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胭脂有毒)为你制作 久久小说网(电脑访问www.txt99.com,手机访问m.txt99.com)为您转载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 世子妃生存手册 作者:江南梅萼 文案 琅琊王世子妃朱赢每日三省己身:公婆妯娌搞定了吧?表妹下人镇压了吧?钱挣到了吧? 一切正常?嗯,还好还好,看来宅斗技能基本get。 琅琊王世子李延龄每日三省己身:缅州平安否?夫人受宠否?旁人知道夫人受宠否? 什么?旁人还不知夫人受宠?夫人,走,撒狗粮去了! 注: 1、此文先苦后甜,大约在二十章时女主才开始受宠。 2、穿越架空文,勿考据。 内容标签:甜文 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主角:朱赢,李延龄 ┃ 配角:凌霄,三七,尚嬷,傅攸宁,苏赫巴兽,文静姝 ┃ 其它:宅斗文 =============== 第1章 大婚 赐婚时皇后曾说,琅琊王世子“威武骁勇,鲁直豪迈”,福阳公主唯恐朱赢脑子愚钝不能理解,斜着眼一脸嘲讽地替她翻译“就是一介武夫,脾气暴躁。” 提到一介武夫脾气暴躁,朱赢瞬间想到张飞,李逵,程咬金……电视剧里的形象。 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后,她回过神来,精神自虐告一段落,身体上的不适又开始叫嚣。 话说她顶着这一身足有二三十斤的行头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吧,李逵……哦不,琅琊王世子李延龄呢? 该不会俗套的因为不满婚事,就不来洞房了吧?如果是,派个人来吱一声也行啊,从帝都到缅州,她在马车上足颠了三个多月,一到新都,又立马被接入王府成亲,一整套繁文缛节下来,她早已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更何况腕上还累累套着十八只金镯。 明明是帝国公主,却一副暴发户嘴脸,她实是无奈得很。 偷偷弯下酸疼的腰肢,一旁的教养嬷嬷尚嬷立刻声如洪钟:“请公主挺直脊背,保持端仪。” 你妹!你来顶着这一身金子挺胸抬头坐一个小时试试?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朱赢心中暗骂,却不敢不听。 这尚嬷原是福阳公主的教养嬷嬷,临行前皇后特意将她叫去,将尚嬷赐给了她,并声明为了维护皇家颜面,如果朱赢在琅琊王府言行失端,尚嬷有责任和权力替皇后给朱赢“立规矩”,并赐了尚嬷一把戒尺。 朱赢只恨不能跑到福阳公主驸马府里去问她:大姐,我跟你到底有什么仇? 不过比起尚嬷,朱赢清楚,这琅琊王府,琅琊王世子李延龄,才是她真正需要去面对的难关。 太-祖皇帝李灞打天下时,赵氏已是缅州雄主,为了统一政权,更为了博个仁君的名头,李灞派文臣每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去游说(骚扰?)赵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足足游说了半年多,其中一位前朝老臣甚至还在赵氏府里说着说着就寿终正寝了。就在这种情况下,赵氏终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胜其烦),同意以主权独立为条件臣服于太-祖皇帝建立的旻朝。 于是太-祖皇帝封他为琅琊王,还赐姓李,以示恩宠。 旻朝经过两代君主苦心经营,政权稳固国泰民安。皇帝闲极无聊就开始担心琅琊王偏安一隅实力雄厚,恐有不臣之心,于是限制与缅州的盐铁贸易,还将人琅琊王的嫡长子摄去帝都,名为求学,实为人质。 这代的琅琊王李承锴也是好脾性,生生忍了。 未几又发现旻朝凶悍的邻居猋族在其首领额萨王苏赫巴兽的统治下益发壮大,时扰边境,于是又想起了离边境线最近且实力雄厚的琅琊王,并开始了“拉拢示好”的一系列举动。 第一件事便是放已然三十余岁的琅琊王长子李延寿回缅州。(朱赢语:反正已经养废了,押在帝都的意义不大,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 第二件事,钦定琅琊王嫡三子李延龄为王世子。(朱赢语:听闻琅琊王嫡次子李延年素有智谋还文武双全,实力雄厚的藩王不需要太聪明,关键时能打就行了,于是李延年同志悲剧地被pass了) 第三件事,将年方十五的朱赢公主下嫁给琅琊王世子李延龄。(朱赢语:人原本有婚约的还逼着人退婚,坑女大帝我恨你!) 这种情况下,琅琊王府众人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善待她。 朱赢正胡思乱想,耳边门响,接着是一阵脚步声,多而不乱。 未几,透过盖头下面的金丝流苏看到面前缠枝牡丹的地毯上多了一双脚,瞧着那双粉底绣金蟒皮靴的尺寸,朱赢小心肝都颤了起来:这得多大的人,才能有这么大双脚? 房里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人语声,这庄严肃穆的感觉,朱赢自觉别说成亲,出殡怕都比这热闹些。 一阵窸窣后,盖头底下伸来一杆乌木包金的秤,朱赢再次把电视剧里张飞李逵等人的形象过了一遍,让自己有些心理准备。 谁知盖头没挑起来,耳边突然响起一道仆妇的声音:“三爷,表姑娘不见了,花园里湖边发现了表姑娘的鞋,王妃急得不行,叫您速去。” 乌木秤顿了一下,便缩了回去,那双大脚方向一转,竟是要走了。 “夫君且慢!”朱赢自行掀了盖头,迎着一屋十数双惊愕的目光,仰头看着那身着喜服高大伟岸的男子,心底呻*吟:这算现实版熊和狐狸么?面上却是甜甜一笑,问:“夫君,今夜还要等您回来吗?” 出乎意料的,李延龄长相不差,至少比起朱赢印象中那些“一介武夫”而言,他长得应该还算英俊的,只是一双长眉太过锋锐,目光冷硬看着有点凶,唇薄而色淡,显得有些无情。 此刻他看着床沿上自己的新娘,那双名刀般的长眉皱得紧紧的,也不知是不满她自行掀了盖头的行为,还是不满她瘦削单薄的身材。 然而最终他什么都没计较,留下一句:“不必。”扬长而去。 见新郎走了,并且扬言不会再回来,屋里那些准备说吉利话和捧着各色点心的喜娘侍女便都依次退了出去。 偌大的新房里只剩了朱赢和贴身侍女凌霄鸢尾,以及尚嬷。 “看来这琅琊王府人丁不旺啊,找个人还得把新郎拉出去。”凌霄怜悯地看着朱赢:“公主,您可得捏紧了您的嫁妆呀,别都贴了夫家。” 朱赢翻了个白眼,看着一旁蠢蠢欲动的尚嬷,忙道:“尚嬷嬷,且等一下,待我把这些镯子摘了您再打。手太沉了,抬不起来。” 鸢尾乖觉地上来帮朱赢卸镯子,凌霄却瞪大了双眼问:“打?为什么要打?公主又做错什么了吗?” 尚嬷冷声道:“满天下去问问,哪有新娘子自己掀盖头的?看着吧,这事一准成为王府笑谈,便是传回帝都去也不一定。” “可你也听见了,姑爷走了就不打算回来了。公主累了一天,难不成还让她顶着盖头坐着再等一夜不成?明天拜见王爷王妃体力不支昏倒怎么办?”凌霄大声分辨。 “你也是宫里出来的,这般没规矩,公主不定就是被你带坏的!”尚嬷气着了,抽出戒尺就去打凌霄。 凌霄一边躲一边道:“公主早说了,我们是三流的宫女配三流的公主,谁也别瞧不起谁。你一流的嬷嬷怎么也被主人踢到三流来了?既来了便该入乡随俗……哎哟!” 尚嬷虽五十出头,动作还是灵敏的,凌霄好歹给她抽了一下。 朱赢看着终于热闹起来的洞房:“……” “好了尚嬷嬷,快些打完,我要歇息了,实在熬不住了。”朱赢伸着手道。 尚嬷看着这对主仆,实在气不过,过来狠狠打了四下。 朱赢疼得嘶嘶抽冷气。 鸢尾别过脸不忍看。 凌霄在一旁大骂:“你个老虔婆!” 朱赢见她打了四下便停下了,问:“打完了?” 尚嬷追逐一番,也有些气喘,道:“此事你只错两分,本来只打两下,还有两下罚你管教侍女不严。” 凌霄闻言,气得又要跳脚,鸢尾忙扯住她道:“赶紧帮公主洗洗睡吧,瞧这困意打都打不去了。” 朱赢感动:“知我者,鸢尾也。” 于是凌霄和鸢尾便伺候着朱赢洗漱更衣。 “尚嬷嬷,你忙了一天,也该累了,下去吃点东西休息吧。放心,今晚大约我也不会再有机会犯错了。”朱赢道。 尚嬷倒也没多说什么,告退离开了。 “公主,这尚嬷嬷狗仗人势的,您何必给她脸?难不成皇后娘娘还能因您发落了她而跑来找您不成?”凌霄一向心直口快,当下便忍不住抱怨。 朱赢不答,只偏首问一旁的鸢尾:“鸢尾,你怎么看?” 鸢尾弱弱道:“奴婢觉着公主暂时还是忍着些好。” “为什么?”朱赢问。 鸢尾更小声道:“奴婢觉着公主眼下无非三种结局,第一,拢住王世子和王爷王妃,在缅州站稳脚跟。第二,拢不住王世子,王府借故退婚。第三,琅琊王与皇上积怨太过,让您‘病死’府中。第一种和第三种且不论,若是第二种……” 凌霄惊了一跳,道:“不会吧,公主……可是公主啊。” 朱赢自嘲道:“若我是皇后所出,他们或许不敢。” “可……旁人不知,公主要拢住王妃,恐怕……有些难度。”凌霄支支吾吾道。 “怎么?进来第一天莫非你就打听到了什么新消息不成?”鸢尾问。 凌霄道:“是三七打听来的,听说王世子原来的未婚妻是他的嫡亲表妹,王妃的嫡亲外甥女。” 鸢尾目瞪口呆。 朱赢打了个哈欠,道:“怪道表姑娘失踪需要王世子去找。罢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吧,如今最重要之事便是——睡觉。” 因着连日奔波劳累,朱赢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只觉旁边一个什么物事暖烘烘的,她也是睡迷糊了,还以为是她上辈子的丈夫迈克尔,当即身子一侧,动作十分熟练流畅地将一手一脚搁了上去。 谁知几秒钟过后,那物事一个翻身,将她重重地压在身下。 对了,她跟迈克尔离婚了,而且,她穿越了! 朱赢瞬间便被吓得睡意全无,睁开眼一看,昏黄微弱的灯光下,一双男人的眸子狼一般闪着寒光。 第2章 洞房 朱赢与男人大眼瞪小眼,还未反应过来,便觉里衣下摆被掀开,一只手摸了进来。 朱赢原本该羞赧,然而痛感却比羞赧先一步报到。 靠,这大哥手里该不会捏着一片砂纸呢吧? 朱赢这世的身份是公主,虽然爹不亲娘不在,在宫里待遇不高,但比起寻常平民女子,这身皮肉到底是娇养着长大的,嫩着呢,被这砂纸似的粗糙手掌一摸,心里顿时叫苦不迭。 但比之更重要的是:确认这人身份。 李延龄临走时说过不回来,若有人趁着这会儿灯火昏暗弄个冒牌货来与她圆房,明天再让正主来抓奸在床,她上哪儿评理去? 于是便强忍着不适小声叫:“王世子?” 男人不理她,兀自将她的肚兜扯下来。 眼看男人要动真格的,朱赢急了,伸手捧住男人的脸,努力凑过脸去亲了他一下。借着凑近的机会,终是看清那两道太过锋锐的剑眉,以及那唇角鲜明的薄唇。 是李延龄没错。得出这个结论,朱赢松了口气,但转瞬便紧张起来,只因因为她那一亲,男人看着她的目光更锋利了,如果目光能质化,朱赢毫不怀疑自己眼下已经成了庖丁解牛中的那只牛。 “夫君,我……”朱赢不知他是不是因此不悦,正想示一下弱,不料话还没说完,男人的唇已经重重地压了下来。 朱赢只觉唇上一阵痛,心中哀嚎:这家伙到底是没有经验还是存心报复啊?谁家亲嘴用咬的吗? 而且他还手口并用,这边咬着她的唇,那边已经把她亵裤都扯下来了。 朱赢真切地紧张起来,以这哥们和她的体型差,若让他这么硬来,说不定明天朱赢公主新婚夜突然暴毙的消息就会形成书面文件从琅琊王府发往帝都。 “夫君,夫君,让我去拿件东西好么?”趁着李延龄分神脱自己衣服的瞬间,朱赢急忙道。 李延龄盯着她,不动。 “求求你,夫君。”大眼朱唇的少女可怜兮兮地哀求。 李延龄从她身上直起身子,顺便把自己衣服给脱了。 朱赢一眼瞄过去便看到了男人肌肉贲起的健硕身躯以及……她觉着自己今夜怕是死定了。 拢起小衣,她本想再穿上亵裤,但眼角余光扫到男人的脸色,她咬咬牙就这么光着下*身下了床,来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取出盒中的贞洁帕和自备的一盒生肌膏,重又回到床上。 尽管她没有磨蹭,但男人明显已经很不耐烦。她知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为了今夜能少受点罪,索性心一横,用手挖了一大块生肌膏,还未进行下一步动作,谁知男人未卜先知,一把钳住她的手,问:“什么东西。” “夫君,这只是生肌膏。”尽管朱赢有个现代人的灵魂,但对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做这种事也尴尬死了好吗?偏他还一副怀疑的样子。 好吧,朱赢承认,是她这具身体的老爹对不起琅琊王一家,可她也是受害者啊。 李延龄一双长眸精光四射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吃了它。” 