生不满意。” 安若晨自然不会戳穿他们拖延的用意,附合道:“霍先生德高望重,丧事自然是该风风光光办的。何况他死于大萧,若我们在礼数上怠慢了,就更说不过去了。但曹先生的心情也能理解,霍先生突然自杀,留他一人在这人生死不熟的地方,又是边境重兵对峙的敌国,他自然思虑自己的安危状况。要不,我去与他说说,打消他的顾虑。有些话夫人不好说,我这外人却是容易开口的。” 蒙佳月想了想,应允了。 安若晨独自回到了曹一涵的屋里。曹一涵见她去而复返,有些吃惊。 安若晨道:“我不是每次都能找到借口单独见你的,你还是把握好机会。” 曹一涵警惕地问:“那么你这回找的是什么理由?” 安若晨将实话告诉他,然后道:“这理由用一次就没了。下回得换别的。” 曹一涵没说话。 “你也不能闹将起来,以为太守夫人就愿意让我劝你了。不会的。闹多了,他们一烦,你就更麻烦了。” 曹一涵自然明白这道理。 “我就在这儿坐一会,出去太快可不像劝慰人的样子。我也不吵你,你愿意说便说,不愿意就算了。道理我都与你讲过了。” 曹一涵还是没应声。 安若晨当真就是安静地坐了一会。过了一会,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起身道:“告辞了。” 就在她快要走到门口时,曹一涵忽然叫道:“等等。” 安若晨转身看他。 曹一涵道:“我要见龙将军。具体的细节,要见了龙将军才说。” “确有另外的遗言,是吗?” 曹一涵没摇头,默认了。 “你不放心透露细节,总该给我个方向。我若不能确定是否无害,不能确定你站在哪边,我如何帮你?” 曹一涵沉默了一会,道:“霍先生交代我回南秦报信,若无龙将军相助,我不可能活着回去。” 安若晨僵住了。许多念头在她脑子里闪过,她走回桌边,坐下了:“霍先生是被人杀害的吗?” 曹一涵一愣:“不,他没……”话说到这儿,他也停下了。这两日紧张悲痛满脑纷乱,他只顾得按霍铭善指的方向去看,却忘了跳出圈外看看霍铭善。 “他自己不报信,让你报信,为何?”安若晨问他。 曹一涵无言以对。是啊,多简单的事,既是如此重要的消息,他为何不自己回去报信。但除非整个太守府全是细作,加上龙将军派的那两百卫兵全是细作,不然哪里来的刺客?根本没人看到。 曹一涵深吸一口气,不由得与安若晨讨论起来:“也许他知道细作不会放过他,他洞察了玄机,如果他死了,细作就会掉以轻心,我不重要,没人在乎,我反而有机会活着回到南秦。” “那他可以假装与你不和,将你赶走。他继续上京,声东击西,细作一心要对付他,自然无暇顾及一个被赶走的小卒。他死了,你岂不是反而成了靶子。” 曹一涵一噎,确是这个道理。“无论如何,先生的死定不是自愿的。他没理由自尽。别的不说,他知道自己一死,两国之战就更有可能打起来,再如何艰难,他也定不会让自己成为两国开战的理由。” 一定有刺客。安若晨心里想。可惜没机会当场抓到他了。 “你进得屋时,发现霍先生的尸体,还发现什么可疑的状况吗?” 曹一涵摇头,这个他很肯定。先生之死,他在脑子里想了一遍又一遍,确实没想出什么问题来,就连纸笺的破绽,他都没注意到。 安若晨叹气,她想也是如此。若是当场有发现,怕是早会嚷嚷了。 曹一涵盯着她看:“我必须见到龙将军,霍先生留下的消息,我只会告诉龙将军。” “我会想办法的。” “必须尽快。昨日太守夫人的意思,居然办完丧事,通函南秦,再加上请高僧做法超度,至少得半个月。到那时候,怕是仗已经打起来了。” “我明白。”安若晨站起来,“我还有事要办,我得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她掏出一支银针,递给曹一涵:“膳食饮水方面也小心些,若有细作想下手,也许会用毒。” 曹一涵接过了,藏在自己的腰带里。 “你就假装被我说服的样子吧。这般我也算有些用处,日后也才好再见你。我这头有消息了,便来找你。”安若晨言罢,转身走了。 安若晨去找了蒙佳月,说自己与曹一涵说了说,道明丧礼对两国关系的重要性,还有太守大人对礼数上也有思虑,大萧有大萧的礼俗,再加上两国通函总得体面,事情要办周到了才好说话。曹一涵似乎听进去了。 “这就好。”蒙佳月道:“我再对他多照应些,望他回国后也能替大萧多多解释才好。” 安若晨点头,又道:“我一会打算去安宁寺给霍先生点盏灯,再为将军祈福求平安。将军在前线,也不知过得如何,我真怕真的打起仗来……”她红了眼眶,低下头,缓了缓情绪,接着道:“夫人想请高僧做法事,可有属意的人选?需不需要我在安宁寺顺便问一问这事?这般回头也好与曹先生说说法事的筹办细节,让他自己我们并非蒙骗于他,确实是在办事的。” 蒙佳月觉得也好,便让安若晨帮忙问问。安若晨告辞走了,结果快到太守府大门时被一个丫环急急赶来拦下来。“夫人说,想与姑娘一起去。请高僧的事,她想亲自问问,这般才能显了诚意。” 安若晨微笑答应。如此甚好,刚才她还有些失望蒙佳月怎么不约她一道去呢。 太守夫人要出门,姚昆自然派了些仆役和衙差跟着。安若晨见状,也回紫云楼调了队卫兵相随。她的理由很正当,她是没什么,可太守夫人与她出门若出了意外就不好交代了,自然是要多带人的。 于是乎,两辆马车,衙差卫军守卫,由南城门出城,朝着安宁寺的方向而去。 行至秀山山下时,忽听得一妇人大声叫喊:“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啊,我儿子不见了。” 蒙佳月立时让人停车,拨开车帘往外看。 只见是位村妇,满脸焦急,见得车队停下,赶忙扑了过来:“夫人,这位夫人。”她看看了左右,见都是军爷差爷,忙跪下了。 一旁衙差道:“这位是太守夫人。” 村妇惊喜状,忙磕了个头,道:“求太守夫人帮忙,我带儿子上山挖春笋,他贪玩疯跑,转眼不见了人。我找了半天没找到。这会儿是春天了,野兽该出来觅食,那孩子不懂事,又莽撞,万一遇着什么危险可怎么好。汉子们都上田去了,在这儿遇着夫人可真是太好了,求夫人帮忙,差爷们帮我找找孩子可好?” 说话的这会安若晨带着陆大娘过来了。听得村妇所述,问她:“你是哪个村的?” 那村妇忙道:“西边旺村的。” “你孩子多大?” “七岁,穿着蓝色的衣裳,小名二牛。”村妇答着话,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陆大娘道:“我认得她,确是旺村的。我与她家收过菜的。” 安若晨与蒙佳月对视了一眼。安若晨凑过去小声道:“不如我带人上山看看,陆大娘随她回村子里喊人去。夫人便在此等等。她急成这样,都拦车求助了,若是置之不理,话该传得不好听了。” 蒙佳月点头:“是得帮帮她。你也不用去,让衙差们上去便好。” “孩子小,看到军爷差爷该害怕了。我也去吧,无妨的。”安若晨说罢,转头对那村妇道:“太守夫人关切百姓疾苦,你的事,她会管的。你赶紧先带陆大娘到村里叫人。我与军爷差爷先上山看看。你且先说说,山上都有什么?” 村妇忙谢过蒙佳月,对安若晨说了山上有两处猎户搭的窝棚,东边顶上还有座小小的庵庙。窝棚她找过了,孩子没溜到那处玩耍。庵庙太远,孩子该不会跑上去的,她就没找,只在周边找遍没有,叫唤也没听到应,这才急急忙下来欲唤人帮忙。 安若晨表示明白了,让她速回村落叫人去,村民对地形熟悉更好找。她先带着军差上山看看,两边都别耽误。 村妇忙领着陆大娘走了。安若晨与蒙佳月招呼一声,领着人上山去,又嘱咐了衙差们守好太守夫人,毕竟山脚荒野,不可掉以轻心。 陆大娘与那村妇疾步往村子去,走得远了,左右夫人,她将一钱袋交予那村妇。村妇笑起来:“陆大姐,我装得可像?” 陆大娘道:“二牛没事吧?” “他对山上很熟,玩一会便会回来了。” “村里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放心吧。” 安若晨上了山,大家散开四下搜寻,叫着“二牛”的名字。这时一个衙差喊道:“找到了。” 众人忙奔着聚过去,却是只找到了那村妇挖笋的篮子和小锄。“他们便是在这儿挖笋的。”那衙差道。大家瞪他,还以为找着孩子呢。 安若晨道:“既是东西在这儿,那大家散开再找找。小孩子跑得快,也许走得远了,也不知会不会迷路,大家也当点心,莫脱单,山里迷了方向可不好了。”她转头又向田庆、卢正道:“我们上去看看那庵庙,说不定孩子跑那儿玩去了。” 众人又再散开,大声叫喊着“二牛”。安若晨领着田庆、卢正两个,再有两名卫兵,往山上方向去。 解先生一早便带了五个人上山,庵门关着,并未迎客。他小心谨慎,让那五人散开隐好身形,自己去敲静心庵的后门。说辞他已想好,便是为昨日进庙之事道歉,大业还需师太鼎力相助,日后这类事他绝不会再犯。他的计划是,他将静缘师太引出来说话,然后别的人进庵里打探。 静缘不在时也许是做了安排,将秘密藏得好。解先生甚至大胆地推测过,这个秘密会不会是安若芳?毕竟从情报来看,说是安若晨在路上得到的消息,安若芳活着。可他与每个人都确认过,无人有安若芳的消息,若真有人对安若晨说过什么,那静缘的嫌疑最大。庵里那个有床有桌却无物什的屋子,是可以住人的。只是静缘不在,东西便收拾干净了。但若是静缘在时,是不是就不会藏得这般严了?毕竟静缘师太这人自负狂傲,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有她守着,反倒会掉以轻心。 解先生敲了门,严阵以待。他得多找些话题,将静缘拖久一些。 无人应门。 解先生没在意,静缘性子古怪,也许不喜欢未经联络便上门。他走到枣树那儿将灯笼挂上了。再去敲门。 过了好一会,仍是不见静缘师太开门。 解先生狐疑了,难道又不在?他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查看。可若是进去被静缘逮个正着,后头就更不好办了。解先生想了想,终还是决定进去。这次他小心看了地面以防中招。溜达了一圈,静缘还真是不在,与他上回来时情形一样,那小屋空着,收拾得干干净净,庵庙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解先生退了出来,没把握静缘只是出去化缘还是根本就跑掉了。若是跑了,那还真是件麻烦事。 解先生转头欲下山,刚走出一段,却听得山中有人叫嚷“二牛”。这似是有人搜山找人。解先生皱了皱眉头,嘱咐那五人散开走,隐好身影,莫要让人发现起疑。 解先生交代完,独自一人下山,便似寻常路人一般。走到半山腰时,却遇着了安若晨。 解先生看了他们一眼,若无其事低头继续走路,很快便越过了他们。 “这位公子,请留步。” 这是安若晨的声音。 解先生心里一动,迅速调整情绪,停下了,转头将安若晨等五人打量了一番,问道:“姑娘叫我?” 安若晨施了个礼,问他:“公子在山上可曾见到位七岁左右模样的孩童?” 解先生镇定道:“未曾。” 安若晨看着他,故意皱了皱眉:“我从前是否见过公子?” 解先生笑了笑:“我对姑娘倒是没甚印象。姑娘该是认错人了。” “是吗?请问公子上山做什么?” “闲来无事,随处走走。清晨山色迷|人,便上山逛逛。” “听说山上有座庵庙,公子可曾见到?” “确是有,沿着这山路一直往前便能到。不过庵门闭着,该是闲置的吧,我也未曾进去。姑娘若是想祈福拜佛,这处可不太合适,倒是山顶景色不错,姑娘有闲情可去看看。姑娘说的孩童,我从山上下来未曾见到。” 安若晨却是问:“公子居于何处?” 解先生卸了笑脸,端正脸色问:“姑娘这是何意?” “公子莫恼,山中丢了孩子,公子于山野行走,我自然得多问几句。” 解先生心中略犹豫,答道:“暂居福安县。”他知道,他被安若晨盯上了,他说的任何地点,怕都会被查探。福安县是比较好操控的地方,也与事实相符。说的谎越少,就越容易过关。 安若晨道:“居于福安县,为何会跑到秀山来观风景?” “打算今日到中兰城谈买卖的,路过此山,觉得风景怡人,禁不住上来逛了逛。” “公子怎么称呼,又是做何买卖的?”安若晨步步紧逼。 解先生将脸一沉,暗忖正常不心虚的人此时该有不耐烦了。他摆着着恼的模样道:“又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是何身份?”他故意看了看那两名身着军服的卫兵,“身边带着军爷,是官府里的小姐?就算如此,姑娘又有何理由盘问于我?我犯了什么事?” “山中丢了孩子,公子行迹可疑,自然要盘查询问。请问公子姓名,做何买卖,到中兰城与谁人约谈,在福安县具体居于何处?公子所言,我们需得查探核对,那般才能放心。” 解先生脸色很不好看,低声喝道:“我客气有礼,姑娘也莫要欺人太甚。姑娘并非官府老爷,凭什么路上逮着良民百姓便横加审讯?”他转身拂袖便走,趁着甩袖动作时暗地里甩出一粒小石子击向远处。那方向有个他带来的两人正潜伏着观察此处动静。 解先生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得安若晨喝道:“拦下他。” 卢正几个纵跃,拦在了解先生的面前。 这时一支暗箭“嗖”的一声射来,一卫兵中箭,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田庆大喝:“卢正,保护姑娘。”他一边喊,一边朝暗箭射出的方向奔去。另一卫兵反应迅速,拉过安若晨便往一棵树后头躲。 另一方向忽冒出一人,朝着安若晨的方向搭弓。卫兵见着,挥剑朝那人砍去。 安若晨顾不得其他,一指解先生,对卢正喊道:“将他拿下。”   ☆、第101章 (修订) 第101章 安若晨的指令下得果断又干脆,但其实她心跳得厉害,非常紧张。从正面撞上解先生的那一刻起,她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昨日陆大娘打听回来,说是没什么地方是非翻过秀山才能去的。秀山山脚下的大道修得好,通往各处,这山也没有什么独特风景,故而山上才会僻静,那静心庵才会如此不为人知。于是安若晨想了个办法,用帮着找孩子的借口上山,再用这个借口进庵查探,若是在庵内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再以拐卖孩童的嫌疑将庵堂里的人拿下。 只要抓到手里,就有机会慢慢审。 不要再留从前的遗憾,没有谈判,不要诱敌,直接抓回去! 尤其是在霍先生牺牲之后,抓住任何一个疑犯都是极重要的破解谜团关键。如今情势已是不同,开战迫在眉睫,不能再弯弯绕绕。 安若晨设想了许多个可能性,想像了会遇到的各类场景,但她万万没想到,竟会这般走运,直接与这个男子打了照面。 第一次见面,他非要坐在她的雅间对面,还要敞着门,这不是欲趁她开门之际窥探室里情形是什么?那时那刻,安若晨正是警觉时候,自然就是觉得他可疑。他自称是招福酒楼熟客,对酒楼里颇熟悉,但酒楼伙计没人记得他,周围店家也没人记得他。欲跟踪他,竟是走走便跟丢。之后城里再无人见到他的踪迹。这更让安若晨觉得他嫌疑重大。 如今他出现在可疑的地点,且被发现两次。安若晨自认算是半个专业探子,她的所有判断都在告诉她——他就是细作! “拿下他!”安若晨再次大叫。 卢正拔剑,却是冲向了安若晨。 “铛”的一声响,卢正的剑挡住了一把砍向安若晨的刀。刺客是从一旁的树上跳下来的。 解先生扭身便跑。 安若晨看也不看身后,拔腿就追。 “姑娘小心。”卢正大喊,却被那刺客挥刀缠住。 解先生奔入了林中。安若晨紧追不舍! “站住!”安若晨大声喝。解先生并不惧她,他跑出一段,还有余力回头看她。那一眼,充满了狠戾与讥讽。似在警告她不要再追,又似在嘲笑她自不量力。 抓他?凭她吗?解先生觉得好笑。她有帮手,但能有多少,他很快便会隐入树林中,她根本不可能碰着他的衣角。 安若晨甩出了镖索。解先生眼角瞅到她的动作,简直要大笑三声,空有余勇,莽撞笨拙。离得这般远,且瞧她那准头,打算射树吗? 解先生不理会她,加快脚步往下山的方向跑。 安若晨的镖索还真是朝着树上射的,她缠|绕住一根树枝,拿出了当初躲将军的气力与速度,十万火急,紧急上树! 一转眼便站到了粗树桠上,安若晨抱着树,放开了嗓子,全力尖叫。 站得高,嗓门大,那尖叫声简直是穿破云霄响彻山谷。 解先生差点没一脚踏空摔地上。 这是哪一招?! 有谁碰她一根指头吗?吓唬谁呀! 他已跑出一段距离,回头看已看不到安若晨的身影。他不明白安若晨的用意,诬他将她打了?又能如何? 但再跑两步,他明白了。 他听到了敲锣和呼喝吵嚷的声音,像是响应安若晨的尖叫。 陈奎领着众村民,二牛他娘也带着一众妇道人家,全村倾巢出动,包围了秀山。安若晨的尖叫声传来,陈奎使劲敲着锣,大声叫:“出事了,出事了,真有狼,乡亲们,真有狼,拿好家伙,注意安全。” 一个锣敲响了,四面八方各种锣都敲了起来。 连绵不绝的敲,前进上山。敲一声,往东边去。敲二声,往西边走。三声向南,四声朝北。哪里发现了情况就以锣报信。大家拿着锄头棍棒砍柴刀还有火把,组好队朝山上进发。 蒙佳月也听到了动静,下了马车遥望,看到村民们组织有序的上山包抄行动,简直目瞪口呆。以锣代鼓,大家再扛面旗,就成军队了。 陆大娘向蒙佳月奔来,施了礼急急道:“夫人,村民说,可能山上有狼。大家去驱狼了。夫人快回马车,当心安全。” 蒙佳月似乎看到了有人拿火把,大白天的,火把看来确是要驱狼用的。“可有人去报官?” “去了。已有村民快马进城。”陆大娘回道。陈奎那队人是先上山的,离安若晨的距离近些。他定是听到了信号,才击锣击意。锣声一响,表示有事发生,陆大娘便按计划,赶紧让报官的速速进城。先报城门处的军爷,让他们快派人手增援,再赶去衙门报太府,就说秀山出事,太守夫人还在山下。 这便是安若晨定好的计划,若发现情况,带上山的人手不够用,就让村民包抄秀山,以防细作逃跑。接着报官让官府出面拿人。而陆大娘的任务是稳住太守夫人,让她成为整件事的重要人证。且有她在,太守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定会派人火速赶到。 解先生听到了远处的声响,他换了一个方向跑,还是听到声响。他非常惊讶,这到底是来了多少人?这般声势浩大,是将满山都包围了吗?再仔细听,锣声有序,互相呼应,不似胡敲乱打。 他隐隐明白了,安若晨,你好样的,当真是好样的,这是组织了民兵围剿于他?事前毫无预兆,他半点风声都未听到,未拿到任何情报消息。 解先生不跑了,他的脑子飞快转着,对方既是有备而来,将满山包围,那他定不可能躲开耳目悄悄下山。安若晨还带着其他人,他们会追捕他。他要么趁身后的追捕未到,杀出条血路逃下去,要么回去将安若晨抓住,以她为人质,押着她一起下山。 但山下也许还有官兵,他不敢低估形势。 解先生飞身上树,观察着情形。锣声不断,人声越来越近。解先生看到了,人很多,非常多,但锄头木棍砍柴刀,他们认真的吗?解先生气笑了。他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村民的包抄被捕。 解先生很快做了决定。他跳下了树,酝酿了情绪,往身上扑了些泥尘,然后开始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去。跑了一会,有人发现他了。他迎着对方就奔了过去:“救命啊,救命啊!” 那村民一把将他扶住:“你见着狼了?狼在哪儿?” 解先生咬碎牙根,有个屁的狼!“有人,有人杀人。”他喘着气,装成惊慌的样子,指着山上的方向说道,“杀人了!” 村民大惊失色,叫道:“有山匪!” 敲锣的赶紧敲了起来——发现情况了,往东边山上走。 其它锣声很快响应。 越来越多的人往这个方向靠。 村民将解先生扶住:“你莫怕,我们人多,全村都来了,不怕山匪。山下也有人,还有官兵差爷们,都在山下了,山匪们一个都跑不掉。” 真是好消息啊。解先生再次咬碎牙根。他装成虚脱的样子松懈下来,往那村民身上靠。 这时候听到有人奔过来,大声问:“是什么情况?狼在哪儿?”其他村民七嘴八舌说着有山匪杀人,大家相议着如何组织对抗。 解先生耳尖,这时候听到了安若晨的声音,她正往这边走,也不知在与谁人朗声吩咐着:“告诉大家伙,包围不能松懈,每一个面生的人都不能放过,先扣着,押到太守大人那儿发落。搜查时注意树丛,还有树上也莫要漏掉。” 这边也有人听到了,那人问解先生:“这位公子,你是哪儿来的,怎会在山上?” 解先生没回答,他站直了,他看到了安若晨。 安若晨也看到了他。她停下,直直盯着他看。她忽然对他一笑。 解先生没说话,也没笑。此时他眼里的安若晨,容貌姣好,脸上一派从容淡定,婷婷身姿,却是颇有大将气势。解先生垂下眼眸,还是大意了啊,知道不该轻忽她,却还是轻忽了。 后头的事情乱中有序,颇多转折,足够旺村的村民津津乐道一阵子的。 二牛找到了。这熊娃子乱跑,爬到树上掏鸟窝,完了回头找不到娘,偷偷回村里打算先烤鸟吃,吃完再找大人认错。结果被村里的孩子看到了。这才有人上山通知村民们。 山上没有狼,但是抓到了山匪。有三个山匪被官兵剿杀,一位自称是外郡茶行老板拒不承认自己是山匪的男子被逮着了,他说自己姓唐名轩,来自石西郡云河县,那儿盛产茶,他来平南郡是想找茶行谈谈茶叶的买卖,想把茶叶卖到南秦去。但没料到来了才知道平南与南秦的关贸关闭了,于是他暂居福安县,今日是想到中兰城再找找生意机会,路过秀山觉得风景不错,才上山随意逛逛的。 这听上去也没什么破绽,村民们信了,热心地安慰了唐公子一番。 可又有村民跳出来问:“唐公子,你第一次来秀山吗?” 唐轩答:“正是。真不知道这山上有山匪。我就是今日碰巧路过,觉得景致似乎不错才上来的。这位姑娘可做证,我下山时,可是一个人啊。” 安若晨撇撇眉头,真敢找她做证啊? 唐轩看她一眼,还真不信她能编出什么来,难道她不是看着他一人下山?他再补充道:“后来突然有山匪出来杀人,我害怕得转身便逃。逃了下来,遇着了人,便呼救了。” 这个有村民可做证。大家又热心地安慰了唐公子一番。 可那问话的村民却道:“你说谎。我昨日清晨明明看到你从山上下来。” 其他村民惊讶:“陈奎,你可看清了。” “没错,就是他。”陈奎还说出了昨日这唐公子栓马藏马的地方,说明这人对这地方是熟悉的。有村民马上招呼人一起去那地方看看。 安若晨可用不着管马儿如何:“他说谎了,定是有鬼。拿下。押回府衙去细细审。” 卢正、田庆过来将唐轩绑了。这回唐轩没跑没挣扎,他只对安若晨道:“你是何身份,凭什么抓人,我们大萧是没王法了?” 真爱演,安若晨没理他。村民们却不罢休,居然欺骗他们!指着他喝问:“你就说说,你为何扯谎!” 唐轩当然说不出来,一口咬定肯定是看错了。陈奎呸他一脸,扯谎就算了,还污蔑他看错。说不定不止山匪呢,他定有不可告人之事,会不会是细作?对对,细作都似商贾模样,想想当初的刘老板,啊,还有赌坊的娄老板呢,听说徐媒婆也是的。 村民们一讨论,越看越觉得唐轩像细作。外地人,来路不明,行迹可疑,怎么想都像细作。大家雄纠纠气昂昂地跟着卫兵后头,一起押着这人下山去了。 安若晨没下山,她往山上走,她可没忘还有个庵庙要查看。 庵庙门都关着,没人应门。卢正翻墙进去把后门门闩拉开,安若晨进去了。这庵庙普普通通,里面确实没人。有个小侧院里的屋子让安若晨留了心,有床有桌无物什,这里住过谁?唐轩便是藏身此处吗?他与那尼姑是何关系? 安若晨走到佛堂,看到了笺纸经文,那字迹刺目,她闭了闭眼,难掩心中激动。 终于啊,她终于找到了。 “中兰城里有细作。” “安若芳活着。” 就是这个字迹,透露了这些消息。 “卢大哥。”安若晨转身,看着卢正:“请务必,一定,要找到这庵庙的主人。”   ☆、第102章 第102章 等待许久,庵庙的主人并没有出现。卢正带着人搜山,田庆陪着安若晨去相询村民。 好不容易找到两个曾到过静心庵上香的村妇,她们都说那庵庙里只有一位尼姑,名号静缘。静缘师太三四十左右的模样,清瘦严肃,日子过得极清贫。不爱说话,给人的感觉清清冷冷的。但人还不错,有时心中苦恼与那静缘师太说说,她也会开解几句,话虽不太中听,但总能说到点子上。可也只是这样而已,若想从她那儿听到欢喜话,那是不能够的。她说话硬邦邦,不是会讨喜的性子。 总之,在那两位村妇心里,静缘师太就是个沉默朴素又直率的人。 这般真有些不像细作的做派啊。安若晨疑虑了。不喜与人交道,不居于市坊,不圆滑虚委,如何打探情报? 安若晨仔细打听,但没人知道静缘师太的来历,只是几年前无意发现山中有间庵堂。村中妇人也曾问过静缘师太,为何会在这里建庵立庙,这里虽离中兰城不太远,但实在是不起眼,无人知道,没甚香火。 结果静缘师太与她们说了一番这山脉玄奇之处,究竟是些什么,村妇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玄妙之极,这师太定是高人。她喜清静,是为修行。这庙灵奇玄妙,自有道理。所以她们也时不时上来上个香捐点灯油钱,求福祈运。 村妇说得眉飞色舞,安若晨听得无语。这师太胡扯瞎编的本事不小啊。最后大家只记得这小小庵庙玄奇,师太的神秘可疑大家都没在意。静缘师太平素去哪里化缘,跟什么人相识,籍薄哪里,这些通通无人知晓。 安若晨也没了办法。没找到线索,只得让卢正安排人手继续搜寻。这头陆大娘也将赏银悄悄给几个得力村民发了,大家的新任务是,寻找盯梢静缘师太。 安若晨回到了郡府衙门,太守姚昆正等着她。 先前听得旺村村民来报,说秀山出事,而蒙佳月就在山下。姚昆急得火烧眉毛,亲自领人飞速赶到。结果到了那儿傻眼了。怎么从丢孩子变成了打狼,又从打狼变成了抓山匪,最后还真是有山匪,不止有山匪,还有一个细作嫌疑。 这简直太精彩了,姚昆无法形容。安若晨是属什么的,怎么去哪儿随便逛一逛就能揪出细作嫌疑出来。 想找安若晨问个话吧,她自己倒是跑到山顶查庵庙去了。姚昆不能去,因为眼跟前一团乱,一堆村民英雄一般的押着个嫌犯过来了,他还是先处理这些。 全部带回衙门仔细审。审完了姚昆直头疼。 这嫌犯可疑吗?可疑的。秀山那破地方有什么风景好看的,且他撒谎说自己头一次去。但这嫌犯做了什么坏事吗?没有。他独自下山,没打人没杀人,只是逃跑而已。 你说他扯谎是心虚,逃跑是心虚,这说得通。可要说村民认错人,人家逃跑是遇山匪杀人害怕了,也合理。 姚昆一个脑袋两个大,只得暂时先将这位唐轩扣押了。等安若晨回来问清楚再说。 安若晨回来了,抢先问了姚昆:“大人,那唐轩审得如何?” 姚昆没好气,到底谁的官大?该谁先问话呢?看在龙将军的份上,他不与她计较。姚昆将事情说了,末了道:“他在福安县的暂居地,来中兰城与谁人谈买卖,籍薄是哪儿,何时来的,来做什么,这些都答得清清楚楚。你让人将他抓了,又是为何?” “我认得他,他跟踪过我。” 姚昆一愣,严肃起来。 “就在那闵公子被通缉之后,我见过这人,他在招福酒楼跟踪我。这是其一。其二,他掩饰自己的行踪。明明不止一次上秀山,非编什么借口。其三,他与那些山匪是同伙。我向他问话时,那些山匪忽然跳出来袭击,是为了让他能逃脱。村民以为是山匪,但我觉得是细作。秀山上的庵庙,也许是细作的据点。今日山上闹了这么一场,庵庙的主人静缘师太就失踪了。” 安若晨未提静缘曾经留字条的事,只将唐轩的嫌疑之处说明白。“村民没有认错人,我也没有认错人。这唐轩确是可疑。” 姚昆重视起来:“那些山匪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安若晨对此也是扼腕。但听田庆、卢正说,那三个人武艺非常高强,且是以命相搏,他们合数人之力才将这三人击败。兄弟们也是负伤挂彩,还死了两人。拼杀到这种程度,想要活捉确实不容易。 安若晨将情况与姚昆说了,道:“这般武艺的,又怎会是普通的山匪。” 姚昆同意,但也犯愁,这唐轩可疑,但完全没有证据啊。不能只凭自己心里有怀疑便将人严刑拷打逼供吧,如今就连要逼供什么都还不清楚呢。再有,那唐轩一开口就是大萧律法,还道在平南遭到了栽赃侮辱,他日回到石西郡定要告官,讨回公道。 若他真是有一丝一毫无辜的可能性,都用不着他日回到石西郡了,过一段巡察使就来了。霍铭善之死已经给他惹了一身麻烦,若这唐轩也不是个软柿子,怕也粘他一身烂事。姚昆已经能预想到自己会被编排什么罪名了。 “这般吧。”姚昆道:“他确有可疑之处,我先将他关押。可查案不能无凭无据,不能落人话柄。他所述的那些,我派人仔细去查探。他住的地方,谈买卖的人家,还有石西郡云河县,我都会派人去查。一定将他的底细查清楚。这其中若是有半点破绽,我才好审讯于他。” 安若晨张嘴欲言,姚昆抬了抬手,拦住了。他继续说道:“不然仅凭你说他跟踪你,仅凭那村民说见过他下山,这些都不足够。他一句你们认错了人,你们又如何证明所见的就是他呢?” 安若晨反驳不得。她想了想,只得提醒姚昆:“大人,每一个细作,都有其身份掩饰,从刘则一案看,这些细作都有四五年的时间潜伏及招揽安排,就算在身份上说得过去,大人也请留意时间。再有,细作潜伏之深,还望大人警惕,衙府当中未必全都可信。”事实上,安若晨觉得太守大人也是颇可疑的。但是如今不靠他也没人可靠。“还望大人加强守卫,勿让这唐轩逃走若是被人灭口。” “这些我自然知道。” 安若晨咬咬唇,觉得还是不周全,但还能怎么安排,她真想不出来。“大人,去石西郡查籍薄底细,需要多久?” “十天半月总是要的,若是情况可疑,查探的时日自然更多些。” 安若晨又问:“这案子的卷宗案录可否让我看看?” “自然。你请主薄江大人安排先生为你抄一份吧。”姚昆说着,示意一旁的江鸿青,江鸿青忙应允下来,嘱咐人抄去了。 安若晨仍不满意,她要求见一见唐轩。 姚昆皱了皱眉,还是答应下来。欲让人将唐轩提堂,安若晨却要去牢里见。于是姚昆亲自领着安若晨去了。 唐轩暂被扣押,但未定罪,甚至是何嫌疑都说不清。故而姚昆将他单独囚于一室。那牢室干净通风,于监牢而言,条件还真算不错。安若晨走得慢吞吞的,仔细打量着牢狱的环境。 唐轩见得他们来,正眼都不看安若晨,只对姚昆喊道:“大人,我所言句句属实。大人将我这般的无辜百姓无故关押,违了律法,悖了情理,怎么都说不过去。大人如何与自己头上乌纱帽交代,如何与黎民百姓交代?” 姚昆不理会他,安若晨却走过去,隔着牢房栅栏,站在唐轩的面前。她看着唐轩,唐轩盯着姚昆。 安若晨道:“静缘师太告诉了我一些事。” 唐轩眨了眨眼睛,终于把视线转到安若晨脸上:“静缘师太是谁?”这么拙劣的试探伎俩,谁会上勾。静缘师太还告诉你事情,没给你们几剑就不错了。 “解先生。我知道的,远比你想像的还要多。” 解先生? 唐轩盯着安若晨半晌,苦笑:“解先生又是谁?姑娘,我说了,你认错人了。我未曾见过你。” 安若晨不理他这话,又道:“我知道你在秀山上为何不动手。就是为了如今这般。你一旦动手,便脱不得干系。束手就擒,反而有脱罪的可能。” “我原本就是个无辜路人。” “可是光靠‘无凭无据’这个理由你定不会安心在牢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是包不住火的。你既是带了同伙上山,定有图谋,那庵庙是个线索,静缘师太是人证,福安县里藏着许多破绽。你连中兰城都不敢住,闵公子被我们查了出来,如过街老鼠,你引以为戒。” 唐轩盯着安若晨,忽地对姚昆叫道:“大人,这疯姑娘究竟何人,你找不到关押我的理由,便找个疯子来胡言乱语,故意诬我吗?” 姚昆不说话,他明白安若晨的用意了。唐轩的反应,确实可疑。安若晨是想让他亲眼看一看,这种怀疑的感觉确确实实扎入心底是怎样的。 安若晨不理会唐轩的反应,她继续道:“你冒了风险,是觉得在牢里比在山上杀出一条血路更安全。为何安全?你在城里有内应?会有人替你周旋,为你掩盖,将你放了?” 牢里寂静无声。 “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有太守大人在呢。无论你的帮手是谁,无论你背后有什么人,太守大人都会牢牢盯住你。你根本不可能在这牢里脱身。” 姚昆心里一动,等等,原来不是让他看看唐轩可疑的态度,而是防着他。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堵住他疏忽放跑唐轩的可能。他看看安若晨,再看看唐轩。 唐轩这时候道:“太守大人明查秋毫,自然会查出我是无辜之人。” 姚昆皱起眉头,颇有自己被这二人夹在中间猛捅刀子的感觉。 “你在这牢里呆得越久,你的同伙在外头就越担心。太守大人确是明查秋毫,所以他会查出来你的底细,找出你的破绽,从你这儿找出你同伙的线索。你活着,就是对你同伙最大的威胁。”安若晨平板板地道:“你们最擅长刺杀了,想杀谁就能杀谁,是不是?” 唐轩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静缘师太那张脸。她若回来,发现庵庙被官府封了,会如何?别人就算了,静缘那婆娘疯起来还真是什么都敢做的。 姚昆看着唐轩,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安若晨威胁住。若是唐轩自己能松口,那自然再好不过。大家都省事了。于是他配合着开口道:“唐公子若是重要人证,我自然会派人严加保护。” 唐轩的目光从安若晨脸上移开,对姚昆笑道:“大人说笑了,我做人证,只能证明自己无辜被捕,还被个疯子打扰。这些,都是大人放任的。大人需担责。” “若被你逃脱,大人才需担责。”安若晨麻利接话。 得!姚昆简直头顶冒烟,又感觉自己被夹在中间猛捅刀子了。 “大人。我的话说完了。”安若晨很潇洒地捅完刀子走了,还不忘与姚昆施礼。 姚昆皱眉再看唐轩,从唐轩盯着安若晨背影的目光中,读出了算计。 这个人,确实太可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102章了,老读者会知道我在感慨什么。真的不容易,感谢大家的包容和耐心。 明天中秋了,先祝大家中秋快乐。么么哒。   ☆、第103章 第103章 姚昆严查唐轩。他将唐轩所述的那些相关人等——茶庄、茶楼、饭馆老板伙计等人都找来问话。又派了人去福安县唐轩的居所查证。所有人的供述都与唐轩说的差不多。都说唐轩是个茶商,石西郡云河县人,与他们商谈茶叶的买卖,还带了云河县的特产茶叶给他们品尝,又与他们打听了平南郡茶叶生意的状况,问官府对关贸管制的情况等等。 大家都对唐轩茶商的身份无任何怀疑,因为唐轩聊起茶来头头是道,大萧各郡的茶叶状况,行情价格他也清楚,且也能品出茶的好坏,确是干这一行的。 姚昆问不出什么疑点,但他入官场二十多年,太守也做了十七年,什么案子没见过。这案子里确有一个安若晨指出的疑点——时间。 所有人证里,最早确认见到唐轩的,是在去年12月底,至今不过月余。这个时间,也正是他们开始通缉细作闵公子的时间之后。说是“确认”,是有两家茶老板说唐轩说了两年前曾来过与他们洽谈买卖,茶老板因每年见得人太多,对唐轩并无印象。但唐轩与他们叙话时,能说出两年前茶叶行情状况,这般想来,他两年前确实应该来过。 但这个对姚昆来说不算实证,记不得这人,只凭这人说的话来推断他来过,再推断他数年来一直是做茶叶买卖委实有些牵强了。姚昆派了人拿了衙门查案的公函去云河县衙门查证唐轩身份去了,他又审了一次唐轩,问他另一个疑点:“既是想通过关贸将茶叶卖到南秦,又想与中兰城里的茶行做买卖,为何要住到福安县去?” 唐轩苦笑,答得很镇定:“大人,若大人找那几家茶老板问过话,该是知道,草民的买卖并未谈成,中兰是郡城,处处花费皆高,我欲多逗留些时候,自然不能一直住在中兰。福安县就在隔壁,往来也是方便,我住在那儿更便宜些,再者中兰商机不大,我也想争取争取福安县的机会。” 听起来也算合理,姚昆实在找不出什么破绽,但他有心偏向安若晨的判断,还是觉得唐轩可疑。于是他想出个办法,在全郡发了悬赏令,若有人能提供唐轩身份行踪举动的有用线索,有赏。 这一赏赏出了动静,市坊各类人等都开始绞尽脑汁在回忆里琢磨“有用线索”,车夫说他载过一个圆脸细长眼中等个头的男子,年纪也是相仿的。卖烧饼的说他卖过两个烧饼给这模样的公子。种田的说曾经见这公子在哪儿哪儿走过……衙门负责接待记录的文书先生忙得不可开交,一日下来,得到的全是没用的东西。 而姚昆的疑虑更深了。一个外来的商人,在这城中留下了蛛丝马迹,却没有扎扎实实的踪迹。人生地不熟前来找买卖机会,总要住个客栈,与人交际,攀攀关系,找个人脉靠山。只是意思意思找茶行老板们聊一聊便算完了?一个多月,他为自己的买卖做的事也太少了些。再有,年底才来到中兰城,大过年的,这时机可不是太好。 姚昆觉得这般查下去,他定会有所斩获。可这时候他接到个帖子,钱裴约他见面。姚昆非常意外,想起蒙佳月提过安若晨的疑虑,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姚昆赴约了。钱裴约他在一家酒楼见面。姚昆轻装便服,以免惹人耳目。 钱裴见了他微微一笑:“原是遗憾你我师生情谊淡薄,如今看来,我们还是有几分默契的。” 姚昆可不想与他套近乎,只问:“这般找我,所为何事?” “想帮帮你。你虽已不叫我一声先生,我却还惦记着曾经教导过你读书识理。” 姚昆听得这话态度稍缓,道:“你想想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钱大人多少次为了你的事来找我想办法。我们能护你的都护着了,你半点不顾及我与钱大人的声名与官职,这声先生确是难叫。” 钱裴笑道:“人生苦短,若不及时行乐,岂不白活。” 姚昆真不想再白费口舌与他理论这些道理,于是转回正题:“这回又是何事?” 钱裴又笑:“你总想着你护着我,可别忘了我也帮了你不少。”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姚昆,“看看,这回我又帮你了。” 姚昆一头雾水,接过一看,这是安之甫写的状纸,状告他姚昆和龙腾护国大将军强抢民女,干预破坏他为大女儿安若晨定下的婚事,还强行将女儿从他安家除籍。霸官欺民,民不聊生。 姚昆没好气,这是哪门子的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且这罪名也编排得太牵强了。强抢民女从何说起,他与那安若晨半点关系都没有。且他干预民间婚事,那是因为安若晨自己来击鼓报官了。再有,安若晨破了细作案,那也是记录在案,明明白白的。她出了安家,入军效力,那都是摆在台面上的事。 姚昆哂笑道:“安之甫是被我罚了几棍子,打算再来诬告一次朝廷命官吗?” 钱裴也笑:“说起来他也是蠢的,平白无事的,跑去状告什么商舶司。刘德利那一身烂账,有他什么事。” 姚昆白他一眼,将那状纸塞怀里。“安之甫是被你拖累,别当我不知晓。我说过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有个底线的。你的钱财够花了,莫要再折腾那些不干净的事。刘德利那头我未逼着问你的事,你就莫往前凑了。” 他顿了顿,道:“这状纸,与你是否也有关?你打的什么主意?欲报龙大夺妻之恨?莫傻了。一来安之甫有诬告案录在衙门,他再告谁,这事都会被拿出来编排一番。何况龙腾大将军,那是二品大将,为国立下的战功写成单子怕是比安之甫家的财产单子还长。再有安若晨破了细作案,也是拿得出来称颂的。他凭什么告?当初解除婚约和出籍文书都有他的签字按印,如今翻脸反咬一口,是嫌板子吃得少了。他不清楚利害干系,难道你不懂?莫搅和,当心引火烧身。” 钱裴道:“我是清楚利害干系,是担心太守大人糊涂。这状纸送给大人,就是想给大人提个醒,除个后患。大人觉得自己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不怕告,可大人莫忘了,巡察使要来了,巡察一出,严查酷审。别管大人有理没理,安之甫跑去闹一闹,再被有心人利用,大人真能笃定自己没麻烦?” “有心人?”姚昆看着钱裴,“你便直说吧,要做什么?你找我来,可不是要给我什么状纸。状纸这东西,这张没了还有下张,后患从来都是人,可不是什么状纸。” 钱裴哈哈大笑:“大人是聪明人。既是如此,那大人便该将唐轩公子放了。” 姚昆一愣,板下脸来。“你疯了吗?”安若晨对钱裴的指控立时在他脑子里涌了上来。“钱裴!你到底做了什么事?你是不是参与了叛国之事?帮着细作办事吗?” 钱裴啧啧道:“你紧张什么,我|日子过得好好的,做甚要去帮细作办事。那唐公子不是细作。” 姚昆瞪着钱裴,看到他一脸淡定自若,疑虑更深:“那他是什么人,与你是何关系?” “他是云河县的茶商,与我有些买卖上的合作。你也知道,做买卖想赚到钱银,就得有这样那样的手段,总不能太干净。但那些都是些小事情,且不是在平南郡发生的,只是你若追究太甚,搞什么悬赏,有心人见利心喜,编排出什么罪状来,一来你被错的口供迷惑办了错案,二来闹到云河县去,唐轩回去后无端被翻查老底,惹下麻烦,买卖不好做了,我也有损失。” 姚昆可不信:“若是他与你有买卖上的关系,为何在供述时半个字都未曾提到过你。” “这不是有安若晨在呢,他原本清清白白都能被安若晨疑心编排罪名,若是知道这人与我相识,还有合作关系,那有理没理,有据没据,罪名都得板上钉钉了。”钱裴带着些许讥笑,道:“自龙将军来后,太守大人可不似从前威风了,照我看,颇是被将军牵着鼻子走。龙将军夺妻之仇,我是不敢与他计较,但他可有不与我计较的样子?他不计较,安若晨却是恨意难消。她编排我多少事,时时找我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可这唐轩又如何知道?” “这不是男人间多喝了几杯,便说了些混话。唐轩知道了我与安家姐妹的恩怨纠结,又听得我说安若晨的姿色与叛逆,便好奇了。他是见过安若晨,但那可不是跟踪。他与我提过,去招福酒楼吃饭时听着别人喊安大姑娘,便多看了她几眼。安若晨被龙将军|宠|得上了天,自以为是,又时时想着抓细作讨好龙将军,所以看谁都像细作,我估计便是这般,她觉得唐公子多看她那几眼是有所图谋。” 姚昆瞪着钱裴:“那他几次上那秀山,又是如何?” “安若晨前一段总往尼姑庵跑,我猜是不是她在找安若芳,庵庙确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她脱了安家籍薄,安若芳却没有。若是能将安若芳找到,我打算再迎她进门的。难不成龙将军要再夺我一妻?” 姚昆气得,指着钱裴好半天挤出一句:“你怎么就这般混账。” 钱裴不理他,理直气壮地道:“我让人替我在各庵堂打听了,后听说秀山上也有庵庙,于是让唐轩路过时帮我上去瞧瞧,他是生面孔,没人会注意。这般我能瞒过安若晨把安若芳找到,便能好好报复于她了。” 姚昆忍不住拍了桌子:“你这般年纪,就不能修身养性,多思量些贤德之事?怎么非一头扎在这淫|性|女色里。你这是损了多少阴德。我与你说过了,莫要再与安若晨斗气,你为何非要纠|缠于她。” 钱裴施施然道:“她欺我如此,半点不将我放眼里,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马上就要嫁给龙将军了。”姚昆警告他。 “说起这个,龙将军自己掂量着吧,强抢民女,霸官欺民,奉皇命驻守边关,却被女色所迷,耽误军情,酿成大祸。巡察使一来,他可是麻烦大了。” “巡察使梁大人可是站在龙将军那边的。人家在朝中一直与龙家交好,对龙将军视为自家后辈,关怀有加。” 钱裴冷笑:“龙将军若没麻烦,那就是大人有麻烦了。” “你……”姚昆气不打一处来。 “总要有人担责,梁大人既是要护着龙将军,那有任何麻烦自然就得往大人身上推。大人如今还悠闲得意,未曾思危,我也是替大人着急。安家是个大麻烦,安若晨是个大麻烦。安若晨诬陷唐公子是细作更是大|麻烦。大人查了两日,可查出什么实证来?我不出面,便是知道我办的事不体面,不想拖累大人,用心良苦,大人当能体会才是。” 姚昆气得直瞪眼,体会个屁。他还有脸说知道自己办的事不体面。 钱裴也不等姚昆回话,接着道:“我们是升斗小民,犯的小错受些罚便罢了,大人可不一样。大人仔细想想,若是梁大人查得大人你随意拘禁良民,办的冤假错案,再认真追究起来,从前的事情也深挖细究,一不小心,查到十七年前……”他故意拖长了话音,没再往下说。 姚昆脸色一白,气焰顿时灭了。 “旁的便罢了。我只是担心大人的夫人知晓了真相,伤心难过。” 这话如同给了姚昆心窝一剑,姚昆抿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钱裴看着他,慢悠悠地道:“所以,大人还是将唐公子放了吧。唐公子清清白白,除了些买卖上的事,大人不可能再查出什么问题来。但唐公子这人是个刺头,我是知道他的。他会抓住机会讨回公道,我可劝不住他。届时梁大人正愁没人替龙将军挡祸,这白送上来的机会,他不用才怪。” 姚昆瞪着钱裴。 钱裴道:“大人帮了我,未阻断我的财路,我自然也会为大人守口如瓶。” 姚昆静默半晌,钱裴耐心等着。 姚昆咬咬牙,道:“唐公子有所隐瞒,安若晨自然疑心。她定会告诉龙将军,我若无周全对策,将人放了,如何交代?” 钱裴笑起来:“所以我说大人糊涂了,大人是一郡之首,怎会无周全对策?十七年前的事大人都有对策,何况今日。” 姚昆僵坐当场,沉脸不语。 安若晨每日都到衙门打听唐轩一案的审案进度,看到姚昆布了悬赏令,心中颇宽慰,这般一来,不论拿到的线索是真是假,都能以此为理由将唐轩多扣押些时日。她相信只要时间足够,定能找出破绽来。 可惜的是,这三日秀山静心庵一直没有动静,卫兵们搜山无果,而静缘师太就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无人见过她。 安若晨担心这个重要人证遭了毒手,她让陆大娘悄悄嘱咐好全城的探子秘密查探,同时也盼着龙大的回信。她需要将军的指点,非常迫切。 离秀山不远处,有座江定山,山腰上有个结实的木屋子。安若芳一身村娃的打扮,在捡柴火。静缘师太也一身村妇打扮,坐在屋子门口沉思。 安若芳抱着柴火回来,静缘拿出帕子给她擦汗。安若芳仰着小脸乖乖让她擦,问道:“师太,我们要在这儿呆到何时?” “呆到城里的麻烦结束。”静缘道。解先生被捕了,那表示细作之事在城里很快就要解决。待风波平静,她去将钱裴杀了,把安若芳送回安家,之后便能安心远走。 静缘说不清自己心里是难过还是不难过。夜里头她与安若芳挤在一个铺上睡时,安若芳梦见了母亲。她抱着静缘的胳膊,钻进她怀里,嘴里无意识地喊“娘”。静缘心如刀割,睁眼至天明。那夜起,她就决定还是将安若芳送回安家。只要细作组织瓦解,她再杀了钱裴,安若芳回到母亲身边,便安全了。 “别着急,我会送你回家的。”静缘抚着安若芳的脑袋安慰着。 钱世新看准了机会,到牢狱里见唐轩。 四下无人,他道:“先生且再耐心等等,我会想办法的。” 唐轩道:“这事你莫插手。任何人与姚昆说情放我,都会惹他猜疑。” “可总得想法子让先生出来。” “已有人去办了。” 钱世新皱眉:“谁?”   ☆、第104章 第104章 唐轩眨了眨眼睛,未答。 钱世新反应过来自己越界了,遂道:“此事不好处置,我是担心那人办得不妥当,若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先生但说无妨。” 唐轩道:“暂时不用大人做什么。对这事大人越不知情越好。” 钱世新仍觉不妥:“我不是总有机会进来的。”换言之,出了问题,他也不是总能第一时间知晓安排。 “大人放心,大人身份重要,后头有更紧要的事需大人办。在此之前,大人切勿引得任何疑心为好。之后时机适当时,大人自然会知道谁人办妥的此事。” “好吧。”钱世新道:“先生有把握便好。” 唐轩笑了笑,似乎胸有成竹。他道:“只是有另一事得拜托大人。有关屠夫,我得与大人说说。大人于官方着手处置,方便些。” 钱世新附耳过去,唐轩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与他说了一番。 姚昆回到太守府后,有些魂不守舍。蒙佳月两次唤他他都未曾听到。蒙佳月问:“大人有何烦心事?” 姚昆想了好半天,道:“夫人,霍先生在平南丧命,无论如何,这责任我们大萧得担下。想来不日便得打仗了,要不,夫人带着文海到外郡避一避吧?” 姚文海是他们的独子,蒙佳月婚后四年才得一子,对其相当|宠|溺。姚昆心疼妻子,不再让她生育,也未纳妾,一往情深的姿态,令许多人对蒙佳月羡慕不已。 蒙佳月吃惊地看着姚昆:“大人这是怎么了?如若当真开战,我也定是陪在大人左右,哪有自己躲开的道理。” 姚昆有些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轻声道:“我只是顾虑文海,他毕竟年纪小。” “他已十二了。你当他是稚童小儿?这年纪,该是懂事明理的时候。如若开战,大人领着我们母子坚守中兰,这才是给百姓的表率。哪有仗还未打,便想着逃跑脱身。大人是一郡之首,是顶在前线将兵身后的坚实靠山,大人若有一丝一毫的胆怯畏缩,前线将兵当如何,我平南郡百姓又该如何?”蒙佳月说着说着有些生气,扭身坐到一旁。 姚昆忙哄道:“我不是为我自己,是考虑你们母子。我既是平南郡太守,自然是与平南郡共存亡。” 姚昆说完这话怔了一怔,想起最后这句是当初蒙太守常说的话。他生前的最后三年,也是大萧与南秦开战的三年。那三年,龙轶龙老将军领兵,从寻江镇一路打到四夏江,那时候还没有驻防大堤,江东大战,鲜血染红了四夏江。边境数县的难民涌入中兰。石灵崖上被火烧得寸草不生,石灵县一度被南秦攻占,福安县筑高城墙,拒马枪林立,为中兰城做最后屏障。 姚昆想起当年自己热血为国,舍命奔走,想起蒙太守带着十六岁的女儿蒙佳月登高一呼,对百姓承诺:“中兰在,我蒙家人便在,平南就算只有一镇一村尚存,我蒙家便绝无一人退逃。你我齐心,共护家国。” 可是后来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呢?是他被迷了心窍。 一念之差,许多事便会改变。 也许今日他便不会是太守了,但他的良心会舒坦许多。 “佳月。”姚昆柔声唤着妻子,却没脸看她:“我……我只是个自私的人。” “大人确是自私的。”蒙佳月咬牙,“大人自己甘愿为国舍命,却是瞧不起别人。”姚昆看都不看她一眼的样子让她更生气。“大人,我也不配陪着你走到最后一步,是吗?只能陪你共富贵,不能陪你同患难。大人心里是为别人好,可也想想别人的感受。” 姚昆心烦意乱,没领会她的意思:“你这是说到哪里去了,什么配不配的?” “当初战乱,大人故意以无出之名休掉发妻,让她回乡去了。大人想保她的平安,宁愿伤她至深。如今大人也要这般对我吗?”蒙佳月太过气恼,脱口而出,说完看到姚昆吃惊怔怔的表情,又有些后悔。 骆氏。姚昆的原配妻子。那是蒙佳月心头的刺,她对她又羡慕,又愧疚。羡慕的是当初姚昆对骆氏情深意重,宁背负恶名也想保她平安,愧疚的是如今她成为了姚昆的妻子,享有了骆氏原本拥有的幸福。 蒙佳月认识姚昆时才十三岁。她幼时丧母,蒙云山忙于仕途操劳公务,一直未再娶。当时姚昆二十五,被蒙云山赏识,提拔为主薄。姚昆辅佐蒙云山的公务,也帮着照应蒙佳月。他教导她诗书琴画,为她排忧解闷。蒙佳月一直被父亲忽视而寂寞内向,认得姚昆后渐渐开朗起来。可是当时姚昆已有妻室,蒙佳月芳心虽动,但深藏心里未透露半分。 后来两国开战,时局不好,人心惶惶,姚昆与其他一众官员一般,向蒙云山宣誓以命保平南护大萧,至死方休。但他转身便以无出为由将妻子骆氏休回老家,让她离开了平南郡。夫妻二人别离时执手相看泪眼。休妻后,蒙佳月无意撞见姚昆偷偷伤心抹泪的模样,便觉这男子情深令人动容。后来,听说骆氏要改嫁了,姚昆几乎是散尽家财,全给了骆氏做嫁妆。蒙佳月当时心中羡慕之极,此生得一人如此相待,足矣。 蒙云山死后,蒙佳月伤心欲绝,亏得姚昆时时陪伴,让她振作。后姚昆抓到凶手,又担起重任,与南秦和谈,促成两国和平。蒙佳月与姚昆日日相处,互相扶助,最后终是表白心迹,与姚昆结成了夫妻。这一路走来,颇多坎坷。故而听到他以开战为由让她带着儿子避祸,蒙佳月心里是极不舒服的。 姚昆也想到了骆氏,他长长一叹,哄道:“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多心了。我是如何待你的,你还不知道吗?”只是他心中的愧疚与不安,他希望她终此一生都不知道。 夫妻二人各怀心事,暗自叹息。 安若晨这头与姚昆截然不同,她是另一番心情。她收到了龙大的信。信里指示,惊闻霍先生离世,他有许多问题待查,又顾念前线情势可能转眼即变,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故而让安若晨与曹一涵一起,到四夏江来见他。 安若晨大喜。将军啊将军,果然不负她心中所托,他明白她信里的意思了,又也许他的主意原本就与她相同。总之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带着曹一涵去见将军了。 安若晨高兴地打圈圈,后又坐下细斟酌。霍先生丧事还未办,曹一涵可否会执着在这事上。太守也定会有自己的算盘。她得想好说辞如何应对。 姚昆也收到了龙大的信。信里说了说前线状况,后面的内容就与安若晨的信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对外人的口吻,一个是对内人的口吻。若是这信早一天收到,姚昆定会觉得曹一涵不能走,他留他下来是有用意的,握在手里的筹码怎能轻易放出。但如今姚昆的想法却不一样了。 姚昆嘱咐蒙佳月为曹一涵准备行囊,要送他去四夏江军营见龙将军。蒙佳月很惊讶,姚昆只道:“龙将军开了口,不好推托。” “不与各位大人们商量商量?” “又不是什么紧急事务,龙将军关切霍先生之死,想当面问问曹先生罢了。问完话就没事了,这还要商量?” 蒙佳月不语。有些忧心姚昆近来压力太大,情绪不太对劲。 安若晨被姚昆叫来,听得姚昆所言也惊得愣愣。白准备了半天辩驳之词了,结果不用她劝说,反而是姚昆主动嘱咐她与曹一涵一起去。姚昆甚至还帮他们想好了:“正好头七,行过礼,明日火葬。骨灰先供在我这儿,我夫人会请高僧继续办法事。这般,就表示曹先生还会回来,你们路上也能安全些。” 安若晨简直要对姚昆刮目相看,太守大人中邪了吗?居然丢掉他那套为官避祸的作派了? 安若晨的疑心病又犯了,她问:“大人,那唐轩一案,可有什么新进展了?” “还未得到有用消息。你先去见将军吧。我会继续查的。”姚昆答得若无其事,安若晨终是放下心来。此时此刻,能去见将军是最重要的事了,她有太多的话要跟将军说。 曹一涵却有些抗拒:“先生生前留在大萧,便像是被你们押着的人质。如今人死了,遗骨却还要做人质。” 姚昆没说话。安若晨听得也是难过。但她觉得姚昆说得有道理。霍先生的遗骨留在这儿,细作便不会太在意曹一涵的离开。 曹一涵和安若晨上路了。蒋松领兵护送,一路平安。马车行得慢,他们花了两天两夜顺利到达了四夏江。曹一涵一路沉默不语,低落抑郁,安若晨受其影响,也很不安。 临到四夏江时,曹一涵忽然悄声对安若晨道:“若我出了什么意外,或是回不去了,你能否帮我保管霍先生的骨灰?若我不死,定会回来接他。若我死了,可否麻烦你将他送回去?” 安若晨用力点头。曹一涵告诉了她一个地址,说是霍铭善想安葬之处。安若晨记下了。 此后曹一涵再无话,一直发呆到了四江夏。 四江夏的兵营比中兰城外头的总兵营简陋,但气氛更紧张严肃,防务显然也周密些。安若晨和曹一涵等了好一会才得龙大将军召见。龙大先见的曹一涵。安若晨在外头耐心等着。等了好一会,忽听得曹一涵厉声大叫:“是你害死了霍先生!”紧接着霹雳啪啦地一顿响。曹一涵尖叫大骂不断,似是被制服了。 安若晨吃惊着瞪着军帐,帐外卫兵更是刀已出鞘,就等将军一声令下往里冲。 过了一会,帐门揭开,龙大将曹一涵丢了出来,对卫兵道:“将他绑了,关起来,等我发落。” 曹一涵嘴角带血,显然是被打了,他还在骂:“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要给霍先生报仇。” 龙大不理他,再丢出来一把匕首,让卫兵收好,这是曹一涵的东西。又嘱咐卫兵道:“仔细搜他的身,免得还有什么凶器。” 安若晨眼尖,看到龙大手背上有条血痕,似是被伤到了。安若晨第一反应就是使劲瞪曹一涵,但曹一涵看也不看她,骂骂咧咧地被卫兵押走了。 龙大这时候才转向安若晨,四目相对,安若晨撇了撇眉头。 龙大笑起来,冲她勾了勾手指:“你进来。” 安若晨进去了。 还没机会跟龙大说话,龙大先嘱咐卫兵拿布巾药品清理了一下手上的伤。待都弄好了,卫兵退了出去,安若晨才拉过他的手仔细看了看。 “曹一涵刚才那样,是假的吧?” “你指示我必须见一见他,不是知道差不多会是这状况吗?” 安若晨抬头,一脸无辜:“我信里明明是请示。” “想我吗?”龙大低头问。 “还行。我可忙了。”安若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龙大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她:“你自己看看。” 安若晨看了,那是她写给龙大的信。为了掩饰她的“请示”,她写了一大堆肉麻的思念之意。现在重看一遍,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念念看。” 安若晨娇嗔地瞪了将军一眼,念什么鬼,好不容易来一趟,明明是认真严肃的行程。可是看着将军的眼睛,她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见到将军了,通体舒畅啊。她上前两步,抱住了将军。 龙大叹息一声,伸臂将她抱住了。 “我真的可忙了。”安若晨道。 “我也是。” 龙大嫌弃的口吻让安若晨笑出声,她心一软,道:“我想你。” “我也是。” 语气更嫌弃是什么意思,安若晨偷偷掐了将军一记。 “将军,我有重大军情禀报。” 龙大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我猜也是。” 安若晨道:“我找到了那个写字条的人,还抓到了一个人,我觉得他就是解先生,或许不是那个代号了,但就是这身份的人。” 龙大愣了愣,直起了身子。 安若晨心里有些小得意,将事情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与龙大说了。看着龙大赞赏的目光,她满足得不能再满足。就说这是一趟认真严肃的行程吧。她越说越来劲,把她对钱裴的怀疑,霍铭善之死的疑点,唐轩的嫌疑,太守的古怪,通通都说了。 龙大没插话,认真听着。听到了后头,他的表情严肃起来。 “将军,我该怎么找出那唐轩的破绽,怎么证明他是细作呀?” 龙大沉思片刻,道:“若是你回去后,发现唐轩已经被放走了,你就得想办法安排,离开中兰城。” 安若晨一怔,呆住了。   ☆、第105章 第105章 龙大又道:“别以为离开很容易。离开的方式不对,便是杀身之祸,或招来囚禁之危。” 安若晨觉得这个嘱咐下得太突然,脑子有些蒙,好半天挤出一句:“可你还在这里,我怎么走?” 龙大认真答:“当然是坐马车。” 安若晨缓过神来了,白了他一眼。这种时候还要乱开玩笑。 “为何要走?”她问。 “若是唐轩被释放了,那就表示太守是靠不住的。他若不是细作,就是被细作拿捏住的木偶。你能抓到唐轩,纯属意外,大概所有人都未料到,若唐轩确是解先生那种身份,统管安排着中兰城内细作活动,那他的被捕,会掀起轩然大波。” “我离开的时候,城中还挺平静的。太守大人挺积极地在调查唐轩。我每日都会去问进展,他找了许多人问话,还发了悬赏令,有专门的文书先生接待记录大家相报的线索。这般大张其鼓,不像是准备息事宁人的。”安若晨看了看龙大的表情,有些泄气:“当然,我就是觉得我们走的时候太守大人的态度有些怪。将军,我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 龙大未回答她这个问题,反倒是问:“你想想,当初你查到了刘则一案,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李长史死了,江满死了……”安若晨认真思索:“是在灭口、嫁祸,处理善后之事。” “城中的细作组织整个大清理。你可记得从前教你的,徐媒婆死后,她那些姑娘们就都不敢再用了。一个联络头子与其下面的探子结成的关系是需要时间和条件的,要确认能把人拿捏稳了,才敢用。一旦联络头子出了问题,探子方面多少都要清理调整。有些弃而不用,有些灭口清除。你再想想,刘则死后,闵公子暴露了,他就再没有出现。” “这我知道,将军说过必得再换个掌事的来。” “那个时候,南秦和东凌使团在茂郡被刺杀了。” 安若晨懂了:“出了乱子,就用更大的乱子来转移注意,趁机清理调整。” 龙大道:“所以,若唐轩真是解先生,那很快就要打仗了。” 安若晨皱起眉头:“曹先生告诉了将军有用的情报吗?” 龙大握着安若晨的手,与她认真说缘由。二十多年前,南秦皇帝考虑传位,当时有两个争位非常激烈的皇子,一个是辉王,一个是宣王。据说皇上有意传位给宣王,于是辉王利用老皇帝对大萧严控铁石资源的不满提议发动战争,争夺矿区,灭掉大萧。这个提议正中南秦皇帝的下怀,他转而对辉王青睐。那一战他们布局数年,一面假意与大萧结盟交好,甜言蜜语,一边暗自练兵准备,然后毫无征兆突然宣战,挥兵直入。大萧并未设防,措手不及。 一开始时大萧吃了亏,平南郡的守兵被打得溃不成军,连连败退。平南太守蒙云山连发八道奏折请兵求援。时任主薄的姚昆也表现英勇,他与蒙云山演了个声东击西的好戏,蒙云山假意谈判投降,姚昆带数位精兵潜入生擒对方军将,扣为人质,拖延了时候。南秦防着武将,却没留意小小的主薄,计划得以成功。平南郡拼到最后一刻,寻江镇失守,南秦大军逼到福安县,僵持之时,龙轶终于带着龙家军赶到。 姚昆那时再立大功,他站出来愿为龙家军的精兵先锋带路,走僻道密林,绕到后方奇袭南秦军。龙家军前后夹击,一场苦战,将南秦兵一路打回了四夏江。 那仗打了三年,南秦以败局收场。大萧因着是被南秦无理入侵,对南秦怒极,便令龙家军攻入南秦,夺其领土,报仇血恨。南秦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辉王欲借此立功讨好取得皇位的计划失败。宣王与丞相霍铭善趁机主张议和。之后议和成功,宣王登基。 五年前,宣帝驾崩。其子秦昭德年幼,据传辉王又有意再□□。当时朝中的臣子分了两派,一派支持辉王,一派扶助德帝。 “当时帝位之争发生了不少事,我听说有重臣竟想买通杀手行刺辉王,结果引火烧身,反被杀手灭门。那事也闹得大,惊动各国。之后霍先生引咎请辞,令辉王一派松懈,其他支持者趁机挖出几位逆臣的把柄,斩断辉王羽翼,成功让德帝登上皇位。”龙大顿了顿,继续道:“那时候他们并没有找到辉王谋反的证据,辉王也信誓旦旦向小皇帝表了忠心。当时朝廷动乱,小皇帝也不敢再动辉王。结果时间久了,竟也觉得辉王确是无辜,与辉王的关系日渐亲近,辉王也表现得叔侄友爱,赤胆忠心。” “是假的?” 龙大点头:“霍先生的遗书里称,辉王是所有事情里的幕后主使。他回不去了,希望曹一涵能安全回到德帝的身边,把信给他看,告诉他真相,及早铲除逆臣,保全性命。” 安若晨明白了:“所以五年前辉王争位不成,就惦记在心里。他仍想通过战争,再夺皇位?” “按细作潜作的时间推算,他从那时候起就开始盘算安排。且他这回学聪明了,一来不敢发动无名之战,二来南秦吃过二十年前的苦头,德帝也希望以和为贵,这看霍先生领命而来就能看出。所以辉王安排细作,希望惹怒大萧,让我大萧先发兵。如若大萧不动,那种种意外挑衅,南秦联合东凌向大萧讨回公道,也算师出有名。” 安若晨傻眼:“他这一辈子,费尽心思,只想当个皇帝?那打仗流的血,牺牲的性命,都不算什么吗?而且想诱我们大萧先发兵,那南秦哪来的胜算?” “边境战乱,国都亦受影响,朝中派系争斗,无形的刀光剑影,辉王也许会趁乱□□。兵将没有胜算又何妨,对辉王而言,他拿到了皇位就好。哪怕到时再和谈,甚至割地赔款,他当上了皇帝,这些都没关系。” “怎会有如此歹毒之人。”安若晨忿忿,“可是我们大萧的奸细又是为何?”她想了想,咬咬牙:“好吧好吧,荣华富贵什么的,我懂。” 龙大道:“霍先生自杀,定是被逼的。” “我也是如此想。我还想过刺客早早藏在屋里,刀子架在霍先生脖子上逼他写了遗书,霍先生死后他再藏回原处,大家发现尸体后乱糟糟,因为是自杀,故而无人搜查,卫兵们也会退去。刺客再趁机逃走。但这事里有个不合理的,就是刺客没可能给霍先生写第二封信的机会。如今若说太守大人也有可疑,那我猜也许屋里没刺客,太守大人或是别人逼迫于霍先生,让他那日必得自尽,不然就如何如何。霍先生没了办法,众目睽睽盯着他的屋子,他没办法躲开耳目再与别人接触,只得偷偷写下了另一封真正的遗书交给曹先生。” “可既是能偷偷写下另一封遗书,为何他不写出是谁逼迫他自尽,却只写了幕后之人是辉王。” 安若晨一愣。有道理。 “他略过了真凶,也许是真凶会看到这信。” “曹先生?”安若晨太惊讶。如果是这样,那他也太会装了。 “不。曹一涵不可能。他的身份,他的目的都不对。辉王的嫌疑原本就大,用不着这样栽赃诬陷。况且从南秦的势力派系来看,也只有辉王有能力□□。”龙大沉吟片刻,问:“你说那笔迹出自静缘师太?” “对。村民说是三四十的模样,瘦高,冷峻,不爱说话,不喜与人亲近。可惜我没找着她。” “唐轩带着杀手上山,自然也有其目的。” 安若晨反应过来:“他想去杀静缘师太?静缘师太给我们报信,她是叛徒?”她马上又想到了,“若是如此,那我四妹真活着!” 龙大道:“我想起一人。” “谁?” “南秦第一杀手,邹芸。她名声响亮,大萧也是知道她的。当初欲买通杀手刺杀辉王的黄大人,便是被她灭门。南秦将她通缉,然而这些年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我也是听得江湖传言,未曾见过她。” 安若晨眼睛发亮:“将军,你再多与我说说南秦的事,什么辉王,什么□□的,还有这个杀手。如今线索繁杂,都是我们猜测,最直接的法子,就是我回去找那唐轩,用这些套他的话,迫他讲出真相来。” 太守姚昆走进牢房,将狱差遣走,然后走到了唐轩的牢房前。 “太守大人。”唐轩镇定微笑。 姚昆没有笑,他板板地道:“钱裴来找我了,让我将你放了。” 唐轩笑道:“给钱老爷和太守大人添麻烦了。” 姚昆不理他的虚伪客套,又道:“他若不来找我,我对你就只是怀疑。但他来找我说了那些话,我便能肯定了。你是细作,钱裴也是。” 唐轩面不改色:“太守大人误会了。唉,我就说嘛,我要是说多了,对钱老爷不好,钱老爷说多了,对我也不好。这就是看太守大人的心情了。钱老爷与我提过,说他与大人师生情谊,是能说上话的。这次我倒霉,被安若晨姑娘冤了,还不好自证清白。钱老爷定是为我抱屈,才找了大人说情。” 姚昆道:“你弯来绕去,是想避免被我套话。我与你说明白好了,我知道你是细作,用不着找证据。杀你还是放你,确是看我的心情。” 唐轩不说话了。 姚昆道:“若要杀你,也不难。将你与盗匪地痞关一块便好,你知道的,牢狱里蛇鼠混杂,时常发生些口角,动手打架也是常有,一不小心,有些意外……” 唐轩看着姚昆,想了好一会,道:“大人若是打算这般对付我,就不必来与我说这些了。” “我若是打算将你放了,也不必来与你说这些。” 唐轩问:“所以大人是何打算呢?” “我想与你谈谈条件。” 唐轩失笑:“被关在牢里的人,是我。” “没错。所以我说的话,你要认真听清楚,好好考虑。”姚昆冷着脸,自带一股官威。“我且问你,钱裴能帮你做什么?” 唐轩苦笑:“大人还是将我与盗匪地痞关一块儿吧。” 姚昆也不着急,道:“这个不好答吗,那我换一个问题好了。你觉得,我与钱裴,哪一个更有用?” 唐轩愣了。 “或者我该这般比,我与钱裴父子,哪一边更有用?” 唐轩摇头:“钱大人古板守旧,对钱老爷诸多不满,若钱老爷的买卖被他知道了,恐招来麻烦阻碍。我与钱老爷合作的是正当生意,大人莫要误会了。” “真可惜。”姚昆道:“居然是做正当生意的。那我有心将钱裴取而代之,怕是不能够了。”姚昆看着唐轩,后退了一步:“我这就嘱咐下去,将你转到盗匪的牢房去。钱裴威胁我的事,我自己解决吧。”他说完,作势要走。 “大人。”唐轩叫住他。 姚昆回头,唐轩盯着他看半晌:“钱老爷威胁大人了吗?我真是不知情,我只与钱老爷做茶叶买卖。钱老爷说错了话惹大人不高兴,拖累了我,我是不乐意的。我确是无辜,想离开这里,大人且说说有什么条件。” 姚昆道:“我是太守,全郡上下,所有县镇乡,全是我管。所有的官员,全听我的吩咐。若是前线开战,龙将军只顾得上御敌,而我在这中兰城里,让全平南做什么,官员也好,百姓也罢,全得听我的。” 唐轩的表情严肃起来。 “城中发生的案子,如何调查,什么结果,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姚昆不急不缓,话说得颇有气势。 唐轩看着他。 姚昆也看着他。 “钱裴那蠢货,以为教我念过几天书,便能对我呼来喝去。把柄谁没有?逼急了我,倒霉的可是他。而你呢,你是细作,杀你还是放你,也是我一句话的事。但你需要做一个选择。” 唐轩已知是什么,但仍忍不住问了:“选什么?” “我,或是钱裴?”这回换姚昆对他微笑:“趁着安若晨不在城里,你需要快些做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薛叙然:各位观众,我来给大家出题了,请问,太守姚昆是敌是友? 安若晨:等一下,为什么你来出题? 薛叙然:这是告诉观众我很重要。 唐轩:等等,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我吗? 龙大:反派死一边去好吗!   ☆、第106章 第106章 唐轩沉默半晌,摇头叹息:“看来钱老爷果真是把大人逼急了。” 姚昆也摇头:“不是逼急了,是逼狠了。我不急,反正快死的不是我。”他顿了顿,加强了语气:“你死他死,或者你活他死。只这两个选择而已。” 唐轩道:“我自然是不想死的。”他顿了顿,“只是我要如何知道,大人不会秋后算帐?” “你从牢狱中脱身,也许我再找不到你,你说究竟谁吃亏?” “那般换来钱老爷的守口如瓶,大人也不算吃亏。” 姚昆冷笑:“我做这太守做了十七年,你当只是靠着息事宁人躲闪退让便能成事?十七年!我将平南郡从战火余灰中救了起来,让老百姓安居乐业,贸易繁华,防洪筑堤,农收安稳。虽不是人人称颂,但好歹也算百姓拥戴。也曾受过皇上封赏,得过同僚赞许。你以为我是傻子?钱裴自大狂傲,我念着师生之情,念着与钱大人同僚情谊,已然对他厚待,他不知天高地厚,三番五次给我难看,居然还敢对你炫耀宣称能将我拿捏。他看轻我,他错了。你莫犯他的错。” 唐轩被斥得无话,于是问:“那大人想如何?” “你们想如何?” 唐轩闭了嘴。 姚昆喝道:“莫耽误我的时间。从现在起,我问的问题你若不答,那我们便不用谈了。” 唐轩道:“大人也莫当我是傻子才好。” “知道你有秘密,不是什么事都能说。但这件必须说,不然我怎知我能不能配合得了,又怎知我们有没有条件交换的可能。你们想做的事,其实我猜到八|九,你说出来不过是个证实罢了。你不吃亏。” 唐轩琢磨了会,道:“若两国开战,必得和谈。要和谈,就会有条件。” “所以你们弄出一桩桩一件件,就是想有筹码谈条件而已?” “不然似如今这般,使节上京还得看大人的脸色,半点好处捞不着,处处受压制,也不是长久之计。” “好。”姚昆很痛快,“只是想这样而已,那便该早早找我,找什么钱裴。使节被杀之事已经发生,我想你们也做好了开战准备。你们打你们的,我的条件是,第一,你出去后,要帮我杀了钱裴。第二,真打起来时,莫太伤我平南。若是可以,从茂郡打起吧。这些最好能商量商量。然后和谈之事,我来推动,和谈条件,我会帮着拉扯。” 唐轩沉思。 姚昆又道:“你不答应,便做好死在狱中的准备。你若答应,我今日便放了你。两日内我要收到钱裴的死讯,这案子我会压下来,你可以继续在平南郡光明正大的谈你的‘买卖’,可如果没完成我交代的事,那我就全郡通缉,你就如那闵公子一般,在平南如过街老鼠,废物一样,时时担忧自己的性命。到时候,无论你们有什么计划,什么都做不成。” 唐轩问:“钱裴死了,钱世新那头如何摆平?钱裴是他的父亲,他不站在我们这边,定不会善罢干休的。若他纠|缠下去,也是麻烦。大人打算如何拉拢他?若不能拉拢,难道还得再灭口?父子二子皆丧命,闹大了对我们的计划可没好处。” “他官大还是我官大?”姚昆冷笑问,“你只要没蠢得动手时留下什么把柄,我自然能处置妥当。钱大人什么都不会知道,披麻戴孝一段时日,事情就过去了。钱裴沉迷|淫|色,树敌众多,他的死太容易找理由了,好办得很。” “大人说得轻巧。这般好办,大人为何自己不动手?” “我若动手,还有你什么事?你于我半点用处没有,我留着你做什么?”姚昆冷冷盯着唐轩:“这便是你死他死的选择了。” 唐轩被噎得,自然也明白姚昆的意思。总之他是一定要杀钱裴,所以放不放他,就看他是不是自己人了。“大人愿意留我一命,是希望保住平南?” “既是有好处,当然不能让钱裴都占了。” 唐轩不语。看来姚昆真是被钱裴惹得火大,受刺激了,这倒是他万万没想到的。钱裴确是很有把握说能拿捏住姚昆,但看来正如姚昆所说,钱裴看轻他了。威胁这种事,向来是双面刃。 “你有一点时间可以考虑。”姚昆道。“在我走出这个门后,条件就不用再谈了。我会嘱咐狱差,将你移到大牢里去。你好好想想吧。” 姚昆说完,转身就往牢房大门走去。唐轩皱起眉头,不敢肯定姚昆是否故作姿态。 一步,两步,三步……姚昆的步子很稳,一点都没有放缓等等的意思。就在他伸手要拉开大门时,身后传来唐轩的喊声:“等等。” 姚昆回过头来。 “我答应你。” 安若晨向龙大问起十七年前蒙太守遇刺身亡的案子,她是觉得,每个人做事都是有缘由的,总要图点什么。姚昆庇护钱裴,只是师生之情,她总觉得勉强。因为姚昆谈及钱裴时,态度是颇是厌恶,且他直呼其姓名,连声先生都不叫。但这样的态度,却又对钱裴时时照顾。龙大既是说当初姚昆立过几次大功,坊间又传说钱裴立过大功,居功自傲,所以他们之间到底还有些什么? 可惜龙大所知也有限,说得还没有蒙佳月详实周全。不过二人所说内容倒是一致的。安若晨告诉龙大自己会追查这件事。 龙大扬着眉毛:“你可莫轻忽了我的嘱咐。” “将军什么嘱咐?”将军说的话她可是都认真听的。每一句都牢牢记住。 “你回去后,若是太守大人已将唐轩放了,你便想办法让自己安全离开中兰,离开平南。”他说着,一边写了个地址给安若晨。 安若晨接过一看。 玉关郡兰城西大街正广钱庄,孙建安。 “孙掌柜是我龙家人。你若是离开中兰,便去找他。我已嘱咐过他,他会照应于你。” 安若晨没在意这人身份,她只着急道:“我不能走。我要在中兰给你查案子抓细作,你在前线拼命,后头没人支持怎么行?我抓到细作,拿到证据,南秦皇帝便有把柄对付那辉王了。你不是说过,这是最重要的,为了不用打仗,不用让无辜的人流血牺牲。” 龙大张口欲言,安若晨没给他机会,麻溜地继续说着:“怎么能看到一点危险就跑了。那可不行。如若太守大人有问题,帮着细作,那我就对付他。钱裴是细作,我便对付钱裴。唐轩是细作,我也对付他。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能认输放弃。” “若有太守帮你,你还有几分胜算,若是太守都是细作,你在中兰孤立无援,只有被擒来要挟我的份,你留在那儿做什么?” “这事儿我们不是商量过了吗?” “商量什么了?”龙大瞪她。 “擒我要挟于你,你莫要理会啊。你就告诉他们,大丈夫何患无妻。” “安若晨姑娘。”龙大继续瞪她,皮痒痒了是吧,这是拿来开玩笑的事吗? “不是这么定的吗?我怎么记得确是如此的。当时是说如果细作拿我四妹来要挟,我不能屈从,好像是提到若是拿我要挟将军,将军也不会屈从。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方才才分析过的,我四妹可能真活着呢。我还要找到静缘师太救四妹呢,我不能走。”安若晨语气很是肯定,可是看到龙大瞪她的眼神也很有劲儿,赶紧换招,放软语气抱着龙大的胳膊道:“最重要的是,将军在这儿呢。人家不是都说了嘛,夫唱妇随。所以将军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将军在平南郡守边关,我便在平南郡呆着。” “夫唱妇随在咱们身上不适用。”龙大道,“日后成了亲,你便是将军夫人,你得在京城掌家。” 安若晨愣了愣,眨了眨眼睛,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小心确认:“成了亲,回京城后,我就只能在京城呆着了?” “也不全是。你若想回中兰也是可以回来省亲的,想去哪处玩,也是可以的。只是大多时候,当然要在家里呆着。你是长嫂,要打理龙府诸事。” “可将军若是像如今这般去边关驻防,我也在京城呆着?” “自然。” 安若晨瞪圆眼睛,对呀,男人外出跑买卖生意,妻子确是在家中伺奉老人照顾孩子的。“那做将军夫人,还没有做将军管事来得舒心呢。” 安若晨没过脑子,心里话脱口而出,被龙大戳了脑门。“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安若晨撇了嘴,心里很不服气。她欢喜将军,她想一直跟他在一起。就算不能像眼跟前一样面对面,那像她在中兰城而将军在四夏江这般的距离也行啊。起码在她想他的时候,她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 可是若是成了亲,就不能这样了。或者该说,等他们回了京城,就不能这样了。安若晨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龙大又戳她一下:“胡思乱想。” 安若晨干脆抱住了龙大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嘟囔道:“能不乱想吗?我整日里,除了想细作的事就是想将军了。” “不许甜言蜜语啊。”简直是搅乱军心。 “所以我还是不能离开中兰城,那里好歹还能想想细作,去了别处,只能想将军了。光想着见不到,多难过。”抬起头来,眼神楚楚可怜,泪光隐隐。 “这借口完全没说服力。” “这不是借口,这还是甜言蜜语。”安若晨晃脑袋,耍赖地继续抱紧将军。 龙大叹气,伸臂将她抱住:“有时候真是觉得,我们相遇的不是时候,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办,想好好听听你说话都不行。” 他低下头,亲亲她的发顶。“我又何尝不想你。”所以才会将她的信放在怀里。她写的那些肉麻情话,明知道是为了掩饰真正的内容才写的,但他看着就是欢喜。“我会担心你。那些什么不会被要挟之类的,都只是狠话而已。若真遇上了这样的事,我肯定伤心痛苦,明明可以避免,你难道忍心让我遭受这些?” 安若晨也叹气,叹得比龙大还大声。将军这般真是太犯规了,英勇威猛的武将,怎么可以用苦肉计呢,可是她听到这些话,真的会感到心疼。 “对了,那个薛公子是怎么回事?他说将军让净慈大师哄骗他母亲,颇是恼怒呢。” 龙大戳她额头:“你这话题转得这般生硬。” “疼。”安若晨撒娇。拿着龙大的手指点在自己眉心位置:“将军莫换着位置戳,只戳这儿便好。这般戳出血洞来才能好看。” “又搞怪。”龙大搂着她,给她揉揉额头,他练武劲大,也许真的很疼呢。 “薛夫人去你家提亲了?” “是呀。我二妹挺中意这亲事的。不过薛公子不乐意。他说是将军从中搞鬼,他不愿屈从。我还想着问将军呢,究竟是怎么回事,能用他来对付细作吗?” 还真是满脑子不是细作就是将军了。龙大失笑。将情况与安若晨说了。 原来他初入城时,就依惯例会将城中的各大户或是名声响亮的人物都暗地里查探一番,以掌握城中局势。薛家自然是在查探的范围内。这一查查出薛书恩有几桩买卖做得妙,竟然扛得住钱裴和其同伙的捣鬼及搅局,硬是把生意抢了过来,做成了买卖,利润颇丰。但薛书恩为人谦逊,性子温和,看着不似暗地里能下手的人。这引起龙大的注意,若是表里不一,必是可疑。 再继续查探,却原来是薛书恩的独子薛叙然的施为。薛叙然自小体弱,又是独子,于是薛书恩夫妇将他|宠|到天上,有求必应,要什么给什么。薛叙然不方便出门,便整日闷在家里头读书摆弄小玩意。表面上看着没什么,但龙大手下一群对付细作的秘探,探究明白一个公子哥还是可以的。 薛叙然身边有群护院,又有数位先生教导功课,但其实那是他私养的死士和谋士。他用这些人暗地里帮着薛家的买卖做事,扫清障碍,连他父母都瞒下了。 “他是商贾户,有护院可以,却是不能私养成队的武士。”安若晨一下就明白薛叙然的秘密是什么。“且商贾户供养谋士,可是容易被扣上以财供权,协同造反的名声。”为官者养谋士门客是可以的,人家公务需要,商贾做这些就意图不清了。严格查起来,官府认真追究,这些事真是会惹大|麻烦。 “他对造反没兴趣。他大概成日无聊,想着动动脑子吧。再者,他嫌弃他父母太过老实,只会经商不会谋略,会被人欺负。这薛公子品性是好的,就是傲气些,自小被|宠|着,颇有几分脾气。”龙大是查实了这些,才放过了薛家。但安若晨成日为安若希的事头疼,还想到外郡谈亲事,于是他想到了薛叙然,若是亲事能成,薛叙然自会去对付钱裴,这般省了他们的麻烦,彻底将安家丢给薛家去修理了。就算婚事不成,那他们也没什么损失。 安若晨听完,简直太佩服将军。这借东打西的点子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 “薛公子没同意婚事。”安若晨擦拳摩掌,很有干劲。“我会安排好的。”既是能对付钱裴,那一定得把二妹嫁过去。“将军,我上回与你说的事,如何了?” “何事?” “我钱银不够花。” 龙大:“……” 安若晨回视他的目光,一脸无辜。确实是不够花啊,她还欠着赵佳华好几两银子呢。都紧着先给其他线人了,赵佳华那头,她是用了将军对付她的法子,她对赵佳华道:“我虽不是挟恩于你,但我对你有恩是事实。”赵佳华看她的眼神就跟如今将军看她的一般,都挺嫌弃的。 龙大打开抽屉,掏出一落银票,递到她手里。他堂堂护国大将军的未来夫人,说钱银不够花,简直笑掉人大牙了好吗? 安若晨两眼发光,接过银票细细看。 “瞧你那财迷样。”龙大真想按她到腿上打两下啊,她看他的时候可曾有这样两眼闪光的? 作者有话要说: 龙大:钱重要还是我重要?   ☆、第107章 第107章 “不财迷。”安若晨理直气壮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有这么形容的吗?龙大没忍住,抓她过来啃了一口。 “俸禄自然不是随身带,但钱银定不会少你的。”龙大捏捏安若晨的脸,看她揉脸呼疼又喜笑眉开的模样,头回感受到赡养娘子的喜悦心情啊。他道:“这是龙家钱庄的银票,我让孙掌柜派人送过来的。你若是缺银子花了,便找他要。中兰城里情势不对,你就赶紧去找他。方才给你的地址都记下来了吗?记好了就撕了,莫教别人知道。” 等等!安若晨这才意识到方才写给她的地址人名是如此重要的!管钱的! 她赶紧拿出来再看一遍。兰城的正广钱庄,孙掌柜。还真是钱庄啊!龙家居然还开钱庄,金光闪闪。 “你找他时,有暗号,得说自己赌坊老板,最喜欢骰子六个点。写信时也是如此,他便知道是你了。” 安若晨猛点头,对的,是得有暗号,不然随便一个姑娘过去说认得龙大将军,想要钱,那他们龙家多吃亏。“骰子六个点是说买大买小吗?龙大的意思?” “嗯。京城之外或是不相熟的人通常只知我姓名龙腾。” “那在京城大家都叫将军龙大吗?” “通常是叫将军。不然就是后面加个爷字。” “那将军的弟弟叫什么?” “二弟龙跃,三弟龙飞。” “龙二、龙三吗?” “龙二爷和龙三爷。” 安若晨哈哈大笑起来,“旺村里有户人家,老大叫大牛,老二叫二牛,老三叫三妞。”她想像了一下英武贵气的龙家三兄弟一家排开,结果头顶龙大龙二龙三,忍不住又笑起来,原来京城里的人跟他们边城村落一般不讲究呢。 龙大忍不住又在她脸上啄一口:“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也不必叫他们爷,你是嫂子,管他们叫二弟三弟。” 安若晨脸红起来,赶紧转移话题:“那钱庄是我想拿多少银子都行吗?” 龙大板脸:“安若晨姑娘,你这财迷的模样颇让人不放心。是打算携款逃婚吗?” “哪能啊。我才不会做捡了金蛋丢掉鸡的蠢事。” 龙大戳她额头。谁是鸡?还会下蛋? 唐轩走出了牢狱的大门。姚昆果然说到做到。放不放人,确是他一句话的事。唐轩慢吞吞地走着,感觉姚昆一直盯着他。他没有回头,一直走到拐角,拐了个弯,那后背火|辣辣被盯着的感觉才消失。 唐轩继续走,他得雇个马车回福安县。他得见钱裴,但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姚昆跟他原先预料的不一样,也许他真能利用他与钱裴之间的怨仇将他招揽过来。但是不能杀钱裴,他并没有蠢到为了几句话就舍钱裴要姚昆。几年的深交合作可比一个怀恨在心的一时冲动稳妥多了。唐轩决定与钱裴商量商量这事,也许可以让钱裴受些委屈,在后头的计划成功之前,若有姚昆相助,会方便许多。 唐轩这时候发现有人在跟踪他,看了看,是两名穿着平民衣裳的捕快。看来姚昆确是认真应付的,他打算盯紧他的行踪举动。他是怎么说的来着?两日内要见着钱裴的尸体? 唐轩走到城门处,那儿停着招揽活计的马车。唐轩问车夫:“福安县,可去否?” 车夫爽快应声。唐轩上了马车。 马车驶了起来,唐轩往外看,那两个捕快并没有追上来,他们若无其事的停在那儿说着话。 马车出了城门,往福安县的方向去。唐轩舒了口气,放松了往后靠了靠,问车夫:“太守让你来的?” 车夫笑了笑:“是。到了县里,会有别人继续盯梢。” 唐轩弯了弯嘴角:“他不知道,衙门里头每个人的样貌我都认得吗?” “我未告诉他,他自然不知道。”车夫笑着,甩了甩马鞭。 衙头侯宇,官不顶大,也算不得威风,总捕头都要比他声望大些。但他管着衙门里头所有衙差捕快的排班值岗,谁做什么,哪天有空,他清清楚楚。这次跟踪盯梢唐轩的人手安排,也是他与捕头一起商议定的。 “你觉得太守大人如何?”唐轩问侯宇。 “算得上勤政爱民吧。” “与钱裴老爷之间如何?” “未曾听他提起过。倒是偶尔闲聊时,提过别的文人雅士儒商,显露过赞赏之意。看他招呼这些人时,也是恭敬客气的。” 唐轩失笑。暗想钱裴果然是太过嚣张跋扈,招了姚昆的怨嫌。唐轩不再说话,闭目养神。他得仔细想想这事情究竟要如何处置。 唐轩回到福安县的居处,洗了个澡,回到房里时看到桌上有封信,信里让他酉时到月光湖泛舟去。唐轩把信烧了,收拾干净,倒头便睡。一觉醒来,看看天色差不多时候了。唐轩打了壶酒,买了些下酒菜,悠闲地往月光湖去。 月光湖是福安县的一处景致,自然形成的圆形状,宽阔的湖面望不到头。曾有诗人在附近山上十五赏月时,看到天上明月皎洁,地上一盘水波粼光应和,远远看着,竟似天上地上各有一个月亮,于是写诗赞颂。福安县的月光湖因而得名。 如今是二月出头,湖水寒凉,并不是游湖的好时节,所以游客并不多。唐轩站在湖边看,远远看到一两艘小船在湖面轻荡。唐轩沿着湖边走,路过两艘揽客的小船没停,继续走,再看到一艘揽客船时,停了下来。 他走过去,船家问他:“公子游湖吗?”他看到唐轩手上的酒菜,又笑道:“在湖上看着黄昏夕阳,喝着美酒,再惬意不过了。” 唐轩没推拒,上了船。船家摇起浆来,船很快滑到了湖里。唐轩看着岸上有名捕快目送船儿远走,心里暗笑。他假装未曾留意有人盯梢,在船头坐下了,望着湖面。 过了一会,船已驶到湖中央,左右皆无其它船支,空阔安静,除了船家摇浆的吱呀声响,再听不到其它。于是唐轩走到船舱里头去了。 船舱里,钱裴正坐在里头,闭目养神。听到唐轩在他面前坐下,这才睁了眼。 唐轩看了看桌上,已有酒菜,再把自己带的也打开了,放在一起,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钱裴微笑,问他:“姚昆去见了你?” “对的。钱老爷好手段,太守大人可是气坏了。” 钱裴哈哈大笑:“我说过了,我想让他做什么,他便会做什么。” 唐轩吃了几口菜,试探道:“既是如此好用,可否让太守大人也听命于我们。前线开战,这后头也是需要有人照应的。里应外合,事情就好办多了。” “如今不正是里应外合吗?” “可这回已经惹恼了太守,他可是打算对付钱老爷了。不止钱老爷,就是我他也盯得紧紧的,这不派了人从中兰城一路追踪到福安县来了。若不将他安抚摆平,他与我们较起劲来,处处针对,可与从前就不一样了。” 钱裴没说话。 唐轩又道:“有一个中邪似的紧盯不放的安若晨已是麻烦,再来一个处处钳制我们的太守,那想在这平南郡做什么事就不方便了。” 钱裴道:“待到前线开战,便将安若晨抓过来,龙腾那头就不足为惧。巡察使一到,姚昆缚手绑脚,自身难保,我们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说是极是。但在这些事都妥当之前,我们得确保不要节外生枝。” “就似你被捕这般的节外生枝?” 唐轩被讥了一句,颇是不快,但他忍住了,答:“是的。” 钱裴问:“姚昆与你说了他有何打算?” “他希望取你性命,杀人灭口。” 钱裴哈哈大笑,又问:“你是如何答的?” “自然答应了。”唐轩撇撇嘴,“不然你就得替我收尸,还说不出什么来。然后转头你儿子得替你收尸,也找不到破绽来。我当然得用这缓兵之计,先出来与你商量。兔子急了会咬人,姚昆这次是真的怒了。他忍你多年,怎地这回竟是忍不住了?” “他做过什么脏事,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从前不用我说,他自然避讳着,但这次我不能让你在牢里暴露了,才与他明白点了出来,不听话的下场会是什么。他会急会怒也是正常。毕竟十几二十年了,当官当久了,便觉得自己真的了不起了。” 唐轩问:“那我们如何应付?” 钱裴反问:“你的意思呢?” 唐轩其实已有腹案,这时候却还要故做思虑,然后才道:“为防变数,在所有事情都妥当前,我们还是应该稳住姚昆的。他是个聪明人,放我之前并未问我组织的细节,细作人手和计划等都没问,他知道我不会答,若问得细了,交易便不成了。由此可见,他是个识时局的。他是个爱民的好官,所以他的家人是他的软肋,平南郡百姓是他的软肋。他有两个条件,一是杀了你,二是开战时顾全平南的安危,最好是能从茂郡打。其他的事,他愿意配合。” 钱裴冷笑:“他压根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这是自然。我们也没必要真的让他知道。便让他自以为是下去,只要他配合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巡察使来,我们安稳拖到事情办成,然后就再没他什么事了。” 钱裴问:“开战之事都好说,真打起来了,可商谈的余地便大了。但是第一条,取我性命之事,你要如何与姚昆交代。” 唐轩道:“你上山狩猎,佯装被野兽拖走,实则是离开暂避,我与姚昆交差,便说是我安排的,将他稳住,让他先对付安若晨,牵制龙腾。” “你做了这一步,便是被他拉拢成了自己人。他会向你继续问细节,问各处都有谁人联络,都做了什么事。你要对付安若晨,想让他牵制龙腾,他自然会有各种理由推托。他故意让你几步,你便走进他的陷阱里了。你怎么有把握他会听你的话?” “我手上有他的把柄。再者说,听不听话,推不推托,总是需要冒险的。我也不是傻子,对他抱了十二分的警惕,他问我的话,想让我做的事,我自然会小心应付,衙门里也有人接应,他的一举一动盘算计划,我都知道。”唐轩看了看钱裴的脸色,又道:“最糟糕的情况,无非的是我们的计策被他识破,一切打回原样。我们也不算吃亏。” 钱裴低头沉思,片刻后道:“你说得有道理。我倒是未曾想到他会被激怒成这般,竟想取我性命。若是你出来后毫无动静,他定不会善罢干休。” 唐轩忙道:“确是如此。” 钱裴给自己和唐轩倒了杯酒:“那便这般定吧,我好好想想诈死之事能如何安排。来,先喝杯酒,先生在狱中受苦了。” 唐轩还真是饿了,狱中那些吃食哪能填肚子。如今这顿才算是真的饭菜。唐轩见钱裴愿意配合,很是高兴,一口气喝了几杯酒,吃了好些菜。与钱裴就计划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商议了好些。 好一会后,钱裴透过舷窗往外看,说道:“太阳下山了。”他走了出去,站在船头看风景。 唐轩也跟了出去,站在他的身边一起看。太阳确实下山了,天边一抹桔红,有些消沉的明媚。钱裴似看得出神,有些忧心模样。唐轩劝道:“钱老爷不必烦心,诈死之事只是暂缓之计,钱老爷只需到城外游玩一番,再回来时,姚昆已经入套,脱不得身。” 钱裴转头看他,道:“我不烦心。”话音未落,忽地出手用力一推。 船是小船,船头狭窄,唐轩与钱裴并肩,正站在船边上,对钱裴也毫无防备,万没料到他会突然有此举动。当下猛地一惊,却是扑通一声,落入了水里。 “你这是做什么?”唐轩喝着,双臂划水,欲朝船上攀来,刚动了两下,身子却猛地一沉!他的双足也不知被什么缠住,将他往水里拉。 唐轩大惊失色,这时候才意识到了危险。他低头一看,竟是有人拉住了他的脚,眼前一花,身后又滑来一人,钳制住了他的双臂,掐他的颈脖,阻止他的挣扎。 唐轩咕噜咕噜灌进了好几口水,奋力挣扎着,但在水里终是不敌,被拉了下去,渐渐没了力气。 钱裴冷静地看着唐轩一边挣扎一边往下沉,冷冷地对着他在水里的阴影道:“我冒险救你出狱,可不是想听你指手划脚的。你在牢里呆得时间越长,露馅的机会就越大。不是你自己有危险,是会把其他所有人都拖累了。你不明白,还以为自己多重要。你上了姚昆的套,我却不愿上你的套。” 湖面渐渐平静,唐轩沉下去了。钱裴微笑:“说了多少回了,别看轻我。闵东平这般,你也这般,姚昆也这般。这下好了。若是毫无动静,姚昆不会善罢干休,所以就弄点动静给他看吧。打他几个耳光,他便明白形势了。”   ☆、第108章 第108章 钱裴的船悄悄地回到了岸边。四下无人,他的马车在路边安静地等着。 钱裴上了马车,车夫驱马驶出了好一段,离开月光湖的范围,拐进了另一条小道,复又停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侯宇出现了。确定周围没人,他上了马车。 “确认他断气了。”侯宇道。 钱裴满意点头。 “太守那边如何办?他定会猜到是钱老爷你。” “猜到便猜到,他能将我如何?”钱裴冷笑,“他也是个会算计的,你当他傻,以为三两下就能拿捏住唐轩?他知道怎么回事,自然没把握唐轩会不会杀我。这不过是招险棋。杀不杀我,就看我重不重要,有多重要。唐轩不过是他顺水推舟,试探形势的棋子。” “那如今唐轩死了……” 钱裴道:“姚昆自然就明白,我与唐轩之间,我才是占上风的那个。” 侯宇问道:“这般他会不会想尽办法对付你?毕竟这回已将他逼成这般。” “不必担心。大家按计划行事就好,一切照旧。姚昆那头,我自然知道怎么对付他。我从他小时看到他如今,快认识他一辈子了。给他些甜头尝尝,他便觉得自己成竹在胸,但其实压根还摸不着门道。无事的,大家都耐心点,事情很快就会有进展了。” 侯宇想了想,点头答应。 侯宇走后,钱裴在车上静静坐了一会,然后嘱咐车夫:“去中兰城,安府。” 安若晨在四夏江军营里呆了一天就启程回去了。毕竟军营重地,又是战时,她也不宜久留。 这一日她只在龙大的帐中呆着,哪儿也没去,但她不觉得闷,只有欢喜。她觉得对将军有说不完的话,甚至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看将军批卷宗也是欢喜。能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她不舍得睡。她将别离的日子里发生的事,点点滴滴全与龙大说了。龙大认真回话,点出每件事里的问题,给她出主意,教她谋对策。 后来安若晨还是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龙大的怀里。他正看着她,见她醒了,对她温柔一笑。这一笑暖如春风,安若晨的心怦怦地跳。结果龙大对她道:“一定会开战的。若你见着狼烟起,莫慌张。我身经百战,不会有事的。” 安若晨宁愿自己没有醒,若一直在将军怀里做着没有战争没有细作的美梦该多好。 可是她醒了,她知道她该走了。“我也会照顾好自己,将军莫担心。” 龙大摸摸她的头。 “我们约好了,只攻不退。我会等将军平安归来,带我回京成亲。我还等着挑剔将军家里府宅太大,二弟三弟不够听话,还要哭哭闹闹,问将军要钱银买新衣首饰的。” 龙大哈哈大笑:“听起来真是不错。”二弟三弟不够听话,他继续笑,好想看看他家安管事为人嫂子会是什么样呢。 安若晨走了,走之前去看了一眼曹一涵。 曹一涵不方便与她说话,只是看着她。安若晨看到他脸上的伤,知道曹一涵吃了苦头,他受的苦,是为了他的命。为了他还有命能回到南秦皇帝身边报信。安若晨明白他的意思,她对他点头,承诺要为他办的事,一定办到。 安若晨上了马车。龙大没来送她,曹一涵没能露面。安若晨随着摇晃的马车朝着中兰城进发。不在一处,不同方向,但安若晨知道,他们大家都把对生活的美好愿望,融在了努力里。纷乱凶险,不算什么。她见过了将军,觉得浑身满是干劲。她有许多计划,回去后便要与那唐轩较量较量,从他这处入手,定要找出破绽来。 安若晨上路后一日,半途中忽听得卫兵大喊:“看,狼烟!” 安若晨钻出马车,跑到高高的山坡上眺望。不是四夏江,却是另一个更远的方向。灰烟弥漫在高空中,似狰狞的利爪。 “是石灵崖。南秦选择先攻石灵崖。”蒋松看着远处那些隐隐的烟,对安若晨喊道:“上马车,我们得赶紧回去。四夏江很快也会开战了。” 安若晨飞快跑回车上,还未坐稳,车子已经驶了起来。 安若晨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开战了——这个许久以来一直钻在脑子里挂在嘴边的事,居然真的发生了。 这个时机,跟细作有关系吗?跟唐轩被捕有关?还是因为曹一涵见到了将军?霍先生之死竟然也没能争取到太多时间,安若晨觉得难过。但她不慌张。 从前她想过无数次战争若发生时她会如何,现在她知道了。她不恐慌,她可以办到的。将军在前线御敌,她在中兰为他把细作抓出来。 这一日,姚昆在太守府里沉着脸思虑。而钱裴坐在安府里,与安家众人吃喝谈笑。 龙大这头自然也知晓了军情。烽火突燃,灰烟刺眼。 龙大听得卫兵相报后不急不缓地步出营帐看向天际:“开始了。”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选择了他不在场的石灵崖。想来只是试探,还未到大战时候。 “将军。”朱崇海领着将官们整装待发,只等龙大一声令下。 “去吧。”哪有坐着挨打的份,总要有所回应才好。他虽不愿战,但也不惧战。 很快,四夏江上驶出一排船,朝着南秦的方向去。越靠近对岸时,阵形就越排得清楚,竟是斜成长长一条直线。南秦那头发现这船阵,朝着船上放箭。但因船阵是斜的,后排的船与前面的船距离甚远,离对岸就更远,普通弓箭根本就射不到。 南秦能击中的只有少量驶在前方的船,但船上没什么人,只有数面战旗飘扬。掌舵人该是躲在船舱之中。南秦大将紧皱眉头,不明白龙大卖的什么关子。没运兵将,这船靠近了南秦又有何用? 船只越靠越近,南秦派数船迎战,要将萧国的船队挡在江中。两军相近之时,变故突然发生了。 “咚咚咚”一阵鼓响,号角吹起。只见刷刷的一排动作,龙家军的船队居然将船板掀至江中,那些板子宽大,事先设计好的,一块挨着一块,一船连着一船,很快排成了一座浮桥。一大批水兵井然有序却又极快速地踏着浮桥冲向了南秦的战船。 一时间箭羽齐飞,火弹发射,转眼工夫,龙家军已经趁乱攻上了南秦战船。 南秦军措手不及,慌忙应战。但失了先机,阵脚已乱。落水的落水,死伤的死伤。南秦将领大声呼喝:“撤!” 朱崇海一马当先,双刀舞得虎虎生风,一口气砍倒十余南秦兵。见得南秦大将的船居然要退,反手取了背后弓箭,搭箭拉弓,嗖的一声,一支箭带着一封信射在那大将所在之船的船弦上。 南秦船队速速撤退,龙家军也未追赶。这一役时间不长,但他们掳获了三艘南秦军船,俘了近百人。俘虏由浮桥扣回了龙家军的船上,然后浮桥收起,龙家军退回江边。 南秦大将拔下朱崇海射来的那箭,看了上面的信,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上面写着:小打小闹,不成敬意。犯我萧国,吾必诛之。落款署名:龙腾。 南秦小心戒备,但龙大这边似小试牛刀后养精蓄锐,再没进犯,只是战旗飘扬,刚才那一役并不是做梦。 入夜之后,南秦接到了突袭石灵崖的军队报告。那边打得颇是艰难,但伤亡不重。若强军猛攻,应该是有机会。退兵之后,大萧兵将并非追击,躲在崖后不动。 南秦众将商议,看起来,原先的判断没错,石灵崖是比四夏江好打。 安若晨因着第一日走得稍慢,于第三日才到中兰。蒋松于近城时便领兵速往总兵营而去,前线既是开战,他这处也有许多事务要办。安若晨的车子在卢正田庆的护送下驶进城内。 进了城门没走多远,突然听得马车外头有位妇人尖声大叫:“安若晨你个贱|人,你还我女儿命来!” 两匹马儿一阵嘶啼,马车猛地晃了一下。车夫大声骂道:“你不要命了!”想来是来人冲到车前,险被马儿撞上。 安若晨吃了一惊,坐稳之后反应过来了,这声音她认得——四姨娘段氏。 段氏在马车前哭喊:“我是不要命了。我女儿被安若晨这贱|人害死了,我还要什么命?安若晨你出来!你还我女儿命来!” 安若晨揭了车幕帘往外看,段氏穿着丧衣,举了个用写着红字的大白布巾。 安若晨心里一震,难道她离城这些日子,四妹找到了?她死了吗? 田庆在马车旁对安若晨道:“莫出来,交给我们处置。” 安若晨道:“问清楚怎么回事。” 田庆点头。 车前段氏还在叫嚷泣哭,她那身惊人的打扮和声嘶力竭的姿态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段氏连哭带嚎,指着马车叫骂。人群越围越多,卢正拍马上前,向段氏喝道:“此乃护国大将军衙府马车,速速让开。” 卢正这般说,段氏更名嚎得更凄厉了:“将军怎么了,将军便可强抢民女,便可谋害他人性命?我女儿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啊!将军和那贱人杀了我女儿!安若晨你给我滚出来!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不怕将军,我要让你以命抵命!” 人群里有人大叫:“怎么回事,快出来说个清楚。” “是杀人凶手?!快报官吧!” “真是可怜,快拦下来,交给官府。” “前线打仗了,跟那个有关系吗?发生什么事了?” “快出来。”越来越多的人在喊。 马车里的安若晨听得周围的叫嚷,突然明白了。来来去去叫得最大声的只有几个声音,其他喧杂都是闹不清楚怎么回事的。这与她让村民围山用的招数一样。 马车被推得晃了起来。卢正领着卫兵在车前拦着拥上的人群,田庆在车旁赶人。而车后门这时却猛地被人拉开了。 一个男人趁乱闯进了马车,一把拽住了安若晨就往外拖。他手掌有力,动作敏捷,眼神犀利,一看就是练过武的。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电光石火之间,安若晨只能凭本能放声尖叫:“有细作!抓细作!”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若她被拖入人群,怕是会迅速被掩掉踪迹,田庆、卢正如何救她? 安若晨被拖到了车边,她放声大叫:“细作!这人是细作!抓细作!”一边喊一边干脆在马车边上一踹,借力扑向那人,竖指戳他眼睛。 那人万没料到安若晨如此泼辣,眼睛一痛,惨叫一声松了手。可另一人也扑了过来,朝着安若晨抓去。 安若晨欲再戳眼这招,这人却有防备,一把握住安若晨手腕,反手一转,将安若晨胳膊拧到身后,再一压她肩膀,将她制住。安若晨曲膝后踢,踹向那人胯部。也不管踢到哪里,反正一边猛踹一边大叫:“南秦细作抓人了,南秦细作抓人了!别放走他们!” 那人被踹中要害,“啊”的一声惨叫,手劲一松,安若晨迅速转身,再给他眼睛一戳。又有两人扑来,安若晨戳完便退,朝着田庆的方向跑。“抓细作!” 周围老百姓终于反应过来,这两天城里正热议打仗呢,细作什么的可比凶手严重,于是纷纷大叫:“有细作!” 田庆排开众人赶到,一剑刺向抓住安若晨的两名男子。那两人扭身躲开。卢正也赶到。那几人见再无机会,扭头要跑。人群将他们拦住,那几人足尖一点,几个纵跃,跳到旁边铺子顶上,飞奔而逃。 卢正要追,田庆喊道:“小心调虎离山。” 车前头,卫兵和车夫已将段氏抓住。段氏大喊大叫,车夫往她嘴里塞了布,将她绑了。 安若晨喘了喘气,理了理头发衣装,走到车前查看状况。卢正和田庆小心护着她,警惕地看着四周。安若晨看着段氏,段氏看到她顿时又唔唔唔地挣扎,目光凶狠。 “你见着四妹了?”安若晨问她。 卫兵取下段氏嘴里的布,她又破口大骂,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却不答安若晨的问题。 安若晨皱眉头,摆摆手让卫兵再堵了她的嘴。周围百姓见此情景,议论纷纷。有一村妇打扮的人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悄悄地退了出去,走远了。未有人注意她的身影,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段氏这边。 听着大家的议论,安若晨也知道这动静闹得太大了些,还是得安抚善后才好。于是安若晨站到马车上,对四周人群大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如今边境开战,城中细作猖狂,他们欲夺我们大萧家园,杀我们大萧百姓。方才那四人利用疯妇拦街,欲扰乱城中次序,制造危情。大家莫慌,仔细想想,可有人瞧清楚模样了,若有线索,请速报官。下回若是再见到他们,也请速速报官。我们不上前线打仗,却也能在城中守卫。细作必须铲除干净,中兰城方有安宁。” 她声音响亮,话说得清楚,又极有气势,众人赶忙点头应和。 安若晨再转向段氏,大声吩咐卢正、田庆:“将她抓回去报予太守大人,细细盘查。”转身又吩咐了几位卫兵,再对众围观人群道:“事关重大,我们得报官处置。有谁人见到这妇人如何出现的?是否有同伙?方才那些劫人细作又有谁曾见过?还请大家帮忙,若有线索,请与我一道去衙门报官。” 卫兵们进入人群细打听,还真打听到了些。有人目睹段氏是有轿子送到那路口,一直藏在轿中未现身。待安若晨的马车到了,段氏才拿着红字白巾冲到路中间拦车。但等事情闹起来,最后再看,却又不见了那轿。 段氏被扭送至了衙门,安若晨带着人证,击鼓报官。 姚昆听说是安若晨击鼓,大感意外,待听得缘由,见到段氏,又听了一众人证之言,静默沉思。他让衙差去将安之甫抓来,又将人证证词记录画供,而后他带着安若晨到了后堂。 安若晨未等坐下就迫不及待问:“大人,那唐轩一案,可有进展?我问过将军了,有些事,我可以与唐轩对质,逼他供词……” 姚昆紧锁眉头,打断了安若晨的话:“安姑娘,是这般的,我把段氏那头先放下,就是想先告诉你。”他说到这儿,却又停下,似在琢磨该怎么说。 安若晨顿然有了不详预感,她坐下了,问:“大人想告诉我何事?” 姚昆道:“姑娘走后,我审讯唐轩无果,人证方面也无进展。去云河县取证需要时日,我恐耽误军情。于是我想了个办法,假意将唐轩放了,让人暗地跟踪于他,看他会与何人接头,希望由此找出线索,将他同伙抓到。” 安若晨心沉了下去,无故放人,傻子都知道有诈,怎会给他线索。安若晨问:“大人是以什么理由释放唐轩,唐轩服气吗?之前便说要去云河县核实其身份,如今还未核实,如何放人?” 姚昆似未听到安若晨的质疑,自顾自接着往下说:“唐轩出狱后就径直回了福安县,酉时左右出门,买了酒菜,独自去了月光湖泛舟。可待船驶回时,只有船夫一人。船夫道,船到了湖中,唐轩让他停船莫打扰,他便坐到船尾去了。而后听着声音似唐轩在喝酒吃肉,隐隐似有哭声,听不真切,而后安静了许久,接着唐轩突然跳江了。” 安若晨吃惊得瞪大眼,猛地站了起来:“什么!” 姚昆道:“安姑娘,唐轩死了。船夫下水救人,未救上,摇船上岸报了官。钱大人组织人去捞,第二日,也就是昨日,在湖中找到了尸体。我让仵作验尸了,确是溺亡。” 安若晨目瞪口呆。她想起了龙大的交代:若是太守大人放走了唐轩,就表示太守大人是细作或者被细作控制着,那你就离开中兰。 安若晨眨眨眼,努力镇定。可是现在太守大人既没有关着唐轩继续严审,也没有“释放”他。他是试图在诱出线索时,让唐轩意外身亡了。 安若晨摇摇头,再摇摇头。竟然一时也辨不清这里头的门道。究竟怎么回事?难道唐轩不是解先生,而是一个小细作而已,所以可以随便死一死是吗?可如若这样,谁又是闵公子之后的联络人?谁有权力决定唐轩的生死? 安若晨瞪着姚昆,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相信他。假意释放,诱敌之计,这听起来合情合理,虽鲁莽,但确实称不上错。可他们明明说得好好的,她走之前,他也没与她说打算用这个计谋行事啊。就算突发其想,难道等不得几日。 安若晨咬咬牙,她没有资格,亦无立场谴责太守。人家贵为太守,而她不过是平民。就算今日她已嫁给将军,官员家眷又凭什么斥问太守行事。所以当夫人还真不如有个一官半职的强。 安若晨深吸一口气,将烦躁和怒火压下,问姚昆:“大人派人跟踪,并没有找出什么线索,是吗?” “对。”姚昆点头。 “唐轩是被灭口的,那船夫不可疑吗?” “我亲自审了那船夫,他不会武。若唐轩是细作,定是会武的。船夫不会是他的对手。我再审了其他以湖谋生的相关人等,那船夫在湖边掌船二十余载,是本地人,为人老实,附近百姓皆认得他。我已派人日夜盯梢,看他有无可能与可疑人物接触。但目前并无发现疑点。” 安若晨不说话。 姚昆又道:“如今有些市坊传言,说唐轩是正经商贾,被污罪名,关进牢狱,狱中受辱,心里难平,被释放后一时想不开,投湖自尽了。” 安若晨话都不想说了。制造传言,引发坊间言论猜测从而影响事态,这些都是太常见的手段了。 “这些传言,对你我皆是不利,对龙将军也很不利。”姚昆道。 安若晨很努力才忍住冷笑,最重要的线索没了,还要考虑民间传言对自己利不利的小事吗?将军在前线开战了,而平南郡却还乱糟糟,安若晨觉得心情也很糟糕。 姚昆等了一会,见安若晨完全没有要搭话的意思,于是话题转回了今日这事上:“你四姨娘带人劫你,这事蹊跷。我会好好审审安家。我先前曾听说,你四妹失踪后,你四姨娘有些疯颠。不知她去哪里找的那些人。也许也是被别人利用了。” 安若晨还是不理他,姚昆无奈只得自己分析:“若是你四姨娘想为你四妹报仇讨命,当命人直接刺杀于你。欲将你劫走,确实更像是细作所为。她一内宅妇人,是如何与这些人接触的,需要细细查究。” 安若晨看了他一眼,终于开口了:“除了细作,还有一人有嫌疑。便是钱裴钱老爷。他想报复我,将我抓回去解恨,这是众人皆知之事。大人要去查查钱裴吗?” “好。我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安若晨发现不对劲了,今日太守大人的态度有些不一般啊。她多疑的心再次蠢蠢欲动。 “如今前线开战,我接到军报,军情还好,想来南秦还有顾忌。只是安姑娘与龙将军关系密切,还是要多多小心,提防细作对你下手。若你为人质,龙将军的仗便不好打了。”姚昆道:“姑娘平素少出门,若要出门,也多带些人手。” “大人放心。”安若晨故意道:“我不会因思虑过重压力太大而自尽的。” 姚昆没什么表情。 安若晨又道:“若我自尽,定是他杀,还望大人莫要放弃追凶,定要还我公道。” “我记住了。”姚昆回道:“若姑娘遭遇不幸,我定不会被表面蒙蔽。” “其他人的不幸,也望大人能如此想。” 姚昆点点头。“我确是如此想的。同样的,若我有不幸,也绝非意外,无论旁人如何说,望姑娘坚持追查。” 安若晨一愣,这是出的哪招? 姚昆若无其事,似方才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只道:“我要再去审你四姨娘一案了,姑娘可愿一起?唐轩之死虽有遗憾,但有事发生,就是线索。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查下去。” 安若晨皱眉头。若是演戏,这也演得太好了点。 江定山上的小屋旁,安若芳伸长脖子等着,看到静缘师太回来了,欢喜地迎上去:“师太,城里如何了?我可以回家了吗?” 静缘摇头。 安若芳的笑脸敛起,小心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娘要杀你大姐,闹到官府去了。” 安若芳吃惊地瞪大眼。 “再等等吧。”静缘有些烦心,往屋里去,一边走一边嘟囔:“这般有精神瞎闹腾,就该丢到战场去,杀杀敌就老实了。” 安若芳僵立那儿,满心焦急,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第109章 第109章 姚昆确是认真仔细地审段氏半路拦车一案。他派了捕快衙差一堆人去安府缉了安之甫过来,又将安府团团围住,不许进出。对四房及府内管事,各房姨娘逐一盘算问话。安府顿时如炸了锅,这才知晓段氏做了什么事。 安若希更是如遭晴天霹雳。自见了薛叙然,她便满心惦记上了。若能嫁到薛家该是多好。每听到一次爹娘提“钱老爷”三字她就心打颤,前两日钱老爷还在他们安家住了一晚,他脸上的笑容让安若希想起他扎在她耳边的匕首。 她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家。若能嫁给薛公子便好了。越是这般想,她就越觉得薛公子好。 大姐说这事交给她,可过了这些日子也未见有动静,连薛家都没有再来了。她那日厚着脸皮又跑到喜秀堂佯装买首饰,想碰机会能不能再碰到薛夫人或是薛公子,可惜都没见着。 安若希日日焦心,好不容易有了大姐的消息,却是四姨娘半路劫她? 安若希想起那包毒|药,打了个寒颤。却又觉得这事有些怪,四姨娘若是敢这般半路拦人撒泼早就去了,大姐带着丫头到处走,甚至常有时候独身出来,这些在安府都是偶有相议。四姨娘明明知道。那会不去劫,为何等着大队卫兵和护卫的时候劫什么马车。她疯了吗? 段氏还真是表现得真疯了。姚昆审讯,问她为何如此,她说安若晨诱拐了她女儿,还将她杀了。问她哪里来的消息?她说这还用问吗?就是安若晨杀了她女儿。问她可见过她女儿,她说女儿被安若晨杀了,她哪里见得到。问谁人告诉她女儿被安若晨杀了。她答说安若晨说的。 安若晨坐在堂上,看不出段氏的破绽,她疯得很真实,真的似笃定就是如此,事实真相就是如此。可安若晨自然是不信的。 姚昆也未信,他问段氏何人唆使她如此做,何人为她写的布条,何人送她去的那儿,同伙都有谁。段氏一脸茫然,只说是安若晨。 安之甫跪在一旁听审,直气得簌簌发抖,忙插话喊道:“大人,求大人明查。小人并不知这愚蠢妇人做了何事,不是小人指使的。小人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唆使家人到街上掳劫将军衙府的马车。那些细作,小人也不知道。小人现在才知道出了这等事。” 姚昆正愁找不到人开刀,当下怒喝:“安段氏乃是你的妾室,内宅妇人,有何见识,若无人教唆嘱咐,她能干得出这事来。她不识字,如何写的布条?如何知晓安大姑娘的行踪?你不知情,何人知情?!” 安之甫惊恐地愣着,表情比段氏还茫然。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他真的不知道啊。 安之甫答不上来,连想瞎编些什么线索向太守大人交交差都没办法。 说不出来,自然就得罚。姚昆从桌上签筒时抽出令签往地上一丢,喝道:“各打十大板,打完再来说话。” 段氏吓得嗷嗷大哭,安之甫也大呼冤枉。但衙差可不管这些,听了大人的令,拖了两人下去受刑。很快十板打完,段氏已然昏了过去,安之甫发现后也想装晕,但已然来不及,又把拖回了堂上。 安之甫伏在地上,身边是闭眼昏迷的段氏,安之甫一边偷眼看她的惨状,一边惊恐得抖若筛糠。 姚昆重又把所有问题再问了一遍,安之甫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真的是不知道编不出,哭着发毒誓求饶。姚昆见得时机差不多,命人将他们二人收监入狱,来日再审。 安若晨安静地看着姚昆审案,不插话没动作,只耐心看着。段氏被衙差拖起时,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就在找安若晨。安若晨冷静看着她,那段氏却忽然对她冷笑了一下。那笑容似厉鬼索命,仿似对拿下安若晨性命胸有成竹似的。 这细微的一瞥姚昆也注意到了。待堂上清静了,他问安若晨:“姑娘如何看?” “那个地方,离城门不远。”安若晨道。 “嗯。”姚昆点点头。 “城门处有大批的兵吏守卫,若出了事,他们会速速赶到。事实上我大喊抓细作,没多久确有城门兵士过来查看了。”安若晨想了想当时情形。“我的马车有卫兵队护送。人手虽不多,但比那四人可多出许多,不计他们混在人群中煽动捣鬼的,我的护卫人数上确是占优。仔细想想,我虽遇着凶险,但对方劫人的计划并不周详。所选地点亦不恰当。” 事实上,安若晨如今回过神来,已是后悔。她不该嚷嚷找细作,不该煽动百姓认为这是细作劫人。当时围观的众人回去相议,恐怕也会意识到这一点。这不合理。细作选这个地点这个时间劫人是脑子出了问题?若再有人蓄意相议,那她以后再指控细作,这可信程度自然大打折扣。这一招,她在安之甫身上用过。 姚昆没说话,他也觉得这事做得手段太粗糙了些。不似从前什么解先生、闵公子、刘则他们的作派。所以,有人故意利用段氏办了件蠢事,但是为什么? 姚昆将心中疑虑说了,安若晨没说话。她不知道姚昆有没有注意到她刚才自责后悔的那事,她现在担心这些就是细作的目的。因为先前的案子证据交不充分,对唐轩的指控更是只凭猜测。若有人能证实她安若晨总是诬陷别人是细作,总是将事情都说成是细作行事,那么从前努力查到的结果,就有可能被全盘否定。如此一来,将军对她的重用,与她之间的感情,都会成为强抢民女,渎职欺民的罪证。 而能说动段氏帮着对付她的,她只能想到钱裴。若是钱裴真的是这个目的,那他有可能在帮细作,也有可能在制造报复将军的机会。 安若晨对姚昆并不放心,当然不会提醒姚昆这个。两个人干坐着,姚昆热脸贴了冷屁|股,也觉尴尬。于是道:“那今日就这般,姑娘先回去。我若查到什么线索,再通知姑娘吧。” 安若晨客气应了,走得很干脆。 到了夜里头,姚昆还真拿到了线索。郡丞和捕头从安家回来了,说全都审了一遍,原是没甚结果。后二小姐房里有个小丫头神情有异,吓唬吓唬,便招了。说是今日听得门房说来接段氏的轿子,其中一个轿夫似是福安县钱老爷家的。于是他们再审门房,便确认了。确是有个轿夫门房依稀认得,先前抬过钱老爷来。 姚昆沉默不语。众人知晓大人与钱老爷的关系,正想着如何给大人台阶下,姚昆却命人备马车,连夜去了福安县。 姚昆先见了钱世新,与他仔仔细细将今日案子说了。钱世新听完先是吃惊,而后大怒,当即差人去将父亲请来。钱裴未到时,姚昆问钱世新近来可有注意到钱裴有何动静。钱世新皱着眉头,说前线开战,自己忙着公务,没怎么留心父亲的事。他交代过管事的,若父亲又闹麻烦,定要告诉他,也未见有人来报。只是他知道前两日父亲是在中兰城过的,今日才回来。 姚昆听罢点点头,也未说什么。钱世新叹了口气,道:“不能让他让肆意妄为了,他这般下去,会给我们俩惹下大|麻烦的。如今开战了,巡察使也快到了,我定得好好管教他才好。”做儿子的说要对父亲施管教,他似乎又觉不妥,苦着脸看了姚昆一眼。 姚昆道:“你既是也这般想,那有些事,我真得认真办他了。你说得对,起码别让他给咱们惹麻烦。” 钱世新忙点头称是。 不一会,钱裴来了。钱世新厉声斥责,钱裴装模做样听完,一脸惊讶:“竟有这等事?可我轿夫换过好几个。那门房又说的是谁?”钱裴将管事找来了,说自己记不清,让管事答话。 姚昆耐着性子说了轿夫姓冯。那门房只记得姓冯。 管事答姓冯的轿夫因为手脚不干净早被撵走了,早已不在府中做事。至于他的去处,他们只管撵人,并未打听。他是卖身进府,未曾在中兰成家,老家听说是在外郡。管事一板一眼地答:“若是大人需要,小的可找当初那位人牙子再问问。” 姚昆不说话。钱世新瞪着管事。钱裴与管事嘱咐:“不如带大人去看看府里的人名册子,下人进府出府都是有记录的,让大人看看安心些。也莫怪罪到自己父亲头上才好。”他说完又补一句:“我在这儿与太守大人说说话。” 钱世新皱眉,这是要把他支开的意思吗?他看了一眼姚昆,姚昆对他点头道:“麻烦钱大人了。” 钱世新前脚一走,钱裴就对姚昆微笑:“没想到竟出了个小乱子。害太守大人白跑了一趟,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姚昆道:“你不害我,我自然就会护着你。” 钱裴笑道:“这话说得,大人是我的学生中最有出息的,我骄傲都来不及,怎会害大人。再有,大人莫忘了,若不是我,大人怎会当上太守?说起来也是教人伤心,我一直相助大人,却换来大人的谋害。所幸我运气不错,想害我的人,内疚难过,竟自尽了。” 姚昆道:“你当我不知吗,你能这般为唐轩出面,他又怎会杀你。他是细作嫌疑,你不让我查他,我可以不查,但为了平南安危,自然也留他不得。现在我们两清了,如何?” “不如何,你借刀杀人,怎么算都是我吃亏些。吃亏便罢了,还是吃暗亏,教我心里如何舒坦?” “吃点亏不是坏事。”姚昆道:“想想你后头还会犯的案子。你需要我。咱们互相逼迫,破罐破摔,最后都没甚好处。不如通力合作,就似十七年前那般,不是挺好。” 钱裴不说话。 姚昆再接再励,问他:“你想要什么?” 钱裴答得飞快:“安若晨和安若芳。” “安若芳死了。安若晨倒是可以的。” “安若芳未死。安若晨心里明白。”钱裴看着姚昆,忽笑道:“这般吧,你若是能帮我将安若芳弄到手,再帮我抓住安若晨,我会将十七年前发生过事通通忘了。如何?” 姚昆皱眉:“安若芳的事我完全不知道,帮不了你。安若晨不能动,安若晨出了意外,龙将军如何安心打仗。你等打完仗吧,到时我帮你。” “好吧。”钱裴盯着姚昆看,终于点头。“那我们,就念着师生情谊,相安无事吧。”   ☆、第110章 第110章 这晚姚昆没拿到任何钱裴参与劫人的证据就回去了。回到衙府,将主薄唤来,先记案录。写上他今晚去了福安县钱府,查出那轿夫早已离开钱府,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钱裴与此事有关。 第二日,安若晨来太守府,找太守夫人要霍先生的骨灰。她说曹一涵心有怨恨,在军营大骂龙将军,龙将军军威受损,只得将他扣下。她想着先拿上霍先生的骨灰,日后若有机会再去军营,就把骨灰还给曹一涵。 蒙佳月细问了前线军营一事,又担心曹一涵的安全,关切了一番后,把骨灰给了安若晨。 太守听闻安若晨来了,将安若晨叫过去,主动与她交代案情。 安若晨听得查到轿夫,然后轿夫又与钱裴没关系,火气腾地上来了。反正他就是想帮着掩盖真相就对了。安若晨克制着怒火,这般烦躁生怨不好,她告诫自己,要耐心。 “要耐心。” 安若晨听到这话吓一跳,还以为自己漏了口说出来了呢。 姚昆见安若晨望过来,继续道:“我知姑娘对唐轩一事不满,我确有疏忽,但姑娘切莫消沉。” “那大人打算通缉轿夫吗?”安若晨如今对官府查案那套颇是熟悉了。 “不。”姚昆答。 要耐心,安若晨对自己再说一遍。然后又问:“那么大人打算如何查究?” “我昨日与钱裴问话,他说了些事,我觉得挺有意思,故而答应不再追究他这事,这般稳住他,才好继续追查。” 安若晨忍不住讥道:“这种事我做过了,结果证人死了,证据死了。”借口啊,全是借口。太守就是在拖延大家的时间,模糊事情的重点。 “钱裴说他知道姑娘四妹活着。” 安若晨一愣,这下是真有相当有耐心了。“他如何知道?” “他没说。他想找到姑娘四妹。” “他与大人说这事还真是奇怪啊。” 姚昆稍僵了僵,这安若晨也太敏锐了些。他道:“我斥责他逼婚之事,他就提起了。我是想着,他既然知道姑娘四妹的消息,也许再查探查探,就能知道他的消息来源。若这事与细作有关,唐轩也与细作有关,而唐轩住在福安县,死在福安县,钱裴也在福安县,那么唐轩的事,钱裴是否又知道呢?” 安若晨坐直了,怎么办,她真的觉得有什么事在太守大人身上发生了。 “钱裴对姑娘、对我,甚至对自己的儿子都是提防的,但他对姑娘父亲却无防心。” 是啊。安若晨认同这个,她父亲又坏又蠢,钱裴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她昨晚就想好了,要利用这次这案子将她想办的事情处置了。段氏被谁利用,这个有点太明显,而安之甫入狱也给了她打交道的机会。可是难道太守大人也有这意思,要从安家下手? “钱裴利用疯颠的段氏对姑娘不利,自然还会想法继续利用安家。动作越多,就越有机会找到破绽,姑娘觉得呢?” 安若晨觉得挺好。太守大人你动作越多,就容易让人看出破绽。与钱裴关系紧密又让钱裴看不起的何止安家而已,太守大人你自己也是,你不觉得吗? “大人想我如何做,直管吩咐便是。”安若晨道。 安若晨去了女囚狱房,见到了段氏。 段氏面容憔悴,但换过衣裳整理过头发。安若晨知道姚昆派了大夫给她治伤瞧病。大夫的诊断说段氏得了癔症。 安若晨不能确定段氏究竟有没有病,她怀疑她是否是装的。此时此刻段氏看着她的眼神,锐利、仇恨,然后竟然似乎还有些得意。确像是疯的,但安若晨觉得正常的段氏看到她也会这般。 “四姨娘,四妹还活着。”安若晨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段氏顿时两眼放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怎么知道的呢?” 段氏没说话,眼里现出了警觉。 “是不是告诉你的那个人还交代了你,不能对外说。” 段氏还是不说话。 安若晨问:“如若说了会怎样?杀了你?” 段氏没什么表情。 安若晨看了看她,又道:“我猜四姨娘不怕死。听说四姨娘曾经闹过上吊,后来被爹爹几鞭子抽下去,不敢死了。” 段氏眼睛动了动,她回忆起了那时的情景。 “既是死都不怕,为何怕鞭子?” 段氏抿紧了嘴。 “我也怕鞭子。”安若晨道,“活着受苦,比死了难过。所以我对自己说,为了不挨鞭子,不受折磨,一定要逃出去。” “逃出去”这三个字将段氏刺激了,她厉声大叫:“你这毒心肠的,你害死了芳儿!你说!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害死芳儿!她怎会不见,怎么去的!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叫到最后,又哭了起来。 安若晨冷静地等着,等段氏稍稍平静了,说道:“四妹也怕鞭子,也怕被折磨。她年纪小,在家里也算受爹爹喜爱,她没挨过几次打。但她看挨打这种事看多了。爹爹不高兴起来,想打谁打谁,打丫头,打仆役,打我,打四姨娘你,四妹看在眼里,她怎么想?” 段氏不哭了,她睁着泪眼看安若晨。 “四妹没有死。”安若晨道,“我得到消息她没死,但我还没有找到她。钱裴也得到了消息,钱裴也想找到她。” 段氏的表情动了动。 “钱裴告诉你四妹死了,他在说谎。” 段氏没有否认。安若晨心里确定了,就是钱裴。于是又道:“四姨娘,你不该做这样的事。” 段氏缓过神来,厉声道:“怎么不该做,你们空口白牙说什么都行,芳儿未死,又在哪里?就算她活着,她也必是在受苦。而你这贱人呢!你自己享受荣华富贵,可怜我的女儿。你不该过得好,安若晨,你不配过得好。你应该就被钱老爷抓去,日日被他凌|辱,你受尽了折磨,我才能欢喜。” 安若晨平淡地道:“那你可曾想过,若四妹没有逃,如今在钱府里日日被凌|辱,受尽了折磨的,会有谁?” 段氏一愣,瞪大了眼睛。 “你怕鞭子,四妹难道不怕吗?而这世上还有比鞭子更可怕的东西,四姨娘不知道吗?”安若晨盯着她的眼睛,“四妹怕得被钱裴摸了一下便吐了,她躲起来,她害怕被找到。我找到她,她抱着我哭,她求我带她走,求我不要让她被那个恶心残暴的老头糟蹋,四姨娘知道吗?” 段氏喘着气,泪水又湿了眼眶:“你说谎,是你怂恿芳儿逃,芳儿这么小,怎么敢逃?当时你可是说得清清楚楚,是你怂恿芳儿的!” “我若不这么说,挨鞭子的会有谁,被锁起来的会有谁?”安若晨道,“四姨娘,你是四妹的亲娘,我不相信四妹没有与你诉说过她的恐惧。你看,你记得当初的每一件事,那你可曾记得四妹与你说过的话?” 段氏的泪水顿时涌出眼眶。她记得,她当然记得。女儿抱着她哭成泪人,她说她害怕,她不想嫁给钱老爷。 “你怎么回应她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她绝望之时,她选择了向我求助。老实与你说,四妹要逃的事,是四妹自己提的。我当时与你一样惊讶。” “不可能,不可能!”段氏哭叫着。 “我那时被爹爹锁在了屋子里,没办法带着四妹逃了。四姨娘,你想想,四妹那时候是有多害怕多恐惧才敢自己离家出走。你怕鞭子,怕得连死都不敢了,四妹呢?” 段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一直在找四妹,从未放弃。我得到消息,四妹活着。四姨娘,你莫干傻事,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四妹如何回家,你们如何团聚?” 段氏哭得脱力,坐在了地上继续哭。 安若晨蹲下,眼睛与她平视。“四姨娘,你有没有想过,我有卫兵队护卫,大街之上,人来人往,城门近旁,官兵威立,周围这么多眼睛看着,大家全能做人证,你闹这一场,能把我怎样?可是你若进了牢里,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什么事,这些消息定会传遍大街小巷,四妹也许会听到,她会焦急,会担心,会想尽办法来看你。她一现身,会落在谁的手里?” 段氏瞪着她,似才醒悟过来。 “你做这事,能得什么好处?”安若晨问她。 “有人会趁乱将你抓走,你将不得善终。” “你觉得能成功?” 段氏不说话。安若晨耐心等着。在安府里,勾心斗角,人人算计,段氏能争|宠|能过得不错,自然也不是笨蛋,就算报仇心切,安若晨相信她也不会完全没有思虑想法。 段氏终于开口:“就算这次不成,可你的名声臭了,龙将军不会要你,中兰城人人厌弃你,你还会有这么多的护卫吗?” 安若晨微微一笑:“四姨娘将对付我的心,用一半在保护四妹上头,该有多好。” 段氏咬着牙,瞪着她看,一直瞪着。 安若晨走出牢房时,正遇着谭氏与安若希,两人正往男子牢狱的大门去,想来是去探望安之甫。 安若希看到姐姐心狂跳,正想冲过去问一问薛家的婚事如何,还有希望吗?可惜她不能这么做。而安若晨只对着她冷笑了一下,转头就走了。 安若希被这冷笑笑得心里难受,这时听得母亲骂:“那贱人,这笑是什么意思?看我们笑话吗?” 安若希忙拉着母亲宽慰,也安慰着自己,是因为母亲在姐姐才故意这表情的,明明说好了,她不会丢下自己不管的。这般想又更悲哀,明明亲生母亲就在身边,而她却指望着一个“外人”莫要丢下自己。 安若希与母亲进了牢里。安之甫状况很不好,打板子的伤只是草草处理了,衣裳头发乱成一团,同室的还有两个犯了偷盗的小贼,看到美貌的安若希进来,顿时露出了猥琐的表情。 安若希别过头去当看不到,听着母亲与父亲叙话。谭氏宽慰着安之甫,太守大人昨日去了福安县,查了那轿夫。钱老爷与这事无关,当然更没证据表明安之甫与这事有关,而大夫也做证说了段氏有疯病,所以定会无事的,只要再忍耐忍耐,很快就能出去。 安之甫又愤怒又焦急,是钱裴的轿夫,还与钱裴无关,那与谁有关?他道:“既是钱老爷能摆平此事,那你们速去找他帮忙。我在这处,简直度日如年。” “去了,去了。”谭氏忙道:“今日一早打听清楚了消息,荣贵就赶紧去福安县了。老爷放心,很快就能出来的。” 安荣贵确是去了福安县,但并没有见到钱裴。门房说老爷一早就出门去了,没在。 安荣贵忙问何时回来,门房的回答让安荣贵目瞪口呆。“老爷带着行李,坐了马车,听说是出去游玩数日,也没说何时回来。” 安荣贵当场傻在那儿,他钱府的轿夫带着四姨娘犯了事,拖累了安家,而他居然游玩去了?这再如何,把关系撇得再清,也不能游玩去啊。 门房看他表情,问他是否有急事,然后将管事叫来了。管事淡定道:“贵府的事我听说了,太守大人昨日确是来审过案。但老爷不在,有何事我也做不得主。我给公子出个主意,不如去找找钱大人。这案子他也清楚,昨日是一道跟着太守大人查的。” 安荣贵想了想,想起当初钱世新对他们父子和蔼亲切,也确实是交代过有事可找他去。安荣贵心一横,拐个弯,转到县衙门找钱世新去了,这个时候,钱大人应该是在衙门处理公务。 安若晨回到紫云楼,陆大娘来报事,趁四下无人,将话题转到正事上。第一个,安若晨昨晚交代她去与薛夫人说的事,她一早去办好了。薛夫人听得安若晨这头有动静很是高兴,满口答应下来。“我问了薛夫人的意思,她说薛公子未答应也未有不答应,这事她会好好劝。不会辜负姑娘相助的好心。” 安若晨点点头。陆大娘又报了另一事。她说李姑娘看到了钱裴一早大包小包箱地拿着行李上了马车,又与仆役呼喝,言语间听着似是外出游玩。至于出了哪里,李姑娘就不知道了。又听得些钱府八卦,说是钱裴昨日夜里打伤了个丫头,又与钱大人吵了一架,但具体是如何并不清楚。 李姑娘是陆大娘在福安县新招揽的一位线人,中年货郎,常在钱府周围活动。看到了这大动静赶紧就留信县郊树洞。另一线人见到树上绑着布巾信号便去取来送予陆大娘。 安若晨听罢,细细琢磨。这种任性的事似钱裴的作派。可太守说了,不追究他,他安枕无忧,不必担忧被查办。她爹爹和姨娘在牢里,而她刚遭过一劫,自然会走动追查,且事情里涉及了四妹。无论是放线钓鱼也罢,看看热闹也好,钱裴毫不理会这边状况跑掉了,这又不像他的作派了。 安若晨试图跳出事情的细节看大局,这是龙大指出过的她的毛病。 唐轩死了,有几个可能:一是唐轩就是解先生,所以解先生死了。二是唐轩不是解先生,所以状况是解先生杀了唐轩灭口。三是唐轩不是解先生,而解先生没打算杀他,他是被第三方杀的。比如钱裴。 无论哪一种,钱裴的位置都让人起疑,他不是解先生的重要帮手就是压根没把解先生放眼里。 事情就在福安县发生。唐轩舍中兰城而居于福安县,避追查风头那自是不必说的,重要的一点是,福安县安全,有人脉。细作不会跑到一个孤立无援的地方安家。 唐轩就是解先生,是闵公子的接手人,安若晨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他是外乡人。 闵公子被通缉得在城中无法施展拳脚,于是来了唐轩,唐轩又死了,总得再来一人。前线刚开战,这里的细作作用何其重要。所以唐轩之死,总得有人交代。姚昆不追究,南秦却是一定会问的。 问谁呢? 安若晨忙翻出了地图仔细看。认真想了一遍,她去找了赵佳华。 赵佳华听得安若晨所言,挑了挑眉头:“你想让齐征和李兰儿去?为何?” “因为齐征熟悉各地菜货种类价格,去尝菜挖厨子谈起来才像个识货的,正经是做这事的。可他年纪小。李兰儿见多各官家夫人,善应酬懂说话明世故,她照应着齐征一起相谈会更好。” 赵佳华摆脸给安若晨看。安若晨恍然状,哦,原来不是问这个吗?那重新解释一下。“因为我推测钱裴往茂郡去了。茂郡既是发生了使节被杀一案,又有东凌虎视眈眈,那里定是也有细作。我不知道钱裴是否会在茂郡都城通城与人见面,亦或是沿途的城县,总之我列出来了几处重要地方。齐征和李兰儿速速出发,快马加鞭还有可能追上。钱裴的性子,定不会亏待自己,沿途吃好喝好那是必须,所以只要往好店去,就有机会查探到。就算见不到人,能打听到他与什么人接头也是好的。” 赵佳华继续摆脸:“安大姑娘啊,我们的状况你也清楚,受你恩惠,帮你任何事都义不容辞。可是我们没钱啊。别说去品菜挖厨子了,到那些好店里坐坐喝杯水也得要钱啊。招福酒楼一直没钱赚,我们还常常倒贴你钱银……” 安若晨掏出几张银票。 赵佳华立时闭嘴,拿过银票看了看,一脸惊奇:“你不是比我还穷,居然有钱了?”赶紧将银票收入怀里。“放心吧,这事一定给你办好。” 安若晨细细叮嘱:“留心钱裴,亦要留心衙门的人。”   ☆、第111章 第111章 安若晨从招福酒楼离开后,很快另一位客人也离开了。 那客人急急奔走,到了一条街外的香品铺子里。薛叙然正坐在铺子里慢吞吞地挑着沉香,见得来人,轻声问:“跟上了吗?” 自从与安若晨结下了梁子,薛叙然便开始留意起她来。听说她入城时被劫,他暗暗好笑,又好奇被劫后她会做些什么。那什么刘则案当真是她破的吗?还是市坊之言夸张了? 薛叙然派了人去打探,且这般巧自己今日难得出门,却远远见到了安若晨。于是索性在香品店坐下了,让手下去查探。薛叙然喜屋里熏香,对香品要求高,总得亲自挑,店家是巴不得他坐久些,那般买得更多。 这坐了好一会,薛叙然终是等到了消息。 “安若晨去了招福酒楼,点了些点心茶水,招福酒楼老板娘亲自招呼的她。别的倒没看到什么可疑的。” 薛叙然有些失望,想了想让人备轿,准备回府。这安若晨刚刚被劫完怎么没啥动静呢,她不忙乱些就有空摆弄他的事,真是烦得很。今日一早她可是让人来跟娘又说亲事的事了,都怪他太心软,真的不忍心让娘太难过。也许不该拖着了,跟娘说些硬气话,娶谁都好,不是安家姑娘就成。 薛叙然一边想着一边走出店家,一抬眼却正好看到了那个安家姑娘——安若希。她正低着头,没精打采地站在一家铺子外头,薛叙然仔细一瞧,谭氏正在铺子里买东西,想来安若希是在等她娘。 不是故意来与他偶遇的就好。薛叙然这般想时,安若希正转脸。 一见到薛叙然,两只眼睛明显发光。 那闪光让薛叙然直嫌弃,撇了撇嘴,给她一个大白眼。 安若希愣了愣,未意识到自己眼中光芒,自然不明白薛叙然在嫌弃什么。她不服气了,不过是不经意看了你一眼,怎么了?! 安若希本能地也一个白眼回敬回去。眼神给的流畅自然熟练。她于安家自小磨练,娇蛮跋扈表情很是到位。 薛叙然一愣,皱了眉头。 安若希也下意识地皱眉头,等等,她刚才干什么了? 薛叙然见她皱眉,更不高兴了。这是他做什么表情她便学着做什么表情吗?!讽刺他?报他上回拒婚之仇? 薛叙然气呼呼地上轿,火速走了。没眼看她,一点都不想看到她,小心眼的姑娘,表情还挺多。 安若希愣愣看着薛叙然远去的轿影,很想捶胸顿足,眼睛啊你为什么白他一下啊!薛公子你听我解释,真的不是故意的。 稍晚时候,姚昆等到了钱世新。 钱世新表情并不太好,显着疲态与无奈。 “昨日夜里大人走后,我父亲又犯了混,弄伤了个丫头,还打骂了好几个家仆,摔了一屋子东西。我说了他几句,他便不痛快了。一早便置气出走,说是外出游玩,不碍我的眼了。”钱世新摇头叹气。 “那轿夫的事,可有眉目?”姚昆表面上不追究,但实际还是拜托给了钱世新。钱家里头的人与事,钱世新自然更方便问到真切的消息。 钱世新再摇头:“没有新消息,不止府里,我今日在县里还提审了些相关人等,没人有那轿夫消息,也没人知道那轿夫勾结了什么人。” 姚昆也叹气:“不着急,慢慢查吧。这么些大活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去。找到他们,证实与钱老爷无关,这才能不落人口实。不然传到坊间,轿夫是钱府的轿夫,百姓可又会说闲话了。”姚昆未告诉钱世新,他派了人盯着钱裴的举动。钱裴与钱世新大吵一架离家游玩的事,他全知道。他的人会一路跟着,看钱裴究竟要到哪里去。 钱世新与姚昆又叙了叙话,说了些公务相关,又提到今日安家的公子安荣贵来找过他,为自己父亲求情。说父亲安之甫确是不知道段氏做了这样的事,平素跟那轿夫也无往来,更不知道那些劫人的汉子是何人物。安家除了那疯颠的段氏被人利用,确是冤枉。“他大概是想着事情是被我父亲的轿夫拖累,让我念于此帮着说项。” 姚昆道:“严格说起来,安之甫管教不严,应当担责。轿夫追查不到,安家还不好好惩处,如何与百姓交代?” 钱世新应着:“大人说得是。关上几天,待风声过去,再放了吧。” 姚昆正是此意,点了点头。 钱世新与姚昆说完事情,告辞离开。至衙府大门近处,看到了衙头侯宇。 钱世新神色如常走过去,侯宇对他施了个礼招呼“钱大人”。 钱世新点点头,而后飞快地道:“铃铛没了,你可有消息?”唐轩死得太突然,一点没交代。钱世新不禁有些心急。 侯宇道:“没消息。不过既是没新的指示,那自然就是一切照旧。计划没变,耐心等待。” 钱世新颔首,若无其事离开了。 这天晚上,安若晨给龙大写信,交代她回城后发生的事。在军营时,龙大与她定了些暗语,所以写起信来她放心许多。只是事情比较纷乱,她猜疑的心思重,也不知该怎么说好。于是这信写了许久都没写完。这时却听得丫头报,说太守府方元方管事求见。 安若晨忙让人备茶迎客。方元仍是那副有礼淡定地模样,他道:“我家夫人想起还有几件曹先生的衣物漏了,嘱咐我过来送一趟。” 安若晨忙客气说麻烦了方管事。方元将东西递过来,安若晨一接,却是觉得沉甸甸地很是重手。 方元微笑着轻声道:“十七年前的案录卷宗,可是不好找。这过了十多日才翻出来,希望没耽误姑娘办事。” 安若晨大喜过望。虽不知这案录有没有用,但研究明白从前案情,总觉得心里才会踏实。她自然明白方元定是费了许多工夫才能将东西拿到手。她拿了些银子,想给方元以示谢意,方元却拒了。 “姑娘,我家大人夫人都是忠义之人,姑娘与他们一般,值得敬重。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姑娘拿银子出来,还真是折辱我了。” 安若晨听得汗颜,连声道歉。 “姑娘认真查案,说起来也算是为大人解忧,我替大人谢过姑娘。” 安若晨更汗颜了,她的嫌疑名单里太守赫然在列啊。真希望是她怀疑错了,不然她真有些没脸见一直这么帮助她的方管事。 方管事紧接着又告诉她一个消息,说是方才不久前太守才收到驿兵的报信,巡察使大人队伍再有十日左右会到。梁德浩大人会直接往茂郡,其属官白英大人来平南。姑娘若有事,可提前准备,素闻梁大人与白大人都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好官,定能帮上忙的。 安若晨再次感谢了方元。送走方元后,安若晨又琢磨上了。 刚正不阿的好官到了这里,对细作们该是重大打击吧。所以唐轩必须得死,他在牢里就是个祸端,尽早会被严审出来。太守大人放他出去钓大鱼是碰巧了?他若在牢里呆着,会比在外头呆着安全。细作若想在牢里下手,冒得风险太大了些。牢狱进出之人,可是都被记录过的。 安若晨给龙大写完信,想着办法将暗语夹在日常报告里说明局势,言明唐轩已被灭口,事态疑点众多,她不能离开。 四夏江军营里,曹一涵与南秦俘兵被囚在一起。几日相处,曹一涵与那些兵士已混熟,大家见他是霍先生侍从,又是文人,对他还算照顾,发放食物和水时会让一让他。这夜里,大萧一兵士忽地过来敲栅栏高喊:“今夜里将你们转至石灵崖,一会上囚车都安分点,稍有动作,格杀勿论。” 南秦众俘均是惊讶,一领头的喊道:“为何去石灵崖?” 那大萧兵士冷笑道:“你们南秦不是能打吗?对着自己人看还能不能下得去手。”那兵士说完就走了,留下南秦众俘们震惊脸。 “什么意思?是石灵崖军情告急,所以要用我们去做人盾吗?” “他娘老子的,我就说大萧人心狠手辣。” “我去他娘的龙腾,龙家军的威名竟是这般来的吗?他是打算将咱们尸首挂在石灵崖上威慑咱们南秦大军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骂了起来。有一兵士突发其想:“啊,咱们把军袍脱了,就算挂上了,未有军袍谁知道是不是南秦兵,那我南秦大军看到尸体也会不为所动。” 大家纷纷应和。有人喊脱了会冷,有人喊冷死也比受辱强。大家开始脱起来。 曹一涵幽幽说了一句:“人家真想这么干,弄些衣裳有何难的。要给尸体穿什么,甚至啥都不穿,不是简单得很嘛。挂了尸体就是威慑,管你死的是谁。我南秦将士看到,又怎会无动于衷,战争残酷,谁又会不知道呢。” 众兵士顿时停下了脱衣的手。可别没被挂出去就什么都不能穿了。“刚才是谁提这馊主意的?” 一兵队长坐在曹一涵身边,对他道:“曹先生,我们虽为阶下囚,但军魂是有,义胆仍在。霍先生是为我南秦牺牲,被大萧所害,这事一定得让皇上知晓啊。无论如何,我们会护着你的。” 曹一涵心里真的感动,自身难保,竟还想着护他。他们南秦的兵士心地多好。霍先生说得没错,权贵玩弄权术,苦的是这些朴实勇敢的兵将与勤劳谋生活的百姓。曹一涵哽咽点头:“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他想霍先生了啊,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就这般去了!他想念他,他甚至没能带上他的骨灰和遗物。他若不能完成所托,如何有脸见先生。曹一涵忽然悲从心来,伏膝大哭。 当晚,这一百零三名俘兵加上曹一涵,被运往石灵崖。临出发前曹一涵与众俘看到了龙腾大将军上马。只匆匆一瞥,他们的囚车便驶起来了。但大家都明白了,原来竟是那位传说中的龙腾大将军亲自押他们去石灵崖吗?那之后他会石灵崖督战?大家顿时更紧张了。 中兰城这头,一连两日,都没什么大事发生。安若晨被劫的事在市坊间的谈论度低下来了。但另一件事悄悄生温。事情还传到了谭氏的耳朵里,谭氏认真一打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原来竟是早有这事了,她竟然不知道。 谭氏与衙狱里探望安之甫时,忍不住将这事说了。 “什么?当初薛家来提亲,安若晨那贱人居然敢从中做梗?!” “可不是。也是丫头听到传言与我说的,我便让她去仔细问了,确有此事。那贱人定是瞧着薛家不错,见不得我们好,欲报复呢。只她不清楚当初可是我们拒了薛家的,她的如意算盘可是打错了。” 安之甫咬牙,却是不这般想。“我们拒了薛家的事,媒婆子间定然也是知晓的,安若晨又何必再派人去与她们威胁阻喝。” “老爷的意思,薛家那头还想再继续议亲来着?” “定然是如此。媒婆子肯定是拿了薛家的主意想继续谈这事,那贱人听闻了消息,才会做出如此下作的事。只我们家傻傻的以为拒了便是了结了。” 谭氏可是气不过:“当真是贱人,如此说来,咱家那些不顺遂的,指不定哪些是她在背后做手脚。” 一个声音传了过来:“爹爹和二姨娘在说哪个贱人呢?我吗?” 安之甫与谭氏转头一看,还真是安若晨。 安若晨确认谭氏已收到消息,又听到报她来探监了,于是也认真打扮了一番,光鲜靓丽地过来示个威。她特意带着田庆与卢正进来,后头还跟着两位狱差。那真是威风八面,非常嚣张。 安之甫愣在那,喝问:“你来做什么?” “来看爹爹啊。”安若晨一脸无辜,“我们父女许久未见了,爹爹好不容易坐趟大牢,我来看看牢里的爹爹怎么个狼狈可怜,受报应的。啊,听说爹爹挨板子了,舒服吗?” 安之甫怒极,谭氏也气得一指安若晨,正要开骂,卢正一剑便横了过来,差点削点她的指头。谭氏吓得后退两步。安若晨微笑道:“二姨娘,别指指戳戳的,礼数呢?” 卢正收回了剑,退回安若晨身后。田庆与狱差低语两句。狱差点头,转身去搬了椅子来,安若晨道了谢,四平八稳地坐在了安之甫的牢房前。 谭氏忌惮着卢正,不敢骂,但掩不住目光凶狠,满脸怒气。安之甫也是气急败坏,从前这个任他打骂,只会哭求说“女儿错了,求爹爹责罚”的大女儿,已经在他面前如此张狂了。 安若晨坐下后又道:“就算不舒服,也该习惯了。听说上回爹爹状告商舶司刘大人,也挨板子了。” “安若晨,你待如何?”安之甫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难不成上回那事也真有她动的手脚? “不如何。”安若晨慢条斯理道,“就是来气气你的,没想到二姨娘也在呢,那就一道气气吧。” 谭氏咬着牙,确实是被气到了。她与安之甫互视了一眼。 “如今看你们过得不错,我就安心了。大牢好坐吗?真是托钱老爷的福啊。你们该好好与钱老爷感恩才对。上次挨板子是因为他,这回也是。钱老爷真是安家的贵人,爹爹记得多拜拜他。啊,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听说一件有趣的事,薛家居然向二妹提亲呢,真是太傻了,是不是?怎么会想着跟安之甫做亲家呢。我一时好心,便去找了薛夫人。她说是有高僧批命,二妹的八字好,能扶薛家公子命数。我就笑她真傻,天下的姑娘这般多,怎可能只二妹的八字好。安家的人,怎么可能好。” 安之甫与谭氏简直气得要七窍生烟,这什么意思? “当然,除了我之外。我是好的,将军说要娶我,婚书都定好了。回头打完仗,我便随他回京城做我的将军夫人去了。至于二妹嘛,薛家这么好的人家,真的轮不到她,你们等着看吧。” 谭氏又惊又怒:“安若晨,你要做什么?!”他们拒婚是一回事,但被别人故意搅黄了又是另一回事。 “我不做什么啊,我就是要让安家的女儿嫁不出去罢了。安老爷,安夫人,你们不就是想把女儿卖个好价嘛,我告诉你们,一个铜板都卖不掉。听说爹爹拒了薛家呢,干得太好了,就该这般。只不过薛家居然还未死心,你们放心,我会让他们别再来烦你们的。你们让二妹三妹好好在家里呆到老吧。转告她们,我这做姐姐的真抱歉,也不是针对她们,谁让她们有你们这样的爹娘呢。不止薛家,以后不会有任何权贵富商人家再跟安家提亲。想用女儿换利,醒醒吧!” 安若晨说完,起身便扬长而去。 安之甫与谭氏瞪着她的背影,待再看不到。谭氏对安之甫道:“老爷,这事不能忍,绝不能忍。” 安之甫也是恨得咬牙,先前薛家来提亲他是拒了。按钱裴的意思,薛家与他们不对付,如今有事相求倒是厚着脸皮来了,这亲事结了之后也定是从薛家拿不到好处,还是拒了好。他那头有更合适的亲家人选,由他来安排。安之甫先前什么都听钱裴的,可如今真出了事,还是钱裴惹出的事,他拍拍屁|股游玩去了,压根没顾及到他这头受难,还有那什么更合适的亲事在哪儿呢,连影子都未曾见过。 安之甫越想越气,谁说从薛家拿不到好处?如今薛家求着他们,彩礼聘金还不是由着他们提。安之甫心一横,不行,不能这般窝囊。不能教那贱|人太嚣张,不能教钱裴将他们看低了。薛家这亲事要结! “你快去打听打听,别让丫头去市坊听那些闲话,做不得准。当初薛家带的哪个媒婆子过来的,直接找她问清楚了。安若晨那贱|人说什么不止希儿八字合适,她要做什么?再探探薛家的意思。这些事那媒婆子肯定都知道,待知晓那贱|人做了何事,我们再行对策。” 谭氏急匆匆回了府,赶到女儿房中,安若希正在练字。谭氏愣了愣,这女儿近来倒是变了样,安静乖巧许多。之前总闷在屋子里绣这绣那,如今又改好念个书习个字了? 谭氏先不管这些,她问安若希最近有没有见着安若晨。 安若希垂了眼低声道:“姐姐已经不再见我了。之前每次去也探不得什么消息,总被她冷嘲热讽,我也不爱去了。” 谭氏气得:“这贱|人,当真欺人太甚。” 安若希心怦怦狂跳,也不知姐姐做了什么。谭氏扭头走了,安若希想了想,继续练她的字。一边写一边想着薛叙然给她的白眼,哼,他给她眼色她也没怪他呀,她不小心白过去他便恼了。小心眼。她要把字练得美美的,日后写给他看。 薛叙然在家里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坊间传言他当然也听到了。他还是没狠心跟母亲放狠话彻底拒绝,忧她伤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好奇,事情最后究竟会如何。安家就算想赌这口气,难道钱裴能答应?他可是也听说了,钱裴说了要给安家二姑娘张罗婚事。这话是从安家传出来的。还有两家富商在打听安若希的婚事,觉得她这般抢手,八字定是富贵扶运的,想问问他家还有没有机会。这些是媒婆子传的。 薛叙然想起那个一下子在他面前装乖巧可怜,一下子又没把持住原形毕露给他白眼的安若希。就这般的姑娘,还能成香馍馍了?   ☆、第112章 第112章 齐征与李秀儿亟亟赶了两天路,终于找到了钱裴。他果然住的是最好的客栈,吃的是最好的酒菜。齐征与李秀儿以姐弟相称,也住进了同一家客栈。 这是茂郡与平南郡相邻的田志县,客栈名字贵升。齐征查过了,钱裴交了三日的房钱,看来是打算在这处多住几日。李秀儿很快与跑堂的混熟,她如今对酒楼菜品也是通晓,几番话下来跑堂被她逗得哈哈笑,直夸她人美又有本事。齐征与李秀儿点了许多菜,真的摆出一副细细品的模样来。 跑堂和厨子招呼了,厨子相当卖力,希望能得夸奖。齐征与李秀儿吃好了菜,私底下给了跑堂和厨子赏钱,与他们聊了聊。齐征道菜品很是不错,确是与他们中兰有些区别。他家酒楼想比别家强,菜品上换些新口味那是必须的,只是又担心中兰的那些老爷们不喜欢。 跑堂的便道,那是不必多虑的,他家的这些菜色,老爷们吃过好的,都识货,喜欢着呢。这不李老爷陈老爷还有钱老爷,都是从中兰那头来的,吃过菜都赞不绝口。尤其是钱老爷,这几年时不时来这儿住上几日,对他们这儿可是满意得很。这不,挺得巧,如今这钱老爷正就住这儿呢。 “几年常来,总住你家啊。”齐征一脸惊奇样。 “那是。三四年了吧,自打第一回来过,便说我们这儿好,菜也好吃。”跑堂的骄傲脸。 齐征与李秀儿互视了一眼,这时间怎么这么巧,又是数年前开始的。 “看来这位老爷真是相当喜欢你们这儿,他总有机会来,是买卖人吧?在这儿做生意?” “也没做生意,未曾听他那些仆役说过什么买卖事。也不见有人来谈事啊,倒是周边的山水都游遍了。应该是来游玩的。我们这儿,老爷们爱玩的地方可多了,那松林山,有水有山,景致好得很,船亭也是一处景致,还有啊还有啊,嗯……”跑堂似乎还想说什么,看了一眼李秀儿,又不好意思说了。 李秀儿心里有数,与齐征再套了些跑堂的话,夸了夸厨子,给了赏钱。 齐征与李秀儿回到屋里商量,觉得钱裴在这里也许真有什么事。时间上有疑点,且总来一处,说不定有什么接头联络的。 “小二说了,无人来议事。” “那就是在别处。方才小二一脸不好意思,我猜他想说花楼。” 齐征装老成的摸摸下巴:“确有可能,钱老爷好|色。那种地方龙蛇混杂,寻|欢做乐,也顾不上看别人在做什么。就跟赌坊似的,盯着骰子都来不及,有时连身边站的是谁都不知。” 两人商议了一番,白日里先去打听别的,夜里钱裴若是真去了花楼,齐征便混进去打探,看看他与谁人接触。 谭氏这头,她请来了媒婆子打听薛家亲事的消息。她说先前薛家来谈过,他们没敢答应,就是怕薛家公子命不长,女儿嫁过去受苦。而且左思右想,对方要靠女儿来救命这种事真的有些稀奇,所以她还是想再打听打听清楚,实情究竟如何,省得日后惹了麻烦。 媒婆子这边快言快语,也不瞒着谭氏。“确实有高僧给薛家公子批了命,要靠女方八字来扶。按理说说亲不好拿这事来说,但薛夫人是有顾虑,怕二姑娘嫌弃薛公子命短,这才说了。这不是想着二姑娘嫁过去后,薛公子病便能好,命数便能长,就无短命之忧了。不过你家不答应,自然也能理解。夫人也不必发愁此事了,我听说,薛夫人已经在找其他八字合适的姑娘了。” 谭氏一听,忙问:“找着别的合适姑娘了?” 媒婆子道:“实话与夫人说吧,薛夫人为了儿子,找遍了咱们平南郡的媒婆子,也花了大价钱到处请人拿姑娘八字。最后咱们这平南郡也有别的姑娘八字相合,只不过嫁的嫁了,或是身份不合适,只二姑娘最有可能。但如今二姑娘这亲事不成,薛夫人已在外郡去找了。” “外郡?” 媒婆子尴尬地笑了笑:“说起来,我也是听说,贵府大姑娘找过薛夫人,建议她莫要干耗时间,你家不想结亲便算了,再找别人。所以薛夫人一是让我们继续找着,二是安管事那头在帮她联络外郡的夫人,帮衬着这事。我又听坊间传,大姑娘放下话了,让大家不许给安家谈亲事。” 谭氏咬紧牙关,恨得说不出话。什么坊间传,明明就是你们媒婆子相议,坊间才知道的。好你个安若晨,你果然干了这等龌龊事。 谭氏连找了两个媒婆子,质问究竟是否收过安若晨的话,结果竟都是一样,安若晨是让婆子找过几个媒婆,让她们间互相转告着。这不一传十十传百,差不多所有的媒婆子都该知道了吧。 其中一个姓林的媒婆子还道,有户人家来与她打听安二姑娘的情况,因为听得高僧批命说她旺夫,也想议议亲的。可第二日又来说不议了。她细问缘由,那家也不好说明白,只道听说不合适便罢了。林媒婆道:“若是不合适,自己不知道?还得听说着不合适?” 谭氏一听,这里头定是有安若晨捣的鬼。不止是薛家,竟连别的家议亲她都想插手毁了。谭氏再去了趟衙狱,与安之甫商议此事。安之甫听得谭氏如此这般一说,气得直跺脚:“那个贱|人,当真是贱|人,就这般见不得我们好。不行!她欲毁了这事,我们偏偏还要做了。你速去处置,找那薛夫人说说,把亲事定下来。让希儿便嫁进那薛家,狠狠打那贱|人的脸。” 李秀儿和齐征这一日未探出什么有用消息来。田志县正如小二说的,有几处略有名气的景致,还有一处颇有名气的,便是他们这儿的花楼,叫点翠阁。 白日里钱裴一直在客栈休息,未见任何人,也未出去游玩。但他的仆役出门了一趟,两手空空出去,两手空空回来。出去是从钱裴房里出发,回来第一时间又进去了。齐征见惯了这些下人的举止,当初赌坊里老板嘱咐牛哥办事,牛哥也是这般姿态。齐征觉得这仆役定是去安排什么事去了。 傍晚时钱裴没在客栈用晚饭,李秀儿和齐征便觉得他晚上看来是要出门的。果然,天色黑了之后,钱裴打扮齐整,出了客栈。 齐征与李秀儿不敢直接跟,怕被发现。钱裴走了好一会,齐征才赶紧出门。到了点翠阁,看到了钱裴的马车,松了口气。他年纪小,自知也没贵公子气度,身边也没人撑场面,于是耐心等了等,等到一个老爷前呼后拥的进点翠阁大门,就急忙跟了上去,混在那些仆役身后,看着也像是这家的小仆似的。 齐征进去后找了个机会,给个小鸨公塞了些钱,说他家老爷想知道平南郡来的钱老爷在哪间房,一会想去攀交攀交。小鸨公痛快地报了,说是二楼桃花间,又提醒齐征与老爷说,晚一些再去,钱老爷屋里有客人呢。 齐征大喜过望。找了个僻角站着,等了一会,趁无人注意,摸上了二楼。桃花间在楼上拐角靠里,还挺隐蔽。齐征想从门缝里偷看,但楼道里常有人走动,他没有机会。有人来给桃花间送菜,齐征慌忙敲隔壁房门,假装自己是这屋的。 送菜的敲桃花间的门,与齐征几步之遥,还看了齐征一眼。齐征对他笑了笑,佯装镇定地推开自己手边的门。 这一推居然开了。 桃花间的门也开了。送菜的跑堂进了去,齐征听到“桃花间”里有钱裴的说笑声。齐征想迈一步过去偷看一眼,却见跑堂的正出来。齐征赶紧一闪身躲进了他推开的门里。刚才火速瞧了一眼,简直天助他也,这屋里没人。 齐征把门掩上,跑堂的也正好从桃花间里出来,那门迅速关上了。 齐征在门后头偷看着,心里有些着急。桃花间的位置虽偏僻些,但楼道却是一览无遗的,楼道里人来人往,他若在门口窥探,定会被抓住。齐征转身看了看身后这屋子,那边有扇窗户。 齐征过去把窗户开开,看了一下,楼下是条后巷,而隔壁桃花间的窗户半开着,若他能爬过去,也许能见着钱裴与谁人在一起。 齐征心一横,仔细看了看窗户状况,有窗框可上手,楼壁上有装饰的格子。齐征先转身回去把门闩上了,然后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爬了出去,抓稳了窗框,踩着楼壁格子,向隔壁桃花间窗户那边探过身子。 刚探头就见着那屋里有人身形一动,齐征忙缩了回来。听说话动静似有人敬酒。齐征屏气听着,隐隐听到太守二字。齐征心跳得快,听不清,只得再往那头靠了靠,靠近了些,听得清楚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正道:“从前留着安若晨是为了从她那儿得到龙腾的情报,如今龙腾打仗,离得远了,前线军报从她这边拿不到,她没这用处了。” 齐征听得大惊失色,难道说安姑娘就是细作?可是安姑娘明明是查细作的人啊! 这时候钱裴道:“所以嘛,我就说……” 才说到这儿,忽地楼下一声厉喝:“喂,你是谁!在做什么?!” 钱裴立时消了音。 齐征转头一看,这点翠楼后巷竟还有打手巡查。如今人家抬头见得他了,正指着他大喝。 齐征吓得差点摔了下去。   ☆、第113章 第113章 下头的打手还在喝叫,齐征看到还有两人也朝打手这头奔了过来。钱裴的屋子里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想来是有人起身。 短短的一瞬,齐征全身的汗毛直竖,冷汗湿了后背。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切凭着本能行事。他猴子一般的往回攀,迅速窜回隔壁屋的窗子。正往里钻,听得钱裴那屋的窗子打开,有一人探头出来查看。 齐征也来不及看对方是什么人是何模样,跳下窗台时回身匆匆瞥了一眼,只看到那人的手,戴着个绿油油的翡翠扳指。 齐征一落地便往外冲,丝毫不敢耽误。 隐隐听到隔壁桃花间有人大叫:“是个孩子。” 齐征冲出楼道,往楼下跑。钱裴屋里有打手冲了出来,一探手差点抓到齐征的衣领。 齐征玩命飞奔,跳上了楼梯扶手滑着往下冲,冲到半途看到一姑娘领着客人正上楼,对方被他惊得一愣神,他伸手一扯,借着下滑的力道,硬是将姑娘胸前衣裳扯下一大片来。 那姑娘尖声大叫,被拖得在楼梯上踏空两格,脚差点扭了,又要捂胸又要站稳,尖叫声响破屋顶。周围人乱成一团,好几个被这姑娘撞倒在楼梯上,楼上冲下来追逐齐征的打手被挡了一挡,只得大声叫骂:“抓住那小子。” 齐征心跳得快,一滑下楼梯又推翻一个捧着托盘送菜的小二,顺手抄过一盘油浸豆腐往地上泼,一个冲过来的打手正正踩中,脚下一滑摔倒了,扑翻旁边一桌子。尖叫惊呼杯碗摔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齐征不敢也来不及回头看,泼完了菜便闷头钻进人群,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 “哪里跑!”一个肥壮的打手跨腿马步横在大门处大声喝。 这阵势齐征可是见识过的。当初赌坊里头那些个打手护院可比这些凶狠。已然没了退路,齐征一个倒地向前滑,麻利地从那汉子胯下钻了过来。滑过去时还给了那汉子要害处一爪。 大汉惨叫一声,捂裆向前扑倒。 齐征在他身后爬了起来,抓紧时间继续跑。出了大门却见更多的打手围了过来。那些后巷的已经听着动静奔过来了。齐征脑子发晕,觉得完蛋了,定是跑不掉了。 咬着牙猛冲,听到身后打手们叫嚷的声音越来越近,齐征头皮发麻。这时却听得一阵“嗒嗒嗒”的马蹄声响,打手们惊呼,似是被冲散了。齐征下意识地回头看,这时听到了李秀儿的声音:“上来!” 竟是李秀儿骑着马儿赶到。 齐征大喜过望,拉住李秀儿伸出的手用力一跃,跳上了马背,两人一骑飞奔逃窜。身后的打手护院们破口大骂,有人叫嚷着:“追,找马来,不能让他们跑了。” 齐征回头看,看到打手们有的还在跑着追,有的已然回头,想来是找马去了。“我们目标太明显了,跑不远的。” “说得对。”李秀儿回应着。 李秀儿策马跑出一段,拐弯进了另一条道,在一个小道路口跳了下来。齐征没空多想,也跟着她下了马。 “上马车,快。”李秀儿叫道。 齐征这才发现李秀儿将他们的马车停在这小道里了。他麻溜地爬了上去,坐上了赶马的位置。李秀儿用力抽了马儿屁股一下,那马飞奔着跑了,李秀儿转身爬上马车,齐征扬鞭驱马,将马车朝着小道的另一方向疾驰。 “披上。”李秀儿丢给齐征一件旧布衣,再给他一顶遮阳草帽。齐征火速穿戴好,不细看还真像一个瘦小老头儿车夫。 马车驶出没多远,打手们就赶到了附近,叫嚷搜寻之声远远传了过来。李秀儿迅速缩回车内不敢露脸,齐征甩着马鞭压低了帽沿。 一个打手模样的人突然从旁边的街口蹿出,骑着马冲过来,齐征吓得手一抖。那打手与他们马车擦肩而过,奔向他们身后。齐征与李秀儿听到这人大叫:“没有,没找到。那马儿上面没人,他们肯定混在人群里了,仔细找找。” 齐征松了口气,咬牙猛抽马儿几下。马车狂奔,过了一会,终于再看不到那些打手的踪影。 齐征这下子才真是放了心,问李秀儿:“你怎么会来?” “这么危险的事,总得有人接应才好。我在客栈也不放心,想了想,有备无患。” “幸好幸好。”齐征擦擦冷汗。“备得挺齐全的,救了命了。你这脑子突然灵光了,简直老板娘附身。” “就是华姐告诉我的。临走时她说了,到了地方先摸清地形,准备些乔装的,换辆马车跑,别人认不出。”李秀儿也是紧张得不行,这下子松了口气:“我就把咱马车停那儿,再去买了匹马,马儿方便些。我在点翠楼附近看着,若是你没事就好,若有什么情况,我好接应你。” 果然是老板娘啊。齐征很高兴。老板娘真是好人,又聪明又美貌。就是她让他们学骑马的,说中兰城不安稳,安姑娘又总拿细作的事找他们,学会骑马能逃跑,比能打强。 李秀儿又问齐征:“你怎么回事,他们发现你了?你打听到什么了?” 齐征心一紧,犹豫了好半天:“我听到,我听到他们在说,安大姑娘是细作。” 李秀儿傻眼。 这一天,谭氏根据她派人打听到的薛家夫人行踪,与薛夫人在布庄里偶遇了。薛夫人客气有礼,却没再似从前那般提儿女亲事。谭氏心里暗暗着急,看来这薛夫人真是被安若晨说动了,如今怕只怕她们在外郡找的人里,真有八字相合的。 谭氏请薛夫人就近去喝茶,薛夫人答应了。 一番客套寒喧后,谭氏未提薛家公子之事,反而说起了自家的麻烦。她说去年始家里就不太平顺,儿女亲事闹得满城风雨,得罪了官老爷,惊动了将军,四姑娘还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还有家里买卖出了几桩事,最后只能赔钱了结。再然后四房段氏又得了疯病,前段日子还被恶人利用,做出当街拦车掳人的事来。这事安家上下全都不知,老爷受了拖累。如今两人还在牢里,也不知太守大人何时才愿放人。 薛夫人安慰了她一番。 谭氏长长一叹,说她去庙里也请了高僧算,高僧说是因为流年犯煞,不止安家,你看连平南郡都打起仗来了,这劫难来得大,若是近期能有喜事冲一冲,化解煞气,家里的灾祸自然可免。但若是违背天意,损人不利己,祸事怕会越来越多。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很是明显,薛夫人却是道:“大姑娘与将军的亲事已经定下,日后便是将军夫人了。这该算是喜事,大喜事,定能破解的。” 谭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道这薛夫人果然偏向安若晨,居然不接她这话。谭氏一番挣扎,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直说:“大姑娘早已离了安家籍薄,她姻缘如何,与我们安家无关了。她与将军定亲,礼数都未经安家。高僧所言,自然不是指她。”她顿了顿,观察了一下薛夫人的脸色。 薛夫人虽未接话,但正看着她,想来并非全无希望。 谭氏振作精神,忙道:“前些日子,我家老爷为生意的事烦忧,自是顾不上好好为希儿的婚事打算。故而夫人托媒婆子说亲,老爷都给拒了,如今想来,是不妥当的。这不,后头糟糕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老爷还受牵连被冤入狱。我把高僧所言与老爷说了,老爷甚是后悔。” 薛夫人听到此处,脸上终于有了松动,问:“那安老爷如今又是何意思?” 谭氏听得此话,顿松一口气,道:“也不知薛家公子如今是否已订了亲。既是高僧批命,我家希儿与薛公子天生一对,命中注定,那我们可不好逆天而为,还是促成这事为好。” 薛夫人想了想,道:“订亲倒是还未曾……” 那是还有后话?谭氏忙截了这话头道:“既是未曾订亲,那我们先前谈的亲事,便还做数吧?” 薛夫人颇是为难,想了想道:“这般吧,待我回去与老爷商量商量。” 谭氏有些失望,但一想未回绝便是好的,于是又陪着笑,直称便等薛夫人的好消息。 齐征与李秀儿紧赶慢赶,两日后终是回到了中兰城。赵佳华见得他们的神情便心里一紧,忙将他们带回府里,又差人速将那马车卸了,将陆大娘给准备的一些新菜货送到招福酒楼,就说是齐征、李秀儿带回来的,让厨房收拾备下。 一切安置好,齐征、李秀儿换过衣服用过饭,赵佳华等他们喘好了气,这才关一屋里问话。 齐征仔仔细细将事情说了,李秀儿在一旁帮着补充细节。赵佳华听到齐征被发现追击就皱起了眉头:“他们认出你了吗?钱裴认得你吗?” 齐征抿嘴沉思:“应该不认得吧?” “可我们在客栈说过来自平南,做酒楼生意,想尝菜请新厨子。钱裴知道有人偷窥查探,说不定也会回客栈打听。再一推算到安姑娘这头,做酒楼生意的朋友,不就只有华姐你嘛。”李秀儿道。 赵佳华颦眉思虑片刻,说道:“你们确是去品菜请厨子的,沿途不止一家客栈可以做证。只是这事你们没办好,到了田志县,齐征听小二说点翠楼的姑娘美貌,老爷爱去,便起了色|心,想去看看。” “我没有。”齐征喊冤。 赵佳华瞪他一眼:“你去了之后,没财没貎的,自然没好姑娘招呼,于是你偷偷上了二楼,想去看看花魁的模样,门口窥视不得,故而爬了窗户。” 齐征抿抿嘴,硬是把抗议的话噎了回去。行,他受点冤,看姑娘就看姑娘。 赵佳华道:“谁人问你们,你俩都得这么说。秀儿,你找机会与下人们抱怨几句,说好好办个差事,结果被齐征不懂事毁了,姑娘没看成,还被护院打了。别往大了张扬,找两个嘴严的抱怨两句就行。这日后若出什么事,我们有人证撇清关系便好。” 李秀儿明白了,点头答应。 齐征道:“那安姑娘的事怎么办?” 赵佳华深吸一口气,看着齐征:“你仔细想想,他们说的可是那话?” “千真万确啊。那人说的就是将军在前线打仗,从安若晨这头拿不到军情情报了,所以她没用处了。然后钱老爷刚要说话,我就被发现了。”齐征挠头,“他们要杀安姑娘,这怎么告诉安姑娘啊。她是细作,她若知道我们知晓了这事,会不会对我们不利啊?” 赵佳华没说话。 齐征又道:“可她不是办了刘老板和娄老板的案子吗?她不是查办细作的人吗?” 李秀儿咬咬唇,她也不明白这事。安姑娘若是细作,那她也伪装得太好了。 赵佳华思虑许久:“在我们搞清楚状况前,暂时什么都别告诉她。就说你还没听到什么就被发现了。陆大娘那头也一样,什么都不能说。齐征,尤其是你,记住了吗?” “可是,他们要杀她……”李秀儿小小声,支吾着问:“我们,我们不向安姑娘示个警吗?”   ☆、第114章 第114章 安若晨连着数日琢磨十七年前那卷宗。这日听说齐征他们回来了,她便领着春晓乘马车去了薛家。 陆大娘则趁着这时候去了招福酒楼探消息。 安若晨与薛夫人寒暄了几句,问了问安家的态度,事情的进展以及薛公子的状况,薛夫人一一告之。安若晨听罢想了想,说想与薛公子聊聊。 薛夫人犹豫,生怕还没松口答应婚事的儿子言语间将安若晨得罪了,又或是谈得不欢喜一恼之下真的强拒婚事。安若晨笑了笑:“我看薛公子也是个心软之人,我多与他说说我二妹的事,我走了之后,我二妹在家里确实处境不好。若是薛公子不爱听了,我便出来。” 薛夫人心事被道破,便不好再拒。于是领着安若晨去找薛叙然。 薛叙然自然不想跟安若晨说什么客套话,母亲在这儿他不好发挥,于是让母亲回去休息,他与安大姑娘自行磋商便好。 薛夫人在外人面前自然是给儿子留足颜面,未曾反驳,只让人上了好茶好点心,便出去了。 最后屋子里剩下薛叙然与安若晨二人。薛叙然直截了当地问:“有何贵干?想给你妹妹说亲?上回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安若晨道:“我有件十七年前的旧案,想请薛公子私底下帮我悄悄打听打听。” 薛叙然瞪她:“你还真当全平面是你安若晨的地盘了?想使唤谁便使唤谁吗?太守大人还未死呢。” “公子这话说得。我不过一平民,哪能跟太守大人相比。再者说,我不是使唤公子,我是在拜托公子呢。” 薛叙然仍瞪她:“说一句相求拜托便行了?你当我是什么人?” “你是薛家独子,父亲薛书恩,母亲薛陈氏,均是中兰城人士。你今年十六,生辰是十一月十一日。你母亲生你时难产,险些丢了性命,你也险些丢了性命,但最后母子均安,天佑薛家。你自小身子不好,却聪明过人,四岁识字,六岁吟诗,你父母皆以你为傲。你亦是个孝顺孩子。知道自己体弱多病为父母添了不少麻烦,于是尽力乖巧,不让他们操心操劳。” 薛叙然撇眉头:“你这是在显摆查我家查得挺清楚是吗?” “确是查得挺清楚。我还知道你们薛家的各商行生意,你父亲的管事帮手,你身边丫头护卫,你都看过哪些大夫,你喜欢去哪些店铺。” 薛叙然脸沉了下来。 “为了不浪费时间,我就不一一举证证明我确是知道。我只说重点吧,我还知道你私养秘探和谋士,涉嫌谋反。” “这罪名扣得挺大的。”薛叙然一脸无辜和不以为然。 “我还知道你好奇心重,我要查的这事涉及平南安危,你薛家再如何都是住在此处活在此处,你的秘探谋士,动的那些小脑筋,难道不是为了保护你爹娘吗?薛老爷为人清正,不太会变通,在龙蛇混杂的中兰城做买卖,确实是该多小心。你亦心疼母亲操劳,想着若是能将对薛家不利的事提早知晓,暗地处置,你爹娘便能安稳如意,过得自在。你时日不多,便想趁着你还在着,多照顾他们一些,是不是?” “安姑娘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尽在掌握,怎么还需要我这般体弱多病的小人物帮忙?”薛叙然冷笑,“莫不是姑娘想下个套引我上勾,然后再逼我必须娶姑娘二妹。” 安若晨正色:“你娶不娶我二妹,与我没甚关系。她大概确是有可能会成为细作绑架要挟我的手段,但若真的发生,我不会为了她做出任何对不起将军,对不起大萧的事。我拼死逃出安家的那一日,就已经与安家没有关系了。我二妹其实与我并不和睦,我失踪的那位妹妹,就是我四妹,我反而更心疼些。”安若晨顿了顿,垂下眼眸,似回忆了一会,道:“当初将军就嘱咐过,我的命,我四妹的命,都在大萧安危的后头。” 薛叙然不以为然:“龙将军还真是大义凛然啊。” 安若晨不理他的语气,道:“所以二妹若是能嫁个不受钱裴支使的人家,我是会松口气,但她若嫁不了,最后被谋害了,那也是她命不好,我是没办法的。” 薛叙然皱起眉头盯安若晨,这家伙是在放苦肉计吧? 薛叙然顺水推舟,道:“既是如此,那安大姑娘不必为你二妹烦恼了,她命不好,不怪你。” 结果安若晨也顺势道:“那么薛公子该是对我相求拜托之事没有疑虑了,对吧?” “自然还是有的。”薛叙然才不吃她这套,说道:“安姑娘既是知道我有谋士探子,又说我有谋反嫌疑,再者亦是知晓我对姑娘极不欢喜,姑娘又怎敢相信我会诚意相助?” “将军相信你,我便相信。” 薛叙然嗤之以鼻:“将军大人若说屁是香的,你也觉得屁是香的吗?” “若将军大人需要我这么说,我便这么说。再者我觉得能用屁形容自己,薛公子挺有肚量,胸怀宽广,当是可以信任推付的。” 薛叙然一噎,真是口误,怎把自己套进去了。 他翻了个白眼,然后想起了安若希给他的白眼,这一想真是不能服气。 他道:“那这般,我若是愿意为你查这事,你说服我母亲,不跟你们安家结亲。” 安若晨摇头:“那多不合适啊,又不是我劝你母亲去结亲的,我凭什么拦她。再者说,我觉得公子思虑错了。其实娶我妹妹挺好的,起码净慈大师说的是娶一个。你想想,若是这个娶不上,最合适的没有了,那缺一补十,找十个八字好但不是那么配的姑娘一起撑起这喜气,你岂不是更麻烦?” 薛叙然又被噎住了。 缺一补十,什么狗屁! 薛叙然气啊:“你威胁我?!”想到十个叽叽喳喳会翻白眼的姑娘围着他打转一起叫相公就不禁打个寒颤。 安若晨笑了笑:“怎么会,我这正是有求于薛公子的时候,傻子才会干威胁的蠢事。我若是求不着公子了,那才是威胁。” 薛叙然脸一沉,很好,那就是如果他帮了她,她得求着他办事,就不这么对付他。如果他不帮她,她求不着他了,她就想法让他娘给他娶十个“进补”喜气。这不是威胁是什么? 薛叙然不说话,他思考着。 安若晨看他脸色,道:“薛公子聪慧过人,自然也不怕什么威胁。” 薛叙然白她一眼,那还用说。 “只是这事颇有难度,结局难料,也许什么都没有,又也许会有惊天大发现。薛公子错过了,颇是可惜。” 薛叙然撇嘴,道:“你也不用激我。我与你不熟,你却来求我这事,若无阴谋诡计,便是身边无合适查案之人。太守大人及其夫人对你颇是照顾,你却不找他们帮忙,这事与他们有关?另外,你怀疑身边有奸细,却不知道是谁?” 安若晨眨眨眼睛:“我方才已经夸赞过薛公子聪慧过人了。” 薛叙然皱起眉头:“所以你一身的臭麻烦,还要把你二妹往我家里塞。” 安若晨学方才薛叙然的一脸无辜和不以为然:“这事方才也说清楚了。二妹不重要,她如何,都是命。随她去吧。” 薛叙然绷着脸一副年少老成样:“说吧,事情是如何的,你想查什么?我先听听这事究竟有无危害。” 陆大娘到了招福酒楼,似办事路过的模样,与酒楼里的熟人打了打招呼,扫了一眼没看到齐征,便似随口问了问齐征近来可好。另一位跑堂与她说,齐征可长进了,受老板娘重用,都能出门办差事呢。这不下午刚回来,这会儿在老板娘府里报事去了。 陆大娘笑了笑,闲扯了几句家常,让跑堂的与齐征说一声她来过便好,不用那孩子挂念,她近来也不错。跑堂的一口答应。 陆大娘聊了一会,又买了盒点心,然后走了。 过了好一会齐征回到招福酒楼,听得跑堂转的话,点了点头。他明白,陆大娘知道他在府里报事定也不会久留,再如何也会回来的,她在老地方等着他,让他报消息呢。 齐征心里发怵,拖了许久,再拖不下去,这才硬着头皮去见了陆大娘。 陆大娘果然在老地方耐心等着。见了齐征,仔细打量他,摸摸他脑袋拍拍他胳膊,舒了口气:“还好还好,平安无事。” 齐征听得更难受了,“大娘。”要骗陆大娘吗?他非常挣扎。 “可探听到什么消息?”陆大娘问。 齐征张了张嘴,低下了头:“大娘,对不住。什么都未查到就被发现了,我们亟亟逃了回来,没办成事。” 陆大娘吓了一跳,一把拉住他:“被发现了,逃回来的?是什么状况,你速与我说。钱裴看到你了吗?你们逃回来可有被人追踪?如今可是还有危险?招福酒楼安全吗?快与我说说,我得找安姑娘想想办法。” 齐征不敢抬头,陆大娘越说他就越内疚。陆大娘完全没有责怪他办事不力的意思,反而只关切他的安全。 齐征硬着头皮将赵佳华嘱咐的谎话说了。其实其他的内容全是真的,只一样,就是他攀上窗子没听清任何话,然后就被打手发现了。他们逃回来后,赵佳华嘱咐他们怎么对外说,说是他想看姑娘闯了祸什么的,这些也全说了。 陆大娘皱着眉头思虑半晌:“秀儿姑娘说得对,依钱裴的狡猾,他回客栈一打听,便该知道是招福酒楼派的人。” 齐征安慰:“也许他没多想呢。” 陆大娘瞪他一眼:“你可切莫掉以轻心,钱裴这辈子能混得如此得势,可不是靠贤德。他既是有手段的,就没有笨脑袋。他心狠手辣,你们务必要当心。” “好的,好的。”齐征看陆大娘急了,赶紧一口答应。 陆大娘急急要走:“不行,我要赶紧回去报给姑娘。让她想想办法。那些细作若是想杀人灭口,这可怎么办好。”陆大娘又嘱咐了齐征要小心,莫让陌生人靠近,莫落单等等,齐征赶紧都答应了。 陆大娘转身走了,齐征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大娘!” 他没忍住,唤住了陆大娘。 陆大娘停下转身:“怎么?” 齐征噎了半天,挤出一句:“你自己也要当心啊。”成日与细作嫌疑在一起的人,是大娘自己啊。 陆大娘安抚地对他笑笑,点了点头。 陆大娘走了。齐征猛敲脑袋,怎么办,到时若真有人来灭他的口,是钱裴派的人还是安若晨啊?他心里其实真的害怕。谁不怕死呢。   ☆、第115章 第115章 陆大娘回到紫云楼便去见了安若晨。 安若晨听得报吃了一惊。“未打探到消息,但是暴露了,逃回来的?” “是啊。”陆大娘将齐征所言仔仔细细说了,说到紧急处不禁流露出心疼。齐征不过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李秀儿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此险境,他们能毫发无损逃回来,真是万幸。 “我仔细问了,无人追到中兰城来,但是他们与钱裴同一家客栈,为打听情报透露过自己是平南郡开酒楼的。虽撒了谎说是姐弟两人办的小酒庄,但若钱裴有心查探,定能推断出就是招福酒楼。”陆大娘有些着急,“姑娘,得想想办法,不能让钱裴谋害了齐征他们啊。” 安若晨沉吟思虑:“既是没听到什么,想来钱裴也不会贸然下杀手。鲁莽行动只会增加暴露自己的机会,钱裴没那么傻。莫看他张狂,似没脑子不顾后果只想行恶,其实他小心谨慎地很。” 陆大娘道:“可是万一钱裴以为齐征听到了什么,可不会这般轻易就算了。” “确是如此。所以,将齐征接来紫云楼住两天。” 陆大娘一愣。 “找个由头,赵佳华不是让他们对外说是齐征好色想看姑娘所以攀窗户嘛,那就顺着这个编,便说你听说齐征闯祸了不争气,将他接到紫云楼管教几天。” 陆大娘道:“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护得这孩子一时,他总得出门啊,再者说,秀儿姑娘和赵老板她们还在外头,钱裴也可能对她们下手。” “钱裴为什么下手?是为了灭口。可是口已经开了,该传的消息都传了出来,灭口就没必要了。”安若晨道:“这事情要速办,在钱裴查到偷听的就是齐征之前,把齐征带回来。钱裴也许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一旦他入了城,查到招福酒楼确是派人出过远门尝新菜找厨子,那他心里定是清楚怎么回事。若他再打听到齐征已入了紫云楼,他便什么事都不会做了。因为我该知道的事已经知道,他对招福酒楼的任何一个人下手就都是自找麻烦。” 陆大娘明白了,她赶紧出门往招福酒楼去。行到半路,有一马车从她身边驶过,风吹起车窗幕帘,露出车内人的样貌,正是钱裴。 钱裴低首敛眉,神情严肃。 陆大娘大惊失色,抄小道急跑,喘着粗气奔到招福酒楼,火急火燎一把抓住了正在堂厅擦桌子的齐征,将事情如此这般一说,道:“你收拾几件衣物,与我走吧。” 齐征大惊失色,怕去紫云楼被囚禁,又怕真被钱裴灭口,只得道:“我怎么都得与老板娘说一声。” “速去速去。”陆大娘催他。 齐征故做镇定笑道:“大娘莫慌,你仔细想想,你方才说遇见钱裴的那条道,那也是往钱府去的,若他真要来酒楼,可不比你的脚程快多了?这儿哪有他的影子。他定是回钱府去了。说不定他真的没察觉,以为就只是个小偷小摸的小贼罢了。” “快别废话了,赶紧与赵老板交代好,然后与我走。”陆大娘推着齐征转身,一起往后门去。穿过后门过街,便是刘府,赵佳华此时在府里。 齐征没留意,在他转身之时,酒楼门口正走进一个中年男子,他扫了一眼酒楼堂厅,见到齐征,顿时眼角一动。齐征被陆大娘带走了,那男子仔细看了看齐征的背影,问迎上来的跑堂:“那位刚离开的小哥,可是这酒楼里的?” 跑堂应道:“正是。客倌有事吗?” 那人笑道:“我前两日听他说贵酒楼的厨子手艺好,特意来尝尝鲜,怕认错地方了。” 跑堂笑道:“没错没错,肯定就是我家。客倌外地来的?齐征前两日去外地尝新菜去了。” “正是。我就是在酒楼里遇着他的。当时听得他说姓齐,叫什么福酒楼。我正好来中兰,便慕名来了,幸好找对地方。” 跑堂哈哈笑,招呼他坐。那人却道:“不急吃饭呢,我先周围逛逛,买些东西再回来。齐小哥这是去了哪儿?我一会回来能让他招呼吗?还可叙叙旧。” 跑堂忙应话:“我问问啊。”转头大声问另一位跑堂齐征干嘛去了。另一跑堂刚从后门那儿过来,应道去刘府了。跑堂便对那客人道:“许是陆大娘有事让他办吧。客倌放心,他很快回来的。” 那客人点点头,转身走了。 齐征领着陆大娘进了刘府,让陆大娘等等他,他去与老板娘说说。 单独与赵佳华一屋后,齐征立时没了伪装,露出慌张模样来:“老板娘,安姑娘要让我去紫云楼住下,这是好事坏事?” 赵佳华细问他缘由,听完所述,也不敢肯定。“她说的很有道理。” “是有道理。可我进了紫云楼做人质,你与秀儿姐也不敢将事情说出去。是不是也有这道理?” “莫慌,她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钱裴刚回城,也不可能去与她说。” “我进了楼里,便被她拿住了,到时她再慢慢打听我究竟有没有听到,听到什么。” 赵佳华叹气:“确也有这可能。” 齐征咬牙:“我也不能不去,大娘还在她手里呢。”他想了想,“大娘对她毫无防范,这般也不行啊。要不,我们趁这机会,把听到的与大娘说说,然后我进了紫云楼,与大娘一起配合着,探探安姑娘究竟是如何。” 赵佳华道:“陆大娘对安姑娘可是忠心耿耿,我直到如今都不敢相信,陆大娘又怎么可能信,她转头便会告诉安姑娘。以安姑娘的机敏,马上能举出上百条理由说服陆大娘是你听错了或者这就是钱裴的阴谋。甚至,让陆大娘对我疑心。而安姑娘自己,也很难再相信我们了。”赵佳华看着齐征,道:“这般,我们这一众人互不信任,会出什么事,就不一定了。” 齐征懂了,就如同刘老板与娄老板的下场一样。他想了想:“老板娘,你还是愿意相信安姑娘的,对吧?虽然我很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不是听错的问题,而是有时候人说话,会有歧义。只是如今事情太过匆忙,我们还来不及去证实究竟真相如何。” 齐征点头:“那如此,就先不与陆大娘说。我还是去紫云楼,老板娘,你让秀儿姐带着她娘,还有刘茵,先出城去吧。就说打仗了,在这儿不放心,让她们先走。待日后查出了真相,再接她们回来。若是安姑娘是好的,我们也不算办了坏事,若她真有问题,我们防范着,也是没错的。” 正说着,陆大娘在外头敲门催促:“齐征,你与赵老板说完了吗?快些吧,万一钱裴来了便糟了。” 赵佳华与齐征对视一眼,赵佳华道:“好孩子,你去吧。多加小心,若安姑娘真是细作,陆大娘和你都有危险。但莫忘了,那里是紫云楼,是军方的地盘,她再三头六臂,也不敢在紫云楼正面与你冲突,你要小心的,是她的计谋。那姑娘巧舌如簧,死人都能说活了。你莫入她的套便是。她若是与钱裴窝里斗,我们都是棋子,还不到杀棋子的时候,你莫激怒她,莫戳穿她,一定要装做不知道的样子。其他的事,交给我。我会想办法的。” 齐征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开了门。 陆大娘站在外头,一脸焦急,刚要开口,赵佳华便摸摸齐征的脑袋推了他一把:“好了好了,放心去吧,你回来还是菜货小总管。我就是帮你盯着几天,不抢你的买卖。再者说了,钱裴不是入城了吗?安姑娘的意思是让钱裴知晓你把事情都告诉了她便好。今天钱裴就会知道你齐征小爷进了紫云楼,所以你等着吧,明天安姑娘便将你踢回来了。” 齐征很配合地苦着脸。陆大娘失笑,竟是担心菜货买卖被人抢了吗?这孩子!她拉过齐征,向赵佳华告辞。 赵佳华送他们出门,说明天就去紫云楼看齐征,陆大娘满口答应。二人走了,赵佳华的脸终于垮了下来。要不要将茵儿送走呢,她犹豫着,她真的很想相信安若晨,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在刘则身上可是验证过的。道貌岸然实在是太容易伪装。而糟糕的是,她知道安若晨与她一样多疑,也许比她更多疑些。 赵佳华叹气,回屋细想对策。 陆大娘一路数落着齐征,二人正要回酒楼收拾衣物,陆大娘觉得齐征为了点小利耽误时间,真不是痛快的男子汉所为。正唠叨着,忽听得有人喊:“齐征。” 陆大娘与齐征转头看,是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道:“真是对不住,我有负杨大哥的嘱托,来晚了。” “老爹。”齐征立时关切。 那男子道:“数年前,杨大哥给我捎了封信。可我外出远游,回来时已经太晚了。赶来中兰,途中又遇着些别的事……”他说到这儿,警惕地看了看陆大娘。 齐征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他走过去:“老爹给过捎过信,说的什么?” 那男子再看一眼陆大娘。 齐征道:“她是陆大娘,是我的亲人,不妨事。” 陆大娘警惕问:“你如何认得齐征?” 那人道:“说来话长,事关重大,我们得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他说着,看了看一旁的巷道。那处确是僻静无人。 齐征下意识地要跟他走。陆大娘一把将他拉住,问那人:“你如何认得齐征?” 那人道:“我来中兰一段时日,打探清楚了情况,原是想找齐征交代,结果他数日前离城,我怕再不联络,又生变故,今日一定得把杨大哥的嘱托办好。这事一定得告诉齐征。” 齐征急急问:“老爹说了何事?” 陆大娘仍有疑心,道:“有话进府里说,那处更安全。” 那人正领头往巷子去,闻言道:“不行,不能让……” 他话未说完,却看见了齐征的表情。 齐征在看他手上的翡翠板指,他脸色僵硬,似想到什么。 那人果断出手,齐征同时间大叫:“大娘快跑!” 齐征小猴子一般蹿得快,陆大娘却是反应不及,只觉眼前一花,脖子一痛,说不出话。 那人面露狠色,掐着陆大娘的脖子,看了看周围,对齐征道:“想要她的命,莫吵嚷,跟我来。” 齐征已跑出几步远,陆大娘痛苦的挥手,让他快走,齐征又如何能走,红着眼眶追上来:“你莫伤她,莫伤她。” 三人进了巷子,那人钳制着陆大娘,问齐征:“你在田志县,都打听到了什么?”   ☆、第116章 第116章 齐征抖着声音,语无伦次道:“菜,菜……还有厨子……” “别装蒜。”那人压低着声音狠道:“点翠楼,你都听到了什么?” 齐征看着痛苦挣扎却发不出声音,因为颈脖被勒着脸色已经发青的陆大娘,心疼得差点落下泪来,他哽咽着:“我想去看看姑娘的,听说那儿的姑娘美,还没看着,就被人发现了,我就跑了。” 那人冷笑了,他倏地掏出一把匕首,一挥手,削掉了陆大娘的一缕发,说道:“若再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接下来要割的,就是她的耳朵,若再不行,就是眼睛了……”一边说,一边将匕首架在了陆大娘的脸旁,贴着耳朵根。 “不,不,不……”齐征慌得跺脚摆手,急得说不上话,如站在火团上煎熬,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扑通一声跪下了:“大爷,大爷,求求你,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还未曾听到,就被人发现了。我所言句句属实,每个人都问我听到什么,我真的没有听到。我这是正准备去见安姑娘,告诉她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陆大娘脑子嗡嗡作响,齐征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要扯上姑娘,这情形她怕是活不了啦,他不赶紧逃,为何还扯出了姑娘? 齐征嗷嗷大哭,鼻涕眼泪齐飞,一边哭一边跪着爬向那人:“大爷,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未曾听到。不然你一刀捅死我,灭了我的口便安心了,你放了大娘吧。她什么都不知道,是安姑娘找我的……” 陆大娘有些听不清,她觉得自己正在拼命挣扎,但实则已无力道,她眼前发黑,齐征的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听不真切,她心急如焚,不要暴露姑娘,不要毁了灭敌大计…… 齐征哭着求着已爬到那人脚下,磕着头,已然泣不成声。 “安姑娘如何与你说的?” 那人冷冷地问。其实齐征听到什么不重要了,因为已经来不及,没在入城前截住齐征,这会儿他听到的消息肯定已经告诉了不少人。最重要的是,他得知道那些人是谁。 赵佳华肯定是一个,李秀儿也在其中,陆大娘当然跑不了,还有谁?安若晨的这些线人,都还有谁?安若晨竟然能想到要追去丰安县,这实在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她知道什么?她有什么计划?这些可比齐征偷听到什么更重要。 在处置安若晨的时候,同时也要将她的耳目眼线和情报全都处置了,不留后患,才能对付龙腾。 齐征抹着眼泪,抽泣着道:“你放了大娘,我什么都告诉你。” 那人冷道:“你告诉了我,我便放了她。”他稍稍松了松掐着陆大娘颈脖的手,将匕首移开,以示诚意。 齐征看着他的举动,道:“安姑娘说,钱老爷定是会去茂郡的,让我沿途找最好的客栈酒楼,定能找到他。” “找钱老爷做什么?” 齐征再抹一把泪,道:“找钱老爷……”他说到这儿,突然扑了上去,一把握着那人拿匕首的手腕,用肩背冲撞他的胸膛,同时头顶撞向那人下巴。 那人始料不及,未想到齐征竟敢突然发难。 齐征这一下是用尽了全力,一下将那人撞退几步,两人一起翻倒在地。陆大娘终获自由,也摔倒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喘气。 “大娘快跑!”齐征喊着,一口咬上那人拿匕首的手腕,不料那人却是已反应过来,手腕一转,用匕首柄狠狠给了齐征脸上一下。 齐征痛得叫得叫不出来,感觉牙都要掉了。紧接着腹部又是一痛,重重挨了一拳。 陆大娘倒在地上,想叫喊救命却无力出声,她咳着,努力吸气。 齐征被打倒在地。那人掐着他的脖子,拖着他到陆大娘身边,冷道:“现在,我杀了婆子,省得你以为我没胆。然后你要不要活,就看你答得好不好了。” 齐征挣扎着,陆大娘也努力想爬开,但一切都是徒劳。那人高举起匕首,狠狠向陆大娘扎去。 “刷”的一声,一个人从墙头跳了下来,一剑劈向举匕首那人。 那人眼角看到人影,又听得利刃破空之声,下意识地滚地一闪,险险避过。 齐征定睛一看,却是田庆。 田庆停也未停,扬手一剑再攻向那人。 “快走,回刘府去。”田庆喊着。 齐征二话不说,爬起来架起陆大娘,连扛带拖地要带她离开。田庆与那男子激烈交战,打得难解难分。齐征不敢多看,巷道狭窄,刀剑无眼,他与陆大娘差点被拳脚波及。两人艰难行出巷口,却听得身后“啊”一声叫。 齐征回头,看到那男子与自己一步之遥,背对着田庆,而田庆的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齐征眼见着那人满身浴血,瞪着眼似鬼妖一般的狰狞表情,吓得脚都软了。 那男子直直瞪着齐征,然后“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再没动弹。 齐征愣愣看着那男子的尸体,转头对上了田庆的双眼,差点又哭了出来:“田大哥!”死里逃生啊! “没事吧?”田庆问。 齐征点点头。再看了看陆大娘。陆大娘此时已缓和许多,还说不得话,只点了点头。齐征赶紧替她道:“陆大娘也没事。” 田庆蹲下来去翻那男子尸体,再问:“他是什么人?” 齐征刚张嘴,被陆大娘用力捏了一下胳膊,齐征转头,陆大娘瞪着他。齐征改口道:“也不知是什么人,他说老爹给他写过信,有事要告诉我,结果突然劫了陆大娘,问我都知道些什么?” 田庆在那男子身上没翻出任何东西来,听了齐征的话皱眉头,抬头看他:“你知道什么?” 齐征愣愣地:“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什么呀。” 陆大娘在一旁艰难开口:“田大人……”只说几个字,喉咙疼得不行。 齐征忙替她问了:“田大哥,你怎么会来?” “听说你回来了,来看看你如何。你没出过远门,有些担心。酒楼的人说你在刘府,我在后门等你,听到这头有声响,便过来看看。”田庆看了看陆大娘的脖子,道:“赶紧带大娘去看大夫,这里交给我吧?” “田大哥要如何处置?”齐征有些紧张。 “报官。”田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当街行凶,被我击毙,自当报官的。” 田庆报官了。这下子惊动了许多人。赵佳华到了,安若晨到了,姚昆派人到招福一番问询,那个与死者谈过话的跑堂也被唤到了堂上。 没人认得死者是谁。只那跑堂供证,说那人自称是在城外酒楼见过齐征,听齐征夸过招福酒楼菜好,所以特意来尝菜的。 齐征摇头,一口咬定未曾见过。 跑堂的毫不挣扎,便道:“哦,那他便是骗我的。” 姚昆脸都要黑了,他觉得自己才是受骗的那个。一个一个过来全说的不是实话。 姚昆将所有人都问遍了,最后独留下安若晨。 “安姑娘,你如何看?” “既是用杨老爹用诱饵,那定是聚宝赌坊的余党,对聚宝赌坊的事很清楚,说不定是来寻仇的。聚宝赌坊里的人关的关,走的走,只有齐征在了。” “如若是这般,那向跑堂打听确认齐征身份,该是问他从前是不是在聚宝赌坊,对赌坊只字不提,也是奇怪。”姚昆盯着安若晨。他有感觉,这姑娘在背着他做些什么事,不然这些人也不会口供对不上,遮遮掩掩。 “是奇怪啊。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来历。”安若晨若无其事,很是无辜地道:“请太守大人务必严查,若是聚宝赌坊余党仍在,不止齐征,赵老板她们的性命也会受到威胁。再有,当初赌坊里封存了许多钱银人名册和兵器□□等等,这些也不知会不会招来恶人的觊觎。” 说得跟真的似的。姚昆皱眉。但说得也毫无破绽,事情也确是如此,不得不防余党犯难。姚昆派了人跟踪钱裴,却是没有得到任何有用消息,而这般巧齐征是从田志县回来,那里也正是钱裴出去游玩的最后一处。 姚昆干脆问了:“安姑娘,齐征与李秀儿出门,是否是你的安排?你有何计划?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安若晨仍是那副表情,“我虽算得上与招福酒楼有些交情,但招福酒楼不是我开的,那里的人也不是我的手下。方才赵老板和齐征他们的证词都说了,是去尝菜招新厨的,毕竟他们酒楼的生意一直不太好。”她顿了顿,却问:“大人为何有此疑虑,是否大人有线索?难道,是钱老爷?” 很好,姚昆敛眉,这反问得他无法再细究下去了。姚昆再抬眼看看安若晨,道:“此人身份我会查清楚,当街行凶,事有蹊跷,又是件人命案子,不可轻忽。我怕是还会打扰姑娘和田大人,还望姑娘见谅。” 安若晨忙客气一番。 姚昆又道:“我今日已放了安之甫,安姑娘若是能从安家,或者从安家之外取得任何线索线索。”他加重了“任何线索”四字语气,“还望姑娘告之。姑娘也明白如今局势,可信的人不多,还是需坦诚协助,方可将细作剿灭。” “大人所言极是。”安若晨也加强语气。 两人都装模作样的客气了一番。姚昆讪讪让安若晨离去。 安若晨回到紫云楼,思虑半晌,去找陆大娘。陆大娘已看过了大夫上了药,正躺着休息,见得安若晨来忙起身。安若晨在陆大娘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愁容,今日所有人的口供她都听了,私下里也问了遍。如今想来想去,只想问陆大娘一句。“大娘,当时情形,田大人杀那男子,是不得不为之吗?” 陆大娘拿了纸笔写:当时情形并未看清,待回头看,那男子是背对田大人的。 安若晨沉默不语。 陆大娘想了想又写:也许那人是想挟持齐征或我为人质。 安若晨点了点头,让陆大娘好好休息。 安若晨回到屋里,仍是满心疑虑。那人知道杨老爹,表示他知道聚宝赌坊的勾当,知道齐征。是他原本就知道,还是钱裴告诉他?钱裴若是连杨老爹曾经欲告密被灭口都知道,是原本就知道,还是通过刘则案知道的?就算是通过刘则一案,这么细节的事他都关切,为什么? 安若晨这时候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危险。 将军说得是对的。唐轩的结果是个很重要的关键点,他是细作组织中的重要人物,他是去是留是生是死,牵扯了整个组织的太多脉络。可惜的是,她并未能看清真相。 安若晨想念龙大了,若是将军在便好了。安若晨叹口气,将龙大从石灵崖给她回的信拿出来再看一遍。信写得特别特别简单,只说来信收到,勿念。 这封信也让安若晨担忧,简洁得什么消息都没有透露,而她去的信明明报了许多事,他却一点提点指示都没有。笔迹是将军的,但信的内容却不像他该说的呀。 安若晨原想再给龙大写信,如今却犹豫了。将军信里的意思,是不是在警示她不要再报告细作之事了,写信不安全? 安若晨有了孤立无援的感觉。她担心将军,不知他如今境况如何。 玉关郡安河镇。 小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雨滴敲在青石小路上,滴滴嗒嗒没完没了的细微声响扰得人心烦。一家连招牌都没了的破旧客栈门外,一个高大健硕的汉子骑着一匹快马急速奔来。他身上穿着蓑衣,头上戴着宽大的蓑帽,待奔到客栈门前,抬头看了看,停了下来。 客栈里人不少,避雨的,打尖的,住店的,小二忙得没空去迎这壮汉客人。汉子也未在意,他下了马,先把马牵到了檐下马栏处,将它栓好,拿出块布来给它擦了擦身上的雨水,从包袱里掏出两块草饼喂了它,又把一旁给马喂水的水桶提了过来,放在马儿跟前。拍了拍马儿,这才走进客栈里。 小二这时才得了空,打眼一瞧,这可是匹好马,可惜看那汉子打扮却不像是富贵人家。小二迎过去,汉子指了指外面的马,嘱咐小二拿草料喂喂,一边说一边打量了一圈客栈里头,说道:“住店。可还有房?”声音语调不似装束那般粗卑,甚至还似透着些威严。 “有的,有的。”小二领着汉子上楼。客栈不大,房间统共也就楼上这么六间,大汉上得楼来,似要抖一抖身上的雨水,用力跺了三下脚。这跺得楼道里“呯呯呯”作响,吓得小二忙道:“客倌,您轻着点,咱这楼可旧了,您这力气该把楼跺塌了。” 大汉闻言不再跺,安静地跟着小二进了最里头的屋子。 大汉进了屋,只说让来壶水,别的不需要,他赶路累了,得好好歇息会,让小二莫要打扰。 小二应了,收了钱银,很快送了壶水上来,然后退了出去。 待下了楼,小二这才反应过来,送水的这趟,那汉子虽把蓑衣蓑帽脱了,但他竟然未瞧见那人长什么样。似乎不是正巧侧了身便是背着他。这边厢有人叫唤来碗面,小二应了,赶紧忙去,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楼上屋里,大汉将包袱打开,拿出干粮吃着。啃完两个饼,有人敲门,“咚咚咚”“咚咚咚”,连敲了五遍三下。大汉擦了擦手,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男子,眉目清秀,青衫素装,却也一身贵气。 大汉与他对视一眼,均未说话,那人进得屋来,大汉忙将门关上了。 中年男子转身,对大汉施了个礼:“龙将军。” 龙大回礼:“梁大人。” 梁德浩看了看龙大桌上的干饼,把手上拿的油纸包放到了桌上,笑道:“我便知道你急急赶路,吃不好东西。来,给你留了只烧鸡。” 龙大谢过,先将吃的摆一边,一副赶紧认真谈事的样子。 梁德浩也不扯闲话,坐下了,便问他:“何事让你如此着急见我。”他于途中例行公事将行程报各官员,不久却收到龙大的回信,约他单独见面。于是他带了三个护卫,离了大队悄悄出来。他这头倒是无妨,但龙大身负战事,擅自离开前线,落人口实,那可是“逃军叛国”之罪。 梁德浩猜,龙大定有重要的事才对。可他仍是责备:“你这般行事,太过鲁莽。若是被人认出来,或是被人知晓你丢下大军离开,那可不得了。” 龙大微笑道:“大人不会在皇上面前参我一本。” 梁德浩道:“也就是我,换了别人你可要糟。” 龙大浅笑:“换了别人,我可是不敢了。” “所以你究竟有所要紧之事?” 龙大不答,却是问:“大人为何做这巡察使?边境纷乱,细作猖獗,此次可不同以往。茂郡与平南都凶险暗藏,大人过来,不但有性命之忧,处置不好,怕是会与茂郡太守史大人那般,无端惹祸上身。”依梁德浩太尉之职及其在朝中的地位,他要推拒不做这巡察使该不会是难事。 梁德浩摇头叹道:“我若不来,你才有大|麻烦。你若有了大|麻烦,边境危矣。”   ☆、第117章 第117章 龙大挑了挑眉头:“我有麻烦?” 梁德浩道:“罗丞相举荐他的长史彭继虎任巡察使,彭大人本就是督察吏官,也算合适,皇上让我们商议,若无异议便是他了。但彭继虎那日却来我府上拜访,与我打听许多你及龙家的事。听那意思,罗丞相有意借此次机会,将你处置了。你偏偏还留了个把柄。” 龙大笑:“我有何把柄?” “你让家中为你筹办婚事,又让你二弟找御史大夫谢大人为你荐媒,谢大人本就与罗丞相共同辅事,罗丞相一直提防戒备,你此举让罗丞相颇是琢磨,猜你是否另有深意。彭大人直截了当地问了我,龙将军与谢大人走得如此近,是何关系?” 龙大弯弯嘴角,未解释。 梁德浩又道:“还有你那位未来夫人的身份,竟是个商贾之女。”梁德浩瞪龙大一眼,“你自己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京城里那许多姑娘,你皆不入眼,去到那边境小城,竟遇着心仪之人了?这消息在朝廷里传开,人人相议。都在推测其中门道。” 龙大淡淡道:“大人们日理万机,辛苦操劳,能与坊间一般闲话热闹,放松放松,也是不错。” 梁德浩没好气:“莫打岔,与你说正事呢。你离开京城大半年,是为边境战事,如今战事正急,边境危机重重,情势不明,你却搞了出与商贾之女勾勾搭搭,乱军淫营的情|事来。你自己说,这不是个大把柄是什么?那些瞧你不顺眼,时时想整治你们龙家的诸官正偷笑呢。” 这罪名扣得重,龙大却是没反驳,静静听着。 梁德浩又道:“茂郡太守史严清定是官位不保,皇上已下了旨,削官流放定是要的,是否牵连他族籍家人,待我去细审了案情再行定夺。他的奏折禀得乱七八糟,东凌到底是闹何事他不知道,南秦大使被何人所杀他也不知晓。后又说是东凌阴谋,挑衅我大萧与南秦关系。后再改口,又称是南秦阴谋,欲拉东凌结盟侵害我大萧。又说那些游匪许是蹿入了东凌国境也说不定。边境处连绵不绝大山,流匪藏身处太多。” 龙大点点头:“流匪集结,不是一日两日,无论居于何处,他们均得吃穿用,劫财劫物定不止一回两回。若无任何线索,突然冒出来,之后消失无踪,那自然不是流匪。” “无论是谁,总之史严清没有证据,说不清楚。东凌和南秦将这事赖定我们萧国身上,我们辩无可辩。就算史严清的推测是对,我们查不出真相,只能背这黑锅。南秦也罢,东凌也罢,发兵征讨我大萧,师出有名。这便罢了,史严清收拾不了那局面,已够糟糕,你偏偏还要接回个南秦皇帝暗地里派的密使,然后死在姚太守府里。你是觉得史严清独自背罪太过孤单,你也要凑凑热闹?” 龙大不说话,他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我那时已上路,接到消息已是晚了。宫里予我飞鸽传书,要我务必将两郡之事查清,督导前线之战。尤其是要将你在这些事里的关系严查明白。”梁德浩微皱眉头,道:“若不是我来,你当真是会有大|麻烦。” 龙大倒是不慌,抬手施了个礼:“多谢大人。” 梁德浩道:“莫谢我,若有些事我也无能为力,那也没法。你自己数数,你有多少把柄。御史大夫那头,也被问了话。问他为你荐媒之事,你在里头可有何不可告人的隐秘。那商贾之女究竟是何来历,是否与南秦有关。” 龙大微微一笑:“皇上是怕我糊涂,中了美人计吗?” “可不止皇上,文武百官皆吓了一跳。你一向不近女色,不爱酒肉寻|欢,人人皆知。如今出来才多久,就闹出婚事来,还火急火燎的大老远弄婚书礼定籍薄文书。人都不在,如何定?还是那般身份的女子。听说还是逃婚逃家的。也就是你家弟弟愿意任你胡闹。这简直太胡闹。莫说权贵,就是寻常人家也没有这般办婚事的。你且说说,那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不是什么太特别,就是在那时候,我知道她便是我该娶的人。” 梁德浩简直无语,龙将军果然还是年轻气盛,热血冲动,对这男女之事把持不住。虽然说这话为时已晚,但他还是用长辈口吻道:“那你也仔细权衡,待合适时机再张罗婚事也不迟。这节骨眼上,怎能犯糊涂。” “我得保护她。正因节骨眼上,我不得抽身,若不速将她身份定下,恐有后患。此事说来话长,确是留下了把柄祸端,但已经如此,想法解决便是了。” 龙大说得云淡风轻,梁德浩却是一脸忧心。 龙大又问:“梁大人,你方才所言,彭继虎向你透露了查办我的意思,于是你便向皇上请命,任这巡察使吗?” “是的。”梁德浩点头,“我与其他人商议了,其他合适的人选,不是正有要事脱不得身,便是压不住彭继虎。若与彭大人一般,皇上定是不愿,反而疑心我们推荐人选的用意,到时反而更累了你。思前想后,我便毛遂自荐。茂郡这事确是蹊跷,我愿意来,皇上自然是欢喜的。” “皇上对南秦之战有何思虑?” 梁德浩道:“这事无论如何,无法辩解。南秦师出有名,时间一久,南秦皇帝定是能召得各国相助,届时我萧国大危。皇上的意思,若是事态不对,便与南秦议和。平心公主与南秦皇的年纪差不多,年纪小些的还有如意公主。到时议和,可探探南秦皇帝的意思。” 龙大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安之甫,无论权位多高,又或是商贾百姓,女儿似乎都是可以用来换利的筹码。他想,他的安若晨姑娘一定会对这事非常生气。 龙大道:“皇上想得也太早了些。” 梁德浩道:“那也是最后一步。皇上是不怕南秦,东凌兵力不盛,亦无可惧。皇上担忧的是兵强马壮的夏国借此机会起兵。他们可是一直找不到借口进犯,如今虽是与南秦八杆子打不着,但若南秦兵败,定会向各国求助,或者,夏国借机主动借兵,从固沙城侵入。到时我们腹背受敌,那恐是吃不消了。” “固沙城有穆老将军在,夏国亦不敢轻举妄动。况且目前为止,东凌还未发兵。而玉关郡的援军已经到了茂郡,东凌若是想帮南秦,已经失去了最佳时机。” “那对我们也算一大幸事。” 龙大道:“所以,问题在于,三国之间,只有两个盟国。南秦与东凌是盟国吗?” 梁德浩一愣:“难道不是?” “如今表面上看,确是的。但大人该看过我的奏折,我们在南秦的密探被南秦杀害。” 梁德浩道:“看过,细作之事,在中兰城闹得颇大。” “不止中兰城。中兰城里可没人知道我们南秦密探之事。南秦大使在茂郡被杀,霍先生冒险前来协商,结果也诡异丧命。不是一般的细作,官府之中,甚至朝堂之中,定有人相助。” 梁德浩脸色一变:“龙将军,这话可不能乱说。” “只是合理推测,又无胡乱栽赃定罪,称不上乱说。不知是谁,不知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但定不是几个南秦细作干出来的事,也绝不可能是单枪匹马的叛国求荣。这其中,定是有惊天大阴谋。” “为何会这般推测?” “事实便是如此。为何能一次又一次杀害南秦大使又成功脱身,为何毫无线索?我在中兰城的将军衙府也被人安插眼线,不但调虎离山,破坏查案,还栽赃陷害,谋害忠良。” 梁德浩皱起眉头。 “大人。”龙大道:“大人任巡察使来此,虽对我是好事,但大人一旦离开京城,大人的职权便由丞相大人暂代,京城及周边的兵将统率就全落在丞相大人手里了。” 梁德浩想了想,再细想了想,脸色一变:“你是说……” “就事论事。我方才说了,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且还不能断定其目的。我只是在说大人走后,朝堂里的一些变化。我离开半年多,朝中有何问题,怕是大人比我要清楚。” 梁德浩道:“难怪你着急找我私下见面,你是想速将此事商议,好在大军入茂郡之前想好对策?若那时我已做好了安排,你再见我,便迟了。” 梁德浩与龙大仔细商议了许久,转眼一看窗外,雨停了。 “今晚天黑后我便走。”梁德浩道。 “我子夜时分再离开,与大人错开时候。” 梁德浩点头,他略一沉吟,又道:“将军放心,我会去信京都尉任大人,让他多加防范。也会上奏皇上,将前线之事与他细报,不该说的,我自不会多透露半个字,断不会打草惊蛇。” 龙大施礼谢过。这上奏之事,由梁德浩来办,自然比他来得有说服力。 “大人路上千万小心。” “龙将军请放心。我虽离得大军远,但无人知晓我的行踪,不会有事的。将军也请多保重。” 入夜,龙大躺在床|上小憩,四下静寂,他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声响。不一会,外头隐隐传来脚步声,声音到他门前停下,有人轻轻敲了两下他的房门,然后便离开了。很快,有两扇门开关的动静,四个人的脚步向外走着,之后便是下楼的声响。 龙大明白,这是梁德浩带人离开了。 龙大起身,站在窗口往外看,很快看到梁德浩一行四人四骑举着火把离开了客栈,奔进了客栈旁边的树林里。穿过树林,便能抄近道绕到山后的官道上。这般更适合夜间赶路,行程也短上许多。 龙大眼见着他们进了树林,刚想转身关窗,却耳尖地听到一声大叫:“有刺客!” 龙大习武,耳力自然比常人要好。听得那大叫,他拿上大刀,足尖一点,从窗户跳了出去。 刚落地,便听到树林里传来刀剑相击人声呼喝的声音。龙大毫不迟疑地冲进了树林里。 林中,七八个蒙面黑衣人正在袭击梁德浩一行人。梁德浩三名护卫已然跳下马来,奋力抵抗。梁德浩虽是太尉,掌管军事兵权,却是文官出身,平日习得一招半式,此情景下却难自保。一刺客大刀挥来,梁德浩狼狈地从马上跌落下来。面前一刀砍了过来,他险险一滚,躲过这一刀。拔出短刃戒备,惹来刺客的讥笑声。 马儿受惊跑到了远处,三名护卫迅速后退,将梁德浩护在圈中。但对方人多势众,武艺高强。一护卫挡下一刀,却被一人一脚踹飞,另一人赶上,向着梁德浩面目直指一剑。另一护卫挥剑击开这剑,腰上却被一刺客砍了一刀。护卫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另一刺客欺身而上,一剑刺进倒地的护卫胸膛。那护卫一声闷吭,本能的伸手要握住那剑,却无力挣动,四肢猛地一松,双臂落在地上,就此断了气。 梁德浩大惊失色。这时一名刺客又朝他砍了过来,另两个护卫一个正以一敌三,一人身上挂彩正狼狈滚地躲开致命一击。梁德浩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短刃,却听得“嗖”的一声,一把大刀飞至,正正插在了那刺客胸膛。 刺客身体猛地僵直,低头看了眼胸口的大刀,在梁德浩的瞪视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梁德浩转头,一眼便看到飞跃而来的龙大。他大叫一声:“龙将军。” 正准备攻杀梁德浩的刺客一看这情形,对视一眼,一起转身冲向龙大。 龙大停也未停,在树杆上一蹬,借力腾空横腿一扫,横踢扫中一刺客脑袋,那人闷哼一声倒地,龙大足尖点地,脚尖一勾,已将倒地那人长剑握在手里,侧身一挡,“铛”的一声架住一人大刀,反手一掌将左边袭来的另一人拍开。手腕一转,长剑一挑,刷刷两剑砍向大刀那人。 那人的大刀与龙大长剑一撞时,虎口震得发疼,还未及反应,眼前一花,龙大的长剑已经挑开他的刀冲他砍了过来。那人本能往后一跃,龙大却在此理转腕撤剑,侧身一让,长剑往后一刺,龙大身后向龙大攻来的一刺客被剑刺穿胸膛,当场毙命。 龙大丝毫未停,看也不看,拔剑转身,飞起一脚侧身踹去,将左边再攻来的那人踹开,抢前两步,一剑刺向使大刀的那名刺客。那刺客赶紧举刀来挡,不料龙大脚下游移,错身翻掌一击,避开那刀,一掌击在那人胸膛。 那人“卟”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被击飞数步,撞到树杆上,“呯”的一下摔在地上。 龙大未管他,回身一甩,将手上长剑挥出,“嗖”的一下,长剑刺进一刺客胸膛,那刺客惨叫一声,梁德浩的一名护卫刀下逃出生天,赶紧给那人补了一脚。那刺客倒地,再也没能动弹一下。 龙大踏前一步,反身从最初倒地咽气的刺客身上拔出自己的刀,反身挥刀,刷地一下,不但架住刺客砍刀的一刀,还硬生生飞速追砍过去,一下削掉了对方的脑袋。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停歇。 梁德浩目瞪口呆。 他是听说过龙大战场上的威名,但从未见过他如何杀敌。平素相交倾谈,龙大虽掩不住一身武将气势,但也算得上儒雅有礼。如今利刃在手,转眼工夫便杀了六人。而他气也不喘,面色不改,转身又看向余下的两位刺客。平静地向他们走去。 那两名刺客蒙着面,看不清神情,但脚步已经慌乱。他们不再恋战,转身便跑。 龙大道:“莫让他们走了。” 梁德浩的两名护卫愣了愣,赶紧追了上去。 龙大又道:“跑得最快的那个死!”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里。逃跑的那两个脚下一软,竟吓得不敢再跑。两人对视一眼,似在看到底谁跑得更远一些。这一停顿,梁德浩的护卫赶上,长剑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而龙大,也站到了他们面前。 护卫们在那两名刺客膝后踹了一脚,那两人“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蒙着脸的黑布头罩被掀开,身边的长剑被踢到了远处。梁德浩走过来,手里拿着赶路时护卫拿着的火把,之前遇袭时火把摔在地上,现在捡回来重新点燃了,这才光亮了些。 就着火把亮光仔细看了看这两人,无人认识。 梁德浩问:“谁人派你们来的?” 那两人咬着牙,不吭声。护卫们一压架在他们脖子的长剑,喝道:“说!” 那两人似察觉自己有线索价值,不会被杀,竟道:“有种便杀了我们。” 梁德浩皱起眉头:“你们知道我是谁?” 那两人未说话,但眼神已给了答案,确是知道梁德浩是谁。 “你们来,是要取我性命?” 一刺客讥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梁德浩再问:“谁人派你们来的?” 那两人不说话了。梁德浩的护卫气得猛踢他们几脚,给了他们几个大嘴|巴子。那两个嘴角流血,就是不说。 龙大淡淡开口:“问口供,留一个人就行了。” 那两人一愣。 “知道内情的那人留活口,另一个杀了。”龙大声音平静,说出的话却冷血残酷。 梁德浩的护卫们手上的剑压|在刺客们的脖子上,犹豫着。谁是知道内情的?杀谁合适? 跪着的两人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的,他们看着龙大的眼睛,已吓得身上冷汗浸透了衣裳。 龙大抿了抿嘴角,似乎很是无奈道:“分不清谁知道的比较多,就随便杀一个吧。” 话音刚落,两个人抢着答:“是罗丞相派我们来的。”   ☆、第118章 第118章 梁德浩脸色一变:“他竟然敢!” 龙大没说话,只盯着那两人看。 梁德浩气得,手一指这二人,喝道:“将他们绑了,押回营里严审处置。我一定要上奏皇上,好好治罗丞相之罪。” 一名护卫应声,去远处马儿那找绳索去了。两名刺客跪在那,动也不敢动。 龙大忽问:“罗丞相何时下的令?” 一名刺客答:“梁大人领兵离开京城时,罗丞相便下令,让我们尾随,待梁大人离得京城远了,便寻机下手。” 梁德浩大怒:“岂有此理!他是要造反不成!” 龙大又问:“你们八人,全是从京城一路跟来的?” 那刺客答:“是。” 龙大再问:“你们如何知晓梁大人在此?” 刺客答道:“我们一直盯着大人行踪,见他只带着三个护卫出门,便觉得机会来了,于是跟了过来。” “你们可知,我是谁?” 两名刺客对视一眼,一人小心翼翼道:“龙将军。” “何时认出我的?” 两名刺客又对视一眼,一人道:“将军到客栈时,我们便留意了。” 这时候护卫找了绳索过来,与另一护卫一起,将这二人五花大绑。 梁德浩冲龙大一抱拳:“龙将军,这二人我带走了,定会将他们好好盘审。将军与我说的事,我记在心里,若有任何线索,定及时报与将军。将军若有发现,也请随时与我联络。” 这话里意思很清楚,他已将此次遇袭与龙大说的那些线索联系到了一起,这次抓到人证,便是重大突破。审问之后的消息,那当是极重要的。他明白事情严重性,定会小心处置。 龙大点点头,回了梁德浩一礼。 护卫们将马牵了过来,将两个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刺客架到了马上。一护卫大声提醒梁德浩当速离此地,谨防这些刺客还有同伙。 梁德浩闻言向龙大告辞,二人就此别过。 梁德浩带着人走了。龙大站在原地,静静等了好一会,确定他们已经走远。他在树林里转了一圈,一共七具尸体,一具是梁德浩的护卫,六具是刺客的。他猜梁德浩会差人来通知本地府衙处理这些尸体。 龙大想了想,弯下腰来仔细查看每具尸体的状况,一个一个认真搜了身上,摸了他们颈脖。 这时候一个人影悄悄进了林子,唤道:“将军。” 龙大应了声,来人是他龙家在玉关郡的掌事人孙建安,就是他与安若晨说的正广钱庄的孙掌柜。他约梁德浩玉关郡见面,一是因为梁德浩途经此处方便,二也是因为此处有他龙家人手。 “如何?”龙大问。 孙掌柜道:“这些人曾向如风的草料里投药。我们的人故意出现,投药那人就赶紧走开了。我们偷偷把草料换过。后那人有再来查看草料被吃的情况,见全吃没了,便走了。方才客栈里有人听到林中动静,欲过来察看,我们给拦下了。无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何事。” “嗯。”龙大点点头,指了指手下这人。“他还未死,速将他带回,看还能不能救活。” “是。”孙掌柜应了,挥了挥手中的火把,很快两个人奔了过来。见到龙大均恭敬行礼。然后速按指示将那人抬走。 “若那人撑不过去今晚,便将尸体运回来,若是活下来了,找个尸体把这里的缺补上。” 孙掌柜应了。 龙大朝林子外头走,一边道:“纸笔可有?” “有的。”孙掌柜跟在后头,“我屋里都备着呢。” 龙大一路走回客栈,去了孙掌柜的房间,在那写了一封信,卷成纸卷,封好,交给孙掌柜:“用飞鸽传书,发给老二。”现在龙家的私信都比军里发出的军文安全些。 孙掌柜接过,应了,又道:“二爷来信问,是否要派人来接安姑娘?” “安姑娘可曾与你联络?” “未曾。” 龙大皱皱眉头,他离开四夏江,又从石灵崖悄悄出来,怕是错过了她的信。可虽未有安若晨的信,军中急报他却是看到的。安若晨刚离开四夏江军营没多久,他便收到消息唐轩死了。这状况比他预料的还糟。城中细作的布置怕是又有变化。而他最担心的还是密探名单泄露之事,内患外忧,里应外合,这才是最大的危机。怕是他们龙家军前线奋战,身后便有人捅刀子。 如今与梁德浩见了面,又经此行刺一事,龙大心里有了些许推测,与他原先的预想不太一样。真相究竟如何,怕是还得再行查探了。他的安若晨姑娘既是未曾联络孙掌柜,想来又有什么主意。他得速回去看看她的信才好。 龙大与孙掌柜道:“不用让老二接她。老二那头的目标也大,派人出京会被盯上,如今并非好的时机,别让他轻举妄动。我的信他看了之后自会知道该如何安排。安姑娘这边你多费心,我打战忙碌,怕是不能照应太周全,你联络联络,做好接应她的准备。若是她到了你这儿,你好好照顾,回头我来接她。若有事,便传信给我。” 孙掌柜一一应了。龙大看了看窗外夜色,他该走了。那些人不敢直接对付他,却对付他的马?龙大抿抿嘴角,战时擅离军营,确是叛逃大罪呢。龙大再一次感觉到了威胁。 “对了。”龙大行至门口又转身。孙掌柜忙恭敬听着。 “再给些钱银给安姑娘,若她钱不够花,该怪我了。” 孙掌柜嘴角抽抽,努力控制住表情。龙家大爷,威武冷峻的龙大将军,那位姑娘您还没娶回家的吧?您花钱这么爽快,二爷那颗守财的心会痛的。 安若晨这日在屋里坐了半晌,夜里时候拿了令牌出去了。战时戒严,无令牌者不得随意出行,故而街上没有旁的行人,只偶尔遇到巡街的卫兵或是衙差。安若晨的马车畅通无阻地到了刘府。 等门房通报之时,田庆忍不住与安若晨道:“姑娘,我知若是能留下活口,严审探查线索是好,但那人武艺不差,我也不能三两下将他拿住,他若是将齐征劫为人质,我恐怕他逃之夭夭,一时情急,没顾上避开要害。这事是我办得不好。” 安若晨宽慰他:“田大哥不必自责,我明白当时情形。也亏了田大哥及时赶到,不然齐征和陆大娘今日怕是凶多吉少。这人死了便死了,我们定还能找到旁的线索的。” 田庆张了张嘴,似还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门房出来说夫人有请,安若晨不再等田庆说话,进刘府去了。卢正拍拍田庆的肩膀,悄声问他:“是又喝酒了?下手没个轻重的。” 田庆皱眉,一脸不豫地跟着进了刘府。 安若晨与赵佳华单独一屋说话。安若晨拿了些银票出来,道:“你安排安排,带着茵儿她们,先离开避一避吧。这酒楼先让掌柜的看着,回头打完仗了,你们再回来。” 赵佳华先收好了银票,然后才问:“为何?” “前线开战了,细作的头子换了人,策略与以往不一样,我觉得,也许他们要开始萧清城内反细作的眼线。简单的说,就是我的眼线。” 赵佳华问:“细作的头子是谁?” “我觉得是解先生。” “闵公子?” “解先生只是个代号。我不知道是谁。我猜从前闵公子就是解先生。后来他不在了。我又猜是唐轩。唐轩死了。现在我不敢乱猜了,猜得多了,觉得谁都有可能是。” 赵佳华沉默好半天:“我走不了。” 安若晨皱眉:“为何?” “这城里确是危险的,像是个瓮,把所有人关在了一起。但正因为所有人都在一起,大家互相盯着彼此的一举一动。细作要杀人,就有可能露马脚,行事还要掂量掂量。离开了这里,瓮没有了。没有人互相盯着了,我们死在途中,岂不是太好编理由了。什么马儿失控马车滚下山崖,战乱流匪劫财等等,到时死都白死。”赵佳华盯着安若晨:“在这儿,不是还有你嘛。我们若是出了一星半点意外,在你眼皮子底下,在太守大人眼皮子底下,总该会有人盘查。你说,这里是不是要出逃出去安全?” 道理是有道理,但安若晨觉得哪里不对。她一时想不出来。最后只得道:“那把钱还我吧。” 赵佳华似没听见一般,淡定地低头喝了口水。 安若晨颦眉,确实有哪里不对。 田庆去看望了齐征。齐征今日受了伤,又受了惊吓,赵佳华将他接回府中住,说是府中有护院,比酒楼的通铺安全些。 齐征见到田庆很是高兴。田庆仔细看了看他的伤,那脸肿得跟馒头似的,说话都嗡嗡的了。田庆见他并无大碍,于是问道:“你与我说实话,今日欲杀你那人,你当真没见过吗?” 齐征抿抿嘴。 “你仔细想想,哪怕有一点线索也好,这般我才好帮你查出他的身份来。知道他是谁,才能知道他为何要劫杀于你?若不弄明白,如何保证后头没有别人再来对你下手。下回,我可不一定这般巧能赶来救你了。” “田大哥。”齐征心里很是感动,田庆一直对他很好,关心他,照顾他。除了杨老爹,再没有哪位男性长辈能让他如此亲近尊敬的。“田大哥,我,我跟你说,这事确实需要查查。但这事极机密,万不可透露给任何人。” 这么严重?田庆极严肃道:“你说。”   ☆、第119章 第119章 这一日安府与安若晨这头俨然两副景象,他们喜气洋洋,杀猪摆酒上香还愿,因为安之甫和段氏终于被释放回府了。 谭氏忙碌张罗一早上,备了轿接人,又迎待安之甫沐浴更衣焚香吃斋拜佛祈愿辟邪等等。全府上下团团转,各房围着安之甫嘘寒问暖,抢着表现体贴,安家竟似过年般热闹。 而段氏回来之后就被丢在了院子里,只两个婆子为她打水净身换衣布饭菜。段氏似乎也没在意,不吵不闹,让她干什么她便干什么。谭氏觉得如此甚好,省得麻烦。 安之甫心情大好,不只是因为终于离开了牢狱那个鬼地方,也因为钱世新对他特别照顾。这数日钱世新有到狱中探望,为他安排了单独的牢房,又有好食净水,又嘱咐了狱差准安府的人随便探视。昨日钱世新特意到牢里与他说:“已与太守大人说好了,明日便放你出去。” 果不其然,今日一早狱差便来叫安之甫,嘱他做好准备,又办好了文书等等,没半点为难,让他与段氏回府了。 这般一来,安之甫觉得也算因祸得福,钱裴是把他坑了,但是换得钱世新的内疚弥补,也是好的。再怎么说,钱世新也是官老爷,得他照应,也算得太守大人照顾。看看,这回钱大人种种安排,狱差们都听他的,可见太守大人是应允的,是给钱世新面子。安之甫先前不敢巴结讨好钱世新是担心惹了钱裴不痛快。如今这事又未得罪钱裴,又与钱世新攀交,两头都讨了好,当真不错。 安之甫如此一想,确是安慰不少。他回到家中一顿好吃好喝,加上妾奴们伺候着,顿然又拾回了威风。看着各人都顺眼,尤其是谭氏,这段时日辛苦操劳,持家有功。安之甫心头一热,当众宣布这日便扶谭氏为正室,让管事安平去置办些礼数,晚上全家一起吃个喜庆饭,算是把事情定了。二房院子也收拾收拾,弄得喜气些。院子便不用搬了,二房院里的丫头仆役均赏些喜钱等等。 谭氏喜出望外,激动得眼泪差点落下,她自觉这些年忍辱负重,又为这家倾尽全力,如今终得所报,真是得偿所愿。三房薛氏与五房廖氏心有不甘,咬牙切齿,但也面露欢喜,上前道贺。安若希、安荣贵也很为母亲高兴。一家子欢声笑语,喜庆热闹。 薛氏抓着这时机,与安之甫道:“老爷,我前日收到了表叔的信,他们县里的粮行,二公子十六了,家里正打算张罗婚事。那粮行老板姓杜,家中两位公子两个姑娘。大公子已成亲,另立门户去了,在外城做买卖,混得风声水起的。杜老板的粮行是他们县里最大的,那些粮油买卖将来是要给二公子的。杜家家境殷实,为人和善,二公子也是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的。我表叔说了,那是个顶好的人家,他觉得二公子与我家兰儿很是般配,于是写信过来相问,看看咱们安家是何打算。” 薛氏说着,仔细看了看安之甫的表情,接着道:“兰儿也十五了,该到许人家的时候了。这杜家这般合适,我寻思着可以带着媒婆子过去看看,若是当真不错,就相谈相谈。老爷意下如何?” 全家人都静了下来,安若兰垂着头,有些害羞的模样。 安之甫问:“是你那个在祁县的表叔?” “是呀。”薛氏忙道:“祁县杜家,表叔说粮油买卖做得挺大的,周边县镇都有分行,还有许多地,下面养着好些农户呢。那杜老板是个大方的,聘礼这些肯定不会少。我表叔与杜老板也有些交情,所以这才攀上了这事。” 安之甫心情好,又听得对方家境好买卖旺,还是个地主,顿时两眼放光。连称这事不错。 薛氏赶紧道:“那我便托人给表叔回个信,让他将这事谈下来。回头我也找个媒婆子跑一趟。”话说着,眉眼间掩不住喜色。 谭氏暗白她一眼,对薛氏抢风头很是不喜。还说什么“也”找个媒婆子,凑热闹给人添堵呢。 安若希看了一眼安若兰,她正转头看向她母亲,母女俩相视一笑。安若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明白的,那什么祁县的表叔与三姨娘哪有这么亲,过年时都未见什么礼数,他大概连安若兰今年多大了都不知道。他们县里谁家谈亲事怎会巴巴往上凑,肯定是有人拜托了才会去攀这事的。 原来三姨娘闷不吭声的,悄悄帮着三妹张罗了。她竟然也知道要嫁到外郡去,而且还找着了好人家。 安若希低下头,捏着自己的衣角,脑子里又浮现薛叙然那张脸。要是,她能嫁给薛公子就好了。 “薛家那事如何了?” 安若希似心声被偷听,吓了一跳。抬头看,原来是安之甫正问谭氏。 谭氏答道:“前日才与薛夫人见了面,她说再回去与薛老爷商量商量。这两日忙着老爷的事,还未得空问问。再者我也想着,不能显得咱家急巴巴,到时被他们拿捏了。不过老爷放心,我打点了陈媒婆,嘱咐她盯着点薛夫人,她是给薛夫人跑腿谈婚事的,会看着机会帮着咱家打听,若是有什么风声动静,会来与我说。” 安之甫听罢便不再问,倒是对祁县的杜家很有兴趣,与薛氏多问了几句,又嘱咐安平带着媒婆子跑一趟,好好打听打听这事。事情怎么办,想要什么条件,他都仔细嘱咐了。 薛氏笑得眯了眼,全都一口答应,安若兰头越发低了,只嘴角的笑掩也掩不住。 谭氏真见不得她们这模样,恨得牙痒痒的,被扶为正室的喜悦都被三房来的这手搅得少了一半。当晚吃完了饭,办完了正室礼数。谭氏就找人把陈媒婆叫来了。 陈媒婆来了便道:“哎呦,我是想着明日一早便来拜会夫人的。” 谭氏笑道:“也不是着急什么,就是今日家里有喜事,这不有果礼和点心,想着给陈嬷嬷留了一份。” 陈媒婆自然明白,先说了一番好听话捧了谭氏,这才道:“还真是巧了,今日我去了薛府,问了问薛夫人的意思。” 谭氏一边慢悠悠嗑着瓜子,一边竖起了耳朵。 “夫人,你猜怎么着,巧得很啊。安大姑娘今日也去了薛府。” 谭氏猛地坐直了,“她去做什么?” 陈媒婆摆着手式,说书一般:“我去的时候,正撞着安大姑娘走了。她看了我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哎呦,我从前是不知安大姑娘这般狠绝的神情啊。” 真的假的,谭氏忍着打断陈媒婆的冲动。安若晨那贱人最是会装模做样,在外人面前那绝对装得端庄乖巧的,陈媒婆这什么身份,还值得安若晨那贱人给狠绝呢。 陈媒婆继续道:“我见了薛夫人,忙问她方才那是否是安家大姑娘,薛夫人笑了笑,竟是不答。我再问是否有事,薛夫人说无事。” 谭氏皱了眉头。陈媒婆看她的神情,笑道:“夫人放心,我与薛夫人打交道可不是一回两回,我便直接说了,听说安姑娘与安家不合,莫不是来阻姻缘的。薛夫人叹了口气,又说无事。我好一番劝,说既是高僧指点,这婚事办好添好,若是被恶意阻挠,怕是惹祸。我将夫人与我说的那套又细细与薛夫人说了。我说你瞧安家,先前不答应,结果出了一串祸事,松口要议亲了,马上时来运转。我瞧着薛夫人的脸色立时舒展了,颇是动容呢。” 谭氏道:“可不是嘛,正是这道理。这可不是瞎说的。”先前她与薛夫人说的那番话虽是急中生智,但自她与薛夫人说开了表示愿意结亲之后,喜事真的一桩连着一桩,她自己竟也觉得便该是如此。今日又被薛氏这般比压,对安若希嫁到薛家之事便更有决心了。“你且说说,这婚事薛夫人如今是何意思?” 陈媒婆道:“薛夫人说,外郡那头,倒是有个挺合适的姑娘,可家境不太如意,有老有小,很是拖累。薛夫人颇担心届时那姑娘入了门还得折腾。你也知道,新娘回门,或是日后探个亲什么的,若她家里出了事,她要求回家看看,不答应吧似乎又不近人情,答应吧又不合适。以后若是诸多要求,薛夫人怕不好管。薛夫人的意思,为薛公子娶这娘子,是为了扶薛公子的运的。并不想这儿媳妇离家,若是时时陪在公子身边那才是好。且依那姑娘的家境,怕是提亲时她家会狮子大开口。薛夫人有这层顾虑,与薛老爷商量吧,薛老爷却是恼了之前被安老爷拒过。薛老爷觉得安老爷并不真心愿结这亲事,如今也是为了辟邪解灾才勉强的。” 谭氏一琢磨,明白过来。薛家这是找到后着了,所以倒不是非她女儿不可了。只是那外郡姑娘与安家二小姐比那是肯定比不上的,所以薛夫人还有心要谈,薛老爷却是不愿再热脸贴过来。最糟糕的是,还有个安若晨在一旁煽风点火。这贱人定是知道老爷今日回府,故而去薛家游说呢。 谭氏道:“薛老爷不情愿,那薛夫人又是怎么个意思?” 媒婆子忙道:“薛夫人让我明日过来打听打听,看看夫人这头的意思是不是能给个准信儿,若是十打十定了主意的,她再去劝劝薛老爷。薛夫人是觉得两家在同一个城里,家境相当,也算是门当户对。日后往来,也不麻烦。二姑娘进了门也能安心陪伴薛公子,不必挂心家里。” 谭氏一喜,看来安若晨白忙一场,薛夫人一心为了宝贝儿子,可不是轻易被外人挑唆的。谭氏摆了架子:“我家老爷的意思,我可是与薛夫人说过的。但最后如何,也得薛家有这意愿才好,不然到时反着说我家老爷巴巴得想结他家的亲,他家瞧不上,这说出去多不中听。” “是,是。”陈媒婆道。“夫人放心,薛夫人说了,这事她拿得主意,只要安老爷定好主意,她定能说服薛老爷点头。毕竟面子哪有儿子的命重要。只是上回被拒将薛老爷气着了,这回薛夫人才会不放心,想拿个准信儿。” 谭氏心里有了谱,让媒婆子稍等。她去找了安之甫,与他将事情说了,又点了点媒婆子话里头的意思,再强调了下安若晨还不死心,仍盘算着阻挠这事。 安之甫喝多了几杯,有些醉意,听得这些怒气冲冲,冲谭氏喊道:“这门亲定得结上!让安若晨那贱人瞧好了!” 安之甫亲自去了偏厅,与陈媒婆道,薛家要是还想结这门亲,便赶紧定。不然过了这村没这店。他安之甫出了牢狱的头一件事,便是为女儿谈门好亲,冲冲喜去去晦气。若薛家没甚诚意,两天内不给个准话,那他也没办法,只好另寻好亲事。 陈媒婆听了,赶忙应声,连夜去薛家报信去了。 陈媒婆与薛夫人相报此事时,薛叙然也在自己的院子里听他的秘探报事。 “安若晨的护卫杀了一个人,不知身份?” “衙门里头现在也未有消息死者是谁。今日突然冒了出来,说是招福酒楼的那个少年跑堂,叫齐征的,在外郡遇见的人。但齐征却说未曾见过此人。此人用他义父名义诱他到暗巷,突然出手要杀他与陆婆子。那位叫田庆的军爷正好撞到,便将他们救了。” “他义父又是谁?” “原来给聚宝赌坊守门的,与陆婆子的亡夫是旧识。聚宝赌坊的暗道被查出时,官府曾给他义父开棺验尸,从骨头上查出当初是中毒身亡,是被赌坊害死的。” 薛叙然搓搓下巴:“这般有故事?安若晨的日子过得真是有意思啊。今日这案子的案录拿到了吗?” 那人将案录递了过来。主子爷的性子他太清楚,不把事情查得周全,回来被问噎住了,会惹主子爷不高兴。 “办得很好。”薛叙然接过案录,迫不及待的打开。 手下淡定道:“少爷,药该凉了。喝完了药,该睡了。” 薛叙然撇眉白他一眼,有这般扫兴的吗? 手下继续淡定:“夫人会查房的。” 薛叙然噎得。忽然有点羡慕安若晨。她研究案录时,没人查房催睡觉吧? 田庆、卢正护着安若晨的马车回紫云楼,路上卢正问田庆:“齐征如何了,与你说了啥?” “没什么。”田庆笑了笑:“年纪小,吓哭了。我就是安慰安慰他。” “哦。”卢正没在意,不再问了。 田庆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安若晨的马车,也不再提这事。   ☆、第120章 第120章 安若晨又收到了龙大的信。这回信里颇有内容,但也只是说些家常,写了些军营生活战情琐事,又说挂念她,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别累着云云。 安若晨把那信看了好几遍,字句行间琢磨又琢磨,恨不得把字拆开了解析其意,正面反面对着光瞪了半天,也未曾瞧出信里有何玄机。若上封信简洁得有些不寻常,那这封就是普通得不寻常。 两封信只有一个共同点:他没有回应她信里所报的事情和疑惑。就好像他没有看过她的信一般。 信相隔的时间是一天,这表示连着两天给她写信了。但写成了这样。 安若晨确定这信确是将军写的,笔迹是他的,语气口吻是他的,所以信里一定含有深意。只是她想不明白。安若晨为此懊恼焦急。 钱裴坐在马车里,他对面坐着一个人。 “怎会让叶群飞来处置齐征?” 钱裴冷哼:“我说我心里有数,我来办便好。他偏不听。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觉得自个儿挺了不起的。” 他对面那人抿抿嘴,知道他指桑骂槐,把前两任解先生都一起骂了进去。 钱裴瞥他一眼,“我哪里说错了?叶群飞管好自己的茂郡便好,那头也有许多事要处置。可他偏偏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插手插到我平南郡来了。” “毕竟唐轩死了,总得有人接手平南的联络。” “那也轮不到他。”钱裴盯着面前的人,道:“难道联络管事的非得你们南秦人?如今可好,又死一个。这回还是自己害死自己,本不必如此。” “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自然是有用的。不点醒点醒,你们不长教训。再有,你小心点。安若晨数次动手你皆拿不到消息,是否她对你起了疑心?” “她大概对所有人都有疑心。” “那便是对你也有。”钱裴哼道,“她要上秀山你不知道,她挑唆了村民你不知道,她找了齐征跟踪于我你也不知道,你在她身边还有何用?” 那人咬牙:“你也不必故意编排我。我做成了多少事,打探到多少消息,这都是有数的。我是整个计划里,于龙腾军中爬得位置最高的一个,我的作用,不是你一个市坊老色鬼能取代。” “我对取代你没兴趣,你既是知道自己的位置,那最好不过。你得明白,你很重要,不能再给安若晨机会把你挖出来。”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把安若晨弄到手。” 钱裴笑道:“也到合适时机了不是吗?这事我与叶群飞谈好了,只是半路杀出个齐征,姓叶的自以为是,弄巧成拙。如今我还得帮他打点茂郡那边的手尾。” “你也莫自以为是,茂郡不是你的地盘,巡察使马上就到了,你别把那头搅乱了。” “总得有人传消息,叶群飞也不能白白死了。说到这个,我有消息给你。我收到飞鸽传书,龙腾私离军营,与巡察使梁大人在安河镇见面。 那人吃了一惊:“私离军营?这可是战时。” “这能判个什么罪来着?你们军里什么讲究?” “叛逃兵将,于帐前立斩都行了。龙腾在想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信很短,未有太多嘱咐,只说了他私离军营之事,让我们想办法拿证据,人证、物证,总之有真凭实据,闹得人尽皆知才好。” 那人皱了眉头:“龙腾给安若晨写了信……” 钱裴冷笑:“你当他这般傻,会把这等重罪之事写到信里?” “这种时候写信,也该是有所安排。” “是有安排,说不定就是让安若晨诱出军中奸细。你最好莫要妄动。” 确是很有可能。那人不说话了。 钱裴又道:“方才说过了,你很重要,可莫暴露了。那齐征也不知究竟听没听着,当时叶群飞正与我说,从安若晨这儿拿不到情报了。有心人仔细一想,便会知道是安若晨身边有奸细。” “这个放心,齐征什么都没与安若晨说,他坚持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钱裴想了想:“那也得小心处置。” “确是要小心,如果要抓安若晨,她身边的眼线暗探,还有太守,还有军方,都得应对。你刚才说了,弄巧成拙,可莫犯了同样的错。就算逮了人最后把我们自己暴露了,那可得不偿失。龙腾一步步安排,竟然还与她订亲,说不定就是计策,等着我们动手呢。” “自然是看好时机再动手。”钱裴斜了他一眼,又问:“那尼姑可有消息?” “没有。我知道你关切什么,安若芳也没有消息。”那人顿了顿,道:“起码我没听到消息。不过安若晨不似从前了,所以还得再琢磨。她近来挑衅安家是何用意?她二妹的婚事她真的关心?” 钱裴冷笑:“我真不想编排你无用的。但你在安若晨身边,这些事你弄不明白,反倒问起我来了?” 那人一噎。 钱裴道:“安家我会去收拾,安若晨对她的姐妹终究是不能全放下,安若芳的亲娘也还在,安家还有用处。龙大私离军营的证据我已安排去办了。你呢,老老实实呆着,莫让安若晨起疑便好。看好齐征,盯好陆婆子,安若晨手底下还有哪些探子,能挖出多少是多少。” 马车奔驰在街上,两个人的商议掩在车厢里,无人知晓。钱裴敲了敲车头处的车厢板子,马夫听到了声响,会意。在经过一个巷子时,看得左右无人,放缓了车子速度,而后又听到车厢被敲响,再让马儿疾驰起来。 车上那人已经趁机下了马车,神情如常的穿过巷子到了另一头的街上,走进了人群里。 钱世新收到了衙头侯宇的消息,于是便去了太守府,见到了姚昆。他当然没有直说龙大不在军营之事,而是耐心地与太守议了议事,说完了福安县的一桩命案,再议到福安县的粮仓,说起军粮供应,接着便问到了前线战事。 “似乎一切顺利,尚无危机。南秦于石灵崖的几次进攻都被龙家军挡了下来。我昨日还收到了龙将军的军报,一切都好。只是军粮确是要补,还要兵器,将军要求补三百长|枪,二百大刀,五百大弓,还有八千箭矢。”姚昆道:“中兰城的兵器库怕是不够,匠师们也大都被将军调到前线村营修兵器了。我已去了令函给各县,让各县速速制铸。令函钱大人也收到了吧?” “收到了,正令全县匠师赶制,大人请放心。”钱世新一边答一边暗忖龙大的狡猾。他道:“我此次来,也是想问问,不知还缺些什么,我也好令全县早早准备。” “不缺了。”姚昆道:“龙将军做战确是有经验。先前未开战时,他要求的许多准备我还道他思虑太多,结果却真是用得上的。他这回提的兵器,也是预备之用。粮草这些,也都充足。” “话虽如此说,但大人还是派个属下去那前线看看问问,就算不缺什么,也叫龙将军知道大人的关切。毕竟巡察使要到了,届时白英大人问起前线战事,若是答得不仔细,被他抓着什么短处也不好。” 姚昆想了想:“你说得有理。”即刻唤了主薄江鸿青,让他派人分别到石灵崖和四夏江,问清战情和所需补给。江鸿青领命去办了。钱世新见得如此,又客套了几句,满意而归。 若是姚昆派的人到了前线兵营发现龙将军根本不在,这事便成了。届时整个平南郡衙府都是人证,市坊间也定有流言相传,龙腾名声不保,罪证确凿,他自身难保,龙家军整体亦受牵连,抓不抓安若晨倒变得不重要了。毕竟正主都灭了,谁还需要人质? 安若希直挺挺的坐着,非常紧张。她微笑着,努力让自己显得美貌又端庄。 只是坐她对面的薛叙然目光并不在她脸上,他看着桌上的茶壶,问她:“你家里的意思,是说若明日我家不给个准话儿,这婚事就算了?” 安若希一愣,她不知道啊。她着起急来,昨日媒婆子确是来了,她没好意思直接问娘,让丫头去打听,回来说是婚事差不多成了,爹爹已经答应了。她高兴得一晚没睡好,心里实在是惦记,今日忍不住又来喜秀堂,结果运气这般好,薛公子竟然真来铺子了。见得她在,约她在雅室聊聊,没想到,竟是告诉她这个消息。 “明日吗?那,那……”安若希努力想从薛叙然脸上分析出情绪来,可惜不太看得出来。“薛公子是想多考虑几日吗?” 薛叙然终于抬头瞥她一眼,看来她不知道啊。 安若希嗫嚅道:“那,打算考虑多久?我回去与我娘说说。” 薛叙然瞪她:“说什么?” 安若希脸发烫:“就说,让多等几日……” “与其劝你娘多等几日,怎地不问问我如何考虑,我若考虑不好,你们等几日也是枉然。” “公子说得有道理。” 薛叙然真想给她白眼。 “那公子考虑得如何?”   ☆、第121章 第121章 薛叙然施施然道:“还未曾想好。” 安若希认真思虑,所以现在要让她劝劝他吗?她看着薛叙然,薛叙然回视她。 看来确实是这个意思。 安若希清了清嗓子。薛叙然撇眉目看她,这是要干嘛? 安若希开始劝了:“其实呢,想得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说完这一句顿了顿,听上去怎么像是挑剔责怪他了,赶紧补救。“我的意思是说,思虑重容易累着,还伤身。”好像又是嫌弃他身子不好呢,赶紧再补救,“其实就是想说,遇到好的时机,就该好好把握。” 薛叙然瞪她。 安若希垂下脑袋看着桌边,她说得不好,让她再想想。 好的时机,该好好把握?这姑娘挺会偷偷夸奖自己呀。薛叙然道:“你且说说,我娶了你,有何好处?” “挺多的,容我捋捋。”安若希给自己争取时间。 薛叙然不理她,自顾自的道:“坏处我倒是想到好几条。比如搭上安老爷这般的岳丈,以后被缠着要好处,着实厌烦。又比如得罪钱裴,招惹祸端。再有你安家名声在外……”他顿了顿,强调一下,“我说的是不好的名声。”再顿了顿,继续补充,“当然了,你家好像也没啥好的名声。” 安若希继续垂着头不吭气,人家说得也不算有错,没法反驳。 “总之,你家可供人碎嘴的事太多,我家与你家结了亲家,还不得招了长舌妇编排着各种闲话,日后在中兰城,如何立足?” “编排闲话的也不止妇人啊。”安若希说完发现失言,“我是说,话也不能这般说,说得不对。” “如何不对?” “若是闲话让人无法立足,这城里不是早空了吗?” 薛叙然不言声,只顾瞪她了,这顶嘴顶得颇有水平啊。 安若希被瞪得又低头,道:“你娶了我,自然也是有好处的。” 她等着薛叙然问是什么好处,结果薛叙然都不接这话。安若希抿抿嘴,不接话她就自己说。“薛公子你想想,娶了我,能教薛夫人开心。” 薛叙然被噎得,这算哪门子好处。 安若希等不到回话,忍不住抬头看了薛叙然一眼,看到他表情,觉得他对这好处不能服气,那再继续补充。“再有呢,我可以与公子保证,我不会改嫁的。” 薛叙然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还未成亲,不,还未订亲,你便想着我身后事了吗?” 安若希撇眉头,认真道:“不是咒公子死,人人都会死,我是说,就算公子走了,我还在呢,我会替公子尽孝,照顾好薛夫人和薛老爷的。” 薛叙然一愣。这答案真是他万没想到的。 安若希继续道:“我从前是有些不懂事。我姐姐逃家之前,我于家中的处境不是这般。情势变了之后,我也明白许多事。所以薛公子不能只听外头的名声来判断我。” 她从前以为她是最受宠爱,其实不是的。宠不宠爱不爱,只是看有没有用处。许多人都是这样。她对大姐也是这般,从前看她百般不顺眼,她得了势,能扶助她,竟也顺眼起来了。若是从前薛家来提亲,她定然也会嫌薛叙然体弱命短,但嫁给薛叙然便能脱离钱裴魔掌,她便心心念念,一心要嫁他。当然这事不能说,不然薛公子会生气。总之,如今她不再天真娇蛮,通了许多事理。 “薛夫人与薛老爷只有公子一位独子,想来平素定是相当疼宠的。公子孝顺,也是人人皆知的事。我若能有机会,定也会好好孝顺公婆,不让相公在这事上忧心。” 薛叙然抿抿嘴,安若希这招真是有点狡猾,颇有些她大姐的作派了。他故意道:“孝顺公婆,相夫教子,本就是为人妇者该做的事,这有何好拿出来说的。我娶别人,别人也会同样如此的。” 安若希噎了噎,继续努力,道:“就算孝心是一样的,其他方面却未必有我好呢。那公子你想想,好歹如今你也知道我是如何的,见过我的模样,总比以后那些不知如何,不知模样的强吧。万一错过了我,下次遇着个更不如意的,公子会后悔的。” 更不如意的?薛叙然简直不知如何评叙。“安姑娘真是会劝慰开解啊。” “只是摆出了事实。”安若希紧张地捏了捏手指,等了好一会,薛叙然没再说话。安若希小心翼翼问:“那薛公子如今考虑得如何了?”一边问一边在脑子里继续想词,要争取下去,不能泄气。 “好啊。”薛叙然突然道。 安若希愣了愣。“好啊”是什么意思,指的是什么好?还是只是个语气词,后头还有话? 薛叙然忍不住又瞪她了,“你既是劝说我半天,我答应了,你总该表现得欢欣鼓舞才对。摆个这副傻模样来是想让我别等以后,现在就会后悔是吗?” 安若希张大了嘴,然后猛地跳了起来,“啊啊,公子是说,是答应婚事的意思是吧?” 薛叙然没好气:“难道好啊这两个字是拒绝的意思?” 安若希火速转身往门外奔:“我去告诉我娘!” 薛叙然瞪她背影,刚要叫住她,安若希自己已经在门口处及时停下了。她回转身,对薛叙然施了个礼:“忘了问公子还有什么话没有。” “有。”薛叙然真想摇桌子,“姑娘需牢记,若要入我薛家门,矜持端庄不可忘。” 安若希用力点头:“便是想提醒公子的,这事不该我告诉我娘啊,是该公子让媒婆子告诉我娘的。” 薛叙然咬牙:“这还用你提醒?” 安若希难掩喜悦,笑靥如花,蹦着走了:“那我回家等公子。”人都已经蹦到门外去了,还不忘纠正,“错了,是等媒婆子。我回去了啊。”兔子一样蹦走了。 薛叙然抚额,简直没眼看那雀跃的背影。坊间究竟是谁在传安二姑娘跋扈又厉害的?谁!蠢成这样她究竟是怎么跋扈的?! 薛叙然忽然觉得自己上当了,他肯定是中了安若晨的计谋。那诡计多端的姑娘对安家用了激将法,对他用了利诱计。她肯定是猜到他好奇心重,拿个什么十七年前的旧案拐他。他想查下去,想弄清楚安若晨究竟在搞什么鬼,就得找个路子暗地里与她保持联络。不然凭白无事,没亲没故的,他与她见面会招惹怀疑。可若他与安若希订了亲,有安家这层关系掩护,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薛叙然越想越是有些不服气,一想到安若希那傻模样更不服气,但他不生气,他只是觉得他也得讨回来,不能被安若晨牵着鼻子走,也不能让安若希那傻瓜被安若晨牵着鼻子走。 既是要订亲,日后是他薛叙然的娘子了,那安若希就得明白,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牵着她走,且得是指哪走哪。就是他,只有他薛叙然才行。 田庆回到紫云楼时天色有些晚了,卢正正在院子里练拳,见他回来问道:“去哪儿了?大半日不见你。” “有事?”田庆将一旁树桩上挂着的汗巾扔给卢正,“姑娘不是说今日不出门,我便去了招福酒楼,教了教齐征些拳脚工夫。聚宝赌坊那儿留下的麻烦也许不止一桩,万一日后又遇着凶险,他也得会自保才好。” “他确是不知那人身份吗?”卢正问。 “太守大人那头可查出什么线索了?”田庆反问。 卢正摇头:“说是派了人去齐征住过的客栈,吃过的酒楼去查了,还没那么快有消息。” “牢里那些聚宝赌坊的人呢?也不认得那人吗?” “没听说。”卢正擦好了汗,看了看田庆:“你还真是与那孩子投缘。那日若不是你及时赶到,那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他遇着你,也是遇着贵人了。” 田庆脸色难看:“只可惜将他杀了,若是留下活口便好了。”他停下话来,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姑娘今日做了什么?” “她与古副尉聊了半天,我问了问,古副尉说姑娘向他讨教前线战事,借了些兵书。” 田庆垮了垮脸:“姑娘当真志向远大。” 卢正笑起来:“莫笑话人家。我瞧着姑娘心思颇重,前线开战,她大概心里没主意,会担心将军吧。” 田庆敛了表情,正色问:“你说,她为何不来问我们?从前这些事,她都是向我们讨教的啊。” 卢正愣了愣。 田庆问:“姑娘会不会有什么主意?” “什么主意?” 田庆耸耸肩:“不好的主意,怕我们向将军告状,所以偷偷自个儿琢磨呢。” 卢正皱皱眉。 田庆道:“我们还是多盯着她一些,可别让她闯祸了。” 安若希回到家中,抄了一遍经,看着自己颇有进步的书法,忍不住笑。菩萨啊菩萨,她就要嫁给薛公子了呢,菩萨你也为我欢喜,对吧?不行,实在按捺不住,蹦到花园欲摘几枝花,好好布置自己的闺房,再描幅绣样,女红也要好好练才行呢。回头她要给薛公子亲手绣个香囊。 在花园里遇见了安若兰。安若兰见了她不笑不避。自上次安若希抓到三妹与人碎嘴编排她狠毒害死老奶娘,打了一场后,姐妹两个私下见面便似没见着对方一般。 不过这次安若希心情好,她对安若兰扬了扬下巴,很得意地摘了花走了。哼,嫁到外郡又有什么好的,谁都没有她的薛公子好。 安若兰瞧着她跟瞧疯子般,回了她一声“哼”,莫名其妙。 第二日,安若希盼了一天的陈媒婆终于上门了。安若希真想给她披彩绸洒花瓣。满心欢喜又恐节外生枝,于是偷偷在窗外窥听。 陈媒婆果然是来为薛家谈定亲的,她带来了薛夫人列好的聘礼单子,欲相谈婚期和细节,若没问题,两家便拿庚帖礼书过礼了。 谭氏看了看,聘礼是不少,但相比她与安之甫想像的要少,薛家头一回来提亲时,可是说了条件任开,只要把二姑娘嫁过去,什么都能答应。如今还真是不一样了。 安若希的耳朵就快长到窗框里,未听得谭氏应声,心要跳出胸膛。   ☆、第122章 第122章 过了好半天,谭氏终于开口:“这般吧,我再与我家老爷商量商量。” 安若希的心一沉。陈媒婆也是愣了愣,道:“这个,前日安老爷不是已经拿定了主意了嘛。” 谭氏笑道:“老爷说的是愿意结亲,可这结亲不也得看礼数和诚意嘛。” 安若希紧张得咬住了唇。陈媒婆却是会意了:“夫人觉得哪里不合适,只管说便是。我回去与薛夫人说,让她再琢磨琢磨。” 谭氏又笑:“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礼数合不合适,也得看薛夫人的意思。我这头,再与老爷商量一下。” 陈媒婆谈过这许多亲,自然也明白谭氏的心思。她定是嫌聘礼少了,但要是说得太明白怕薛家不高兴,不争取争取又不甘心,留个活话,后头还有余地。 陈媒婆忙附合:“也是也是,这事是得与安老爷商议的。那我回去与薛夫人报了,等夫人这头的消息。” 谭氏道:“让陈嬷嬷费心了。若是薛夫人着急,还望陈嬷嬷帮着美言几句。”话说着,塞了一粒小碎银过去。 陈媒婆赶忙收下,喜滋滋地道:“夫人放心。我会瞧着薛夫人脸色说话的。若是薛夫人看重这亲事,抬一抬礼数也是应当。” 谭氏听得如此说,知道陈媒婆是明白了,又客套夸赞一番。 安若希在窗外垮了肩,垂头丧气地走了。心里颇有些难过,可惜无人可述。 陈媒婆走了,这一日也未再来。谭氏整日忙府里琐事,安若希未有机会与她细商,而且事实上,安若希也不知自己能说啥。礼单她看了,她自己觉得挺好的。只是她自己觉得好没用。一切还得看爹娘的意思。 后安之甫回到家中,安若希粘着谭氏跟着去了。安之甫看完礼单,听完谭氏所述,也是与谭氏一个想法,拖延拖延,吊吊薛家的意思,看看还有没有可能再把聘礼多要些。若是薛家小气,那到时他们回嫁妆时也少拿些出来。 安若希松了口气,不是又反悔了就好。 谭氏听得要少嫁妆,给了安之甫一个眼色,意思女儿还在这儿听着呢。嫁妆多少可是涉及女儿的利益了。 安若希瞧见了,忙道:“爹娘不必担心,薛家是大户,女儿嫁过去又不是挨饿受穷的。眼跟前礼数多点少点其实不是最紧要的,嫁过去之后,女儿帮衬着娘家多拿些好处,那不得比礼数多出好些去嘛。” 谭氏心里宽慰,直夸女儿懂事,安之甫也觉舒心,赞谭氏:“还是你教导得好,若是各房有你一半明理懂事,我也就省心了。” 谭氏有些得意,但想起四房段氏,又有些添堵。昨夜里她试探着问了问安之甫的意思,依她看,是想将段氏赶出府去才好,但安之甫竟然装没听见,扯到别处去了。谭氏脸上谈笑,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定要找机会将那疯婆娘弄走,莫要被她祸害了才好。 秀山静心庵里。静缘师太在佛堂安慰安若芳:“你不用慌,隔了这许久,他们搜查不到,不会留人手在此处。也许偶尔再来看看,查不到什么的。你今夜在密室休息一晚,我去处置些事,明日回来,一切都不一样了。你很快就可以回家去。” “师太要去处置什么?”走到今时今日,安若芳倒没有刚开始逃时那般害怕,最坏的结果还能如何,就当她未曾逃出家。她只盼着娘亲和大姐能平安,她能再见到她们。也希望师太平安,不要再卷入凶险之中。 静缘摸摸她的脑袋,答道:“去扫清你回家的阻碍。” 静缘师太去了中兰城。 钱裴于福安县和中兰城的两处府宅她都探清楚了。福安县里钱裴的老宅防守更严密些,再者她对福安县并无对中兰城这般熟,所以尽管中兰城里郡府衙门和军方都在搜捕她,静缘师太还是觉得在中兰城下手最合适。 钱裴现在就在中兰城。 钱裴与南秦那头的细作组织有关系,这是静缘师太知道的。这也是当初她没有对钱裴动手的原因。当初若是杀了钱裴,会惹来闵东平的猜疑,而她因为最早时并不在乎,所以没搞明白整个组织里的人手情况。她没把握能护好安若芳,故而按兵不动。 可现在不一样了。闵东平死了,刘则死了,唐轩死了,前线开战,城里暗藏的奸细必定蠢蠢欲动,衙门和军方都在找她,安若芳跟她在一起太危险。这种时候,杀掉钱裴正好。安若芳平安回家,后头会如何,就看这小姑娘的造化吧。她能做的,已经为她做了。 静缘乔装打扮成农妇模样,趁着黄昏时混在归城的农户贩夫人群里一起入了城。她先潜入了钱府隔壁的那个空院里,那院子雅致秀美,家具摆设颇是讲究,但屋子是空的,静缘猜想这处也许是从前给闵东平住的。一门之隔,方便行事。此时空寂无人,正好给她藏身静待。 静缘一直等到了夜半。她脱掉了外裳,里头穿的是夜行衣,用黑罩头将头脸挡好,只露出了眼睛。她拿好原先藏于袖中的短剑,翻过墙去,跃进了钱府。 钱裴住在东院正南大屋。静缘冷静地潜在墙边暗影中向东院靠近。整个府宅里头静悄悄的,偶见护院打着哈欠坐于园中廊下,静缘都静静地避开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杀人了,静缘的步子很稳,满身的血却在叫嚣着兴奋。她想杀人,就杀这个人,非常想。这一定会是这些年来她杀得最痛快的一次。 东院到了。静缘跃了进去,拔出了短剑。剑刃在月光下泛起银光,透着极欲沾血的渴望。 院子里没有人,所有的屋里都没点灯。静缘从屋廊边暗影处往前走。她并不着急直奔南屋,而是先察看了一圈院里各房,紧挨着南屋的小房里,两个丫环睡得正香,一人躺床上,一人半卧在门边的榻上,想来是要值夜。趁着钱裴未唤人伺候先睡会。还有两个护院模样的睡在靠近院门的小屋里。 静缘看完了,来到南屋外,窗户半开着,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床上卧着一人,半侧着脸,正是钱裴。 很好,所有的情况一如所料。静缘轻轻去推门。钱裴并没有闩屋门。这很正常。在他的宅子里,他的院子里,周边都是他的下人,他自然是放心大胆,睡得安稳。 静缘走了进去,二话不说,手起刀落,一剑砍进钱裴的颈脖。 钱裴猛地一震,还未有反应,静缘抬手再补一剑,钱裴脖上的血喷溅而出,染了静缘一身。静缘再砍一剑,几乎将他脑袋砍掉。她静静看着钱裴血流如注,她觉得心情无比舒畅。就是这样,杀人就是这样的感觉。 静缘看够了,把剑蹭在被子上擦擦血迹。然后,她的动作顿住了。 被子上,钱裴的手指指节粗壮,覆有老茧。 这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老爷的手,这茧分明是长期编竹绳勒或是其它劳作方会结成。 静缘朝钱裴的脸看去,血迹将他的容貌染得看不真切,静缘盯着他,这人长得很像钱裴,染血之前她没太仔细,染血之后,还真觉得不好判断了。 地上的血越流越多,淌湿了静缘师太的布鞋。静缘师太猛地转身欲走,这时门外却有两个护院巡过,两人见到一黑衣人出来,再一看屋内满地血,顿时尖声大叫:“有刺客!有刺客!” 静缘想也未想,挥剑便砍。一剑刺进一人的心窝,另一人转身便跑。静缘足尖一点,两个起落跃到那人面前,探手又是一剑。那人尖叫着挥刀相迎,“铛”的一声虎口发麻,他的大刀竟是不敌对方短剑之力,再握不住,刚要矮身躲闪,刷的一下,胸|前一痛,却是被剑横劈砍过。 那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院门那屋里的护院,两人未穿外衣提着刀便杀出来,大声叫喊着“有刺客”。静缘剑尖一指,点足跃上,一剑砍翻一人,也不恋战,奔出院外,准备离开。 刚出院子,却听得身后有轻微的破空之声,却是另一护院拍向院门,放出暗器。静缘转身挥剑,击落箭矢。但空中银光点点,静缘心知不妙,暗器不止这个。静缘挥舞短剑,一边翻跃而起,但仍未完全避过。她只觉得右腿右臂刺痛,竟是针刺袭来。 上面一定有毒。不然针有个屁用。 静缘火速往一旁的树上跃去。不远处传来护院打手吆喝的声响,好些人赶来了。 静缘毫不理会,从树上跃到阴影角落,遁暗而逃。腿上及手臂开始发麻。静缘翻出墙去,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咽了。身后远远有人追来的呼喝和脚步声响,静缘向前跑,然后转了一个弯,跑回了钱府旁边的那个空院里。 很快,钱府上下全都惊醒了。静缘听到些许嘈杂声响,但很快没有了。没人往这个院子来,静缘安静打坐,过了好一会,暗暗庆幸那针上并非什么厉害巨毒,约摸只是些麻痹药物,他们大概想捉活口。 静缘面无表情,却知道情况比她想像的糟。她杀的那人,一定不是钱裴了。钱裴需要找个替身为自己受死,想来许多事他都早有准备,他的身份也超乎她的预估。 无论哪方面,她都低估他了。 钱府折腾了一晚,并没有抓到刺客。护院追着黑影追到街上,还惹来了巡街的衙差、卫兵,众人一起将那范围圈起搜捕,却没有抓到人。 闹成这样,衙门自然是知道了。姚昆火速赶来,并派人火速赶往福安县通知钱世新。 待到了钱府,见得钱裴安然无事地冷静坐着,姚昆震惊。 “确是有人闯进了我的宅子。”钱裴道。“杀了我一个下人。被护院发现了,打了起来。” 姚昆像模像样地开始查案。下人身份如何,平素可与人结怨,刺客的目标是谁?是杀错了人还是就冲着那下人来的?刺客如何进入?说了什么?可有人看清刺客相貌等等…… 钱裴一概答不知。护院也只供述,刺客身形像是个女的,但究竟是不是,他们也不敢肯定,因为天黑,对方蒙着面,且一声未吭。也许只是身形瘦小些的男子或是少年也说不定。 “女的?”姚昆看向钱裴,脑子里已然想到那个失踪的静缘师太。却未有人知道那位师太是否会武,但与细作之事有所联系的女子,最神秘莫测的,目前他只知道这人。 这边钱裴却道:“定然不是安大姑娘了。她虽恨我,但应该没那本事打得过我这些护院。” 姚昆听明白了,钱裴并不想追究此事。钱裴不想追究的,他却是想了。姚昆装模做样附合了钱裴,说应该不是安大姑娘,但他也会问一问。死者既是被人杀害的,衙门怎么都得立个案调查明白,不能放过凶手。 钱裴没多言,准姚昆将尸体带走,也让护院回了姚昆的回话,然后送客关门。 姚昆是送走了,但天未亮钱世新却是赶了过来。所有的问题又问了一遍,钱裴对儿子比对太守大人更不耐烦,赶他去问姚昆。“所有情况都与姚昆说了,尸体他也带走了。我无事,别烦我。” 钱世新简直气得噎住,干脆往郡府衙门去了。 天亮时,钱府半夜遇袭的消息已开始在中兰城中传散。 静缘回到了静心庵,与安若芳一起藏身密室。“真抱歉,事情没办好。恐怕你近期还不能回家。” 侯宇悄悄进了钱府,与钱裴面对面坐着。 “是屠夫?” “应该是她。”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未听说哪里出了差错,她怎地就突然倒戈了?再有,她为何会对付你?” “因为安若芳。”钱裴微笑,“之前的种种莫名其妙和推测在屠夫动手之时就明朗了。安若芳活着,在屠夫手里。” 侯宇皱眉:“这表示什么?”难道屠夫早早就与安家有瓜葛?安若芳是她带走的?这变数也太大了。 钱裴还是微笑,他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这表示让我不痛快的人,总会付出代价的。安若晨是这样,安若芳也是这样。” 侯宇眉头皱得更紧:“你莫想着私怨。大局为重。再有,这事必须跟上头说。你被屠夫盯上了,必须速速撇清楚干系,中兰城不能由你联络牵头。不能因你而坏了所有的事。” 钱裴冷冷看他一眼:“我对权势不感兴趣,若不是那些个都没用的,我也犯不着这么累。你放心,我是着眼大局呢。屠夫想做什么,我约摸能猜到了。”   ☆、第123章 第123章 侯宇并不是很信任钱裴。谁会相信一个利欲熏心的老色鬼呢? 但每个解先生给他的紧急联络人名字,都是钱裴。甚至当唐轩被捕后,钱裴居然有权决定他的生死,当钱裴说出那句暗语让他听从指令时,侯宇是非常惊讶的。 有权决定解先生生死的人,那是能直接越过解先生与上头联络的。侯宇不明白为什么是钱裴,他也不明白钱裴图什么。钱裴不想当官,也不想辛苦去做买卖生意,他更喜欢中间过一道手谋利,喜欢别人恭敬畏惧拍他马屁的模样。这老头子心理有毛病。这是侯宇的结论。于他看来,钱世新可是比他老子稳妥多了。所以他最不明白的是,既然姓钱的父子俩都在做同一件事,为何互相隐瞒。 不过那都与他无关。他只要把事情办成,拿到钱,后半辈子金银满屋吃香喝辣不用再看任何人脸色,甚至许多人都要看他脸色就行了。他不该只是个衙头,是姚昆错待他,好些年了,明明他做事最好,提拔的却永远是别人。 侯宇依钱裴嘱咐的回到了衙门,等着钱世新。 这城里确是潜伏了不少细作,侯宇觉得自己是知道最多名字的那个,按嘱咐,他是好几个人的联络人,若是解先生出了什么问题,那几人就得联络他,由他来传递消息。而他,则是需要去找他的联络人——钱裴。 如今钱家父子两个要通过他一个外人来传话,还真是有些讽刺。 钱世新与姚昆商议了许久才出来,还去看了尸体,问了仵作。钱世新离开时,心情非常沉重。凶手手段凶残,却也冷静。第一剑便砍颈脖,确保对方无法呼救,也无活命的可能。凶手气力颇大,一刀几乎断颈。仵作觉得凶手该是个男子,但又听闻目击过凶手的人证称对方身段似女子,于是仵作又改口不能由伤痕断定行凶者是男是女。 钱世新看到了侯宇,侯宇冲他使了个眼色,于是钱世新似随口问了问一旁值岗的衙差昨夜里是哪些人巡街遇到钱家护院一起追捕人犯的。那衙差不是太清楚,看得侯宇在,忙道:“谁人值岗,侯衙头最是清楚了,大人可去问他。” 钱世新顺着衙差指的方向过去了,与侯宇互相施了礼。 左右近旁无人,钱世新道:“你可有什么消息?是屠夫吗?” “听起来确该就是她了。” “为何对我爹爹下手?”那死去的老头是个替身,再明显不过。 “大人可去问过钱老爷?”侯宇装不知。 钱世新皱眉头,回去当然得再问,惹上屠夫,这可是大事。当初唐轩嘱咐他查屠夫是否藏私,怀疑闵东平的失踪与她有关。如今看来,屠夫确实是背叛了他们。 “屠夫是否知道我们每个人?”要杀他爹,是否与此事有关?“她起了叛心,我们都有危险。” “我倒不是这般想。”侯宇道:“屠夫虽喜怒无常,但她不会做费劲不讨好的事。一来她不知道我们都有谁,二来她杀我们做什么?这对她百害而无一利。” “杀我父亲对她又有何利?” “唐公子说过对屠夫的疑虑,如今我想明白了。是安若芳。” “什么?”钱世新吃惊。 “虽不能十成十的确认,但事情确有可能。安若芳失踪了,这么长的时间,没露行踪便是死了,可安若晨收到了安若芳还活着的消息。是谁透露给她的?她到处寻找,还去尼姑庵。” 钱世新将所有线索串了起来,也明白了。“安若晨不知道屠夫,但她有安若芳在屠夫手上的线索。” “现在也许她知道屠夫了。屠夫欲杀你爹,可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安危反叛报复,是为了安若芳或安若晨。” 钱世新皱眉,那他爹爹岂不是性命堪忧,躲过这次,还能躲过下回吗?而且屠夫成了安若晨的帮手,那还了得?钱世新想了想,镇静下来,缓了脸色,道:“唐公子说过,屠夫这人冷傲,她定不会听从安若晨的指使。再有,她若与安若晨接触,紫云楼那头会有消息的。但屠夫始终是个祸害,必须除去。唐公子的猜疑是对的,闵公子的失踪也许与屠夫有关。” “也许闵公子发现了屠夫藏着安若芳,所以才遭了毒手。” “我们得把她引出来处置了。” 侯宇问:“用你爹爹?” 钱世新的脸沉下来。 安若晨在紫云楼里听到钱府遇袭,大吃一惊。出的是命案,案录送到紫云楼。安若晨翻看着,眉头皱了起来。卢正问她:“姑娘要去郡府衙门看看情况吗?” 安若晨想了好一会:“太守大人此刻查案必是忙碌,钱裴与钱大人必定也在。我还是不去添乱了。” 田庆也问:“那姑娘今日出门吗?” 卢正看了他一眼。 安若晨也抬头看他,想了想:“不出去了。你替我去一趟招福酒楼,把案子与齐征说说,提醒他们多当心。” 田庆答应,很快走了。 安若晨让卢正也下去了,她去探望了陆大娘。陆大娘脖喉处的伤好了些,进食说话还会痛,却已经着急要为安若晨出去奔走。听得钱裴这案子也是惊讶,欲开口请命,安若晨按住她的手背,阻止了:“你伤未好,出去也不合适。再有,现在我们出去都不合适。”赵佳华有一点说得对,越是关在一起,就越是安全,大家互相盯着,着急动手的那人便露了马脚,所以反而会慎重。紫云楼里有奸细,虽栽赃给了李长史,但安若晨明白奸细还潜伏在这里。 最近的事情不太对。她有感觉。不是中兰城如何,而是将军那头。将军定是在做什么事,这种时机,有秘密的举动,让安若晨很警觉。 “大娘。你好好养伤,耐心等等。”安若晨道:“这案子最蹊跷的地方不是有刺客,而是,居然有替身。” 陆大娘怔了怔,也反应过来了。 “什么身份的人,会给自己准备一个替身?”安若晨似自言自语问着。钱裴也许比她原先猜的还要复杂。 凶手不能确定男女,那表示女子的可能性更大。她只能想到一个人——静缘师太。想到静缘师太,自然就会想到四妹。 “得想办法插人手到钱裴那儿去。”陆大娘吃力地说。这是她一直未办成的事,到这节骨眼上她更是着急。上回赵佳华说的那个钱府丫头收了好处只敢透露那点小消息,欲让她探更多却是没机会了。钱裴把府里的下人换掉了一批,那丫头便在其中。能找到的最接近钱裴的,只能在他门外远远看看而已,这实在是没大用处。 “我们有人手。”安若晨道。 “谁?” “我爹爹。”她有个推测,这推测对不对,就得看钱裴这两日有没有去安府。 钱裴去了安府。 安之甫听得门房报吓得差点没跳起来。刚听安平报完钱府夜半遇袭之事,钱裴便找上门来了?安之甫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刺客可不是他找去的啊。 安之甫小心翼翼地将钱裴迎了进来。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表示一下自己听说了惨事,聊表慰问。因为钱裴的表情一点都不像需要慰问的,也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安之甫命人奉了茶,心里有些着急,“有何贵干”这几个字不好问出口啊。 “我是来赔不是的。”钱裴说话了。这话又把安之甫吓了一跳。昨天有刺客把钱老爷吓变样了? 钱裴微笑道:“我那轿夫出去勾结了些匪类,教唆贵府四夫人对付安大姑娘,让安姑娘受了惊吓,又累得安老爷和四夫人受了苦,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啊,啊……”安之甫打着哈哈,勉强应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钱老爷莫往心里去。” 钱裴摆摆手:“确是对不住,没管教好下人,将他遣走时定是招了他的怨恨。我那时被太守大人训问喝斥,又与我儿吵了几句,心里很不痛快,便出门散心去了,没考虑到安老爷被拖累,是我未处置好。还望安老爷大人大量,莫与我计较。” 安之甫忙摆手:“哪能哪能。这事不怪钱老爷。要说也是我家那贱妾昏了头,怎会干出这等事来,让钱老爷不痛快了,钱老爷莫怪罪。” 钱裴笑了:“安老爷客气了。既是说清楚了,没了误会,那便好了。” 安之甫陪着笑,心里直发毛。 钱裴道:“我这次来,还有一事。也不知安老爷听说了没,昨夜里,有匪类闯进我府中,杀了我的下人。我未住在主屋,逃过了一劫。” 安之甫装成惊讶的样子:“竟有这事?” 钱裴点点头:“我猜想,也许这也是那轿夫的同伙,受他指使,欲报复于我。” 安之甫张大了嘴,这次是真吓到了。 果然钱裴下一句便是:“也不知他会不会来安老爷家中报复,所以我赶紧来看看,给安老爷提个醒。毕竟上次的案子,是因为四夫人没办成,坏了事,累得那轿夫被查到了。他为了被遣走的小事记恨我,自然也会为那事记恨安家。” 安之甫叫道:“那可与我们安家没有关系啊。” 钱裴道:“安老爷放心,我与我儿还有太守大人都说了,让太守大人夜里头多派些人手来安府外头巡卫,莫让安府也遭了那些匪类的毒手才好。” 安之甫赶紧点头,连称正是正是。 钱裴又道:“我思前想后,也未想出那轿夫的线索,不知四夫人是否能想起什么来?” 安之甫忙道:“她疯疯颠颠的,大夫给瞧了病,让她每日喝药呢。若是她能说出什么来,我也不会受那牢狱之灾。” “这样啊。”钱裴沉思了一会,道:“要不让我见她一面。我亲自问问她,方可安心。” 安之甫想了想,实在不好拒绝,便让人把段氏带过来了。 段氏素颜素衣,干净端庄,清瘦柔弱的模样,倒更显出她的美貌娇容来。进得屋,规规矩矩地跟安之甫、钱裴施了个礼。 钱裴端详打量,道:“我瞧着四夫人,不似痴傻的呀。” 安之甫忙道:“她总是这般,一阵好一阵坏的。” 钱裴问段氏:“夫人,你可认得我是谁?” “钱裴钱老爷。”段氏答得流利,看了安之甫一眼。 钱裴也看了看安之甫,道:“安老爷,你在这儿,四夫人有些紧张,怕是不敢回话呢。让我与夫人单独说几句话吧。我就问问轿夫的事,若有线索,也好解除我们两家的麻烦。” 安之甫愣了愣,看看段氏,再一次觉得不好拒绝,他点点头,道:“那我去嘱咐人安排些酒菜,钱老爷留下用饭吧。我一会儿便回来。” 安之甫走了,屋里就剩下钱裴与段氏。 段氏姿态表情未变,钱裴却是收起了笑容,叹了一声,道:“没想到最后竟是失手了,还累得你与安老爷遭了罪。我原是想帮着你们出来,但我若是插手,安若晨会更纠|缠,怕你们的麻烦更大。不过我儿去与太守大人说了,你们定会无事的。这不,平安回家了便好。” “多谢钱老爷。”段氏应声。 钱裴又道:“若是芳儿也能平安回家就更好了。我与她是没甚缘分,但你们母女之情,莫要被剥夺了。” 提到安若芳,段氏顿时动容,她咬住唇,手指捏住了衣角。 “我昨夜里收到了消息,芳儿姑娘想回家。”钱裴看着段氏,向她迈了一步,放软了声音道:“她想回家,却不知道婚约已经取消。我猜谁说她都不会信,但若是你说的,她便会信了。你得让她知道,回到母亲身边才是最好的,没有危险,没有任何她不喜欢的人。你得告诉她,你想念她。” 段氏看着钱裴的眼睛,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你说的话,必得让她能听到才行。我给你安排,如何?” 段氏眨了眨眼,嘴唇又动了动,眼眶慢慢红了,泪水在眼眶中聚集。 钱裴对她笑了笑,正待嘱咐她该怎么办,段氏忽地一个耳光甩了过来,大声骂道:“安若晨你这贱人,你还我女儿来。你有本事,把我也杀了!” 钱裴猝不及防,正正挨了一下,“啪”的巴掌声响,甚是响亮。 “安若晨!你这贱人!”段氏骂着,抡着胳膊要再打钱裴。钱裴急忙后退。 “贱人你不得好死!”段氏尖叫着追了上去。钱裴转身躲闪。 “安若晨你赔我女儿的命!”段氏抄起花瓶追着钱裴砸,一个猛扑,钱裴被逼到墙角。段氏疯了一般左右开弓打着:“贱人!贱人!贱人!” 在外头听到声响的安家仆妇冲了进来,见此情景目瞪口呆。 安平和安之甫也闻讯赶了过来,喝令将段氏拉开,押回房去。 钱裴没受伤,但一身狼狈。 安之甫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糟糕了,钱老爷没被刺客伤着,却被他家的疯妇打了。   ☆、第124章 第124章 “早说她是疯颠的”这话当然不能说。安之甫只得道歉赔罪,还让安平叫谭氏来,让谭氏领婆子去给段氏一顿打,教训教训她。 钱裴摆摆手,将谭氏拦下了。“她既是病了,打她又有何用。闹得病更重了,就不好了。莫管她,让她休息去吧。” 谭氏给了安之甫一个眼神,一口答应,退下去了。 安之甫对着钱裴颇尴尬,偏偏钱裴不觉得。他四平八稳地坐好了,居然打算等饭吃。安之甫只得陪着笑脸与他聊。 谭氏去了四房院子。段氏未进屋,就在院子石椅上坐着,平静又落寞地看着院子里的树。 谭氏过去扬手给她一个耳光。 段氏挨了打,竟未大喊大叫,不挣扎不躲闪,她甚至没有看谭氏一眼,似什么都未发生,转正了脸,继续盯着树看。 “你这疯妇……”谭氏指着她,想骂骂不出来,对一个完全没反应的人,确是没有打骂的气氛。可事情怎么能就这么了啦。谭氏正待让婆子动手,以示惩戒,安若希赶来了。 “娘。”安若希听得事由,忙过来看看。打了钱裴,简直是大快人心,但安若希也害怕,这事后患无穷,不知会如何。安若希把谭氏拉到一旁劝,四姨娘有病,打她又能如何,到时疯得更厉害,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爹爹怪罪下来就不好了。且谭氏才被扶正,就对其他房动手责罚,传出去也不好听。再有今日这事,最重要的不是处置四姨娘,而是摸清钱老爷的心思。 “娘你想想,四姨娘再疯,怎会无缘无故打人。钱老爷为何要叫了四姨娘去?这里头打的什么主意?是四姨娘难管,还是钱老爷难防?娘莫忘了,钱老爷可是刚坑过咱家一回的。” 谭氏一听,确是这道理。被段氏气糊涂了,差点耽误了正事。 “我去问问老爷。”谭氏说着,转头指着段氏嘱咐婆子:“莫要管她,晚膳也不必给她了。” 段氏似听不见,眼皮子都未动一下,木头似的,呆呆盯着树看。 婆子赶紧应了谭氏,谭氏走后,当真也不管段氏,都回屋去了。 安若希见得众人散了,叹了一声,转头也欲走,却看到段氏正盯着她看。安若希吓了一跳,退了一步。 段氏见得她如此,也不说话。静静看了她一会,转过头去再盯着树,好半晌忽然道:“我没事。我还要活着见我女儿呢。” 那声音冷嗖嗖的,安若希吓得起了鸡皮疙瘩,也不及细想,赶紧跑了。 身后似还飘来一句:“我女儿活着……活着相见……” 赵佳华也在考虑着女儿的事。所有人的危险加起来都没有她女儿的危险来得让她忧心。她悄悄筹划离城事宜,马车行李住所沿途路线目的地等,很快都安排妥当。 计划是这样的,巡察使快要到了,待官大人们来了之后,太守也好,钱裴也好,安若晨也好,所有人大概都很忙,他们要与巡察使周旋,自然顾不上他们这些小人物。借这机会,分头悄悄离城。陈婆子、苹儿和两名护卫带着刘茵先离开,紧接着李秀儿及其母亲、义妹,再加上齐征一起走,而赵佳华垫后,她的目标最大,她在城中,若遇任何情况,可为前面离开的人编造各种说辞,为他们争取时间。 赵佳华把李秀儿和齐征找来,与他们细细说了安排。李秀儿没异议。赵佳华遵守承诺,对她及母亲照顾有加,这样的关头也绝不舍弃,她对赵佳华感恩,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齐征不。他先是问:“老板娘,你不是说,跟安姑娘说好了,留在城中才是安全,往外逃细作更容易下手嘛。我们为何要逃?” 赵佳华瞪他一眼:“你真傻还是假傻。我不这么与她说,能将她稳住吗?你怎知她不是试探我们。再有,若真有计划安排,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不告诉安若晨才是最安全的做法。傻子才会跟别人承认是呀我们真的要逃。” 李秀儿也白了齐征一眼。 齐征不死心,吱吾半天,扯东扯西,又道:“那这样吧,老板娘你与李秀姐走。我最后再走。你也知道,陆大娘啊田大哥他们时不时会来找我,若我不在了,他们该疑心了。酒楼的事也得有人照看不是?” “有我在,他们疑心什么?我把你派出去办事了,这哪里不行?酒楼的事我也会嘱咐好,哪里轮到你照看。你这般不痛快,我倒是该疑心了。齐征,我待你不薄,你因为打探消息险些遇害,我觉得亏欠,为免你再度遇险,我才将拉着你一起。我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一起,我女儿的命也捏在这儿。你必须与秀儿一起走。你留下,会拖累我们泄露行踪。” 这话说得重。齐征咬牙。但想来想去,他还是不愿。“老板娘,我不能走。我必须留下来,与细作拼到最后一刻。前线在打仗了,城里需要人。紫云楼里牛鬼蛇神危机四伏,太守大人与钱裴也很是可疑。甚至安姑娘也忠奸难辩。整个城里,知道这秘密的又有几个,心系忠义的又有几个?我是一个。”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不能走。我发誓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泄露你们行踪半句。但我不能走。” 赵佳华看着他的眼神几乎是震惊:“齐征,这些什么忠义、国之安危、细作,与我们老百姓无关。我们帮着安若晨做了些事,已经仁至义尽了。该自保的时候就得自保,城里死了这许多人,教训还不够吗?!你一个孩子,你能做什么?你连谁信得过都不知道。” “陆大娘是信得过的,田大哥是信得过的。” “他们都是安若晨身边的人!”赵佳华斥他。“一日不能确定安若晨站哪边,一日便不能相信他们。更何况,安若晨不是细作,那也是她身边的人是细作。田庆比安若晨更可疑!” “不是的。”齐征真生气了,脸红脖子粗地争辩:“田大哥忠肝义胆,一心为国,他是好人。他与老爹是一样的。老爹就算瘸了腿,就算只是个赌场看门的,也心中有家国。所以他才会牺牲的。这种胸怀,你不懂!你们妇道人家,心中只有小利,只有争妒。我们男子汉大丈夫,绝不能临阵脱逃。” 这次赵佳华真的是震惊了。“齐征!”她喝他,“你从前可不是这般想的,你被田庆蛊惑了吗?” “我一直都是如此,老爹一直这般教导我。如今我经了许多事,更是如此想了。如今前线在打仗,我得留下来。临阵脱逃,我怎么有脸与老爹交代?!”齐征一脸倔强,赵佳华气得抿紧了嘴。 安家这边,钱裴赖着不走,吃完了晚饭,还要喝茶听曲。呆了这半日,把安家近来发生的大小事全聊了一遍。听说谭氏被扶正,忙让下人回府取来一对贵重的玉镯子恭贺。安之甫与谭氏收下了,战战兢兢。 果然说到薛家亲事时,钱裴问得非常仔细。安之甫心有些虚,毕竟之前是答应了钱裴不应这门亲的,但转念又一想自己都被他害得坐了好一段日子的大牢,这也算扳平了,不欠他的。 于是安之甫又把那套高僧说辞搬了出来,道自己不敢不答应,以免日后家宅更得遭殃。又言说这事安若晨从中做梗,见不得他们安家好,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亲事结了。 钱裴微微一笑:“既是如此,那安老爷便好好操办婚事吧。没什么比家宅安乐,身家性命更重要了。” 安之甫听得他并未责怪,松了口气,忙道:“正是,正是。” 钱裴问了问眼下与薛家订亲的情况,安之甫据实以告,说打算过两日便回复薛家,把婚期订下,换好庚帖婚书行过定礼便是成了。 钱裴恭喜了两句,却又道:“安老爷心愿是好的,只是有安若晨在,你们想安乐过日子,怕是不能够。” 安之甫心里一跳,看了看钱裴。 钱裴道:“不如这般吧,我替你除掉这隐患,免得她继续祸害安家。谢便不用谢了,你我相交一场,我不帮着你,谁又能帮你呢。” 安之甫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出来了。谁要谢?又是谁祸害谁? 钱裴毫不在意他的反应,继续道:“你让尊夫人去信薛夫人,告之她这婚事你们安家定是要结的,但安若晨曾就这事威胁过你们,这其中有所误会,你们也担心薛夫人被安若晨蒙蔽,所以呢,让薛夫人约安若晨出来,大家一起坐下好好聊聊,将事情解决了。以免婚事后头还会节外生枝。” 安之甫张了张嘴,这是用完了段氏那个疯子,如今又想用上薛夫人吗?安之甫道:“那薛夫人定不会答应的。” “她护子心切,听说安若晨从中做梗,恐有意外,当然愿意去做。只要尊夫人用词得当,信中说清利害关系,就说希望能与安若晨当面说清此事,让她日后不再插手,两家顺利结亲,平顺和乐。但若尊夫人亲自邀约,安若晨定不会赴约,也就没机会把事情处置妥当。所以得有劳薛夫人出面。而借此见面机会,正好两家当着安若晨的面将婚事敲定。这般,安若晨便会死心,再无机会动手脚。” “可上回才发生了段氏劫车的案子,安若晨听得是与我们安家见面,定有提防,她不会来的。” “就是因为如此,才需得让薛夫人写信邀她,信中莫要提你们安家也会去。你且放心,这回定不会如上回那般。你们便约在福运来酒楼的石阁雅间,那屋子隐秘,好谈事,后窗临着后巷。屋子两边有折拉门板隔开另外两间屋子,我派人在那屋子里,安若晨进屋见薛夫人,自不会把护卫带进去。她护卫在外头,会有小二好生招呼吃喝。安若晨在屋子里坐好了,两边屋里便有人出来劫她。尊夫人大叫救命,护好薛夫人。其他的事,便与你们无关了。” 安之甫大惊失色,僵在那处,下意识地道:“万万使不得。”他细细想了一遍。钱裴这话里的意思,是要在那屋子两边布好人,将安若晨从窗户劫至后巷带走? “万万使不得。”安之甫再次道:“如此一来,我夫人与薛夫人岂不是麻烦大了?太守大人怪罪下来,我们两家轻则牢狱之灾,重则杀身之祸啊。” “怎会?你瞧瞧这回,谁人有罪?不都好好的。” 安之甫被噎得,好半天挤出另一个推拒的理由:“但薛家若是明白过来我们害了她,自然也不愿结这亲了。” 钱裴笑道:“那是劫匪看着薛夫人衣着华贵,故而跟踪潜伏,欲绑架薛夫人捞几个钱花花。但因尊夫人舍命相救,劫匪慌了,只劫走了安若晨。薛家要如何怪你们?只会感激,更相信两家亲事是帮运扶命的,这亲事铁定能成。” 安之甫摇头,这件事他真不愿干。他是恨安若晨,但他确是不敢干出这种事来。“安若晨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她若出了事,我们全都有麻烦。” “她那位将军,前线打仗呢。哪里顾得上她?太守如今一堆麻烦,也顾不上理这烂摊子。上回那轿夫及其同伙太守还未抓着人,许是那些人又回来再劫安若晨,谁知道呢。与你我又有何干?薛家更不会在意。薛家只在意二姑娘能不能嫁过去让他家儿子续命。” 安之甫仍想拒绝,钱裴脸一沉:“安老爷,我好心帮你,你莫不识好歹。如今你只得安若晨一个敌人。这个敌人不除,你便多了一个敌人,便是我。我不止会对付你,还会对付薛家。我会教薛家明白,与你家结亲,非但半点好处没有,更会惹祸上身。届时你不但丢了亲事,还会有牢狱之灾,性命之忧。你自己好好想想。” 安之甫不说话了,他被钱裴把住了脉门。他在生意场上若要得利,是做过不少肮脏事。跟钱裴合作的生意里当然也有。这些事钱裴手上皆留有把柄,要对付他,还真是易如反掌。 安之甫将事情细细想了一遍,硬着头皮问:“钱老爷,你方才说如何行事,再细细与我说说。”   ☆、第125章 第125章 钱裴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将细节又说了,听上去似乎颇为周密,而后他掏出一封信:“让尊夫人照着这信内容和意思重写一份,送给薛家便是。” 安之甫接过,心跳如鼓,如今他再蠢也是知道,钱裴是有备而来。为了抓安若晨?可他昨夜府上才遭了刺客不是吗?为何府上刚遭了刺客死了人,他便急着要对付安若晨? “钱老爷。”安之甫挣扎半天,终还是问:“嗯,这个,昨夜里你府上遭劫之事,不会是安若晨干的吧?” 钱裴看了看安之甫,笑起来。“安老爷想到哪里去了?我们不是在谈二姑娘的婚事吗?不是大姑娘在阻挠二姑娘的好姻缘,我才好心帮着安老爷处置吗?我是不知,原来在安老爷这儿,好心也会成了驴肝肺。” “不,不,不。”安之甫慌摆手。“钱老爷一片热心,我自然是感恩的。只是突然想起钱老爷家里遭劫之事,若是与安若晨有关,那我们还得从长计议不是,不然搅乱了太守大人办案,大人怪罪下来,我们安家是受不住的。” “安老爷多虑了。”钱裴道,“安老爷只管把信写好,约好了人,后头的事交给我便好。” 安之甫不说话了,他完全不明白钱裴的用意,只觉这薄薄的信甚是烫手。想了又想,安之甫道:“那便听钱老爷的,我这就找夫人商议去。待事情办好了,回头我去府上报钱老爷知晓。” 钱裴道:“好,商议去吧。我便在这儿等安老爷消息。这信今晚便递出去,约她们明日见面吧。” 安之甫脸抽了抽,这么急?明日? 安之甫有些为难:“这事得细商,若是错漏半分,薛夫人可是会起疑的。到时事情办不成,还传到安若晨的耳朵里,对钱老爷提防记恨就不好了。” “安老爷倒是会替我着想,这也不枉我为安老爷费心一番。这事安老爷且放心,就听我的吧。巡察使两日后到中兰城,难道安老爷打算拖到那时动手?那时就不是对我提防记恨了,怕就怕安若晨假借龙将军名义,趁着巡察使大人在时,翻安老爷的旧账。到时太守大人可压不住巡察使大人,我想帮忙也帮不上了。再者,若是大人们为难我,为了自保,我恐怕也得透露些安老爷的消息给官府。安老爷自己说说,是让安若晨消失的麻烦大,还是让安若晨与巡察使大人勾结起来麻烦大?” 安之甫顿时被吓住了。不止是因为安若晨会借比太守大人更大的官威来报复安家,还有钱裴话里透出来的意思,若不照办,他也会收拾他的。 思及这不听话的后果,安之甫心一横,去找了谭氏。 办了此事,与薛家婚事照旧,又不得罪钱裴,还能除掉安若晨,如此也好。安之甫安慰自己。 谭氏听得安之甫所言,大吃一惊。反复问了又问,仔细想着这里头的各种利害关系,终也是同意照办。她将此事告诉了安若希,让她心里有个数,若是薛家或是其他什么人问起,让安若希也知道如何应对。 安若希吓得惨白了脸,叫道:“娘,此事万万不可。薛夫人约了大姐出来,大姐便被劫了,那薛夫人再傻也会明白怎么回事。这亲事定会黄了,她家再不可能与我们结亲。” “不会的。此事各项细处都想妥了,到时我拼了命的护她,再弄出点伤来,她还能有什么怀疑。官府那边,钱老爷自会摆平。”谭氏安慰女儿:“你莫担心。” “娘,万万不可。” “若不这么办,亲事才真的会不成。钱老爷说了,若不依他吩咐,便会对付你爹。到时,可就不止亲事没了这么简单。轻则牢狱之灾,重则性命之忧。” 安若希想起当初钱裴对她的威胁,惊得僵立当场。 “婚事重要?还是我们安家的安危重要?” 安若希说不出话来,她红了眼眶,心如刀绞,握着谭氏的手,眼泪落了下来:“难道我们一辈子都要受他逼迫?” 谭氏回道:“莫犯傻。” 安若希泪如雨下。嫁给薛公子是她逃离这一切最后的希望,近在咫尺的希望。可是如果真是利用了薛夫人,那这希望就要化为泡影。“求求你,娘,求求你。” 安若希在母亲那里并没有得到她所希望得到的回应。后谭氏嫌她烦闹,将她遣回屋去。安若希心里已有绝望,低头默默回去了。 回到屋子,擦干眼泪,她开始认真想整件事。按理,爹爹经了四姨娘那一事后,被钱裴摆了一道,不该再应承他这事,毕竟刚从牢里出来,哪里还敢再冒险。若他有胆子谋害大姐,照他对大姐的恨意,早动手了。她信钱裴定是对爹爹说了狠话的。就如同那时,他对她说的狠话一般。 想起这个,安若希打了个寒颤。她信钱裴真的会做到。所以她很害怕,非常怕。比将军派人喂了她毒|药还害怕。 爹爹应承了,表示这计划里的盘算定是比上回四姨娘拦路的那个要周详。可惜她不知道更多,娘并没有告诉她细节。她只知道他们要诱大姐出来,好让钱裴将大姐掳走。 无论如何,她嫁不了啦。安若希知道。无论照不照钱裴的要求去做,她都嫁不了啦。做了,薛夫人看不起她家,觉得她心毒,定不敢让她进门。不做,钱裴对付他们,定也会毁了这婚事。 安若希呆呆坐着,想起从前自己跑到安若晨那叫嚣斥骂,她还问过她,如果她是她这般处境,能如何办? 安若希又想起,安若晨说过她曾问四姨娘,会否为了保护四妹而拼死抵抗爹爹。她记得大姐说当时四姨娘像看怪物一般的看她。如今她也知道自己母亲的反应了。虽然她没有问同样的问题,但她已经知道母亲会如何答了。 安若希开始磨墨,琢磨如何悄悄给安若晨递封信示警。但一抬头,却透过窗户看见一个脸生的仆役在院子里晃。她把窗户关了,叫来丫头一问。那是钱裴的手下,说是在等谭氏写好信。 “钱老爷在府里住下了。老爷让好生招呼他带来的那些属下。”丫环道。 安若希心里一慌。她怕她写的信送不到安若晨的手上,还会暴露了自己。安若希盘算了好一会,不写信了。她出了门,带着两个丫头逛园子,不出所料,她看到有人在暗处一路跟随,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看来信送不出去,她自己也没法出去通知大姐吧。 安若希站在湖边,看着那一潭死水,想着这一团糟的家,想到她没有机会嫁给薛公子了,想到日后薛夫人看到她时鄙夷的目光,想到薛公子会对她厌恶,她真有就此一跳的冲动。 安若希闭了闭眼,站了许久,然后猛地转身,去找谭氏。 谭氏刚把信写完,她琢磨又琢磨,改了好几遍,才把钱裴信里的意思用自己的话说圆满了。自认有理有据,极有说服力。她又看了一遍,打算给安之甫和钱裴过目后便送出去。 这时候安若希走了进来,第一句话便是:“母亲,我想到件事,若这事不解决,怕爹爹的计划成不了。” 谭氏一愣,忙问:“何事?”计划成不了是小事,惹恼钱裴迫害他家便麻烦了。 安若希道:“你让薛夫人帮着约大姐与你一道议婚事,你且想想,薛夫人之前既是跟大姐相交,托她在外郡找八字合适的姑娘,她会否真愿替你瞒着大姐将她骗来?也许大家低估了她们的交情。再者,薛夫人是个和善顾颜面的,若她觉得欺瞒不好,要用劝说的,把事情与大姐说了,劝她与你坐下好好解了恩怨心结。那大姐还会来吗?” 谭氏把信改了又改便是希望这话说得周全些,让薛夫人觉得安若晨确实会是婚事的阻碍,真的需要约出来三人对质好好相谈解了这局。但安若希这般一说,她也觉得有道理。安若晨能说动薛夫人放弃安家另寻姑娘,也许早把薛夫人那头的关系打点好了。薛夫人该是会信安若晨放过狠话要对付安家,毕竟他们的恩怨全城皆知,但薛夫人未必会瞒着安若晨,她愿当那和解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听到是要跟她见面,那安若晨定是不愿来了。 “可总得一试。”谭氏道,“反正我们按钱老爷的吩咐办的,若事情不成,他也怪罪不下来。” 安若希又道:“就算薛夫人瞒着大姐将她约来了,大姐开门看到娘,也会扭头便走的。” 谭氏沉默,确是如此。 “若是大姐先到,娘未曾到,钱老爷的手下便动了手。那没娘护着拦着,万一薛夫人有个好歹,这仇就结大了。闹到官府去,钱老爷可是不会保咱们家的。想想四姨娘这事,钱老爷是如何对我们的?” “依你说,如何办?” 安若希叹气:“若依我说,自然是这事办不得。钱老爷一心只想抓到大姐,不管不顾的。说句不好听,他老糊涂了,色|欲熏心,豁得出去,只顾自己,哪会管我们安家的死活。” 谭氏皱起眉头。 安若希又道:“莫说对咱们,就是对钱大人,钱老爷但凡有些为儿子仕途着想,也不会干出这等事来。钱大人对他颇是忧心,还得为他做的事奔波善后。这回是帮我们了,下回可否还会相帮,他一为官者,顾着自己才是紧要。娘,钱老爷此人太毒,爹爹也没那制住他的本事,咱家受的教训还不够吗?不可与他为伍。” 这道理谭氏哪会不懂,她道:“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钱老爷在这儿盯着,不办是不成的。” 安若希咬了咬唇,心一横道:“那我去吧。” “什么?” “事情还按钱老爷吩咐的办,信我来写,见面的人换成我。就跟薛夫人说我与姐姐好说话,这般好相劝,恩怨方能解开,婚事才能顺顺利利。这般虽是出格了些,但薛夫人应该也能理解。这般,出事时,我护着薛夫人,这才坐实了我能给薛家带来福运之说。而姐姐见是我,想来也不会扭头就走,就算薛夫人提前告诉她是与我见面,她也不会对我防范太深,会来的。再者,薛家若是生疑,我是小辈,平素与钱老爷未有打交道,他们不好怪罪。就算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这般娘亲和爹爹便能抽身出来。这家里,只要娘在,爹爹在,便能想法救我。但若是因这事爹、娘被关了大牢,我们一家子如何办?” “希儿!”谭氏听得感动,一把将女儿抱住。“你真真是娘的好女儿。你说得有理,确是该这般才好。” 是吗?是该这般吗?所以女儿顶罪便没关系,就该这般?安若希在心里苦笑。也许她方才真应该跳下湖去才好。 谭氏当即让安若希写了信,然后她拿着信去找安之甫和钱裴商议。由她去解释为何换安若希出面更好。安若希告诉她,便说是娘亲的主意,不然钱老爷疑心重,会以为我们不听话,想从中搞鬼。谭氏觉得在理,便这般办。 安若希在谭氏的屋子里焦急等待,生恐会被钱裴识破。但安若晨帮她促成婚事,让她与薛夫人和薛叙然见过面的事,应该无人知晓才对。上次她支开了丫头,待丫头回转到喜秀堂时她正在看首饰,丫头一点没疑心。所以钱裴也定不知道的。安若希很紧张,她希望是如此。 她打的主意,无非就是这信由她来写,交到薛夫人手里,薛夫人一看便知有诈。而若是谭氏写的,薛夫人知道谭氏与安若晨不合,也许就真信了。必须让薛夫人知道这里头另有隐情,这样薛夫人就会拒绝安排。也许谭氏提的要求薛夫人也会拒绝,但安若希不敢冒险。由她来办,薛夫人十成十定会拒绝,这般,大家都相安无事,钱裴便利用不了他们了。 安若希等啊等,终于等到谭氏回来。谭氏说安之甫和钱裴都答应了,觉得这事由安若希来办可行性更高些。那封信已经差人给薛家送过去了。只是钱裴又说,届时他会派他的人做轿夫送安若希去。 安若希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派人监视威胁于她。 但她不能拒绝。 “好。”安若希答。 她知道根本到不了送她赴约那一步。只要薛夫人看了信,便会知道怎么回事,她会通知大姐,那大姐便会有所防范。安若希心里很难过。信送到的那一刻,便是婚事毁了的那一刻。谁会跟一家子毒心肠的人家做亲家呢? 不怕的,不怕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安若希回了屋,躲在被子里偷偷垂泪,也许,青山早不在了。   ☆、第126章 第126章 钱裴这一夜竟是就在安家住下了。安家上下小心翼翼。安若希听得消息没大反应,说了句:“哦,他葬在这儿都没事,随他吧。” 报信的丫头听得汗毛直竖,跑掉了。 安若希哭了一场舒服些了,反正薛家亲事黄了,薛夫人不会搭理她家了,随便吧。她倒是要看看,钱裴还想闹出什么事来。 安若希闷头睡觉,可辗转反侧,并未睡好。第二日一早,安家竟然收到了薛夫人的回信。信上说,她很高兴安家同意了婚事,也能理解安家的苦衷,既是双方婚事已定,为免节外生枝,她会约安若晨出来,大家坐下好好谈谈,也请安夫人勿担忧顾虑,只要安家莫再变主意,这婚事定是不会有变数了。 除了钱裴,所有的人都有些愣。 安之甫与谭氏是意外怎么这意思变成他安家铁了心结亲不得改主意了,那聘礼不能再谈了是吧?安若希则目瞪口呆。怎么回事,薛夫人竟然看不懂这信吗? 钱裴很满意,吃早饭时胃口格外的好,就连应付钱世新派来请他回府的仆役都很有耐心,好声好气打发人家走了。 安若希坐立不安,只得寄希望于大姐识破这一切,莫要应允赴约。 可近午时时,薛家又送来了一封信。薛夫人说她已经约好安若晨,一切照安家的嘱咐办的,安若晨会来。今日申时,在福运来石阁雅间会面。 安之甫和谭氏松了一口气。安若希感到绝望。 安之甫与钱裴商量动手的细节,他无论如何想保住与薛家的亲事,为了掩人耳目,让钱裴务必让手下先佯装袭击安若希与薛夫人,待安若希拼死保护薛夫人后,再动手劫安若晨。这般,他们便能从这事里撇干净关系。 钱裴一口答应。安若希半点都不信他。 谭氏与女儿促膝长谈,教她要如何表现。告诉她薛夫人如何性情,她要表现得端庄有礼才能讨得薛夫人欢喜。又道匪徒冲出来的时候别怕受伤,别躲别跑,要扑过去将薛夫护住,受点伤还是好的,这般用了苦肉计,便无后患了。安若晨被劫后,她的护卫冲进雅间,要给他们指路,要表现出姐妹情谊,要痛哭,等等等等说了一堆。 安若希垂着眼一一应了。 终是到了要出发的时候,钱裴当着安之甫与谭氏的面,对安若希道:“今日之事,便有劳二姑娘了。若是二姑娘没办好,我会很遗憾的。” 安若希白着脸,话也说不出,只得点点头。 钱裴的两个手下抬了轿子,将盛装打扮的安若希送去福运来酒楼。 安若希在轿子里晃啊晃,心里冰凉。 到了地方,小二热情上前招呼,问安若希是不是喝茶吃点心。这个钟点,当然也不是来吃饭的。安若希说了石阁雅间,小二领着她往里走。 石阁在福运来的最里面拐角,靠着后巷,景致不好,但屋子里布置得极雅致,奇石盆花,很是赏心悦目,也算是弥补了位置上的劣势。喜欢安静说话不受打扰的客人,常挑这间。 随安若希来的两个轿夫似护卫一般跟着安若希过来,在雅间外头候着。安若希猜测他们也许是为了到时拖一拖安若晨的护卫,好让里间得手。 小二敲了敲石阁雅间的门。安若希闭了闭眼睛,对自己说别害怕。 小二听得里间有人应声,便推开了门。安若希走了进去,一抬眼,愣住了。 雅间里没有薛夫人,却坐着薛叙然。 薛叙然安静坐着,表情淡淡的,看了安若希一眼。他的小厮站在一旁伺候,正给他杯子里倒茶。那茶壶一看就是自己家里带的,旁边小几上放着个小暖炉,茶壶倒完了茶,再放回暖炉上。安若希想起来,薛叙然说过,他不喝普通茶,只喝药茶。 安若希一直盯着那小厮的动作,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施了个礼:“见过薛公子。” 薛叙然微皱皱眉,似乎嫌弃安若希的呆样。也没说话,只指了指一旁的位置,示意她坐。那小厮出去了,雅间门在安若希的身后关上。 安若希没由来心跳加快,拘谨地过去坐下。完了,她感觉这比见薛夫人更糟糕。这般境况,见薛夫人是惭愧,见薛公子是羞愧啊。还真不如昨日一闭眼就跳湖的好。 安若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薛叙然也不说话。室内如此安静,安若希更不敢开话头了,仿佛一说话便打扰了他的清静。她自己坐那发呆胡思乱想,既然薛夫人没来,那是不是其实大姐也不会来?若是大姐不来便太好了。这般大家都不会有麻烦。 想到这儿她转头看了看,这屋子左右似乎真的是可活动的雕花屏壁,拉上便是装饰用的壁墙,折起便可将小雅间变大雅间。那般的话,若在壁墙后藏人,该是不难吧。他们在这处说的话,是否壁墙后的人能听到? “这雕花屏壁很好看?”薛叙然忽然开口问。 安若希吓了一跳,生怕墙后的人听到她盯着墙看暴露他们,忙转回目光,道:“是挺好看的。” 然后又没话了。 安若希局促坐那儿,既希望薛叙然再说些什么,又怕他说出他们原来见过面的话来暴露了她与大姐一起算计的事。 所以说,做人真的不能做亏心事,总有一天会有报应。她现在就遭报应,还一报接着一报,也不知何时才能是个头。 “安二小姐很爱发呆?”薛叙然又说话了,只是这话说得。安若希涨红了脸。 “不是。”只能这么答了。 “那是因为与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紧张了?” “是。”安若希稍松了口气,他替她找好了理由,这般挺好。 “安二小姐怎么不问问,为何来的不是我母亲?” “啊。”安若希吓了一跳,这个问题她确是很想问,但她怕一问就露馅。她赶紧打圆场:“我猜大概是薛夫人身体不适,无妨的,薛公子来也一样。我能跟姐姐见个面,把话说清楚便好。无妨的。”信里说的目的就是要与安若晨谈判,所以这话该是能圆得过去吧?就算墙后的人听到也不会起疑吧? 安若希紧张得脑子里乱糟糟。 “那你怎知我便是薛叙然?你见过我?”薛叙然又问。 “……”安若希整个人呆住,是啊,她一进门便说“见过薛公子”,她怎么知道的,她不该知道的啊。啊啊啊啊,那到头来,说错话露馅的是她自己? 完了完了。等等,薛公子这般问,是在帮她? 安若希赶紧抖擞精神,答道:“未曾见过,可我听说过薛公子的年纪样貌,又听说薛公子体弱,如今见了,便觉得八|九不离十。再者薛夫人既是约好了在此,那薛夫人不在,来的肯定是薛公子了。” “你肯定吗?” 安若希傻傻地张大了嘴,要演得这么深入吗? “那,那公子是薛家公子……吗?” “我是。” 安若希松了一口气。 “我母亲身体不适,但又说今日会面极重要,便让我替她来看看。” 安若希再松一口气。 两人一时间又无话了。安若希坐得很僵,动也不敢动。忍不住又乱猜,薛叙然说的这些话真的假的?当然帮她圆谎是真的了,但他是否已经知道了这信里有内情?应该知道,不然为何帮她圆谎。所以他没让薛夫人来,他担心薛夫人出事,于是他自己来看看。 还是说其实薛夫人真生病了呢?又或者薛夫人回信说约好了大姐是假的。薛公子故意来探探情形而已? 完了,安若希觉得自己一坐到薛叙然身边就又傻又笨,脑子根本转不过来。那股“毛遂自荐”的聪明劲去哪儿了呢? 算了算了,聪明又有何用。反正无论怎样,她也是嫁不成薛公子了吧。 安若希偷偷看了一眼薛叙然,他正盯着桌上的点心在看,手指似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似在思考。安若希竟觉得他又比上一回俊俏养眼了。虽然瘦且苍白,但胜在气质卓然,手指白净修|长,比姑娘家的手还要秀气。 安若希下意识地把手藏在了桌下。她这么悄悄一动,薛叙然的目光扫了过来,安若希赶紧低头盯桌面,脸上火|辣辣地发热。 她真希望可以嫁给他。安若希觉得很难过。 这时候突然传来轻轻敲门的声响。安若希吓得差点跳起来。 薛叙然应了声,门被推开了。门外站着安若晨。 安若希的心乱跳起来,她猛地站了起来。她看着大姐,她想对她大叫“你快走”,但她不敢。她想冲她拼命使眼色让她起疑别进来,但是门外稍远处站着钱裴派来的轿夫。那人的眼神越过安若晨正盯着她。 安若希什么小动作都不敢有。她只能呆呆地看着安若晨似乎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她身边那个名叫卢正的护卫在门口扫了一眼屋内,确定安全,对安若晨点了点头。安若晨想了想,走了进来。 安若希的心沉到了谷底。看姐姐的表情,她似是什么都不知道。安若希看着卢正关上了雅间的门,将那轿夫的目光挡在了门板之外。 安若晨走到了桌边。 “大姐。”安若希低声唤,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抖,心虚得厉害。 安若晨看了看她,“二妹。”然后目光转向了薛叙然,“这位一定是薛公子了。” “是啊,是啊。”安若希不敢看薛叙然的脸,怕在他脸上看到嫌弃表情。大姐果然比她机灵。 安若晨坐下了,安若希紧张地跟着坐下。现在不是羞愧的时候,她得做些什么,必须警告姐姐,要迅速,马上。不然等钱裴的人动手一切都晚了。 安若希不理薛叙然反应,伸手一把将他面前的药茶杯子拿了过来。没办法,小二没进来,身边没丫头,而她从进门就紧张,连杯水都没给自己倒。安若希一边努力维持着声音的正常,说道:“大姐,好久不见了。”一边伸手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快走”。 安若晨低头看了看字,眼中已有了然。她应道:“是啊。”桌下有人碰了碰她的膝盖。安若希双手在桌面上,那桌下的手自然就是薛叙然的。安若晨伸手,握住了薛叙然递过来的几张纸,不动声色飞速地塞进袖里,嘴里再应了一句:“确是很久未见了。”然后她站了起来。 安若希完全没察觉安若晨与薛叙然之间的小动作,她对安若晨挥手,示意她快走,嘴里却又说着:“听说大姐与龙将军定亲了,真是恭喜。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们安家上下也全都跟着沾了光。从前的事,大姐莫要再记恨我们吧。大姐喝茶吗?我给大姐倒一杯可好?” 安若晨趁她说话的工夫,已经退到了门边,她回头看了妹妹一眼。两人目光交汇,似千言万语,却没有说一句话。 安若晨打开门出去了。安若希看到她那两个护卫迅速围到了她身边,低语两句,该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安若晨一句话都没说,领着他们离开了。而钱裴派来的轿夫一脸震惊地看着,扭头看向屋子里安若希。 安若希用手掌盖住了“快走”那两个字,装做撑在桌面大喊的样子,对屋外喊道:“大姐,你怎么走了?咱们一起喝喝茶说说话不好吗?” 那两个轿夫没顾上管安若希,急急跟了出去。安若希不知道他们想干嘛,难道还能光天化日之下从将军挑选出来的两名护卫手里抢下安若晨不成。 薛叙然的小厮出现在门口,轻声问:“公子?” 薛叙然挥挥手,小厮退下了,顺手把雅间门关上。 安若希没在意这些,她还在想那两个轿夫,还有这墙后面的埋伏。大姐走了,埋伏应该不会怎样了吧。她用手掌擦掉桌上那两个字的水迹,眼眶红了。 真丑陋,最不堪的一面让薛公子看到了。这便是他们安家的真面目,丑陋的,无情的,互相伤害的家。姐姐以后真的不会再见她了,薛公子该也是一样。 安若希的眼泪落在了桌上。她觉得好羞愧,她不敢看薛叙然的表情,害怕在他脸上看到鄙夷。 她该走了。 安若希低着头,轻声道:“薛公子……” “嗯。” “我……”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也不知能说什么。算了,还是走吧。她回家去,有的是需要解释的。她得说不知道姐姐为何突然走了,她尽力了。轿夫可以做证,埋伏在屏壁那边的人可以做证。她有热情招呼姐姐来着,但她低估了姐姐对她的怨恨,总之姐姐走了,这不能怪她。他们安家把能做的全做了,不能怪他们安家。 这么说可以吧?安若希心里叹气,也只能这么说了。 “你能不能别用手擦桌子,很脏。” “啊?”安若希吓了一跳,下意识收手抬头,果然在薛叙然的脸上看到了嫌弃。她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屏壁那头传来了“呯”的一声响,似有人踢翻了什么东西。 “小心!”安若希一声大吼,猛地朝薛叙然冲了过去。将他扑倒在地,护在了身下。 薛叙然猝不及防,眼前一花,一下被从椅子上撞倒在地上,身上还被压了个姑娘。痛得他呲牙咧嘴,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安若希小心翼翼防备着,可并没有人拉开屏壁冲进来,反倒是薛叙然的小厮闻声打开了雅间门赶忙来看看发生何事。这一看,竟是自家公子被安家小姐压|在了地上。 安若希整个傻眼,与小厮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才猛地跳了起来,慌乱涨红着脸猛摆手:“不,不,不是你想的那般。” 小厮什么话也没说,他跟随公子,做事极是稳重。他想什么了?他什么都没想。 安若希继续努力解释:“我被椅子绊了一下,不小心把薛公子撞倒了。” 小厮过来将薛叙然扶了起来。薛叙然肩膀落地,脚也踢到了椅子上,此时皱着眉头,也不说话,自有一股薄怒盛威的气势。安若希后退几步,很是沮丧,觉得自己再丢人没有了。 她低了头,小声说“抱歉”,小厮将薛叙然扶坐在椅子上,替他整了整衣裳发冠。安若希觉得自己衣裳肯定也有些乱,头发也许也乱,但她不敢摸。她就在薛叙然的瞪视下,脑袋越垂越低。 被瞪了半天,没人骂她,也没人理她。安若希嗫嚅着说:“那,那我走了。” 薛叙然问她:“你的丫头呢?” 安若希愣了愣,摇头:“没带。”为免丫头误事,也免得事情被更多人知道露了风声,所以安之甫和钱裴只派了那两个轿夫送她。 薛叙然“哼”的一声,斥她:“莽莽撞撞。”然后起身,率先走了出去。 安若希觉得这莽莽撞撞骂的是她扑倒他还有趴在他身上,也许他是谦谦公子,“不知廉耻”这四个字他说不出口吧。安若希又想哭了,他就这般走了,竟连句告别的客气话也未曾与她说。 安若希没敢看薛叙然的背影,她呆呆站了一会后,这才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酒楼外,两个轿夫站在轿子旁等着。他们居然在啊,没追着大姐跑掉吗?安若希看着那两人,忽有些不安。 这时一个人从另一旁走了过来,“安小姐。” 安若希转头,来人竟是薛叙然的小厮,再一看,薛叙然的轿子停在另一边,他还没有走吗? 小厮道:“安小姐,我家公子请小姐过去说两句话。” 咦?安若希不知薛叙然想说什么,但心中已有狂喜。