朱赢:“……”她明白他不信任她,自己也拒绝不得,只得将那生肌膏填入口中。 且不论这外用的药膏内服会有何反应,光这味道也是没谁了。 “夫君,如果我害你,我能有什么好处呢?你若不测,我还能活命不成?”朱赢忍着强烈的作呕*,试图和他讲道理。 效果应当还是有的,因为他收回了那凌厉审视的目光,吐出两个字:“继续。” 朱赢囧,但还是认命地重新挖了块生肌膏,然后…… 见男人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反而有点享受,于是她灵机一动…… 男人不禁撩拨,战斗顷刻结束。朱赢松了口气,身边没有可以清理的帕子,朱赢便拿那块没有用上的贞洁帕很是贤惠地替他擦了擦。 李延龄也没说话,整理完毕两人便一同睡下。 朱赢以为逃过一劫,心中不免窃喜,努力酝酿睡意。刚有点意思,那边一只手伸过来,将她侧睡的身子掰正,然后便压了上来。 朱赢微微一挣,便感觉到了他的蓄势待发,忙道:“夫君,让我服侍你吧。” “方才不是服侍过了么?”李延龄不咸不淡道。 朱赢艰难道:“有、有新花样。” 新花样便是这次用了嘴。 这次时间比上次长了些,但好歹也让朱赢得逞了。 再次逃过一劫的朱赢躺在床上,有些身心俱疲,偏耳边还传来男人冷淡的声音:“你真是公主?” 靠!技术太熟练被怀疑身份了。 朱赢脸颊发烫,低声道:“宫中有专门的教习姑姑。” “荒淫!”男人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我擦!方才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激动得双颊通红一脸迷醉。朱赢腹诽。 看看窗户,外面已隐约发了白,朱赢心道没多久就该起床了,还是赶紧养养精神。 谁知刚闭上眼,那边又压了上来。 朱赢这次真吓着了,因为她直觉地感到李延龄这次没打算让她用旁门左道来服侍他,只得结结巴巴道:“夫君,快、快天亮了。” 李延龄不理她,只以不容抗拒之势拉开她的腿。 朱赢急忙伸手去够生肌膏,李延龄长臂一伸,生肌膏飞了出去,啪的一声砸在墙上又滚到地上。 朱赢欲哭无泪,早知他根本没打算放过她,她又何必做那些丧权辱国有*份的事?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赔了夫人又折兵。 男人对她没有丝毫怜惜,朱赢痛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偏又昏不过去,只能生受着。 实在受不住时,她也曾哀哀求饶,但男人根本不为所动。 他被朱赢伺候了两次,这次便持久了许多,待他完事,天都大亮了。 他略休息了片刻,便披衣起来,沉声道:“来人!” 门开,侍女们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进来。 凌霄和鸢尾扑到床边,鸢尾都快哭了,颤着声音问:“公主,你还好吧?” 朱赢困难地睁开双眸,看到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侍女,低声道:“我没事。”目光转到眼神又是心痛又是愤怒的凌霄脸上,又特意低声叮嘱:“凌霄,这是我的本分,你别多话。” “公主,该起了。”这是尚嬷的声音。 朱赢闭了闭眼,道:“扶我起来。” 凌霄力气大些,她扶着朱赢,鸢尾掀开被子,忍不住低叫一声,惊恐地用手捂住了嘴。 朱赢低眸看了看,自己肩臂腰腹处多处青紫,而腿根处却是一片刺目殷红,真是狼狈不堪。 凌霄那丫头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没事,扶我去洗漱。”朱赢伸手按住她的手,笑了笑道。 冰糖,银耳,雪梨和枸杞四个丫头也进来了,六个人齐心协力帮朱赢收拾整齐。 朱赢四顾不见李延龄身影,他的侍女倒还都在。 她招来其中一个,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奴婢名叫简书。”侍女道。 “王世子去哪儿了?”朱赢问。 “王世子去花园练枪了。”简书偷眼看了看朱赢,方才王妃身边的齐嬷来收贞洁帕时,她瞧见那帕子整个鲜血淋漓的,吓人得很。而看世子妃的样子,除了神色虚弱了些,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朱赢沉思:今天不是该去给王爷王妃敬茶么?李延龄扔下她去练枪了…… 人家毕竟是儿子,哪怕有什么错漏,爷娘怕也只会怪罪到媳妇身上。 朱赢调整好心态,对简书道:“我初来府中,不认得路,你引我去拜见王爷和王妃吧。” 出了她所在的崇善院,朱赢算是着实体验了一把美人鱼公主上岸的痛苦。 真是步步锥心的痛啊,只不过人家痛在双足,而她痛在…… 路上不少仆从来来往往,见到她也不行礼,只愕然扫个一眼两眼,估计是从没见过独自去给公爹公婆敬茶的新妇。 好容易来到王妃的居所敦睦院,朱赢已是汗湿重衣,如不是凌霄和鸢尾一边一个扶着,只怕连站稳都难。 鸢尾抽出手绢给朱赢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低声问:“公主,你还撑得住吗?” “撑得住。”朱赢深吸了两口气,正想进院子,冷不防里面走出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妇人,正是早上来收贞洁帕的那个齐嬷,一见了朱赢一行,眉头一皱,喝道:“站住!这是王妃的院子,尔等何人,竟敢擅闯?” 凌霄刚想说话,朱赢伸手拦住她,看着齐嬷道:“我是王世子妃,朱赢公主。” “哦,原来是公主,请恕老奴眼拙。”齐嬷草草行了一礼,仍是不让路,只问:“不知公主来此何事?” 朱赢放下脸,道:“我来此何事,轮到你一个奴才过问?尽管通禀便是。” “呵,不愧是公主,张口奴才闭口奴才,这琅琊王府在公主眼里,就没有不是奴才的人吧?”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子冷哼。 朱赢转身,只见两名年岁差不离的中年贵妇正在一大帮奴婢的拥簇下缓缓走来。 第3章 姑爷无情 齐嬷一见两位贵妇,忙上前行礼道:“见过姑太太,见过姨太太。”又对称为姨太太那妇人身边的一名妙龄女子道:“见过表小姐。” 朱赢看着两人,两人毫不掩饰眼中轻视之意。 “既知本宫是公主,何以不见礼?”朱赢问。 姑太太李鉴华嗤笑一声,道:“你既已嫁入琅琊王府,论辈分便是我等晚辈,岂有长辈给晚辈见礼之理?” 朱赢不怒不气,只若有所悟道:“哦,如此说来,琅琊王府的规矩是,辈分大过君臣了。”她当即挣开左右侍女的搀扶,敛裾屈膝,向两人端端正正地行了个晚辈之礼:“朱赢见过姑母,见过姨母。” 李鉴华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服软,正发愣,姨太太穆元禧看着尚嬷问:“你在写什么?” 尚嬷头也不抬,羊毫在身边侍女捧着的砚台里蘸了蘸,继续在册子上奋笔疾书,口中道:“老奴是朱赢公主的教养嬷嬷,记载公主起居言行是老奴日常职责之一。公主每天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要记载下来,一式两份,一份呈交宫里,一份留作存档。” 李鉴华与穆元禧面色丕变,两人互看一眼,同时向朱赢行礼道:“臣妇参见朱赢公主。适才臣妇得见公主天顔,惊喜太过,以致手足无措,如有失礼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两人前倨后恭的无耻样,直让朱赢自愧不如。 朱赢刚想叫两人免礼,“姑母,姨母,你们在做什么?”李延龄过来了。 齐嬷忙道:“见过三爷,回三爷,姑太太和姨太太正在给公主行礼。” 李延龄目光转到朱赢脸上,灿烂的晨曦也只显得那双眸子更加冷漠而已。 他盯着朱赢,冷声道:“琅琊王府只能有我李延龄的内人,你要摆公主架子,就滚回宫里去。” 李鉴华急得去扯李延龄的袖子,向尚嬷那边抬了抬下巴,然后又摇摇头。 李延龄浓眉一皱,抬脚就向尚嬷走去。 朱赢身子一移,拦在李延龄身前道:“夫君请息怒,姑母和姨母适才已告诫过朱赢,王府里只有晚辈,没有公主。朱赢会谨记的。尚嬷嬷是朱赢的教养嬷嬷,一言一行只为了规矩朱赢,别无它意,还请夫君不要介怀。” 李延龄一手拨开她,径直走到尚嬷面前,从她手里抽过册子,扫了两眼,见册子上只记了朱赢公主在王妃院前偶遇姑母与姨母,双方互相见礼,言行无差。 李延龄冷冷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尚嬷,将册子扔还给她,转身向敦睦院走去。 朱赢困难地跟上。 到了嘉意堂,堂内人倒是不多。 主座上一左一右坐着琅琊王李承锴和王妃穆元祺。 下面右边坐着那位在帝都足呆了二十余年的嫡长子李延寿及她的妻子孟氏,还有一双儿女。 左边坐的应该是被李延龄抢了世子位的李延年及其妻子罗氏,罗氏身边站着两个儿子,腹部鼓起似是有孕在身。 众人见新人来了,齐齐看过来。 朱赢今日穿了件正红色凤凰掐金锦绣华服,头插攒珠累丝金凤大头钗,耳坠赤金流苏镶红宝耳环,胸前挂着有凤来仪赤金璎珞红宝福锁项圈,腕子上仍是戴了十八个龙凤金镯。 这一身行头是按着仪制穿戴的,可惜朱赢年小体弱,根本还未长开,撑不起这一身华贵。与一旁高大挺拔轩昂英气的李延龄更不匹配。 她身高仅到李延龄的胸。 一般公主下嫁,给公婆敬茶是不需下跪的,有些身份低些的公婆甚至还要反过来拜见公主。 但琅琊王夫妇面前却端端正正放着两只蒲团。 朱赢明白自己也就空有个公主的名头,实际什么靠山都没有,故而也没什么抗拒之心,老老实实地过去跪了,磕头敬茶。 琅琊王李承锴五十出头,头戴金冠身穿王袍,一张端正的国字脸,眉宇间英气飒然,却也不苟言笑。 朱赢磕头奉茶,叫了他一声父亲,他也只淡淡“嗯”了一声,递过来一个轻飘飘的红包。 然后是拜见穆王妃,穆王妃赏了她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元镯,看她冷汗涔涔面色苍白,目带怜悯道:“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千里迢迢地从帝都嫁到我新府,这小脸都瘦脱了形,日后也不必日日来请安了,且好生将养着吧。”说着又招手让身后两名侍女上前,继续对朱赢道:“芳美芳满这两个丫头跟随我多年,都是得力的人,以后就留在你身边伺候。” 朱赢恭敬道:“多谢母亲关心。” 接下来便是见过同辈兄弟了。 李延寿夫妇是随着朱赢的送嫁队伍一起回来的,双方早已熟悉。不过李延寿在帝都过了二十余年谨小慎微的生活,做小伏低的习惯早已深入性格,见朱赢以弟妹身份向他行礼,还有些诚惶诚恐。 二伯李延年与李延龄之间隔着一位嫡女李惠宁,故而弟兄两个差了七岁,李延龄今年21,李延年28。 朱赢略略一看,三兄弟间数这李延年长得最好,真正是肤白如玉剑眉星目,还未说话,眉目间已带三分温和,甩出一脸锋锐冷漠的李延龄不知几条街。 其妻罗氏也是个少见的大美人,尽管已是两个孩子的妈,还是个孕妇,依然肌肤白嫩貌美如花,两人坐一起珠联璧合分外登对。 朱赢与之一一见礼,随后又正式拜见了一同进来的李鉴华和穆元禧,穆元禧身边的少女是她女儿,明艳高贵气度雍容,比她还像公主。 朱赢暗忖:不知此表姑娘是否就是彼表姑娘? 见过了亲戚,一行便都出了嘉意堂,来到三恪堂用早点。 早点倒是丰盛,只朱赢伤处痛不可抑,支撑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抬下手都分外艰难,也就吃不下什么了。 席间李延寿的夫人孟氏见她没怎么动筷,几次开口想说些什么,但见同桌除了她之外谁也没说话,便也讷讷地收回了目光。 “爹,上午我便回骁骑营去了。”另一桌传来李延龄的声音。 “刚成亲一天,何必如此着急。”李承锴淡淡道。 李延龄道:“为着成亲已耽误了好些时日,大比在即,我可不想骁骑营成为酒囊营。吃过饭我就走。” 朱赢能感觉到桌上射来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她也不知如何回应才好,干脆低着小脸继续装矜持。 好容易熬到结束,李延龄自是不会体贴地等她一同回去,几步就消失在她眼前。 待她回到崇善院时,简书等侍女已经在给他收拾行囊了。 李延龄正在窗边仔细地擦一柄铁枪。 “夫君。”朱赢怯怯地靠近,经过今晨,对于这家伙不动刀枪就能让她血流成河的本事,她真的有些发憷。 “什么事?”李延龄眉眼不抬。 朱赢咬了咬唇,还是厚着脸皮开口:“你能留几个护卫给我吗?” 李延龄抬眸看来,那双眼近看其实还蛮精致的,不过目光似刀刃般太过锋利,总让人不敢细看。 看着这双眼里毫不掩饰的讥讽,朱赢急忙澄清:“我不是担心府里不安全,只是,我偶尔也许会出府采买些东西。” 李延龄冷冰冰道:“你要出府,自会有人跟着你的。” “哦。那夫君你路上注意安全。”朱赢退到一边坐下了。 两刻之后,李延龄走了,朱赢送他到崇善院门口。 “姑爷对公主也太无情了。”回房途中,鸢尾低声道。 朱赢苦笑了笑,没有说话。 虽说两人名义上已是夫妻,但又不是人家自愿娶的,在这个妓*院都合法经营的朝代,指望人家跟你睡了一觉就对你负责,做梦呢。 回到房中,朱赢的奶娘郑嬷及随侍太监三七等人都已等在房中,自来了王府他们一直负责看守嫁妆,此刻可以归置那些箱笼了。 朱赢让凌霄扶自己上床,她实是撑不住了,嘱咐郑嬷等人先将嫁妆归拢了,旁的事等她起来再说。 睡了不知多久,忽被一阵惊叫声惊醒。朱赢倏然睁开眼,只听外面大叫:“走水了!走水了!” “凌霄!凌霄!”她撑起身子大叫。 “公主。”鸢尾从窗口奔了过来。 “怎么回事?”朱赢问。 “像是院子里走水了,您别急,郑嬷嬷和凌霄她们已经去处理了。”鸢尾扶着她道。 朱赢揉了揉额头,道:“扶我起来吧。” 起床穿好衣裳梳好头发,朱赢正欲亲自去看看怎么回事,却见郑嬷与凌霄一干人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哪里走水了?”朱赢问。 郑嬷是朱赢母亲留下的婢女,看着朱赢长大的,最是心疼朱赢,回来见朱赢形销骨立地站在门口,一张小脸毫无血色,忍不住上来握着她冰冰凉的手道:“公主莫急,不过烧了半间厨房而已。中午大家伙吃的府中大厨房送来的饭,一个庄头的婆娘怀着身孕,说是没吃饱,那庄头便趁人不注意偷偷去小厨房煮饭,一时不慎引燃了灶口的柴堆,这才走了水。” “人呢?人有没有受伤?”朱赢问。 郑嬷道:“人倒是没事,不过给府里的卫兵给押走了。” “公主,公主救命啊,公主……”正说着呢,屋外头突然传来一妇人的哭叫。 朱赢走到窗口,见一大腹便便的妇人正跪在房前的道上,大蓟和当归两名太监扯着她的胳膊,三七正拿东西堵她的嘴。 妇人身后还哭爹喊娘的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和两个更小的孩子。 “这是那庄头的家眷?”朱赢问。 郑嬷皱着眉头,道:“正是。说起来陪了两户庄头给公主,瞧瞧这一家子,也就那庄头一人能干活。” 朱赢招来穆王妃给她的那两名丫鬟,问:“在府中,仆人犯错,比如说无意中导致走水,该怎样处置?” 名叫芳美的丫鬟道:“回公主,府规中有几条规定,下人一旦触犯,都需处死的,放火便是其中一条。” 第4章 尚嬷 不小心烧了半间厨房便要处死,朱赢正惊诧琅琊王府府规之严,那边齐嬷带着犯事的庄头进了院子。 “老奴见过世子妃。”她仍是草草行了一礼。 “免礼。”朱赢道。 齐嬷直起身子,开门见山道:“崇善院小厨房走水之事,王爷和王妃俱已知晓,本来按着王府府规,这奴才是要处死的。王妃宅心仁厚,念及府中新办喜事不宜见血,况这奴才又是世子妃带来之人,便饶他一命。王妃特命老奴将这本王府家训送来给世子妃过目,望世子妃日后能按着府规严格约束下人。” “有劳齐嬷嬷,请替我带话给王妃,待安置了这些下人,我亲自过去向她请罪。”朱赢说着,示意鸢尾递上一份红包。 齐嬷也未客气,拿着便走了。 朱赢拿过那本厚厚的王府家训,翻了几页后便问郑嬷:“这院中可有大些的厅堂么?” 郑嬷道:“西面有间花厅,看着似乎挺大。” 朱赢道:“郑嬷,你和凌霄鸢尾下去,让所有陪嫁的人都到花厅集合。” 三人领命退下,一直站在一侧的尚嬷也想走,朱赢扬声道:“尚嬷嬷请留步。” 尚嬷停住,回身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朱赢屏退房内众侍女,看着尚嬷道:“尚嬷,您是聪明人,我就不跟您绕圈子了,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尚嬷有些诧异地看了朱赢一眼,一个公主对一个奴才用了“您”字,这可谓亘古未有。她不知道的是,在朱赢上辈子,懂礼数的年轻人称呼比自己年长的老者,用“您”字很普遍。 “公主请问。”因着那份诧异,她语气不免恭敬了许多。 “如果我没猜错,送您来当我的教养嬷嬷,应是福阳公主的意思吧。我虽不知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但料想她让皇后送您给我做教养嬷嬷定然不是出于一番好心。而她挑中您,必定因为您在她眼中是得力的,但,这数月来观您言行,对我虽是严厉,却从不借题发挥无故刁难,为什么?”朱赢看着尚嬷,眼神诚恳。 尚嬷与她对视半晌,突似泄了气一般,双肩微微垂下,道:“因为我身负更重要的任务,那便是,无声无息地让您死。”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朱赢却毫无诧色,似是早已料到一般。 “那嬷嬷何以对我和盘托出?”她问。 尚嬷嬷抬眸看着窗外,眼神似虚似实,道:“我十三岁入宫,至今年五十有四。这四十一年来,每年生辰,我都能收到很多金银之物,底下宫女的孝敬,上头主人的赏赐。但,自我离家后,就再没有人给我下过生辰面,直到……”她转眸看着朱赢,“直到遇到公主您。” 朱赢摇头失笑,道:“如此说来,福阳公主岂不可悲?与您多年情分,还抵不过我一碗寿面。” “情分?主仆之间哪来情分?不过各取所需罢了。奴才给主人办事,主人赏赐奴才,给奴才面子。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奴才必须有能力替主人办事。你给主人办好一万件事,也抵不过办砸一件事。年少时或许还有争功夺利之心,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许多事也就渐渐看清了,看淡了。如我这个年纪,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所以狠得下心绝得了情,凡事可以不留退路。福阳公主与皇后娘娘看中我的,无非就是这点。却不知,凡是人,哪个不想有个真心相待之人。公主您虽同样身处高位,却与旁人不同。” “哪里不同?”朱赢偏首问道。 “您与您的侍女仆从之间,有情分。”尚嬷道,“在老奴看来,您身边除了鸢尾稍微好些之外,郑嬷软弱迂腐,凌霄急躁没规矩,三七油滑好打听,手脚还不干净,这样的人,居然能在深宫活到现在,除了公主您的护佑,奴婢实在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保命的手段。” “那嬷嬷有没有想过,我本是个无权无势且不受宠的公主,除了保住这些愿意跟着我的人,我别无选择。” “公主见过其他无权无势不受宠的公主吗?”尚嬷反问。 朱赢一愣,她穿来时真正的朱赢公主才三岁,得知这个公主没有靠山不受宠后,本着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原则,她几乎一直龟缩在燕贻阁没出去,以至于后来皇帝赐婚时,很多人都惊奇“什么?宫中还有个朱赢公主?”是以,如果电视剧里看来的不靠谱的话,她还真没见过真正无权无势不受宠的公主。 “奴婢见过,前朝的,这朝的,宫中什么都缺,惟独不缺不受宠的人。朱赢公主,您确是不受宠的人,但您不像。数月观察下来,对您,我只能用四个字概括,静水流深。” 朱赢捂脸,甚不好意思道:“尚嬷嬷您委实过奖了,有时候不动声色,不过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而已。” 尚嬷道:“便是这点,没有一定的功力,也是做不到的。” 朱赢正了正神色,看着尚嬷道:“尚嬷嬷您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眼下形势不容乐观,我也不能向您承诺什么。但您这份情,我记下了。” 尚嬷对她行了一礼,道:“公主万福,定能遇难成祥。” 朱赢站起身,不料牵动伤处,忍不住腿一软,差点又跌了下去,尚嬷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她。 “书桌可布置好了么?”朱赢问。 “布置好了,只公主的书还未归拢。”尚嬷道。 “我才有几本书?”朱赢觉得好笑。 “所以奴婢很好奇公主的见识到底从何而来。” 朱赢:“……”她能说是上辈子带来的吗? “我想梳理一下底下那帮人,嬷嬷您帮我参考参考。”朱赢在书桌前坐下,尚嬷很自觉地替她磨上墨。 看到朱赢写的字,尚嬷更惊诧了,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没有师傅经年累月的教导督促,哪里练得成? 然而对于朱赢而言,自她穿过来后,要啥没啥,也就时间多得是,总不能一直枯坐等死,于是自拿得起笔开始,每日都得花个几个时辰写写画画,十几年下来,自然而然也就有些功力了。 “姓名,年龄,籍贯,家中人口,卖身原因,技能特长,爱好兴趣……”看到最后一条,尚嬷嬷看了朱赢一眼。 朱赢微笑:“若是做得好,赏赐时投其所好岂不事半功倍?若是做的不好,这也是个惩罚的参考。” 尚嬷嬷道:“还缺一条,以往的奖惩情况。这些人都是皇后作主给您挑的,皇后未必肯费神来为难你,但福阳公主……你可知福阳公主为何为难你?” 朱赢睁大双眸道:“于我而言这可算千古之谜,在皇上赐婚前,我连福阳公主的面都不曾见过,实不知她为何处处针对我。” “那你可知福阳公主的驸马是谁?”尚嬷问。 朱赢想了想,道:“听说是傅阁老家的公子。” “公主常年幽居,不想消息倒也灵通。”尚嬷似笑非笑。 朱赢双颊泛起淡淡嫣红,道:“您也说了,三七为人油滑,好打听。” “福阳公主的驸马傅攸宁傅公子是傅阁老的嫡次子,真正是温雅如玉一表人才,前年殿试得了探花,皇上甚是喜欢他,福阳公主更是对他一见钟情。”尚嬷道。 朱赢不解:“挺好的一桩姻缘,可这与我何干呀?” 尚嬷扔出炸弹:“这位傅公子得了探花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上书皇上求娶您——朱赢公主。” 朱赢:“……” “在皇后的干涉下,皇上最终将福阳公主下嫁于他。”尚嬷继续道。 朱赢捧头:“果然都是飞来横祸,我连这位傅公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要紧。”她在纸上添下一笔。 凌霄风风火火地回来,说是人已经都在花厅了。 朱赢问:“一共多少人?” 凌霄道:“连王妃给的芳美芳满在内一共62个人。” 朱赢想了想,将手中写好的纸递给凌霄,道:“你和鸢尾按照我纸上写的这些先去将每个人的情况都问清楚记录好,我一会儿过来。” 凌霄抱着笔墨纸砚兴冲冲地去了,尚嬷也跟了去。 这一松懈下来,身体各处又疼了起来。朱赢伏在桌上,想想也是委屈,穿过来就没娘,有爹等于没爹,困在那冷冰冰空荡荡的燕贻阁坐了十多年的牢。好不容易嫁出来,公婆不待见,老公拔鸟无情,更兼还有个沾亲带故的老公前未婚妻虎视眈眈…… 有时候朱赢真想一头撞死重新投胎算了。 可前一辈子疲劳驾驶撞车死,这一辈子霉运当头自杀死,想想也太衰了点。 耳边传来脚步声,朱赢抬头一看,是郑嬷。 “公主,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您的午膳本来放在小厨房的,这一走水,也就没了。”郑嬷将三碟糕点一盏热茶放到朱赢手边。 朱赢这才想起从昨天到现在自己就没吃什么东西,早饿过了头,当即喝了点茶,吃了块芙蓉莲子糕。 郑嬷站在一边,看着朱赢叹气:“公主自幼就苦,原指着出嫁时,不求多显赫富贵,但求有个能体贴心疼公主的夫婿就好。这下可好,显赫富贵有了,可姑爷看着,着实不是个会心疼人的。” 朱赢心道:指望他心疼人?他不让我疼我就感谢他八辈祖宗了。 “昨天刚成亲,今天便离府,这满府众人也不知如何看待公主呢。”郑嬷絮絮叨叨。 朱赢看着郑嬷,暗想:庆幸他走了吧,如若不走,今夜再来几次,明天你就可以给你家公主收尸了。 郑嬷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劝诫朱赢:“俗语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公主,眼下看来皇上和姑爷您都靠不上,只能指望儿子了。不如您去求求王爷和王妃,让您和姑爷同去那什么营,好歹等您有了身孕再回来。” 第5章 表妹啊表妹 朱赢吃完点心,便让郑嬷扶着去了花厅。 彼时凌霄正在收拾做好的笔录,鸢尾的桌前还站着两三个人,其余人在一旁站得倒还整齐,就是都有些垂头搭脑的模样。 见朱赢来了,众人纷纷行礼,朱赢朝鸢尾摆摆手,示意她继续,然后在北墙下的主座上坐下,尚嬷嬷来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张单子,道:“62个人基本情况都在这儿了。” 朱赢接过一看:庄头两户,11人,浆洗,8人,针线,2人,大夫,1人,司药,1人,厨子,2人,采买,2人,厨工,4人,司茶2人,司衣2人,司寝,2人,司灯,2人,司仪,2人,花农,2人,洒扫,2人,器管,2人,倒夜香的,1人,丫鬟,10人,太监4人。 