还能多说两句话,简直是老天眷顾。 安若希紧张地走过去,又高兴又忐忑,想蹦,但要稳重,太稳重了些,差点同手同脚迈步。 到了轿前,小厮上前掀开轿帘,薛叙然抱着手炉坐里头,皱着眉头看看安若希,问她:“怎么出来这么慢?” “……”安若希不知道怎么答。他没说他在等她啊,怎么有要求她快步跟上吗? 安若希呆立。薛叙然不耐烦了,于是又问:“你有何话要与我说吗?” “……”这问题更难了呀。安若希不知道能说什么。她忽然怀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想问问婚事还能成吗,她其实只在乎这件事而已。 她没敢问,觉得没脸,于是又愣了一会。 薛叙然示意小厮把轿帘放下来,不理她了。 轿帘落下,安若希再看不到薛叙然的脸,心中一阵失落。唉,还真是只两句话呢,一句不多,一句不少。安若希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转身,老太婆一样的缓慢步子,朝自己的轿子走去。 脑子一片空白上了轿,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回家后要遭遇的责难,钱裴会对他们安家采取的报复,以后的日子,她都没有心思去想。她就在轿子里发呆。 这一生只见过薛公子三回,以后再见不到,她会记得他多久呢?也许会很久吧。毕竟这段日子,她把他视为自己的救命稻草,是她脱离眼前这种生活的唯一希望。她对他的惦记这么多这么深,所以,应该会惦记很久。而他,很快便会将她忘了。还会有别的八字合适的姑娘嫁给他。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姑娘,肯定会比她好的。 安若希叹气,居然比她好呢。真不服气。她也可以变好的,只是没人给她机会。她希望他能活得久一点。虽然这不关她的事了,但她还是希望他能活得久一点。少些病痛,能过得好。 安若希再叹一口气,她居然还能操心别人,她自己都要顾不上自己了。对对,她该操心自己,这次事情没办好,回家也不知该怎么办。她拨了拨轿帘,想看看到哪儿了,她还有时间再琢磨琢磨,给自己想想辩解的好理由。要像大姐从前那般,装得特别无辜,要哭要乞求,说跪就跪,装出可怜来。 可往外一看,安若希愣住了。这是哪里?这般偏僻,这不是回家的路。 “停轿。”她大声喊。 可那两个轿夫充耳不闻,竟走得越发快了起来。 安若希大惊失色,掀开轿帘再大声叫:“停轿。” 前面抬轿的轿夫抬高轿杠,安若希一个不稳向后仰倒,撞到轿子后壁上。她再傻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这二人不是要送她回府,她被劫持了!   ☆、第127章 第127章 安若晨坐上了马车,顺利离开。 无人跟踪,无人阻劫。只除了刚离开时雅间外头有两个轿夫打扮的人尾随出了福运来。他们看着她上马车,并没有其他举动。 安若晨行出一段后,田庆向她报告并未发现危险,她松了口气。 安若晨在马车里悄悄拿出薛叙然给她的信,飞速看了一遍,将信收好,再想了想,掀开车帘对卢正:“卢大哥,给二妹的解药你带着吧?”时间差不多了,她前几日问起,卢正说他时时带在身上,一有机会便会给安若希。 卢正愣了愣,道:“带着呢。” “你这会找我二妹去,看看她那边是何情形。若没机会单独见面,便与她说,让她回去传话,今日这事没完,我不会善罢干休的。” 卢正应了,明白安若晨的意思,放狠话的时候,便是悄悄给药的时机了。这般不会引得安若希猜疑,又能借机打探一下安家今日之事的玄机。卢正嘱咐田庆和卫兵护卫好安若晨,自己策马转头疾驰而去。 安若希这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后,已吓得冷汗直冒。她掀开轿帘大声喊“救命”,一边用力晃着轿身一边极力尖叫!可是她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也没听到有人的声音。 轿子猛地停了下来,轿帘被掀开,前面的那位轿夫探进身来,恶狠狠地对她道:“闭嘴!否则现在就杀了你!” 安若希想都不想,扬手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 那轿夫一下被打懵了,万没想到安若希竟然敢动粗。他咒骂一声,伸手将安若希拖了出来。 安若希放声尖叫,“救命啊!救命!” 轿夫伸手捂她的嘴,她张嘴便咬。轿夫吃痛,松了手,甩手给了安若希一巴掌,安若希脸被打歪一旁,双手乱舞,十指指甲在那人脸上一通抓。 另一轿夫赶来,拿了块布捂着安若希的嘴,与先前那轿夫一起,挟制着安若希将她拖到一旁的巷子里。 安若希全身的血液都冷了,恐惧充满了她身体的每一处。她拼命挣扎,她想起府里被打死的丫头,如今自己也要与她们一般了吗? 安若希掰不动轿手挟制住她的手,她乱抓着,碰到了自己的头发,她拔下一根发簪,扎在那人的手背上。那人吃痛,吃了一声松开了手,安若希的头撞到地上,一阵巨痛,她的脚却还被另一人抓着。 她眼前一花,那人放开了她的脚,扑上来压|在她身上,竟用力扯开她的衣襟。安若希恐惧得得已经叫不出声,她什么都看不清,紧握着簪子用力一刺,竟戳到了那人的眼里。 那人一声惨叫,安若希还未反应过来,拔出簪子欲再刺,鲜血喷涌,溅到了她的脸上。她猛地一惊,似乎吓醒了。 那人捂着眼睛哀嚎,另一人过来扶他。安若希爬起来就欲跑,却被未受伤的那人追上,抓着她头发用力往地上一掼。安若希狠狠摔在地上,她也未叫,握着簪子在地上挪着往后退。瞪着那人,簪头的花样戳破了她的手掌,她浑然不觉,只紧紧握着,用簪子对着那人,表情僵硬。 那人看了看眼睛受伤还在痛叫的兄弟,掏出把匕首向安若希走去,说道:“本不想伤你太重,你自找的。” 安若希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已经退无可退。她瞪着那匕首,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危急的一瞬,一条长鞭甩了过来,将那人拿匕首的手腕卷住了。鞭子主人用力一拖,将那人拖离安若希跟前。 眼睛受伤的那人一看情势不妙,顾不上眼睛痛楚,也掏出匕首冲了过来。拿鞭子的大汉二话不说,与那两个缠头起来。 安若希全身僵硬着呆呆看着这一切。她不认识拿鞭子的大汉,她甚至不敢想现在正在发生着什么。她只是本能地握紧着簪子,就这样坐在墙根处。 这时候另一个大汉加入了战圈,他与拿鞭子那人是一路的。二对二,钱裴派的两个轿夫很快便不是对手,被那两人一前一后打倒在地,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这时候巷口传来的动静,一顶四人轿子被抬到了巷口。轿旁站了个小厮模样的少年,他看了看巷内情景,在轿帘旁说了几句。轿子里传出薛叙然的声音:“把她叫过来。” 小厮去了。他走到安若希跟前,对她道:“安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安若希没有动,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小厮又说了一遍,安若希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却似不认识他一般。小厮又说了一遍。安若希还是没反应。 小厮很沉着地回到轿旁,又低语了几句。“似乎是傻了。” 没一会,轿帘被拨开,一身贵公子气的薛叙然走了出来,走到安若希面前,跟她说:“认得我吗?” 安若希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嘴唇打着颤,似乎回过神来了。 薛叙然又道:“冷死了,跟我走。” 天气明明很好,不算冷。安若希看着薛叙然,脑子里先冒出这一句,然后她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她的衣裳还被撕破了,她也觉得冷了,那种害怕的冷。她不想见到薛公子,不不,她想见到薛公子,却不该是这样的情形之下。 还不如昨日就跳了那湖就好了。她想着,又发呆。 薛叙然不耐烦地伸出手,道:“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安若希一听,下意识地想伸手拉住他。薛叙然一看她那手,脏兮兮还有血,于是改拉她那显得还有些干净的衣袖。 安若希爬了起来,就这样被薛叙然扯着衣袖,牵进了他的轿子里。 轿子里颇大,但坐两个人便有些挤。薛叙然往边上靠了靠,不想被安若希蹭一身脏。使鞭的大汉过来隔着轿帘问:“公子,这两人如何处置?” “跟那两个一样,先押回府里。”薛叙然吩咐。 大汉应了,退下办事去。 安若希这时候是真的清醒过来了。她好想哭,又不敢哭,憋着憋着,猛然一个大喷嚏打了出来。 薛叙然躲也没处躲,脸黑如墨,差点没忍住要把安若希踹下轿子去。 他掀开轿帘,忍着冷呼吸几口新鲜空气,道:“回府!” 轿夫们抬着轿很快离开,大汉们押上那钱裴的那两个轿夫也走了。 听到动静赶到的卢正藏身暗处看着他们离开,他听到了后面几句话,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想了想,转身上马,从另一个方向朝着郡府衙门而去。 薛叙然的轿子晃啊晃,朝着薛府进发。 薛叙然一脸忍耐,挤在轿子边上。安若希偷眼看他,心情简直跌宕起伏。他救了她,却又一脸“本公子真倒霉”的样。她想显得端庄优雅点,可惜衣裳扯破了,头发也乱了,她小心摸了摸,这头发拢一拢是拢不回原形了,拆了重梳这会又没机会。 罢了罢了。安若希在心里长叹三声。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吧。自我安慰在厌恶自己的意中人面前视死如归也算一种境界。 安若希想通了,干脆又发起呆来。不能再想薛公子,得想想现实。恶人被抓到了薛府,那能请他们帮忙报官吗?可是报了官她的名节就没了。 钱裴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让人污了她的身子,她日后再也没法嫁人。届时他再恩惠似的找他能控制的人家,把她当好处塞过去当妾。又或者他更狠毒些,兑现他当初威胁她的那些话。不止是让她不能嫁人,他要让她生不如死,这是对她不听话忤逆他嘱咐的下场。 安若希打了个寒颤,握了握拳,发现发簪还捏在手里。掌心的伤口在痛,脸上被掌掴的位置也还有些火|辣辣的疼,而她很害怕。这次躲过了,下次呢?钱裴不会放过她的。都等不到她回府去狡辩解释,钱裴压根就没打算听什么解释。他只做他想做的事,根本不在乎别人,不管道理、苦衷、理由,到他那儿这些全是放屁。 安若希又闭了闭眼,无妨无妨,大不了一死。临死前,她没违背自己的意愿做坏事,她帮了姐姐,从前对姐姐的种种不好,就算扯平了吧。临死前,她遇到了心仪的公子,虽然这位公子并不欢喜她,但却救下了她。看,虽然她从前又刁蛮又坏心肠,但坏事落在她的身上,她受了教训,心有悔改,老天爷也没亏待她。 那就这般定了吧。她随薛公子回府,若他们要报官,她便当证人。不不,她要劝他们报官,她要做证人。都打算死了,名节被毁算什么,反正也嫁不成薛公子了,没关系。 要报官,必须报官。她去击鼓鸣冤,必须把钱裴整倒,不能再让他欺负爹娘弟弟,家里还有三妹呢,还有荣昆,他才八岁。虽然这个家里头大家相互并无真情实意,只讲利,但她反正豁出去了,就为他们做些好事吧。 安若希认真想着,她去报官,太守大人肯定会包庇钱裴,所以她得要求钱大人也到场,毕竟这是他的父亲。她也不要颜面了,便学四姨娘大喊大叫,惹得一众百姓过来瞧热闹,然后她当众自尽,以死明志。 这般总行了吧。搭上一条人命,太守大人和钱大人总不能不管吧。钱大人是好人,也许因她的死而内疚,就愿意惩治亲父。再者,巡察使大人要到了,她听母亲说了,钱裴希望在巡察使到之前将大姐抓住。这表示他怕巡察使。所以报了官就必须将事情闹到最大,不然她回到家中,会被爹娘关起来,钱裴会把事情压下去。她必须闹得满城相议,巡察使一进城,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钱裴谋害未来将军夫人,还侮辱逼死了安家二姑娘。 想到这,安若希有些发愁,要怎么死才好。撞死在衙门里的柱子上?万一没撞死撞傻了呢。要不用匕首抹脖子,要是一刀下去没抹断,没死成还痛呢。安若希想,要是有不疼的死法就好了,她怕疼呢。 安若希长叹一声。做个怕死又自私的好人当真是艰难啊。 不经意一转头,看到薛叙然正撇着眉头在看她,那一脸嫌弃。安若希又要叹气了,做个被意中人嫌弃的好姑娘当真是艰难啊。轿夫大哥们,你们辛苦了,让轿子走快些吧,不然她还未完成遗愿便暴毙,死因还是很丢人的“被嫌弃死的”,那她可真是死不瞑目。 安若希把脸转向一边,对着轿子的另一面,继续发呆想怎么演绎出刚烈受害小姐的悲剧好告倒钱裴的计划,这“面壁思过”状一直维持到薛家。 薛府里,薛老爷不在,薛夫人忧心忡忡焦急等待着。她收到安若希的信时便觉得很不对劲。明明那姑娘跟她大姐对这婚事毫无异议且暗地里积极促成,怎么会写这样的信来。 只有一个可能——这是安家让她写的。可是她与安家议亲事已到最后一步,哪里还有什么安若晨阻碍破坏的担忧,或真是害怕受阻,那好好的赶紧将事情定下,早日行了婚礼不就好了。为何简单的事弄得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似要做什么坏事一般。 薛夫人想不明白里头的用意,但觉得安家的心思重,真不是个值得相交的。难怪老爷对他家很不欢喜,安若晨也嘱咐说这亲事成了,莫要给安家一点好处。 薛夫人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便将信拿给薛叙然看。这婚事儿子虽是应承了,但如今有古怪,自然得告诉他。不然万一招了麻烦,她也是不愿意的。 薛叙然看了信,笑了起来:“母亲,这信里信外的意思很明显了。” “是何意思?” “安家人蠢得与猪一般的意思。” “……”薛夫人摆脸给薛叙然看,“怎地说话如此粗俗。” “好吧。”薛叙然耸耸肩,好好与母亲分析这事。“你想啊,这事无论如何,当是长辈与长辈商议,怎地能轮到安二小姐自己抛头露面来处置的。” “确是如此。” “信里解释了安大小姐与安二小姐能说上话,故而让安二小姐出面。但既是能说上话,让安二小姐私下去找安大小姐说说,这不就结了?把家丑亮在未来亲家母未来婆婆的面前,岂不是没脸没皮。这般行事,反倒容易坏了亲事。再者说,若是安夫人想与母亲一起与安大小姐相谈和解之事,那一起去那紫云楼拜会,岂不是更显诚意。” 薛夫人想想,“正是的。只是她也可以说是长辈岂有去拜会小辈的道理,约出来才好。总之,这信里处处透着古怪。” “不古怪,只是蠢笨又没颜面罢了。不过有些人家没脸没皮惯了,便不觉自己这般是没脸没皮的。就如同蠢惯了便不觉得自己蠢了。” “叙然。”薛夫人又得提醒儿子注意说话了。 薛叙然不以为然:“儿子说的是实话。” 薛夫人拿儿子没办法,想了想,叹气:“安二小姐明明知道大小姐促成这事,又怎会写这样的信来。定是她家里让她写的,她总不能暴露了大小姐为她张罗这事的内情。” “是吗?”薛叙然眨眨眼睛,看着那信。“挺有趣的。” 薛夫人对这种“有趣”没甚兴趣,她忧愁焦心:“也许你从前说得对的,不该结这门亲。安家确是没甚好心肠。我瞧着那大姑娘挺正派,见了二姑娘又觉得乖巧听话的模样,不像传言里那般。原是想着,无论如何,嫁过来了,还不是由着我们薛家拿捏着媳妇。可如今看来,还未过门时,他家的花花肠子便绕起来了。今后真是进了门,怕是烦心事还多着呢。” 薛夫人心里烦闷:“事情与你知道便好了。娘再想想法子,也许外郡真能找着别的合适姑娘。安家既是如此,这婚事便不结了。这信我不回,便当没瞧见。安大姑娘那边,我叫人给她送个信,让她好生防范着。安家这般,想来是要对付她的。” 薛叙然垂下眼皮:“安家的意思,确是想借母亲之手,将安大姑娘蒙骗出来。他们自己不好接近,便打起母亲的主意来了。” 薛夫人想到这个颇有些生气,罢了罢了,这婚事不结也罢。 “母亲,你给安家回信吧,便说很欢喜他们考虑好了不再犹豫定亲之事,既是亲家了,便按他家的要求,约安大姑娘出来。” 薛夫人有些愣:“这是为何?” “我好奇。” 薛夫人垮脸,真说想“儿子啊,年轻人好奇心莫要太重。” 薛叙然又叹气道:“成天在家里闷得慌,也没什么事可做,当真要闷出病来了。” 薛夫人当即改口道:“好,好。娘给安家回信。你打算如何?” 薛叙然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一交代,薛夫人又忧心了:“不告诉安大姑娘吗?若她没个防备,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薛叙然老神在在:“有儿子在,她能出什么事。” 薛夫人照办了。 这日薛叙然赴约去了。薛夫人眼皮直跳,总有不祥预感。   ☆、第128章 第128章 果不其然,真出事了。 薛夫人听得丫环来报,说她从库房回来,正巧看到公子的护院押了两个五花大绑的人回来,似是从后门入府的,直接去了公子院子。 薛夫人吓了一跳,忙让丫环去问清楚。结果丫环跑了一趟回来回话,说未得公子嘱咐,他们不愿说。只说待得公子回来再处置。 薛夫人没办法。她儿子凡事特别有主意,虽然孝顺听话,可但凡他自己想办的事,她与老爷都不好管。不得不承认,确是从小太|宠|了些。 薛夫人继续等,终是等得薛叙然回来了。先是听到有数人进了院子的动静,而后丫环一脸惊讶奔进来。“公子回来了”这话还未说完,薛叙然就进屋了。 “见过母亲。”薛叙然淡定从容行了礼。薛夫人却是看到丫环站在他身边一个劲冲着外头比划。 薛叙然看着母亲的视线方向,转头看了一眼丫环。丫环赶紧收了手,端庄站好。 “母亲,安家二小姐来了,得劳烦母亲招呼招呼。”薛叙然道。 薛夫人的丫环忙道:“公子的轿子停在屋外呢。” 薛夫人一惊,人来了没领着进屋,却把轿子直接抬到她院子来了,这是怎么个意思? 薛夫人赶紧急步到了屋外,一看果然院子里停着薛叙然的轿,轿旁有薛叙然的护卫守着。 薛夫人愣了愣,这架式还真挺吓唬人的,若她掀开轿帘,不会看到安二姑娘被五花大绑吧? 薛叙然跟在薛夫人后头,清了清嗓子道:“二姑娘路上遭了劫,仪容有些不整,母亲给她找身干净衣裳,让她收拾整理,喝点热茶说会话,我先去看看那些个匪类。” 薛叙然说着,便要往院外走。 薛夫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遭了劫?仪容不整?这在福运来是说话还是打架啊? 薛叙然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对了,母亲切勿报官。” 薛夫人瞪眼:“我得报你爹。”报官这事自然得从长计议,要报也是安家自己去报,事关姑娘家的名节,可开不得玩笑。且安若希又是与薛叙然见面时出的事,又被带回了薛府,这弄不好,他们薛家可得背祸。薛夫人说着,给了丫环一个眼色。丫环会意,跑出去叫人到铺子里找老爷回府。 报给父亲就报吧,这个薛叙然没意见,他也阻止不了。薛叙然带着自己院里的人走了。 薛夫人见院子里再没男仆,这才上前去,隔着轿帘道:“安姑娘,是我,外头没人了,你可愿出来?” 安若希涨红脸,不愿出也得出啊。其实她觉得若有个地洞可钻就更好了。从地洞一路钻回家里,从此再不见人。 安若希自己掀了轿帘,赫然又尴尬地出了来,低头轻声唤:“薛夫人。” 薛夫人看得她身上的血迹和一身脏乱,吓了一跳,但恐安若希再受惊吓,于是若无其事拉过安若希的手冷静问:“可曾受了伤?” 安若希摇摇头,很羞愧:“给夫人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是你的错。”薛夫人和蔼道。安若希听了,心里更是难受。薛夫人既没追问发生了什么,又不责怪她招惹祸事,不但第一时间关切她是否受伤,且接着安慰她别往心里去,不是她的错。 她一定是位好母亲,好婆婆。安若希忽然有些想哭,可惜不是她的婆婆。 “我……”安若希觉得她该说些什么才好。 “先进屋吧。”薛夫人道:“我给你找身干净衣裳,你洗漱收拾喝杯热茶,休息好了咱们再说话,可好?” 安若希摇头:“多谢夫人。我觉得……我觉得我还是去报官吧。” 薛夫人皱起眉头。 “我……”安若希咬咬唇,“我知道是谁想害我。”这事说出来也是丢人。他们安家引狼入室,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遭父亲好友的毒手,事情非常不体面,她的名节也毁了。但安若希打定主意,这次万不可放过钱裴。“夫人,我得去报官。” 薛夫人想了想,道:“你一个小姑娘,莫自作主张,既是知道谁欲害你,就不急于这一时吧。我们两家差一点就算定好亲了,你又是被我儿带回来的,我不能对你的事袖手旁观。既是已经擒作了恶人,那这般吧,我让人去请你父母过来,大家把事情说明白,商议个对策。对那些恶人如何处置,是否报官,如何报官,听听你父母的意思,如何?” 安若希摇摇头。若是她父母来了,恐怕钱裴也会跟着来。就算钱裴不来,定也会交代好了,她爹爹不敢报官的。然后所有的事情又都回到原点。 薛夫人对安若希的拒绝也不着急,只是耐心道:“那这般吧,你先进屋,咱们坐下聊聊。你与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然后我再让人送你去郡府衙门。”待拖得老爷回来了,事情再做安排也好。 安若希不好意思再推辞,只得硬着头皮与薛夫人进屋去了。薛夫人张罗她换衣,洗脸,梳头,一顿忙碌后,刚坐下喝口水准备问话,一个丫环跑进来报:“夫人,郡丞大人带着几位捕快来了。说是有人报官,安家二姑娘遭劫,得我家公子救下,公子还逮了匪类进府,郡丞大人说太守大人嘱咐他过来问案,要把人带回去。” 薛夫人吃了一惊:“谁人报的官?” 丫环还未答,又一个丫环跑了进来:“夫人,安大姑娘来了。” 安若希吓了一跳:“大姐来做什么?” 两个丫环一起答,“不知道”,“不晓得”。 不知道谁人报的官,不晓得安大姑娘来此做甚。 后进屋的丫环补充道:“安大姑娘原是说要见夫人,后看到郡丞大人,又说要见公子了。这会儿正与郡丞大人在堂厅说话呢。” 薛夫人起身,与安若希道:“我先出去看看,你在这儿稍坐。” 安若希张了张嘴,还未发表意见,薛夫人已然走了。 薛夫人来得堂厅,安若晨似与郡丞说完了,她见得薛夫人,忙施礼客套,言说冒昧前来打扰,因是她身边负责护卫安全的卢正卢大人正巧看到薛公子救下她二妹,为恐恶人脱逃,于是报了官。她听得消息,赶紧过来探望。 郡丞夏舟也见过薛夫人,说辞与安若晨的一致。说是卢大人快马来衙门报官,称其看到安二姑娘被匪类攻击,薛公子见义勇为将人救下。卢大人不明事由,但看得事态严重,恐薛公子与安二姑娘再遭毒手,于是报太守大人速派人处置案情。太守大人未见薛府和安府有人报官,于是派人到两家看看,问清事由,将匪类押回衙门严审,也请薛公子与安二姑娘回去问话。 卢正在一旁也说了几句,印证事情确如安若晨和夏舟说的那般。 薛夫人客套应话,多看了几眼安若晨,心里疑惑,不知道是不是她与官府联手合计有什么打算。 安若晨道:“薛夫人,给贵府添了麻烦,实在过意不去。大人们尽忠职守,一心为民,实在值得赞誉。夏大人既是来了,不如把我二妹叫出来,让她与大人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薛夫人微皱眉头,依她看,应该先让薛叙然出来应话,他们能讲清楚说明白的事,不必让安若希一个小姑娘面对责难。 夏舟也道:“还得请薛公子一起才好。毕竟两位都是当事之人。” 薛夫人接这话正想嘱咐丫头把公子请出来,结果安若晨抢道:“既是两位当事人,夏大人还是分开问话为好。” 夏舟愣了愣,这意思,竟然是担心苦主与人证串供吗?夏舟被安若晨盯着,只得道:“也好。” 薛夫人心里有些不痛快,但她素来为人和善,又是面对官老爷,不想争执反驳,于是让丫环去请安若希。 很快,安若希来了。她很紧张地向众人施礼。安若晨远远看着她,冷傲无礼,丝毫没有应话客套亲近的意思。薛夫人对安若希顿时怜惜起来,她走过去,握住了安若希的手,道:“大人们只是想问问话,你莫紧张。” 安若希点点头。 薛夫人将安若希拉至身边坐下,又道:“今日安二姑娘遇着了祸事,被我儿救下,来到我这儿便是我家的客人。大人们奉公领命而来,愿为安姑娘做主,这是好事。但她毕竟是位姑娘家,今日受了很大的惊吓,身边没有亲人可不行。我已派了人去请她父母,大人们有话慢慢说,也给安姑娘稳稳心神,等等家人。” 安若希本就是受害者,薛夫人又摆出为她作主的架式来,夏舟自然也不好太过咄咄逼人,连忙称是。与安若希说了几句,话语委婉和善,没能直入重点。 薛夫人身边的丫环与薛夫人极有默契,听得薛夫人说已派人去请安家老爷夫人,便知其意,赶紧退了出来,找人速去安府。刚奔出堂厅没多远,忽被人自身后一把拉住。丫环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安若晨。 “这位姐姐,我得马上见薛公子,还请带个路。”安若晨客客气气,抓着丫环的手却用了几分力。 丫环被她气势震住了,没多想就领着安若晨往薛叙然院子去。 到了公子院门处,这才反应过来公子性子孤傲,可不是谁想见他便愿见的,正想圆场说几句,却见薛叙然领着人急匆匆出来,见得安若晨,劈头便道:“来得正好,进来说话。” 丫环愣愣地看着安大姑娘火速与公子一起进了院子。公子身边小厮道:“你忙去吧,莫多嘴公子的事。” 丫环没琢磨过来究竟发生什么了,但想起夫人的嘱咐,她赶紧先找人去安府再说。 安若晨与薛叙然进得屋子,均未坐下就开始发话。 “你审出来了吗?你抓的那些人。” “你找人报官?脑子坏了吗?” 两人同时说话,瞪着对方均是不满。后安若晨道:“不是我让人报官的。我是担心钱裴对二妹下手,找了个理由让卢大哥去寻二妹,如若在路上发生什么,他也好护卫一阵。这么巧他看到你将二妹救下。他知道钱裴并非好人,恐二妹回到家里再遭不测,事情被安家压下来,便火速去报了官。他报完了官才回来告诉我,我便赶来了。” 薛叙然皱眉,道:“审了,没费多大劲,吓唬吓唬便招了。躲在墙后的那两个是先抓回来的,说是钱裴嘱咐了你们说话说一半时便出来将你劫走,打算丢到后巷接应马车里。我的人查了一圈,后巷路口是停了一辆马车,未见车夫。许是见人被我擒走,便跑了。” 安若晨道:“才两个人,如何劫我?” “听听你那口气。”薛叙然讥她。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手安排确实草率了些。“也许其他人手与车夫一般,被惊动便跑了。” “劫我二妹的人呢?” “钱裴派的两个轿夫。说是钱裴嘱咐他们,将那笨蛋劫到僻静处,撕她衣裳毁她名节,吓唬威慑于她。原因是那笨蛋不听话。” 安若晨坐下了,皱起眉头:“钱裴没那么蠢。” 薛叙然也坐下,“我也觉得确是蠢,但确实像他会干的事。” “是吗?” 薛叙然道:“钱裴不一直是这般吗。自以为是,荒诞|淫|虐,不计后果。觉得所有人都该巴结讨好他,对于不与他为伍,不听从他指示的人,他是会报复的。你到中兰城、福安县,甚至全平南郡去问问,认得他的人都会这般说的。” “不,不。”安若晨满脑疑虑,“他不是这般蠢的。他定有什么计划。” 薛叙然顿时有了兴趣:“什么计划?” “不知道。”安若晨脑子有些乱,似乎有什么事呼之欲出,但又抓不到头绪。“他定有计划,他绝没有这般蠢。” 薛叙然道:“他上回不是找了你四姨娘拦你马车,那也很蠢,可就是他干的不是吗?那轿夫的线索被挖了出来,他虽找了理由逃脱,但依我看,那也是仗着太守大人会庇护他。他被刺杀,躲过一劫,但肯定心里恼火,这才想着教训报复于你。”薛叙然说到这儿顿了顿,问:“那刺客是不是你派的?” 安若晨白他一眼:“我若不是为将军办事,一举一动会被算到将军的账上,我还真是想。” “他会不会故意这般闹到官府,趁机将刺客案栽赃给你?” “把自己也栽进去?” “确是不必如此。”薛叙然道:“那就是他没料到我会插一杠子,以为半途对你妹妹逞凶也不会被人瞧见,你妹妹不敢言声,不会告他。” “重点是我会。”安若晨仍是想不透里面的玄机。“他找人劫我不是吗?不可能得手,而我一定会把事情闹到官府去……” “况且他用你妹妹那笨蛋不听话为由要惩治她,自然也会有准备她不听话会告发他的可能……”薛叙然也推翻了自己刚才随口说的推测。 门外小厮来报:“公子,夫人有请,郡丞大人请你过去问话,还有,大人要求将擒来的贼人交由捕快大人们。” 薛叙然与安若晨对视一眼。来了,人要交出去了,不止那四个钱裴手下,还有安若希。而事情也朝着理所当然的方向发展。但钱裴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们还未猜到。   ☆、第129章 第129章 事情确如理所当然的那般有了结果。人证、物证皆在。钱裴因意图谋害安若晨,命人侮辱安若希的种种罪责明确,钱世新震怒,亲自于堂上跪禀,恳请太守姚昆依律处置。姚昆自然也不会再包庇钱裴,将他收押入狱。 这一切顺顺当当,毫无波折。四个手下到了堂上被姚昆一审便全招了,连板子都未用到。钱裴原是嘴硬,但其手下招供,他自然也无可狡辩,于是也认了。安家就更不用说了,安若希是事主,亲自指控,全都说了,安家其他人也不必多说什么。最后看到钱裴入狱,钱世新愧疚满满对他们说定会对安家补偿,安之甫松了口气,颇有因祸得福的感觉。 再有薛家。事情这般了结,薛家自然也觉得安慰。薛夫人颇心疼安若希,但又厌嫌安家。原是想着亲事拖一拖再说,怎料薛叙然竟然道:“出了这事,我若不娶她,谁还会娶她呢?她家人是讨人嫌的,她却遇事沉着,为人着想,颇有担当。若娘不把亲事定下,怕是安二姑娘会被人指指点点,安家顾全面子,将她送走。安姑娘借机出家为尼,了却余生也是可能。” 薛夫人吓了一跳,这么一想确有可能。与薛老爷商量,薛老爷也吓了一跳,“儿子竟然如此替人着想,今日太阳确是打东边出来的吧?” 薛夫人白了他一眼。 今日太阳是打西边落的。落下之后,天未全暗之时,安家众人从衙门回府,还未坐稳,薛夫人就带着陈媒婆上门了。 安之甫和谭氏喜出望外,原以为出了这事婚事得黄了,没料到薛夫人却是说安若希勇敢无畏,是奇女子,净慈大师所批命数果然有其道理。婚事还是照旧,按原来谈好的办。 安之甫和谭氏自然一口答应,再不敢提什么加聘礼之事。安若希听得消息,捂嘴藏住欢喜,伤也不疼了,心也舒畅了。忍不住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 薛夫人真是好人。嘻嘻,她以后也会是薛夫人。 安若晨这头。回到了紫云楼便回屋里休息,没出门。卢正来见她,说今日没来得及把药给安若希,他这两日得再去,正好借着这案子的事,说是安若晨过问,寻机见见安若希,把药给她。 “虽是假的,但还是得按时给她。省得日后再有变故,将军的布局安排出了差错,便不好了。” 安若晨点点头,道:“今日多亏卢大哥及时处置,也算救了我二妹一命。不然依钱裴的性子,不止我二妹,怕是无辜的薛家也会受拖累。” 卢正笑笑:“姑娘客气了。大家无事便好。如今钱裴进了大牢,姑娘也可安心了。” 安若晨道:“你去安家时,顺便探一探安家的动静吧。钱裴虽是入狱,但他的耳目手下都还在外头,也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卢正应声,退出去了。 安若晨坐在灯下思虑,安心吗?怎么可能安心。她再看看桌上的卷宗,这是今日案录以及周长史送来的报函——巡察使梁大人派来的监察属官白英白大人,明日入城。 安若晨看看报函,再看看案录。她之前就打听过,白英是个刚正不阿的好官,嫉恶如仇,行事果断,所以深得梁德浩的重用。此次巡察肃理与邻国冲突,查清边郡大案真相,难度与压力自不用说。人人都说,梁德浩将最信任的白英派到平南郡,便是为了确保事情稳妥无差错。 安若晨撇了撇眉头,难道钱裴故意做这些“蠢事”,是为了应付白英? 第二日,巡察使官的大队人马入城。姚昆领着众官吏到城外相迎。却听领头的官员道:“白大人领着护卫清早先行入城了,嘱咐我们晚半日才到。” 姚昆怔了怔,这是打算悄悄微服私访是吗? 姚昆不动声色,客客气气地夸赞了一番白大人的尽职与细心,又道大人们一路辛苦,将众人请回府郡安顿洗尘。 白英是在晚膳前才出现。他穿着便服,带着两位同样便装的护卫悠闲自在地晃进郡府衙门。姚昆小心翼翼,但未大惊小怪。私访便私访呗,他自认为官兢兢业业,除了钱裴,可没留下什么话柄在坊间相传的。 果然白英在饭后便开始问话,第一条就是说的钱裴。 也难怪,昨日才处置的这人,又是个坊间传闻甚多的人物。平南郡里,憎恨钱裴的与巴结钱裴的人一样多。钱裴入狱,有人甚至放了炮仗庆贺。 白英在城中一溜达,听得满耳朵的钱裴。提起这事,钱世新一脸惭愧,白英盯着他看,目光锐利,姚昆赶忙帮着说话:“钱大人正直廉洁,是个好官。他对其父所为素来不满,闹得分府而居。钱裴所为,实不该由钱大人担当。” 白英点头:“这个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昨日钱大人当众跪地上禀,要求严惩父亲。” “正是如此。”姚昆道。钱世新与他对视一眼,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白英又道:“钱裴逍遥多年,百姓怨声载道,钱大人既是不满,却未处置,难不成,是太守大人一直庇护?昨日钱大人下跪陈情,也是为了让太守大人莫要再庇护下去?” 姚昆一愣。钱世新吃惊,忙道:“白大人英明,自然明白坊间传言虚虚实实,多是夸张之辞。只要有实证,无论何人违律,我与太守大人都不会放过。百姓对太守大人赞誉有加,白大人于坊间走动,定是也能听到。” 姚昆未说话。白英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道:“好了,你们二人莫要在我面前摆出这副官官相护的姿态。为官里头的门道,我见得多了。也不扯这些不相关的,太守大人知道我来这儿是做什么的,相关卷宗案录,细作及军情相关,都给我一份。” 姚昆忙应承,又问白英可有去前线军营察视的安排。白英正问前线战情如何,一衙差进来报,说姚昆前几日派去前线的官吏回来了,说是有事禀报。 白英朝姚昆看去,姚昆解释了一番龙腾大将军对军需上的要求,并说他派人到前线查看询问,以防有所疏漏。 “如此甚好。”白英道,“太守大人细心,正该如此。”他让衙差把人叫了上来。那官员风尘仆仆,显然刚刚赶了回来。 “情况如何?”姚昆问他。 那人报:“我去了石灵崖,未见着龙将军。” 钱世新眼皮一跳。 “楚将军说,龙将军安排好换俘之事便回四夏江去了。四夏江宽阔线长,不好守,龙将军得亲自押阵。到石灵崖露了脸,是威慑南秦。南秦摸不透龙将军行踪,自然就猜不透我军策略,不敢轻举妄动。” 白英皱起眉头:“那战情如何?” 那人嗫嚅着道:“我在那儿只呆了一日,正逢南秦攻战,我瞧着,南秦兵强马壮,士气高昂,倒是楚将军这头,似乎有些畏缩,虽挡住了南秦攻势,但未敢出兵反攻。我悄悄打听了,听说南秦连日强攻,楚将军吃了几回败仗,失守了两道关卡。” 白英恼了:“那他与你吹嘘什么威慑南秦。是要龙将军在才会打仗不成?” 钱世新一脸担忧:“总不能将龙将军劈成两半,一半放四夏江,一半放石灵崖。” 白英又问:“那四夏江那边又如何?” 那人忙道:“我又连夜往四夏江赶,见着了龙将军。” 钱世新一怔,竟然真在四夏江?这倒是可惜了,错过了在白英面前告龙腾一状的机会。 “我将太守大人所言与龙将军说了,又说了他如何计划安排,说回来禀告大人。龙将军说军务不便透露,我们按他的要求供粮供兵器便成。我又与他报了石灵崖的状况。他说是我打仗还是楚将军打仗,我这么懂,换我上阵好了。”那人说得颇有些委屈,只是众位大人没人帮他说话,他这抱怨话说完,换来一片沉默。 最后是白英开口:“你将事情写清楚,我要禀报梁大人。我此番主要察纠平南郡内诸事,前线战情,得梁大人处置。” 姚昆心道,可不得梁大人处置吗。白英的官衔与他一般,都在龙腾之下。虽拿着皇上旨意巡察,但终究也是隔着梁德浩一层授权,要管龙腾,还真轮不到他白英。 屋子里又是片刻安静,白英忽然问:“听说龙将军在中兰城里,与一商贾之女定了终身?” “是。”姚昆答。 “那女子与细作案有关?” “是。” “那我先看她的案录。一会差人送到我屋里来。” 姚昆一口应承。 白英又道:“派个人传话给她,让她明日来见我。” “是。” 白英又想了想:“她住在何处?” “紫云楼。那处目前是用做将军府衙。” “龙腾在时她便也住那儿吗?” “是。” 白英点头,沉吟片刻道:“莫叫她过来了,我过去。我要亲眼看看,龙腾是怎么安置这姑娘的。她的案录,凡是与她有关的,无论大小事情,全都给我。” 姚昆当场叫人进来嘱咐了。之后他继续与白英叙着话,心里颇有些担忧。真是托龙腾大将军的福,白英一来便对安若晨有了成见。 安若晨与钱裴,一个在将军府里逍遥,一个在牢里受严惩。白英的注意力全是安若晨身上,却完全忽略了钱裴。这不是一个好开始。但姚昆暂时想不到什么对策。   ☆、第130章 第130章 姚昆让方元给安若晨递了消息,向她示警。安若晨听明白了,琢磨一晚。 听上去前线之战大萧吃了亏。而白英已将此事当做把柄派人向梁德浩大人禀报了。如若前线败战失利,往后退守,哪怕只失一村一镇,恐将军领战无力之名便坐实了。倘若再担上一个好色误事,混乱军纪,从而导致败战的罪名,那将军怕是得由着这帮人拿捏,无辩驳之力。 安若晨有些不信龙大会战败。他从未显露过担心,一直信心满满稳操胜券。他只是不希望开战。起码在安若晨的认知里情况便是如此的。她一直记得将军说过的话,一旦开战,无论胜负,皆有流血牺牲。武将不惧战,但也期愿不必战。 安若晨抿抿嘴,所以是南秦隐藏了实力,将军错判形势?亦或是楚将军刚愎自用,向将军隐瞒了实情? 交换战俘,以稳定形势。方元称这件事白大人很是不悦,觉得显了软弱灭了军威,让敌军嚣张,惹来轻视。但安若晨不这么想,她猜测将军肯定另有图谋,比如说,有一个人,必须回到南秦去——曹一涵。 安若晨不能确定龙大的计划是什么,但交换战俘让曹一涵混在南秦俘兵中回到南秦,换了她也会这么做的。但后头会是何情形,安若晨想不到。她猜龙将军也想不到如今中兰城内是这般情形。 安若晨镇定心神,她知道她得好好应对白英,莫要给将军拖了后腿。 一夜不安,第二日安若晨早早起来,收拾打扮,严阵以待。为给白英留个好印象,安若晨着衣妆容皆端庄朴素,楼里各处亦维持以往模样,不敢布置妆点,生怕落了话柄,遭了白英的嫌弃。 未等到白英,却先收到了一封龙大的信。 安若晨赶紧拆开看,原以为这信是及时雨,会有提点指示,不料平淡无奇,只是家常问候。龙大信中说前线仗还在打,让安若晨照顾好自己。若非要说这信中有何特别之处,那就是龙大交代,算算这两日梁大人和白大人就应该到茂郡和平南了。他说梁大人和白大人都是刚正好官,一心为官,且处事严格。他让安若晨若有机会见到大人们,定要恭敬客气,仰见他们的品德风骨。 安若晨看信看得一脑门疑惑,将军这隔空拍马屁是有深意吧? 又看了一遍,没看出什么机关。实在是信不长,能琢磨瞎猜的空间都有限。这时候陆大娘领着春晓来报,说是白英白大人已经进紫云楼好一阵了。古文达、周群、卢正、田庆等留守紫云楼内的众官士全都整装相迎,那白大人却令众人不要通报安若晨,只在大家的陪同下先去楼里各院各处转了一圈。有丫头看到了,偷偷来报,陆大娘这才知晓。 安若晨听罢,心里想着,其实也没必要偷偷来报,紫云楼里人多嘴杂,诸位大人这么浩浩荡荡地满地走,怎么瞒得过。白大人不过是特意说了不要通报,然后走来走去让她知道。 果然是“处事严格”啊。这下马威下的。安若晨苦笑,白大人一点也不想掩饰对她这个“狐狸精”的不喜。 安若晨又等了许久,其间还听得院外有不少人声喧杂,似大队人马路过。想来是白大人的巡查经过了她的院子,但却没有进来。非但没进来,连个仆人进来报“白大人”驾到都不曾有。 安若晨只装作不知,继续等。终于等到有仆人来唤,说是白大人在前院军衙议事,传安姑娘过去见见。 安若晨撇撇眉头,这见面地方挑的,真是严肃啊。安若晨整了整衣冠,去了。 紫云楼是衙府,前头的衙堂是整个院府中最有肃杀之气的地方,后头还设有衙牢。龙大除了处罚军中违律官士外,鲜少用过这里。安若晨一路走过去,看到好些面生的卫兵,士服也与龙家军不同,想来是白英带来的。 到了衙堂,倒是未有被拖延,卫兵通报后安若晨便能进去了。进去一看,堂上正中坐着白面留须一脸威严的官员,应该就是白英。姚昆、钱世新各坐左右,旁边是紫云楼、郡府衙门的各官士。 白英未抬头,没理会安若晨。他正拿着册子在与古文达、周群等人问话。安若晨在一旁垂首恭敬等待,听得一二。原来是白英要了军中各部卷宗案录,查验各岗各人的授令处事情况等等,甚至还有驿兵传令兵等的往来,令书信函记录。 安若晨听到白英提到龙大书信时心里一动。驿兵送达信件的记录清清楚楚,前几日的,包括今日早晨的。她忽然觉得这是不是就是将军的用意了?想让这些记录在册? 钱世新也听到了,他不由看了安若晨一眼,安若晨也正往白英这方向看。钱世新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暗忖龙大果然留了一手。他那时既不在石灵崖,又怎会有从石灵崖送出的信。看来若是要证明龙腾私离军营,得是梁德浩大人亲自做证才行了。 “安姑娘。”这时候白英忽然转向了安若晨的方向,先前虽未瞧她一眼,但却清楚知道她在哪里。“我正想知道军情,今日送达的信里,龙将军可曾提到一二?” 安若晨反应很快。白英这话问得突兀,他要查军情,哪里用得上探究私人信函内容。只不知这问话里是不是下了套。“回大人。”安若晨恭敬回话:“将军与民女的信中未提军情。”回答很是简洁,少说话,少犯错。 白英却未放过,再问:“前线开战,龙将军忙于御敌,百忙中来信,定是有要事。不提军情,又交代了些什么?” 安若晨答道:“将军忙里抽闲匆忙写得几句家常,未提半点军务军情。” 白英竟道:“信可还在?不知可否让我看看?” 姚昆担忧地看着安若晨,恐她脾气起来了会针锋相对摆出几番不给看的大道理,她在这方面多伶牙俐齿他可是知道的。其实白英重点不在看信,只是试探安若晨反应。这女子是个如何的人物,龙将军与她又是如何关系,这些才是白英想知道的。 安若晨低头行礼恭敬道:“大人想看,民女便去拿来。” 白英毫不客气:“那多拿几封吧。” 安若晨答应了,施礼退了下去。 姚昆与钱世新对视了一眼。古文达、周群等人均不敢出声。白英瞥了卢正、田庆几眼,这二人恭敬立于一旁,也未说话。先前白英已经仔细问过,这二人一营尉一护军丞,都是有官职在身,竟被指派护卫一普通民女,就算是未来将军夫人,那也是之后的事。这般施令,无理无据,折辱军士。 田庆与卢正均辩解了安姑娘在查城中细作,他们除护卫安全,亦有协助查案。姚昆也解释了几句,但这无法令白英满意。 不一会,安若晨拿了三封信回来了。 “回大人,这是最近的三封信。” 白英接过了,算算日子,这三封信应该是龙大押人去石灵崖的时候开始的。他遂一看了,果然真的半个字都未提军情如何,最后一封写得最多的还是梁德浩大人与白英大人是好官,你要有敬意之类的内容。 白英有些被噎着的感觉。龙大将军可不是这么善拍马屁会做人的人啊。他清了清嗓子,将信还给了安若晨。安若晨抬臂齐肩,垂首恭敬接过。 似乎没挑出什么毛病来。姚昆与钱世新再对视了一眼。 白英这时候又道:“我听闻安姑娘许多事,也看了安姑娘的卷宗案录,安姑娘经历颇是坎坷,遭遇奇险,又化险为夷,还破解了些细作案子。安姑娘能走到今日实属不易。商贾之女,立下奇功,摇身一变,将军夫人,这也能算是传奇了。” 安若晨垂首应话:“是民女万幸。” 白英道:“你是为细作案人证入的军营重地,又是需查办细作案而任了紫云楼管事。” “是。” “但我未曾见到你的卷宗记录。” 安若晨稳稳地答:“大人,所有案录清清楚楚,太守大人和周长史大人那儿都有的。” “不,我不是说案录,是你的行事载册。”白英道:“衙门行事,自有值岗安排,军中行事,也有军士行事载册。何人命你做何事,你何时行事如何行事,不是都该记入册中?” 周长史脑袋垂得低低的,记录里确实没有安若晨的。她并无军中官职,也从来没人嘱咐他要向安姑娘追问记录行踪。上任长史李明宇也未有对安若晨的行事做周详案录。有关安若晨,有案才有录,平日行事,无人过问拦阻,权力是大了些。周长史有些心虚,觉得有失职之嫌。 安若晨张了张嘴,想起死去的探子,想起龙大说过,无需报事记录,便是她与军中其他人相比最大的优势。可是这话不能这么直白地说。于是安若晨辩道:“当初恐军中有细作,龙将军让我秘密行事,故而一直这般安排了。” “细作是李长史?” 安若晨心里咬牙,着实不忍这般诬陷李长史,可她却只能道:“确是。” “可是李长史身怀指证你是细作的证据。” “那证据粗糙,大人定可辨识那是伪造的。” “所以,你的秘密行事让细作有可乘之机,可伪造证据加害于你。”白英道。 安若晨这回无可辩驳,只能应“是”。 “你自己被冤事小,但会牵扯连累龙将军,也会拖累所有相关案情。你可明白重要性?” 安若晨再应“是”。 白英道:“既是军中细作已除,已无泄密之险,那从今日起,你的行踪行事,都需报备入册。你虽不在军中任职,但身份特殊,又肩负重责,再有,前线开战,不可能事事推由龙将军回来安排解释,你的事,便归由军中管辖,按律例规矩办。日后打完了仗,龙将军带你回京,你是家眷,到时自然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是。”安若晨心乱,原以为白大人只算旧账,未料到他竟然堵住后路。军中奸细仍在,城里细作四伏,钱裴、姚昆这些事还未查清…… 安若晨抬头飞快看了一眼姚昆,却听得白英道:“为避嫌,你还需将从前行事交代清楚。何人给你下过令,让你做何事,你联络何人,何时行事,都写一写吧。这般,我也好与梁大人解释明白。” 安若晨心里一震。   ☆、第131章 第131章 没人对白英的嘱咐有异议,安若晨自然也不会。 白英再问询一番,最后要求周长史将相关卷宗准备一份送到他于郡府衙门的居处,这才罢了。 安若晨惴惴不安,与众人一道小心翼翼地将白英送了出去。 白英一行人各自上轿,刚出紫云楼不远,钱世新看到路边树后站着个人,竟是段氏。 钱世新心里一动,故意让轿夫停下,他下轿朝段氏走了过去。 段氏见得钱世新,一脸惊吓。钱世新问她:“夫人怎么在此?” 段氏不语。 钱世新再问:“夫人来找安大姑娘?” 段氏仍不语。 这时白英、姚昆听报钱世新停轿,于是也过来察看。钱世新对段氏道:“或者夫人可有什么冤情,想向白大人陈情的?” 段氏看到数人过来,吓得转身便跑。 白英向钱世新投以询问的眼神。钱世新道:“是安家的四房,安若晨的四姨娘。” 姚昆道:“她定不知白大人是何人,也不知我们来。也许是想找安姑娘。” 钱世新与白英道:“这妇人自女儿失踪后便有些疯颠,我还是让人跟着,送她回府去吧。不然在外头游荡出了意外就不好了。”言罢,挥手唤来一手下,嘱咐了下去。 那手下匆匆跑开,追段氏去了。白英想了想,问姚昆:“这段氏恨安若晨入骨吧?” “是。” “她女儿失踪一案,可查出线索?” 姚昆忙道:“惭愧,并无线索踪迹。”所有的事,都记在案录中交给白英了。姚昆明白白英这般问,不过是想表示责备。 果然白英听了,摆出一脸不豫,转身回轿去了。 姚昆暗自叹气,他觉得安若芳之事,也许另有玄机。段氏口口声声女儿活着,安若晨一直不动声色,这些还是莫与白英说罢。 静心庵里,静缘师太给密室中的安若芳送了早饭,看着她吃饭,与她道:“你家里都好,你二姐定了亲。钱裴入狱了,这般倒是不好杀他了。” 安若芳差点被馒头噎着,上半句听得欢喜,下半句转得太快,她有些吓着。所以师太真的一直心心念念想着为她杀人吗? “师太。”安若芳将馒头咽下去,还没说完,静缘师太便道:“我知道,我没有冒险。我定是看清楚状况才动手。” 安若芳捧着半个馒头,努力想着这话该怎么聊。 静缘师太又道:“我再打听打听,他既是入了牢狱,你家里头该是没了威胁,若没甚大问题,我便送你回去。” 安若芳忙问:“那钱裴为何入狱?” “莫担心,这回与你娘无关。钱裴欲劫走你大姐,又派人侮辱你二姐,其手下被抓到现行,且供认不讳。证据确凿,无可抵赖,钱裴当场被判入狱十年。如今便在郡府衙门大牢里关着呢。” 安若芳吃了一惊:“那我大姐、二姐可有事?” “她们都安好。”静缘师太道:“不马上送你回去,是因为我还需要再查探查探,不是故意拖延,你莫担心。” 安若芳摇头:“师太可莫这般想,我不担心,师太于我救命之恩,我只愁不知如何报答。” “不必你报答,你好好活着,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好。” 安若芳咬咬唇:“若是,若是我回家了,师太要去哪儿?”这静心庵被查封,肯定不是长居之地。 静缘师太静默一会,道:“有人临终前告诉我一件事,我得去查一查。若他未曾说谎,那表示我从前有件事还未解决圆满,得去处置。” “那我们还能见面吗?” 静缘师太看着安若芳。安若芳也正看着她,抿着小嘴,眼睛里是真挚的关切。这种眼神,静缘许久许久未曾见过了。静缘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安若芳的脑袋,好半天低语:“也许不再见面更好。” 白英回到郡府衙门,让姚昆去忙,却是将钱世新留了下来。 姚昆与钱世新互视一眼,互相给了一个安慰的眼神。姚昆退下后,白英朝椅子摆了摆手招呼钱世新坐,态度是客气的,但一说话便又尖锐起来:“我看了案录,安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似乎总有你父亲的踪影。” 钱世新立时露了羞愧,站了起来施礼:“我父亲确是做了些不光彩的事,是我督管不周,请大人责罚。” “原是该罚的。但他既已被判罚入狱,平南郡又是这么个危机四伏的状况,还有用得上你的地方。”白英顿了顿,“这账且先记着,日后算吧。” 钱世新忙谢过,表了一番忠心诚恳。 白英又道:“来此之前,梁大人曾与我相议过平南郡的所有官员,对你颇是欣赏。只是你这父亲,给你拖了不少后腿。” 钱世新垂目低首。 白英道:“到中兰城之前,我还走访了其他三个城县。福安县倒是不错,前线虽有战事,但百姓并无惊恐,市坊间谈笑如常,日子安乐,衙门行事严谨认真,巡察得力。你不在县里,也一切井然有序。与些百姓人家聊起,他们倒是都对你赞誉有加。” 钱世新忙夸赞了一番他的那些县官,亦称早在战前便多给百姓疏导安排,幸亏得了百姓信任,又道全仗着龙将军在前线驻守边防,挡住南秦侵略,平南郡百姓才得安乐。 白英听得他这般道,哼了声:“龙将军威名在外,屡建奇功,我是对他佩服的。可没料到他到了平南却是犯糊涂。我常说,为官者,莫恋权贪财好色,否则必出差错。你看龙将军,被个姑娘迷了,行事也乱七八糟起来。其他的不说,李明宇我却是认识的,他为人耿直,忠心耿耿,怎会编排污蔑一个姑娘是细作?那证据既是粗糙,便也可知李明宇不会这般蠢伪造这些东西出来,这里头定有内情,可竟无人去查。竟就这般将他定为细作结案了!” 钱世新低着头,微皱起眉头。 “龙腾这人,得了威名,便刚愎自用了。识人不清,用人不明,办的事情疑雾重重竟睁眼看不清。这些案子……”他用力拍了拍桌上那厚厚一摞案录,“看似详实,实则大多都是悬案,没头没尾,未查明结果,就这般放着了?!”说着还真是动了怒气。 钱世新道:“这个,也不能全怪龙将军。”他支吾着,似乎有顾虑不好开口,最后道:“毕竟龙将军是来边境打仗的。” “可不是!”白英隐忍怒气不发作,“他是来守城打仗的,可不是来迎娶个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女。他任由那商贾之女任性妄为,瞒天过海,再任由姚昆草草结案,睁眼闭眼。他还压不住姚昆吗?” 钱世新面露尴尬不说话。 白英盯着他,缓和了语气,问道:“你觉得姚昆如何?” 钱世新答道:“太守大人一心为民,忠心为国,是个好官。”他抬头,看着白英,为姚昆说话:“大人,安若晨的那些案子我也是知晓的,里头牵扯重多,好几条人命,又事关南秦细作阴谋,确不是短短时日能纠查清楚……” “好了好了。”白英打断他,“你这人,别的都好,只一点,太顾及颜面,事关亲友便畏首畏尾。顾念情面便是绑了自己双手。铁面无私这词,你须得好好琢磨。” 钱世新忙道:“大人教训得是。” “这些案子,我会彻查到底。驻虫不除,前线危矣。” “大人所言极是。” “你需得助我一臂之力。姚昆被龙腾摆布,这些事情里也不知道有多少机密,你与他交情甚好,这些年,相信他也帮着维护你父亲不少事,你们既是互有把柄,你该能从他那处套得些消息才是。” 钱世新愣了愣。 白英加重语气:“如何?” 钱世新忙应道:“下官一定全力以赴。” 白英满意点头:“如此,那你盯紧安若晨。我让她写清楚案情原委,线索由来,联络人等,她必得交代清楚。我来应对姚昆,届时你审查安若晨。每一件事,每一个案,每一个人,但凡前后对不上,圆不了话的,都是线索。没有故意为恶便好,若是真查出这当中有违律犯案,从中谋利的,严惩不贷。” 钱世新赶忙答应,想了想,说了说自己的一些点子。白英听了,觉得不错。二人一番商议,终是定好策略。 钱世新从白英的居院出来,去找了姚昆,告诉他白英对姚昆有戒心,问了他不少关于案情的看法。 姚昆叹气,自认问心无愧,不怕查。 “白大人初来乍到,是要先给个下马威。总要办些功绩给梁大人和皇上看看,不然他如何交差。待我给他找些功绩出来,他便不会只想着找我麻烦了。”姚昆深谙为官之道,如是说。 “确是这道理,待我也想想办法。”钱世新顿了顿,又道,“白大人还问起我爹与安家的纠葛,真是件□□烦。我得去处置好安家那头,这段日子可别到白大人这处闹将了。若有什么,也请大人为我美言。” “这个自然。”姚昆一口答应。 “安姑娘那边,白大人有何打算?”姚昆问钱世新。 “白大人对安姑娘一个小小商贾之女高攀龙大将军自然是有些看不起,他在等安姑娘的供述文录,想看看安姑娘有没有什么诡计阴谋。这个我们就没办法了。安姑娘问心无愧,自然是不怕查的。”钱世新说着,叹气:“只盼她莫要为了让自己脱身,将我爹的事编排得太过,到时白大人盯上我爹爹,一件一件旧账翻出来,我们俩又是麻烦。” 姚昆皱起眉头。是很麻烦,因为他确实想不到能怎么帮安若晨。安若晨确实在那些案子里说了谎,她肯定有所隐瞒,她怎么查出来的,怎么找出的线索,因为事关查办细作的机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追究太细。但白英不一样了。白英若是拿着安若晨的供述与那些案子一条条的对,定是会揪出她的假话。他本就对安若晨有成见,到时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 姚昆沉思半晌,想不到这事能怎么办,就算想帮着安若晨拖延时候都不能够。白英催起来,根本没有拖延的借口,况且拖得一时,也是无用。龙腾那家伙在这种时候不可能跑回城里为安若晨撑腰,何况他自己的麻烦就够多的。前线战事,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啊。 安若晨在给龙大写信。她仔细说了白英到紫云楼的事,说了白英要求她交代所有查案手段线索及联络人。在信的最后,她写道,自己一定好好配合白大人,将所有的事都说明白。她觉得白大人确如将军夸赞的那般,是个刚正不般,严肃严明的好官。有白大人在中兰城严查酷审,那些细作定不敢冒头犯事,城中郡里的情报定不会泄露半分。她让龙大安心前线战事,打灭南秦的入侵野心。 安若晨写完了信,仔细看了一遍。将信放到桌上。然后她去了校场,牵出战鼓,为它刷毛,给它上了马鞍。 “战鼓啊。”安若晨抚着马儿的脖子,看着它圆滚滚的眼睛,不禁想起龙大的望着她的温暖眼神。“战鼓啊,我没别的办法,只能靠你了。”   ☆、第132章 第132章 战鼓自然不明白安若晨在说什么。它动了动,看着安若晨,似乎有些期待与她一起跑几圈。 安若晨笑了笑,拍拍它,轻声道:“委屈你了。” 安若晨翻身上马,骑着战鼓在校场里跑了起来。 钱世新从姚昆那儿出来,去了郡府牢狱。钱世新其实不想来,他对钱裴的怨气还没有消,差点就被这老糊涂拖累,坏了大事。怎会这般蠢,做这么轻率鲁莽毫无顾忌不将所有人放在眼里的蠢事。他爹爹真是老了,还真当自己是平南郡的土皇帝吗? 钱世新隔着牢房栅栏看着钱裴。姚昆许是念在他的情分上,给钱裴安排了一个干净透气的单间。钱世新看着又来气,因为住得太好了,所以他的父亲还未尝到教训吗?竟然还对他笑。 钱裴对儿子笑道:“今日过得如何?听说巡察使大人派的属官来了。” 钱世新不愿与他多谈,沉默好半天才道:“待我忙过这阵子,就将你转回福安县。” 钱裴却道:“何必这么麻烦。在中兰城也挺好,姚昆不敢对我如何,你转我回去,对我差了不好,对我好了又落人口实,不如就让我留在这儿,好坏都是姚昆的责任。” 钱世新不说话,都这样了,他还敢妄言姚昆不敢对他如何。怕就怕姚昆为了转移白英的关注,翻出些钱裴的旧事来大家一起死。钱世新冷笑摇头,实在没法与他再说下去,他转身出去了。 侯宇就在牢狱外头等着他。他们约好了,他今日值守牢狱,而钱世新要来探监。 “情况如何?”侯宇问。 “白英将了安若晨一军,那姑娘麻烦大了。”钱世新将事情粗略一说,道:“她无论怎么写,都会被抓到把柄的。说得越多错的越多,她不可能把每个细节都圆清楚。所以要么就是她抗命被罚,龙腾被教训,要么就是她不得不上报所有的事,留下把柄,依旧是龙腾会被教训。情况也许还能再好一些,以此拿到他们重罪证据,被杀被剐被如何处置,就看梁大人或是皇上的心情了。” “这倒是好。可那安若晨会如何应对?” “她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也是。”侯宇笑了笑。 安若晨骑着战鼓在校场上绕着圈奔驰。她如今骑术很不错了,这多亏时常练习。想念将军时,她就常骑马。马儿奔跑起来,风儿吹在脸上,头脑便能格外清醒。将军每句话每个表情她都记得。将军就是在这里教会她骑马的。他在这里骑着如风围着她绕圈圈,他在这里对她大笑。 只可攻,不可退。 安若晨闭上眼,感觉自己如风飞驰。情况有点糟,但她的心仍镇定。 “安若晨一定愁死了。” “她必会拖延。但白大人将追讨她供述的事交给了我,正好名正言顺,我会让她拖延不得。”钱世新道,“虽然前头吃了不少亏,但隐忍坚持到如今,事情可是比预期来得顺利。前线的事如何?” “昨日已经飞鸽传书,若是顺利收到,他们该会抓住机会的。石灵崖是个大破绽,且梁大人很快会收到白大人的报信,这般对应起来,时机正正好。” 钱世新点头。 侯宇又道:“既是到了这一步,白大人又将事情都交给你了,一切都如预料的那般,那么从今日起,你便可联络遣使其他人。暗号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是要将铃铛绑紧些,打上四个结才好。” 钱世新心里一动:“打四个结?” “正是。” “谁人授的令?” “解先生。”侯宇道:“第三位解先生。” “而我是第四个。” “正是。” 钱世新笑了起来,暗里明里,他都有重要的位置。“我能知道他是谁吗?” “他暂时不方便,有些事,需要在暗处才好办。他说若有机会,他会亲自告诉你。” “好。”钱世新也不客气,“既如此,你将我能用上的人告诉我。我先对付安若晨,然后是姚昆。” 侯宇附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钱世新听罢,愣了一会,有些惊讶。 侯宇微笑:“确是如此,不过安若晨对她身边的人也是提防,我们颇有一阵子未能掌握她的心思了。那姑娘确是极狡猾的,如今白大人将她逼到绝处,且看她会交代什么吧。” “从明日起,我便会每日派人去讨要供述卷案。”钱世新对安若晨会写什么,也是好奇。她今后出门见人事事都得报备,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陆大娘带着两个丫头到马圈,给马夫们量了衣裳尺寸鞋长等,要换季了,该给楼里众仆换备新的衣裳。马夫们很高兴,聊了几句,然后陆大娘似不经意问怎么没看到安姑娘的马。 马夫一指校场方向:“那个可不就是安姑娘,正骑马呢。” 陆大娘笑道:“那我去找她,有事得她拿主意。” 陆大娘领着丫环朝安若晨走去,离得她越近,越是紧张。安若晨先前到她屋里,与她交代了一番。她虽不赞同,但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姑娘说得对,那供述绝不能写。不能写,还不能让人拿着这事责怪。 可这太冒险了,如若出了差错,可是会赔上性命。 陆大娘看着安若晨马上英姿,很是心疼。她咬咬牙,在安若晨拐弯过来时叫了一声:“姑娘。” 安若晨闻言转头一看,却是没能把握住平衡,面露了惊吓,一拉马缰,战鼓抬腿嘶叫,安若晨一声尖叫,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她似太过紧张,竟抓着缰绳不放,被战鼓拖行了一小段,在地上滚了几滚这才静止。 陆大娘和丫环们大惊失色,慌忙叫人。 校场边巡守的卫兵见状忙奔了过来。那头远远看着她们的马夫们也吓得跳起,朝这边跑来。 陆大娘赶到安若晨身边,不敢碰她,眼泪先落了下来。“姑娘。”一旁的丫头叫着,安若晨动也未动。 “姑娘。”陆大娘唤她,未听到安若晨的声音,她咬咬牙,招呼了丫环,一起小心翼翼将安若晨翻了过来。 安若晨紧闭双眼,脸色惨白,似没了知觉。额头上有道划痕,脸上也有些细碎的小擦伤,但看上去没什么大的外伤。 这时候卫兵和马夫赶到,陆大娘含泪唤一个丫头快差人去请大夫,又让卫兵快去找板子,将安若晨抬回屋去。她一连声的唤,可是安若晨毫无动静。陆大娘再忍不住,哭出声来,“是我不好,我把姑娘吓着了。” “不怪你,不怪你。”丫头忙安慰,“陆嬷嬷只是叫了声姑娘,姑娘定是有心事,正入神,这才惊着了。” “就是,就是。”马夫也道,“嬷嬷快别自责,方才我们都看到了,是战鼓突然惊蹄,马儿就是这样,有时候也不知怎地突然发起脾气来,姑娘没把好缰绳,这才出意外的。” 陆大娘只顾着哭,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丫环和马夫守在一旁,一脸愁容。 不一会板子拿来了,众人轻手轻脚将安若晨抬回了屋,搬到床上。安若晨在这个过程里依旧没甚反应,只是搬动时似乎有些疼痛,微微呻|吟了一声。陆大娘连声唤她,安若晨却似没听到,没有反应,只皱了皱眉头似在挣扎,而后又晕了过去。 陆大娘催着叫大夫,丫头奔走打听火速回报,已经去了再等等。 卢正、田庆、古文达等人均被惊动,前后脚赶了过来,陆大娘把人都先赶了出去,自己带着丫头先给安若晨检查检查身上可有大伤。丫头转身去拧热巾子时,安若晨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到陆大娘就在眼前,悄声对她说了三个字:“我没事。” 陆大娘顿时松了一口气,再次红了眼眶。她用嘴形询问:“可伤到了何处?” 安若晨用视线瞥了瞥自己的左胳膊。她摔下马时用胳膊护着了头,落地里砸到了左胳膊。 这时丫环拿着巾子转身过来,陆大娘大叫:“姑娘,姑娘。”安若晨顺势闭上了眼睛。 丫环忙问如何,陆大娘抹了抹眼角,称方才似乎见得姑娘睁开了眼睛。丫环给安若晨轻轻擦了擦脸,道:“没醒呢,碰她都没甚反应。” 不一会大夫来了,陆大娘出去迎。卢正、田庆等人在屋外已听丫头和卫兵说了事情经过,见陆大娘出来忙问如何,陆大娘只说一直昏迷不醒,接着把门关了。 众人在外头继续等,周长史犹豫半晌,道:“白大人说了,姑娘去向、动静都得上报,这个……这个摔了马受伤的事,是不是该派人与大人说一声。”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便剐了过来。 卢正道:“你急什么?” 田庆道:“怎么不惦记着报将军呢?” 周长史张了张嘴,颇有些委屈。 古文达道:“你等等看大夫如何说的,现在去报也无用,白大人多问几句你答不上,也是讨人嫌。” “好的,好的。”周长史觉得这理由甚好。 又等了许久,终等得大夫出来。大夫对着众人询问的眼神直摇头:“胳膊摔着了,但多严重不好说,都有擦伤,稍晚些该肿起来了。安姑娘昏迷不醒,也没法问她,只我摸着似有骨裂,先开药,上夹板子稳定勿动养着。身上摔淤的地方擦擦药过一阵就好。这些都是小事,如今就担心她摔着脑子,若是久久不醒,便是要糟。” 陆大娘道:“我会盯着状况的,全照大夫嘱咐的办。若姑娘睁眼了,便与大夫说。” 大夫点点头:“先抓药吧。今日先将药喂了,看她能不能喝下。我明早再来。” 众人又围着问了几句,大夫一一答了,这才告辞离去。 陆大娘赶忙张罗人抓药送大夫等一通忙,古文达对周长史道:“这样吧,你先等到明日,看看姑娘今夜里的状况如何,醒没醒,大夫再来看过,病情轻重有个结论,你再报白大人吧。” 卢正、田庆一起点头:“对。” 陆大娘回头瞪过来:“谁要报白大人?” 周长史一句话堵在胸口,大家这眼神,他又不是叛徒!这报事不是你们的责任你们自然不忧心。到时白大人怪罪下来,可不头一个问罪的就是他嘛。 没人去报,但白英不久后还是知道了。原因是夜里他派了一个传令兵过来嘱咐,说是请安姑娘尽速将入紫云楼后的得到的指令受到的安排,还有办的事联络的人都写一写,白大人等着要向梁大人报事的。那传令兵道:“大人让我问,如今写了多少了,写多少拿走多少。” 周长史心想,催得这般急,是防着串供还是怎地?他再拖延不得,只得相告安姑娘下午骑马摔着了,至今未醒。 于是白英带着钱世新过来了。 众人又再聚到安若晨的院子里,陪着白英探病。 这摔得时机太好,白英自然有疑心。叫来了相关人等仔细一问,将大夫也盘问了一番,完全找不到疑点。甚至安若晨正准备写供述的架势都摆好了,文房四宝还摆在桌上未动。陆大娘推测,也许经得事太多,姑娘要在脑子里理一理,这才是骑马放松放松。也因此走了神,被叫唤声吓到。 陆大娘这话竟然还有物证相佐证,安若晨给龙大写的信还摆在桌上,众人因为先前忙碌未留意,如今给白英一解释,说到桌上的笔墨纸砚时看到了。 白英可不客气,只当那纸是写好的供述,拿过来一看,却是写给龙大的信。信里附合龙大对白英的夸赞,还说一定好好将事情交代清楚让白大人安心好交差。 一字一句简直是将白英噎得死死的,什么怀疑之词都没法说了。 每一处都值得怀疑,每一处都毫无破绽。 白英只能道:“好好照顾安姑娘,若她醒了,便来报我。”   ☆、第133章 第133章 白英与钱世新回到衙府,问他:“你如何看?” 钱世新道:“身边的丫环婆子帮着她掩饰说谎是有可能,可卫兵马夫各位大人可不会全被收买。再有大夫瞧过病,她身上也确有伤。我想就是碰巧了。哪会有人拿自己的性命来赌呢,不过是写个供述,不至如此。安姑娘不似心中有鬼之人。” 白英点点头,未说什么,让钱世新出去了。 钱世新回了中兰城的府宅,寻思了好一会,叫来了手下陆波。陆波并无官职,名义上是他的随仆,实际却是得力干将。钱世新毕竟身为县令,许多事亲自出面颇有不便,陆波便是他的臂膀耳目,为他暗中行事。 钱世新与陆波如此这般的交代一番,让他悄悄去与紫云楼里的接头人联络,探一探安若晨究竟是何计划。 陆波听完也是吃惊:“她真摔假摔?” “七八人亲眼所见,自然是真的。” “她当真豁得出去,这摔不好就真要了命了,不然摔出个残疾也是够呛。” “所以更要提防她的打算。她连命都不要,其他的事更是敢的。如今正到了关键时候,切不可被她破了局。”钱世新说着,细细一想,从前似乎还真是每每关键时候突然出了岔子,最后事情都能与安若晨牵连上。 陆波明白事情严重性,忙应了。 钱世新再与他交代了一番,然后命人备轿,他去了一趟安府。 安之甫对钱世新到访很意外,但也欢迎。钱家老子是煞星,这儿子却是福星。 钱世新客客气气,向安之甫问候了安若希的伤情,又再为自己父亲所为道了歉。然后他提到今日上午在紫云楼外见到段氏的事,询问了一番段氏的情况。“我派的人说将四夫人安全送回了。我想着四夫人身体不好,自己一人出门也不知是为何?” 安之甫叹气道:“那婆娘有些疯颠,我让婆子丫头守着她的院子。可她平素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安静乖顺,丫头一时没留心,竟被她偷偷跑掉了。后来自己回来,我们也是吃了一惊。原来是大人派人相护,多谢大人了。” 钱世新假装想了想,道:“这么说来,安老爷不知她外出之事,那想来也并未授意她与安大姑娘联络。” 安之甫忙摇手:“自然没有。” 钱世新笑起来:“其实家人之间走动也不是什么坏事。从前是我父亲别有居心,弄得安老爷与安姑娘尴尬了。如今我父亲为他做的错事受到惩处,安老爷便放心吧。与不与安姑娘往来,那是你们自家事,与外人无关。” 安之甫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钱世新又道:“我这次来是有两件事,一是为我父亲所为赔个不是。二来我对安家有愧,总想替我父亲弥补安老爷。想来想去,也不知能做什么。我最近在中兰城呆的时间长些,安老爷有什么事可随时来找我。再有,不知安公子可有兴趣入衙门做事?我看安公子沉稳懂事,是个可塑之才,加以栽培,能成大器。若是安老爷安公子愿意,我便留心留心,若有合适的位置,我便为安公子安排,可好?” 安之甫喜出望外,这是说他们安家里要出个公门里的人物吗?安之甫连声答应:“钱大人抬举,我们自然是乐意的。” 钱世新笑道:“刚开始,定是得从小吏做起,不过安公子聪明伶俐,相信很快便能有所作为。” “好的好的。”八字还未有一撇,但安之甫仿佛看到儿子穿着官服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威严的景象了。 “还有呢,四夫人生着病,那般乱跑,可是容易出事。毕竟紫云楼军衙重地,擅自闯入可是会被砍头。我有些担心四夫人不知轻重,万一犯了什么事,又惹了麻烦。毕竟她与安大姑娘一直心有怨恨,安老爷又不能将她关起来。” “能的,能的,我这就将她关了。锁在屋里,严加看管。” “这般怕会落人话柄,说安老爷凌虐妻妾,闹得不好,日后我若想给安公子抬抬位置,恐遭人闲话。” 安之甫顿时语塞。 “四夫人想来是受了刺激,在府里总会想起失踪的四姑娘。锁在屋里只会刺激她,让她病得更重。安老爷不如将她送到外头静养,待病情好转,不吵闹疯颠了,再将她接回来。” “这个……”这事其实谭氏也与他说过。但安之甫从前确是极宠爱段氏的,毕竟花容月貌,惹人怜爱。如今要将她丢弃,他是有些于心不忍。送走之后,有谭氏在,想再接回来就不容易了。 钱世新看得他为难模样,问道:“安老爷觉得这事不好办?” “这个,家丑不好外扬,但钱大人也不算外人。”安之甫巴结着,将顾虑说了说。 钱世新表示了理解:“那用我的名义呢?便是我安排了地方接四夫人去静养,毕竟四夫人被我父亲拖累,遭了牢狱之灾,我为她做些什么,也是应该的。待她病好了,我便将人送回来。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说什么的。总不能我送回来的她不让进门,安老爷你说对不对?” 安之甫一听,觉得不错。正为段氏的事闹心,这般安排,倒是解决了问题。安之甫心情舒畅,连声谢过。对钱世新的感激又添了几分。 紫云楼里,陆大娘给安若晨喂了药,收拾了被褥,在安若晨屋里摆上板榻,打算就陪在她身边伺候。春晓要换她,被她赶下去了。待夜深了,再无人打扰,陆大娘坐在安若晨床边,握着她的手,轻声唤她名字,告诉她屋里没别人了。 安若晨睁开了眼睛,陆大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姑娘,你真是吓死我了。” 安若晨一脸病容,面色惨白,扯出个微笑:“我让你写的信,递出去了吗?” “递了,递了。”陆大娘忙点头。安若晨安下心来,她嘱咐陆大娘写了封信,若她未摔死,便将那信托人送出去。那信是用陆大娘的口吻写给玉关郡兰城正广钱庄孙建安掌柜的,说安姑娘受伤,需要龙家人接出城去静养。信里用了龙大教的暗语,以确保孙掌柜会帮忙。 “姑娘写给将军的信,今日也交给周长史送出去了。”陆大娘道。 安若晨点点头,问:“白大人是何反应?” “他将所有人都问了一遍,很是警惕。” “也不知他是何意图?” 陆大娘不说话。安若晨搞不清楚,她自然更不清楚了。 “大娘,你把我受伤的消息放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让他们都来看望我吧。” “姑娘,你的伤可严重?大夫说摸脉按骨,觉得你的骨头虽未折,但怕也伤了。”陆大娘真是佩服安若晨,这般疼,她竟愣是能装成没知觉,就是不醒过来。 “没事。这种伤我经过,从前被我爹爹打得,可比这狠多了。”安若晨呲牙动了动胳膊,真的好疼啊。真是多亏了她那亲爹,她太知道受了伤重病会是什么反应和模样,半真半假演起来一点不难。她喘了喘气,“大娘,我不能与白大人对着干,我也不能将那些线索和那许多暗地里帮助我的人泄露出去,我得离开这儿。” “我明白。”陆大娘安慰她:“我留下,姑娘。总得有人接应和联络,我留在这儿,会有些用处的。” “大娘,我真不甘心啊。”她好像败了,原以为查到钱裴这一步总该有些突破,结果救兵来了,她却反而成了靶子。 “没关系,没关系,总还会有机会的。” 安若晨闭了闭眼,她真想念将军啊。离最后一次见面不过半个月而已,却觉得已隔了半辈子这么长。“大娘,我还有机会见着将军吧?”陆大娘劝她不要用摔马这招时她没怕,如今摔完了没大事她却后怕了,真害怕再见不着将军了。 “姑娘。”陆大娘不知该说什么。 安若晨却忽然笑了起来:“我没事,我就是胳膊疼得厉害,又躺了半天身子僵了,就胡思乱想起来。如今这境况可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钱裴入狱躲了起来。白大人对将军不满,对我有疑心。太守大人不知是敌是友。算不上太糟。”其实最糟的,是不知将军那头的情况如何。他是真的打了败仗,还是为了让曹一涵能回到南秦才故意这样?他可知这事贻人口实,又可否扭转局势,反败为胜?安若晨又想起自己对曹一涵的承诺,也是忧心。她能做到吗?将霍先生的骨灰周全地送回去,能做到吗? 曹一涵随着南秦兵入了南秦军营,见了南秦大将,遭了几番严查盘问。所幸他与被俘的南秦兵结下患难情谊,一众人帮他说话,为他做保,他的身份被确认下来。曹一涵在营中住了数日,听得南秦连连取胜,暗自心焦。 这日听得重大军情,原来东凌竟有大军就在附近,准备与南秦军汇合,共同灭杀萧国。曹一涵坐不住了,正琢磨着如何办。几位南秦兵却来与他叙话闲聊,透露今日将军言道,皇上闻得霍先生死讯,悲愤万分,已御驾亲征,正往前线来。全军上下振奋鼓舞,士气高涨。立誓要攻下石灵崖做迎君大礼。 曹一涵听着听着,猛地站起。他在送羔羊肉的几个牧民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居然敢这么混进南秦军营里。 一旁的兵士吓一跳:“怎么?” 曹一涵忙道:“皇上来了,我要见皇上。霍先生的冤屈,我要上禀皇上。” 兵士道:“就算来了,也轮不到我们去说话。到时皇上身边定然全是大官,守卫森严,可不会让你近身。” “皇上知道我是谁。” “那好吧。”兵士耸肩,“到时你见着了,也算了却心愿。” 可曹一涵等不到南秦皇帝赶来了。稍晚时候,他终于找到了机会靠近谢刚。谢刚飞快地道:“我不能久留,一会得跟着牧民们一起出营。” “皇上要来了。”曹一涵也不废话,直入重点。这对他来说是个很好的消息。 “我知道。”谢刚没什么表情。 “东凌大军就在附近,会与我南秦一起联手攻石灵崖。” “我知道。”谢刚很镇定。 曹一涵讪讪,那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谢刚道:“东凌还有一队人马往关城方向去了。”关城是南秦都城往石灵崖方向的必经之地。 曹一涵不懂,这表示什么? 谢刚道:“若是辉王确有谋反之意,皇帝离京,便是他的极好机会。若是皇上回不去了,皇位岂不是唾手可得。” 曹一涵一愣。 “霍先生最担心的事,要发生了。” 中兰城钱府。 陆波与紫云楼里的那人见面后急忙回来,向钱世新细细报了。 “那陆婆子向外头递了信?” “是的。递往玉关郡。” “果然啊,那姑娘确是有安排。先弄伤自己躲过供述,然后逃到外头去。避开了这一阵再回来,到时局势变了,就没人再逼她交代了。”钱世新沉吟,“当然不能让她走。她可是重要筹码。”   ☆、第134章 第134章 安若希一大清早地就发现家里有些不对劲,后仔细一问,还真是不对劲。钱世新居然派了位夫子留在府里说是要教导安荣贵读书,为日后他进衙门当差做准备。陪同夫子一起住下的,还有四位武夫护院。说是除了礼仪规矩书册,安荣贵还得学些拳脚,磨练一下|体格。 安若希顿时不安起来,钱大人对他们安家这般用心,还真是让人惶恐。只是人家摆出的架势像模像样的,还真开始给安荣贵上课了。安之甫很是满意,对大家耳提面命,一定要待客人恭敬,不得无礼冒失。安若希将满腹疑虑都咽回肚子里。算了,犯不着又惹事,反正她能顺顺利利嫁给薛公子就行。 到了下午,安若希又听到个惊人的消息。坊间都在传,大姐安若晨昨日骑马受伤,摔得半死,幸得福大命大,又从鬼门关那儿转了回来,捡回一条命。用了个“又”字,是因为安若晨从前逃婚那事,其中盛传的一个说法,说是安若晨奄奄一息倒在了郡府衙门门口。如今这回摔马自然也是各种揣测,有说是细作在马鞍里动了手脚,有说是前线龙将军战败,安若晨听得消息伤心过度精神恍惚,未拉好缰绳。还有说是安家报复,收买了马夫对安若晨的马动了手脚。 这番传言将安之甫气得七窍生烟,拍着桌子嚷:“我呸!那祸害,谁沾上谁倒霉,我们躲都躲不及,谁有闲心害她。” 谭氏也是气,因着陈媒婆上门来,说的也是坊间相传的这事。她说薛夫人把她叫了去,问她安家是不是又与安大姑娘闹起来了。谭氏听着很不痛快。什么叫他们安家跟安若晨闹。薛家既是亲家,就该站在安家这边说话,居然还向着外人。谭氏可还记得安若晨一心想破坏这门婚事。现在婚事虽谈定了,但礼数还要等吉日才能办,这关头薛家又开始挑他安家的刺了,反反复复的态度也真够让人嫌弃的。谭氏说了几句不好听的,安若希在一旁暗暗心惊。 安家人并不知道,安若晨听说了传言也是一惊。什么细作、安家谋害于她可不是她想散布的内容。陆大娘也说她绝无安排这个,她往外透露的,只是单纯摔马意外而已。于是安若晨心里有数了,有人利用传言,在拖她后腿呢。 果然白英来探望她时说话重点一直围着她摔马的真相上。陆大娘说是意外,自责领罚,但白英还是将所有马夫都提审,从马儿的来历到平日的驯养照顾再到出事那天的所有的细节,全都问了个遍。先前大家都说是意外,如今有了借口,正好从里审到外。 “这马儿是龙将军送给安姑娘的定情物。将军亲自挑的,安姑娘的马术也是将军教的。” “安姑娘给马儿起名战鼓,平日里对马儿很是宠爱。” 正经线索没问到,倒是将白英肉麻住了。这两人互相讨好腻歪的程度真是够了。 有一马夫见得白英脸色难看,忙道:“那日没甚特别的,与往常一样。但要说古怪还真是有,战鼓温驯听话,鲜少发脾气,把人摔下来还真是从来未曾发生过的事。” 白英有了兴趣:“所以你的意思是?” “战鼓这般温驯,谁人都能靠近,也许真有人趁着我们未留意时给战鼓动了些手脚。所以战鼓这才暴躁易惊。正巧安姑娘走神被吓到了,如若不然,也许跑着跑着也会被摔下来。安姑娘自己受了惊吓,倒是让那贼人掩饰过去。可惜我们当时未往他处想,马鞍和战鼓均未好好检查,如今时候已经过去,东西都重新收拾过了,不好查了。” 白英简直被噎到,这人是奸细同党还是怎么地,拿本官逗乐子?! 马夫一看附合完了怎么白大人脸色更难看,于是不说话了。 钱世新在一旁道:“我倒是想起,那日我们在紫云楼外见着了安家的四夫人。她生病脑子糊涂,怎地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会不会当中也有些隐情。不如,我到安家从侧面探听探听,说不定能查到些什么。” 白英点头,将这事交给钱世新办。 安若晨醒了,但看起来仍是虚弱,说话迷迷糊糊,眼睛半睁半闭。白英却不放过,对她道:“若真有人谋害于你,那定是你从前查案涉及的相关人等。我让钱大人再把你的案子仔细审读,你若想起什么,对案情亦会有所帮助。”他叫来了周长史,与他道安若晨受伤,不便写那供述,便由周长史安排人听安若晨口述,帮她记录下来。 这是要逼成啥样?周长史苦着脸,只得应下。白英还想再嘱咐安若晨,一转头,却见安若晨已然昏睡过去。周长史看着,颇有些羡慕。他也好想能晕过去。 白英皱眉,也不知安若晨真的假的,再叮嘱周长史一番,这才作罢。 钱世新得了白英的令,像模像样的带了人去了安家。安府上下吓了一跳,钱世新却是私下安慰安之甫,既是白大人下了令,这怎么都得查查,但他心里清楚安家不会对安若晨下手,只是这般不巧,那日被白大人看到段氏在紫云楼外,这才生了疑。 这一番言语暗示,段氏果然又给安家招麻烦了。安之甫脸色难看,钱世新叹气,道:“我尽快找个地方,将四夫人接走安顿吧。她到了福安县,离安大姑娘远了,自然就闹不出什么事了。” 安之甫忙一口答应。钱世新又与安之甫嘱咐了一番,留下了四个手下在安府。 安若希心有些慌。今日一整天她在府内走动,看到钱世新留下的那些护院在到处走动,令她颇有被窥探监视的感觉。这一转眼,家里又被塞进来四个人,这里究竟是安府还是钱府?钱世新打的什么主意?还有,她最紧张的,就是连官府都来查他家谋害大姐一事,那薛家会怎么想,原本就对她家轻视怀疑,这下闹到官府了,薛家会相信她家是清白的吗? 她名节毁了,本就心虚。薛家虽说不嫌弃,但她一日未进门,一日便觉得不踏实。安若希坐立不安,有很多话想与人说。不,是想与薛公子说。她得告诉他,她家里没干坏事,这回真的是被冤枉的。再有今日母亲说的那些,也不是真心话。总之她很想知道薛公子是如何想的,有没有怪罪她家,陈媒婆有没有碎嘴乱说。安若希觉得这很重要,还得尽快办,不然说晚了,薛公子闹起脾气来退婚,那就真的没挽回的余地了。 薛公子会退婚吗?安若希越想越不安。毕竟薛公子那随心所欲的脾气,加上对她也不是那么喜爱。万一呢? 可是已经很晚了,出门不合适。但是再拖下去就更晚了,出门就更不合适。安若希挣扎又挣扎,最后心一横,不行,她不能等到明日薛府上门退亲了再来后悔。现在就去!她想见薛公子! 月光皎洁明亮,照亮着安若希的路。为免被人拦阻,她悄悄跑了出门。出了门撒腿狂奔,奔出一段便有些后悔,但她不能回头。不知道为何不能回头,她只晓得必须向前,向着薛家的方向去。安若希跑着,脑子热得发烫。她跑累了,走一段,再跑一段,再走一段。 正值战时,全城宵禁,按理说,该时不时遇到巡城的官兵和衙差才对。安若希是快到薛家时才想起这事。她很紧张,但脚步未停。若被官兵抓住了,她便说……她说什么呢,噢,她就装傻吧。装傻能混过去吗?糟糕了,遇着官兵该怎么说? 安若希没想到答案,她喘着粗气,停在了薛家外头。 竟然顺利跑到这了!巡城官兵呢,衙差呢!中兰城危矣,老百姓靠着你们护卫真的可以吗? 安若希撑着膝盖傻子一般的笑,有些难过,她觉得她完全不用装傻,因为她是真的傻。跑来这儿做什么呀,大半夜的去敲薛家门才真会让薛家想退婚吧。可是她真想薛公子呀。自那日他救了她,都过了三日这么久了。她未能听到他亲口说一句“我娶你”,她便觉得不安心。 安若希呆呆地看了薛家的围墙好一会,真心嫌弃自己。她垂头丧气,转身欲回家去。 这一转身,愣了。四个大汉,穿着薛家家仆的衣裳,正盯着她看。 安若希吓得退后两步。他们不认识她吧?一定不要认识她!也不要记得今晚见过她! 那四个大汉不说话,也没有上前靠近她。安若希正想着如何解释,这时候又奔来一个大汉,客客气气地冲安若希施了个礼:“安二小姐。” 安若希认得他,是那个使鞭的汉子,当日便是他救下了自己,他是薛叙然身边的护卫头子。 安若希见到熟面孔,对方又是有礼,心下也安定下来。打算客气寒喧几句告辞回家,至于这些护卫回头怎么跟他家主子薛公子报事的,她就不去想了。没脸想。 安若希还没开口,那大汉却又道:“安二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安若希僵立当场。 观音菩萨,如来佛主,各路神仙啊,他家薛公子为何这么晚不睡觉? “我还是不打扰了。”安若希挤出微笑,“薛公子好好歇息吧。我,我是来找我家的狗的。它也不知走哪了,我正巧走到这而已。” 大汉道:“公子白日歇息太多,刚刚才用过宵夜,此时精神尚好。他听说二小姐散步至此,便让我来请二小姐。” 散步至此…… 安若希继续努力微笑。 “安二小姐,请。” 拒绝可以吗?应该要拒绝的。但安若希发现自己脚步轻盈,腿也不疼了,脚也不累了。她要见到薛公子了。 片刻后,安若希坐到了薛叙然屋子的外厅里。薛叙然看上去确实精神不错,不像是刚被扰醒的样子。她进屋时,他正捧着一本书在看。见得安若希来了,他抬头静静看她两眼,淡淡地道:“我正在猜你是会来还是不来。” 安若希僵了僵,居然这样,那早知道不来了,好歹留下来个矜持的名声。 不过,名声管什么用。安若希咳了咳,主动坐下了。既是一开始没矜持,后面也莫矜持了吧。 “我想喝水。”她说。 薛叙然微抬了抬手,一旁的丫环忙去给安若希倒了水。安若希渴得,一口气把那杯水全喝了。 薛叙然一脸嫌弃表情:“你特意来我这讨水喝的?” “不。”安若希摇头,“我没来,是你请我来的。你请了我,我顺便讨杯水喝。” “你大半夜的瞎跑什么?遇着什么事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头的?” “我家护卫守着宅外,老早就看到你了。便来与我报,有一可疑女子。” “你家守卫得比中兰城还严呢。” 薛叙然道:“总得防着钱家的人报复。他们请些匪类,也不是难事。” 也对。安若希点点头,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 “所以你大半夜这般危险在城里晃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被赶出家门了?” 安若希摇头。 “那是为何?” 安若希想啊想,咬了咬唇:“我说是出来找我家狗的你信吗?” 薛叙然用看傻瓜的眼神在看她。 安若希重重一点头:“我便当你信了。” 薛叙然白了她一眼。 “你没被欺负?”他问。 “没有。”安若希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忽然心情大好。 “你笑什么?” “我没被欺负。”安若希又说了一次,然后抬头看薛叙然:“你身子好些了吗?” “本公子身体没那般糟。” “那就好。”安若希道。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薛叙然有些别扭起来。他忽然也不知还要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安若希道:“那个,嗯,有些传言不是真的。就是我大姐摔伤的事,不是我家干的。” 薛叙然没什么表情:“自然不是你家。你爹爹哪有这种本事。” 安若希垂下头,因为没本事而得来的信任真是伤自尊啊。 薛叙然问:“你大晚上跑来这儿就为了说这个?” 安若希摇头,一本正经道:“自然不是,我是出门找狗的。” 薛叙然没好气瞪她。居然耍无赖。 安若希被瞪得心乱跳。反正都来了,让他亲口说那三个字过分吗? “那个……”安若希期期艾艾。 “哪个?” “就是……啊,我想到了,今日钱大人来我家了。他说想提拔我弟弟进官府当差,还派了夫子来教导他。”先找个话题让自己冷静一下。 薛叙然皱起眉头:“他有什么阴谋?” 安若希摇头:“虽有些古怪,但钱大人是好人,与他爹爹不一样。” “笨蛋。”薛叙然骂她。 “你是聪明蛋。”安若希夸他,想说这样我们配一起正正好。但是没好意思说。 薛叙然给她个白眼:“你想想,若钱大人真是好人,他爹还能猖狂至此?上次你爹入狱,不就与钱裴有关吗?便是七岁小儿也明白,这人既是做恶,便得看管好了。钱大人管着整个福安县,若是有心管他爹,还能管不住?你家里被钱裴祸害可不止一回,他若有心弥补帮忙,哪需等到今天。你弟弟如何,你还不清楚?那是个扶得起的贤士良才吗?还提拔到衙门里,那不是给自己脸上抹黑吗?钱大人为官多年,岂会做这等坑害自己的傻事……”说到这儿薛叙然顿了顿,所以钱世新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安若希听得不太专心,她真爱看薛然叙这般认真思考说话的样子。模样虽还有些少年的稚气,但表情气度却是年少老成,一派大家风范,儒雅睿智。 薛叙然正深思,转脸却看见安若希直勾勾盯着他看的花痴模样。 这眼神!矜持呢! 薛叙然微眯着眼试图犀利暗示,但安若希似乎没看懂,还坦然迎着他的目光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薛叙然回过神来:“我说到哪了?” “钱大人为官多年,岂会做这等坑害自己的傻事。”安若希提醒他。 哎哟,居然还听进去了?薛叙然没由来有点烦躁,也不知烦躁些什么。于是道:“然后你要好好提防,别看谁都是好人。” “我提防也没用啊,我爹可高兴了。我可不想招惹他生气。我只想着……” “想什么?” 安若希真勾勾看着薛叙然,酝酿勇气想说“只想着嫁为薛家妇”,刚要开口,薛叙然却道:“好了,你不用答了。” 安若希张着嘴,被噎住。她想回答。但被薛叙然这么挡了一下她又不好意思说了。 安若希泄气垮肩。薛叙然看她半晌:“你真没被人欺负?” 安若希摇头。 “真没受什么委屈?” 安若希再摇头。 薛叙然不高兴了:“所以你大半夜的独自跑出来是嫌命长吗?这才过了几日,受的伤遭的罪都没让你害怕警醒吗?” 安若希心虚低头,她当然也会怕,这不脑子一热干了蠢事。 薛叙然看她这样就来气,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下去吧。我看见你就头疼。” 安若希嘟囔着顶嘴:“我又不是你家丫环。”还下去呢,赶谁呀。“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她硬着头皮说完,脸已通红。 薛叙然瞪她,被她这模样也扰得脸发热,于是更用力瞪她:“我自然知道你是谁!” 安若希猛地一抬头,激动地目光闪闪:“我是谁?” “你是……”薛叙然用力顿住,差点被她拐了。“安若希!” 安若希撇嘴:“你还未定主意吗?是不是薛夫人想订亲,但你并未答应?” “我不答应你能进门吗!” “我这不是还没进门吗?” “你没进门那你站的何处?”薛叙然要被她气死。 安若希眨眨眼:“所以我们说的进门不是同一件事?”她反应了一会,“啊啊啊,你是说,你是同意的。” 薛叙然给她白眼。 安若希很是无辜:“可不能怪我多疑,毕竟你脾气古怪,反复无常,未曾听你亲口说,总觉得你又会反悔。” 薛叙然跳了起来:“谁脾气古怪,反复无常!” 安若希吓得也跳起来,本能地绕着桌子躲开他伸出的手:“我就随口说说,你瞧你就生气了。” “你还说我小气?!”薛叙然绕桌子去抓她。 “我可没说。”安若希绕着桌子再躲。 两人一人占一桌边正对峙,忽听得门外传来薛夫人的声音:“叙然,你睡了吗?” 薛叙然和安若希猛地一惊,慌张对视。 糟了。   ☆、第135章 第135章 薛叙然着急惊慌四下一看,指了指衣箱子,安若希猛摇头,大家闺秀才不会躲箱子里。薛叙然又指指桌下,安若希再猛摇头,大家闺秀才不会钻桌子底。 薛叙然瞪她了。安若希也回瞪回去。 “我进去了。”薛夫人在外头道,看了一眼一脸无奈的薛叙然的护卫。向云豪确是无奈,在夫人刚来时他便大声招呼“夫人来了”,以向公子示警,可公子似乎吵架太专心,未曾听到。屋子里有人声被夫人听着了,让他连编谎说公子睡下了都没办法。 薛夫人推门而入,既是听到屋里隐隐传出人声,她也有所心理准备,但进得屋内还是吓了一跳。 薛叙然正襟危坐,面色红润,双目炯炯,精神得不像话。 “叙然。”薛夫人爱儿心切,深恐他发烧,忙过去抚了抚薛叙然的额头。看到儿子往后躲她的手,这才想起屋子里定还有别人。转头一看,桌子另一头坐得笔直的,却是安若希。 安若希努力严肃端庄,但她面颊米分红,眼波如水,配上直挺挺的背脊还真有些怪。 “呃……”薛夫人身为长辈,面对此情形认真琢磨该如何问话才好。她是来监督儿子好好休息的,可不是来捉奸。 “是我让人接了安姑娘过来,商议商议婚事。”薛叙然抢先解释。 安若希投过去感激的眼神。 薛夫人头疼,你俩的父母长辈皆健在,啥时候轮到你们两个小辈自己偷偷摸摸夜半三更地商议什么婚事。 “这会儿商议完了,我正要派人送她回去。”薛叙然又道。 安若希用力点头。 薛夫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过了一会终于决定确实应该先将人家姑娘送回去,要批评的私下批评儿子好了,不能让姑娘家的面子抹不开。“你莫管了,我让婆子领轿送回去。” 安若希顿时面露紧张。 薛夫人道:“就说是我接姑娘过来看看首饰,明天赶着让工匠制簪的,一时心急,没注意时候,失礼了。让婆子带上点礼物赔个不是。” “挺牵强的。”薛叙然小小声点评。 被薛夫人瞪了。薛叙然赶紧闭嘴,好吧,总比他都没想到怎么送回去的周全些。 薛夫人出去嘱咐婆子,让她先张罗备轿。待转回来,薛叙然和安若希对视的目光赶紧分开,薛叙然清了清嗓子道:“娘,要是安家问怎么把人接出来的……” 薛夫人没好气:“你怎么接出来的我就怎么接出来的。” 安若希低下头,恨不得缩到地里去。薛叙然瞪她一眼,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道:“正好在她家外头碰上了,所以没来得及知会安老爷安夫人呢。” 薛夫人抚额,简直没法听。大晚上的,怎会在家外头碰上了?! 薛叙然再瞪安若希一眼,继续道:“她出来捡东西。” 安若希猛地抬头,咦,这理由似乎不错。“对,对,我在院子里玩,结果一阵大风,把我的风筝……” 薛叙然重重咳了两声:“风筝没出墙,倒是将她的帕子吹了出来。她出来捡帕子。” 安若希噎得,对对,大晚上的,谁人放风筝啊,是帕子,应该是帕子。安若希满脸通红,小心翼翼看一眼薛叙然,再看一眼薛夫人。这母子二人都撇过头去不看她。 安若希复又把头低下。好吧,她知错了。反正就是她出门捡帕子,遇着薛府的人请她过来喝茶吃东西看首饰,于是她就来了。 薛夫人在这屋是呆不住了,她道她出去看看轿子备得如何,让安若希准备准备,一会就出来。 薛夫人走了,屋里只有薛叙然和安若希二人。安若希低着头不说话,薛叙然想了半天,挤出一句:“下回可不能到处乱跑了。” 安若希点点头。 “后日便正式下聘定礼了,不会再有变数了。” 安若希飞快瞅了他一眼,复又垂首再点点头。脸儿通红,心在歌唱。 薛叙然看她那模样,脸也热了,一时不知还能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忍不住问她:“你姐姐没让你做什么吧?” 安若希眨眨眼,认真想想,摇头。大姐说日后不再见面了,还能让她做什么呢。 薛叙然道:“她未欺负你便好。” 安若希看着薛叙然傻乎乎地笑。薛叙然当看不见,又道:“我打算明日递帖子,与母亲去紫云楼看看她。听说她摔得伤重,怎么都去看看才好。” “哦。”安若希在想要不要她也表示一下关切,显得她对亲人也是情深意重的。还没想好怎么关切,薛叙然却又道:“你去不去?” 安若希一愣。 “若是你与你母亲也去,说不定我们能遇上。” 安若希顿时精神一振,眼睛发亮,这是在绕着弯约她吗?她想去呀!这样就又能多见着薛公子一回了。“我回去与我母亲说说。” 薛叙然便道约好了时候就差人去告诉她,安若希欢喜答应了。这时候薛夫人在外头唤,说轿子备好了。安若希吓得跳起来,薛夫人催促了,她着急忙慌要往外走,薛叙然拉住她:“你记着,小心钱世新,要是有什么动静,你就来告诉我。知道吗?” “知道知道。”安若希欢喜得掩不住笑。那她想来看薛公子时,就有理由了。 安若希喜滋滋连蹦带跳,走到门口想起来,忙放缓脚步端庄开门。薛叙然瞪她的背影,嘀咕一句:“笨蛋”。 结果安若希出了门却突然回身对他扮了个鬼脸:“我听见你编排我了。聪明蛋。” 未等薛叙然说她,她一溜烟跑掉了。 薛夫人看着安若希,从前未发现这姑娘这般活泼的。再看看儿子,他正很有精神地瞪着安若希。薛夫人心想,高僧的话果然是对的。 安若希的回府并未引起什么大动静。谭氏与安之甫正商量儿子安荣贵的事,对女儿不在家又突然冒回来这事完全不知道。薛府婆子打点好了安府的门房,客客气气,门房也就未曾大惊小怪。 安若希飘着回房,途中遇着妹妹安若兰。安若兰瞪她:“半夜三更的,你去哪里了?” 安若希压根不想理她,继续飘回房,安若兰在她身后道:“你可是订亲的人了,夜半出门,传出去像话吗?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安若希猛地转身,走到安若兰面前,道:“你说得对,传出去像话吗!这倒是提醒我了,你就是个爱碎嘴编瞎话扯是非的,你记住了,若这事传了出去,我就找你算账!” 算账两个字铿锵有力,安若希说完,抬着下巴睨了安若兰一眼,转身走了。安若兰气得跺脚,转身看到母亲站在不远处,忙奔过去哭诉:“娘,你看那贱人,只会欺负我。” 薛氏摸摸女儿的头,安慰道:“莫理她,咱最后过得比她强,那才能气死她呢。” 安若兰不满,甩开母亲的手嚷嚷:“就是你这般没出息,凡事看人眼色,不敢出头,才总会被人压着。我可不像与你这般。”言罢扭头跑了。 薛氏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 周群很有些为难,他压根没找着什么机会与安若晨说话,更别提与安若晨写那什么供述了。原想着男女一室不太方便,于是他将这事拜托给了陆大娘,结果眼看两日要过去了,陆大娘一个字没写。她说姑娘伤重,昏昏沉沉的,怎么忆事说话记供述,再等等。 周群无话可说,于是再等一日。一早钱世新派人来问供述,说白大人嘱咐了,每日都会来取。周群只好急巴巴再去找陆大娘。陆大娘沉思严肃悲切状问他:“周大人,我家姑娘是人犯吗?” “不是。” “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吗?” “没有。” 陆大娘的眼眶红了,“那为何白大人这般逼迫姑娘。她伤得这般重,待她养好伤不行吗?” 周群无言以对,噎了半天只得道:“嬷嬷啊,白大人也是焦急,前线情势不好。白大人许是想着能找出些线索反制南秦,为前线解围。” 陆大娘惊得不敢哭了,问他:“可是有什么消息?快快,你进来,快与姑娘说说。” 周群就被催促着进了安若晨的屋子,安若晨被陆大娘唤醒,听说前线失利,竟得白大人想法解围,顿时也急了,惨白着脸喘不上气,好一会才缓过来。 周群心说这般也好,你知道着急,赶紧配合白大人把那些案子后头的细节说说,他也好交差。于是周群像以往那样,将这两日最新拿到的消息与安若晨分享。比如南秦皇帝御驾亲征。比如东凌国集结大军与南秦联手,强攻石灵崖。再有石灵县眼看情形不对,已令全县撤退,退到了高台县。若是石灵崖失守,怕是连高台县也得撤。 周群期待着安若晨表个态度,可安若晨悲切地唤了声“将军”,然后就晕过去了。 周群呆立当场,愣半天被陆大娘请了出去。看到古文达前来探病,他摇头叹息:“古大人啊,长史这活真不好干啊。” 这活确实不好干,因为之后周群还是没找着合适机会与安若晨聊聊写供述之事,她那处时常有客人到访,太守夫人、校尉夫人、各个府的夫人,还有村民代表、街坊代表、各家酒楼、人牙媒婆等等。似乎安姑娘死里逃生这事简直比前线打仗还要重要,人人要来沾沾运气。 周群只得去与钱世新报,说安若晨深得中兰城百姓喜爱,大家排着队来探望,安姑娘感恩不忍拒,但病体虚弱,被这般打扰确实不利休养,她时常昏睡,还是等姑娘稍好些再与她细细讨论吧。 钱世新自然说不得什么,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大家联合着在白英的眼跟前上演一出安大姑娘未来的将军夫人贤良淑德做尽好事深受爱戴的戏码,他是傻子才会在明面上对着干。 就让安若晨拖延去吧,那份供述不重要,那不过是挑毛病抓把柄的手段,这手段不成,换一个便是了。 钱世新要掌握几点,一是都有谁去探望安若晨,接近她与她密商的人都有可能是她暗地里安排的线人。是她的线人,就有可能知道安若芳的下落。而且安若晨肯定是想借这个机会与她的线人联络交换消息。白英盯着她的行踪,她就干脆布了这迷障,让线人自己来找她。 钱世新自认看穿了这一点,可惜线索却不好把握,因为探听回来的消息是,人不少,每一个都没与安若晨见面多久,大概就是进屋看望一会打声招呼的工夫。每一个都查探跟踪的话,一来是人手的问题,二来耳目太多恐会招来猜疑,暴露自己。而那些与安若晨交情颇深的人,像招福酒楼赵佳华什么的,盯了一段日子了,没发现什么异常。 钱世新要掌握的第二点是时间。陆大娘写信给了一家钱庄,钱世新将信劫了下来。他知道了安若晨的出逃计划,劫了信,这事暂时能拦住,但拦不了多久。过一段时间,安若晨或是那孙掌柜说不定会发现中间出了问题。他得赶在他们发现问题之前,将安若晨拿下。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将她拿下。 “安之甫必须死。”钱世新交代陆波。 “家有丧事,她便得留下?”陆波猜测意思。 “不,安若晨可不会在乎安之甫的丧事。她是凶手,所以她得留下。”钱世新冷冷地道。   ☆、第136章 第136章 谭氏这两天觉得很是舒心。一是她儿子安荣贵被钱世新大人看中,正在加以栽培,且才两日工夫,便找着了位置安插。钱大人说近来他需常在中兰城处理公务,而福安县那头也不能疏忽。故而需要人手为他传递公文跑腿传话的。他让安荣贵试试。 安之甫与谭氏自然欢喜,安荣贵也颇是得意。别看只是个跑腿的小差,但那可是在钱大人身边,能与钱大人说得上话的,算是亲信。再者说,钱大人怎么会找不到传话的小吏,这摆明了就是照顾安荣贵,拨个职来与他。 安若希忍不住问谭氏:“钱大人图啥呀?” 谭氏瞪眼:“可不是吗?钱大人能图啥呀。他是官老爷,不贪财不好色,前途无量。如今还被白大人重用,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他能图我们什么?” 安若希说不出话来。 谭氏道:“就算图什么,也不是我们安家吃亏。有这好机会,便先把握了。你弟弟进了公门,多结交些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日后你嫁进薛家,官府里有亲人撑腰,于你也是大大的长脸。” 没错,让谭氏得意的第二件事,就是与薛家的亲事。在安若晨受伤一事上,薛家虽然叽叽歪歪找陈媒婆打听,似有怀疑看低安家的意思,但最后还不是乖乖的抬着聘礼礼书来了。薛夫人似还担心那事惹得安家不痛快,还特意多打了两支金簪给安若希,意喻成双成对结喜讨吉。谭氏很是满意,薛家让陈媒婆来打招呼,说薛夫人和薛公子会去紫云楼探望安若晨病情,这也表示薛家在意安家的反应,提前知会。 安若希趁机说不如我们也去。这般向薛夫人示个好,表示我们家与大姐尽弃前嫌,可不会再闹出什么麻烦事来,让他们安心。 若是从前,谭氏是不愿去的,但钱世新交代她了,安大姑娘既是受伤,坊间又有那传言,夫人还是找个时候去探望探望,以澄清流言才好。说起这个,谭氏又有另一桩高兴事,那就是钱世新说了,于福安县找了房子,准备将段氏接过去休养。这般远离了安若晨,段氏便不会再闹出什么来。这个与让谭氏去探望安若晨一样,都是为了避免安家落下什么不好的名声。他既是想栽培安荣贵,就得杜绝安家惹麻烦,否则也是拖累了他自己。 谭氏觉得在理,她心中是一百个欢喜,觉得钱世新处置了段氏真是青天大老爷知道如何为民做主。她也提醒了钱世新与安之甫,在让段氏搬走之前莫要走漏了风声,不然段氏闹出事来不好看。安之甫自然也是这个心思,钱世新更不会有异议。 谭氏打好了算盘,她是安府正房夫人,儿子入公门,日后求个一官半职,女儿嫁到薛家,富贵风光。那整个安家便是牢牢掌握在他们母子手里。如今撵走了段氏,只需再对付了五房,趁安贵昆年纪小将他打压下去,便再没人能威胁到他们的地位。 如此这般,谭氏心中得意,便觉得去见见安若晨也没什么。反正那贱人断了胳膊断了腿的躺床上,说不定也不会让她们进屋。正如女儿说的,她还能借着这事向薛夫人表个态度,让女儿踏踏实实地嫁好了,莫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于是谭氏与薛夫人约好时候,随意备了些礼,准备一起去紫云楼。 安若希雀跃欢喜,在屋里好一番打扮,想着可以见到薛公子,忍不住傻笑。刚收拾妥当,却听丫环来报,说四姨娘来了。 安若希吓一跳。段氏进了来,一身素衣,清瘦可怜,目光清澈,美貌羸弱,看不出半点疯模样来。婆子丫环小心翼翼地跟着她,生恐段氏又借机偷跑了。 “我就与二姑娘喝杯水说说话。”段氏口齿清楚,柔声软语。 安若希有些不忍心,便挥挥手让婆子丫头都出去了。 段氏也不废话,直接道:“二姑娘,听说你与夫人要去紫云楼见大姑娘,能否带我一起?” 安若希简直无语,心里叹气,道:“四姨娘,我不能帮你下药,也没法带你过去下药。你就死了这心,好好的过日子吧,好吗?” 段氏也不恼,轻声道:“我不是想下药,我就是想与大姑娘说说话。” 安若希摇头:“我是做不了主的,你得去问我娘。” 段氏沉默,过一会道:“夫人定是不愿的。” “娘若是不愿,我如何带你去。” 段氏叹气:“是啊。” 安若希看着段氏那样,有些不安:“四姨娘,若没什么事,那我便准备出门了。” 段氏抬头,直勾勾看着安若希,道:“二姑娘,这家里,我也不知还能与谁说话。这事便拜托你了。我去不了,你帮我带句话给大姑娘。” 安若希不知怎么拒绝好。 段氏继续道:“大姑娘曾问我,可否愿意拼了命护我女儿。我那时糊涂,如今我想明白了,我愿意的。我会的。我想保护我女儿,我想见到芳儿。二姑娘,你见着大姑娘,帮我与她说说。我想明白了,求她让芳儿回家吧。钱裴进牢里了,没人会再伤芳儿,让她回家吧。” 段氏语气平静,安若希却听得颇有些心酸。 段氏停了一会,再轻声道:“让我女儿回家吧,我在家里等她。” 安若希与谭氏去紫云楼了。没事先递帖子,只能跟着薛氏一起进去。原以为安若晨会拒绝见面,没料到她却请他们四人一起进屋。 薛夫人客气寒喧了一番,送了些药材补品。薛叙然没说话,只替母亲将药材盒子递过去了。安若晨让陆大娘收下,放在她床头的案几上。道谢之后,再没什么话。薛夫人见得安若晨苍白虚弱,便不久留打扰,起身告辞。 从头到尾谭氏跟隐形似的,既未与安若晨说话,安若晨也未看她一眼。但这时安若晨却说:“二妹且慢走,我与你说两句。” 安若希看向薛叙然。薛叙然白她一眼,你娘在那边,要询问合不合宜请看那边。 薛夫人出面解围,邀谭氏出去说话,说正好商量商量婚事细节。谭氏听了觉得颇得意,感觉薛夫人在安若晨面前提起两家婚事,似替她给了安若晨难看。陆大娘赶紧说到偏厅稍坐,喝喝茶吃些点心。 屋子里只剩下安若晨姐妹,安若晨看着妹妹模样,有些感慨:“看来你这几日过得不错。” 安若希有些扭捏:“薛公子未嫌弃我。我们婚事定了,礼数也过了,就等成亲呢。”说着说着,掩不住有些脸红。 “恭喜了。” “家里也给三妹谈亲事呢,是祁县的粮油商家的公子。” 安若晨点点头,她对安家的事没什么兴趣,她对安若希道:“留你下来只是想与你说,你未中毒。将军让人给你吃的,只是普通的进补丸子。那什么每月都得服解药,是骗你的。” 安若希瞪大眼。 “将军恐你被人利用,谋害于我,于是才出此下策。我这回受伤,也想了许多,这世上总有意外,万一我们真不能再见了,恐你还惦记着自己身上的毒,所以先与你说清楚。” 安若希继续瞪眼,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过了好半天,她问:“你受伤真的是被人害的吗?” “说不好。我也是糊涂,不知事情究竟如何发生的。如今每天脑子昏沉,想不出什么来。” 安若希皱紧眉头:“那,你是觉得自己还会出事吗?为何像留遗言似的?” 安若晨也回瞪她:“我与你说,你未中毒,你该欢喜。然后其他的事,与你无关。” 安若希不高兴了,“说得对,与我无关。关我什么事。反正你若真死了,也轮不到我与你收尸办丧事的。”她说着便要走,安若晨也不拦她,闭了眼躺回枕上要睡了。 安若希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到安若晨不理她更生气了。她嚷道:“我忘了说了,四姨娘让我告诉你,她说她想四妹了,她会拼命保护四妹的,希望你能让四妹回家。”她顿了顿,道:“当然了,她疯言疯语,你也不必在意。我知道四妹不是你劫的。” 安若晨不说话。 安若希想想:“难道真是你劫的?你后头找到四妹了?” 安若晨叹气,睁开眼睛:“我若知道四妹在哪儿就好了。你让四姨娘好好过日子吧,别多想了。若是四妹平安归来,我也替她们母女团圆高兴。” 安若希杵在那儿。 安若晨赶人:“你快走,看着你便烦心。” 安若希扭头走了。哼,她也不愿意多呆呢。 安若希出去,看到了薛叙然,顿时心中一喜。小步奔过去,唤道:“薛公子。” 薛叙然问她:“你姐姐说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就是……”安若希耸耸肩,“像留遗言似的,让我好好过日子。”她偷偷看薛叙然,补充道:“我告诉她我们定好亲了,她恭喜我。” 薛叙然一脸嫌弃:“矜持呢?” “方才还见着来着。”安若希厚着脸皮答。被薛叙然白了一眼。 安若希正想问娘在哪儿,一转眼却看到卢正站在院门口守卫。他此刻正在打量自己,见她看过去,微笑点头打招呼。安若希想着卢正给自己药丸,虽知道不是毒,但还是有些怕他,不禁下意识地拉住了薛叙然的袖子。 薛叙然又嫌弃,问她:“做甚?” 安若希老实答:“拉你袖子。” 薛叙然没好气:“我是问拉我袖子做甚?” 安若希看着他,努力想答案。目光太热烈了些,薛叙然忽然觉得脸有些热。他恼羞成怒,一甩手将袖子扯了回来,转身朝偏厅去,既是没什么事,就该催母亲回府了。 安若希跟在他身边,也不恼,袖子没了,那也不用答了,挺好的。反正她也想不到又矜持又合理的理由。 陆大娘将人送走了,回到屋子里。看到薛家送来的补品盒子被打开了,她也未在意,将盒子重又盖上。安若晨道:“拿走吧,不必放这儿了。” 安若希与谭氏刚离开不久,陆波便到了紫云楼。自白英到了紫云楼巡察后,钱世新奉令追查办事,每日派人进进出出紫云楼,几日下来,卫兵们已经习惯,看到衙门的令牌便放行了,未再细细盘问。陆波进来找联络人很是方便。 陆波将事情说了之后,问他:“如何,能安排吗?” 那人想了想:“可以,你们把人证安排好,这事可行。到时将我保下来,我可奔到将军面前报信,正好趁机扎下来,争取埋在他身边的机会。” 陆波道:“没问题,那时候大人已掌握中兰城,所有在押的人怎么处置,大人可拿得主意。你记得,要将龙大煽动违抗军纪,他若罔顾前线回来救人,便可治他的罪了。这几日好好琢磨如何办,别临到阵前乱了手脚。” “这个明白。”那人点头,又道:“安若晨确是不知安若芳在何处,今日她见客我偷听了,没说什么特别的事。安若希问到安若芳的下落,安若晨说了她不知道。那个情形下,她该不会向安若希撒谎才对。” 陆波皱皱眉。 那人又道:“其实找到安若芳也无用,安若晨不会受威胁的。况且马上要收网了,安若芳用不上了,我倒是觉得,段氏便放着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波道:“那边的事与你无关,你便不用管了。掌握段氏不是为了安若晨,是为了屠夫。” 那人不语,他想起了闵东平。闵东平离开之前,还与他约好了再见,可惜,竟然从此再无音讯。这个事,与屠夫有关吗?闵东平对屠夫可是隐隐抱怨过几回的。 “屠夫是个隐患,不除不行。”陆波道。 那人点了点头。确是如此。他也这样认为。   ☆、第137章 第137章 安之甫一早就收到钱世新的指示,一是福安县的房子已经准备好了,这两日便可安排段氏搬过去。二是钱世新建议趁着这时候把安若晨母亲牌位移出安家祠堂,将正室之位空出来给谭氏。 传话的正是住在安家的那位先生,姓李。他说这个是他的主意,钱大人也觉得不错。毕竟谭氏如今已被扶正,安荣贵怎么都算是嫡长子,在族谱名分上,给谭氏更多,便是给了安荣贵更多。日后安荣贵一路高升时,不会有人拿他的出身身份做文章。 安之甫其实不在意这个,他不过是边城商贾,哪里讲究这些。他只琢磨赚钱,可绕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道道。他周围的那些买卖人,谁又在意什么嫡长子什么身份的,给钱就行。给足了好处,什么买卖都能做。什么宗族祠堂牌位家族名分,那是安若晨母亲范氏最在意的,生前就一直唠叨个没完,惹他厌烦。没想到如今这事竟会被提出来。 谭氏听了,赶忙附合,直说李先生说得在理。买卖人不讲究,文人和官老爷们却是讲究的。她如今是正室,是该享受这待遇。再者说,安若晨都离了安家的户籍,凭什么她母亲还占着位置。这说出来,外人都耻笑安家。安若晨这般有本事,自己走了,也把母亲带走便是。这般断得干干净净,日后安家就当没有过她们母女。 李先生又道,两件事一起办,也算是对家里各房清理整治,段氏被送走一事,便不会惹来过多的猜疑和口舌,不招惹麻烦。 谭氏再次附合。如此正好,在女儿成亲前,将家里多余的人都清出去,之后踏踏实实地办婚事,可不会再有闲杂人等闹些不痛快惹烦心了。 安之甫见得谭氏如此积极,想到段氏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有些犹豫。他想了想,点头应允,将事情交给谭氏去办,自己出门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谭氏见得他那神情便知他心思,怕他回来反悔,于是火速请了先生过来,意思意思摆了个仪式便将范氏的牌位请了出来,白布包好,先摆回范氏原来的院子,待处理好迁坟的事再一道将牌位送出去。 这事惊动了各房,大家纷纷过来打听。谭氏解释了一番,推给了八字风水安宅辟邪之类的理由上,说是先生算了,范氏八字与安家不合,惹来不少祸事。如今家里头正是转运的时候,该做些调整。一切都是老爷定下的,她是按吩咐办事。 大家听如此说,自然不再言语。但段氏却冒了出来,冷冷问了一句:“那收拾我的行李,也是为了安宅辟邪吗?” 谭氏抬了抬下巴:“你生病了,老爷怜你,让你出去安静休养。” “说得真好听。”段氏昨日里听得安若希回来说安若晨并不知道安若芳的下落,她就闹了脾气。这一晚上过去,怨气与烦躁有增无减,再遇着要被遣走一事,怒火顿时被点燃了。“谭静华,你真是狼心狗肺。范心娴死了这么多年,你连她牌位都不放过,下一步是打算去挖她的坟吗?你也不怕她化成厉鬼找你算账!” 谭氏火冒三丈:“你这贱人,又讨打吗?” “打呀。”段氏喝道:“把我往死里打。你倒是试试看,我死了会不会找你!活着的时候我斗不过你,正好死了再试试。”段氏转向三房薛氏、五房廖氏道:“你们就这般看着,就看着吧,她斗完了范氏的牌位,再弄死我,接着就是你们了!这么大的宅子,只容得下她一房,其他人皆是多余的,她见不得谁人好,她谁都不会放过。先是大姑娘和我的芳儿,接着就是你家兰儿了,还有你,你最该小心,你生了儿子,你竟然敢生儿子,这贱人得多恨啊。你等着瞧,收拾完所有人,她不会放过你儿子的。你儿子能平平安安长大吗?” “来人!”谭氏怒喝,“把她给我拖下去,关到屋子里去。行李收拾好,即刻押上车送走。” 段氏尖叫着张牙舞爪,婆子一时不敢近身。段氏尖叫道:“我不走,我死也不走!你想将我送到外头弄死,不如就让我在这儿死了。我要等我女儿,我不走。我女儿会来找我的。我死在这儿,她好歹还知道我的葬身之处!” 谭氏冲婆子大喝,婆子赶忙看准了机会冲上去。段氏竟力大无比,一把将她推倒在地,继续尖叫道:“不不,我不死,我要活着见到我女儿。我要亲眼看看她如何了,不然怎能瞑目,怎能瞑目?”她跪倒在地,竟换了哀求姿态哭了起来:“求求你,让我留在这里,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做牛做马伺候你,只要让我留在这里,我要等我女儿,我要等我女儿回来。” “娘,四姨娘病了,莫与她计较。”安若希试图帮着说话,“她生病了,哪里知道轻重。去了外头人生地不熟,不好养病呢。还是再等等吧。” “是啊是啊,二姑娘说得是。我不知道轻重,去外头会闯祸,还是关在家里的好。” “你闭嘴,没你说话的份。”谭氏对段氏喝道,“别以为耍赖便能行,这事是老爷定好的,可不是我欺负你。这家里被你闹得还不够!今天就跟我滚出去!” 谭氏口气坚定,段氏自知留下无望,顿时换了面孔,狠狠地瞪着谭氏,那眼中的恨意,让安若希非常难受。 “娘。”安若希看看其他姨娘,竟没人出来帮着段氏说句话,安若希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努力,“娘,你就看在死去的四妹份上,再跟爹爹说说……” 安若希话还未说完,段氏却是跳了起来,冲安若希喝道:“谁死了!你说谁死了!你敢咒我女儿!你们母女一唱一和,装什么好人,恶心!你这贱人与你娘一样,与安若晨一样,都是贱人!不得好死!” 安若希目瞪口呆,简直要吐血,真是好心没好报,她要是再帮她说一句话,她安若希就是,就是薛公子说的“笨蛋”! 安若希咬牙忍怒,可段氏却还在发疯,反正没机会了,她豁出去了。婆子过来拉她,她一把煽开,丫头过来,她一脚踹开,还在骂:“安若希你别得意,这个家的女儿,都没好下场。你咒我女儿死,你们也没一个能好的。等着瞧!安若晨会被细作杀了,砍下了头送给龙将军。你嫁给那短命鬼,日日伺候着端屎倒尿,看着他断气,守一辈子寡。安若兰这毒心肠的,被老爷再送给钱老爷日日受折磨……”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简直不敢相信段氏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谭氏气得七窍生烟,正待叫役仆和婆子们一起上,把这疯妇拖走,结果所有人都没有安若希动作快。安若希冲上去,一个巴掌甩过去,扇得段氏头一歪,再说不出话。 “你敢骂薛公子!敢咒他断气!你这疯妇!我还想帮着你,我呸!你被送走了好,我管你去死!” 敢骂薛公子,她就是不答应! 段氏被安若希打,整个人愣住。然后她一声嘶嚎,朝安若希扑了过去。一把将安若希扑倒在地,扬手便给她一巴掌:“你敢打我,你也是个贱|人,敢打我。” 安若希被按倒地上,脸上挨了一巴掌,也不示弱,挥舞手臂左右开弓用力回击。嘴里骂道:“你才贱|人!你个疯妇!你敢咒薛公子,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抓住了段氏的头发,一把揪住,用力翻身,反骑在了段氏的身上。两人一阵撕打。 谭氏又惊大怒,冲下人们喝道:“愣着干什么,快将她们拉开!” 婆子丫头仆役们一涌而上,将安若希和段氏拉开。安若希头发也乱了,衣裳也扯破了,脸上被打得微红,下巴有道指甲的划痕,颈脖处还被挠出一道血痕。 段氏看上去也不好,头发乱糟糟,脸上有两道挠痕,微微渗着血,左眼一直在眨,似是被打到,鼻子还渗了些血迹。她还拉开,还在破口大骂。骂得全是薛叙然短命烂骨,骂安若希贱|人配短命鬼。 安若希怒得满脸通红,被拉着还拼命伸脚踹段氏。“不许你咒他,你这毒妇!你才不得好死,你歹毒得连你女儿都不敢留在你身边!她为什么走!你没有护着她,没人护得了她!她为何走?!” 安若希大喊大叫,段氏倏地静了下来,不挣扎了。她瞪着安若希,死死瞪着。 三房薛氏紧紧抱着被吓哭的女儿,小心地看着这一切。五房廖氏抿紧嘴不说话,安荣昆偎在母亲怀里,有些兴奋地看着二姐与四姨娘争吵。 安若希不管不顾,段氏方才骂了薛叙然那么多,她才骂两句怎么够。“大姐没母亲了,那便算了。四妹呢,她母亲活着。可她母亲为她说话了吗?护着她了吗?明知道钱裴是那样恶心的恶人,谁护着她了?你怪别人!你凭什么怪别人!四妹离家这么大的事,居然连你都不告诉,为什么不告诉你!你可是她母亲!为什么她信大姐却没有信你!你也配说别人!现在还说什么你愿意护她,晚了!你等她,她在哪里?!” “希儿!”谭氏简直没听法,一声吼,将安若希镇住。她一挥手:“把二小姐和四姨娘都送回房去。” 真是说得什么乱七八糟。不但骂了段氏,连全家都一同骂了。没有人拼命力争过不让安若芳嫁。那时候,钱裴看上了安若芳便意味着安家的荣华富贵将得保住,意味着安家不会得罪权贵,且财源滚滚。为什么反对?虽然她才十二,虽然钱裴是那样一个人,但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交换是值得的。他们惹不起钱裴。 只有安若晨。 只有安若晨不服,非但不服,她还反抗,用命在反抗。安若芳逃了,她也逃了。从此,安家整个全变了。 谭氏看着女儿用力甩开丫头的手,昂首阔步回房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的女儿也变了。谭氏觉得这事情不妙,安若希骂着段氏,却又似在骂她。她想了想,把众人都遣走了,让下人将段氏押回房里。她打点好杂事,然后去了女儿院子。 安若希换了衣裳,正抿着嘴板着脸让丫环梳头,一看就知道仍在不高兴。谭氏挥手把下人遣退了,自己亲手帮女儿梳发。安若希垂眸不说话,谭氏温柔地帮她梳好头,坐在她面前,道:“希儿,你怪娘?” “没有。”安若希嘟着嘴。 谭氏道:“我知道这婚事委屈了你……” “不委屈。”安若希飞快地道。 谭氏叹气:“你从小争强好胜,是个倔性子,就便算了,你还藏不住事,喜怒哀乐全放在脸上,这般容易被人看透。所以几姐妹里头,你总是吃亏。” “我不吃亏,我有娘护着呢。”安若希道。这说的确是实情,从小到大,哪房哪个姐妹让她不痛快了,谭氏是定会带着她讨回来的。 谭氏笑了笑,抚抚女儿的发:“你知道我是护着你的便好。这婚事确是委屈了,娘心里清楚。薛公子身子不好,你日后嫁过去是要吃苦的。娘教导你的,你不爱听,但这个你一定得记住。莫要花太多心思在薛公子身上。那些情啊爱啊,是害人的东西,是假的。这世上,只是利益是有用的,是真的。你看看娘,在这家里吃了多少苦才爬到正室的位置,娘心里也苦,可这也是为了你和你弟弟。嫁给一个男人,若拿不到好处,便是白嫁了。你一定得明白这道理。你看看你大姐,你以为她真是与那龙将军两情相悦?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她贪图龙将军权势能护她,那龙将军利用她在城里查案做挡箭牌。每个人,都是有目的的。只有你这般傻。” 安若希想说自己也是如此,嫁给薛公子所能达成所愿。但一想她的所愿是摆脱父母的摆布,这又没法与母亲说,顿时闭了嘴。 谭氏又道:“你不能听到别人说薛公子什么你就暴跳如雷,他是你未来的相公,你心向着他也不算错,但为了他失了颜面,受了伤,或是损失了什么就不好了。他是你相公,你该想法从他那拿好处。他若去的早,你手上有好处也才能有依靠。说到底,娘和弟弟,才是你真正的靠山,你懂了吗?” 安若希抿抿嘴,点了点头。 谭氏道:“娘教导你的,都是有用的。早日生子,早日掌家,这才是为妇之道。薛夫人是个好拿捏的,届时你拿着薛家骨肉,这个婆婆自然也会听你的。到时我们与薛家再合伙做些生意,将他们的生意也拿一起,这便安稳了。” 安若希捏着手指,不敢反驳,再点点头。 谭氏与安若希说了好一阵子话,见得女儿乖巧,这才放了心。婆子不时跑来报,说段氏哭闹,一会再来报,说段氏跪在院子里求见老爷。谭氏烦不胜烦,领着安若希出门逛街去,将段氏晾着。爱哭爱闹便哭闹去吧,这般更会惹老爷生气,待老爷回来了,亲自命那疯妇上马车,到时可就不会有人能嚼舌根了。谭氏也不敢做得太过,毕竟段氏今日说穿了她的心事,她并不想在这阶段让四房、五房联手来对付她。待女儿嫁出去了,她再一个一个慢慢收拾。 钱世新这几日过得小心翼翼,计划正在推进,每一步都很关键,可不能出半点差错。这日一早驿兵送来龙大给白英的信函,信上很是客套了一番,又说他收到了安若晨的信,知道白大人已到中兰,对从前细作案情严查细审,让人很放心。城中有白大人,会是前线有力支援。只是安若晨马虎,竟从马上摔下,给白英添了麻烦,恳请白英多包涵。龙大又说他在前线打仗,无法□□,只得去信家中管事,让管事到中兰城来照顾安若晨,不给各位大人添麻烦,以免耽误正事。 信中还说了些前线战情,却未提石灵崖节节败退一事。这让白英很不满。 “倒是知道快马加鞭送信来给他那未婚妻子说话,可怎么不说说他前线都打的什么仗!他只盯着四夏江,石灵崖是如何打算的?就算他攻过江去,石灵崖失守,直入平南,他也是无力回天。难不成要比比看哪边先打到对方都城去吗?!东凌与南秦联手,多少兵力,攻防如何,他只字未提!” 姚昆帮龙大说话:“算算时候,龙将军写这信时,大概东凌兵才刚冒出来,龙将军也未得消息。每日前线均有军报回来,我们与龙将军得到的消息是一样的。蒋将军领兵封了四夏江和石灵崖入平南的关卡,龙将军用的是三足兵阵,一点击退,另两点皆有机会围堵夹抄。” 这个战略是龙大一开始就定好的,军营及各路线关卡皆是以此安排,早早布防。卷宗其实也给了白英,只是姚昆觉得白英一开始就对龙将军有所成见,故而疏忽。所以严格说起来,还真是安若晨红颜祸水,姚昆暗自叹气。白英觉得龙腾来打仗却沉迷了女色,果然吃了败仗,于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龙腾做得不对。 白英确是对龙大的作为反感。但前线军情他管不了,这些都报给了梁德浩,就让梁德浩来处置。只是白英心焦,万一龙大真是糊涂犯下大错,南秦与东凌挥兵直入杀到中兰,那可如何是好。姚昆表现得不紧不慢,也让白英厌烦。 “姚大人,我与你说的那些案子,卷宗可都准备好了?”白英把注意力转到他亟亟待查的事上。姚昆认真应答,心里有些不安。白英挑到的都是像安若晨的那些案子一般,他在处置上睁了只闭了只眼,没想到白英心思缜密,一件连着一件的找了出来。 钱世新在一旁静静看着姚昆应付白英,他的心思在另一头,他盘算着时间。很显然龙大也写信给其他人了,会不会就是安若晨去信的那个孙掌柜,那是龙府的人手?假设龙大接到安若晨的信马上致信玉关郡,就当他用的信鸽,速度更快些,那么从玉关郡到这里也需五六日……前线南秦兵何时能攻占石灵崖?南秦皇帝走到哪里了?这些事情一件接一件都得接上。钱世新算了算,时间是有些紧。 但是无妨,他这头很顺利,该是能赶在前头。今日夜里将段氏移走,明日杀掉安之甫,拘捕安若晨,接着处置姚昆。 钱世新看向窗外,侯宇正走过,对他点了点头。钱世新明白,这表示安府里的事情顺利。安若晨母亲牌位遭了屈辱,这仇结大了。 薛叙然觉得很不舒服,胃顶着慌,胸口很闷,有些喘不上气。可他需要见个人,所以还是出了门。待办完事,回到轿上,向云豪与他报,安府今日出了事。 薛叙然听完直皱眉:“她家怎么天天的闹得乱七八糟,这是要挑衅安若晨找不痛快呢?” 向云豪道:“安二姑娘还与四房夫人打架了,听说是因为四夫人说了公子的坏话。” 薛叙然简直头顶冒烟。打架?为了他?该夸她还是骂她呀?这是大家闺秀能干出的事吗?!正这么想,一转眼就看到了安若希。 安若希被母亲唠叨了一路,很不耐烦听她说什么掌家□□之道,因为一切都是以假设薛叙然早死为前提的,这让安若希很不高兴。她看到路边有卖烤红薯的,忙说自己馋了,带着丫头买烤红薯去,让母亲先逛着。 谭氏拦也拦不住,被安若希溜掉了。她嘟嘟囔囔哪有大家闺秀买什么烤红薯,马上要嫁人了,真是成何体统。一边说一边走进了旁边一家铺子。 安若希眼角看到母亲进铺子了,舒了一口气,打算耗些时候再进去。原是不太想吃烤红薯,但站到摊子前,闻到那扑鼻的香味,还真是馋了。丫头过去买,她站在一旁等着。 一转头,看到一顶眼熟的轿子。轿子里坐着一个人,正是薛叙然。安若希顿然惊喜,露了笑脸正要打招呼,薛叙然却把轿帘放下了,似是没看见她。站在轿旁的向云豪对安若希点头微笑打招呼。安若希垮了脸,连个护卫都比薛公子有礼。他明明看到她了,却装看不见。 安若希盯着轿子,就等着瞧薛叙然要怎样,若他再掀帘看她,定会被她逮着。可是等了好半天,轿帘纹丝未动。安若希撇嘴,看一眼也好啊。 烤红薯都买好了,丫头过来唤。那轿帘还是未动。安若希心一急,接过那纸包包好的烤红薯,再指一旁的糖铺子,让丫头帮自己买包酥糖去。 丫头去了,安若希提着热烫的红薯,等了一会薛叙然还是不看她。她实在忍不住,朝薛叙然的轿子跑去。不理她是吧,哼,她理他便好。 安若希冲过去,手上也没有旁的东西,于是想也不想,把烤红薯朝着轿帘里丢了进去:“送你吃。” 薛叙然压根没料到安若希能干出这事来,措不及防,被一包烫乎乎的东西砸个正着。 吓得他跳了起来,接着那纸包左闪右躲,闻到了烤红薯的香味,最后反应过来,这才抱在了怀里。 安若希砸完便跑,母亲还在铺子里等她呢。 薛叙然人也见没着,只知道自己被烤红薯砸了,还听得她说:“送你吃。” 吃什么吃啊! 薛叙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疯颠的丫头,知道她笨,却不知道能笨成这样。有向未来相公砸红薯的吗! “她跑哪去了?”他问向云豪。 “回公子,安二小姐进了衣铺子,身边还有丫环婆子,看起来似乎安夫人也在。” 薛叙然不说话了,这样就不能抓她回来训话了。烤红薯还挺香的。薛叙然抱着,想了想,对向云豪道:“盯紧安府,小心钱世新派的那些人,有什么动静便及时来报。段氏被送到哪里去也盯好了。”钱世新这么做肯定有计划,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安若希那笨蛋,被害死大概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第138章 第138章 安之甫用完了晚饭才回府,多喝了几杯,晕晕乎乎,颇有些醉意。 进了府觉得气氛不太对,叫来了安平一问,原来是段氏闹了一日,非要等到安之甫回府见一面再走,催得紧了,便以死相逼。大家怕真闹出人命来,便等安之甫回来。 钱世新留下的那位李先生也来求见安之甫,言道钱大人原是好意,只想让四夫人静养康复,安家也能避免麻烦,所以还请安老爷好好安抚处置,莫要将事情闹大了。让四夫人安静上马车,过两日安老爷再去看她也好。 安之甫无奈,犹豫了一会,去见段氏。 安之甫脚下打飘,慢吞吞朝段氏院子去。一路走一路想起段氏种种。想到当初初见段氏美貎时的心动,想到段氏偎在他怀里叫老爷的模样。 安之甫的几房妻妾里,范氏是德昌县衙师爷之女,谭氏是福安县富商之女,薛氏是中兰城一商贾送予他的,廖氏是他看中的一商户的女儿,她们每个人,在身份上都给他带来了某些或大或小的利益,只有段氏,是个村姑,他将她收到府里半点好处没有。但她生得极美,他喜欢她。她也很会讨他欢心。虽然在五房妻妾里,段氏是最不懂规矩最粗鄙的一个,但当年与她一起,他很是舒心。 还有芳儿,是他女儿里生得最美最乖巧的。他对她也有心疼。如今她死不见尸,他却要将她母亲送出府去了。 安之甫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喝了几杯,颇有些多愁善感起来,他甩了甩头,与自己道断不能再这般优柔寡断,一个妇道人家,赶便赶了,她如今疯疯颠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人的美丽妇人了。 安之甫到了段氏那处,原以为会见着尖叫哭喊的疯妇,岂料段氏已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化了个妆,精心打扮过,真真是我见犹怜,。见得安之甫来,双目含泪,轻唤一声:“老爷。”便偎进了安之甫怀里。 安之甫许久未得段氏如此温存,方才又念了她好一番,不由得心一软。他将婆子和小仆都遣了出去,自己搂着段氏坐下了。 段氏抽泣两声,靠在安之甫怀中,久久又唤一句:“老爷。” 安之甫叹气:“你莫慌,不是赶你,只是让你出去休养,待你病好了,就接你回来。” 段氏楚楚可怜看着安之甫,未语泪先流,泣道:“老爷不必安慰,我明白。我只是想着日后再见不着老爷了,心里难过。今日他们非逼着我上车,我多怕还未与老爷告别便成永别,这才打死不从的。” 安之甫忙道:“不难过,你乖乖的,我与你保证,一定接你回来。你好好养病,早一日好了,便早一日回来,如何?” 段氏听罢,看着安之甫,破涕为笑。那一笑,竟有几分当年初见时的模样。安之甫心一软,摸摸她的脸:“我让府里的丫头婆子陪着你一起去,有熟悉的人照顾,你就不用慌了。那里好吃好住,又没人烦你,肯定比在这儿舒心。你想吃什么用什么,就跟丫头说。过两日,我就去看你。” “好。”段氏抹去泪,给安之甫倒了一杯水,“有老爷这话,我就放心了。没有酒菜,就用这水表表心意。我就是惦记着老爷,怕再回不来,老爷好好与我说,我自然是听话的。” 安之甫接过水杯,仰头喝了,段氏又笑起来。安之甫将段氏搂进怀里,“听话就好,乖乖的,大家都好。” 段氏点头,又道:“老爷说我去了那儿会过得好,那儿是哪儿?” 安之甫一愣,他不知道。 “老爷选的地方吗?” 安之甫被噎着,过了一会只得道:“是钱大人选的地方。他是福安县的父母官,那儿全归他管,他要找个好宅子自然容易。有他照应你,你会过得很好的。” 段氏悲伤地微笑:“你连我会被送到哪儿去都不知,又怎知我会过得好。” 安之甫似被打了一把掌,不说话了。段氏未趁胜追击,却是给安之甫留了面子,转了个话头道:“我会去的,老爷让我去,我便去。” 安之甫松了口气:“那就好。” “老爷记得来看我。” “会的。” 段氏又道:“今日太晚了,福安县也不是街头巷尾的距离,行夜路多有不便,我明早再去,可好?” 安之甫原想答应,但一转念,现在已将段氏说通了,早早上了马车事情解决,若是再留一晚,明早起来她又发作闹事便又是麻烦。于是道:“福安县不远,坐马车一会就到。定好了今日去的,那边的丫头婆子定是收拾好了屋子准备好了宵夜等着你,钱大人也都安排好了,教别人空等多不好。快些出发早点安顿,今晚就能好好休息了。我过两天就去看你,放心吧。” 钱世新这头,在问陆波:“事情如何了?” “已将安若晨母亲的牌位被移,即将被迁坟的事传到了紫云楼里。那头传回话来,安若晨大怒,嘱咐了陆大娘明日一早便到安府将母亲牌位领回,且要求安家不许碰她母亲尸骨,她要将母亲迁回德昌县老家,与她外祖父、外祖母葬一起。” “很好。就等他们明日闹将起来,让安府里的那些人点点火,最好让他们闹翻脸,吵得越凶越好。然后看好时机,明晚将安之甫引出来动手。”钱世新又问:“安若晨的手稿拿到了吗?” “拿到了。我会照着她的笔迹写好信,明晚引安之甫出门后,将信放到他书房里。届时查起来,这封将安之甫约出门的信就是物证。” “好。”钱世新道:“莫出破绽。明日我将安荣贵安排到福安县去。你让李成稳住钱裴,让他别出门。这般才能与安若晨派的人对上。” 陆波应了。 钱世新又问:“段氏带走了吗?” “她坚持要见到安之甫再走,大家不敢太过相逼,怕她真寻死。他们给我递消息时,安之甫已经回府了,这会子说不定已经安排好了。李先生盯着这事呢。今晚定会将她送走的。” “好。你一会再去看看。这事务必要办好。将她送到宅子后便看好了,不许出门不许见客,其他的随她,好吃好喝的照顾着。让婆子们多与她说说话,稳住她,宅子里的东西收好,勿让她有机会寻死。” “明白。”陆波领了令,便往安府赶。 安府这头,安之甫还在与段氏说话。 段氏说了些往事,小心翼翼地看着安之甫,那探究的目光被安之甫察觉,他觉得段氏仍是担心,于是一再保证会将她接回来。说着说着,段氏却忍不住再次落泪:“老爷,回不来了。” “不会的。”安之甫酒醉头晕,脑袋发沉,开始不耐烦。 段氏又道:“真的。回不来了。我再也见不到我女儿了。我好恨安若晨,又恨自己,更恨老爷。” 安之甫皱起眉头。 “老爷,我知道为何芳儿逃家不与我说了。” 安之甫按捺住脾气,问她:“为何?” “她怕我。” “你平素对她极好,她怎会怕你。” “我对她,也不够好。老爷要将她嫁给钱老爷时,我未能护着她。大姑娘和二姑娘说得对,我未能护着她。” “那是我给她订的亲。”安之甫终于忍不住大声起来。如今是要怎样,哄得她两句她又开始了吗?这家里再如何,也是他作主!他让女儿嫁给谁女儿就得嫁给谁!什么叫未能护着她,难不成要像安若晨一般忤逆他不成?! 段氏不接这话,却道:“芳儿怕我,是她瞧见了。” “瞧见了什么?”安之甫心中升起疑虑。 段氏笑容飘忽:“当年,我从货郎那处,买了毒|药。” 安之甫一愣。 “我心里想着,我是最美的,又是老爷最喜爱的,若是没了夫人,也许老爷便会将我扶正了。我想用毒|药对付夫人。” 安之甫整个呆住,万没想到段氏居然有过这样的念头。 “可我没敢下手。我胆子太小了,我只敢跟着二姐,拉着三姐,一起气气夫人。但是芳儿见过我拿着那包毒|药看。她问我是什么,是糖吗?那时候她太小,很贪嘴,我怕她偷偷翻出来吃了,便告诉她是毒。后来夫人去了,芳儿大哭了一场,她问我夫人是不是被毒死了。我说不是,是病死的。” 安之甫没说话,心中又惊又疑,是吗?确是病死的吗?那时大夫确是说是病死的。 段氏笑笑:“老爷莫怕,我未曾对夫人下毒,我真的胆小。” 安之甫松了一口气。 段氏又道:“后来我又想,二姐受|宠|,那是因为生了儿子。若是儿子没有了,老爷的心便会全在我身上了吧?” 安之甫猛地站了起来。这疯妇,居然还想过对安荣贵下手。 段氏又笑道:“老爷放心,我未曾对大少爷下手,我真的胆小。但我藏着的药包,真的被贪嘴的芳儿翻到了,她吓到了。她说怎么这东西还在。我便告诉她,这表示娘不会害别人。她听了,这才放下心来。至少我以为,她放下心来。” 安之甫的心怦怦跳,这教人如何放心? “直到今日,我想啊想,也许我错了。她怕我,她定是觉得我是个心肠歹毒的娘亲。也许她以为夫人是被我害死的。所以她跟她大姐亲近,她想对她大姐好,为我赎罪。她相信安若晨那贱|人,比相信我更多。也难怪,老爷要将她嫁给钱裴,我没护着她,而安若晨却哄骗她要救她,她自然就信了。如若当初我胆子大些,我拼命求老爷,拼死抵抗这事,老爷你说,芳儿会不会就没事了?” 安之甫皱紧眉头:“我让他们备马车,你现在就走!” 段氏笑了起来,柔声道:“好啊,我现在就走。老爷,你也快走了。” 安之甫看着她的笑容,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开始心慌,觉得头更晕了,他厉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氏还在笑,她看着安之甫,细声细气地说:“我已经做了。我从前不敢做的事,如今敢做了。你道我为何敢了?因为我后悔了,我如果早些有这胆子就好了。那般我便不会失去女儿,不会人人都来问我--你敢不敢豁出去保护你的女儿。我每次听到这类话,都觉得她们疯了,怎么保护得了,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我有什么本事保护女儿。但是如今,我忽然悟了。反正,不就是一死吗?起码我留给女儿的印象,是我疼她爱她护着她,而不是我冷漠无情置她于不顾。老爷,我也不想的。我错了一回,我想弥补。我觉得只要我耐心等,一定能等到女儿的。但是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我没了女儿,什么都没了。原来不是她们疯了,是我疯了。” 安之甫直冒冷汗,噌噌后退了两步。她在说什么,他完全听不懂。 段氏没看他面情,只自顾自地道:“我真傻,是不是?有何不敢的?只有我这般苦,只有我女儿这般惨。其他人都好好的,凭什么?她们凭什么过得比我们好。她们都没我生得美,她们的儿子都做些造孽的事,她们的女儿都是贱|人!只我的芳儿是好的,她既貌美,又乖巧,她该嫁个好人家,她该得夫君疼爱,该得公婆欢喜,日后子孙满堂,安乐一生。芳儿这般好,她该得到这些。她很聪明,真的很聪明。她也勇敢,不然她怎么敢逃,她真的勇敢。比我勇敢多了,比我勇敢多了……” 段氏说到后头,已是喃喃自语,似乎神志飘到了远方。 安之甫瞪着她,再按捺不住,欲转身出门唤人。可刚一动,却似戳着了段氏的神经。她猛地跳了起来,扬手便狠狠给了安之甫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极响亮。把安之甫整个人打懵了。 段氏打完一巴掌,又扑上来,安之甫一愣之下竟被她扑撞到地上。哗啦一声响,撞翻了一把椅子,二人“咚”的一下扑倒在地。 安之甫吃痛,一下子从那记耳光的震惊中醒了过来。随即涌上心头的,是愤怒。 段氏一记巴掌一个扑倒动作飞速连贯,一气呵成。她撞倒安之甫后便骑他身上,左右开弓毫无章法地乱打。安之甫抬手臂阻挡,挥拳反击。 段氏大叫大嚷:“你这杀千刀的王八蛋!你休想将我送走!钱裴想用我引芳儿出来,他还在打芳儿的主意,我不会再上当了!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死了,芳儿就安全了。你喝了那杯有毒的水,三五个时辰之后便会肠穿肚烂而亡。没人救得了你,你活该!你该死!我要你死,要你死!我这般相信你,我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你!我为你生了个这般好的女儿!这般好的女儿!你就这样对我们!” 段氏一边打一边挨打,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乱七八糟。 想当初,她是村子里最美的姑娘,不止村子里,周围四乡五里,谁不知道她美貌,上她家求亲的人踏破门槛,她都不中意。她生得美,父母宠着她,日子也算不错。亲事上,家里与她的意思一般,既是貌美,便要嫁个好的,为何要嫁个乡下庄稼汉。然后她遇到了安之甫。 安之甫风度翩翩,极会说话,又有家财万贯,两人一来二往,便搭上了。段氏并不在意做妾,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一个村姑,进了大户人家,做妾也是不错的。反正,日子长着呢。只要她得了|宠|,往后还担心什么。 她真的是这般以为,她觉得她会是最得|宠|的那个。后来她明白了,那只是她以为。以为而已。 安之甫听得那杯水里竟是有毒,又惊又怒。极怒之下,一拳打在段氏的太阳穴上。段氏闷吭一声,不再叫了。却拿手去掐安之甫的脖子。安之甫气得血直往脑子上涌。他来此之前,心里还存着对她的一丝怜惜,他真的打算过一阵子就将她接回来,可她倒好,她倒好! 安之甫两眼通红,手上用劲。待他缓过神来时,发现段氏掐他脖子的手劲已经松了,再后来,段氏的手“啪”的一下,软倒摔在了地上。 安之甫瞪着段氏。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嘴大张着,脸色发紫。那神情,如死尸厉鬼一般。 安之甫的心“怦怦怦”的乱跳。他这才发现自己骑在段氏身上,手正紧紧掐着她的脖子。他想松开,手却未听使唤。他瞪着段氏,而段氏也正瞪着他。只是那目光呆滞,再无神采。 安之甫明白过来了。他的手开始抖,越抖越厉害。他终于放开了段氏的脖子。吓得往后一摔,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后退了好几步。 他瞪着躺在地上的段氏,脑子里一片空白。段氏一动不动,竟似死了一般。安之甫猛地一震,对了,她说她给他喂了毒,这疯妇,竟给他喂了毒。 这般一想,安之甫觉得肚子疼了起来,他正待爬起来赶紧出去唤人找大夫,门却猛地一下被推开了。 安之甫吓得又跌回地上。 他瞪着来人,是钱世新留在他府里的李先生。 安之甫如见到救人,大声喊道:“李先生。” 李成一直在外面留意着屋内状况,今夜务必要将段氏带走,等了许久,听着声音动静不太对,赶紧过来看。 进得屋来,只一眼,李成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李先生。”安之甫再叫一声。 “安老爷莫慌,且莫声张。”李成安抚道,走过去探了探段氏的颈脉和鼻息。 “四夫人去世了。”李成道。声音里既无惊讶,也无责怪,他甚至用了“去世”这个词。这教安之甫安下心来。他这会儿也清醒多了,杀了人的后怕感觉慢慢涌了上来。“她,她,她要杀我,她给我下了毒。” “是何毒?”李成过来将安之甫扶起,让他坐到椅子上。翻了翻他的眼睑,看了看他的舌|头和指甲。“是何毒?”他又问了一次。 安之甫摇头:“不知。她说是跟货郎买的,先前是想对付我那已过世的夫人,后来又想对付我大儿子。如今,是下在了水里,让我喝了。” “那毒水有何味道?” “没有。”安之甫认真回想了一下,确认:“没有。”就是因为无色无味,他才一点也未察觉。 李成看了看桌上的杯子,“可是这个杯?” “对,对。” 李成拿了起来,闻了闻。没闻出什么来。他左右看了看,看到段氏的头上有根银钗,便取了下来用钗子沾了沾杯里剩余的水,未见银钗变色。 李成皱了皱眉,再问安之甫:“可有哪里不适?” 李成的一连串动作让安之甫有些安心,他想说自己头疼胸闷,但又想起喝了酒,于是深呼吸几口气,再认真感觉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但他很快又道:“她方才说了,要四五个时辰之后便会肠穿肚烂而亡。” 李成冷静道:“这世上奇毒不少,但寻常人能买到的毒,我倒是未曾听说无声无味,喝下去毫无感觉,且要四五个时辰才发作的。况且能从货郎手里轻易买到,那岂非杀人很是容易,衙门怕是都无法破案了。” 安之甫惊疑道:“难道她骗我。” “也许是她被骗。”李成看了看现场情况,让安之甫先回房去,切勿声张,就当此事未发生过。他要去请示请示,看看这事如何处置。 安之甫忙提醒他:“我中了毒,我得赶紧找大夫。” 李成道:“这毒是假的。安老爷想想,找了大夫,如何解释?安老爷刚才可是杀了人,不是小事。走漏了消息,安老爷得入狱的。” 安之甫忙辩道:“她欲杀我,我自然就还手了。这也是意外。就算去到官府那,这也是说得通的。” “是吗?”李成问。“如今白大人主事,听说他最是严苛,安老爷想试试他究竟会不会听信这些辩解之词吗?” 安之甫顿时闭嘴。 李成道:“安老爷稍安勿躁,钱大人让我们来,便是要护安老爷周全的。安老爷听我的,切莫声张。我去去便回。这事交给我们吧。” 钱世新脸色铁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次。” 李成看了一眼陆波,硬着头皮将事情又说了一遍。钱世新一拍桌子,喝道:“让你们看好了看好了,这点事情都做不到?!” 李成支吾着:“是我疏忽了,以为那打斗的声响是段氏又闹腾,闹腾一会就该好了。但忽然一点动静都没了,我才觉得不对劲。进去一看,已经来不及。” 陆波凑到钱世新面前小声道:“这会大家没发现,我们将段氏运走,便说带她去福安县了,屠夫定然也不会察觉的。她以为段氏活着,在我们手上,事情就还能照计划进行。” 钱世新怒道:“她不察觉,别人不察觉吗?万一有人发现段氏已死,而安府上下全都以为人是我带走的,那她的死就会算到我头上。” 陆波一噎,确是如此。那样情况更糟。“大人恕罪,是我想得不周全。” 钱世新气得头顶冒烟,想到安之甫就怒:“那个蠢货!” 陆波与李成皆不敢言语。钱世新瞪着他们,想了好一会,道:“事情还是得办,计划改一改。”他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番。陆波与李成领命去了。   ☆、第139章 第139章 第二日一大早,陆大娘与田庆到了安府,按安若晨的嘱咐,打算拿走安若晨母亲范氏的牌位,并要求安之甫不许动范氏墓地,待安若晨伤好了,再行请人做法事迁坟。 结果安府里一团忙乱,陆大娘一打听,说是一早丫头发现四房夫人段氏不见了,这会正到处找呢。 安之甫出来见陆大娘,对陆大娘的要求满是不屑,言称范氏是他的亡妻,是他安家人,而安若晨已除去籍薄,与安家无关,无权领走范氏的牌位。如何安置范氏,那也是他们安家之事,与外人无关,安若晨无权过问。 总之一番无礼蛮横,态度极差的将陆大娘的要求挡了回去,安之甫很快赶人:“我府上还有事,要寻人,尔等回去吧。”他看了看田庆,又道:“安若晨自以为攀上高枝,就能对别人家的事指指点点,那她可是大错特错了。让位军爷过来,是吓唬我们普通老百姓吗?” 田庆不吭声,陆大娘也很冷静,未与他吵嚷对骂,只问道:“安老爷要如何才能答应?不妨开个条件,与姑娘商议商议。大夫人入土多年,安老爷决心扰了她的清静,定也是有所打算。安老爷未将大夫人放在心上,将牌位和尸骨还给安姑娘又如何?安老爷开个条件吧,这般姑娘与安老爷今后都能各不打忧,免得麻烦。” 安之甫哼道:“谁人有麻烦?敢威胁我,你们好大的胆子。若觉得不服,便去官府告我好了。看看官老爷如何判的!”他挥挥手,让门房送客关门。 陆大娘与田庆对视一眼,决定先回去禀了安若晨。他们原也料到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安若晨让田庆陪着陆大娘来,也是怕安之甫耍起横来陆大娘吃了亏。如今得了安之甫的态度,回去相议再说。 刚转身要走,一个护院模样的人过来与安之甫道:“安老爷,昨日请出来的牌位不见了。” 安之甫大吃一惊,陆大娘与田庆也停下了脚步。 那护院道大家分头找段氏,他们几个去了大房院子里,那里已经空了,无人住,想来段氏有可能躲在那处。结果到了那儿一看,非但没有段氏,就连昨日谭氏命人放在安若晨母亲生前房间里的牌位也不见了。 陆大娘还待再问,却被安之甫赶了出去。门房将陆大娘请到门外,“大娘,今日真是不适宜,你有何事,改天再来。” 陆大娘与安府的门房颇熟悉,便塞了块碎银给他。“方才来报事的那位,瞧着面生的很,他唤的不是老爷,是安老爷,怎地不是安家奴仆吗?” 门房收了银子,便将这几日安府里的事与陆大娘说了说。说安之甫如今说话硬气,那是有钱世新大人撑腰。钱大人不止派了先生教导大公子功课,还给大公子安排了差事。先前安家被钱老爷害了,不料却因祸得福,走大运了。听说这些都是扶正二夫人之后,因此老爷就打算整理各房,以稳运势。这不,不止将原配夫人的牌位请出来了,还准备将四夫人送走,后面还不定有什么事呢。 陆大娘听罢,与田庆速归紫云楼,将事情与安若晨禀报了。 安若晨还没琢磨出怎么回事,却听卫兵来报,说是钱世新大人来了,有话要问陆大娘和田大人、卢大人。 安若晨心里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陆大娘与田庆、卢正去见钱世新后,就再没有回来。许久之后春晓慌张来报,说陆大娘他们被钱大人带来的衙差押走了。 春晓慌里慌张,事情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钱世新把人押走了,未来得及细打听便赶紧来报。安若晨大吃一惊,让她速去看看情形,把周群和古文达叫来。 周群和古文达来了,两人都一脸凝重。 “他怎能随意押人,这里是紫云楼。” 周群道:“钱大人手里拿着白英白大人的令牌,巡察令可拘捕任何人,包括军方将官。” 古文达补充道:“若遇紧急军情,巡察使甚至有权先斩后奏,以立军威,严肃军纪,安稳军心。” “那是督军之职,梁大人命白大人来查督平南,并无让他督军。”安若晨如今对这些官官道道的也分得清楚。 “确是如此。”古文达道:“但钱大人带走他们,是为了民间案子,与军情无关。” 安若晨暗暗提醒自己要冷静,问道:“是何事?” 周群道:“钱大人道,有人报官,在陆大娘的旧宅子里发现了你四姨娘的尸体,是被人掐死的。仵作说了,看手印是个男人所为。还有,前些日子田大人为救陆大娘和齐征,杀了一名男子,今日一早,那男子的娘子来了。先前太守大人派人去查找男子身份,一路问询,碰巧他家人也在找他。看到平南郡中兰城的查人告示,便找上门来。那人叫叶群飞,是个做园艺的工匠大师傅,手下有数个徒弟,还有些学徒工。家住茂郡石岭县,育有一子一女。他娘子道他平素常常外出谈买卖接活,也确是极喜爱美食,尝遍各家酒楼。他为人也随意些,喜欢游山玩水。这回他说好了去田志县谈买卖,谈完就回,结果久久不归,他娘子便差人去田志县找他。结果却听说官府在寻人,依着样貌特征,加上他的玉板指,便确定是叶群飞。于是便赶来中兰城查看尸首询问案情。” 安若晨认真听完,这下是真的冷静了。很详细,很周全,时间也很巧。段氏的死与她母亲牌位失踪,摆明了是要将事情与她牵扯上关系。但如果这事的份量不够,疑点不足以指控,那么加上另一个案子,事情就能更复杂些。 她重伤卧床,不能亲自做些事,所以她身边的人就很好用了。她不能透露找齐征他们查案的事,那么那个细作叶群飞也很好用了,从凶手一转眼变成了受害者。 可是这些事情虽然麻烦,却不是好栽脏的铁证实案,无非就是多绕些时候,把大家都拖得疲惫,增加些对峙辩驳的冲突罢了。无凭无据,前线还在打仗,白英也不能胡乱定罪。 所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钱大人走了吗?” “走了。”古文达道:“他说姑娘卧床,就好好休息,他就不打扰了。” “嗯。”安若晨点点头。前几日来逼她写供述时,他们倒是不觉得打扰。“我知道了,劳烦两位大人多打听着案情,有什么便来告诉我。” 周群与古文达都答应了。二人走后,古文达忽回转,问安若晨:“姑娘,要不要去与将军说一声?” “说什么呢?如今还未知究竟发生何事,与将军解释不清,反而徒增烦恼。将军前线打仗也并不顺遂,我不想用些未有定论的事给他添麻烦。先看看大人们怎么说,然后再定吧。” 古文达想了想,答应了。 待古文达走了,安若晨便将春晓唤来,让她将门关好,备了文房四宝,安若晨飞快地写了封信,折好用蜡封起,交到春晓手上。“这信你先收着,莫要被别人瞧见了。如若我被官府带走,回不来了,你便为我做两件事。第一件,把我被衙门扣押的事传出去,越多人知晓越好。第二件,到玉关郡都城兰城找正广钱庄孙建安孙掌柜。将这信交给他,便说你是我派过去的。” 安若晨声音极稳,眼神镇定,春晓看着,不那么慌了,便问:“若有人拦我,该如何办?” “先挑两位壮实的家仆,骑快马到武安郡去。” “去那做何事?” “也不必做什么特别的事,买些特产吃食回来便好,若有人问,便说是我馋嘴想吃,你差人买好想讨我欢心的。” “行。”春晓想了想便懂了。武安郡与玉关郡是两个方向,这招是调虎离山。 “然后你去找招福酒楼赵老板,她那酒楼时常有马车出城,让她帮忙将你带出城去。” 春晓点头。 安若晨又道:“这两日需得一切如常,你莫露破绽。我在屋里养病不方便,得劳你在外头多打听陆大娘的案子。有什么消息,便来告诉我。” 这话提醒了春晓,她忙道:“姑娘,你正养伤呢,他们不能把你带走。这里怎么都是将军的地方。” “他们可以说紫云楼里不安全,为让我能好好养病,护我周全,得让我搬到衙府去住。”安若晨苦笑,“只要想抓人,有得是办法和说辞。” 春晓咬咬唇,希望姑娘猜得不对。 但事实证明,安若晨猜对了。 那天陆大娘和卢正、田庆都没能回来。古文达去衙门问了消息,说是案子疑点甚多,陆大娘等三人未能完全证明自己无辜,但各位大人也没法确认陆大娘等人有罪,但白大人认为有必要将他们暂押衙府,以免串供,待日后案子审明白了,再行定夺。 安若晨笑了:“串供?与谁串供?” 古文达面露忧虑:“姑娘还是多小心。白大人不愿与我多说,这些还是太守大人告诉我的。案录说是也不能给。他会与白大人再好好商议这事。” 安若晨点头:“叶群飞一案,田大人与陆大娘就在现场,人也确是田大人杀的。我四姨娘一案,尸体是在陆大娘旧居发现。我猜,卢大人和田大人昨夜里也正好出门了。” “是,他们二人出去喝酒了。时候还颇晚,回来时与巡夜的衙差遇着了,互相打了招呼。” “所以衙差们可以证明他们昨夜行踪诡异,确有做案时间。” 古文达一脸无奈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安若晨道:“但有一点,他们没有动机。” 古文达再点头:“没错。” “可我却是有的。” 古文达这头点不下去了,只得道:“姑娘,我还是速报将军吧。白大人到此后,处处针对,分明是想借此立功。巡察使一向如此,不拿些把柄,治些罪名,他们回京无法交代。