其中,两户庄头,大夫和司药,厨子,器管都是福阳公主送的。浆洗,针线,司茶,司仪,司衣,司寝,司灯,都是宫里的,但都是入宫不足半年的菜鸟。采买,厨工,花农,洒扫,倒夜香是婚前福阳公主从人牙子手里买的。而丫鬟里面,鸢尾和凌霄是朱赢自带,其余冰糖,雪梨,银耳,枸杞也都是婚前福阳公主从人牙子手里买的。郑嬷是朱赢自带,尚嬷是皇后送的,外加王妃送的芳美芳满,正好10人。4名太监中,三七是朱赢自带的,其余陈皮,大蓟和当归都是皇后从宫里挑的。 看到这份名单,朱赢就知道,自己嫁给琅琊王世子李延龄这件事,怕就是皇后和福阳公主一手促成的。 傅攸宁傅公子,您到底何方神圣啊?老娘被你坑惨了知道不? 朱赢弹了弹名单,笑道:“皇后娘娘和福阳公主替我考虑得挺周全,看看,人配的挺全。” 尚嬷嬷瞥她一眼,冷冰冰来一句:“公主下嫁,陪嫁众丫鬟奴仆只负责伺候公主一人,月钱也都从公主手里领取。” 朱赢:“……”尼玛,待会儿赶紧问问一个丫头一个月工资多少? 这么一会儿,鸢尾那边已经全部登记完毕,凌霄捧着厚厚一叠纸往朱赢面前一递,一脸邀功地大声道:“公主,都做完了。” 朱赢点点头,示意她放下,然后看着众人道:“今天小厨房走水之事,大家都知晓了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作答。 尚嬷厉声道:“公主问话敢不应声者,杖二十!” 众人一个激灵,忙道:“回公主,都知晓了,知晓了。” 朱赢扫一眼众人,道:“别觉着我年小便来欺我,你们是跟着我来这儿的,管你们生的只有我,但管你们死的却不止是我,通过今日之教训,你们应当明白这一点。一家有一家的规矩,你们中有些人已经在宫里或者公主府里学过规矩,但来了琅琊王府,都别托大,老老实实重新学琅琊王府的规矩。王府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列出来的规矩,你还去犯,没人会去保你。从今天开始,所有人每天这个时辰都到这里来学规矩,三天后本公主要根据府规条例进行抽查,抽到之人,一个问题回答不上来,罚10个钱,两个问题,20个钱,三个问题40个钱,以此类推。所罚之钱都从你们这个月的月钱中扣。都听明白了吗?” “回公主,听明白了。”听说有打奴才板子的,也有饿奴才肚子的,但罚奴才的铜钱,这公主真是……众人更垂头搭脑了。 “公、公主殿下……”有个女人的声音低低怯怯地响起。 朱赢目光穿过人群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黄瘦黄瘦的女人,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抱着她的腿,母女二人都似兔子一般看着她。 “你想说什么?”朱赢放柔了语气。 许是她态度温和,那女人也就犹豫了两秒,又看了一旁的丈夫两眼,被丈夫推了一下之后,就鼓起勇气道:“公主殿下,奴婢的孩子还小,怕、怕是记不住。” 嫁妆中没有田庄,却有庄头…… 朱赢无奈之余,道:“十岁以下的孩子我不会问,但父母要严加管教,若犯错,父母代其受过。” 见无人再有异议,朱赢便把手边那本王府家训递给凌霄,道:“你识字,声音又大,就由你负责每天读府规给他们听。读下人篇就可以了。” 凌霄这丫头禁不住夸,当即欣然领命,接过册子大声读了起来。 朱赢对鸢尾和尚嬷道:“你们两个陪我去见王妃。” 方才起床时朱赢只简单挽了个纂儿,要去见王妃自然又得重新装扮一番。 戴手镯时,朱赢套了两只龙凤金镯,又翻出皇后赏的那串红麝香珠手串,一起套上了。 来到敦睦院正房萱宁居,穆王妃正与其妹穆元禧及穆元禧之女,也就是表姑娘文静姝在东厢房内一起喝茶闲聊。 朱赢依旧是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穆王妃不咸不淡地赐座。 朱赢站着没坐,先就小厨房走水之事向穆王妃赔罪。 穆王妃没什么表情道:“大婚第二日就走水,本就不吉,若再杀人,便更不吉了。这次是念你刚刚过府,一应规矩都不知晓,才不予追究。但你记着下不为例。送你的那本王府家训传了几代,所有人都得按府规办事,即便你是公主,也不可能为了你一再破例。” 朱赢低着头道:“谢王妃提点,朱赢谨记于心。” 穆王妃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珠串上,淡淡开口:“你腕子上戴的什么,怪好看的。” 朱赢看了看手腕,抬头便似孩子受到夸奖般没心没肺地笑了,道:“这是皇后赏的,说是叫红麝香珠,我瞧着它颜色好看,还有香味,就戴着了。若王妃喜欢,我房里还有一副挂珠,待会儿给您送来。” 穆王妃摆摆手道:“这珠子颜色鲜艳,也就合你们这些年轻人戴,我们这个年纪戴着未免有些不庄重。” 朱赢想了想,目光转至一旁的文静姝身上,道:“那,那串挂珠便送给表姑娘吧,晨间认亲时未料到姨母和表姑娘在,失礼了,朱赢正不知该补什么见面礼给姨母和表姑娘呢。” 穆元禧道:“此珠串既是皇后所赐,公主理当诊视才是,我等草民,也不敢擅受皇家之物,公主心意,臣妇心领了。” 朱赢闻言,便也作罢。 “延龄他自幼好武成痴,十二岁便在骁骑营里磨炼,一年到头也没几天着家,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他今日便丢下你回兵营,乃性格使然,实非故意冷落你,你要体谅。”穆王妃忽然道。 朱赢垂眉顺目:“世子是做大事之人,自然不会被儿女之情牵绊,朱赢都省得。” 穆王妃点头道:“你明白就好。” 又说了些场面上的话,朱赢便告退离开了。 见她消失在门外,穆王妃转头问自己的姐姐:“你觉着怎样?” 穆元禧道:“观她晨间在院外言行,实不像个没城府的,这俯首帖耳逆来顺受,怕也是装出来的居多。” “不管她是真是假,如今进了琅琊王府,便由不得她翻浪。”穆王妃轻轻抿了口茶。 “那你的意思,还是暂时不动她?”穆元禧皱眉问。 穆王妃放下茶盏,修长的指拈起帕子掖了掖唇角,道:“她虽有公主之名,但无权无势好拿捏,她若愿意做低伏小更好,也省得我们麻烦。若弄死了她,难保皇帝再嫁个有权有势或者脾气不好的来,反而更难对付。” “那,静姝怎么办?”穆元禧转头看向自己眼眶发红的女儿,说实话她觉着李延龄虽为王子,但好武粗鲁实非良配,偏这女儿对他情根深种,觉得他英武不凡,非一般男人可比。连脾气不好性子耿直都能说出好来,说什么脾气不好一般女人不敢往上贴,性子耿直不好女色,将来不必担心侧室小妾作祟。 李延龄那个武夫经年呆在兵营里,于是文静姝便一等再等,一直等到十八岁,眼看着再等不得了,于是穆王妃逼着李延龄回来成亲,谁知就在这当口,那缺德皇帝一道圣旨,赐下个公主来。 “我又没说不动她,只不过此时不动她而已。动了她,就得让静姝能顺顺利利地嫁给延龄,否则便是白动。眼下来看,只有一个契机,动她之后,能让静姝嫁给延龄。”穆王妃道。 “什么契机?”穆元禧急忙问。 “猋族向旻朝宣战之时。皇帝赐婚不过就是为了拉拢琅琊王府,让王府在猋族入侵之时能帮着他旻朝将领一起保卫边关而已。只有双方正在交战,皇帝才不会在意一个公主之死,也不会冒着得罪琅琊王府的危险来干涉延龄再娶。” “那谁知道猋族什么时候向旻朝宣战啊?静姝已经十八了,这过了年可就十九了。”穆元禧急道。 穆王妃看了看文静姝,沉吟片刻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要委屈静姝。” 穆元禧猜测:“你是说,让静姝先做妾?” 穆王妃点头,道:“不管那丫头是真傻还是假呆,戴着那串红麝香珠,延龄又长期不着府,一年内该是难有身孕。一年不孕,王府便有理由给延龄纳妾。到时弄死那丫头,直接将静姝扶正便是。” 穆元禧转头看自己的女儿,文静姝拭着泪,微微摇头,道:“我愿意等。”她与李延龄自幼相识,八岁那年便与他定了婚约,到如今等了整整十年,不是为了以妾的身份悄无声息地被抬到他身边。她要的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穆元禧愁眉不展,道:“这也不知要等几年,若是延龄在这期间喜欢上了那公主,你又该当如何?” 文静姝猛然睁大泪眼,似吓着一般,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表哥他的心思,从来就不在儿女之情上,否则他也不会……”不会迟迟不娶我。 “傻丫头,那哪有准数的?”穆元禧心疼地拭着文静姝泪湿的脸颊。 文静姝猛然想起昨夜她心心念念的表哥便和朱赢睡了,以后每次回府,说不定都会和那女子睡觉,忍不住心中大恸,伏在穆元禧怀中大哭起来。 第6章 陪嫁众人的简历 这些日子朱赢不管是体力还是精力都透支太多,用过晚饭之后,本该上床养精蓄锐。但穆王妃今日话说得很明白,她是公主,又是千里迢迢从帝都来的,为免两地差异给她造成不便,崇善院一应生活起居由她自行安排,如有需要,王府可提供帮助,但不会干涉。 为了避免由于缺乏有效管理而继续出现各种麻烦和混乱,朱赢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人事安排,以便崇善院各处能正常运作起来。 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朱赢都没有这方面的相关经验,眼下也无人能帮她,于是只能本着知人善任的原则,先从看众人的简历开始着手。 疲累之下挑灯夜战,朱赢本来还觉着自己也许看不到最后就会睡着,谁知第一份简历就让她精神抖擞,看到第三份时睡意全无,看到第十份时,其感觉只能用惊悚来形容。 “这、这都是怎么问出来的?”朱赢一脸不可思议地指着被她赐名枸杞的那位侍女的简历,问一旁正在做针线的鸢尾。 也不怪朱赢反应这么大,这枸杞的经历实在是够写一部传奇了。她母亲是个暗娼,父不详,枸杞十三岁时,与她母亲的一个恩客有染,母亲大怒,就把她给卖了。她在第一个主家与人家少爷有染,被那家人暴打一顿,卖了。到了第二家又与人家老爷有染,再被暴打一顿,卖了。到了第三家,老爷少爷没事,她与人家姑爷有染……本来这次是要被打死的,但那家主人正好是嵩阳公主驸马表姨的外甥女,福阳公主也是神通广大,居然知晓了这件事,并赶在枸杞被打死之前,将她买了下来,塞进了朱赢的陪嫁队伍。 鸢尾抿唇道:“这些奴才都刁着呢,原本哪里肯开口?还是尚嬷嬷说了句,王府府规里有规定,背主之仆论罪当死,期瞒主人,也算背主。于是才肯交代的。” 朱赢发了会儿呆,继续看简历。 半个时辰后,所有简历都看完了。 朱赢闭眼揉着太阳穴,感觉自己三观的下限都被刷了一遍。 这都什么人啊?除了她自带的那几个与尚嬷外(芳美芳满是王妃送的,不好仔细问),几乎就没有一个正常的人。就连那两户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庄头,都有压榨佃户欺上瞒下的黑历史。 “这些人没法用,鸢尾,去把她们的身契拿来。”朱赢道。 鸢尾捧了装身契的盒子过来。 朱赢打开一看,问:“怎么就这么点?” 鸢尾道:“福阳公主送的人身契不在这儿。” 朱赢想了想,道:“莫不是在尚嬷嬷处?你去看看尚嬷睡了没?若是没睡,让她过来一趟。” 片刻之后。 “什么?你说福阳公主虽然把人送来了,但身契没有一起送来?”朱赢睁大眼睛。 尚嬷确认:“是的。” “也就是说,从律法上来讲,我并不是他们的主人,无权差使他们,也无法将他们发卖?”朱赢问。 尚嬷予以肯定。 朱赢绝倒。 “那,我可以把他们赶走吗?”朱赢试探地问。 “没有官凭路引,这些人连城都出不了。若是被抓,极大可能会被当做逃奴或者逃犯关起来,而一旦确认他们是您朱赢公主的陪嫁,官府会送他们回来的。”尚嬷道。 “天呐!”朱赢伸手捧住头,烦恼不已。 尚嬷道:“公主不必太过忧虑,这些人自己并不知道他们的身契不在公主手中。” 朱赢顿了一下,眼睛倏尔一亮。 “便知道了,也无妨。一个人不听话就打,打得剩一口气,下次便听话了。一群人不听话,打死一个,旁人也就老实了。”尚嬷道。 “可我不是他们的主人啊。”朱赢还没反应过来。 “还是那句话,旁人并不知道这点,福阳公主也不可能昭告天下。” “那福阳公主这么做,意义何在?”朱赢不解了。 尚嬷看了她一眼,道:“假若说你是个懦弱的,不会管人的,下不了狠手的,又不受公婆夫婿待见的。身边再有这样一群奴仆,并且他们知道自己的身契不在您手中。” “好吧。”朱赢有气无力,“旁的不说,饭还是要吃的,鸢尾,你去把采买和厨子叫过来。” 鸢尾出去后,朱赢问尚嬷:“尚嬷嬷,你可知外面物价怎样?比如说,米,菜,布这些日常生活中要用之物,一两银子能买多少?” 尚嬷道:“奴婢久居宫中,对这些柴米油盐的事,并不十分了解。” 朱赢想想也是,翻翻简历,那个被她取名大蓟的太监三十多岁,老婆孩子都有,半年前因为与邻居争执一时失手打死人命,为了避祸自卖己身进宫当太监的,他有生活经验,当是能知道这些。还有那两个庄头的老婆,也可以问问。还有月例的事,也得参考着琅琊王府丫鬟奴仆的月例,尽快定下来,这个么,问芳美芳满应当就可以了。 