姑娘正撞到这关口上,白大人定会借机发挥。” 安若晨想了想,点头:“好,给将军提个醒吧。我若招惹了麻烦,便会拖累将军。如今情势大致明了,他该知道的。” “那我即刻去办。”古文达施了个礼转身出去,到了门口却站住了。钱世新带着人,正朝这头走来。 “姑娘。”古文达唤了一声,却也来不及与安若晨多说什么,钱世新转眼便到了眼前,古文达忙施礼招呼:“钱大人。” 屋里的春晓一惊,看向安若晨。安若晨也正看向她,与她道:“来了。” 钱世新在门口与古文达打过招呼,便进得屋来,一番言辞与安若晨猜得差不多。他说今日审案未有结果,还需得安姑娘协助。但安姑娘身体欠安,需要休养,也不好来回奔波。再者白大人顾念到这段日子城中不安稳,紫云楼里又有人涉案,恐姑娘的安全受到波及,所以想接姑娘到衙府安住。一来方便照应,确保安全,二来便于查案,免于姑娘奔波劳累。 安若晨笑笑,她当初躲避被查审的理由,如今却变成了他们囚禁她的理由,这石头这么快就砸脚上了,真是防不胜防。安若晨应道:“大人好意,我自然推拒不得。我收拾些行李,这就跟大人走。” 钱世新的场面也做得足,说让轿子到房门前等候,免得安若晨劳累。 安若晨想让春晓给她收拾衣裳,又想换装收拾一番。钱世新叫了他带的丫环来,让这些丫环办,自己领着春晓和古文达出去了。 春晓有些不安,这些人这么突然的过了来,未再给她与姑娘说话的机会。幸好姑娘一早交代好了,不然她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安若晨确实没机会再交代春晓任何事,她被钱世新带来的丫环扶上了轿,就这样被抬走了。 古文达写了呈报,让驿兵给龙大送去。 驿兵从周群那儿也领到三封呈报,他将四封信放好,背上驿旗骑马出城。在城门时出示了驿牌,一位拿着巡察令牌的官吏要求查验他的信。驿兵时常送信,未出过差错,又是在城门兵将眼皮底下,于是不疑有他,将信递给那人。那人当着驿兵的面翻了翻,未拆损呈报,只验证驿兵身份一般看了看信上的封蜡印章,一旁有兵士向驿兵问话,问前线情况如何,驿兵答了两句,转头接过验信人交回来的信,扫了一眼,四封没错,随手塞回马背包囊中,冲各位守城将兵一抱拳,策马离去。 陆波看着那驿兵背影微笑,守了一日,幸好未错过。   ☆、第140章 第140章 安若晨到了衙府,直接被抬到了厢房里安置。 安若晨仔细观察了,厢房外头,好几个衙差守卫着,白英这是摆出了严加看管的架式了。 安若晨进屋后,丫环扶着她上了软榻,让她靠坐在榻上稍事休息。不一会白英和姚昆来了。白英客套了几句,免了安若晨起身行礼,又将钱裴说的那些话再说了一遍,然后道:“我有些问题得问问姑娘。” 安若晨镇定道:“白大人请说。” “你四姨娘段氏是否因为你四妹安若芳失踪一事,与你起过数次冲突?” “是的。” “你最后一次见着她是什么时候?” “她被钱裴唆使来劫我马车那回,我到牢里看了她。” 白英看了姚昆一眼:“安姑娘在这郡府衙门里,倒是出入随意啊。” 姚昆不言声。这数日白英挑他的错处挑得够多了,他猜若是可以,白英也很想像囚禁安若晨一般将他囚起来。 安若晨道:“白大人言重了。我严守律例,可未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四姨娘对我有误会,又生病了,被投入大牢,我去探视,也是合情合理。进监牢之时,也是按衙门规定办了手续入了名册才进去的。大人一查便可知。” 白英又问:“探视时,你与段氏说了什么?” “她口口声声说四妹活着,被我藏起来了,我问她是如何知晓的。” “你四妹活着?有她的行踪消息?”白英又看了姚昆一眼。 姚昆无语,行了,这事又算到他头上了。他办案不利,居然也没查到。 安若晨道:“我也只是听到传言,却从未有过我四妹行踪的真正线索。” 白英却道:“可案录上明明记着,你四姨娘当时犯案,说的是你杀了四妹,可未曾提过半句你四妹活着一事。她劫你马车,是想为女儿之死讨回公道。” “她表面上是这般说的,但于马车前我抓到她时,她挨得我近,悄悄于我说了一句,说有人告诉她,我四妹活着,在我手里,让我把四妹交出来。我很惊讶,后来想明白了,她口口声声说是我杀了四妹,且当众劫马车,闹得满城风雨,我这杀人罪名背上了,若想要自证清白,将四妹交出来才能解围。” 白英一愣,这倒是合情合理,“你先前为何不说?” “先前那案子审讯时,我四姨娘说话颠三倒四,疯言疯语,太守大人英明,便并未中了我四姨娘之计,未定我的罪名。我说出来,对案情也无助益,且也不能确定是否是四姨娘的疯话。大人看过卷宗,自然明白,自我四妹失踪后,我四姨娘便有些疯颠。我无法确定,自然不能乱说。但我心里疑惑,故而去监牢里探视,希望私下里只我们二人时,四姨娘能多透露些消息。” 白英问:“她可曾透露什么?” “她说我四妹活着之事,是钱裴钱老爷告诉她的。她仍是坚持让我将四妹交出来。” 白英这回转头看了看钱世新。钱世新面无表情,只认真听着。 安若晨继续道:“我与四姨娘说,四妹逃婚离家,我亦逃了,钱老爷对我们恨之如骨。若是四妹还活着,真的回到了家,恐还会遭钱老爷的毒手。我爹爹就是个贪利忘义的小人,见着了钱老爷只会点头哈腰,唯命是从。钱老爷好幼女,盯上了我四妹,当初与我订亲,也不过是个幌子,因我四妹年幼,他恐直接谈亲事我爹爹不答应,后头会不好再谈。于是先订下我这门亲,然后再用玉石生意卡着我爹的脉门,再谈四妹同嫁。因着有我的这门亲在先,我带着四妹,能照顾她,这事似乎就没那么恶心无耻。这是他们的想法,但于我看来,恶心之极,我四妹亦吓得魂飞魄散,听得消息当场吐了,惹来我爹一顿教训。这事安府上下全是知晓,大人去一问便知。我四妹是怎么失踪的,是钱裴逼的。当时我爹恐我逃婚,将我打得半死锁在屋里,我四妹吓坏了,几近绝望,这才跑掉了,无人知道她的生死。” 这些细节,白英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听完,面色极难看。 安若晨观察着,接着说:“我四妹生得貌美,人人皆知。大人去打听打听,她的美貌,谁不夸赞,这亦是我父亲心中最大的得意。他是打算等她十五及笄后,谈门好亲。但迫于钱裴的逼迫,只得同意将四妹嫁了。钱裴为了将我四妹弄到手,可谓花尽了心思。所以我告诉四姨娘,钱裴让她来劫我马车,想用这种手段让我交出四妹,背后的意图不明而喻。别说我不知道四妹在哪儿,就是知道,难道她这个做母亲的,真愿意还未将女儿抱暖,便送到那恶人手里被糟蹋吗?”安若晨顿了顿,从左到右看了三位大人一圈,道:“大人问我为何探监,与我四姨娘说了什么,便是这些。” 三位大人皆是不语,白英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而姚昆颇是难堪,他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安若晨为了自保,将这祸事甩到钱裴那,而未严查钱裴一事,白英定会算到自己头上。姚昆看了钱世新一眼,钱世新皱着眉,似在深思。姚昆猜测钱世新也是倍感压力。所以他就说嘛,不要把安若晨逼急了,这姑娘越被逼迫就越是机敏,何况她手上还真是拿着不少把柄的。 安若晨这时又道:“各位大人明查,表面上似乎四姨娘恨我入骨,实际上,她将我的话听了进去。我前几日摔伤卧床,二姨娘和我二妹来探病,我二妹说四姨娘托她来给我传些话。四姨娘想告诉我,说她想通了,她会拼了命地保护四妹,她说钱裴已经入狱,没人会再伤害四妹了。这些话,大人去问问我二妹便知。四姨娘与我早已前嫌尽释,我们的共同目的,是保护四妹。虽然不知她是否活着,虽然不知她在何处,但我们对她的心是一样的。四姨娘不恨我,我亦不会伤害四姨娘。陆大娘与卢大人、田大人更没有理由伤害她。我能想到会对四姨娘下手的,不是我爹,便是钱老爷。请大人明查。” 姚昆忍不住再看了钱世新一眼,钱世新也正好看过来。两个人交换了眼神。非常好,这事转眼便推出去了。 白英也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问道:“你们如何看?” 钱世新抢先道:“大人,安姑娘所言不无道理,其中种种线索还待查验。我即刻安排,细审安家。而我爹爹,已在狱中,按说他与段氏没法接触,从前有什么怨结也拖淡了,倒不至于痛下杀手。但为了保险起见,查明是否幕后仍有估想不到的内情,可查一查探监名册,看他都与谁人接触说话。他要做此事,也只能是授意别人施为。再有,劫安姑娘马车一案,上回太守大人已经查明,是我父亲府中被撵走的一个轿夫干的。那轿夫离府多时,也不知集结了什么人,我们估计,恐怕是细作,利用了段氏与安姑娘的仇怨才做出这事,想趁机劫走安若晨,以控制前线战局。也许是细作为了灭口这才杀了段氏。这数种可能,都得认真研查。” 白英沉思。细作!“若是段氏之死又与细作有关,那便是重中之重。也许段氏掌握着什么内情,而从前你们疏忽了。”他看了一眼姚昆。 姚昆不说话。 白英道:“那就劳烦钱大人速派人去查究这些,我与姚大人再钻究从前案录,找找破绽。” 钱世新应了。白英转身对安若晨又道:“为了安全起见,安姑娘便住在这儿吧。有丫环伺候,也不会有所不便。姚大人找位大夫来,再给安姑娘瞧瞧病。莫让别人以为我们怠慢了才好。从前案情种种,也还需要安姑娘协助查办,许多细节内情,安姑娘才知晓。方才段氏一案,可不是得靠着安姑娘的消息才有新的进展,其他案子,也许也会如此。还望安姑娘莫要私藏,尽数告之才好。” 安若晨心里明白,到了这一步,想说身体欠佳不能配合供述是不行了。于是安若晨问:“敢问大人,我四姨娘的尸首在陆大娘旧居中被发现,是谁人,何时,如何发现的?” 姚昆道:“陆大娘的隔壁邻里,昨夜听到陆大娘屋内似有人说话,以为是陆大娘回来了。早晨发现陆大娘的屋门下面落了个发簪,断定是陆大娘遗落的,便去敲陆大娘的门。但屋内无人应,她便隔着院门往里看了看。院门缝隙大,正对着屋门,屋门未关,看到一双女子的脚横在地上,似有人晕倒在地。那人误以为是陆大娘急病晕倒,便赶紧唤人。岂料进去后发现不是陆大娘,却是一个陌生妇人的尸体。仵作验了尸,段氏大约是死于昨日夜里。而那簪子是段氏之物,想来是搬尸入屋里掉的。安老爷道,昨日他将安姑娘母亲的牌位请出,而段氏与牌位一同失踪,怕是段氏欲拿姑娘牌位引诱姑娘出来相谈借以谋害姑娘,不料却被姑娘所杀。” 安若晨道:“我昨日是听说了母亲牌位遭辱之事。让陆嬷嬷与田大人今日去安府相问此事。” 白英却道:“事后假意询问,借此掩饰自己不知情,也是凶嫌常用的手段。”换言之,安若晨方才说了一大堆,但他未查清之前,仍未排除安若晨的嫌疑。 安若晨不慌不忙道:“段氏半夜偷了牌位,如何联络我?安家说她昨夜失踪,也就是说,白日里的行踪是清楚的,她可是全日在家?那在家中又发生了何事?大人们把凶嫌锁定在我与紫云楼里的人身上,是不是会忽略安家那头?卢护卫或是田护卫都是军中将官,身怀武艺,要杀人,为何用掐的?一掌便能拍死,一剑便能砍掉脑袋。处理尸体也是草率,为何会放在陆大娘家中?搬回四姨娘屋内伪装成上吊自尽岂不是好?这便罢了,怎地还会如此粗心掉落发簪不知,还弄出这般大的声响让邻里听到。” 钱世新垂下眼眸,从前是听说安若晨反应极快口齿伶俐,也曾被她抓住钱裴的事情指责编排,但事关案情上还是第一次这般正面与其交锋,果然是思维敏捷。其实这事情确实破绽颇多,但在白英面前,压力巨大,加上已被囚禁,处境堪忧,她还能镇定自若,侃侃而谈,也算是个人物。 姚昆不言声,安若晨这本事他太熟悉,他倒是好奇白英如何应对。只是他觉得安若晨用错了方法,她越是张扬了机智,白英对她就会越发反感。 果然白英反驳道:“未一掌拍死,正是为了掩饰凶手会武。藏尸于无人空屋内,也许是为了掩饰段氏己死的事实,让人以为她离家出走失踪,以此达到其他目的。落下发簪虽太过大意,但也是人之常情。”白英顿了顿,道:“安姑娘放心,事实真相如何,我一定会查清楚。不止这案,姑娘莫忘了,之前还有一案,同样是田庆与陆婆子,卷入了一场命案中。那叶群飞的遗孀可就在中兰城里,等着我们还她一个公道。这倒是巧了,两件案子,都与同样的人相关。” 安若晨无言以对,叶群飞的遗孀什么的,她了解不多,这种情况不宜多说,何况她已经感觉到,白英的语气不是太好。她想她又犯了将军曾经提醒过她的错,聪明劲该藏的时候得藏着点。她错了。她该多了解些白英再做应对的。 白英接着道:“看来姑娘康复情形不错,那我就等着姑娘尽速将从前领命查案的细节种种忆起,以助我厘清这许多案子线索。” 安若晨恭敬应声:“民女定当全力以赴。” “姚大人。”白英转向姚昆:“嘱咐丫头婆子们多加照顾,莫让安姑娘累着,也莫让她再磕着碰着,受伤了就不好了。” 姚昆同情地看了安若晨一眼,看吧,真的是招了白大人厌烦了。 安若晨心里叹气,反正都这般了,那就再多说几句吧。“说起受伤,不知大人们可曾验过我爹爹身上手上脸上可有抓痕?若他没有,安家管事安平身上可有?四姨娘被掐死前或许曾经反抗过。” 白英一愣,转头看了看钱世新。钱世新忙道:“我这就派人去查。” 春晓在紫云楼里焦急等待,等到深夜,安若晨和陆大娘、田庆他们没一人回来。古文达和周群带回消息,说白大人留安姑娘在衙府里住,拨了丫头婆子照顾,应该这几日是不会回来了,而陆大娘和卢正、田庆的涉案之事还在查。 “没事的,查清楚就回来了。”古文达如此说。周群也是如此认为,毕竟是军方的人,白英再如何也不敢轻易下结论,还是要与龙将军交代的。只是这中间处置不好,会留麻烦。 春晓问:“可以去看看姑娘吗?她的东西没带全,恐她在那儿住得不方便。” “怕是不行。今日我们也未能见到。”周群道。 春晓心一沉。 当天夜里,春晓找来两个仆役,按安若晨交代的,让他们明日一早便出城去,去武安郡买些特产美食回来。记得快马加鞭,速去速回。她想让姑娘回来时便能吃上。 然后春晓去与周群打了招呼,说既然姑娘一时半会不回来,楼里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她想趁着这几日回家里看看,三四日便回来。周群可没心思管她家里如何,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春晓盯着那两个仆役出发。她并不知道仆役骑马刚出紫云楼不久,外头街上便有人速奔至钱府报信去了。没多久,数人骑着快马奔出,到了城门处一打听,朝着那两个仆役离城的方向追去。 春晓未带任何人,也未拿包袱,与平常出门办事似的与卫兵们打了招呼便出去了。到了外头,小心谨慎观察,顺利到了刘府。 赵佳华自然是认得春晓的,听得她的来意,脸垮下来:“安若晨当我是送货的吗?”齐征被衙差带去问话关了一晚,今早才刚放回来。这安若晨又丢个麻烦给她。 中午时分,招福酒楼一辆去外郡采办货食的马车毫不惹眼地出了城,朝着玉关郡方向而去。 安若晨在郡府衙门呆的这一晚并无特别的事发生。白英走后,姚昆为她找来了位大夫瞧病。安若晨装病装痛练了多年,驾轻就熟。大夫便诊出了这位姑娘怕是伤着了骨头,骨伤未愈,气血亏损,劳神伤阴,需得安静休养等等。开了药与药膏,安若晨换完药喝过汤药呼呼大睡。 有人监视便监视吧,她辛苦点,睡觉! 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醒。白英听罢话都不想多说。只嘱咐明日早上待她醒了,便让文书先生去记供述。 第二日一早文书先生真去了,安若晨一边吃着早饭一边被盯着说案录。于是安若晨说了一个时辰钱裴是如何谋害她家觊觎她四妹的,如何设套如何逼迫,在她家都发生了什么,几房姨娘为这事都什么反应,几位妹妹都说了什么。 文书先生写得头顶青烟,几次打断想让安若晨说说重点,安若晨只道这些都是事情的由来,白大人要的就是细节,欲从细节中找出蛛丝马迹,她不知哪些是有用的,故而得将事情从头到尾都细述一遍。完了又从头再说一次。 之后太守夫人蒙佳月来探望安若晨,文书先生简直是用看救命恩人的眼神看向夫人,找着了机会诚恳告退。 蒙佳月是来示好的。先是问候了一番,看看安若晨缺些什么,然后说了说案子。她说姚昆说了,这案子疑惑重重,破绽太多,证明安若晨和陆大娘等人无罪只是时间问题。只是白大人想借机扣下安若晨,所以就算罪名洗清,但恐怕安若晨还得在这儿住上一段时日。 安若晨倒是不急不躁,只说她住哪儿都一样,但希望太守大人看在将军的面子上,能快些还陆大娘等人清白,莫让他们受了委屈。毕竟田庆、卢正是军方的人,这般以嫌犯之名扣押他们,将军名誉受损,军方威名扫地,影响可大可小。 蒙佳月忙道这个明白,大人已经与白大人说明利害关系。又告诉安若晨,田庆、卢正与陆大娘皆未被关入牢狱,只是关在了另一个院内分房而居,状况安好。那个少年齐征今日一早也放了。事情很快解决。她希望安若晨日后见着龙大,也能替姚昆说句话。毕竟这次事情,姚昆冒着惹怒白英的风险,极力为安若晨等人开脱,顾念着龙将军的声誉,真的尽心尽力。 安若晨自然明白她的意图,一口答应了。蒙佳月一心为姚昆,自然是想白英与龙大两边不得罪,日后无论哪边得势,姚昆都不吃亏。安若晨想起薛叙然给她的情报,不禁沉思。 蒙佳月走后不久,方元来了。 安若晨见着方管事自然大喜。方元也确是来给她报消息的。他告诉安若晨,看到不少生面孔在郡府衙门和太守府外的两条街上乔装游荡。“这里我再熟悉不过,闭着眼都能知道哪个铺子哪个摊贩哪个岗值,甚至哪里种着树,哪里结了果,我也知晓。如今确是不平常,似有不少人守着这街头街尾的。姑娘可有派人来此?” 安若晨吃了一惊:“不是我的人。”古文达也不会这么蠢让军方的人着平民素衣乔装包围衙府的,又不是要造反了。 方元道:“也不是衙门的人手。” 两人对视着,都感觉到了疑虑与危险。   ☆、第141章 第141章 钱府里,侯宇问钱世新:“需要这么急吗?总觉得没十足把握。” 钱世新问他:“你在这事里参一脚时,可觉得会有十足把握?事情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可不容易。若不抓住时机,那才是真的会出差错。安若晨现在咬死我爹不放,总把事情往他身上扯,这是没法算计我,只好从我爹下手来拖累我的法子了。她无论说什么都能扯到我爹身上,你也知道,我爹那些勾当并不光彩。白英反感厌恶,积得多了,我未必能再哄住他。一旦他对我不再信任,转而选择姚昆,我们后头的事就没法办了。今日我与姚昆去探望安若晨,她把叶群飞的底细问个遍,还要求见他妻子。她一定有所计划。我们不能冒险。白英若与她多见几回,恐怕会被她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我们必须速速下手,将事情了结。” 侯宇道:“万一主薄不听摆布呢?时间太急,恐难说服他。” “那就别说服了,换一个方法。他妻儿性命,他必是会在乎的。届时他下不了手也无妨,只要他露出蛛丝马迹,能让我们把账算到他与姚昆头上就好。” 侯宇思虑怎么处置,钱世新加重语气:“莫忘了还有龙腾那头,如今他连连战败,正是天助我们。待等他反应过来,重整旗鼓,前线局势扭转,事情恐怕会有变故。再者等他派的人到中兰城接安若晨,事情必生变故,我们筹码又少几分。趁着如今还能拖住他时,赶紧动手吧。” 侯宇闻言忙点头。龙腾手握兵权,杀将回来确会是最大的麻烦。侯宇道:“行,我去安排江鸿青,定让他乖乖照办。” 凌晨的四夏江,天水相连的那端才隐隐显出一抹蓝,天快要亮了。 朱崇海点将完毕,正向龙大请示。 驿兵刚刚离开,龙大拿着那四封信粗略一翻,沉吟道:“没有她的信。” 朱崇海严肃点头:“待我们拿下南秦,说不定就有了。” 龙大飞快看了遍信:“也未提她的境况。” 朱崇海挠挠额头,所以咧,将军,还打吗? “我告诉她要派人去接她,她该明白我的意思,成与不成,也该回个话。” “也许那表示她默默接受。” 龙大不语,上一次她表现出默默接受的模样时是她暗地里组织了人手查刘则一案。这姑娘没有默默接受这回事,好与不好行与不行,她会给个主意。所以她那头肯定有状况了。 朱崇海想了想:“将军要派人去看看吗?” “看了也没用。”除了他自己,谁去都压不住白英。若是好的,白英在能保护好安若晨,若是不好的,其他人去也左右不了白英的决定。再者说,派个大将,违了战时军律,派个小兵,除了跑腿传话别无他用。 所以,唯有让安若晨离开那个地方才能安心。但孙掌柜离得有些远。龙大将四封信往桌边一放,压在了另一封信的上面。那封被压的信是梁德浩写来的,他说惊闻石灵崖连连败仗,让龙大勿要只重四夏江,快想法解决石灵崖危情。他建议龙大将四夏江先放放,加派重兵到石灵崖。他那头也会调令兵马去石灵崖解围。 不过龙大并不打算听梁德浩的。他有自己的计划。四夏江的攻战早已安排好,既然石灵崖那头南秦与东凌联合重兵的事已经显露,那正是强攻四夏江的好时机。 龙大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铠甲。“走吧。”攻下四夏江,占领南秦武安郡,他才能有机会回中兰去接他的安姑娘。她自己定是没法离开,才只能出那摔个半死的下下策。 校场里,两万兵列队整齐,分营分队旗帜飘扬。十四将于阵前精神抖擞,见得龙大提刀跨马奔至,众将一举拳头,身后旗令兵挥旗,全营兵士发出震天吼声。 龙大策马跃上点将台,一举长刀,长啸喝道:“战!” 全营兵士呼应:“战!”长|枪杵地,大刀敲盾,咚咚咚地响彻天际。 “胜!” 全营大呼:“胜!必胜!”助威的敲击声伴着吼声于静寂晨色中分外的震耳。 声音隐隐地传到了江对岸,南秦的兵将听到了,一人皱着眉头嘀咕:“他们日日天不亮就开始操练了。” 另一人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嗓门大似的。” “是啊,天天这般吵吵。听说了吗?他们在石灵崖败得一塌糊涂,夹着尾巴逃,只能在这边嚷嚷了。” “就是,光嚷嚷有屁用,有本事真打过来呀。”这人话刚说完就被旁边的兵士白了一眼。 一将官骑马奔过,喊道:“莫松懈,戒备,盯好江面。” “是。”兵士嘴里应着,心中不以为然。这般天天听着对岸的呐喊迎接天明,都成习惯了,起初真以为要打过来,慌得不行,现在觉得龙腾大将军的威名大概是靠喊出来的。 南秦兵士们小声唠叨嘀咕笑话着,天边慢慢的亮了起来,今日的风还挺大,呼呼地刮着脸疼。随着风声,对岸的呼喝叫喊的声音时不时飘来,南秦兵士们都知道,他们这清早操练最少得一个时辰,离结束还早着呢。兵士们缩了缩脖子,躲着那冷凛的春寒。一士兵打了个哈欠,半口气卡在喉咙里,含着泪水的眼睛却似乎看到了什么。 那兵士的哈欠还没咽下去,一支火烟已经蹿到他的面前,“嗖”的一声划过他的耳边,落在了他身后的地上。兵士大惊失色,“敌……”字刚出口,另一支箭射至,正刺进他的胸膛。 他身边的兵士惊慌大叫,但已经来不及,放眼望去,乌泱泱的一大群水兵从水里冒了出来,江边战船上被点了火,船上的守卫兵将这才发现敌军来了,慌忙应战。 对岸的操练呼喝声仍隐隐传来,但对面江边在晨光中蹿出许多船只,这头已上岸的水兵拉着粗绳,绑到了攻下的战船上,用盘索轱辘绞着粗绳往这边拉。大萧战船顺着风就着拉力神速地朝南秦这边冲来。南秦众兵将大惊失色。 号角吹起,战鼓敲起,但越来越多的大萧兵从水里冒了出来。南秦兵将心里明白,照着这形势,分明是半夜里就潜了过来,天边微光时的呼喝呐喊取代了战鼓声,给了这些水兵进攻的号令。 转眼间,大萧南秦两边兵士打成了一片。大萧旗兵扛着战旗占据了战船最高杆顶,旗令挥舞,向江中及各路兵士报呈战况及进攻形势。鼓令手依着旗令用力击鼓,大萧兵士人多不乱,虽倒下不少,但其余的很快摆开了阵形,士气振天,吼声震耳欲聋。 一南秦兵士忽地指着江面大叫:“那,那个,那个……” 众人望去,大惊失色!原以为大萧的战船只是拼速度往这边冲,没曾想他们竟是摆开了阵形,船上放下了一排排浮板桥,船上众兵士踏着浮板桥一路奔向岸边。滞后的战船也并非跑不快,而是停在了需要的位置,将两岸串连起来。对岸的兵士已经踏上浮板,不必坐船,直接往这边冲了过来。 风挺大,但浮板一块挨着一块,斜着排成一片,靠着船边,竟也稳稳当当。大萧兵士一个接着一个奔来,急而不乱,训练有素。 这时候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身着铠甲,手持长刀,一马当先,竟率马冲上战船。那马儿在船上竟也不惧,扬蹄跃进,一船跃过一船,风速冲了过来。 几位大将紧随其后,策马踏船,转眼杀至。 南秦一大将看清来人铠甲装束,再一看大萧兵将的神情,听到他们的震耳欢呼,顿时明白了。“是龙腾!是龙腾!龙腾来了!” 主将到!大萧众兵将如有神助,欢呼雷动,战鼓震天。龙腾一马当先,刷刷砍倒一片。南秦大将忙策马相迎,龙大以一敌三,转眼便砍杀了一员。 南秦兵退守,但却发现旁侧防堤不知何时竟被击穿,大萧兵瞬间涌入!三名大萧将领已杀入堤后! 堤上督战将官脸色铁青,大萧如此攻势,必是策划筹备已久,这龙腾竟是不顾石灵崖败相,沉住气强攻四夏江,以为如此便能掐住南秦脉门吗? 将官呼喝着让兵士点烟,向石灵崖示警。写上密文,放飞信鸽。 黄昏时分,一直密切关注四夏江战况进展的石灵崖南秦主将得到了确切消息,四夏江失守,龙腾率军占领了江生县,直逼武安城。 石灵崖全军整个震动,南秦与东凌迅速集结兵力,决定全力攻打石灵崖。不能再被石灵崖缩头缩脑的大萧兵拖延了,哪怕血流成河,也要杀进崖内,夺取石灵县,踏平高台县。看看龙腾还打不打算要中兰城了! 中兰城。 安若希听闻安若晨被捕,坐立不安。而关于段氏之死,众说纷纭,流言四起。安府里传得最多的当然是安若晨派人动的手。也有人说是四姑娘回来索命。 安若希却是害怕的,因为她偶然听到了父亲安之甫与母亲谭氏说幸而那毒妇下的毒是假的。只听到这一句,谭氏便发现了安若希,把她叫进屋去,那话题便就此中断了。 但安若希有了联想。毒妇下毒,是指的四姨娘吧。她想起段氏给她的那包毒|药。安若希当初把毒|药还回去时,把药粉洒了换了白色脂粉。段氏未察觉,也一直未找她。难道最后她用那个毒对付爹爹了吗?这猜测让安若希很是后怕,若她没换掉,也不知是何后果。她又想起四姨娘与她说她要等女儿回来时的表情。只可惜,四姨娘无法再如愿了。 安若晨被关到郡府衙门一事,安之甫与谭氏颇是欢喜,谭氏还与她埋怨:“她是重要嫌犯,岂能只是软禁。想当初,你爹爹被段氏那贱|人拖累,事情完全与他无关,他都被关了大牢。不行,我去与老爷问问,我们要不要击鼓鸣冤,将事情闹大了,让安若晨那贱|人也要牢里呆着去。” 谭氏说完当真找安之甫去了。安若希想了想,找了个理由说要买胭脂,带了一个丫头上街去了。特意选了离薛府近的地方逛,逛着逛着,逛到了薛府那儿。丫头见了,笑道:“小姐,这不是未来姑爷家。”她看安若希的样子,又笑:“小姐再忍忍,快成亲了,很快便能见面了。如今婚前,可是不能见的。” 安若希嗔道:“谁人要见他了。”过了一会却又道:“你去,与门房道你想见见薛公子的那位向护卫。” “小姐要让护卫传话啊。”丫头想了想,这般该是可以的。“小姐想说什么,我替小姐说了吧。” “便是问候一下薛公子近日身体如何。” 丫头捂着嘴偷偷笑,跑过去了。不一会,那个使鞭的名叫向云豪的护卫出来了,与安若希的丫头说了几句话。安若希趁着丫头没注意,拼命指了指自己脚下,希望那向护卫能明白。向护卫似乎不明白,很快进府去了。安若希很失望,她是想说自己在这里,希望向护卫能过来与自己问候一声,到时她便悄悄求他传话。结果可好,人家转头就走了,根本没懂。 安若希带着丫头往回走,轿夫们在街尾歇脚等着呢。 这时候薛府门忽然开了,一个丫头模样的出来,唤住了安若希。“姑娘,夫人听说姑娘路过此地,想邀姑娘进来喝杯茶。有些薄礼,也想请姑娘带回去呢。” 安若希大喜,丫头又乐了,悄声道:“小姐,薛夫人对你真是好呢。” 安若希进薛府了。她的丫头被安置在了前院小厅吃茶等,而她跟着薛府那丫头一直走,未见到薛夫人,却是走进了薛叙然的院子。 安若希一看竟是到了薛叙然院子,顿时紧张起来。 她确是想找他,但没觉得自己能见到他,只想着若是能有人帮忙传个话就好了。如今竟然到了他院子,下一步便是进他的屋子,然后站到他面前…… 哎呀哎呀,心怦怦直跳。 是为何想见他来着?对了,她想起来了。 安若希已经站到了薛叙然的面前。 他看着精神还不错,安若希心里很高兴。 薛叙然撇着眉头,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这姑娘,又傻乎乎地笑了。待进了门,天天看着他,天天傻乎乎地笑? “你找我?”他问。 “啊?”安若希一时没转过弯来。 “向护卫说你拼命打手势,却又遣了个丫头与他说话,你不是找我是要做什么?” “哦。确是找你。”安若希听完薛叙然的话又高兴了,看看看,她家薛公子多么聪明,仅听得护卫一言半语便知道她的意图,还会派个丫头来,还会用薛夫人做幌子。处置及时,方法得当。 “然后?”薛叙然觉得如果安若希再不好好说正事只会傻笑的话,他便要让她站到树前面笑够了再回来。 安若希终于想到时间紧迫,事态紧急,看了看屋里,没有别人,那她便光明正大多看两眼薛公子好了,一边看一边道:“我大姐被衙门扣着了。” “为何?”薛叙然其实知道,但得装做不知道的样子。 “我四姨娘的尸体在大姐的管事陆大娘旧居中被发现。衙门找上门来,我爹报说我大姐母亲的牌位与四姨娘一样,都失踪了,于是向官府报称大姐想通过四姨娘拿回母亲牌位,四姨娘想趁机报复大姐。结果最后落了此结果。” “什么乱七八糟的。”薛叙然这回脸上的嫌弃相当真实。 安若希咬咬唇,觉得颇是难以启唇,但她心里信得过薛叙然,超过其他任何人。“具体细节我也不是太清楚,我就是,就是想看看薛公子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我大姐。我也不知她在衙门如何了,最后会不会蒙冤。我知道我大姐的,她挺聪明,若是她想对四姨娘下手,不会落下如此把柄的。” 薛叙然没好气:“她这般聪明,还需要别人帮忙?” 安若希忙道:“自然还是薛公子更聪明些。” 这马屁拍得,诚恳得让薛叙然颇是受用。但薛叙然却还是泼了冷水:“案子衙门那头已经在审,且又是命案,你大姐顶着护国大将军未来夫人的头衔,若她自己没办法脱身洗冤,寻常商贾之家又能如何?再者说,这案子如此蹊跷,死得这般蠢,若不是你大姐干的,那是谁干的?你大姐洗了冤,真凶就要伏法。我倒是觉得,你多些担心真凶才对。” 安若希张了张嘴,明白过来薛叙然说的是何意思,她有些心虚,但怎么也得为家里辩驳几句,不然薛公子以为她家全都是歹毒凶手,那可如何是好。“我爹爹没必要杀姨娘啊,已经定好了要将她送出府去的。况且,若是他干的,他何必闹得这般大。家中丫头妾室丧命,悄悄处置了便罢了,为何要把尸体搬到外头,闹到官府去,这不是给自己挖坑。” 薛叙然看了看她,点头:“你说得对。” 是吗?安若希咬咬唇,她就是随便说说,薛公子居然没挑毛病。 “你四姨娘死后,家里还发生了什么?” 安若希想了想:“就是上衙门做证,那天夜里我爹爹是在我娘院子里过夜的,说是打算第二天一早送我四姨娘走的。” “去哪里?” “去福安县,具体不知是哪儿。钱大人帮忙找的地方,给我四姨娘静养养病的。”安若希想起自己与段氏打的那一架,尴尬地挠挠下巴:“四姨娘不愿走,在家里闹了一天。晚上就失踪了。” “晚上就发现了?” “第二天早上她院里的丫头发现的。” “为何晚上没发现?” 安若希语塞:“四姨娘有些疯颠,丫头们对她也不是太上心。” “可她不是闹了一天?上不上心,闹起来总得去看看吧。” “我爹回来了,四姨娘便不闹了。”安若希说到这儿一顿,不对,四姨娘不闹,爹爹该闹呀。安若希想起那毒,爹爹什么时候知道毒是假的呢,未知是假的之前,不是该闹腾找大夫救命吗?这事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爹安安稳稳地在她娘屋里过夜去了。这不对啊,就算一开始就知道是假的,那四姨娘下毒这事,怎么都该受罚。可爹爹也毫无表示,这事静悄悄就过去了。 “怎么了?”薛叙然见安若希发呆,便问她。 安若希摇摇头,不知该怎么说。她真是糊涂了,不该来这儿说这事的。她也闹不清究竟是想帮帮大姐多些,还是想借这事来见见薛公子多些。这事这般不光彩,不该让薛公子知道的。 薛叙然看她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就来气,干脆直接问了:“那个钱大人在你家又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钱大人似乎挺忙碌,我弟弟在帮他办差呢,听他说钱大人忙得脚不沾地。” “他不是派了人在你们府里?” 安若希点头:“我也未留心他们在我家都做些什么。倒是常看他们转悠。” “安若希。”薛叙然严肃唤她。 “薛公子。”安若希也严肃,提醒薛叙然怎能直呼她名字。 薛叙然才不理,只道:“我们还有一个月便成亲,你能让自己平平安安等到那天吗?” 安若希瞪大眼。 “莫管闲事,当什么都不知道。别打听,别让别人起疑,尤其别招惹钱世新手下那些人。让自己越不起眼越好,知道吗?” 安若希看着薛叙然,看着看着,抿了嘴想笑。薛公子关心她呢,这真让人欢喜。 “莫笑。我认真的。”薛叙然板脸。“等你进了我薛家门,我才能名正言顺护你。未到那日,事情都可能会有变数。你姐姐的这事,我没法帮,你也不要管,好吗?”还未成亲呢,先把岳丈送牢里去,这婚事到时还能做数?这姑娘太傻了。 安若希愣愣看他,完了,现在不止想笑,还想哭。薛公子在乎她呢,也在乎他们的婚事。安若希咧着嘴傻笑起来。 薛叙然给了她几个白眼。安若希见了,更是傻笑。“那我走了。”看着薛公子,忽得觉得不好意思呢。“公子放心,我定会平平安安的。”怎么都要嫁过来,你放心吧。 薛叙然叫住她:“你那什么,若是以后有事找我,自己不方便的,让你丫头到喜秀堂去,与掌柜说你想买支喜鹊立梅枝的簪子。”总不能每次都到他家门口瞎比划。 “哦。”安若希应了。“那我走了。” “等等。”薛叙然又叫住她:“若是掌柜说没这样式的簪子,是确是没这样式的,不是你不能见我的意思,明白吗?”真怕她蠢到某个境界误会了。 安若希顿时撇眉头,才刚对她好些,又嫌弃她笨了?“怎地不明白,不就是个传话的暗语吗?我这般聪明怎会不明白。” 薛叙然瞪过去,还对他嚷嚷起来了。 结果安若希居然不怕他瞪,还有话说:“还有啊,我要是说,想找支喜鹊看着特别喜气的,便是有紧要的事,你速派人来找我啊。若是我说想找支梅花开得好看的,便是一般问候,问你好不好而已。若你没什么不好的,便不会回话了。”她说完,抬了抬脑袋,“瞧,我也懂编暗语呢。” “这算哪门子高明暗语。喜鹊看着喜气的是哪般模样?” “便是喜气的模样。” “那是何模样?” 安若希顿了顿:“成亲后再告诉你。”反正就是喜气,哼。 安若希走了。出了院子先前那丫头在等她,手里拿着个果脯礼盒子,说是夫人送的礼。安若希在心里用力夸赞她家薛公子她未来的夫婿想的周到,见他一面当真是欢喜。一想到她家里这般那样,她真是不想回去。怎地婚期还有这么久呢,她等得着急。 安若希带着丫头回了府,在府门外不远的地方见着了一位瘦削的尼姑。那尼姑似路过的,寻常走路。与安若希擦肩而过时看了安若希一眼。安若希觉得这位老尼眼神颇是锐利,有些冰冷。她这般模样定是不好化缘啊,她想。 安若晨在郡府衙门厢房里呆得烦躁,白英与太守大人并未来提审,也没人来给个话,这事就晾着了?究竟是要如何?这案子破绽如此多,她不信他们真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或许他们就是打算这般耗着。但是耗着,有什么用处呢? 安若晨忍不住下了床走动走动,装病最辛苦的就是躺着,她胳膊还是疼,但躺久了得全身疼啊。她停在了窗前,看看外头的状况,窗外一切如常,有衙差把守,偶尔还有白英领来的卫兵巡视走过。安若晨深呼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冷静,必须沉住气。 这时候屋角的衙差看到她了,忙走过来。这衙差是方元交代过的人,叫安子,与方元相熟,方元托他照顾她。安若晨在这儿两日,安子常偷偷帮她打听事,也帮着给方元传话。所以安若晨知道了古文达想见她被白英阻拦了,知道了齐征被释放了,陆大娘与田庆他们还被押着。安子甚至还会在有人过来时说话或是咳嗽示警,让她可以装睡。 安子跑过来,到了安若晨窗外,小声问:“姑娘有何事?” “可有新消息?”安若晨早摸清他们换岗时辰,安子应该刚换岗过来不久,想来之前有机会去打听。 安子摇摇头:“今日白大人、太守大人关门议事,没什么新消息。” “钱大人呢?” “与他们一起呢。几位大人似是商议重要的事,关屋里许久了。其他人都不让进。” 安若晨皱皱眉,再问:“我的丫头春晓可有来探望我?” “未曾。” 安若晨点点头,希望春晓顺利出城找到孙掌柜。古文达给将军的信,将军应该也收到的,只不知将军是否有空处置。还是寄希望于孙掌柜吧。 安子还想说什么,却远远看到有人过来,安子忙跑开了,站回屋斜角边上值岗的地方,背脊笔直,严肃端正。 想来走过来的人是个人物。 安若晨伸头张望,看到一位同样穿着衙门差服的男人缓缓走来。瘦瘦的,高个子。他的腰带是红色的,与寻常衙差的灰色腰带不同。是个衙头呢,难怪安子这般紧张。 那人走近了,走到了安子面前。安子恭敬施了个礼。也不知那人与安子说了什么,从安子的举止动作来看,他似乎应了声“是”。之后安子施了礼走了,而那衙头招了招手,唤来了另一位衙差,站在了安子的位置上。 他把安子调走了。 安若晨仔细看着那衙头。他忽然转了头,也看了安若晨一眼。那眼神让安若晨心里本能地不安起来。她面上镇定地迎视着那衙头的目光,对他有礼一笑,微微施了个礼。那衙头也冲她微微一笑,点点头,抱拳施了个礼,然后走了。 安若晨看着衙头远去消失的背影,有风拂过,窗前的树枝摇曳,沙沙作响。 真可疑呀,他调走了衙差中唯一会帮助她的人。   ☆、第142章 第142章 方管事特意准备了银耳润喉汤,配了些甜枣软糕,领着位他信得过的小仆,给姚昆于郡府衙门中的书房送了过去。 他再一次被拦在了外头。 拦他的是白英手下的卫兵:“大人们在里头议事,不能打扰。” 方管事和气地笑着:“便是瞧着大人们议事辛苦,这才准备了这些汤水点心。大人们总得休息休息,吃点东西。” 那卫兵想了想,正犹豫,屋子里走出一人。卫兵忙施礼唤道:“钱大人。” 方管事也忙恭敬施礼:“钱大人。” 钱世新看了看小仆手上的东西,再看看方管事,微笑问了怎么回事,然后挥手让卫兵将东西送进去。卫兵领命接过托盘,进书房去了。方管事和小仆被留在了外头。 方管事未动声色,只关切问道:“各位大人后头是何安排,是否要回太守府用饭?还是将饭菜送到此处来?还需要些什么?小的好安排准备去。” 钱世新道:“把饭菜准备到此处来吧。大人们议事,恐得到夜里头才能完了。大人们的饭菜,准备四人份的便好。白英大人的侍卫将官,八人,单备一桌,其他人等,便随着衙差卫兵们一起用饭便好。” 方管事听了,应了声,又似好奇问道:“不知大人们都议的何事,竟是要这许久?” 钱世新撇了撇眉头,“方管事这问得,我竟不知如何答了,倒是不知太守府里的规矩,竟是内宅管事过问官府公事的。” 方管事忙惶恐施礼:“是小的莽撞逾矩了。小的真是不该。因着夫人问起来不知我家大人何时回府,我这一着急,当真是糊涂。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钱世新挥挥手,再不理他。 方管事施礼退下。心里头暗暗盘算,四人份量的饭菜,那屋子里便是太守姚昆、主薄江鸿青、白英以及钱世新了。而屋子外头,衙差们都排不上头,全是白英的手下。 方管事领着小仆退下了。走了稍远,回头看了看,再四下张望了好一会,确认没人,便低声对那小仆道:“石头,还记得吗,若被人发现了怎么说?” “我养的小猫丢了,我正找猫呢。” “好。当心点,去吧。” 小仆机灵地一点头,猫着腰贴着墙角一溜跑,小心地钻进了书房外围的花圃树丛里。 方管事回到太守府里,大管事朱荣正等着他。 “如何?” 方管事摇头:“还是进不得。那守门的卫兵原是犹豫,但钱大人出了来,将我们挡下了。我打听大人们议的何事,钱大人也未曾透露半句,言语之间还有责备。只说会到夜里,让将饭菜送过去。”方元如此这般地将事情详细与朱荣说了。两个人脸上皆有愁容。 朱荣道:“我问过衙门文书库房管吏了,白大人将近五年的卷宗全都调了过去。今日便这般与大人耗了一日,怕是在翻旧账找毛病。” 方元皱眉:“大人为安姑娘说话,也不是无理无据,此案确是太过牵强,就连文吏也道,主薄大人那处也是说不出什么铁证来。依规矩,便该将人放了,往别处再仔细探查。日后找出新线索,再抓人不迟。” “那白英大人久居京城,与大人素未谋面,但似乎成见颇深。想来也是想借这案子给大人个下马威。翻那旧账,怕也是如此。话说回来,有许多事可是与钱大人有关的,主薄大人也脱不得干系,既是他们一共商议,该会无事才对。但事情总归是太怪。”朱荣沉思着,他跟随姚昆多年,自然也是忠心耿耿。 方元道:“确是极怪。我瞧着,钱大人的态度不太对。难道白大人真是抓着了什么把柄,钱大人想撇清楚干系,便故意如此?” 朱荣恼道:“他亲爹可还在牢里关着呢,他能撇清什么干系?” 方元却是道:“包庇纵容还是大义灭亲,那还不是一张嘴的事。” 朱荣皱眉。 方元继续道:“说起来,自龙将军领兵入城,悬案是一件接一件。马场被烧,徐媒婆无端自尽,安四姑娘失踪,谢金身亡,姜氏衣铺被烧,刘则那一案死了许多人,李长史莫名摔死,霍先生突然自刎,那嫌犯唐轩被大人放了后也突然自尽了……这一件接一件,白大人若是有心刁难算账,大人若想撇得清楚怕也是难了。” “这些事都是与细作有关,也不全是大人的责任。大人尽心尽力,花费了多少工夫,你我都是看到的。再者说,如今前线战情如此,须得全郡上下齐力支援,太守之位何其重要,谅那白大人也不敢妄动。”朱荣说完这话,却也猛然反应过来,可就是因为太守之位太重要,所以龙将军若是战败,太守自然也得跟着担责,巡察使有权查惩,若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更何况,如今一桩桩一件件,词多着呢。 方元道:“你说得对,前方战况才是最紧要。打了胜仗,便能腰板挺直,声音大些,若败了,便是做什么都不对了。也不知四夏江的具体情况如何。” 坊间传言有村民说昨日在山上看到四夏江那头焚烟传信,但衙门这头还没有收到官方的战报,白英又一直紧逼查案,似乎卯足了劲想在中兰城揪出细作来,好反制南秦,帮助前线取胜。方元与朱荣愁容相对,真有些着急,盼着战报又有些担心会是坏消息。若是四夏江也打了败仗,那就太糟糕了。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龙大将军,千万要挺住才好。 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由衙差领着赶到郡府衙门太守书房那儿,大声道:“奉龙大将军之命,向白大人、姚大人报重要军情!” 卫兵将他拦下,查了他的令牌,问了他的姓名,正待进屋去报,一直坐在窗前盯着外头情形的钱世新抢先进了来:“何事?” 传令兵缓了口气,一脸兴奋,将那话又说了一遍。 钱世新看他的表情,心里一动,将他带到一边,道:“大人们正在商议要事,你把事情告诉我,我转告大人们。” 传令兵兴奋道:“报大人,龙将军亲自领军,于四夏江大败南秦,已杀到对岸,攻占了南秦的江生县。” 钱世新不动声色,冷静道:“如此,战线推到江那头,防守恐怕不易,南秦随时会反扑,龙将军可需要什么援助?” 传令兵笑着摇头:“南秦焚烟报信,于是石灵崖那头的南秦与东凌集大军猛攻,欲在石灵崖处取胜,以钳制龙将军于四夏江的战果。但那样正中了龙将军的诱敌之计。楚将军退守石灵县,南秦与东凌大军长驱直入,一路追击。楚将军领军边打边退,石灵崖口一封,各村各处陷阱一拉,各处埋伏的军队涌出,将他们尽数拿下了。” 钱世新脑子一懵:“你说什么?” “大人,我们在石灵崖也大胜,瓮中捉鳖,拿下了他们近万人的大军。”传令兵很是兴奋,为自己是来报此消息的人而感到自豪。“南秦没戏唱了。石灵崖与四夏江,全是我们的。” 钱世新缓了一缓,想消化一下这些消息:“近万人,如何擒得住?” “石灵县早已腾空,各处都做好了困敌的准备,擒得住。人手、粮食、兵器全都备得齐齐的。具体细节我也不知,但事情就是如此的。”那传令兵掏出一封信来:“这是龙将军亲笔信函,要交给白大人和姚大人的。” 钱世新接过那信:“给我吧,我拿进去给他们。”他垂下眼,看着信封上龙大苍劲有力的笔迹,还有他的封蜡,问道:“有传闻昨日四夏江处有起烟,便是这战事吗?” “是的。”传令兵答。 “你方才说,龙将军攻下了南秦边境的江生县,于是石灵崖那头接了消息,这才猛攻石灵县。那你是如何不到一日工夫拿着战报赶回来的?”他在撒谎,一定是。这是龙腾的诡计。 那传令兵笑道:“龙将军料事如神,成竹在胸。他让我拿了信先回来,若是看到四夏江那处有南秦的黑烟,便是他已攻到江生县,接着石灵崖扬旗鸣鼓会有大战。我一路往中兰城赶一路留心,看到石灵县和高台县连绵灰烟,便知楚将军大胜。按将军的嘱咐,马不停蹄,给大人们报信来。两处的军情捷报,此时也定在路上了。” 侯宇也一直在不远处守着,看得屋前有动静,便过来了。他站在钱世新不远处听完了那传令兵的话,与钱世新互视一眼。 两人心中都明白,这战报来得如此急,还未开打便让传令兵上路准备,龙腾果然对中兰城内的境况是有戒心的。他必是有十足把握才敢如此安排。早早清空了石灵县,暗设擒敌陷阱,他的战略计谋设得长远,那什么连吃败仗,狂傲自大,也必是与楚青一唱一和地演戏。龙腾不在石灵崖,南秦大军才敢去攻那处,就是因为盯紧了石灵崖,反而忽略四夏江,反被龙腾两处得手。 钱世新笑道:“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我这就去与大人们禀报。你一路辛苦,快先去吃杯茶歇歇脚,让厨房给你做些热饭菜。”钱世新转向侯宇:“带他下去吧。” 传令兵与侯宇均应了声。钱世新又嘱咐那传令兵莫离开衙府,大人们说不定还得找他问话的。 传令兵施礼,跟着侯宇走了。 钱世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将龙大的信塞到怀里,然后转身回到屋前,与守门的卫兵低语了几句,进门去了。 躲在树丛里的石头屏声静气,他之前还担心他们说话他会听不着,结果这般巧钱世新带着那传令兵往屋边一站,竟就站在他藏身之处的前面。 石头听得捷报很是兴奋,龙将军啊,那可是个大大的英雄。真想见到真人一面。可这激动只能压着,半点不敢动。直到钱世新回到屋里,石头还蹲在原地,大气不敢喘。 等了好一会,再无动静。石头有些耐不住了。他小心退了出来,躲过卫兵的视线,穿过衙府后门,朝太守府奔去。 方元与朱荣正在细细商议,今日无论如何,多晚都得见到太守大人一面,眼下究竟是何状况,需要做些什么,他们心里也好有数,早些安排。 正如此这般地推断着各种可能和想着对策,却见方才那去潜伏书房外头的小仆石头飞奔回来。 “见过朱管事、方管事。”石头跑得有些喘。 “如何?可探听到什么?” 石头道:“因得藏得好些,故而离书房有些远,卫兵还挺多的。” “说重点。”朱管事板着脸打断他。 石头忙道:“未曾听清屋内说得什么,倒是白大人嗓门挺大,似乎很是生气。但是门外的事我听清了。有位传令兵亟亟来报,说龙将军在前线打了大胜仗。” “什么?”朱管事、方管事异口同声,很是关切。 石头将那传令兵所言一五一十地全说了。朱荣、方元惊得目瞪口呆,而后狂喜。龙将军大胜,那他家大人也算立下大功,颜面有光,白大人还真不能如何了。若翻旧账,那有得琢磨对峙查验的,如今紧要的,还是当前的战事! 朱荣忽地心一跳,问道:“那钱大人听了传令兵所言,如何说的?” “钱大人拿了信,说会与大人们好好说这事,然后让侯衙头带着那军爷下去歇息用饭。” “然后呢?”方元追问。 “然后钱大人就进屋去了。” “进屋之后呢?” “就没了。”石头挠挠头,“我等了一会,没什么动静,便赶紧回来报信了。” 朱荣与方元再对视一眼,如此重大的消息,钱世新进屋一通报,屋子里那不得炸了锅去?就算各位大人从容冷静笑不露齿,那也得出来嘱咐一声给各县通报,给京城通报,给巡察使梁大人通报,怎地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朱荣赶紧嘱咐石头:“石头,你速去郡府给各地信吏传令兵差爷们歇脚的院里寻那令兵去,便说是夫人听说了消息,请他过来问话,也慰劳感谢一下他远途辛苦。将他带过来。” “哎。”石头点头应了,正待拔腿跑,方管事叫住他:“当心些,若是遇着了别人,问你干什么去,只说给厨房跑个腿,晚上要给各位差爷布饭的。” 石头答应了,飞快跑掉。 朱荣与方元等着,心里都有担忧。过了好一会,石头回来,喘着气道:“朱管事,方管事,小的去了,那院里今日没有来客。我特意问了守院的衙差,就说是要布饭,问问有没有客人需要安排的。那差大哥说,今日无人来住。” 朱荣与方元俱是一惊,难道将那传令兵引到了别处?可郡府规矩森严,各地来的无官阶的兵差暂住歇息只能去那院里。 朱荣将石头遣下去了,方元道:“说起来,侯宇今日还干了一事。他将安子从安姑娘屋前调开了,换了宋立桥。” 朱荣没说话,衙头调遣衙差换岗换值,那是很正常的事。但他调走安子,又把带着重要消息的传令兵给带没了,这就诡异了。 方元道:“我再去一趟吧,便说是问问大人们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你去与夫人说一声,还是提防着些好。” 两位管事分头行动。方元又去郡府,出来应他的仍旧是钱世新,他听得方元的问题,像模像样的点了几道菜,谢过方管事费心。方元客套应过,再退回太守府。 这次朱荣与蒙佳月一道等着他。方元面色凝重:“钱大人丝毫未提将军大胜之事,从神情上瞧,似是未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蒙佳月心一沉:“大人可还在那屋里?” “该是在的。” “我去找他,便说要急事,那钱世新还拦我不成。”蒙佳月怒气冲冲,甩手要走,两位管事忙拦她。 “夫人莫要冲动,待想想这事如何处置。毫无准备,便是大人出来见了你,又能如何?” “我便告诉他龙将军前线大胜,发了军报回来。” “夫人从而得知?” “我……”蒙佳月一噎,对的,她从哪里知道的。她让家仆派人偷听到的。胜仗便胜仗了,又如何,白英、钱世新可以说是等正事谈完再议战事,或者说待一会吃饭时再说这大喜事。总之她捅出来了,他们顶多说我没想瞒啊,这不正准备说呢。可她呢,她怎么知道的。内宅妇人竟敢遣人偷听军机密闻,这还了得! 蒙氏退后,再退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他们肯定打着坏主意,肯定有。我得告诉大人,得让大人当心。” 方元道:“我方才去郡府衙门那趟,发现当值人手里衙差被调走许多,与之前走又不一样了,许多卫兵,生面孔,也许都是白大人的人。”说也许,是他并不认得,反正穿上了兵服,大家互相以为是其他大人手下的,也不是不可以。 蒙佳月紧紧抿着嘴,忽地用力一拍桌子:“岂有此理,他们想造反不成。” “夫人!”两位管事齐声喝止,这话可不能乱说。 蒙佳月闭了闭眼,努力冷静了一会,然后睁开眼,道:“朱管事,你速找队可靠的人手,我要将文海先送出去。送到武郡我表舅家里,先避上一避。”原是打算一家人死守中兰,战火烧来也绝不回退。可现在不一样了,不是敌国战火,看情形竟是同僚阴谋。 姚文海是姚昆与蒙佳月的儿子,年方十二,好学多才,姚昆对这独子寄予厚望。如今这境况,虽未知发生什么,但蒙氏第一个念头便是护好大人的骨肉。她又道:“从府里调队护院过去,接应接应大人。若有人问,便说是我突然病倒,昏迷不醒,让大人回来看看。” 朱管事赶紧去办。 蒙佳月转身要去内宅与儿子先通通气,嘱咐他些事。方元却是叫住她,提醒道:“夫人,若事态真如我们猜测,那安姑娘也危矣。” 蒙佳月想了想:“先将她带过来,便说我有话问她,留她在府中吃个晚饭。在太守府里,总比郡府衙门那好些。她那案子不是没证据吗?将军又大胜了,那白大人还能冲进太守府将她抓到牢里不成?” 方元忙去办了。 郡府衙门外,一位面容严肃的尼姑正站在墙根处。方才,她看到侧门那有辆破马车,有两个衙差出来,抬出个麻布袋子。从形状看来,袋子里装的是个人,只不知是死人还是打晕的,不会动了。那两衙差把麻布袋丢上了马车,未曾注意到暗角的尼姑,转身回了衙门,关上了门。 马车急驰而去。 安若晨心里很不安。她试图向门外那个看守她屋子的衙差套套话,但那衙差对她不甚理会。安若晨除了问出那衙头名叫侯宇外,其他的再问不出来。 安若晨与那衙差道自己胳膊很疼,头也很疼,许是伤症又犯了,让衙差帮她请大夫来。衙差却说今日衙府里忙碌,没有人手,让她先睡一觉,等一等。 安若晨又说自己胳膊抬不起来,想让婆子和丫头过来伺侯。那衙差仍是那话,没有人手,让安若晨在屋里自己好好休息。 安若晨这下是明白了。出事了,那个衙头确有古怪,这个衙差也有古怪。安若晨关好门窗,坐在屋子里静思。但她脑子空空,半点法子也想不出来。她这边这般,也不知陆大娘、卢正、田庆他们又如何。 这一天快要过去,忽地有人敲门,方元在门外唤道:“安姑娘,我奉夫人之命,给姑娘送些吃食和换洗衣裳来。” 安若晨忙将门打开,方元捧着一包东西站在门外,安若晨下意识地看了看屋外那个衙差,他也正往门口这边看,对上了她的目光。要说这衙差当值守岗的位置还真是好,站在斜角,窗户屋门的情形都能看清。 安若晨将方管事请了进来。刚一关门,方元的面色便凝重起来,小声将今日发生的事飞快说了一遍。 安若晨心狂跳:“将军打了大胜仗?将军安好?” “确是。”方元道:“先前几场败仗,那是诱敌之计,让南秦军自傲自大,看轻了楚将军。龙将军打到江对岸,攻下南秦边城。由此引得南秦军冲过石灵崖,闯入石灵县,楚将军瓮中捉鳖,将他们全部俘获。” 安若晨大喜,捂了面大笑,果然是将军,是那个智勇双全的将军。她欢喜得快要落泪,被困郡府,前途未卜她都不在乎了,将军安好,将军打了大胜仗,谁也不能拿将军的把柄了。 “姑娘。”方元道:“今日之事甚是古怪,姑娘万事小心。” 安若晨赶紧道:“钱世新拦下了传令兵,便是要隐瞒将军胜仗的消息,只是这么大的事,他不会蠢得以为自己拦得下。所以,他们定是要动作了,如今这般,不过是为了争取一些时间。” 方元点头:“夫人已将小公子送走,朱管事领了人守着太守府。太守那头,也已派了人过去接应,无论如何,要见到太守一面。后面如何对策,还得让太守大人定夺。我们胡乱瞎猜,既无规矩,也难成事。只是姑娘这边,我们能做的不多。”他说着,将布包打开,几件女裳下面,是套小一号的衙差服和帽子。“姑娘赶紧换装,我去打听打听太守大人那的消息,而后过来接姑娘。姑娘先到太守府里暂避,夫人说了,到时便说是她邀姑娘过去说话。” 安若晨心里一阵感动,这节骨眼上,太守那头已够教人担忧,而太守夫人还愿冒险护她。“方管事。”道谢的话,安若晨竟不知要如何说才能表达感激。 “姑娘快准备吧。我去去就来,若生了变故,我脱不得身,也会嘱咐别人来引开外头那衙差,他叫宋立桥,是衙头侯宇的心腹,侯宇让他在此,怕也是有打算的。总之姑娘见机行事,先离开这院子,想法往太守府去。到了那儿,便安全了。陆大娘他们被关在东院那头,我会差人报信,让他们自行想法脱身。如今郡府衙门里满是白大人带来的官兵,姑娘小心。” 安若晨应了,将衙差服藏在床褥下,道:“方管事,你可知郡府的信鸽养在何处?方管事可知哪些鸽子能到四夏江?我们需要给将军报信。” 方元想了想,这个他们倒是未曾想到。将军的未来夫人受困,派的传令兵又在郡府衙门里失踪,这几桩事,派个人速去报也是应该。他道是他们疏忽了,这就去办。于是施了个礼,匆匆离开。 安若晨关了门,从门缝处偷偷观察,那宋立桥走前几步,一直在观察方管事,然后招手唤过稍远处一个衙役,那衙役奔来,宋立桥与他说了些什么。那衙役匆匆跑掉了,跟着方管事离开的方向。安若晨心里一沉,只盼着方管事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宋立桥看那衙役离开后,转头看了看安若晨的门。安若晨隐在门后不动,省得光影变化反惹宋立桥疑了心。宋立桥看了一眼,转身走开了,走回到他值岗的那位置。 安若晨扣好门,迅速退回屋内,将那身衙差的衣服换上了。低头看了看,猪狗牛羊鸡鸭鹅,胸有点太显眼,这般看不着正脸都知道这衙差不对劲吧。安若晨从方管事拿来的薄衫里扯了一块,将胸使劲裹好。她家将军有说过,不欢喜她裹胸,想到将军,她心头发热,她一定要躲过这劫,她要见到将军。 她希望,还有机会见到将军。 一切都收拾妥当,安若晨的心怦怦乱跳,她在等方管事,她很紧张,胳膊的疼也顾不上了。 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方管事来,倒是听得外头有人大声说话。安若晨透过窗缝往外看,只见一个她未曾见过的衙差在与宋立桥说话,宋立桥似是不耐烦,那衙差又道“就借两日,定会还你的”云云,似在向宋立桥借钱。安若晨仔细看了看,宋立桥被那人拉着面向窗户这头,与那人争执了几句。安若晨迅速奔到门边,悄悄打开了门,从门缝里挤了出去,随手将门掩好,然后贴着墙避开宋立桥的视角迅速退到了屋子的后墙根上。这边是片竹林,无人看守,安若晨正待松一口气,却见一小仆从那竹林里冒了出来,看见她了。 四目相对,安若晨全身僵住。 那小仆却是将手指摆在唇边,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招了招手,让她快过去。 安若晨没犹豫,这节骨眼上,她没机会犹豫。她奔了过去,小仆带着她钻进了竹林里。小声与她道:“方管事过不来了,方才他欲找人出府办事,却被卫兵拦下了。说今日大人们商讨要事,任何人不得出府。方管事正想办法,他让小的来,先领你过去。” 不得出府?安若晨忙问:“谁也没出去吗?”方管事他们想着让太守大人的公子逃出去,成功了吗? “这个小的便不知了。”小仆答:“便是方才方管事派的人被拦下了。之前有未有人走小的不太清楚。” 小仆左右张望着,颇有些紧张。他领着安若晨穿过竹林,要横过一个院子,他先出了去,一路看好了,冲安若晨招手,安若晨赶紧奔了过去,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路小心观察一路急走,躲一段跑一段。正欲冲向一个院门时,有卫兵交淡的声音,似在正往这边而来。小仆拉着安若晨躲进了一个大屋子后面的矮树花丛里。将将躲好,两个卫兵从他们面前的花丛前走过。小仆与安若晨皆屏声静气,丝毫不敢动弹。 等那两个卫兵走远了,小仆悄声道:“我先去探路,一会来找你。” 安若晨点头。小仆猫着腰跑了。 安若晨躲着,忽听到身后的窗户里传来争吵的声响,听上去竟似太守大人的。她往后退了退,贴在墙根处,头顶便是窗户,这下听得更清楚了。她听到太守姚昆道:“白大人,你如今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会子岂是翻旧帐栽罪名的时候,前线战事吃紧,我们商议一日,绕来绕去却是净往我身上泼这脏水,于眼下危机又有何助益?” 白英喝道:“姚昆!若不是你失职,龙将军疏于职守,你非但不及时上报,还帮着他,战况能有如今模样?我们说再多,还是得等梁大人的大军赶到方能解决前线之危,而如今在我这,最紧要的,就是肃清地方,重整新绩,还地方太平,还百姓安乐,为前线做好支援,否则,不止是你这平南郡危矣,我萧国也会危矣。” 姚昆也大声嚷道:“大人!” “莫要多说!”白英再喝:“我须得将你拿下,今日说的那十八桩案,六件事,你仔仔细细都好好交代了,不然,我便将你就地惩治。” 他话音刚落,却是“啊”的一声惨叫。 安若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起身趴在窗边往里看,却见是主薄江鸿青一剑刺进了白英的腹部。白英捂着肚子蹭蹭后退,血一下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手掌和衣裳。 江鸿青待要再刺,太守一把将他拦下,大叫:“你这是做什么?” 江鸿青道:“下官依大人吩咐,若是情势不对,便要处置。” 姚昆目瞪口呆:“我何时说过让你这般!” 白英忍痛怒喝:“姚昆,你想造反!” 江鸿青闻言又待上前砍杀白英,白英已然大叫:“来人,来人!” 姚昆奋力护着,夺下了江鸿青的剑。无论如何,刺杀朝廷巡察史,这可是要杀头的重罪,江鸿青疯了吗? 这时钱世新领着人从屋外冲了进来,见此情景大吃一惊:“白大人。” 白英伤势颇重,血流如注,脸色惨白,他拼命喘气,叫道:“拿下他们。”虽是大声呼叫,可声音却是虚弱了。钱世新赶忙过去扶了,对众卫兵喝道:“拿下!” 姚昆手里拿着剑,已是整个人僵直,脑子一片空白,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那些编排他的旧帐,他可以慢慢耗细细磨,总会想到办法解决。为官者,有些事不得不做,从前他做过什么自然清楚,把柄如何,后路怎样,他自然也是知晓。他有把握能脱身,又或者,不会太惨。或是最后龙大能在前线取得胜果,那他便有出路。 可如今,刺杀巡察使,剑还在他手上,他如何说得清,如何说得清? 姚昆将手中的剑丢下,大呼:“不是本官所为。”他看向白英,白英却是紧闭双眼,靠着钱世新。钱世新大声呼喝着叫大夫,根本未曾看他这边一眼。 而江鸿青呢? 他总不能污这事是他所为。 姚昆听得一声惨叫,猛地转头,却见一名卫兵一剑刺进江鸿青的心口。江鸿青一脸不可置信,却就此一命呜呼。 窗外的安若晨紧紧捂着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她看得清楚,江主薄未曾反抗,他只是站着,等着那些卫兵将他拿下,而那卫兵二话不说,一剑便刺了过去。 太守大人呢?太守大人…… 安若晨还未看得姚昆如何,却感觉到颈上一凉,微微一痛,她全身僵了,微侧头瞧,一柄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第143章 第143章 “不想死的话,就莫要乱动。”一个男声低声在她耳边道。 安若晨的心停了半拍,她轻微的呼吸,不敢有大动作,那剑贴着她脖子上的皮肉,划一下死不了却很痛。 “不想死的话”,意思是这人并不打算杀她。 安若晨眨眨眼,冷静下来,问道:“不乱动的是如何动?我就这般站着好,还是该做点别的?” 那男声道:“慢慢转身,离开这里,回你的房去。” 安若晨慢慢的转身,她差不多贴着墙转的,那人没法跟着转到她的身后去,于是安若晨看到了他的样子——衙头侯宇。 侯宇道:“别耍花样,走。”他手上的剑稍压了一压。安若晨觉得脖子一痛,想来该是被划伤了。 安若晨没挣扎,顺从地移了步子,她走得很慢,好半天才挪了两步。她得想办法。不能回到那屋子去,那是牢狱,他们囚着她,定是有坏主意,若他们想对付的是将军,将军打了大胜仗,他们没把柄可拿,便可用她来要挟。 要挟什么,她不知道。但她并不想成为被用来伤害将军的工具。 “快走。”侯宇压低了声音喝。 安若晨泣道:“太害怕了,腿抬不起来。我胳膊疼,肩、背也疼。刚才一跑,又扭伤了。” 侯宇一愣,压着剑的手松了一松,没料到这姑娘会突然耍起赖皮来。他咬牙道:“莫耍花招,走!” “我与大人无怨无仇……”安若晨转身,对着侯宇开始落泪。“大人为何欲置我于死地。”反正先胡说八道,听听对方要说什么?如果他想杀她,早就动手,既是不杀的,那大家先聊聊嘛。 侯宇皱紧眉头,若不是担心闹出大动静来,真想两个耳光甩过去将这婆娘痛打一顿让她哭个够。“你若听话,我便不会杀你。但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安若晨的脑筋飞快转着,别人又是谁? 她继续低声泣着:“我与别的大人也无仇怨啊,我四姨娘之死,那也与我无关,若是大人们找到了证据,早就将我关到牢里去了。” “关你到牢里麻烦的还不是我们。”侯宇道:“快走!否则我划掉你的脸,砍了你的手指。”话还没说完,那书房的窗户忽地“呯”的一声巨响,一个人从窗户里撞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侯宇一大跳,他下意识地转头一看。 安若晨的手其实早已紧紧握着匕首,自知情势不妙,她从紫云楼一直贴身带着以防不测,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她趁着侯宇转头之际,拔出匕首直刺他的胸膛。 这一下是拼尽全力,但她个子矮,这一刺并未中侯宇要害。侯宇反应也快,眼角看到安若晨动作便迅速后退,但仍被刺中,他惨叫一声再连退几步,捂住了伤口。血染红了他的衣裳,他勃然大怒。 安若晨可不管伤到何处,更不管侯宇的反应。她刺完便跑,动作之迅速,让跳窗而逃的太守大人目瞪口呆。 这是那个重伤的安若晨?怎么跑这儿来了?还这身打扮?假冒衙差,这是要做什么?来不及细想,身后屋里已有人冲到窗户这头追来,待姚昆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跟着安若晨在跑。 安若晨那个气,不是分头跑比较容易逃脱吗?而且太守大人你目标也太大了,你得招来多少追兵啊!!! 心里刚抱怨完,只见一群护院和衙差忽地涌了出来,越过他们,迎上前去拦下了那些追兵。两边二话不说,先打将起来。 护院、衙差和捕快们大喝:“大胆,竟敢在郡府衙门内刺杀太守大人。” 卫兵们也大叫:“尔等逆臣贼子,竟敢造反。太守姚昆谋刺白大人,我等奉命将他拿下。” 这群护院是奉了朱管事之命来的,对姚昆忠心耿耿,带着同样忠心的捕快衙差们,又岂会听卫兵们编排这些。一边奋力砍杀抵抗一边怒喝:“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们欲谋害太守大人!” 安若晨可不想在这儿观看战况被人逮着,她头也不回地继续跑,没跑一会被姚昆赶上拉住了:“跟我走。” 安若晨喘着气回头一看,有四个捕快护着姚昆在逃。安若晨权衡一下眼前形势,好吧,看来跟着姚昆比她自己乱跑好些。现在这里也不知哪些是敌哪些是友。 “田大哥和卢大哥呢!”安若晨一边跟着姚昆逃命一边问。 姚昆气喘吁吁:“在另一头,太远了,我们如今顾不上回去找他们了。”他带着安若晨,往郡府外方向逃去,那四个捕快将他们护在中间,小心戒备着四周。 “夫人让我去太守府。”安若晨一边跑一边告诉姚昆。 “不行。我们若是回府里,他们便有借口抄家,伤我家人。”姚昆面容极严肃,话说得颇有气势。 这话让安若晨心里一动。如此危急时刻,这太守大人还是以家人安危为先。 这时候一队衙差迎面奔了过来,姚昆大喜,叫道:“快来人!主薄大人谋反,白英大人重伤,卫兵们都误会……” 话还未说完,那队衙差已经赶到,一刀便砍倒一个捕快。 姚昆后半截话噎在那,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一个衙差一刀向他砍来。 “小心!他们是反贼!”姚昆方才说话时安若晨便已看到那队衙差里宋立桥赧然在列,忙大叫着。她的“小心”与姚昆的话交叠在一起,姚昆未曾注意,一名捕快却是听到了。 在一位捕快被砍倒的同时,这捕快一个急步上前,正正挡住了刺向姚昆的那一刀。 “大人快走!”捕快们大叫着。另两位捕快已与对方厮杀了起来。 安若晨与姚昆赶紧换个方向接着跑,宋立桥领着几人在后头追。安若晨眼尖,看到方才领她逃走的那小仆躲在路边树丛里,她一边狂奔一边冲那小仆摆手,示意他快跑,莫管这边了。 小仆会意,一下子隐进了树丛深处。安若晨暗暗松了口气,与姚昆左躲右闪,逃了一会,却见到又一批卫兵赶了过来。 姚昆这时候喊道:“安姑娘,我引开他们,你分头走,想法见到将军,告诉他郡府里有人谋反,城里恐会有乱,让他快想法处置。” 安若晨简直要倒地不起,大人你看看对方的人数,这时候才说分头跑来得及吗? 眼看着马上就要被卫兵和衙差们团团围住,又一群衙差赶到。衙差们都穿着同样的差服,也分不清谁在帮谁,谁站在哪边,总之一顿混战。卫兵们也不管这些,冲着姚昆就杀了过来。 安若晨与姚昆狼狈不堪,欲分头跑,结果安若晨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姚昆见状,回头来扶她。一卫兵一剑刺来,直取姚昆心口。安若晨大声尖叫。 这时一人凌空飞起,一脚将那卫兵踹开,另一个人影闪过,一掌拍开另一位杀过来的卫兵。 安若晨定睛一看,惊喜大叫:“卢大哥、田大哥。” 竟是卢正、田庆赶到。 卢正、田庆顾不上多话,几拳几脚与卫兵衙差们杀将起来。田庆喊道:“从北侧门出去!” 姚昆拉起安若晨,带着她朝着北侧门跑。田庆、卢正被囚着,既是出来了,肯定是有人帮忙,所以北侧门那头也定是做了安排的。安若晨跟在姚昆身后拼命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卢正、田庆已经夺到了兵器,正拦下欲追赶他们的卫兵衙差。对方人数实在不少,也不知能拦着多久,拦不拦得住。还有陆大娘呢,又在哪里? 奔过一个拐角,跑过游廊,正要穿过花园,忽见一胸腹处绑着绷带的瘦高男子领着几个人堵在路前。 “侯宇。”姚昆叫道,“你这是为何?” 侯宇毫不理会,并不回答,只嘱咐身后那数人道:“杀了太守,留下那假冒衙差的姑娘。” 太守横剑在胸往后退,安若晨也举起了匕首。可侯宇并不慌张,只冷冷地看着他们,这时候姚昆和安若晨发现,身后也冒出来数人,为首的是宋立桥。 姚昆与安若晨只得往侧边退,但这些人也逼了过来。安若晨大叫:“你们要什么?总有条件可谈。对方给你们什么好处?我与太守大人也能给!双倍!” 姚昆附合道:“对,要什么都好,一切好商量。” 先拖得时间,也许还能等来援兵。 可侯宇却挥了挥手,只道:“要你的命,要安若晨的人。” 他这一挥手,身后的人便扑了上去。姚昆一咬牙,举剑准备应战。他是文官,哪里有什么好武艺,但如今却也不能坐以待毙。 剑一举起,攻上来的那人“啊”的一声惨叫,胸|前一个血窟窿,往后仰倒下去。 太守傻眼,不是吧,他还未曾出招呢。 这时身后一个力道拨来,太守被推到一边去了。太守与安若晨定睛一看,身后竟是站了个尼姑。表情严肃,一脸杀气。她的剑尖上,还滴着血。 安若晨还没缓过神来,那尼姑已经冲到前方一剑一个,飞快了结掉两人。 所有人都呆住。这姑子出现得突然,杀人也很突然。她不给大家任何反应的时间,动作毫不犹豫,似想也未想举剑便杀。一剑心口一剑脑袋,切豆腐一般。 太守和安若晨与那些衙差一般傻呆。衙差们本能举刀应敌,但那尼姑出手极狠,武艺高强,招招夺命,毫不留情。一转眼,已经又砍倒三人。有衙差要跑,她竟也不放过,几大步追上去杀掉才回头。 侯宇这时也反应过来。正待与那尼姑师太说两句,刚说了一句:“我知你是何人,莫动手,自……” 自字刚吐出来,尼姑一剑刺穿他胸膛。好似她只是刚杀完那衙差,走过来随手给侯宇一剑这么方便顺手罢了,正眼都未看他。侯宇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胸膛,然后“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宋立桥大惊失色,他认出来了,他忙大叫:“自己人!那日是我放你进来的,自己人,记得吗?” “记得。”静缘师太淡淡答道。挥手一剑,削掉宋立桥的脑袋。 这血腥残忍让安若晨本能闭眼扭头,太守姚昆更是差一点吐出来。真的从未见过这般杀人的。对方还套着话搭着讪呢,竟这般就下手了。 那日宋立桥放她进来了,进来做什么?那日是哪日? 姚昆瞪着那姑子,脑子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静缘师太杀完了,面容平静地转过身来,对着安若晨说了一句:“跟我走。” 安若晨喃喃问道:“静缘师太?”秀山静心庵,遍寻不到的静缘师太。 静缘师太自觉很有耐心地再补一句:“你四妹在我那,跟我走。” 安若晨一震,果然如此!那许多事都能说清了,唐轩为什么带人去秀山,静缘师太为什么失踪。还有她四妹,她四妹真的活着。安若晨赶紧跟上静缘师太。 姚昆原还犹豫了一下,但一想对方如果想杀他们方才早动手了,不必多此一举带他们走。于是姚昆也跟了上去。 静缘师太撇眉头有些嫌弃地看了姚昆一眼,仿似在说“叫你了吗你就过来”,但她最终没说话,领在前头走了。 姚昆忙喊:“北侧门该是会有人接应。” 师太脚下一转,朝着北侧门方向去。姚昆暗暗皱眉,这姑子,竟然知道郡府各处方位? 静缘师太走得极快,安若晨一路小跑才跟上。“我四妹怎地在你那?” 静缘师太掏出一个首饰丢给她,以证明自己未说假话,然后道:“那日在南城门她未赶上车队,便向我求助。” 安若晨一看东西,确是四妹的,再听未赶上车队,想来也是四妹说的。这才安心。“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偷偷摸摸地递纸条,耽误了许多时候。 这时侧旁冲出三个卫兵,巡查到此,看到他们,大叫着:“来人啊,人在这!” 静缘师太冲上去刷刷刷地一顿猛砍,杀完了回来,答:“她不过是想回家而已,结果你们一个一个全是废物。”说到“废物”一词还要连带着看太守一眼,姚昆那憋屈,却不敢迸一个字。 三人快赶到北侧门时,卢正和田庆也已经赶了过来。但大批卫兵听到叫喊也已杀至。事实上,北侧门这头正有激战。卫兵要封府,而方元带着一群人苦守北侧门,等着太守赶到。两边正在拼杀。 “方管事!”太守远远看到,大声唤着。 “大人!姑娘!”方元也是激动。 卢正、田庆和静缘师太一路杀将过来,将姚昆和安若晨护在中间。 方元一挥手,几名仆役从墙角拉出四匹马来。“大人,快走!”方元奔入战圈,护着姚昆到马边。姚昆这才明白,这些人如此守着这圈苦战,竟是护着这些马。 静缘师太大喝一声:“你们先上马。” 卢正、田庆护着安若晨上了马,转身砍倒数人,踢飞两人,也上了马。 “别让他们逃了!”卫兵们大喊。方元带的人已是死的死伤的伤,还在拼命为太守杀出一条血路来。卢正、田庆一马当先,砍倒一片。越来越多的卫兵赶到。方元提着剑,奔到墙边,拎了个笼子飞跑过来递给马背上的安若晨:“姑娘,我已派人,但希望渺茫,来不及写信,这信鸽给你……” 话未说完,一卫兵砍杀而至,方管事急急转身举剑挡住,但他只有架式未有武艺,被那卫兵刺中。 方管事惨叫一声,中剑倒地。 “方管事!”安若晨大叫。那笼子她还未提稳,被那卫兵这般一冲撞,马儿受惊跳开,笼子摔在地上。安若晨紧咬牙关,挥舞匕首猛砍,砍伤那卫兵的脸。那卫兵捂脸大叫退开,被一衙差冲上来补了一剑。 安若晨的马儿受惊跳着,安若晨极力控制,免得摔将下来,她跟着卢正和田庆向前,回头看,方管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淌了一地,染红他身下的土地。 安若晨的眼泪夺眶而出。 一个小仆忽地从一旁窜了出来,他捡起那信鸽笼子,拼命急奔,赶上了安若晨的马儿,小小的个子举高笼子,大声叫着:“给!” 安若晨抓紧笼子,来不及说“谢谢”,那小仆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前方卢正、田庆杀开了血路,马儿们急奔起来。静缘师太赶了上来,跳上了安若晨的马背,坐在她身后。 安若晨回头看,却看到一个卫兵赶上前来,举剑刺向了倒在地上的小仆。 “不!!!”安若晨悲痛大叫,眼泪无法抑制。 四马五人,奔向前路。 白英受重伤后速被送回了他的院子。大夫也亟亟赶到了。 处置伤口之时,白英痛醒,晕晕沉沉,只听得大夫与钱世新道:“伤是颇重,所幸医治及时,之后用些好药,也不是不能救……”白英听了这话,心放下一半。疼痛难熬,他又沉沉昏睡了过去。 钱世新待大夫仔细给白英处置了伤处,又开好了药方,这才亲自送了大夫出门。又嘱咐大夫,朝廷命官被刺,事关重大,值此两国交战,前线战情不稳之时,这类消息切勿外传,不然恐城中百姓惊恐。大夫认真答应。 钱世新将药方交予一卫兵,让他去抓药,然后进屋看了看白英,见他晕迷不醒,便又退了出来。唤来两个卫兵把守在屋门处,若白大人有任何动静,醒来或是唤人了,速来报他。 安置好白英院子里的事务,钱世新到郡府书房去,看了看那被姚昆撞开的窗户,笑了起来。这倒是疏忽了,居然没把窗户扣上。人说狗急跳墙,这姚昆急了,也是会跳窗的。 屋子里地上还一片血迹,那是白英和主薄江鸿青的。屋子里的桌椅撞得东倒西翻,卷宗洒了一地。钱世新没管那些,他找了把安好的椅子坐下了,环视着这屋子,没能当场也杀了姚昆,真是可惜。 不一会,郡丞夏舟带着白英的卫兵队长在门口求见,说有要事相禀。 钱世新心情愉悦,白英重伤,太守逃亡,主薄已死。而郡丞亦在他控制之下。该做的事,他该不多都办到了。钱世新起身,到门口亲自迎了夏舟和卫兵队长进来。 其实按官阶分,县令与郡丞官阶一般,但职守不同。郡丞辅佐太守,县令治理一县事务。但太守姚昆更重用主薄江鸿青,郡丞夏舟处理杂事更多些。而白英到此之后,相比起夏舟,却是与钱世新更亲近,议事上,钱世新也更有见地,对全郡管辖事务更熟悉。这也难怪,毕竟除了中兰城,福安县便是最重要的城县,钱世新与太守姚昆一向联络紧密,有事常常一起相议,比起夏舟来,钱世新更有份量。 如今太守逃了,主薄死了,县丞夏舟领着卫兵队长来禀事,那讨好听话的姿态不言而喻。钱世新很满意,做足了样子,请他们进来说话。 书房里又乱又是血迹,但大家也顾不上理会这些。赶紧将事情都说了。 夏舟道郡府里多场恶战,死伤了许多人,他已差人在清点人数处置。他是万没想到太守和主薄会心存谋反之意,竟敢对白大人下毒手。他们二人平日的心腹都有谁他都比较清楚,已与卫兵队长商议好,将人都抓住先囚着,之后待白大人伤好后再慢慢细审。 卫兵队长也是报了伤亡及追捕情况。太守和安姑娘都逃了,还有卢正、田庆及那个陆婆子。他们已派人快马去追。现时初初审了些人,应该是太守府的那位二管事方元差人将安若晨等人放了。二管事方元已在激战中身亡,他领的手下也俱被剿灭。另外之前郡府衙门里闯进来一个尼姑,也不知是何人。那姑子武艺高强,是安姑娘和太守一伙的,也是她相助将他们救走。 夏舟递上一份单子,这是粗略统计的伤亡情况,小兵小差的都没写,有些官阶管些事的人都写上了。 钱世新扫了一眼,看到侯宇的名字。他未动声色,问:“太守府那头如何?” 卫兵队长道:“已派人过去搜查,但太守的管事领了人堵在府门处,言道真相未明,凭何抄家?若非有巡察使或是皇上圣旨,方有权进太守府内搜查。” 夏舟在一旁点头,正是这状况不好处置,他们才赶紧来找钱世新,毕竟钱世新与姚昆的交情最好,于公于私,由他出面或许更合适。 钱世新想了想,整整身上的官服,道:“那本官过去瞧一瞧吧。” 钱世新去了。 情况果真如夏舟和卫兵队长所说,朱荣领着全副武装的家仆护卫,摆开架式,护好各府门,太守府墙头之上,甚至也站了拿着大石的家仆婆子。众人与卫兵们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其实朱荣说得也不是没道理的。事情如何,现在谁也说不清,太守谋反,但动手的是主薄。主薄动手时说了是太守有此意,但主薄已死,欲定太守之罪需得实证,最最起码的,要审案。而太守未带自己的差兵护卫,与其他人一起逃了,压根未曾回府,这又是所有人都看到的。 要抓太守回去审,那是应该。但太守不在府里,人人皆知他跑了,凭什么搜府,搜什么?最重要的是,谁人比太守的官大谁人才有权下这搜府之令。白英可以下令,但白英的令书呢? 若当真强攻,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倒是可以带些人回去问话,比如太守夫人,比如管事。问问对太守谋反之事是否知情,问问之前太守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还可以看看太守的书房,查查公文书信之类的,但不能强攻搜府抄府。这些钱世新知道。他也知道就算带了人回去审也审不出什么来,就算去查姚昆的书房也查不出什么来。所以他才遗憾没能当场杀了姚昆。若是与主薄江鸿青那般,便方便了。只消说他们当场刺杀了白大人,又抵抗卫兵的缉捕,刀剑无眼,便有此结果。 如今姚昆逃了,还真是件麻烦事。 钱世新到了太守府门前,先是遣退了卫兵队,让他们将刀剑收起。然后与朱荣管事客客气气地说话,劝解一番。他道太守与主薄谋害巡察使属官白英大人是事实,有人证,白大人也还活着。太守如今不知逃到了何处,卫兵们也是一时情急,莽撞了。但太守府也莫要摆出这等架式来,这是给太守大人添了罪名。想法好好解决,才是正道。 朱管事硬邦邦地答:“我家大人为何要杀白大人?当面刺杀,在身边全是白大人卫兵的状况下?此事诸多疑点。这些卫兵无令无据,空口白牙,谁人予他们权力搜府?” 钱世新道:“这般吧。让我单独进去,我见见夫人,问些话。这般也算能交了差,便让卫兵们暂时不搜府不拿人了可好?但是之后他们若是得了令状或是旨意,我也是没办法了。如今大家各退一步,他们围守太守府,职责所在,尔等也莫要冲撞,莫惹罪名。” 朱管事心里自然是信不过钱世新的,但他并不打算让钱世新知道这事。况且他心里明白,卫兵们若真是硬闯,虽名不正言不顺,他们太守府又能将对方如何?权衡之下,钱世新就算拿话拖延平衡事态,于他们也不是坏事。 钱世新看朱荣表情软了下来,明显已有松动,又道:“我听说方管事为了让太守大人逃出去,已然送了性命。这悲剧本不该发生。主薄所为,未必与大人有关。大人若不冲动逃了,大家好好相议此事,仔细审审,事情定会水落石出。如今大人一逃,事情反倒是说不清楚。我来此,也是想帮大人一把。大人走了,夫人和公子如何办?此事我定会竭尽全力,想法好好解决的。如今这太守府,最紧要便是好好撑过这段日子,待是大人回来,方能对大人有所助益。不然事情闹大了,大人更是有口难辩。” 朱荣施了个礼:“钱大人请稍候,我去与夫人禀报一声。” 钱世新点头应了。朱管事进了府。钱世新看了看周围,他并没有把握朱管事能信他多少,毕竟方管事及时领了人救助姚昆,这朱管事应该也是知情。既是知情,也许他心里压根就知道要对付他家大人的便是他钱世新。 但对方既是没说,那大家一起装模作样,钱世新是不介意的。这种事他在行。 过了好一会,太守府门开了,蒙佳月亲自出来,将钱世新迎了进去。钱世新当着蒙佳月的面对夏舟与卫兵队长下令,封府即好,莫要攻府,莫要扰了府内安宁。夏舟与卫兵队长答应了。蒙佳月谢过钱世新,领着他进了门。 钱世新与以往一般,被迎到正堂厅,贵客一般。蒙佳月命人上了好茶,之后未语泪先流。钱世新一顿安慰。将郡府衙门书房内发生的事细细与蒙佳月说了一遍。他说白大人到此,原本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巡察使嘛,总觉得要抓着些当地官员的不是才能给皇上交代。加之正好遇着了安家的案子,白英大概是觉得摆官威的时候到了,于是连同过去几年的案子都翻看一番。今日拿了些案追究太守大人,两边越说越急,吵了起来。也不知主薄大人是何意思,竟然叫着是听从太守大人吩咐,突然拔剑伤了白大人。白大人的卫兵们自然是要上前拿人,太守大人情急之下,便跳窗跑了。 蒙佳月捂面痛哭,大骂主薄坑害她家大人。又恳请钱世新看在往日与姚昆的交情上,要为姚昆洗冤。钱世新一口答应下来。他例行公事般问了些问题,又提出去姚昆书房看了看。没找出什么,又问了蒙佳月可知姚昆这般出逃会去哪里,让蒙佳月在白英擒到姚昆之前想法劝姚昆回来,免得祸事越闯越大。 蒙佳月只道不知,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钱世新道:“我那侄儿如何?可曾吓着他了?” 蒙佳月道:“这说来也是巧的,昨日我表舅家那头来信说想文海了,派人来接他去住住,说过两日便回来。如今出了这事,我倒是得派人去说一声,让他在那儿多呆几日才好。待这事过去了,再回来。” “如此也好。”钱世新语气诚恳,“卫兵们封府,是职责所在,但府内生活也得有人正常进出。这般吧,除了生活采买的交代,夫人欲派人出府办事,来知会我一声,我给夫人开张令条,持令便可出去。这般与卫兵们不冲撞,大家平安无事。待大人回来了,事情过去,封府之事自然便能解禁了。” 蒙佳月谢过,道有所求时定会让门外卫兵传话给钱世新。又仔细问了钱世新这段日子居何处,再问白英大人伤势如何。 “如今事态混乱,我便暂居郡府衙门内,好处置善后。白大人伤情很重,只盼他吉人天相,能熬过来。若他活着,太守大人的事便还有转机。” 蒙佳月点头。再谢钱世新。 两边一阵客套后,钱世新告辞离去。 朱荣将钱世新送到门外,看着他离去,又仔细看了府外那些卫兵,转身叮嘱家仆护卫们小心严守。而后他回转进府,将情形与蒙佳月报了。 蒙佳月沉默半晌,道:“你回头,去向钱大人将方管事他们的尸体领回来,一个一个,全点清楚了,莫要漏了谁。咱们府里欠他们的,必要将他们厚葬。” 朱荣眼眶一热,忙应了。 “若有还活着的,便接回来。”话说到这蒙佳月已哽咽,哪里会有活着的,灭口都来不及,岂会留下后患。 “等事情平稳些了,看看郡府那头还有哪些人能用的,千万小心,莫教钱大人发现了。给白大人瞧病的大夫,也打听打听是谁。” 朱荣道:“那白大人怕是凶多吉少。” 蒙佳月点头。她不知钱世新为何如此,但白英没理由拿自己开刀。要安罪名,那也该当场刺杀钱世新,便说是杀人灭口都好,然后白英出来主持局面,这样不是更有胜券?钱世新当她是妇道人家,可她跟随大人多年,这官场里的门门道道,她也是知晓些的。但她确实猜不出钱世新能如何?借刀杀了白英,杀了主薄,杀了太守大人,他一县令,在郡中再有地位,又能如何?难不成就此还能当上太守了?可是梁大人会再派人来,巡察使一到,哪里还有他钱世新的戏唱?还有龙将军呢,龙将军前线大胜,定会回来,钱世新明知如此,却还敢犯难。 “文海那头如何?可有消息?”蒙佳月问。 “还未有消息。” 蒙佳月不语,没有消息,在这种时候便当是好消息吧,如今她只盼着她的儿能平平安安躲过这一劫。 钱世新回到衙门一居院,他暂居之所,离白英那院子颇近。坐下没多久,一衙差进了来。钱世新一见他便问:“如何?” “方元确是派了人单骑快马欲往前线送信,被我们的人劫杀了。”陆波乔装成衙差,方便进来报事。钱世新计划周详,早已派了人监视周围,堵截各道。陆波道:“但太守的公子,姚文海,没截住。” 钱世新脸一沉:“如何没截住?” “原本是已得手,将他的车夫护卫都杀了。正欲将他绑了押走,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一队人,杀了我们的人,将他救走了。” “哪方的人?” “不知。”陆波对这事也是忿忿,“待发现时,已无活口,无人可问。姚文海和那队人都不见了,未留下任何线索。” 难道是龙大派的人手?钱世新一想不对。若是龙大有人手可用,他要劫走的是太守和安若晨,而不是太守之子。钱世新皱了眉,这事有些不妙,竟有一派他不知道的人在。是敌是友? “你去安排下,屠夫今日出现了。她帮着安若晨,也不知后头是何打算。所有的人都得防着她,她武艺高强,杀人不眨眼,这关口上,可不能让她坏了计划。”钱世新顿了顿,道:“先前查搜秀山静心庵,说是这姑子逃了不在了,之后便将那处疏忽了是不是?” 陆波道:“在别处曾发现过她的踪迹,便追着那线索往别处找了,秀山时不时有人去看看,没发现。” 钱世新沉思:“派人赶紧去秀山,但不要上去。若他们真的回去了,上去只会打草惊蛇。等等消息。绣娘与安若晨在一起,会给消息的。他很清楚定不能让安若晨见到龙大。待他探得安若晨与姚昆的打算,我们再动手。这回必得一击即中,不可再出差错。” 姚文海被蒙着眼牵着走,他努力记着路,但绕得多了,他的方向感已乱,压根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他出了一身冷汗,有些闹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糊里糊涂听得母亲说让他快跑,说是家里出了事,爹爹蒙冤有难,让他先去表舅公那儿避一避。可结果出了府才走了三条街,便被人拦下了。他的护卫全被杀死。那伙人欲绑他,却也被杀死。 最后出现的那队人将他绑了,蒙了他的眼,堵了他的嘴,将他丢上了马车。但说话却又客气:“公子,得罪了。不会伤你,放心。” 放心,他如何能放心。绑他做什么呢?他爹爹有难,是什么难?他们要用他对付他爹爹吗? 马车在绕弯子,姚文海心要跳出胸膛。待车子停了,他被扶下马车牵着走,又是在绕弯子。姚文海不敢挣扎,他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他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最后他们进了一个屋子。姚文海被松了绑,拿开了堵嘴的布,解开了蒙眼的巾子。再然后,一杯上等好茶温温热热正好入口捧到了他面前。 姚文海没敢喝,他打量着这屋里,布置华丽,家具讲究,竟是不输他太守府。而他面前,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看上去文弱病弱,似有十五六岁左右的贵公子。 那公子也正盯着他看,而后一叹气,道:“好歹也救回来一个,不算一事无成。”   ☆、第144章 第144章 安若晨与太守姚昆等人骑马一路急奔,南城门处守城官兵见得是太守,也未阻拦。太守过城门时对官兵大喝:“后面有游匪伪装的衙差卫兵,将他们拿下,待我回来处置。”说完,也不待官兵们反应,马也未停,亟亟走了。 守城官兵反应了好一会,互相讨论了一番,觉得情况是这样的:太守大人有急事出城,但他知道有游匪伪装官差,于是让他们把人拦下。太守大人一会办完事回来要处置这些人。 正商议呢,还真有一队官差骑着马赶来了。看那打扮模样跟真的卫兵衙差似的。守城官兵还速速放下城门,将他们拦下,摆开架式要细细盘问。没想到那领头的凶巴巴大喝开门,说他们正在执行公务,追击叛贼。 守城官兵呵呵了,谁叛贼啊,没见着叛贼,就见着太守大人了。还有你,别嚷嚷,你那身兵服从哪儿来的呀! 卫兵队长急了,他们追捕姚昆,上马便直追而来,也没个文书令牌的。但跟守城官兵打一场?那太傻了。 守城官兵呼啦啦围过来一圈,竟要将他们拿下,说太守大人嘱咐了,回来要处置审问他们的。卫兵队长火冒三丈。两边都拔了武器对峙起来。 卫兵道太守刺杀了白英大人,如今他们要捉拿太守姚昆归案。 守城官兵道没人通知他们白英大人遇刺,倒是太守通知他们你们是游匪。他们认得太守,可不认得这些兵差。 最后卫兵队长咬牙,命一人快马回郡府拿令牌。 这时候守城官兵将信将疑了,但谁知道是不是虚张声势?两边一边对峙着一边等。钱世新听得卫兵报被拦在城门里真是气得无语。他丢了个令牌过去,心里知道他们肯定是追不上太守了。但无妨,会找到的。 给白英抓药的衙差回来了。钱世新看了看药,叫了个他的心腹衙差过来负责煎药,每天伺候白大人喝。他嘱咐着,一边将药包里最重要的两昧药挑了出来。那衙差会意,应道:“大人放心,小的定会办好的。” 钱世新满意点头,处置完白英,城中就基本没什么问题了。他已经确认过,主薄江鸿青的家人们全部都处置妥当。因江鸿青意图谋反,刺杀白英大人不成反被击杀,而其家人又是羞愧又是伤悲,于是“全家服毒自尽”。衙差与卫兵们赶到江家拿人时看到的便是江家人留下遗书全部身亡的景象。钱世新派了仵作过去,好好记了案件文书,放进了卷宗里。 看起来,现在只剩下太守和安若晨这些后患了。钱世新想了想,嘱咐人给他备好纸墨笔砚,他要写信。 安若晨他们出了城门,一路往秀山方向奔去。安若晨欲见四妹,静缘师太说去哪她就去哪。姚昆无处可去。逃亡一共五人,两个护卫也是安若晨的,若他脱队便会变成孤身一人,他当然不会犯傻,于是紧跟安若晨,一起往那静心庵去。 静缘师太熟门熟路,避开耳目,带着他们从山后僻道上山,无人察觉。到了庵庙,田庆跟着静心师太由正门进去,表示要搜查庵庙安全。太守、安若晨听了师太吩咐,先将马牵往后山林子里栓好。院子小,装不下这些马。 安若晨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见到安若芳,但她知田庆顾虑是对的,谁知这师太究竟是正是邪,说话是真是假,先查看一番才好。 她在后院门外等着,觉得时间过去许久。 姚昆一言不发。他回想着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想到他都没能与家人告别,不禁红了眼眶。前途茫茫,生死未卜,悲从中来。 卢正在庵外四周走了一圈,查看安全。走到菜园子时,被脚下的石板路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他回头看了看那石板,再看了看菜园旁边的枣树,想了想。 这时候后院门开了,门后站着田庆。安若晨刚要问话,却又看到一个小个子从田庆身后探出脑袋来。 安若晨的眼泪夺眶而出。 安若芳先是不敢置信,她盯着安若晨看,慢慢从田庆身后走出来,走到安若晨面前。然后想摸摸安若晨的手,又有些犹豫。 安若晨大声唤道:“芳儿!”她一把将安若芳搂进怀里,放声大哭。 安若芳这才有了真实感,跟着安若晨一道哇哇哭,大声喊着“姐姐”。 卢正、田庆均走开几步,背过身让她们姐妹好好说说话,姚昆远远看着她们,心里竟有些羡慕。静心师太突然冒了出来道:“快进来,莫喧哗。” 太守远远地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但看师太表情严肃冷漠,暗想这人当真是不近人情。他拍拍马儿的背,四下看了看,赶前几步,跟着众人一道进了庵里。 进了庵,静缘师太道:“我去拿些干粮和水,你们尽快商议好要去何处。此处并不安全,不宜久留。” 大家面面相觑,这刚进门就被赶了。静缘师太不管他们,转身走了。安若晨拉着安若芳要去看她住的地方,其实是想找个地方好跟妹妹单独说说话。院子里只留下太守与卢正田庆三人。 田庆道:“我都看了,庵里没别人。” 卢正点头:“唐轩案时,派了许多人搜山,大家不见师太踪迹,就转往别处查探,倒是疏忽了此处。可今日师太在衙门杀了许多人,他们会联想到这里的,确是不宜久留。” 两人一起看向太守。姚昆发着呆,不知道能说什么。如今这境况,他并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白英遇刺,将事情赖在他头上。梁德浩也必是会收到消息。他一身冤屈,无处可诉。恐怕去找龙大将军也无用。而他的家人还在中兰城,在白英的手上,他还能怎么办? 姚昆试图静下心来想想前因后果,但心乱如麻,并无头绪。 相比院子里的无言,安若晨姐妹两个却是说不完的话。安若芳将自己那日逃家后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 安若晨抱着妹妹,心里很是后怕。这师太杀人的样子,她可是见过的。这不是一个寻常会武的人,且她还与细作有关系。若非认出妹妹便是当初赠食的小姑娘,怕也不会收留她。她是真心护着四妹吧?安若晨直觉是如此。但这姑子狠辣冷漠,让人胆寒。四妹小小年纪,担惊受怕,日日禁闭躲藏,真是受苦了。 安若晨很心疼,忍着泪道:“大姐对不起你。” “姐姐平安就好。我们如今都平安,便是好的。”安若芳稚气未脱的脸上有着不符年纪的老成。“你瞧,我们说好了会再见面的,果然是如此了。” 安若晨点点头,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想起了已去世的段氏,她说要等女儿回来,等女儿回家,可惜,竟是没等到。安若晨咬咬牙,时候不多,后头还得奔波逃命,她需得将事情尽快说了。“芳儿,我得告诉你,你娘……”安若晨琢磨着用什么话表述好,想了好一会没想到,只得直接道:“你娘去世了。” 安若芳整个呆住,如遭雷劈。难怪师太欲言又止,难怪师太说需得再去城中查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安若晨向安若芳说了段氏去世的案情,其中免不了解释了其中的一些关联。她如何从狗洞逃生,如何得龙将军相救,她如何参与抓捕细作的行动,钱裴与她的怨仇,安家的利用价值等等。 “所以,我娘是被人害死的?但还不知真凶是谁?”安若芳问。 安若晨点点头。段氏究竟是如何死的她并不知晓,她只知道是被男子掐死,对父亲的怀疑无凭无证,在四妹面前,她实在没法说出怀疑你亲爹杀死你亲娘这种事。 安若芳呆愣了一会,掩面大哭,骂自己不孝,对不起娘。 安若晨叹息:“就算你听话嫁给了钱裴,又如何是孝?” 安若芳思前想后,泪流满面。她对母亲不好,对大姐也不好。她从前想告诉大姐也许是她母亲害死了大姐的母亲,但她说不出口。她只顾自己,明知道逃跑会让母亲伤心,她还是狠心离开了。她知道大姐真心对她,她也知道母亲真心对她,可她最后,却都对不起她们。 安若芳抱着安若晨,嚎啕大哭。 两姐妹相拥了一会,静缘师太过来唤人,她已为大家准备了干粮和水,问大家的打算。 太守皱着眉,他没有想好是去找龙将军还是回中兰城,安若晨却是毫不迟疑:“我要去找将军。” 静缘师太道:“那芳儿不能跟你走。你这一路必会遭到追杀。就算能到前线,龙将军败战,自身难保,芳儿跟着你,就是送死。” 安若晨叫道:“将军打了大胜仗,从前的战败那是诱敌之计。传令兵今日到郡府衙门报的战情,方管事派人打探到了,千真万确,是他告诉我的。将军在四夏江打到了对岸,攻占了江生县。而石灵崖处亦擒获近万南秦军,将他们困在了石灵县。将军打了大胜仗!”那骄傲的语气,跟她自己打胜了似的。 “什么!”姚昆猛地跳了起来,“我怎地不知!” 龙将军居然打了大胜仗,居然打了大胜仗!这事若是当时知晓,白英便无话可说。又怎会咄咄逼人,闹得这般僵。那江鸿青也自然不会突然疯魔起来……姚昆忽然懂了。 “谁人将消息拦下了?” “钱大人。” 姚昆转身踢翻了椅子,骂了一连串脏话。“这畜生,我帮了他许多,他为何如此害我!” 没人回话,只有静缘师太冷冷地道:“这些不重要。先说明白你们打算如何,芳儿怎么办?” 姚昆一噎,怎地不重要?怎地不重要?!他的性命,他家人的性命,全被人给害了!难怪主薄突然疯魔起来,非说是他支使,难怪郡府衙门里的衙差有叛变的,难怪…… 姚昆对上静缘师太冰冷锐利的眼神……好吧,这些可以先放一放,说说眼下怎么办。 姚昆把椅子扶回来,重又坐下了。“如此,安姑娘,你去找将军吧。我打算回中兰城。” “回中兰?”安若晨吃惊:“大人,眼下只有将军能帮你了。” 姚昆摇摇头:“将军帮不了我。既是钱世新,那肯定谋划已久。他对我知之甚深,别人我还得犹豫犹豫,钱世新嘛,他太了解我,他手上有不少我的把柄,我辩无可辩,就算到皇上面前告状,钱世新也能举出许多我的短处来。他知道我在乎什么,我若不回去,他会对我家人下手的。将军帮不了我。我必须回去,他会伤我家人。” “愚蠢!”静缘师太骂了一句。 所有人都一呆,哟,师太居然还管太守送死的事呢,还以为她只在乎安若芳小姑娘。 静缘师太看也不看其他人,只对姚昆道:“他若是要用家人要挟于你,你活着一日,你家人便能活着一日。你回去送死,他砍完你的脑袋转身便会砍光你家人脑袋,所谓斩草除根,你家人活着,便会想着为你报仇,他怎会留后患?” 姚昆吃惊,他竟是未想到这一层。或者该说,他未把钱世新想得这么狠。“万一……”他犹豫着。 “你不重要了,随便你如何。”静缘师太撇下太守,又转身与安若晨道:“就算将军打了胜仗,芳儿跟着你去前线仍是不妥。路途遥远,追兵在后,你才两个护卫,还不怎么顶用。前线战情千变万化,待你们到时,说不定南秦又反败为胜。总之芳儿不能去。你可还有其他地方安置她?” 安若晨想了想:“有的。” “何处?” 安若晨刚要答,田庆忽地跳了起来:“外头有人!” 众人俱是一惊。 静缘师太皱着眉侧耳倾听。安若晨忙道:“田大哥,卢大哥,烦请出去查探一下。”卢正、田庆拔出剑往外走,安若晨又道:“请务必小心。” 太守补上一句:“若能生擒,抓回来问话。” 田庆、卢正应了声,翻墙出去了。 静缘师太久久不语,她看了看安若芳。小姑娘握着姐姐的手,依偎在姐姐身边,颇有些紧张地盯着后院门看。 静缘师太与安若晨道:“你的两个护卫,看起来也不是靠得住的。” 安若晨不语,方才是她疏忽了,差点漏嘴。姚昆不说话,他现在对人的信任感也是极低。他曾经最信任的主薄江鸿青,最信任的钱世新,最后也不过如此。若不是他们,他也不会如今这般。 静缘师太看着安若晨的眼睛,过了一会道:“你过来,芳儿也来。” 安若晨没拒绝,拉上妹妹起身。太守姚昆皱眉头,什么意思,撇下他要做什么?静缘师太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就在这儿呆着。我们一会就出来。” 姚昆没法,眼睁睁地看着静缘师太带着安若晨姐妹两个去了前院。 静缘师太带着她们到了自己厢房里,说道:“那个可托付的人家是谁,太守可知道?你的两个护卫可知道?” “他们认得,但未必会想到。” “钱世新也认得,但未必想到?” “是。” “是哪家?” “薛家。我二妹的未来夫家。” “为何能靠得住?” “将军选的人。”不必多解释,一句话就够。静缘师太果然不再疑惑了,她只问:“与你交情深吗?确定薛家会收留芳儿,会护着她?” “薛公子会护着四妹的。不过不是为我,是为我二妹。” “那好。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写信给薛家,让芳儿带着,再给芳儿一件信物。薛家怎么走,找谁,怎么说话,你且交代清楚了。我信不过你的护卫,那个太守也是个大|麻烦。他目标太大,全城都是追捕他的,追兵不定何时就会到了。我一会便带芳儿下山。” “师太……”安若芳很有些紧张。 安若晨安慰道:“无事。师太说得对。我们几人都是通缉要犯,进城后会被盯上。你离开中兰城已久,大家都以为你死了。衙门那处寻你之事早已松懈,你混在人群里入城,该是不会引人注目。师太,你不能这身打扮,需得换换装……” 安若晨话未说完便被静缘师太打断:“还用得着你教!” 静缘师太转向安若芳,道:“你且放心去,我乔装成普通妇人在暗处跟着你,到了薛府,再陪你进去,若是一切顺利,你就在那处藏身。”她说着,拉开屋内暗格,摸出两大包银两来。一包递给安若芳:“你拿着银子,吃住别人家里,也不亏欠他们的。剩余的自己收好,日后若是没别人依靠,还有银子依靠。” 安若芳看看安若晨,安若晨对她点点头。安若芳接过了。 “还有你。”静缘师太转向安若晨,将另一包银两给她:“看你逃得如此狼狈,定是身无分文。我还有些寻常村妇的衣裳,你且换上逃命去。你亏欠我的。日后你若能活着,别忘了去薛府接你妹妹。我与芳儿缘分已尽,送她到那之后,便不会再见。与你嘛,希望也不会再见。” “师太。”安若芳听得她这么说,眼眶红了。 “莫哭,哭也无用。快回密室里拿上你的东西,我一会带你走。” “大姐。”安若芳抱住安若晨,眼泪落了下来。才见面又要分开了吗? “莫哭。”安若晨抱紧她,“告别的话,我们去年在家里便已说过,记得吗?如今不必再重说一遍。大姐守诺,大姐信你也会守诺。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嗯。”安若芳用力点头,擦了泪,速奔去密室拿包袱去。 静缘师太速准备笔墨纸砚,让安若晨磨墨写信。又拿出两套衣裳给安若晨,告诉她这屋内及庵内的机关,然后道:“莫要与任何人说起芳儿的下落,谁都不要相信。待我与芳儿走后,你们也速速离开。莫打听我的事,莫害了芳儿,不然我可不管你是她的谁,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安若晨将信折好,道:“师太,既是也许再无机会见面,有些事我问你。” “是我杀的。”静缘未等她问便直接说了。 安若晨被噎得。 “你们派去丰安县的探子是我杀的,闵东平是我杀的,李明宇是我杀的,霍铭善是我杀的。”静缘师太看着安若晨的眼睛,冷冰冰地道。 安若晨咽了咽唾沫,告诫自己不能害怕,不可露出胆怯的样子。 “细作都还有谁?”安若晨跳过一切,问重点。 “联络我的闵东平、唐轩,都死了。其他人与我并无接触。” “他们俩是头目,是联络接头人,是吗?” “对。” “那么若来了新的联络接头人,你如何辩认真伪?” “有暗语。解铃还需系铃人,可是系上的铃铛几个才够响。差不多这样的意思。” “几个?” “闵东平是一个,唐轩是两个。” 安若晨明白了,她问:“若是再有联络头子,便会说三个铃铛才够响是吗?” “那便不知了。唐轩没交代后事。” “钱裴是细作吗?钱世新是细作吗?你可有细作的证据?” “钱裴是。闵东平就是靠着他庇佑,我想杀他时发现的。所以一开始没敢动手,当时闵东平未死,我担心杀了钱裴惹来闵东平疑心,暴露了芳儿。后来再想杀他时,他找了替身,我失手了。”静缘师太道,“没证据。钱世新的事我不清楚。” 安若晨懂了。原来钱裴遇袭就是师太干的。 “他们不过是传令联络的,幕后的主使是谁?你为何愿意为他们卖命?他们都有哪些手段招揽手下?他们给你布置了这许多任务,总有蛛丝马迹……” 安若晨还未说完,又被静缘师太打断了。 “我回答了你一些问题,不表示我愿意接受你的盘问。我对这些都没兴趣,没工夫与你聊家常。”她冷冷说完,伸手拿过安若晨手上的信,用下巴指指房门:“你走吧。” 安若晨张了张嘴,在静缘师太冰冷的目光下将话咽了回去。她拿上静缘给的衣物银两出去了,走到院子里觉得有些恍惚,许多事她在心里都有推测,如今有些被证实了,却不知如何是好。李长史的死,霍先生的死,她知道凶手是谁,却又没法为他们报仇,讨回公道。 安若芳回来,看到姐姐站在院子发呆,忙跑过来抱住安若晨道:“姐,日后我定会有出息,也能办大事,能让你依靠。你一定要好好,要回来找我。” “好。”安若晨眼眶热了。经历太多生死别离,已无法描述心情。 安若晨转头,看到静缘已经换好了村妇的衣裳,包着头巾,站在屋门处看着她。 “你记住我的话。”静缘道。 哪一句呢?安若晨没有问。 安若晨独自回到院子。姚昆坐在那儿一脸不耐,卢正与田庆刚回来。卢正道:“到处都搜过了,无人。许是有走兽飞鸟的动静。马儿也好好的。”田庆也道:“我也未曾查到什么。” 安若晨点头,道:“也许他们没想到我们竟然敢回秀山,得追出一段没追上才会回头来这儿搜山。我们还有些时间,先休息休息,一会等天色黑了再走,我们去四夏江找将军。” 姚昆没异议,却也还惦记着中兰城内的内应是何人,他希望那人能帮忙照应他的家人。安若晨道:“师太说我说的那人没本事靠不住,她有别的人选,明日一早会去联络。” 姚昆皱眉,总觉得那师太靠不住。而且这地方真的不安全,她竟然还要拖到明早! 安若晨催大家快找厢房休息去,养好精神赶夜路。大家也都无话,各自找好了厢房小憩去了。 安若晨回到师太屋里,静缘师太与安若芳已经不见了。安若晨思绪万千,但也顾不得多想,先将给龙大的信写了。担心这信被人所截,她写得隐晦,只说她遇难得到四夏江,取道东南,希望看到这信的人务必将信转交龙大将军,务必让龙大看到。 强调让龙大看到是因为只有龙大能看明白她的意思。龙大在四夏江打了胜仗,所以人人以为他们会去四夏江找龙大。但安若晨打算去石灵崖。只要进了军营,进入了军方管辖的范围,他们就能得到保护。所以龙大不在也没关系。比见到龙大更重要的,是他们这一路要躲过追捕,顺利到达。 安若晨对龙大有信心,觉得他会看懂这信里的意思。然后他会派人接应他们。 不要相信任何人。安若晨有些难过,这是件多么可悲的事。可将军这般说过,师太这般说过,就连她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安若晨静静坐了一会,觉得师太应该已经带着安若芳走远了,她走出屋外,未听到任何动静,她将卷成小筒纸卷的信握在掌心,悄悄去了后院。 一路安安静静,没有人。安若晨走到后院树下,看着吊在那里的鸽笼。那是方管事和小仆用生命递给她的信鸽,如今,她将她与太守等人的生命也要交给这信鸽了。 安若晨将鸽子抱了出来,将信塞到鸽子脚上的小竹筒里,两边塞紧了,确认不会掉,然后她举高双臂松开手,鸽子略一犹豫,扑腾扑腾飞了起来。它飞到墙头立了一会,安若晨盯着它看,看到它转着脑袋四下张望,而后张开翅膀,飞了出去,再不见踪影。 安若晨静静站着,等了好一会没见鸽子回来,没听到什么异响,于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回转厢房。再等一会,她要叫上太守大人他们起来上路了。 安若晨并不知道,信鸽刚飞出院墙外,便有人盯上了。那人一路跟随信鸽,奔了一段路,手中已捏紧了削好的竹镖,寻个了机会,正待扬手将那信鸽射下,一把剑忽地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卢正,我就知道是你。”这是田庆的声音。   ☆、第145章 第145章 陆大娘刚从郡府衙门出来,就听到身后一阵喧杂声。她迅速拐进了一条巷子里,探头看了看衙门方向。许多官兵衙差大声呼喝着,将衙府门口围堵起来。 陆大娘猛地缩回头,躲避官兵们四下张望的目光。她理了理头发,整理好衣裳,若无其事地走着。 方才衙门里出了事,她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只听说白英大人遇刺,太守被冤,现在白大人的卫兵与太守的衙差打成了一团。方管事让人赶来将她与田庆、卢正放出来。田庆让她分头走,他与卢正要去找姑娘。陆大娘觉得有理,她跑不快,只会拖累了他们。 方管事找来的衙差见状忙领着她朝侧门跑,趁着那处暂时没什么人将她放了出来。 陆大娘稳步往前走着,暗自庆幸抢先了一步,若是晚那么一会,恐怕她会被截回去。心里记挂着安若晨的安危,却也明白眼下自己无能为力。 陆大娘很快便看到了招福酒楼,她拐到后街,捡了几颗石头,朝着一间房的窗户丢去。很快窗户被人打开了,陆大娘贴着墙边,看了看探出头来的人,这才走出来现身。 齐征见着陆大娘,正待唤她,却见陆大娘将手指比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没多久,陆大娘被领到了赵佳华的面前。 赵佳华看着陆大娘直叹气:“我真的欠安若晨太多了,是吧?” 齐征在一旁刚要开口,赵佳华又向陆大娘问道:“可有人看到你?” “应该没有。”陆大娘答。 齐征也抢着道:“我引开了门房和其他人,让陆大娘悄悄进来的。” 赵佳华这才缓了脸色。 陆大娘忙道:“我不会久留添麻烦,只是需要赵老板帮帮忙。” “当然需要我帮忙,不然你来这儿做甚。” “在弄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之前,紫云楼我是回不去了。我家姑娘曾在城里安置了些应急用的屋子,我有地方住。但我需要些衣物吃食,还有钱银。” “这些都没问题。”齐征抢着答,被赵佳华白了两眼。齐征没看见,继续关切:“大娘,田大哥呢?” “他与卢正去接应姑娘去了,我也不知他们如今在何处。我得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之后再行打探。” 赵佳华叹气:“大娘啊,我才替安姑娘送走一个,也不差你一个的。我送你出城去吧,秀儿还有我家茵儿,都转到外郡避祸去了,你去与她们会合,互相有个照应,如何?安若晨的境况,我替你打听着,到时给你递消息。” 陆大娘摇头,道:“我不能走,这城中需要人张罗打点,无论姑娘如何了,我都得在这城中守着。” 赵佳华道:“这安若晨给你灌了什么迷汤啊,你说你何苦,图啥呀?” “不图啥。就是事情总得有人做。我家汉子若在世,也定会这般的。”陆大娘不愿绕着这些废话,又问:“赵老板,你说送走了一个,是怎么回事?我被带走后,姑娘可安排了什么事让赵老板帮忙的?” 赵佳华将春晓的事说了,再次劝陆大娘出城躲一躲。 陆大娘摇头:“春晓还会回来的,到时也不知紫云楼里会不会被白大人控制了,得有人接应她。若她再来找赵老板,请赵老板知会我一声。再有,还得请赵老板帮忙散个消息出去。龙将军在前线大胜,打过了四夏江,又在石灵崖俘虏了近万南秦兵。” 赵佳华瞪眼:“什么?伪造军情可是重罪。” “这是千真万确的消息!龙将军派了传令兵来报白大人和太守大人,结果被钱大人拦下了。方管事派人将我们放出时就是这般说的。我们不能让这消息被拖延,必须得让全城的人速速知晓。” 赵佳华皱起眉头,钱大人故意拦下了消息,他想做什么? 齐征抢着道:“行,这事能办。酒楼里头原本就人多嘴杂,谁又知道是谁传的消息,我们就说是听客人说的。这等大消息,定会一传十十传百的。” 陆大娘看着赵佳华,赵佳华无奈点点头,但加了一句:“传消息便传消息,但你莫要自己去查探什么。安若晨他们还不知如何,等有他们消息了,你再做打算。” 赵佳华与齐征一顿忙乎,很快给陆大娘准备好了衣物吃食银两。三人商议好了接头的办法,陆大娘未说自己会住何处,赵佳华也不问。齐征送陆大娘出门时,与她道:“大娘,莫看老板娘嘴硬说话不好听,其实她也是向着我们的。她上回也将我臭骂了一顿,说我不识实务,不懂自保。她口口声声说要出去避祸,结果听说安姑娘受伤,白大人总找你们麻烦,她就拖到现在也不走。她是好人。” 陆大娘点头,她知道赵佳华信得过,这关口才敢来找她。“你们多保重。若是被官府盯上了,就莫找我,我自己想办法。” 齐征放心不下,好一番叮嘱。 陆大娘走后不久,招福酒楼和刘府被官兵盘查了。他们在搜寻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姓陆。问遍酒楼和刘府仆役,人人都说认得陆大娘,但没见过她。赵佳华镇定应话:“听说她与安姑娘都被太守大人抓进衙门了,如今是发生何事,人不见了吗?” 当然没人回答她,官兵搜不到人,走了。 稍晚,中兰城里开始流传一个惊人的消息——龙大将军前线取胜,大胜! 这消息火速传出,并火速得到了印证。有人说难怪看到四夏江的黑烟报信,那是南秦战败的消息。又有人说石灵县那头确有人说起这事,全县大多数人都转到了其他县去,县城村落空出,就是给将军囚俘用的。一时间,全城百姓兴奋不已,还有人家点起了炮仗。 但这惊人好消息也伴着一个惊天坏消息。说是太守大人被巡察使白大人查出渎职之罪,太守大人情急之下刺杀了白大人,行凶后逃窜,同伙还有未来的将军夫人安若晨。所以太守府被卫兵团团围住,衙差们全城搜捕逆贼。 两个消息夹在一起,全城百姓心情微妙。龙大将军于前线辛苦拼杀灭敌,他家未来夫人在城里勾结太守大人一起当上了反贼?逗谁呢!这事情铁定另有内情。只是城内气氛肃杀,大家不敢明说,暗地里讨论几句,见有人来忙装正经,大家心照不宣,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 钱世新听到手下人来报,气得拍桌。这些要是传到白英的耳朵里,那还了得! 齐征与赵佳华听到安若晨的消息,忧心忡忡。她竟然与太守大人一起逃了,正被大批卫兵衙差追捕。这真是,半路被砍杀了都喊不得冤吧。 齐征强笑道:“没事没事,田大哥武艺高强,他与卢大哥在一起呢,他们能护着安姑娘找到将军的。”他顿了顿,难掩心慌,问赵佳华:“老板娘,他们是去找龙将军了吧,找到龙将军定会安全的。田大哥武艺高强,会没事的吧?” 赵佳华没说话,她回答不了。 秀山上,天色渐渐暗了。 卢正用眼角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剑锋,努力压下紧张,正要说话,身后田庆轻喝:“莫动,手中握着何物?丢远些,让我看到。”他一边说一边压了压手中的剑。 剑在卢正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卢正听话地将手中的镖丢远了,说道:“兄弟,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误会那日夜里你怂恿我去饮酒,还是误会你时不时会失踪不知去了何处?” “我怂恿?”卢正哧笑,“你喜欢喝酒,是我逼迫的?我又哪里知道会这般倒霉正好与那段氏之死时间撞上。我也被抓到衙门了不是吗?你心里不好过,但不能如此便怪罪他人。我时不时失踪又是何意?你不当值时,我也不知你去何处,难道我也该说你失踪了?我可是不知道原来我做什么都得与你报告。” “莫要诡辩,你方才欲射杀姑娘放的信鸽,我可是亲眼所见。” “我恐有追兵过来,于是出来巡查,未叫上你是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会。这信鸽究竟是不是去前线的,我们都不知晓。方管事不管衙门事务,真的分得清这些信鸽吗?又或是他被人利用了呢?信鸽若是不往前线反而飞回郡府呢?那我们的动向去处岂不是全让钱世新知道了?那追兵要找到我们便太容易了不是吗?之前着急赶路,我也未考虑周全,方才看到信鸽飞出,猛然想起,但已来不及,只得想着先将信鸽击落,此事从长计议。” “莫要诡辩。”田庆怒喝:“先前我只是怀疑,如今亲眼所见,怎会有假。我看你是未找到机会先下手灭了信鸽,又怕信鸽好端端突然死去惹了姑娘生疑,这才冒险等到如今才动手。我要将你交给姑娘和太守,你这些说辞,你当他们会……” “信”字还未说出口,田庆忽地一哼,全身一僵。卢正赶紧就地滚开,躲闪出剑下范围。回头一看,一柄长剑刺穿了田庆的胸膛,田庆口吐鲜血,不敢置信。他一心只注意卢正,为抓到他的现行而怒火中烧,没料到一旁竟还有人。 田庆听到身后有个男人说道:“你说得对,他就是在诡辩,你推断得都对,你被利用了。你发现了他的秘密,可惜太晚了。” 田庆拼了最后一口气欲回头看,那剑猛地一扭,田庆痛哼一声,“呯”地一声倒在地上。 陆波拔出了剑,看了卢正一眼。卢正舒了口气,道:“安若晨放了信鸽给龙腾报信。” 陆波踢了踢脚边,卢正一看,正是方才那只信鸽的尸体。陆波道:“你没截下,于是我截了。幸亏我及时赶到。” 卢正过去拆了那信卷看,“无妨,她在信中未说何事,只是希望龙腾来接应她。” 那人将信拿过去也看了看:“不必管她,反正这信龙腾收不到了。庵里头是何情形?” “那姑子便是屠夫?”其实卢正已经知道答案,但怎么都想再确认确认。 “对。” “果然如此。她是叛徒,安若芳果然一直在她这儿。闵东平定是察觉了什么,他的失踪,必与她有关。”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卢正咬咬牙,是没什么用。只是他想知道真相。一个大活人,刚刚告别,却从这世上消失了,总该有个真相。“他们都在里头。屠夫、安若芳、安若晨,还有姚昆。”他告诉陆波。 陆波思虑:“我们将这山包围了,但我没敢让人上来,怕打草惊蛇。听说屠夫武艺高强,又恐她有别的帮手。我看到你留的信号,就先自己上来看看。” “那里头只有她一人会武,没有其他帮手。” “好。你的身份还不能暴露,先回去。我下山叫人。一会你听到声音,想办法先将安若芳带出来。我们假意擒下你,再擒下安若芳,事情就好办了。” 用安若芳一人便能摆布安若晨和屠夫了,先拿下她确是好办法,但卢正觉得这事有难度:“他们的计划是让屠夫带着安若芳回城躲藏,安若晨与姚昆去四夏江找龙腾。若没什么事,不会把安若芳交给我。” 陆波皱眉:“那我们先引开屠夫?” “这般吧,我就说我与田庆发现有人上山了,田庆去追踪一直未回,我们得分开行动,让屠夫先挡着,我与安若晨带着她四妹从后山走。”卢正将静缘师太带他们上山的僻道告诉了陆波。 两人很快定好计划。陆波安排人兵分两路,一路攻庵将静缘师太引开,一路到后山堵截安若晨姐妹。商议妥当,陆波忙下山叫人去了。 卢正埋了信鸽,藏好田庆的尸体,然后悄悄回到庵庙。一路上琢磨着说辞。别的都好办,就是田庆失踪了,安若晨定会盘问。卢正一边想着一边跳过围墙进了后院。 刚落地,吓了一跳。院子里站着安若晨和姚昆。“卢大哥,你们去了何处?我正找你们。” 卢正努力平复心跳,故做镇定地问:“姑娘有何事?” “田大哥呢?”安若晨不答反问。 卢正的脑子飞快转着,现在还不是说田庆受袭失踪的时候,陆波的人还没上来。“我与田庆还是觉得方才那动静可疑,于是再出去看看。没发现什么,田庆让我先回来,怕院子里没人看着不安全。” 安若晨道:“你去将田护卫叫回来吧,我们现在离开。” “好。”卢正一口答应,转身之后停了脚步,似才想起来问:“那师太呢,跟我们一起下山吗?” “我们目标太大,一起走不合适。我们走了,追兵自然跟着我们。师太明早再带着芳儿离开。” 卢正点点头:“那我赶紧把田庆叫回来。”他打开后院门,走了出去。在门后听了听,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卢正定了定神,朝林子里走去,他得想办法,他带不回田庆,这事如何圆?若他拖延太久不回,安若晨定会疑心。到时陆波他们未到,静缘师太带着人先走了,事情就该有变数了。这里毕竟是那姑子的地方,说不定她还有什么把戏。 卢正想着走着,看到了那几匹马。他回头看了看,四下无人,身后没人跟踪。他把马缰绳解了,轻轻拍了拍它们,马儿动了动,然后开始慢慢走,找草儿吃。卢正不敢用力抽打驱赶它们,生怕它们嘶叫将庵里的人引来。他索性先不管,反正解开了,一会它们便该自己跑掉了。 卢正站了一会,满意地看到马儿果然越走越远,最后没了踪影。卢正拍了拍衣裳,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一脸焦急奔跑着冲向庵庙,一把推开后院门,小心地掩好,转身,果然看到安若晨和太守还站在原处等着他。 卢正上前几步,小声但急切地道:“姑娘,事情不太对。田庆不见了。外头拴的马儿也不见了。” 安若晨表情一惊:“不见了?不见了是何意?” “就是庵庙四周都寻遍了,并不见他。”卢正皱着眉头,一脸不安:“按理他不会走太远的。我仔细找了,周围没有他的踪迹,也未听到什么动静。我去看马儿,竟也全没了。” 姚昆又惊又疑,亟亟问道:“那他方才让你回来之时,可曾说过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就说让我回来以防有人突袭,他查看查看就回来。” 安若晨眉头皱得死紧,问道:“我四姨娘死的那晚,田大哥与你去饮酒,是何表现?你平日时与他相处,可觉得他有何异样之处?” 卢正心中暗喜,面上却是大惊:“姑娘怀疑田庆?不会的!”他故意顿了顿,想了一会道:“我,我是相信田庆的。平日时他尽忠职守,挑不出毛病来。但……” “但是如何?”姚昆大声追问。 卢正叹气:“但是他有时确是不知去了何处,我也曾问过,他神神秘秘支吾过去,我猜是去了花楼或是又贪酒了,便未多问。总之平日里并非耽搁正事的,我也不好说什么,也不曾怀疑过他。” 安若晨咬咬唇,问道:“可如今这般,他悄悄离开,又是何意?” 卢正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姚昆急道:“若他是奸细,该是去报信去了。他把马儿全放跑了,就是防着我们逃呢。我们得马上走!” 安若晨一脸阴郁:“若是田大哥都不能相信,那我如何相信师太?说不定师太根本还是细作一伙的,囚禁了我四妹好随时要挟于我。我四妹年幼,当她是救命恩人。如今她当我面证实四妹在她手里,日后还不定拿她要求我何事。她不愿让我安排去处,根本就是可疑。不行,我得说服四妹跟我走。” 安若晨对姚昆道:“大人,烦请你看着点院门外头,看是否有人上来了,夜色黑了,他们会点火把的。”她再转头对卢正道:“卢大哥,你随我来。” 卢正赶紧跟在安若晨身后,一起朝着静缘师太的厢房走去。安若晨小声嘱咐道:“我们且当什么都未发生,先将我四妹哄出来,我就说还是舍不下四妹,想与她再说说话。待四妹随我出来了,我们就悄悄离开。你在屋外等我,若有什么意外,你便进来接应我。” 卢正答应了。到了静缘师太屋外,他依安若晨所言,恐被静缘师太看到起疑,于是站得稍远。安若晨对他点点头,轻敲房门,贴着门听了听,然后推门进去了。卢正隔着段距离,等着。接着突然听到安若晨的惊叫声:“卢大哥!” 卢正吓了一跳,赶紧冲了进去。可进屋一看,什么都没有,屋子里是空的,没人。 安若晨一脸惊恐,指着屋内道:“我方才明明听到有人应声才进来的。我还听到四妹的声音。” 卢正往里走,四下看了看,空空的屋子,一桌一床,什么都藏不住。难道床下有秘道?“可听到四姑娘说什么?”他话音刚落,却听得“咣铛”一声,卢正惊得回头看,发现一道铁栅栏将屋子拦成了两半,他在里面那一半,安若晨在外面那一半。 卢正大吃一惊,更让他吃惊的是,安若晨脸上的表情变了,没有惊恐没有意外,相当冷静和镇定。 卢正心一沉,但仍认真演下去:“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他回头看了看,窗户上竟然也有铁栅栏横上了,他被困住了。 “我不相信你,卢护卫。”安若晨道。 卢正的表情震惊又痛心:“为何?姑娘。我对将军忠心耿耿,也一直尽心尽力守卫姑娘。姑娘嘱咐的事,我哪一件不是办得妥妥当当的。” “田庆没回来。”安若晨淡淡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真是叛徒,他去报信。另一种是你是叛徒,被他发现,于是被你杀人灭口。”安若晨说这话的时候,认真看着卢正的表情。 卢正努力维持着镇定,叫道:“我与他武艺一般,他若是对我有防心,我如何能杀他。他怎会不向姑娘报信。” “我不知道。”安若晨道:“也没时间去琢磨真相。我只知道我不信任你了,不能让你与我一同上路。” “姑娘。”卢正扑向栅栏,暗使内劲摇了摇,竟是摇不动。“追兵在后,若是无我护卫,姑娘如何能顺利到达四夏江见到将军?我知道姑娘经历过许多事,对人对事容易猜疑,但我一片忠心,姑娘怀疑我事小,若是因为没了护卫半路惨遭毒手,我如何向将军交代?” “便说是我自找的。”安若晨毫不动摇。 卢正咬牙,仍不能放弃:“姑娘,田庆去通风报信,带回追兵,姑娘将我困在此处,会害死我的。” “你装做知道我们行踪的样子投降,帮着他们追捕,又或是假装不知道田庆是叛徒,与他道你被师太暗算,不知道我与太守大人如何了。无论如何,总能编出许多话来。这有何难?” 卢正哑口无言,他竟然还是低估她了。 “姑娘。求姑娘三思。我需得护送姑娘安全到达将军身边方能安心。姑娘认真想想,若真是姑娘猜测那般,田庆怀疑我,他定会与姑娘说的,他……” 安若晨打断他:“你回来的时候是跳墙的,很鬼祟,但我让你去找田庆,你却是顺手开门出去,回来也是走门。正常出入护卫巡察环境,都会走门。我见过你们太多次做这样的事,所有的卫兵,所有的护卫,当值巡察,均是正常出入门口。做贼才需要跳墙,心虚才需要跳墙,有所发现才需要跳墙。而你当时说,周围并无异常,你只是被田庆劝说回来休息的。” 卢正再次哑口无言。 安若晨后退两步,退到屋子门口:“我不相信你。若日后证明是我多疑猜错,我向你斟茶磕头认错。但如今,我不会让你与我一道上路。” 安若晨转身便要出门,卢正却是喊道:“有件事,我确是一直在骗你。” 安若晨不理,继续走。 “将军让我给你二妹下的毒,是真的毒。” 安若晨脚下一顿。 卢正赶紧道:“但他不知道是何毒,他嘱咐我去找毒,嘱咐我去办。只有我有解药。” 安若晨慢慢转身,看着卢正。卢正也看着她,再次道:“只有我知道解药。” 安若晨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第一,我不相信你。第二,将军若让你下真毒,他会给你真毒,他会有解药。若他没有,便是你私自换了药,你违抗将军之命,你是奸细。第三,也就是我没本事,不然我会将你擒住交给将军处置。第四,我不会问你是何毒解药在哪里,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真的告诉我。你想用这个与我谈条件的算盘打错了。第五,若我二妹因你的毒而死,你等着,我安若晨活着一日,必杀你为她报仇。” 她说完,扭头便走。 卢正整个僵在那,好你个安若晨,竟然心肠硬到如此。卢正咬牙,那就等着吧。等安若希毒发那日,她自然就得来求他了。既是撕破了脸,便撕到底。他知道她在乎什么,她从前使的那些小计谋,他全知道。 安若晨脚步不停,拿起了包袱走出后院,姚昆站在枣树上眺望,见得她来忙爬了下来:“果然是有隐隐火光,有人上山了。” 安若晨点点头,很镇定地递给姚昆一个袋子:“这是钱银,师太给我的。大人拿好了。若是我们路途中走散了,大人莫管我,自己想法去找将军。我也不会浪费时间去找大人。” 姚昆看看她身后:“你妹妹呢,卢大人呢?” “没时间了,我们先离开。路上再说。” 姚昆心里一沉,知道出了事。但既然安若晨这般说,自然有她道理。他也不浪费时间纠|缠问题,跟着安若晨急步快走。 薛叙然瞪着面前这个眉眼如画的小姑娘,问向云豪:“她从哪里冒出来的?” “就站在院子墙角,叫了属下的名字,说她要见公子。她说她叫安若芳,是公子的小姨子。” 薛叙然没好气瞪着安若芳:“谁送你来的?” 安若芳淡定答:“我大姐说那不重要,不必回答。” 薛叙然噎得,这答案肯定是安若晨教的不会错。 “大姐让我给你带封信。”安若芳将信掏出来,递给薛叙然。 薛叙然接过仔细看了一遍,又抬头看看安若芳,哼道:“安若晨把我当什么人了,使唤这个使唤那个。” 安若芳道:“二姐夫。” “什么?” “大姐说,你是我二姐夫。” 薛叙然再被噎住,然后忿忿地想,他可不是爱听奉承话的好吗! 安若芳再道:“大姐说,二姐夫会收留我,让我能平安见到二姐。” 薛叙然瞪着安若芳,小小年纪就学会要挟了这合适吗? 薛叙然粗声粗气,问:“你说,你喜欢你大姐还是二姐?” 安若芳看着薛叙然,认真想了想,答:“我觉得二姐夫挺好的。” 薛叙然完全说不出话来。这家里头四个姑娘,不会他家安若希最傻吧?就这样那傻瓜还觉得她是姐妹里头最欺负人的。她蠢成这样,拿什么欺负她大姐、四妹呀。 薛叙然咬牙,行,看在那傻瓜的面子上,收留这个小狡猾。   ☆、第146章 第146章 安若晨与姚昆就着月光沿着来时路下山,走了一半便看到了火把和灯笼的光亮,隐隐听到有人说话声响。安若晨和姚昆躲在树林里,一人观察一个方向。两人心里明白,这条路怕是已经暴露了。 姚昆这时候轻声对安若晨道:“安姑娘,马儿。” 安若晨转头看,可不是,这匹马竟然未跑远,溜达着在树林里转悠呢。 姚昆道:“我引开他们,你骑上马儿跑吧。” 安若晨看了姚昆一眼,月光下,他的表情颇是真诚,他开着玩笑:“我自己逃到军营,怕龙将军嫌弃我丢下你不管,于是他也不管我了。” 安若晨没应话,她看了看周围,指了指前面那个山坡道:“大人,你往那边跑吧,喊一句‘安姑娘等等我’,让他们以为我与你一起呢。你朝上跑,然后钻到那林子里。那儿好藏身。” 姚昆抿抿嘴,这姑娘还真是半点不客气。不过他谦让的话已经说了,自然反悔不得,待往那头去,又回头道:“若有机会见到我夫人,你告诉她,我心里……”他顿住,似不好意思开口,又看到安若晨皱起眉头,似要催他。他没好气道:“我对不起她,留她一人照顾孩子了。”说完,赌气般地往山坡去。 到了那儿,回头看看,看不到安若晨了。姚昆一咬牙,罢了罢了,做个好人不容易,总是得付出代价。他往山上看了看,那些火光越来越近了,他等了等,喊道:“安姑娘,等等我。” 话音刚落一会,便听有人喊:“在那边。”两三束火光朝着这方向快速移动。 姚昆自然是不会坐以待毙,他往前跑,若是走了狗|屎运便跑掉了,若是不走运被追上,那他也将这些人带着远离了安若晨。希望龙腾能念在他舍己救了安若晨的份上,也救救他的家人。 正这么想着,忽听一个男子声音大喊着:“在这儿,我看到他了。” 姚昆一惊,竟这般快!他扭头看,一个一脸横肉的汉子正朝着他飞奔而来。姚昆赶紧继续跑,钻进密林。那大汉自然紧追不舍。姚昆慌得差点绊倒,再跑两步,却听得身后一声闷哼,紧接着“咚”的一声,姚昆回头看,却见安若晨举着一根大木棒,那横肉脸汉子倒在地上。 安若晨似不放心,咬牙再挥棒打了两下,地上那汉子一动不动,似真的晕了过去。安若晨一脸痛苦丢下棒子,扶了扶自己左胳膊,姚昆这才想起安若晨身上伤势未愈。正待问怎么改主意不跑,却听安若晨喊:“快脱他衣服,换上。” 姚昆愣了愣,看看自己身上,一身官服,确是扎眼。他看了看林外,也不知来不来得及。安若晨催他:“快。” 姚昆顾不得多想,火速扒了那人衣裳,安若晨过来帮忙,将姚昆的官服给那汉子套上。换好装,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近。姚昆心跳得厉害,那汉子一头一脸的血,让姚昆更是紧张。安若晨奔到一棵树下,拉过来方才那马儿,与姚昆一起将那汉子丢到马上,用腰带绑了。然后用树枝在马儿身上抽了几下,那马嘶叫一声,朝着山上的方向跑去。 安若晨拉着姚昆奔进林中,往相反方向奔。耳里听得数人喊道:“在那儿,他们骑着马。快!”声音近在咫尺,惊险万分。 另一个声音对着山下高喊着:“在这边,他们往山上逃了,快来啊!” 火光纷纷朝着那方向跑去。姚昆与安若晨躲了躲,待那些人离了一段距离,这才撒开腿狂奔。 静心庵里,卢正翻遍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把床都掀了,试尽了所有的方法,掌击脚踢剑砍找机关等等,都未能找到冲破那栅栏的法子。 他很着急,因他不知静缘师太去了何处,若是她比陆波先出现,恐她会对自己下毒手。但所幸他等到最后,等来了陆波。 “怎么回事?”陆波火冒三丈。一群人追着姚昆跑,结果追到一看,却是自己人。火速包围庵庙,却只搜出来卢正。 屠夫呢?卢正不知道。 安若芳呢?卢正不知道。 那安若晨和太守去了何处?卢正不知道。 陆波真是一肚子火没处发。怎么这么废物,只需要再拖着他们一会,只一小会,就能把他们全围捕。结果呢!陆波留了两个人帮着卢正找机关,其他人散出去继续搜寻安若晨和姚昆。陆波又下山了一趟,派人到沿途各关卡嘱咐,姚昆与安若晨合谋行刺了巡察使,现已逃蹿,正往四夏江方向去,务必严查拦截,将他们拘捕。 搜山搜到天明,一无所获。而卢正也直到天明才被放出来。开栅栏居然是屋外墙角的一块砖,与关栅栏的不是一个地方。故而在屋内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 陆波面色铁青,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只领着卢正回城,让他自己去钱世新交代。 钱世新在白英的床前坐了一|夜。 原以为能将龙大前线战胜的消息拖延上至少一日两日,一两日能办成许多事。但现在全城皆知龙将军大胜,他的计划不得不改一改。他得抓紧时间,得让白英一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白英看到钱世新时有些恍神,然后身上的巨痛与虚弱感让他想起了一切。他愤怒,痛得吸了一口气。钱世新忙道:“白大人莫动,小心伤。有何嘱咐直管说。” 白英喘了喘气,问:“姚昆可曾抓到?” “他逃了。太守府的管事领了人过来,抢马杀人助他逃走,安若晨和田庆、卢正也随他一路杀|戮出去,还有一个身手了得的尼姑闯了进来救他……”钱世新将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这部分用不着说谎,从表面上看事情确是如此。 白英听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钱世新仔细看着他,小声道:“大人莫忧心这些,好好养伤要紧。待伤好了,这些逆贼就算跑到天边去也能抓回来。” 白英气得直摇头:“不行,不能让他们跑远了。他们竟敢如此,事情必不是如此简单。是否勾结了外敌,是否还有其他同伙,龙大又是否知情,是否也与他们同流合污……” 钱世新抓紧机会道:“说到龙将军,今日姚昆他们逃后,坊间便有流言,居然说龙将军在前线大胜南秦,这本是大好消息,但我们未收到龙将军的军报,且消息散布的时间点太过巧合,让人不得不生疑。” 白英眉头皱得死紧:“定是他们的诡计。石灵崖连吃败仗,哪有大胜?你莫要听信坊间说的,要以军报为准。那些反贼这般传谣言,定是想混淆视听,制造事端。” 钱世新心里暗喜,忙道:“大人提醒得是,我定会小心处置。” 白英又道:“那主薄江鸿青身边的相关人等是否已逮住?还有姚昆身边的其他官吏,全都要扣下。姚昆既是能让主薄行事,其他人他也定是有所交代,就算没有,也该会有些消息走露风声,你把他们细细审来。切莫给他们再生事端的机会,必要全部铲除干净,方能有安宁。” “大人放心。已经在查了。”钱世新将围封太守府,查审主薄家,盘查安若晨平素交住的友人,派人追捕,沿途设卡,去信各县报急要求协捕等等一系列处置说了。白英听得点点头,说他处置得非常及时。 钱世新却是露了为难表情,吞吞吐吐道:“只是……”似不好往下说,停住了。 白英虚弱地喘着气,好一会缓过来了,道:“我知道,你只是个县官,郡官你不好动。但郡官全是太守姚昆那边的,你若不动,后患无穷。我奉了梁大人之命到此严查,原就是要好好查查姚昆,他身为太守,怠慢职守,徇私枉法,梁大人也是略有耳闻。这次将军在前线的事务未办得妥当,还连连败仗,他与那安若晨的婚事,亦是姚昆张罗的。这里头也不知姚昆打的是什么主意。原是想逼出他的狐狸尾巴,教他露马脚,只是未料他竟是这般沉不住气不经事的,竟敢当众让主薄行凶。”他顿了顿,喘了喘气,深思起来,“这事确是有些古怪……” 钱世新垂眉,掩出目中精光,轻声道:“大人快莫多想了,劳心伤神,于养伤不利。我虽官职不高,但这危急关头,又怎能推托,无论如何,定会尽心尽力查明真相。” 白英听得这话,道:“梁大人夸你是可塑之材,果然如此。有我在,你不必担心官职之事。”白英说着,要强撑坐起,钱世新赶紧上前去扶,又叫了卫兵进来。 白英让卫兵去叫他的几位属官来,还有书吏先生。 钱世新恭敬站在一旁,任他张罗。不一会,属官及书吏都到了。白英扶着伤处,开始嘱咐。他虽然虚弱,但说话还是清楚的。他与几位属官道,城中各官员相互勾结,通敌卖国,情势危急。前线战况不明,真假难辩,还得派人去细查。龙将军那头,自有梁大人亲自过问,只是这平南郡中兰城,得靠大家齐力肃清污垢,惩治反贼叛吏。他自己受了重伤,养病卧床恐耽误时机,眼下可信任的人里,唯有县令钱世新。钱大人熟悉平南郡各事务,于众官员中也有声望,是最靠得住的人选。出事后,他亦处置及时,应付得当,有手腕魄力。 白英最后道:“姚昆谋反,平南郡太守之位空缺,原该是我主持事务,但我身负重伤,恐无精力照顾周全,故而委任钱世新大人暂时代行太守之职。” 几位属官均应声,钱世新也赶紧施礼,道:“下官定不负大人重托。” 白英摆摆手,与钱世新道:“你做你该做的事,莫耽搁。只是有何事你都要来与我禀报,重大事宜,你我共同商议。” 钱世新自然恭敬答应。 白英又嘱咐几位属官,值此危难之际,定要齐心,全力协助钱大人。 众人齐齐答应。 白英说完这些,已觉精疲力尽,但心中挂念要将事情都处置好,便让属官依他的口述,代他给梁德浩写了信函禀报了这一连串的事,最后白英强撑靠在床头在信上署了名,属官替他用了印。白英仔细再将信看了一眼,确认所报之事无甚遗漏,点了点头。 书吏按白英的吩咐拟好了令状,白英又亲签名字,用了官印,再当众交代了钱世新这个如何办那个如何办,钱世新一一答应。 这番事做完,白英终是体力不支,伤口又渗出血来。钱世新忙唤人换了药,伺候白英睡下了。他拿着令状和官印,看着白英白里透青的脸色,好言安慰大人好好养病,定会无碍的。 白英早已晕睡过去,众属官听了,代大人谢过。钱世新客套一番,与大家一起出去,说莫要扰了大人休息。 大家很快走了。屋子里,剩下白英孤单单躺床上。钱世新于门口回身看他,不禁露了个微笑。他转身出来,一脸担忧,当着各官员的面,嘱咐手下衙差务必仔细照顾好大人。 钱世新的满意并没有维持太久。他回到居院没多久,陆波回来了。陆波带回了坏消息。于是钱世新赶回钱府见卢正。 卢正无奈又不甘心:“安若晨不会再信我了。不能让她见到将军。” 钱世新黑着脸:“这是自然。若龙腾也不信你,那才是糟。” 卢正抿紧嘴,若失去将军的信任,那他几年潜伏的辛苦全白费,这个后果他不能接受。 钱世新问:“安若芳被送去了哪里?” “不知道。安若晨准备说的时候,田庆打断了。后来安若晨便起疑了,改口说师太自己有托付之处。”卢正想了想:“太守夫人、候都尉的夫人、刘家夫人、薛家夫人,这几人她都有些交情。还有城中的祥云寺她也很喜欢去。锦春街里有个善堂,收留孤儿,教穷人家的孩子们念书的那对夫妇,她也常来常往。还有招福酒楼的赵佳华,陆大娘的人脉朋友,另外方元也一直很照顾她,他虽亡故,但他在城中也有人脉关系……” 钱世新没好气:“你直接说全城皆有可能不就行了。” 卢正闭了嘴,不言声了。 钱世新想了想:“城里的事你莫管了。你带些人,去追安若晨。你对她最是熟悉,她的想法,她的行事方式,你最清楚。想一想她会怎么逃,在她到四夏江之前,将她拦住。安若芳的下落,我来找。” 卢正道:“说到安若晨的行事,我猜她并不想去四夏江。” 钱世新愣了愣。卢正道:“我确是熟悉她的想法,人人以为该这么办,她就会反着来。去四夏江的风险可比去石灵崖大多了。她要去能护她周全的地方,那地方不一定要有龙将军,不是吗?” 钱世新想了想,拍拍卢正的肩:“去吧,把她抓回来,要活的。将姚昆杀了,弄成意外。然后我们按原来计划好的,你去找龙腾,成为他身边最信任的部下。”   ☆、第147章 第147章 姚文海走出屋子,看到院子里坐着那个小姑娘。那是昨晚那个使鞭的壮汉送过来的,说这姑娘也是落难人,让他们一起做个伴,互相照应。 姚文海却是觉得,大概这小姑娘是被派来监视他的。他没理会,听完了就回屋睡去了。早上一起来,却是又见到了她。 安若芳听到脚步声,转头看了看,与他道:“厨房里有粥和小菜,你若饿了便自己去盛。” 姚文海不急着吃,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各间房看看。院子小,只有三间房,几眼便看完了,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俩。于是姚文海双臂抱胸沉着脸问:“就咱们俩吗?孤男寡女的,如何住?” 安若芳道:“我问了,会有人过来给咱们送吃食,照应生活所需,但免走漏风声,所以不会有人过来伺候。” 姚文海皱眉头:“本少爷可不在乎有人伺侯。”他说的是男女授受不亲。 安若芳再看看他:“你不是落难躲避仇家吗?既有安身之所,保全性命,便该感激。若有不满,走便是了。门口又没恶人拦你。” 姚文海被噎得,这才发现了:“你在对我发脾气?” 安若芳道:“我不是在好好与你说话吗?” 姚文海过去,坐在了安若芳的对面,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静儿。” 姚文海撇眉头:“假名?” “不算。是我救命恩人给起的名。” “那你那位救命恩人呢?” “她说没法再保护我了,跟着她太危险,可是我也没法回家。”安若芳说着,目光飘到了墙头,昨夜里,师太竟然是一直跟着她的。她在这处安顿好了,抬头看到师太在墙头看着她。师太没说话,只静静看了她一会,对她点头微笑,似在鼓励她。她想对师太说些什么,师太却扭头走了。 姚文海等半天,安若芳却没再说话。姚文海也随她的视线看去,墙头没东西呀,树上也没东西,天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所以她在看什么? “静儿。”姚文海问她:“你知道这儿是哪里吗?” “不知道。” “你是来监视我的吗?” “不是。” “那个公子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 “是谁?” 安若芳道:“没人让我告诉你。” 姚文海:“……”所以就是不告诉他的意思? “那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应该是好人吧。”安若芳答。 姚文海垮脸给她看,“应该”是什么鬼。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姚文海烦躁的换了个坐姿,再问:“那你可知我要在这里呆多久?” “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怎会知道你的。” 姚文海总碰钉子,皱眉不高兴:“既是一起落难,你就不能友善些?” “如何是友善?”安若芳转头看着他:“安慰你别着急,一切都会好的?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我没法安慰你。我连你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我没法安慰你。我自己的事都顾不上,我也不想安慰你。” “我才说一句,你顶回来好几句,这般就是不友善。” 安若芳干脆就不说话了。 姚文海等半天,忍不住问:“你发生了什么事要躲在这儿呀?” 安若芳静默了好一会,就在姚文海以为她不想说的时候,她忽然道:“我娘死了。” 姚文海顿时软了下来,他的悲伤也涌上心头:“我,我还不知道我爹娘如何了。” 安若芳盯着地上,再道:“最疼我的姐姐,也不知现在如何了。有人在追杀她。我的救命恩人,也不知要做什么,肯定很危险。” “你很担心他们吧?”姚文海看着安若芳的小脸,轻声道:“我还不知道我爹爹究竟遇着了什么麻烦。他出门时,还与我说笑,让我今日定要将那册书念完,他回来要考我。” 安若芳转头,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眼中的忧虑。“然后呢?”她问。 “然后我娘突然叫我逃。我家管事安排了一队人护送我,可最后他们全都死了。杀他们的那些人欲将我掳走,那位公子的手下忽然出现,将我救下了,带到了这里。他只说他不会伤害我,让我安心呆着,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事情都解决了,就把我送回父母身边。” 竟然是遭遇过这般凶险,安若芳同情地看着他,道:“我觉得,你可以相信他。” “为什么?” “因为我姐姐相信他。我姐姐很聪明的。” 姚文海听了心里稍安,他清清嗓子,道:“你可以叫我阿海。”既然她用假名,那他也不必暴露自己真实身份。 安若芳点点头表示听到,却说:“我最后与我母亲说的一句话,是我困了,回屋午睡。”她又盯着地面,语气迷茫,似陷在回忆里。 姚文海不知该说什么。 安若芳继续道:“从那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我对不起我娘。我真的,太对不起她了。” 姚文海看她红了眼眶,娇弱可怜,顿时心软,安慰道:“她一定不会怪你的。” “我宁愿她还在,宁愿她怪我。”安若芳眼泪终于落下。“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宁愿她骂我打我,我宁愿当初听话嫁了,我宁愿是自己死了。” 姚文海摸摸鼻子,得,这安慰的话没说对。 “我不会放过害死她的人,我一定要为她讨回公道。”安若芳抹去眼泪,咬牙道。 “她是被人害死的吗?那你知道谁是凶手?” “差不多吧。”安若芳再揉揉眼睛。姚文海忍不住递了个帕子过去。 安若芳不接,说道:“会诬陷别人的人,自然嫌疑重大。” 姚文海瞪大眼,忘了被拒绝的难堪,有些惊奇了,这小姑娘还挺有头脑啊。 安若芳转过头来,看着他。姚文海忙用帕子擦擦脸,装忙。安若芳道:“希望你爹娘没事。” “嗯嗯。” “希望我姐姐也没事。” “当然当然。” 安若晨又累又渴又饿,带的干粮和水不多,都得省着点吃喝。马上颠簸,她的后背胳膊很疼。 她与姚昆险险逃下山来,摸黑进村偷了两匹马,留下了银子。然后一路急赶,天初亮时,他们刚绕过一个村子,想冒险走条正路,加快速度,因着时间拖得越长被追上堵截的可能性就越大。 可是很不幸,才拐上大道没走多远,便听得迎面而来的两个赶车的在抱怨,说最近也没什么事怎么突然设卡了,把车上的货全翻乱了,也不知坏没坏。回去要被掌柜的说了。 安若晨与姚昆对视一眼。安若晨拍马上前问了几句,原来前方有官兵设了卡,人车都要搜查,也不说为什么。 两人无奈,只得调转马头,跑上了山路。绕过这座山,希望前面能走运些。 结果到了前路并未走运。路过驿站时正遇官兵在驿站里盘查,安若晨与姚昆根本就没敢停,催马快奔。驿站中一位兵士看到他们俩了,还跑出来喝了一声:“喂,你们两个,干什么的?停下!” 会停才怪! 安若晨和姚昆装听不见,用力抽打马儿,跑得更快。隐隐听到后头有人喊叫,他们都不敢回头看,只管拼命向前奔。之后再拐进山路,又得绕一个大圈。 已经临近午时,两人非常疲惫,就连马儿也快跑不动了。好不容易发现了一条小河,姚昆与安若晨赶紧停下来,让马儿歇一歇,喝上几口水。 “这样不是办法。”姚昆道。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安若晨问。其实她已经不知道此时身在何方,全靠姚昆带路。 说起来姚昆这一路倒也让她意外,原以为官老爷养尊处优,什么都不懂。可姚昆却对郡里的每个县每个乡都清清楚楚。他说他在平南郡任太守这些年,不敢说做得多好,但他确实是尽心尽力,他走遍了郡里的每一处,与许多老百姓说过话,认真了解过民情。郡里的每条道他都知道,许多路都是他拨银派人整修。 “约摸才走了三分之一吧。”姚昆叹气。“越往后,他们调集的人手会更多。到时不止官道,山路也会被封,我们这一路也有遇到村民,方才也被官兵看到,他们根据这些都能推断出我们的去处。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两匹马,什么都没有,急着赶路。这特征太明显,追踪我们的方向不会太难。到时封山堵路,我们成功到达的可能越来越小了。” 安若晨自然是明白的,她道:“还未到最后一刻呢,大人莫泄气。” 太守摇头:“不泄气,只是有牵挂。”不知他的妻儿如何了。他甩开杂念,随手捡了根断枝,在地上给安若晨画地图:“你看,这是中兰城,这是静心庵,这是四夏江,这是石灵崖,我们眼下在这。绕过这山,有条小河,我们不能回官道,大路也不能走。这河流向四夏江,但路途比较好找,容易被发现。若我还能带着你,便打算从果子村后的这山绕过去,绕过去之后又能看到河了。总之你见到了河,便知自己正往四夏江去。他们若是沿着这路追你,便以为你是逃向四夏江。在这里,有个二牛山,山下牛鼻县,这里往东走,一路有山,便是石灵崖方向。这般走虽然绕得路远,但颇是隐蔽。” 安若晨认真看着,知道姚昆的意思。 姚昆仔仔细细说完了路怎么走,果然说道:“他们想杀我,不会留活口。我死了,平南郡便在他们掌握之中。我猜这是他们的目的。但他们不敢杀姑娘,你活着,龙将军便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所以若我们遇敌,莫管我,你跑你的,我想法把他们引开。只是你若见到了将军,莫忘了替我美言,定要救我家人。” 安若晨却提了另一个主意:“若我们被包围了,无路可逃,大人便劫持我吧。” 姚昆一愣。 “他们想要我活着,大人以我性命相逼,也许他们一时不敢动手,我们便能拖得一些时候。” 姚昆简直无言以对,想像一下那画面,他用剑架在安若晨的脖子上,大喊着再过来我便杀了她。然后钱世新的人马团团将他们围在中间。就算不敢过来,也不会放他们走。于是,他和他的人质饿着肚子顶着寒风在中间,敌方围着他们喝酒吃肉等着他体力耗尽。 姚昆叹气:“那般怕是更糟,逼得对方急了,不管你的死活,将我们一起杀了。” “谁知道会怎样呢?”安若晨喝了一口水,“反正不能任他们摆布。拼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也许还有希望。当初在安府,我以为我死定了,结果我逃出来了。大人跳窗时,是不是也以为自己没退路了,结果不是也逃出来了吗?我们不能泄气,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也许将军会突然出现救我们。” 姚昆笑起来:“龙将军哪里又知道我们如何了?他此刻,也许在与反扑的南秦大军对阵。钱世新为了混淆视听,也许派了另一个传令兵回去回话。将军以为我们一切安好。他还等着打完仗回城里接你,又哪曾想到如今你与他相隔不远,只是生死一线。” “也许那鸽子没被打下,也许我派出去的丫头找到了孙掌柜,也许方管事派的人成功到了前线,也许陆大娘在城中找到了帮手来寻我们,也许夫人也找着了办法脱困,派人来救我们,也许将军自己有事需要回中兰城……”安若晨笑道:“大人你瞧,这么多好的也许呢。” 姚昆看着她轻松的模样,竟然也觉得前路还颇有希望。 “我要活着见将军,大人也要活着,见到夫人。” 姚昆听得动容,想到蒙佳月,顿觉振作。“你说得对,有这么多好的也许呢。” 四夏江,有一队两百人的轻骑队伍急驰飞奔出军营。 骑兵动作神速,整齐有序,一看便是训练有素。队伍在往石灵崖和中兰城方向分岔路口时刷地分散开,分成两组各奔一个方向。铁蹄声声,威风凛凛,气势如虹。其中一队为首的,正是龙腾龙大将军。 钱世新一直在等抓到安若晨的消息,可惜一直没消息。他自然也不能闲着。全城都在搜查静缘师太,无果。还有失踪的陆大娘,也还未有音讯。钱世新去了安府。 安府上下早听得传言,见得钱世新来忙恭敬相迎。 钱世新也不客套绕弯子,直接说昨日在衙门里发生了凶案,姚昆与安若晨勾结,刺杀了巡察使大人,行凶后潜逃。他已派人追捕,但恐安若晨的余党仍在作乱,或是帮她又逃回城里,所以希望安家协助,若是有安若晨和陆大娘的消息,哪怕是半点不靠谱的风声,也要来报他。 安之甫一口答应。 钱世新又道,除了安若晨和陆大娘,安家还得提防一个姑子。“她约摸三十多岁的模样,瘦削,冷酷,武艺高强。她昨日在衙门杀了许多人,助安若晨逃脱。我听到线报,也许当初四姑娘便是被这姑子劫走的。” 安府众人均惊得倒吸一口气。安若希马上想到了她在府外见到的那个姑子。 “她杀人不眨眼,非常危险。且与安若晨勾结,还不定做出什么事来。你们务必要小心。若是有见到她这般模样的,速来报我。若是有四姑娘的消息,也来报我。找到这姑子,也许就有机会找到四姑娘,找着四姑娘,便能将这姑子擒拿归案。” 安家上下均猛点头。钱世新忽然看向安若希,安若希赶紧也猛点头。 钱世新也不久留,只说会多派人来安府来护卫他们安全,走时还真留了五名衙差。 安之甫千谢万谢,命人给这些差爷准备居处,照应起居所需。之后李先生领着两人来与安之甫商议此事,安之甫将家人及全府仆役都召了来,将事情说了,嘱咐他们若是看到蛛丝马迹定要即时上报。 马上有一门房便道确有一姑子来过,说是来化缘,又说府上有黑雾压顶,近期是否有灾有难,小则失物,大则血光横祸。当时门房听得大惊,觉得遇上高人。 “然后呢?”李先生忙问。 “然后便走了。”门房没敢说觉得那姑子说话神准,便与她说了许多事,还给了她几枚铜钱,姑子谢他的好心肠还赠他符纸,让他随身带着避灾。 李先生皱起眉头,问其他人:“还有谁人见过?” 安若希不说话,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 李先生又说有没有见过陆大娘,众人皆答没有。 安若希觉得,这下子她家算是遇上大事了吧,大姐生死未卜,杀人狂魔在她家绕圈,钱大人派人将她家监视得严严实实,事态严重,该是可以到喜秀堂问问喜鹊簪子了。 可是一整日都未找到出门机会,安若希关切大姐安危,但是薛公子不让她跟钱世新的那些人手有接触,她听话,完全没接近那些人。于是只得从丫环婆子嘴里听着各种传言八卦,她听得颇认真,觉得这些拿去与薛公子聊聊也是挺好的。 入夜了,安若晨与姚昆躲在一座山上。水喝没了,干粮也吃光了。饥肠辘辘,还很冷。两个人都睡不安稳,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下半夜时,看到了山下有一队火把的光亮沿着大道过去,那定是搜查他们的兵队。庆幸还未被找到,又惶然不知还能好运多久。 衙府里,钱世新的心腹手下将钱世新叫醒了,告诉他,白英伤重过世。钱世新急忙换衣,培养好了哀痛的情绪和表情,赶到白英的屋子。 不一会,白英的属官和郡里各官员都赶到了。钱世新痛声疾呼,白大人被叛贼逆臣所害,大家定要齐心协力,将凶手缉拿归案,严肃城中安宁,绝不让细作趁乱生事。 众人齐声附和,表达了忠心报国,与叛贼誓不两立的决心。 钱世新忙着给白英安排后事,为各官员布置防务,各岗职安排等等,转眼天已大亮,吃了早饭,有衙差来报,说是狱中的钱裴又吵着要见大人了。 钱世新这会没工夫理会父亲,让衙差不必理他。衙差道:“钱裴也知大人会是这话,他说只消转告一句便好,他说侯宇大人生前对他颇多照顾,他闻得侯大人死讯很是遗憾,让大人别忘了好好给侯大人办丧事。” 钱世新愣了愣,挥手让那衙差下去了。 钱世新处理了些公务,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去大牢看看。 钱裴见得儿子来,很是高兴。他笑道:“听说你当上了太守。” “还不是。只是暂行太守之职。” “那便是了。当初姚昆也是这般,之后便受了皇上的御旨,成了太守。” 钱世新皱了皱眉,不喜欢父亲话里的意有所指。“你想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倒也不是。只是我为人父亲,自然会惦记着儿子的状况。衙门里头出了大事,我猜你需要帮助。” 钱世新冷笑道:“父子之情什么的,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像个笑话。” 钱裴正经严肃:“这不好笑。” 钱世新也严肃:“确实不好笑。”他转身欲走,却听得钱裴在他身后唤他名字,还问他:“你喜欢铃铛吗?” 钱世新一僵,停下了脚步。 安若晨与姚昆又绕过了一座山,他们不敢走大道,不敢进村子,不敢找驿站和饭馆,没有时间也不敢打野味捉鱼,在山里找到些果子,涩得很,但两人还是吃下去了。 安若晨一路走一路说:“太好吃了,我好饱,好饱。” 姚昆听得苦笑,这般自己骗自己真会有效果吗?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只走了不到一半的路,天黑之前肯定是到不了石灵崖兵营关卡了。马儿已经跑不动了,人也精疲力尽,他心里是有些沮丧的,他觉得不会成功,他们该是到不了。 正待叫住安若晨商量商量对策,他骑的马儿忽地嘶了一声,腿一软,将他摔了下来,忽哧忽哧地喘着气。姚昆叹气,看吧,真的得停下来商议商议才行了。前面的安若晨回身看,姚昆从地上爬起来冲她招招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安若晨一脸惊恐大叫:“大人!” 姚昆心知不妙,就听得刷的一声,一支箭从他耳边擦过,他连滚带爬的躲开,安若晨已经催马朝他奔来。一个声音大叫着:“那女的留活口,莫伤到她。” 数支箭又射过来,两支射在了姚昆的马上,一支射在了安若晨的马上,还有两支射向姚昆。姚昆与安若晨碰头,那两支箭被安若晨的马儿挡住了。马儿嘶叫着倒地,安若晨摔倒在地上。 顾不得喊痛,安若晨强撑着摔到的腿站起来扑向姚昆:“大人!” 她一把将姚昆扑倒在地,两支箭再从二人身边飞过,又一个声音大叫着:“莫伤那女的,留活口。” 这个声音安若晨和姚昆都认得,是卢正。 他们转头四望,一群官兵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正在将他们包围,林子离他们二人还有些距离,但话说回来,就算离得近,依现在这般被团团围住的状况,他们也逃不进去了。 安若晨往姚昆面前一站,张开双臂对卢正喊道:“莫伤他,我中了毒,只有他有解药。他说见到了将军才会给我。不然不出三日,我必死无疑。” 所有人一愣,弓箭手搭好的弓停住了,卢正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这是在讽刺他还是唬他呢! “姑娘,这般耍人有意思?”他冷笑。 只这一来一往两句话时间,姚昆已经拔出了剑看好了方向,他拉着安若晨后退,背靠在一棵树上,把剑架在了安若晨脖子上,然后大声喝:“都别过来,也别乱放箭,我若伤到了,剑就拿不稳了。” 卢正的脸色这下黑了。很好,这招比毒|药强,很有安若晨的作派。 安若晨冷冷地看着他:“你呢,那般耍人有意思?” 卢正道:“我可没骗你,你二妹确是中了毒。” “是吗?多久会毒发?” “我最后一次给她‘解药’的一个月内,算算日子,她该是没机会活着上花轿了。” “所以你是用最后一次‘解药’的机会下的毒?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毒。” “自然是有的。你不用套我的话,我未曾说谎,你可以不信,但她毒发之时,你便会知道了。她不会马上死,先是咳嗽头痛,以为是普通风寒,接着大夫会给她开治风寒的药,她越吃,状况便会越严重。直到她死。所以,我是不是说谎,你自然有机会知道的。但我猜你不希望真的亲眼验证。我有解药,你跟我走,你和你二妹的性命都可保住。” “没看我被劫持了吗?如何跟你走?”安若晨淡淡地说。 “莫与我说笑话。”卢正道。 “谁人与你笑话。”姚昆大声喝道:“谁乱动一下,我的剑可没长眼睛。我若死了,她也别想活。” “你听到了。”安若晨道,“不如我们商量一下如何解决这事。” 卢正看了看形势,他不信姚昆真敢伤安若晨,但他觉得安若晨自己敢。姚昆背后的树算不上粗壮,未能挡住他全部后背,他侧身有空档,他的头部也是可击中的部位。弓箭手是最适合解决眼下状况的选择,但若是后背和侧面射中,姚昆未能控制他的剑,恐怕安若晨脖子真得挨一下。 看来得与他们耗上了一段时间,等他们松懈了疲倦了撑不住了,若能听话最好,若不听话,弓箭手一箭射穿姚昆的脑袋,而他们赶上去拨开剑,一拳将安若晨击倒在地,很容易便能将她制住。 “我要去商量一下。”卢正道。然后他往后退。为首的官兵也跟着他退开,而其他人则上前一步,将姚昆和安若晨围得更紧。 卢正与官兵首领说了打算,嘱咐好他们的分工,找最好的弓箭手站好位,寻好姚昆的空档,重点在他的头。他会负责与安若晨谈判,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这两人很累了,撑不了多久。 这边安若晨看不到卢正,她扫视了一圈包围他们的人,与姚昆道:“他定是与人商议如何拿下我们了。” 姚昆苦笑:“那确是迟早的事。” “最起码现在我们还活着。” 姚昆再苦笑,劝道:“姑娘,若你被擒,莫急着求死。他们虽会用你要挟将军,但龙将军机智过人,是个有谋略的武将,他不会甘愿听从他们摆布的,他会将你救出来。” 安若晨没说话。她脑子里是龙大的笑容,真想见见他啊。她想像不到这些人会要挟他什么,但卢正能在军中潜伏这许久,能获得信任,证明这幕后之人是有手腕且蓄谋已久的。她真怕自己害了将军。可她想见他,真的很想见。 不一会,卢正回来了。包围安若晨和姚昆的官兵们互相悄声传递了信息,移动了一下位置。安若晨看着他们的行动,心里很警惕。 卢正看着她的表情,道:“姑娘,你该知道,今日|你定是走不了的。” “当然了,我不走,我累了,我要骑马。若是有马车就更好了。”安若晨胡扯西拉。 卢正抿了抿嘴,按捺住脾气,道:“若是姑娘愿意跟我走,马车我可以安排。” “想让我去哪儿呢?” “自然是个安全的地方。” “你们会向将军要求什么呢?” “能要求什么呢?”卢正很机警地反问,然后道:“我们只是帮将军保护好姑娘,教他能安心打仗。” 安若晨道:“将军定会感动的。你知道,我总愿意把自己在将军心里的地位想得特别高,想像着自己对他特别重要,可是男人啊,我娘说,男人都是薄幸的。卢大哥,你说,我对将军真的这么重要吗?” 卢正简直要写一个“服”字给安若晨,这反问得,他真的差点要思考一下她到底对龙大多有价值,是否真是一个好筹码,若换了别人,大概真的会被她唬住。确实啊,龙大将军呢,领过十万兵将的大仗,连灭三城不带落泪眨眼,从来没闹过什么女色艳闻,区区一个商贾之女罢了,真的这么重要? “姑娘,我在你身边护卫,很久了。”卢正忍不住提醒她。他不是别人,他是她的护卫。先别说龙大对安若晨的情不自禁他看在眼里,就是安若晨对付别人的这些小手段他也看在眼里。她是狡猾的,会演戏,一肚子主意,她的话不可信,不能听,不要理。这般处置便对了。 安若晨自然明白他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她微笑:“我记得呢,你曾经是我的护卫。我真感动,你教导了我如此重要的学问,让我长了见识,这可是旁的护卫做不到的。” 卢正脸抽了一抽,她这又是讽刺他了吗? 卢正注意到姚昆听他们说话听得,手上的剑松了松。卢正的手背在身后,悄悄打了个手势,提醒弓箭手注意。 安若晨这时候问:“杀了太守大人你能领赏吗?” 这话提醒了姚昆,他复又集中了精神,把剑再架稳了。 卢正不说话。 “把我抓回去,你能领赏吗?” 卢正还是不说话。 “卢大哥,我很好奇,你们做这些,能得到什么呢?” 卢正反问:“我也好奇,你拖延这时间,又能得到什么呢?” “我在等将军。”安若晨答。“你知道的。” “我知道将军不可能来。那信鸽死了,方管事派出的人死了。春晓从紫云楼派出的两名个役也被追回了。传令兵的消息也回去了,也许将军这会儿正听传令兵报事呢。” “另一个传令兵吗?将军会疑惑原来那个呢。” “不会。传令兵路途劳累,回程是另一人报信是很正常的安排。”卢正镇定地看着安若晨:“所以将军不会来,等他得到中兰城出大变故的消息时,姑娘已经在安全的地方睡大觉了。” 安若晨不说话。 卢正等着她,等了许久,她还是不说话。 最后是卢正没忍住,他看了看姚昆,再看看安若晨:“无论耗多久,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不想伤了你,姑娘。姚大人气数已尽,你帮他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他甚至会拖累将军。他谋反,他伤了白大人,将军不可能护他。将军护着他,将军也会背上谋反的罪名。姑娘希望这样?姑娘想害了将军?” 姚昆听得心里恨极,好你个卢正,竟然这般狡猾,竟挑安若晨最在意的软肋说事。 安若晨还是不说话,她看着卢正,眼神里一丝软化犹豫的意思都没有。 卢正只得又道:“你们没了体力,根本撑不了多久。我如今也是怕姚大人误伤了姑娘才没有动手。但过了一会,只怕姚大人会累得剑都拿不动了,到那时,结果还不是一样?不如现在便痛痛快快的,大人与姑娘都不必受累。” “我乐意受这累,我乐意耗着。”安若晨开口,“此时,此刻,我仍活着。”她鼓励着自己,也鼓励姚昆。“卢大哥,我的事你既是清楚,你想想,我哪一次放弃过?哪一次不是撑到最后?” “何必?”卢正语气讥讽。“结果已定,又何必嘴硬。” 安若晨咬咬牙,她确是嘴硬,但她不能放弃,绝不放弃。“从前,我也以为是死定了。但我没放弃,我拼到最后一刻,然后我见到了将军……” 卢正大声喝断她,这女人是疯魔了吗!“没有将军!不会有人来救你们!” “们”字刚出口,就听得“嗖”的一声响空声响,一个弓箭手“啊”的一声惨叫从藏身的树上摔了下来。 卢正大惊失色,只这一刹那,身后左侧的林中忽地冒出一队骑兵,竟然如此悄无声息,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安若晨身上,竟是未曾注意到周围。也定是这队骑兵先打探好了情况,悄声掩了过来。 所有的事只一刹那间便发生了。 树上的弓箭手惨叫倒地,更多的箭射来,卢正身边数人均中箭倒地。大家反应过来,挥舞刀剑拨挡。卫兵首领大声叫喊:“放箭!退后!” 但卢正知道,来不及了。 因为竟然没有箭是射向他的,对方要留他一命。而他没有听到有人叫喊指令,骑兵队居然能如此安静便将他们包围,这么训练有素,他所知只有一个人能办到。 一匹战马如箭般冲了过来,从卢正头上跃了过去,马上之人长刀一挥,一刀砍掉了卫兵首领的脑袋。他回身,反身一刀,刀尖挑起一个弓箭手,将他抛向安若晨的方向,正好撞开一名欲趁乱砍向姚昆和安若晨的卫兵。马儿与他配合得当,转身一脚,后蹄踹飞一名冲上来的卫兵,然后撒开蹄冲向安若晨。 卢正转身便跑,丝毫不敢恋战,他根本不用仔细看那人是谁,那人也未将他看在眼里。 龙腾,龙大,龙将军。 “我在等将军。”他想着安若晨的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安若晨的心里也在狂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那个战马上的高大男人。 “从前,我也以为是死定了。但我没放弃,我拼到最后一刻,然后我见到了将军……” 她的眼眶发热。“如今这一次,也是一样的。” 姚昆吓得顾不上周围还很凶险,赶紧把剑一丢,大叫:“我没有要杀安姑娘的意思。” 龙大没理会他。他驾着马,围着安若晨在跑,他的大刀挥舞,他的眼神凌厉,如风的马蹄声声,步伐轻快稳健,有如舞蹈。龙大砍倒一个又一个围攻安若晨的卫兵。卫兵们往后退,再往后退,他们发现退无可退,骑兵队已经将他们包围。卫兵们赶紧丢下了武器,跪下,双掌抱头。 卢正没跑出多远,还未能上马,两把大刀便已架到他脖子。另两个骑兵跳下马来,将卢正绑上。 龙大骑着马围着安若晨转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所有卫兵都跪下了,直到每一处都确定安全了。 安若晨看着他,想起她学骑马的那会,龙大也似这般,在她身边转着,还问她“你学会了吗”。 “将军。” 龙大御马到她面前,低头看她。 她仰头,也看着他。 她的眼眶发热,她想哭,但她不能哭,多久没见将军了,好不容易见到,该是欢喜兴奋的,怎能落泪! 龙大向她伸出了手。 安若晨看着他的手掌,眼泪还是划过了脸颊。她郑重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里。 他紧紧握住,有点严肃。 然后她看到他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紧接着一股力道将她往上拉,她丝毫不抵抗,任他弯下腰来,一拉一握,搂着了她的腰将她揽上马去。 她把头埋在他怀里,藏住眼泪。 “将军。” “是我。”   ☆、第148章 第148章 钱世新转头看向钱裴,钱裴对他微笑,说道:“若是喜欢,便得将它系紧,不然摔了便不会响了。依我看,系上三个结就好,但若是你喜欢,系四个结也无妨。” 钱世新呆立一会,慢慢走了回去,隔着栅栏站到了钱裴面前。 钱裴继续道:“一开始,一个铃铛就够响了。但不巧被个姑娘破坏了,得两个铃铛一起才响。但结没系好,铃铛摔了。” 钱世新吸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这牢狱,钱裴独自关在一间,且与其他关着人的牢房隔着几间空的。 钱裴道:“侯宇安排的,这般他与我说话时比较方便。” 钱世新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只能瞪着钱裴。 钱裴又道:“我听说衙门里出了大乱子,侯宇死了。我猜你定是会遇上些麻烦。毕竟侯宇知道的,比你多些。没了他,确是一大损失。” 钱世新仍有些不敢置信:“是你?” “一开始就是我,不然你以为铃铛们如何安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外来的人,总得找些知根知底能办事的人。人海茫茫,他们能找谁?谁又信得过?自然得找我。我能安置他们的住处,给他们安排身份,帮他们特色人选。” “你推荐了我?” “不。我与辉王见面时,他与我提起这事,我拒绝了。我都这年纪了,吃香喝辣人人巴结,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我对当官没兴趣,也不缺财,我何必费力辛苦淌这混水。谁当皇帝打不打仗,与我又有何相关。” 钱世新不说话。 钱裴道:“我知道你觉得当个县令是屈才了,你想要更高的位置。我也觉得是你应得的。我的儿子,本就应该呼风唤雨。我过得舒坦,我儿自然也得如意。这件事我记在心里,对付姚昆我有办法,用不着靠别人。三年多前,你声望渐高,羽翼丰|满,我犯了错,你严惩于我,还与我撕破了脸,分了宅子,百姓称赞,人人赞颂,这正是大好时机。我只要让姚昆告病请辞,并向皇上举荐于你,这事便差不多了。但偏偏他们来告诉我,已与你谈妥了,你会协助闵东平于平南活动。事成之后,平南便是你的。” 钱世新抿抿嘴,对父亲将自己说得多为亲儿着想不以为然。若他真有心为自己,便不会荒淫无度,拖累他的名声,让他在百姓面前丢脸,在众同僚中抬不起头。这样的父亲,不过是个任性妄为、毫无廉耻、无德贪婪的小人罢了。若不是因为有这样的父亲,他也不会觉得此生最高只能做个县令。他明明学识渊博,勤政爱民,仕途无量,但偏偏父亲作恶多端,令他蒙羞。他曾想调任外郡,却屡屡受阻。他觉得就是因为他父亲恶名在外拖累于他。若不是如此,他又怎会铤而走险,做这样的事。 “如此这般境况,你才说当初如何如何,又有何用。你编得再好听,又能如何?用这事威胁我放了你,不可能。我不但不能放你,我还得将你关回福安县,离我越远越好。你除了丢我的脸,拖累于我,还能做什么!” 钱裴笑道:“我还能让姚昆当上太守,也能让你当上县令,还能让姚昆处处抬你,让全平南的官商巴结讨好你。” 钱世新欲说话,钱裴摆摆手,继续道:“你不必着急反驳,姚昆能当上太守靠我,你能当上县令也靠我。当初我倒是想让你直接当太守,我知道你喜欢做官,有野心。不过那时候你年纪太轻,资历不够。所以我帮了姚昆,我能控制他,便先让他替你占个位置。你道你为何升职去外郡总是不成?是因为你太顺遂了,所以你以为当官是件简单的事。其实不然。每个郡都有自己的势力,你在平南平步青云,姚昆处处对你提携,不是因为你比别人好多少,是因为我替你铺好了路。你企图去外郡不成,便是证据。外郡不是我的地盘,没办法帮你。” 钱世新噎得,气得咬牙道:“那还多谢父亲了。” “不必谢我,反正你也不是真心的。”钱裴道:“我年轻时也想做个规矩的好人,但后来发现,不规矩,不好的人,才过得好。这一点,姚昆最清楚。” 钱世新皱了皱眉,所以姚昆是怎么了? 钱裴看着儿子的表情,道:“别着急,我让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你手上需得有筹码,事情才能办好。现在最麻烦的,一个是屠夫,一个是龙腾。” 钱世新脑子里数个念头闪过,他连屠夫都知道,所以他真的是第三任解先生?“你还未说你怎么参合进这事里的。” “因为你呀,儿子。”钱裴看着钱世新的眼睛,道:“我是个只想对自己好的人,可惜生下了你,谁我都可以不管不顾,我的骨肉却不行。你可以不相信,但事实确是如此。你以为他们当真看中你,想借你的人脉长才,将平南郡双手捧你面前吗?那样的话,他们为何不选姚昆?” 钱世新抿了抿嘴角。这事情他想过,他比姚昆果断,他比姚昆有野心。姚昆对妻儿太过|宠|溺,婆婆妈妈,他却不一样。他为了前途大业,是可以丢掉家累的。 “是因为我。我对他们才是真正有用的人。姚昆和你,都有野心,却无狠心,你们都被道德礼教拘束,做起事来,只会绑手绑脚。若是他们找上姚昆,我是不会插手,但如若你与他们一伙,为他们做事,我却不能袖手旁观。”钱裴慢吞吞地道:“这就是,他们招揽你的原因。” 钱裴不待钱世新反应,继续道:“有我为他们打点一切,将你隐在了暗处,你才能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等着收取胜果。可惜中间出了些小差错……” 钱世新冷笑:“是因为你好淫贪色招惹了安家出的小差错吗?” 钱裴不理他的讽刺,道:“到了如今这一步,很快就要有结果了。南秦皇帝死在亲征路上,南秦新帝上位,会与我们大萧议和……” 钱世新再次打断他:“龙腾大胜南秦,都杀到了江生县,如今不知会不会连武安城都攻占了。石灵崖那处擒获近万南秦与北凌军。南秦是换帝议和,还是根本就得投降?” 钱裴愣了愣:“果然是龙家大将啊。二十年前如此,如今也是如此。”他想了想,道:“那也没关系。就算龙大胜仗也不影响,南秦那小皇帝必死,如此计划照旧。你如今最紧要的,是要顾好自身安危,屠夫都杀到衙门来了是吗?” “她救走了安若晨和姚昆。” “安若芳定在她的手上。我思来想去,她与我无怨无仇,为何暗杀于我,定是为了安若芳。” 钱世新皱眉忍耐,这种事听起来就觉得父亲恶心。 “我为了避祸,才躲到牢里来。” 钱世新又皱眉头,钱裴白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会这般蠢?” 钱世新不说话,他确实觉得父亲又坏又蠢。 “屠夫救走了安若晨,卢正定会跟着,可有消息传来?” 钱世新耐着性子将后头发生的事说了说,因为他确实需要知道更多的内情,侯宇死了,这个比较麻烦。 “不该让卢正追捕安若晨。不论你们后头拦住了多少通往前线的消息,安若晨摔伤之事是已经光明正大去信龙腾的,龙腾定会猜测出城中局势,别的不说,敢将安若晨逼迫到摔伤躲避供录,这分明就没给龙腾面子。安若晨做什么怎么做,不都是龙腾授意?白英那人啊,果然是太古板迂腐了,不会变通,脑子里打死结。” “不也正因此,才会让他来中兰吗。”钱世新插嘴。 钱裴道:“事到如今,你便做好卢正落入龙腾手里的准备吧。到前线路上不止有你们设的关卡,还有军方的。龙腾能弃驿兵不用,专派传令兵提前赶路等他大胜的战果,这般快便来报,就是觉得城中有异动了。他要用大胜的消息来保护安若晨。他不会只做这一件事的。” 钱世新道:“我也觉得是如此,才希望能将安若晨尽速捉回来。” “卢正落到龙腾手里,怕是会有麻烦。” “有何麻烦?你有嫌疑,我有嫌疑,白英有嫌疑,卢正有嫌疑,田庆有嫌疑,姚昆有嫌疑……在安若晨心里,每个人都有嫌疑。若安若晨被抓回,卢正便是平安无事,他还可去前线报龙腾说想保护安若晨去前线无奈半途被追杀,若安若晨未死,她向龙腾报告所有人都有嫌疑,与卢正被抓后果不是一样吗?” 钱裴对儿子的从容有些吃惊,他笑起来:“我倒是低估你了。我儿果然有胆识。” 钱世新对父亲的称赞不稀罕,他道:“所以不必管龙腾,他那头自有人处置,这不是一早就安排好的事吗?你倒是说说,还有什么紧要的?”照钱裴所言,他该是平南郡里知道最多内情的人了吧。 钱裴道:“小心屠夫。她从前帮着闵东平杀了不少人。闵东平失踪也许便与她有关。她失控了。我猜便是与安若芳有关。” “因为她死去的女儿?” “你知道?”钱裴有些惊讶。 “唐轩与我说过。” 钱裴皱眉:“这姓唐的确是不如闵东平靠得住。” “他怎么死的?” “我处置的。”钱裴道:“他迟早会坏事。向你泄露屠夫之事,便是证明。总之你记住,屠夫这人比龙腾麻烦,她杀人不眨眼,可不管理由与后果,所有的一切都依她欢喜而已。她是疯魔的。闵东平也许是察觉了安若芳的下落,所以遭她毒手。她来杀我,大概也是如此。你在城中大肆搜捕安若芳,会被她记恨的。她不会放过你。” 钱世新心里一震。 钱裴道:“她也不会放过我。” “所以,”钱世新沉吟道:“安若芳的行踪不重要,眼前要办的,是让龙腾对付屠夫吗?” “她也是细作啊,她还杀了许多人。”钱裴对儿子的想法很是赞同,“她救走了安若晨,还与她说了许多话,安若晨定是会有一堆问题,而以屠夫的脾性,完全不会否认。难道安若晨还能打得过她?你若抓回了安若晨,便让卢正去报信。若抓不到安若晨,便是安若晨自己与龙腾报信。屠夫是唯一当面向安若晨承认罪行的细作,卢正又算什么呢?” 钱世新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有道理。屠夫的血债里,可是有龙腾最在意的霍铭善。 “现在,我要告诉你,若姚昆未死,如何让他成为你的内应。” 钱世新有些吃惊,抬眼看钱裴。这能办到? “那是他最害怕的事,你捏着他的七寸,他必对你言听计从。” 衙门外不远的茶楼前,一个包着头巾的村妇挽着个菜篮子在听人议论衙差的行动。听说全城在搜捕一位姓陆的婆子,还有一个姑子,带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生的极美,听说就是安家失踪的四姑娘。 有人道:“四姑娘不是死了吗?” “他们也说不准。我小舅子就在衙门当差。他说上头就是让他们搜人,没说具体的。总之生得貌美的小姑娘都得小心。这阵子别出门了,省得被官差误会,抓回去一看不是,也会白白受个惊吓不是。” 村姑听完,默默地走开了。挽着篮子的手捏了捏,手痒,心里也难受,真想杀人。 安若晨抱着龙大的腰,满心欢喜。不,不该说欢喜,那是形容不出的心情。比欢喜更甚出百倍千倍。 “将军。”她又唤一声,听到将军“咚咚咚”的心跳声。 龙大一夹马腹,将她带至无人的一旁。 “让我看看你。” 安若晨没抬头,只伸出右手:“将军有帕子吗?” 龙大:“……” 安若晨吸吸鼻子,再道:“有梳子也成。” 龙大望了望天,叹气:“算了,那你还是莫抬头了,要是不小心看到,我也恐会后悔怎地没带帕子和梳子。” 安若晨抓着他的衣襟猛抬头,瞪他了,这是笑话她吗?这种时候,历劫重逢,不是该说些好听的话吗? 龙大被她瞪笑了,看着她的脸道:“真的脏兮兮乱糟糟的。” 安若晨抿嘴。却见龙大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又啄啄她的眉心。 安若晨心里顿时被温暖涨得满满的,眼眶又热了。她听见龙大道:“我的姑娘这般好看,用不着帕子和梳子。” 安若晨用力眨着眼睛,可不能再哭了,太丢脸。想调侃将军说这些情话语气不太对,怎地跟与士兵下令似的。还没开口,又听龙大道:“我的姑娘还很勇敢,非常机智。” 安若晨的眼泪没受控制,不知怎地就冒出来了。安若晨忙又伏在龙大怀里,借着衣裳抹去泪水。 “我不知道你会来。”她哭着说。 龙大挑高了眉头:“我怎地听到你说在等将军。声音之大,山那一头都能听到。” “我只是希望你会来。”她心里,一直盼望着。 龙大抱紧她,其实心里也后怕,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 “我昨夜躲在山上,迷迷糊糊睡着,做了个梦。梦见将军了。” 龙大心疼,知道她一定受了很多苦。他低头亲亲她发顶,脸颊挨着她的脑袋,认真听她说。 “我梦见我一直在狗洞里爬着,很冷,地上全是血,每爬一步,手上都沾得粘乎乎的,我要爬不动了,身上也很疼,可是那洞似无止境,我很害怕,觉得不行了,定是没希望了。可是那时候我听到你叫我。” “我说什么了?”龙大问着,轻轻捏了捏安若晨的左臂,信上说她左臂伤得重,方才她也一直是在用右手。 安若晨痛得一缩,龙大皱了皱眉,看来这臂伤还未愈。 安若晨挪了挪坐姿,不让龙大碰她胳膊,道:“你说,晨晨啊,我在这儿啊,你坚持住,再爬一会就能看到我了。” “我叫你晨晨?还是用这种语气说话的?”龙大的眉头挑得老高。 安若晨也撇眉头:“就是这般的。我听了真欢喜,便答应你了。” “嗯。”龙大有些想笑,明明经历凶险与苦痛,她怎么能说得这么好笑。“晨晨啊。”他故意用那语气唤她。 “将军笑话我呢?”安若晨摆出严肃脸。 “未曾。”龙大也严肃。 “将军你过来,我有话说。”安若晨继续严肃。 龙大挑眉头,晨晨啊,你凶巴巴哦。他听话低下头来,耳朵挨近她。 安若晨迅速在他脸上啄了一记,红着脸道:“我真高兴你来了。” 龙大简直要捂心口,他家安姑娘晨晨姑娘居然会用这招了?正要亲回去一表他这么长的日子牵挂与想念,安若晨却道:“我知道是谁杀了李长史和霍先生了。” 龙大:“……”原来是真的有话说,不是哄他过来亲亲的。   ☆、第149章 第149章 龙大领着骑兵队,将安若晨、姚昆、卢正及那些被俘虏的官兵衙差押回去了。 姚昆分到了一匹马。他得了救,精神松懈下来,疲惫席卷全身,好几次瞌睡得脑袋点啊点差点从马上摔下去。想建议龙将军不如我们快马奔驰赶紧到目的地,可看了看最前方的龙大,他用披风裹着安若晨,稳稳抱在怀里。不说话也没大动作,只是骑马慢吞吞地走着。 姚昆也不说话了,明显安若晨睡着了,龙大不想扰她。姚昆强打精神,安慰自己能感觉到累感觉到痛,那表示还活着。活着就是好的。他活着,他的家人也必是平安。姚昆想着蒙佳月的笑容,想着儿子调皮捣蛋时的表情,振作起来。 安若晨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独自睡在一间帐子里。床*的,但那不是她腰酸背痛全身难受的原因,是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那些逃亡奔走,就像是刚才做了个梦。安若晨晃了晃脑袋,清醒过来,她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胳膊被布巾绑上了夹板。 摸了摸脸,好像擦洗过了,头发是散开的,该也是梳过了。安若晨学着龙大挑眉头,她是睡得有多死才什么都不知道。她站起来,环顾四望。帐子挺大,各类家具一应俱全。安若晨摸到屏风后,找到了她想找的,拆了碍手的夹板,把自己打理好。出来看到桌上有张字条,是留给她的。上面是龙大苍劲有力的字迹。 龙大说自己要出去打个仗见见敌军大将,然后转头就回来,让她把小炉上热着的粥和包子吃了,要是无聊就看看书,累了就继续睡。 安若晨叹气,又想笑。叹气是因为需要打仗,她真的很讨厌打仗。忍不住笑是因为这语气说得跟出去打个猎一会就回来似的。安若晨看到了门边架着的小炉,上面蒸热着一大笼食物,有包子、粥和小菜,安若晨这会觉得饿了,一口气一扫而空,吃完了竟还想要,但她有些不好意思,这实在是吃得太多了些,算起来得有三人的量吧。 不行,忍住,不能让将军手下的兵士以为未来将军夫人是个饭桶。 安若晨慢吞吞收拾了餐具,缓了好一会,终于把食欲压下去了。 然后将军还没有回来,安若晨看了看桌上,还真有书。《龙将军烈传》和《龙将军新传》。真烦人啊,这有什么好看的。安若晨哈哈大笑。 精神很好,不想再睡,但将军没交代可以出门,安若晨就连帐子门都没掀开。她索性磨了墨,铺好纸,开始将最近的这些事列一列。重逢固然欢喜,但形势险峻她也没忘。 太守大人被诬陷刺杀巡察使,将军将其收留,如何澄清?主薄江鸿青已死,谁还能做人证?至于钱世新拦下传令兵的战报,安若晨都能想到他的说辞。他只需说当时议事正忙,原想待过后再与大人们禀报,没料到主薄却对白大人动手。 安若晨把这事仔细一想,杀人被抓个现形,人证死亡,然后他们还一起逃跑,一路杀将,甚至细作杀手还于大庭广众之下杀了许多人救下他们。这真是跳进四夏江也洗不清。 安若晨叹口气,在这事后面画个圈以示重点。 接着往下整理。安若晨写下了“陆大娘”三个字。 陆大娘如今何处?若她平安脱身,想来也得在中兰城东躲西藏,赵佳华定会帮助她。但她若想查到什么线索怕是不易。安若晨现在只希望陆大娘能平安。 静缘师太是杀手,先前许多案子行凶者都是她。她该是会将四妹送到薛叙然那处的,安若晨这样希望。若是送了,那静缘师太之后要去哪里?做什么?四妹告诉她静缘师太说有一事未了,要去了结。 但他们需要静缘师太。她承认她做过的事,她能成为证人。最起码,她能证明李长史是无辜的,还李长史一个清白。她还能证明霍先生是被细作杀死,并非自杀。师太定还知道更多的事,做案多起,怎可能一无所知。只是静缘师太当着自己的面愿意承认,是因为自己不能拿她如何,但换了将军,换了梁大人,她的态度便不一样了吧?再者说,又能到哪里去找她呢? 还有卢正。他也是细作。许多事定是他干的。安若晨觉得卢正会是个很好的突破口。是他们唯一抓到的细作。若他能坦白一切,说出钱世新的计划,那太守大人该是能洗刷冤屈。 薛叙然、太守夫人、二妹、古文达……安若晨列了一长串名字,每写一个,便琢磨这人身上的事。不知不觉,她盯着名单思虑已许久。帐内点着灯,她也不知什么时候了,忽听得外面有龙大的声音,他问卫兵:“她醒了吗?” 卫兵答:“未听得姑娘唤人。” 然后是龙大嘱咐备吃食的话,听起来他马上要进来了。安若晨不知他身边是否有别人,赶紧将手上的纸折了起来藏进怀里。 龙大掀帐入内,一眼就看到安若晨睁着大眼睛背着手端正站着一副迎接的样子,不禁笑了:“还说怎么都得把你唤起来了,不然睡了一天一夜,得饿坏了。”话刚说完,转头看到一旁小炉上的吃食全都空了,他不禁挑了挑眉。 安若晨清了清嗓子,装做不知道那些吃食份量有多少的样子,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过了酉时了。”龙大笑了笑,“该吃饭了。” 安若晨有些脸红,忙转移话题:“将军今日顺利吗?我听说将军攻占了江生县,是打算继续朝着南秦内城打过去吗?” “当然不。”龙大道:“虽能拿下武安城,但其防守严密,打下去会让我将士死伤惨重,最重要的是,我并不想要他的武安城。今日是将他们赶出石灵崖十里外,划好界线,议妥了停战。” 安若晨愣了愣:“将军去了石灵崖又跑回来了?” 龙大大笑:“此处便是石灵崖军营,我未带你去四夏江。四夏江局势稳定,有朱将军他们在便好。石灵崖战俘太多,倒是有许多事要处置。如今都安排好了,暂且等着吧。” “等什么?” “等辉王与我大萧叛臣的下一步。” 刚说到这儿,外头有卫兵询问可否进帐。龙大应声让他们进来了。三个卫兵进帐,向龙大与安若晨点头行礼,然后一人摆开小桌,一人打开食盒拿出饭菜热汤,另一人收拾了原先的小炉和餐具。摆好桌子,一卫兵过来给龙大卸铠甲换装,另一人换掉铜盆里的脏水换上净水。安若晨站在角落分外端庄地看着,不声不响,生怕惹人注目。好在那几个卫兵动作迅速,做事麻利,且目不斜视。 安若晨看着看着,一转头,发现龙大正看着她微笑。她立时涨红脸。将军看着她,卫兵们看着将军——于是他们全都知道将军在看她。 安若晨只好盯着帐顶,将刚才琢磨过的种种事情再琢磨一遍。 卫兵们忙完施礼退出去了,安若晨赶紧严肃掏出自己写的笔记递给龙大。龙大接过了,一本正经问:“这是表示你对我心无杂念,一心扑在破解案情上?” 安若晨脸红了红,忙道:“兵士面前,将军总得注意点威仪。” 龙大哈哈大笑,安若晨也不知哪里好笑。龙大认真看完她写的,很多内容安若晨只列了人名,但龙大看懂了。他将那纸就着灯火烧了,然后拉安若晨到桌前,一边盛饭一边问:“还吃吗?” “吃。”安若晨老实不客气。她可是饿了许久的,多吃一些怎么了,理直气壮。 龙大又笑了。 安若晨撇眉头看他。 龙大道:“把你接回身边了,颇是开怀。” 安若晨接不上话,原来打了胜仗后,说情话的本事也会提升的。 龙大未再调侃她,盛了两人的饭,他招呼一声开始吃,显然也是饿了,吃饭的速度跟打仗似的果断又有效率。安若晨看着,觉得自己也想笑了,这般笑来笑去的,真是傻气啊。她为龙大布菜盛汤,自己倒是没吃几口。 龙大很快吃完了饭,开始说正事:“你说的那些,眼前暂时都不是最紧要的。” 安若晨认真听着。 “我审了卢正,他什么都不肯说。他一直潜伏于军中,我推断军中情报与嫁祸李长史的事是他干的,但其他的事,比如刘则、徐媒婆这些的,未必与他相关。他从军五年,能混到今日的位置,颇费工夫,除了努力,还需要许多机遇运气。为了不暴露,他不会太多参与其他计划。他比其他的探子都来得重要。” “所以除了我们已知和怀疑的那些人,他没有透露更多?” “他除了承认给你妹妹下毒,其他什么都不说。什么毒,解药是什么,他也不说。他只说解药在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他想用什么交换?” “放了他。” “那他得用情报换。不止解药,还有细作名单,他坦白了,我们查证属实才行。” 龙大挑了挑眉:“晨晨啊。”尾音拖得长长的。 安若晨立时反应过来自己僭越了,赶紧用巴结的语气道:“一切得将军做主,将军英明神武,定会有好主意。将军觉得怎样合适,只管吩咐。” 龙大戳她额头:“拍马屁。” 安若晨想辩解自己没有,是真心尊敬。 “颇教人欢喜。” 安若晨不辩解了。对,她刚才就是真心尊敬着拍马屁呢。 “他嘴很硬,我对他用了刑,暂时没效。他也明白我不会杀他,他有价值。你不要去看他,不要问他话,不要理会他。他觉得拿捏着你,你出面他会更有信心。” 安若晨点点头,问:“那太守大人呢?” “他的事暂时没办法,若我没猜错,白英应该已经死了。” 安若晨吃惊。 “白英这人嫉恶如仇,也自视甚高,他若是认定了什么事,就会一直钻到底。姚昆与我说了白英入平南后的种种事,他明显被人利用,是个棋子。但这棋子不能用太久,因为久了,白英会发现问题,一旦他察觉真相,非但不是棋子,还会变猛虎。” “他们需要白大人挑剔我的种种疑点,需要白大人谴责太守大人的种种不是,然后在他意识到情况不对之前,将他杀了,解除隐患,还给太守大人坐实了罪名。” “没错,所以我想要不了多久,有关白大人死讯的官文会发到这里来。一起来的,应该还有钱世新暂代太守之职的消息。若是他们一切顺利,那钱世新日后便会是皇上御封的太守,名正言顺,还会有临危受命,勇于承担的美名。我们前线大胜,逼和南秦的功劳,他也会沾得一份。” “将军!切不可让他得逞!他们父子二人,全都是叛国贼子。” 龙大道:“你说得没错,但因为姚昆的谋反之罪,我们暂时还不能动钱世新,钱世新之上还有人,他们是绑在一条船的蚂蚱,破解一个,其他的把柄就都能抓到了。所以,除了卢正之外,我们还需要其他人证。” “静缘师太!” 龙大摇头:“静缘师太行踪不定,且武艺高强,抓她太难。有另一个人,更容易下手。” “谁?” “钱裴。” 安若晨张大嘴,惊讶道:“将军要回中兰审他?” “当然不是。中兰如今是钱世新的地盘,我一不能离开前线,二没有正当的名目,三在衙门还不能用刑。自然是掳到军营来。”龙大用右拳击到左掌掌心上,以示这事必须是武力手段。 安若晨两眼发光,听起来很解恨!“将军,请务必多揍他几拳!” 龙大摸摸她的脑袋:“从前时机未到,有些主意不能显露,许多事也不能做,确是拘谨了些。如今取得大胜战果,怎么都轮到我们居功自傲,为所欲为了。” 安若晨撇眉头,将军你的意思是夸自己呢是吗?用词颇讲究啊! 龙大又摸摸她的眉毛,看着她的眼睛:“留你在中兰,没能好好照顾你,是我不对。我须得仔细谋划,安排妥当,火速取胜,方可扭转一切。所以这些日子让你受了委屈,你莫怪我。” 多简单的话,但安若晨就是很受感动。“不委屈。将军需得照应战场,凶险四伏,我未能好好助将军一臂之力,还让将军挂心,拖了将军后腿,是我不好。” “好吧,是你不好。” 安若晨顿时垮脸,将军,你能让感动多留一会吗? 她的表情让龙大欢喜,他哈哈大笑起来。 安若晨撇嘴,就知道将军拿她逗乐子呢。 “将军,军中可还会有其他奸细?” “我不能十成十肯定,但前线各军营都严查过,也用军情计划试探过,暂时没有查到异样。”龙大道:“说到这个,太守大人与我说了你们为了向我求救使出的各种办法,他问我最后究竟是从哪儿收到了消息。我告诉他,只是碰巧要从四夏江赶到石灵崖,途中听驿兵道沿途有另一拨官兵设了许多关卡,我这才顺道去找了找你们。” 安若晨反应过来:“所以其他的那些路子都没能成功传消息,是吗?” “你猜我如何知道?” “古大人的秘信。”负责探子的将官,怎会只有驿兵这个路子。而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必须瞒着太守。 “这个就是我的问题了。你如何知道古文达信得过?” “你支走了谢大人,必须得有一个靠得住的人继续办事。城中局势何其重要,我当然不会以为将军把这事交给我了。军方正经查案的,肯定有安排。别的人不好说,古大人跟随谢大人多年,谢大人若信不过他,自然不敢将这么重要的职责交到他手上。将军也不会认同。” 安若晨看看龙大,见到他眼中的赞许,心中欢喜,又道:“当然,也得防着军中别的细作,所以古大人行事小心,显得绑手缚脚,啥事不敢干,处处与周长史商量,又常去信蒋将军拿主意,似乎是为了避免步谢大人后尘。他碌碌无为的姿态做得好,我自然也不敢与他太多接触,以免让细作察觉怀疑。我被细作们盯得紧,大家以为我才是□□烦,这时候古大人便有施展拳脚的余地了。” 龙大点头:“你让他查的事,他也告诉我了。” “将军觉得如何?” “姚昆确实会是个隐患。他定有把柄捏在钱裴手上。得小心防范。” “我们该怎么做?” “第一,你胳膊的夹板还得夹上。” 安若晨:“……” “你与太守大人逃到我军营来,这事是瞒不住的。加上白英死讯,再有近万战俘需处置谈判,梁大人定会到此军营巡察过问。你意外摔伤,又被人迫害,伤情更重……” 安若晨赶紧点头,对梁大人也用苦肉计装可怜,这个可以的,这种事她在行。 龙大道:“我自然心疼不舍,又趁着大胜,士气大振,喜气洋洋,于是便将婚礼办了。” 安若晨呆愣愣,怎么原来她演苦肉计不是用来对付梁大人,是用来对付将军骗婚的吗? 龙大一本正经严肃脸:“你成了将军夫人,名□□份摆在这儿,他们在明面上不敢轻易动你。你我夫妻,相伴随行,你不离我左右,他们暗地里也不好下手。再有,兵士们尊你一声夫人,你也才能名正言顺的使唤他们。” 安若晨想提醒将军,内眷妇人,不得插手公务,更何况使唤兵士呢。不过将军说了,居功自傲,为所欲为……安若晨用力点头,将军说行那就是行的。她肯定被将军带坏了,真欢喜啊。 “安若晨姑娘,你的头点得太用力了些。成亲一事,好歹装个样子羞涩推拒说会不会太快什么的。” 安若晨撇眉头:“白捡了个二品夫人之位,干嘛推拒。快,接着说第二条。”先在自家将军面前练练将军夫人的气势。练完了,她自己也觉得好笑,看着将军笑了,她也没忍住。 龙大清清嗓子,摆回严肃脸,道:“第二,你二妹身上的毒,先当是真的吧。我们得想办法拿到解药。可不论这事最后结果如何,薛叙然定会着恼。” “我已经告诉二妹毒是假的了。” “所以她若真的毒发,薛叙然定会将这笔账算到我们头上。而你四妹在他手上,他一怒之下,将她赶了出去,那就是□□烦。不但你可能会受到胁迫,你四妹会有生命之忧,那静缘师太也会生气。” 安若晨不敢想这后果。要比任性,薛叙然大概不会输静缘师太太多。但是论任性起来就杀人,薛叙然完全不会是静缘师太的对手。到时中兰城腥风血雨,就没法收拾了。“将军,为这事已经牺牲了太多人,我们得为他们讨回公道,不能再有更多无辜的人送命了。” “所以我们得把你四妹接出来。” 安若晨点点头。龙大却道:“可是不能你出面。你回中兰,就是自投罗网。我也不能出面,甚至不能派人与薛家接触。薛叙然无法确定真假,定会查探。钱世新也定是在仔细排查你于城中的帮手,薛叙然不能暴露。”龙大顿了顿,“我们得用偷的。” 安若晨再点头,将军思虑缜密,听将军的。 龙大又道:“静缘师太会寻找你四妹,她可能会到军营来。” 安若晨明白龙大的用意了。 “还有一个重要的人,就是南秦皇帝。他御驾亲征,还不知自己正往鬼门关走。后头的事,我需要他活着。南秦、东凌,还有我们大萧,全是这个阴谋里。上至皇帝,下至贩夫走卒,全在棋盘上。” 安若晨深呼吸一口气,事情听上去很是凶险波折。她看着龙大的眼睛,心里全是信任与安宁。 “安若晨姑娘,啊,不对,龙将军夫人,你准备好与本将军一起全面反攻了吗?” 安若晨头点得很用力:“将军指哪儿我打哪儿,只攻不退。” 龙大笑起来,将她揽怀里,额头抵着她的:“事情不会那般容易,牵扯众多,势力深远,我们需得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安若晨也笑:“将军放心。我也是有见识的,活到今日,遇到的事里,除了成为将军夫人容易些外,其他的都不容易。” 龙大的眉头挑得老高。夫人,你再说一遍,什么事容易?   ☆、第150章 第150章 龙大与安若晨的婚期定在当晚。这么神速,让安若晨吃惊。 龙大道:“原本该是昨日与你说,今晚行婚礼,让你有时间准备,结果你睡了两日。” 居然睡了两日!安若晨更吃惊!想了想,不由庆幸自己及时醒来,不然场面大概会变成龙大拍醒她说:“醒醒,起来拜堂了。” 龙大从衣箱子里拿出两套喜服,一套他的,一套安若晨的。 喜服明显是匆忙之下备的,料子一般,绣图简单,没有喜冠,衣裳配着个单薄的红盖头。安若晨却如视珍宝,小心翼翼地摸着,抬起头来,傻乎乎地笑:“我从前,真的憧憬过会嫁个什么样的夫君。”普普通通,老实善良,他们和睦平安地过一生。那时候想像中的喜服,与这个差不多。不华丽,不富贵,但有情。 “憧憬过?是什么样的?”龙大问。 安若晨眨眨眼睛,这可不能告诉他。正想转移话题,龙大却道:“犹豫什么,照着我的模样描述一遍可不就对了吗?” 安若晨哈哈大笑。 龙大一脸严肃:“这般好的拍夫君马屁的机会,你也不会把握,还能指望你成何大事!” 安若晨差点笑倒,龙大扶着她,顺手将她揽进怀里。“我说得不对吗?哪里不对?” “对,将军说得对!将军说什么都对!”瞧,她抓住了每一个拍马屁的机会。安若晨想到这儿,又笑了。见到将军短短时日,比她独自在中兰城一个多月笑得都多。 “将军。”安若晨想起中兰城,敛了笑容:“成亲都要做什么呢?” “正经还是有许多事要做的,那些待我们回到京城了,重摆宴席时再操办。今日便是在兵将们的面前,让他们见证我们结为夫妇,然后大家一起喝酒吃肉欢欢喜喜。我父母双亡,你母亲已逝,父亲可以不提,太守大人及夫人从前为我们办好了婚书礼聘等,这礼数算得上齐的。你觉得呢,还缺什么?” “这般啊。”安若晨觉得挺好,她本就不是古板死守礼的人,只是她确有一事想办。“将军,我先准备准备。” 龙大允她。新嫁娘嘛,有就是该有些场面,他委屈她了,她却一句怨言没有。 龙大让人搬来了大桶,烧了许多热水,又给安若晨准备了些澡豆布巾之类的。军营里头本就不太注重这些细节,东西颇是粗糙,安若晨不介意。她迅速把自己洗漱干净,换好了衣裳,梳好了头,然后磨墨铺纸,凝神静气,从她离家那时开始想,一件件事涌上心头,她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又一个名字。 写好了,晾干墨,她郑重地把纸折好,放进怀里,贴在心上。然后她掀开帐门一角,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不远处守卫的卫兵忙奔过来,安若晨让他转告龙将军,她准备好了。 龙大过来的时候穿好了喜服,神采飞扬,高大俊朗。他看了安若晨半晌,忍不住低头吻她。“我可曾夸赞过你的美貌?” 安若晨哈哈大笑:“将军是觉得,未能为我备上好的胭脂和首饰,得用夸赞来弥补一下?” 龙大握拳放在心口上,起誓状:“确是真心实意。初见时倒是不觉得,可后来不知怎地,越看越好看。” 安若晨脸红了。 “脸红起来的样子更好看。”龙大偏偏还要补一句。 安若晨的脸更红。 龙大再看看她,低头再亲一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总觉得很挂念,总觉得对不起,总觉得对你太轻浮了些,总觉得时机甚是糟糕,总害怕你会以为我虚情假意,也总害怕你对我只是感恩回报。但我真的,对你甚欢喜,很想速速娶你为妻。” 安若晨抬头看他,问:“将军颇是婆妈,被什么附身了吗?” 龙大撑着脸皮说的这些,闻言臊了脸戳她额头:“便知你是个没良心的。这不亏欠你许多,婚礼也没个样子,再不说些好听的,告诉你我的心意,太对你不住。” “嗯。”安若晨点点头。 龙大等着,等半天居然没下文了,又戳她:“这种时候你该回报,也说些好听的。” 安若晨诚恳问:“将军,我可曾夸赞你的美貌、智慧与英勇?” 龙大:“……” “初见时倒不觉得,可后来不知怎地,越看越觉得就是如此。” “安若晨姑娘,你能自己想些词吗?” “我可比将军多了两个词。” 龙大摆出生气脸。安若晨忍不住又哈哈笑。 龙大亲亲她的眉心,道:“我是知道的,你顽皮时,是真顽皮。” 再亲亲她的鼻尖,“从前你无处可顽皮,想想便心疼。” 再亲亲她的唇,“时机虽算不得好,婚礼也简陋了些,还有许多麻烦在等着我们,还不知道有何凶险波折,但我向你保证,我对你全心全意。从前我与你说过,平南郡的安危、大萧的安危,这些与你的命相比,它们全摆在前面。如今这些仍未变,但我想告诉你,你的命,排在我的前面。” 安若晨把头埋在龙大的怀里,道:“将军,你唤我一声龙安氏。” “龙安氏。” “哎!”安若晨答应得响亮,声音拖得长长的。答应完了,她抬起头来,对着龙大笑:“将军,好听吗?”他想听好听话,这个可以吗? “好听。”龙大将她抱着紧紧的,“打完仗,回了京城,我带你去拜拜龙家列祖列宗,让他们看看你。我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定想不到我娘子是这般的。” “将军,请加个‘好’字。” “好吧,他们定想不到我娘子是这般好的。” 两个人相视笑着,分外珍惜眼前时光。 龙大亲手为安若晨盖上了红盖头。牵着她的手正欲出去,想起胳膊夹板没绑,又亲手帮她绑好。安若晨一脸无奈。将军果然对不起她,婚礼时她不能美美的就算了,还要装病残。 出了去。众兵将早已在校场等着。楚青还安排人找来了轿子,用红布扎一扎算是喜轿了。兵士们抬着安若晨,绕了营地一圈,旗令兵挥旗,鼓号齐奏,众兵士大声喝采,敲着铁甲兵刃,声音响彻天际。 安若晨在轿子看不到,也不知龙大在何处,但并不慌张,她在心里对母亲道:“娘,我嫁给了最想嫁的人,我婚礼的宾客多到你想不到,我逃出来了,我活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中兰城里,安若希正与喜娘一道绣喜被。她今日见着了薛叙然,心中甚是欢喜。先前她照着薛叙然嘱咐的,去喜秀堂说她想要一支喜鹊立梅枝样式的簪子。掌柜便回话让她第二日来。第二日安若希又去了,掌柜却说还得做出喜鹊喜气的模样来,所以拿不出货。不过公子正巧在呢。安若希喜滋滋地在雅室里见着薛叙然。 “薛公子的让掌柜的告诉我,你也惦记着我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旁的乱七八糟的事莫管,光惦记我就够了。”薛叙然一边嫌弃脸一边问她有什么麻烦事。安若希忙将钱世新到家里来说的那些都说了。家中如今更多钱世新的人,总觉得不太舒服。 “我嘱咐你的,都办到了吗?” “当然了。”安若希摆出乖巧样,“我未理会他们,只在自己院子活动。他们做什么,我都未打听。” “多与你娘亲近亲近,有什么事,她会告诉你。也不能全不知道,不然被别人害死都不知如何死的。” 安若希皱眉头撇嘴,要成亲了,说这不吉利的话。 薛叙然也知失言,不过他说话一贯不中听,一时没留意,于是道:“这不是婚期近了,中兰城里又乱得很,担心你出了什么意外。” “担心我?” “是了,是了,担心你。”薛叙然粗声粗气,觉得自己是被逼迫才说的。 安若希眉开眼笑,这会儿绣着喜被想到薛叙然当时的表情还忍不住笑。 不过钱世新笑不出来,连装都没法装。他面前站着蒋松和古文达。 古文达恭敬站在蒋松身后,半垂着头,没说话。钱世新未将他放在眼里。于他看来,蒋松才是麻烦的那一个。他脾气火爆,不好唬弄,官职还不低。且如今他能回到中兰城来叽叽歪歪,那表示前线局势真的很安稳了。 蒋松是来送正式的军函的。前线打了胜仗,无论是四夏江还是石灵崖,南秦那头都不敢再乱动弹了。不但不敢乱动弹,还得想法子与大萧谈判,毕竟近万人押在大萧手里,南秦与东凌不急才怪。 但这件事对钱世新来说不算坏事,他冷静问:“之前报说南秦皇帝御驾亲征,是否他亲自来谈和?” “这个便不清楚了。”蒋松道:“将军只说会与南秦东凌相谈议和之事,相关事宜已另去信报梁大人。另外,将军抓到了南秦于我军中的细作,便是一直在安姑娘身边的卢正。”蒋松说到这个,咬牙切齿。卢正是他亲自挑的。这个人是细作,简直就是啪啪啪地在使劲打他的脸。他眼瞎脑子坏了,竟然半点没看出来,还一路将他提拔到了营尉的位置。 钱世新正想装装惊讶说他不知道,他反倒一直怀疑安若晨,毕竟白大人是这般交代的,而且她还与姚昆一起逃了。可蒋松没给他编排这些话的机会,迅速接着道:“龙将军让我问大人,他派的传令兵,报前线大捷消息的那位,被大人拦在门外的那位,如今何处?” 钱世新继续装惊讶:“这个我就不知了。我让衙头侯大人带他下去休息。而后我进了屋,打算等白大人与姚昆议完事就将捷报相报,没想到江鸿青却是行刺了白大人。白大人伤重身亡,实在让人遗憾。” 蒋松压根不理他的遗憾,只道:“龙将军指示,白大人遇刺,许是细作的阴谋。凡与细作相关,便是军方待审的案子,相关案录卷宗,移交军方。” 钱世新道:“江鸿青死前明确说了,这是姚昆的指示,姚昆便是主案。这可是抓个现行,人证物证俱在。” “姚昆已被将军押在军营,如何审案,龙将军自会定夺。” 钱世新顿时一噎,但他仍道:“所有案情,我已报梁大人。白大人是梁大人亲派,自然得与梁大人交代。” “龙将军自会交代。”蒋松还在为卢正的事生气,说起话来自带一股怒火,“还是钱大人觉得自己不必与将军交代,只与梁大人交代就好了?” 钱世新呼吸几口气,道:“自然不是。只是白大人对安若晨怀疑甚深,这怀疑当日也得到了印证。安若晨与姚昆勾结,他们一起出逃,还得细作杀手相助。蒋将军方才也说卢正亦是细作一伙,那么卢正行事是否是受安若晨授意,这里头究竟有何阴谋,将军军中细作潜伏,将军尤不自知,酿成大祸,将军自查恐不妥当,还是由梁大人处置好些。” 这些话简直是火上浇油,蒋松更气。“将军给衙门的报函,钱大人仔细看看吧。钱大人说安姑娘,不,说将军夫人嫌疑重大,可有实证?将军夫人因安府四夫人段氏一案受审,衙门这处可有实证,未有实证,擅自扣押,且让将军夫人险些送命,不得不惊险逃命,这责任不知是白大人该负还是姚大人该负,或者钱大人你来负?” 将军夫人?钱世新捏紧那信,他确是还未看,但听起来龙腾那家伙居然不管不顾,给安若晨火速许了个身份吗?而且安若晨才逃了几日,龙腾接回去椅子还未坐热呢,就算成亲,消息传回来哪有这般快!又玩的事情未办完就先派人报信的那一招吗? 将军夫人!钱世新在心里冷哼!将军都快没法自保了,何况他夫人! 石灵崖军营里,龙大与安若晨行完礼,喝了交杯酒,众兵将大声欢呼,举杯共饮。有人起哄这辈子怕是唯一一回能在战场上见证婚礼了,想见见新娘真容,想当面给夫人行礼。 旁边一堆人大骂。有说不识礼的,有说拍马屁的。也有人小心附合。大家七嘴八舌。龙大捏捏安若晨的手,安若晨用力回捏了他一记,表示自己并不害怕。 “好吧,你与大家说几句。” 龙大的声音不大,但大家顿时都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盯着安若晨看。安若晨咬着唇,但也点点头。 龙大替她把盖头掀了起来。她对龙大笑了笑。 龙大也笑了,道:“她说不紧张,原来是假的。” 众人哄笑,有人大叫:“夫人好。” 一吵闹,安若晨更紧张了。龙大一抬手,大家安静下来。安若晨深呼吸,道:“我,呃,谢谢大家,陪将军出生入死。” 大家都看着她。安若晨脑子里空空,再憋不出话来。龙大问她:“只说一句?” 安若晨窘,众人笑。安若晨看着那一张张刚毅汉子的脸,忽然觉得很想再说什么。她拿出那张纸,道:“我与将军初次见面,是在将军领兵入城那日。将军来此,是为了南秦入侵阴谋。后来我们相识,也是因为奸细之事。因为这些事,死了许多人。那些人,有些是南秦细作,有些是我大萧奸细,有些是无辜百姓,有些是我不认识的,有些是素未谋面的,还有些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我很幸运,能嫁给将军,但我不能忘了他们。那些真相,那些公道,我还欠着他们。今天是我与将军的大喜日子,我在帐子里,写下他们的名字。” 安若晨咬咬唇,开始大声念名字。 这些名字,兵士们当然是陌生的,但他们心里也有名字。于是一个人说出一名字,另一个也接上,那是他们战死的兄弟。那些名字,远比安若晨名单里的多得多,安若晨并不认识他们,但她落泪了。 真相与公道,必须还清。 安若晨握紧了龙大的手。 这边蒋松还在与钱世新道:“既是拿不出实证,又无新的线索,那请钱大人撤消对我将军府衙管事陆嬷嬷的缉捕令函。前线大胜,是我大萧盛事,请大人速发告示,以定民心。郡府衙门那场胡乱混战,前因后果,与细作何干,龙将军要知道。城中搜捕何人,如何搜捕,龙将军要知道。对太守府的管制监查,由我军方接手。” 钱世新真是有些不敢相信,龙腾这是完全不将梁德浩放眼里了吗?巡察使安排的事,他派个人过来说踢开便踢开了? “蒋将军。”钱世新定了定神,道:“许多事是白大人生前嘱咐的,不止我,他的一众属官均得了令,军方的搜查,对太守府的监管,也是对白大人遇刺一案的交代。蒋将军一直在军营,未知城中情形。” 蒋松打断他:“所以如今我来接手,我未知的情形,还请众位大人相告。白大人生前嘱咐了什么,我想龙将军也想知道。白大人既是去世,城中不可一日无主。听说白大人让钱大人暂代太守之职,将军觉得姚昆从前与钱大人相交甚密,恐白大人遇刺之事钱大人也撇不干净,白大人这般安排并不妥当。” 钱世新脸色铁青,这是反咬一口? 蒋松硬邦邦地道:“龙将军嘱咐,若对他的安排有异议,都可好好商量。他如今有空了。” 钱世新:“……”   ☆、第151章 第151章 安若晨与龙大的婚礼时间并不长,毕竟是战时,兵将们热闹了一番后很快就各回各位,各值各岗。有些无事的,坐在篝火旁继续喝酒吃肉歌唱。 歌声嘹亮,称不上悦耳,却颇有气势,让人心情舒畅。安若晨坐在帐子里,听着隐隐传来的歌声,一边与姚昆叙话。 姚昆自被龙大救下,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安若晨。比起在中兰城里的警惕尖锐,眼前素颜红装的安若晨才真正像个二九年华的小姑娘。今日日子特殊,姚昆也不敢多打扰,只表达了恭喜之意,又说自己已与龙将军将中兰城里发生的大小事都说了,龙将军的意思,是暂时没有办法洗刷干净他的嫌疑,得找证据线索反驳指控。但谋害白大人一事栽脏得太简陋,定有办法处置,让他莫要心急,他家人的安危,已派人去盯着了,晾那钱世新不敢做得太过。 姚昆道:“将军说,我龙大还未死,他钱世新不给自己留些余地,便是他找死了。”姚昆说这话时,颇有感慨,龙将说话就是硬气。 安若晨安慰道:“将军既是如此说,那便是会如此办。大人勿心急。” 姚昆点点头,却道:“我想回中兰,将军既是已稳了局势,又有把握制得住钱世新,我想回去。衙门里还有许多我的部下属官,有爱戴我的百姓,我回去了,才能引出线索,找到真相。” 安若晨没说话。 姚昆停了停,见她不接话,只得道:“只是龙将军不答应。” 安若晨这才道:“将军不答应,自有他的道理。方才大人不是也说了嘛,将军亲口与大人说的,这事已派人去处置,大人莫要心焦吧。钱世新见不得大人,便不敢对大人家人施害,但若大人便在他面前,他自然就得拿着大人软肋要挟。到那时,大人是眼睁睁看着夫人公子落难,还是自己屈从钱世新?” 姚昆心里叹气,就知道龙将军不管做什么,这安若晨定会全力支持。他想让她帮着说话,怕是不能够了。只是他记挂蒙佳月和姚文海,真的不能心安。 钱世新心亦不安,但他未屈从。就算龙腾当着他的面亲自说,他也要驳上一驳,何况只是蒋松而已。 武将说话硬气,喊打喊杀,但真要动手,他们敢吗?钱世新觉得他们不敢。若真敢这般武断行事,先前龙腾怀疑这个是细作怀疑那个是细作便该先除了再议,何必磨磨叽叽查来查去。如今亦是一般。他钱世新可疑,证据呢? 所有的事都是思虑清楚才安排。每一个人,每一个位置。龙腾是这样,白英也是。 龙腾会被举荐来这儿,就是因为他如此的性子,他讲究什么公正公道,必就会顾虑冤假错判,顾忌伤害无辜。在武将身上,这可不算优点。未开战前,他都会优柔寡断,所以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这是当初上头定计划时的思虑。事情也确如他们认为的一般,龙大确是未有疑人就抓,未有闻风就动。所以钱世新觉得,现在也是一样。 钱世新与蒋松道,他受白英之命,代任太守之职,代掌平南之事,如今白英尸骨未寒,他定不能违背所托,抛弃承诺。再者令书已呈梁德浩,若非梁德浩下令,他不敢交出太守之职。 蒋松也不退让:“既是钱大人坚持,那我就得依令将钱大人押下,等候梁大人的令书到了再处置了。”言罢,一摆手,一队卫兵便要上前来。 钱世新大喝:“蒋将军,你这是目无王法了吗?” “王法是你钱世新不成!”蒋松喝起来可比钱世新有气势。 钱世新口气一软,道:“蒋将军,你我都是奉命办事,龙将军与梁大人处置这个也自然是有商有量的,我们闹得不好看,会教两位大人为难。不如这般吧,蒋将军与我一同处置衙内事务,我一文官,遇着白大人遇刺身亡,细作四伏的险情确是不知所措,蒋将军对平南事务不熟,处置起来也会吃力。你我齐心协力,才可度过此难关。也好与龙将军与梁大人交代,你看如何?” 蒋松听罢,想了一想,点头:“也好,那般也不是你抗命,我也未负将军之令。但我丑话说在前面,可莫要在我这儿耍什么花样手脚,发生任何事,均得相报与我。” 钱世新连连点头称是,道自然是如此,确是需要蒋将军这般人物才能威慑住胆敢谋害杀|戮官员的细作。 蒋松满意点头,让钱世新先召白英的卫兵官将过来说话,他要处置的第一件事,就是白英带来的兵。 那官将就在门外,钱世新唤人去请。他看了看蒋松,蒋松板着脸,显然想摆官威。钱世新垂目低首,听着蒋松与那官将对话,暗松了一口气。他故意先硬气后示弱,无非就想取得眼下的成果——共同管置平南。只是说是共管,蒋松一武夫,又哪里管过一个郡。钱世新只需片刻就想到了许多琐事能让大小官吏烦死这蒋松。而他该干嘛还干嘛,只能再拖到这一阵便好了。 龙腾不过是刚夺得一点时间,而他拖垮这点时机就好。 石灵崖军营那头,龙大很晚才回来。姚昆离开多时,安若晨自己在帐子里整理案子思绪,完全没有新嫁娘的自觉。只到看到龙大,这才感觉到害羞。 龙大进账还一脸惊奇:“这么晚了,还未歇息?” 安若晨愣愣,很好,看起来将军大人也没有新郎官的自觉。今晚不是洞房花烛夜,对吧? “未歇息正好。” 安若晨又警觉了,看来他没忘。还没来得及重新害羞,听得龙大道:“正好可以跟你聊聊。” 聊聊?好了,不必害羞了。安若晨不知该给将军大人什么表情合适。 龙大打开柜子,取出两张纸,坐到椅子上,招招手:“你来。还未曾与你仔细说过我二弟三弟。” 所以现在是要给她看画像认人吗? 安若晨坐过去了。龙大很自然地将她从椅子揽到自己腿上,抱在怀里。 有点熟练啊!他抱着和她坐着都是。安若晨心跳得又似战鼓了。咚咚咚!咚咚咚!假装不知道自己脸很烫,她低头认真看龙大手上的纸。 龙大打开了,不是画像,是封信。“是我二弟写来的。”龙大将信展示给安若晨看。“我二弟呢,从商,掌家的。我三弟呢,喜欢交些友人,到处游历。我家里头,父母去得早,所以两个弟弟也皮些,不是太讲规矩,也不爱那些繁文缛礼。” 龙大搂着安若晨一边看信,一边絮絮叨叨讲着两个弟弟的琐事,讲着讲着,又道:“我二弟讲究些,我三弟不太讲究……” 安若晨已经没顾上听龙大说什么了,她看这信似乎是将军二弟写的,称呼大哥三弟什么的,信上交代了些家常,然后提到龙大的婚事,他说别的不管,但回京必须要摆酒宴,酒宴大小和宾客请谁他已心中有数,这个他来操办,大哥不必操心。另外他郑重告诫大哥,一定要拖到回京生娃,这般可以摆两次宴,请两回宾客。当然多生多好,生一回摆一回。 安若晨都没心思害羞生娃呢,琢磨半天,这里头讲究的是啥? 她问将军,龙大摸摸鼻子,无奈又纵容的语气:“你知道的,我二弟掌家。” 所以咧,还要掌家中兄弟何时生娃?安若晨不明白。 “掌家呢,钱财上的压力是大的。各种花费支出。” 这个安若晨懂,包括将军大人让她随便从钱庄取银子,也是支出。 “我何时让你随便取?”龙大不承认。安若晨觉得没关系。但她更不懂了,设宴不是花费更多嘛,银子不是该省着花? “成亲,娃儿满月,都是喜宴。宾客来了,要给喜钱的。”龙大道。 安若晨:“……”安若晨决定,将军让她随便支取钱银的事,还是不要告诉二弟的好。 这晚,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龙大未提洞房的事,安若晨自然也装不记得。只是黑着灯并排躺着颇是尴尬啊。安若晨没敢动,僵着手脚直挺挺躺尸状。 过了好一会龙大叹气:“说好了适宜时候我们可比比身上的伤痕,其实这会子便是适宜时候啊。” 安若晨涨红脸,他们有说过这种出格的话吗?她记得没有吧。难道是从前将军自己心里说的,他以为说出口了?但他语气如此笃定,安若晨严重怀疑是不是自己忘了。不不,这不是重点。比身上伤痕什么的,很羞啊。 “其实后头仍有许多凶险,此处又是军营,确是不好做些生娃的事。”龙大又道。 安若晨觉得脸要烧起来。将军,你这般自言自语的话,留在心里默想便好了。 “可我们是夫妻了,新婚夜,你会不会怪我?”龙大居然问。 安若晨闭上眼睛,她已经睡着了,没听见,真的。 可龙大的手在被子下悄悄地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安若晨又是惊讶又是害羞,不自禁哼喘了一声。这声音很小,但在静夜中却很是清晰。 也,很是撩人。 没一会,龙大翻过身来,将安若晨拉进怀里,小声道:“那,抱着睡好了。” 安若晨咬着唇不敢言声,已羞得动弹不得。 “就抱抱。”龙大又道,声音更小,似在她耳边吹气。 安若晨闭着眼埋头在龙大怀里,很想大叫将军你别解释了! 似乎还真是抱着而已,但安若晨的心快要跳出胸膛。战鼓一直在狂敲,咚咚咚!咚咚咚! 过了好一会,安若晨忽然意识道,那战鼓般的心跳,是将军的啊! “将军。”安若晨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这一声,似触碰到了什么开关。龙大猛地低头吻住了她。这个吻缠|绵热情,似一把火将两个人烧化。 龙大的手掌热得发烫,熨过她的肌肤,摸到疤痕时,细细抚|摸一阵。他吻着她,在她耳边道:“嘘,我们小点声就好,好不好?” 安若晨羞得要晕倒,她发誓,要是将军再问一次,她要答不好。 不过龙大没再问,他探索着她,努力让自己和她都小声一点。 去他的时机,去他的地点。猪狗牛羊鸡鸭鹅的,洞房最重要。   ☆、第152章 第152章 蒙佳月这数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她想尽了所有办法,都没能探听到姚昆的消息。他是生是死,如今何处,她都不知晓。而比姚昆失踪更让她揪心的是,前几日钱世新派人到太守府找朱荣,领了他去衙门认尸,说是在西槐街处发现了一辆空的马车和几具男子的尸体。他查问之后,得知那几位男子是太守府上的护卫。遂让朱荣去认一认。 朱荣回来,面色凝重,蒙佳月如五雷轰顶,这才知道,原来当日护送姚文海出城的那些人全部丧命。 “他们问我这些人因何出府,办何事,我只道不知,并非经我安排,需得回府问问夫人。”朱荣道。 蒙佳月话都说不出来,震惊地一把抓住朱荣胳膊。 朱荣知她疑虑,忙道:“未见公子尸体,也未有消息。我问了,衙门那处只说马车是空的。除了这些人的尸体再无其他。” 蒙佳月跌坐椅上,喃喃道:“是钱世新吗?他劫走了我儿?” 朱荣道:“从前大人查案,我在一旁伺候笔墨,也晓得些许门道。我看那些尸体,全都伤痕累累,并非一刀致命。也就是说,必是经了一番厮杀。如此,总会留下些线索,就算无人目睹,但厮杀拼命,总有痕迹,兵器、人数、骑马、用车、使轿等等。但我细问案情,衙吏只道不知,我要看案录,衙吏也是不让。我想见见钱大人,又说钱大人忙碌无闲。我去找了郡丞大人等想打听打听,他们全都推托不知情。” 蒙佳月红着眼眶咬牙:“如今大人不在了,今非昔比,这节骨眼上,钱世新敢用的人,都是听话的。” “夫人。”朱荣道:“若是钱大人劫走了公子,以此要挟,那他让我去认尸,便是要让夫人知道,公子在他手上。” 蒙佳月闭目,慌得六神无主。“他究竟要如何?” 朱荣不语,他也不知。 蒙佳月缓了好半天,嘱咐朱荣:“让外头的卫兵给钱大人递个话,便说我要见他。” 她给他机会,当面提出他的条件。只要她儿子平安,她夫君平安,什么都可以。 话是递出去了,但是一直没有回信。朱荣每日催问,卫兵只道钱大人忙碌,有空时自会安排夫人相见。但这一等,便等了数日。 越是等待,蒙佳月就越是煎熬。她揣测了千百种可能性,猜测钱世新提出的要求,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觉得她能答应的事情越来越多。只要给她一个确切消息,告诉她她夫君和儿子的安危,她都愿献出生命。 就在蒙佳月觉得再支撑不住时,钱世新来了。不止钱世新,一同来的,还有蒋松。 蒙佳月非常惊讶。 钱世新过来并非与她谈条件,却是告诉她,龙将军前线大胜,听闻白英大人遇刺,将太守大人扣押在前线军营,如何处置,要等龙将军的意思。如今中兰城内凶险,衙门里头也不安全,怕是有许多奸细潜伏,龙将军为确保前线后方亦安稳,让蒋将军与他一起暂时管辖平南郡,之后如何,等梁大人的指令。 蒙佳月摸不清他们的意图,但抓住了最重要的一点:“我家大人在龙将军手里?他可平安?” “龙将军从四夏江前往石灵崖时,途中拿下了太守大人和其他一众人等,押回了石灵崖。”蒋松道。 蒙佳月忙大叫:“白大人遇刺一案,我家大人是清白的。请龙将军务必明查。” 钱世新却道:“龙将军已查明,安姑娘身边的卢正是奸细。” 蒙佳月一愣,看向了蒋松。那位卢大人竟然是奸细?他可是一直护卫安若晨的人。他是奸细,表示什么? 蒋松真是一肚子火,钱世新这暗剑刺得!他道:“龙将军将卢正抓个现形。他当时正指挥着钱大人派的人,欲擒下安姑娘,不,欲擒下将军夫人,杀掉太守大人。”蒋松顿了顿,道:“夫人,安姑娘与龙将军成亲,是将军夫人了。” 蒙佳月对这重要消息毫不重视,她只关心姚昆。“欲杀害我家大人?!” 钱世新赶紧道:“我那时并不知卢正是奸细,他说姚昆将他锁在机关里,劫走了安姑娘。我派了人给他,让他将安姑娘……”被蒋松看了好几眼,钱世新改口,“让他将将军夫人和姚昆一并带回。他途中假传我的指令,我并不知晓。” 蒙佳月瞪着钱世新,看着他坦然自若的样子,忽然反应过来蒋松话里的意思,她看了看蒋松,再看看钱世新,问:“那么,我家大人被冤谋反,卢正领人谋害于他的案子,是龙将军在审吗?” 蒋松道:“事关细作,自然归军方处置。” 钱世新的语气比蒋松温和多了,他道:“已将所有事宜仔细报了梁大人,梁大人会与龙将军商议如何处置的。” 蒙佳月狐疑,但仍问:“我想见见我家大人,不知两位大人可否安排?” 钱世新客气回道:“事情还未查清,再者石灵崖路途遥远,战火未尽,按理,是不合适让夫人去的。” 蒋松道:“将军未让我安排夫人去。” 蒙佳月又问:“那既是我家大人未被定罪,两位大人可否解了我府中的□□,让我们日子过得方便些?” 钱世新道:“白大人遇刺那日,太守府中多人到衙门杀|戮,这些事夫人还未说得清楚,虽都说是方管事私自所为,但太守府里仆役众多,奸细潜伏也有可能。未查清府中所有人等的嫌疑,恐不能让他们自由进出,不然案犯潜逃,我与蒋将军都没法交代。” 蒋松未反驳,点点头。 蒙佳月心里不确定了,蒋松蒋将军其人她是知晓的,但印象中连话都未曾说过,如今突然上门来给她些让她安心的消息,但却仍与钱世新一般将她全家软禁着,她见不到大人,又怎知他们消息的真假?卢正一直在安若晨身边,他是奸细,别人呢? 蒙佳月越想越是猜疑,心中似被刀割火烧,她儿子呢?他们说了半天,她儿子呢?她一咬牙,叫道:“钱大人,你不如直说了……” “夫人。”朱荣捧着茶点进来,打断了蒙佳月的话,说道:“夫人与大人们喝些热茶,慢慢说话。”他说着,让一旁的丫环给大家换热茶。 蒙佳月缓过神来,知道方才自己差点失态。她抿抿嘴,看着丫头给她倒茶。茶已满,而她还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这时朱荣道:“两位大人,我家夫人这些日子忧心忧虑,精神疲惫,若有失礼怠慢之处,还望两位大人海涵。” 钱世新和蒋松自然说无妨。 蒙佳月看着朱荣。朱荣道:“夫人,既是龙将军和梁大人已有定夺,大人的冤屈会洗清的。大人们需要些时候,夫人也莫着急。既是知道大人平安,便先安下心来,好好休息,身体重要。” 蒙佳月红了眼眶,几欲落泪,但却读懂了朱荣眼中的意思,她哽咽道:“那,那我就等等大人们的消息。”她起身,向钱世新和蒋松行了礼,说自己心急,失仪失态,请大人们包涵。她希望能见一见姚昆,希望大人们能安排。也希望能尽快确实家中所有人的清白,过上清静安宁的日子。 蒙佳月说完,告退了。钱世新和蒋松要安排这府中防卫之事,朱荣出面打点对应。蒙佳月回到自己屋子,捂面痛哭。她的大丫头进了屋,替她擦了泪,小声道:“夫人,朱管事让我待你回来了,悄悄告诉你,去西屋一趟。” 蒙佳月一愣,听这语气慎重,难道是儿子逃过一劫悄悄回来了?她赶紧擦了泪,飞奔到西屋。一开门,却见屋内是个身着军服的男子。 男子自称古文达,于军中任职,受安若晨所托前来。 蒙佳月知道这名字,她甚至记得这人就是接替谢刚职权的,但她不知道他的长相。“你如何进来的?” “自然是与蒋将军、钱大人一同进来的。” 所以是真的古文达?“安若晨托你何事?” “安姑娘……”古文达顿了顿,改口:“将军夫人托付我,若是城中情势不妙,太守或是太守夫人需要帮助时,我来提供帮助。” “所以就是根本没有托付你任何具体事!”蒙佳月简单要抓狂砸屋子,你们一个两个全当我是傻子吗?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不过是趁虚而入,趁乱谋害。“我儿子在哪儿?”蒙佳月大叫,双手撑在桌面,险些要跪在地上。“你们要做什么,明说好了,不再要这般折磨我了。” 古文达冷静道:“夫人莫要吵嚷,招来别人的注意便不好了。” 蒙佳月瞪着他,她不相信他。最糟糕的是,她不知道可以相信谁。她要找朱荣,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何要让她来这儿见这人。 未等蒙佳月开口或行动,古文达又快速道:“确是安姑娘让我来的。夫人不信我,总得相信她吧?” 蒙佳月正要说那就让安若晨来,让安若晨当面与她说。可她看到古文达往一旁退开,他身后的屏风后走出一人。蒙佳月瞪圆了眼睛,吃惊地看着那人。 古文达道:“城中搜捕令还未解除,所以得将她藏着点。” 蒙佳月已不听他所言,她扑上去,一把抓住那人,叫道:“陆大娘。” 陆大娘扶着蒙佳月,将她扶到椅子上,道:“夫人信我吗?” 蒙佳月含泪看她半晌,用力握紧她的手:“你活着。” 陆大娘点点头:“我听说方管事的事了。是他救了我一命,我欠他的恩情。” 蒙佳月想到方元。又是落泪。 陆大娘道:“我当日逃离府衙,去了一个只有我与安姑娘知道的藏身处,昨日,古大人用姑娘嘱咐的暗语与我联络,所以我知道,姑娘信任他,嘱咐了他些事。”事实上,古文达在那联络处,留下了给“田老爷”的消息。“田老爷”这个代号,只有安若晨知道。 古文达摸摸鼻子,他看到“田老爷”变出个陆大娘也差点吓坏了好吗?谢大人果然是将全套本领都教给了安姑娘,不,将军夫人了。 蒙佳月看看面前两人,擦干了眼泪,镇定下来,问:“那么,你们找我做什么?” 古文达迅速道:“蒋将军并不知道我暗中调查之事,请夫人莫要与他提起。” “我们与夫人的联络,除了朱管事,夫人谁人都不要告诉。”陆大娘道。“我们需得暗中行事,还太守大人清白。” “安若晨在做什么?我家大人又如何?” “蒋将军与夫人讲的都是实情,事实上,龙将军安排他来压制钱大人的势力,束缚钱大人的手脚。钱大人只是局中棋子,他的作用,是掌控平南,可若平南不完全在他手里,但局势却还给他希望,他便会加速动作,颇颇生事,幕后人便会露出马脚。” 蒙佳月也是聪明人,她懂了。所以才会有这共同掌事的结果。 古文达又道:“钱大人手里需要筹码,可安姑娘不在了,太守大人不在了,卢正又落到了将军手里,他的压力可比夫人还大。” “我儿子在他手里。”蒙佳月道。 “那辆被劫的马车吗?”方文达问。 他果然知道,蒙佳月忙点头。将事情说了一遍。 古文达道:“听夫人这般说,我却觉得公子不在钱大人手上。他找朱管事去认尸,该是想让夫人觉得公子被他劫走,但若要达到这目的,把案卷给朱管事看,会更为确定。但他不这么做,是因为案录里定是记着别的,那个‘别的’会让夫人猜疑公子不在他手上,他不希望这样。” 蒙佳月怔了怔。 古文达摸了摸下巴:“其实他伪造一份案录给朱管事又如何,小事一桩。大概他觉得没必要。朱管事回来一说,夫人便火急火燎地要见他,让他觉得事情办成了。母子情深,何况太守大人生死未卜下落不明,钱大人料准夫人心情,再拖得夫人几日,夫人定会让他予取予求。” 蒙佳月咬牙,确是如此,她真的打算答应钱世新任何要求。她忙道:“那我儿下落,古大人能帮忙去找找吗?” 古文达忙道:“这个自然。夫人所托,我定全力以赴。只是还需要夫人帮忙,在钱大人面前装成毫不知晓的模样,听听他的要求。” 蒙佳月忙点头。知道钱世新所求,说不定能推断出一些线索。 陆大娘这时插嘴道:“我觉得,方才古大人说得挺有道理。所以夫人不妨表示一下猜疑。若钱大人先前是疏忽,那么现在为了让夫人中计,说不定真如古大人所说的,伪造一份假案录。他们当官的都觉得这是小事,不以为然。” 古文达垮脸,陆大娘你这一杆子打得颇宽啊。 陆大娘继续道:“夫人拿到了假案录,便信以为真,听从钱大人的要求。但这时夫人手上已有了钱大人的罪证。白字黑纸,这是物证。再有,钱大人定不会自己写假案录,会让别人办,那就是人证。” 蒙佳月精神一振,用力点头。古文达看着陆大娘的眼神里简直快要有崇拜了,难怪姑娘说若她不在,一定要找到“田老爷”,这人会是重要帮手,果然人才啊。 陆大娘又道:“夫人切莫心慌,我们齐心协力,定能揭穿他们的阴谋。钱大人以为全平南的衙门都是他的帮手,可他却忘了,还有全平南的百姓呢。” 古文达很想问问陆大娘,是不是歧视官府啊,明明现在抗敌主力是他们龙大将军率领的军方好吧。算了,还是莫要得罪陆大娘的好。人家有全平南的百姓撑腰呢。   ☆、第153章 第153章 蒙佳月与古文达、陆大娘商量好,便去找了钱世新。 钱世新与蒋松刚要走,他们已商议好了两边人马于太守府的守卫布置里如何分工。朱管事悄悄与钱世新递了话,说夫人请大人留步。这次钱世新未再推拒不见,他等蒋松走后,转回太守府。 蒙佳月早已酝酿好情绪,见到钱世新未语泪先流,倒是与之前的失态接得刚刚好。 “大人,方才蒋将军在,有些话我不好说。但大人忙碌,恐再拖延,日后更没机会说了。”蒙佳月抹着泪道。 钱世新一番客气,让蒙佳月有话直说,他若能帮上忙的定不推辞。 蒙佳月便道,她得向钱世新请个罪,先前钱世新来问话时,她撒了谎。那日衙门里出了大乱子,她也不知究竟是何事,只听说一场混战,打了起来,方元又说不清楚,只说她家大人被诬害追杀,整个府里乱糟糟。蒙佳月说她当时第一反应就是保住儿子,所以火速派人护送儿子出门,打算等过一段弄明白事情后再接儿子回来。因着怕别人说姚昆确有预谋,还把儿子往外送,所以蒙佳月对外皆不敢承认此事。只是她万没料到,护送儿子出城的路途中,那马车居然会遭劫。 蒙佳月说起这事掩面痛哭。她说龙将军扣下了姚昆,居然不让她见一面,她很是惶恐。不知姚昆是否安好,亦不知这事里究竟是何门道。她问钱世新,觉得那蒋将军所言是否属实,她家大人是否真的平安无事? 钱世新道:“我也只是听蒋将军所言,并未能见到大人。真真假假,如今还真不好说。实不相瞒,这事里确有古怪。蒋将军说龙将军将大人与安姑娘都接到了石灵崖,可接到石灵崖需要些日子,从石灵崖传消息回来亦需要日子。蒋将军的消息如此快,实在让人诧异。我心里也是有疑虑的。” 蒙佳月顿时似找到了知音人,她忙道:“钱大人,我知道你如今处境与我家交往有些尴尬。毕竟白大人让你暂代我家大人之位,这里头容易有些误会,大人恐有避嫌之意。但我想与钱大人说说心里话。我家大人与钱大人相识大半辈子,是知己好友,是患难兄弟。如今出了事,还望大人莫要弃我家于不顾。只要我家大人平安无事,能让我们团聚便好。钱大人深受百姓爱戴,任太守掌一郡之事再合适不过,可比那蒋将军来得靠谱。” 钱世新垂眉,复抬眼,目光清和,语气和蔼:“夫人莫要这般说,我只是临危受命,暂代太守之职,日后平南郡如何,那要看朝廷的意思。我只想把眼跟前的事办好,为百姓办事,为皇上解忧,如此便好。姚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夫人莫太忧心。” 蒙佳月点点头,抹清眼泪,再道:“我家大人的事,恐怕还得等等看龙将军那头究竟如何。但我儿失踪之事,却是迫在眉睫,得拜托钱大人查明。” 钱世新道前两日确是忙乱,未及时过来听蒙佳月说这事,还真是他耽误了。既是事关他侄儿,他自然全力以赴破案,相信定能找到。 蒙佳月问:“钱大人确有把握?” 钱世新点头,再次保证。 蒙佳月道她如今是闹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龙将军这时候派人回来插手平南郡事务又是为何,她见不到她家大人,竟是谁也不敢相信。 钱世新目光闪动,很沉稳地未接话。 蒙佳月望着他,道:“大人既是愿意相助,可否让我看看案录,我虽是妇道人家,但母子连心,说不定我能从中看出线索一二。若是能就此找到我儿下落,我愿意做任何事保他平安。” 钱世新未回话,沉默。 蒙佳月看着他的眼睛,道:“钱大人,若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怕是无脸再见我家大人。其他的都不算什么,我儿性命最是重要。我愿意为救他做任何事。求钱大人助我。” 钱世新沉吟半晌,终是点头答应。 钱世新回到衙门,问亲信衙差可否见到陆波回来。衙差言道没有。钱世新有些烦躁,陆波不是这么没交代的人,难道他也被龙腾抓走了? 钱世新去了书房,看了一遍所有新到的公文信函报呈,然后从所有堆积的公务里挑了一些不紧要但是繁琐的,加上蒋松要的那几件案子的案录,交代了下去让人报到紫云楼蒋将军处。又叫来郡丞等郡官,问了问他们手上的事,暂时也全是整治全郡治安、各县春耕畜牧、军防配合等等,钱世新让他们全去蒋松那儿报一遍,把所有说到的事情,仔仔细细准备卷宗文书堆给蒋松。 待所有人走后,钱世新叫来了卷录库管的沈良沈先生。沈良小心翼翼,自太守大人行刺白大人后,钱大人便下令衙门内所有文书严管,所有卷宗案录锁紧,任何人未经他授令不得翻阅,以免有人篡改公文,图谋不轨。 这罪名有些大,沈良自然不敢有半点疏忽,所有卷案都锁起来,文书先生桌上的纸片儿他都恨不得也锁进柜子里。钱世新让沈良将马车劫案的案录给他拿来,沈良拿来了。这案录沈良自己看过,因着朱荣曾问他要,他没敢给,但心里也有好奇,于是翻出来自己看了。 钱世新翻了翻,问沈良有谁看过,沈良自然答文书先生与办案差爷问好话记好事后就入库锁柜,谁也没动过。钱世新点点头,让把案录放他这儿,他研究研究。 沈良走后,钱世新闭目思虑。当日城里多处出事,不止这马车,还有因追捕姚昆等人造成的众多死伤,再加上坊间普通窃案和打斗伤亡案子等。钱世新将所有情况想了一遍,办案衙差是他的人,记案的文书先生也不难掌控,搬尸的杂役无人注意,事情应该掩得住。钱世新将外头的衙差叫了进来,如此这般的交代一番,那人领命,赶紧办去了。 钱世新将事情处置完,去了一趟牢里。他将龙腾的安排和蒙佳月的反应说了,然后道:“观察了几日,姚文海确实不是太守府的人救走的,蒙佳月现在以为他在我手里。我打算好好利用这事。卢正落到了龙腾的手里,他该知道怎么做,但我另一个重要帮手也失踪了。” 钱裴皱眉琢磨半天:“你速找个由头,将我移到别处。不能是福安县衙门,要到一个寻常人想不到的地方。” 钱世新吃惊:“怎么,你觉得屠夫敢在这时候到衙门里杀人?如今没有比郡府衙门的大牢更安全的地方。” “不是屠夫,是龙腾。”钱裴道:“若是卢正真按规矩办,自我了断。那龙腾定会急眼。眼睁睁一个重要人证没有了,他只能再找一个。安若晨早就怀疑我了,但她没有证据。” “龙腾也没证据。” 钱裴冷笑:“你真是当好官当久了吗?这时候还要什么证据,抓回去严刑拷打一番,我自然什么都招了。” 钱世新瞪着他。 钱裴严肃道:“他也会疑心的。” 钱世新自然知道这个“他”是谁,也知道这个疑心的意思是指疑心龙腾会盯上钱裴并让钱裴招供。 钱裴看着钱世新的表情,道:“你总不能让你亲爹就这么被谋害了呀,再者说,你亲爹一不小心还会把你供出来。当然了,后半句是玩笑话。这世上我谁都能不顾,却不能不顾骨肉亲情啊。” 钱世新撇开头完全不想看他:“最后这句确实是玩笑话。” 钱裴道:“我为你铺好了路,你才能走到今天。我本可以不搅进这些破事里,全是为了你。后头的事你还需要我护着你。这些可都是确确实实,没掺半点玩笑。” 钱世新咬咬牙:“我想想办法。” 石灵崖军营里,卢正瞪着面前的安若晨也在咬牙微笑:“将军夫人!” “卢大哥。”安若晨努力维持着镇定,她知道将军对卢正用了刑,却没想到会这么惨,卢正两只手掌几乎烂掉,光着膀子,冻得脸有些白,而身上全是一鞭一鞭的血印,简直体无完肤。他被吊在军营校场中间,安若晨觉得这算是给全军一个示警——奸细的下场。 安若晨捧着一杯酒,卢正看了看那酒,因为疼痛而吸着气问:“请我喝喜酒吗?” 安若晨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卢正呲着牙笑:“我都这样了都未曾开口,你以为一杯酒,叫声大哥,我就会告诉你吗?” “田大哥死了吗?” 卢正的笑容僵住了。 安若晨看他的表情,知道了结果。她叹口气,翻转手腕,将那酒倒在地上。“这酒是给田大哥的。他喜欢喝酒,却没喝上我的喜酒。” 卢正抿紧嘴不说话。 安若晨问:“他的尸体在哪儿?” 卢正不说话。 安若晨道:“将军不让我来见你,他今日出去了,我偷偷来的。我觉得这个问题他来问你,你一定不愿答,但我来,也许你愿意回答。” “是吗?”卢正笑了笑。 “毕竟朝夕相处,也算有兄弟之情,你就让我替他收个尸吧。” 卢正笑不出来了。他闭上了眼睛,想起另一个人。那人也曾与他朝夕相处,有兄弟之情,他定是也死了,而他不知道他尸体何处。这种遗憾,很平常不是吗? “你定然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安若晨答道:“对你不重要的,也许对我很重要。” 卢正道:“你真正想问的是你二妹的解药。” “你觉得重要的事,也许对我不是太重要。” 卢正睁开了眼睛,他看了安若晨好半天,告诉她秀山上的一个方位,“在那里挖吧。” 安若晨点点头,转身要走,卢正却道:“我可以告诉你你二妹的解药放在哪里,但你得想办法让将军放了我。” 安若晨淡淡地说:“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会背叛将军。” “你被将军哄得真好,死心蹋地。男人都会这一套。” 安若晨站回卢正的面前,看着他。 卢正道:“你不高兴?我说的是实话罢了。你如今对将军多有用,从他进城开始,再没有遇到比你更好用的棋子了。他用你诱捕细作,用你制造沉迷女色的假像,用你当攻击对手的借口——看谁不顺眼了,便当是为你出头教训。你想想,引君入瓮之前要佯败,对方才会掉以轻心,记得吗?” “所以?” “所以他挑这时候与你成亲。你觉得将军真的喜欢你?他托庇祖荫,年纪轻轻得封二品大将军,满朝文武,家中有适龄姑娘的哪个不想与他结亲,你算什么?等打完了仗,你再无用处,将军会如何处置你?” “这些话我听过挺多的,若要挑拨,恐怕得换些新鲜的。” “我不是挑拨。”卢正语气轻松,仍像从前那般亲切,“姑娘,我再叫你一声姑娘。我如今这般了,只有我会对你说这些。你好好给自己留个后路,将军不可能带你回京,他这样的身份,带你回去,只会丢脸。这事你当他没算计过吗?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你可知道?”他顿了顿,道:“五年前,我也认得一位姑娘,我骗了她,我说极欢喜她,我讨好她,于是她也欢喜我。我们成了亲。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能在那个村子入个籍,好入伍。其实我不是那么喜欢她。我娶她,对她极好,全村都夸我,我们还生了个儿子。我常拿他们在军中提起,路过些地方,看到孩童玩的玩意,我会故意说给我儿子买。大家对我印象极好,觉得我稳重可靠忠厚老实。” 安若晨道:“我倒是没怎么听你提起。”印象中她是知道卢正成了亲,但知道他是细作后,她以为这身份掩饰而已。 “因为离开太久了,能拿来说的事情不多,总不能反反复复地说同样的事,我也不舒坦。”卢正道:“我甚至不太记得她的模样。我儿子,现在该有四岁了吧?她有时会托村里人给我写信,信要很久很久才会辗转到我手里。我收到的最后一封,是她说院子里的树长壮实了,儿子总闹着要爬,她盼着我回去。” “她真可怜。”安若晨平静地道,“可惜田大哥是孤儿,又没成亲,不能与你比惨了。” 卢正苦笑:“你知道,细作被捕,以防泄秘,会想法自我了断。我有很多机会,但我没死。可就算没死在将军手里,也会死在南秦的手里。他们不会让我活着。就像唐轩一样。我猜他是被自己人处置了。我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我想起了我娘子,我该回去看她一眼。” 安若晨不说话。她想了想,道:“你告诉我解药在哪?我二妹活过三个月,我就替你想办法。” 卢正大笑,笑得咳裂伤口。“你以为我是傻子?” “那你以为我是?”安若晨转身要走。 卢正又叫住她:“我可以给你一个线索。” 安若晨站住了。 卢正道:“你说得对。若是将军问我,我该是不会说,但你来问,我得说一些。” “听上去充满了阴谋诡计。” 卢正又大笑:“你还是这般多疑。你告诉将军,钱世新身边有个帮手,代号是船夫。真名叫陆波。他代表钱世新与我联络,该是最亲信之人。钱世新官职在身,将军动不了他。但若是抓到陆波,审出证据来,便可以了。” 安若晨盯着卢正看,卢正回视她的目光,道:“你二妹的毒,只有我知道解药。你帮我,我才会帮你。还有,告诉将军,我不会回答他任何问题,若他想留活口,就少用刑吧。但是你的问题,我会看心情答的。” 安若晨看着卢正半晌,转身走了。这回卢正没有再叫住她。 钱世新回了钱府一趟,他不知陆波是否出了什么状况,会否在钱府给他留消息。他还有一些事需要安排钱府的人办。 他回了自己院子,洗个澡打算休息休息,从屏风后头着好衣一出来,他愣住了。两名侍从已经倒地身亡,一颗人头摆在桌上,正是陆波。一个姑子打扮的人坐在椅子上,冷冰冰地看着他。   ☆、第154章 第154章 钱世新后脊梁发冷,僵在了那儿。 静缘师太道:“你坐下,我有话说。” 钱世新不敢不坐。坐在静缘师太的面前就是坐在陆波头颅的面前。钱世新一句废话没有,端正坐下了。 静缘师太看着钱世新,面无表情,道:“他是个颇机灵的,我追踪了他两日才将他擒下。” 钱世新觉得这种夸奖陆波该不会欢喜。算算日子,静缘师太该是在陆波出城打探卢正追捕安若晨状况时截得他。她让陆波回不得城,还杀光了他领的那些手下吗? “确是费了番工夫。他们人多,且在山里头躲藏逃窜,不易找到。”静缘师太淡淡说着,仿佛那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两日追击算不上什么。“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明白,我若想杀谁,便一定能杀掉,除非我死了。” 钱世新没吭声,他猜静缘师太这次并不想杀他,不然也不会与他费这些工夫说话。 果然,静缘师太这般道:“我有几个要求。” 钱世新指尖戳进掌心,掩住紧张,他等着静缘师太往下说,可静缘师太只冷冷盯着他。于是钱世新清了清嗓子,回道:“师太请说。” 静缘这才开口:“第一,不许动安家四丫头一根汗毛。撤回搜捕令,让你那些官兵衙差不许再找她。也要管好你那禽|兽爹,他碰了安若芳一根指头,我便砍你两根指头。” 钱世新道:“我爹在牢里,自然做不得什么。寻找安四姑娘,也是给她家人一个交代,想让他们全家团聚。” “别解释,别狡辩,我没耐心。你只管应好或不好。” “好。”钱世新赶紧应。 “第二,告诉我安若芳她娘是怎么死的。” 钱世新愣了愣,这要求是何意? “别说谎,别解释,别拖延。”静缘冷道。 钱世新赶紧将段氏想毒害安之甫结果安之甫一怒之下杀掉段氏的事说了。这可没有说谎。只是这事之前他想软禁控制段氏引出安若芳和静缘师太的心思,就不必提了。 静缘也没再问,似乎她真的只想知道段氏的死因,别的毫不在意。钱世新的心稍稍安定。这姑子爱杀人,但也许没那么多的弯弯肠子。 “第三。”静缘师太道:“你要替我查一件事。” “何事?” “我女儿,六年前死了。辉王知道真相。你见到他时,问问他,我女儿被劫持的事,究竟是如何的。” 钱世新道:“我从未见过辉王,如何问?” “你帮他成就□□大业,日后自然会见面。庆功行赏,举杯同贺,难道不是机会?再者说,就算见不到辉王,你也可以想办法从其他的途径查查。我给你半年时间,查不到,你就死。” 钱世新忙道:“这没头没尾的事,你也与我说清楚,不然我毫无线索,如何查。” “怎地没头没尾?唐轩不是将我的事告诉了你,让你想办法将我处置了吗?” “这又是从何说起……”钱世新话还未说完,静缘师太却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莫说谎!再敢对我胡扯我就立时杀了你!” 桌子被拍得一震,陆波的人头被拍得飞起,撞到墙边的柜子又摔到了地上。钱世新脸色惨白,顿时不敢说话。 静缘师太盯着他,道:“我从前不爱过问别人的事,我也不喜管那闲事。但我如今发现,凡事还是多问几句的好。所以我杀陆波之前,一点点剁了他,让他告诉我许多事。你嘱咐过他的,我都知道。” 钱世新垂目不语,所以方才这姑子问他段氏怎么死的,难道也是想测测他有没有说谎吗? “陆波是你的左膀右臂,我先断你一臂,以示警戒。你莫要与我耍花样。我不管你旁的,但你都去查我女儿之死的真相。你跟他们是一伙的,自然能想到办法。半年之内,若查不出来,我便来杀你。你可以躲,可以找高手护你,但我发誓,有生之年,必取你人头。” 钱世新咬咬牙,道:“师太若是怀疑谁,杀了便是。宁错一百,不漏一个,这般师太才能真正放心不是吗?我若告诉师太什么,师太不信,那我又如何?” “那就想法让我信。我不信你,自然是你的错。” 钱世新被噎得。 “杀人容易,怀疑谁便杀谁,这又何难?我杀了。我杀了黄力强全家老小全府上下,但直到如今我才知道,也许我根本没有得到真相。想知道真相竟比杀人还难。”静缘师太的手在桌上握成拳。钱世新盯着那拳头,后背冷汗已出。他想起唐轩与他说的话,这屠夫是头猛虎,用好了,天下无敌,用不好,引火烧身。 钱世新道:“我查便是。但我若需要求证线索或是告诉师太什么消息,如何联络?” “在顶松坡观景亭的四个角上挂上铃铛。” 钱世新咬牙:“师太莫要说笑。” “好笑吗?我只是想试试陆波可曾说谎。” 钱世新无语。 静缘师太道:“在你钱府后门挂上两个灯笼,一个灯笼双面写钱字,一个灯笼单面写钱字,我便知道了。消息放在灯笼里的烛台下面。两个灯笼位置对调了,便是我来过了。” 钱世新听罢,忽然冷静下来,他道:“师太所言,我记住了。我一会去衙门便下令取消盘查安四姑娘的下落,但对师太的追捕令无法撤消,毕竟师太众目睽睽闯进衙府杀了许多人,这个我就掩盖不住了。” “我知道,无妨。”静缘师太毫不在意。 钱世新又道:“师太艺高胆大,未把衙差放心上,但龙大将军派了麾下蒋松将军来管制平南安防,尤其中兰城内,更是他们的地盘。他定也会派人搜捕师太,师太莫要大意。” 静缘师太问他:“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师太。”钱世新道:“有些事,并不是我能做主的,又或者我能作主,但无法完全控制。比如查找安四姑娘之事,除了我,还会有别人。” 静缘师太明白,这里指的别人当然不是安家人。 “师太定然已经知道卢正是他们派在军中的奸细。而如今卢正已被龙将军擒住,据说带回了石灵崖。” “那又如何?” “我还未知卢正生死,若他死了,倒是没麻烦了。但若他不死,恐怕我们都得小心。师太你莫忘了,卢正是唯一亲眼证实师太与安四姑娘关系亲密的人。他有可能对龙腾泄露我们城中情报,亦有可能对军中其他奸细透露有关师太的消息。当初有人那般对付师太,恐怕如今亦是。” 钱世新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静缘师太的表情。 静缘师太平板板地道:“你想让我帮你杀掉卢正?” “自然不是,军营重地,师太出入不便,去了怕是会自寻死路。若要灭口,我有更稳妥的办法。我只是将眼下情形与师太说明白,让师太小心。我们如今既是同盟……” “你是说同伙?”静缘师太打断他。 钱世新:“……”他顿了顿,“既是自己人,就该互相帮持些。师太不阻挠我们的计划,我自然也乐意为师太效劳。师太要查的事,我定当全力以赴。安四姑娘的安危,我也会照应着。” 静缘师太冷道:“不必攀交情,我与你不是自己人。这世上,我只有我自己,没有别人。你也莫照应着安若芳,你们钱家人的照应,都有毒。”她站起来,“你们的计划我没兴趣,谁人当皇帝与我无关。你不找我麻烦,我自然也不麻烦你。你记住我的话了吗?” 钱世新忙道:“查出师太女儿之死的真相,记住了。” “撒谎解释拖延,死!半年之内无真相,死!找我和安若芳的麻烦,死!”最后一个“死”字迸出来,静缘师太已经离开了屋子。 钱世新瞪着面前的空椅子,好半天才松了一口气。 安若芳与姚文海数日来藏身小院,平安清静。每日会有人来送饭菜,夜里也有人守夜,一切都很平静,还未遇到什么凶险情况。姚文海趴在大门那处偷偷看过,说这里是个巷子尾,未瞧见外头有人。他还想偷偷跑出去,被安若芳阻止了。 安若芳道:“你出去若是被人认出发现了,跟踪回来,会拖累我的。不止拖累我,还会害了救了我们的公子。你行事之前,先确认自己有能力善后。若遇上意外状况,可有办法处置?” 姚文海没办法。不但身无分文,而且也没帮手。他觉得安若芳说得有理,坐下长叹:“可我们在这儿,都不知外头情形。送饭菜的来,除了今日菜色,其余一问三不知,分明是故意的。你说,我们是被囚禁了,还是被保护了?” 安若芳问他:“被囚禁了你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 “那便感恩吧,就当自己被保护了。” 姚文海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他开始沉下心来,悄悄观察。他发现安若芳并非表面上的这般冷静。她会偷偷藏馒头和咸菜,还认真看每一个来送饭菜人的脸。她对每个人都客气疏远,似什么都不想打听,但说话的时候总有些小试探。于是姚文海也学她,他将自己的观察与她商议,两个人都觉得,做饭的地方肯定不远,因为饭菜拿过来都还是热乎的。 姚文海还觉得安若芳想得对,如果他们跑掉了,被人抓到,将那公子窝藏他们的事说出来,那公子会有麻烦。所以他这么放心不派人守着,定也有别的安排。也许就在这巷子里另外有居所。既能防卫外头,又能守住巷尾。且他们二人各有各的麻烦,那公子想来之前并无准备,收留他们也是事出突然,所以不得不放在一起。护好一个地方,总得护好两个地方容易。这般想来,这公子对他们是上心的。并不想让他们出甚意外。 姚文海不再莽撞想乱跑,但他觉得他们得想法与那公子谈判商量,不能什么都不知道。那公子既是上心,那他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正打算找安若芳商议,却听得她屋子里有人说话。 姚文海犹豫要不要偷听,没一会安若芳却过来将门开了条缝,与他道:“我救命恩人来了,她与我说些事。她不喜欢见外人,也不喜欢有人偷听。你先回屋,我一会去找你。” 姚文海皱皱眉,应声:“好的。”然后用嘴形无声问她:“可有危险?”又用手比划着划脖子,示意需不需要自己救她。 安若芳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笑了笑:“没事的,是我救命恩人。我一会去找你。” 姚文海点点头,回屋去了。他将门开着,将偷藏下来的削尖的筷子放袖子里,又拿了根木棍放手边。等了好一会,没见安若芳来,忍不住去看了看。却见安若芳红着眼眶坐在屋里。姚文海四下看了看,院子里屋里都没别人。 “你救命恩人说什么?” 安若芳好半天似才缓过神来,道:“她说她已想办法让官府不再追捕我。但她自己有些麻烦,拖累了我,所以我暂时还不能回家。” “啊,这样呀。”姚文海有些伤怀。他也想回家。 “我母亲是我爹爹杀的。”安若芳又冒出一句。 姚文海张不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安若芳不说话了。事实上,静缘还问她,需不需要她杀掉安之甫帮她报仇。 姚文海等半天,问她:“那你怎么办?” 安若芳道:“我总要回家的。有些账,得自己去讨。别人帮的不算。” 姚文海看着她,不敢细问。安若芳忽然又道:“你爹没事,你娘也好。” 姚文海猛地跳了起来:“你,你……” 安若芳点点头:“我恩人说,总得知道谁与我一道才能放心。她打听过了,现在暂时都没事。我大姐也平安。” 姚文海有些激动:“暂时?” “你家被官府围着,说你爹爹杀了巡察使大人意图谋反。你娘将你送走,也许是因为这个。诬陷你爹爹的人,想将你抓走,然后那公子将你救了。” “他为何要救我?” “我恩人没说。” “你恩人能带我们走吗?我觉得你恩人比我恩人靠谱啊。” 安若芳摇头:“她有别的事要做。她这次来,主要是想告诉我真相。她说我起码该知道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155章 第155章 龙大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他先去军帐听了各士将的报事,这才回自己寝帐。他手里拿着个大碗装的一簇花。那是回程时路边看到的。花儿开得正好,米分艳艳的颜色,小小一朵,却长成一大簇,迎风摇曳,花枝舒展,走到近前,还能闻到淡淡香气。 龙大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但让他想起了安若晨——若不留心,容易错过。但真正靠近,便会发现美好。 龙大将那一簇花连根带土拔了,回身看到随行将兵的古怪表情,索性命他们每人拔一束,带回营去。 “将军,这有何用?”一卫兵问。 “回去种到营门处。” “做甚?”另一人又问。 “这等小事还用问?”龙大板着脸道。 不用问吗?可是真的不懂啊。将兵们不问了,还担心不够用,差点将那山坡上所有花都拔了。一众人每人都抱着一大簇花,策马扬蹄回来,很是夺目。回营之后大家集中交花,统一种上。龙大抱着他那簇花镇定开溜。没有花瓶花盆,找个大碗装上。处置完军务,问了问安若晨今天的动静,拿着花碗回帐。 到了帐前有些臊脸,在脑子里琢磨一番说辞,这才掀帐门。 进去一看,白紧张了。安若晨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龙大放轻脚步,将花碗轻轻放在桌上。看了看安若晨,她没有醒。枕着臂弯侧着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弯弯两道阴影,秀气的鼻子米分|嫩的唇,显得娟秀娇弱。 龙大知道她皱鼻子做鬼脸是什么样的,知道她弯起嘴角笑起来是什么样的,长得是娇气柔弱的样子,但他知道她其实一点也不娇气。 龙大忍不住低头轻轻吻她的额角。他还知道她抱起来是什么感觉,知道她的唇软软的,知道她咬着唇的样子很可爱,还知道她害羞的时候闭着眼睫毛会一颤一颤的。对了,他还知道她睡觉不老实,半夜会踹人,他控诉她的暴行,她还不相信,末了勉强琢磨出个理由,说自己大概不习惯跟旁人一起睡。 这是可以不习惯的事吗?龙大再亲亲她额角。他也是刚练习与人同床共枕,也没踹她啊。好吧,幸好他没这睡梦中推开人踹人的坏毛病,不然把她踹坏了可没人赔他一个这般让他欢喜的。 越看越是欢喜,居然还不醒。龙大看着安若晨的睡颜,忽然心里一动,摘下两朵花,轻轻别在她的发际。挺好看的。再摘几朵别上去。这般映得脸蛋儿更艳了。可惜另半边头压着,龙大一边琢磨一边继续往安若晨头上插着花,不小心插多了,正想摘几朵下来调整一下,安若晨忽地动了动。 龙大赶紧正经背过手去,轻咳了咳,安若晨睁开眼,看清眼前人,惊喜叫道:“将军,你回来了。” “对的。”龙大严肃状,“听说你晚饭吃得太少。” 安若晨揉揉眼睛,刚醒来声音软软的:“我等将军呢,万一将军回来没用饭的,我再陪将军吃点。” 龙大笑起来,捏捏她的脸,自家娘子的脸蛋真是好捏啊。“我用过饭了。你饿吗?我让他们再准备点。” 安若晨忙摇头,军营里头总担心耽误军爷们的正事。“将军,我有事与你商量。”安若晨拉龙大坐下。 “嗯。”龙大坐下了,他知道安若晨今日去见了卢正,他还想着如何委婉地批评她,既是她自己要提了,那就正好。 安若晨说的果然是去见过卢正的事。她将她与卢正说的话,卢正与她交代的事都说了。末了道:“将军,你说已派蒋将军回中兰城主事了,那是不是已无大凶险,我可以回去吗?那儿还有许多事要办,我想回去。” “都有何事要办?” “给田大哥处置后事,为李长史正名,陆大娘的行踪安危,还有接回四妹,再加上我二妹的毒,总得找找解药。若是真有这药,卢正既没带在身边,那定是在中兰城里。还有卢正说的那个陆波,也得查查。” “为何非得你去查?”龙大再问。 安若晨张了张嘴,答不出来。 龙大又道:“若是从前我刚救下你时,问你这个问题,你大概能说出好几大段的理由,如今你知道为何你答不出了吗?” 安若晨闭了嘴,因为今非昔比,不是非她不可了。 “那时你是唯一与徐媒婆交过手的人,是人证,亦是目标,所以事情你来办,自然比别人强。但如今你身份不一样,便轮不到你查什么陆波。”龙大耐心道:“我不是与你说过,我都有安排了吗。” “是。”安若晨应了,可心里还是不放心。 龙大道:“当初我年少,是前锋将时,初战开路便是我去的。我领着人,与敌军正面相对,拼杀出一条血路,以供后头大军入城。后来我当了主将将军,便调令前锋后卫,安排阵形战略。再往后,我是大将军,打得仗更少,也许就如现在这般似的,只是坐在帐中说话。也许是与我的将官们商议军情,又也许是与敌军将领谈判交手。仗还是得打,但需要我亲自动手时,那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硬仗。” 龙大看着安若晨的眼睛,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若晨点点头。 “身份不一样了,做的事也要不一样。看似越来越闲,其实越来越难。因为你做的决定得更多,而这些决定的影响更大。”龙大问安若晨:“你现在是将军夫人,你知道将军夫人需要做什么吗?” 安若晨不知道,她撇着眉头看龙大,想着若是将军说答案是“伺候将军”,她反驳不得,但心里会不舒服。龙大道:“将军夫人是要与将军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的,还要帮着将军一起解决问题。” 安若晨两眼发光,崇拜地看着龙大。将军你这么会花言巧语,难怪威名远播,简直能写一本《龙将军新新传》。 “这时候你该问与将军一起解决何问题。”龙大温柔提醒。 安若晨赶紧听话问:“将军,我们要一起解决何问题?”她觉得她知道啊,不就是抓住陆波,审出卢正,找出二妹的解药,抓住师太,让四妹回家,劫来钱裴,找到证据洗清太守的冤屈,揭穿钱世新和辉王的真面目,为那些冤死的人们正名讨回公道,终止战争,两国恢复和平。看,她真的都知道,不过她是贤内助,这些等将军再告诉她一遍好了。 龙大看安若晨表情就知道她脑子里的主意多,于是他又问:“我刚才说,大将军都做什么?” “打硬仗,还有坐在帐子里聊天。”安若晨迅速答。 龙大戳她额头:“什么聊天。决策千里。” “好的,大将军决策千里。”拍马屁的口吻安若晨用得相当熟练。 “所以将军夫人也必不是跑腿的。”龙大道。 安若晨垮脸。意思是她从前是个跑腿的?好吧,没什么不服气的,她从前还真就是个跑腿的,管事呢,而且她现在还想继续跑腿。安若晨明白将军的意思了,但她没本事决策千里,她觉得她跑腿挺合适呀。 “还有,我嘱咐你的事,虽然不是全部如此,但一些特别重要的事,我那般嘱咐,必是有重要原因的。比如说我让你不要去见卢正,也与你简单解释过理由,你也答应了。但你今日违背我的意思,私自去见了他。” 安若晨辩道:“那是因为将军今日不在,我心里惦记着田大哥的踪迹,他是生是死,尸首何处,总该要有人知道。将军昨夜还说未从卢正那儿审出话来,我只是想去试探一下……” “你破坏了我的权威。” 安若晨愣了愣,说不出话来。她想说可她好歹问出了些线索,但她不敢顶撞龙大。 “卢正从军,听的是军令,服的是军威。他是奸细,但这些训练影响仍在。我命人将他绑在校场,施刑问话,也是为了给众兵士看看,叛军者便是如此下场。卢正于昔日同袍面前受辱,比受刑更让他煎熬。他撑这几日,是条汉子,他未似别的细作那般有自我了断的意思,便是他有自己的盘算,这些盘算,必须是向我屈从供出线索才能得到。包括他欲要挟你,欲与你讨价还价,也得通过我。这就是谈判,是筹码。” 安若晨咬咬唇,她自作主张,让卢正占了先机,将军失了筹码。 “所以如今卢正得偿所愿,他一定很满足高兴。他能向你透露的陆波,自然也能向我透露,什么线索可以给,什么情报不能说,你当他心里没数?” “我错了。”安若晨很难过,问到线索的喜悦消失殆尽。卢正让她转告将军以后只与她透露消息,想来也是这个打算。打破了将军的权威,让将军在他那边不好施展。这些的确是她不懂事造成的。 龙大看她表情,叹道:“是我先前未教导过你,你不晓得,如今明白便好了。也不算大错,这不你也问出了些东西,起码我们知道卢正不是大萧人,他得通过娶妻入籍混入军中,那他也许就是南秦人。还有陆波这人,我让蒋松和古文达分头去查。” 龙大顿了顿,看安若晨仍是无精打采,哄她:“好了,这不是都说清楚了吗?说不定过两日便将陆波抓回来了,还有钱裴。我们能审出一大堆的线索来。” “将军。”安若晨道:“你一会去告诉卢正,你略施小计,他便什么都说了,一切正如你所料。” 龙大失笑,这是要装做安若晨是他故意派去的吗?“这般气死他了可怎么好,我还要留活口呢。” 安若晨破涕为笑:“将军别逗我。” 她一笑,龙大便也欢喜起来,揉揉她的脸,还是喜欢她开心的模样。 “将军总没正经,我有时也猜不到将军说的真的假的。” 龙大板个脸:“这便是狡辩了不是。本将军一向严肃,说话清楚明白。” “我不懂军中规矩,将军多教导我些。将军忙碌,也可让卫兵拦着我点,什么不能做的,教他们不许我做便是。” “那怎么行,我不嘱咐他们那些,是因为你也需要权威。你是我夫人,难不成还得被他们指来喝去这不许那不让的?” “可我不懂事,让将军丢脸了。” “怎么会。”龙大将安若晨搂进怀里:“全军上下谁不知道,本将军的夫人貌美伶俐,智勇双全,甚得本将军喜爱。” 安若晨抿紧嘴忍住笑,觉得龙大将军用这么权威的腔调说这么恶心的情话真的——太教人欢喜了。 “将军。”安若晨看到了桌上那碗花。“为什么桌上有花?”好丑啊,谁会用海碗装着花啊,而且好多花枝子都秃了。 龙大看看她的表情眼神,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回程时兵士们闹着玩呢,挖了许多花说要种到营前,我就随手从营前拔了些拿回来给你瞧瞧。” 安若晨笑起来,大家还喜欢种花啊。“挺好看的。”她安慰将军。 龙大点点头:“嗯,明日便还给他们,让他们再种回去好了。对了,既是说到正事,我得与你仔细说说。” 安若晨从他怀里坐直了,话题又跳到正事了啊,那她仔细听。 龙大严肃道:“方才我说了,决策千里才是关键。” 安若晨点头,她不是跑腿的,她记住了。要跑就跑关键的腿。 “所以我们要看计划的实施情况来及时判断和处置。如果计划顺利的话,南秦皇帝会来这里,梁大人也会来。若计划不顺利,南秦皇帝来不了,梁大人也会来。” “梁大人是重点?”安若晨问。 龙大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南秦皇帝若来不了,会麻烦一些。因为辉王胜了一半,他登上南秦皇位,事情会更棘手些。但我们也还有机会。” “我们要帮南秦皇帝夺回皇位吗?” “自然不是,南秦皇帝若来不了,表示他已经死了。” 安若晨一惊。 “别国的事,别国的皇帝,与我们无关。但辉王□□,是有同伙的。他拿到了皇位,他的同伙拿到什么?这个就与我们有关了。这也不是我们边境这头就能解决的。钱世新不过是个棋子,别说一个县令,就是一个太守,难道还能翻出天去?最大的危机,在京城。” 京城?那真是一个很远的地方啊。安若晨仔细听着龙大分析形势及他的安排,终于明白什么是决策千里。 安若晨正抓紧机会提问,却听得帐外有卫兵报:“将军,有信鸽到。” 安若晨忙跳起来,用拍马屁的速度奔到帐边,为|人|妻子恭敬谦卑的态度为龙大掀开了帐门,清脆的嗓音报:“将军,卫兵来了。” 龙大拦阻不及,只得看着安若晨殷勤开门,与门外卫兵打了个照面。 卫兵见着安若晨,手中捧着的小小信筒“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一脸惊悚,目瞪口呆。 安若晨不明所以,只下意识地低头看那信筒,随着这一低头,一朵小花飘落了下来,落在了那信筒旁边。安若晨愣愣地看着那花,摸了摸自己的头,摸到半边脑袋的花。 一抓就是一把。 安若晨盯着手上的花,狐疑地看着将军。龙大一脸无辜,门外的卫兵更无辜。 安若晨再摸一把头上的花,明白过来了。她叹了一口气,转身对那受惊吓的卫兵道:“我正哄将军开心呢,辛苦你了,是这信吗?” 那卫兵点点头。 安若晨也不指望他有什么正常反应了,她自己蹲下来将信捡起,和蔼地问卫兵:“还有别的事吗?” 卫兵愣愣摇摇头。 安若晨端庄微笑:“多谢,辛苦了。信我拿去给将军。” 卫兵再愣愣的点头。 安若晨继续微笑。大将军的权威啊,她维护得好辛苦。 帐门关上,安若晨转身看着龙大。 龙大摊了摊手,表情特别的无辜,道:“既然是紧急军报,快让我看看。” 能不给吗?安若晨板着脸将信塞到龙大手里。龙大打开,信上只有一横。安若晨不理他,转身去找镜子。一边找一边瞪几眼那碗丑丑的花,难怪一堆秃掉的花枝子,难怪啊! 安若晨对着镜子哭笑不得,真想把将军大人按腿上揍一顿啊。将花都摘干净了,回身看到龙大的微笑。 安若晨回他一个假笑,将军你还好意思笑呢。 龙大干脆大笑起来,过来将安若晨搂怀里。“夫人。”龙大问她:“我可曾夸赞过你的美貌?” 安若晨没好气。 龙大附在她耳边道:“夫人,南秦皇帝救下了。他们正往这边赶。” 就是说将军的计划成功了?安若晨大喜。站直了,唇上被龙大一啄,他道:“我去安排安排,得有人去接应。” 龙大眉飞色舞往外走,走一半摘了一支花转回来,给安若晨戴鬓角上,“只戴一支挺好看的,真的。”说完火速跑了。 安若晨瞪他的背影,再看不到,这才转到镜子前,将花调整了一下位置:“这样才好看,笨蛋。” 曹一涵喘着粗气,扶着德昭帝拼命跑:“皇上,加把劲,过了这座山就好了。” 德昭帝脚下一软,差点拖着曹一涵一起摔到地上。他咬着牙撑起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跟着曹一涵跑。 旁边忽地窜出一人,正是谢刚,他低声喝道:“莫唤他皇上,叫顺子。” 曹一涵不敢反驳,但也不敢叫顺子。顺子是德昭帝的贴身太监,先头是与他们一起跑的,但半路中箭身亡,他们为掩人耳目,匆忙让秦德昭与顺子的衣服互换,然后将顺子的尸体推入了江中。 之后果然听得有人大叫德昭帝中箭,还有人嚷着快捞尸好回去交代,更多人的人喊着继续追,莫留活口。 曹一涵听从谢刚指示,拉着皇上朝着这山头跑。谢刚他们人不多,才八个而已,这一混战,还不知能剩下多少。如今见得谢刚冒了出来,曹一涵心里稍稍安定,起码谢大人还在,若只剩下他一人,他可没把握能平安将皇上带出去。如今哪些是辉王的人,哪些是忠心皇上的,他也分不清了。 德昭帝更是分不清,为什么自己的兵将要杀他,而大萧的兵将却要将他。 黑夜迅速将这山林包裹,月光也看不清。德昭帝觉得脸上湿湿的,不知是泪还是血。一切都这么的突然,完全措手不及。 昨日夜里他才接见了东凌的使节团,那一队兵将带着东凌国君的旨意,说前来相迎,以示敬意,并表示东凌倾尽兵力,将与南秦并肩抗萧,决不后退。 德昭帝深受感动,当即赏赐宝剑、玉石,以示同盟谢意。宴罢,他回得房来,却见到曹一涵。他吃惊意外,以为曹一涵早已随霍铭善一同去了。 曹一涵拿出霍铭善亲笔信函,言说一切都是辉王阴谋。御驾亲征,也是中了辉王的诡计。曹一函说自己历尽波折才见到皇上,四处都是辉王耳目,不可掉以轻心。 德昭帝看罢信,陷入深思。霍铭善的死讯带来的痛心早已过去,如今只得细琢磨他生前的教导。辉王欲夺位,恐名不正言不顺,又落入五年前众臣讨伐的境地,于是将他诱出皇宫,在外动手?给他个死于沙场的美名?他既战死,他的皇儿年幼,皇权自然就落在了皇叔的手里。 “可我如今走到这里,如何回头?”德昭帝问曹一涵,“前线六千将士落入大萧手中,我弃他们于不顾,如何回头?” “皇上。”曹一涵将谢刚的交代说了:“皇上可下令大军继续前进,让人乔装成皇上继续随军同行。而皇上随我们另一路悄悄去石灵崖。龙腾将军希望能面见皇上。” 德昭帝喝住他:“我们?你们是哪些人?” 曹一涵犹豫,但还是直说,是大萧龙腾大将军派了人,愿意护送皇上去石灵崖。德昭帝顿时大怒。他堂堂南秦皇帝,竟要与敌*将勾结,私自离军吗?这传出去,不必辉王派人杀他,军、民、臣都得讨伐于他。德昭帝当即喝道,他身边三万大军,那龙腾若要相见,便石灵崖阵前见。 “看在霍先生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但你也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德昭帝将曹一涵赶了出去。之后召来左右太监和卫兵相问,竟无人发现曹一涵是如何混进来的。 德昭帝拿着霍铭善的信,近天亮时才沉沉睡去。第二日近午时,众人从前一|夜的宿醉中醒来,欲召集队伍继续出发,这才发现德昭帝的卫兵队全死了。德昭帝顿时想起了悄悄潜进来的曹一涵,但率队一路护他的任重山将军却与东凌的使团吵了起来,他质疑昨夜看到东凌使团的人鬼鬼祟祟偷换了酒。东凌使团自然不认,反问南秦这是何意。几番争吵,任重山拔剑相向,一边大喊保护皇上,一边砍杀了东凌使节团的兵将。 任重山的部下朝着德昭帝围了过来,德昭帝这才突然明白了曹一涵所说的意思。辉王确是想置他于死地,可人家没说到了边境沙场上再趁乱杀他啊。 居然现在就是时候!居然是他自己南秦的兵将! 德昭帝大喝让那些人退下,可显然他们更听任重山的。德昭帝身边还有些忠心卫兵与公公们,但又哪里是对手。这时候曹一涵再次出现,带着敌国的兵将。 “皇上。”曹一涵的呼唤让德昭帝惊醒,又或者是被冷醒的。他居然在山地里睡着了? “莫唤皇上。”谢刚又冒了出来。丢过来两身衣服。德昭帝还在发愣,曹一涵快手快脚帮他换衣。“皇,公子,我们得快些。若他们捞着了尸体,就知道不是你了。” “我们去哪儿?”德昭帝终于开口,他发现自己声音沙哑。 “石灵崖,见龙将军。”谢刚答。 “怎么去?” “找到马儿以前用走的。”谢刚答。他们的马儿逃亡时死的死跑的跑,还是两条腿最靠谱。 德昭帝又累又饿又渴,石灵崖啊,那么远,后头又有追兵。用走的,回答得真好。 “皇上。”曹一涵唤道。 “不要叫皇上。”谢刚再喝。“再改不了我就揍你了。” 曹一涵抿抿嘴:“黄公子,霍先生信得过龙将军,我们也相信他吧。” 谢刚看着四周,一个手下冒了出来,跟他打个手势。谢刚把曹一涵他们换下的衣服埋好,对他们道:“走。” 曹一涵精疲力尽,但仍强打精神架起德昭帝,一脚深一脚浅跟着谢刚,奔向前路。左右后路,蹿出来三人,护着他们三个方向,也一起朝着石灵崖的方向进发。 “皇上,加把劲。哎呦,别打我。”曹一涵委屈得。 过了好一会。“皇上,再不远定就能休息了。哎呦。”曹一涵脑袋又被谢刚拍了。 再过好一会。“皇上……公……哎呦,又打。不是已经改口了嘛。”曹一涵累得想死,委屈得干脆大哭起来,“皇上他打我,皇上他找我,呜呜……”一边哭一边拖着德昭帝跑。 德昭帝一脸菜色,要不是没力气说话,真想求谢刚把曹一涵打到不哭为止,真的太吵了,让人振作不起来啊。   ☆、第156章 第156章 田庆去世的消息传回了中兰城。紫云楼上下皆悲痛伤心,蒋松下令,让一队兵士去秀山寻找他的尸体。 有关陆大娘的搜捕令解除,但陆大娘未回紫云楼,她表示愿助蒙佳月应对钱世新,但太守府被围,她常进常出并不方便,恐惹人猜疑,故而还是以仆妇的身份留在太守府内。这府里先前已被钱世新遂一盘查过,藏于此处,反而容易隐蔽行踪。 蒙佳月正是需要扶助的时候,自然一口答应。如今太守府里一圈蒋松的兵士外一圈钱世新的衙差,蒙佳月欲与外头通消息,得靠古文达和陆大娘。 这日,古文达借着巡察太守府的机会,将石灵崖那头传来的消息告诉了陆大娘。听得田庆之事,陆大娘长叹一声,托古文达将田庆死讯告诉齐征。 “田大人生前对齐征颇多照顾,似对弟弟般关怀。齐征该知道这事的。” 古文达去了。齐征听罢,呆若木鸡,而后笑道:“骗人,我田大哥武艺超群,怎可能就去了?他还说好了,待得空了,教我武艺的。他还说,待我学好了本事,将军军里再要招人时,他要举荐我的……” 古文达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默默看着这小小少年泪流满面地笑着。齐征笑着笑着,再笑不出来,靠着墙嚎啕大哭。 田庆的尸体找到了,随着搜山寻尸的动作,卫兵们还挖出了另一具尸体。尸体已经腐烂,认不清模样。衙门以无名尸收检。 钱世新来找蒙佳月,拿给她一份案录。正是太守府马车被劫一案。 案录上写着,除了太守府那数名护卫尸体,现场还有另四具尸体,其中一人是中兰城里一个武馆的教头,另三人不知身份。 钱世新道:“衙差已去盘查过了,那教头姓董名勇,是主薄江鸿青的远房表侄。平日里颇有些欺霸邻里之事,不过大家看着江主薄的面子上对他容忍。江主薄也为他摆平过不少麻烦。两人颇多往来。” 蒙佳月愣了愣,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江主薄?” 钱世新道:“劫车一事,也许是受江主薄主使,江主薄那时大概未料到自己会被当场砍杀。” 蒙佳月道:“既是当场行刺,怎会没有被当场拿下的准备?” “具体实情,我也不知。江主薄全家皆亡,也未找到他如此行事的动机与证据,只知他当时说的是受姚大人的支使。” “我家大人定不会支使他做这事!”蒙佳月怒气冲冲。 钱世新摆了个手势,示意她勿恼。他道:“当日事情我亲眼所见,虽是诡异,但确是如此。只是为何如此,还待查证。我如今只能凭人证物证推测,想来劫车也与行刺之事有关。府上众护卫全力拼杀,也砍杀了他们四人,但文海失踪,想必还是被劫走了。” 蒙佳月按捺住情绪问:“那大人这几日可查出什么线索来?那董勇的同伙,又是些什么人?” 钱世新摇头:“除了董勇,暂时还未查到什么。劫人勒索,一般来说,不是为财,便是为事。但我如今并未收到任何关于用文海索要交换条件的要求。太守府被重重包围,想必他们也未有来找夫人。” 蒙佳月抿紧唇不语。 钱世新又道:“江鸿青和董勇皆已亡故,不知他们领头的又是谁。必是有人拿主意,才会留着文海性命,不然,绑着个孩子,必是拖累,风险太大。” 蒙佳月闭了闭眼睛,抖着声音道:“求大人为我作主,救出文海。” 钱世新冷静地点点头:“这是自然,文海是我看着长大的侄儿,我定会全力找寻。不知自那日起,夫人是否收到什么消息,或是见过什么人,有任何事,还望夫人告之于我,也许都是与此事相关的线索。” 这意思是让她不得背着他做任何小动作吗?蒙佳月道:“那日将文海送走后,衙门官差便来了,府内外被围得水泄不通,我又哪里见得到其他人。方才大人不也说,他们想来见此状况,不敢来找我了。”蒙佳月顿了顿,试探道:“不如大人让官兵们撤了,给劫匪们留些机会,这般他们上门时,便能将他们一举抓获。” 钱世新摇头:“夫人想得简单了。如今不是我想围困太守府,就是龙将军那头,也在防着夫人与姚大人。在梁大人定夺之前,太守府还是先这般护着吧。至于那些劫匪,若要来打探,定会想办法的。他们入不得太守府,自然就得到衙门去,一定会被发现的。” 蒙佳月垂了垂眼,只得道:“那一切就拜托大人了。” 钱世新柔声道:“文海失踪之事,夫人与姚大人去封信吧。将军虽不同意夫人与大人见面,但信总不至于拦的。儿子失踪了,他这个做父亲的,总该知道才好。” 蒙佳月心里一震,看着钱世新的眼睛。 钱世新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他冷静地道:“如果姚大人真对江主薄行刺之事知情,那他也许也会知道劫匪是何许人。那么,姚大人大概能帮我们将文海找回来。” 蒙佳月定了定神,道:“好,我给大人写信。” 原想着这般钱世新会离开,她回屋去与朱管事和陆大娘好好商议,怎料钱世新却让蒙佳月当场写了,他好带走替蒙佳月寄出去。 蒙佳月僵了一僵,知道无法拒绝,只得唤来朱管事,让人备上文房四宝。 朱荣忙问何用,蒙佳月将事情简单说了说,朱荣与蒙佳月交换了一个眼神,却都是焦急与无奈。朱荣让丫环备笔墨纸砚,自己下去找陆大娘去了。 陆大娘听了,也是一惊。如今他们可是都知道了,卢正带着人追捕姚昆时,可是要杀掉他的。谁人授意,再明白不过。如今这信一写,那岂不是告诉姚昆,你儿子在我手上,谁人活谁人死,自己选吧。若是姚昆一死,那么钱世新的太守之位更是坐得稳当,那支使江鸿青刺杀白英的事,也无人翻案了。 蒙佳月也是如是想,她看着丫头磨墨,只盼着永远磨不出来。 朱荣在后院那头焦急,忙问陆大娘可否马上给古大人递口讯,让他来拦上一拦。 陆大娘摇头:“如何来得及,又用何借口拦?” 朱荣咬牙,确是如此。 “只能让古大人也去信龙将军,让龙将军拦太守大人了。”陆大娘叹气,“我去递消息,希望古大人这头能比钱大人的速度快。” 前厅里,蒙佳月拿着笔的手有些抖,她已经瞪着面前的笺纸许久,不知如何下笔。 她得告诉大人莫慌,得告诉大人她很好,得告诉大人不要被钱世新威胁。他们齐心协力,定能度过此难关的。不能放弃,不能屈从。 可她要怎么写,才能说明白这些。蒙佳月脑子空空的,眼眶发热。 若是她一纸信函过去,她家大人出了什么事,她如何承受! “夫人,夫人既是想不到如何说,那我说一句,夫人写一句吧。”钱世新的声音轻柔,听在蒙佳月耳里却如响雷。 钱世新开始念了,蒙佳月头皮发麻,僵着手腕一笔一划地写着。她的字写得有些歪斜,她希望姚昆能看出她是被逼迫的。但是看出被逼迫的又更不好了,她被逼迫成这样,那他岂不是更对钱世新言听计从? 蒙佳月写了许久,似用尽了全身气力,才将那信写完。信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江鸿青行刺那日她担心儿子安危于是派人将儿子送走,但不料半途遭人劫车,儿子失踪,生死未卜。钱大人全力查案,已获重要线索。劫匪与江鸿青是一伙的,幕后主使也定是同一人。钱大人会全力寻找儿子,一切有他作主,请大人放心。 最后一笔写完,蒙佳月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划过脸颊,滴落到纸笺上。 幕后主使也定是同一人。这暗示确实太明显了,这就差明说你儿子就在我手上。 蒙佳月想伸手按着那信,钱世新却比她快些。他将信拿了起来,仔细看了一遍。蒙佳月挣扎道:“大人,好不容易有机会与我家大人写个信,我再多说一些吧。” “好的,自然是可以的。你写吧。”钱世新指了指桌上的信笺。蒙佳月明白这是让她重新再写。那这有何用,她再写十张,他也可以丢弃不送。又或者她在原来那纸上继续写,他也可以丢弃不送。他总有办法的,儿子在他手上。 蒙佳月的泪止不住的流。他们都估计错了。他们错了。钱世新迟迟不愿给案录不是因为案录有问题,而是因为案录是铁证,他一旦拿出来,便是“你必须听话”的死限。 蒙佳月抹掉眼泪,强笑道:“让大人见笑了。我心里确是非常想念我家大人的。能给他写信,我真是欢喜。”蒙佳月随便再写了几句,就是让姚昆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她说她与儿子都会平安,让姚昆务必安心。 这张信笺钱世新也拿走了,他答应一定会给姚昆送过去。蒙佳月趁机提出再看看那案录,钱世新又给她看了一遍。蒙佳月将里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了,尤其是经手的衙差和文书先生的名字。 不能放弃,不能屈从。她对自己说。 蒙佳月将案录还给钱世新,眼眶里还含着泪,却微笑道:“那就万事拜托钱大人了。”   ☆、第157章 第157章 钱世新与古文达两边送的信前后脚到达了四夏江军营,随着信而来的,还有战鼓。 安若晨自上次之后再没有去见过卢正,她觉得龙大说得有道理。她反省了一番,还认真向龙大请教,将军夫人在军营里能做什么。问话时将军大人刚刚与他家夫人做完了重要的事,正餍足惬意,搂着他家夫人沉沉欲睡,闻言挑高了眉头,勾起嘴角笑道:“你可以看书呀。我们军营里也有书册的。比如兵书,再比如……”他故意拖长了声音,道:“啊,你能看的大概只有兵书了。” 安若晨警惕地看着她家将军闪亮的双眼,这话里定有玄机。“哦,那就请将军借我几本兵书吧。” 龙大噎得。安若晨还甜甜谢过,然后睡了。 居然对还有其他什么书完全不好奇吗?第二日龙大一早起来当真给了他家夫人两本兵书。结果中午回来,安若晨还真看了那书,而且看进去了。竟然还划了重点与他请教,求他解惑。 龙大颇有些失望,她怎么不嫌弃抱怨一下这书好闷,将军再拿些虽的来看看什么的。好吧,龙大觉得不问也好,省得他在她心中的形象不够威武正直。 龙大认真给安若晨讲解兵法,这其中又有许多战情故事,安若晨听得津津有味,睡前还求将军再讲一个。惹得龙大叹气:“我究竟是娶了个什么样的夫人啊?” 安若晨蹲在花圃前整理花儿。太阳晒得她的脸儿红红的。她在心里与将军说她真的是个勤劳的好娘子,还止勤劳,还善解人意。晚上要陪将军做运动,白天还要照顾将军的颜面权威。卫兵与她说了,说是将军让摘了许多花,全种在营门前。 安若晨笑得傻傻的,便说是她求将军帮着找些花,却给大家添麻烦了。卫兵红着脸说大伙儿也是想着大概是夫人喜欢花,这才来问问。要是夫人欢喜,兄弟们路过哪儿看到,再给夫人摘些。安若晨谢过了。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是将军自己要摘的。 于是身为将军夫人在军营要做的事多了一件——种花。营门前的那一片真成了花圃。龙大路过瞧见了,还故意大声对她道:“胳膊还未好呢,可不能这般操劳了。”而兵士们还真的讨好地又从各处挖来更多的花。安若晨一边整理花圃一边叹气,其实她来这儿是逃命来的,顺带手的还想破解破解细作案,可不是来当花匠的。 夜里,安若晨看着将军熟睡的俊颜,真想悄悄往他头上也插朵花啊。最终还是没下手,她决定回了京城龙府再这么干。嗯,如果她真的能随他回去的话。 安若晨眨眨眼睛,将自己埋进将军的怀里。龙大迷糊中将她抱紧,喃喃道:“好好睡,不许再踹人了啊。” 这日,安若晨坐在花圃前头晒太阳看花,一卫兵来唤,说是龙将军找夫人。安若晨随他去了,却是去了马场。远远看到龙大在轻抚一匹熟悉的马儿,安若晨“啊”的一声欢呼,正想撒腿奔过去,前头卫兵回身看了她一眼,她忙端庄慢走。龙大看着她的模样哈哈大笑,安若晨觉得将军真是不该。 但走到近旁,她也忘了将军的权威,抱上了战鼓,她欢喜地唤它名字。 “马夫说你喜欢刷马。”龙大道。 安若晨给他个鬼脸,马夫才不会这么说呢。她只是熟悉环境与人搭话时顺手帮着马夫照顾照顾马儿,帮着伙夫烧了烧水而已,可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所以把战鼓接来让你有事做。” 安若晨脸靠着战鼓,藏着自己的微笑。她知道将军对她好,她还知道将军会害羞。 让安若晨与战鼓亲近了一会,龙大将她带回房,说紫云楼那儿还给她捎来了衣物生活用品。安若晨回去一看,还真有一箱子。她开箱子准备收拾,看到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严严实实的东西。小心拆开,是她熟悉的小罐子。 “霍先生。”安若晨忙恭敬把霍铭善的骨灰盒请了出来。 龙大冲那骨灰罐子施了礼,对安若晨道:“古文达没漏这个就好。你不是答应过曹一涵,要将骨灰送回给他。” “曹先生可平安?” “还未接到不平安的消息。”龙大答。只是他们一日未到,一日便不能确定平安。 “霍先生会保佑他们的吧。”安若晨合掌,闭目向那小罐子祈祷。 曹一涵滑下山坡,跌跌撞撞地朝树林里跑,树林那头是什么,他不知道,能不能跑过这个树林,他也不知道。他在心里念叨着霍先生,觉得自己未曾辜负先生所付。他尽力了,他真的尽了全力。 他们一路被追杀。方才情况紧急,叛军有马,脚程快,而谢刚这边又已牺牲两人,曹一涵向谢刚磕头,求他务必将德昭帝安全送到石灵崖。然后他孤身奔向另一路,大叫着:“顺子,快,这边。” 他要将叛军引开,为谢刚和德昭帝争取时间。 曹一涵狂奔着,回头看时,已看不到谢刚和德昭帝的身影。他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凄凉。丝毫不敢停留,拿出所有力气奔跑。霍先生啊霍先生,你在天之灵,请保佑皇上。 身后有叛军的追逐和吆喝声响,曹一涵连滚带爬,心里害怕得要命。他不是英雄,但他是英雄的侍从啊。不能给霍先生丢脸,霍先生顶天立地,他自然也是挺直脊梁的。 “嗖”的一声,一支箭从曹一涵耳边擦过。 曹一涵“啊啊啊”的尖声大叫,吓得眼泪都出来。他一边哭一边继续叫:“顺子快走,别管我!” 哪里会有人管他呢。他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曹一涵放声大哭,一边借着树躲箭,一边恨这些树让他跑不快。 “嗖”“嗖”的好些声响,更多的箭射来。曹一涵正冲向另一棵树,忽地腿上一个巨痛,他“哎呀”一声大叫,倒在地上。 转头一看,腿上鲜血一片,他被射伤了。 一抬首,一个弓兵站在不远处,正盯着他看。对着他的目光,拉开了弓弦。 曹一涵猛地闭上了眼睛。 “嗖”。 他听到了箭矢破空之声。但他没感到痛。 曹一涵睁开眼,看到刚才那弓兵居然已倒地。 更多的箭飞来,居然是前后两个方向。而他正躺箭矢互射范围的中间。 有人骑马冲入了叛军的那片林里,有厮杀惨叫的声音。曹一涵还在愣,却感到自己领口一紧,有人抓住他了。曹一涵一惊,却感到那人正将他往后拖,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叫着:“泽清,留些活口。” 曹一涵猛地回头,看到谢刚的脸。这时候发现自己被谢刚拖到了一棵大树后头。谢刚没管战局,低头察看曹一涵受伤的腿。 曹一涵一把抓住谢刚的胳膊,还未开口,谢刚道:“放心,救兵到了。” 曹一涵这才缓过神来,原来如此,果真如此。他嚎啕大哭起来,太好了,太好了。“腿好痛啊,谢大人。” 谢刚一脸菜色,这人真是吵啊。不过他运气也是好,箭擦伤了腿,看着严重,却不致命。老天爷是嫌弃他太吵不想收他吧。 “哇,他是真的很认真在哭呢。” 曹一涵哭了一会听到有人这般说。他睁开眼,看到一位精神奕奕的娃娃脸正看着他。 “你好,爱哭鬼。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以唤我虎威将军。”娃娃脸很拽地说。 “啪”的一声,虎威将军被谢大人拍脑袋了。 “他奶奶的熊的,老子千辛万苦紧赶慢赶,接到信就火万火急赶来救你们。你居然打老子。”娃娃脸跳脚了。 “你也很吵。”谢刚道。然后一指看神看得挺入神的曹一涵道:“找个人来背上他,赶紧撤,他们不止这点人,后头还有追兵。” 宗泽清招来个兵士将曹一涵背上,活着的战俘堵了嘴绑了丢马背上,一众人迅速撤退。 “为什么背他?” “他是条汉子。” 曹一涵听到谢刚的话,感动地想哭。呜呜呜,霍先生,我真的给你争了口气了是吗? “汉子又哭了呢。”宗泽清道。 “你还是这么吵啊。”谢刚道。 石灵崖军营帐中,安若晨一边收拾箱子里的东西,龙大一边与她说中兰城里的状况。 首先是田庆的尸体找到了,确实是卢正所说的那个方位。紫云楼里已经简单安排了入葬礼数,给田庆送行。尸体会火化,骨灰到时会随他们龙家军一起回京城。在京城有一个地方,葬着如田庆这般的没有亲人家眷的战士。 安若晨点点头,想起田庆往日对自己的照顾,很有些难过。 龙大又道齐征在紫云楼外长跪不起,希望蒋松收他入伍。他说自己的养父是军人,他视如兄长的田庆亦是军人,他们忠肝义胆,一心为国,最后都被细作害死。他希望自己能接下他们的责任,也入伍效力。 “蒋松没答应,说忠心为国者不会在这乱局时添乱,要入伍哪时都有机会,让他回去了。”龙大道。 安若晨唏嘘:“齐征是个好孩子,机灵,也很有义气。” 龙大道:“这会儿确是时机不对,待日后再收下他吧。”龙大接着说,古文达的信里用暗语报了,他还未找到安若芳藏身之处,另外要等蒋松将手伸到衙门之内,才好对钱裴下手,如今暂时未找着合适机会。 “另一件紧要的事就是,姚昆的儿子姚文海失踪了。” 安若晨愣住了。 “蒙佳月瞒不住了,钱世新也用此事做文章。古文达觉得未必是钱世新劫的人,但他并没有把握。毕竟那日衙门和城里乱成一团,钱世新早有布局,不是他动手,又会是谁?” “钱世新意欲何为?” “他让蒙佳月给姚昆写了封信,暗示姚文海在自己手上。”龙大从桌上拿了封信晃了晃。 安若晨走过去看,信的封口用蜡封好,摸起来薄薄的,一两张纸的模样。“太守夫人与太守大人生死别离,好不容易有个写信相述的机会,竟写得这般少。” “说是被押着写的。根本没机会好好琢磨。”龙大道:“钱世新很是狡猾,将事情推到了主薄江鸿青的身上,说劫案与刺杀白大人一案的主使定是同一人。他会查。这般既撇清了自己,又让姚昆明白他儿子的处境。且只要无人能证明刺杀白大人一案与他有关,就无人能证明是他劫走了姚文海。” “但这般也是个机会。如果能证明姚文海被他所劫,那就能证明他就是刺杀白大人的真凶。” “这就是厉害的地方。如果姚文海根本不在他手上呢?” 安若晨一愣,确是。 “若有人救走姚文海,这事便背上了重大嫌疑。若是姚文海自己逃走,姚昆也有重大嫌疑。他故意制造儿子失踪的假象来洗脱自己的罪名。” 安若晨张了张嘴,这样硬掰也行?但好像也挺合理。 “钱世新既达到了要挟恐吓的目的,还提前先将脏水泼好。” 安若晨皱起眉头:“钱世新想要什么,太守大人心里很是清楚。” 要他死。 龙大道:“姚文海毕竟是他的独子,姚昆必受煎熬。这事得好好处置。”   ☆、第158章 第158章 龙大与安若晨带着蒙佳月的信去见了姚昆。 姚昆颇激动,当即拆信读了起来。廖廖数行字,看得他面色惨白。他再看一遍,不禁咬紧了牙,垂目难语。安若晨试探问:“夫人说了什么?” 姚昆缓了一会才哽着嗓子道:“钱世新那恶人掳了我儿。”他不愿多说,只把信递了过来。 安若晨接过一看,还真是与古文达所报情况一样。她看了龙大一眼,龙大对她点点头。于是安若晨将信还了,对姚昆道:“陆大娘此时便在夫人身边照应,她托古大人发来消息,说钱世新掳走令公子一事,尚有疑点。” 姚昆抬头问:“是何疑点?” “这个,信里倒是未曾细说,只是既然说有疑点,自然还需时日查验。” “他失踪可是事实?” “是。”安若晨叹气。 “那么不是钱世新,又会是谁?我夫人既是写下这信,那也定是被钱世新摆布,听从了他的意思。她不是个软弱的人,若不是我儿处境凶险,她又怎会如此?” 这个安若晨反驳不了,这确是事实,也确是谁也无法肯定姚文海不在钱世新手上。 “大人有何打算?”安若晨问。 姚昆久久不语。安若晨试图安慰他,道:“当初我四妹失踪,我也以为是落在了细作的手里,但最后她吉人天相,另有遭遇。这事大人也是知道的。所以,令公子失踪一事,大人切勿慌神,三思而后行才好。” 姚昆未理她这话,只转向龙大道:“龙将军,请让我回中兰城,钱世新要如何,我与他面对面说清楚。” 龙大淡淡问道:“大人觉得自己能说什么呢?” 姚昆张了张嘴,终是没出声。要说钱世新的意图,并不难猜。所以其实他知道钱世新要如何,问题只是在于他如何应对而已。面对面,又能如何?可是他怎么可能不回去。他必须回去。不能让蒙佳月独自承受这些,万事该由他来担当。 龙大这时又道:“钱世新说让大人死,大人愿死,我是管不着的。钱世新说让大人认罪,大人愿意咽下行刺白大人的冤屈,我也是管不着的。但是钱世新若是让大人写些污蔑我军方行事的供述,大人愿意写,我却是不能同意。” 姚昆一瞪眼:“我自然不会如此作为。” “人人都怕死,何况还是你与你独子两条命,你为了这个,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姚昆大声喝:“龙将军!我若做这等龌龊之事,我妻儿看我不起,我又有何颜面活下去。我不可能……” “所以你还有什么龌龊的把柄落在他手上?”龙大打断他的话,极严肃地问。 姚昆张大了嘴,似突然被狠狠打了一拳。 安若晨也惊讶地看着龙大,不知将军忽然来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要翻太守大人的旧帐吗?可是那也是无凭无据的猜测,甚至连猜都没猜到具体发生过什么。眼前最紧要的,不是处置姚文海失踪一事吗?若姚昆因这事出了意外,那白英之死的真相难辩,郡守之位也危矣。 “晨晨,你先回帐去吧。”龙大忽然道。 安若晨看看龙大,龙大对她点点头。安若晨听话地与姚昆施了个礼,告退了。 帐中只有龙大与姚昆二人,龙大压低声音,对姚昆道:“大人,只有我们二人了,你有什么话须得与我说明白,不然我无法帮你。” 姚昆摇头:“龙将军这是何意?所有的事,我不是与龙将军都说过了吗?” “是吗?依我看,并非全部。”龙大盯着姚昆,道:“钱世新手上若没有令公子,那他随时会被揭穿。方才大人的第一反应也是,要回去谈谈。并非他让你死你便死,你有疑虑,钱世新必须证实孩子真的在他手上。若他证明不了呢,他拿什么要挟你?” “所以我儿必是在他手上。”姚昆大叫:“将军,我必须回去。我的妻儿,在城中受他胁迫,我必须回去。” “钱世新也正是想让大人回去。所以大人得告诉我,究竟还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姚昆再坐不住,跳了起来:“我不知将军在说些什么。我儿身处险境,将军却在与我绕圈子。” “不绕明白了,你便不能回去。不然不止你的性命,怕是我全军的安危都会搭上。”龙大极严肃,“如今这局势,每一步都是计算清楚,小心翼翼。钱世新根本没有铁证证明令公子就在他手上,不然古大人不会说此事还有疑虑。但钱世新敢拿一个有疑惑的事来要挟你,他手上必还有个没疑惑的,能令你言听计从的筹码。” 姚昆背对着龙大站着,直挺挺的,全身僵硬。 龙大道:“若我不知道这个筹码是什么,我不可能让你回去。钱世新一旦有机会与你见面,不是你质问他,而是他控制你,他让你做什么,你便会做什么。说不定你马上写封奏折,诬陷我与我的众将士如何霸欺百姓,扰乱地方,我如何淫|乱军营,强掳民女。钱世新会与你合谋,假造证据,指称是我收买胁迫江鸿青,刺杀白大人,嫁祸于你。因为白大人查出我的劣迹,要向朝廷禀告……” “我不会做这等事。”姚昆转身大吼,怒火冲天。 “为何呢?这般妻儿会看你不起,这比让你去死更难受?” “正是。” 龙大叹气,放软了声音,道:“大人,你现在只有我一个帮手了。我不帮你,你根本无路可走。就算你愿意去死,钱世新还是可以将那把柄公之予众,你一死百了,你的妻儿,如何自处?所有的事,必须得从根上解决了才好。” 姚昆抿紧嘴不说话。龙大轻声道:“说起来,大人你觉不觉得,钱世新此次夺取太守之位,与十七年前的情形颇有些相似。” 姚昆一震,瞪向龙大。 “同样是太守最信任的属下,临危受命。同样是太守遇险,不幸身亡。” 姚昆瞪大眼睛,脸色铁青。 “当然了,也有完全不一样的。十七年前太守遇刺,十七年后是太守行刺。十七年前的凶手认罪,十七年后的凶手还不知肯不肯认罪呢。不过奇怪的是,十七年前的凶手称,自己的家人在战乱里全被南秦军所杀,所以他对我大萧明明取胜却愿议和极为不满。他要杀死主张议和的太守以泄私怒。但原来,他还有一个儿子……” 姚昆一脸震惊,他扶着桌子,似有些站不住。 “那凶手既是极重视家人,为何要丢下年幼的孩子不顾,行刺太守大人。既是还有孩子,他为何声称全家已亡,他不愿独活……” 姚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龙大板着脸,冷冷道:“大人,其实我早已经查清一切。” 姚昆面色惨白,眼眶发红,表情都僵住了。“我……我……”他艰难地开口,终于湿了眼眶,羞愧地无地自容低下了头:“我当时也不知怎地,一时鬼迷心窍。钱裴说,他说……” 龙大没说话,冷静地等着他继续。 姚昆哽咽道:“也怪不得他,是我利欲熏心,不怪别人,最后酿成悲剧,无法挽回。我,我……那日钱裴拿着张纸,上面画着衙门到客栈的地图,还有些笔记,是蒙太守赴宴的时间地点,在一个巷道口画了圈。钱裴说,他书院的一个杂役自两国议和后便不太对劲,对蒙太守和朝廷很是忿恨,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被人喝斥才闭了嘴。于是他便有些留心。那数日杂役总是外出,两眼通红,像是没有休息。他去盘问,那杂役答得前言不对后语,慌忙走了,袖中无意中落下这纸,钱裴看了,觉得那人计划行刺太守。” 原来如此,龙大懂了。 “我那时很是着急,想去向太守示警。钱裴却问我,难道我对太守就没有怨言吗?我那时确是……确是心里有怨的。”几番出生入死,虽是为国,但也是为在太守面前表现。太守却对他说莫要对他女儿存妄想。他借战事休妻,对蒙佳月的那些关怀,对仕途的野心,似乎都被太守看穿,看穿便罢,还看他不起。他豁出命去,得不到肯定,他想日后论功行赏,他大概能得不少赏赐嘉奖,但他永远不会被太守真心赞赏。不被真心赞赏,是不会步步高升的。而太守会将蒙佳月许配别人,与蒙佳月编排他的各种不是揭穿他的龌龊…… 于是那时候姚昆犹豫了。一犹豫,错过时机。他有两日的机会向蒙云山说这事,有两日机会缉捕凶嫌,虽钱裴说那人自那日被他问话后便无踪迹,但这珍贵的两日,足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死——蒙云山的生死。 而他就这么混帐地这让两日过去了。待他悔恨,狂奔向那巷道,赶到那儿却只看到蒙云山倒在血泊之中。轿夫说,有位百姓喊冤,大人便下了轿。听那人说话时,毫无防备被连刺三刀。那人刺完便跑,衙差们已去追了。 毫无防备——这四个字让姚昆也像被刺了三刀,鲜血淋淋,再无法愈合。但就算有伤,他还是得偿所愿了。钱裴恭喜他,帮他打点了关系,加上他实实在在立过好几次大功,他是蒙云山最重要的左膀右臂,是太守女儿蒙佳月最依赖倚重的人,他有人脉,有功劳,有声望——于是他成为了太守。 成了太守,娶了娇|妻,生了儿子。心中也有了一生抹不掉的悔恨。 姚昆没脸细说,但对龙大而言,只言片语已经足够。 “那张纸还在钱裴那儿,是吗?” “应该是。” “因为你的那些龌龊私心,所以你也未有仔细追究那杂役所说的行刺目的是否属实,之后你知道他居然还有个儿子,便让钱裴送走,给了钱银,让人抚养他长大,莫再生事,是吗?” “他儿子知道父亲刺杀了太守,这身世说出来于他并无好处,自然也不会生事。”姚昆盯着地板,想起自己远远看过那个年轻人,长得与他父亲颇像。改了姓名,笑起来憨憨的。 姚昆不再说话,龙大也沉默,帐子里头静悄悄的。 过了好一会,龙大问道:“你现在冷静了吗?” 姚昆缓过神来,抬头看他:“将军,我不会被钱氏父子威胁的,从前犯过的错,我不会再犯了。你让我回中兰城吧,我必须得与他们做个了断。” 龙大点点头:“好,我派人送你回中兰。但你要去的地方,是紫云楼。你作为刺杀白大人的凶嫌,在案子未破之前,要被我军方监管。押于紫云楼内,未经允许,不得见外人。你与钱世新,不得见面,以防串供。” 姚昆愣了愣,不明白龙大的意思。 龙大继续道:“至于令公子失踪一案,既是钱大人保证尽快破案,我会让蒋将军督促,十日内若是案子不破,钱大人担责,亦表示他无能力暂代太守之职,蒋将军会接管。钱大人可回他的福安县去。” 姚昆更愣。好你个龙腾,你是借机要斗垮钱世新是吗?拿他儿子的命吗?钱世新既是无法与他协商,又被逼迫,到时将他儿子杀害,交出几个替死鬼说是破了案,那如何是好! “龙将军!”姚昆大喝。这个他绝对不能依从。 “姚大人。”龙大声音没有姚昆的大,但冷冷的,很有压迫感。“你这么大一个把柄,说得再好听,再有决心,我也信不过你。你给我听清楚,从现在开始,我嘱咐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我说过了,如今这形势,每一步都是计算,小心翼翼。钱世新是如此,我也得如此。他是别人的棋子,我也需要棋子。而你正好用。你好好助我一臂之力,我便尽全力保你全家安危。你如今除了我,也再无别人可依靠。但我丑话说前头,若你擅自主张,违背我的意思,被钱世新所左右,破坏了我的计划,那我就把你这些龌龊勾当与你夫人孩子细细说明。你娶你夫人是为了太守之位,是为了内疚弥补,是为了制造正人君子的假象。你对她并无半分感情,这二十年全都是虚情假意,蒙骗于她。” “胡说八道!”姚昆激动地跳了起来。 龙大冷静地道:“也许事实确是不全中,但我不在乎真相究竟有多少是对的,而且我还有人证。姚大人,你说,你夫人会相信多少?” 姚昆瞪着龙大。 “与其让你受钱世新胁迫,不如我来。”龙大平板板地道:“姚大人,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姚昆当然听明白了,他震惊,龙腾比起钱世新,更邪恶几分。   ☆、第159章 第159章 姚昆被送回了中兰城。未入衙门,未回宅府,直接被送到了紫云楼里。 他入城之时骑着高头大马,衣冠整洁,精神抖擞,还与城门守兵招呼寒喧。有百姓认出他来,惊呼“太守大人”,姚昆还点头示意,向其挥了挥手。 姚昆姿态平和,但听在钱世新耳里,觉得那般“耀武扬威”。再者,手下均说姚昆前后有两队卫兵,是被押入紫云楼,钱世新却觉得,押送还是护送,就是嘴|巴怎么说的事。龙大出了这么一招,还真是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钱世新等着看。果然姚昆入城未多久,蒋松来了。他拿着龙腾下的令书,道龙将军已获知姚昆独子姚文海失踪一案,亦知钱大人与姚昆交情匪浅,但就算有交情,未经将军允许,竟为嫌犯家属送信,实不妥当。这是其一。其二,钱大人未与将军商议,竟承诺尽速破姚文海之案,将人找回,这亦不妥当。要知道如今城中局势不宁,白大人遇刺一案尚未查获真相,钱大人竟为私情,将一没头没脑毫无线索的失踪案摆在了白大人命案的前头,这分明是分不清轻重缓急,判不明安危情势。 钱世新辩道:“蒋将军明察,龙将军不在城中,不知晓这里头细节,蒋将军却是知道的。姚文海失踪,或许与白大人遇刺一案相关。现场找到的尸体中,就有江鸿青的同伙。只要找到了姚文海,那么白大人遇刺一案,也许就有了新线索。” 蒋松硬邦邦的道:“这些你不与龙将军说,不与我说,却告诉了姚昆,是何用意?龙将军很是不悦,既是钱大人觉得自己了不得,用不着与我们商议着行事,那么钱大人自己尽速破案吧。你看看龙将军令函所述,大人若是十日内找不回姚文海,那么大人就回福安县去。这平南郡所有事,由我暂行管辖。” 钱世新一愣,这招比把姚昆押回紫云楼更让他意外。这把柄话柄拿捏得,简直是阴险。钱世新谦和又耐心地道:“破案一事,我自然会全力以赴。只是龙将军言重了,我不是不愿与将军们协商,只是从前习惯了只与衙门各官员议事,这事紧急,一时疏忽,还望蒋将军包涵,确是我做得不周到了。龙将军那头,我会亲自去信解释致歉,蒋将军切勿往心里去。” 蒋松眼皮都没未动。 钱世新脸面有些挂不住,又道:“平南郡中诸事,繁琐细致的有,凶险复杂的有,再者前线仍与敌国对峙,城中细作还未剿清,蒋将军毕竟是武将,对郡中了解不够,这数日蒋将军该有体会。我若回了福安县对郡中诸事撒手不管,一来没法与梁大人交代,二来也会拖累蒋将军。” 蒋松这回说话了:“龙将军说了,与梁大人交代,是他的事。我对城中情况不熟,可以去问姚昆。这郡里头,有谁会比姚昆更熟。他如今戴罪之身,急于力证清白,将功补过,于郡务上,自然会全力相助于我。” 钱世新脸色变了一变,绕了一圈,竟然是这意图。 “钱大人还有何疑虑?”蒋松问。 钱世新不说话,他得冷静冷静,肺都要气炸了。 “若是钱大人没问题了,便尽速破案去吧。”蒋松言罢转身要走,却又停下回头,“对了,龙将军还嘱咐,钱大人与姚昆交情不一般,为防串供,钱大人自己也留点心避避嫌,莫要与姚昆见面。若有什么事需与姚昆说的,先来找我。” 钱世新面色僵硬,也只得点头。 “另外,既是姚昆归案,且姚文海失踪,太守府的禁守就解了。绑匪若要对太守府有所行动,也好给他们机会。我已传令下去,钱大人知道这事便好。”蒋松这次说完,未再回头,扬长而去。 钱世新僵直立了半晌,拿起桌上杯子狠狠摔于地上。瓷片破碎的声响让他心里头舒坦了些,他深呼吸几口气,慢慢坐下,盘算了好一会,去了太守府。 太守府里众衙差和卫兵们都接到了令,各队人马正准备撤离。钱世新微笑客气,求见蒙佳月。 蒙佳月自然是听说姚昆回来了,她既激动又忐忑,不知姚昆回来会是何结果。想去见他,但又顾虑钱世新,未盘算好之前,未敢找钱世新提见面要求。没想到钱世新这么快便来了。 钱世新见到蒙佳月,和善地道,方才蒋将军来与他商议了诸事。说起龙将军也很重视姚文海失踪一案,故而令他尽速破案。若是蒙佳月能见到姚昆,便告诉他,莫担心,他定会将此事放在头等重要位置。 蒙佳月听得这话,又惊又疑,不知钱世新是何意图。她问道:“大人,我能去见我家大人吗?” “只要紫云楼那头让你进去,自然就能见着了。” “所以,我该向紫云楼递帖子求见吗?” “自然是可以的。”钱世新答。“我得避嫌,反而不好见,夫人是家眷,没甚问题。你看,这不是已经将围着太守府的那些人撤走了吗?夫人当去试试。” 蒙佳月深吸一口气,有些惊喜。无论如何,她都想见她家大人一面啊。 “夫人莫忘了,见到姚大人,告诉他,我与他多年情谊,自然是帮着他的。十七年前,他当上太守,走到今日,实属不易,让他切莫忘了当初的艰难,如今这一关,定也要挺过去才好。我定会尽全力找到文海,你们放宽心吧。” 钱世新这番话说得恳切,蒙佳月听得胆颤心惊。送走了钱世新,蒙佳月忙回后院将事情与陆大娘说了。陆大娘也摸不透钱世新是何意,只得去找古文达。 古文达没多说什么,只道龙将军未说不让相见,便让夫人递帖子来吧。先照着钱世新的意思办,走下去自然明白他是何意了。他又道如今太守府解禁,陆大娘也该回紫云楼了,薛府那边,得让陆大娘跑一趟。薛叙然一直毫无动静,他们找不到安四姑娘的下落。将军夫人想确认安四姑娘的安危和行踪,还有,想请薛公子也帮忙留意留意姚文海的下落。 安若芳与姚文海在那小居院与世隔绝,丝毫不知外头的情况。静缘师太再没有出现,安若芳整日静默不语,这让蠢蠢欲动总想逃跑的姚文海有些不忍。 姚文海与安若芳说话,安若芳没什么兴致。姚文海没事找事,便说不如他教安若芳习字,他的字写得不错,夫子一直夸赞。这话题让安若芳有了些许反应,结果她说的是:“我娘不让我认字。我这般不孝,总做她不欢喜的事,如今她去了,我总该有件事都好好听她的话才好。” 姚文海讨个没趣,忽然机灵一动,道:“你娘叫什么名字?” 安若芳想了想,“段翠兰。”把夫姓隐瞒了。 姚文海兴冲冲地奔回房,一会又跑来,拿着三个字给安若芳看:“你看,这是你娘的名字。” 姚文海的字写得确是极好,工整有力,刚劲洒脱。安若芳看着那三个字,愣了好半天,轻声道:“我不认得。” “段落的段,翡翠的翠,兰花的兰,是这三字吧?”姚文海道。 安若芳伸手轻轻抚那三个字,声音小小的:“应该是吧,我不认得。” 姚文海很心疼,柔声道:“你还记得你娘长什么模样吗?” 安若芳点点头:“我娘生得可美了。”她红着眼眶,楚楚可怜,姚文海觉得可以想像得到她娘有多美。 “你会画她的模样吗?”姚文海问,“将她的模样留下来。” 安若芳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娘没有画像,她也不会画。琴棋书画,她一样不会。因为她娘不喜欢,不让她学。 姚文海道:“那我教你这三个字,可好?你起码,会写你娘的名字。这不算不听她的话,你只学这三个字而已。” 安若芳抹去滑下脸颊的泪水,重重点头。 安若芳学得很快,虽然握笔不稳,笔划不齐,字体难看,但她一下就学会这三个字了。她盯着自己写的字,好一会道:“我要回家去。” 姚文海叫道:“我也想回家。”可救下他们的人,也不知究竟要如何,不露面不交代,只把他们软禁了,也不知是何打算。是帮他们还是害他们,总得有个说法呀。姚文海觉得,干等着不是办法。 姚文海正想与安若芳商议商议,他这段日子天天琢磨法子呢。还未开口,安若芳却道:“我逃家,让我娘伤心。我娘死时,我未在她身边。如今连她如何安葬,后事如何我都不知晓,我还算什么女儿。再有凶险,我也该为她守孝。再是艰难,也该为她讨回公道。” 她言罢,将笔一放,转身出去了。 安若芳这番话说得极有气势,就连转身而出的架势都似是武林高手,唬得姚文海一愣一愣的。