如此又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朱赢心中终于有了个大概。这个朝代市面上流通的主要货币是铜钱,一串钱是100个铜钱,一吊钱是1000个铜钱,一千个铜钱可以换一两银子。20个钱能买一斗米,一斗米到底多少斤,他们都说不上来,但大蓟说,原先他在家时,他家有六口人,分别是他父亲,他,他妻子,大儿子十六岁,小儿子十三岁,还有个女儿十岁,一斗米也就够他们吃两天,这两天中还只有一顿能吃饭,其他五顿都得吃粥。于是朱赢推断,三个大人每顿都吃饭的话,一天大概也就需要半斗米左右,那就是10个钱。 她带来的人连她在内一共63人,一个月米钱就是六七两银子。再加上菜钱,柴米油盐姜醋茶,冬天火炭夏天冰块,四季衣裳等分摊下来,一个月大约需要100两左右。这还不算如果有人生病需要支付的药钱。 然后就是月例,芳美芳满是王妃身边的二等丫鬟,每个月月例是二两银子,一等丫鬟有三两,得脸的嬷嬷有四两。而自二等以下,三等是一两,其他统一是五百个钱。 比照这个月例制度,她身边郑嬷应该得四两。真正的朱赢公主两岁就没了娘,而凌霄,鸢尾和三七到她身边时年龄都很小,有那么几年,几乎就是郑嬷一个人在照顾四个孩子,在那人情比纸薄的深宫,所得月例又被层层剥削的情况下,所受的苦就无需赘言了,故而这四两是应当给的。 而尚嬷,朱赢打算拉拢她,自然也就不能亏待她,也该与郑嬷一样,四两。 鸢尾和凌霄还有三七都是与她患难与共过来的,情分不比一般,都给三两。 芳美芳满既然被王妃送给了自己,她自然也不好继续让王妃那边支付她们月例,这两人依旧算二等丫鬟,每月二两。 大蓟原本是木匠,算是有一技之长,虽曾经打死过人,却是失手之过,朱赢觉得这人可堪一用,决定先给他一两。 其他的暂且都给500个钱,看他们表现再慢慢提拔涨工资不迟。 这样算下来,一个月月例要发掉47两。 生活费和月例两样加一块儿,一年差不多2000两左右,而这些还不算逢年过节给长辈的礼物和给下人的打赏,以及平日里人情往来。 琅琊王府层次在这儿,人情往来什么的少了肯定拿不出手,朱赢自觉一年至少需得留一千两的预备款。 今天上午认亲时送给王爷王妃的礼物不算,光送给那些侄子侄女的金项圈就值五百多两了。当然因着今天第一次见面,朱赢的礼就备得厚了些。 也就是说,在朱赢自己不买任何生活必需品以外的东西的情况下,一年的固定开支大约需要三千多两。 而朱赢现在有多少可支配的银子呢? 朱赢当公主时,每个月按例有二十两俸禄,但她拿到手的只有七八两,怕惹是非,她也从没去问过其他那十几两上哪儿去了。 郑嬷、凌霄、鸢尾和三七四个人的月例合起来只有一两左右,也不知被上面克扣了多少。 而燕贻阁被克扣的也不止众人的月例钱,吃用开销都被克扣。在这种情况下,十两不到的银子,也就够五人紧紧巴巴的过日子,十二年来,朱赢是一分钱都没存下。 出嫁时嫁妆里有现银一万两,黄金只有二百两,尚嬷说一两金大约能换十两银,那也就是一万两千两银子。 来缅州的路途中用了大约五十两,今早送礼送了五百四十两,王爷给的红包里有银票一张,面值一千两,现在朱赢能支配的银子就是一万两千四百多两银子。 而她原来一年俸禄240两银子,俸米300斛,下嫁外藩后翻倍,一年俸禄480两,俸缎15匹。并不顶事。 陪嫁的金银器具值钱物件倒也不少,但她也不能拿去卖或当,所以说,她这个苦逼的下嫁公主,琅琊王世子妃,整顿好内宅之后,下一步就该想着怎么挣钱养家了。 第7章 大杂烩 次日,天蒙蒙亮,朱赢就被鸢尾给推醒了。 郑嬷嬷心疼朱赢,倒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但尚嬷嬷却说:不必每日去给王妃请安,那是王妃交代的,旁人说不着你什么。但每日晚起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游手怠惰,好逸恶劳,说到哪儿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朱赢深以为然。 起了床,鸢尾和芳满收拾床铺,凌霄则带着冰糖雪梨等人伺候朱赢梳洗更衣。 刚刚梳妆完毕,郑嬷嬷便满面笑容地带着一白净丫鬟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三个手捧托盘的丫头。 那丫鬟见了朱赢,先自行了一礼,脆生生道:“奴婢春庭,见过三奶奶。” 朱赢被这称呼噎了一下,顿时有种穿进红楼梦的感觉。 “起来。”朱赢打量着这个面善的丫头,问:“你是哪个院的?” 春庭落落大方道:“奴婢是二奶奶身边当差的。二奶奶听闻三奶奶院里的小厨房走了水,恐耽误三奶奶今早用膳,特命奴婢送了早点来给三奶奶。”说着,转身将身后三个丫头托盘上的罩子拿了,将那奶羹糕点都热腾腾地摆上了桌。 朱赢有些汗颜,虽身为公主,但这些看起来就精致异常的点心,她是一个都叫不出名字。 “二嫂怀着身孕,我还未去看她,反倒累她替我操心,真是惭愧。烦你回去转告你家二奶奶,待我将院中的事情安排妥了,再亲自去向她道谢。”朱赢道。 春庭笑道:“三奶奶不必客气,我家二奶奶说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互相关照是应当的。那三奶奶您先忙,奴婢告退。” 朱赢使眼色让鸢尾递了个厚厚的红包,春庭喜笑颜开地走了。 朱赢刚准备去看那些糕点,冷不防凌霄挤过来,每个碟子里的糕点都拈一块放嘴里,奶羹也挖了一勺,汤也喝了一口,动作流畅敏捷犹如行云流水,看得一旁的鸢尾和郑嬷目瞪口呆。 “凌霄,你干嘛呢?”郑嬷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有些生气。 凌霄砸吧砸吧嘴,道:“尚嬷说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公主吃饭,所有食物都需让我先尝一遍,万一有毒,死我不死公主。”说着转了个圈,又蹦了两蹦,回身对朱赢道:“公主,我感觉挺好,应该没毒。” “胡闹,家里人送来的东西都不能吃,那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吃的?”朱赢绷着脸训道。这傻丫头,没看到芳满还站在一旁吗? 凌霄虽是神经大条,却也非真正愚笨,很快就明白了朱赢的意思,双肩一垮道:“可这是宫里的规矩啊。” 朱赢道:“宫里是宫里,这是琅琊王府,以后不必如此。” 凌霄点头应了。 朱赢吃完早点,芳美也带着那两个采买四个厨工回来了。 “都办妥了?”朱赢问。 芳美行礼道:“回公主,已经和大厨房的尤嬷嬷说好了,小厨房修好之前,就先由大厨房那边给我们供饭食。府里的米粮是由城中的米行按月送来的,鱼肉菜蔬一部分是府里自行采买的,还有一部分是佃户送来的。若是需要出去采买,隔日与她说一声,第二天寅正派人到她那里领出府的对牌就可以了。” 朱赢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正好几人带了早点回来,朱赢便打发众人出去吃饭。 众人退下没多久,一个猴儿似的瘦小少年便溜了进来。 朱赢正研究那本王府家训,一抬头便见方才剩下的糕点都不见了,三七在一旁噎得仰头抻脖的。 “三七,王府家训下人篇第三十三条,奴才未经允许擅动主人东西,该当何罪?”朱赢故意绷着脸问。 三七愣了一下,惊疑地看过来,道:“昨天凌霄就念到三十条。”言罢,腆着脸过来道:“公主殿下,这点心都凉透啦,您多金贵的人呐,若是吃坏了可怎么办?还不如赏了奴才,您赏奴才这一嘴,奴才情愿给您跑断腿。” “你别跟我嬉皮笑脸,这王府家训给我好好记住了,下次抽查,我第一个查你。”朱赢深知这个奴才的德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少不得天天耳提面命。 “是,奴才记住了。”三七自然也知道朱赢是为着他好,忙不迭的答应。 “这院子里情况都摸清楚了?”朱赢问。 “不但摸清楚,我还画了图呢。”三七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铺到朱赢面前。 朱赢低头一看,乐了,一个大方框,里面零散地画着大大小小的方块和圆圈。 三七老神在在,指着那些方块和圆圈说得头头是道:“这是正房,这是花厅,这是小厨房,这是书房,这是花亭,这是水榭……” 朱赢身体不适,暂时不能亲自把这崇善院走一遍,便遣了三七去看,想不到这府中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功能全都有。 其实朱赢对这些也没什么概念,不过逼到这份上,不得不赶鸭子上架而已。听完三七介绍,她指着表示书房的那个圆圈道:“这书房里有书么?” “书架两座,书桌一张,灰尘三寸。”三七撇嘴,看这书房就知道姑爷就如传说中一般,是个不学无术的一、介、武、夫。 朱赢叹息,还未理出个头绪,凌霄带着一中年仆妇来了,对公主道:“公主,这位妈妈找您。” 那身穿宝蓝色比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仆妇忙恭敬行礼:“奴婢汤梅,见过公主殿下。” “请起。”朱赢道,“汤妈妈找我何事?” 汤妈妈俯首道:“公主殿下,奴婢是世子爷大婚前王妃从梨庵别院调来的,主要负责管这崇善院三十几号人。世子爷在府时间少,平日里回来也就行书简书等四个丫头和行草狂草两个常随伺候着,走了,这六个人就到王妃院里领差事。如今世子爷成亲了,王妃说奴婢等三十几人就留在崇善院听公主差使。奴婢看公主也带了不少人来,往后这院里的差事怎么安排,还请公主示下。” 朱赢愣了一下,道:“汤妈妈,你让你手下三十几人都到西花厅集合。”又抬头吩咐凌霄:“凌霄,你按着我们的旧例,将他们基本情况都登记好了,再拿来给我。” 两人下去后,三七凑上来,笑嘻嘻道:“好嘛,您自己带的人,皇后给的,福阳公主送的,再加上王妃安排的,您这院里快赶上往日咱们冬天吃的大杂烩了。” 朱赢叹了口气,道:“你去,看看尚嬷用完早饭没有,若是用完了,请她去西花厅盯着些。” 三七一溜烟地去了。 郑嬷进来时,只见朱赢捧着额头伏在桌上不语。 “公主,您怎么了?”郑嬷关切地问。 “郑嬷嬷,你说,我想过些清闲日子,怎么就那么难呢?”朱赢上辈子家庭条件不错,除了离过婚和最后一次车祸外,基本没受过什么挫折,也没那么多烦心事,故而,眼前这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真让她抓心挠肝般的难受。按她的意愿,全部赶出去才好。 “公主,这辈子生而为女儿,就注定清闲不了。别说您是公主,便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出嫁了,柴米油盐公婆夫婿,那也是没日没夜的操劳。便是出家做姑子,不也得为一日三餐和香油钱烦恼吗?”郑嬷劝慰道。 朱赢偏过头看着窗外。 郑嬷继续道:“您现在难呐就难在刚刚新婚,姑爷就离府了。下人们看在眼里,自然就以为您是不得姑爷意的,难免会有些想欺您的意思。不过这也不打紧,就像尚嬷说的,不听话就打,他们是奴才,您是主子,主子要惩治奴才,还怕找不到法子不成?” 朱赢该怎样告诉她,她上一世人生中,只有工作和生活这两项,根本没有管理下人这一条。 不过她也明白,除非真的自杀,否则眼前这一关是绕不过去的,只能打起精神来面对。 眼前真正的难题是,面铺的有点大,而她真正能信任和重用的人太少。她的陪嫁人众还好说,虽然大多人品德性有问题,但都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否则也不可能活着被卖,也就是说还存在改造成功的可能。现在真正应该头疼的是院里原先那三十几个人,他们是穆王妃安排的,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真正的主人是穆王妃而非她朱赢,若是李延龄在家,这帮人或许还能老实些,如今李延龄不在家,穆王妃若是存心想不让她安生的话,她一个新嫁妇,是否能下辣手管教这些人呢? 正想着呢,三七急匆匆进来,喘着气道:“公主,西花厅那边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朱赢皱眉。 “那些人根本不肯配合问话,凌霄一张口他们便道他们是王妃亲自挑选来伺候姑爷的人,若有什么不放心不明白的,叫我们直接去问王妃。凌霄气得差点动手,叫尚嬷嬷给拉住了,尚嬷叫我来请您过去。” 朱赢站起身,郑嬷和三七一左一右扶着她出门。 远远便看到一群人围在路上朝着西花厅张望指点,嬉笑谈论,正是朱赢的陪嫁众人。 郑嬷一声咳嗽,众人回头,见朱赢来了,忙退到一边行礼,虽低着头,脸上却依然一副看戏的神情。 朱赢瞥他们一眼,曼声道:“三七,记人头,凡是今天在这张望议论的,月例都扣十个钱。”又指点着其中一个男仆道:“你去找把结实的大锁来,便不扣你钱。” 