这小姑娘哪里学来的呀。待他反应过来追出屋去,却见安若芳打开了院门。 “喂,喂。”姚文海赶紧过去,逃跑得悄悄地呀,你别这样。 结果安若芳没理会他的叫唤,她走得极快,大步流星,转眼便走到巷子中段,巷子口有户人家“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姚文海疾步上前,想将安若芳拉回来,莫教人瞧见了。 安若芳却是站直停下,看着那户人家里出来的人。 出来的是个汉子。姚文海认得,这人曾经给他们院子守过夜。原来这整个巷子真的都被监视着。 安若芳看着那汉子,清清楚楚地道:“告诉你家公子,我要见他。” 哇。姚文海心里大叹气,姑娘啊,你年纪小小,深藏不露啊。要真是武林高手,早说呀。   ☆、第160章 第160章 钱世新去找了钱裴,将这数日发生的事以及龙大的安排与他说了,钱裴咬牙恨道:“龙腾这厮果然是阴险之辈。你可切莫乱了阵脚。他不过是吓唬于你,有巡察使在,他断不敢真的任意妄为。” 钱世新皱紧眉头:“他可是立了大战功,自然嚣张。梁大人那头虽会处置,怕只怕时机落了后头。如今他还未能完全腾出手来,管不到龙腾的蹦跶,我们还得自己想法,先得抢着时候把局势控制住。只要南秦那头准备好,消息一发,事情就妥了。届时龙大再狡猾,也无法子。他得疲于奔战,压根顾不上这头。那时候他才会发现根本对付错了目标。只是若我撑不到那时,怕也会白白牺牲。” 钱裴笑道:“果然是我儿,颇得我的机智。确是得这般想。咱们做这事,可不是为别人打江山的。你当上太守,日后再凭梁大人的举荐入京为官,平步青云,做你想做的事去。这几年辛苦,可不是白白为人铺路。你听我的,莫要心慈手软,该杀便杀,若是姚昆坏事,便拿他妻儿开刀,他这人优柔寡断,是好拿捏的。龙腾让他来搅乱你,你就反借他之力对付回去。” 钱世新沉吟:“姚昆以这种方式回来,怕是龙腾对他也未必礼遇。那些客气都是做给我们看的。若他真是站在姚昆那边,如今姚昆已登堂入室,坐回衙堂首位了。行刺白英之事虽办得粗糙,但眼下他们确是拿不到线索证据,龙腾不傻,不会淌这搅不清的混水。我已让蒙佳月去见姚昆,先瞧瞧他们的反应,再做行事。” 钱裴道:“姚昆在石灵崖军营呆了一阵子,肯定知道些消息。别的不说,卢正是何情况,他定然是知晓的。你让姚昆交代清楚,我们也好想法处置。” 这个钱世新自然已有打算,他看了看钱裴,道:“你自身难保,莫操心别的吧。梁大人那头来了令函,将派鲁升大人过来。鲁大人若到了,便由他去对付蒋松那厮。再有,我已判了一些囚匪流放之罪,五日后便得押走。临走前一日,我会在名单里再加上数人,包括你。这般蒋松来不及反应,你便已经走了。流放到了半途,我让人接应你,你且隐姓埋名,先避一阵子。” “一阵子?”钱裴撇撇眉头,“这哪是一阵子的事。你就没别的法子了?流放是什么狗屁主意!我可不愿过苦日子。我从前苦够了,看人脸色看够了。我要暖被美食,美酒美人,还得有仆役伺侯。你判我流放,就得先安置好这些。” 钱世新按压着怒火,问他:“那你如今在这牢里,可有暖被美食,美酒美人,可有仆役伺侯?” 钱裴冷笑:“除了美人外,还真都有。” 钱世新抿紧嘴,很想赌气说那你便在这处等死好了。可他心里明白,龙腾对钱裴下手那是迟早的事,只是如今时机未到,龙腾没有证据,不明内里,没法与梁德浩及皇上交代,所以并无撕破脸的把握。他没有名目提审钱裴,自然也没有名目对付自己。但这只是时间问题。看蒋松现在的架式,削他权职那是势在必行,到时衙门里的每个人都会落到蒋松手里,他想审谁便审谁,想对谁对刑便对谁动刑。钱裴知道得太多,留在平南,确是太危险了。梁德浩虽说派了鲁升过来,但不知压不压得住蒋松,亦不知时间来不来得及。 钱世新看着钱裴,可惜他是他的父亲,不然事情真的会简单许多。 蒙佳月向紫云楼递了帖子求见姚昆,她很是忐忑,恐不能如意,又拜托陆大娘帮忙说情,岂料事情却异常顺利,还用不得陆大娘开口,蒋松便派人去太守府接蒙佳月去了。 姚昆夫妻二人相见,执手泪眼。姚昆细说了当日凶案,江鸿青突然行刺,莫名嚷嚷是他嘱咐。蒙佳月也说了方元与众仆的忠心与大义,以及她当日亟亟送走姚文海避祸,怎料却将儿子弄丢了。说到伤心处,蒙佳月万分自责。 姚昆一番安慰,仔细询问当日情形及事发后的种种,尤其钱世新的一举一动,言语表情。蒙佳月一五一十全说了,包括案录所述细节,以及钱世新让自己来见姚昆,嘱咐自己要说的话等等。 姚昆听得心里一惊,再问钱世新还说过什么,又问钱裴是何动静,可有托人到府里来留话寻事的。 蒙佳月不疑有他,皆道没有。姚昆仔细看得蒙佳月的表情,内心稍安。他道龙将军答应会帮忙找寻儿子,亦会想办法洗刷他的冤屈。让蒙佳月莫太担心,亦不要相信钱世新说的任何话。他们父子看来确是与南秦勾结,心怀不轨,欲杀他夺位,可惜他大难不死,但钱世新定不死心,造谣诬陷,还会生事。 蒙佳月握紧姚昆的手,道:“如今得见大人一面,之后再辛苦艰难我亦不惧。大人也定要提防,千万保重。” 姚昆点头,忍不住将蒙佳月揽进怀里,柔声道:“夫人,我对你真情实意,天地可鉴。” 蒙佳月失笑,红着脸抬头看他:“大人这是怎么了?大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文海也定会无事的。大人务必振作才好。” 姚昆再点头,看着蒙佳月的眼睛,红了眼眶,道:“我只是想起,当日事出紧急,来不及见你最后一面,竟也未与你说过这心里话。差一点便再无机会说。如今补上,日后才无遗憾。” “大人。”蒙佳月满心感动,动情看着姚昆。“我对大人心意亦是如此。” 姚昆狼狈避开她的目光,扭过头去,借着说话掩饰愧疚:“你回去后,那钱世新定会再来找你,你便告诉他,这太守之位,我定是要夺回来的。” 蒙佳月却道:“大人,你比太守之位重要,请多保重。” 姚昆差点落泪,急忙点头。 夫妻二人再述了述话,可卫兵前来催促,二人虽依依不舍,终是别离。 蒙佳月走后,姚昆去见了蒋松:“龙将军嘱咐我的,我都照办了。” 蒋松道:“那便等着吧。尊夫人还会再来的。” 姚昆有些不放心:“钱世新问什么,我便答什么,这般便行吗?我妻儿的安危,你们会护卫的吧?” “这个自然。将军一诺千金,忠诚守信。他耿直正派,可不是什么钱世新之流。大人不必疑惑。” 姚昆嘴角抽了抽,什么话都不说了,无奈垂头离开。 耿直正派什么的,绝对是对龙腾的误解。 蒙佳月回到家中,果然钱世新又来问候。提到去见姚昆是否顺利,蒙佳月小心答了。钱世新又道:“蒋将军与我说,姚大人写了奏折,向皇上诉冤,请朝廷派专使来查此案。” 蒙佳月惊讶:“大人并未与我提起此事。” “因这案子里,姚大人是被抓个现行,且不止白大人,衙门里死伤数十众,还有南秦细作杀手卷了进来,将姚大人救了出去,这事怎么审都对大人不利。姚大人怕是恐夫人忧心,就才未提及。” 蒙佳月想了想,问:“钱大人当时在场,可否帮我家大人说说话?我家大人说,当时是江主薄突然动手,然后莫名嚷嚷是我家大人支使。这谁都知道,若要幕后悄悄支使,哪会让行凶者当场嚷嚷出来的。若是钱大人肯为我家大人作证,那事情便有转机。” 钱世新点头:“这倒是可以的,若朝廷真派了大人下来查案,我自然会将当时情形一五一十说出,夫人且放心。再有一点,姚大人逃跑之后,是与安姑娘、卢正等人一起走的。那个细作姑子不知何人,查无踪迹,田庆也去世了。但是安姑娘和卢正还在,他们二人也可为大人做证。尤其是卢正,龙将军说他是细作。可当时卢正与我说他被细作困住,安姑娘与姚大人只得独自逃命。我也是中了他的计谋,才让他速去找姚大人和安姑娘。卢正是对所有一切最清楚的人,包括细作如何行事,刺杀白大人究竟是细作安排还是另有隐情,卢正才能说得明白。姚大人在石灵崖时,可从卢正那处问出线索来?” 蒙佳月摇头:“我与我家大人见面时候并不长,未听他说安姑娘与卢正,也未提及石灵崖太多。他只细说了冤情,还问了问我文海失踪之事。” “那夫人找机会再去问问大人吧,我多知道些消息,才好帮大人申冤,也才好寻找文海。” 蒙佳月心一沉,钱世新是把她当探子用了。 龙大与卢正面对面在帐子里坐着。卢正很虚弱,身上的血迹污渍都被擦干净了,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却更显出他惨白的脸色来。 卢正警惕地看着龙大,不知他此番过来是何用意。龙大久久不语,卢正越发紧张,越紧张越告诉自己要小心,龙大将军是故意用沉默吓唬他。他不开口,他也用沉默对抗着。 龙大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微笑起来:“你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卢正用沙哑的声音道:“难道将军知道该怎么办?杀我还是不杀?” “看心情。”龙大道。 卢正揣测着这话里的意思。 龙大道:“我派人查了你说的陆波。他确是钱世新身边的人,侍从而已,常帮他跑腿,各种杂事,没听说有甚太特别的。姚昆与我夫人逃命时,确有陆波这人领队追查,但他只是将你救下,后来就没了。” 卢正不禁皱了眉头,“没了”是何意? 龙大盯着他的眼睛,道:“他消失了,不见了。你提供的所谓重要线索,毫无价值。” 卢正愣了一愣:“不见了?”怎么可能。“他是钱世新的左膀右臂,那时与我分了两路去追杀太守,怎会消失?是不是你们的人走漏了风声,他躲了起来。” “如何走漏了风声?还有谁是细作?”龙大问。 卢正摇头。他什么都不会说了。让他说话,必须要有对等的条件。 龙大也摇头:“那么你对我没甚用处了。不知道你对别人还有没有用。我让人回中兰城传话去了,现在钱世新他们所有人应该都已经知道你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这只会产生两种猜疑,一种是你招了,一种是你快要招了。你不自我了断,就是背叛。” “所以将军在等我被人灭口,然后抓凶手吗?” “你有被灭口的价值吗?”龙大反问。 “若有这价值,才能与将军再谈谈条件是吗?”卢正笑得颇难看:“夫人怎地不来看看我了,不知道她二妹有没有生病?你们要多留心啊,毒发开始,只似风寒,一般人便会去看大夫。大夫诊着也觉得是染了风寒,于是便会开药,越喝药,病症越重,最后不治身亡。” 龙大不理这话题,他道:“或许你可以告诉我谁会来杀你,我提前做个准备,那样能保住你的命。” “将军不信有这毒吗?你不觉得这症听着颇耳熟?聚宝赌坊的杨老爹是怎么死的?将军查出是何种毒了吗?没有吧?你们没有解药。我有。”他回视着龙大,道:“将军说我无甚用处了,不知将军夫人的二妹是不是也无甚用处。将军夫人呢,对将军有用处吗?我可还记得,将军说过,兵士只有两种人,有用的和无用的,战场上只有两种人,活着的和死了的。将军说要拼尽全力做有用的人,最后才能是活着的人。我一直记得将军这话。” “所以你还有用?”龙大和气地微笑起来,“那我考虑看看。”他说完,转身走了。 卢正愣了一愣,暗自琢磨自己刚才紧张着急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陆大娘从薛府回来,与古文达报信:“薛公子说他未曾见过什么姑子与四姑娘。” 古文达一愣:“怎么可能?” 陆大娘道:“他大概也并不信任我。提到太守府公子失踪一事,他说那该是官府管的,他一介平民,普通百姓,又哪里来的办法。” 古文达明白了:“他还真是小心谨慎,难道得将军夫人亲自去问他才行吗?” 陆大娘有些发愁:“这事可还有别的线索?” “没了。我派人盯着薛府,但一切如常,府中仆役并不知府中有客人住下,但若是藏在外头,也未见有人送衣送食,薛叙然自己也从未出门探视过。”就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薛叙然确实想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但有人偏偏要捣乱。 “谁闹着要见?” “安四姑娘。” “确定是她?不是那小子支使的?” “确是。” 薛叙然撇嘴,若是太守公子,他才不要理,但是小姨子不理似乎不太好。真是可恶啊,所以说好人不能做,闲事不要理。太麻烦了,全都是麻烦。   ☆、第161章 第161章 蒙佳月这日再去见了姚昆,一番谈话后,给钱世新带回了消息。 她道姚昆说了,在军营时他也不得见卢正。但起初卢正是被绑在校场上挨饿受冻及用刑的,所以他也远远瞧了几眼。卢正伤得很重,瞧着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后来他听安若晨说,卢正招了一些事。但安若晨自己去见卢正,也被龙将军训斥了。再然后,卢正被转到了帐子里,听说将军未再对他用刑。 钱世新问道:“安若晨可说卢正招了何事?” 蒙佳月面露犹豫,过了一会还是说了:“卢正说,钱大人也是细作,他有人证。便是大人身边一个叫陆波的手下。卢正说大人一直让陆波与他接头。又说唐轩亦是细作的接头人,再之前,还有一位闵公子。但这些人都没了。还有静心庵的那位姑子,是细作里的杀手。帮着杀了不少人。霍先生便是被她杀害。” 蒙佳月说着,小心翼翼看了钱世新一眼。她听闻这些事时很是震惊,但姚昆嘱咐她就按他说的原话告诉钱世新便可。当面戳穿他就当面戳穿了,反正是他自己逼迫着要问的。 蒙佳月原以为钱世新会有些恼怒反应,结果他没有。他面无表情地听完,忽地笑了笑:“这倒是有趣了。我身边确是有一个叫陆波的手下。可我从未让他联络过卢正,我甚至不知道他认得卢正。诡异的是,我让卢正与陆波去追捕姚大人,陆波却失踪了。他一去不返,也不知如今何处。” 蒙佳月没说话。她可不是要与钱世新对质的,钱世新想怎么辩解都没关系。 钱世新笑完,摇头摆出一付忧心模样,道:“卢正这般胡说八道,对姚大人很是不利啊。” 蒙佳月很配合地道:“请钱大人指教。” “那位闵公子,我曾在案录上见过名字,可是招福酒楼那一案里出现过?那案子,可是姚大人审的。唐轩是细作,当初也是姚大人放的。姑子是杀手,还杀了霍先生。夫人想想,霍先生死在太守府,杀他的凶手,救走了姚大人。这事情,如何才能撇得清楚?” 蒙佳月紧锁眉头:“大人,求大人给出出主意。毕竟那卢正指名道姓指证大人,若是我家大人能洗刷冤屈,证明卢正说谎,那大人的嫌疑自然也撇清了。” 钱世新微笑道:“卢正没说谎,姚大人如何洗刷冤屈?” 蒙佳月的脸僵住,钱世新这是明摆着在她面前承认他就是细作吗?她戳穿他,他索性就承认了?蒙佳月心头如压着大石,他毫无顾忌,自然是拿准了她拿他没办法。她怕他。而她确实是怕他。她怕他伤害她儿子。 “大人。”蒙佳月努力镇定,戏还是要演下去的。“求大人指条明路。我们该如何办?如何才能救回我儿?如何才能救回我家大人?” “夫人莫急,待我想到了,就告诉你。” 钱世新谈定从容的语气,让蒙佳月觉得其实他早已有主意,只是似上回那般似的,故意吊着她,让她悬着心。 薛叙然的心此时也颇不安稳,他瞪着安若芳:“你再说一次,你想怎么着?” “我想回家,为母亲守孝。” 薛叙然不禁敲了敲桌子:“小姑娘,莫当我这儿是客栈,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当初你来的时候,可是你大姐求我的,我心软这才收留。时局凶险,我冒了很大的风险,可不是陪着你玩小孩子的游戏。” “是吗?”安若芳的表情很是无辜:“我大姐是如何求你的?” 薛叙然噎得。 “那如今,换我求你可好?二姐夫,我确是想回家,我想为我娘守孝。二姐夫,求你了。”安若芳的小脸可怜巴巴的,薛叙然这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你们安家姑娘一个个的,都挺厉害是吧。蛮横起来凶巴巴,狡猾起来惨兮兮。 薛叙然瞪着安若芳,板着声音道:“再有五日,便是我与你二姐成亲的日子了。” 安若芳忙点头,巴结道:“那我还能赶上喝二姐和二姐夫的喜酒。若是躲在这儿,便喝不上了。二姐见得我回家,也定会欢喜。那二姐夫与二姐的婚事,是喜上加喜。” 薛叙然没好气:“你是你大姐带大的是吧?莫学她。怎地不学学你二姐。” 安若芳一脸愁容,二姐耍横拍桌蛮不讲理的作派,不适合用来谈判啊。 薛叙然也不管安若芳的反应,继续道:“我与你把话说清楚,你大姐未回来之前,或是城内情势未明朗之前,我不能放你走。不然你出了意外,我如何与你二姐交代。” 安若芳乖巧地听着,原来不是跟大姐交代,是跟二姐交代啊。 “我不会与任何人提到二姐夫的。我不认得二姐夫。十月十五那日,我想着大姐被锁被打,我又即将要被嫁给钱裴,我伤心害怕,便跑到街上去了。不料遇着了个人牙子,将我绑了,藏到箱子里带出了城。我也不知被带到了何处,遂大声呼救,正巧遇着一对好心夫妇,便将我救下了。他们带着位家仆沿江游历,我害怕嫁给钱裴,便想拖得久些再回家,便骗了他们我被打了,不记事了。他们好心,便将我带上,带我寻家。那时离中兰越来越远,我也不敢承认骗了他们。” 安若芳头头是道的说着,竟也说得像模像样。沿江都有哪些地方,什么景致,什么特产,她竟然都说得出来。后来那女主人生病了,她帮忙照顾,一直住在一个院子里。药该怎么煎,大夫怎么说,她也说得出来。就这样一呆数月,女主人病好了。安若芳想念母亲,也不敢再瞒恩人,便说了真相。那家恩人便将她送回中兰。她担心连累恩人,便只让他们送到城门口,然后自己回家了。 薛叙然听得愣愣,这编得颇是周全啊。“你大姐教你的?” “我恩人教我的。”自师太决定送她回家,为免她招惹麻烦,教认真为她琢磨说辞。她俩一点一点的,说好了许多细节。安若芳全都背下来了。 安若芳又道:“二姐夫请放心,绝不会有人查到二姐夫头上。那恩人夫妇对我有恩,且早已离开,我断然不会泄露他们的行踪,也不知道他们的行踪。我这半年的经历,若有人问得细了,我便哭。” 薛叙然:“……” “若是我爹问我,我也得问问他,我娘是如何死的?”说起娘的死,安若芳眼眶红了。薛叙然觉得真是服气,这下哭起来理直气壮的,毫无破绽啊。 但薛叙然仍是摇头:“你想得太简单,外头的状况你也不清楚。不是你家里追问你去处的问题。而是这城中坏人颇多,有人打你大姐的主意,有人打你安家的主意。你大姐还与太守大人一家子有瓜葛,这其中还牵扯刺杀朝廷命官的大案。虽与你无关,但你回到家里,定会掀起轩然大波。”一起波折,安若希那笨蛋就会被拖累。 安若芳不说话,还有人打她恩人的主意呢,这个薛公子不知道,她就不必告诉他了。 薛叙然看着她,道:“这也是我不来看望你们,不让府里人来与你们走动的原因。我将你与那公子藏一块,不是我小气,故意为难你。而是稳妥的地方不好找,且动用越少的人手安置你们就越安全。你们安全,我薛家也才会安全。你可明白?我收留你们,确是冒了极大风险的。虽是有些后悔,但既是已经做了,我就得把事情顾周全。对你好,对我也好,对你大姐二姐都好。我与你将道理说了,你明白了吗?” 安若芳点头,“明白的。二姐夫救命之恩,我牢记心里一辈子。二姐夫放心,我定不会拖累二姐夫。那姚公子也不知二姐夫是谁,他也不知这里是哪儿,亦不知晓我的身份。我回家去,对他并无影响,对薛家的安全并无影响。再者说,二姐夫与二姐婚前不好见面,就算是婚后,依我爹的德行,怕是姐夫家里还是会被拖累,姐夫在安家,总需要个内应帮手。” 薛叙然瞪眼,所以这个小屁孩现在在毛遂自荐吗?内应帮手?这孩子肯定是安若晨带大的。 “二姐夫莫瞧我是姑娘家,年纪又小,但只要有心,也定能做成事的。我不知外头如何,二姐夫却是知道的。二姐夫本事大,考虑得必是比我周全,二姐夫帮我安排着,让我安全回家去。之后二姐夫想做些什么,我必会全力帮着二姐夫。若有人想让二姐为难,对薛家使坏,我定然是不答应。” 薛叙然忽然冷静下来了。“你娘在安家,过得也挺艰难吧?” “妻妾争斗,看人脸色,自然都不容易。”安若芳想起她娘,不禁伤怀。 所以养出来的孩子一个个都狡猾,是这道理吗?薛叙然抚下巴。“你什么打算呢?”他问。 “我大姐嫁给了将军,日后定是到京城去的。她虽有心,也顾不了我太多。我娘死了,我在安家没个依靠,我又是个姑娘家,于家中不得势,会被人欺负的。二姐待我是好的,二姐夫也是好人,我总得,在城里找个依靠。”安若芳看着薛叙然的脸色,道:“我助二姐夫防备安家的贪婪野心,护好二姐。二姐夫便助我在安家站稳脚根,有个一席之地。如何?” 杀死她娘亲的凶手,利用她娘亲的死谋害大姐的那个家,总得付出代价。不能就这么算了,总要讨回来的。 安若芳眼巴巴看着薛叙然,等着他的答复。 大姐说过的,二姐夫有些孩子气,喜欢有难度又有趣的事,又喜欢被别人依靠。 “二姐夫。”安若芳软软的唤着。“在这城里,我只有你和二姐两位亲人了。” 少来这套,薛叙然没好气看着她。 “我们安家,就二姐最有福气,我就盼着沾她的光了。一切拜托二姐夫了。”安若芳可怜兮兮合掌恳求。 真是烦人的孩子啊,以为他不知道她耍的那点小心眼吗?薛叙然忿忿地应:“行。”   ☆、第162章 第162章 薛叙然与安若芳约法三章。第一,她要回家可以,但要等五日后,他与安若希成了亲,她再回去。第二,绝不许透露半句她在他这儿避过难的事,亦不许提起姚公子。第三,她回家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她二姐,他作为二姐夫自然会想法帮她,而她在安家也罢,在其他地方也罢,但凡打听到对薛家不利,对安若希不利的事,都得来告诉他。 安若芳一口答应。 薛叙然看她老成懂事的模样,想了想又道:“你想明白了吗?不等等你大姐的消息吗?你家里头,现在与你离家时不一样了。钱裴的儿子钱世新,如今暂代太守之职,他派了人在你家里,不用想也明白,自然没安什么好心思。你当真要回去?” 安若芳想着娘亲,点了点头。 薛叙然道:“那就这般定了,我与你二姐成亲那日,会有人送你到安府街口,你自己走回去。那日安府定是忙乱,无人注意你是怎么回来的。你也好圆话。我不会再来了,省得惹人耳目。你自己多加小心。” 安若芳点点头,谢过薛叙然。 薛叙然一边嘀咕不知欠了安若希什么,一边让人去巷底院里把姚文海带过来。反正都来了,干脆都说清楚。 姚文海来了,看到安若芳平安无事松了口气。薛叙然挥手让安若芳先回院子去,他单独与姚文海说说。 薛叙然对姚文海没什么废话,直接道:“我对你没什么企图,就是管闲事管得,一不小心撞见你遇险,便将你救下了。不求你知恩图报吧,就是别给我惹麻烦就好。莫打听我是谁,也莫与别人说起我救了你便行。” 姚文海忙点头。 薛叙然又道:“你爹爹被龙将军送回城了,眼下在紫云楼里安置着。” 姚文海眼睛一亮,正待说话,薛叙然摆摆手,抢着道:“但我还未弄清楚状况,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你家里未见有欢喜模样,你母亲出门,瞧着也是焦虑愁苦。我再打听打听,若是没甚要命的大事,便让你回家去。” 姚文海忙道:“我便说当日有人劫车,我的护卫拼命救我,我慌忙逃脱,在……在……”一时也没想到他是在何处安然躲藏度过这些日子的。 薛叙然道:“我会替你找好说辞,你在何处藏身,怎么吃喝,怎么打听着了消息决定回家,待我安排好,便教人告诉你。” 姚文海忙谢过。 薛叙然又道:“你就安心等着,为了确保安全,我不会再来。你从未见过我,也从未见过院子里的那个小姑娘,记得吗?” 姚文海点头。 薛叙然舒了口气:“那就行了,就这样吧。”这一番折腾,他感到疲倦了。他起身往外走,他的轿子在外头等着他呢。 姚文海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喊道:“你放心吧。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不会拖累你们。但若有一日,我们有缘再见,救命之恩,我会回报的。” 薛叙然停下脚步回身,道:“那当然得报。若日后你不再是个麻烦,而是个贵人时,我会主动找你要好处的。你当我这般大方呢。” 姚文海:“……”早知道这人这样,他就不煽|情表决心了。 薛叙然乘轿离开,小心翼翼,特意让轿夫绕了远路,又去了铺子,又上了家酒楼坐了一会,这才撑着不适的身子回府。但就算如此,他担心的风险,还是发生了。 古文达派出的探子回报了消息,将薛叙然出门的行踪一五一十相报。古文达与陆大娘一盘算,似乎没什么可疑的,但又都可疑。尤其安水街,那儿有个善堂。 古文达当即派人去查。在善堂里没找到什么,最近并没有收留什么十二岁左右的小姑娘,也无人听过这类消息。 在古文达的探子查探安水街的时候,郡府衙门里来了一个人。 钱世新亲自到大门去迎,心中如释重负:“鲁大人!” 鲁升,梁德浩身边的重要官员,与白英一般,称得上是梁德浩的左膀右臂。熟悉他们的人都知道,这二人互相牵制,对许多事看法不同,明争暗斗,却也惺惺相惜,为梁德浩出谋划策,办了不少大事。 之前梁德浩带着鲁升在茂郡破案、布兵,严防东凌,整治边郡。将白英派到了平南。白英去世,而茂郡的事安排得差不多,于是鲁升过来了。 “大人到得比我预料的快。”钱世新道。 “你这出了麻烦,我自然得快马加鞭。”鲁升皱着眉,“沿途一里一哨,全挂着‘龙’字旗,龙大那厮是打算造反吗?” 钱世新是知道龙将军现在抽得人手了,所有官道全部控制,他的人要送个消息,都得提着小心。“龙将军让蒋将军掌管平南郡呢。” “你的信我看了。”鲁升颇是恼火:“你且与我仔细说明白了,他都还做了什么?白英之死,未留下什么把柄吧?那个姚昆呢?” “姚昆活着,还回到中兰了。”钱世新赶紧将近期发生的所有事细细说了一遍。鲁升认真听着,不时提问。二人谈到最后,钱世新道:“别的都还好,但就是那蒋松麻烦。他今日找我,给我数日子呢。还有,他抢下了所有粮仓马草的令权,我原是想在粮草供给上为难为难他们,结果他□□的第一件事,便是管制了这些。” 鲁升哧笑道:“你未打过仗,自然没他有经验。他们最重的就是粮草兵马。龙大防着你,让蒋松回来头件事自然是这个。” 钱世新忙道:“确是我疏忽了。我原是想着,那近万战俘,押着越久,越容易出状况,我们供不上粮草,让龙将军头疼头疼也好。” 鲁升看了钱世新一眼,那眼神颇有些看不起,让钱世新心里不太舒服。鲁升道:“平南这些粮草自然不够那些战俘用的。龙大那厮是直接问南秦东凌要粮。要么给粮要么饿死,南秦乖乖给了。为这事边境那处还打了几场,东凌在茂郡也闹了。杀一队人,对方自然就服了。你莫当龙大是在朝堂上的龙大,也不是,朝堂上的你也未见过。” 钱世新忍着气,这是笑话他不过是边郡小县令吗? “你莫当龙大是中兰城里的龙大。到了战场上,他就是个十足的狠将杀星。我们唤他龙大,不是嘲讽看低的意思,他们龙家人,就算不做官的,在京城里也是有头脸。三个兄弟论辈排数人人唤一声爷。那龙二不过是个做买卖的,也能在皇宫里晃荡。所以我一早便嘱咐你了,龙大来了,你们莫看轻他,务必小心应对。结果可好,你们还当真是争气的。” 钱世新脸有些臊,被教训得不服气,但又反驳不得。 鲁升看他脸色,又道:“我知道不怪你,先前那些办事不力的,甩手西去不济事了。靠着你撑到现在。你说的蒋松确是个麻烦。这人你也得小心。他在龙大军里负责防卫,虽脾气爆些,但是个稳妥的。开战之时,龙大将他放在后边的总兵营,不是他不得力,而是那是最后一道防线。卢正被揭发,狠狠打了蒋松的脸,如今他自然是使足了劲要扳回来。” “他事事插手。我原想用烦琐小事缠着他,但他还是腾出手来管案子,我批的公函,他每日过来问询。”钱世新眼下最担心的,是那个流放囚匪之事。 “这些武将都是蛮横之徒,不能硬碰硬的。我之前与你说的,找个言听计从能办事的,编排他们军方欺霸百姓罪名。” “有的。” “你说的安家?龙大他那夫人的娘家?” “对。那家老爷这般好,刚巧杀了人落我手里,儿子也听我使唤呢。他们父子要么死要么听话,我有把握。而且罪名不必编排,强抢民女确是现成的。再者,还有人证呢,姚昆还活着。” “姚昆肯指证龙大?” “我对他也有把柄。不止指证龙大强抢民女,指使主薄杀人嫁祸太守,也是可以商议之事。” 鲁升想了想:“好,先将蒋松处置了。你且与我说说哪些人可用的,尤其那安家,是何状况。” 安水街善堂的当家人刘先生冷静应付完了探子,等到了第二日,小心避开耳目去了薛府,向薛叙然说了有人上门查探一事。薛叙然皱眉头:“是哪里的人来查?” “对方掩着身份,只说找个六岁大的男孩,由姐姐带着,走丢了。” 薛叙然沉吟,挺机灵啊,拐弯抹角的,但他才去见了那两人便有人上门探问,定然是相关联的。只不知是哪一派的人,找的是安若芳还是姚文海。 薛叙然想了想,嘱咐刘先生:“将善堂后头那个废祠收拾收拾,放些旧被和馒头咸菜,吃剩下的模样。趁没人的时候,带姚文海去那儿躲一会,熟悉熟悉。告诉他,他死里逃生后,沿着街角小巷逃,不觉逃到了那儿。不敢见人,从善堂偷了被子和吃食悄悄躲着。之后找了机会回家。” 刘先生明白了,忙应承下来。 “到时记得给他衣裳头发都打点好,正经像个流浪过数日的。再有,善堂到太守府怎么走,先摸一遍。我若没给你别的消息,就明晚让他趁夜回去。告诉他,回家莫张扬,莫走大门,会有人暗地里护他,到时引开后门门房,他悄悄去找他母亲。” 昨日衙门里又来了个官,听说钱世新颇殷勤,看来又会有些变化。赶紧先把这烫手山芋送走。后头只护着小姨子一个人就容易多了。 薛叙然给属下们交代仔细,累得不行,躺床上歇息去。他觉得自己又要病了,真烦啊,他讨厌吃药,若真病了,都是安若希这笨蛋拖累他的。待娶回家了,他定要好好教训她一番。   ☆、第163章 第163章 话说那日钱世新与鲁升商议许久,定好计划后,钱世新便为鲁升设宴,接风洗尘。 安荣贵跟在钱世新身边,为鲁升安置居院,布菜倒酒,得了鲁升几句夸赞,颇有些飘飘然。回到家里一番吹嘘,很是得意。可第二日却是完全不一样了。他一早便被钱世新派去紫云楼办差,给蒋松传话递公函。但安荣贵拿的是糊涂公函,与传的话搭不着边。他又搞不明白事情如何,蒋松问话,他一问三不知,答不出来。安荣贵平常干事没人教训,对这状况还不以为然,便说文书先生给他拿错了,事情也未与他说清楚,待他回头再找先生要,要着了再拿过来。 这随意的态度和推卸责任的话让蒋松顿时恼火。他喝令安荣贵行礼赔罪,并罚他马上跑步回衙门去取。限时不到,军杖处置。 安荣贵又惊又怒,当场被喝得跪倒在地,但心中极不服气。他在衙门虽是小卒,但是是钱世新手下的红人,人人都对他客气。他在家里有先生供着,在外头有人捧着。在钱世新面前也是能说上话的,昨日那个大大官鲁大人对他也是赏识,今日他未犯错,确是别人给了他错的公函,又未与他说清楚,凭什么要被严惩。 且论起来,他大姐安若晨还是这蒋松的顶头上司夫人呢,他是大将军的小舅子,这蒋松对他不敬便算了,居然还故意为难他。这平南郡中兰城,是钱大人当家作主的,他是钱大人的属下,啥时候轮到蒋松罚他了。 安荣贵市井商贾出身,未经得什么场面,且听得好几回钱世新说紫云楼那头不能如何又能如何云云,还真当蒋松是纸考虎,吼几嗓子罢了。他被喝斥后确是奔出紫云楼的,但出去后便用走的回去,回到衙门先与给他公函的衙差大哥抱怨这事。衙差大哥自然也说是文书先生弄错了,便帮他换去。安荣贵等了等,衙差大哥回来说文书先生闹混了,得翻一翻,且等等。于是两人一顿闲聊,还喝起了茶。后有人来说发新衙服,安荣贵一听高兴,乐颠颠去领了。领回来衙差大哥起哄让他换了看看,一试还真挺精神。一番说说笑笑,这时文书先生送来了对的公函,安荣贵这才又去了紫云楼。 到了紫云楼已快午时了,蒋松事情都处置完了一大堆,等他这个公函等得火冒三丈。这事钱世新其实已经拖了蒋松两日,蒋松已然很是恼火,今天见钱世新故意派了这么一个二愣安荣贵过来摆嚣张样,蒋松自然更怒。 蒋松知道安荣贵是谁,所以更觉得钱世新故意给他们难看。加上安荣贵把他的话当放屁,就差吃完午饭再过来散步了。 蒋松当即命人将安荣贵拖出去打十军杖。安荣贵这时候才醒悟过来原来真的会说打就打不是开玩笑的,当场吓尿。打完更尿,哭天喊地。被打完了,还被晾在那儿,直到下午衙门那头有人来将他领走。 安荣贵又委屈又愤怒,被抬回家后对蒋松一顿臭骂。 安荣贵这一上午折腾,钱世新却是从手下那儿得了些消息。一是紫云楼在翻旧案,查聚宝赌坊的案子。二是追踪到了静缘师太。 第一件事钱世新虽觉得有些古怪,但并不紧急。但第二件事钱世新却是极在意的。 那日钱世新遭静缘师太威胁,虽满口答应了条件,但他心里自然不敢安心。静缘不除,他还是会有性命之忧。为此他不再回钱府,吃住皆在衙府,出行亦安排人手护卫。同时他也派人暗地里追查静缘的下落。人再厉害,武艺再高强,也得吃喝睡觉。 但今日手下探得的消息却不是太好,因着他们发现静缘师太后,跟踪时似乎被发现了。“她打扮成村妇模样,挎个竹篮,包着头巾,但她气势凌厉,我们肯定未看错人。远远一直跟到了安水街,她忽然停下,绕了一圈走了。” “走到了何处?” “不知,没跟上,转眼便不见了人。她定是察觉了。” 钱世新皱起眉头,这下有点糟糕,她察觉了,该会来找他算账的。钱世新还真是有些怕这师太,他可不想死。他琢磨了会,写了一信,便说是上头己派人过来,他已探了口风,有希望能从南秦进一步探得消息。过些日子,也许会有机会去边境,届时他会找机会查线索。他将信交给一亲信,命他放到灯笼烛台下,挂到钱府后门。 这般若是静缘来算帐,他便说是想找她细商议这事。 亲信回钱府去了,钱世新想想又叫来那跟踪静缘的手下,问他那安水街都有什么。 手下如实报来,静缘师太绕一圈走后,他们为找到静缘行踪,在那街上也仔细探过了。那处没甚买卖,比较荒僻,地价租子都便宜,有一个善堂,叫水安堂,另外还有些居户人家。 钱世新认真回想,安水街之前是搜捕过的,倒是未有人报发现什么线索。但是听起来那地方会是静缘藏身的好地方。落难村妇,带着个孩子,善堂通常好心,也许愿意冒险收留也说不定。 “那水安堂谁家开的?” 手下查去了。 古文达这头也在盯水安堂。昨日虽未查出什么,但这地方仍有重大嫌疑。午时探子回来报,水安堂主人刘先生上午出去了,一路很是谨慎,虽未瞧得他进薛府,但确是往薛府方向去,再出现时,也是薛府方向回来。 古文达让探子莫妄动,盯着便好。他继续翻着聚宝赌坊的案录,上面记着厚厚一摞密道里的物什。钱财、药瓶、兵器等等。 陆大娘与齐征一起,在走访城中医馆。当初杨老爹中毒,说是风寒,请了城中大夫过去开药的。其中细节,只有齐征最是清楚。 薛叙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躺在床上埋怨安若希的时候,却不知道安若希也生病了。她这日早上起来就觉得有些头晕,鼻子有些发堵,嗓子还痒痒。丫头有些慌:“莫不是昨夜里着凉了吧?这再过数日便要成亲了,可别在这时候病倒了。” 安若希很不高兴,瞪着丫头骂:“乌鸦嘴,这话是能乱说的吗?谁人病了!再胡说八道,我可掌你的嘴。” 安若晨为二妹身上的毒忧心,四妹的下落也一直没有消息。但她不敢露出烦躁的模样来,因为她觉得将军也有些烦躁。当然将军脸上也没露出端倪,他只是开始翻桌上的小物什,似乎想分散些心思。 然后他竟然跟安若晨建议要给她画画眉。这让安若晨觉得将军的心事一定很重,压力大,才会想出这主意来。 要画便画吧。安若晨把脸面交给龙大。 龙大下笔凝重,安若晨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在想战局,而不是她的眉毛。画完了,龙大去拧帕子来给她擦。安若晨提醒自己一定不要看镜子,一定不要去开门。 龙大又画了一次,这回画完了一边他又走神了,安若晨耐心等着。等了好半天忽听得帐外卫兵唤道:“将军,宗将军回来了。” 龙大顿时舒了一口气,将笔一丢转身欲往外走,叹道:“终于。” 安若晨还未来得及为自己的眉毛松口气,就听得门口宗泽清的声音大叫着:“将军!” 话音未落人已冲了进来。那张安若晨很熟悉的娃娃脸上神采飞扬满是激动。 “将军!末将幸不辱命,功成圆满啊!”宗泽清兴高采烈邀功,却被龙大训斥了:“宗将军,我可曾说过,我的帐子不能随便闯。” “不记得了。”宗泽清大大咧咧应,应完想起来了,他奶奶的熊,将军趁他不在之时成亲了!这般闯帐子确是不妥! 然后再一转脸,他看到了安若晨。 “他奶奶的熊。”震惊!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脏话刚出口宗泽清就被龙大拍了脑袋。但宗泽清毫不在意,他仍震惊中。“我是瞎了吗?” 安若晨与宗泽清许久未见,真的不愿这般场面重逢呀。她淡定地伸掌盖住自己一边眉毛,道:“瞎就不必了。宗将军,你失忆吧。” 钱世新近收到手下报来的消息,去找鲁升商议。鲁升沉吟半晌:“灯笼消息屠夫收了?” “对,她将灯笼调了个,表示她来过了。屠夫就在这城中,离我钱府定是不远。” 鲁升看着地图,“安水街倒是有可能的。那善堂主人跟谁都不沾关系,是吗?” “表面上确是这样。但安若晨那段日子查案时到处结交,她找妹妹时走遍了城中善堂书院和庵庙,也许她所说的托付就是这水安堂。因为与谁都不沾,所以她才有把握没人知道。可我的人到善堂里查探了一番,也未见有什么异样。” 鲁升道:“既是暗地查探不成,那便明里再搜捕一次吧。顾不得会不会打草惊蛇。屠夫不除,确实后患无穷。她这般谨慎,不会与你见面让你有所准备的。托你查案也可能只是她的缓兵之计,让你以为她有求予你,你便不会追杀她。” 钱世新点头,这个他也确实思虑过。但相比起来,其实他更怕她追杀他。 鲁升道:“她今日疑心被跟踪,虽收了你的消息,但还是会提防,也许她很快会换地方安身。无论如何,都还是得一试。派兵围剿安水街,今夜就动手。” “万一捉她不到,或是她根本不在……”没有灭杀她的绝对把握就大动干戈,钱世新觉得是给自己招杀身之祸。 “就说是围剿劫走姚文海的劫匪,派兵救人。”鲁升很坚决,不容钱世新犹豫。他唤来了外头的卫兵,开始安排。 钱世新定了定神,希望静缘师太真藏身在那街中,也希望重兵围剿能管用。 巷尾小院,姚文海在陪安若芳写字,她还是在写“段翠兰”三字。姚文海看着,忍不住又写了几个字:“这是我的名字,姚文海。这是你的,静儿。” 安若芳看了看,轻轻抿了抿嘴,点点头。她没去习那几个字,只问他:“是明晚便走吗?” “嗯。今晚刘先生带我去认路。说是把我这段时日的去处都编排好了。” 安若芳沉默了一会,道:“我还得四日呢。” “那,你自己住着,要小心。我是不能回来看你了。” 安若芳点头。 “若是,若是我家能度过这一劫,日后你有什么事,便来找我。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我定会帮你的。” 安若芳再点头。 姚文海看着她,很想问她究竟是谁,但想了想,忍住了。“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再见。” 这回安若芳没点头。她低下头,看着纸上姚文海的名字。 古文达收到探子的消息很吃惊:“有人悄悄围了安水街?” 探子点头:“衙门的人,普通百姓打扮,但人不少,还是显眼。我们去衙门打听了,他们今晚要围剿安水街。说是有人报信,有劫匪绑了位公子模样的在那街里出现过。” 这当然是个假名目。古文达这般想。但钱世新对安水街动手定是有什么目的。古文达去找了蒋松。 静缘师太坐在窗边,看着外头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在想念安若芳。今日想去看看她的,可她觉得她被跟踪了,于是作罢。她回忆着当时的状况,她究竟有没有被跟踪呢? 静缘拿起了剑,她决定去探望安若芳,只悄悄看她一眼便好。   ☆、第164章 第164章 姚文海有些紧张。他将自己的屋子收拾好。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藏身之处似再普通不过的民宅,简单的寝居用具,两三件换洗衣物罢了。离明晚还有一整日的时间,但他觉得别离似乎就在眼前了。 他不知道自己走出这个巷子后能否平安,是否能顺利见到母亲,也不知道见到母亲后会如何。也许,与静儿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姚文海不放心地嘱咐安若芳这个那个,告诉她若是他们家中遭难不得不离开中兰城,那必是去了他表舅公家。她若是无依无靠,就来找他。他将表舅公家的地址告诉她,又说到时他会藏些钱银在何处何处,让安若芳若真需要找他时有盘缠。想了想,又说别来找他了,她一个小姑娘,若真是没依没靠了,孤身上路多危险。还是他来找她吧。 再一想,他不知道她在哪儿啊。他看看安若芳。安若芳安静坐着回视着他,并没有主动告诉他她的居处的意思。姚文海叹气,便说那到时你写你娘的名字放在藏钱银的地方,我便知道你需要帮助,若我能回来,便每日午时在那处等你。 安若芳未置可否,这时院门却忽然被打开,有人跑了进来。姚文海转头一看,是个守夜人。那汉子压低声音快速道:“有官兵围街,恐会搜查。你们收拾一下。”他看了看二人,对粗布衣装打扮满意,再道:“上回给你们的膏,抹一抹,将脸抹得黑些。一会大娘就过来,还记得那些说辞吧。” 安若芳和姚文海同时点头。父母到外郡做买卖,他们兄妹二人跟着祖母居于这小院,平日里靠着打些柴做些针线手工活过日子。上回有两个衙差来问过,大娘应的话,他俩躲在屋里垂着头,成功瞒过去了。 那汉子见他们明白,转身走了。安若芳奔进屋里,将写的那些字全烧了,姚文海闲得没事写的字也全烧了。二人将肤色抹得黑了些。安若芳帮着姚文海将眉毛画粗,粘上颗假痣。手有些抖。 姚文海深吸一口气道:“他们定是来抓我的。” 安若芳憋半天,道:“我知道去哪儿找你。若你真有麻烦,我定会想法救你的。” 姚文海听得笑了笑,想了想,忍不住又笑了笑:“若我爹听到我们说话,定会斥说稚童之言。”都是半大孩子,自身难保,还妄言你救我我救你的。 安若芳板着小脸道:“我说到做到。虽手无缚鸡之力,但心有千钧之意。倘若有日真是如此,必使尽全力。” 姚文海不笑了,过一会又微笑:“那我先谢过了。只是希望没有那一日。” 安若芳用力点头。 两个孩子相顾再无言,遂把屋内外院子里各处再看一遍,与先前布置的一般,确是像个打柴做针线讨生活的普通百姓宅子,于是便等着。但等了好一会,未见乔大娘过来,两人不禁紧张起来。 乔大娘刚要出门,便被堵在了水安堂。事实上,善堂里的所有人都被围了。官兵动作太迅速,且悄悄静静地突然闯入,众人措手不及。 大人孩子当家的杂役的全都被叫到院子里。善堂里好些做事的都住在附近,刚忙完晚膳杂事,烧水点灯还有给孩子们讲功课夜读,故而大多数人都在善堂里。见得官兵忽啦啦闯入不禁大吃一惊。有个妇人慌乱欲走,被官兵拦下,斥责她鬼鬼祟祟。 妇人当即遭到了盘查。她称是因为看到官兵害怕,便想回家与家人在一起。领头的官兵当即喝问家在何处,都有何人。妇人称便在街尾,她家汉子和儿子。领头官兵又问怎她家汉子做什么的,孩子多大。妇人答一句,领头官兵便追问一句,盘查得甚是仔细。问完了,便教衙差去那妇人家中查看。 乔大娘见此情形,悄悄看了一眼刘先生。刘先生对她微微摇头。乔大娘垂首,不动声色地站在人群里。不惹人注意,反而能帮那两个孩子拖延些时候。 刘先生问领头官兵所为何事。那官将道:“有人到衙门报称,在这街中见到劫匪,劫了位十来岁的小公子。我等奉鲁升鲁大人之命,前来搜查。尔等勿需慌张。待我们查看完毕,便会离开。” 院中众人听得劫匪二字均是大惊,方才那妇人更是大叫:“我得回去看看我儿。” 许多人也叫了起来,要求回家护家人安危。孩子们也抱在了一起,有些年纪小的吓得哭了起来,几个妇人安慰着他们。 官兵们一顿喝斥,才将众人喝住了。领头将官道:“我们已将里外三条街全部封锁,遂户搜查,断不会让匪类逃脱。尔等勿要做乱,不然让劫匪有可乘之机逃脱,尔等与匪类同罪。” 刘先生心里一沉,封锁了三条街,却是直奔他这善堂来了,看来是姚文海躲藏的消息走漏了风声,但这风声消息不确切,官差们并不知道姚文海具体在哪儿。 刘先生忙施礼,道:“官爷辛苦了,还请官爷们务必将那些个恶贼擒住。我这儿都是些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妇孺孩童,若被匪类欺上门来,那可就糟了。” 善堂众人纷纷附合。 领头官将便问:“你们这儿,近来可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出没?” 善堂众人面面相觑,均是摇头。 一汉子问:“官爷,那些匪类长得啥模样?我们仔细想想可曾在这街中见过。” 众官兵自然是答不出的,那官将只道:“且等我们仔细搜搜。” 在说这话之前,众官兵早已闯入各室搜查,善堂众人敢怒不敢言。 刘先生冷静地看着官兵们的搜查,再问:“官爷,那报案的是谁人?这街里街外的人我们都认得,唤得那人来,我们仔细问问,何处看到贼匪,是何模样。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这些小百姓自然也要出力助官爷们擒贼。” 那领头的也不答,道:“你们莫吵闹,让我们仔细搜搜,便是相助了。” 先前发话的汉子忙道:“可不只今夜啊。今夜官爷们擒到他们便罢了,若擒不到,我们提心吊胆的,若能知晓些眉目也是好的。街坊邻里互相照应着,见到贼人便拿下报官。” 好些人附合。那领头官将也不言语了。只让他们别说话莫吵,等着官兵们搜完。 刘先生与那汉子互视一眼,转头安慰众人,抱起啼哭的孩子哄着。事情很不妙啊,没法报信,没法求助。善堂后巷那处,也不知如何了。 官差们不止搜善堂,他们还搜街,一户一家查看盘问,渐渐地搜进了后巷。巷口那户人家是开着院门的,见得有官兵进巷,手里端着的大铜盆哐铛一声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盆里的水洒了一地,端盆的人惊声尖叫。 叫声惊扰了巷子。另一户挨近巷尾的人家重重摔开了门,大声喝问:“发生什么事了?”户主探出门来查看,看到官差,也吓得大叫一声。 官差们喝道:“一惊一乍做甚。莫吵闹,查劫匪呢。” 姚文海和安若芳听到了尖叫声,均是倒吸一口气。紧张地互相看了看,乔大娘没回来,只能靠他们自己应付了。 姚文海摸到门后悄悄往外看,听到巷子里有人叫道:“官爷啊,你们个个拿着刀,我们能不怕吗?是在搜什么劫匪呀,杀人的吗?” 几个官差敲巷口另一家门,摔盆那家道:“这户没人住呢?”话未说完就被查户的官差赶回屋去了。 敲门的官差们互视一眼,空宅?那更可疑了。一脚踹开门,闯了进去。 姚文海转头看向安若芳,小声道:“若是搜到这儿了,不应门不行。你躲到屋里,不要出来。我来应话。衙门里的小兵小差多了去了,如今城里又来了许多官兵,都未曾见过我,该是无事的。” 安若芳紧张地抿紧嘴,想说姚文海就算穿着粗布衣也是一身官家公子贵气,真的太可疑。他一开口说话,书卷气质更是明显,简直就是直接承认我在说谎,我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若是没人掩护,让他站在暗处蒙混过去,怎么可能过关。但如今没别的办法,安若芳只得点点头。 姚文海深吸一口气,也对安若芳点头,挥手让她快进屋。他趴在大门后头观察着,心跳加速,简直要跳出胸膛。 听着动静,官差们似是查完了外头的几户,正往里走。隔壁那户似乎也是没人,被官差踹了门。看来马上就要查到这儿了,姚文海抿紧嘴角,给自己鼓了鼓劲,转头欲看看安若芳是否回屋藏好,却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那丫头居然踩着院墙边的木柴爬到墙头朝着隔壁探头探脑。 姚文海急得,这被发现了可如何是好?正欲冲过去拉她下来。安若芳却自己下来了。她奔进屋去,还没等姚文海松口气,安若芳却是把屋里的灯吹了,又奔进姚文海的屋把他屋里的灯也吹了。 姚文海愣了愣,这是打算装没人还是装睡下了啊? 安若芳奔到门后,拉着姚文海往那堆柴木跑,飞快地道:“你骗不过他们的,咱们爬墙到隔壁去,他们查过隔壁了,该不会再查一次的。” 是吗?姚文海来不及多想。就当是吧。反正若是再查一次,就当他们倒霉吧。姚文海两大步踩上墙头往隔壁看了看,跳下去应该摔不死。 这时候已能听到官兵在门外的动静了。姚文海当机立断,拉上安若芳,将她扶上墙头:“你先过去。” 安若芳这时候不与他推拒拖延时候,她咬紧牙关,翻过墙去,姚文海拉着她的手,吊着她胳膊将她放到那边墙下。 安若芳悄然安静地落到那院子里,但这边的门已被敲响,官兵的声音喝着:“开门。” 姚文海对安若芳苦笑:“来不及了。” 他撑起,坐到墙头,再翻爬到墙那边,可不是一瞬间就能完成的事,但是官兵们一脚踹开门,只需要一瞬间。 而门一开,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动静。 这一瞬间,姚文海选择从柴堆上跳了下来,回到自己的院子。 最起码,静儿安全了啊。 “不。”安若芳仰着脸,看着姚文海在墙头上消失。差点泪流。 这一瞬间,门外的官兵抬起了脚,欲往门上踹。这一瞬间,街上马蹄声响,有人大喝:“我等龙腾护国大将军麾下,奉蒋将军之令巡查护城,何人在此扰民?!” 声如洪钟,响彻街头,所有人均是一愣。 门外官差的脚放了下来。姚文海立在院中,心跳如鼓。安若芳将身子贴在墙边,藏在阴影下,瞪着大门方向。 “我等龙腾护国大将军麾下,奉蒋将军之令巡查护城,何人在此扰民?!”那响亮的声音再次响起,紧接着一声接着一声的锣声敲响了。 城若危急,锣声示警。 这数条街内的百姓都会被惊扰起来。   ☆、第165章 第165章 在水安堂的那个领头官差听到声音,皱起了眉头,他大步出了门外,看到几队骑兵已鱼贯奔入这街中。从街头排到街尾,似不用指挥,百步一岗,安静站好。另有步兵戴甲举灯腰别大刀奔入,将这街上照得灯火通明。 一些人家悄悄开了门探头望了望又迅速关上,街上除了马就是兵,火把和灯笼都带着几分肃杀气氛。 那领头官差喝道:“来者何人?” 那将官喝道:“营尉肖明。你又何人?” 领头官差道:“我乃总捕头贾威。奉钱世新大人之命,来此搜捕劫匪。” 肖明再问:“是何劫匪?封街搜户,惊扰百姓,为何蒋将军未知衙门有此计划?” 贾威道:“情况紧急,恐劫匪脱逃。我奉命前来。与紫云楼的将军大人们协商可不是我的事。” 肖明催马上前,行到水安堂前,下了马进去看了看。一院子的男女老幼,全部面带惊恐,好几个孩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肖明转了出来,问贾威:“这处搜出什么了?” 贾威应着:“还在搜。” “如何得知这儿有劫匪?” 贾威将那套说辞再说一遍。肖明听罢,嘱咐身边兵士,配合衙门,将这三条街围上,盯紧衙门的人,他们要搜人,卫兵就跟着,对百姓好好解释,不可像对这院子里的百姓似的惊扰欺侮,亦不可让劫匪逃脱。再叫人回去禀告蒋将军,钱世新大人那处有报案百姓目睹劫匪,恐与行刺白大人及细作相关,钱大人派官差围街搜人,他们巡城正好遇上,请蒋将军定夺。 贾威听得心里着恼。又凑热闹。上回衙门围查太守府,军方也要围一圈,这回他们搜街,军方也要一起搜,这是抢功劳还是监视? “肖大人。”贾威道:“大人有心相助是好的,但这般敲锣打鼓呼呼喝喝,惊扰了匪类,如何是好?我等已守好位置,排好搜捕路线,做好人手安排,大人们不明就里,横插一杠,恐怕成事不足。” 肖明冷笑:“后四个字贾捕头怎地不说了?若我们军方算成事不足,那衙门这头便是败事有余。贾捕头说得对,我们既是不明就里,自然就得横插一杠。尔等砸门呼喝,吓坏百姓,惊得孩童尖声啼哭,哪样的匪类会这般蠢,如此了还不被惊扰?不止匪类,普通百姓亦吓破胆,不然怎会有百姓远远拦马呼救,说是听得水安街这头有大动静,似众匪打砸伤人。我们巡夜兵士亦看到黑夜中有人提灯破门。这等动静,若我们巡城将兵不管不顾,如何对得起全城百姓,如何与将军交代。再者说,我们不明就里,正是因衙门这头行事未与蒋将军商议,我们军方被蒙在鼓里,自然认为城中遇袭,击锣示警,呼兵求援,理所应当。” 贾威自知理亏,反驳不得。只得道:“肖大人若有疑虑,便等钱大人与蒋将军相议完再问蒋将军。如今我等搜捕劫匪是紧要之事,耽搁不得。” “既是耽搁不得,那还请速速安排。尔等官差们都去了哪些地方,是何情形,贾捕头可清楚?请将他们召回细问,然后我们合力,重新安排人手,一起擒匪。这般你我都好交差,如何?” 贾威觉得不如何。但一来他没有肖明的官职高,二来肖明带的兵士多,架式大。况且官府与军方若真是在这城中大街上闹僵了,简直是让老百姓看笑话。 贾威得钱世新交代,知道此次真正搜捕的是什么人,而鲁升大人也派了官兵一起围堵,但他们都守外围的多,本郡衙差搜第一线。毕竟姑子显眼,且藏身市坊太不寻常,夜里在屋中若包头巾也不寻常,一旦有人查到,自会盘问。这一盘问,姑子定然露馅动手,剿杀她便理所当然。鲁大人说了,那姑子杀手见得官差搜屋,自然会逃。她逃到外围,就由弓箭手和将兵们将她拿下。衙差们要做的,就是找出可疑人物,并将其引向弓箭手埋伏之地便好。 贾威看着肖明,如今冒出来一群军方的人,若是真搜出那姑子,恐怕军方会逞勇恶战。又如何将那姑子引去埋伏处? 贾威想了想,道:“肖大人,此次行动重要,鲁大人与钱大人亲自坐镇监察,他们如今便在长宁街街口等着,不如大人与我一道去向大人们讨个指令,看看这事如何办?大人知道,我不过一个捕头,实在不敢擅自做主。” 肖明笑道:“贾捕头过谦了,你是平南郡总捕头,这大小案子差事,你都是能管得住的。但贾捕头说得有道理,你我不过下面听令办事的,也不必惹了上头的不痛快。我与你去见大人们,不过我建议我们可以慢些走。毕竟刚才已经去请蒋将军了,蒋将军与鲁大人、钱大人才是真正能议成事的。你说呢?” 贾威对此自然无异议。于是肖明认真问起贾威案情是何情况,搜捕了哪些地方等等。贾威叫人去问了问,回来应了。如此,两人对搜捕的进度了解得差不多,于是便令其他人原地待命,二人一道往长宁街去。贾威想着,反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那姑子若当真在这儿,插翅也难飞。 就在肖明与贾威叽叽歪歪扯皮争辩的时候,古文达带着他的手下已经潜到了各处。之前早已在安水街盯梢的众探子见得古文达来,迅速向他报告了整条街的状况。官差们如何分布,如何搜查,哪里已经去了,哪里是何动静。古文达听罢,嘱咐众探兵行动。 水安堂里,肖明带来的兵士们加入官差的搜查,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兵士队长遂一问过善堂内的众人是何身份,不居善堂的又是家居何处,然后让大家各回各屋,但不住这儿的也暂时不能回家。他责令刘先生安抚好孩童,莫要吵闹,莫要出门搅乱官差们的搜捕。刘先生内心焦急,但也只能答应。 队长出了门,转身便将消息传了出去,古文达手下的探子便往各家去查。其他将兵与官差们你盯着我,我盯着你,互相较着劲,牵制了彼此的行动。大家都在等,等贾威和肖明回来,看看这搜捕要如何继续。大家也警惕着四周,定是惊动劫匪了,在暗处,是否就有凶狠的眼神盯着他们,伺机而动? 静缘师太身贴着墙,站在阴影里。官兵着实太多了,她没有把握能完全不被人发现悄然到达安若芳居处,若是被人发现,安若芳的行踪会暴露,但她不去,官兵这般搜捕,安若芳也非常危险。 静缘师太握紧了剑,内心非常矛盾。靠近她,想护着她,但护着了,却也没办法带着她全身而退。 究竟,还是害了她吗?不该想念她,不该来找她。她被人跟踪,惹了猜疑,所以才有了这场围剿。难道那悲剧还会重来一遍? 静缘师太在黑夜中移动,朝着安若芳的方向。她没办法一走了之,不能接受那孩子被人劫走残害的结果。就算最后大家仍是一死,起码她在她活着的时候曾拼尽全力,哪怕赔上性命。 姚文海与门外的衙差都静止不动。外头的声响他听到了,但他有些闹不清是怎么回事。他紧张地盯着门,防备着。 但门外却是没了动静。没人敲门,没人喊话,亦没人踹门。 姚文海等啊等,并不知道门外的那两个衙差走开了。他们听到其他衙差的招呼,决定到巷口先看看情形。好奇心人皆有之,搜屋可以等等,但究竟发生了什么,好想马上知道。 衙差们从安若芳这院子门前走过去,他们只要走进来一看,便能发现墙根下的小姑娘。但他们没有。他们径直走了过去,安若芳能看到他们走过门外的背影,紧贴着墙的后背恨不得陷到墙里去。 安若芳也等了好一会。这一会没多长,却极艰难。她想知道隔壁如何了,姚文海如何了。没听到声音,她不确定他如何了。是不是衙门没进屋,他为什么不爬过来? 姚文海也在挣扎要不要爬。万一他刚攀上墙院门就开了怎么办?外头究竟有没有人?他们在等什么? 两个孩子隔着墙静立好一会。姚文海决定冒险爬墙试试。安若芳打算给姚文海提个醒。 姚文海往柴堆去,为了不闹出动静来,他动作慢慢的,轻轻的。安若芳个子矮,脚下没垫的上不了墙头,不敢拍墙喊叫,于是她猫腰在地上找石子。 一个人影在隔壁屋顶伏身爬走,探头查看着各院情形。正待要路过这个已经被查过的屋院时,被暗影里一个在地上爬动的小身影吸引了目光。 屋顶人影伏下身观察着,正巧那小身影直起身来,二人四目相对。 安若芳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她被发现了!紧接着她看到那人的目光越过她往她身后的墙上去。她随着那视线一转头,看到攀上墙头的姚文海。 姚文海看到墙上安若芳惊恐的眼神,后脊背一冷,直觉到了发生什么事。他抬眼,也看到那屋顶上的人。 那人却是把手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接着挥手,让姚文海快下来。站得高容易被巷口的人发现,就孩子傻乎乎的就快蹦起来了。 姚文海不识得这人是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跳下墙再说。落了地,咬牙没敢呼痛。安若芳过来扶他一把。他赶紧将安若芳推到身后,将她挡住了。 屋顶上那人做了个手势,指了指他们站的地方,又往下压了一压,似乎是让他们原地不要动。 姚文海紧紧盯着他,感觉到了身后的安若芳死死拉住了他的手。 屋顶上的人转身走了。姚文海和安若芳都很吃惊。姚文海扭头,与安若芳互视了一眼。安若芳摇头,低声道:“我不认识他。” “似乎不是来抓我们的。”不然也不会这么鬼鬼祟祟。 两个孩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办,正慌张时,忽然从外墙跳出来一个人。安若芳吓得猛地抱住了姚文海的腰,姚文海盯紧来人,猛得咽了咽口水。 来人做的第一件事,又是将手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外头有马蹄声响,有人高声道:“你们站在这儿做甚。” “与你们又有何干系?”这回话的声音姚文海记得,是查巷子时呼喝的一个衙差。 “肖大人有令,你们搜查,需得与我们一块。”陌生的声音道:“你们过来,等肖大人回来了,我们再动。” 巷口也不知那些人又说了什么,然后声音小下去了。似乎走了。 姚文海面前的那人这时候小声道:“我是龙将军这边的人。” 姚文海刚要说话,就被安若芳用力勒了勒腰,安若芳抢着道:“我们在等祖母回来,她在善堂做事。” “那为何翻墙越户?”那人问。 “害怕。”安若芳又抢着答。 那人仔细看了看安若芳,道:“你长得,有些像我们将军夫人。”就算将小脸抹黑了些,也难掩惊|艳美貌。这个特征,太明显了些。说话的气质姿态,也不似市坊的贫苦孩子。“我叫古文达,将军夫人名叫安若晨。她在紫云楼时,常与我提起她的小妹妹芳儿。她一直在找她。” 古文达试探着。看来就是如此了。钱世新要搜捕的,是静缘师太与安若芳。 静缘师太趁着巷口没人,悄悄潜了进来。她去了巷底的屋子,却听到隔壁的轻悄说话声响。她伏在了柴堆上,大拇指将剑推出了剑鞘。 “我与哥哥在等祖母回来。她在善堂做事。”安若芳不认得这人,她警惕地答道。 姚文海挪了挪身子,想将安若芳挡得更多些。 古文达看了这少年两眼,对他的身姿气度也是疑惑。他继续对安若芳道:“你莫慌,你姐姐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她交代了,她离开家后,结交的人你也不熟,恐怕不会轻易相信。她让我找一个特别的人见你。” 安若芳抿紧了嘴,除了大姐亲自来,否则她谁也不会相信的。绝不能承认自己是谁,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放弃。 这时候另一人跳了出来,是个中年汉子,气喘吁吁,显然赶过来很是着急。 古文达见了他,道:“该是她了。你来说。” 安若芳从姚文海身后探头悄悄看了看,不认识这人。 这汉子道:“我也未见过她,我十月十五那日,并未等到她。” 安若芳一震,从姚文海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盯着那汉子看。汉子也看着她,道:“你把问题问对了,我才能带你走。” “你说未等到人,在哪里等的?”安若芳问,心怦怦地直跳。 “南城门。” “你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笑了笑:“蒋忠。” 安若芳眼眶一下热了。“你要去哪里?” “邵城。”蒋忠答:“邵城宾县是我的家乡。” 安若芳紧紧抓住姚文海的衣裳,泪水在眼眶打转。曾经,她为了见这个人,为了这番对话,用心背着。生怕答错一句,那人便不愿带她了。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除了大姐和龙将军。 “现在,轮到你证明你是谁了。我们约的何时见面?” “申时。”安若芳答。 蒋忠点点头:“你迟到了,小姑娘。我的马车一直等,过了时辰都未等到人。” “对不住,我迟到了。”安若芳的眼泪划下面颊。“蒋爷。”大姐说,见了面,便唤他一声蒋爷。是了,大姐离了家后身边有谁她不清楚,但蒋爷她永远记得,永远不会忘,十月十五,申时,南城门,邵城宾县。 蒋忠对她伸出手:“走吧,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安若芳从姚文海身后走出来,走向蒋忠,却还拉着姚文海的手,道:“带他一起走。” “行。”古文达也不多问,毫不犹豫答应。让安若芳心安冷静与他们走不大喊大叫坏事已经费了不少时候,赶紧的,这重兵包围,想避开耳目还得仔细想想办法。“马车呢?”他轻声问蒋忠。 “两条街外,骑兵带个马车太古怪了些。那是最近的距离了。” 古文达道:“我去教人弄点大动静,先把衙门的人引开。你带他们先躲起来。这里不行,他们随时会回来。” 蒋忠应了,翻墙出去探好路,外头还有探子接应。于是将安若芳和姚文海举过墙去,带着他们往另一条巷子跑去。 静缘师太的头靠在墙上,全身因克制而有些僵硬。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她方才听到了安若芳的话:“我迟到了。” 她迟到了,所以她拉住了她的衣摆。“师太,救我。”那时她仰着小脸对她说。 如今她似乎真的安全了。她安全了,离她越来越远了。 静缘不知道自己是如释重负还是心如刀割。她冷静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翻墙出去了。 他们需要一个大动静掩护,而她正好有些账要清算。   ☆、第166章 第166章 钱世新很不满。今晚这行动既莽撞又无理,不但捕风捉影风险极大,且扰民生怨,日后定留话柄。 钱世新坐在长宁街口的一处茶庄里,看了看他对面正从容品着茶等消息的鲁升。 钱世新很熟悉鲁升,应该说他觉得很熟。因为当初过来与他接触,拉他入伙的人,就是鲁升。这个过程并不简单,钱世新也不是这么没警惕轻易就胡乱应事的人。几番接触,又经了些事,再三思虑,再加上最后见了见做主的人,这才让钱世新下定了决心。 此后数年里,许多消息,许多安排,都是鲁升派人与他接洽。鲁升是京城高官,比起姚昆来那又是高了一级,钱世新与鲁升建立了交情,往来频频,这也让他舒畅愉悦,自觉身份地位也高了一等。京城里的许多安排,钱世新甚至比姚昆知道得更早更多。 但直到今天,钱世新才觉得自己并不真正了解鲁升,又或者该说他从来没有往别处想。毕竟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谁也不能让谁不好过,不然就真的谁都不好过了。 所以钱世新听从了鲁升的指示,除掉了白英。计划便是如此的,既除掉姚昆,又除掉白英,两个在大局中碍手碍脚的障碍就扫清了。 只可惜,姚昆未死。非但不死,还得到了龙大将军的保护。钱世新初见鲁升赶到时觉得鲁升会对付姚昆与龙腾,但如今他满心怨气,他觉得鲁升若不是要故意打压他,便是完全未将他放眼里,丝毫不替他考虑。 他明明已经说得明白,屠夫要杀他,但因托他办事,留他一命。他不可轻举妄动。虽一直仍在追查屠夫的下落,但更多的是为了掌握屠夫的行踪与意图,好确保自己的安危。待条件合适时,再仔细谋划,一举将屠夫除掉。 条件合适,并不是指在屠夫发现有人跟踪后立即凭猜测推断居处围剿于她。这般无论剿不剿得成,屠夫都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到他的头上。如此惊扰百姓,百姓也会把这笔账算到他头上。让他的捕头衙差打前锋搜捕杀手,训练有素的军兵却在外围守株待兔,把谁推去送死一目了然。衙门当差的那些人原本就对在衙府里大开杀戒的师太心有余悸,如今这般安排,他们自然也会不满,这笔账当然是算到他钱世新的头上。 钱世新觉得,届时他名声毁了,百姓不再拥戴,而手下人对他心生怨气,不好使唤,屠夫磨刀霍霍,要取他性命。别说什么未来的仕途大计,他能多活几年,不被朝廷寻机罢官便不错了。 钱世新再看了看鲁升,试探道:“大人,若是搜捕没有结果,大人可有后续的计划?” 鲁升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正待说话,却听得安水街方向传来响锣之声,“铛,铛,铛”的一连数响,他们离得远都听得清楚,怕是安水街里头的聋子都会被吵醒了。 钱世新脸色微变:“军方的人。定是蒋松的人马。” 鲁升仍不着急,道:“他们颇是吵闹啊。” 钱世新道:“紫云楼那处要横插一脚,怕这行动不好办了。” “怎会不好办?好办的很。难不成他们还会帮着敌国细作杀手不成?他们喜欢凑热闹,便来凑好了。人手更多,那屠夫更无路可逃,拼杀起来,死得更是理所当然。” “怕只怕屠夫并不在里头。” “就算不在,她也会来的。”鲁升道:“毕竟这么大的动静,又是在她发现被跟踪的地方,她总得瞧瞧怎么回事。她会来找你的。” 钱世新心里一冷。果然如此,所以让他过来与他一起坐这儿,是让他当饵吧? 钱世新笑了笑,为鲁升倒了杯茶。鲁升自己倒也不怕,敢陪他这饵坐在一块,只是若屠夫真是来袭,这周围全是鲁升的兵将,他们会护着鲁升,自己呢?钱世新若无其事道:“但愿屠夫早点来,给咱们省些事。” 但是等了半天,静缘师太没瞧见,搜查也未有什么结果,倒是肖明和贾威过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鲁升那边的卫兵队长。 肖明还是那套说辞,因为事先并不知道衙门有这般的行动安排,他们以为是匪类扰民,所以击锣示警。且衙差们搜查手段鲁莽,呼喝踹门驱赶等等,已经惊扰了百姓,因此他们也才会误会。如今误会解除,但为免匪类趁乱行恶,他已派人去通知了蒋松将军,这些街区内,得加强巡卫方好。他们的骑兵、巡卫兵士已经集结,在蒋将军有新的指令之前,他们愿配合衙门行动。 鲁升微笑着听肖明说话,看戏似的。钱世新知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处置这事,于是谢过肖明。称事态紧急,未来得及与蒋将军协商,确是疏忽了。又郑重介绍了鲁大人。称此剿匪事关重大,鲁大人亲自坐镇督察。 肖明向鲁升行礼,却并无慌张拘谨之态。 鲁升道:“既是如此,想来蒋将军定在路上了,尔等先忙去吧。切勿因自己人添了乱,给了劫匪逃脱的机会。” 肖明等人行礼应“是”,走了。 雅间的门关起。不一会,鲁升与钱世新从窗户处看到肖明与贾威并肩往安水街方向去的身影。肖明一边走着,一边与贾威聊着天。贾威不时点头应话,看起来两人气氛颇是融洽。 鲁升对钱世新道:“蒋将军对钱大人的一举一动盯得很紧啊。做事也是动了脑筋的,瞧他派来的人,机灵冷静。如此状况,钱大人确是难以施展拳脚。” “确是如此。”钱世新顿了一顿,道:“也亏得是我,换了别人,怕早被他们压制了。”他从容应话,抬了自己一抬,这是在告诫和提醒鲁升,平南郡除了自己,再无人应对得了龙大那边的人马。全平南郡,只有他钱世新手上的筹码最多。 鲁升似听懂钱世新的言外之意了,他哈哈大笑起来。“确是如此,确是如此。不然我又怎会三顾茅庐,邀钱大人共襄盛举呢。来,让我以茶代酒,敬钱大人一杯。” 钱世新点头施礼致谢,喝下了这杯茶,他脑子里却想起父亲钱裴的话。父亲说对方是因为想拉他入伙,让他相助,这才看中了自己。 钱世新放下杯子,将那话抹去。他优秀出众,人人夸赞,父亲却淫愚骄奢,令人唾弃,与他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如今已到最后关头,钱大人务必耐心谨慎,你我齐心,必能达成所愿。”鲁升又道。 钱世新应声,他想鲁升也是会担心他在这节骨眼上给他们拖累,这是在示好了。 后头鲁升果然一直在挑好听的话说,与钱世新细细商议后头如何行事,事成之后,又如何站稳脚根,如何分获好处。他会如何为钱世新铺路,又细问钱世新的想法。 钱世新一边叙话,一边留意周围。将他泡在蜜罐子里他也没忘,他可是个引杀手上勾的饵。 鲁升转头叫门外的卫兵再让店家拿盘花生时,钱世新看到了斜对角屋顶上的静缘师太。 她的气势如此凌厉,这般远的距离,钱世新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如剑,已经在他身上刻了个“死”字。 电光石火之际,似乎一下子无数个念头涌进了钱世新的脑子里,就算之前他琢磨思虑过抓到屠夫怎么办,抓到杀不死她怎么办,杀的过程中当面遇到了她怎么办等等等等,到了这一刻全变空白。 他应该大叫“她在那儿”,又或者不动声色装没看见然后提示鲁升赶紧动手。卫兵队就在周围埋伏,弓箭手等着要取屠夫的性命。再或者他该招呼鲁升赶紧快跑,让卫兵们自行与屠夫拼命。 结果会如何?钱世新没把握。 钱世新没有时间思考。他看到了静缘师太那一刻,全身已然崩紧,然后他对她摇了摇头。 鲁升转头回来,钱世新的头也转了回去。桌上的盘子里还有四五颗花生,鲁升伸手拿了一颗,而钱世新把手放到了桌子下面,掩住两手的微微发颤。 鲁升剥开花生,钱世新飞速扫一眼方才那屋顶,空空如也,没人了。 钱世新的心狂跳着,不知道静缘是何情况,她离开了吗?还是…… “呯”的一声响,紧接着是“啊”的一声惨叫。 鲁升与钱世新同时向窗外望去。 朝他们迎面扑来的,却是一颗人头。 “她来了。”鲁升一声喝,一手掀起桌子,“咚”的一声,挡住了那人头,也挡住了后头随之飞来的一把钢刀。 钱世新脚一软,摔滑在那桌子后头,心里的念头是——她被发现了。 鲁升也躲在桌子后,而窗外门外呼拉拉的涌出一队卫兵,将这雅间团团护住。屋顶墙角跳出许多弓箭手,有人大喝着指挥:“放箭!” 示警的锣声敲响了,就在近旁,震耳欲聋。但钱世新心里有个更大的声音喊着:“杀了她,杀了她。”   ☆、第167章 第167章 呼喝声,惨叫声,兵刃相撞之声在窗外嘈杂吵闹,钱世新伏地不敢动,却见鲁升已然站了起来朝窗外看。钱世新不好在鲁升面前表现太懦弱,只得硬着头皮也站了起来。 窗外人影闪动,呼啦啦的一大堆人,看不真切是何情形。却听得有人大叫:“截下她,莫让她跑了。” 于是窗外人群朝着一个方向奔,只余下一排人墙。 这时候钱世新看到了,街道上,血流成河。许多人倒在血泊中,抱着伤处挣扎呻|吟哀号,还有些一动不动,不知生死。钱世新胃里一阵翻腾,全身发冷。他所知最惨烈的,便是当日血洗衙门,但他躲在屋里,未瞧见真实情形。只总听旁人提起,他跟着附和感慨。 如今直面如此场景,他已然清楚知道当日衙门里是如何的了。又想起陆波人头被丢到面前的那一刹那,他打了个冷颤,是否刚才差一点,断胳膊断腿,或是被砍掉头颅的那人便是他了? 钱世新看向鲁升。鲁升非常冷静,正大喝着让骑兵绕道包抄,又命人提灯上屋顶,为追兵映亮中途,莫失了那姑子的踪迹。 可光会呼喝是无用的。静缘师太的武艺高于小兵太多,若是以多敌一,围而剿之还有胜算,但若静缘想逃,这些小兵又如何追得上? 钱世新远远看着静缘边打边退,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静缘不杀他吗?试都不试,这就走了?那她还这儿做甚?她应该可以离开得更稳妥才是。 钱世新皱起眉头,正试图抓住这个念头,却忽见几匹马儿奔来,为首那人一声大喝,拔剑跃起,直冲向静缘而去。 “蒋松!”钱世新呼道。 鲁升点头,未言语,认真看着蒋松与静缘交手。 蒋松并不是静缘的对手,这个很快便显现出来。但蒋松不是一个人。他边打边喝,他手下的那群兵士已经迅速摆好了阵势,轮番向静缘攻去。 鲁升的兵将和衙差们全都退到一旁,人太多,越打越乱。肖明听到锣声也带人赶到了,见此情形也带人攻上。日日练兵,自然甚有默契,兵士们一队接着一队,长|枪远攻,大刀近击,缺了位的立时补上,再加上蒋松、肖明和几个武艺高强的兵将围剿,静缘一时间竟被拖住,身上挨了好几道伤。 钱世新心跳如鼓,很有些期待。他听得一旁鲁升问道:“你说,最后是屠夫死,还是蒋松死?” 钱世新未答,他盯着战局看,他希望这两人都死。 但这群人打了许久还未有胜负。静缘受了伤却越战越勇,那些流下的血似让她兴奋。兵将们却不如她这般诡勇,一时间竟似被她的气势压住了。 静缘终于找到个机会,一脚踢飞一个兵士,扭转身佯装要往左逃,却同时间以极快的速度反手一剑,蒋松避开那兵士,拼全力正欲紧追,眼睁睁看着那一剑过来,躲闪不及,虽避开了要害,腰上却还是被剑狠划一刀。蒋松痛呼,滚倒一旁躲开下一轮攻势,静缘看准空档,横剑再砍倒一人,杀出了一条血路。 静缘并不恋战,她逃跑与杀人一般拼命,兵阵被她碾碎,她踩着伤者及尸体奔进夜幕,众目睽睽之下跳进一个民宅。 蒋松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招呼大家追上:“别落单,不可怯退。还有你们!看戏吗?!不会截道堵路吗?!不清散百姓吗?!”他指着衙差和鲁升的兵士骂,没时间多骂,领兵继续追。若是在战场上,大家拼死一场就算,但这般在城里钻民宅的,他的信心顿时矮了一截。 越想越是气,他奶奶的熊的,那帮家伙打架帮不上忙,堵人还堵不上。 钱世新看着静缘消失在夜幕里,看着众兵将也追进夜色中,一时之间猜不到结局。鲁升在一旁摇头:“这般都抓她不住,但她受了重伤,还有机会。” 听这话钱世新很想给他白眼。亏得蒋松他们来了,不然屠夫连“重伤”这种事都不会发生。虽说还有机会,但钱世新已然开始为如何善后解释保住一命想办法了。 静缘这一战动静闹得极大,所有的衙差兵士都往安宁街这头跑,古文达与蒋忠顺利将安若芳、姚文海带上了马车,朝着另一个方向驰去。在城中绕了一圈后,悄悄奔向紫云楼。 两个孩子一路无话,只是握紧双手给彼此鼓励。到了紫云楼,马车停下,古文达先行下车,给两个孩子拿下车凳。姚文海不知后头还会如何,抓紧机会与安若芳道:“原来你就是安家的四姑娘。我听说过你的事。你放心,我不会往外说的。” 安若芳看着他,也道:“我们没见过对方,互相不认识。” 姚文海点头,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古文达过来,招呼两个孩子下车。待他们都站稳了,这才道:“好了,如今安全了。这里是将军府衙,没人能伤害你们了。这位小哥是何人?” 姚文海犹豫,安若芳替他道:“我听说他爹爹就在这儿,让他见见他爹爹吧。” 古文达问:“他爹爹谁呀?”不会是哪个将兵的孩子吧?千里寻亲来了? “太守姚大人。”安若芳答。 古文达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不是吧,运气竟这般好,一次捡回两个重要人物。古文达一思量,将两个孩子分开了。一人一屋安置妥当,热水吃食备好,净脸更衣吃饱肚子,然后开始问话——怎么碰到一起的,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 安若芳说师太带她到了那屋子安置,然后她有天遇到正巧在门外流浪晃悠的姚文海。 姚文海说他那日被劫,护卫拼死相护,他独自逃脱跑到了安水街,不太熟悉那儿,也不敢向人求助,看到善堂后面有个废祠,他便躲下了。从善堂偷了晾着的被单,又时不时去厨房偷些吃食,苦捱了数日,欲打听现下城中状况,又不敢贸然问人,溜达犹豫时,看到开门的安若芳,被她收留。两人打算回家的,却正巧遇着官兵搜屋。 古文达听得,对两个孩子有些刮目相看,这是把口供都对好了呀,听上去像模像样的。他当然知道这事肯定与薛叙然有关,但两个孩子言之凿凿,摆明是替薛叙然保密,如此有情有义,他自然也不会戳穿他们。于是又分别问了他们的打算。 安若芳道:“我想回家,为母亲守孝。” 姚文海道:“我想见过父亲后便回家。陪陪母亲,守护家里,尽份孝心。” 好吧,俩孩子心愿都差不多,跟商量好了似的。古文达想了想,找来了陆大娘陪伴安若芳,这小姑娘的情况比较复杂,他得再考虑考虑,倒是姚文海这孩子,让他见见他父亲是可以的。 姚昆满腹心事,还未睡下,见得古文达来,正诧异,却看到古文达身后的姚文海。 姚昆激动地几个箭步迈上去,一把抱住了儿子。“文海,你可平安?” 古文达退了出去。姚文海又将编好的那套说辞再说一遍,绝口不提薛叙然。姚昆听得儿子这些话,也不疑有他,心里万幸儿子机智勇敢,躲过一劫,又心疼他流浪多日,风餐露宿。父子二人说了许久的话。 后是古文达进来提醒,说安水街今日剿匪,蒋将军等人与鲁升、钱世新那边的人马和匪类大战,伤亡颇重,天未明时,这消息会传遍全城。为免姚文海与此事搭上关系,他最好今夜就回太守府去。便说是天未黑时,他便离开了安水街,想回家又忐忑,盘桓耽搁了些时候,最后还是决心冒险回家。他对安水街今夜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姚昆觉得也该是如此。而他也明白,若是这般安排,儿子便该马上出发回家去了。 姚昆向古文达多要了些时候,古文达见他们父子俩对回家一事均无异议,未改主意,于是便去安排。姚昆趁着这工夫,与姚文海细细说了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事,说了为何会如此,说了官场里的明争暗斗。就算他不能完全明白理解,但若这是他们父子最后的对话机会,他便该亲口告诉他这些。 “你虽年纪小,但爹爹不能再将你当孩子了。你回府后,替爹好好陪着你娘,她这段日子瘦了许多,人也憔悴了,你好好照顾她,莫教她生了病。爹爹如今一切还好,但这事内情复杂,牵扯着许多官场权谋利害关系,爹爹会尽力自保,终有日会与你们团圆。” 姚昆说到这儿也觉得伤心,只得转了话头鼓励儿子:“从前未让你知晓许多丑恶,如今突如其来,是让你受苦了,对你颇是艰难,但务必要挺过去。家里还得靠你,你要多支撑着你娘些。有什么事,你不懂的,便与你娘商议。她虽是妇道人家,但有见地有胆识……”姚昆脑海里浮现蒙佳月的脸,想起自己十七年前做的错事,无地自容,再说不下去,哽咽道:“是爹爹对不起你们。” 一念之差,步步走错。他曾怀疑是钱裴给他下套,但他也得承认,犯错的最根本的问题,还是当初他的贪婪及权欲。善良一时泯灭,便会永远不得安宁。这些年他一直被钱裴拿捏,到了现在还在被拿捏。 父子俩纵有千言万语,也到了别离之时。古文达回返,与姚昆父子商议好了说辞,便带着姚文海走了。“趁着安水街的剿匪未完,你赶紧回到府上,这般时候才对得上。” 姚文海匆匆忙上了马车,离开紫云楼之后猛然想起,他还未与静儿告别。 安若芳这头,陆大娘替她收拾了间屋子出来,安若芳还未想睡,陆大娘便与她说话,她告诉安若芳她依安若晨的嘱咐,去找过薛叙然问安若芳的下落,但薛叙然守口如瓶。安若芳道:“我未曾见过薛公子。” 陆大娘愣了愣,随即附合点头:“是我误会了呢。” 她问安若晨离开安府后的生活,安若晨将那套一对夫妇救了她带她远游的话说了一遍,陆大娘认真听着,挑了她几处错处,为她纠正。比如哪哪的饮食习惯,比如哪儿农夫的特别装扮。她居于市井,与这些阶层人打的交道最多,见到的人与事也是这方面的多。自然比静缘师太更了解民间人情世故。她还帮安若芳又编了些生活里的小细节,然后道:“无人问,你就不说。能少说就少说。说多错多,明白吗?” 安若芳心存感激,点了点头。陆大娘又告诉了她许多安府里发生的事,安若芳仔细问了问她娘亲的状况,小脸平静,看不出喜怒。 过了许久,终是熬得困了,安若芳仍不想睡,陆大娘哄着她,这时候蒋松等一众将兵却是回来了。 蒋松听得古文达报得今晚之事,闻得安若芳便在紫云楼,顿时火冒三丈,立时让安若芳来见他。蒋松受了伤,手下众兵更是死伤惨重,更可恶的是,静缘师太还跑了!虽已将她重伤,但未能将她擒拿归案严审,蒋松终究是难解心头之恨。这姑子便是与卢正一伙的,都是细作。 蒋松一边疗伤一边听肖明与他报死伤数字名单,越听越恼,心疼自家伤亡兄弟,嘱咐定要好好安置。嘱咐完了,古文达也正好将安若芳带到。 蒋松瞪着面前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将军大人的小姨子,他记得呢。但他还是很生气。他粗声粗气道:“小姑娘,你知道我是谁?” “军爷。”安若芳冷静答。凡是从军的对小老百姓来说都是军爷。 蒋松道:“那位静缘师太,今夜杀了许多人。” 安若芳吓了一跳,面色惨白,师太原来就住安水街吗?一直在她附近?今夜里,是被官兵搜了出来吗?师太可安好? “她平常居于何处?”蒋松问。 安若芳摇头。 蒋松一拍桌子,喝道:“莫与我装傻。你怎么回来的谁人助你我一清二楚,如今问你话是军务要事,你当是好唬弄的?” 陆大娘在外头守着,听得蒋松的吼,忧心忡忡。古文达对她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他也没办法。 安若芳吓得一颤,脸色更白。她咬了咬唇,更用力的摇头:“我不知道。” 蒋松再拍桌子:“你听清楚,她是通缉要犯,她杀了许多人,不止寻常百姓,更有邻国大使,还有官兵衙差,她身上背着一条条人命血债,她还是细作,知晓许多敌国情报。她的去处,非常重要。” 安若芳红了眼眶,低下了头。 蒋松瞧着她的模样,放软了声音道:“今夜我们将她打伤,她伤得极重,她需得有大夫医治才可好。我知道她救过你,你也不想她就此丧命对不对?” 安若芳静默了好半天才抬起头,两眼含着泪,声音哽咽:“我确是不知晓她的去处。她送我回城时,便说过,我们不会再见了。后来她再来找我,却是担心我的安危,她临走之时,告诉我的话,是她会拖累我。” 蒋松愣了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吼不起来了。 安若芳的泪水划过面颊,泣声说:“她杀过许多人,她说过。可她救了我。她是细作,可她救了我。她为了不让别的细作抓住我要挟姐姐,她还杀了细作。她原本可以置我于不顾,但她还是救了我。我给她带来这么多麻烦,累她惹上杀身之祸,她从未抱怨过一句,最后对我说的话,却是抱歉连累了我。” 安若芳吸吸鼻子,抬手抹去泪水,道:“军爷……” “我姓蒋,蒋将军。”蒋松有些尴尬地硬声道。他还未开审呢,就哭鼻子了,这也太难对付了些。 “蒋将军。我确是不知道师太在哪儿。我们说好了,从此不再见。我不认识她,未见过她。我离家出走时,是一对好心夫妇收留了我,带我去游历了一番。我不知道什么师太。”安若芳说到这儿又难过起来:“杀人不好,太不应该,但我也心疼师太,我不想她死,也不希望你们捉到她。倘若,倘若她这回能躲过这劫,逃出生天,真正心归佛主,赎偿她从前罪过,那该多好。” 蒋松看着安若芳的眼睛,看出来她说的是真话,想来在她身上真是审不出那姑子的下落了。他叹气,对安若芳道:“孩子,她是个杀手,杀手的血债,佛主也背不动啊。” 安若芳泪如雨下。 钱世新与鲁升回到衙门已是半夜,他心里极不安。满街的鲜血、尸首待处置,伤者无数,医馆大夫全被叫起,所有衙差全部待命。用不着到天明,全城就会传遍流言。明日他定会焦头烂额。而最重要的,他不知道静缘师太死没死。 鲁升与他交代了几句善后之事,回屋睡去了。钱世新自然无法安歇,他想了又想,揣测各种后果,觉得自己得再冒一次险。 钱世新拿了许多伤药及各类医药用品,用木盒装好,似拿了个卷宗盒子,回了趟钱府。 回去之后让仆人都莫来打扰,他自己一人捧着盒子回了房。 回到房中,一切如常,没什么异样。钱世新没搜查翻找,只安静地坐在了桌前,将盒子打开了,露出里头的药物用品来。 他等待着,不知结果。 等了许久没结果,钱世新敌不过倦意,撑在桌上打瞌睡,正迷迷糊糊间似要睡着,却忽然打了个寒颤醒过来了。这一醒,发现自己脖子上架了一把剑。他顿时彻底清醒了。 四夏江军营。卢正被绑在帐内柱子上,又渴又饿,身上的伤很痛,他感到虚弱,昏昏欲睡。他希望能睡着,睡过去了,便少捱些苦,时间过得快一些。他要撑到最后,他不甘心。 正恍惚间,忽有一人进来了。卢正未在意,帐中总有兵士守着他,刚才那位是出去取水喝,故意整治他的,现在该是回来了。他闭着眼,努力在那人又干扰他之前睡一会,但帐里的动静有些不对劲。应该说,帐里的安静有些不对劲。那些兵士仇视他,不断打骂,不会让他好好休息的。 卢正猛地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 那正走向他的兵士似没料到他会突然醒来,怔了一怔。只这一下,让卢正看到了他的模样。这是个陌生面孔,没有表情,眼神冷静。卢正大惊,张嘴欲叫,那人眼角一动,已箭步冲了过来。 卢正只来得及看到他手中的匕首,他太虚弱,还未叫出声,已被堵上了嘴。他听到了帐外那个看守他的兵士的声音,他回来了!但同时间,他胸腹巨痛,被狠狠刺了一刀。   ☆、第168章 第168章 钱世新看着静缘师太,不敢乱动,只慌忙道:“师太,我谨守诺言,绝无伤你之意。” “你该带足人来,趁我受伤,取我性命,便可永绝后患了。”静缘师太冷冷道。 钱世新苦笑:“师太说笑了。若是带了人,师太怕是一步都不会踏进这里,待回头养好了伤,我无防备了,再来找我算账。” “确是如此打算的。”静缘看了看桌上的伤药,冷笑道:“所以你现在耍的什么把戏?药里下毒吗?” “我是惜命之人。”钱世新小心翼翼,看着静缘青白的脸色和身上的黑色短裳,她处理过伤处了,起码看不出血迹,钱世新暗忖她的伤究竟有多重。他的袖子里,藏着一把匕首,他道:“既是与师太约好了,定然不敢弃诺。我们互相帮助,各自得偿所愿,是这般约定的不是吗?” 静缘盯着他,忽然“呯”的一声一掌拍在桌上,手腕处,一缕血迹从她的袖口流到血背,她的声音狠决有力,“若你识相,就确是这般约定的。” 钱世新脖颈一痛,知道自己被划伤了。他不敢低头看静缘手上血迹,怕静缘多心,只敢看着静缘的眼睛。那眼睛里毫无温度,看不出情绪,只有冰冷的戾气。钱世新的冷汗湿了后背,道:“我确是想尽办法帮师太查案,鲁大人欲捉拿师太,我亦想法向师太示警。为了师太,我也建议不要惊动军方。之后军方跑来,是他们听闻风声后自作主张。师太明察。” 静缘师太冷道:“既是你拦不住那什么鲁大人对我的搜捕,又阻挡不了军方对我的追杀。留你的命,有何用?” “就如今日这般有用。除了我,谁还会给师太报信,谁还会知道衙门里头对师太追捕的计划。看,我给师太带来了伤药,师太还可在我这儿休养,谁会料到,通缉要犯竟藏身在我府中呢?鲁大人初来乍到,我对他不熟悉,故而这回未能及时处置这事,下回有了提防,便不会了。下回我定能及时给师太消息。至于蒋将军,若是师太能助我……” 话未说完,静缘师太一压手中剑,喝道:“莫使唤我给你杀人。” 钱世新忙改口道:“怎敢劳师太大驾,师太只要将自己藏好,莫让官府发现,莫要再在中兰城内杀|戮便好了。如今麻烦事太多,我们为了大局,为了有机会找出师太女儿之死的真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师太以为如何?” 静缘师太未说话。 钱世新又道:“我不宜久留,还得速回衙门,以免鲁大人疑心。”他看着静缘,悄悄握住了袖中的匕首。这回能不能脱身,就看静缘这会儿的反应了。“我拿来了许多伤药,师太对治伤该也是熟悉的。不知伤得多重,若是需要大夫,我也可以安排。” 静缘盯他半天,问:“我女儿的事,你说有些进展,是什么?” 钱世新暗暗松了口气,道:“鲁大人收到了消息,南秦皇帝御驾亲征时,半路遇袭,已然身亡。此时正值战时,国不可一日无君,辉王铲平各派反对势力,便皇权在握。这种时候,两国议和,重启谈判,追究南秦德昭帝遇袭死因等等,我会有机会与南秦相关人等接触商谈,亦可派人到南秦查探,更甚者,我可上奏朝廷,派使节或是亲赴南秦亦有可能。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我稳住鲁大人和梁大人,与他们联合,将龙腾势力压制,成功登上太守之位,这般方有可为。不止如此,师太可知道,我爹爹在南秦亦有许多人脉关系,他与辉王也有些交情,他如今在牢中不方便,我想了法子,过段时日便安排他到南秦去。” 静缘冷道:“所以你是在提醒我,莫伤你,也莫伤你爹爹,对吧?” “师太明察,我句句属实。若我有半点假话,师太欲取我性命,我是逃不掉的,我哪有这般傻。” 静缘师太坐下了,眼睛仍盯着钱世新不放。钱世新松开了握住匕首的手,直视着静缘。过了好一会,静缘忽地撤下了剑。钱世新背脊一松,舒了一口气。 “滚吧。”静缘道,“若有消息,灯笼不必挂府后门了,挂到你屋门前吧。” 钱世新一僵,还真当他家是居处了吗?“好的。”他赶紧答。 “每十日内必须得有新消息,不然我就杀你。” “好的。”钱世新咬牙,但还是装得若无其事的模样道:“那我先回衙门了。师太请便吧。”他站起来,将背露给了静缘师太,稳稳地走出了屋子。 一直到走到大门处,上了轿子,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卢正恢复意识的时候,有那么一会是迷糊的。他睁不开眼睛,感觉自己是躺着的,怎么会躺着呢,像作梦一样。可身上很痛,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梦里的痛不会这般真实吧。 然后他想起来了,他确实是被人捅了一刀。有人要灭口。 他甚至还记得那人的眼神。真的是自己人啊。 卢正努力想睁开眼睛,他想确认自己是不是活着。 受了那一刀后,他两眼发黑,只听到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近,而那杀手当然听得比他更清楚,因为他很快速的走了。卢正没有看到他离开的背影,他想大叫抓住他,可惜叫不出来,他喘息着,被黑暗吞没。 卢正睁开了眼睛,他没死,他看到了安若晨。 安若晨也看着他,对于他的醒来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惋惜,只轻声道:“大夫说,若你今日能醒,便不会死了。” 卢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咽喉干得说不出话。安若晨取了水,用勺子给他喂了两口,又道:“你活下来了,将军会高兴的。那个细作未抓住,守帐的兵士没留心,只从眼角看到好像有人出了帐子,转头看只看到一个穿兵服的背影走了,然后待进了帐看到你死了的模样和一地的血,才知道方才那人不对劲。” 卢正咽了咽唾沫,终于能说出话来,虚弱地道:“我认得他的脸。” 安若晨皱眉:“认得脸?所以你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吗?” “若我再见到他,我会认出来的。” 安若晨叹气:“你该是有机会再见到他的。将军说了,若你未死,那人也许会回来再杀你一回。” 卢正抿紧了嘴,他知道龙大说得没错。也许自他被捕后,他们就一直想杀他了。只是看守森严,又在军营之中,对方肯定观察了许久才找到这机会。 安若晨静默了好一会道:“我并不希望你死。我身边的人,死了太多了。若你能知道是谁动手的,在哪儿能找到他们,便好了。” 卢正想摇头,摇不动,只道:“我不知道。我们互相不认识。五年前来大萧时,说好的是听暗号行事。互不打听,知道得越少越好。” 安若晨不说话了。 卢正看着她,颇是费劲:“我看不清你。” 安若晨低下头,离他近了些:“你伤得很重,从鬼门关转了回来。” “真是福大命大啊。”卢正自嘲,说完这句,嗓子发干,咳了几声。安若晨又喂他喝了两勺水,然后将碗放到一边:“大夫说你不能多喝,既是醒了,一会药煎上,喝药吧。” 卢正疲倦得闭了闭眼,努力再睁开,虚弱地说:“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你。” “我以为需要帮你收尸了。”安若晨这般答。“将军同意我来的。”她停了好一会,再叹气:“卢大哥,既是命不该绝,你就莫要嘴硬了。这次是个机会。从前将军若放了你,如何与朝廷交代,与军中弟兄交代,但这回你死了,大家都知道你死了。” 卢正脑子有些晕乎,但他觉得他明白安若晨的意思。他闭眼深思许久,就在安若晨以为他睡过去或是晕过去之时,他忽地开口道:“我确是不知道军中还有哪些奸细,我只与解先生联络。最后一个解先生,是钱世新,他派了陆波与我接头,这个千真万确。将军说陆波失踪了,那我也没办法。” “谁派你来的呢,总会有些线索。”安若晨语气里有着担忧,这让卢正获得许些安慰,似乎还有人担心着他,就算是错觉,也觉得安慰。 “五年前,我们被挑选出来,在凌永乡受训。我们的师父,叫武涛。他教我们改掉南秦口音,学习大萧习俗,熟悉暗语,苦练武艺。一组三个人,我只认得同组的,我知道肯定还有其他人,但从来没见过。闵东平,便是与我一组的。我也是见到了他才知道他来了这里。我们去不同的地方,争取入伍,或是入仕途,或是做些能招揽人脉的买卖。离开南秦后,我再未见过武涛,也未听到他的消息。” 卢正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停了许久,缓了半天才能继续说。“我随龙将军来中兰后,递出消息,才接到联络,让我打听军中状况。最终的目的,是要两国打起来。” “打仗死这许多人,究竟有什么好呢?”安若晨的语气悲伤。 卢正咳着笑:“有权就好。谁不想当皇帝呢。必须打大仗,这般皇上才会御驾亲征。他死了,皇位便能换人坐了。” “那对你又有什么好呢?” “我们都是快死的囚犯奴隶,一朝翻身,为什么不好?”卢正太疲倦了,闭了眼轻声道:“不听话的,早就死了。” 安若晨道:“既是如此,那你告诉我我妹妹的解约在哪儿吧,你不杀她,我便想法说服将军。现在是个好机会。你借死遁走,离得远远的,再别回大萧。” 卢正猛地睁开眼睛,盯着安若晨看:“将军若是这般好说服,那他还是龙将军吗?” 安若晨悲伤道:“那你的意思,是非要与我妹妹一起共赴黄泉吗?卢大哥,死的人还不够吗?” 卢正喘着气,觉得有些心软,他觉得这一定是伤重闹的,他试图理清脑中的思绪,道:“将军不是还要用我引军中其他的奸细吗?” “假装你未死,用替身引不是更好?”安若晨道。 卢正一下懵了,对,确实如此。方才抓住把柄的得意一下子被打散了。他皱着眉,努力再想。 安若晨等了好一会,长叹一口气,道:“好吧,既是你不改主意,那就这般吧。我去唤大夫来,该给你煎药了。下一回,将军未必同意我再来了。” 安若晨作势要走,卢正脑子一热,道:“等等。” 安若晨复又坐下,卢正道:“我不能给你解药,但我可告诉你一下拖延的法子。那个药,吃一颗可以维持近一个月的时候不发作,但吃得越多,毒积得越深。你可再给她吃一颗,然后你有一个月的时间,帮我离开大萧。我安全离开的时候,就给你解药。” 安若晨道:“你离开了,又如何给我解药?你这般骗我,又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我未骗你。解药就在你身边,在你可以取到的地方。只是你想不到,谁也想不到,只有我知道。我离开后,告诉你在哪儿,你取出来便是了。” “这太荒谬,我见不到东西,无法证实,你怎么鬼扯都行。我不能相信你。” 卢正闭上眼睛,这谈判真的太累,他的体力快要支撑不住,但他必须撑住,安若晨说得对的,她下回未必有机会再见他了。这是他的大好机会,必须抓住,他得把话说完。 “你不敢信我,我又何尝敢信你。你又不是能拿主意的那个。将军不同意,你什么都做不了。那药就放在我紫云楼的屋里,书桌靠右的抽屉,剩下八颗。全是那药。田庆买回来的滋补药丸我全换掉了。光明正大放着,这般才不会惹人怀疑。你让你妹妹再吃一颗,然后你有时间好好考虑如何说服将军。我离开的时候,就告诉你解药在哪儿。” 安若晨瞪着他。 “真有解药?” 卢正听着安若晨的声音有些远,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她:“真的。” “在我一定能拿到的地方?” “是的。” “你怎能确保它还在,没被别人拿走?你的屋子,早被搜了个遍。紫云楼、军营,凡是你呆过的地方,全是搜遍了。万一它被别人无意中毁了呢?” “不会。”卢正的眼睛快睁不开了,他喃喃地道:“那么……重要……肃穆,你,你不会碰的。我藏得,很好。” 卢正闭上了眼睛,安若晨等了许久,他都未再睁开。安若晨探了探他的鼻息,他活着。 安若晨走出帐子,帐外正站着数人,监听着小帐内的动静。安若晨走出来,看到龙大,腿有些发软。只是短短的一小会交手,她已紧张得手心冒冷汗,耗尽全力。 龙大迎向她,将她搂入怀里。 谢刚摆了摆手,曹一涵忙扶起德昭帝,进入隔壁另一顶帐内。龙大带着安若晨也过去,进门时对谢刚低语了几句。谢刚应了声,转身走了。他行到树林那头,几个手下正等着,其中一人抬起脸来,正是那杀卢正的刺客。 谢刚拍拍他的肩:“干得好,他醒了。” 那刺客夸张地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拍着心口:“吓死我了,真怕捅偏了。”旁边数人笑话他。谢刚招呼大家:“走吧,我们入南秦。”   ☆、第169章 第169章 德昭帝着一身兵服,沉着脸,默默坐着。 龙大牵着安若晨进来,对德昭帝道:“陛下如今亲耳听到了,细作活动的筹划和安排,五年前就开始了。” 德昭帝恨道:“他表面与朕亲近,誓言忠心,暗地里却一直狼心不死,原来他从未放弃过要夺取皇位。处心积虑,竟有这般耐心隐忍五年。” “如今陛下既是明白了,那便照我说得办吧。陛下也务必需得耐心,等得辉王出招,露出马脚,朝廷上下方有呼应之力予以反击。” 德昭帝想了想,辉王这几年势力猖獗,朝中确是有不少他的党羽。也难怪建议御驾亲征之事后人人附合。德昭帝道:“这卢正万不可死,他是重要人证。他能指证辉王。那个武涛,还有受训的细作,全得靠他指认。龙将军将他交给朕吧。辉王能给他的,朕也一样能给,甚至更多。他一心想要活命,朕能将他救出,他会听朕的。” 龙大道:“这倒不是不行,但如今陛下活着的消息切不可泄露。辉王就算捞着了那尸体察觉不是陛下,但一日未有陛下的行踪消息,前线南秦军队也未接应到陛下,这样杳无音讯,他仍会判断陛下无力阻拦他的□□大计,他方可施展下一步。” “他施展了,龙将军也才能确认他的下一步,进而抓到大萧的奸细,是吗?” “我们两国合作,铲除狼子野心、阴狠败类,方有和平。”龙大道,“陛下,从前十余年,是和平带来了繁荣昌盛,两国安宁使百姓安居乐业,这难道不是陛下想要的?” 德昭帝点点头,确是他想要的,所以当大萧挑衅,在边境进犯,打破了和平安宁之时,他才会如此慌张和愤怒。而这让辉王有了可趁之机。“但只是朕想要也是无用。贵国皇帝又如何想?这事情里,是贵国奸细作恶,还是贵国皇帝指使?” “若是这般,陛下又如何能安稳坐在此处?”龙大反问。他看了看德昭帝的表情,接着道:“陛下,救陛下与杀陛下,需要的勇气和招惹的麻烦是一样大的。我既是敢将陛下救下,便定是有些把握和盘算。” 他未再细说。德昭帝很想问个仔细究竟是何盘算。他堂堂一国之君,竟要装小兵、装农户过活,且还未知下一步如何。但他看着龙大,知道这人若是要说,他拦不住,若是不说,他也逼不得。有时候隐忍这事,也包括守住嘴吧。这个也是不容易。 龙大与德昭帝交代好了后头如何行事,便让人将他和曹一涵带下去安置了。为免惹人耳目,招来军中其他细作的窥查,德昭帝和曹一涵居于军营不远处的一个村子里,由谢刚手下密探护卫着。 龙大将安若晨带回房,让安若晨即刻给古文达去信。一是用飞鸽传书寄送,这般快些,二是让驿兵再递送一封,确保交代仔细、安稳周全。 安若晨一边写一边问着:“将军,卢正的话可能信?” 先前龙大便疑虑过卢正那毒如何掌控时机,若是一月内发作,他潜伏军中,谨言慎行,不能暴露,若一月内用不着安若希性命要挟,是不是就得给解药?他让卢正佯装下毒,正好给了他下真毒的机会。当时他说的是假装给安若希下个毒,告诉她半年内发作,他有把握半年内将安若希的婚事安排妥当,让她嫁到外郡去,彻底断了她对安若晨的威胁。 但卢正建议一月一颗,反正是假的,让安若希紧张一些更好,且还可以用每月给解药的机会向安若希套问消息。龙大觉得这比半年内发作更有效果,便同意了。如今想来,却是卢正给自己下真毒创造了机会。 但时机如何控制,第一次给真毒,第二次给解药?他给安若希送过两次药。龙大觉得若他是卢正,为确保周全,第一次机会便要下真毒,不然后头生了变故,就没机会了。 所以第二次他给的难道不是解药?他让安若晨去刺探打听的,主要也是这个。但没想到,卢正却是比他们料想得更狡猾。刚刚死里逃生一回,又被药物整治迷糊,竟还能如此讨价还价。 “该是真的。他必得留个后手。若是假的,你妹妹的毒没发作,他就没戏唱了。他对这个筹码很有信心。所以若这个月未生变故,他会给第三次□□,而不是解药。”龙大是这般推测的。“解药是他最后的筹码。” 龙大说着,有些自责,自安若晨身后将她抱着,下巴靠在她脑袋上,柔声道:“是我不好,未能察觉他的诡计,给了他可趁之机,置你于险境,也害了你妹妹,教你难过。” 龙大的道歉颇是诚恳,安若晨有些吃惊,未想到将军竟会如此服软认错。 “呃,若是能样样如意,料事如神,那这世上也不会有这些险恶麻烦了。如今尽力弥补,找到解药便好。”安若晨这话不知是宽慰龙大还是她自己。 “担心你怨我。”龙大将脑袋埋在安若晨的颈窝处。 “将军。”安若晨一脑门的无奈。这是在撒娇吗? 安若晨不知道还能如何安慰因愧疚而撒娇的猛将,于是就这般身上挂着个大汉将信写完了。她一写完,龙大便恢复英明将军状,将信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安若晨在信里将事情说明白了,让古文达找到那些□□,若是安若希真是毒发,找不到解药的情况下就先继续吃颗毒,争取些时间。另外她在紫云楼的屋子,将军的屋子,陆大娘的屋子,招福酒楼,她常去的地方等等全都要仔细搜查。最后还补充了一句,去看看她娘的坟、老奶娘的坟是否有被动过的痕迹,有无可能卢正将东西藏那儿了。 “你娘和老奶娘的坟?”龙大真是佩服自家娘子的心思缜密,这个他还真是没想到。 “他说藏在我身边,我绝不会去毁坏轻动的地方。对我来说重要的地方。”安若晨也是瞎猜,反正都找找,没坏处。“我娘的坟,我爹可能会去动,说起来老奶娘的坟更保险些,不起眼,安家也不会打那儿的主意。” 信很快递出去了,安若晨忧心,真希望卢正是骗她的。 但她的信还未到中兰城,却收到古文达的飞鸽传书,陆大娘打听到了消息,安若希染上了风寒。他们暂时还没有找到有关这□□的线索。还有,他们找到了安若芳,已将她接回紫云楼,但安若芳坚持要回家,说是要为母亲守孝。 安若晨的心顿时如被狠狠揪了一把,生疼生疼。安若希生病的时间与症状,果然如卢正说的一般。而四妹丧母之痛,甚至母亲临终前都不能陪在她身边的那种心酸,她完全能够体会。她不禁又想起四姨娘当时托二妹来告诉她的话,她说她会活着等四妹回家,要活着见到女儿。 安若晨越想越是唏嘘,觉得很是愧疚。是她的逃家念头,竟牵出这许多事,死了这许多人。 龙大办完事回来,看到的就是安若晨没精打采的沮丧模样。 “怎么了?”龙大在她身边坐下,将回来路上随手摘的花又插她头上去。 “将军。”安若晨一头扎进龙大怀里,原来愧疚真的会让人想撒娇。“我还得给古大人寄封信。” 龙大亲自帮她铺纸磨墨。 安若晨写了信,告诉古文达四妹向来有主意,她想回家,就让她回去吧。安排好说辞,让陆大娘与她对好接应的办法,若她需要帮助时,陆大娘能及时收到消息伸出援手。她最后又再提安若希身上的毒,请古文达和陆大娘多多费心寻找解药,必要时,打开她母亲和老奶娘的棺木搜搜。 龙大看到她写的内容,没说什么,只握住了她的手给予安慰。 “我真该回去的。”安若晨很难过,“若是需要再给二妹一颗□□,我该当面向她解释。情况如此糟糕,我害得她们丢了性命,自己却跑了。” 龙大摇头:“这不是个好主意。这里更需要你,晨晨。辉王很快要有动作了。我们有许多事要处置。” 安若晨低头不语。 龙大又道:“你再与陆大娘交代下,你四妹回了安家,让她盯着些安家的动静。先前不是说,钱世新派了人在安家住下吗,还给了你弟弟差事。钱世新定还打着主意。” 安若晨猛地抬头:“我四妹还是个孩子。” “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不是吗?你莫小看她,当初敢逃家,如今敢回家,她不是一般的孩子。而且她知道所有的秘密,她是找到静缘师太的关键,她还知道薛叙然是我们于城中的内应,她还拉拢了姚文海。她会是个很有用的帮手。” 安若晨咬紧牙关,她不能认同。将军看到的是用处,而她只觉得心疼。 “写吧。”龙大将信纸往安若晨面前推了推。 安若晨瞪着那纸,她欠将军的,所以她愿意为将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她舍不得四妹也这样。 “写吧。你知道我说得有道理。”龙大再次道。 确实是有道理,可安若晨突然很想认真问一问将军,在他心里,是真的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因为她很有用处。但安若晨终究还是没有问,她提笔,将龙大交代的写了。   ☆、第170章 第170章 天刚蒙蒙亮时钱世新便起来了。他只睡了两个时辰,这一日发生太多事,于他而言颇是惊险,他疲倦却也思绪繁多,睡不安稳。 早饭还未用完,就又听到一个震惊的消息——姚文海回家了。 亲信言遥来报,一早姚夫人便差人送来口信,说是姚文海昨晚回到家中,毫发无伤,就是身上脏些狼狈些。言道马车遭劫那日,姚文海独自逃脱,自行躲藏了起来。因害怕再遭追杀,所以不敢露面,流浪了这段日子,觉得颇安稳了,这才悄悄回家。 钱世新冷笑:“就他这般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还能独自流浪大半个月,毫发无伤,自行回家?唬弄谁呢!” 言遥道:“那属下去查查看,是谁人收留了他。这人不动声色行事,瞒了这许久,忽然将人放了回来,也许有所图谋。” “自然是有图谋。”钱世新道:“也太巧了些。我们昨夜围街剿匪,他昨夜便回来了。”这个幕后人,必得揪出来。钱世新起身,带上言遥,亲自去太守府。 蒙佳月很快出来相迎,她满脸喜悦,神采奕奕,整个人焕然一新,没剩下半点憔悴忧心。显然儿子平安归来让她极欢喜。 钱世新假惺惺地恭喜了一番,蒙佳月也假惺惺地客气。钱世新知道,蒙佳月这么早迫不及待叫人来报信,是为了打他的脸给他难看。他暗示这孩子在自己手上,结果不是。 钱世新若无其事,只道为了查案,有些案情细节得问问姚文海。蒙佳月未推辞,让人将睡下的姚文海叫了出来,说钱大人来问话了。 过了好一会姚文海来了,钱世新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这皮白肉嫩的,哪像流浪过吃过苦的。还未开口,却见姚文海给他更惊讶地问:“钱大人,方才我院里小厮说,昨夜里安水街出大事了?” 钱世新心里一动,道:“有人报称在那街中看到有劫匪踪迹,绑了个如你这般年纪的少年,我答应过你母亲定要全力搜寻营救于你,便派了官兵围街抓人。”钱世新一边说一边打量姚文海的神情,时间碰巧真的不只是碰巧对吧,那个幕后人趁着搜街大乱之时,将姚文海送了回来。那时官府的人马都在安水街,无人注意太守府。 果然姚文海道:“那个报信的人对大人说谎啊。哪里有什么劫匪,我自己便是一直躲在安水街里头。”姚文海将事先商议好的说辞讲了一遍,钱世新听得更是怀疑。 这下可好,不止时间巧,连地点都巧了。大家都混安水街是吧?钱世新仔细一问,姚文海还都能应付得上,怎么从马车逃的,从哪儿跑,怎么到了安水街,在哪儿怎么躲藏,那个废祠在哪里,如何度日的等等。 蒙佳月在一旁听得抹泪,哭道:“苦了我儿。” 钱世新面无表情,转身嘱咐言遥派人到安水街查探去,废祠和水安堂,都得仔细问清楚。 他转回头来,姚文海对他抱拳施礼:“大人,那报案之人所报之事为假,想来定是有所图谋,大人可曾将他扣下?这人定得好好审审,他编排这般大谎,说不定就是细作一伙。惹得大人出动官兵围街,听说还真遇着个强盗打起来了,死伤了许多人。大人,那报案的是不是故意引官兵上钩,欲劫杀城中兵将?大人切莫放过他,抓起来好好审一审。他看到的劫匪是何模样,被绑的少年又是何模样?搜街搜不出来,他如何狡辩?” 这一长串明问暗讽,钱世新脸抽了一抽,万没想到,他原想抓住姚文海把柄,却被反咬一口。钱世新板着脸,他哪里变得一个可疑的报案人来,所以真的是被那鲁升坑了。主意都定得不周全,弄了个烂摊子让他收拾。钱世新只得道:“那报案之人说完便跑,也不知是哪里人士。如今这般说来,确是我疏忽了。我让衙差们全城搜查,定要把他找出来。” 姚文海和善微笑,一脸无辜,又道:“说起来,真是感激钱大人。我家落难,父亲被冤,大人还对我们如此照顾。那报案人扯慌跑了,这般明显靠不住,大人还出动全府官差搜街,不惜扰民惹骂名也要解救于我,当真是义薄云天,我谢过大人,代我父亲也谢过大人。” 蒙佳月在一旁附合,也连声称谢。 钱世新脸再抽得一抽,他觉得自己被骂了,被骂了,还发作不得,因为对方客气得不得了。钱世新深吸一口气,宽慰姚文海几句,又说了些客套话,转身沉了脸离去。 钱世新回得衙府,很快言遥报回了消息,那废祠里确实有被褥和馒头碎,还有个碗,还有两件脏衣,看上去像是有人流浪汉住过,衣裳大小确是十来岁少年穿的。水安堂里也问过了,他们不知道废祠有人住,倒是堂里这大半月总丢些东西,被子、吃食之类的,还有衣裳。周围也问了一圈,没人见过流浪的小少年。 言遥刚报完事,蒋松派人来了。说是昨夜险些抓到细作杀手,全靠钱大人的情报。昨夜里听说是有人报案,那报案之人定知晓细作内情。蒋松问钱世新报案人身份情况,报案时如何说的,是否还有其他线索。让将那人带去紫云楼,有话问他。 这番问的就要比姚文海更细致多了,何时报案,哪位衙差接待,具体细节,案录在哪儿等等等等。 钱世新完全没脾气,很好啊,大家都抓到了这把柄,且说辞还不带重样的。钱世新不能像打发姚文海那般打发蒋松的人,便说人是鲁升大人见的,后让那人回家去了,免得细作觉察了起疑心。最后确定消息可靠让重兵围剿安水街也是鲁升大人决定的。所以蒋将军想了解细节,他得去问问鲁升大人,以免这案子里有需要保密的重要内情。 那人走了。钱世新去找了鲁升,将事情告之。鲁升并不在意,道:“你这般回得甚好,蒋松想知道什么,便让他们来找我。谁不服气,想做什么,便让他们来找我。我到这儿来,便是给你撑腰的。我是巡察使派来的属官,又比他们官大一级,他们能如何?” 钱世新自然不能有异议,蒋松不能如何,他当然也不能如何。 鲁升又道:“其他的事你先莫管,搜捕屠夫的事我来安排。蒋松要如何随他去,眼下最重要是抓紧时间将他干掉。不但要让他永无翻身之日,且要拖累住龙大。你安排得如何了?安二姑娘的婚礼,是在后日吧?那日便得动手。” 钱世新忙道:“是。今日正要去安家张罗此事。” 鲁升拍拍他的肩:“你专心先办这事,万不可出差错。灭了蒋松,压制住龙大,你在平南郡才能站稳脚,我们将你扶上太守之位也才会顺利,算算时候,辉王很快会有动作,我得去前线接应,不能一直在这儿扶着你走。” 钱世新有些不悦,什么叫扶着他走。他又不是残废。 薛府里,薛叙然真病倒了。昨日本就有些身体不适,结果夜里出了那等大事,他忧心善堂老小的安危,忧心他那一条街的乡亲和房宅,还有那两个麻烦精,谁都莫要出事才好。这一着急,病情来势汹汹,半夜里再撑不住,晕沉沉躺下不能起了。 幸好醒来后听得好消息,安水街和善堂的人均无事,两个孩子失踪了。但善堂陆先生发现废祠里有人悄悄按原先他们给姚文海准备的那套说辞安排给照办了,放好了物什在那处。接着又听说昨夜里姚文海回家了。之后衙门果然有人来盘问,大家按准备好的说,顺利过关。 薛叙然心头一松,看来是安若晨那边的人将两个麻烦接走了。他嘱咐看着点安家,若是这几天安若芳也回去了,就无事了。再有,近期内都不要与安水街那头接触,以防官府还盯着捉把柄。 向云豪应声,转身准备去交代下面人,薛叙然却又叫住他:“我生病的事,莫让安家知道。若是安二姑娘去喜秀堂递消息,让掌柜的机灵点,莫走漏风声。”安家这般势利小心眼,万一嫌弃他要成婚却病倒了,他可是会生气的。“把我娘叫来,我与她说。”让娘也得管好嘴,莫露出对他病倒忧心的模样来,这般媒婆子喜娘等等人可是会察觉的。这些人最是碎嘴的,得严防。 安府里,安若希咳得颇厉害,身子无力,也躺在床上养病呢。这事自然瞒不住谭氏了,她过来将安若希一顿骂,把她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也骂了。这婚前将新娘子照顾病了,真是了得。若不是看在婚前忙碌的份上,真是要将她们个个都打了才行。 “请陈大夫来,让他开些重药,将这病赶紧压住。别耽误了上花轿。还有,谁都不许把这事往外说。不然我扒了她的皮。”谭氏瞪着眼睛,很是凶悍。 安若希有些喘不上气,她狂喝水,试图让咳得火|辣辣的喉咙舒服些。她一直躺着,希望自己快些好,不能这般不争气,不能病,她要顺顺利利嫁给薛公子。 母女二人正都为这病生气之时,钱世新踏进了安府。   ☆、第171章 第171章 安荣贵昨日被蒋松施了杖罚,伤还未好,正侧躺在床上吃着点心骂着蒋松。听得钱世新来了,忙让下人将东西收走,端个药碗进来摆桌上,自己趴好了,装作伤重的模样。 没过多久果然安之甫领着钱世新进来,说是钱大人有心,来看望他了。 安荣贵艰难状欲爬起身,钱世新忙上前按住了。他宽慰了安荣贵几句,问了他的伤情,嘱咐他要好好养伤,又谴责蒋松简直目无法纪,任意妄为。末了再自责,说安家与军方那头本就有些过节,他应该考虑得周全些,不该让安荣贵去办这趟差事,累得安荣贵被蒋松故意找由头打了,都怪他这做大人的没给手下安排好。 一番话说得安荣贵心里很是受用,安之甫也觉得心情舒畅,父子俩忙表忠心的表忠习,说感动的说感动。最后一起咒骂蒋松与紫云楼里一众人。 钱世新道:“蒋松也不过是听龙将军的指令行事。龙大将军与安大姑娘对安家是何态度,那紫云楼和军中上下,自然也对安家是何态度。”他叹气,说自己这关口暂代太守之职,也是背了许多压力,他父亲当初得罪安若晨,龙将军也看他分外不顺眼,蒋松不止对安荣贵不客气,对他这位大人,也是呼来喝去。龙将军一心想扶姚昆重回太守之位,于是处处排挤拿捏他。 钱世新说得委婉,安荣贵却是明白的。那些风言风语,他在衙门里可听过不少,也与钱世新报过,谁人说坏话了,谁人编排短处了云云。于是赶紧附合,与安之甫道钱大人如何不容易,龙将军与蒋将军如何混帐。 钱世新摆手苦笑,道:“我也不知日后是不是会被排挤得连平南都呆不下去,但如今在这儿一日,便为百姓做好一日的父母官。”他顿了顿,叹气,“这事说起来很是复杂,鲁升大人也与我聊了许多,梁大人那头是定不会让姚昆再回来,但龙将军是个人物,梁大人连带也得处置好龙将军,他也颇头疼,说龙将军从前可不是这般公私是非不分的,如今怕真是陷了温柔乡,被迷惑摆布了。” 安之甫忙道:“大人是知道的,安若晨那贱人可与我们安家没关系了。”要是最后大人们将账又算到他们安家头上可就不好了。 钱世新笑道:“她的所作所为自然与你们无关。你们非但不是帮凶,还是苦主。我爹也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我定会尽力补偿,你们放心。若我撑过这一劫,日后真正坐上太守之位,定会好好提拔荣贵。再有,如今仗是不打了,日后两国恢复了商贸,安老爷与南秦熟悉,这生意买卖,安老爷也可好好施展了。” 安之甫和安荣贵听得两眼发光,心道钱大人你务必一定要是太守大人啊。安之甫朗声道:“大人放心,大人对我们安家的照应,我们铭记心中。大家亲如一家,有什么事,自然互相帮衬的。大人那头有需要我们安家的地方,直管说。我们安家万死不辞,定为钱大人排忧解难。” 钱世新等的正是这句,他摆出个为难模样来,苦笑道:“安老爷有这心,我自是感激。但我的麻烦太大,安老爷若帮了我,怕也会有些不痛快的事。我是不好意思开口……” 安荣贵抢着道:“大人这话说的,有什么事我们能帮得上的,哪有什么不痛快,自然全力以赴。” 钱世新道:“我最大的麻烦,还是在蒋将军和龙将军那头。方才不是说了嘛,他们想把我撵走,扶姚昆回来。梁大人和鲁大人虽站在我这边,但苦于拿不住龙将军的把柄,不好处置。” 安荣贵瞪眼:“那龙将军与姚昆勾结,强抢民女,毁我大姐婚事的那罪,不是还未与他们清算吗?梁大人与鲁大人知道那事吗?” “龙将军也是狡猾的,他与安姑娘在前线成亲了。这般一来,虽然礼数不全,但他们是夫妻,安姑娘也是自愿,这把柄可不好拿捏。就算你们安家是苦主想翻旧账,也没有好时机。再有,鲁大人现在翻各案录,对四夫人之死一案很有兴趣,问了我几回。我是以没有新线索,没有实证搪塞过去了,但这事当初是塞到安若晨头上,龙将军如今没空回来,待回来时,怕是会认真追究此事。” 安之甫心里咯噔一下。当苦主没事,当罪犯可就糟了。 他亲手杀死了段氏,别人再怎么猜疑都没事,没有证据,但钱世新不一样,他手下人帮他处置了尸体,他亲口向钱世新承认了他杀人。前因后果,钱世新清清楚楚。 安之甫素来善巴结,爱揣摩巴结对象的心思,他看了看钱世新,对他想要的也明白了几分。钱世新有被龙将军踢下官位的危险,于是他得先下手为强,让梁大人、鲁大人抢先把龙将军处置了。 安之甫小心问:“钱大人,你觉得,我们能做什么?” 钱世新做势想了半天,道:“若想告得龙将军强抢民女之罪,便得带上他居功自傲,军纪不严,其部下亦有样学样。军中上下贪色好利,欺凌百姓。” 安之甫与安荣贵互视一眼。那个有样学样的部下,定是指蒋松了。安之甫道:“那就是得让蒋将军也强抢一回民女?”这个难度颇大啊。 安荣贵道:“或者我们买通个艳妓,让她去勾|引蒋松那厮。蒋松与她*一度时,找来众人目睹,再弄些公务差错,指称蒋松沉迷女色,无心正事,啊,可以再找个汉子,与他争风吃醋,然后那汉子死了,自然便可指证是蒋松所为。” 钱世新摇头:“哪个艳妓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陷害堂堂将军。再者,上个妓馆,多大的事?怎值一提。再弄出个命案来,这是嫌麻烦不够多是不是?万一出了差错,给人抓到杀人把柄,到时是你们安家完蛋,还是蒋松完蛋?” 安之甫瞪了安荣贵一眼,净出什么馊主意。 钱世新接着道:“莫说猖|妓,就是个丫头,身份低微,蒋松便说他娶了便是,那丫头还能死倔着不依?梁大人和鲁大人还能死倔着就不让了?”他顿了顿,看了看安之甫和安荣贵,道:“必须是自家人,对安老爷言听计从,有些身份,且让蒋松犯下的是大罪,凌|辱良家妇女,被抓个现行,安老爷才能理直气壮告官,让那蒋松无从辩驳,不能翻身。” 安之甫皱起眉头,本能地紧张起来。这话里头几个意思? 钱世新看他神色,道:“安家人受了天大委屈,迫不得已告了官,安若晨帮腔龙将军说话,便不作数了。龙腾的强抢民女之罪才有得可说。他没法帮蒋松开脱,也没法为自己开脱。只需要有这么个由头,其余的事,我与大人们便好处置了。到那时,扳倒了龙腾人马,安若晨便没了好日子,谁还能追究四夫人之死呢?” 最后这句又戳了安之甫一下。安之甫忙道:“大人英明,还请大人指点,大人说该如何办,我们照做便是。” 钱世新问道:“二姑娘的婚期是大后日吧?” “对,对。”安之甫心里发毛。不会要求他叫女儿去勾|引蒋松吧,这勾不勾得上另说,女儿怕是不能答应啊。这都马上要出嫁了,难道又跟大女儿似的毒打一顿? “安老爷和荣贵委屈些,给蒋将军赔个礼,便说荣贵确是不懂事,没将差事办好,惹了蒋将军不痛快。又听说蒋将军受了伤,所以赔礼加探望,讨好于他。” “然后呢?”安荣贵问。 “然后邀他参加二姑娘的婚礼。让二姑娘亲自给他送帖子,求他转送喜礼给大姑娘。他定不好推辞。” 不好推辞吗?安荣贵再问:“他若就是不愿呢?” “那就由我想办法了。”昨夜未抓到静缘师太,蒋松耿耿于怀,若他以为这婚礼静缘会悄悄去,那就一定会去探个究竟。 “就是务必要让蒋将军去参加婚礼。”安之甫懂了,“去了之后呢?” “婚宴里定是要喝酒吃菜的,你们看好了机会,给他酒菜里下些药粉便好。”钱世新道,“然后会有人引他到间屋子里,那屋子里,需要有位安家的姑娘。” 安之甫脑袋“嗡”的一下,吓呆了。 钱世新低声道:“也不会真的出事,待听到喊叫挣扎声音,便会有人冲进去制止。姑娘安全脱身,而蒋松被抓个正着,后头的事,便由我来办了。” 安之甫咽了咽口水,说不出话来。 钱世新盯着他:“安老爷觉得如何?” 安之甫不知如何,只能点头。 钱世新笑了笑,和蔼地道:“荣贵与安老爷好好商量商量。这事如何办,真得靠你们。我在衙门还有许多事要忙,晚上再过来,听听你们的主意。”他顿了顿,“这事万不可透露风声,不然,招来杀身之祸,我就没法帮着你们了。” 安之甫父子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 钱世新便起身要走,临走再说一句:“这事里的好处坏处,利害关系,你们想仔细了。行事细节,也得仔细了。” 送走了钱世新,安之甫疾奔回儿子屋内,炸毛似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安荣贵只这一小会儿便想好了:“爹,这事得办。必须帮钱大人保住太守之位。那龙腾与蒋松不除,钱大人遭殃,我们也会跟着倒霉的。所有的好处,就都没有了。”他还指望着以后做大官呢。 “怎么除!”安之甫害怕起来,“说他凌|辱了你姐姐?那可是你姐的婚礼。这事闹起来,如何收场?薛家都得拼命。” “不是还有三妹吗?”安荣贵道,“她比二姐合适。爹你想想,那日二姐是新嫁娘,怎能出新房。三妹送嫁,却是可以到处走张罗事的。到时找个理由让她去那屋取个东西,便成了。再者,她不是与祁县的杜家二公子谈好亲事了吗?事情完了,正好她嫁到祁县,中兰城里的风言风语很快便会没的。于咱家也没甚大影响。薛家也不得罪,好处也拿着。” 安之甫想了想,坐下了。听起来似乎可行。而且杜家与薛家比,自然是薛家的好处更多些,就算杜家那头许久之后听到什么流言,也是后话了,大不了女儿被休回来,找户人家再嫁便是。比起钱大人能给的照应,女儿的委屈自然不值一提。 安若兰与母亲薛氏对这父子俩商议的事一无所知,她们正在选喜枕的花样子。与祁县杜家的婚事谈定了,就等挑个好日子。安若兰是觉得待秋天时再过门得好,一来可以多陪陪母亲,二来天气不那么热了,人也舒坦些。 薛氏却不这般想,她与杜家说了,他们安府三月二十五有喜,喜上加喜才是吉利,最好是在二姑娘嫁了之后三个月内就迎亲。所以杜家在等先生算算六月前的日子,而薛氏也开始着手准备嫁妆诸物。 “会不会太着急了。”安若兰挑好了花样子,抱着母亲的胳膊道。“我舍不得母亲。” “傻孩子,早嫁晚嫁都是嫁,自然是早嫁得好。你过得好,娘才能放心。”薛氏拍拍女儿的头,笑着道。她可一点都不羡慕谭氏那贱人,安若希嫁给病鬼可没什么好的。看吧,还未过门呢,自己就变痨病鬼了。八字相合,还真是合。婚礼该不会抬着两张病床行礼吧,薛氏幸灾乐祸地想着。 当晚,钱世新再度来到安府。听了安之甫与安荣贵商议好的计策,觉得满意。人手及各方安排上都没什么问题,只出了一个意外。 “希儿染了风寒,请了大夫喝了药,夜里却是更严重了。她娘见瞒不住,这才来告诉我。”安之甫道。 钱世新皱了眉头,“染了风寒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吃几天药便好了。婚事不能有变数,到时就算找个丫头替二姑娘拜堂,婚礼都得办。” 紫云楼里,陆大娘带回了消息,说是她的探子打听到的消息,见着安府有大夫出入,傍晚时大夫又去了一回,脸色凝重。她去找了大夫,给了银子探了话,安家二姑娘染风寒,吃了药反而更严重。已是说不得话,起不来床了。 陆大娘忧心忡忡,当年杨老爹就是这般,撑不到数日便去了。 古文达一筹莫展,他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线索。夜深了,一只信鸽飞到,古文达急忙看信。按信中所言,火速搜查了各处,很容易便找出了卢正所说的“八颗□□”,但除了那八颗药丸,其它地方再未找到跟药丸子相似的东西。他亲自领了人,趁夜黑之时,悄悄去了安若晨母亲和老奶娘的墓地搜寻,未见有明显挖掘藏物的迹象。 天将明时,古文达赶回紫云楼,却听说又有一封飞鸽传书。他一看,可以开棺。急忙再带人返回墓地,开了棺仔细搜查了一遍,仍是什么都没有。 古文达再度回到紫云楼已是中午,陆大娘与安若芳在等他。安若芳已经知道了大姐的嘱咐,她可以回家为母亲守孝了,她还需要帮着陆大娘探听安府里的情报消息。 “我愿意的。我可以做到。”当陆大娘给安若芳念完那封简短的信,安若芳一脸老成,平静地应着。 古文达回来,那表情让陆大娘和安若芳都知道了,没有解药。 “看来真得冒险一试,再吃一颗毒了。起码争取些找解药的时候。”古文达叹气。“可如何让二姑娘吃下?” “我来。”安若芳道:“我要回家了。我还能赶上后日二姐的婚礼。”   ☆、第172章 第172章 安家的请柬顺利送到蒋松手上,安荣贵回来与钱世新报,说他拖着伤负荆请罪送请柬的架式大概让蒋松有疑心,所以蒋松答应赴宴。 钱世新满意,蒋松的反应在意料之中。这人自负狂傲,觉得事情不对劲,定会想去看一看。他防着安家人,自然就疏漏了其他。 钱世新做好安排,派言遥联络打点后日婚礼之事上的各人,又嘱咐李成安于安府中务必盯好安家的动静,切不可在这计划里出了什么差错。 要扳倒龙腾,这场婚礼会是关键。 但钱世新也留了个心眼。他不希望帮着他们扳倒龙腾之后,接着被扳倒的是自己。所以钱世新想到了父亲。 钱世新再去了一趟牢狱。去见钱裴。 昨日从安府回来后,他就已与钱裴详谈过,他需要南秦的关系,需要辉王相助。钱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你终于明白,其他人都靠不住,只有你亲爹爹才是真心为你的。” 钱世新不喜欢钱裴的这种笑,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自认为攀上的高枝,若没人帮他撑着点,恐怕他会摔下来。他需要父亲帮他在南秦打点关系,他相信辉王与他一样,虽与这边是共建大业的同盟,但也提防着大业成功之后被人背信反咬一口。所以辉王也需要有人接应,这个接应,是耳目牵制,最好是在边境地界。平南郡及平南郡太守,自然重要。 钱裴听了这个要求便笑:“这还用你说,他知道你是我儿子,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但他得知道,可以与我直接联络。”钱世新道:“我需要这个联络的方式,就像解先生一样,如何传消息,如何一起配合。” 钱裴道:“我昨日才给他递了消息,告诉他我儿即将安排我离开牢狱,我出去后安置好落脚处,便重新建立联络线。” 钱世新皱起眉头,昨日?昨日正是他们围剿安水街的时候,衙门的人手大多都派出去了。所以他爹爹时刻盯紧衙门动静,抓住机会趁乱行事吗? 钱世新压住不悦,道:“你想递信,可以告诉我。” “你这不是才告诉我,你要撇开大萧这边的人,往辉王身边靠吗。我从前不知晓你的心意,自然不会胡乱生事。” “我不是要往他身边靠,我是觉得他有用处。” “这便对了。你莫要太清高,得放下身段,只要对方有用处,什么人都可以合作的。”钱裴教导他,“再者,我并不是提防你,而是鲁升与梁德浩,还有龙腾这些人,他们肯定都盯紧了你的一举一动,通过你递信,并不比我自己处置更安全。” 钱世新想了想,确是如此。 “明日午时囚队出发去容西矿区,我一会就去将你加到名单里。到水莲镇时,有人接应你,你到西江隐居一段日子。我找机会去看你。” 钱裴点点头,却道:“明日最后一刻再加名单。” 钱世新愣了愣:“蒋松他们被屠夫闹得一把,也是忙乱,该不会盯得如此紧。况且鲁大人在这儿,他们也没法阻……” “防的就是鲁升。”钱裴道:“那鲁升来问了我好些南秦的事。” 钱世新再愣,这事鲁升可未与他提过半句。钱世新明白了。他点头,明日出发前再加名单也好,虽然会落人口实,但确实不那么冒险。 钱世新又道:“你不在这儿了,我得知道如何与辉王那边的人联络。我需要将屠夫引到南秦去,让那边将她杀了。在这儿动手,杀她不死,我还惹一身麻烦。”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那姑子跟疯魔似的,不知何时就会疯起来。她要求我每十日必须给她些新消息,这么短的时候,我上哪给她找消息,编得多了,她该察觉了。到时便是我的死期。” 钱裴皱起眉头,想了想,道:“我明日告诉你。” 于是这日钱世新又来了。他把钱裴与其他三个的囚犯名字加上了,衙差们准备囚车和路途安排,钱世新抓紧时间与钱裴说话。 钱裴告诉他,中兰城外的野狼山里有户猎户,眉心有痣,叫宋正。他会负责将消息递到四夏江,那儿渡口有个船户老大,叫岳福。这两人,能将消息送到南秦。 钱裴将暗语及信件里要埋的密令都仔细说了一遍。钱世新记下了。 “我已让人与他们打过招呼。待我安置好,我也会与辉王招呼一声。”钱裴如此道。“你且再应付那姑子一回,灭掉她的事,我会想办法的。我说过,这世上谁人我都不想管,你是我儿,我不能不管。” 若是从前,钱世新定然觉得这话很教人厌恶,但如今他得偿所愿,且父亲这一走还不知何时再见,他竟然觉得不那么厌烦了。 “你自己多加小心。”钱世新道。 押送钱裴的囚车车队于西城门静静地出了城,囚车上蒙着布,没人看到里头关着谁。但有人还是留了心。 没过多久,陆大娘收到了消息,流放的囚车队出城了,提前安排好的耳目在盯着车队。当日稍晚,一农夫来报,囚车队在林子旁休息时揭起过布帘,他确认里头有钱裴。 古文达得了陆大娘的消息后安排人悄悄出了城。 钱世新这一日略有些紧张,但如他所料一般,紫云楼忙着搜查静缘师太的下落,根本没注意到囚牢里押走一批流放囚犯一事,更未注意到钱裴已经离开。倒是鲁升,在傍晚时发现了这状况,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钱世新自然是想好了说辞的。他道这确是有意为之,防着龙腾下手。 “毕竟我爹知道的太多,他离得越远越好。”钱世新道:“大人放心。我爹的下落,只有我知道。” 鲁升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那就好。” 言下之意他听懂了。钱世新若平安,钱裴便会守口如瓶。 钱世新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在父亲的囚车驶出西城门时,南城门这头发生了一点小动静。一个小姑娘从一辆灰朴朴的马车后头跳下来,冲着赶车的老汉挥手:“谢谢大爷。” 赶车老汉挥手回应,驾车走了。 这一幕本是平常,不惹人注意,但那小姑娘声音甜脆,貌美如花,看到她的人不禁多看了两眼。她风|尘仆仆的模样,脸上身上都有些灰,似乎赶了挺长的路。走进城门时,包袱松开了,里头的果子撒了一地,她惊叫一声,赶忙转悠着去捡。守城的官兵帮了她的忙,得了她的感谢。官兵问她去哪儿,她说她回家,她家就在中兰城。那声音听着颇是欢喜,大眼睛笑起来弯弯的,让人印象深刻。 之后稍晚,安家炸了锅。失踪许久的四姑娘突然回来了。 门房傻眼状看着似乎长高了些的四姑娘穿着身粗布衣,背着个破包袱,冲他笑着道:“我回来了。” 门房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眼睁睁地看着四姑娘蹦进了府里,一边跑一边大声嚷着:“娘,娘,我回来了。” 直到安若芳跑得不见了踪影,门房才想起来,哎呀,忘了告诉她了,她娘,没了啊。 安家好半天才消化过来四姑娘真的平安归家的事实,而安若芳从嚎啕大哭到抽泣也似乎终于接受了她娘亲离奇死亡的现实。 安之甫问清了小女儿离家的经历,也将段氏去世的对外那套说辞说了。安若芳听着听着,猛地扑过来将安之甫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安之甫怀里,似哭得说不出话来。安之甫心虚,抚着她的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莫伤心,还有爹在呢。爹疼你,绝不让别人欺负你。” 谭氏与薛氏看着这副父女情深的景象,皆不言语。 安若芳回家半日,问了无数问题。娘怎么死的?大姐呢?爹怎么样?哥居然去衙门当差了?二姐居然要成亲了?三姐也定亲了?五弟还是这么淘气吧?还好,还有五弟没有变。 安若兰见得妹妹回来,心情很好,拉着安若芳说了许多话。将这段时日城里发生的大小事都告诉了她。还邀安若芳晚上到她那儿睡。毕竟四房院子早冷清了,都没收拾。 夜里头,安若芳去探望二姐。今日只有她没来,听说病得颇重。安若芳一派天真,趴在安若希的床前,看着她病重昏沉的模样,握着她的手道:“二姐啊,我大难不死,是个有福的,我把福气给你,你快些好起来。” 安若希紧闭双眼,没有反应。谭氏心忧女儿的病,听得这番话颇是受用。 安若芳问她:“二姐后日出嫁,病得这般沉可如何是好,不能延一延日子吗?” 谭氏道:“都定好的,延不得。” 安若芳没说什么,只安静陪着安若希。过了一会,谭氏道该喝药了,出门唤丫头去。安若芳摸着安若希的额头,安若希动了一动,仍未睁眼。安若芳轻声道:“二姐,你会好的,会好的。” 她拿出药丸,捏碎了,悄悄塞安若希的嘴里。不一会,谭氏领着丫头端了药进来,安若芳忙抢着喂药。谭氏随她了。安若芳将药汤喂了,仔细看了看,安若希嘴里的药丸碎都咽了。她暗自松了口气。 安若芳从谭氏院子出来,与丫环道她想回自己的院子,陪一陪娘。那院子死过人,丫环是不乐意呆的,听得安若芳说想自己静一静,很乐意地把她丢下跑了。 安若芳独自坐在母亲屋里,悄悄在心里对娘亲说,一定为她报仇,一定。 安若芳折了枝花,悄悄去了安之甫的院子,如果被人发现,她就说来给爹爹送花来。但是还好,没人看到她。她看到一个陌生中年男子进了安之甫的屋子,她猜那定是钱世新的手下。于是摸到窗户下,打算听听动静。 三房院里,薛氏在帮女儿铺床,一边铺一边埋怨女儿,怎地邀那安若芳来睡。“她突然冒出来,怪慎人的,谁知道里头有什么事。今夜就这般吧,明天就让她搬回院子去。咱不招惹她,知道吗?” 一番唠叨后,她出屋门打算叫丫环快找四姑娘来,莫耽误她女儿睡觉。一出屋子,吓了一跳,安若芳正站在屋外,夜色将她笼罩,鬼魅一般。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枝花,古怪得很。 薛氏看她神色,以为她听到了自己对女儿说的话,于是道:“四姑娘,我也不是说你什么坏处,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心疼的。不管你在外头经历了什么事,都与我们母女无关。你也知道的,我们母女一向不惹是非,她也快嫁人了,你莫拖累她。” 安若芳眨眨眼,她自然是知道的。三姨娘是墙头草,哪边得利帮哪边,但她从来不自己抢先出头,都是捡别人的便宜。她娘私下里总骂三姨娘,又狡猾又贪心。 薛氏见她不说话,便走近两步,压低声音放狠了语调,再道:“莫说我欺你丧母,但你若对我女儿不利,我定不会放过你的。明日|你便自己说要回你院子住去,然后离我女儿远一些,知道吗?你若老老实实,我平日也会照应于你。这府里,如今是夫人做主了。她为人如何,你该晓得。当初她最恨你娘,你没了你娘撑腰,她定会打你主意。老爷是不管后宅这些琐事的,五房只顾她儿子,所以只有我会照应你,明白吗?” “明白。”安若芳垂下头,小声答。 薛氏怔了一怔,仍是不安心。这四姑娘离开大半年,回来后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单是站着,显得冷静冷冽,不似从前软糯的模样。薛氏更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让她远离自己女儿。 正要再开口威胁,却听安若芳怯生生地小声道:“三姨娘,蒋将军是谁啊?我方才,听到爹爹与人提起三姐与蒋将军。可我明明记得,今日|你们说三姐定了亲,是外郡的杜公子呀。” 薛氏一愣。   ☆、第173章 第173章 第二日一早安府全家喜气洋洋,不止是安若芳意外平安回家之喜,更喜的是安若希一|夜安睡,今晨居然大好。能下床能说话,胃口也好了。 安之甫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了地,谭氏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念着安若芳昨日说的什么“我把我的福气给你”的话,对安若芳分外亲切和善。早饭时亲手给安若芳布了好些菜,又与安若芳道会好好叮嘱婆子丫头将安若芳的院子布置妥当,若觉得缺了什么,只管与她说。 薛氏未动声色,一切如常。附合着谭氏,二姑娘既是大好,后头定是福来运转,可惜这福气要带到薛家去了。 谭氏白她一眼。这人说话就是这般不讨喜,听着像是随你的话头,但总让人觉得暗藏讽刺。 安若芳未听得太多姨娘们的明争暗斗,她被安若希叫到屋里去了。说是姐妹俩许久未见,有体己话要聊。 门一关,两人面对面坐着。安若希的脸沉了下来。她病这一场,虽是大好,但仍显虚弱,面色发白,气势上不如从前。安若芳安静看着她,等她发话。 安若希盯着安若芳许久才开口:“四妹长大了啊。” “是的,二姐,我长大了。” “昨日我听到你的声音,还以为做梦来着。今早问了,原来还真是你。听说昨晚是你给我喂的药?” “是的,二姐。” “不止汤药,对吧?”安若希当时虽是昏沉,但仍记得。 “是的,二姐。” 安若希皱眉,烦躁起来:“你给我吃的什么?丫环们皆说不知,说大夫只开了汤药。” “二姐若不能冷静听,后头的话就不好说了。”安若芳淡淡道。 安若希愣住了,眼前的这个四妹,哪里还是从前那个甜美可爱的小姑娘,那冷冽的姿态,平静的语调……“你,你失踪的这段日子,都与谁人在一起?” “一对好心的夫妇救了我。”安若芳道。刚起个头就被安若希打断了。 “行了,行了。我听说了,莫重复了。”安若希再看看妹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很冷静听你说,你且告诉我实话。我的病怎会突然就好了?” “二姐不是风寒,是中了毒。”安若芳小声道。 安若希心一沉。她越喝药病越重之时,她就想过这事。那时她已开不了口,清醒的时候很早,她想到自己要死了,算起了日子,却突然想起卢正当时给她服毒时说的,一个月为限,若没有解药,会死。 她觉得必是如此,不然怎会小病变大病,一病瞬间倒。她悲痛等死,甚至无力表达她的悲痛,她想念薛公子,想见他最后一面,可是连睁眼都困难。就是这样的关头,失踪已久的四妹忽然回来,偷偷瞒着别人给她塞了颗药,丫环以为她幻觉,病重迷糊了,可她知道没有。 “什么毒?”安若希问了。 “大姐身边的那位军爷,叫卢正的,是个奸细,他瞒着大姐和龙将军,给二姐下了毒。” 安若希怒从心起,拍了桌子。“瞒着?我呸。就是他们支使那人给我下毒的。大姐还有脸告诉我说这毒是假的,告诉我无事,让我安心。” 安若芳不理她的脾气,继续道:“他要杀大姐,大姐逃到了龙将军那处。龙将军将那奸细抓了,那奸细为了自保,便说他给你下的是真毒,若不放了他,你会毒发身亡。” “你原来一直在大姐那处?” “不是。一对好心夫妇救了我。” 安若希瞪眼。 安若芳继续道:“我回城后,撞见了陆大娘,她正想法要给你药,救你一命。我便自告奋勇。” “真是巧啊。” “是的。二姐这一个月当小心些,好好保重身体,若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便不好了。大姐还在努力找解药,二姐你先撑着些。” 安若希傻眼:“你等等,莫说这般快,你说的什么意思?我不是已经服了解药了吗?” “解药还未找到,服了毒,可以再撑一个月。” “……”安若希不语,脸色渐渐冷下来。 安若芳道:“大姐在努力帮你找解药了。她连她娘亲的坟都开棺了。” 安若希气得:“她就算刨了她家祖坟又与我何干!” “自然相干的,她家祖坟就是咱们家祖坟。”安若芳平静答。 安若希噎得。她呆了好半天,实在坐不住,在屋子里打转,复又会回来,确认:“我只是暂时好了,但若这一个月没有解药,我又得死,是吗?” “按卢正所言,似乎是这般的。”安若芳看着二姐,轻声道:“大姐会帮你找到解药的。” “莫提她。”安若希拍桌子,“就是她害了我。” 安若芳低下头,小小声帮大姐说话:“莫提她,她不也还在帮你找解药吗。” 安若希瞪着她,瞪半天:“你失踪这段,真的不是躲在大姐那儿?” 安若芳摇头。 “好吧。那我就当她没骗我。” 安若芳道:“大姐是好人。” 安若希又怒了:“我是坏人?你这个没良心的,平素我也对你不错。你也不想想,是谁下毒害了谁,我才是受害的那个。” 安若芳低头,小声道:“我确是没良心,我娘死了,被我害死的。我若不跑掉,她也不会如此。她走了,我却不在她身边。” 安若希闻言,又心虚起来,气势一下灭了,嘟囔道:“你小小年纪,莫学大人说话。你自己想不明白,对错分不清楚,待你长大了,便知道了。” “二姐说得是。”安若芳附合着,又道:“二姐,你明日成亲,我陪着你。待日后我得闲了,常去你那儿看看你,行吗?我也没什么亲人了,与二姐还能说说话。” 安若希忍不住又瞪她了:“你在自己家里说没什么亲人了,这一宅子全死了是吗?啊,呸,你胡说八道什么。刚才还嫌弃我不如大姐呢,这会又拍我马屁,你当我不知道?想来看就来呗,又没人拦你。到时要是家里你呆得不好,我照应你。我与大姐可不一样,我会帮你找门好亲事,让你早些嫁了,嫁到好人家去。”她看看妹妹,叹气:“早些嫁了好。” “我不嫁。”安若芳却道:“我就在安家到老。”她在安家,有许多事要做的,哪能嫁人。 安若希自然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只道她又胡言。她现在还为自己的事发愁,顾不得想太多妹妹的。她觉得她必须要见薛公子一面。 “芳儿,你与我出一趟门。” “大姐大病初愈,明日一早就得上花轿,哪能出门?” “所以是你闹着要出,我怕你又丢了,便陪着你出去的。”安若希道,“你帮我做了这事,我便不追究你帮着大姐给我下毒的事了。” “我明明是帮着大姐救你来着。”安若芳嘟着嘴不服气地嘟囔,又恢复了些许从前的天真模样,安若希摸她脑袋:“你平安回来,我很高兴,真心的。” 就这般,两姐妹约好,用过了午饭,安若希借口与四妹一起午睡说说话,实则趁着大家忙于婚事筹办无睱顾及她们,悄悄出门去了。 安若芳路过街口的面人摊,非让二姐给她买一个。安若希没办法,给她买了,她却非要现捏的孙悟空,于是摊主师傅现做。安若希心急,生怕家里突然出来人把她们叫回去。她往路边去,雇了顶轿子,先钻进去躲着了,却没注意妹妹与面人摊师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里,已经对过了暗号,说了婚礼上有人要对蒋将军不利的事。 姐妹俩坐着轿子往薛家去时,面人摊里的探子迅速奔回紫云楼报信去了。 安府里,安之甫在三房院里子听琴。薛氏让女儿安若兰给安之甫好好演绎明日婚礼上要为恭贺二姐大婚,为宾客助兴的曲子。 “兰儿苦练多日,可就是为了让老爷开心啊。明日宾客众多,若是有人起哄咱安家,让咱也来个琴棋书画啥的,兰儿这曲子,也是拿得出手的。” 安之甫对安若兰心中有愧,连连夸赞。又道:“明日不用兰儿露脸,这般场合,虽有些宾客与我们安家不和,但断不敢胡言乱语,扰乱了婚礼,薛家也不会放过他们。兰儿只要好好陪着希儿便好,若有什么状况,帮着喜娘和婆子些便是。” 薛氏笑了笑,给安之甫倒了杯酒,再夹些下酒菜。听得院子外头喜娘和喜乐先生们的吆喝声,道:“今日便这般热闹了,明日更得闹吧。老爷,我家兰儿的婚礼,可不能比希儿的寒酸了。” “那是,那是。都是宝贝女儿,我不会亏待哪个的。”安之甫喝得有些多,听得外头响起了唢呐喜乐的声音,心情大好,又喝一杯。 “有老爷这话便成。那明日,兰儿不用帮着招呼宾客,对吧?有什么事,老爷先与我们说好了。你也知道,夫人天天盯着我们的错处,明日兰儿要是做错了什么,怕是会被扒皮。” “哪会。不用做什么,放心吧。大喜事,谁也不许借故找事,不然我抽她。” “那就好。”薛氏再给安之甫夹菜,“我上午时遇着李先生,他与我招呼来着,说明日婚礼有位重要的蒋将军,让兰儿帮忙招呼着,莫怠慢了。” 安之甫愣了一愣,心虚转头,猛吃两口菜,昨夜里李成安确实有建议让安若兰与蒋松敬个酒,这般后头才好说蒋松因此见色起意。但说得是到婚宴上见机行事,若无适当机会,特意敬酒反而让蒋松起疑了。 安之甫觉得李成安大概随口与薛氏提了句,于是也道:“蒋将军如今掌管平南郡诸事,确是重要人物。兰儿招呼着些,也是没错的。” 薛氏摆出不高兴:“兰儿都定亲了,哪能大庭广众之下对某个男子殷勤的。要不我替老爷招呼吧。” 安之甫忙道:“你明日跟着夫人,她差你办什么,你便办什么去。明日杂事多着呢,再有,严老爷他们也会到,你与他们相熟,招呼他们去。明日兰儿跟着希儿,在新房后院那处,你就莫管了。” “兰儿笨手笨脚的,我怕她做错事惹了麻烦,不如我带着她,事情多,我也需要帮手。” “那不行。你这许多婆子丫头不是帮手?希儿身边没个姐妹照应着怎么行。” 薛氏听罢,不再反驳,赶忙应了是。再给安之甫倒酒夹菜。恭顺态度让安之甫满意。 安若希与安若芳到了喜秀堂,安若希与掌柜的说要订做喜鹊发簪,还说她就在这儿等。掌柜的便往府里递消息去了。 安若希在雅室里累得靠着安若芳打瞌睡时,薛叙然来了。 薛叙然一进屋看到安若芳顿时一愣,还以为安若芳被他藏匿的事露了馅,安若希十万火急来问罪呢。可安若芳见了他只眨眨眼,推醒了安若希,道:“二姐,这位公子是谁?” 薛叙然皱了眉头,不是为了四妹的事,那他家这笨蛋为何在婚礼前一日着急见他。 “薛公子。”安若希清醒过来,连忙施礼。 “就是二姐夫?”安若芳也跟着施礼。 “她是谁?”薛叙然跟着一起演。挺好,他家娘子总领着一家子在他面前演戏,颇是有趣。 安若希认真介绍了一番后,这时注意到薛叙然脸色不太好,顿时有些心疼。薛叙然也皱眉,发现安若希瘦了一圈,脸色惨白。这是婚前被家里虐待了? 两人都隐忍着不去问对方为何一副病容,薛叙然先开口:“你着急找我何事?” 安若希赶紧将自己中了毒,然后四妹带回颗□□,她暂时还有一个月的命的事说了。她说得着急,有些语无伦次,安若芳在一旁安静听着,并不帮腔,薛叙然也安静听着,并不嫌弃她说得乱七八糟。 等她都说完了,薛叙然仔细问了些细节,安若希一一答了,拉过安若芳道:“如此大事,我确不是蒙你的。四妹可以做证。” 薛叙然沉默许久,安若希心慌得捏紧了手。薛叙然转头瞪安若芳,一字一句道:“你大姐,居然敢对你二姐下毒!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要是一早就知道,还有脸跑来求他收留,他真要叫人揍她了。 “她昨日回家前才知道的。”安若希忙道。 “我是在问你吗?”薛叙然不高兴。安若希忙闭嘴。 “我昨日回家前才知道的。”安若芳跟着二姐的说辞答。 薛叙然咬着牙根,隐忍怒气:“你们安家人,全都满嘴谎言。” 安若芳垂目低首,觉得确是如此,不然怎么活。安若希却是听得心上人如此重语,顿时红了眼眶:“我就是不想瞒着你,所以才着急见你的。既是出了这等事,万一我真的只能活一个月,那怎么过门。要不要,婚期推一推呀?待我的毒治好了再……” “怎么推?”薛叙然瞪她。 安若希想说说主意,再被薛叙然喝了:“能推也不推,你明天赶紧给我嫁过来,你成了我薛家妇,我才好去找你大姐算账去!” 安若希眼眶更红了,是她的薛公子,真的对她太好了。“那万一我一个月就死了,岂不是晦气?” 薛叙然气得咬牙,明日成亲,今日死啊死的挂嘴边,她便不嫌晦气了。“你这般想,死的时候是安家女儿终身未嫁的好,还是墓碑上写着薛叙然之妻的好?” 安若希跳起来,精神百倍。“我明日一定嫁过来。” 薛叙然给她个大白眼。安若希毫不在意,拉着安若芳要走:“快快,问题解决了,赶紧回家,莫教爹发现了。” “轿子呢?” 安若希忙出去叫轿子。 安若芳逮着这时机赶紧与薛叙然说了明日婚礼有可能出乱子,他们想向蒋将军下手的事,希望薛叙然提前警惕早做安排。薛叙然对这小姑娘道:“你告诉你大姐,她与我结仇了,也就是你提前跑掉了,不然这会儿我肯定拿你对付她。我不会再帮她做任何事,她欺负希儿的事,我定会讨回来的。” 石灵崖军营,安若晨收到了古文达的消息,开棺了,没有解药。安若晨叹气,撑着脑袋苦思,究竟会在哪里?还有什么办法问出来吗? 这时候她听得帐外号角吹响,忙出去看。 楚青的副官正骑马奔过,见得安若晨忙下马施礼,安若晨问他发生何事,那人道:“南秦来了使节,通报国书,南秦皇帝德昭帝在御驾亲征途中被东凌军杀害。辉王暂掌皇权,下令全面停战,并向东凌讨要交代。来使言称,恐怕先前许多案子,都是东凌暗中使坏的计谋,需严查。希望我们大萧相助。” 安若晨大吃一惊。这与她料想的怎地不一样。夺了皇位,议个和,然后相安无事,辉王也得偿所愿了。这指称东凌所为是何意? “龙将军呢?”安若晨问。 “将军去了石灵县。” 安府里,薛氏扶着安之甫回房,府里霹雳吧嗒地奏着喜乐,仆役丫头婆子们走来跑去忙碌布置,甚是吵闹。薛氏笑道:“真吵啊,老爷回屋怎么睡得着。” 安之甫脚下有些浮,道:“没事,我高兴着呢。也就闹个几日便安宁了。大闹才好呢。” 薛氏扶着安之甫在花园池塘边站住了:“老爷你看,风景不错呢。” “回房吧,我倦了。” “老爷说得对,不大闹一场,怎会有安宁。”薛氏说着,手帕掉了地上。她弯腰去捡,捡的却是她早早挑好的一块大石,四下无人,她用力挥动胳膊,在安之甫脑后使尽全力一拍,紧接着在安之甫后膝用力一脚。 安之甫“啊”的一声摔落水里,薛氏将手中石头朝安之甫砸去,又抄起一旁捞水中落叶的木棒,将试图挣扎的安之甫按进了水里。   ☆、第174章 第174章 安若希与安若芳悄悄回到府里,似乎没人发现她们出门,安若希暗自欢喜。可回到院里,却见谭氏正皱眉站在她屋门前,安若希心里咯噔一下。谭氏问她:“你们不好好午睡,跑哪儿去了?” 安若希道:“这般吵,如何睡得着,我们便到宅子里逛了逛。四妹许久未回来,许多地方改了布置,她都没瞧过呢。”一边答一边心里盘算着下一句怎么应付。 结果谭氏道:“可曾见过你爹。有客人让他见见,找不着人了。” 安若希松了一口气,“未曾。” 谭氏皱了皱眉,走了。到处都没有,还以为老爷也许会想着来找女儿,趁出嫁前再嘱咐些事,却也没有。谭氏再次来到了薛氏的院子。 薛氏正与女儿在绣喜被,见得谭氏来了忙问:“夫人,找着了吗?” 谭氏冷着脸问:“你送老爷回屋时,老爷可曾说他要做什么?” 薛氏摇头:“老爷只说他想回屋去,但未曾到院子呢,忽说不用我送,让我回来了。他是不是去找大少爷或是李先生了?安平那儿问了吗?” “他们都未曾见。只知道午饭后老爷上你这儿来了。”谭氏很不高兴,这忙碌的关头,居然找不到人了,这让她很恼火。 薛氏安慰道:“夫人莫急,今日府里热闹,不是好些亲戚友人都到了吗?各院都热闹着,也许老爷顺脚就去溜达了。” 谭氏想了想,转头走了。 薛叙然这头,回到府里后,让向云豪找来几个属下,亲自与他们嘱咐了事。一是监视安若芳,那小丫头分明就是与她大姐一伙的。还有,救下她的那姑子就是细作,若是细作使毒,姑子该也会知道一二。二是让人盯着紫云楼陆大娘。三就是前线状况的收集,仍不能怠慢,任何线索都要及时回报。若是安若晨有什么行踪变化,也速要来报。 想到这儿薛叙然又有些恼,安若晨那家伙居然就躲在前线不回来了。你说军爷们护国打仗,你一个妇道人家赖在那儿不走是做甚,龙将军居然不避讳这个吗?这事能落人话柄,就看怎么用了。 薛叙然与大家商议交代完,让他们速速行事。自己躺回床上养养精神,想了想催丫头给他煎药喝,多喝两碗,身子快些好起来。明日洞房花烛夜,可不能让安若希那傻姑娘小看了。薛叙然躺床上,想着婚后得想个法子去前线见安若晨一面,她这般蠢,居然找不到解药?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可他自小身子不好,从未出过远门,这又是去前线,娘亲和爹爹肯定不让。 嗯,就说他娘子想出去走走,他得陪着。哎呀,这般想来,不止可以去前线。待安若希的毒解了,他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就说他娘子想去的便行。他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就说他娘子想干的就行。 娶个娘子回来真好用呀。毒一定能解的,他家安若希那傻瓜是个有福气的,大师都排过八字了,她福旺,铁定会没事的。 薛叙然想着明日,有些开怀。喝了药睡不着,爬起来翻藏在柜底的图册,新婚夜要怎么做来着,他再学习一下。 龙大的面前坐着东凌国的将军马永善。两人中间摆着个棋盘。 这是马永善被俘后第十一次见到龙大,也是第五次与他对弈。只是他们之间的谈话还是没有结果。 马永善每一步棋都下得很快,龙大却要思虑许久。所以他们一盘棋颇是费时。在等龙大落棋之际,马永善再一次道:“龙将军不必再费口舌,我不可能写降书。” 即使沦为战俘,即便身陷囚牢,但武将一身傲骨仍在。 龙大盯着棋盘看,点点头,表示听到他的话了,他道:“马将军,南秦易主了。” 马永善一愣,但很快恢复镇定。“看来龙将军是神算,说天地震荡,国之巨变,竟然成真了。龙将军赌赢了,可惜我没法兑现赌约。”当日龙大与他劝降时曾打赌变故一事,约定输的那人请喝酒。 龙大抬眼看了看他,道:“其实定那赌约,我是希望我猜错了。我输了,请你喝酒,倒是好事。” 马永善沉默了好一会,问:“你们将南秦皇帝杀了?” 龙大摇摇头:“他并非战死沙场。南秦声称,是东凌迎驾使团杀害了德昭帝。” 马永善愣了好半天。不说话了。 “既是盟国,为何要诬陷你们?”龙大终于落下一子。 马永善无话可说,他仍在震惊中。东凌与南秦确是盟国。 “当初贵国为何下定决心要与南秦一道攻打我大萧?” “大萧杀我使节。”马永善答。 “如今变成贵国使节杀南秦皇帝了。”龙大看着马永善。“马将军,这些伎俩简单得太羞辱人了,不是吗?” 马永善置于膝上的手慢慢握紧了拳。是简单,若放在一起连着用,简直让人笑话。但是拆开了,一步一步慢慢来,中间穿插了各种复杂状况,情形却又不一样了。 马永善沉默。而后看了一眼棋盘,不再胡乱下子,而是真正观察,思索棋局。“若我们未被将军打败呢?” “东凌照样损兵折将。德昭帝照样会死在你们东凌手里。时间、地点、方式也许不一样,但结果必是相同的。” 马永善觉得也是如此。他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道:“龙将军,你早有此推断了是不是?” “一直到今天收到确切的消息,我才能肯定发生了什么。但我还要大胆猜测,这不是最后的结果。” “为何?” “三方之中,只有两方是同盟。为何与小结盟,而不与大结盟?东凌最是弱小,不是吗?” 确是。也正因此,东凌时刻警惕着不想被大萧欺辱,当南秦示好,抛来善意友爱,东凌自然感恩靠拢。 “但是,两个大国要侵灭一个弱小,为何这般费劲,弯弯绕绕,拖泥带水?这不仅会造成不必要的损伤,还徒生事端。” 马永善答不出。他看着棋盘,先前未考虑输赢,快攻快打,如今已不知如何继续才好。他沉声问:“龙将军心中可有把握?” “你行一步,我想三步,动一步,见招拆招罢了。” 若不行到最后一步,局面未定,谁又敢说把握? 马永善思虑良久,叹道:“龙将军,我不能给你降书。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可能写降书。这般,我无颜回去面圣,更没法与那些与我同生共死的将士弟兄们交代。活着的,死去的,降书就是对他们的折辱。” 龙大不语。 马永善看着他,反问:“龙将军,换了你,你会写吗?” “不会。” 马永善笑起来,“我们,重新再下一盘可好?我这一回,定不懈怠,好好思虑。” 中兰城,安府。 天翻地覆地裂山崩都不足以形容安家如今的状况。 安之甫的尸体在自家花园池塘里被发现了。 就是全家招呼宾客,各种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听戏排乐吃喝胡扯等着喜宴到来的时候,当家老爷死了! 简直晴天霹雳!所有人赶到现场的人都惊呆了。谭氏与安荣贵足足愣了半晌,除了尖叫,没有人反应过来该如何办。 薛氏抖若筛糠,一脸惊恐地拉住谭氏的胳膊道:“夫,夫人,快报官呀!” 报官?谭氏茫然地瞪着薛氏,报了官,婚事怎么办?她慢慢反应过来了,不报官,婚事也没法办啊。“对,对,报官,报官。” 谭氏推着安荣贵,一旁的李成安忙发话:“夫人莫慌,我这就派人去报钱大人。” “安平,安平。”谭氏连声大叫。安平忙从人群里挤了过来。谭氏看了一圈围观人等,看到一脸震惊的女儿紧紧抱着惊恐万分的安若芳,又看到害怕得躲在薛氏身后的安若兰,还有五房廖氏及她那个很碍眼的儿子安荣昆。 谭氏恢复了理智,甩开薛氏的手,站前两步,对着众人厉声大喝:“都给我滚回屋去,没我命令,谁都不许出自己院子。安平!封府门!在官府派人来之前,谁都不许出去。各院掌事的把人都点清楚了,有人不在的,有人想跑的,全都记下了。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查清楚。谁最后见着了老爷,都干了什么,必须得交代明白!” 周围一片沉寂,众人噤若寒蝉,不一会,各人回各人的院子,陆续都散了。 谭氏瞪着安之甫的尸体,双|腿一软,再站不住,跪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老爷!老爷!”安荣贵一旁看着,过去扶她,忍不住也抹泪。 谭氏被扶回了屋子,安平命人安置了安之甫的尸体,静等官府的人过来。仔细查看了一圈池塘周围,没发现什么异样,因着刚才的围观,周围也被踩得乱七八糟。大致问了问,暂未问出有人看到老爷是如何到池塘的。 谭氏悲痛愤怒,丫环悄悄来问,说媒婆子说,这事务必得通知薛府,让谭氏拿个主意。谭氏看向儿子,安荣贵道:“明日确是没法办喜宴,但热孝内婚事得办,不然得等三年,我去与媒婆子说吧,让她与薛家再拿个日子好了。” 谭氏点头,全交给儿子处置。如今她可没什么心思想这婚事了,满脑子全是老爷没了,这家可怎么办。她想着想着,忽想到什么来,用力一拍桌子,喝道:“把薛氏给我叫来!” 薛府里,薛叙然卧床上正看册子,忽听得门外仆人叫:“夫人好。” 薛叙然一惊,赶紧将册子塞被褥里,转手抄过一本《论语》展开看。 门开了,薛夫人走了进来。薛叙然再一惊,他的《论语》拿反了。他赶紧把书合上丢到一边,一副认错的样子:“好了好了,莫训我,我不躺着看书了。” 可薛夫人没训他,只是一脸忧愁地看着他。 薛叙然心里有些发毛,他不过看了看画册而已,不是什么重罪大事吧,那也不会怎么伤身吧?娘亲,你这表情怪吓人的。 “儿啊。” “哎。” “安家出事了。” “……”薛叙然一愣,猛地跳了起来:“安若希那笨蛋又怎么了?” “安老爷过世了。” 薛叙然更愣了,有这等好事?!不不,这一点都不好,安若希明天不能过门了,是这意思吗?   ☆、第175章 第175章 谭氏瞪着眼前的薛氏,薛氏回视着她,双目通红,显然方才痛哭过一阵。 谭氏对付薛氏是有计策的。她让下人将薛氏叫来,却不让她进门,只晾在屋外头,让她看着一个又一个相关的仆役丫环被带进屋里问话。待全都问了一圈,钱世新领人来了。谭氏又与安荣贵见钱世新去了,薛氏被罚站似的,看着他们来来往往。 钱世新带来了仵作。仵作验尸很快有了结果——安之甫是溺水身亡。其后脑有处撞击的伤处,有可能是被人打的,也有可能是落水时撞到的。 捕快和钱世新去了池塘察看,未看出什么来。没有搏斗挣扎的痕迹,没有血迹,亦没有找到凶器。 池塘边上有根长长的粗壮棍杈,斜靠着岸,一半落入水里,一半在岸石上。钱世新拿起棍杈看,上面也没什么特别。安府的仆役说,这是用来捞落叶和池塘垃圾的,平时就放岸边,也未有特别安置。 安荣贵道:“我爹会水,可他中午确是喝了许多酒。” 谭氏道:“若是自己摔的,不是该前额撞伤吗?” 仵作道:“若是转身离开时踩着石子或是木棒往后摔倒,那后脑砸到石块,落入湖中,亦有可能。” 一旁捕快查看完毕,报来:“未看出什么可疑之处,不是被人推下去的,便是自己滑倒摔了。”反正都有可能。 钱世新沉吟了一会,问谭氏,可有人看到经过?谭氏道问到现在,还未有人言称见到。钱世新再问,最后一个见到安之甫的是谁? “是三房薛氏。午膳后老爷去她院子听三姑娘弹琴去了,在她那儿又用了些酒菜。”谭氏答。 钱世新眉角一动,表示自己先去见过李成安,看看他的调查情况,然后去见一见薛氏。 谭氏自然无异议。钱世新走后,她回到院子,薛氏还在她屋前老老实实等着。谭氏摆足威风,甩袖哼气,喝令薛氏随她进屋。 进得屋来,谭氏观察着她的表情,薛氏略有不安,但也显得颇不服气。双目通红,目中含泪,悲伤得很是真切。但不知是觉得自己委屈了悲伤,还是为安之甫的去世难过。 “我再问你一次。”谭氏冷道:“老爷从你院子离开,你送老爷去了哪儿?老爷最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夫人。”薛氏应道,还未开始说,就被谭氏打断了。 谭氏道:“你仔细想好了再说话。我可是将仆役丫头婆子们都问明白了。方才钱大人也已经审视清楚,事情究竟如何,我们心中有数。让你说话,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自为之。” “夫人这话是何意?”薛氏一脸惊讶,“我送老爷到了哪儿,老爷怎么吩咐的,我不是已经告诉过夫人了吗?何谓好自为之,我如何不好自为之了?给我什么机会,我又需要什么机会?夫人说话夹枪带棒,从前便罢了,如今老爷刚过世,夫人当家作主,大公子掌家握权,夫人便这般迫不及待地欺负起我们母女了吗?” 她顿了一顿,抬起了下巴,傲声道:“夫人本事,我是没有的。但若是夫人想这般给我们母女身上泼脏水,借机撵走我们,我可是不会答应。” 谭氏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这泼妇,满口胡言。你若不心虚,胡说八道这些做什么?究竟谁往谁身上泼脏水!你以为你诬我有这些心思,便能逃过去了吗?全府上下,最后见到老爷的就是你。好端端地,撇开仆役,非要自己送老爷回房,却又说送到一半老爷让你回去。老爷如今出了事,不是你有鬼,又会有谁!就算不是你亲手所为,亦是帮凶。你且从实招来,免得受那皮肉之苦。待押你去了官府,一顿好打,你还不是得口吐真言。” 薛氏也一脸怒容,上前一步,喝道:“谭氏,你血口喷人!若有哪个仆役见着我害了老爷,你不用捕风捉影胡乱猜测,让人证出来,直接押了我便是。只是这人证真假,你可得负了责任。再者说,用不着到衙门对我用刑,这府里头如今你最大,你打死了我,谁又敢说什么?将我押到衙门去,我口无遮拦说露了话,反倒是不好了。” 谭氏一愣。 薛氏见得她表情,压低了声音:“夫人,大公子伤过的人命,夫人打死的婆子,老爷买卖里的不干净,四房段氏的死,没有不露风的墙。如今这城里,并非钱大人一手遮天,还有巡察使鲁大人、紫云楼蒋将军都在盯着,夫人若是要害我,我反正是一死,上了刑受了罪,我只求自保。死便死了,这个家会如何,又与我何干!” 谭氏瞪着她。 薛氏再上前一步,握住谭氏的手:“夫人,老爷突然去世,我心亦悲痛,我刚才那些都是气话,我与夫人一般,怒急攻心,口不择言。如今这个家没了主心骨,全靠夫人与大公子撑着了。二姑娘嫁了,我那兰儿也嫁了,我在这府里也没什么好呆的。剩下五房那小子,四房那小丫头,这全家不是夫人说了算嘛。夫人你想想,你在这关头将我打压害死了,又有何好处?一家子死两个,不清不楚的,二姑娘的婚事还能行?兰儿的嫁事还能行?不全是大|麻烦压|在夫人头上。坊间怎么传?大人们怎么审?老爷死了,我得到什么好处了?反倒是夫人和大公子,整个家都是你们的。” 谭氏瞪着薛氏,似不认识她一般。这是那个墙头草贴皮泥,只会随势起哄占小便宜的薛氏?可她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 论事实,薛氏最可疑,但论结果,却是她谭氏最可疑。 安之甫一死,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她这当家夫人了。 有可能是他杀,也有可能是意外。她若是不依不饶,最后是何结果,还真是不好说。 谭氏缓了缓心神,拉着薛氏坐下:“你说得对,我们都莫要口不择言。老爷去世,家要塌了,这种时候,最是该齐心协力的。” “夫人。”薛氏含泪欲泣,一脸感动。她吸吸鼻子,低声道:“夫人最紧要的,是快些安抚住五房那个。她一直指望着她儿子长大成人后仗着老爷的喜爱夺得家产权势,如今老爷死了,她可莫做出什么傻事来。咱家里,如今切不可再出乱子了。” 谭氏点点头,确是不能再出乱子了。这个家,现在是她的了。 钱世新这边,正与李成安仔细商议。李成安确定安排在婚礼里的计划并无外泄,一旁的安荣贵也说他与父亲也绝未与外人说过。而宾客方面,来的人虽多虽杂,但每个都是清清楚楚的,没有混入不相关的人等。 “钱大人觉得,有人谋害了我父亲?”安荣贵的悲愤可不是装的。 钱世新摇头,其实安之甫怎么死的不重要,为什么死才是关键。若是因为婚礼计划的事走露了,那便有可能,段氏之死的真相也会泄露。 钱世新回到堂厅,谭氏带着薛氏过来。钱世新仔细询问了一番,薛氏话说得明白,谭氏也在一旁帮着证实,仆役丫头们都问过话了,事情确是如薛氏说得那般。 钱世新又叫那安若芳来问话。安若希带着妹妹一起过来的。安若芳早哭成泪人,显然吓坏了。钱世新问的话,一半是安若希替她答的。姐妹两个这日就未分开过,自然也没什么可猜疑之处。钱世新纵使怀疑静缘师太,也没法探查出什么来。 事情最后不了了之,衙门以安之甫酒后失足意外溺水身亡结案。安薛两家婚事暂时停办,婚礼变了葬礼。 谭氏做主,当日便与薛家再议婚期,择了四月三十日,恰好一个月多五天。 安若希哭湿了枕头,她没把握,她的墓碑上,还能写上“薛叙然之妻”几个字吗? 薛氏得了谭氏承诺,可于头七过后亲自带媒婆子去一趟祈县,商定安若兰与杜家二公子的婚期,热孝期内将婚事办了,以免后患。薛氏不动声色,踏踏实实帮着谭氏里外打点,很是殷勤能干。 紫云楼里,蒋松得知了安之甫的死讯,气得猛踹椅子,他都准备好了要在婚宴上找由头猛揍那安之甫一顿,竟然不给机会。 古文达待他发完了脾气提醒他,既是命案,便该去安府查一查。 于是安府刚被衙门官差查完,又迎来了紫云楼的官兵。古文达趁乱单独见了安若芳,这也是要来安府查案的主要目的。 安若芳哭惨了,她真心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真心想要自己报仇。她问古文达:“大人,我爹竟这般死了,我娘的冤屈如何申?” 古文达答不出,他只得提醒她:“孩子,你两个姐姐都要趁热孝期内嫁出去,你家夫人可不是什么善主,到时家里只剩下你一个姑娘了,你可得当心些。” 安若芳抹干眼泪,无心思虑这些。现在就算是钱裴回来了,她也不觉得害怕。 钱裴确实打算回中兰城,那什么西江太远了,又是穷僻地方,他不喜欢。他也不喜欢被别人控制的感觉。什么西江隐居,不是他挑的,他不想去。他觉得他儿子就是不明白,姜是老的辣,若没有他在旁边为他打点,他定是会吃亏的。 所以钱裴的计划是,在牛山就离开囚队,先去桃春县避一避,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中兰城。他早已经嘱咐好了他的人手,囚队的衙差也听他指令。 到了牛山,会有囚犯逃队,混乱之中,数人失踪,他正好是其中一个,这般便好。 一路顺利,近牛山时,沿途乔装成农户保护于钱裴的护卫潜近了告诉钱裴,发现有一队人跟踪,不清楚来路,但似乎来者不善。 密林里,宗泽清的探子回来向宗泽清报,钱裴自己有一队护卫,看起来有计划逃脱。另外还有一队人跟踪囚车队,不清楚来路,但似乎来者不善。   ☆、第176章 第176章 宗泽清觉得自己既倒霉又走运。倒霉的是,也不知怎么地,明明自己这般骁勇善战,将军却总给他派些琐碎奔波的活。明明从前总是让他打前锋,来平南郡之前的粗略安排也是说好了,他擅水战,届时战起,让他于四夏江主前锋,后来虽然计划有变,但却早早把他派到石灵县做前期的埋伏安排,这虽然是委以重任,但不该轮到他啊。他这么睿智圆滑,反应敏捷,该让他与细作周旋才是。 但宗泽清觉得自己很走运。县令和乡亲们都非常好,任务完成的很圆满,而且一举拿下九千多人,稳稳当当全部围堵困住,这委实是他的大功劳。宗泽清这般一想,又觉得将军真是有眼光会用人。 如此立了大功,却没能好好休息,又将他派入了南秦,说是随时有状况需要他接应。最后他及时救下了谢刚和南秦德昭帝。时机赶得刚刚好。宗泽清又得意了,觉得自己真是牛了个大掰,屡建奇功啊。 可回到军营,屁|股还没坐热,话没说上两句,又被支回中兰城。让他领人在城外侯着,莫要暴露身份,隐匿好行踪,随时等古文达的消息。这一回,让他抓钱裴。 宗泽清紧赶慢赶,就这么走运,刚安排就位,古文达传的消息就到了。于是一刻不停歇,又奔波在了跟踪钱裴的路上。但居然有另一组人也在追踪这囚队,让宗泽清有些意外。 也是盯上钱裴了?宗泽清想起龙大的一番嘱咐,于是让兄弟们藏好行踪,按兵不动,且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 钱裴这头也是不动声色,一路小心观察,未见异样。到了牛山,见得手下人埋伏就位,便与衙差打了个眼神。衙差遂安排大家休息,开了车门赶囚犯们下来,一些绑在车轱辘上,一些押着到林子里方便。其他衙差也抓紧机会坐下喝口水。 钱裴就在那些去方便的囚犯里,他一路嚷了好几句憋不住,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行到林中,突然窜出来几个蒙面大汉,大叫着交出财物否则纳命来。喊完之后那几个大汉一愣,似乎这才发现劫错了人。衙差和囚犯们更愣,见过蠢的,没见过这般蠢的,这打劫的时候还兴闭着眼不成。没看见穿着囚服衣衫褴褛吗,这像是值得打劫的样子? 愣完之后双方开始骂娘。蒙面大汉们互相指责愚蠢,但既然被衙差发现了,这人不得不杀。衙差一听,拔刀相向。囚犯们大叫着四下逃窜。衙差又要截住逃犯,又得与劫匪相拼,一时间手忙脚乱,大声呼叫增援。劫匪们又要杀衙差,又得杀逃犯,也是忙乱。 林外的衙差听到呼喊,慌忙赶了进来。只见林中一片混乱,伤的伤死的死,劫匪们已然逃窜。一点人数,少了五人,受伤倒地的衙差喊着,谁谁谁逃了,谁谁追去了。 过了好一会,两个衙差受了伤回来,抓回了一名逃犯。他们说追着逃犯到崖边,他们竟敢顽抗。有一名砍死了,一名摔落山崖,定也是死了。而劫匪全跑了。 “摔落山崖的是何人?” 衙差顿时一脸紧张:“钱大人的父亲。” 衙差们面面相觑,这确是难办了。钱大人乐意自己父亲被流放是他家的事,但他父亲死在半路了,且还死不见尸,这如何交待? 钱裴甩开手上枷锁,在手下的带领下快速在林中穿梭,很快穿过山林,到了后山的一条小道上。他站在林边左右张望,手下从路边停着的马车上拿下一套衣裳,过来与他换上。五个人围着他一通收拾,然后三人簇拥着他往马车走,另两人拿着他换下的衣裳潜入山林,似是回去打点好局面。 钱裴上了马车,车子很快驶动起来。驶出了小道,过了牛山地界,转入一片竹林。林中突然飞出箭矢,擦过护车的手下脸庞,射中车身。 众人大惊失色,急忙停下,寻遮蔽物躲藏。更多的箭矢射来,咚咚咚的扎在马车上。众手下一边挥刀挡箭一边退散,很快躲得不见人影。 而马车里头丝毫没有动静,钱裴该是知道受袭,不敢下车。 箭矢停下了。很快,一群蒙面人出现,围着马车迅速靠拢。一人在马车门前打了个手势,用力一把拉开车门,正待往里冲,却是啊的一声惨叫,被车里刺出的一剑洞穿心口。 其他人见此情景大惊失色,最靠近的两人忙朝着车里攻了过去,不料同一时间,马车里却跃出了五人,朝着蒙面人打了过来。 车门洞开,车里头又哪里有钱裴的踪影。 方才四下逃窜的护卫此时也已然回来,悄无声息将蒙面人包围了。 不远处,伏在暗处的宗泽清津津有味的看着两派人马打成一团。不得不承认钱裴还真是颇有几分狡猾的。这招金蝉脱壳,无论他的手下是输是赢,他都得以脱身了。 两边很快打完,两败俱伤。钱裴的人马抓到两名俘虏,其他未死的拼命奔逃,钱裴的人也未追,带着俘虏赶紧离开。宗泽清打了个手势。他的人散开,分两路跟踪去了。这时候奔来一人相报,钱裴穿着护卫的衣裳,穿过林子上了另一头的马车,朝着桃春县的方向去。 宗泽清检查了一番地上的死人,确实没活口,于是也往桃春县去。他信心满满,这么多大事都办好了,抓钱裴,小事一桩,定会让将军满意的。 石灵崖军营,安若晨正在校场练习马术。战鼓与她的配合越来越好,安若晨甚至学会了在马上射箭。 这个“会”,仅限于箭能射出去了。教习她的兵士称赞她学得快,安若晨很不好意思。她微笑道谢,看着对方红了脸的模样,想起田庆大大咧咧的豪迈直爽,又想起仍重伤卧榻的卢正。她妹妹的解药,她仍想不到能放在哪儿。但她拿不出实质回报,从卢正嘴里问不到了。 “嗯哼。” 一声重咳将安若晨从沉思里拉了出来。她听到兵士恭敬喊着:“将军!” 安若晨转头看,果然是龙大。 “将军。”安若晨招呼着。龙大昨夜未归,也不知忙什么去了。 龙大挥挥手打发兵士走开,侧头看着安若晨。 “将军忙完了?”安若晨客气问问,知道将军忙不完,不止不完,看上去事情似乎越来越靠近紧要关头了。南秦大使来了,请求休兵停战,而军营上下却越发紧张,操练更强,盘查更严。 龙大忽地翻身上马,与安若晨挤在一块,将她搂进怀里。“一回来就看到你凝视着脸红的年轻小伙儿,心情颇是不好。” “将军。”安若晨没好气。她家这将军哪哪都好,就是爱装。撒娇也不是正经撒娇,埋怨也不是正经埋怨。 “告诉我你方才是在想我我就原谅你。”龙大语气威严,安若晨却叹气,她伸手覆在龙大接着她腰身的手背上,问:“出什么事了吗?” 一有紧张局面就爱调|戏人,一思虑焦急就要给她画个眉抹个唇的,这毛病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 “夫人。”龙大捏她的腰。安若晨痒得缩了缩。“夫人得配合为夫,这话才能接下去呀。” “将军,我方才在想你。”安若晨忍不住做了个鬼脸。 “我也想你。”龙大靠着她的头。再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坐在马上不动。 安若晨等半天,等急了。“然后呢?”不是要接话吗?话呢?她一点都不想杵在这儿演恩爱给兵士们看好吗! “然后得回帐里收拾行李。”龙大一夹马腹,带着安若晨回营帐。 “将军让我回中兰吗?” “不,是我们得一起带南秦使节去茂郡通城见梁大人。” “我也去?”安若晨很惊讶。她问着,被龙大拉进了帐里。 “梁大人说,我成亲了,他还未见过你。”龙大摸了摸安若晨的脸。“我也不放心将你独自留在军营里。” 安若晨看着龙大的眼睛,整理下思绪。“将军带着南秦使节过去,然后东凌的使节也会去,大家需得在通城谈判是吗?” “差不多是这意思。梁大人来信,之前在通城发生的屠杀使节的案子他查出来了,凶手是东凌买通的游匪。他们与在平南边境杀人劫货的是同一批人。那些人犯案后,便逃回东凌境内。接到新的任务,再潜入大萧。” 安若晨皱起眉头:“那梁大人可有说,东凌为何如此?” “只是派人过来传令,未有细说。但提了一句,这事朝廷里有人参与。”龙大挑了挑眉头,“往白了说,这是谋反。” 安若晨看着龙大,他并没有惊讶的样子,似乎了然于胸。 “梁大人说恐怕我与他都有危险,需得细细商议,嘱咐我将你带上。” “确是会有危险吗?”安若晨问。 龙大笑了笑,抚抚安若晨的脸:“从我决定要做武将那日起,便有危险。从我接旨来中兰的那天起,便有危险。你不是早知道?” 她知道。安若晨白了她家将军一眼,“这是关怀问句。若将军知道细节,便告诉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若是将军不知道,便说些安慰话回应我的关怀。” “我安慰了呀。”龙大一脸无辜。“我不是说了,哪哪都危险,所以无需忧心。” “这安慰颇有效。”安若晨回道。 龙大哈哈笑,将她搂进怀里:“最危险便是我遇着你的时候。” 她又不是刺客,是有多危险?安若晨掐将军的腰。龙大把头埋在她颈窝,沉声道:“糟糕的是,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原来这般危险。不然……” 不然如何? 龙大没再往下说。 安若晨抱着他,也没问。她在想,若是当初她知道得将军施救日后会经历这些,她会如何?她觉得一切应该没什么变化,因为那是她唯一的选择,别无选择。 “你在发呆?”龙大忽然问。 安若晨愣了愣,他抱着她,没看她的脸,如何知道她发呆的? “发什么呆?”龙大再问。 “想将军。” 龙大抬起头来看着她。那目光深邃,如潭水一般,却是温暖的。安若晨觉得自己沉了进去,被那暖意包围。 “所以……”龙大似按捺不住,低头下来吻了她。他呢喃的话尾安若晨听不清,是什么真危险还是真心什么。这个吻极温柔,让安若晨觉得这才叫“安慰”。 龙大吻完她,抬头看她,复又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微喘着气道:“你这么看着我……” 安若晨动动眉头,她怎么看他了,她都没怪他那么看她咧。 “在出发前我们还有些时间。” 什么?安若晨吃惊:“要走得这般急?” 龙大一副安慰口吻:“无妨,为夫可练练速战速决。但这不是为夫的真本事,你莫误会便好。” 安若晨还在想这般着急后头隐藏的意思,是梁大人着急,还是将军自己着急,亦或是情势里有什么急迫处,待发现龙大又吻上来,大掌也抚上她的肌肤,她这才发应过来龙大最后那话的意思。 “将军!”安若晨咬牙,一是着恼,二是怕自己叫出声来。 既是事态紧急,怎地会有这心思!男子脑子里想的与女子就是不一般是吗? “嘘,你小点声。”龙大将她抱到了床上。 “将军!” “到了那儿,恐怕没法安心亲热。”龙大咬她的耳朵,很熟悉她的各种反应。 安若晨涨红了脸,她这会也没法安心亲热。但来不及了。她咬着唇,后又觉得委屈,干脆咬住将军肩头。 龙大一边占领,一边在她耳边轻声细言。安若晨听着听着,听明白了。这是她先前问他的危险,她说若他知道些细节便告诉她,若不知道便安慰她。他是不知道细节,但他有推测,他就这么一边“安慰”着一边将推测告诉了她。 安若晨咬得更用力些。都说武将是莽夫,她原是不服气的,她觉得她家将军不一样。但如今她觉得这话有道理,她家将军何止莽夫。跟他在一起不但得有胆子,还得有气度才行。若不是腿圈着他腰,她真想踹他两脚。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分不清是吗?有这么混一起胡来的吗! 可是越生气就越热情,她感觉整个人要烧起来了。 到了最后,龙大在她耳边道:“我知你惦记你妹妹的毒。南秦皇是重要筹码,亮他出来才能诱卢正说更多。但这筹码还不到用的时候,还有许多事要做。你莫着急,再给我时候。” 安若晨应不出话来,怕一张嘴便喊出来,只得点头。 龙大看她的模样低声笑。笑得她决定,一会一定要踹将军两脚方能解气。 前线正式停战,龙将军带着将军夫人与南秦使节一起去茂郡见梁大人的事不是秘密,事情很快传到了薛叙然的耳朵里。 没结成亲,没娶上夫人的薛叙然一肚子气,听得消息,思虑半晌,做了个决定。   ☆、第177章 第177章 薛叙然去找安若希。 此时安家正为安之甫的头七法事忙碌准备。安荣贵与谭氏还忙着打点安家各商铺生意,与各掌柜盘点买卖,安抚伙计。因安之甫死得突然,并未立下遗嘱,家产怎么分配,各铺子买卖权利的归属均未做安排,五房廖氏感到了极大的危机。在安荣贵与谭氏忙着巩固家中财产势力的时候,她找来了各房亲戚叔伯,借着为安之甫办丧的机会,带着儿子安荣昆与各房叔伯拉关系套近乎,哭诉老爷一死家中无人做主,他们母子日后竟不知容身之处在何地?又暗示谭氏与安荣贵借此霸占家产,若无人阻止,恐怕日后还会加害儿子安荣昆。 各房亲戚叔伯平素与安之甫也是生意往来,各有各的算盘,还有些买卖上的酒肉朋友也借此搅了浑水,打着廖氏和安荣昆的名义也想来分一杯羹。于是谭氏、安荣贵与廖氏及这些人吵个不停。廖氏带着安荣昆一哭二闹三上吊,跟安之甫是被谭氏母子谋财害命似的。 这时候,薛氏等人自然是站在了谭氏这边。薛氏与谭氏道你瞧我当初如何说的。谭氏再不耐烦,不欢喜薛氏邀功的嘴脸,但也得买她的帐。她需要薛氏的支持。于是互相说些好听话,商议好周旋对策。家里丧事里外交由薛氏掌办,谭氏专心应对家产之事。府中再无人提什么最后见到老爷的是四姨娘这类的话了。 安若芳乖巧安静,不争不闹,仿佛家中最卑微弱势的就是她这孤女,有她安身之处,管她温饱便好。没人注意到钱世新的耳目李成安一直暗自观察安若芳,除了安若芳自己。 李成安也是无奈,家产之争本与他无关,但他的身份是安荣贵的先生,安荣贵拉着他一道商议处置那些烂事,李成安一个头两个大,正事被耽误了不少。他也曾问过钱世新,安之甫已死,安家可还有用处? 钱世新答道:“安若芳不是还在吗?静缘师太未死,安家就还有用处。你盯好那小的,安之甫之死还不知是否与静缘有关。毕竟她问过段氏之死的真相,也不知是不是她为安若芳报仇来了。”虽说那姑子伤重,按常理一时半会儿不会冒险犯事,但静缘不是一般人,不能以常理判断之。 如此这般,安家鸡飞狗跳吵闹不休,一边治丧一边争产,惹得坊间议论纷纷。这光景下,薛叙然的突然来访让安若希吓了一跳。虽说薛叙然之前对婚事表现得颇为坚定,但安若希一直没甚信心,坊间难听话听多了,总会有些担忧。 “你这是什么表情?”薛叙然瞪她。这姑娘让人每次看见她都想骂骂她是什么本事? 就是明明说好了一定会娶她,让她墓碑上能写上薛叙然之妻,所以如果他反悔了她会想打他的表情。安若希清了清嗓子,道:“见得公子来探望,很是欢喜。” 薛叙然一脸没好气,“你家里这几日名声响亮,快被人踩破门槛了,我可不想凑这个探望的热闹。我是来知会你一声的。” 安若希心里咯噔一下,把拳头藏在了身后,克制,坏脾气得收一收。她舍不得打薛公子。 “我要去一趟茂郡通城,听说你大姐和龙将军要去那儿。” 安若希很惊讶:“做什么?” “自然是去问他们要解药。”薛叙然白了她一眼,这笨蛋,难道真的打算就在家里等死不成?自己的命,自当自己努力去救一救,还真等她那个没良心的大姐把解药送过来吗?先前他们在军营,他还真是不好见。如今去了通城,倒是机会更大些。 “原是打算成亲了,用出去玩耍的名义带着你一起去。但如今既然婚事推后,可等不到你过门了,没法带上你,我自己去。”薛叙然粗声粗气老气横秋地说。“你给我听好了,你家里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你别管,你就老老实实的等着我回来。一定让你安安稳稳的过门。那些铺子归谁银子归谁都与你无关,就是嫁妆也不稀罕,人平安最重要。” 安若希听得心头发热,最后一句却是不依。“那不行,谁动我的嫁妆我肯定不能饶他。” 薛叙然真想敲她脑袋,那些身外物重要吗?重要吗?!他真的敲了,喝她:“重复一遍,我跟你说什么了?” “你说婚后带我出去玩耍。”安若希抿着嘴笑。 薛叙然:“……”噎了半天,行,这话当他说过。他粗声粗气道:“与你没什么可说的了。你那个讨人嫌的妹妹呢?” “你要见我三妹?” “更讨人嫌的那个。” “最讨人嫌的就是我三妹。”安若希对此非常坚持。 薛叙然又想敲她了:“你四妹,叫她过来。我有话说。” 安若希答应了,但转头又警惕起来。 “干嘛?” “我四妹貌美。” “你最美。”薛叙然咬着后槽牙说。 “那行吧,让你见她。” 安若芳来了,张嘴便喊:“二姐夫。” 这叫得安若希心生欢喜。而薛叙然端起了姐夫架式,一番交代。他有事要出远门,让安若芳帮着照顾她二姐。要是有什么人欺负她了,需要外头帮助的,让安若芳机灵点跑跑腿,到薛府求救去。“有些事你二姐身份不方便去做,丫头也不靠不住,你却是可以的。反正是孩子,也没人好与你计较。” 薛叙然话中带话,他知道安若芳听得懂。安若希也觉得听懂了,心里更是欢喜。她出去招呼丫头准备些礼物,好让薛叙然带回家中给薛夫人。 薛叙然趁机飞快问安若芳:“你爹的死,怎么回事?” “不清楚。”安若芳答。 “不会你那个什么恩人来了。” “不是。” “你爹打算婚礼上谋害蒋将军的事,还有谁知道?”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安若芳低头小声道。 薛叙然静默看着她,想了想道:“之后有谁与你说了什么吗?” 安若芳摇头。 “钱世新那头有何表示?” “没什么表示。” 薛叙然抿抿嘴,那好吧,就算安之甫之死是有人故意为之,眼下看来也不会有什么后患会祸害到安若希身上。 “既是没人说话,你就当不知道这事。谁也别再说了。小小年纪,别管大人的事。你护好自己就行。”停了停,再补一句:“还有护着你二姐些,她脑子笨,不似你们这般狡猾的。待她过了门,就不劳你们操心了。” 安若芳眨了眨眼睛,答应了。她觉得二姐夫其实也没有那么聪明。二姐若是笨,能在家里把众姐妹欺负下去吗?在他们安家,好人与笨人都不好过。 安若希回来,看到薛叙然与安若芳相处和睦,很是开心。那笑脸又遭了薛叙然的嫌弃。 薛叙然走时,安若希送到大门外。问他何时启程,嘱咐他注意身体,多带些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最后薛叙然不耐烦了,安若希却又想起件重要的事:“通城有多远,你会去很久吗?一个月内会回来吧?一定得回来啊,要不就见不着我了。” “再唠叨我就不回来了。烦人。”薛叙然板脸给安若希看,净问的蠢问题。 他上了轿,没有听到安若希招呼离开的声音,正想掀轿帘看看她如何,轿窗这边突然探进来一个脑袋,吓得他一哆嗦。 “薛公子,我可欢喜你了。就像你欢喜我一样。”安若希嘻嘻笑着,说完就跑。 薛叙然愣了愣,反应过来她的话急得跳脚,谁欢喜她了!不害臊啊!她等着,待他找到安若晨问个明白,拿回解药了再收拾她。 钱世新正打算收拾人。他的目标是姚昆。 大局计划已经走到关键一步。南秦易主,接下来议和后将与大萧一同讨伐东凌。朝廷里也会风云变色,动荡波澜。包括龙大在内,拦路的,危险的都会被灭除更替。只是大人们没有与他多说细节,只与他保证,平南郡会是他的。 朝廷里的派系可不止于京城,在这边境重地自然也是需要拉拢人脉。他钱世新是被拉拢的一个,先踩上太守之位,之后一步一步,再向京城而去。 如今大人们的计划已经达成,而钱世新需要确保他的计划不会生变。除了他,太守没有第二人选。这与他而言才是稳妥的。 姚昆不死,实难心安。 被逼到绝境的人是最容易收买的,所以若是这时候鲁升向姚昆示个好,钱世新恐怕自己地位不保。虽然他们撇下他的可能性不大,但钱世新还是警惕,得确保这种可能不存在,他必须要让自己是有用的,并且是唯一能用的那个。 姚文海一事是他失手,老天送给他一个大好机会他没有把握住。至今还不知道究竟是谁横插一杠。但无妨,他还有另一个筹码。而这个筹码,已经向姚昆亮了出来。 现在钱世新在等待着,等着姚昆自尽的消息。就算他不死,他也必能让他身败名裂、名誉扫地,这样的姚昆,自然是不能再做太守了,是一颗没用的棋子。 “我已拿到安家对龙腾、姚昆强抢民女的讼书,安之甫之死看来虽是意外,但最后必要之时也可栽在龙腾的身上。讼书便是他的动机。姚昆是其同谋,若他也死在紫云楼里,与我们对付龙腾大有益处。”钱世新与鲁升道。对付姚昆的计划,他是坦白向鲁升说的,撇去自己暗地里的心思,其他的他悉数告之。这也是在试探。鲁升的态度,表示着他钱世新在这条船上的位置。 鲁升表示了大力的支持和赞赏。“如今正是要对付龙大的时候。他带着安若晨去通城了。这是摆出了能拿捏他的筹码,端看最后棋盘上是什么棋局。姚昆会是我们重要的一子。但毕竟性命攸关,姚昆若是不肯就范,那就让他成过街老鼠人人唾弃,到时我们再动手,做成自尽的样子,他迫于压力,羞愧而死,也是合情合理。龙大失去了一个重要人证,许多事他都百口莫辩,他侵占人|妻的铁证就在身边,到时也无需别的什么,皇上盛怒之下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这般甚好。钱世新觉得满意。 至于姚昆究竟会不会自我了断,以钱世新对他的了解,姚昆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太看重家人,他觉得姚昆会动手的。 姚昆确是很想动手,他原以为,待逼到了这个份上,自尽这种事也不是太难。但其实很难。他如针刺心,煎熬痛苦。想象着蒙佳月和姚文海知道真相后看他的眼神,他真想一死了之。 若不是龙大也威胁了他。 只差一点点。 姚昆辗转反侧,数日难眠。他也不知该感激龙大还是该怨恨他,是他在后头推着他逼他面对这个现实。他躲在假象之后藏了十七年的现实。 姚昆终还是屈服了。向龙大屈服。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丑陋的面目终会被揭穿。由谁来揭都是揭,他决定选龙大这边。 姚昆忐忑不安,将蒙佳月与姚文海叫到了紫云楼。 “有些话,我想亲口告诉你们。虽然难以启齿,但与其让你们从别人嘴里听来受到伤害,不如我自己来说。”姚昆还未进入正题,就已然哽咽。 他这般模样,将蒙佳月与姚文海吓着。 姚昆看着他们,不自禁双目含泪。他拼命忍住泪水,再道:“不,其实也不是这般。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与你们说的。若我能够选择,我宁愿将这件事带进棺材里,假装它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可惜我不能如愿。我是因为被威胁……” 姚昆哽住了,泪水终于滑下脸颊,他伸手将蒙佳月抱进怀里,将脸藏在她的颈窝处,哽咽道:“我把真相告诉你。我不敢求你原谅,你便当我已经死了吧。” 钱世新听得手下来报,说蒙佳月与姚文海去了紫云楼。钱世新心里一动,看来姚昆想了两日终是有了决定,只不知这决定是如何。待看了蒙佳月与姚文海离开时的模样便能知道了。 钱世新让人盯好太守府,蒙佳月与姚文海回来后再来报他。 这手下得令,前脚刚走,后脚又有衙差来报,这次报的事却是让他大吃一惊。流放容西矿区的囚队在牛山遇匪,衙差伤了三人,囚犯死了四人,其中一人便是钱裴。 所有的计划就是一样的,但是地点不对。明明该到了水莲镇才会遇匪,在水莲镇那处钱裴才该死遁。 钱世新横眼一扫其中一个衙差。那衙差是他安排好半途放钱裴的,见他望了过来便明白意思,忙道:“大人,小的们该死,当时钱裴说憋不住,要方便,我们这才放他们到林子里去的。确是他自己要求的。” 其他衙差赶忙附合,称确是如此。 钱世新明白了。不由得怒火中烧,又是如此,那老头非要与他做对,非要自做主张。明明安排妥当,他偏不遵从。表面上应得好好的,实际自己另做安排。 钱世新将衙差们遣了下去,仔细想了想钱裴的话。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等钱裴与他联络,他才能知道他躲到了何处。   ☆、第178章 第178章 龙大带着安若晨到了通城。 这是安若晨第一次离开中兰城这般远。赶路辛苦自不用说,还得应酬南秦使节,照顾龙大起居饮食。在安府做讨人嫌的大小姐,在紫云楼做暗中探查情报的管事,都与如今这个“将军夫人”的身份差太远。 安若晨成亲后一直与龙大居于军营,说实话她确是没有“将军夫人”的自知,礼数仪态各种讲究等,无人教她。当然她也怀疑找遍平南郡是否有真正懂得二品大将军夫人该做什么的人。 在军营倒也罢了,在紫云楼该也是没什么,但如今是在外头,那南秦使节认真讲究,似真心有求大萧,姿态放得低,礼数摆得足,弄得安若晨颇是尴尬。因她如今这身份,随和与随便真是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她恐怕给将军丢了人,行事说话小心翼翼,恐有差池,落人话柄。相当的拘束不自在。 倒在龙大似不在意,总替她解围。在她手足无措之时说:“在外行走,不必拘于小节,方便便好。” 南秦使节们附和陪笑。安若晨也笑笑,若无其事,事情便过去了。但安若晨心里却有担忧,在这路途中可说在外行走,到了通城又如何办?到时面对的可是梁大人及其他诸位大人,她的应对若有不妥,恐怕真会给将军丢脸。 安若晨想起了卢正与她说的,你当将军真能带你回京城? 安若晨心里明白,中兰在平南是大城,但是在京城眼里只不过是个乡下地方。 乡下地方的商贾之女——在这之前,安若晨从来没有觉得这身份有何不妥。明明当初对将军心生欢喜之时,便明白这身份上的差距,那个时候无所畏惧,并不顾忌,她觉得将军欢喜她,她便是受得起的。将军敢娶她,她自然就敢嫁。就算那阵子与将军聚少离多,她也不怀疑不迟疑。 只是没想到真的嫁了之后,如果这样的礼数操办就算“真的嫁了”,总之是嫁了他,与他朝夕相处,同|居一室,她反倒忧心起来。 也许是因为太闲了,又太孤单。军营这样的地方,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环境陌生,拘束无聊,她无事可做,自然胡思乱想。安若晨这般告诉自己。若真的到了险峻之时,有正事忙碌,她的脑子就清楚了。 安若晨很不喜欢这般悲观的自己,也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这不像在家中欲逃婚之时,那时候是困境,是绝望,可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有困境,没有绝望,没有需要逃跑的理由,但她竟然颇消沉。甚至自己对自己倾诉都不知能如何说起。 带着这样忐忑的心情,安若晨见到了梁德浩。 太尉大人,四五十岁的模样,修剪整齐的胡须,炯炯有神的眼睛,仪表堂堂,文质彬彬,待人和蔼,说话亲切。这般模样与安若晨听了龙大所述之后想像的差不多。 梁德浩见了安若晨很是客气,嘘寒问暖,赠她礼物。安排了好些婆子丫头照顾,给她与龙大安置的屋子也是布置得极舒适。还说念她路途辛苦,免她拜见各官员,也不必与各官夫人应酬说话,甚至与南秦使节的洗尘宴等等都不必她出席。让她只管好好休息,吃的用的玩的,想要什么便与婆子说,休息好了,想出去走走也随她意。 龙大也不客气,让安若晨谢过大人,然后便由她休息去了。她走的时候,他对她笑了笑。 安若晨回到屋里坐了会,真觉得累了。方才吃得太饱,这会儿看到床眼睛都要睁不开。她索性真休息,躺床上睡去。这一睡竟睡到深夜,醒来时发现天已黑了,外屋有人掌着灯,听得屋内动静,进来为她点灯,问道:“姑娘醒了?饿了吗?要用饭吗?” 安若晨初醒有些迷糊,听得来人声音更迷糊,看到她的模样,一度还以为自己仍在紫云楼,然后她很快清醒,惊讶道:“春晓?” 春晓比了个小声的手势,道:“是我啊,姑娘。不,夫人。” 安若晨惊喜,拉着她的手仔细看:“你怎会在这儿?” “孙掌柜让我来的。” 孙掌柜该是指的玉关郡正广钱庄的那位孙建安掌柜。安若晨记得当初是让春晓出城向他报信,却怎地会听孙掌柜使唤跑到这儿来了。 春晓看了看外头,见得无人,便坐下与安若晨细细说。那时春晓派了两个男仆出城,引开了衙门的追兵,自己由招福酒楼赵佳华帮忙,暗地里将她送了出城,一路送到了玉关郡兰城。 春晓见得孙掌柜,将信给了他,事情相报。原是想赶紧回中兰城给安若晨帮忙,孙掌柜却是不让。他说城中局势不明,她一个小丫头回来也是无用。春晓不服,说她冒险赶来送信便是用处,她虽是小仆,但也有忠义良心。 孙建安便道,那更该留下,忠义良心不能随便送死。然后孙建安派人打探情形,告诉春晓中兰城里发生的事,之后又与她道,他奉命得派人到茂郡做些安排,若春晓愿意,便可到茂郡来。春晓听说安若晨有可能到茂郡,这边的事又是极重要的,于是便请命过来了。 “姑娘的脾气我知道,若不是相熟的人,姑娘不会轻易信的。”春晓道,“有我在姑娘身边,姑娘自然会安心许多,办起事来才方便,对不对?” “对。”安若晨很有些感动。“你受苦了。” “不苦。”春晓两眼发光,精神抖擞。“就是当初去找孙掌柜时心中颇迷茫,有些害怕。不知道会遭遇什么。那会儿我就想着姑娘从前逃家时是不是也这般。后一想不对,我还有赵老板派人照应着,而姑娘当初只有自己。这么一比,便觉得无事。” 安若晨心头温暖,紧紧抱住春晓。 春晓难掩兴奋,将孙掌柜怎么派人带自己来的,怎么安排打点人脉,怎么混进了府衙都说了。然后问:“姑娘,不,夫人,下一步我们做什么?” 安若晨眨眨眼,她哪知道,她都不知道原来这里居然这么多埋伏了。虽然将军是与她说过些安排,但没讲得这般细啊。而且将军行事颇小心,没把握就不张扬,所有事都藏着自己慢慢剖。且他说话有时让人闹不清真的假的,不好琢磨。 “春晓,你与我仔细说说,孙掌柜如何与你说的,你行事听谁嘱咐,后头是何计划?” 春晓仔细说了一遍,道:“后头没计划,就是一直等夫人来,说将军与夫人会来,就是时间的问题。之后要做什么,听将军和夫人吩咐。我先前在这儿也没什么可做的,就是把人都认清了熟悉了,让夫人来了,心里能有底。” 龙大在宴上已经看到了自家人的身影,眼神一碰,他心里也有底了。孙掌柜果然按嘱咐都办好了。 宴上龙大与梁德浩没能说什么正事,光听南秦那几个大使慷慨激昂控诉东凌的罪行,言称他们南秦是被东凌蒙骗,中了计谋,才会与大萧刀戈相见。东凌狠毒狡诈,肯定是想借此坐收渔人之利。梁德浩一番安抚,为南秦国君之死表达了遗憾哀悼,并称议和也罢,讨伐东凌也罢,事关重大,得好好商议。 龙大当着梁德浩的面再问南秦使节:“贵国国君遇难真相,你们确实查清了吗?那东凌既是想从中挑唆,为何做出这等蠢事来?这岂不是暴露了自己,惹来祸端?” 梁德浩点头。 南秦使节丘平道:“龙将军、梁大人,正如我等先前报的,东凌那使团喝多了说漏嘴,于是皇上对东凌质疑,宴中起了口角,皇上大怒之下称战事蹊跷,必要严查。要到前线来与大萧重启谈判。东凌那些人便觉得事情恐有暴露的危险,于是便想阻止皇上如此行事,再将刺杀皇上之罪嫁祸给大萧,结果被任重山将军撞破,双方打了起来,皇上中箭落水身亡。” 梁德浩与龙大对视一眼,梁德浩问:“那么,如今是辉王暂代掌管国事?” 丘平忙应:“确是。辉王派我等来,希望能与贵国澄清误会,停战和谈。共同讨伐东凌恶行。” 梁德浩抚了抚胡子,道:“这事容我们禀了皇上再议。讨伐之事,便是开战之事,贵国与东凌的怨仇,我们大萧参上一脚,似乎也不妥当。” 丘平忙施礼:“大人,东凌害的可不是我们南秦一国,若无贵国相助,我们南秦与东凌讨不回公道,大萧又岂能安然?” 梁德浩不再言语,将语题转开了。 宴后,梁德浩与龙大关在一屋细商。头一句便点出南秦的心思:“他们也不过是怕我们隔山观虎斗,捡现成的便宜。” 龙大不言声。 梁德浩道这事他已经写了奏折快马送到京城,朝廷那头的意思且等着呢。他需得先将边境这些事都处置了再说其他。“你那近万战俘不能久留,时间长了定有大|麻烦。” “这不是要等大人的意思,若议和便得放,若不和便得杀。” 梁德浩皱起眉头:“莫将杀人说得如此简单。” 龙大摊摊手,表示自己对这种事没意见,他道:“说起杀人,当初在安河镇,我与大人会面之时,那些个刺客,大人审得如何?”当时梁德浩抓走两人,说要严审,抓住丞相罗鹏正谋害他的把柄。 梁德浩道:“我将他们抓了回去,还未等审呢,他们二人竟暴毙了。” 龙大问:“那么可与罗丞相质问此事,刺杀重罪,难道就这般了啦?” “自然不能。但前线军情更是紧要。原想着待处置完前线之事,回朝后再好好参他一本。届时还得有你帮忙,你可证明我未曾诬陷于他。只是我未料到,追查使节一案,却又查出与朝中重臣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人觉得与罗丞相有关?” “还未找到实证。” 龙大垂眸,沉吟道:“我这儿倒是有条线索,只可惜也没甚用处。” 梁德浩惊讶,忙问:“是何线索?” “安河镇时,大人押着刺客走了之后,我发现地上有一刺客还未气绝,便问了他几句。他说未曾见过罗丞相本人,那时候拿银子过来找他们办事的,是一个叫陶维的中年男子。” “陶维?这人是谁?” 龙大道:“联络这等勾当,往往掩去身份换个假名。陶维这个名字,也没甚用处。” “那刺客可认得那人,他可指证出来。” “他伤势极重,说了这个后便死了。”龙大摇头。 梁德浩沉默,皱眉苦思。   ☆、第179章 第179章 京城。 春雨下了一日,石板路洗过一般,空气里也弥漫着清新的气息。市坊里人来人往,各家铺子卖力殷勤,雨后的生意颇为不错。一家瓷器铺子门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客气地送两位客人出铺子,客人道:“陶老板请留步。那套花瓶来了,可记得帮我留着。” 陶老板满脸堆笑,点头答应。 客人走后,他站在铺子前左右看了看,转身回了店里。 在这铺子的斜对角,有家茶楼。二楼里雅间坐着两人,正透过窗户看着那瓷器铺子。 “就是他,那个叫陶维的?”坐左边的那位蓝裳华服贵气公子问。 “对。”右边穿白衣的公子应着。他约摸二十左右的年纪。 贵气公子多看了陶维两眼,问道:“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白衣公子笑道:“我怎知道,我又不是朝中官员,哪晓得谁与谁斗,谁要害谁。” 贵气公子白了他一眼:“少装无辜。你将这事儿告诉我,不就是想让我插一脚,为你们龙家做主吗?” 白衣公子又笑道:“我们龙家有甚紧要的?最重要的是,皇上为了立太子之事,左右摇摆,改了好几回主意还未定下心来。朝中眼看着就要腥风血雨,一场大乱了。这个时节总得有人出来拨乱反正,为皇上解忧,让皇上安心。皇上一安心,主意就容易定了。三皇子,你说对吧?” 三皇子萧珩沂轻哼一声,抬手给白衣公子倒了杯茶。白衣公子笑嘻嘻,拿起壶来也为三皇子倒了一杯回礼。 萧珩沂道:“龙二,这点你就不如你大哥了。事情一二三四还未摸清楚,你就嚷嚷什么腥风血雨一场大乱,你这是想给你们龙家招祸是吗?” “哪能啊。”龙二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们在朝堂上说话藏来藏去习惯了,事情如何大家心里有数。罗丞相的势力可不简单,哪是这般容易扳倒的。他与我们龙家不对付,人尽皆知。如今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陶维,怎地不蹊跷?朝中人脉,一个拉着一个,一人出事,牵动一串,若是梁大人有个什么,受牵连的可不止三五人。我提早给三皇子示个警,也是冒着极大风险的。” “这事牵连最大的怕是你们龙家。”萧珩沂一下揭穿龙二的心思。至于他自己,哪边都不站,若真是出事,他也是隔山观虎斗,伤不着。 罗丞相与梁太尉势均力敌,还未有胜负,所以他还没有选定哪一派。一旦选错,皇位就与他无缘了。他对此等事小心谨慎,甚至与龙家的关系里,比起与龙大来,与龙二私下里走得更近。他可不像皇兄那般明枪明刀摆明面上对着干,他有他的策略。只是他也知道,朝中势力,终归有一派他是要选边站的,他得挑好了。 “确是会拖累我龙家,所以我赶紧来抱紧三皇子大|腿也是没错。”龙二喝口茶,“三皇子莫要告诉我大哥,他最烦我这般没骨气了。” 萧珩沂再白他一眼,说的跟真的似的。谁不知道他们龙家三兄弟一条心,全家都一个毛病——护短。自己嫌弃自己家人可以,别人碰一指头就不行。龙二来找他一事,龙大怎可能不知情。非但知情,还很有可能是龙大授意。 眼前这事,关乎朝廷重臣,确有蹊跷。南秦易主,东凌诡谋,这边重臣闹着刺杀的把戏,要说掀起腥风血雨还真有可能。出头时机也罢,避祸保身也好,他提前知道了这事,总归是有好处。 “好,这事我记着。”萧珩沂话未多说,但龙二明白,这话里意思既是领了他的情,也是应允了帮忙打探打探朝中情形。 “那我便等着三皇子的消息。” 中兰城里,钱世新也等到了消息。两个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先是姚昆那头,他的人来报,蒙佳月与姚文海离开紫云楼里双目通红,情绪激动。蒙佳月更是几近崩溃,靠着姚文海的搀扶才勉强走到门口上了轿。 这反应与钱世新来说大大的不妙,这表示姚昆自己与蒙佳月坦白了。这有些出乎钱世新的预料,他想了想,冷笑着,其实也不该意外,他爹爹和他都看错了姚昆,还以为他黏糊懦弱,把名节声誉看得比命重,却原来与其他人一样,不过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他们不该高看他的。 果然,当钱世新去太守府欲见蒙佳月时,吃了闭门羹。蒙佳月让管事朱荣转告,这府里上下,与姚昆皆无关系了,钱大人与姚昆有何纠葛自己处置去。姚昆是生是死,日后如何,皆与他们蒙家无关。 钱世新与朱荣对话时,看着朱荣的眼睛。那眼神里的愤怒真切,不似装的。朱荣是老管事,当初为蒙云山管家,从小看着蒙佳月长大。他从前恭敬称姚昆为大人,如今却直呼其名,且抬头挺胸的说着他们蒙家。这般看来,确实是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与姚昆决断了。 钱世新回到衙门,唤来让手下,将之前他与鲁升商议的事嘱咐下去。 没过多久,市坊间里开始传,听说前太守姚昆的夫人蒙佳月与姚昆恩断情绝,是因姚昆竟是当年害死蒙太守的真凶。为了□□篡位,霸占蒙佳月为妻,表面善良仁义,实则阴险毒辣,不但暗杀了人家的父亲,夺了太守之位,还欺瞒蒙佳月,假情假意的与她装成恩爱夫妻十多年。 此事一传开,全城震惊,有人不信,有人大骂。还联系起了这次刺杀白英大人的事,称姚昆的狠心肠果然藏不住,二十年后再现端倪,看来白大人之死确是他所为。 又有人大呼蒙氏母子可怜,哀悼万人景仰的蒙太守。 在群情激荡,争论不休的情势里,钱世新与鲁升开始筹划灭杀姚昆的计划。这其中钱世新还见了一次静缘师太,十日之期内,他得给静缘递消息,这事他可不敢忘。 再见静缘,她精神气色已是大好。钱世新暗暗心惊,这姑子真是个怪胎。 钱世新先是客气一番,问侯静缘身体。静缘一言不发就拔剑。钱世新这才免了那些客套废话,直接与她说正事。 正事也不敢用些装饰词汇,直截了当地说他已取得了与辉王联络的办法。日后联络起来了,见机行事,他可向辉王查探当年案情的线索,但眼下不能操之过急,反而惹来猜疑。他希望静缘师太多些耐心。并言称自己在位越稳,越有机会与南秦走得近,与辉王和南秦里各头关系就越容易打点。到时查起事来会更方便的。 静缘看他半晌,问他:“你就是想告诉我,有人想扳倒你,将你踢开是吗?” 钱世新小心道:“倒不是要与师太诉苦,只是我确有自己的难处,但答应师太的事,我一定尽力而为。与师太说这些,是希望师太能体谅,莫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若是打杀能解决问题,师太也不必与我费这口舌,对吧?你我既是达成共识,就该齐心协力,师太要信任我才好。” “好吧。”静缘师太思虑了一会儿,将剑收了起来。“你既是愿为我办事,我自然也予你方便。你有什么难处,告诉我便是。” 钱世新假模假样的道:“确实有难处,但恐怕师太不愿意帮这忙。” 静缘师太很干脆的道:“既是觉得我不愿意就不用告诉我了。” 钱世新噎得,只得继续装下去:“那我就先告辞了,姚昆那头正准备反击夺回太守之位,我得去应付他这事儿,师太的事情我也会上心打听,希望十日后我们再见时,我还在继续暂代太守之职,好为师太办事。” 静缘冷笑道:“好的,你快走。到紫云楼送死这事我可不干,你自己好好解决。若你不是太守了,于我没了用处,我就去杀你。” 钱世新被噎得,半点反驳不得,似被揭了皮似的难堪,只得讪讪离开。 回了衙门,将事情与鲁升说了,道静缘师太利用不上。鲁升哼道:“原本就没指望那姑子,她不来添乱便是好的,你且将她稳住了,日后有了机会我们再灭了她。” 他细问钱世新可追踪到静缘师太落脚点,可曾与安府联络等等。钱世新皆是摇头。鲁升皱眉不满,钱世新心里亦不痛快。 转头钱世新就接到个消息,这让他更不痛快。 消息是一个叫吕丰宝的小厮带来的。 他风|尘仆仆,自称奉了钱裴老爷之令,来给钱大人递消息。 钱世新从未见过这人,也未曾听说过他的名字。但他与钱世新对上了钱裴留的暗语,还带着钱裴的书信。钱世新打开信一看,确是钱裴的笔迹。 钱裴予那信上说,自己已经安顿好了,目前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落脚,让钱世新暂时不要找他。倒不是信不过儿子,只是鲁升那人靠不住。他在信中说了自己半途遭劫的经历,声称抓到了劫匪,审讯之下,就是鲁升派去灭杀他的。 钱裴说这个叫吕丰宝的人是个生面孔,中兰城无人认得,只要钱世新不要与鲁升多言,没人会将这小子与死去的逃囚钱裴联系到一块。他让钱世新安顿好吕丰宝,有什么事便让他给自己递消息。提防好鲁升,其他的事等他消息。 钱世新看完信,将信烧了。给吕丰宝安排了住处。想了又想,去找了鲁升。 鲁升对钱裴未死之事一定是知晓的。他的人没能办成事,没能回来,他自然明白刺杀任务的结果了。钱世新决定问一问,这里头究竟是什么打算。 钱世新没料到,鲁升竟然毫不遮掩,供认不讳。与他道:“你爹爹当真是有几分手段的,但越是这般就越危险。我未与你招呼便动手,也是不想让你为难。” 钱世新怒极反笑:“鲁大人这般说,我惶恐了。我不为难,但是否该做好与我爹爹一样的准备?” 鲁升道:“你如此说,便是还不明白情势。你爹爹与屠夫一般,都是极危险的人物。” 钱世新怒道:“他们有何一般的?” “都是南秦那边的人。”鲁升道。 钱世新一愣。 鲁升看着他,道:“你一定要分清楚,我们与辉王合作,是利用他,而不能只被他利用。你是我们找的人,是我们看重的,对你也是委以重任,期望甚高。而你爹爹,是辉王的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与南秦与辉王有着紧密的联络,他不止把南秦的消息带到大萧,也把我们大萧的消息给了南秦。从前也就罢了,因为我们大家在做同一件事。但如今走到这一步,辉王已经达到他的目的,而我们还没有。所有辉王的人,都必须铲除。辉王于我们大萧里的耳目必须灭掉。辉王只得直接与我们联络,我们想让他知道什么,就让他知道什么,我们不想让他知道的,他就不能知道。” 钱世新心里一紧,他明白了。 “你不用提防我,你该提防的是你爹。平南郡是你的,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我与大人都能确保你日后飞黄腾达,但你爹却不这么想。他认为你就是他儿子罢了,他认为你什么都得靠他。他甚至觉得我们找上你是因为他的缘故。他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左一个辉王右一个辉王,仿似他与我们是平起平坐的,他代表着辉王的势力,来与我们叫板。你自己说,他是不是与屠夫一般危险?” 钱世新什么话都说不上来,他想起了钱裴对他说的那些。父亲确实看不起他,确是口口声声说他有今日全靠他的扶持,丝毫不顾自己给他的仕途添了多少麻烦。 鲁升又道:“你爹爹与屠夫一般,完全不受控制。你让他到水莲镇有人接应,他偏偏要在牛山自己脱逃,他不于你提前计划,任性妄为。还有重要的一点,他没有官职,又有罪在身,龙大也就是还未找着机会下手,不然找着由头将他提审,一番严刑拷打,你猜你爹爹会不会撑得住,对我们的计划守口如瓶?” 不能。这个钱世新知道。所以他才想把钱裴送走。 “我急忙赶来中兰城,有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鲁升道:“我得确保你在中兰城坐得安稳。你不方便办的事,没能力办的事,我得替你办了。” 所以,他来中兰的一部分目的,是杀了他爹爹吗? 钱世新看着鲁升,听他道:“原是不想让你为难,你爹爹闹出这一出来,不为难你也是不行。如果你没有决心守住平南郡,现在我们还有机会换人。不是一条船的,唯有丢到江里去。” 钱世新心一沉。 “但若是你有这意志和铁腕,证明我们从前没有看走眼,那我们就一起,把障碍都清除掉。杀掉姚昆,让龙大再无筹码,杀了你父亲,让辉王再无耳目。” 鲁升盯着钱世新,问他:“你可能办到?” 钱世新静默半晌,吐出一个字:“能。”   ☆、第180章 第180章 鲁升与钱世新很快便开始执行计策。 流言四起,民心不平。这是个好借口。钱世新翻出了十七年前的旧案录,把钱裴一直保留的那张纸加了进去,又去了宁县清河村,找到了当初被判刑斩首的书院杂役尤怀山的儿子。 其子当年才四岁,钱裴派人将他交给了村里一个老翁抚养。老翁姓梁,孤苦伶仃,白得了一笔钱,又多了个孩子,自然喜不自胜,没多问就将孩子留了下来,为他改名梁清河。 如今梁老翁早已去世,留下梁清河独自过活。梁清河今年21岁,家徒四壁,一贫如洗,靠着编竹器赚钱度日。太穷,也没个亲戚叔伯照应,连媳妇儿也娶不上。听得衙门找上门来的原因,大吃一惊。 梁清河一身破旧衣裳,背了个烂包袱就随着衙差到了中兰城。听了钱世新说了当年他父亲的冤情,沉默好半天,犹豫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钱世新道:“你父亲蒙冤受死,如今真相大白,当为他讨回公道。你是他予这世上唯一亲人,该由你亲手为他申冤。” 梁清河皱了皱眉,道:“我对,父亲,没什么印象。我是梁老爹养大的。报官讨公道什么的,颇费时日吧?再者,我也不记得当年的事。”言下之意,似乎是嫌这事拖累他花费时间精力。 这下换钱世新皱眉,他道:“我知道你自小也听过些风言风语,受过不少委屈。那都是因为当初你父亲的冤案。如今你有机会,为他洗刷冤屈,摆脱污名。也可令自己堂堂正正过日子。” 梁清河似乎有些缓过神来了,他搓了搓双手,讪笑道:“那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我那会儿还是个孩子,说起来也真是吃了不少苦头。大人能够体恤真是太好了。这个,我是说,当初这冤情让我家破人亡,我能得些钱银的赔偿吗?” 钱世新一愣,为他平冤,又哪有跟官府要钱的道理。钱世新看了看梁清河,对他脸上现出的贪婪有些厌恶,但他需要这个苦主,他还需要他做人证。毕竟蒙佳月和姚文海是不可能出来指证姚昆的,他只凭一张隐含着谋害意图的图纸,还不足以给姚昆定罪。况且隐瞒不报不是什么罪名,只能说这人无德,定不了罪。但若刺杀一事是姚昆策划,支使尤怀山动的手,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梁清河想要银子,是件好事。 钱世新道:“可以给你银子。” 梁清河脸上顿时露了惊喜。 “但你需配合着,好好申冤告官。” 梁清河用力点头:“那是自然的。我爹是冤死的,自然得申冤。” 这会又记得他爹了。钱世新对梁清河更是看不起。“要翻案也不容易,毕竟你爹爹当初对罪行供认不讳,亲手画押。所以,你得拿出些真凭实据,且能说出门道,这才能指证姚昆。” 梁清河有些着急:“怎么还得拿出凭证?我可是没有的。我当初年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隐隐记得有人来我家,给我吃好吃的,说我爹不会回来了。然后将我带到了清河村,交给了梁老爹。我后来,就一直跟着梁老爹过日子了。是有听说过些传言,什么有人刺杀了太守,但我一提起这事儿,梁老爹便打我嘴,让我莫要多言,以免惹下祸端。我后来就再没问了,也未听梁老爹提过。” 钱世新听得脸色难看,道:“你这般说自然是不行的,告不倒姚昆。告不倒他,即是说你爹不冤,那你就没有银子可拿了。” 梁清河急道:“那可如何是好?大人,大人,得要什么证据才能告倒他呀!” 钱世新道:“这般吧,我把东西给你准备好,你按我说的,好好练练说辞。练好了,你便到衙门大门处击鼓鸣冤去。” 梁清河听了,赶紧点头:“好的好的,大人你怎么说我怎么做。”他顿了顿,又道:“大人,那这般我是得在中兰城里住下吧?这城里什么都贵,没钱银可不行,我身上没钱……” 钱世新忍耐着道:“自然会给你安顿好,不会缺你银子。”他冲一旁侯着的亲信言遥使了个眼色,言遥上前来,拿出两串钱给梁清河。 梁清河喜笑颜开,飞快将钱接过了。 钱世新道:“这些你先拿着,事成之后,再给你十两银子。” 梁清河听到十两,眼睛都发起光来。“大人,你就是我再生父母,我全听你的。” 安若晨听龙大的话,在吃饭的时候,当着众仆的面发了顿小脾气。理由是到了通城后,她都未出过院子。龙大时时忙碌,背影都没能见过几回。原先哄她的什么到了这儿肯定没什么事,定会有空带她到处逛逛,见识见识,全是骗她的。 龙大摆出一脸|宠|溺,哄着说等忙完这一阵,等东凌使节到了,将事情谈清楚就有空了。到时定带她出去玩耍,绝不食言。 安若晨默不作声,摆出一脸不高兴闷头吃饭。 事后,龙大与梁德浩谈公务时,梁德浩提起了这事,他说听仆役们在传,龙将军惧内。问龙大究竟怎么回事。 龙大简单解释了几句。梁德浩颇不认同:“你这位夫人,出身低微,见识短浅,如何带得出去?我是听说了些她的事。她有些坎坷经历,有些莽勇,在中兰似乎是立下了些功劳。你若喜欢,收入房也是可以,但明媒正娶怕是不妥。二品夫人便该有二品夫人的模样,她小里小气不懂规矩,为这等小事给你脸色看,不识大体,日后还了得?” 龙大拱拱手:“让大人为我|操心了。晨晨有晨晨的好,我心里头知道。她从前受了苦,又为我做过许多事,该让她过些好日子的。大人就莫忧心我的事了,我心里有数。倒是东凌这头,使节迟迟不到,大军于边境严守,姿态甚是倨傲,大人如何看?” “东凌小国,兵力不值一提。我手上四万精兵,加上你那头的四万,还有三个兵库的人马,集结起来近二十万,莫说区区东凌,就是东凌加上南秦,也不会是我们对手。” 龙大笑了笑:“倒是我不好了,手脚太快,虏了太多人,未给大人横扫沙场的机会。该让楚青慢些诱敌,待大人处置完茂郡的事亲自布兵。” 梁德浩白他一眼:“你这是显摆自己功劳吗?那仗确是漂亮,你干得好。好了,我也夸过你了,莫炫耀了。” 龙大哈哈大笑,道:“既是兵力悬殊,大人不觉得东凌做那些小动作很是愚蠢?挑衅我大萧,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再把南秦也得罪了,弑君大仇,他们怎地这般想不开。” 梁德浩点点头,道:“杀了南秦德昭帝一事怕真是意外。被识破了,情急灭口。但这下也全部败露了。说起对付我大萧,若无人煽动,暗中支持,他们断不敢有这胆子。那些劫掠的游匪道,他们的行动,皆有大萧人士的指点。所以他们才能每次都找到好时机,也能全身而退。刺杀使节团那回,便是精心策划,拿到了详细的时辰和地点。我查到史平清身上,当初是他这太守留下使节,招呼游乐,行程住宿,他清清楚楚。他说是收到过罗丞相的指示,让他与东凌交往时多些客气,他是万没想到,东凌居然有此居心。” “罗丞相也可说他万没想到东凌有此居心。” “确是。”梁德浩道:“暂时未有铁证能证明罗丞相在此事中做了什么。另还有一事,你说你布在南秦的探子被杀,朝中有人泄密。我派人查了,彭继虎曾进过军碟密库。时间上差不多。库守禁|卫录上记着,当初彭继虎是说要查固沙兵库的将官名录,夏国有些莽动,罗丞相颇忧心。但我派人进库中看时,发现你祖父的密令盒被撬开了。那些陈年密令,早己封尘,谁会动呢。” 龙大动容:“他们这般作为又是为何?” 梁德浩道:“你想,南秦有进犯之意,于是你领兵来了。平南郡里细作潜伏,甚至你军中也有奸细,你处境如何凶险。不止平南,茂郡也是如此。你将遭遇前后夹击,损兵折将。罗丞相还想派彭继虎来任这巡察使,你打胜仗也罢,打败仗也罢,总能抓住你把柄。你那夫人便是一个,你军中奸细又是一个……” “所以,是想借机置我龙家于死地?” “也许是其中之一的目的。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最坏的结果,怕是他欲勾结外敌,毁我大萧兵将,到时南秦、东凌边境进犯,夏国蠢蠢欲动,内忧外患,是逼宫篡位的好时机。” 龙大挑了挑眉头:“这推测颇是大胆。” 梁德浩苦笑摇头。 “如若这般,他如今该是急得火烧眉毛。南秦易主,若他是与辉王勾结。辉王已得偿所愿,随时能将他踢开。东凌原是与南秦一起唱出戏,结果德昭帝还未到边境,已看穿东凌的把戏。他们不得不将德昭帝灭口。罗丞相若是与这两国勾结,必是答应日后称帝后给他们好处。辉王篡位是好处之一,东凌弱小,皇上一直对他们颇为严厉,若是罗丞相承诺免他们贡金,多给资源,也是可能。但可惜东凌被大人查出背后的阴谋动作,南秦又装得无辜不依不饶,恐怕罗丞相这戏不好唱下去了。” 梁德浩认真思虑:“你这般说,还真是如此。”他沉吟道:“若你是他,你会如何办?” “最紧要的,是提防南秦、东凌将我供出来。只要维持了清白,在皇上面前还是忠臣,继续得皇上重用,日后定还会有其他机会。” 梁德浩道:“我们得想办法揭穿他才好。” “此事从长计议,省得引火烧身。惹了皇上猜忌,大人与我都有麻烦。”龙大道。 梁德浩点头称是。与龙大商议了些细节,待送龙大出门时,却见龙大的卫兵等在门外,一脸焦急。 “怎么?”龙大见状问。 那卫兵道:“将军,夫人自己出城去了,她说将军没空,她自己逛逛也好。” 龙大脸一沉:“胡闹。可有派人跟着她。” “有的。” 龙大对梁德浩施个礼:“大人见笑了。我先去处理一下家事。”言罢,匆匆与那卫兵走了。 梁德浩看着龙大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这才转身回屋。 龙大领着卫兵数骑赶到城外,安若晨的马车在一林边等着他。见得他来,问道:“如何?” 龙大笑道:“委屈夫人装怨妇了。实在我出入不便,总被盯着。若是寻妻,倒方便了。” “所以将军要做什么?” “你领着他们到处逛逛吧。我得去个地方。回来再与你说。” 安若晨听话照办。龙大单骑穿过树林,拐上大道,直奔到一村落里。村子东边有个宅院,红漆大门,两棵大树。 树上坐着一人,一脸无聊的摇着树枝,见得龙大,殷勤地跳了过来,娃娃脸笑得很是灿烂。 “哎呦,看这来的是谁人啊?多日未见,将军越发英俊潇洒春风得意了。” 龙大不理他,将缰绳丢给他,问道:“人呢?” “在里头呢。”宗泽清笑嘻嘻。“将军啊,我见面夸了你,按礼数你不回夸一下吗?” “多日未见,你越发无聊三八春风得意了。”龙大面不改色一口气说完,推开大门进了宅子。 宅子里有兵士着布衣扮成村民模样守着,见得龙大进来忙施礼,将他引到里屋。 门一开,只见得屋里空空荡荡,只一把椅子。椅子上绑着一人,嘴里塞着布。 宗泽清尾随龙大身后,道:“将军,我知道你想亲自动手,所以我都未舍得打他。” 龙大盯着眼前这人看,点头:“你说得对。” 椅子上的人看着龙大来,眼露惊恐。 “许久未见了。钱老爷。”龙大面无表情地招呼完,一拳朝钱裴的脸上揍了过去。   ☆、第181章 第181章 安若晨直等到太阳落山才见得龙大回返。龙大意气风发的模样,满脸笑容,显得心情很是舒畅。 上了马车,将安若晨抱在怀里,却不说话,只是笑着。 安若晨狐疑地拍拍他的背:“将军定是干大事儿去了。” 龙大哈哈大笑。 “打了大胜仗似的。”安若晨道。 “比打了大胜仗还舒坦。” 安若晨撇撇眉头:“那定是遇着了心爱的姑娘。” 龙大再次哈哈大笑起来,轻拍她脑袋:“不许调|戏本将军。” 安若晨眨眨眼睛,一本正经的道:“你们当官的都这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龙大又笑起来,他伸长了腿惬意地靠在车壁上,道:“我若是个寻常百姓,早就将他揍得满地找牙。这不碍着为官的身份,有些事要办起来束手束脚。” 安若晨顿时眼睛一亮,一把握住龙大的手,压低声音问:“钱裴?” 龙大点头。 安若晨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握紧拳头挥舞了两下,仿似打人的人就是她。“揍得如何?可有将他打得不能人道?” 龙大垮脸:“这位夫人,端庄呢?” “为民除害的时候,计较这些个做什么?”安若晨理直气壮的,然后急切问道:“不会再让他逃了吧,不会再让他出去害人吧?” “不会的。”龙大将她抱在怀里,“他无处可逃。在官方案录里,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我怎么处置他都不为过。” “他是细作吗?” “是。”龙大点头,将如何抓的钱裴,审到了什么都告诉了安若晨。“这老家伙可不是什么硬骨头,多打几拳就都招了。问什么答什么,但里头的真假还需验证。只有一样,他咬死不承认钱世新也是细作。他说一切都是他联络安排,钱世新完全不知情。” 安若晨很惊讶:“这般恶心的恶人,居然会顾念亲情?” “他再如何顾念也是无用。钱世新罪孽累累,怎么都是掩不住的。”龙大敲了敲马车车头的厢壁,示意车夫启程。“我们回去,还有许多事情要办。” 龙大如此这般地交代安若晨一番,安若晨仔细记下了。听着听着,却又遗憾,插话道:“那钱裴交待的如此利索,岂不是不能再揍他了?” 龙大眉毛挑得老高:“谁说的,交代完了接着揍。我也就是赶着时候,又恐弄脏了衣裳回去不好掩饰,才没怎么亲自动手。我走了,还有别人招呼他,你放心吧。再者说,他供述的是真是假,供述的是不是全部,是否有隐瞒遗漏,是否有栽赃诬陷,多的是需要揍他的理由。” 啊,这么残暴之事,当真让人欢喜。安若晨心安稳了,很有干劲。“将军放心,将军嘱咐的事,我一定办好。”定不辜负将军帮她揍坏人的恩情。 两人回到城中府衙,代任太守崔浩闻讯过来,给安若晨带了些玩耍的小玩意儿。他道:“听梁大人说,将军夫人在这处住得颇是烦闷。这怪下官招呼不周,这些东西给夫人解解闷。我也嘱咐了贱内,待夫人方便时,过来多陪陪夫人说话。夫人有什么想做的,赏花看戏等等,皆可交代与她。” 安若晨客客气气的谢过,道自己暂居于此处,却给大人添了如此多的麻烦,真是过意不去。龙大在一旁附合训了安若晨几句,给足了崔浩面子。又嘱咐安若晨,若真觉闷了,可以出去走走,只要带好婢女和卫兵便行。不许自己乱发脾气,也别弄得跟谁囚禁了她似的。想玩便玩,别闯祸就好。 安若晨和崔浩都互相客套了几句。今日这场将军夫人闹出走的小小风波便算过去了。 之后数日,安若晨果真是时常出去玩耍,有时还拉上了其他官夫人,有时自己带着丫环和卫兵。龙大这头忙碌,东凌的使节终于来了。三国官员一起坐下谈判,他也无暇顾及自己夫人去处。大家看在眼里,见不再有吵闹,便也安心下来。 说到东凌这头,其使节姗姗来迟,却也不卑不亢。他们否认了所有对东凌的指控,反而质疑南秦在这一系列事件当中的角色和作为。 东凌使节包恒亮道当初是南秦邀东凌结盟,是南秦恳请东凌协助与大萧的和谈,让东凌派出使节团,带上南秦使节一同赴大萧京城。所有的事都是南秦提了主意,东凌基于同盟立场和情义提供援助。去迎接御驾亲征的德昭帝,亦是南秦的要求,说是彰显两国同盟缔结的决心。如今出了意外,事实真相未明,南秦就着急忙慌地与大萧共同将东凌树敌,且从前所有种种南秦与大萧间的争端纠纷,倒成了东凌的罪过。这让东凌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大萧与南秦共同的阴谋。 南秦使节丘平情绪激动,驳斥反击,一件件一桩桩又将事情翻来覆去地再诉一遍。 包恒亮脸色阴沉,道东凌不会屈服,又警告南秦,与大萧合作,那是与虎谋皮。他声称已发国书予各邻国,声明澄清东凌于这些事中的无辜。“且让天下看看你们大萧的阴谋嘴脸。” 梁德浩对东凌使节包恒亮的态度极不满,与龙大私下抱怨,但又顾虑到这事大萧朝廷里真有叛国逆臣,故而也不敢将话说得太过。 但南秦这头丘平却是不依不饶,席上与包恒亮几番争执。对于梁德浩不温不火的反应也极为愤怒。 梁德浩的意思,既是大家对事情有不同的推测,那就先等等,认真调查出了真相后再做反应。南秦易主,想必朝中也有许多事务要处置,东凌发兵,亦有许多纷扰要处理,谁也不愿大动干戈血流成河,不如都冷静下来,再等一等。 这话听不出什么毛病,丘平与包恒亮吵破喉咙也没有结果,大萧没表态站在哪一边,他们谁也不敢拍着桌子喊战场上见。于是算是捡到个台阶下,暂时散席,各自回房休息去。 龙大与梁德浩道:“到了这一步,拖延周旋也不是办法。若真是罗丞相从中捣鬼,我们得找到证据,揭穿他的阴谋。阴谋揭穿了,事情也就解决了。目前我们手上还有两国的兵将俘虏在手上,仍是占了先机。但正如大人所说,这么多的俘虏,关押久了会出大|麻烦。不如这般,我们邀请辉王来大萧商议解决争端的办法。辉王在此事中已经拿到好处,拿到好处的人,是最容易背叛盟友的人。过河拆桥,人之天性。他若愿意揭穿罗丞相,指证他的罪行,我们在两国和谈的条件里让他一步也不是不行。” 梁德浩一愣,想了想:“他堂堂国君,若不愿来呢?” “德昭帝御驾亲征,为国而死。他想取而代之,不做足姿态怎么可以?” 梁德浩思虑半晌,点头应允。“你说得有理,这事我去安排,速速办来。” 中兰城里,钱世新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梁清河虽然目不识丁,没甚见识,但也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把钱世新交代的说辞都练好了,还帮着出了不少主意。为了挣那十两银子,他很是卖力。 最后定下的说辞是这般的:当年日子过得很苦,父亲只在书院做个杂役,没有别的本事,挣不到什么钱,他当初还生了病,父亲得带他求医,欠下不少银子。因为那会日子过得苦,父亲总与他念叨,所以他年纪虽小却也记得当时情景。后来某日父亲说有位贵人托他办一件极凶险的事,若是办成了便会有许多银子。听得有银子,他还问了父亲几句。父亲哭了起来,说这是件违背良心的事,但他们穷到这份上,也顾不得良心不|良心了。后来父亲被捕,他才知道父亲说要做的事居然是刺杀太守大人。 父亲死后,他被人送到了清河村,交到了梁老爹手里。后来他见过几次姚昆过来,给了梁老爹银子。那会儿他不敢多问,生怕惹下祸端,又怕梁老爹不肯抚养他。后来日子久了,事情慢慢就淡了。直到前一阵子,他听得坊间传,说是姚昆是刺杀蒙太守的主谋,他这才将所有的事都联系起来。他想起自己冤死的父亲,觉得不能再沉默下去,故而前来告官。他手上藏着当初父亲留下的一张图,说是托他办事的人给的。这是物证。 那张图,自然就是钱裴留下来的路线图纸。钱世新重画一张,上面按姚昆的笔迹写上字,好指证姚昆。 梁清河便是带着这张纸敲响了鸣冤大鼓。钱世新像模像样地听他诉冤,接受了他的状子。案子一立,公文递到紫云楼,有苦主告诉,需得姚昆到案。 蒋松自然没办法再藏着姚昆,便将姚昆交了出来。但他叮嘱钱世新,姚昆亦是白英刺杀案的重要人证,希望钱世新莫要擅动重刑,若将姚昆打死,后果自负。 钱世新自然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他将姚昆收押入牢狱,按规矩提审,按规矩入狱。姚昆正眼也不看钱世新,似是对他怨恨之极。 钱世新还亲自去了趟太守府,欲告之蒙佳月重审蒙太守遇刺一案。但他仍旧吃了闭门羹。管事朱荣出来答谢,只说已将消息转告夫人,但夫人身体欠安,不便见客。 钱世新又道若是蒙佳月欲见姚昆,他可以代为安排。 朱荣又答,夫人与那人已没有关系,不会再见。且蒙太守遇刺案过了许多年,当年夫人并不在蒙太守身边,对事情全不知晓,在审案上帮不了大人。此案对夫人伤害甚深,夫人不愿再提,也不愿再想,还望大人莫要再打扰。 钱世新听罢,放心了。他微笑告辞。蒙佳月不打扰他那才好。 有人证有物证,姚昆心如死灰亦不多言,案子很快就定了结论。姚昆被打入死牢。 另一件事,钱世新就没有办姚昆这般果断。他拖了又拖,拖得鲁升过问,这才下定了决心。他找来了吕丰宝,问他钱裴的具体地址。吕丰宝有些警觉,钱世新借口吕丰宝被人察觉了,鲁升来问了他钱裴是否给他递过消息。他说鲁升正在追查钱裴下落,他需要在鲁升之前找到钱裴,将钱裴转移到安全地方。 吕丰宝忙道:“那我即刻出发,给老爷报信。” “方才不是说了,你已被盯上。你就在城中不动,方能转移他们的注意。我派别人送信,这才妥当。” 吕丰宝不再迟疑,将钱裴的居处说了。 钱世新拿了地址,交到了鲁升的手里。 鲁升看了看,满意了:“这事我就不插手了,你派人去办吧。” 钱世新应承下来,当着鲁升的面叫来了亲信言遥,把刺杀钱裴的事交代了,同时交代了杀掉姚昆,伪装成自尽的模样。姚昆虽在死牢,但为免夜长梦多再生变故,还是死了干净。 言遥领命下去了。 鲁升笑道:“你有如此决心,我便放心了。我得去石灵崖监军,这平南,就全放到你手上了。” 钱世新有些吃惊:“监军?” “刚收到的消息,在那处有事情要办。龙大不在,我是巡察使官,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不然他们便是谋反。” 钱世新明白过来,喜道:“终于要收拾他们了?” “一步一步来嘛。”鲁升拍拍他的肩,“这里就是你的了。” 鲁升当真走了,事情看来很急。 钱世新舒了口气,这阵子连轴转,他有些疲累。他让手下准备些酒菜,当晚对月独饮,既兴奋又伤感。想到钱裴,他忍不住唤来手下,回福安县将他儿子接来,他也许久未见到他了。 酒过三巡,钱世新的心情好了起来。所有的事情都很顺利。就连静缘师太那头,他也应付了一关过去。 辉王给了他一个消息,说当年静缘的女儿被绑架一事,看起来有德昭帝的指示。他指使黄力强雇凶杀他,他有防备,不好下手,德昭帝那头又不能露出破绽刺杀是皇室所为,否则影响德昭帝登上大位。所以他们欲找个最厉害的杀手。最厉害的杀手,定然不容易摆布。最后黄力强想出了用人质要挟的法子来。 钱世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静缘师太。 静缘静静听完,问:“如何知晓的?” 钱世新道:“德昭帝死了,辉王掌了皇权,入了宫,从宫里那些太监近侍处查到的线索。他倒不是特意与我提起,只是问起了霍铭善,他恐怕霍铭善在宫外仍有余党,请我帮忙留意平南郡这头。” “霍铭善也与此事有关?” “那我就不清楚了。”钱世新不敢编太多。他觉得辉王其实也是瞎编,哪有从前查不到,现在突然一下子全查出来了,凶手还都是死人。说多错多,而且把答案全说完了,他就没用了。 静缘思虑片刻,喃喃道:“难怪霍铭善找到了我女儿……” 是吗?事情究竟如何,他就不知道了。钱世新佯装冷静地看着静缘。 静缘道:“既是如此,我心里有数了。”她说完转身便走。 钱世新恍惚一阵,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如今月光清明,酒醇花香,钱世新也是一阵恍惚,觉得自己真是好运气。他回了房,舒服地洗了个澡,躺床上很快睡着了。心情非常好,他等着明天见到儿子,还有姚昆的尸体。 钱世新完全没想到,一觉起来,天地变色。 儿子来了,但是姚昆不见了。连同刺杀他的那手下,都不见了。言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等了一晚那手下复命,等到凌晨他一直未来,这才知出了事。 到狱中查问,看守牢狱的衙差一脸茫然,待跟得言遥进了狱中一看,姚昆竟是不见了,这才惊恐起来。他承认自己夜里睡着了一会,但未听到有异样动静,也未见着任何人。 钱世新气得拍了桌子,为了暗杀姚昆,他入狱之时就特意安排了偏僻单间,视角受限,与其他牢房隔开。这下可好,无人目睹究竟发生了何事,这人还能凭空不见了不成?! 他正怒斥当晚守值的衙差,却有手下惊慌来报:“大,大人,蒋将军来了。他领着大队卫兵,说要拘捕大人。” 钱世新傻眼:“什么?” “蒋将军说,有人到军衙击鼓鸣冤,状告大人伪造证据,诬陷良民。” 钱世新更傻眼了:“谁?” “梁清河。”   ☆、第182章 第182章 听到梁清河的名字,钱世新顿时心一沉,他让言遥赶紧去安排人手,抓紧时间找到姚昆,务必将他灭杀。又提醒言遥,梁清河反咬一口,必会牵扯到他身上,让言遥做好准备。 言遥领命火速退下。 言遥前脚刚走,后脚蒋松便带着人到了。 钱世新一脸从容,冷静问蒋松有何事。 蒋松气势汹汹,言称前些日子来报官指称姚昆雇凶杀人的梁河清到军衙报官,说他状告姚昆一案,乃受钱世新指使。如今需得钱世新归案,接受审查。 钱世新笑了,摆了摆手,示意蒋松一同坐下。蒋松板着脸毫不理会。 钱世新道:“梁清河击鼓鸣冤,衙差接了他的状子,我审了他的案,人证物证皆是齐全,规矩程序没有差错,案录也是记得清清楚楚。这里头有何问题?怎地能诬到我的头上。梁清河告完一状再告一状,是否有所图谋?蒋将军怎地不先将他审清楚,着急忙慌先来与我兴师问罪,这不妥当吧!” 蒋松道:“审过了,这才来的。钱大人,我这人没甚耐心,咱们有话直说,你伪造物证,支使证人做假证,给了他十两银子收买予他。这些事,我都知道了。” 钱世新摇头:“蒋将军莫要乱扣罪名。且不说他手上的银子怎么来的,有人给他银子就表示收买?他幼年丧父,含冤十余载,生活贫困,境况可怜,有人给他银子不是挺正常的吗?难不成他空口白牙,说什么便是什么了。证据呢?凭他一面之词,蒋将军便要捉拿我这朝廷命官吗?梁清河刚刚申诉冤屈,转头便把为他平冤的官老爷告了,这事不蹊跷吗?寻常人等又怎么会想到要去军衙告状?” 蒋松道:“钱大人能言善辩,但恐怕这次可逃不过去。可不正因为钱大人官威遮天,那百姓心中惶恐,想到如今军衙也兼管着平南百姓事务,这才来击鼓的。” 钱世新喝道:“蒋将军!伪造物证,谁人证明?收买证人,谁人证明?不全是那梁清河吗?那梁清河又如何证明他没有诬陷我?谁又证明他说的就是真话呢?” “梁清河可以证明,姜虎说的是真话。” 钱世新一愣,姜虎是谁? 蒋松道:“梁清河根本没有冤情,自然不用上告姚昆。你为了捏造案情,找来姜虎,冒名顶替梁清河告状。姜虎拿了你的钱银回村,被真正的梁清河痛斥。他良心不安,这才来军衙告你。” 钱世新彻底愣住。 衙堂上,钱世新与蒋松各坐一端,堂下跪着两个年青人。一个自称梁清河,钱世新未曾见过。一个自称姜虎,钱世新认得,就是自称是梁清河,给他银子就愿意告姚昆的那个。 不止这两人。门外还站着些清河村的村民。他们皆可作证,梁清河是梁清河,姜虎是姜虎。两个年轻人是邻居,都住清河村,平日里常来常往,关系很好。而梁清河也确是梁老爹十七年前收养的,身世就如钱世新知道的那般。 钱世新知道自己中套了,他抿紧嘴,谨言少语。只称衙差们听得坊间百姓相告,事关蒙太守之死真相,于是便到清河村走访,找着了当年的稚儿,今日的梁清河。他怎知梁清河不是梁清河,也不知姜虎假冒他意欲何为。想来是有人故意安排,诬陷于他。 姜虎大呼:“明明是你说,清河不愿做,若是我愿也行。反正没人识得当年尤怀山的孩子究竟长什么样,中兰城离得远,没人会仔细追究。” 梁清河也道:“我是知道身世,但杀人凶手的孩子这名声可不光彩,我是不愿张扬。只村里几位与老爹走得近的叔伯知晓。况且我爹当年杀人之事我并不知道内情,我那时也没生病。我爹也没与我说过有人支使他这般做。直到他杀了人再没回来,我才知道出了大事。当初有人抱了我送到清河村,说是钱老爷安排。那钱老爷是谁,什么样,我并不知道,未曾见过。老爹也未提起。” 蒋松冷眼一扫:“钱大人,你听清了吗?把孩子送走的,是钱老爷。这般严格算起来,你父亲的嫌疑可比姚昆大得多。” 钱世新冷道:“姓钱的何其多。要论罪,见得孩子可怜送养也是罪,这倒是稀奇了。”他顿了顿又咬牙道:“姚昆已然认罪,是按了手印的。在押重犯,蒋将军将人劫了去,这才是罪。” “谁劫了?”蒋松一脸惊讶,“姚昆不见了吗?钱大人,看来还得再论你一条渎职之罪。死囚人犯,何等重要。如今看来,还是重要人证,就在这节骨眼上失踪了,你是故意的?” 钱世新咬牙道:“蒋将军莫要装蒜。” 蒋松喝道:“再论你一条污蔑朝廷命官之罪。竟敢胡说我们军方劫人,紫云楼的大门敞开让你搜,你要是搜得出姚昆,我脑袋让你当球踢。” 钱世新噎得,再说不出话。这般有底气,莫说他也不敢派衙差去搜紫云楼,就算去搜,他相信也搜不出姚昆来。 他中套了,还是个连环套。梁清河这头要是扳不倒他,丢失死囚重犯这罪也可往他头上扣屎盆子。钱世新瞪着蒋松,心里又急又怒,拼命想着办法。 招福酒楼里,陆大娘与古文达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着食客们热议衙门里的大事件。陆大娘慢条斯理的道:“看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古文达点头:“这回他定是逃不掉了。” 陆大娘又道:“我就说嘛,莫与百姓作对。百姓若是团结起来,可不比兵队差。官老爷们得知晓才是。” 古文达摇头:“大娘,你对我们当官的有偏见。” 陆大娘也摇头:“不妨事,你的官反正不大。” 古文达垮脸,大娘,是将军夫人把你惯成这样的吗? 安府里,三房薛氏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到祁县亲自将女儿的婚事订好,确保她于热孝三个月内顺顺利利嫁出去。安若兰随奶娘选料子去了,安若芳安静地过来,问薛氏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薛氏自然称不用,让她一旁喝茶吃点心。安若芳坐着陪了薛氏一会,见得丫头出去了,问:“三姨娘,你得去多久?” “顺利的话,半个月左右吧。” “这么久啊,要是你不在的时候,他们又打坏主意欺负三姐可怎么好?” 薛氏一愣,想了想道:“我会与夫人说明白。” 安若芳又道:“若真出事了,夫人也做不得主。他们都听李先生的。” 薛氏停下了手上的活,将东西放下,转头看向安若芳。安若芳也看着她。 一丫头要进屋来,薛氏摆了摆手,让丫头出去了。这屋里仍是只有她与安若芳两人。安若芳道:“那个李成安先生,是钱大人派来的,颇有来头。夫人与大哥都听他的。” 薛氏不说话。 安若芳继续道:“他们说,父亲死的那时,最后见着父亲的,是三姨娘。” 薛氏微眯了眼。 “我知道他们猜什么,但我觉得不是。怎么会是三姨娘。要我说,嫌疑最大的就是那位李先生。”安若芳似看不到薛氏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他提议害三姐,肯定是爹爹后来没答应。” 薛氏惊讶,准备扬起的威胁凶狠在脸部迅速消失:“你说什么?” “三姨娘,李先生要用三姐陷害蒋将军,爹爹不答应,还说要去报官,你说有没有可能,李先生因为这个就把爹爹害了呀?” 薛氏冷静下来,她走近安若芳,问她:“谁教你的?” 安若芳继续道:“我是小孩子,哪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事情如何办,还不是得姨娘和夫人当家作主的去办嘛。今日钱大人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他先前与咱家走得这般近,会不会拖累咱家?那李先生在咱家呆着,打的什么主意?如今钱大人失势,咱家是不是该把李先生踢出去,与钱大人撇清关系才好。” 薛氏思虑着。 安若芳道:“咱家没外人了,清静了,姐姐们才能安全。也不会再有人说什么最后见着爹爹的是三姨娘了。” 薛氏在心里对安若芳进行了重新估计,这小丫头再也不是当初逃家之前的那个天真鲁莽的姑娘了。 “三姨娘,我娘没了,我不怕死。我能再为咱家做些事,得罪钱大人的事我来办,反正我是孩子,若出了什么事,官府也不会重罚我。但我去了,家里头也需要人照应的。三姨娘,你也照应着我些,可好?” 自然好。薛氏虽不知安若芳背后究竟是谁撑腰,有何底细,但出头的是安若芳,她左右都能当个好人,得些好处,不吃亏。 薛氏仔细听了安若芳的话,与她一番教导。安若芳点头走了。 稍晚时候,蒋松还在衙门里继续审着钱世新,衙门外的鸣冤鼓又被敲响了。来敲鼓的是个美貌小姑娘,正是安若芳。 安若芳状告李成安谋害父亲安之甫,指名要见蒋松将军。她声称自己无意偷听到李成安指使父亲在二姐婚礼上用迷|药陷害蒋松将军,父亲不敢,拒绝了。但李成安要挟父亲,称父亲杀害了自己母亲段氏,是李成安帮着处理尸体,放到了陆大娘的旧居处。李成安说若是父亲不答应他就要让钱大人处置父亲,听起来,这事似乎钱大人也是有份。后来父亲死了,不明不白,钱大人却迅速判定为失足落水,实在可疑。她恳请蒋将军为她全家老小做主,抓捕李成安,查出她父亲和母亲去世的真相。 蒋松听罢,大手一挥,卫兵们用攻城略地的速度将李成安和一众钱世新安插在安府里的人全抓了回来。安府上下措手不及,很是震惊。薛氏忙趁机与谭氏商议,装做刚刚知晓的模样,仔细分析利弊,谭氏也是忧心钱世新的处境拖累安家,于是装聋作哑,由得安若芳闹去了。 钱世新目瞪口呆,这比被那假梁清河陷害更让他吃惊。曾几何时会料到,柔弱天真的安若芳竟会化身猛犬狠咬他一口,防着安家的每一人都没防着她,明明视她于猎物,却被她拿捏住要害。 这事儿可不好辩驳。当初静缘师太问起段氏之死,他心里害怕,自然原原本本说出。如今安若芳说的每一句都是当时的情形。蒋松正愁没把柄,这下有理由严审酷刑,李成安和那几人又如何守得住? 钱世新惊怒之余,对上了安若芳的双眼。这小姑娘看着他,眼神凌厉,身形单薄却极有气势,他恍惚看到了小几号的静缘师太。 钱世新突然想起了父亲。所有的一切都是被父亲钱裴所累,若不是他当初贪恋安若芳美色,招惹出这一连串的事端,又怎会如此!   ☆、第183章 第183章 钱世新入了大牢。言遥也入了狱,他给钱世新最后递来的消息,是手下人还在寻找姚昆,但暂时没有结果。打听了紫云楼,探查了与姚昆交好的那些官吏及大户人家,甚至招福酒楼这类与安若晨相关的地方都查探了,全都没有。 钱世新很恼火,姚昆失踪让他不安,他背着渎职放跑人犯的罪职,下一步就是指使他人谋害姚昆借以栽赃治罪的罪名。毕竟他派去杀死姚昆并打算让姚昆伪装成自杀的那两个手下也失踪了。这些都是隐患。他相信人就在蒋松手里,蒋松不急着放出来,是想有足够的时间查清证据,慢慢栽他罪名。若是姚昆在,他还有机会将姚昆拉进这浑水中,毕竟这么多年,许多旧账还是可翻的。 姚昆不在,大家便只注意他,翻起旧账,也只翻他一人的。 让钱世新恼火的还有鲁升留下的那些人,什么忙都帮不上,除了说会给鲁升报信外,屁用没有。且就说了那一句,再不来了。而且蒋松也是做得狠绝,说他会串通外贼联络细作,竟不让钱家人及他手下等来探视他。就连妻儿也不得见。 之前所有巴结钱世新,对他阿谀奉承说尽好话的那些官员似乎突然都跟他不太熟了。大家都在避嫌,生恐沾上共犯之嫌。明明在这衙门里当差,混进监牢探视再容易不过,却没人来看望他,没人问他是否有冤情是否需要帮助,先前时不时在他眼跟前晃的,如今都不见了踪影。 但有一个人及时出现了。吕丰宝。 吕丰宝跑到了牢狱里,见到钱世新,低声道:“钱大人。我说是别个囚犯的家属,买通了衙差能进来一会,我能如何帮你,你快些嘱咐。我可以赶回桃春县给钱老爷递消息,看他有何办法。或是钱大人还有什么帮手,需要我传个话的吗?”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让人感动。钱世新大喜,忙道:“莫去春桃县,我爹也帮不上忙。”他可是还记得已派人去春桃县杀死钱裴。吕丰宝既是对钱裴忠心,还是莫让他知道这事为好。 吕丰宝道:“能帮上忙。老爷有些南秦的友人,他与我说过若遇着最糟的情形,便到南秦去。如今是大人你遇着了最糟的情形,让老爷联络友人,将大人救出去才好。” 钱世新道:“我也有路子联络那头。你替我跑一趟便好。事成之后,定有重谢。”钱世新将与南秦的联络办法告诉吕丰宝,让他找野猪林的猎户宋正。若是宋正出了事,还可到四夏江渡口找岳福。 吕丰宝听罢忙道:“带口信不牢靠吧,人家如何信我。大人且等等,我偷偷带些纸笔进来。”吕丰宝出了去,过了一会匆匆回来,从怀里掏出纸笔墨递过去。钱世新飞快写了封信。交给吕丰宝,将接头密令也告诉了他。 吕丰宝还问:“若是老爷差人来问,我可告诉他大人的情况。” “行。”钱世新觉得,钱裴不可能再差人来问了。他派过去的人,钱裴是不会防备的。他对着牢门,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与父亲最后一面,也是隔着这样的牢门。 吕丰宝从牢里出了来,低下头挑僻静路走,生怕招人耳目的模样。拐了一个弯,直入一间屋子。屋子里坐着蒋松和古文达。 吕丰宝将钱世新写的信递了过去。 蒋松看了信:“这下可好,连他串通外敌叛国的证据都有了。” 吕丰宝道:“我得赶紧去宗将军那儿,把那些联络人等线索告诉他,与钱裴的口供对一对,瞧他是否说了谎。” “好。我一会便派人去将他们拘捕。”蒋松道。 “钱世新未曾怀疑你吧?”这是古文达在问。 “自然不会怀疑,他哪知道我不是吕丰宝。”钱裴确实派了个名叫吕丰宝的人传信,只不过半途被他们截下。一番审讯,问清楚身世来历背景及各项事,知晓钱世新压根未曾见过他,他也从来未去过中兰。钱裴怕惹人猜疑走漏风声,不敢用熟面孔。于是古宇便冒充吕丰宝,拿着钱裴的亲笔信来了。有钱裴的亲笔信函做保,钱世新自然不会怀疑什么。 古宇将事情报完,即刻上路,朝着通城方向急赶。 安若晨接到消息后找了机会悄悄赶到客栈,直到进了屋亲眼看到薛叙然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薛公子,你怎地来了?” “我不来,还等着你主动找回良心,给你妹妹送上解药吗?”薛叙然脸色苍白,一脸病容。从未出过远门的体弱公子哥,这回真的尝到了远途的滋味。上路第三天就病倒了。一路病一路撑到这里,然后打探城里形势,寻找机会联络安若晨。 之所以这般麻烦,是他心里明白,安若晨跟着龙大到这里可不是来游玩的。他可不会傻乎乎的蹦出来暴露自己与安若晨“很熟”,不然解药没拿到空惹一身麻烦,不但拖累了家里,以后在安若希面前也会丢脸。 “你生病了?”安若晨道。 薛叙然咬牙切齿:“对,病得很重。你以后再有机会见到安若希,一定记得告诉她,你见到我时,我是如何奄奄一息但又机智勇敢地从你手中夺回了解药。” 安若晨叹气,坐下了:“我还没有找到。” “我请你坐了吗?”薛叙然很生气:“没有找到!你真有脸说。你认真找了吗?尽心尽力了吗?每一处可能都找了吗?你把那下毒的骨头一节一节的都敲断了,你看他说不说。” 安若晨不语,没法辩解。就算动用了许多酷刑,就算冒着风险差点把重要人证卢正刺死,就算她差人把自己亲娘的坟都挖了,结果就是没找到。所以之前的过程都是无意义的,不值一提。 薛叙然见她不说话更是生气:“你妹妹被你害得在那儿等死,你怎么对得起她?解药没找到,你还这般不上心。不守着那下毒的天天抽他逼他说真话,跑到这山长水远的地方。你不愧疚吗?” 安若晨紧咬牙根,愧疚的。她脑子里时时在想每一种可能性,但古文达和陆大娘仍是没有找到解药的下落,石灵崖那头,卢正也再未说话。而自己,确实丢下了这事,跟着龙大到此处办别的。 薛叙然瞪着她,末了道:“你爹死了,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吧。” 安若晨点头。确实收到了消息。 “你二妹也快死了你知道吗?” 安若晨握紧了拳头,再点点头。 “你把事情仔仔细细地与我说一遍,你既是没用,找不着,那我来想想办法。” 安若晨没介意薛叙然那极不好的语气,耐心的把事情与他讲了一遍。卢正在那个境况下,说的该是真话。东西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会被人损毁,不会丢失,因为那时安若晨珍视的,认真收藏的东西。“我确认过了,他说是一颗黑色的药丸子,拇指指头一半大小,油纸裹了三层,放在一个红色的很小的盒子里。” 薛叙然一时也是发愣,这般大小的,能藏到哪里去? “你有没有什么你娘留下的遗物,首饰盒,珠宝箱,镂空的簪子,花瓶,带孔的瓷娃娃,你喜爱的花的花盆,你的枕头……”薛叙然一口气说了许多物什,每说一件安若晨就摇一次头。 薛叙然把能猜的都猜完了,开始往安府里头想,或者安若晨的母亲还在安府里有什么遗物?但一想安府里的东西不是安若晨能掌控的,随时有可能被安之甫扔了,于是放弃了安家的念头。 “或者龙将军的东西呢!你有没有帮他做过什么锦囊,香袋,衣服,裤子,鞋子,帽子……” “没有。都找过了。”安若晨沮丧地说。她当然也想到过这点,但龙大身上的东西也翻查过了,确实没有。 薛叙然急得脑子嗡嗡响,时间不多了。他路途上耽搁了不少时候,就算马上拿到解药,原途赶回,时间那也相当紧迫。何况现在毫无头绪,丝毫不知能从哪儿下手。 虽然来之前已做好心理准备,就算见到安若晨也未必能有解药线索,但他就是不甘心,他必须来。当真的面对这一结果时,他发现心理准备就是个屁,什么用都没有。他会焦急会难过,甚至会害怕他赶回去时只能见到安若希的尸体。 两个人沉默的坐着,一筹莫展。 过了好一会儿,外头有人敲门。春晓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夫人,出事了,将军让你速回。” 薛叙然瞪向安若晨。 安若晨站了起来:“先告辞了。若我想到什么线索定会告诉你。你自己多加小心,这城里不太平。若是可以,赶紧回去吧。我发誓若想到任何解药下落的可能,定会通知他们马上找,第一时间送给二妹。” 薛叙然凶巴巴的瞪她,不愿搭话。 安若晨也不指望他给好脸色,转身走了。 刚迈出两步,忽听得薛叙然道:“安若晨,你二妹若真的就这般去了,我也发誓,我会亲手将她的衣物烧了装骨灰盒里带给你,让你日日看着,铭记于心,她是被你害死的。” 安若晨脚下一顿,停住了。她忽然猛地回头,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我会亲手烧了……” “对,装骨灰盒。”安若晨面露惊喜。 薛叙然脸绿了:“莫要咒你二妹!” 安若晨叫道:“我怎会没想到!骨灰盒!不是我娘,不是奶娘,不是将军,不是我的东西,是骨灰盒。我珍视的、尊敬的,不会损毁,不会遗弃,必会好好收藏的。因为我承诺过,必要将他骨灰送回去。” 薛叙然愣了愣,啥? 安若晨快步往外走:“我马上与将军说,让他速派人去找。你快回中兰吧,我二妹服解药时,希望你能在她身边。” 薛叙然急了:“东西在哪儿?我亲自去拿。” “你拿不到。”霍先生的骨灰她已经交回给了曹一涵,那在石灵营军营边上的一个村落里。不可能给薛叙然泄露德昭帝的下落。安若晨回头道:“再者说,你脚程太慢,等你去拿到了,再送回中兰,定然来不及。” 薛叙然板脸,居然揭他的短。怎么知道他脚程慢的?他让马车跑快点不就快了吗? “我马上回去,安排好了便给你递消息。你收拾行李等着吧。”安若晨说完,急匆匆走了。 薛叙然生气,他行李都没怎么好好拆呢,不用收拾。 安若晨兴冲冲地赶回府衙,还未与龙大说这解药之事,却听得一个重大消息。 巡察使大人梁德浩失踪了。与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以包恒亮为首的东凌国使节。 确切地说,东凌国使节将梁德浩绑架带走了,留下一纸书函。   ☆、第184章 第184章 罗鹏正吃了一口菜,借着这时候认真思虑。他身边坐着心腹彭继虎。对面是三皇子萧珩沂。 罗鹏正慢慢嚼着,将菜咽下去了,再品一口酒,这才决定该说的话。 “殿下问的,梁太尉奏折一事,臣还真没什么想法。他既是查出东凌国的阴谋诡计,化解与南秦的争端,自然是好事。东凌这般作为,若不给他们些教训,确是说不过去。与南秦结盟,打下东凌那该也是有胜算的。皇上想来不会推拒,臣自然也不好拦着。” 说白了,拦着皇上,于他有何好处?打下东凌,与他有何坏处?虽然梁德浩让他不痛快,但他犯不着为这事惹了皇上的不高兴,平白无故跑去碍皇上的眼,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三皇子笑了笑,也饮了一杯酒,道:“丞相大人想得开,倒显得我多事了。梁太尉这一连串事务处理得好,不但解了前线之危,查明茂郡乱根,揪出敌国阴谋,平复稳定平南郡情势,于南秦动荡之时维系了两国关系,为皇上解了边境之忧,还缔结了盟友,看上去不久的将来,还即将为皇上拓出新疆土来。皇上不拒绝,当朝臣子无人有异议,这新疆土十成十是稳拿下了。届时梁大人功勋卓然,风头无人能及,待他班师回朝之时,恐怕那些与他平素不对付的人,日子该不好过了。” 罗鹏正慢悠悠的道:“皇上心如明镜,断不会让某位臣子权倾一国,一手遮天。梁大人素来警醒,也断不会做出令人诟病,落人口实之事。谋反之罪,哪怕只是嫌疑,谁又担得起?” “罗丞相所言极是。谋反之罪,哪怕只是嫌疑,谁担得起。所以在梁大人与边境处理战局危机,剿灭细作阴谋之时,有人欲谋害于他,取他性命,这是将私人恩怨置于国家安危之上,此其一。其二,梁大人稽查使节被杀一案,若他出了什么意外,细作得以脱逃,战局失利,这是助敌国一臂之力,勾结外敌,刺杀本国重臣。这些,算谋反吗?” 罗鹏正眼角动了动,道:“自然是谋反。” 三皇子道:“那罗丞相可得当心了。谋反之罪,株连九族。我得了消息,听说梁大人认为,丞相曾经派人刺杀于他。幸得龙将军所救,他这才捡回一命。” “这真是一派胡言,造谣者定有图谋。” “我听说他为此写了奏折,他当时带的卫兵皆可为他作证,龙将军也可为他作证,当时的刺客口口声声说的,便是罗丞相指使。奏折该是到了父皇手里……”三皇子顿了顿,看了看罗鹏正的表情,道:“看起来父皇并未与丞相大人提起此事。” 罗鹏正道:“既是胡言,皇上自然不信。荒诞无稽,不值一提。皇上自然不会与臣提起了。” “这倒也是好事,丞相大人有时间好好准备准备,调查清楚,待到父皇问起时也好应对。” 罗鹏正道:“殿下如此为臣着想,臣有些惶恐了。” 三皇子笑笑:“丞相大人领我好意,莫误会我别有用心便好。” 罗鹏正道:“只不知殿下需要臣做什么?” “不必丞相大人做什么,大人自己说得好,造谣者定有图谋。这图谋无论是什么,对你我皆无好处。大人若是被扳倒,朝野定会大乱。列国对我大萧虎视眈眈,外患未平,可莫再生内忧。大人也知道,父皇年纪大了,还未立下太子,自然是心中自有计较。无论这皇位最后传到谁手里,都得国泰民安,盛世太平才好。” 说到底,还是为了皇位。罗鹏正垂下眼眸,未动声色。前线的事他也略有耳闻,梁德浩想诬他罪名他是不惧,他不信这姓梁的抢了个巡察使的活就能给他编排出什么大动静来。 没错,一开始他想让彭继虎任这巡察使自然是有他的打算。龙大领兵与南秦一战,他觉得龙大的胜算更大些。巡查使到了那儿,就是坐等功劳的事。运气好些,拿捏住龙大的把柄,挑挑他的毛病。再将边境那两个郡借这机会都整治了,把两郡太守都换成自己人。 这般一来,多了地盘在自己阵营手里。日后能有大用处。但这事被梁德浩抢了,他是不欢喜。如今看来后果比他想得严重。 方才三皇子萧珩沂所言里,其中最戳他心的,就是梁德浩确是立了大功勋的模样。萧珩沂只字未提龙大,俨然办下这些事儿的只有梁德浩了。萧珩沂是如此,朝中其他人也定会如此。正如他先前所料,龙大十之八|九会打胜仗,巡察使过去就是坐领功劳。只是梁德浩的运气更好些。联合南秦打东凌,这事皇上定会欢喜,反正皇上素来不喜欢东凌,弱小无用,还喜欢生事。若能据为己有,还是名正言顺,皇上当然不会拒绝。 这些事让梁德浩办成了,怕是他会最得皇上的欢心。这是罗鹏正不愿看到的。 罗鹏正给萧珩沂倒了杯酒,道:“殿下所言极是。” 萧珩沂道:“若真与东凌开战,我也想到茂郡走走。” 罗鹏正暗笑果然人人心思都一样。萧珩沂在京城一直不算得势,趁着这事去蹭个功劳,拿个爵位,甚至得权辖管东凌,回过头来再争皇位也是大有益处。 罗鹏正正思量如何应话,萧珩沂直接问他:“届时丞相可愿向父皇举荐我?” 罗鹏正权衡一番,点头道:“殿下有心为皇上解忧,臣自然乐观其成。” 萧珩沂满意微笑,向罗鹏正推过一张折起的纸来:“丞相愿助我,我自然也会助丞相。这信上有地址名字,是他派人暗杀梁大人,亦是他雇凶时声称是受罗丞相指使。” 罗鹏正一愣,万没想到萧珩沂居然有这个。他打开纸一看:陶维。 罗鹏正从未听说过这名字。他看了看彭继虎,彭继虎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萧珩沂道:“楼下青色轿子里,绑了一个人,是当时刺杀梁大人的一名杀手。他是唯一的活口人证。我便送给大人表表诚意吧。他身上的伤也未好,大人问话时当心些,莫教他死了。” 罗鹏正心里一动,问:“殿下从何处得到的这些?” 萧珩沂道:“若是丞相大人站在我这边,那我们自然还有许多机会好好坐下聊聊。今日喝得有些多了,先这样吧。” 当天夜里,龙二得到了消息,罗鹏正已将那杀手带回,细细审去了。龙二拨着算盘细算账,觉得萧珩沂真是占大便宜了。两头均拿好处,两头还都得谢他。 通城里,安若晨一时不好消化消息,再问一遍:“东凌使节绑架了梁大人,还留下书信?” 龙大点头:“他们声称遭到大萧与南秦的陷害栽赃,他们过来谈判,只是我们两国拖延时间,好谋划侵占东凌的策略之一。他们无奈只能出此下策,让梁大人为他们做保。若想他们释放梁大人,有几个条件。第一,释放所有在石灵崖被俘的东凌兵将。第二,他们于南秦境内的兵马全部撤回,南秦不得阻止。第三,南秦与大萧对东凌边境的兵马必须后退三百里。第四,对他们的栽赃指控,须得给他们侦查的时间,亦需同意他们询问调查相关人等。还要等其他国介入共同谈判。” 安若晨叹气:“这下糟糕了是吗?将军猜测的都对了。” “我没猜到会有这招。这招是步险棋,但颇高明。想来是被逼急了。” “将军快与我说说。”安若晨虽得龙大指点许多,但梁德浩失踪这事突然,她还真不知道会如何。 “辉王不可能来。”龙大道:“当然,原本辉王就不可能来。他刚□□,皇位未稳,朝中宿敌要清,自然不会贸然到边境来。” 安若晨点点头。这个她知道。将军说过,那般与梁大人说只是试探局势。 “东凌使节绑走梁大人,表面上看,是为了给东凌争取时间,事实上,却是加速了关系恶化。”龙大道:“他们前两天明明平静许多,在城中等待消息,如今突然发难,是因为,鲁升到石灵崖了。” “这之间有关系?” 龙大点头。“鲁升是梁德浩的属官,手上有他的令牌,他代表着巡察使的指令。我不在石灵崖,没人敢拦他的令,也没法拦。” 除非想造反。安若晨明白。 “梁大人被东凌劫持,鲁升便有理由对东凌的要挟进行回应。马将军及那三千东凌将士,怕是命不久矣。” 安若晨张了张嘴,惊得说不出话来。东凌三千俘兵全死,两国必会开战。“将军。”她握住龙大的手。她知道龙大最不愿见的就是打仗。所以他冒险前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便是抱着寻找真相,阻止战争的心愿。如今又被人抢先一步,他心里多难受,她能体会。 “梁大人前两日刚嘱咐了,若真与东凌交战,让我在茂郡带兵。原本这命令里所说的东凌之战,就算发生,也会许多日子之后,时间之长,足够将平南与茂郡的兵马调度安排,如今突然这般,鲁升守着石灵崖,楚青定不能绕过他擅自调兵。我若领军开战,用得都不是自己的兵将。” 安若晨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意思。“这是要置将军于死地。” “就这般便想置于死地不容易,但不好用便拖累,如此我不得不全神贯注于战场上,其他事无暇顾及。”无暇顾及查案,无暇顾及家眷,什么事都顾不上,只能闷头打仗。 安若晨想了好半天也终于明白了。“就如同南秦能在大萧布下这许多细作一般,大萧在东凌,自然也是可以的。” 所以东凌使节才会出这般的状况。想让他们姗姗来迟他们便会姗姗来迟,想让他们狗急跳墙他们便会狗急跳墙。“这般说来,将军所有派回石灵崖的人,都会被盯得紧紧的吧?” “对。” “将军想让我做什么?” “我需得用战乱之名,将你送回中兰城。没人知道泽清在这边,他可以暗地里护你。你回中兰也行,非说要等我赖在这城里不走也好,看形势而定。” “好。”安若晨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 龙大却面露为难,他抚上安若晨的脸:“晨晨。” “我明白。将军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她的性命,排在大萧安危的后头。她落单,是绝佳的诱敌之饵。在城中或是在途中,她要给对方制造些机会。或者对方给她机会,让她找到证据。 “这是下下策。”龙大强调。 “没关系。” 没关系吗?龙大觉得安若晨这样的表情离他有些远。他将安若晨抱进怀里,又道:“我会派人悄悄回石灵崖,让德昭帝现身。现在的时机可以了。”幕后黑手的破绽露得太多了,足够了。德昭帝一现身,南秦攻打东凌的理由便没有了。那东凌阴谋之说,自然也没了。 是时机了。但可惜未占先机。龙大叹气,十分懊恼。 “还得防着德昭帝不被鲁升发现暗地里杀掉。” “对。”龙大答,将安若晨抱得更紧。   ☆、第185章 第185章 楚青接到关卡卫兵报来的消息,说鲁升正往石灵崖前线来,便速派人去通城给龙大报信,并做了相应的安排。 鲁升来得很快,简直飞速,楚青都怀疑他是否不眠不休赶路。这让楚青更是警觉。 鲁升来了之后先摆官威,楚青等将官恭恭敬敬。鲁升要干什么便让他干什么,毫不忤逆。鲁升查完军将兵队,再问战俘。楚青领他去了石灵县,那里密密实实关押拘禁着近万俘兵。因人太多,拥挤不堪,环境恶劣,有人病倒,有人伤重身亡。 鲁升细问情形,然后下令,先将南秦的六千多战俘释放。理由有三:一是南秦易主,两国已经停战,正在议和。二是战俘太多,不及时处置会产生疫情,后患无穷。许多百姓有家归不得,太过扰民。第三是眼下战局微妙,仍有细作流窜,全军上下该好好操练备战提防,不该浪费许多人力在看管战俘上。 楚青问:“那东凌的三千战俘如何办?” “东凌正是战事的罪魁祸首,战俘如何办,且等梁大人与东凌相谈协商的结果。” 楚青听罢,自然不反对,他只要求鲁升写军令盖官印,他才敢行事。不然他日后没法与龙将军交代。 鲁升爽快写了军令。楚青依他指令,派人与南秦那头联络,做好接收战俘的准备。之后数日,分次分批将南秦的战俘押送过境,送出石灵崖外。 南秦兵被释放送走之时,东凌大将马永善的囚房里,好些东凌兵趴在窗边或门缝后头看。一东凌兵挤到马永善身边,问他:“将军,大萧开始放人了。好些南秦兵都被放走了。会不会放我们啊。” 马永善静静坐着,不语。他想起他与龙腾下的最后一盘棋。 这么大动静的释放,而龙腾并未出现,看来情况确是最糟糕的那种了。马永善看了看拥挤的屋子里塞满的东凌兵士。许多年轻的面庞流露着焦虑的神情。马永善心里对他们说抱歉,他不可能写降书,不能背主弃义,就算这样也许能救下这些人的命。 为国死为君亡,是为将为兵者的骄傲。马永善抬了抬下巴,闭上了眼睛。希望他们以生命为代价,能换来相应的回报。 这数日,鲁升日日巡查军营,要求各营每日向他报告兵将状况。他还仔细清查军队防务,对何处派了多少人手,营中人员总数等等进行核查。楚青不知他是何用意,小心应对。 鲁升又问起细作一案,询问卢正都供出了什么。楚青答:“那厮骨头硬得很,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可有谈条件?” “自然是要求将他放了。” “他如何回报?” 楚青答:“一直是龙将军亲自审讯,细节我是不太清楚。只听龙将军说卢正什么有用的情报都未透露。” 鲁升听罢,站了起来,说要亲自去审一审卢正。 楚青大声应话:“是。” 楚青率先出帐,一边对着个卫兵冲卢正囚帐方向一摆头,一边为鲁升掀起帐门。“鲁大人,这边请。卢正囚在三营区东边囚帐。” 楚青说着,看到那卫兵已绕到帐后迅速消失了踪影。 楚青带着鲁升稳步朝囚帐而去。那卫兵急速飞奔,抢先赶到了囚帐处。守帐的卫兵见了他,也是会意,忙道:“他醒着。” 卫兵二话不说,一个箭步迈了进去。守帐的卫兵左右四顾,为他望风。 囚帐内,卢正的伤势已有好转。他许多日未见安若晨与龙大,亦未有其他人过来。他心里颇是着急,正想着办法,忽见有人闯了进来。他还未来得及说话,进来那人竟一拳打了过来。 卢正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卫兵查看了一番卢正状况,确认他只是晕倒了,放心转身出帐。刚出帐,见得楚青与鲁升远远正往这处走来。鲁升的目光正看着此处,那卫兵来不及撤退,干脆站在帐边值守状。 转眼楚青、鲁升走到帐前,卫兵们忙行礼。鲁升问刚从帐中出来的卫兵:“帐内可是卢正?” 卫兵恭敬答:“禀大人,正是。” 楚青道:“大人有话要问他。” 卫兵再答:“小的刚查看过。他伤势未愈,正昏睡。” 鲁升皱了皱眉,大步迈入帐中。楚青拍了拍卫兵的肩,以示夸赞。 卢正确实昏睡不醒。鲁升盯着他半晌,未让人强行将他弄醒,只说待他醒后来报他。楚青与卫兵都一口答应。但那一整日,卢正都“未醒”。 第二日,鲁升欲再审卢正。营将们却有许多事来报,石灵崖处交换南秦俘兵还出了些乱子,鲁升被耽搁了。待有时间去见卢正,卢正却喝了伤药昏睡中。 鲁升未发脾气,冷静地说明日起给卢正停药。 第三日,鲁升一早起来便自行去了卢正的囚帐。这次他终于见到了清醒的卢正。 卫兵忙悄悄去报了楚青。楚青摆摆手表示知道了,这般已经拖延了两日,不错了。看来鲁升确是极在意卢正这人的。他道随鲁大人去吧,让卫兵盯好情况。能偷听就偷听,送点水送点吃食,看能查看到什么,继续观察鲁大人的反应。 卫兵领命走了。楚青细细思量,有些担心龙大在通城的处境。 卢正并不认识鲁升。鲁升却说:“我认识你。你入伍后,是我动用了些人脉将你放到龙大军中。” 卢正笑道:“又来套话了吗?这是龙将军与安若晨耍出的新计谋?” 鲁升道:“不必套话。我知道的比你多。我还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才能活到今天。” 卢正的脸慢慢沉了下来,他看着鲁升,思索着,然后道:“我能活到今天,是我骨头硬,命还大。上次遇刺未死,你们又会想出什么新花招。” “我并未听说军中还有其他细作。”鲁升道:“所以我也奇怪,是谁刺杀你。你不过一个小卒,根本没有冒险刺杀的价值。你除了知道钱世新派人来接头外,还知道什么?” 卢正警惕不语。 鲁升轻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没有证据。就算你说自己是南秦细作,说出辉王,那也无用。南秦已经易主,辉王的目的达到了。你看,你甚至对钱世新都构不成威胁。钱裴比你更危险些。” 卢正的心慢慢开始动摇。“你是谁?” “我一进来不是就说过了。我是巡察使的属官,如今是来监军的。”鲁升顿了顿,道:“我手上的令牌,甚至能让龙大听令。” 这时候一卫兵进了帐,要给鲁升倒水。 鲁升安静等他倒完水,说道:“我审人犯时,不喜有人打扰。念你初犯,不罚你了。若没我招呼擅自进来,我便斩你的首。” 那卫兵吓得扑通一声跪地,又是求饶,又是谢恩,然后连滚带爬跑出去了。 卢正不动声色地看着鲁升摆威风,但鲁升转头向他时,他才问:“你既觉得我无甚价值,又为何来审我?” “你对龙大没价值,对我却是有的。”鲁升道:“在这军营里,只有你对他不是忠心耿耿的。我要知道龙大有什么把柄,他犯过的错,做过的违律违纪之事。你知道多少,就告诉我多少。还有,这军营里头,还有谁是有把柄的,谁犯过错,谁该死。你在军中这么久,总该知道些事。另外,你被捕后,龙大都问了你什么?我要知道,他都想知道什么。这样我就会晓得,他都知道些什么。” 卢正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他看到鲁升起身。鲁升嘴里说着:“你慢慢想,我有的是时间,我就坐在这儿等你说。”他一边说着一边退到帐门处,猛地一揭帐门,门外两个卫兵端正站着,跟他进来时一样。 卫兵见他掀门,忙道:“大人有何吩咐?” “无事。”鲁升看了看这两人,道:“你们退下吧。”他招了招手,换了他的人守帐。 鲁升回到帐中,道:“给了他们机会,他们却连偷听都不敢。” 卢正哧笑:“你想抓着他们错处,借机整治楚青吗?” “初来乍到,总要有理有据地做些杀鸡儆猴的好戏才行,不然如何立威?”鲁升不以为然。他复又坐下:“好了,现在无人会偷听了,你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吧。” 卢正看着他,问:“你会放我一条生路吗?” “当然。除了我,没人会放过你。龙大不在,此处我说了算。如今正是好时机,你当把握住机会。” 卢正还是警惕:“我怎知你不是龙将军派来演戏给我看的,一旦我开始答话,警惕消除,也许就被你套出话来。到时候我才是真的没了价值,只能等死。” “你成功入伍后,留了暗号在村口的槐树枝上。树下埋了你的信。信上写了你的名字,村名,征兵编队号数等等消息。这信经手几道联络人,送到了我这儿。是我安排将你编入龙大的军队的。” 卢正惊讶地张了张嘴。 “如今你信了吗?” 卢正一咬牙:“好。但我们先说好了。你要将我安全送回南秦境内才算数。” “当然,你留在大萧只有死。” “你想知道什么?”卢正道:“我现在手上有个筹码,我给安若晨的二妹下了毒。” 鲁升听了动动眉头:“安家人的死活不重要。龙大与安若晨此时也不会顾得上这事的。” 龙大想法遣开的人,让安若晨得以再次悄悄来到客栈,与薛叙然见了一面。 薛叙然听了她的要求很是吃惊:“什么,这般快就改口了?你究竟有没有个明白主意?不是嫌弃我脚程慢吗?” “脚程慢也比到不了的好。”安若晨再将情况的危急分析了一番。 薛叙然瞪着她:“所以是想声东击西?你们的人会被监视?那就甩开监视啊,怎地这般废物?” “甩开也是需要时候,风险颇大。可能还比不上脚程慢的。你是百姓出游,没人会怀疑到你头上。所以他们引开敌方注意,你这头便能安全拿上解药。” “随带手还帮你们把人运到中兰城交给蒋将军?安若晨,你逮谁就利用谁是吗?” “自然不是谁都可以的。”安若晨道:“你是二妹夫,自己人。” “少来这套。”薛叙然瞪着她。就知道当初安若芳那小狡猾肯定是跟安若晨学的。 “若我没机会活着再见二妹,你替我与她说句对不住。” 薛叙然一愣,顿时垮脸,居然换招。 “此事风险极大,那个人身份极重要。我知道求你相助实属不该,但你是最佳人选。若你答应帮忙,我才敢将他是谁人告诉你。” 薛叙然想捂心口了,这连环击,他真的快撑不住了。他娘亲的,他好想知道那人是谁,好想担此重任啊。薛叙然挣扎一会,咬咬牙道:“我是为了你二妹才答应的。” “这是自然。”安若晨道:“若我有机会再见二妹,定告诉她你对她的心意。” 薛叙然涨红脸:“不必了,我对她没甚心意。” “我会告诉她,你为她能赴汤蹈火。” 薛叙然觉得安若晨真是全天下最讨人厌的姑娘了。龙将军颇是可怜,跟着这般的姑娘怎地过日子啊。还是他家安若希这样的讨喜。 “废话少说!快交代了,这事要如何做!”他家安若希还等着他拿回解药呢。   ☆、第186章 第186章 那日鲁升审了卢正许久,出来后没说什么,只嘱咐让人好好给卢正治伤。 楚青主动相问:“这卢正可招了什么有用线索?” 鲁升摇头:“暂时未说出什么来,待他伤好些了再仔细审。” 楚青多问两句,被鲁升撇开了话题,反道:“楚将军军务似乎不忙,莫要懈怠了。” 楚青不好再言语,遂退了出去。行了一段,远远看到一名偏将,那偏将对楚青点了点头,楚青回了一个眼神,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此后,鲁升开始严查军纪。各营各处抓了人来盘问。还将所有军官将领全召了过来训斥,表示过去军纪松散,违律之事颇出,人人当警醒改正,互相督促。军营上下气氛肃然,大家全都谨言慎行。 紧接着,从通城那头传来了梁德浩失踪的消息,鲁升表现出了震怒。接连派出快骑奔通城了解具体状况。楚青提出龙将军便在通城,可去信龙将军,听听龙将军的意思。 很快,快骑兵不眠不休急赶,带回了通城中各位官员的通报。 茂郡的代太守崔浩证实先前的消息属实。梁德浩大人被东凌使节劫持,下落不明。东凌使节提出的几点要求均属无理无稽,他们已与东凌那头严正交涉,要求东凌释放梁大人。但东凌拒不承认,反咬一口,声称东凌使节来了大萧后杳无音讯,必是被大萧所劫。要求大萧将人交出。另再次声称南秦与大萧对东凌的指控是栽赃陷害,别有居心。若想用此手段欺凌侵占东凌,东凌人绝不答应,必将抵抗到底。东凌已将此事通告各国,让天下人看清南秦与大萧的险恶嘴脸。 鲁升看完崔浩的呈报气得拍桌,大骂东凌。 再看梁德浩带到茂郡的大将尹铭的呈报。尹铭称东凌大军压境,显然早有预谋。小国弱兵,竟敢如此挑衅,定有诡计。他已安排探子打探军情,对阵之事需得谨慎。 龙大的呈报字最少,语气却是坚决。他强调,事态可疑,切莫妄动。平南郡有南秦细作确是事实,这事未必不是南秦想渔翁得利下的套。莫轻下结论,莫轻举妄动。待查明真相再议。 鲁升连催数日呈报,日日得到的都是无进展的信息,于是便发了脾气。他亲自领着兵队往石灵县,要处斩东凌俘兵,将人头送至东凌,以示警戒。 楚青得了消息,领人赶了过去。“大人,此时处决战俘,恐会引发两国争端。” 鲁升喝问:“他们为何会被俘?” 楚青没法答。因为这些兵将入侵我大萧。这话若答了,便是火上浇油。“大人三思。”楚青只得道。 “败军之将,若是不降,理当处斩。是也不是?”鲁升再问。 楚青硬着头皮答:“当审时度势,不同情形,不同处置。” 鲁升冷笑再问:“东凌劫持我大萧堂堂太尉,御封巡察使,便是在我们大萧境内,事情已过去多日,音讯全无,梁大人定已遭了毒手。如此时势,如此情形,奇耻大辱,国仇族恨,不该回报?楚将军,你倒是说说看,你言称不同处置,是当如何处置?” “鲁大人,且等等茂郡那头的消息,再行动作不迟。” “茂郡那头的消息楚将军未见吗?东凌兵马便就压|在我大萧边境,随时进犯。他们于各国散布谣言,谎称我大萧欺凌于他。若不及时处置,待得各国都被煽动起来,联手围剿,我大萧又会是如何处境?” 楚青忙道:“龙将军说了,这也有可能是南秦阴谋。” “南秦有何阴谋?趁我们与东凌交战之时他们再杀将过来?这事不是发生过了吗?南秦与东凌盟军犯我大萧,不是已经发生过了吗?他再有阴谋,打将过来,我们这些驻守边境的兵将们是干什么吃的?” “大人……” “楚青!”鲁升怒目而视,喝道:“自我来了石灵崖,你表面依顺,实则事事拖延,我看在龙将军的薄面上,未曾与你计较。你军中纪律散漫,操练不勤,当初对阵南秦,连连败仗,有负皇上亲封于你的虎勇将军之名。认真论起来,当可依军法处置。如今我要处斩东凌兵将,你百般阻挠,是何图谋?” “大人。”楚青也喝道:“大人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梁大人生死未卜,东凌情势未明,大人急欲杀|戮,又是何图谋?” “来人!”鲁升一指楚青,“将楚青给我拿下。” 周围的兵将均是吓了一跳,直觉反应举枪戒备,护着楚青。 “你们这是要造反!”鲁升怒喝。 楚青摆摆手,让周围兵士退下。他跪了下来,对鲁升道:“是末将失礼,言语顶撞,实在不该。请大人责罚。” 楚青一下便示了弱,倒让鲁升不好发作。他缓了语气,再次道:“将楚青押下,容后发落。” 鲁升带的两名卫兵上前来,将楚青双臂反剪,绑于身后,押了下去。众兵将看着,满脸不平,但也不敢言语。 鲁升处置完了楚青,环顾四周,所有人均不再有异议。鲁升喝令兵士继续动作,将东凌兵将分队拉出,行斩首之刑。 马永善走出那屋子时面容平静,屋外灿烂的阳光让他微微眯了眼睛。而后他很快适应,看了看四周。周围的东凌兵士以他为尊,均看着他。马永善朝他们点点头,在萧国兵士的呼喝声中带头向前走。 走了许久,见得一片空旷之地。马永善停了下来。他见到一排兵士,隔着三人宽距离列队站着,手里拿着斩首大刀。 马永善听到身旁许多小兵的窃窃私语,甚至还有哭声。马永善继续前行,每一步都沉重,稳稳扎在地上。 身后有人拉他,他听到他的兵士喊他:“将军。” 马永善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只道:“莫怕。今日天气还不错。” 鲁升皱了眉,喝道:“马永善?” 东凌最强的武将,大名鼎鼎。也正因此,南秦才要求东凌派他助战。原是想一来能与龙氏军队拼上些时日,二来若是东凌没了马永善便是没了一臂。先用他牵制龙氏军队,完成第一步计划。接着再寻机灭杀于他,让东凌失去一臂,军力大减。 第一步计划被龙大破坏了,还好,第二步计划是顺利的。 马永善不认识鲁升,未曾见过他。但看他的官服与气势,再加上周边的氛围,也能猜到他的地位身份。但马永善不理他。马永善走到斩刀前头,转过身来,盯着鲁升的眼睛。 身后踹来一脚,踢到马永善的后膝窝处。马永善闷哼一声,被踢得跪倒在地。他双手被缚,但鲁升仍是提防他,离他有稍远距离,又问:“可是马永善?” 马永善的人头,是要特别保存,好好送回去让东凌看看的。 马永善对他轻蔑一笑:“我就不问你是谁了。反正,你要完蛋了。” 鲁升皱紧眉头,想了想,对兵士挥了挥手,示意行刑,人太多,且得杀一阵呢。他盯着马永善。马永善却是看了看天空。身后是刀刃破空之声,耳边有军中兄弟的哭喊嘶叫。马永善生命里看到的最后景象,是蓝天白云。 那一刻他最后的念头,是想起他问龙大:“换了你,你会写降书吗?” “不会。”龙大这般答。 也算知己吧。 马永善的人头,落了地。 鲁升挥了挥手,让人过去将人头捡了。东凌兵士怒骂哭喊,还有人欲冲过来以死相拼,被萧国兵士全灭杀了。鲁升丝毫不管这些,他嘱咐将马永善的人头单独保管好,转身走了。 今日天气不错。他完成了一件大事。接下来,就是收拾龙大了。 鲁升回了营帐,问了问手下楚青的状况。手下称把楚青禁在他自己的营帐里。他老实呆着,没吵闹叫嚷。也无人去闹事。 鲁升满意点头。他想了想,决定去看看卢正。自那日审完他,便一直忙碌,没再见他,这也是给时间卢正再好好想想。 鲁升去了卢正帐里,卢正醒着,脸色看起来好些了。卢正见了鲁升,态度已是不同,想来这数日被军医照顾得好,饮食等均有改善,他已体会到有鲁升照应的好处。 鲁升又与卢正问了问话。卢正一一答了。鲁升耐心听着,也回了几句卢正的问题。而后他嘱咐卢正好好休息,尽快将伤养好,日后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待一切结束,便将他送回南秦。 鲁升从卢正帐中出来,有些失望。卢正招供的那些,对他用处不大。还不如让安之甫状告龙大强抢民女这罪名来得惹眼。不过安家已没用处,他不再多想。而卢正的价值在后头。他若能笼络好他,日后自然让他说什么他便说什么了。到时龙大已死,无从辩驳。 鲁升还未走到自己帐子,便有手下人来报,在附近村落搜查时,见得一村口有兵士出没,其行迹看着颇是可疑。但赶前追上却未逮着人,丢了他们的踪影。只见得是着兵服,该是这军营里的人。 “如何可疑?”鲁升问。 “若是巡查,该是队伍出行。他们只两人。且出村时左右张望,颇是小心。走路找有遮挡物的地方走,似乎不想教人瞧见。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发现了有人看到他们,走得飞快,一会便没了人影。看他们奔逃的方向,就是朝这军营而来。我们追过来,近军营时便全是着兵服的,分不出谁是谁了。” 鲁升叫来了军中长史,核对卫兵巡查周边的队伍和时间。想了想,嘱咐那两名手下悄悄去那村子探查一番,看看村中是何状况。是否有兵士在那儿做过什么事。 响竹村一间村舍里。曹一涵仔细地将霍铭善的骨灰罐子擦了擦,为他上了一柱香。他看向坐在窗边的德昭帝,喊道:“公子,我做饭去了。” 德昭帝点点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告诫自己务必要忍耐,他定会回南秦,揭露辉王真面目,夺回皇位的。 薛叙然的马车正全速前进,奔向石灵崖的方向。沿途兵哨关卡,他拿着安若晨给他的官府通行令,便称是中兰城郡府授权,允他到响竹村接病重的亲戚到城里看病。 响竹村离石灵崖军营颇近,确非一般人能出入了。薛叙然凭着通行令,一路过关。他紧张又兴奋,越靠近石灵崖,便越有些激动。就该这般干大事啊,凶险中穿行,豪气万千有没有! 薛叙然与安若晨商议好了所有的事。他甚至提了些建议,还给安若晨留了个人手。说是安若晨若有危难,中兰城虽远,不能救急,但好歹有人帮她报个信,可以做后应。其他人他不认识,不敢相信。 安若晨也给了他人手,帮他一路引开追踪,挡住怀疑,为他打点通关。在军中给他做支援。安若晨告诉他:“莫以为越近石灵崖越安全,那处如今被鲁升掌控,确有凶险。你小心行事。那人极重要,切不可让他落入鲁升手里。一定要将他平安送进紫云楼。” 安若晨与他说了几个暗语,一些是联络军中帮手用的。一些是让他拿到解药接上人所用。 薛叙然紧赶慢赶,竟未生病。他的随侍向云豪脚程快,先行一步前方打探。一路是有小波折,但都有惊无险过去。这日薛叙然听得车夫的话,掀开了车帘看。 响竹村,就在眼前了。   ☆、第187章 第187章 薛叙然停车等待。过了好一会,向云豪独自奔了过来:“公子,村子里有兵士搜村。” 薛叙然一惊:“为何搜?” “不太清楚,他们只问村民村子里是否常有兵士过来,他们在村里做过什么,村中可发生什么不一般的事情没有。” “那村民如何说的?” “就说村子近旁就是军营,出入不便,许多人都已经外迁了。要采买些什么也不方便,货郎也不敢进村了,有个病痛什么的也麻烦。他们听说龙将军自建军营起是有规矩的,兵士隔五天要过来查看村落状况,所以常来兵士到村子里来,他们也都习惯了。兵士有时每家每户问问状况,有时会给些独居老人送些米面。倒未曾见到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薛叙然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们搜得严吗?” “一家一户问着呢?” “那户呢?” “在村尾。我让宁子先去看着了。” 薛叙然跳下马车:“快,带我去。再晚些怕是要糟。” 向云豪甚懂薛叙然,自家公子跑不快,只会拖累脚程。他蹲了下来,薛叙然赶紧伏他背上。向云豪施展轻功,带着薛叙然朝着村尾方向去。 到了那儿,藏身近旁的竹林里。向云豪将屋子指给薛叙然看。烟囱里冒着炊烟,显然这户人家正在做饭。薛叙然心道,真够可以的,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晓。 正想着,远处走来了几个人。两个兵士领着个看着痞里痞气的村民,村民指手画脚的说着什么,正指着那屋子方向。 宁子跑了过来,低声道:“公子,那人跟军爷报,说村尾住着户新来的,他偷偷瞧过,口音语调皆不寻常,像是贵气人家,却穿着粗布衣裳,颇是可疑。他与之前常来村里的军爷们报过这事儿,但军爷们没当回事,还与他说过好自己日子便成,莫多生事。还质疑他跑到村尾偏僻之处是何打算?是不是还跟从前似的,手脚不干净?将他训斥了一顿。他心中颇不服气。如今见得再有军爷盘查,他便再报这事,还问军爷要赏。” 薛叙然皱眉头:“真是哪哪都有奸细呀。那龙将军也不是万能的,这不换了个人管事就能烧他后院了。” 薛叙然迅速做了决定,飞快地嘱咐了一番。宁子领命跑开了。 那两个兵士在那村民的带领下离屋子越来越低。薛叙然的心怦怦跳着,伏低了身子,等待着。 突然,在另一头的山坡林中传来宁子的大叫声:“你站住!鬼鬼祟祟做甚!站住!不许跑!来人呀!别跑!” 那两个兵士闻言顿时停下,仔细一听,转头朝着那山坡树林的方向跑去。那村民也着急忙慌跟着跑。 薛叙然一拍向云豪。向云豪背上他几个纵跃奔到那屋前,停也不停,飞快跳到院子里。 院子很小,薛叙然一进去就看到一个青年拿着扫帚伏在院子门后,似乎隔着门缝看着外头情形。看来他们也不是全无准备。 那青年还未察觉院子里进来了人,薛叙然低声喊道:“是龙将军派我来救你们的。” 那青年闻声转头,吓了一大跳。 薛叙然抓紧时间,再道:“你是曹一涵?” 青年紧张地握紧扫帚。 薛叙然道:“安若晨让我问你,一扎新的纸笺有多少张?” “啊。”曹一涵顿时丢下扫帚,领着他们进屋:“快进来,龙将军有什么嘱咐?今日有兵大哥过来提醒我们要当心,刚才村里刘大叔过来说有人搜村,我正犹豫要不要带着公子走。” 薛叙然摆臭脸:“你怎地这般容易就相信人了?你好歹先说个十二张,听听我怎么答才好啊!” 曹一涵傻眼:“啥?” “十一张。”薛叙然挥挥手,有些不高兴。对个暗号也不好好对,如何委以重任!“龙将军让我来领你们进中兰城,到紫云楼,有蒋将军保护你们。这处军营不安全了。” “走。”曹一涵一点怀疑犹豫的意思都没有。背起打好的包袱,转头对德昭帝道:“公子,龙将军派人来接应我们了。” 薛叙然又嫌弃他:“你家公子一直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用不着你重复一遍。现在最紧要的,霍先生的骨灰罐子在哪?” “公子。”一进屋就四下打量做好戒备的向云豪将供桌上的一个小布包递了过来,依大小形状看,是个小罐子。 薛叙然动手拆布包结子,曹一涵急忙大叫:“你做什么?” 薛叙然道:“骨灰里有重要物品。”说话间,布包已经拆开,确是个骨灰罐子,上面认认真真写了个“霍”字,罐子上还留有供香的香味。 曹一涵大叫:“不许碰先生!” 向云豪刷的一声抽出剑来,架在曹一涵的颈上。薛叙然左右看看,拿到桌上的一张纸笺,折弯起成斗状,交到曹一涵手里:“帮拿一下。” 曹一涵恨恨得,真想把他这纸扔地上。但薛叙然已打开罐子倒了起来,曹一涵赶忙捧好纸接住,生怕骨灰有一丁半点掉到地上。 德昭帝身后藏了个棒子,琢磨着要不要上去给向云豪一下,将曹一涵救了,但又怕那剑伤了曹一涵,也心疼霍铭善的骨灰。犹豫间,向云豪却转头横了他一眼,低声喝道:“莫动。” 德昭帝不敢动了。 这时听得薛叙然一声轻呼。从罐子里倒出了一颗蜡丸子。他看了看罐子里头,再摇了摇,似乎没有别的重物了,便把罐子递给曹一涵:“给你,将你家先生再倒回去吧。” 曹一涵委屈又心疼,双手捧握着纸斗不敢动,眼睁睁的看着薛叙然将那颗蜡丸子拿走了。向云豪替他接过罐子,与他道:“快些倒,没时间了。” 曹一涵真想将这二人痛揍一场,没时间了,是谁在这浪费时间的! 薛叙然没理他们,他喃喃自语:“不是说是个盒子吗?怎地是个蜡丸子?”他将丸子捏开,看到里头确是个盒子,盒子里有药丸,颜色数量都对得上。这才松了口气。 “找到了,快带他们走。” 曹一涵含着泪,仔细倒骨灰,不想理他。德昭帝问:“这是何物?” “解药。”薛叙然一边答一边跑到后窗望了望。 德昭帝跟了过来:“卢正的那个?他说回到南秦才会说藏在何处。” “不用管他,找到了。”薛叙然说完一顿,“不对,还是得管管他,不能这么放过他了。” 德昭帝又问:“你在看什么?” “安若晨说,屋后不远有个土堆,那后头林子里给你们安排了个藏身处,可暂时躲躲。” 德昭帝这下是真的全信他了:“确是。” “可这窗户颇高呀!” 德昭帝道:“你撑着我上去。” 薛叙然摇头:“我没这力气。”开玩笑,他虽不够尊贵,但也是娇生惯养且病弱无力的贵公子好吗! 这时向云豪过来了,一手拎一个,火速将他们依次丢到窗外。转身再把已包好霍先生骨灰罐子紧紧抱住的曹一涵丢了出去。 这时院外头传来了敲门声,是那两个兵士回转。“有人吗?开门!” 向云豪跳出窗子,将窗子掩好。德昭帝、薛叙然领着曹一涵已经朝着土堆方向在跑。向云豪赶上前去,一把将薛叙然负在背上,轻松领路。德昭帝转头看了看曹一涵,曹一涵抱着罐子布包猛摇头。他背上人就跑不动了,皇上!不如还是自己跑自己的吧! 四个人将将在土堆后头藏好,屋子后窗猛地被推开了。 德昭帝压低身子,曹一涵忙着将霍铭善的骨灰塞包袱,薛叙然四下张望观察地形,只有向云豪在盯紧屋后窗的动静。 那两个兵士离开了窗口。向云豪道:“快,趁这会跑到林子里去。厨房里还烧着饭,他们定会起疑,该会在屋子周边转转的。” 四个人接着朝林子跑。薛叙然伏在向云豪身上,毫不费劲,气也不喘,道:“你说你们,要逃命了还惦记着做饭。” 曹一涵很不服气:“做饭的时候哪知道要逃命。” 德昭帝更不服气:“要么下来,要么闭嘴。” 薛叙然闭嘴了,他觉得自己不是因为德昭帝让闭就闭的,而是他大人有大量,人家怎么都算是大萧的客人,他是主人,客气点是应该的。 四个人跑进了林子里,这段路颇有些距离,德昭帝与曹一涵气喘吁吁,藏身树后,看到兵士果然绕了一圈查看,没看到什么,又绕了一圈走了。 向云豪让曹一涵先带着去事先准备好的藏身处。那是林子里的一块崖缝山穴,外头有茂密的枝叶挡着,看不到里头。穴里放了些水和干粮,看来确是能短暂藏身。 向云豪安置好这三人,便去安排接应诸事。薛叙然叫住他,将解药递过去:“这个紧急,安排单骑快马先送回城。” 向云豪应声走了。 薛叙然三人默默蹲穴坑里等着。曹一涵对薛叙然仍有气,头扭一边不理他。薛叙然也不理他,只对德昭帝道:“我姓薛。救命之恩就不要求你报了。但毕竟还是有恩的,日后你回了南秦,对百姓好些,对我们大萧也恭敬些。还有,玉石买卖什么的,记得交给我家。” 德昭帝气结:“你们大萧人简直……一个赛一个的……”枉他饱读诗书,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 “机智勇敢?!”薛叙然帮他总结了一下。 德昭帝也将头扭一边,不想理他了。 天黑了,有人进了林子。落叶与断枝被踩得咔咔轻响。德昭帝等人都警惕起来。 一个声音轻喊着:“公子。” 薛叙然松了口气,看到向云豪拨开了枝叶。 这回向云豪是带着宁子来的。他说已让人将药送走了。军营那边看不出大动静,但他们动作还是得快些。 向云豪背上薛叙然,宁子背上德昭帝,一行人快速穿过树林,奔到马车处。薛叙然对德昭帝道:“安若晨说会派人回中兰城报信,让人接应我们。但他们如今处境也是凶险,不能全指望他们。回中兰虽比来石灵崖好些,但也不能轻忽了,你听我安排。” “行。”德昭帝爽快应了。 “别忘了玉石生意给我家。” 德昭帝把“行”字咽了回去。 军营里,鲁升皱眉沉思,他刚把些村民放了回去,什么都没问出来。之前卫兵回来报称村中有户人家是外地来的公子,听说气宇不凡,他们想审上一审,但屋里却没人。诡异的是,厨房里烧着饭。 鲁升顿时起疑,让人继续搜村,再把村长等管事的找来。但一连问了数人,他们都说打仗了,村里人走了不少,村尾那处都荒僻了,他们不常往那处走动。是有外地人来借住,但他们没有盘查身份。不知道是什么人。只听说是路过病重,不得不停下养养病,病好就离开。要说模样,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个十八|九岁左右的年轻人,带着个二三十左右的青年。 鲁升想不出有什么特别人物是这般的,但他觉得不安。中兰城现在也出了状况,钱世新那蠢货居然被人下套,原本一切都给他安排好了,居然出这乱子。这表示龙大这边还是有准备的,虽然看起来他们一直被压制着,但总藏着些小手段。 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再出任何的差错了。鬼鬼祟祟的兵士,做着饭偷偷逃跑的贵公子,这里头一定有事。 鲁升下令,两队卫兵出发,一队赶往中兰城,一队往四夏江,沿途盘查可疑的马车和路人,找个十八岁左右的贵公子,他身边有个随从。 中兰城里,钱世新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夜深了,他睡不着。牢里又臭又脏,没人特别照顾他,喝的水都不净,他从起初的愤怒,到慢慢绝望。他的罪名定了,多得数都数不清,案录能压满一桌面。 从数年前年县里的旧案到现在的收买梁清河,甚至还有他篡改姚文海被劫的案录这等小事,全被挖了出来。这里头定然有姚昆的“功劳”,只有他才会对从前旧案如此清楚。 钱世新气得简直百爪挠心,鲜血淋淋。他用来要挟姚昆的手段,现在被姚昆用在了他的身上。还有他给野猪林的猎户递消息的事,蒋松居然也知道。猎户宋正已被抓了回来,四夏江的岳福也已经被捕,这条往南秦递情报的路子被查了个底朝天。他钱世新通敌卖国的罪名这下是坐实了。 钱世新简直要疯魔,怎么回事,是他父亲钱裴未死,还是那个吕丰宝被抓住了?或者是什么别的出了差错?他不知道。没人告诉他怎么回事,鲁升那边也毫无动静,没有任何消息。 钱世新烦躁大叫,用锁链击打牢门。一个衙差走了进来,对他喝道:“莫吵闹,现在这处可不是你做主了。若你生事,我可是会报给蒋将军的。” 钱世新咬牙怒瞪,用力再将锁链甩向牢门。牢门“铛”的一声巨响。那衙差也怒了,迈前两步喝道:“让你莫……” 他话未说完,忽然什么闪了一下,他的脑袋掉了。 钱世新目瞪口呆,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这衙差被人削了脑袋,死了。 钱世新噌噌噌的往后退,衙差的身子歪倒摔落地上,露出了身后的静缘师太。 钱世新一时也不知该喜该忧,是福是祸,只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师太。”   ☆、第188章 第188章 静缘师太也不言语,默不作声地弯腰在那衙差的尸体腰上取下了钥匙,将钱世新这牢房的门锁打开了。 钱世新背贴墙,大气都不敢喘,不知这杀人魔究竟有何打算。 静缘师太看了他一眼,说了一个字:“走。” 钱世新又惊又疑,难道竟然是来救他的? 静缘师太也不理他的反应,转头就走了。钱世新这才如噩梦中惊醒,赶紧跟上了她的脚步。无论这静缘师太是何意图,他留在这牢里只有死路一条。错过了这个机会,恐怕再没有了。 出了监牢大门,只见门口倒着两具衙差尸体,静缘师太似未看见一般,脚下停也不停,直接迈了过去,走在墙根处隐身阴影中继续前行。钱世新见此情形,也不敢多看,紧跟在静缘的身后。他对这里地形很熟,几次想出声提醒静缘怎么走更好,但看着静缘冷冰冰的背影,还是将所有的话咽了回去。 先前父亲钱裴入狱,就是恐被静缘刺杀,那时候衙门上下均是戒备,静缘确实没来。如今谁也想不起她,她却来了。钱世新暗暗服气静缘的心机。莫看她杀人不眨眼,于事情处置上却是细心。这次劫狱,该也是有准备的。 静缘确实如钱世新所料,有备而来。所以他们一路顺利,避开耳目。有些岗哨处没人,钱世新不禁猜测这些人是不是被静缘杀了。之后走到一暗角墙根处,静缘转身抓住钱世新胳膊,拎着他跳了出去。 之后又是一路奔走。暗夜里的街道冷清肃杀,钱世新不太能跟上静缘的速度,但丝毫不敢抱怨。他听到自己的喘气声,还有震耳的心跳。 到了目的地,钱世新又是大吃一惊。竟然带他回了钱府。不过也是做贼一般,悄悄进去,无人知晓。 静缘师太这时候说话了:“去拿些衣物钱银,莫让别人发现。” 钱世新愣了愣,想想确实需要这些身外之物。他赶紧去了主屋,静缘师太替他把风,他拿了些财物、干净衣服,想了想包了一套笔墨纸砚,打了个包袱这才出来。 静缘师太也不吭声,带着他又默默地走。这次是去了钱府旁边的一个小侧院。 这院子布置得简单雅致,与钱裴喜欢的主院的华丽俗气完全不同。钱世新其实在中兰城里的钱府往得少,后来闹出了静缘刺杀一事,他更不敢住了,一直是在衙府呆着。竟然也未曾留心还有这么一个小院子,从外头看,似钱府的一部分,但在钱府里头走,这院子又似隔壁人家的。两者中间有一道不显眼的小门通行。 那小门还在院树的后头,着实不起眼。 静缘师太带着钱世新翻墙过去,随手推开一间屋门,进去了。 钱世新跟了进去,又吃一惊。看起来这里竟是静缘师太在住。所以她一直就住在钱府里头?而他却不知道。难怪什么放府后门的消息,放主屋门前的消息,她能很快拿到。 静缘坐下了,对钱世新道:“等着,差不多时候再走。城门一开,我们就出城。你乔装一番,他们不会将刚刚逃掉的囚犯与一对中年村民夫妇联系在一起。” 钱世新说不出话来。确是如此,他们发现有人劫狱,定会全城搜查,城门设卡。依劫狱的杀人手法看,蒋松很快会联想到静缘师太。就算他们防着他钱世新出城,大概也猜不到他能与静缘师太乔装夫妇。 钱世新打了个寒颤,竟然要跟冷冰冰的杀人魔乔装夫妇……他真是低估静缘师太了。她居然这么能屈能伸,真是让人惶恐啊。 “师太,我们要去哪儿?”钱世新问得小心翼翼。 “去南秦。”静缘师太冷道:“难道你在大萧还有活路?” 是没有。但钱世新觉得静缘师太不可能在意他的生死。“师太的意思是?” “你答应帮我查案子,忘了吗?” 钱世新傻眼,他如今还能查案子?静缘师太对他的信心和执着也让他惶恐啊。“上回不是有结果了?”钱世新偷偷看了看静缘师太的脸色,仔细斟酌用词。“不是说了,是德昭帝所为。他那时为了登上皇位,所以想除掉心头大患辉王,便指使人做了这事。” “上回是这般说的。” 钱世新的心悬了起来。 “你帮了我,我自然也会回报予你。你在大萧死路一条,唯有去南秦才能活。你投奔辉王,可有信心他会收留你?” 钱世新的心又落了回来。原来不是逼他继续查,而是回报他。这个也是邪门了,静缘师太这种人还会回报别人的恩情?钱世新琢磨了一会儿:“我得到了南秦之后,联络看看才能知晓。”说完又恐静缘瞧他不起生出事端,忙又道:“虽非十成十,但也是有把握的。” “好。”静缘师太非常爽快,“我送你到南秦,从此之后便不欠你什么了。当初辉王帮过我,我也为他杀了不少人,我也不欠他什么了。你联络辉王时,替我把这话带给他。让他莫找我,我也不想再看见他。” 钱世新赶忙点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原先最提防最害怕的隐患,最后竟然是自己的救星。 静缘师太不再理他,自顾自闭目养起神来。钱世新想啊想,盘算着出路。确实啊,他怎么就没想过能去南秦投奔辉王呢。辉王能稳坐江山,怎么都有他钱氏父子一份功劳。 钱世新这会儿后悔杀了父亲了。这辉王与父亲钱裴交情颇深,若父亲还在,会更好结交更容易投靠。 钱世新的悲伤遗憾只有一瞬,他很快振作起来。父亲将联络的办法都告诉了他,他当然可以去投奔辉王。对辉王来说,安置他这样的一个小人物再简单不过,改名换姓,给个一官半职委实太容易了。他对大萧又是了解,对平南郡更是熟得不得了。辉王日后肯定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对,就是如此。钱世新如此一想,顿觉鼓舞。这过程中当然会有些波折,但总比死在这儿强。强太多! 钱世新脸露喜色,微一转眼,却见到静缘师太不知何时已睁了眼,正冷冷地看着他。钱世新忙正了正脸色,道:“多谢师太救命之恩。” 静缘师太没理他,闭了眼继续养神。钱世新心里不禁有些发毛。但一想又释怀,静缘师太一直如此,表情显得凶狠罢了。 天蒙蒙亮时,钱世新与静缘乔装成中年夫妇,随着上农活的人群出了城。 城里,钱世新逃狱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勃然大怒的蒋松几乎将衙门里的人全派了出去搜寻,卫兵队也将城门严守,但都没有找到逃犯。 蒋松自上次与静缘师太一战便一直留心搜查,一直没有再见到她的踪迹。这回又让陆大娘去了一趟安家,找安若芳盘问。可安若芳表示一无所知。蒋松派人盯紧了安家,也没有看到静缘师太去找安若芳,安府里也没人见过有姑子来。 蒋松恨得牙痒痒的。他知道自己丢了一个最重要的人证,也摸不清静缘师太在这事情里究竟是何意图。他将消息派人送出,以确保楚青和龙大能有相应的应对准备。 通往中兰城的官道上,这几日颇是热闹。有官兵在盘查过往马车和路人,见着贵气公子带随从模样的,都要拦下问一问。而另一拨的驻哨官兵却不一样。碰上有这般的官兵盘查,他们也要盘查,盘查这些官兵是哪里的,做什么的,谁让他们这般行事的。查他们的手令,查他们盘查的人,阻止他们无理扰民。 诡异的是,这数日有好些马车通行,皆是贵气公子带着随从,个个手里都拿着请柬,说是受邀到中兰城参加薛家公子的婚礼。 有邻郡的,邻城的,邻县的,总之附近四面八方的城县都有人来。公子哥们的说辞都挺一致的。请柬都一样,人人带着贺礼。盘查的兵士们一个头两个大,这阵势,是公子爷组队入城抢亲怎么着? 德昭帝坐在一辆马车里,两名随从一个车夫。随从替他递出了请柬。他是邻城穆家的二公子,家里做丝绸买卖的,家宅铺子买卖等事他都照着背了一遍,以防万一。但兵士们盘查得不耐烦,一看又是请柬又是贺礼的,挥挥手让他们过去了。 德昭帝于马车里松了口气。那姓薛的虽是狂妄不讨喜,但确是机智。且这调度安排,没些人脉手腕也是办不到的。 薛叙然的马车被排在了最后,盘查的卫兵觉得他最可疑,没有请柬,也没有备贺礼。薛叙然很是不高兴:“我就是那个要成亲的薛公子!我是没贺礼,我要回去拜堂收贺礼的!” 卫兵也很不高兴,耍他们吗?这公子看起来甚是讨人厌,押下再说。 薛叙然被扣下了,但所幸没被扣太久。薛书恩带着管事亲自出城接儿子。一路迎着宾客马车,迎到最后终于见着了儿子。有人证明他还真是那准备收贺礼的薛公子,卫兵们也不能如何,将人放了。 薛老爷领着儿子一路训,要成亲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都是被他娘|宠|坏的。婚前闹着游历,游历又不好好游历,又要求张罗请宾客,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事。 薛叙然白着脸捂着心口:“爹,快别说了,我要生病了。” 薛老爷噎得,生病就生病,还有打个预告要生病的吗?他也想装病给儿子看,告诉他这是被他气得。 德昭帝的马车顺利进了中兰城。车夫提前得了嘱咐,将马车驶向了紫云楼。紫云楼外岗哨把守,马车未接近,跑了一圈停在了路旁。车夫下了车,到岗哨处递帖子,说是陆大娘的远房亲戚,来见见陆大娘。 卫兵拿了帖子进去了。过了好一会,陆大娘出了来,车夫与她低语了几句,陆大娘点点头,走到马车旁,曹一涵重回中兰,颇有些激动,对陆大娘道:“安若晨让我告诉你,是林先生让我们来的。” 这是最保险的办法。若是通城那头往中兰城报信失败,或是中兰城里出了什么变故,他们不好进紫云楼,这个暗语能让他们通关,得到接应。 铃先生,是安若晨的代号。只有陆大娘知道。 陆大娘看了看马车里的人,说道:“通城的消息刚刚平安送到,你们前后脚。不必担心,进来吧。” 德昭帝的马车驶进紫云楼时,石灵崖那头的鲁升仍未想通,那逃走的公子和随从,究竟是什么人。   ☆、第189章 第189章 罗鹏正带着调查的证据,悄悄去见了皇上。未带同僚,未张扬事由。 正明帝听完罗鹏正所述,看了他带来的案录,道:“依丞相所见,不宜将此事交由刑部?” “皇上,此事是个大局。梁大人可不是只想污蔑臣这般简单。此时虽未有大动静,但肯定都有时机准备。后头一环扣着一环,深不可测。此时他就在局中,我们所有人都在棋盘之上,若是打草惊蛇,他毁棋不动,撇清干系,再反咬一口,臣受辱事小,但让这乱臣贼子祸乱朝野,侵害皇权便是大祸,届时大萧危矣,皇上危矣。” 正明帝想了想。 罗鹏正再道:“臣以为,如今这境况,不止是刑部,朝廷中越少人知道这事越好。与梁大人交好的大臣官员可不是一个两个,如今未彻查清楚,还不知晓有谁人参与,走漏了风声,有害无利。” 正明帝点头道:“爱卿所言,有其道理。但爱卿也是知道,朝中与梁大人不对付的大臣官员也不止一个两个,朕也收到了梁大人的奏折,确是对某些朝中重臣有所指控。若不发到刑部和御史台调查,大家各说各的,各有证据,岂能服众?事实真相如何,还是要公正调查为好。” 罗鹏正松了口气。皇上说出梁德浩有发来诬陷栽赃他的奏折就好。事实上,三皇上萧珩沂已经查到,皇上悄悄让刑部调查他。查到了什么,到哪一步,他都已然知晓。原本他不以为然,但萧珩沂比刑部查到更多。这个更多,让罗鹏正吓一大跳。 梁德浩布局缜密,显然不是一时念起,临时准备。有证据可证明罗鹏正偷取兵库暗令、串通细作、买通杀手、私建军队,罗鹏正自己八百年没去过的别庄,竟暗藏地库,存储军备……这些一件件一桩桩,足够罗鹏正全家死一百回。没个几年的筹划布置是断不可行的。若是被刑部查到,罗鹏正定然百口莫辩,只能等死。 萧珩沂觉得,刑部没查到,是因为梁德浩还不想他们查到。因为时机未到。梁德浩自己不在京中,若案子有个什么闪失,他先前的那些布局就全浪费了。而且有些为他办事的人他也得处置干净,不得走露风声,再有就是,这些罪证,不能凭空出现,定得有什么事引出来。没什么比梁德浩在茂郡查到了线索,进一步回京查证更自然的手段了。 “他先拿下了东凌,讨得父皇欢心,再回京呈报上禀边境处调查所得。那些细作报的消息,将会在罗大人的罪证里得到一一证实。再加上刑部已然取得罗大人欲杀梁大人的罪证,为何刺杀,自然是罗大人自己去不了茂郡,恐梁大人去了之后查出些什么来。” 简直□□无缝,毫无破绽。 罗鹏正不得不承认,这布局巧妙,计策高明。“那刑部未查到,殿下又是如何查到的?” “刑部是按梁大人给的线索查罗大人,我是查的梁大人,虽然查出的东西不一样。罗大人,茂郡离京城甚远,我们坐在此处得到的消息都是滞后许多,如今梁大人的计策也不知实行得如何,他何时再抛出绳来将罗大人紧紧绑住,这个我们也未可知。罗大人当抓紧时机,抢先下手,摆脱困局。” 于是罗鹏正来见了皇上。他被萧珩沂说服了。计划是这样的,罗鹏正先来探探正明帝的意思,让皇上相信这事非同小可,并非权臣派系争斗。而是逆臣谋反,借用争斗掩饰布局。此事须得暗查深究,确保涉案众人逃脱不得。而且这个领头查案的,须得是个中立公正的人。萧珩沂到边境与梁德浩周旋查探取证,而罗鹏正自己留在京城压制梁德浩那一派系的人马,让他们不得从中捣鬼,暗助梁德浩行事。 萧珩沂还说,若他能前往,可借此事帮罗鹏正拉拢龙大。此事中龙大也定是受害一方,罗鹏正借此多一盟友,岂不是好。 当然好。罗鹏正自然也是看中龙大,但梁德浩与龙家关系素来亲密,他从前也只能将龙大视为对方阵营,若能借机拉拢过来,当然再好不过。不止龙大,罗鹏正觉得若是扳倒了梁德浩,朝中许多人与事都将不一样了。 “臣以为,由二皇子领头查办比较适当。二皇子聪慧英明,定能看出这些事里的玄机。再有,茂郡那头如今不知是何情形,到了那处,得有个压得住的身份。哪个官臣去都恐怕不能胜任。再派巡查使?哪个巡查使权势更大?这恐怕会引起梁大人警觉,将事情掩盖了。”罗鹏正与正明帝一番讨论后,终于提出了人选。 正明帝果不其然反对了:“我倒是知道,珩隆与爱卿走得颇近。” 罗鹏正忙道:“皇上明察,二皇子全心向着皇上,素来以能为皇上解忧而欢喜。他定全力以赴,公正断案。” 罗鹏正越是夸萧珩隆正明帝就越是不放心了。这事情里,如今他还没有决定要相信谁。梁德浩与罗鹏正两个都是重臣,两个都指责对方谋反,两个都有证据。罗鹏正的证据更夸张些,他摆出了“自己谋反的证据”,说这是梁德浩准备的。 有可能是梁德浩准备的,也有可能是罗鹏正看梁德浩已经揭穿了他,而不得不先声夺人,反咬一口。 这事情务必得认认真真查究。不偏帮任何一方,不放过任何一人。将朝堂上的波澜压到最小,不造成大乱子才好。 正明帝道:“这般吧。让三皇子去。他与梁大人也没什么大交情,该会公正判断此事。你拿来的这些证据也得查,既是布置了这许多,总会有些线索源头。你担心刑部走漏风声,担心御史台有失公允,那么这事由朕亲自来督查。朕倒要看看,谁敢串通谋反,谁敢给反贼通风报信。” 罗鹏正心中暗喜,叩首道:“皇上英明。臣遵旨。” 如此这般,萧珩沂得了皇令,要到茂郡和平南郡督查谋反一案去了。正明帝没有大张旗鼓宣扬此事,嘱咐萧珩沂低调行事。 萧珩沂很快带兵上路,临走悄悄与龙二招呼了一声。龙二晃着脑袋:“莫与大哥说你帮他找了盟友,他最烦罗丞相了。” 萧珩沂没好气:“不增加些筹码,如何确保罗丞相一定顺我之意。他拿了证据,转头让二哥立功去,我成桥板子了。” “是是,殿下英明。”龙二夸赞的语气非常真诚。让萧珩沂白他一眼,踏上征程。 通城里,龙大拿到了石灵崖的军报,面色凝重。“马将军被斩首了。”这是可预料的结果,但真的发生时,他仍觉得不好受。 安若晨过去抱住了他的腰,试图给他安慰。 “他是位汉子,忠义勇猛。泽清说,他冲进陷阱之时,已知中计,他还有机会逃脱,却为了救手下兵将,杀到了最后,方才被俘。”龙大叹息。 “若是逃脱了,也会被借机处置的。”安若晨道:“他与将军一样,会让反贼觉得是个隐患,不除不安心。” 龙大点点头。 这确是事实。走到这步,他确是个大隐患了。所以鲁升杀了马永善,确保东凌与大萧会开战,这是除掉他的好时机。而他如今还不知道京城那头的进展如何,而石灵崖一如所料,楚青被制住了。鲁升借口防止南秦阴谋,趁乱局之时入侵石灵崖,要求众兵将原地戒守,不得发兵茂郡。 要揭穿阴谋,得先保自己平安,保安若晨平安。