男仆大喜,兔子没腿般跑了。 三七记完了人头,朱赢对一脸懊恼的众人道:“你们初初跟我,不了解我这人的脾气。我不爱打骂下人,只爱赏钱和罚钱。如今你们在学王府的规矩,这是关系你们性命的规矩,所以让你们先学。待你们记住了王府的规矩,我会告诉你们我的规矩。现在,都在这里站着,不叫你们,不许擅自离开。” 众人虽对这样的命令感到十分奇怪,但因着怕罚钱,真的就跟木头似的呆呆站在原地,不敢离开。 朱赢附耳交代三七几句话,三七一脸坏笑,转身便去了。 朱赢来到西花厅,西花厅里一片大吵过后压抑紧绷的气氛,一边站着面不改色的尚嬷和怒目圆睁的凌霄,一边则站着以汤妈妈为首的男男女女三十多人,双方就跟斗鸡似的互瞪着。 一见朱赢进来,双方都想说话。 朱赢抬手,制止双方发言。 “怎么回事?”她问尚嬷。 尚嬷言简意赅:“他们认为他们是王妃派来的人,公主无权问得太详细。” 朱赢回身看着汤妈妈,汤妈妈仍是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公主殿下,奴婢们是王妃派来伺候公主与三爷的,公主不信任奴婢们不要紧,若让人觉着公主怀疑王妃的用心,就不好了。” 朱赢淡淡道:“我问你了吗?你便说话。” 汤妈妈脸色一变。 第8章 惩治下人的手段 “好,我不问,不怀疑。那么汤妈妈,我有权给你们立规矩吧?”朱赢在凌霄搬来的高背大椅上坐下。 汤妈妈俯首道:“若奴婢们做错了事,公主自然有权给奴婢们立规矩。” “那错与对,到底是主人说了算?还是奴才说了算?”朱赢继续不温不火地问。 汤妈妈抬脸看她,十五岁的少女坐在那宽大的紫檀木大椅里,显得纤弱而娇小,一双点漆美目清澈而温和,脸上还带着淡淡疲色,并不见一丝戾气和阴狠。 “自是主人说了算。”汤妈妈道。 “那今天这件事,你说我会说你们对呢,还是错呢?”朱赢问。 汤妈妈道:“奴婢还是那句话,奴婢们不是存心违逆公主,只不过此事可能会影响王妃在府中的威信,奴婢们不得不谨慎。若公主一定要问,还请先去请示过王妃。” 这时,三七进来了,对朱赢附耳几句。 朱赢便站起身,道:“不必那么麻烦了。既然你们是王妃派来伺候我与世子爷的,我有人伺候,不知底细的人我也不敢用,你们就伺候世子爷吧。但是世子爷不在……你们都随我来。” 汤妈妈一脸疑惑与警惕地跟着朱赢出了西花厅,那三十几人自然也跟着。 三七又去叫了被罚了十个钱还站在路上的陪嫁奴仆,一行近百人的队伍绕过西花厅,穿过小花园,来到一座独门独户的房子前面,房前匾额上大书三个字——演武堂。 这是李延龄的兵器房。 三七凌霄上前推开门,朱赢率先走入,只见方方正正的一个大堂,四壁挂着刀剑弓矢,架子上立着刀枪剑戟。 正中一大片空地,地砖上有些兵器留下的痕迹,大约天气不好时,李延龄就会在此耍枪弄棒。 朱赢环顾一周,便对汤妈妈道:“世子爷回来之前,你们每日的工作,便是在此擦拭兵器。” 汤妈妈一怔,刚要说话,朱赢却身子一扭,转身出去了。 “公主殿下……”汤妈妈急急跟上来,还想说什么。 朱赢大声道:“关门,上锁!” 里面众奴仆一听,惊急之下一股脑儿地往外冲。 三七眼明手快,一脚踢翻一个冲得最快的丫头,反手就带上了半扇门。 凌霄反应迟了一步,那半扇门被里面人死死把住,关不上了。 “把人都给我推进去。”朱赢站在门外,很随意地命令身后众陪嫁奴仆。 大部分人迟疑着面面相觑,却也有小部分人立刻就冲了上去,有的帮三七拉住那半扇门,有的连踢带打地把想出来的人往里推,这般闹哄哄地推搡了几分钟,那三十几人终于还是被锁在了里面。 不理隔着门传来的鬼哭狼嚎,朱赢大声道:“汤妈妈,带着人好好在里面擦拭兵器,擦好了就放下。王府府规下人篇第四十一条,奴仆擅拿利器斗殴视为谋逆,论罪当死。第五十七条,奴仆自戕,罪及父兄,若无父兄,则族人上交三年重税。凡事三思,好自为之。” 回转身,朱赢用手指着方才表现特别积极卖力的几人对三七道:“记下这几人的名字,每人赏一两银子。其余帮着动手的,每人赏五百钱。” 众哗然,得了赏的则喜上眉梢,连连行礼谢赏。 回到和光居(崇善院正房),朱赢叫来芳美,道:“去知会大厨房,从明日起每天做一百个包子,猪板油做馅,要馅大皮薄,什么佐料都不要放。” 芳美一头雾水地领命去了。 朱赢想了想,招来凌霄道:“去叫那个大夫,叫什么来着?” 凌霄道:“张正。” “对,叫他把我们带来的人都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生病的。”朱赢道。 凌霄歪头不解,问:“公主,您想做什么?” 朱赢难得的坏坏一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既然升级当了监狱长,还不能辞职,那下一步自然是改造这些犯人了。 凌霄更不解了,但也没再问,转身出去了。 鸢尾和冰糖雪梨等人一直看守着正屋,此刻便切了新鲜的水果过来。 朱赢看到走在最后面的枸杞,小姑娘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看着柔柔弱弱文文静静的,长得也不是那妖媚的,实在是与那些惊世骇俗的经历联系不起来。 胡思乱想一回,朱赢有些汗颜。如果是在上辈子,她这种行为无疑就是侵犯他人*,极不道德的。可是在这里……她也是逼于无奈啊。上辈子和老公感情不好,和公婆关系不睦,你可以选择离婚。可在这里,虽然听郑嬷说寻常女子若是婚姻不幸福,也是可以选择和离的,但她这样的身份,又是皇上赐婚,想和离?那是门儿都没有。真正一日成亲,终身监-禁。 既然摆脱不了这个环境,她也只能试着去改造它,直到它适宜自己生存为止,而在此之前…… “公主,待会儿王妃大概就会派人过来。”尚嬷出言提醒。 朱赢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 又过了片刻,大蓟进来禀告:“公主,两扇窗户都已钉死了,只留了一个送水送饭的缺口,人绝对钻不出来。” “辛苦了,里面情况怎样?”朱赢问。 大蓟道:“还在吵闹叫骂呢。” “骂谁?” “骂姓汤的那婆子。” 朱赢摇头失笑,道:“不必管他们。” 巳时初,朱赢聚集了众人,在西花厅安排差事。 经过上午一赏一罚,众人面对朱赢时明显老实了许多。 朱赢按着他们原先的经历和特长重新安排了差事,不周到之处便由尚嬷从旁补充,刚开始没一会儿,齐嬷来了,说是奉王妃之命来找汤妈妈。 朱赢二话没说,令四太监之一的陈皮带她去。 陈皮这人比较特殊,昨天问话也没问出什么问题来,只不过,怎么说呢,如不是还能差使得动,朱赢几乎就要怀疑他其实是个自闭症患者。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与人交流,竟天的面无表情,特长一栏是凌霄自己总结的:不动声色地气人。朱赢觉着十分贴切。 不出所料,约半个小时后,齐嬷面色发紫地来了,显然很是大动了一番肝火。 陈皮跟在她后面,仍是面无表情。 “公主,这奴才莫非是个痴呆?”她张口就道。 朱赢神色平和,问:“他做了什么?让齐嬷你如此生气?” 齐嬷张了张口,却发现就是因为这奴才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做,才让自己这般生气的。她缓了口气,道:“我叫他开门,他不动。” 朱赢闲闲道:“没我的命令,他自然不敢动。” “公主,您为何将王妃派来的人尽数关起来?”齐嬷气愤质问。 朱赢放下脸来,劈手就将手边的茶杯砸到了齐嬷脚下,啪的一声,水和碎瓷四溅,吓得齐嬷连连跳脚。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敢来质问我?这次我看在王妃的面上饶了你,再有下次,我就叫人掌你的嘴!”朱赢呵斥。 众目睽睽之下,齐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若王妃没有其他吩咐,就退下吧。”朱赢冷淡道。 齐嬷强抑着怒气,草草福了一福,转身走了。 朱赢继续安排差事。 安排完差事,朱赢回到和光居,郑嬷问:“公主,您怎么把那两户庄头也给分了差事了?” 朱赢好奇:“不分差事如何?难不成白养着?” 郑嬷道:“既是庄头,就该让他们管理田庄。” “可我没有田庄,郑嬷嬷你是知道的。” “没有就买啊,这院里开支这般大,没个进项怎生得过?只出不进,便是金山银海也花得完。”郑嬷道。 朱赢摇头:“我不会买田庄的,至少暂时不会。一来,我不懂行情,二来,我不懂经营,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不会投钱进去的。” “那……不然就置办几间铺子?”郑嬷提议。 朱赢道:“这个可以有,不过,置办什么铺子,却还要仔细思量。” 说来可笑,朱赢上辈子父母都是寻常百姓,却从未为钱财发过愁,这辈子成了公主,反倒入不敷出了。 而要说谋生手段,朱赢上辈子是干什么的呢?她是某小有名气的服装品牌的首席设计师。 她的父母一个是科研人员,一个是大学教授,或许是遗传基因好,她自幼便品学兼优,很少令父母操心。 高中毕业后,她收到了英国中央圣马丁艺术设计学院的offer。 父母都是传统的知识分子,听说她要去学服装设计,强烈反对,但最终还是被说服。 所以可以说,朱赢上辈子唯一的,最擅长的,也是做得最好的谋生技能,便是服装设计。 早在宫里时她就想过,将来若能出宫,一定要开一家服装店,继续她的老本行。 但,后来她了解到,这个朝代的女人虽然比中国历史上封建朝代的女人开放和自由很多,但她们的穿衣样式,特别是贵族女子在公众场合的穿衣样式,那都是有规制的,也就是说,她如果想在样式上创新,风险很大。 然而服装设计是由面料、色彩和款式等要素组成的。其中单是面料便包括了肌理、性能、纹样、搭配组合及二次艺术加工等多样要素,再要细分,就更多了,再加上色彩,更是演化出无尽可能。所以说,即便款式有限制,也不妨碍别出心裁和推陈出新。 朱赢想得入神,拿过一张纸准备写写画画,凌霄忽然过来道:“公主,齐嬷来了。” 话音刚落,那边齐嬷已经进来,看到朱赢便绷着一张老脸道:“公主,王妃有请。” 第9章 拔簪自卫 “听说,你把汤妈妈他们都关起来了?” 萱宁居里,穆王妃用银勺慢吞吞地搅动着手里那盏冰糖血燕,头也不抬地问。 “回王妃的话,是。”朱赢道。 穆王妃手一顿,抬头看过来,目光锋利如冰凌。 朱赢迎着她的目光审视,神情温和。 “理由?” “他们不听话。” “怎么不听话了?” 朱赢看着穆王妃,一字一句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听话。” 穆王妃脸放了下来,银勺往盏中一扔,“叮”的一声轻响。 “请王妃不要动怒,他们不听话,也是人之常情,身契不在媳妇手里,月例也不从媳妇这儿领,媳妇自然差使不动他们。一群差使不动的仆役,媳妇要他们留在院中何用?王妃不如将他们派做他用,又或者,将他们卖给媳妇,这样,媳妇管教起来,也方便些。”朱赢道。 “放肆!”穆王妃一拍桌子,头上的含珠滴翠凤首金钗无风自颤,“按你这么说,府里这些身契不在你手里的,还不能进崇善院了?管不住他们是你无能,怨不得旁人。” 朱赢张口便道:“媳妇并没有怨旁人,只不过若是媳妇连管教下人的自由也无,这下人大抵是永远也管不好的。” “你敢顶嘴忤逆!”穆王妃气得站了起来,指挥一旁的齐嬷:“去,给我掌她的嘴!” 此言一出,与朱赢同来的凌霄和尚嬷面色丕变,不过记着来此之前朱赢交代过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两人都不可擅动的的话,强忍着没动。 齐嬷是穆王妃自小的贴身丫鬟,在王府颇有体面,便是二奶奶罗氏也不敢轻易得罪她。但自朱赢来了之后,她已在她面前丢了几回面子,如今终于有机会报一箭之仇,在向朱赢走去之时,她简直都压抑不住脸上的痛快和得意之色。 然而,当她刚走到朱赢跟前,还未站稳脚跟之时,朱赢突然伸手,反手就抽了她一耳光,“啪”的一声惊响,满屋的主仆都目瞪口呆。 趁众人未回过神来,朱赢自发髻上抽下一支双喜如意点翠长簪,握在手中看着一脸愤怒的齐嬷厉喝:“你这贱婢敢碰我一下,我就叫你血溅当场!” 看着朱赢眼中的决绝之色,齐嬷心中一凛,竟然真的不敢再动。 “反了,反了,来人,去叫内卫!”穆王妃气急败坏地对身旁的丫鬟道。 “王妃,我父亲是大旻的皇帝,我是大旻的公主,在宫中我再人微言轻,出了宫,我代表的也是皇家颜面。您不在乎皇家颜面,我在乎。在这一点上,我宁死不屈。我若做错了事,你训我斥我都可以,毕竟您占着辈分。但您想让手下这些贱仆来折辱我,那是万万不行。您若不满我这个儿媳,尽可让王爷上书我父皇取消这桩婚约,如若不能,再这样无故寻衅也没什么意思,还请王妃三思。”朱赢说完,一双清粼粼的眸子坚定地直视穆王妃。 穆王妃一手撑在桌上,胸口起伏不定,脸色极度难看。 恰在此时,穆王妃的贴身侍婢之一芳言打了帘子进来,向穆王妃行礼禀道:“王妃,二姑奶奶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道莺啼般的女子声音:“慢点慢点,小心门槛。” 