京城也罢,石灵崖也好,要等到他们支援,怎么都得想法撑到解局的那日。 也许他们还能有时间,如果德昭帝这步棋走得够快…… 门外忽有卫兵报,“将军,东凌宣战了!” 好吧。不如鲁升送人头的速度快。 龙大应了一声,有些无奈。若他是东凌主将马永念,收到兄长马永善的首级也定要宣战,可不会慢吞吞等皇帝的旨意。 他看了安若晨一眼,安若晨忙道:“将军务必保重。”她知道,龙大得走了。 “我与你说的那些,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安若晨看着龙大的眼睛。将军此去,何时能回来,能不能回来,都是未知了。现在只求德昭帝安全到中兰,希望薛叙然真的顶用。 安若希看着薛叙然,大叫一声,冲过去捶了他好几下。 薛叙然傻眼,哇哇大叫:“你这疯姑娘,做甚打人。”他在外头冒了这么大的凶险都没挨上一个指头,回到家来却被揍了?! “我以为你回不来了。”安若希抹眼泪。 薛叙然动了动肩膀胳膊,还真挺疼的呀,她打起人来真是手劲挺大的。娘亲的,不会婚后总被打吧?这样可不行。到时让护卫跟她切磋也不合适呀!难不成得叫几个丫头练一练? “以为回不来,那回来了不是该欢喜吗?” “很欢喜呀。” 薛叙然给她个大白眼。 “看来那解药没错,看你吃得生龙活虎的。” “我还没吃呢。”安若希答,“我吃了□□。” 薛叙然:“……” “毒发了,又吃了一颗续命,然后解药才送到的。” “那赶紧吃呀!” “万一那解药吃了马上死呢。我好歹死在你面前。”安若希答。 薛叙然捂着心口倒在桌上。 安若希吓了一跳:“薛公子!” “莫管我,我气死了。” 安若希撇了撇嘴:“我说的是真心话。你看,我把解药带来了,打算当着你的面吃的。”为了当面吃药还得跑到喜秀堂对暗号,也是辛苦。 薛叙然偷偷抬了眼皮看。安若希拿药的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然后就着水把解药咽了。 薛叙然见状,正想抬头与她说话,却见安若希忽地捂了心口也倒在桌上。薛叙然吓得:“怎么了,这药真有问题?你哪儿不舒服?” “没不舒服。”安若希抬头道:“我这是表示,与你一起死。” 薛叙然猛地跳了起来要去抓安若希,气死他了,来不及让丫头练了,他自己来!安若希也跳了起来绕着桌子跑。薛叙然骂道:“你站住,再这般讨人嫌,我不娶你了。” “那不行。”安若希没站住,他追她就躲。“你要是悔婚,我就披麻戴孝到你家门口哭晕倒地,还要唱你是负心汉。” 薛叙然才真要晕倒,这还有连哭带唱的? “撒泼耍赖我挺在行的。”从小于家中看母亲与众姨娘斗法,得了不少言传身教。 “这没什么自豪的好吗!”薛叙然真的好想悔婚。现在还来得及吗?悔了还能看她是如何连哭带唱的。 “你见了我大姐了吗?她好吗?” 薛叙然愣了愣,他正想像负心汉如何唱呢,怎么话题转这般快。他停了下来,正了正脸色,清了清嗓子道:“你大姐,她说,也许她不能再见你了,让我与你说,对不住。” 安若希的笑容僵住了。 薛叙然忙解释:“也不一定会死,她这么狡猾阴险的,那龙将军也是,定不会出事的。”   ☆、第190章 第190章 安若晨骑着战鼓一路相送,将龙大送到城门外。 队伍浩浩荡荡,千余骑精英骑兵列队尾随,那是龙大从石灵崖带过来的队伍。除了这队人,前线兵营也罢,城中驻兵也好,全都是茂郡驻兵及梁德浩带来的兵队。 茂郡代太守崔浩和其他郡县官员陪同送行,在城门竹亭摆了好酒好菜列了仪式,预祝龙大战场取胜,凯旋而归。 龙大脸上没甚表情,全无武将赴战场之前的意气风发、鼓舞人心姿态。一路上大多是与安若晨说话,说的尽是嘱咐与告别,颇有生死别离的意味。 崔浩于一旁看着,心里也能理解。他知道龙大心里不痛快,武将手里没有自己亲自训练出来的兵,自然是不踏实。但梁德浩失踪之前下过令,三国形势复杂,东凌小国挑衅定有诡计,若是开战,要由龙大挂帅。平南郡与茂郡的兵将全由龙大调遣。 如今开战太过突然,龙大的将兵定不可能马上从平南赶来。龙大连下兵符调令,但石灵崖、四夏江的兵马严防南秦,没有合适的调度也不能乱动。鲁升在那处守着,龙大处处受制,自然心中窝火。 崔浩心知肚明发生何事,却还得装成无辜模样,配合着打好官腔,安排好诸事。如今他立在龙大身边,竖着耳朵听龙大与安若晨说话。 事实上龙大与安若晨没说什么正经事,只在那儿儿女情长、离情依依。什么夜里早睡饭要吃饱,各自保重云云。在亭子那儿行过送军礼,各官员都商议前线情势,只龙大拉着安若晨站在太阳下头看影子。 “从前我初初对你牵挂,便觉不该。便离了紫云楼躲到军营找事忙碌。但越忙碌心中越是想你,便知事情不妙。从前不知晓欢喜一个人是何滋味,后来看到自己于灯光下映在帐上的影子,忽然明白。”龙大这般说着,安若晨握着他的手静静听。 崔浩听得嘴角抽抽,但仍不避开,装没听见。 龙大继续道:“帐壁上只我一人影子,我竟觉得孤单。后来我快马赶回紫云楼,见到你时,心生欢喜,再无沮丧。” 安若晨接话道:“我还未曾见过将军沮丧呢。那会儿只觉得将军颇爱训斥人。” 龙大哈哈大笑。笑完了,又道:“那会儿我最欢喜的事,就是与你在紫云楼里头散步。你在耳边絮絮叨叨,我俩的影子在地上挨得很近,颇是舒怀。” “那时候只觉得将军甚是严肃,总是低头不语。有时走了许久也不吭声,我还紧张,不知将军想些什么。” 龙大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安若晨挨在他身边,影子贴得近一个人。“我想若一直能成双成对,那该多好。” 崔浩低下头去摸了摸鼻子,按捺住浑身的不自在。威武严肃的大将军说什么情话,怪恶心人的。他假意与旁边的官吏扯了几句别的,一边继续留意安若晨与龙大说些什么。 于崔浩看来,安若晨也是沉着,龙大说得这般恶心,她居然面不改色,还能接话。 “将军既如此说,那我也不客气了。将军知道,我一向要求无多,如今想求将军,日后无论如何,将军莫要将我独自撇下,将军回家,便带我回家,将军打仗,便带我打仗。我定不会拖将军后腿,坏将军正事。这般将军沮丧想看影子时,我就在呢。” 龙大没马上说话,停了好一会,才道:“若我此次能平安归来,便依你所求。” 崔浩抚抚眉角,未动声色。 回到城中,崔浩派人细心留意,手下人回来报,说将军夫人如常起居,未见收拾打包,似乎没有离开通城的打算。但崔浩仍不放心,因为龙大那句话——若我平安归来。 不过是小小的东凌,就算兵将不是自己的,但龙大久经沙场,经验老道,见识多广,加上还有尹铭等大将在,他甚至可以不亲自出战,就这般还担心不能平安归来,是故意吓唬当情话,还是他根本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崔浩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先什么都不做,看清情况再报。 第二日,安若晨仍是如常。她甚至又出去瞎逛瞎买了。但这日也有件不寻常的事,城中有流言散传。流言里说,巡察使梁德浩梁大人被东凌使节绑架,已经遇害了。 这个论述有理有据,首先,若不是确切知道梁大人已然遇害,石灵崖又怎敢杀了东凌三千人报复。其次,东凌使节团绑着个大活人,如何能逃出通城?如何确保梁大人不会逃脱后带兵讨伐,只有杀掉才是最稳妥的法子。杀了,却说人在我们手上,借以要挟。再有,若是梁大人活着,且使节团又逃回东凌了,那将梁大人押于阵前,大萧兵将,哪个还敢战?可居然开战了,打起来了。显然东凌没那般做,这自然是因为手上没人。为何没人?因为死了。 崔浩听得手下报来这些,大吃一惊,想了想忙问:“是谁人传的,可是龙将军夫人在外头说的?” 手下忙称不是。这些话应该前些日子就开始传了,只是大家未相议太甚,可昨日前线狼烟起,战鼓响。龙将军领兵出城穿街过巷,老百姓看在眼里,自然惊慌。这些传言才在市坊间爆发开来,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大家还说,一直未能破案,找不到梁大人,也是因为如此。 另一手下称,今日跟踪龙将军夫人,她在衣铺子里与旁人聊天时,似才听得这些话。她还问了好些,与那些妇人聊了许久。 崔浩皱紧眉头,知道事情不妙。看上去这只是市坊传言的小事,但却有一个后果,这会让所有人都觉得,若是梁大人未死,就太可疑了。 崔浩终是不放心,他写了封信,去了趟美膳酒楼。 这世上奇事很多,但若想死后复生得顺顺利利,却也不那么容易。 德昭帝坐在蒋松面前,听他说计划安排。 “第一,须得将陛下活着的消息尽快泄露出去,堵住开战的借口。但不能让别人知道是将军救了你……” 蒋松话未说话曹一涵便忍不住问:“为何?” 蒋松答:“眼下情势复杂,莫要把将军卷了进来,省得被栽了罪名,解释不清。到时对谁都没有好处。” 曹一涵又问:“会被栽什么罪名?” “很多。”蒋松耐着性子,但这说来话长的事,真没耐心一点一点揉碎了掰开了细细与他分析。 曹一涵还想问问,但见皇上看了他一眼,赶紧闭嘴低头。真是喊公子喊顺嘴了,都忘了规矩了。 蒋松继续道:“陛下可知我们大萧平南有放福灯的习俗?” “知道。” “陛下将自己逃脱逆臣谋害,仍平安活着的消息立在福灯上,消息沿江飘散,不止南秦人能看到捡到,我大萧兵也可以。于是遇到了逃难的陛下,将陛下救下了,暂送回中兰城安置询问。” “好。”这个与龙大先前说的一样,德昭帝早有心理准备。 “陛下到了中兰,我得马上将消息上报朝廷,由皇上定夺如何处置落难的陛下。陛下也可借此机会,向皇上陈情请求庇佑和协助。” 合情合理。德昭帝点头:“行。”事实上他在响竹村时就琢磨了好些日子该如何写这陈情书。不止要给大萧皇帝,还要传遍各国,让天下人都知道辉王诡计,天下人共讨伐之。 “再有。一旦陛下活着的消息传出去,会发生什么事,就不是我们能预料的。我的兵将会保证陛下安全,但辉王如何反应,我皇上如何反应,前线战情又会如何,细作奸细们会有什么行动,我们可是不能全都预料到。再有,陛下与辉王之间的权位之争,也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这个朕明白。”最难的部分,其实是最后的部分。辉王如今稳坐朝中,而自己落难他国。手中没有钱银,没有兵将,也不知道国中有多少人归顺了辉王,多少兵将知道他的罪行仍愿听他差遣。如何把皇位夺回来?! 德昭帝咬咬牙,道:“先让天下人知道,朕还活着!” 蒋松道:“我比陛下着急,但恐怕我们还得等等。” “等什么?” “石灵崖那处,有个官阶比我们大,拿有巡察使令,能明正言使差使我们的人。得先把他解决了。不然陛下的安危无法保证。陛下若是与东凌马将军的遭遇似的,恐怕我们的仗打也打不完了。” “你们如何解决他?” “自然是抓到把柄罪证明正言顺的处置。错一步,都是麻烦。所以要等。” 石灵崖。 鲁升很不安。那个不知身份潜逃出去的公子让他总觉得会是个大隐患。他琢磨数日,终还是决定给通城那头写封信禀报这事。 用暗语将信写好,封上火漆,放入竹筒,交给他的驿兵。这驿兵刘广只送秘密信函,对事情该怎么办很是清楚。 刘广出发了,可刚出营门没多久,却被人拦了下来。 拦下他的卫兵搜他的身,劫他的信,还将他押了下来。刘广大惊失色:“这是鲁大人紧急公函,必须火速报通城,尔等居然敢劫信,这是要造反!” 卫兵们二话不说,将刘广的嘴堵了,五花大绑,避开鲁升的耳目,将刘广押到楚青帐子里。 楚青接过信,拆开看了看。问刘广:“这是要送给谁的?” 刘广不敢不答:“茂郡崔太守。” 楚青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派了卫兵下去传令,然后让人将刘广押下去了。营中各兵将得了令,皆是精神大振,迅速分扑各处,将营中鲁升的人马全都拘了起来。 楚青拿着那封信,去找了鲁升。 鲁升见得楚青来有些警惕,再看到他手中的信,脸色一沉。“楚将军好大的胆子!”可笑,他不会以为一封信便能拿住他的把柄吧?   ☆、第191章 第191章 楚青装模作样道:“鲁大人才是胆大包天,我这点胆子不值一提。” 鲁升喝道:“楚将军劫了我的信,意欲何为?” 楚青道:“鲁大人意图谋反,我当然得处处小心,提防着大人些。大人的信件往来,人手调度,我自然是关切的。” 鲁升怒极反笑:“意图谋反?我看意图谋反的是楚将军!自我来了这石灵崖,楚将军便摆弄许多小动作,弄些小绊子。我看在龙将军的面子上,未曾将你严惩。没想到倒是我做错了,我低估了楚将军。原来楚将军不止有些小动作,如今却是连我的公务密函都敢公然劫了。这不是谋反是什么?只不知这是楚将军自己所为,还是根本有龙将军授意?” 楚青道:“我也想问问鲁大人,鲁大人意图谋反,是鲁大人自己所为,还是根本有梁大人授意?” “一派胡言。”鲁升喝道,“梁大人为皇上解忧,为国涉险,遭了东凌的谋害,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鲁升话未说完,就被楚青打断了。“鲁大人不是断定梁大人已然遇害,这才斩了东凌三千将士,还大张旗鼓嚣张至极地将众人头运回东凌示威,如今怎么说梁大人生死未卜?” 鲁升冷笑:“你不必咬文嚼字话里挑刺。梁大人遭东凌劫持确是事实,我斩了东凌三千人以示回敬也是事实,东凌挑衅,难不成我们还得跪下求饶。我的作为,又有何错?就是摆在皇上面前请他评理,我也是要这么说。” 楚青回道:“随你怎么说,你意图谋反,我有证据。” “就凭你劫的这封信?就凭我处置了东凌俘兵?”鲁升冷笑。“楚将军谋反,我才是有真凭实据。巡察使监军处置战俘,你堂堂大将当众闹事,意图煽动众兵士,在战俘面前灭我大萧国威,辱我大萧国格,此乃重罪。你监视巡查使行踪,劫取公务密函,又一重罪。我现在就能将你斩于帐前!” “鲁大人说得挺威风。斩我!凭什么?凭大人的贼胆?”楚青笑了,“还是凭鲁大人高超武艺?我得说,不必别的将兵凑热闹,我自己单独与鲁大人比划比划,也是稳操胜券的。对了,忘了告诉大人,大人带来的那些兵将,我全拿下了。” “楚青!”鲁升这下是真有些慌了。再能言善道,也敌不过刀剑棍棒。鲁升来这儿所秉仗的,不过就是自己的官威。他比楚青官大,拿着巡查使令,他代表的就是皇上的旨意,所以他觉得没人敢将他怎么样,但如若这些混帐兵将胆敢拘了他的人马,就表示他们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官威不存,他在这军营里就是狼群中的羊。 别说什么谋反不谋反,证据不证据,他们想把他切成几段,都是随意。 “楚青,你莫犯糊涂。”鲁升忙道,“我在石灵崖监军一事人尽皆知,莫说我与我带来的所有人马都出了事,就是我一个人有点什么差错,你也脱不了干系。你求一时痛快,后患无穷。你不仅自己犯下重罪,还拖累了全营兵将。朝廷怪罪下来,龙将军也难逃罪责。你可得想好了。” “我可没糊涂。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杀了你吗?若真能这般,事情倒也简单多了。可惜我们与你们不一样。你们处置事情,除了栽赃陷害就是杀人灭口,宁杀错不放过。我们却还得苦苦找寻证据,得有理有据地将你们处置了。好人总是比坏人难做。若真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全杀了,又何致于闹出这许多事,牺牲了这许多人。” 鲁升不言声,狐疑地瞪着楚青。所以他打算用什么手段? 楚青举了举手中的信,问他:“这信里说,石灵崖旁的响竹村逃掉了两个可疑的年轻人,你还未查到身份,让‘他’也警惕些。这个他,是谁?” 鲁升定了定神,将楚青为何能读懂他用暗语隐藏的意思的不安压了下去,道:“如今是战时,细作猖獗。前些日子在响竹村查到两个可疑的年轻人,可惜未查到身份,便叫他们跑了。我估计就是细作。于是去信崔太守,让他通城那头也警惕些,这有何问题?” “有的。一是信里的口吻颇恭敬,我觉得崔太守会受|宠|若惊屁滚尿流。二是既是细作,为何只提醒茂郡,却不通知平南。明明你发现细作的地方,属平南地界。你也未要求营里严查,只悄悄派了自己的人手沿途设卡拦截。” 鲁升冷道:“平南也要通知,但我还未来得及写信。不要求营里严查是因为我没有凭证,只是直觉那二人可疑,而你对我的嘱咐向来不好好遵守,我也懒得多事。” “大人的意思是说,隔着老远特意嘱咐崔太守,是因为崔太守听话?” “我未曾说过。” “那日后给大人定罪之时,我会告诉刑部,也要好好查查崔太守。因为看起来崔太守跟大人是一伙的。” 鲁升冷笑:“你当刑部是你掌事,你让查谁就查谁。你方才还夸耀什么有理有据,你押了我的人,还想处置我,就凭一封合情合理的公函?这叫有理有据。” “这封信表面一堆杂事,实则藏了暗语,这些暗语的办法,与南秦细作用得很像。所以我读懂了。此其一。其二,表面上虽是写给崔太守,但实际这信是要给另一个更重要的人看的,所以语气才会恭敬。在茂郡,身份官阶比鲁大人高的,便是梁大人了。可梁大人明明被东凌大使劫持,用大人的话说,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又怎么可能能读到大人的信呢?这些疑点,够大人慢慢解释的。” 鲁升正待嘲讽楚青强词夺理,楚青却又继续道:“但还有些事,是大人没法解释的。大人与南秦合谋,在大萧境内安置细作,为南秦细作安排身份,利用权职之便让他混入军中刺探情报。为了让他立功表现,还曾故意制造事端,谋害百姓,将功劳送到他手上,使他得到军中赏识,步步高升。有县令对案情怀疑,你还找了借口将县令远调。” 楚青越说鲁升的脸就越难看,难道他与卢正说话的时候,他们还真找了机会偷听了? 偷听又如何,没人承认,就是他们信口雌黄,瞎编乱造。 但鲁升还未有机会谴责楚青,楚青又抢先道:“我有人证。” 鲁升飞快道:“你自己的人,怎么教怎么说,算个屁人证。”终于抢到说话机会,自觉将楚青噎回去了,还如愿说了脏话,心里舒坦些了。 可楚青却道:“不是我的人,是大人的人。” 楚青对帐外大声喊道:“带他进来。” 鲁升一看,心里一沉。是卢正。 卢正这段时间伤养得差不多,气色好多了。他被五花大绑,由卫兵推了进来。他进来看到鲁升,已知是怎么回事,摇头道:“大人,我也是无奈。” 鲁升一惊,还待挣扎:“你们胁迫他做假供,自然……” “不止他这人证。大人与卢正说的地点人物细节,我们都派人快马去查。最近的旺福村那事,已查得证据。大人自己交代的,可比卢正知道的还多。其他的事,后头再慢慢查来。我说了,若不是要有理有据地拘捕大人,我们真犯不着等到这时。我不是因为大人的信来的,而是我刚刚收到了消息,事情查清楚了。但有了大人的信,我们多了份证据也是不错。这般若是大人有担当欲一肩承担罪责,包庇其他的卖国贼子,就不好了。” 楚青挥了挥手,让卫兵过去将鲁升拿下。 鲁升这时候才真正明白事情糟到何种地步。他瞪着卢正,万没想到,最后竟是毁在他身上。 卢正低声道:“大人莫怪我,大人承诺的事,早有人承诺我了。依我看来,那人的承诺更稳妥些。”德昭帝亲口答应让他回南秦,给他份差事让他好好终老,自然比鲁升说送他回南秦更可靠。德昭帝需要他指证辉王,他有价值。鲁升却不一样。杀人灭口这种事,他真的见得太多了。 楚青看得鲁升的表情,心里很是痛快,他道:“大人莫要不服气,从大人踏进这营里开始,我们便是做了准备的。故意拖延不让大人见卢正,不过是给大人增加些信心,让大人觉得我们拿卢正没办法,防着大人审他。卢正越是受欺凌很无助,大人就越对自己的筹码有信心,觉得卢正必会言听计从,所以大人才会放心说那些话。当然大人涉案之深,出乎我们的意料,这也算老天相助了。卢正没办法暗示大人,也必须按我们的要求每次谈话诱导大人多说些罪证,因为那帐子有隔层,有人时刻盯紧了他的动静,监听他的每句话。他若忤逆,死路一条。我安排卫兵在帐外试图偷听,被大人察觉,也是想让大人笃定,没人能偷听。大人安安心心,自供罪状。” 鲁升气得七窍生烟,大喊道:“你们这群莽汉鲁夫,你们且等着看!” 楚青踏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才要好好等着看清楚,看看最后是如何将你们这些逆臣贼子收拾干净。你们让龙将军去通城,欲谋害于他,夺他兵权,你当将军傻,不知道吗!武将没脑子,如何打仗?你自诩聪明,可曾想过,你远在中兰之时,我们便在这营里盘算推演各种对付你的可能。将军一早就交代好了,你们对他‘请君入瓮’,我们对你‘瓮中捉鳖’。” 鲁升被押下去了。他脚步踉跄,心中不安。通城那头,不知会如何解决。原以为龙大孤身无援,家眷拖累,败象已露。如今看来,竟不是如此!   ☆、第192章 第192章 十里坡其实是处风景优美的地方。此时正值夏初,绿树葱葱,鲜花盛开,微风拂过,似有清香,正是观景的好时节。若在以往,必是人头攒动,欢声笑语。可惜如今却不一般。两军对阵,十里坡正夹在中间。坡上南北两头插着东凌、大萧两国战旗,战旗之后一路延绵交错摆置的长|枪拒马、箭盾铁索,巨石拦墙等等,谨防对方突袭冲刺。 高高的岗哨台上,值守士兵眺望远方敌营,值守戒备。 龙大初到兵营,主将尹铭亲自来接。为他介绍了营中各处状况,报了口令交了令牌,引见了各将官等等。龙大细问军情,查看了军略地图,问清战需准备及东凌宣战情形等等,与众将商议应对之策,一日很快过去。 第二日一早,岗哨处吹起号角,显示有敌来犯。一卫兵匆匆来报:“尹将军,东凌大将马永念率兵阵前,要求与龙将军一战。” 尹铭皱了皱眉,忙出帐去找龙大。 到了龙大那儿,却见他已穿好铠甲,拿起大刀,正上马。 “将军。”尹铭忙迎上前来。“龙将军,万万不可。哪有阵前叫嚣单挑决战的,他可不够格。若要战,兵阵发来便是。如今形势对他们东凌可是不妙,他约战,怕是诡计。” “正是形势不妙,他才出此下策。论大军兵力,他们东凌不值一提。但他若是能将我砍倒于阵前,那便不一样了。” “既如此,将军更不该应战。” 龙大脸一沉:“尹将军,你的意思是,我还打不过一个寂寂无名的东凌将官吗?” 尹铭自知失言,忙施礼道:“末将不敢。” 龙大高坐马上,俯视尹铭,道:“他兄长因我而死,他心里有恨,自然想找我寻仇。你只想着他斩我于阵前的后果,怎不想想我砍灭他威风的好处。东凌势弱,竟敢自不量力,当教训之。”他顿了一顿,又道:“再有,他们劫了梁大人,却不押于阵前示威要挟我们退兵,这难道不古怪?” 尹铭张了张嘴,欲辩解梁大人是重要人质,谅那东凌也不敢轻易亮出,但龙大根本未打算听他说话,话一说完,便一夹马腹策马离开。他带来的骑兵跟在他身后,踏踏踏地留下一串烟尘。 尹铭赶紧让兵士备马,领着人也赶到十里坡去。 到了那儿一看,龙大的千骑兵在他身后排开阵形,东凌那方亦是如此。将双方的主将围在了中间。尹铭欲拍马上前,龙大手下兵将却将他拦下。“龙将军吩咐,莫打扰。” 尹铭见得无法阻止,便认真观察起来。 “你就是龙腾?”马永念手举大刀,厉声喝问。 “正是。”相比之下,龙大的语气可是温和许多。“你是马永念?手中有刀的人,更该心怀善念的那个念?” 马永念二话不说,大喝一声,一夹马腹朝龙大冲了过来,举刀便砍。 龙大扬刀相迎,“铛”的一声,兵刃在空中击起刺耳的声响。骏马如风踏蹄走位,为背上的主人龙大创造进攻方向。龙大借势一抡,大刀砍向马永念大|腿。马永念亟亟拉动马缰扭身躲过,再挥刀朝龙大砍了过去。 龙大一击不中,一拉缰绳,如风扭头后撤,躲开了马永念这一刀。 两人两马错开,飞快的一瞬打完一回合。 马永念大吼一声,也不说话,继续调转马头朝龙大的方向追击,大刀高举,阳光下闪着银光。龙大也不多言,挥刀迎上,“铛铛”两声,二人又打到了一起。 东凌骑兵拍打大刀长|枪,发出怒吼,为马永念助阵。龙大这头的骑兵也整齐大叫“必胜!必胜!必胜!”一边大叫呼喝一边策马左右奔走,一时烟尘滚滚,响声如雷,声势浩大。 尹铭皱紧眉头,挥手号令兵将们准备,以防场上一时失控,敌军大批冲将过来。 隔着烟尘和兵马,尹铭隐约看得龙大与马永念的厮杀颇是激烈,两人多次擦身而过,又多次兵刃相接,马头相撞。但形势没多久便显出分明,龙大与如风明显都占上风。 就在尹铭盘算着龙大多久能取胜,要不要趁此时就展开奇袭时,忽见得如风后腿扬蹄狠狠踢到马永念的马头,龙大趁势挥刀,马永念的马儿失控,他避无可避,弯腰侧身下马闪躲。龙大的刀却是更快,转眼杀到。可那刀却是侧着,刀身拍到了马永念的后背,将他击落马下。 尹铭急切拍马上前,欲趁此机会将马永念拿下。 可没想到龙大一击得手即后退,只朗声道:“手下败将,无需多言。再敢来犯,取你性命。” 尹铭忙喝:“将军!” 可已经来不及。马永念的骑兵呼啦啦地涌上前来,将马永念护在了队伍里。尹铭张了张嘴,犹豫要不要赶紧调令兵马冲上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但却听得龙大道:“尹将军!” 尹铭眼睁睁地看着马永念那些兵马迅速后撤,退到了铁盾长|枪阵之后,强攻已然失去时机,只得应道:“龙将军!” 龙大还未说话,马永念在那头大声呼喝:“你等着!终有一日,取你首级,慰我兄长在天之灵。” 龙大闻言看着马永念的声音方向,已看不到他的人影。没一会,东凌兵马越退越远。高高的哨岗上显然看到他们的踪迹,吹了两声短号表示敌军退散。 龙大喝道:“回营!”调转马头领兵回去了。 尹铭看了看四周备战状态的兵将,真是憋了一肚子火。他按捺住脾气,安排好各兵队,然后赶回营地,直奔龙大营帐。 还未等他开口,龙大却是抢先道:“昨日人多,未曾与你细谈暗探之事。你这儿谁负责刺探军敌情报,如何安排人手的,如今他们都在何处,查些什么,你且细细与我说来。” 尹铭愣了愣,定了定神,反问道:“将军刚才明明有大好机会,为何放过马永念。不杀他也行,活擒于我们也有利。将军放走敌军,实不妥当!”说到最后一句,已是责备口吻。 龙大却道:“梁大人被劫这些时日,都能从通城到十里坡慢悠悠转上数十回合。通城那边查不出什么,你这头为何也没有消息?” 尹铭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将军这话是何意思!” “责备你失职之意。”龙大声音不大,语气却是强硬。“巡察使遭敌国绑架,必会用在战时要挟筹码上,我在通城之时便数次去信问你,你半点进展没有。查探需要时日,我也不好太过催促,但如今已然开战,对方指名道姓挑衅,却未将梁大人押于阵前。若是你,你可会有筹码不用?” 尹铭无语。正常的,自然该是将梁德浩绑上阵前,龙大赢一招便在梁德浩身上割一刀,如此一来,龙大自然束手缚脚,马永念要为兄长报仇,便有大好机会。 尹铭只得道:“他们定有别的诡计。” 龙大喝道:“那便告诉我是何诡计!” 尹铭说不出。 龙大再喝:“我于阵前对敌,你在一旁动些小心思,莫以为我不知道。我劝你就此做罢,否则有何后果,自己承担。再者说,活擒马永念会如何,灭杀他们这些兵队又如何,不过就是让东凌怀揣鱼死网破之念拼死一战,于我们有何好处?你当鲁大人在石灵崖杀了三千将士成效颇佳便有样学样吗?我告诉你,皇上未有旨意攻占东凌,你擅做主张,给皇上惹来各国讨伐的麻烦你就是死罪,可没什么梁大人替你挡着!” 尹铭辩道:“龙将军说的什么,我可不明白。有敌军来犯,我们拼死护国,如此罢了。” “很好。那就好好拼死护国!”龙大道,“今日马永念颜面扫地,身受重伤,东凌军该会安分一阵子,趁着这时候,赶紧将梁大人找到。活的也好,死了也罢,总该有个下落消息。” 尹铭想了想,道:“我这就去催催。待有了消息,便来回报将军。” 龙大道:“那好,给你三日时间,若是再无进展,便让你的人呆一边去,我用我的人查。” 尹铭忙道:“请龙将军放心,我定不会辜负龙将军所托。” 龙大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尹铭出了龙大的帐子,脸沉了下来。 帐子里,龙大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封信,那是马永念趁着近身时塞给他的。 当初与马永善下最后一盘棋,马永善思虑良久,他最终还是没有写降书,但他写了一封家书交给龙大。他说他们推测的那些事真的发生时,他必已经死了。他不能再做什么,但他弟弟却是可以。到时若龙大需要东凌的帮助,可以将需求连同这封信一起送到他弟弟马永念的手上。他只有一个要求——莫欺东凌小,莫让东凌冤。 龙大还记得马永善哼的那首歌谣:东凌男儿有宏志,骑上骏马奔千里。东凌男儿有铁骨,保家护国热血扬。马永善告诉龙大,联络他弟弟时,需要说一句话,当做对应的暗语。 “手中有刀的人,更该心怀善念。” 这是他们马家的祖训,亦是他们兄弟二人名字的由来。 梁德浩失踪之时,龙大便知道事情确如所料,一切不可回头。他速派人潜入东凌,联络马永念。果然没多久,收到了马永善去世的消息。马永念心里会有多恨,他完全能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也深有体会。对马永念能在事情里帮多大忙,龙大不敢高估。 今日却收到了这信。 龙大拆开信,认真看完,明白了马永念所言“以慰兄长在天之灵”是什么意思,而后不禁叹息,马家兄弟果真都是人物。 手中有刀的人,更该心怀善念。   ☆、第193章 第193章 鲁升被捕的消息,被悄悄传回了中兰。为防影响茂郡那头的事态,此事仍是保密阶段,只蒋松和古文达知晓了。 于是那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时,四夏江面上忽然飘传许多竹筒,竹筒上有个小洞,洞上插了杆小旗,小旗上三个大字——罪己诏。 看见这些竹筒的人莫不惊疑。“罪己诏”那是皇帝犯大过错时,自省检讨的诏书啊,谁人如此大胆,竟敢用这方式冒国君之名,暗骂皇上糊涂犯错吗?! 四夏江的两岸,分别是南秦和大萧。很快两岸的官兵和百姓都捡到了竹筒。竹筒的筒口用蜡封上了,里面有封信。拿出一看,竟像模像样,跟真的诏书似的。 诏书的内容让看的人更是吃惊,尤其南秦将兵,要么吓得赶紧丢弃当没见过,要么十万火急飞速上报,生恐耽误半分担上罪名。 为何如此紧张,因为诏书揭露了一个惊天大阴谋,弑君、夺|权、战争、嫁祸,简直触目惊心。若这诏书是真的,那就是南秦德昭帝亲笔所述! 诏书里,德昭帝先是自责自己轻信辉王,令忠臣忧心,令自己遇险。又自责自己防备不足,令东凌使节团被叛将任重山杀害,自己也险些丧命。再自责自己未能提前查知辉王这数年筹划的阴谋,令邻国遭殃,使自己百姓受苦。一长篇话悲情恳切,道尽辉王及其党羽的种种逆行。最后一段却话锋一转,声言自己犯下大错,思及兵将之苦,百姓之苦,邻国之苦,他刻骨之痛。他以此诏立誓,活着一日,定纠此错,杀灭奸臣,复江山锦绣。要让百姓和乐,要促天下太平。诏书的最后甚至还盖有德昭帝的玺印。 这罪己诏分明就是一封伐罪诏。但写着罪己,更让人想一探究竟罢了。 江面上,无数的竹筒飘荡,“罪己诏”三个字很是刺眼。南秦那头兵士接了亟令,速将所有“诏书”捞上。但江流湍湍,带着诏书奔向远方,又哪里捞得干净?! 大萧与南秦百姓闻讯皆是哗然,街头巷尾热议,消息更是以燎原之势迅速烧到了两国都城。辉王勃然大怒,传来任重山当着朝臣众人的面,细细问他当时情形,摆足了姿态。任重山自然也是按嘱咐把戏做足,指天发誓所言句句属实,更指称当日正是德昭帝看出了东凌的阴谋,东凌使节才惊慌下将德昭帝杀死。如今大萧正与东凌打仗,东凌肯定得再制造事端搅乱战局,此事定是东凌阴谋。若是先帝还活着,怎地只写个昭书,不露脸呢。他若活着,能在四夏江上放“诏书”,而为何不找到边境的南秦军队,号令他们追随讨伐逆臣?他任重山有多大能耐,难道还能让全南秦的兵将全听他指使?况且德昭帝遇刺后,他速回都城禀报,揭露东凌阴谋,没到边境。 任重山说着说着,愤恨难平状:“屈辱了臣事小,但王爷于危难之时,扛起一国重担,鞠躬尽瘁,为国为民,却被这假诏书指称忤逆谋反,这阴谋险恶,昭然若揭。很有可能不止东凌,还有本朝中人相助。” 朝中重臣没人言语,那些反对质疑辉王的人心里明白。此时事情真假难辩,德昭帝只闻其诏未见其人,后头会如何还未可知,此时若犯傻跳出来发难,怕是会正中辉王下怀,将他们这些政敌栽上通敌卖国之罪处置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眼神的意味只有自己明了。事实上,他们收到过密函,函中就说过“罪己诏”中的事,但密函也说了,暗中调查,勿打草惊蛇,勿让辉王有机会找理由将他们处置了。不然德昭帝于朝中没了忠心之臣,回朝无望,南秦亡矣。 事实上,那段时日辉王确实是忙着对付他们这群人,好几个被拿了由头问罪削官,还有入狱的入狱,问斩的问斩。他们原也以为这会不会是辉王挑唆的阴谋,但一查探下去,德昭帝被东凌使节谋害一事确是疑点重重,甚至从河中捞起的都不是全尸。被鱼蛇咬得辩不清面目,身上特征无法分辨,只凭着破碎的衣裳和将兵的供词言称那是皇上。皇上身边忠心的近侍全部身亡,死得也太干净。 如此情形,众人互通了消息,好一番商议,最后决定,无论谋反与挑唆哪个计谋是真的,他们都先让辉王以为得逞了吧。他们没有给那个密函回信,也不再处处抵制辉王决策。过了一段,却又收到另一封密函,函中只有一个字:“等。” 等什么?如今他们明白了。 这次朝会无终而散,两派人各怀心思,互相不动声色。 紫云楼里,齐征在帮德昭帝封竹筒。德昭帝是以陆大娘的远房亲戚身份住下的。竹筒运进运出靠着齐征的菜货马车。一切的事情都尽量掩人耳目,越少人知道越好。齐征自觉捡了个好差事,非常珍惜。以各种名目暗地收来许多竹筒,保证了数量,又尽心削竹封蜡,每日半夜里去不同的江段放飘,很是辛苦。 德昭帝对齐征这少年很有好感,嘴甜机灵又卖力,谁会不喜欢呢。德昭帝这段日子天天写诏书,他坚持自己亲笔,希望有见过他笔迹的臣子看到时,能确认这就是他写的,他活着。曹一涵自然也没闲着,帮着盖印折信,伺候前后。 三人通力合作,又有军方暗中相护,事情颇是顺利。齐征在坊间听到什么,会回来与他们相报。也会帮着传些需要外传的消息。 这段时日,姚昆出现了。这当然是蒋松的意思。需要有大事件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以避免大家太过探究德昭帝诏书的真相。姚昆这个人很管用,他身上的各种迷团吊足了坊间的胃口。他究竟有没有杀害蒙太守?他与蒙佳月会如何?他是如何从牢里神秘失踪的?钱世新失踪与他又有关吗? 姚昆很是低调,默默住进了衙府旁的一处小屋里,过着清苦朴素的生活。平常鲜少出门,更没有如大家期望地那般哭着喊着到太守府门前闹着回家。 许多好事之人在衙府和太守府门前转悠,想看到些闲事八卦感人戏码,可惜没有。蒙佳月对姚昆现身的回应,是将“太守府”的牌子摘了,换上了“蒙府”。 是蒙,不是姚。 姚昆自然是听说了这事,他没去看,也未与任何人议起此事。他就是沉默地独自生活,在蒋松需要他做什么的时候,他尽心去做。后来,他找了件他能做的事,就是帮穷苦百姓写状纸。不识字的,不懂律法的,只要来问他,统统都能得到解答。有什么人会比一个前太守更了解平南郡的状况,更了解状纸要怎么写,官司要怎么告吗? 姚昆开始忙碌起来。小屋内人进人出,全是衣衫褴褛的穷苦人家。姚昆不收钱银,不理会有心人的奚落嘲讽。想告状的,看热闹的,常将他的门堵得严严实实。 正明帝也知道了诏书的事,他收到了平南郡蒋松的奏折。奏折上说在江边捡到诏书,抓到了逃难避祸躲到大萧境内的德昭帝。他已将德昭帝扣押在紫云楼,未张扬。问正明帝这事如何处置。 正明帝大吃一惊,第一反应就是庆幸自己听了罗鹏正的劝,未下圣旨让梁德浩借机与南秦联手拿下东凌。不然平白卷入南秦的权位之争,背负阴谋侵占东凌的名声,遭各国唾弃讨伐,这就麻烦大了。 正明帝忙将罗鹏正找来,共议此事。罗鹏正的马屁找到了机会使劲拍,盛赞正明帝英明,早早看穿隐患,未落入有心人的圈套里。 “依爱卿看,这德昭帝如何处置?” 罗鹏正想了又想:“皇上,此时既是情势不明,还是莫要插手南秦之事。若帮错了人,最后坐上皇位的不是他,那岂不是我们大萧自打嘴|巴。” “可那诏书随江飘流,许多人都看到了,南秦定会严查此事,辉王用不了多久就会猜到德昭帝在大萧。” “可是皇上还不知道呢。蒋将军自己办的事,就让蒋将军自己担当。他也不笨,未张扬这事。那皇上也可以晚一些才知道。待看清情形再做定夺。三殿下已经赶往那处,到时蒋将军也会向他禀报。”不做回应,便掌着主动权。事情办得好,皇上说什么都好,事情没办好,就是蒋松和三皇子的错。这些都不是坏事,罗鹏正觉得挺好。 “那梁大人被东凌劫持之事呢?” “皇上,这事放着放着,如今不是有些眉目了吗?若是东凌根本没杀德昭帝,那南秦联合大萧灭东凌的借口就是谎言,大萧差一些被利用。梁大人被劫之事也是诡异了。” “你看梁大人怎么都不顺眼,自然都往坏处想。那东凌若是被冤,自然恼火,冲动之下做出傻事也有可能。” 罗鹏正不说话了。其实他琢磨过许久,觉得被劫这事还真办得挺聪明的。受害者的身份,说起借口来怎么都比较容易让人信服的。 中兰城里,薛叙然翘着二郎腿躺在软榻上,吃着安若希给他喂的蜜饯,刚被灌了一碗苦药,需要甜的润润嘴。 他道:“我打赌,钱世新肯定是逃到南秦去了。” 安若希掏出一颗碎银摆一旁的小几上。 薛叙然给她白眼:“怎么,觉得我说得不对?” 安若希摇头:“相公说得对,只是相公想打赌,谁人与相公赌呢,只有我了。” 这么乖?薛叙然很高兴,爬起来去找了块碎银也押上,新婚夜生病到今日的威风扫地奇耻大辱暂时可以忘却了。 “那再赌一个。我说那梁大人未死。被劫持这招数,进可攻退可守。若是情势好,他再出现,说是逃出虎口,形象英勇,颇是不错。若是形势不妙,他也可以诈死逃遁,隐姓埋名。” “什么是情势好?”安若希问。 薛叙然沉默了,有些事还是不要让他这傻娘子知道。“真无聊,这日子都没什么好做的。”他佯装着恼的背过身去,“通城这么远,就不要管他们的事了。” 安若希想了想,“那我们找个近一点的迷团来解吧。李嬷嬷说,她家表侄的猪莫名死了,说是那猪挺有灵性的,鼻子还灵,与狗一般……”安若希说着,忽然闭了嘴,她发现她家相公瞪她了。“这个没意思吗?没有细作案有趣吗?” 当然没有。薛叙然没好气。他真想说不知道安若晨有没有他这般聪明,能想到他想的点子,怎么也不见她派人来求助,或者给点什么消息,当然他只是好奇,不是真希望安若晨需要求助……但他不敢提安若晨的名字,他怕安若希担心。 薛叙然瞪着安若希,暗自叹气,没精打采地道:“挺有趣的。你再仔细说说,那猪怎么了?” 安若晨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将所有要说的话都练了一遍,然后她对着镜子,整了整衣冠,出门去找茂郡太守崔浩去了。 崔浩没拒绝见她,安若晨进屋后客气行礼,问道:“大人,听说尹将军昨日回城了,可是前线有什么事吗?” “龙将军命他查梁大人被劫案,准他回来的。他只是问询城里的查案进展,今日就回营了。”崔浩道,“龙将军没什么事,夫人放心。” “哦。”安若晨一脸失望,“他也没给我捎封信,想来忙碌吧。” 崔浩不言声,龙将军与安若晨分别时那一番恶心肉麻他可是听到的,想来这夫人颇娇气,得将军甜言蜜语哄着,打仗不来信那不是正常吗,谁还时时捧着个妇人不成。 安若晨又叹气,道:“让大人见笑了,其实也是我这人没什么信心,毕竟出身低贱,配不上将军,将军说得话好听,我却老疑心他是不是哄我的。” 崔浩更不说话了。但他其实很想说你颇有自知之明。 “也不知将军会不会真的带我去京城。别人告诉我,带我回去,将军会很丢脸,所以无论现在怎么说,到时候是不会带我走的。”安若晨问崔浩:“崔大人去过京城吗?” “未曾。”崔浩其实有些不耐烦。他并不想应酬安若晨,但他却得这么做。安若晨,是重要人质。 “大人也与我一般担心吧。” “担心什么?” “担心被人利用完了,再被人一脚踢开。” 崔浩一愣,看着安若晨坦然镇定的眼神,忽然有些明白大人为何要嘱咐他小心安若晨了。 “大人怎么忽然有些警惕的模样?”安若晨问。 崔浩对安若晨的装模做样厌恶,冷道:“夫人这算离间计?” 安若晨笑起来:“离间计是什么?我能给大人什么好处离计大人。我大概会用反间计。” 崔浩顿时僵住,这般若无其事的把计策说出来,是哪一招?   ☆、第194章 第194章 安若晨又笑了:“我与大人玩笑呢。离间与反间是什么,我可是不明白。只是如今情势不妙,将军带我来此,是让我做人质的,这个我懂。” 崔浩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反应,很想就此中断谈话,请她离开,又却想听听她到底要说些什么。 “我给自己留了后路。我劝大人也要如此。”安若晨道。“无论大人以为我有什么意图,都没关系。大人不必紧张,我一个弱女子,孤身在这城里,身边是有些兵士护卫,但这些人手,与大人满城的官兵相比,无疑螳臂当车。我可没这般傻。大人也莫犯傻。” “夫人多虑了。将军前线打仗,夫人在此城安居。我身担太守之职,自然会顾全夫人的安危,哪有什么人质不人质的。夫人来去自由,未被囚禁,无人谋害,夫人莫往歪处想,好好过日子,等将军回来便是。” “大人这般说,我倒是不好接话了。原想着你我处境相似,可以互相通个气。我与大人无甚交情,要说有心相助大人,大人定然不信,我也确是没那心肠。但现如今这境况,万一将军出了什么事,我一弱女子,也得找些靠山友人,以后才好过日子。” 崔浩冷笑道:“若是夫人说把我当成照应夫人的后路,我也是不信的。” 安若晨回他一笑:“大人又怎知,我不会是照应大人的后路呢?”她顿了顿,道:“你我皆是棋子,谁也不比谁高明。你莫小瞧我只是商贾之女身份低微,我先前既是拿得下将军,之后也会有办法。所谓母凭子贵,大人定是懂的。” 崔浩一愣,惊道:“夫人有身孕了?”难怪她说什么有后路,就算龙将军死于沙场,她挺着大肚子到京城,龙家也定会将她好好供着。 安若晨笑了笑,不接这话,却是道:“我一弱女子,帮不了大人什么,说好听些,算是提个醒,说得不好听,就当是我妇道人家,啰里八嗦唠叨些担忧。毕竟,我所知道的各位大人,但凡卷进这事里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崔浩仔细观察着安若晨的表情,他在思索。若安若晨有了身孕,那有她在手里,对付龙大将易如反掌,但她方才明明说了知道自己是人质,为何还要透露这般重要的讯息。是陷阱?还是她示弱? 若她有了身孕,确是会对自己的处境顾虑重重,毕竟这大局里,她无力改变什么,可若是能保住孩子,就是保住了她将来的好日子。 “大人。”安若晨似看穿他心思,道:“我说大人处境与我一般,大人定是能明白。对付谁都不重要,你我只是小卒,自保才是头等大事。” “夫人就是来提醒我,我只是个小卒?” “大人不必不服气。太守之位听上去颇威风,但在梁大人他们这些一品大官眼里,不是小卒是什么?何况崔大人原先只是主薄,史太守失职犯错,闯下大祸,总得有人取而代之。崔太守定是尽忠职守,平常清政爱民,又对茂郡事务清清楚楚,是最好的顶上太守之位的人选。我猜,在谋划如何祸害史太守将他赶下太守之位时,梁大人那边就是这般与你说的吧。” 崔浩的脸色顿时变了,斥道:“一派胡言。” “方才崔太守还挺冷静的,与我有说有笑,怎么说起谋害史太守,崔太守就生起气来。不必着恼,我不是说过了嘛,我是人质,是将军安放在这儿让大人们安心的筹码,我对大人毫无威胁,大人且听我唠叨几句便好。我为何敢说史太守是被人谋害,因为这些事,平南就发生了。” 崔浩抿紧嘴,他自然知道平南发生了什么。 “大人可认得平南的江主薄吗?他的运气没有大人好。他被杀了。钱世新大人顶上了太守之位,不过听说他的罪行被揭穿了,入了大牢。钱大人与大人有些像,都是名声很好百姓爱戴的好官,一开始确是没人会想得到,原来前头那些刺杀、嫁祸,所有的纷乱,都是这样的正人君子模样的人干的。两个相邻的郡,连着两个带着阴谋的国,太守都犯了大错,代太守都是梁大人选出来的好官。你瞧,一模一样。” 安若晨越说,崔浩的脸色越难看,他道:“我是曾听说夫人能说会道,今日算是见识了。只是夫人若想仅凭言语就栽赃陷害,怕是不能够的。” “瞧大人说的,栽赃陷害那是大人们干的事儿,杀人灭口也是习以为常。但凡小卒,都逃不掉这般的命运,平南死了多少人,大人清楚吗?我想大人该是顾不上打听平南,茂郡为了这事死的人恐怕也不少。大人,我是好心来提醒大人,想想近来情势有何变化没有?是否以为一切顺利?想想平南的钱世新大人,出了事,都是他担着呢。鲁升大人可是堂堂正正,半点错处没有的。对了,鲁升大人最近有给你消息吗?我听说,出了大事呢。” 崔浩在犹豫要不要接她这话,他总觉得是个圈套。 “这等大事,鲁大人未通知大人,也该知会梁大人一声。也许,他们有自己的路子联络,不需要大人了。” “我与夫人没甚好说的,夫人请回吧。”果然是离间计,崔浩决定还是少听为好。 “好呀。”结果安若晨居然很爽快就答应了,这让崔浩一愣。 安若晨站起身来,又道:“待大人听到那消息后,就知道我绝无虚言。到时大人若觉得你我处境相当,需要互相扶助些的,便来找我吧。还有,大人再好好想想,梁大人被劫持后,梁大人的好处,以及大人自己的坏处。我告辞了。”安若晨施了个礼,慢悠悠地走了。 崔浩瞪着她的背影,心中满是疑虑。他想了又想,不敢多想,终是将安若晨的话撇到一边。但这晚他一晚没睡安稳,第二天召来盯梢安若晨行踪的属下,问他安若晨这几日都做了什么。那属下说没什么特别的,将军夫人不怎么出门,也没见什么外人。 崔浩想了想,又唤来安若晨身边的丫头问,丫头答夫人这些日子睡得多吃得多,精神很好,没见哪儿不舒服的。 尹铭要回十里坡了,来与崔浩打了招呼。崔浩问他除了龙大那头摆威风施压之外,还有什么事没有。尹铭心情不佳,粗鲁地回了句没了,有事自然会嘱咐,扭头走了。 “嘱咐”二字让崔浩心里颇有些不舒服,这让他想起安若晨说的“小卒”。确实,太守之位对他来说是天上掉的馅饼,但对京城来的官将而言,却未必看得起。 不能多想。崔浩提醒自己,不能中了那妇人的离间计。 但很快,崔浩听到了一个惊天消息。震惊之余,他去找了安若晨。 “南秦帝活着!” “嗯,我也听说了。听说是写了许多诏书随江飘流,想必过不了多久,皇上也会知道,东凌也会知道,天下人都会知道了。” “他在平南郡!”崔浩觉得这事无论如何都与龙大有关,安若晨定然知情。 安若晨问他:“大人是觉得南秦皇帝未逃到茂郡来丢了面子吗?大人该庆幸才是,大人没招来这烫手山芋。大人既是来找我了,想必梁大人的好处和大人的坏处大人都想好了。” “你这是在挑唆离间!” 安若晨再问他:“我离间大人,大人有何坏处没有?” 崔浩哑口无言。 “大人该庆幸才是,你还有值得离间的价值。” 崔浩深吸一口气:“你就不怕我对付你?!” 安若晨失笑:“瞧大人说得,好似没在对付我似的。” 崔浩被噎得。 安若晨道:“大人,我们长话短说,莫绕弯子。大人来见我,自然是深思熟虑的。梁大人被劫后,事情有几点。一是东凌与大萧火速结仇,鲁大人有借口杀东凌三千将兵,两国开战。我家将军不得不赴前线,带领那些他根本不熟悉的兵士与满腔怨恨分外骁勇的东凌兵将厮杀。这种情况,出个什么意外都有正当理由。二是梁大人失踪期间,若茂郡出了任何问题,都是崔大人担责。梁大人既是受害,又不在此处,那发生的所有不好的事,自然都得推到大人身上。” 崔浩抿紧嘴,事情确是如此。所以他必须确保茂郡平平安安,什么糟糕的事都不要发生。必须确保前线的计划顺利,尹铭需要的帮助,他需得全力以赴。 安若晨继续说:“第三,若是前线谋害将军的事顺利,除掉了将军,尹将军就会顺利救出梁大人,然后梁大人集结所有兵力,拿下东凌。你立下大功,太守之位稳稳当当,梁大人保你可获皇上亲封,再不是暂时代任而已。” 崔浩心跳得厉害,是龙将军安排好一切让她这般说的,一定是。她一个商贾之女,哪会有这般见识。 “但是还有第四点。”安若晨看着崔浩的眼睛,“若是事情不顺利,尹将军的预谋被识破,我家将军将他拿下,他会告发的人,崔大人觉得会是谁?是梁大人,还是崔大人你呢?”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主薄,危难之时,代任太守,又如何指使得动京城来的大将军。” “小小主薄为夺太守之位,与细作串通,谋害使节,嫁祸史太守和龙将军,蒙蔽了京城来的巡察使和将官,骗取信任,欲借他们的手铲除史太守与将军。东窗事发后自知难逃一死,索性自尽……啊,若是没自尽,大概也会在逃亡路上不小心摔死了或是被官兵杀死了。” 崔浩目瞪口呆。 “大人你瞧,编个罪名不难的。不论是套在平南郡钱大人身上还是你身上,都很好用。事情只要稍有差池,便是替死鬼派上用场的时候。”安若晨看着他,继续道:“这是梁大人与尹将军能够诡辩的情况下可能发生的事,当然也有罪证确凿辩无可辩的可能,那就不用说了,大人的把柄想必一大堆。” 崔浩强笑道:“夫人当真什么都敢瞎编,不知平南是什么水土,养出夫人这般人物。” “大人,对我来说,谁当太守,谁做皇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军。他才是能带我离开边城,到京城过好日子的人。我想要的只是这些。对大人来说,东凌如何,南秦如何,梁大人如何,龙将军如何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大萧的皇上。东凌阴谋,南秦求和,梁大人被劫的消息奏折传了多久了,快马加急不眠不休递送,为何还没有皇上的旨意下来?崔大人,你认真想想,攻打东凌,真的是皇上要的吗?南秦皇帝根本未死,东凌阴谋之说不攻自破,你该庆幸皇上没按你的奏折所报下旨,不然你就是欺君犯上,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崔浩笑不出来了。 “崔大人,如今你说,我们的处境是不是一样?我对将军,可不是有十足把握的。他面上说得好听,待我百依百顺,但遇危险状况,为了稳住大人们,将我留为人质借以迷惑耳目,半点没心软,丝毫不为我的安危着想。大人你说,是也不是?若不使出点手段,可不能确保他真的对我一心一意。我想跟将军回京城,我想当二品夫人,享荣华富贵。我不能死了。大人想做太守吗?大人以为,那些京城来的大人们拉拢你相助的时候,说的甜言蜜语就能全信?大人,我们都是小卒,不能白白让别人糟蹋利用了。”   ☆、第195章 第195章 崔浩长时间的沉默。他在脑子里将安若晨的话从头到尾理了一遍,末了问:“夫人说了这许多,还未说到重点。” 安若晨应道:“大人未表明心意,我还不知大人是否愿与我齐心协力,又怎会将筹码尽数亮出。” 崔浩道:“我得先听听夫人的指教,才能做决定。” 这下换安若晨沉默。 崔浩盯着她看,观察着她的表情与小动作。他觉得安若晨也很紧张,这让他稍稍放下心来。 “大人。”安若晨终于开口,“南秦皇帝活着,他定会讨伐辉王。南秦欲与大萧结盟侵占东凌这事,已然被看穿了。辉王在平南郡布下了许多细作,在龙将军军中也有,大萧朝中若是无人接应,怎能办到?这些勾当,在茂郡定也一样。南秦皇要追究,我们大萧朝廷要不要严查?而这些事情,那些逆臣贼子布局之时就想好了后路,安排好了替死鬼。若事情顺利,抬你上位,你心中感恩,必会忠心耿耿。于是他们在边境之地有自己的势力人脉,日后想做什么都方便。若是事情不顺利,阴谋败露,便需要有人顶罪。大人手中须得有过硬的证据,一来证明自己并非主谋,二来确保他们有所忌禅,不敢轻易对大人下手。” 安若晨顿了顿,问崔浩:“大人手上有证据吗?” 崔浩沉默。 安若晨笑了笑:“大人不必告诉我,自己心里有数有所安排便好。他们的手段无非就是嫁祸和灭口罢了。你若手里有筹码,他们自然不敢让大人背罪,不然一旦大人受审,他们反会被指证。也不敢随便将大人灭口,因为大人若死了,会有人揭穿告发他们。我呢,就不凑热闹了,知道了太多秘密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也怕被人灭口呢。” 崔浩问道:“你不需要证据,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让大人照应我。将军在前线如何,我是顾不上的,他离我甚远,自然也顾不上我。我这人质若是要被处置了,或是将军要被处置了,还望大人及时递个消息,让我能有所准备。梁大人的被劫持可以是假的,我的自然也可以。大人手下留情,留我一命,我定会回报的。” 崔浩道:“我从未与你说过梁大人的被劫持是假的,也从未说过史太守失职诸事是被陷害的,我也从未与任何人有过任何承诺协议。” 安若晨眨眨眼睛,道:“没错,崔大人与我不熟,都没说过几句话。所有的事都是我自己猜测推断,与大人无关。梁大人被劫持一事,将军与我分析过。若梁大人与辉王勾结在一起,目标是拿下东凌,那么南秦往大萧派了细作,自然也会往东凌派细作,梁大人也一样。” 崔浩忍不住问:“为何?” “合作与牵制是绑在一起的,没有细作耳目,何来牵制?没有牵制,何来信任?” 确是这道理。崔浩听明白了,心里却是颇不痛快,这问题问得,显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商贾之女。 安若晨继续道:“东凌使节团来了八人,这其中定是有梁大人派去的细作,不然计划不可能得逞。八个人人数不少,不可能让他们绑架他们就绑架,让他们消失他们就消失。要让八个人都听话,只有一个可能。” 崔浩暗暗心惊,这个他们居然都猜到了。 “除了细作之外,其他人都死了。”安若晨看着崔浩的表情,知道将军推测的都是对的。“不然八个人带着一个人质,如何隐匿行踪?吃住行样样显眼,不可能没有线索。将军查不到,故而有此推断。由细作下手,杀人灭口,嫁祸栽赃,梁大人留书一封,与那细作藏身通城。数个大活人不好隐匿行踪,尸体却是可以的。” 崔浩颇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道:“这么大的事,夫人说得挺轻巧的,我却是不敢想。斩杀来使,这责任可不小,我是未曾听说有这事。” “也就是将军奉命去了十里坡,不然这会儿,尸体该是已经查出来了。鲁大人着急忙慌地对东凌三千将士痛下杀手,也有这个目的,就是把将军赶紧赶走,莫让他于城中查案。”安若晨也换了个坐姿,继续道:“其实我已知道线索,明白查探的方向,我要是愿意,也是可以查出来的。梁大人被劫持当天,行馆管事称使节有马车出门,他未多想。使节的马车多么显然,很容易找到。所以当天找到了马车,可是车上没人,也没有线索痕迹,没人看到可疑状况,未听到有人呼救,未见八人踪迹。大人装模做样派人在发现马车的那数条街范围严查,又排查了那处通往各城门的方向,结果什么都没有。将军当时很是懊恼,怎么会什么都没有。马车踪迹这么显眼,八人同时消失也不可能。” “夫人颇会讲故事。” “我是故意要与大人显摆的。因为这线索,是我给了将军提醒。什么都查不到,是因为原本就什么都没有。那马车就是辆空马车,是故意误导将军,也让大人有理由将所有人手调开,好让梁大人和细作行事。将军对梁大人怀疑,所以没被绑架一事拉着跑。他推断使节已死。行馆没有血迹,没有格斗痕迹,是因为用毒。当所有人团团转在外奔走查找被劫持的梁大人行踪时,其实他们和尸体还在行馆,只是换了个房间。大人当时装得惊惶无助的模样,事事拉着将军做主,其实不过是想干扰将军。大人也确是得逞了,待将军抽得空来想通整件事,行馆里已经人去楼空。” 安若晨说到这儿,缓了口气,喝了几口水。崔浩注意到她似无意识地抚了抚小腹。 安若晨靠向椅背,继续道:“梁大人忙着藏身,后继的收尾打扫安排定是大人你办的,杀害来使是大罪,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也不能走泄了风声破坏计划,所以定是大人的心腹亲自收拾,行动会是在夜里,六七具尸体可不少,埋在城里风险太大,最好是出城。所以夜里,马车,崔大人的心腹,对了,将军还说,不想让别人盘问查探,又能于夜里合理出城的,有倒夜香恭桶车。那些马车,人人都会躲得远远的,没人会查。” 崔浩背脊一凉,这时候才意识到当时的状况是多么凶险,真的只差一步就会被查出来。幸好鲁大人在石灵崖及时处置,逼走了龙将军。 “大人你瞧,将军是不是留下挺多线索的,不过请大人放心,我不会往下查的,我势单力薄,可不想被灭口。我给自己留了个重要筹码,是个人证,他可以证明梁大人才是所有事情的主使。大人若是不想在最坏的结局里成为替死鬼,便留我一命。我活着,便能让那人证出来帮大人解围。大人做过的所有坏事,都说是梁大人官大一级,逼迫于你,这理由虽不太好,但好歹罪责能减轻许多。” 崔浩沉默一会,问:“什么人证?” 安若晨笑道:“我若是告诉了大人,岂不是没筹码了。大人不必费心问,我不会说的。我的条件多简单,于大人而言毫无风险。只要事先提早告诉我消息,让我有所应对就好。一点都不难,是不是?” 崔浩道:“你告诉我人证是谁,我得辩实真假,若你说的是真的,我便照应你。” 安若晨收起了笑脸,盯着崔浩半晌,说道:“将军总说我妇人之见,看来确是如此。我真是天真,以为能与大人好好合作。大人既是没甚诚意,那便算了吧。大人随时听令来对付我便是,我若有什么好歹,定也不会让大人好过的。大人请回吧,不送。” 安若晨说完便起身,竟要走了。崔浩一愣,万没想到安若晨说翻脸就翻脸,他下意识站起,唤道:“夫人。” 安若晨已走到门口,闻言转身道:“各种利害关系我已与大人说得明明白白,大人自己掂量吧。” 安若晨走了,崔浩立在原地,寻思良久,回到了衙府前院衙堂。 崔浩找了当初善后的心腹细问,处置尸体之时,可被什么人看到?使节团那段时日进出,与什么人走得近,可会泄露消息?心腹一一答了,未琢磨出什么可疑的地方。 崔浩突然灵光一现,问道:“那七个人,确实全死了吗?”万一有人根本没喝酒,但见得情形不对,也倒地诈死,之后再寻机逃走呢。也许安若晨说了大半的真话,她根本就已经查到了,不然怎会连细节都推测准确。她手上的人证,也许是使节之一。 这想法太过荒谬,但南秦皇帝都能死而复生,谁能肯定哪儿不出差错呢。崔浩想起安若晨侃侃而谈的淡定模样,心里更不安了。无论是有人发现也好,有人未死也罢,总归会有痕迹的。 崔浩忙让心腹去检查检查埋尸处。心腹去了,当晚回来报,没有异样,七具尸体都在,没人死而复生,也没人挖过坟。 当晚安若晨也收到宗泽清派人来报的信,他的手下跟踪追查到埋尸处了。崔浩果然让人去查看。七具尸体,表示有一个细作,排查出来的身份,是使团里的一个叫蒙吉的书吏。 安若晨舒了口气,将军的推断没错,她如今也找到证据了。下一步,就看崔浩会不会继续上勾。 崔浩当晚写了封信,信上说从安若晨那处套到了重要情报,希望能与大人见一面。第二日一早,他去了美膳酒楼,将信塞进后院小门旁的一块青砖背后。   ☆、第196章 第196章 崔浩用过午饭,靠在软榻上稍事休息,犹豫着是不是不等晚上了,冒个险现在就去看看青砖后头有没有回信。这时候门外有人唤道:“大人,大人在美膳酒楼订的酒菜送来了。” 崔浩一怔,猛地翻身坐起。“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衙差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有一小壶酒,还有一个食盒。那衙差将东西放在桌上,转身去关了屋门。 崔浩刚要问美膳酒楼的人呢,见得那衙差的动作,顿时闭了嘴。崔浩走到桌边食盒打开看了看,一盘烧鸡一盘炒笋,都是极简单的菜式,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里面没有信,而这衙差关了门后站回桌边,一副等候嘱咐的模样。 崔浩当然认得这衙差,他叫郑恒,管着衙府前院的杂役事项,人员出入、文书往来递送等,是个机灵人,嘴甜又勤快,很有人缘。崔浩在郡府当差九年,对这里上上下下的人手再熟悉不过。他想了想,若是没记错的话,郑恒在这儿也有三四年了。 此时郑恒拿出一串打着个如意结的竹片挂饰放在桌上,对崔浩笑道:“大人,酒楼那头让我问你,安姑娘与你说了什么事。” 崔浩是有些意外的,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他想起了安若晨那句话——没有牵制,哪有信任。梁大人能找上自己,自然也能找上别人,或者,安插|进别人。越是不起眼的小卒越容易暗地里观察到一切。 崔浩不由得暗暗庆幸自己送出了那封信,不然他几番与安若晨谈话,该会让梁德浩起疑了。 崔浩道:“有重要事情,我需得与大人当面说。” 郑恒道:“崔大人有什么话,与我说就可以。” “恐不妥当。”崔浩不放心。 郑恒笑道:“大人多虑了。大人坐上这位置,都是我举荐的,消息告诉我,不会不妥当。” 这下崔浩是真的大吃一惊,脸色都掩饰不住了。这个小卒,竟是个能建言决策的重要人物吗? 郑恒再道:“我原先是在京城当差的。” 崔浩定了定神,再次庆幸自己没出差错。梁德浩的心腹竟然一直就在他身边监视着,这简直……崔浩吸口气,道:“梁大人离开前未曾嘱咐让你传话。” “崔大人之前也未曾要求见面说事。” 崔浩懂了,若是没什么大事或是意外,郑恒这个暗桩梁德浩是不想显露的,所以只是书信暗号传递。但他忽然说要见面,梁德浩不愿暴露行踪,又担心真有大事发生出了差错,只得让郑恒出面了。 “大人究竟有什么重大消息?”郑恒问。 “南秦德昭帝活着。” “这个梁大人已经知道了。”郑恒一脸镇定。 “那该如何办?他活着,所有的事都会被推翻。” “不过只是证明了东凌没有刺杀南秦皇帝,一切都是辉王幕后捣鬼。南秦国中有谋反之事,与我们何干?” 崔浩张了张嘴,一时还真是说不出什么来。但过一会他反应过来了,“可是南秦帝会讨伐辉王,那辉王与梁大人……” “崔大人当谨言慎行,辉王与梁大人有何关系?他们二人八竿子打不着,是南秦派人来与大人说东凌杀害了德昭帝,让我们大萧帮着讨伐,梁大人与大人都写了奏折上报朝廷,请皇上定夺。东凌使节恼羞成怒,不甘被冤,却将怨恨使错了方向,绑走了梁大人,这才惹下了战事祸端。德昭帝死里逃生,出来指明真相,梁大人也吉人天相,逃了出来。崔大人你说,事情是不是这样?” 崔浩摇头,压低声音道:“安若晨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东凌使节全死了,知道使节团里有细作。” 郑恒皱眉:“她如何知晓?” “他们推断出来的。龙将军若是晚走一些,事情细节怕是会全暴露了。我上封给大人的信不是已经报了,龙将军对去前线的事有提防,他知道是个陷阱。如今看来,他知道的远不止这些。”崔浩将安若晨说的那些话仔细与郑恒说了一遍。 郑恒若有所思,问道:“安若晨与你说这些,是何意?” “她有身孕了。” “什么?”郑恒有些吃惊,“你确定。” “自然不能找大夫押着把脉确认,但她提起她有后路时说漏了嘴,说母凭子贵什么的。我问了她身边的丫头,说她睡得多吃得多,她说话神情,有些小动作,看起来确实是如此。梁大人提醒过我这妇人在平南闹出过些事来,是个狡猾豁得出去的。我也有认真提防。她能说会道,确是有些心机。” 郑恒没说话,似在思索。 崔浩继续道:“她有身孕,行事有所顾虑,故而想拉拢我,让我照应着她些。龙将军将事情都推测出来了,但没有证据,所以他没办法指证大人什么,大人下的令他不得不听从。明知十里坡是个陷阱,他也得去。而安若晨知晓这一切,知道自己被留在城中做人质,似待宰羊羔,自然害怕。” “她让你如何照应她?” “就是要处置她时,提前与她说一声。我猜她的打算是逃往京城,毕竟肚子里有龙将军的血脉,到了京城,龙家定会好好供着她。只是如今时局不明,她又得了龙将军的嘱咐,不敢乱动。”崔浩道:“我想与大人说的是,不如将计就计,我假意答应了她,骗得她的信任,将她知道的情况都套了出来。以防龙将军与她留了什么后手。龙将军知道的事,安若晨知道,他的那些大将自然也会知道,平南郡如何守得住?还有,南秦帝没有死,万一他要求见皇上,希望大萧助他夺回皇位,那到时他与皇上说些什么,惹了皇上疑心,对梁大人,鲁大人,以及我们都没有好处。” 郑恒没说话。崔浩又道:“安若晨说了,她手上留了个人证,可以指证大人的罪行。若她出了什么意外,那人证就会派上用场。” 郑恒眉头紧紧皱起,盯着崔浩。崔浩道:“这话不知是真是假,我会尽力去套出话来,人证是谁,在何处,都知道些什么,这些都得套出来。还有,处置了龙将军,他手下那些将士如何办,那些人可不少。这些都是棘手的,还得请大人定夺。” 郑恒想了想,道:“好,我会转告大人。你今后不必往酒楼放信了,有什么事,直接找我。”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个地址,“你将安若晨安置到这个地方,就说衙府是官衙,官差人犯来来往往的,龙将军不在,她这妇道人家总住着不合适,让她搬出去。” 崔浩道:“若是要软禁她,还是衙府方便啊。毕竟全是官差,耳目众多,我又调令得动,她做些什么我都能知道。” “就是耳目太多,才不方便。”郑恒道:“安若晨不傻,她明知这里全是大人的耳目还赖着不走,为何?住在狼窝里,若出了什么事,自然是狼咬死的。” 崔浩一愣,不说话了。 “让她搬出去。出了什么事,是龙将军留下来的卫兵护主不力,与大人们无关。”   ☆、第197章 第197章 傍晚时分,崔浩忙完了一天事务,去找安若晨。他与安若晨道,他已经考虑好了,可以与安若晨合作。若是他知道要对付龙将军或是安若晨的消息,会提前通知她一声。 “这会儿便有一个消息。梁大人希望让夫人搬到此处。”崔浩将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拿了出来,给安若晨看。“他们想让夫人在府衙范围之外,那般动手时就方便了。” 安若晨拿起那纸仔细看,道:“这笔迹既不是梁大人的,也不是崔大人的。”她把纸折好,收怀里去了。 崔浩愣了愣,这安若晨居然知道他俩的笔迹吗?他道:“重点是,那处既是梁大人指定的,周围必是预先安排好了人手埋伏。我问过了,是个二进的院子,颇是僻静,要说宅子本身是不错的,但地方比不得衙府,这许多卫兵吃住值守皆不方便。夫人身边也没带丫头婆子,这个我倒是可以安排,就让如今照顾夫人起居的丫头婆子跟着过去。只是卫兵的事还是颇麻烦。” “不麻烦。”安若晨道,“我没打算搬。” 崔浩再愣:“夫人,这般不合适吧。” “如何不合适。你有让我搬的道理,我有不能搬的理由。而且这理由崔大人方才已经帮我分析过了。我的卫兵没地方住,不方便值守防卫,我不搬。” 崔浩皱起眉头:“这般我对梁大人如何交代?我连这事都办不好,那如何对付龙将军,如何对付夫人的计划,他都不会告诉我了。” 安若晨摇头:“大人这借口找得可不好。大人如今可是茂郡太守,全郡上下,需得听大人差遣。梁大人藏身暗处,不便行事,要做什么,还是得靠大人。大人借口我不搬,梁大人便不信任你了,这事我可不信。大人口口声声说愿意照应于我,但一来要将我赶出庇护之地,二来先埋下话头,日后与我说早说过了,梁大人不会将消息告诉你。大人,你当我是傻子吗?你说愿意照应我,不过是想骗出我那重要人证的情报。” 崔浩有些许被揭穿的尴尬,恼火道:“我这如何是找借口。夫人自以为聪明,又夸口在平南经过许多事云云,难道夫人想不到,这城中梁大人也埋伏了暗桩吗?我的一举一动,也在他们的监视之中。这城里,指不定还有谁是他们的人。这些我都不知道,你说,梁大人能对我有多信任?!” “暗桩?”安若晨扬高了音调:“居然有大人也不知道的暗桩吗?” 崔浩涨红了脸,自觉很是丢了颜面。 “大人如何知晓有暗桩的?”安若晨压低了声音,一脸紧张。 崔浩不答,只道:“夫人要信任我,才能安稳度过这一关。我既是答应了夫人,自会尽全力保夫人平安。” “大人也得信任我,我们才能相互扶助。到时我的人证便是大人的人证,大人可凭此自保。” 这话说到崔浩心里。他格外在意安若晨所说的那个人证,且向郑恒透露这事,正是这原因。若真有这人证,那他便是多了道护身符。 “夫人既是能明白,那我也不怕与夫人多说些。我不知道梁大人藏身何处,但我有与他联络的方法。那日与夫人谈过后,我便递了信,想与梁大人面谈。可没想到,来的却是另一人。”崔浩将郑恒现身的事说了。也交代了郑恒的来历背景,他说既是有郑恒,那定是还会有别人。郑恒在这城中数年,不可能只盯上他一个,定是也发展了其他人脉势力。 安若晨没言声,仔细听崔浩侃侃而谈。她当然不必说她对这些套路有多清楚,这通城里的细作门道,简直与中兰城一模一样。 崔浩说完了,安若晨沉默半晌,道:“大人还真是小心警惕,八面玲珑。既想在梁大人那处讨得好,也想我这儿拿到护身法宝。两头报消息,两头要信任,最后且看哪头有胜算再站哪边。无论梁大人或是龙将军哪一派赢了,大人都不吃亏呀。” 崔浩道:“夫人此言差矣。官场争斗与细作阴谋的凶险,夫人不会明白。我若是不能自保,如何保夫人?梁大人心思缜密,布局谨慎,我与夫人两次相谈,若是未与他交代,他定会怀疑。你看郑恒,他日日值守在我附近,用意就是监视。我说出有人证这事,也是为了夫人好,他们有所忌惮,自然就不敢胡乱下手。我报出重要线索,方能取信他们,他们对我信任,我们才可进行下一步。” 安若晨道:“崔大人看重自身安危,那便是好的。既如此,大人便帮我一件事吧。” “夫人不想搬出,这个我确是得再想想如何应对。他们提此要求,定是有动手的计划了。” “我想拜托大人的,并非此事。” 崔浩道:“夫人改主意了,愿意搬出?” “不,我不搬。大人说得对,他们定是有计划了,我不搬,才好拖延他们计划,大人也才有时间继续往下查。除了郑恒之外,还有谁是暗桩?梁大人藏身何处?他们打算如何谋害龙将军?南秦皇帝活着,他们的对策是什么,对朝廷、对辉王是否联络了,有何手段?” 崔浩听愣了,好半天他反应过来了,跳起来道:“你不是说,只需在他们要对付你时,来提前与你报个信便好吗。追查梁大人?我疯了吗?!” “那时候大人知道的不多,自然只能报信。可如今不一样了,大人不是找出了暗桩吗?” 找出暗桩?崔浩张了张嘴:“我……”实在是噎得不知能说什么好。他没有找!人家自己出来的!“我不可能做这些事!我不答应!你想都不用想!”他可不愿找死。 “大人若是不好好与我合作,那我只好派人去将那郑恒拿下,对他严查酷审,逼问梁大人的下落以及其他暗桩名单,就说是崔大人揭发他是东凌细作。” 崔浩瞪着安若晨那张从容的脸,喝道:“你当你是谁,能在我这茂郡拿人审讯?!” “不能吗?”安若晨镇定道,“那我到时将他还给大人好了。只是就算还给大人,所有的人也都会知道,大人出卖了梁大人。” 崔浩目瞪口呆。 “不但出卖了梁大人,还有可能是与东凌细作一伙。不是东凌细作,那就是南秦细作。反正跟奸细沾些边。梁大人借着台阶下,将罪责全数推到大人身上,所有的事又回到我们说的那些推测上了。大人当好替死鬼,莫忧心我与梁大人后头如何相斗吧。” 崔浩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指着安若晨骂:“你这个妖妇!” 安若晨继续道:“大人也不必费心去与郑恒通风报信让他躲藏,我抓不到他,便抓别人。反正郑恒是衙门的人,衙门的人都认识他,我随便抓一个,随便问问郑恒有没有可疑之处?你们太守大人可是说了,他是细作。”安若晨摊摊手,道:“大人你瞧,消息是拦不住的。” 崔浩气得七窍生烟,踏上前两步,逼近安若晨,狠道:“我现在就将你处置了。便说你牵挂将军,非要上前线,我劝阻于你,你……” 崔浩事先并无准备,一时竟卡了壳,编不下去。 “我如何?我太想念将军所以疯了?自尽了?”安若晨笑了。 崔浩气道:“夫人一时心乱,出了意外,谁又能说什么!” “大人编谎都不会,大人听听我编的。我只要放声尖叫,扯乱衣襟弄乱头发,大喊住手你这禽|兽,然后将头撞到墙上,弄出伤痕,连滚带爬往门口逃,都不必逃到门外,我的卫兵就会冲进来将你拿下。我什么都不用说,只管放声大哭便好。当天你就会被绑入囚车,身背重罪,押往京城。”安若晨脸一沉,接着道:“大人深知梁大人的阴谋底细,手上怎可能没有证据。大人在我手里,在往京城路上,你说梁大人会不会有所忌惮?大人问我能指证梁大人的重要人证是谁?就是大人你啊。” 崔浩忽然反应过来,他中圈套了,他完全被这个妖妇耍得团团转。她连自己的名节声誉都可拿来陷害钳制他,又哪里有什么想上京城享荣华富贵的渴望。 崔浩咬牙,再踏前一步,恶狠狠地道:“你有身孕也是假的对不对,你故意说那些,让我以为你为了给将军留后所以示弱求生存……”他话未说完,站住了。他看到安若晨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匕首尖露在袖外,正对着他。 “大人莫要离我太近,我容易紧张。我一紧张,可是会以命相拼的。大人不防着我发疯,我却是防着大人与我同归于尽呢。” 崔浩吓白了脸,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安若晨道:“无论大人是对我心存怜悯,还是有意看轻,孕妇这个身份还是管用的,做人质,分量能重上几分,做罪责,趁将军为国抗敌时,谋害将军夫人致其没了孩子,人神共愤,谁来断案都得重判吧?” 崔浩说不出话来,他再退两步,惨白着脸僵立着。 安若晨柔声细气地道:“大人,我手上的筹码,远比大人听到的、看到的、想像到的多出许多。龙将军这头,也有比南秦皇帝更有用,更有权势的盟友靠山。梁大人罪责难逃,大人莫要追随他共取灭亡。大人若是想明白了,便坐下吧。我们好好商议商议对策,共同应对梁大人的诡计。” 崔浩站了许久,坐下了。 安若晨微微一笑,道:“这一回,我与大人说的话,大人就莫要再往外透露半句吧。” 崔浩白着脸,点了点头。   ☆、第198章 第198章 崔浩回到屋里,脑子还有些发懵。他呆呆坐了许久,直到有人进来为他点着了灯,他才发现原来夜已经颇深了。 “大人用过饭了吗?”进来的是郑恒。 崔浩摇摇头:“原打算回去用饭,没想到时间过得这般快。”他的居宅就在衙府旁边,走两步就到。 郑恒道:“我为大人布饭吧。”他转身出去,不一会就回来,捧着装着饭菜的托盘。 崔浩这会儿脑子已经清明起来了,只是想得越清楚就越有些紧张。安若晨的话说得有道理,她已将他逼入崖边,他走错一步,就坠入深渊。只是梁大人这头又怎会是省油的灯,瞧瞧郑恒,对他的一举一动全盘掌握,连他用没用饭都知晓。他当然知道,郑恒并不在乎他饿不饿,他只是想向他表明他的处境,警告他勿有背叛的歪念头。 郑恒将饭菜摆在桌上,然后侍立一旁。崔浩没动碗筷,道:“安若晨不肯搬。” “哦?”郑恒动了动眼皮。 “她说她搬出去便危险了,她不走。” “那大人如何与她说的?” “自然不能说硬话,她的顾虑有道理,我得显得是站在她那边的。我说会想法再周旋周旋,顾全她的安危。” “那她如何反应?” “她很是警惕,当然并不会完全相信我。她说我这太守既是梁大人给的,自然也是帮着梁大人。我于她道,既是认定我帮着梁大人,又何必找我照应。我确是听梁大人嘱咐办事,但可怜她的处境,这才愿意替她着想。若她总是这般夹枪带棒的,那也不必多说什么,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稳。她听得我这般说,这才是软下话来。” “那么大人打算如何周旋?”郑恒问。 “我跟她说我未必能让梁大人改主意,让她自己也想想法子。我这头探探梁大人的意思再与她说。她求我帮她拖延半个月,说龙将军说的,一个月后若是他没有回来,或是连消息都没有,让她赶紧回京城去。她自己觉得一个月太久了,半个月后若是将军没有好消息,她便走。” 郑恒沉吟,道:“既是如此不安,为何不马上走?” 崔浩心抖了抖,果然想得细,多疑啊。他忙道:“这话我也问她了,想着若她不肯搬,但愿意走的,那大人在半途中下手也是方便。若她要走,我探得打算,也好让大人有所准备。但她说,将军让她在城中等消息。她原先也未觉得事态会多严重,但如今南秦皇帝未死,与东凌之战恐有变数,攻打东凌的借口没了,她恐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借口,故而才觉得急迫起来。但现在变故刚出来,她恐怕梁大人这头也正是紧张急迫之时,她此时离开,反而惹急了大人,招了毒手。这半个月,也是想再观察观察情形。” 崔浩顿了顿,道:“我听着那话里的意思,似乎想等援军到。” “平南郡那头的龙家军吗?” “只能是那儿了吧?”崔浩小心翼翼问:“梁大人那头,可有鲁大人的消息?” 郑恒不答,他看了看崔浩,道:“你这般吧,等等我的消息。我问问大人的意思,再告诉你如何处置安若晨。” 崔浩欲言又止,一副忧心忡忡模样。郑恒皱眉:“怎么?” 崔浩犹豫了一会,道:“我还是想见见梁大人。总觉得这里头有些什么事。” “大人不相信我?” 崔浩一咬牙,道:“若是说很相信,自然是假话。原以为稳操胜券了,只要等着龙将军阵亡的消息,然后将军夫人悲切殉夫,所有的麻烦就都解决了。可是现在,居然跑出来一个南秦帝。这如何收场?这节骨眼上,梁大人不露面,你却突然说你来传话。我自然是担心的。再有,说句不好听的,若你也出了何意外,突然失踪了,我找谁去?你不是说,美膳酒楼递消息的地方不再用了。那若遇紧急情况,哪处联络?” 郑恒道:“大人突然变得多虑了。” “若你是我,你如何想?” 郑恒道:“待我问过大人,再回复你。” 第二日,郑恒来找崔浩,让他告诉安若晨,大人让他准备明日劫人。计划是这样,送一箱子衣料玩具等物予她,抬着箱子去,外头会有人引开卫兵,屋里会派人下手将她弄晕,搬入箱子里,将人运出来。 “劫到哪儿去?”崔浩问。 “田志县。那儿有我们的地方,藏人方便。但其实恐怕用不上,这个消息你告诉安若晨,她自然会做些决定。是同意搬出,还是逃往京城,亦或是在城中暂时藏身,总不会坐以待毙。她会与你求助,告诉你打算,你再来告诉我。” “总之不论她如何打算的,我们将她悄悄劫走就对了,是吗?” “对。” 崔浩去了。安若晨听完他所言,深思半晌。 “所以梁大人也没有鲁大人的消息?” “他未答。” “那就是没有。这问题很好回答,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他为了让你安心,说已然有消息,一切安好,那岂不是好?他根本不知道消息,这才不答。” “夫人,我没问出他们是否有其它联络办法,也没问出其他奸细的名单,但现在重点是明日我得派人来劫你,你要如何应对?” “不,重点是,梁大人可能不在城里。” “什么!”崔浩又惊到了。这一天天的,要不要这么变化莫测。“梁大人在的,只是我不知晓在何处。他走之前嘱咐过我的。让我在美膳酒楼留消息,他会派人去取。回信也会放在那处,我收到过他的回信,确是他的笔迹。” “回信说什么?” “说事情已知悉,让我按原定计划办就好。” “没有具体的指示?” “指示早就嘱咐好了。” 安若晨不说话,这招将军也用过,提前写好几封信交给别人,然后看来信的内容挑其中一封回复。“大人肯定这个郑恒确是梁大人的人,对吧?” 崔浩吓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这要是也是假的,他得疯。周围人一个个的,都太恐怖了。他想了又想:“他拿着信物,这信物是梁大人与我定好的。可不会是假。” “可他没去找梁大人。” “什么?” “上回也罢,这回也好,他都没去找梁大人禀告。我这头有人盯他了。” “是你的人没跟上他,他悄悄见的。” “只有一种可能,梁大人不在城里。这些事如何应对,是郑恒自己做主的。你也说过,他是梁大人的心腹,他甚至可以向梁大人举荐人选。太守这么重要的人物,按他挑的人办了。” 崔浩觉得脑子糊涂了:“梁大人不在城里有何重要?” “如果不重要,为何他要瞒着你?” 崔浩噎着,他想了想,又道:“不对,梁大人在城里。尹将军还特意向龙将军借口回城查案,回来向梁大人请示事情。” “尹将军也未见梁大人。他回城后,我的人也盯着他的动向。他去的地方,我们查过了,没有梁大人的遗迹。” 崔浩吃惊得不知还能说什么。 安若晨忽然想通了:“梁大人在前线。尹将军回来不是找梁大人请示的,是将梁大人的嘱咐转告郑恒的。” “这……”崔浩已经不想动脑子了,所以梁大人不在城里究竟有什么重要?! 将军有危险!安若晨猛地站了起来。他们都预估错了,虽然只错一点,但情势会大不一样。梁德浩根本没打算用她来做什么人质要挟,他被逼到这份上,自然也知道局势对他极不利,他得铤而走险,速战速决。 用不着弯弯绕绕搞什么前线战场的杀|戮意外,不必等将军对战之时在他背后做小动作,而是直接硬碰硬的,三万兵马对付一千兵将……安若晨不敢想这结果。 若是对手是尹铭,那将军肯定觉得不足为惧,虽会小心应对,但料想尹铭不敢号令那数万兵马如何,因为尹铭官低一级,若真号令兵将谋害将军,那是谋反,那些兵将未必敢,而且师出无名,后患无穷。 但梁德浩在就不一样了。梁德浩的官最大,权势最重,他手握圣旨巡察边郡,他说谁谋反谁就是谋反,他说要剿灭谁那些兵将焉敢不动手?! 虽然理由不充分,借口不圆满,证据有缺失,但先杀干净了再来圆场面,被逼急了只能如此。 安若晨心急如焚。将军判断梁大人躲在城里,只这一个消息不对,事情便会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梁德浩一定是这般的打算,所以他才处心积虑制造他还在城里的假象。他察觉将军在怀疑他,他也知道将军的本事,就是太知道了,所以他才会将将军列为敌人,若不除之,定会成为阻碍。 他知道所有的事。 安若晨用力捏紧自己的手。 他知道自己在平南郡的经历与表现,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替将军严查通城的动静。他冷静地看着她与将军一起演戏,暗中盘算对策。他当然也知道太守会是她列为重点的首要敌手,怎么可能放过?!在她在对付崔浩的时候,其实梁大人已经在利用崔浩对付她了。 拖延她,迷惑她,让她以为自己能拖住敌人后腿,让她与将军一样,都以为他在城里。 安若晨倒吸一口冷气,这一步棋估算错误,全盘皆输性命不保。 她必须通知将军!必须尽快告诉将军!   ☆、第199章   第199章   尹铭快马回到十里坡,手下大将来报,龙将军这几日严格操练,诸多要求,摆足了威官。许多将士都被叫去问询兵法战术,防驻要领,东凌将兵作派战法风格等等。   “威慑人心,拉拢距离,还刺探了情报。他那一千兵,也分驻到各营去,但营帐都靠着边,我仔细看了,看似融到各营去,但分而不散,很好呼应。”   尹铭点头:“由他闹腾去吧,很快就会结束了。再怎么折腾,他也只有一千兵而已。”   “他趁你不在,出了调令。借口他己了解仔细各营的实力和强项,针对东凌的状况以及南秦的危机,要重新调整兵队。将一万人调往石灵崖,从石灵崖再抽他的兵马过来。”   “没关系。”这事早在意料之中,尹铭并不意外。“调转大批兵队可不是三两日的工夫,远水救不了近火,没甚可惧的。你告诉兄弟们,一切听龙将军的指示办,他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着。然后等我的号令便是。我先去回了大人,听听他的意思。”   龙大这边,他的探子也跟着尹铭的屁|股后面回来了。   “将军,尹将军一路未停,直接回城。回城之后去了三个地方——府衙、军衙和美膳酒楼。这三个地方,皆未查到梁大人的踪迹。小的去见了夫人,将南秦皇的消息告诉她了,她说她已经准备好,会先从崔太守身上下手。夫人身边未有可疑人靠近,仆役丫头皆未换人。衙府那头没什么新动静。”   “嗯。”龙大严肃点头,想了想道:“她看起来如何?”   “夫人吗?”   龙大挑了挑眉头,还能有谁?   那探子赶紧答:“夫人看着挺好的。”   “挺好的是如何好?”   “呃……”探子挠头,如何好是怎么个意思?   “她气色如何?”   “啊,挺精神的。”探子明白了,“我还问了春晓,春晓说还没人找麻烦,夫人每天吃喝都挺好,睡得也不错,将军放心吧。”   龙大点点头,再问:“她可问起了我?”   “春晓吗?春晓有问将军如何,可有打仗……呃……”探子反应过来了,赶紧改口:“夫人问了问了,问将军可好,前线如何,可有打仗,可有什么新消息和嘱咐没有。”   龙大皱着眉头,探子认真站直凤离天。他以为尹将军的动向才是重点呢。   龙大瞪他半天,让他走了。   帐中只有龙大一人,他看了看帐壁,上面隐隐有一个孤单的影子,他不禁叹口气,想起在石灵崖时,安若晨坐在他身边安静看书的模样。那么枯燥艰涩的兵书,她竟然也看下去了。他那时就提醒自己,待有机会回城里,要给她买些闲书和小玩意儿备着,省得她闷了。如今她是在城里了,他却没在她身边,分开短短时日,如此地想念她。   总感觉危险就在身边,说不出具体的,但是是一种直觉,就好像战场之上,明明什么都未发生,却突然知道有箭射来要滚地躲开的感觉一样。这种感觉非常强烈,他没有把握,这般就格外挂心远方的安若晨。   他竟然把她留在了梁德浩的身边,将她置于危险之中,她没有任何不悦的反应,他知道她会理解,也会全力以赴,却生怕她心里有怨。怎么会无怨呢,夫君该护着娘子的,他没有做到,而她曾经的经历,该会很容易联想到她父亲吧。她会不会以为,全天下的男子皆薄幸,视妻女为筹码和利益?   不止她父亲,还有姚昆、钱世新等等,她身边似乎没什么好例子,就连他的表现看起来也不是个好东西呀。龙大再叹口气,真想念她,若这回真能险中取胜,他以后都带她在身边,绝不将她抛下。   京城里,有官员写了奏折参报丞相罗鹏正收买江湖杀手刺杀太尉梁德浩,又报罗鹏正结党营私,灭除异己,目无法纪,私铸兵器等等。   正明帝看了,将罗鹏正唤了来,让他也看看。罗鹏正暗暗松了一口气,这里头说的事儿,他十有八|九是逃不掉的,幸好他抢先了一步,不然就真是毁在了梁德浩的手里。   “皇上,这正说明,此前臣所报,句句属实。南秦帝未死,对他们是个严重打击,这不赶紧把压箱底的祸乱翻了出来,用我来将朝廷上下关注的重点转移了,前线那头就任由他们胡闹。闹完了,我这事还没处置干净,结党营私,意图谋反,那得牵扯出多少官员?朝廷大乱,大萧动荡,到时那梁德浩从前线领功而返,再帮着皇上肃清叛臣,谁还会去追究平南与茂郡那些事情里面究竟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的如意算盘也打得太好了。还真是没将皇上放在眼里。”   “好了,朕明白你的意思。事情还待查纠,你也莫要急着煽风点火。”   罗鹏正忙道:“皇上圣明。可不是臣煽风点火,梁大人既是让刘大人告我一状,那表示他已然有所准备。狗急跳墙也罢,稳操胜券也好,他必是很快要有行动了。京城与茂郡路途遥远,梁大人与刘大人之间的联络也不知过了多久,现在前线如何,还真是不知道。事态严峻,只希望三殿下能及时赶到,戳破诡计,查明阴谋。”   崔浩回到屋里,果然郑恒在等他。   崔浩道:“安若晨……竟然说那就把她绑到田志县吧。”   郑恒一愣。   崔浩道:“我也是觉得古怪。我劝她不如就说同意搬出去了,这般还是在城里,我还能照应她。结果她说田志县好,那处连着平南郡,一直是奸细的地盘,她很熟。田志县要比通城安全。”   郑恒吃了一惊:“她很熟?她是这般说的?”   “我问她是否去过,她说没有。但什么点翠楼、贵升客栈啥啥的,她说她全都知道。田志县那个地方,她派人严查过[网配]哟,来YY吧~。我劝了几句,她仍说无妨,但她说她需要提前安排一下,问我是否有派人监视跟踪她的,先把人支开,我知道得越多反而越惹麻烦。”   “这是何意?”   崔浩压低了声音道:“我觉得,她想将人证带走。”   “人证是谁?”   “她未说姓名,只说是个老混蛋,但那人对田志县细作据点状况再清楚不过。我猜那意思,她想先派人将那人证押往田志县,这头她假意被劫,然后到了田志县,她有人手安排,再将她救出来。”   郑恒心一沉,老混蛋,对细作状况很清楚,那只有一个人——钱裴。可是鲁升早已来信相报,已将钱裴处置了,这老家伙不会再是隐患。安若晨使诈?   这时候外头有人报,崔浩让他进了来。是个衙差,郑恒也认识,正是派在安若晨居处外头悄悄监视于她的。那衙差报:“大人,确是如你嘱咐的那般,小的看到了,有三个卫兵穿着布衣,扮成村民汉子模样,出去了。”   崔浩忙道:“可派人跟上?”   “让树子去了。我赶紧来与大人报信。”   崔浩看了郑恒一眼,郑恒道:“先回去再继续盯着吧。”   崔浩忙嘱咐那衙差回去,郑恒跟着那衙差一起告退。过了一会他又回来,崔浩道:“如何?”   “我让人去换下了树子。”   “哦。”崔浩早知会如此,树子傻乎乎的,傻子才会放心让他去跟踪。   “大人与安若晨说的何时?”郑恒问。   “明日午时。我说会往她饭菜里下些药,待她晕睡过去,丫头婆子以为她午睡,我让人将她装到箱子里带出来。”   郑恒道:“提前吧。晚饭时放药,今夜就将她送出城。”   崔浩惊道:“那可不行,我还没安排好人手。”   “我安排好了。”郑恒冷板板地道。   崔浩闭了嘴,点点头。   晚饭过后,两个衙差抬了个箱子,说是给将军夫从送的衣料和书,还有些逗趣的玩意。卫兵让开箱检查了一遍,然后叫了个婆子出来接。衙差说箱子太沉,他们帮着抬进去,一会东西理出来了,他们顺便把空箱抬走。婆子应了,带着他们进去了。   进了院子,婆子低声道:“大人嘱咐我了。你们随我来。”   那两人抬着箱子跟着婆子进了一屋,婆子让他们将箱子里的东西清出来,她自己进了内屋,一会扶抱着一位华服女子出来。那女子晕晕沉沉地,垂着头低语了两句,婆子哄着:“夫人,没事,你定是做梦了,继续睡吧。”   两个衙差忙将箱子扶好,搭了把手,将安若晨放入了箱子里。箱底垫了软垫,防着硌得身子疼把安若晨弄醒了。婆子再将一层薄布铺在上面,说如果遇到安若晨的卫兵盘查,便说这些布料夫人不喜欢,让他们拿回去。   婆子先到门口看了看,一会回来道卫兵被人支走了,让他们趁现在快走主角,请别样成神。   两个衙差不敢耽搁,抬着箱子火速离开。一路行到衙府后门处,郑恒与崔浩正等在那儿。郑恒打开箱子扫了一眼,满意地合上。嘱咐衙差将箱子抬上后门马车。   这时一个布衣男子奔来,对郑恒道,他让跟踪的那几个卫兵,非常警觉,一直在城里绕圈,这会儿在酒楼吃起饭来。他问郑恒如何办。   “莫被迷惑了。他们这般只是想确认有无人跟踪,你们就一直跟着,小心些,换着人走,莫被发现就好。待他们去押人,你们盯好行踪回来报我。”   那人领命走了。崔浩心里直打鼓,这人他瞧着脸熟,肯定也是衙门里的人,或者时常在衙门里走动。   “大人。”郑恒看他一直盯着那人的背影,出声唤他。   崔浩忙应了,不敢问那人是谁。郑恒道:“大人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了。大人切记盯好安若晨那些手下,他们有何动静定要跟上,找些机灵人。”   崔浩讪讪应了,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回头看。郑恒还在看着他。崔浩不敢再回头,赶紧走了。   郑恒待再看不到崔浩的背影,这才嘱咐人整理好马车上路。几个人过来,抬了些粮草和兵器放上马车,随便装了装。郑恒上马,领着马车出发了。   他也很是警惕,绕了一圈才转向城门方向。此时天已经黑了,城门已经关上。但郑恒不担心,他手里有令牌。   拿出令牌,城门将看罢,命人开门。郑恒等待着,这时却听得身后有人大叫:“等等。”   城门将一看,是太守大人,忙喊了停。   郑恒皱起眉头,警惕起来。   崔浩带着几个衙差,骑着快马赶到。城门将与众衙差向他行礼,他挥了挥手,说有事嘱咐郑恒,先等等。   崔浩将郑恒拉到了一边,郑恒见得四下无人,立时板了脸斥责:“你这是要如何?”   崔浩硬着头皮道:“这正是我要问的,你这是要如何?你说要将她带到田志县,为何走东城门。去田志县,当走西城门。难不成,你要将她押到十里坡去?”   郑恒道:“大人办好梁大人嘱咐的事便好,我办事自有道理。”   “你欺瞒于我,是何道理?”崔浩的不满压根不用装。   “大人非要挑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与我较劲?”郑恒压低嗓子,上前一步,道:“是何道理,梁大人会告诉你的。”   “我就是一直未曾见到梁大人,才觉得不安心。你口口声声梁大人嘱咐,可梁大人呢?若你诚心相待也就罢了,可你居然嘴上说一套,暗地里做一套……”   崔浩啰里八嗦的唠叨还未说完,却听得有人喊:“哎,站住,别跑!”   郑恒与崔浩同时往马车方向看去,只见车上的木箱打开了,一个华服姑娘的背影飞速奔跑,很快就要潜入夜色里。   郑恒大惊失色,顾不上教训崔浩,一边冲了上去一边大声叫道:“快追,把她抓回来!”   ☆、第200章 第200章 郑恒的手下拔腿跟着追,慌得满头大汗。他们先前是见得马车被拦停,心中疑惑。崔浩带来的衙差也过来探问这是怎么了?他们哪里知道怎么了,只是看太守大人那架势似乎是出了什么重要之事。于是应付几句,一边防着衙差打听运的什么,一边探问太守在说什么。 结果只这么一会儿工夫,有人发现箱子竟然是打开的。而不远处,华服姑娘撒腿狂奔的姿态甚是显眼。于是郑恒手下忙大叫,叫完又才想起郑恒嘱咐过不能泄露此事。 但此时郑恒自己也着急,大喊着快追,于是所有人也跟着追。崔浩也忙大声呼喝城门将兵快帮着追人。一时间呼啦啦的一群人蜂涌着朝着那姑娘消失的方向跑去。 崔浩瞪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然后忙跑到马车边,小声喊道:“夫人,夫人?” 安若晨自粮草袋子后头钻了出来。崔浩忙道:“快,他们一会该回来了。” 安若晨点头谢过,跳下马车,朝城门跑去。崔浩跟着她奔过去,对留下的几个城门兵道:“莫声张,否则砍你们脑袋。” 那些兵士不知发生何事,只得紧闭了嘴用力点头。 安若晨从开了两人宽的城门缝里出了去,崔浩心里紧张,说了句:“夫人,请务必凯旋归来,我这是将身家性命都押在夫人手里了。” 安若晨一点都不想提醒他,他的身家性命是他自己毁的,又与别人何干。她道:“大人莫忘了我的话,大人处置好城内之事,便是最好的自保了。” 崔浩点点头,看着安若晨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很快便没了踪影。崔浩知道,在这城门之外,肯定有人接应她。龙将军也不知从哪里捡到的这奇女子,啊,对,他怎么忘了呢,中兰城。龙将军是在中兰城相识的夫人。 崔浩嘱咐城门将兵:“关上城门,今夜里没我亲自来下令,谁都不许出城。有硬闯者,格杀勿论。” 城门将兵慌忙点头,把城门关严了。 崔浩回到马车边,看了看那打开的箱子,觉得紧张狂跳的心这才算平复下来了。 春晓狂奔着,心要跳出胸膛。夫人果然没有猜错。她断定郑恒不会将她送到田志县,那里的细作窝点早被发现,怎么可能会冒这个险,最重要的是,那里离梁大人更远了。既是快要对将军下手,那么重要的人质,当然是交到梁大人手里才管用。所以她断言,会走东城门。 于是春晓听了嘱咐,拿好了衣裳首饰等物,先行出门。人人都盯着安若晨,却是没人注意她这个丫头。她到孙掌柜安排的宅子那处,把消息传出来,东西都交代好。然后换好衣裳,梳好发式,戴好头饰等,只要不近看,不打照面,是能鱼目混珠的。 入夜后,刘大叔用马车将她送到东城门角落等待着。她等啊等,等到了郑恒领队押的马车过来,崔浩一如计划般,及时将车截下,将人引开。春晓紧盯着马车,看到上面的箱子打开,安若晨探出头。春晓忙把墙角的挂灯点上,这是信号,表示她看到了,下一步她来办。于是安若晨迅速出来,钻到了粮草袋子后头躲藏。 春晓走到月光下,急急走着,然后开始跑。这是一条笔直的颇长的路,这个距离,能让他们看到她,却看不清。如果那些人毫无警觉,一个都没看到,就由太守大人发现“她”逃了。 身后是许多人大声呼喝追赶的声音,春晓努力跑着,她拐了个弯,再拐弯,奔进了巷道弯弯的民宅街区。还没有甩掉追捕,她能听到有人大叫包抄两头,她再拐一个弯。一户人家的门开着,她奔了进去。 门后是刘大叔,他迅速将门关上了。刘大娘拉着她的手,牵她进屋里:“好姑娘,辛苦你了。” “干得好,春晓。”刘大叔话不多,简单一句夸赞说完,迅速到后门,挂上一盏灯笼。隔壁巷子的一户人家看到了,打开了门,一个穿着一模一样衣裳的姑娘跑了出来,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在这边。”四下分散包围搜索的众人听到这一声喊,忙朝着那方向追去。 屋子里,春晓换了衣裳头式,坐下休息。刘大娘替她将衣裳包好,藏在了柜子里。回过身来,对她笑,为她倒了一杯水。春晓想起了陆大娘,陆大娘总说,妇孺百姓,亦有担当。春晓很高兴,她觉得自己办了件大事,待回到中兰与陆大娘重聚,定要好好与她说说这凶险刺激的经历。 郑恒率人追捕了半夜,那安若晨腿脚不是一般的快,一会这儿出现,一会那儿出现,竟连逃了好几条街。再然后,就不知躲到哪儿去了。众人搜索了一圈,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定是躲在哪个宅子里。郑恒很生气,他虽焦急,但还没有昏头,他没有权力命人搜屋,也没有正当理由搜屋。他命人围守,若是发现有可疑人出入,就拿下。郑恒赶回了东城门,崔浩已经不在。城门紧闭,城门将兵言道太守大人下令封城,谁都不许出去。 郑恒怒气冲冲,再赶回衙府。这回他见到了崔浩,崔浩问他:“追到了吗?” “大人又何必装模作样!”郑恒咬牙切齿。 崔浩皱起眉头:“我装何模样?” 郑恒逼前两步,问他:“是你在捣鬼,是不是?你根本就被安若晨收服了,你在帮着她。” 崔浩道:“你这是弄丢了人,怕梁大人怪罪,赶紧往我身上推卸责任吗?你让监视安若晨动静,我照办了。你要下药囚人,我照做了。人在箱子里,好好地交到你手上,是也不是?你要令牌出城,我也给了。我甚至安排了人在西城门接应予你,生怕你拿着令牌都不好解释为何是你这般一个小小衙差杂役押车。结果呢?你阳奉阴违,偷偷往东城门去。如今出了状况,你反咬一口,赖到了我身上。”崔浩也一脸怒容,叫道:“你有本事,我们到梁大人跟前好好理论理论,看看究竟是谁的错?” 郑恒瞪着他,半晌不说话,然后转头要走。 “你等等,我准你走了吗?我可不是玩笑话,我要见梁大人。我不相信你了。” 郑恒理都不理,径直离开了。 郑恒先是找了自己的人手,悄悄查探那几条街,但查了一日,没有好消息。安若晨那边的卫兵对安若晨饭后小憩却失踪一事质问崔浩,也倾尽所有人手上街寻人。崔浩借机斥责郑恒,再提要见梁大人。他说这事务必要梁大人出面解决才可。不然这些卫兵闹起来,是会出大乱子。 郑恒怒急攻心,确实是出乱子了,他派去跟踪那几个卫兵的人手没有回来,安若晨又丢了,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事。他让崔浩出面处理,崔浩却不搭理,坚持见过梁大人再说。郑恒脑子一热,索性拿着崔浩的令牌,调集了更多的衙差捕快人手,去安若晨消失的那几处街区搜查,说是将军夫人被人劫持,嫌犯就躲在那一片的屋子里。让大家封街搜屋,务必要将将军夫人找到。 为何知道将军夫人被劫持,线索是什么,谁人报案,劫匪是何模样,有何目的?既是有线索,为何不告诉卫兵,为何要求悄悄行动?前线正在打战,百姓已有惶恐,官府还要如此扰民,若无铁证,责任谁担?!有捕头质疑这事,当面斥责了郑恒。就算郑恒手上有令牌,他也只是个不起眼的衙门小卒,几时轮到他来做主。捕头转头去找了崔浩。 崔浩骂了句:“胡闹!”然后令捕头带人将郑恒拿下,还列了张单子,那是郑恒前日号令的人手,崔浩派了人观察仔细,趁这回全拿下了。 郑恒敢拿令牌说事,自然是笃定崔浩不敢异议,万没料到他竟将他关到牢里去。他让人去警告崔浩,结果又暴露一个,崔浩又将人拿下。 郑恒目瞪口呆,破口大骂,叫嚷着让崔浩来见他。 崔浩来了,与他道:“你若安安分分,低调行事,我也不必用这手段。这都是你自找的。我也是为了确保计划顺利,不出差子,不得已将你制住。待梁大人回来了,我会与他说清楚,到时找个由头再将你放了,你莫闹事,不然到时找不着放你的借口。” 郑恒哑口无言,明知对方捣鬼,却说不出半点错处来。 崔浩扬长而去,走到牢狱外,忍不住微笑起来,对自己的表现着实满意。这般一来,无论龙将军或是梁大人哪一方赢了,他都算没把事情办坏。安若晨说得一点都没错,梁大人不在城里实在是太重要,因为这表示,城里诸多官员,最大的就是他这太守了。为何要怕郑恒,那不过是个衙差罢了。惹了乱子,就收拾他。 崔浩心情舒畅,上任以来,这是第一次找着了做太守的感觉。 安若晨心情很是焦虑,宗泽清领了一队人,带着她快骑赶往十里坡。但是半途,他们遇着了过不了兵哨关卡的探子。 安若晨一推测出梁德浩的动向,就给宗泽清报信。让宗泽清火速让人赶往十里坡。让孙掌柜那帮潜于坊间的人手带着春晓演那一出,也是为了拖住郑恒的人。让他们以为她被困城中,就不会向前线报信,引起梁德浩的警觉。 安若晨夜里出城,比探子慢了小半日,她觉得再如何探子都会赶在她前方见到龙大。但没曾想,宗泽清派出的两拨人都没能过卡。 “盘查得特别严。基本不让人过去。就是寻常百姓说回家的,都不让走了,有生病求医的,也不行。打听了下,说这两日全部卡住,不让通行。百姓已经怨声载道。” 安若晨听得心一沉,这表示马上就要动手了吗?就这两天?所以严防所有人出入十里坡? “宗将军?” 安若晨看向宗泽清。 宗泽清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这里的地形。“我们得爬山,翻过岗哨。” “行。”安若晨毫不犹豫。爬刀山她都愿意。 “到了山顶放烟令示警,希望将军能看到。” “我们还是分三拨。脚程快的先赶去。莫被我耽误了。”安若晨道。大家没异议。宗泽清补充道:“我们最后一组来放烟令。烟起之时,不止将军可能看到,其他梁德浩的兵将也可以看到。到时他们会封山搜捕。前面已经过去的,莫回头,尽速赶路。” 众人齐声相应,各自奔向前路。 安若晨的脚程果然是最慢的,要攀山越岭,马儿是骑不了啦,全靠两条腿。脚上起了泡,手被枝桠划伤,她一声不哼,半点不叫苦。宗泽清安慰她道:“莫埋怨自己,你的决定是对的。你得赶到将军身边,不然将军见不着你,那梁贼怎么都能把你当人质。不能眼见为实,怎么都会受制于人。” 安若晨点点头。她知道她的决定是对的,只是她拖累了队伍也确是事实。 山顶到了。宗泽清找了个空旷处,与众兵士架好四个巨大的柴堆,倒上了粉末。他与安若晨道:“准备好了,烟一起,也许麻烦就来了。” 安若晨看着那些柴堆,语气坚定:“点吧!”   ☆、第201章   第201章   烟令一出,消息送到。   但烟令并不是信,所以能传达的信息极有限。大萧军中,对烟令的意思是这般定的:一进二退三不动,四烟有诈要小心,五烟决别再不见。   战时,距离太远,旗令看不到,鼓声听不清,遇到突发状况时,来不及送信或是无法送信,军队之间就会用烟令向其他队伍确认自己的状态。一股烟,表示意外不构成威胁,他们会继续前进。两股烟,表示他们没办法,得撤退。三股烟,原地待命不动。四股烟,情报有误,大家小心。五股烟极少用到,那表示取胜无望,但他们会守战至最后一人,那是死士之军的死前诺言。让其他兵队了解战情,为他们争取撤退的时间。   龙大收到四股烟令消息的时候,梁德浩也收到了。   “是何处?”   “石屏山。那山险峻,无山路可行,山下大道,盘绕山前,二里一岗,不可通行。山后是绵江。烟令自山顶飘起,定不是我们的人。”尹铭答。   龙大帐内。   “是晨晨。她与泽清定是想过来,被卡住了。”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要离开通城?情报有误,什么情报有误?   龙大看向沙盘。翻过石屏山,穿过铁蹄岭,就是十里坡。要冒险翻山,就是非来不可。大道上的岗哨这般严吗?连探子乔装成百姓也过不来?所以他们需要放烟令。   究竟是什么情报?龙大一时也想不到。他从马永念那处已经拿到细作名单,又查到了尹铭大军准备侵占东凌的路线和战策,可能在战场上进行的伏击和陷害他都做了预估,究竟是哪个地方有误?   梁德浩这头也在看沙盘,他想了半晌:“真妙啊,倒不像是在对付龙大一人了,得跟时间拼速度啊。慢一步就得前功尽弃了。”   “大人。”尹铭看着梁德浩,等着嘱咐。   “铁蹄岭都安排好了吧?”   “是的。”   “那就提前动手吧。只是计划得改改。”梁德浩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尹铭领命去了。   尹铭回到营中,带着三个副将去了龙大的营帐:“将军,接到了消息,石屏山那边的岗哨兵回来报,他们截获了疑似东凌国的细作,对方见得行迹败露,逃到了山上。有一队兵追上了山去。我原是想待他们抓到人后押到营中再报予将军,但刚刚见得山顶有烟令,四股烟,表示消息有诈,需得小心。”   龙大未动声色,问道:“依你看,是何消息有诈?”   “我细问了岗哨兵当时情形,觉得那些细作败露身份有些刻意,想来是故意要引开哨兵的注意,调虎离山,好让真正重要的人物借乱通行。”尹铭道:“将军,我于城中查到的线索正好都对应上了,他们绑着梁大人,在城中躲不久,先前没找着机会出城,如今将军和我都在十里坡,崔大人毕竟新官上任,未曾应付过这般复杂情形,那些细作定是趁机出了城,想将梁大人送到十里坡,绑于阵前要挟战果。”   龙大沉着脸喝:“你既是知道崔大人无甚经验,又查到了线索,为何不守在通城里继续追查,好将梁大人救出。”   尹铭伏身请罪:“末将知罪。之前的消息探得不仔细,末将是想着赶紧回来先与将军商议商议,未曾考虑周全。请将军允我再去追查。对方既是闯过了石屏山,算算时候,这一日工夫,该是能到铁蹄岭,他们过不得我们的营哨,只能在铁蹄岭绕道过境,也许会走水路,我这就带人沿路搜查,必将他们找出来。”   龙大久久不语。   尹铭高声呼道:“将军,请允我带队搜查,必要将梁大人救出。”   三名副将也跪地请命:“请将军下令,允我等带队搜查,将梁大人救出。”   龙大沉思半晌,道:“人定是要救的。所以,先将那哨兵叫来,待我问个仔细,切莫有所疏漏了。然后我们再行商议搜查之事。”   这话没什么漏洞,尹铭赶紧把帐外候令的哨兵叫了进来。   哨兵报了自己的姓名职务,值守岗哨位置,然后细说当时情形。那时候人流颇多,排着队过岗检查。他注意到有两个庄稼汉子运了一车饲料干草,看起来颇重。他招手让他们过来,想着先检查他们,让他们俩先过去。但这两人不动。这时候正在接受检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身上掉下一把匕首,匕首上刻着东凌文字。   哨兵看到,忙喝问。结果那些人竟动起手来,转身就往山上方向跑。他们一行五人,拿出了隐藏的兵器,将哨兵打伤了。于是哨兵结队追逐上去,现场一阵混乱,许多人尖叫跑散。待他回过神来,发现那辆马车不见了。他当时也未在意,赶紧回来向尹将军报信。   但石屏山上竟然传来烟令,他这才联想到那辆装满干草的马车。   龙大问:“后头的岗哨可曾有消息截到那辆可疑马车。”   尹铭摇头:“没有。前头岗哨查过了,后头会不太在意。且在见到烟令之前,这头也未在意那马车,只关注那逃窜的五人了。他们既是有策略,定然想好了后头过岗哨的办法。算一算时候,一日时间追到山顶,一日时间也能绕路到铁蹄岭了。”   一副将摆出一张地图,尹铭在地图指着地势分析,他建议即刻派兵包围铁蹄岭,截山后水路,查岭中洞窟,堵住到十里坡的必经之路,然后沿东路一直盘查到大道上。   想得仔细又周到,这也没什么漏洞。龙大道:“此时不宜大举搜查,铁蹄岭地势复杂,极易藏人,若他们察觉到了动静,反而不好找了。再者,若是惹急了他们,伤了梁大人就不好了。”   尹铭问:“那将军说,如何办?”   “先行派人围堵包抄,安静的,悄悄的,待到了夜里,潜伏进去。”   “暗夜里可不好搜人。举着火把太显眼,这更容易让他们察觉。”这样不是多给了龙大一个晚上时间准备?   “所以先潜伏进去,莫要火把灯笼的。待天一亮,各处兵将一起搜查,他们措手不及,也无处可逃。”   龙大看着尹铭的眼睛,两人的目光中都透着“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的眼神。   “好,那便以日出为信号。”尹铭道:“这般也省得呼喝惊扰了他们。”   “可以。”龙大道:“梁大人安危事关重大,我亲自领兵搜山。”   大家商议了一番,安排好了人手队伍,定好行动细节,各自安排去了。   通城里,崔浩紧张地等待着各方的消息。但是哪一方都没消息。中兰城那头南秦皇帝怎么样了?没人告诉他。石灵崖鲁升在做什么呢?没人告诉他。前线东凌战事如何了?没有消息回来。安若晨到哪儿了呢,现在在做什么?这个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崔浩告诫自己要耐心。他把所有的事从头理了一遍,细细琢磨哪一方赢了自己该怎么办。甚至想过要不要狠一狠心将郑恒杀了,这般若是梁德浩胜出归来,就没人告他的状了。但终究是胆子小,又想不到什么合理的借口,没敢动。   直到这日,一衙差飞奔来报:“大人,有圣旨,快接旨。”   崔浩吓得赶紧整了整衣冠,飞快小跑了出去。   衙门堂厅里,一位一身华服,气宇轩昂的青年站在正中,身旁站了位公公模样的人,手里拿着锦黄圣旨。二人身边两排锦衣护卫,个个精神抖擞威风凛凛,身后还站着数位官员,神情肃穆,站姿里都透着对这青年的敬畏。   一众人身上难掩远途赶路的风|尘仆仆,但威仪压人。崔浩顿觉腿软。   “来者可是崔浩?”那位公公尖着嗓子问。   “臣崔浩。”   那公公确认了身份,开始念旨了。崔浩认真听着,生怕错漏一个字。听完了,明白了。三皇子殿下被封为沂王,代皇上亲查边境乱局。   “梁德浩与龙腾,这二人在何处?”沂王问。   崔浩赶紧做答。他知道,无论这二人在十里坡如何,沂王来了,胜负已定。   崔浩后怕得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啊幸好,他没有站错边。难怪安若晨自信满满,说什么她的筹码远比他能想像得还多。   安若晨伏在宗泽清背上,十个兵士护在四周,分散阵形朝着山下奔去。她的腿脚实在抬不动了,又困又累,但后有追兵,前有凶险,实在顾不得男女有别,办要事正经。宗泽清背着她,跑得飞快。   “天亮之时,我们能到铁蹄岭。到时在村子找马,绕一圈去十里坡。”宗泽清道。   安若晨困得半眯了眼,但实在也睡不了,脑袋还是清醒的,应道:“宗将军,你觉不觉得,我们逃得太顺利了?”   “有吗?”   “山下的哨兵集结队伍,梁大人看到烟令后察觉不对赶紧派骑兵增援,若是这个阵势,怎么都该火光遍山,满是火把和灯笼光影才对呀。山脚下,应该早围了一大圈了。大道上,也该看到火光。”安若晨在秀山可是在夜里被围剿过,现在这场面只有零星火把,比秀山都不如,哪里像兵将搜山的场景。   宗泽清脚下一顿。“你说得对。”   “就好像,有意放我们去铁蹄岭一般。”安若晨道。   宗泽清吹了个口哨,四周兵士迅速围了过来。宗泽清道:“是这般没错,铁蹄岭可能会有埋伏,我们得小心行事。”   一顿嘱咐商议,再行上路。   天蒙蒙亮了,宗泽清他们站在了铁蹄岭的外围山坡上。要绕过这山岭到十里坡,会是个大冒险。他们在等消息,不一会,两个兵士探子过来,说在附近村子找到了马。村子里没异样,可以进村。另一人潜过来,说找到了前头两拨先入岭的探子留下的暗号。似乎确实有麻烦,暗号警告岭中有危险。   宗泽清决定,先进村子偷马,休息一会。让探子进岭先行查探一番再行决定。   大家正往村子方向退,忽见岭中高地升起三股浓烟。   烟令。   三股烟表示原地留守。   安若晨惊讶:“这是让我们呆着别动?”   “不是。这表示他们在那里。”宗泽清道。   “他们是谁?”将军,还是梁德浩。“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谁放的烟?   宗泽清答不出,这真奇怪啊。但无论如何,这铁蹄岭不能随便进。   龙大身边的偏将指着浓烟对他道:“将军,有烟。”   龙大嘱咐道:“命人速找个地方再烧两股烟。”话刚说完,听到远处尹铭的声音在大叫:“龙将军,快来!”   龙大策马过去,一路小心观察,那是一片密林,是藏人的好地方。龙大抬了抬手,身后骑兵迅速分了两边。龙大看了周围一眼,下了马,走进了那树林。   一直走到树林中间,见到了梁德浩。   龙大面无表情,冷静站住了。   梁德浩对他道:“龙将军,我们终于见面了。”   尹铭站在梁德浩身边,一抬手,周围呼啦啦冒出来一群兵将,将树林围成了一圈。   龙大的兵将在圈外,龙大没施令,他们没有动。   再外围,更多的兵将包抄了过来,将龙大的人马围住了。   宗泽清带着安若晨和众人,找了个高处藏身兼观察。不一会,竟然又看到两股烟。   一探子小声问:“现在这算两股还是五股啊?”   “都是让我们快走的意思。”宗泽清答。   两股表示退,五股表示我拼死挡着你们退。   安若晨再无疲态,她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起码我们现在知道了,他们两边人马都在!”   树林里,两边人马正对峙着。   “龙腾!”梁德浩道:“我受困之时,已然查明,是你通敌卖国,意图谋反,如今我逃出虎口,率军剿杀于你,你可服气?”   “我立时跪地求饶,写上认罪降书,就不该剿杀了吧?”龙大应着。   尹铭与龙大不算熟,听得这话顿时一愣,相当意外。   梁德浩皱眉:“你小时说话便淘气,做了大将军还是如此。”   “梁大人突然怀旧让我也颇是伤感。”龙大再应着,当然表情没半点伤感模样。   尹铭看了看梁德浩,再看一眼龙大,喝道:“龙腾,你意图谋反,该当死罪。如今莫要嚣张,你只有一千兵。”而且还未都带在身边。   “我当年单骑破万军的时候,你正在辽城吃败仗呢,小子。”龙大斜了尹铭一眼,“轮到你说话吗?有本事,单独一战!”   “莫受他挑衅。”尹铭正待发怒,被梁德浩喝住了。   “是啊,要听大人的话。”龙大微笑。   铁蹄岭外,安若晨对宗泽清道:“我不走,我来这儿就是要救将军的。你教我该如何办?”   宗泽清自然也不想走,不大杀一场怎么对得起自己虎威将军的名号。安若晨这般说,他简直太满意了。宗泽清开始下令,让两个探子先去探路,按着暗号找一找。若是先前的探子入了岭,发现不对劲,该会还在打探。摸清情况,给他们引路。另三人去村里拉马,冲锋陷阵没马不行。再嘱咐两人,入林找旗兵,若真是开战,先灭掉旗令。再有一人上树,远眺敌情,及时小旗传令。   大家各自散开。   宗泽清对安若晨道:“你跟着我。”又对剩下的五个人道:“记住,护着夫人的安危。”   安若晨问宗泽清:“将军有多少人马?”   “一千兵。”   安若晨咬紧牙关,跟着宗泽清伏低身子奔向铁蹄岭。   ☆、第202章   第202章   树林里,梁德浩与龙大道:“我当唤你一声贤侄,但你确是让我太失望。为国为民,我只好对不起你祖父与父亲了。”言罢,他举起了手。围着他们这一圈的兵士忙举弓箭,对准了龙大。   龙大也举拳抬手,他的骑兵反手从背上拉过弓箭,对准了梁德浩和尹铭。龙大道:“大人难道不想死得明白?”   尹铭忍不住又喝:“究竟是谁死得明白?”   龙大不理他,继续道:“梁大人的破绽露得太早,这么长的时间,大人难道会以为,我完全没做事吗?”   “你做了什么?”梁德浩问。   “大人多长时间没收到京城的消息了?皇上可有给你圣旨?你那些一条船上的同僚,有没有给你递消息?”   没有。确实挺长时间了。但没消息就表示没事,梁德浩很忙,自然不打算认为这是应当停手的提示。   “大人多长时间没有收到鲁大人的消息了?他在石灵崖还好吗?”   没收到。但这是因为他“被劫”离开了通城,消息自然是会滞后的。   “大人你瞧,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若是不问清楚。我怕是你杀了我之后,没法交代,应对不了呢。前头那数年全都白费功夫,我要是你,我也会不服的。”   梁德浩想了想,道:“安若晨在我手上。”   “是有可能快在你手上吧?”龙大摇头,“那四股烟令,是她点的。你们封了路,她没法报信,却固执想到我身边来,为什么?我猜就是因为这个。你张嘴一来,说她在你手上,我是信还是不信?没见着人,我是不能信的,但又会有所忌惮。她觉得,让我看到她,我就能放心了。你点了三股烟令,就是想引她过来是不是?”   梁德浩道:“将军把夫人教导得好呀,都会烟令了。你没猜错,她确是被引来了。你的那两股烟令,点晚了。”   “大人糊涂了,我家夫人没这般傻。她的聪慧你根本想不到。她这般的姑娘,再不会有了。我总说遇上她的时机不对,对她心生欢喜的时机不对,但我不能错过了。我知道,错过了,就再没有了。要将她娶到手,也是颇不容易的。我也是费尽心思,鼓足了勇气才办到。我揭起她盖头她对我笑时,我心中欢喜无法言喻。如获至宝,此生无憾。”   尹铭按捺住鸡皮疙瘩,看了一眼梁德浩,真的需要听龙大说这些恶心话吗?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分明在拖延时间。可是梁德浩显然另有计较,他不动声色,面无表情的听龙大说完,问道:“龙将军在等什么?你拖延了一晚,又能如何?”   “总归是一线生机。这个也是我家晨晨教导我的,莫放弃,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要放弃。她这个人呀,让我说什么好。那山这般险峻,她居然上去了。她想告诉我情报有误,我没想出来她指的什么。直到尹将军过来说细作要将梁大人运到十里坡,我就明白了。晨晨想告诉我,你不在城里,你在十里坡。”   “我被东凌使节劫持出城,自然不在城里了。”   龙大笑了笑:“你在何处,对整个局面会有大影响。尹将军压制不了我,你却是可以的。你既是演了场被劫持的戏,就得再有一场被解救的戏。在其他地方解救出来均不行,因为离我太远,离得远,怕制不住我,你需得突然被救出,让我措手不及,当面诬我罪名,马上号令军将斩杀于我,这才稳妥。我猜若是我夫人没有放那四股烟令,我没有防备,接下来应该就是尹将军说有人闯了岗哨,他带兵去搜查,然后意外地找到了你,将你救出。你到了军营,将方才那番话再说一遍,指责我通敌卖国,就地斩杀。军营之中,我根本无处可逃,只得束手等死。就算发生了不可能的意外,我侥幸逃出,也只能往这铁蹄岭方向,而你们在此肯定也布了伏兵等着我。届时更是笃定了我的叛国之罪。只是这个节骨眼上,我夫人放了烟令,你们需得将烟令说成是自己放的,不然我洞悉烟令的意思,便会理直气壮名正言顺地亲自到石屏山接她。这般一来,事情便有了意外,不可控了。”   “确是怕你会跑,或是找着什么新借口回城煽动别的。把烟令说成是我们自己人放的,你是没办法找借口,但你要亲自领兵搜山,防着被谋害于军营之中,也算是反应颇快。可惜你就算到了山中,又能往哪里逃?多拖一晚,又能如何?”梁德浩道:“你其实是个难得的将才,我也舍不得断你性命。但可惜,你未站在我这一边。”   “大人是如何断定我不会站在大人这边?”   尹铭插话:“大人,莫要中他诡计。”啰里八嗦扯这些闲话作甚?直接杀了事情就了啦,收兵回营。   “大人比你清楚形势的严峻,他若是不搞清楚,不知道有何后患,杀了我后又如何应付?”龙大语带叹息,对尹铭道:“我说,高人对弈,在认真谈判衡量对策,你这样的就莫插嘴吧。”   尹铭气得七窍生烟,他这样的,是怎样的?!这藐视的口吻,是有多看他不起!尹铭费尽了力气才压制住自己拔剑冲向龙大的冲动。“大人!”他看向梁德浩,只求梁德浩一声令下,他定要让龙大血溅三尺,脑袋落地!   可惜梁德浩没理他。梁德浩看着龙大,思索着,然后问:“你又是如何想的?”   “若是大人当初没有耍那么多的心眼,想要挟利用我,也许我也不会那般早的怀疑大人。”   “是吗?”梁德浩慢吞吞地问:“我如何,想要要挟利用你的?”   “我们于南秦的探子被杀,显露出朝中有人勾结南秦,泄露重要军情。我觉得事态严重,故而约大人在安河镇悄悄见面。想提前与大人通个气,让大人到了茂郡后有所防范,好好应对。那个时候,我对大人是全心信任的。”   梁德浩安静听着。   “可到了那儿,竟然遇上了罗丞相派来的刺客想刺杀大人。我去救下大人,大人那一声大喊‘龙将军’让我非常诧异。我身着布衣,普通百姓模样,如果没有大人那一声喊,谁又会知道我是龙将军?他们知道我是龙将军,开始全力砍杀于我。大人武艺不精,想来也不是太明白,凭那些刺客的身手,在我赶到之前,大人肯定非死即伤。可大人精神抖擞,毫发无损的把他们引向了我。”   “龙将军还真是多疑啊。”梁德浩道。   “当时情急救人,未曾多想。有些事是事后琢磨出来的。看那些刺客的身手及行事作派,该是江湖人士,罗丞相若是想收买他们行刺,定会有中间人出面,他又怎会这般傻,让中间人告诉刺客是他指使的呢?这是第二个破绽。”   “我听说,有些江湖刺客接任务时,会要求查清主使人是谁才肯干。龙将军又怎知那些江湖刺客不是这样的?”   “听谁说?辉王吗?他是说静缘师太吗?啊,或许他会称呼她邹芸。邹芸确是这样的行事作派。后来她女儿的父亲于一次刺杀任务中身亡,她为了女儿隐退江湖,再不接任务。所以辉王利用这点想了个嫁祸他人的办法,或许还是一石二鸟之计,趁机做了好人,笼络邹芸为他所用。”   “我与辉王在国宴上确实有数面之缘,但并不相熟。龙将军说的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龙大也不在这事上纠|缠,反正静缘师太之事他也是瞎猜的,借机多说几句话,拖延下时间,随便试探试探梁德浩对辉王的反应,给他增加点压力罢了。   “梁大人对辉王当然熟,熟得表面上可以推心置腹,共商大业,兄弟相称了。你看尹将军那般二愣子的模样表情,才真是不熟,不明白。”   尹铭气得脸都铁青了,手握了拳头,但没有动手。   龙大观察着他们的反应,知道火候未到,于是继续说:“那些刺客不但刺杀大人,还给我的马下毒。但有趣的是,他们明明是来刺杀大人的,竟然不给大人的马下毒。这是第三个破绽。”   龙大一边说着,一边似不经意地往前挪了一步,道:“后来我才想明白给我的马下毒的用意。我在战时私离军营,就是重罪。这本是悄悄行事,只有大人知晓。但如果我的马儿没了,我又被刺客砍伤,留下医治,必得拖延回营的时间。那个时候,中兰城里正等着抓我的把柄,一旦发现我私离军营,便可大做文章。若是这般,只有一个人可以保我。就是大人。”   梁德浩对龙大竟推测得如此透彻有些意外,他皱起了眉头。细节及意图这般清楚,他定是琢磨了许久,但是怎么可能只琢磨不行动?所以他一定是做了许多事,而他竟然没有察觉。   在这片刻之间,梁德浩的脑子里已经闪过许多个可能发生的最坏的结果,他开始真正地感到不安。他挪了挪身子,换了个站姿。在心里宽慰自己道,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皇上的意思,才是决定他们之间胜负的关键。   “若到了那时,我便得来求大人相助。若是大人愿意说是大人召我去相见的,并要求我保密,那我自然就无罪。我会与大人商议对策,大人再对我说说罗丞相谋害于你的恶行,我又正好是这事件的人证。于是我们可以一拍即合,携手合作。有没有打败南秦不重要,那时候辉王已经说动德昭帝御驾亲征,紧接着德昭帝被东凌使节杀害,东凌的阴谋败露,你我携手,联同南秦一起攻打东凌。小小东凌,自然不在话下。之后辉王称帝,与大人和谈,答应从此乖乖听话,并退出东凌的争夺。将东凌交予我大萧管制。”   梁德浩冷静地道:“皇上对这结果定然满意。”   “那皇上是否对这里头暗藏的门道也满意?”龙大上前两步质问道:“你借着这事,除掉朝中死对头罗丞相,将他的派系灭杀,自己独大。你灭掉忠良,杀害无辜,于平南、茂郡均安插了自己人为太守,从京城到边郡,完全掌控权力。你勾结辉王,助他夺|权,与他结盟,吞并东凌。你挑起战事,让多少将士白白流血牺牲,多少百姓无端受苦。你是不是还想着,若是运气好,还能让皇上封你为东凌王?然后呢,你的野心还有多大?”   尹铭大喝:“一派胡言!”这周围可是有许多兵将的。有些人已经买通,有些人却是不知情只听令的。人多嘴杂,龙大故意放大嗓门,会有后患,这让他紧张。   龙大怒声道:“你这熊包,瞧你反应就知道你根本就是知情,你选择助纣为虐,其实是与虎谋皮。你当梁大人看重于你?那是因为我在意朝廷有人出卖探子一事,梁大人心生警觉,之后苦等我受挫消息,结果等不到。我一步步铲除他的布局,他这才不得不放弃我这棋子,选择将我消灭。不然哪轮到你在这里放屁!”   尹铭上前两步,吼道:“你想死!”   这回梁德浩没有阻止尹铭。他站在那儿,脸色相当难看。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然后他听到龙大说了出来。   “你被揭穿了,梁大人。皇上已然知晓。若你放我一条生路,这事如何圆场,我们好好商量。”   “你全是瞎编!”尹铭喝道。   “狗先别吠。”龙大也喝他。然后道:“梁大人,通城全是你的人,你想想,晨晨为何能顺利出城,那必是崔太守那处出了差错。能出什么差错?”   “大人切莫中计!”尹铭抢着喊,紧张得脸涨红,额角青筋凸出,声音压过龙大。   龙大继续道:“晨晨领着大军而来,否则怎敢如此?我拖延一晚,就是为了等这个。大人你想想,真要自相残杀,自己人打自己吗?你真当自己就有胜算吗?再有这尹将军,瞧瞧他这熊包模样,一点小事紧张成这样,能担得大任?皇上一审他就什么都招了。我刚与心上姑娘成婚,我不想死,也不想她死。不如这般,我们莫要再互相猜忌,我将这尹铭杀了,然后替你做证,事情与大人无关,所有的罪名都由尹铭来扛……”   龙大话未说完,尹铭已一声大吼扑了过来,“铛”的一声剑出鞘,朝着龙大砍了过来。   方才那一番话时,龙大悄悄前移,尹铭愤怒之中也踏前两步,两人间的距离不远不近。远得不会让他警觉后退,近得让他有可乘之机。而这可乘之机,就是龙大想抓住的。   尹铭的动作很快,梁德浩来不及反应,但龙大却是反应了。他不退反进,似是早料到了会这般。侧身击掌,躲开剑锋,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直击其腋下,错步扬脚,狠踢裆部。   尹铭的胳膊“咔”的一声,被打脱臼,他“啊”的一声凄厉惨叫,胯|下巨痛。他完全没料到龙大堂堂一个大将军,威武武将,动起手来却是这下三滥的招数。   这一招的工夫,梁德浩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大声喝道:“放箭!”   尹铭痛得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反转到龙大身后为他挡箭,卟卟卟几声,尹铭后背连中数箭,他两眼发黑,两耳嗡嗡作响,感觉自己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他听到龙大的声音,却听不真切:“莫嫌弃你死在这招之下,非常状况只得如此。我告诉过你,你在与虎谋皮,他怎可能顾虑你性命。”   这是尹铭能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他并不清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当梁德浩大喊“放箭”时,龙大这边的骑兵也动了。当梁德浩的人向龙大放箭时,他们甩出了许多罐子,呯呯呯地击向周围的敌军。马儿疾奔,组成阵形,一部分人冲向龙大方向接应,一部分人冲向敌军包围圈砍出退路,还有一部分人点燃了火头箭,射出罐子破碎方向。   “是油!”有人大叫。火油遇火就着,许多兵士身上着火,惊叫着扑地打滚,地上的油烧着了,形成一道火墙,浓烟阻挡了他们的视线,无法再放箭。   “莫伤着大人。”“带大人撤。”几个副将大声叫着,在刚才变故一起时已然冲向梁德浩,护着他后退。   “杀了他!”梁德浩怒吼,但看不清龙大的身影了。他最后看到的,是龙大一招制服尹铭,然后将尹铭甩到后背当盾,尹铭的剑落在了他的手中,抡起砍落几支箭,同时间几个纵跃,脚一点蹬蹬跳到了树上。   大火熊熊,一片混乱,树被烧着,落叶带着火星飞扬,兵士滚地惨叫。浓烟滚滚,看不清敌人,辨不出对手。   梁德浩目瞪口呆。“单骑破万军”的传说是太夸张了些,但他明白龙大打仗的威名是怎么传出来的了。可他们人多呀!闭着眼睛也能将龙大乱剑砍死!   “杀光他们!”梁德浩大吼着。   ☆、第203   第203章   烟雾之中,看不清龙大在何处,却听得他极洪亮的声音:“梁德浩,你意图谋反,诬陷忠臣,挑起战争,谋害军中将士,罪该万死。”   声如洪钟,清楚响亮,一连喝了三遍,声音是在移动当中。听起来他似乎在马上。   梁德浩举目四望,试图找到龙大的踪迹。他大叫着:“杀了他,杀死龙腾。”   然而龙大手下将兵的吼声将他的声音盖住,他们齐声高喊:“梁德浩谋反,罪该万死!梁德浩谋反,罪该万死!梁德浩谋反,罪该万死……”   这高喊一波接着一波,声浪连绵,竟似漫山遍野全是他们的人似的。   梁德浩又惊又疑,周围是围了一圈将他护在当中的兵将,远处是厮杀呐喊,血流成河。但梁德浩看到了,许多小兵听到那些“谋反、死罪”的呐喊后,在迟疑后退。梁德浩大怒!指着那些兵喝道:“阵前脱逃,不斩敌者,杀之!”   一将军闻言赶了过去,一刀砍倒一个兵士,喝道:“违军令者!斩!”   而龙大的兵将一边厮杀还在一边喊:“梁德浩谋反,罪该万死!梁德浩谋反,罪该万死……”   梁德浩听得简直百爪挠心恨得咬牙,但他也反应过来了,按声音追杀这些人,一个也别放过。可还没等他下令提醒,那些呼喝声没有了。身边一个将官道:“搅乱军心之计,大人莫理会。他们人少,撑不了多久。分散大吼,营造人多势众假像也是无用。我们准备充分,将他们尽数拿下只是时间问题。”   正说着,号声响起,鼓声雷动,梁德浩的那些兵将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已经开战了,号令和鼓令开始指挥队形,火场烟雾之外,他们后退再后退,找好了空地和合适地形,凌乱的队伍开始聚合,盾架盾,长|枪|刺,摆成了专门对付骑兵的兵阵。   旗令兵站在高高的山头上挥舞旗子,向兵队指示着敌军的方向和情况。弓箭手隐蔽身形,搭箭齐发。   龙大的骑兵几声惨叫,数人中箭落马。其他人火速变换队形,将空缺补上。数人举盾围着龙大周围护他,数马齐奔,跟着前锋军杀出血路。油罐子再抛出,燃烧的烟雾阻挠了周围敌军视线。   但是未能阻挠远处旗令兵的视线,他挥舞旗子,指示战情。龙大队伍变换路线的举动被察觉,梁德浩人马火速绕到前方,再架起盾墙枪|刺。   “他娘的。”数个骑兵一顿猛杀,被枪|刺击落马下。两个骑兵纵马跃上,压垮盾墙,人与马皆被砍得面目全非,但也为后方拼出一条血路来。一骑兵大声骂着,含泪奔出那路,回头看了一眼旗令兵,太远了,他们的箭射不到。但这般下去不是办法,他们人本就少,这般死伤可是会杀不出去的。   “将军!”这时一个骑兵大叫着。龙大回头一看,那旗令兵倒下了,他身边站着自己派在外围潜伏专挑旗令鼓令兵下手的部下。   但这旗令兵周围也有许多护军。那部下孤身一人,虽突然发难砍倒旗令兵,但其他人围攻之下,他被逼退一旁,另一兵士已重拾大旗。龙大身边的骑兵惋惜大叫。这时候那坡上突然窜出个平民打扮的汉子。出其不意,快攻快杀,转眼砍倒两人,大旗再次倒下。那汉子与龙大部下合力,与其他兵士打成一团,阻止其他人再扛大旗。   骑兵们精神一振,大吼:“增援!”   另一个声音也大叫着:“正是,增援到!”随着这一声吼,几头牛狂奔向梁德浩的兵队,它们尾巴上绑着火绳,发疯一般,势不可挡,一个又一个盾墙阵被冲倒,躲在树后的弓箭手们纷纷大叫着跑出,被牛群追的慌不择路。   宗泽清骑着匹瘦小的马杀入敌阵,马不威风,他却是神采飞扬,双刀使得虎虎生风,手起刀落,瞬间砍倒一片。“增援!”他大叫着,“正是增援!老子来了!”   他领着的数人也冲散敌阵,一顿砍杀,目标先灭掉弓箭手,嘴里大吼着:“杀!”   没了弓箭威胁,骑兵们的压力顿时减弱,龙大一声喝:“散!”骑兵们刷的一下散开,形成三|角阵形,龙大一马当先,领着众兵将杀出重围。   杀到宗泽清身边,问道:“晨晨呢?”   宗泽清还未回话,忽地一阵鼓声于山岭高处传来。众人举目一望,梁德浩这方竟有另一队旗令兵,此时正在另一个山头挥着旗令示意——东边有敌军,大批敌军!   宗泽清也看到了,答道:“将军,四夏江与石灵崖的援军赶到了。我让夫人去那头了。”   探子探到的重要消息!   前两拨探子已在深夜与龙大接上了头,但那时龙大已经安排入岭之事,探子的消息无用了。探子速退出铁蹄岭,打探周边情形,为龙大寻找退路,另一拨也要赶往石屏山方向截住安若晨,但这时候却打探到了水路上的消息。援军到了,可还颇有段距离。   十万火急!铁蹄岭被梁德浩的人手全部占据潜伏,龙大这头忙着准备应对。探子无法轻易再进铁蹄岭,也不能浪费时间在等待机会上,于是果断先一陆路一水路赶向援军,通知他们莫绕十里坡,直接到铁蹄岭来。   安若晨与宗泽清入岭潜伏,探子琢磨暗号意思,一路寻到东边绵江江畔,遇着了已经通知援军并赶回先行探路的探子。两拨人一会合,赶紧将情报报给宗泽清。   那个时候岭上突然火光冲天,厮杀声起。安若晨心急如焚,宗泽清制定对策,让安若晨到东边去,在自己军队的身边安全些,他带着兵士杀到岭中,给将军解围,领将军到河边与大军汇合。毕竟梁德浩人多势众,从水路撤退也是一个路子。   安若晨依言行事,她感激在这种时候有宗泽清这样的经验老道的大将在身边,看他沉着反应,她也有了几分信心。她不鲁莽,知道战局里战术战略重要,不是急着马上见到将军的时候,大家各行其事,各自努力,才有机会取胜。   取胜,意味着能活下来,团聚。   安若晨在探子和三名兵士的护送下奔到江畔,寻好位置,帮着探子一起在江畔给船队留下登岸信号。耳中听到远处的拼杀哀嚎,心跳如鼓。   梁德浩终于看到了龙大,也看到宗泽清。他认得宗泽清,龙大身边的一员猛将,但这猛将不该在十里坡,却突然出现。   梁德浩已无法判断自己内心的感觉,焦急愤怒不安已无法形容,他觉得龙大说得是真的,并不是唬他。皇上知情也许是真的,有大军赶到是真的,只有一件事不是真的——龙大不可能与他为伍,帮他脱罪。   龙大要做的,是把他治罪。   究竟还有哪里出了差错?他能躲过去吗?把龙大的人全杀光可不可以?用什么说辞脱罪呢?还有什么证据不利?还有别的人证吗?   梁德浩的脑子空空,已经没法想了。他盯着龙大,看着他砍飞一个兵士,奔到了宗泽清的身边。   有战鼓响,梁德浩看了过去,旗令——东边有敌军。   东边?!   梁德浩突然醒悟过来,他懂了,他懂了。他守住了所有的要道,严防中兰城和各军营的状况,他以为只要龙大的军队有丝毫朝着十里坡迈进的消息他一定会知道,他能及时处置。但他漏掉了。   四夏江。水路。   绕了一个大圈,水陆跋涉,遥远艰难,但竟然是用这个路子。   梁德浩大声喝道:“去东边,杀光他们。他们从水路来!用火!”他身边的将官闻言忙用小旗施令,高处的旗令兵看到了,用旗令指挥各队往东边杀去!   “安若晨也一定在那儿!”梁德浩一夹马腹,领着兵队便往东边冲。他失败吗?不,把龙大和安若晨还有他们那些兵将全杀了再说!   “用火!”将官们大声下令。到处都是火,这个很容易办到。   船队远远驶来,载着一船船兵将,逆流而上,缓慢前进。安若晨站在树上,看到了船队的踪影,看着他们越来越近,心弦紧绷。   再一转头,却看到叛军的旗令,他们发现船队了!紧接着,大军奔来的声响如雷贯耳,安若晨大叫:“杀掉旗令兵!”   一兵士纵身上马,赶紧杀了过去。另一头已经干掉一组旗令兵的探子也在往那处赶。   安若晨已经看到远处杀将过来的大军了,他们沿路在准备火把、火枝,弓箭手在处理箭头,安若晨明白了,他们打算用火头箭烧船,不让船队靠近。她对余下的兵士大叫:“阻止他们,砍树枝设拒马桩,让他们慢下来。”那几个兵士忙冲向树林。   安若晨看向他们的旗令兵,那兵士手中两面小旗,正在挥舞着,显然在向宗泽清那头报告着敌军状况。   必须得有人向船队报信。   安若晨焦急地看着。那几个兵士的动作很快,他们火速砍了许多枝繁叶茂的大树枝,搭架在了道路中间,枝叶高|耸,能挡着马儿和军队的视线。但这只能缓一缓对方进发的速度,终究不是解决办法。   安若晨一咬牙,踹断一根树枝,撕下了自己的衣摆,将布条绑在枝条上,向着船队挥动旗令。若只是挥舞树枝,她担心对方误会,绑上布条,怎么都容易联想一些。   旗令里,对前方陷阱风木水火土都有设置,这是告诫军队小心应付。一般来说,风指箭,木指拒马枪阵,水是江河,火便是火阵火油,土一般指大坑悬崖。   安若晨向叛军方向挥一下旗,然后往前推两下,向上举三下。她希望自己没有记错。她重复着这个动作,挥一下,往前推两下,向上举三下——这个方向,敌军要用火头箭。   安若晨满头大汗。但她看到船头有兵士回应旗令,他们看到了!安若晨简直喜极欲泣。她看到船队在分散,以准备应对火攻。最靠近岸边的一艘船上有兵士跳了下水,迅速朝岸边游来。越来越多的兵下水,速度快的已经接近岸边。   身后方向马蹄声响,马儿嘶叫,敌军到了!马儿在树枝丛前停了下来,不愿再走,步兵冲了上来,一些人搬枝条,一些人攀爬着要过来。   安若晨这边的兵士挥刀砍上,两边打了起来。   船兵已经游了上岸,抽出背上的大刀就往这头跑。安若晨大声叫着给他们指路,越来越多的兵士上了岸,冲到了树枝路阻的前头。两边人马激战起来,弓兵暂时被挡住了。但更多的兵士赶到,绕过战区往岸边冲。   第一艘船靠岸!   兵将蜂涌而出。   两边很快交汇,打成一团。   “安若晨!”   有人大叫她的名字,安若晨举目一望,竟是梁德浩。   “杀了她!”梁德浩朝着树上的安若晨一指。旗令太过明显,她的藏身处早暴露无疑。   安若晨大惊失色,她可不会坐以待毙。她哧溜一下滑下了树,朝船兵的方向跑。但没跑多远,叛军的两个骑兵已经赶到,安若晨一猫腰钻进矮树丛,躲开了骑兵砍下的一刀,顺手抓了把沙泥,钻出来洒向马的眼睛。   那马受惊嘶叫,扬蹄昂身,马背上的将官摔了下来。另一匹马上的兵士一惊,策马要躲开,安若晨不待他有机会回身砍她,在马儿擦过她身边时匕首一划,刺伤那兵士大|腿,那兵士惨叫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   安若晨脑袋嗡嗡做响,一切都是本能,她纵身一跃,跳上了马背。   那摔下马来的将官向她扑来,她扬手将匕首射了过去,那将官大惊,向后一跃,不料安若晨却是虚招,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安若晨已趁这一瞬,策马跃出。   “杀了她!”梁德浩喊着。   “保护夫人!”这边的兵士喊着。   周围是一片混乱,尸体、鲜血,厮杀呐喊,安若晨从未经历如此场面,她脑袋发晕,胸膛紧绷。身后有骑兵追来,她忙策马逃窜。有兵士冲了过来砍向她身边的追兵,但另一边又冲出一个兵向她砍来。她调转方向跑。   弓箭手在射箭,靠岸的船已经被点着,到处都是火光,树林也被烧着。安若晨骑的马受了惊吓,不肯再往前跑,竟转了方向。一支箭射来,擦过安若晨的肩膀,火|辣辣的疼。   更多的箭射来,安若晨努力控制身下的马儿,让它往树林里跑。树林里林木茂密,是躲箭的好地方。但可惜却阻止不了其他的骑兵和步兵。   安若晨辨不清方向,只能尽力控制马儿。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还有纷杂的吆喝呐喊。这个时候,她听到了龙大的声音:“晨晨!”   “将军!”安若晨看不到龙大,她大声叫着。却叫来了一记长|枪猛刺。   安若晨大惊失色,侧身躲开,摔下马来。那长|枪|刺中马儿,马儿痛苦嘶叫。安若晨顾不得摔得疼,爬起便跑,一边跑一边大叫:“将军!将军我在这儿!”   那持枪骑兵紧追不舍,安若晨借着树杆躲过一枪,转身欲逃却被绊倒在地,那骑兵欲再向她刺来,她将手中的匕首朝他射去。   长|枪一挥,骑兵将匕首打落,下一刻就又朝安若晨刺来。这次手刚抬起,一柄刀刃从他胸膛刺出。   安若晨眨眨眼睛,这才看清了那骑兵身后的人。   “将军!”   龙大来不及应声,他把长刀抽出,反身砍倒另一个朝他袭来的人。一个兵士趁机朝安若晨扑来,安若晨爬起便跑,龙大追在身后,一刀砍掉那兵士的脑袋。但同时间另两名骑兵又冲了过来,向龙大挥刀。   龙大以一敌二,奋力砍杀。安若晨留心龙大动静,观察着周围环境,却见梁德浩竟策马朝她冲了过来。安若晨转身再跑,眼看就要被追上,危急时刻,一个人忽从树上跃下,将梁德浩从马上撞了下去。   安若晨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听得动静,还未看清状况,却是脚下一滑,身子竟然坠了下去。她失声尖叫,慌乱中抓住一个枝条。   这一排乱糟糟的树,竟是长在崖边上!   安若晨左手紧紧握紧枝条,本能地往下看,下面是湍急江水,崖不算太高,但她一点都不想摔下去。   “晨晨!”龙大的声音由远而近。   “将军!”安若晨右手攀上崖石,努力支起身子往上爬。爬不上,但她看到了,梁德浩被宗泽清制住了,而龙大正朝她奔来。   “将军!”安若晨朝龙大露出笑脸。她的将军满脸焦急。不用急啊,她没事。   龙大的身后,忽地窜出一个持刀兵士。龙大似浑然不觉,只顾朝她跑来,安若晨大惊失色,抓起手边一块石头朝那偷袭的兵士砸去,大叫着:“将军小心!”   她一使劲,那不知连在哪儿的枝条忽然松落,安若晨猛地向下坠去。   她看到龙大惊恐地扑向了她,他的指尖碰到她的,她扑通一声,掉进了江里。   江水湍急,很快将她卷走,她努力窜起身子,对龙大大喊了一句:“我会水!”   龙大下意识地要往下跳,但身后大刀砍到。身体本能地就地一滚,夺刀砍人。待再转回头来,已不见了安若晨的踪影。只那么一瞬,怎么就没了?   “将军!”宗泽清架着梁德浩过来。   龙大怔了一怔,似乎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状况。他道:“嘱咐船兵,下水寻人。”他夺过梁德浩,将他押到空旷高处,让众兵将能看到他,然后用力一板他的胳膊,喝道:“下令他们休战!”   梁德浩还待犹豫迟疑,龙大的刀刃已经陷入他的脖子,一阵巨痛,感觉到鲜血流了出来。   “休战!住手!”梁德浩喊道。   所有人的都愣了,然后大家纷纷传令。   龙大恨道:“你有点骨气多好,这样我就可以砍了你的脑袋。”   梁德浩全身紧绷咬牙不语。龙大的手劲很大,那刀似要砍断他的脖子,他的手腕也似要被捏碎。龙大握紧了刀,久久没有松开。宗泽清嘱咐完兵士跑回来,在一旁看着,不敢言声,生怕开口一劝梁德浩脑袋就没了。   龙大突然将梁德浩往地上一摔,一脚踹他脑袋上。梁德浩顿时晕了过去。   “将他绑了!”龙大喝了一句,转身朝江边去,扑通一声,没影了。   那一日,大火烧掉了半个铁蹄岭,龙大与众船兵江中寻人,没有寻到。梁德浩被押到了十里坡,军营里,一个公公尖声问:“龙腾何在?”   宗泽清答:“江里。”   “梁德浩何在?”   “晕着。”   那一日,梁德浩没有醒,龙腾没有回,威风凛凛来处置危机的沂王被晾了一天。好在满营的官兵乱七八糟的后续处置还很多,他还有许多可发挥之处。   三日后,龙大回营了。他问宗泽清:“晨晨最后一句话,你听到了吗?”   “好像说的是:我会水。”   龙大不语,转身走了。   宗泽清也很是难过。夫人不会就这样死了吧,遗言是我会水,那也太让人伤感了。   尾声   后头的事情其实没那么复杂了。   东凌听闻了大萧的兵变内斗,静观结果。然后东凌帝新派的使节来访,与沂王开启谈判。谈判的地点设在了中兰城,南秦德昭帝也在。   谋反、勾结、细作,所有的案情清清楚楚,容不得梁德浩狡辩。崔浩、钱裴,光这两个人证,能证明的内容就够多的了。   龙大去牢里见过一次梁德浩,他问他为什么?他不明白,就算推测出真相,证明了真相,他还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   梁德浩讥笑道:“因为这个昏君不值得。罗丞相坏事做尽,却得|宠|幸。那昏君是非不分,害了多少忠臣?忠良只能受辱受屈,是何道理?凤大人受辱,你祖父被冤,这些事你不记得了?我呢?二十年前,他夺我所爱,却不善待,我奉他为君,仍尽忠尽责,他却时时拿这事暗地嘲笑。他恃强凌弱,对夏国那暴虐之政唯唯诺诺,百般讨好,对东凌、南秦却各种欺凌掠夺。他那副嘴脸你难道没有看到?你问过我野心有多大?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不是野心,是雄心。我铲除罗丞相一派,朝中到边郡,全是我的人,我联合南秦,我占领东凌,三国资源更有优势,待时机成熟,我合并三国,壮国力,扬国威,我要让那昏君最后看到,一个贤明之君应该是怎样的!”   龙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从前怎么会觉得你是个让人尊敬的长辈呢?贤明之君?真是恶心的借口。你把骂皇上的话,全部往自己身上一套,毫无差错。”   沂王对整件事非常满意。他凯旋归朝,不但得了皇帝的嘉奖赏识,还以此建立了自己的势力。梁德浩的那一派自然元气大伤,但罗鹏正这一派也不好过。借着这事,他们的许多过往也被揪出。皇帝对朝臣派系心生警觉,将罗丞相的势力也打压下去。   沂王与东凌和谈,举荐了平南郡与茂郡的太守人选。又与南秦德昭帝建立了友谊。为他夺回皇位出谋划策,答应斡旋各方力量助他一臂之力。   德昭帝原本计划是让卢正为他人证,回南秦指证那些细作和辉王,但没曾想,这个计划落空了。原因在齐征身上。德昭帝是真心喜欢齐征的,所以当齐征说愿意为他效力,与他回国助他夺|权,德昭帝是欢喜的。便将齐征带在身边,去了石灵崖,接上了卢正。   结果齐征见到卢正,二话不说扑上去用匕首连捅卢正数刀。   “这匕首,是田大哥送我的。我用他的刀,为他报仇。”齐征杀完了人还很冷静,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跟卢正说。   卢正很快咽了气,众人目瞪口呆。   齐征把匕首擦干净,重插回腰间,向德昭帝跪下了。他说他并不想去南秦,他的义父,他的田大哥,全是大萧兵士,他自然也忠于大萧。他说愿为德昭帝效力,只是为了能接近卢正,为田庆报仇。如今心愿已了,任杀任剐,绝无怨言。   德昭帝有怨言,但哑口无言。倒是沂王表示对齐征这小少年的欣赏。有勇有谋有忠有义,日后定是将才。他将齐征收归麾下。   德昭帝第一步计划受挫,还有一个人证可用,那就是钱裴。但钱裴毕竟是大萧人,且重点是,他被打得太惨了。腿瘸了,胳膊断了,牙没了,眼睛也不好了,听说还与公公无异。下场这般惨,很容易被人说成屈打成招,说服力怕是不够。正商议事情要如何办,却收到了一个惊天消息。   辉王遇刺,死了。刺杀他的,是当年那个女杀手邹芸。她出了家,如今叫静缘师太。消息说,静缘师太与大萧的一个叛臣钱世新到南秦,钱世新求见辉王,共谋国事,辉王欲从钱世新处探得大萧秘密,便准见了。他并不知道钱世新还带着静缘师太。静缘师太上了朝堂,挥剑便杀。辉王死于她的剑下。而她与钱世新也被卫兵乱箭射死。   南秦朝中大乱,于是众臣恭迎德昭帝回国。   德昭帝晕乎乎的,被抢走皇位和拿回皇位都跟做梦似的。   姚文海日日到当初与安若芳约定的地方坐坐,不指望能见到她,只是心中郁结无人可诉,来这里似乎可以有友人能说说心里话。这日他又来,却发现树洞里有张纸,上面有丑丑的“段翠兰”三个字。   这是他们联络的暗号,姚文海大喜。他等了许久未见安若芳,第二日午时又来,终于见着了。   安若芳拿着一封信,说这是她恩人托人送给她的,但她不识字,也不能让家里人知道。所以想求姚文海帮她看看。   小事一桩,姚文海很开心静儿的恩人给她写信了。   他给安若芳念了信。   信确是静缘师太写的,那是她在行刺辉王之前。她说她离开中兰城之前去看过安若芳,看到她很好。没有告别,是怕会难过。杀手不应该难过。她写这封信的时候不难过,但这是一封告别信。她知道,当安若芳看到信时,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她让安若芳也别难过,她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死这个结果是必然的。能为女儿报仇,已是老天厚待。亲自写信向安若芳传递死讯,还是那个原因,应该要知道真相。不会再见面了,真相是她不在人世了。这般便不会挂心。好好珍重,莫被别人欺负。   安若芳大哭了一场。姚文海也跟着哭,许久来压抑的委屈与痛苦,全都哭了出来。   两个孩子互诉心事。姚文海说了家中近况,父亲当初帮着钱裴做了些错事,得服劳役。沂王准他留在平南郡,继续为民写诉状,也得清扫城街,做个杂役。得做十年。母亲不让他去见父亲,母亲说此生不会原谅父亲。姚文海心里很难过。   “那你今后什么打算呢?”安若芳问他。   “我要考功名。母亲说,父亲让外祖父一世英名蒙羞,我得把蒙家的名誉拿回来,必须做个好官。”   “那你好好努力。”   “你呢?”姚文海问,“你家里,还要给你说亲吗?”   安若芳摇头:“我不嫁人,我打算跟招福酒楼的赵老板学商。她是大姐的友人。”   “学商?”姚文海很惊讶。“怎地学这个?”   安若芳的眼睛明亮,眼神很坚定:“爹爹总当我们女儿家是财物货品,我学了商,要将安家的买卖都拿过来。他们的财物货品,是我的。安家欠我母亲的,我要为她报仇。”   姚文海更吃惊了,这小姑娘,竟想着夺家产吗?“那,那不嫁人吗?”   “不嫁。”安若芳应得斩钉截铁。“我三姨娘在三姐嫁时喝多了,与我哭了一场,她承认她杀了爹爹,她说她就是不服气,一直忍着,终于忍不下去。当初她是周掌柜的妾,周掌柜说将她送人就送人了,送给了我爹爹。我爹爹就图个新鲜,心里并没有她。她没有儿子,不得势,总被欺负。她只有三姐这个女儿,她说只求三姐能嫁好,不要像她一样,被当成货品一般。她好不容易为三姐谈成的亲,却要被爹爹毁了,不但毁了亲事,还要毁了三姐一生,她不能接受……”安若芳顿了顿,道:“三姨奶这般用心,可是,前两日,三姐来信,三姐夫想纳妾了。这才嫁了多久?你瞧,嫁人多危险,我没人撑腰,嫁了就会成货品。我可不要。”   姚文海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反驳,只得道:“你不识字,如何经商啊?你连账本都看不明白。”   安若芳瞪眼:“我可以请掌柜和账房先生。”   姚文海道:“万一遇上坏的,蒙你呢。”   安若芳抿嘴。   姚文海道:“你娘若知道你想经商,就会同意你习字了。”   安若芳站起来要走。   姚文海追到亭外,道:“那个,你若想习字了,你就留字给我呀。我可以教你的。”   安若芳一溜烟跑掉了。   安若芳想着,若是大姐在就好了,大姐字写得可好了,她可以教她。   龙大也在想,若是晨晨在就好了。可他还没有将她找到。   在江中搜寻,沿江寻觅,一直没有结果。但龙大不相信安若晨死了,那是他家晨晨呢,比任何人都坚强的安若晨,就算到了最后一刻都不会放弃的安若晨。她不会死的,她肯定困在了某处,等他找到她。   龙大在宗泽清的眼里看到同情,龙大不理他。他依然在找,沿江村镇,一个一个地找。   沂王命他的兵队继续驻守边境,毕竟南秦仍在政乱中,东凌的冲突也刚刚平复,先前的祸端也不知有没有铲除干净,这两个郡还是暗藏着凶险。龙大除了奉命回京一趟上禀案情做证之外,其他时间都在绵江一带找人。   有一日,探子来报,坊间有本新书颇受欢迎。   龙大心一跳:“《龙将军新新传》?”   “不是,是《将军夫人传奇》。”   安若晨坐在树下晒太阳,树荫挡着,日头不会太猛,稀稀落落地洒在身上,感觉刚刚好。   她的腿搭在小椅子上,这样不会太难受。这复元的速度让她有些着急,但这村子太小,没什么好大夫,腿能治上就不错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瘸。   啊,腿瘸这一点可以写到书里去。但她得想想有什么事情能把这个带进去。   不知道将军怎么样了。她被江水冲得很远,这村子竟是在南秦境内。有些闭塞,村民出城一趟不容易,打探点什么消息,总是一问三不知。只知道不打仗了,但前线谁主事?主帅是谁?不知道。还说不打仗就好,别的不用管太多。又问她的来历,问她的家乡。   安若晨不敢问太多,也不敢说太多,撒谎自己撞了头,有些记不清。毕竟不是大萧,谁知道还有没有危险呢,她现在没法逃跑,还是隐蔽一些好。她的腿落江后被水流冲得撞到石块,又正好有浮木也撞来,不但骨头伤了,差点血流而亡。幸遇着村民捡着了她,将她救了回来。她衣裳破碎,又是投江,一开始昏昏沉沉,村里都以为她是被人迫害了投江的,她醒来也顺水推舟,正好就在这处养伤。   安若晨担心龙大以为她死了,又担心龙大会不会在那一战中出事。他会不会其实已经回了京城?毕竟早已不打仗了。可能他早走了。   安若晨叹气,看了看地上的影子。想起将军说过的情话,他说喜欢看他与她的影子成双成对。安若晨又叹气,你说好好一个武将,怎地说起肉麻话来面不改色的。   她真想念他啊。想念他挑眉毛的样子,想念他说肉麻话,想念他装得很厉害故作玄虚的模样……   安若晨眨了眨眼睛,发现地上的影子多了一个。挨在她的身边,成双成对。   安若晨猛地回头,却差点扭着了腰摔了腿。   龙大赶紧将她扶稳,只看一眼,便明白怎么回事了。难怪她一直没消息。   龙大坐在安若晨的身边,安若晨一直看着他。久别重逢,好期待将军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龙大安静很久,说话了:“《将军夫人传奇》,你怎么想的?”   竟然是说这个?安若晨哈哈哈大笑起来。   龙大也跟着笑:“是要给我线索找你吗?”那书里写了一个被父亲卖掉的姑娘怎么凭借着自己的聪慧成为探子破解细作阴谋然后嫁给了将军的故事。写得乱七八糟,悲情又凶险,跟她的乐观开朗一点都不像,但是事情却是有六七成相似的。   “不止啊。这故事传遍了大街小巷,这将军夫人为国为民,忠肝义胆,感人之极,若是将军不带她回京城,她可以拿着书去告御状了。”   龙大哈哈大笑,捏她脸蛋:“你这是瘸着腿呢就想着如何对付本将军吗?”   “我既是嫁了,当然不能吃亏。你当我好欺负呢?我可不是受了委屈眼泪往肚里吞的,我一定要讨回来。”   龙大再次哈哈大笑,搂着她道:“可惜啊,我真不能带你回京城。”   安若晨瞪他。   龙大道:“我自己也回不去。”   安若晨继续瞪他。   “我还得继续驻守边境,我答应过你,我在哪儿,便让你在哪儿。”他低头亲亲她的脸蛋。“你差点吓死我了。”   安若晨道:“我自己也吓死了。”   “下回危急时刻,你喊句将军我爱你也好呀。你想想,若是遗言是‘我会水’……”龙大搂过她,亲亲她额角,“说起来,你是否说过你对我的心意?我怎地没印象?”   安若晨抿着嘴笑。   笑得这般好看,龙大忍不住低头吻上她的唇。   “放开姑娘!”一个老妇冲了过来,手里举着锄头。   “大娘。”安若晨抬头,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道:“这是我相公,他来接我了。”   要是不来,待她腿好了,她真要去告御状的,可不是玩笑话。   龙大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眉毛挑得高高的。   安若晨哈哈大笑,龙大也笑起来。   救命恩人很迷惑啊,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龙大握紧了安若晨的手,握得紧紧的。“这是我相公”应该——也算情话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哈哈哈哈。太开心。 剩下的番外还跟以前一样,等图书出版上市三个月后再发上来。应该会有薛公子和希希,龙大和晨晨,也许会写点师太,还有四妹什么的,没太想好。写的时候看灵感大神指示。还有什么遗漏没交代清的请大家指出,我番外可补充一下。 终于完结,故事到这里结束,谢谢大家(^_^)∠※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