随着这道声音,门外先是跑进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然后是一云鬓雾鬟的明艳美人,身后跟着几个丫鬟一个奶妈子,奶妈子手里还牵着个三四岁的男童。 “外婆,外婆。”两个大点的孩子向穆王妃跑去,那美人笑意盈盈,仿似没看到穆王妃难看的脸色,兀自扬声道:“娘,我回来了。” 眸光一转,看到朱赢,又笑了起来,道:“这小美人倒是面生得很,莫非就是我那未曾谋面的弟媳妇?” 穆王妃目光投在外孙和外孙女身上,没答话。 朱赢不动声色地将长簪收进袖中,对美人行了一礼,道:“朱赢见过二姐。” 美人笑得愈发开心,上来亲亲热热地执了朱赢的手道:“我是延龄的姐姐,闺名叫做惠宁,弟妹,以后你叫我二姐也成,叫我惠宁也成,咱不拘这个礼。还有,论君臣,你是公主,我是臣妇,论长幼,你是弟妹,我是姑姐,这礼行多了反见生分,以后咱们见面就不必多礼了。你看成吗?” “好。”朱赢应承。 李惠宁又道:“你和三弟成婚时恰家中有事走不开,未能亲自前来,不过你姐夫可是来的,你别生二姐的气。” “怎么会?二姐太客气了。”朱赢笑了笑。 “光站着做什么?来,坐。”李惠宁拉着朱赢去坐。 朱赢看着穆王妃愈加不悦的脸色,推辞道:“二姐,我院中还有些事,就不坐了。不知二姐过来,也未备得见面礼,稍后我再补上。” 李惠宁笑道:“急什么?你有事便先去吧,待会儿我去你院中看你。” 朱赢应了,又向穆王妃行了礼,离开了萱宁居。 李惠宁与穆王妃说了几句话,见她爱答不理的,便屏退众丫鬟,又令奶妈领着三个孩子出去玩,这才坐到穆王妃身边,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娘,女儿难得回来,您便给张冷脸看?”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我当你眼里只有你弟妹呢?”穆王妃不悦道。 李惠宁正了正脸色,道:“娘,方才的事,我在院中都听到了。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一件事是对是错,就看能不能讲得出去,今天的事,您讲得出去吗?” “我有什么讲不出去的?她既然嫁入了王府,就该恪守做媳妇的本分,一个媳妇竟敢当面忤逆婆母,天下有这样的事吗?”穆王妃气愤道。 “娘,她公主之尊,给您和爹敬茶时可是下跪的,这也就是在我琅琊王府,换做其他地方,便是大旻亲王,也不敢让公主这么做。公主跪拜的都是什么人?那只有当今皇帝和皇后。光这一点,有心之人就能往我琅琊王府头上扣个谋逆的帽子。再者,成亲第二天,延龄便丢下新妇去了军营,第三天,您逼得她拔簪自卫,别说她是个公主,便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外面又会怎样看待我琅琊王府?再说了,您现在跟她闹得不可开交,这府中最开心的是谁?您想不到吗?”李惠宁循循善诱。 穆王妃愣了一下,随即仍是愤愤:“我只是不甘心,看她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您呐,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如不是她,三弟能做成王世子?您想,若不是为了下嫁公主,皇上大可封李延寿为王世子,那是嫡长子,谁也说不着什么。或者封李延年,还更称爹爹的意呢。说实话,三弟做了王世子,这府中除了您跟我,可就没有开心的人了。这种情况下,您为难她又有什么好处?而且呀,女儿觉着她什么都放面上说出来反而好,若换成个心计深的,现在让着您忍着您,待她拢住了三弟,真正掌权那天再跟您算总账,您觉着是爹能帮您,还是三弟能护您?”李惠宁安抚性地抚着穆王妃的手。 穆王妃心中一震,李惠宁最后一句话是真正戳中了她的心窝子,她当然知道王爷李承锴对自己感情不深,李延龄和自己这个做娘的也生疏得很,所以才想将自己的亲外甥女收做媳妇。 原来从未想过李延龄能成为王世子,如今既然成了,那王世子妃就更不能是旁人。只不过,李惠宁说得也有理,若将朱赢得罪狠了,到时又废不掉,或者废掉了,皇帝一怒之下也废了李延龄的王世子位,那岂不是得不偿失?看来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还得仔细谋划才是。 且不论萱宁居这边穆王妃母女谈心,和光居里,凌霄这个大嗓门将朱赢在萱宁居遇险并成功反抗的事迹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听得郑嬷鸢尾等人都呆了。 “公主,算起来奴婢跟着您也有十年了,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就今天的您,让奴婢觉着,奴婢的主人,真的是位公主。”凌霄讲完了,蹲在地上两手扒着桌角,一脸崇拜地看着朱赢道。 “就你嘴贫!”朱赢一指头点在她脑门上。凌霄嘻嘻而笑。 朱赢叹了口气,道:“其实说起来,今天之事,我多少也有不对。单是在婆母面前拔簪,便是大大的不应该。但,若叫一个仆妇的手打到我脸上来,以后在这王府,我还怎么活?这和挤脓包一个道理,反正早晚得挤,晚挤不如早挤,反正都是痛。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众人应了。 “公主,关起来的那些人怎么办?”鸢尾问。 朱赢道:“王妃不派人来处理,就关着,先关满七天,若还不认错,就继续关。” “那是不是送几个恭桶进去?” 朱赢笑了,摇头,道:“不用。” “可,那是姑爷的兵器房啊。”鸢尾有些担心。 朱赢道:“我知道,他们也知道。每天除了送水送包子,别的都不管。张大夫给大伙儿检查身体,出结果了吗?” 鸢尾道:“还未。” 朱赢道:“待他检查完了,你再去找一两个特别能跑的,带来见我。” 第10章 二姐爆料 吃过午饭,朱赢觉得有些倦怠,正想上床补个眠,凌霄进来道:“公主,二姑奶奶来了。” “快请。”朱赢道。 人还未进来,笑声倒先到了。 朱赢暗忖:这李惠宁倒有些王熙凤的味道,但愿为人不像王熙凤。 转念一想,便是为人也像王熙凤,那也不打紧,这是已经外嫁的姑姐,又不是这府里的媳妇。 “弟妹。”李惠宁笑着进来,身后依然跟着三个孩子和丫鬟婆子。 “二姐,快请坐。”朱赢迎上前去让她。 两人在窗前的花几旁坐下,李惠宁拉过那三个孩子一一介绍,大的那个男孩八岁,名叫沈怀信,女孩六岁,名叫沈维桢,小儿子四岁,名叫沈怀瑾。 介绍完了,李惠宁笑着推三人道:“快去见过你们三舅妈。” 三个孩子便一起来到朱赢跟前,怀信和维桢两人都行了礼,脆生生道:“三舅妈。”怀瑾年幼,动作慢一拍,糯声糯气地跟着叫了。 朱赢看着沈维桢,心中不免一阵酸楚,上辈子她也是有女儿的。出事时,女儿陶陶也是六岁,当时就坐在后座的安全座椅上,那场事故后,她穿越了,却不知陶陶是生是死。 她真的不是个合格的妈妈。 担心被人看出端倪,她几乎是情绪刚一升起便立刻压抑住了,吩咐鸢尾拿出早备好的荷包,一人一个,又细细问了三个孩子爱吃什么,抬起头来对李惠宁歉意道:“二姐,你看我这刚才安顿下来,小厨房偏还走水了,家里真是要什么没什么,招待不周之处,你不要见怪才好。” 李惠宁嗔道:“看,又说见外的话了。不过认真说来,我这丫头,还真想问她三舅妈讨件东西。” “什么东西?”朱赢好奇。 李惠宁看着沈维桢,示意她自己说,偏女孩子怕生,把头埋在李惠宁怀里撒娇。 李惠宁无奈,抬头看着朱赢笑道:“是这么回事,来此之前我去见了大哥大嫂,这丫头看到铭月手里的布娃娃,甚是喜爱,就想借来玩一会儿。偏那丫头把个布娃娃看得跟眼珠子一般,大嫂让她借给维桢玩,她不乐意,哭了。倒闹得我不好意思起来。后来听大嫂说那娃娃是你来缅州的路上自己做了送给铭月的,我便厚着脸皮,也想替我家这丫头讨一个。” 朱赢也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那个好做,有个两天就能做出来,二姐若能在府里多住几天最好,若是不能,我做好了送到你府上也行。” “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维桢,还不去谢谢你三舅妈。”李惠宁拍着女儿的脊背道。 小小的女孩抿着红嫩的唇,走到朱赢跟前道:“谢谢三舅妈。” “不用谢,维桢,你告诉三舅妈,你为什么喜欢那个布娃娃?”朱赢拉着女孩的小手,笑眯眯地问。 “其实我家里也有布娃娃的,只不过,都没有铭月姐姐那个好看。铭月姐姐的布娃娃衣服好看,鞋子上还有毛绒球,铭月姐姐还说她的布娃娃有三件衣服呢。三舅妈,您能不能给我的布娃娃也多做几件衣服,要做得比铭月姐姐的更好看。”女孩子似乎对铭月不肯借娃娃一事耿耿于怀,撅着小嘴道。 朱赢失笑,点头答应:“好,舅妈答应你。” 女孩这才笑了,道:“三舅妈,您真好。” 李惠宁道:“弟妹,你还别说,那娃娃的衣服是真别致,别说这丫头看着喜欢,我看着也觉得好。那衣服也是你做的?” 朱赢道:“在宫里时闲得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 李惠宁了然,忽又想起什么,从身后右边的丫头的手里接过一个方方正正的紫檀盒子,道:“弟妹,初次见面,我这做姑姐的也不知送你什么礼物好。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想必你是不缺的,本地的吃食,又怕不合你的口味。这不就随便准备了一些,你看看,若是合用最好,若是不合用,反正也不值当什么。” “二姐你太客气了。”朱赢接过,打开盒子一看,入眼先是一叠身契。 “这……”朱赢拿眼去看李惠宁。 李惠宁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先叫奶妈带三个孩子回去睡午觉,又打发几个丫鬟出了屋子。 朱赢见状,知她有私话要对自己说,便把屋里的丫鬟也都遣了出去。 “弟妹,今天上午的事,我已知道了。这件事我不想说谁对谁错,自古婆媳之间便很难分出个对错来,只这帮奴才实是可恨,如今他们身契都在这儿,再不听话,是打是卖都随你,我娘那边不会再干涉的。弟妹,自你嫁入王府,府中之人有什么伺候不周之处,你多担待,毕竟,这其中缘由,你多少应该也知道一些。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慢慢会好的。”李惠宁看着朱赢,轻声劝道。 朱赢道:“二姐,你说的这些,我都省得的。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自幼没娘,在宫里也不受宠,若非有这些缘由在里面,哪轮得到我来做一方藩王的世子妃?自入了王府的门,我便想着要好好过日子的。我知道我父皇有些事情做得……亏欠琅琊王府,所以在王爷王妃乃至夫君面前,我都愿矮着一头说话做事。但,若连府中下人也能踩到我脸上来,便是我不顾自己的面子,难道我也能不顾夫君的面子?今日之事,虽我觉着起因不在我,但我终究也有错处,待王妃气消了,我便向她赔罪去。” 李惠宁伸手过来握住朱赢的手,道:“弟妹,你能这样深明大义,我便放心了。想来我那三弟终究还是有福的。”说着,眼眶竟湿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出帕子抹了抹,看着朱赢笑问:“弟妹,你是否觉着我那三弟脾气不大好?” 朱赢讪讪,便是觉得不好,还能真说出来不成?“对夫君,我还不太了解。” 李惠宁叹气道:“你不了解是应该的,毕竟你们才刚刚成亲。便是这府中之人,也没几个了解他的。嗨,我这么没头没脑的说,只怕让你越听越糊涂,索性便直说了吧。成亲第二日认亲时,你是否觉得府中人丁不旺?” 朱赢想了想,才微点了点头。 李惠宁道:“其实也不是不旺,我爹一共娶过两个王妃,纳过一个妾。大哥和二哥是前头那个孙王妃生的,我前头还有一个姐姐,是庶女,也早嫁了。还有两个庶子,一个比延龄大一岁,一个比延龄小两岁,都成亲了。王府规矩,成亲的庶子都要分出去单过,没有我爹的命令不得擅自回王府。所以你嫁来后,只看到延龄的两个嫡出兄长了。 我娘呢,其实除了我和延龄外,还生过一个小儿子,叫做延庆,可惜十四岁那年殁了。我爹与前面那个孙王妃情深意笃,大哥延寿被皇上召去帝都后,孙王妃思念长子积郁成疾,爹或许觉着愧对她吧,便十分宠爱二哥延年。及至后来孙王妃去后,我爹娶了我娘,我娘给他生了两儿一女,他最喜欢看重的,仍是二哥延年。 我娘生性要强,我是个女儿家,爹对我也算宠爱,她倒也没说什么。只三弟延龄就惨了,自幼我娘便处处拿他与二哥延年相比,稍有不如,非打即骂。可两人差着七岁呢,你让个五六岁的孩子与十二三岁的少年相比,如何比得上?何况二哥延年本就是个人杰,文武兼修脾气又好,便是同龄的,也难有能望其项背的。就这样过了几年,三弟始终也没能比二哥更招爹的喜欢,倒是脾气越来越坏,反而更不招爹爹喜欢了。 我娘见状,便将心力都转移到四弟延庆身上。四弟脾性跟我娘有些相像,小小年纪却很要强,加之聪颖伶俐能说会道,倒也讨得了爹的几分喜爱。于是府里下人都知道,王爷喜欢二少爷,王妃喜欢四少爷,只三少爷是个人嫌狗厌的。三弟也不在乎,没人管着更好,镇日的到处闯祸。十二岁那年,有一次委实闹得太过,被我爹着人捆起来狠抽了一顿,又在祠堂门口吊了一夜,第二日放下来他便不见了。 府里找了整整半个月,才知道他孤身一人跑到渭南的军营里去了。爹派人把他抓回来,可一不注意他便跑了,跑了三四次后,爹恼了,给他上了家法。三弟那次在床上足躺了一个多月,可一下床,又跑了。我爹见实在管不住了,也不能真打死了他,便随他去了。 就从那时起,三弟一年到头在军营里当兵,逢年过节爹派了人去叫才回来一趟,与家人之间亲情也甚是淡漠。但我总觉着他心里还是有情的,只不过不善表达罢了。小时候每逢爹娘打骂他,我总在一旁求情,如今,他每次回来,总会去沈府看我,送些东西给我和三个孩子,虽不全是名贵之物,但看得出都是用了心准备的。 弟妹,他脾气是不好,但你别怕他,好好儿哄着他,时间长了,他的心会向着你的。” 朱赢起身,向李惠宁行了一礼,真心实意道:“多谢二姐提点,朱赢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惠宁忙扶起她道:“你也不用谢我,说实话我与你说这些,也不全是为了你。我只是觉着我那三弟头二十年过得太苦了,接下来的日子,只盼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真心待他。说来也怪,自打第一眼见你,我便觉着与你十分投缘,更觉着三弟这回歪打正着,算是娶对人了。” 朱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惠宁犹豫了一下,看着朱赢道:“至于文表妹那边,你也不用觉着歉疚。说起来她八岁就与三弟定了亲,可其实那时与她定亲的并非三弟,而是四弟,四弟没了,我娘才说当时定的是三弟。我娘打量着定亲时三弟还小,后来又常年在军中,当是不知个中缘由。可我这些年瞧着,三弟怕是一早就知道了,否则也不会拖着迟迟不与文表妹成婚。也幸好未与文表妹成婚,文表妹对我娘言听计从,三弟怕是不会喜欢的。” 第11章 出府采买 李惠宁与朱赢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告辞离开。回到自己出嫁前住的德音居,三个孩子还在睡午觉,贴身丫鬟云夏奉了茶来,道:“夫人,奴婢瞧着今天王妃娘娘是真不开心,您为何拼着让王妃不痛快,也要对世子妃示好呢?” 李惠宁抿了口茶,道:“我娘家是琅琊王府,和琅琊王是我亲弟弟,你说哪个说出去更有分量?” 云夏想了想道:“当然是琅琊王是您的亲弟弟说出去更有分量。” 李惠宁道:“所以说,如今我最想要的,是三弟能顺顺当当地坐稳这琅琊王世子位,谁能让他这个位置坐得更稳固,谁便是我该护着的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只不知那朱赢公主能否理解您的一番好意。”云夏道。 李惠宁似笑非笑,道:“你别看她小,这可是个明白人。虽是接触时间不长,我倒觉着这个人挺有趣的,她给我的感觉,跟别人都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和她相交,你会觉着她不比你低,但她也不比你高,两个人似是平等的。这感觉真是新奇。” 云夏蹙着眉,不解道:“可是夫人,她明明比你低啊,低半个头呢。” 李惠宁:“……”所以说,与蠢人说话,和与聪明人说话,那感觉是绝对不一样的。 李惠宁走了之后,朱赢继续翻那方紫檀盒子,发现身契之下却是六本书,略翻了翻,内容涉及缅州方方面面,包括法令法规,经济文化,风土人情,农田水利等,都是她急于了解的。 “二姑奶奶送了什么好东西给您,看您高兴的。”凌霄不解地凑过脸来看了一眼,“不就是书吗?” 朱赢将书收起,道:“你还别小看这几本书,二姑奶奶的这几本书,实是送到我心坎里了。”她脑中有些思路,吩咐凌霄替她磨了一砚墨,然后打发几人去做娃娃。 今天沈维桢来问她要娃娃,倒让她想到了一个主意。她何不开个店,专门卖娃娃呢? 李惠宁是琅琊王唯一的嫡女,所配人家定非凡俗之辈,连这样家族的嫡出小姐都喜欢她做的娃娃衣裳,那是否可以以此判定,她做的娃娃在贵族小女孩中有市场? 娃娃还是其次,主要是衣裳。卖娃娃时,每只娃娃只穿里衣,而外衣可以由客人自行挑选,如此,便可大概知晓这个时代的人对于衣饰的颜色,花纹,式样等有哪些喜好,这便等同于一次市场调查。而了解这些之后,她可以试着设计童装,进而设计大人的衣服。 而这样做最大的好处便是,先期不需要太多投入,即便不成功,也不会有太大损失。 只不过,她设计衣服喜欢用自己定制的面料,包括颜色花纹肌理都要符合自己的心意才行,不知这个朝代的织染行业成熟度怎么样? 念头一起,她忽想起自己的嫁妆清单里好似有许多绫罗绸缎,当即便唤了鸢尾和三七陪自己去看。 和光居东边不远便是库房,那库房分上下两层,下层大约两百来个平方,箱子柜子桌椅板凳各色屏风等足堆了百分之八十的地方,上面都还系着红绸,显见都是她的嫁妆。 “这库里原先没有东西吗?”朱赢问。 “没有。”鸢尾答。 看来李延龄真的是常年不回家。 布匹摆设等小件的物品都放在二楼,朱赢留下三七看着门,自己与鸢尾两人上了楼,鸢尾找到那几个存放布匹的箱子,朱赢挨个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个朝代的织染行业应该已经高度发达,光是缎和纱的种类已经非常之多,而且花纹方面可以看出织金、捻金、妆花、妆金等工艺已十分成熟,而锦之华美,基本上也达到了蜀锦宋锦的高度。 当然,朱赢也明白这些能够上供朝廷的绫罗绸缎应该是各地的精品,有些也许是皇家专用。但,只要这朝代已经出现了这些工艺,就不怕找不到会这些工艺的匠人。 她挑了几匹锦缎、绢绸和纱,让鸢尾和三七每匹各裁了二尺。 回到和光居,桌上放着张大夫送来的体检报告,朱赢看了看,一个杂役昨日扭伤了脚踝,一个丫鬟月事不调,两个孩子得了伤风之症,而那个叫当归的小太监魄门有痔。 “魄门是什么?”朱赢问。 “就是屁-股,大夫称之为魄门。”三七很溜地接口,他家原是开药店的,后来他爹因涉嫌卖假药被抓,他娘为了救他爹出来,东拼西凑还差一些,就把最小的孩子,也就是三七,给卖了。 屁-股有痔,难道是指得了痔疮?朱赢囧,难怪检查个身体用了这许久,原来张大夫挨个看魄门了。不知丫鬟的有没有看…… 咳!朱赢发现原来自己思想也挺污的,慌忙打住,大笔一挥,在单子上写了个“治”,然后递给三七送去给张大夫。 接下来朱赢便带着凌霄鸢尾等丫鬟开始剪布做衣裳,芳美芳满在一旁打下手,芳满一脸好奇,芳美却抚摸着那些华美的缎子十分可惜道:“这么好的缎子,人尚且穿不起,却给娃娃做了衣裳。” 没人搭理她,她便也讪讪地住了嘴。 朱赢在宫中闲来无事时画了许多设计图,随意挑出几幅来打了样板纸,交予鸢尾等人去裁布。 酉时正,她便让众人下去洗洗睡觉,独留了鸢尾守夜。 芳美芳满还奇怪,怎么那么早让她们睡觉? 结果第二天早上五点,她们就知道了原因。 满园奴仆,除了被关起来的那三十几人,生病的几人,郑嬷等年纪大的,庄头那两户不满十岁的孩子还有孕妇,其余人众都被叫了起来。 干嘛?跑步。 朱赢让鸢尾去挑的两个能跑的男仆,一个在前面领队,一个在后面押后,沿着崇善院四通八达的青石路跑了起来。跑得慢不要紧,哪怕走也没事,但你要是偷懒不跑,那个押后就要问你的名字了。问名字干嘛?通过这两天的教训,众仆役心中门儿清,问名字,那就是要罚钱!为了不罚钱,爬也要跟着爬到终点。 好在是第一天,只要绕着崇善院跑一圈便可以了,小半个时辰后,一群人回到西花厅前,喘气吐舌,擦汗扇风,各种行状都有,但没人掉队不跑,也没人伤筋动骨。 凌霄趁机宣布以后每日寅卯交接之时,便都到此地集合跑步,雨雪天除外。 无人敢有异议。 朱赢知晓后,十分满意。 用过早点后,朱赢便去萱宁居向穆王妃请安。虽然成亲第二天穆王妃曾叫她不必去请安,但经朱赢和尚嬷商议,一致认为每三天去请安一次,既不失礼也不烦人,便是外人知晓了,也说不着什么。 请安时李惠宁恰好也在,朱赢为昨天之事赔了礼,李惠宁又在一旁帮着说话,穆王妃也就借坡下驴了。 回到崇善院后,朱赢打发人去向府里掌事处递条子,说她明日要出府采买。 那本王府家训等同于一本王府生活指南,除了有下人的,还有主人的,倒是省了朱赢打听的麻烦。 王府家训规定府中女眷只要递了条子得到准许,可以出府,但必须戴帷帽遮掩面容,还必须在王府内卫的跟随下才能成行。 凌霄三七听说要出府采买,兴奋至极,算起来还是三年前的元宵,他们和朱赢一起出宫看了回花灯,这么多年,他们可都一直兢兢业业地陪着朱赢坐牢。 晚上朱赢从往年画下的花样中挑了几个,又列了一张采买清单。 次日一早,朱赢留下郑嬷尚嬷看家,自己带着凌霄鸢尾,三七大蓟出了门,王府派了十二内卫随车护卫。 从王府出来,拐过两个街口便是新城最繁荣的街道兴盛街。朱赢从窗口向外看,见街道两旁店铺虽是林林总总,但建筑式样却是统一的。路面干净整洁,路两边还植着各种花树,若不是知道自己的确穿越了,她不定还以为自己到了哪座影视城呢。 “公主,这新城的大街,比起帝都,好似也不差什么。帝都的街两旁还没有花树呢。”鸢尾在一旁道。 “若没点实力,能让皇上都忌惮?”凌霄道。 “凌霄,从今日起你改名叫谨言。”朱赢道。 凌霄做个鬼脸,趴在窗口不说话了。 第一站是间名为“锦和庄”的布铺。 门口伙计见来了琅琊王府的车,早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 朱赢下了车,十二内卫八个分列店铺两旁,还有四个跟着朱赢进了店铺。 布铺里原本还有两三个客人,一见这阵势,推推搡搡地都溜了。 朱赢:“……” 这锦和庄既然能开在这里,店里的东西自然不会太次。朱赢看了一会儿后,指着一匹红底白花的棉布,问那掌柜:“掌柜的,这布怎么卖?” 掌柜道:“七十五个铜钱一尺。” “那这一匹有多少尺?” “一匹是四十尺,也就是三两银子。”掌柜道。 朱赢回身看大蓟,大蓟摸着脑袋道:“夫人,我家扯的布,是没有花的。” 朱赢对那掌柜道:“我家这伙计在他家乡扯布才十五个铜钱一尺,您这布这般贵,是贵在印花么?” 掌柜问:“您这伙计,是南方人吧?” 大蓟道:“我祖籍甘州。” 掌柜道:“这就难怪了。缅州布贵,是因为缅州地处北方,天儿太冷,不适宜种植棉花,所有的坯布都需要到大旻去买,离这最近的就是青州玉溪一带。他们呢也知道缅州不出产棉花,所以坯布价格要的就高,这些染色布和印花布就更高了,再加上水陆运费,这布比起南方,自然就贵了。” “那您这儿有便宜些的布吗?”朱赢问。 掌柜指着柜台尾端的七八匹布,道:“缅州就渭南一带还能种些棉花,不过产量很少,这是本地棉本地染坊染的,价格便宜些,三十个铜钱一尺,不过质量比不上这些外来的。” 朱赢仔细比较一番,果然如此。 “掌柜的,您对青州玉溪那一带的织染行业了解吗?比如说,他们能否根据客人要求来织布染色印花?”朱赢问。 掌柜仔细想了想,道:“能不能根据客人的要求来染布印花我不清楚,不过如果您去的话,最好找个外面的人帮您出面,否则价格您就谈不下来。我们是因为量大,对方派人随船押运,瞒不了。量少的话,您呐,能瞒则瞒。” 从布庄出来,朱赢心情有些压抑。 没想到缅州的布料价格这般贵,普通染色布二两银子一匹,印花棉布三两,素织的绸缎一匹要六两,这还是本地产的,外地的要八两,提花绸缎一匹十两,外地的要十二两。 一匹布宽度差不多是六十公分,长度十二米左右。 而且刚才听掌柜的意思,定制的话应该更贵。 虽然她的目标人群是上层贵族,但这样的价格,对她而言还是很有压力。因为她现在只能挣不能赔,不管是夫家还是娘家,她都没有助力。她没有退路。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第二站去书楼,朱赢杂七杂八地买了一大摞。 去杂货铺的时候发现一家茶馆门前放着两盆辣椒,问了下才知他们管辣椒叫番椒,是作为观赏盆栽养的。 朱赢是重庆人,吃饭那是无辣不香,穿过来后还是第一次看到辣椒,于是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下来。 因经茶馆小二指点,杂货铺离得并不甚远,朱赢便准备走过去。 街上人来人往,不时也能见着头戴帷帽的女子,但朱赢身后跟着十二内卫,就显得比较显眼。 刚走没两步,朱赢忽觉帷帽垂下的纱似被什么一撩,然后胸口忽然一凉,耳边“叮”的一声金属相撞声,紧接着响起鸢尾和三七的惊呼声:“公主!” 第12章 遇刺 朱赢醒来时还有些懵,但胸部伤口的痛很快就唤醒了她的记忆。 她遇刺了! 不敢擅动,她微微侧过脸,只见床沿上一溜趴了仨,依次是鸢尾,凌霄和郑嬷,不远处的圆桌边趴着三七和另外一个眼生的老头。 她觉着有些口渴,小心地移动手臂想去推离她最近的鸢尾,谁知手刚碰到她的头发,鸢尾便一下抬起脸来,倒将朱赢吓了一跳。 这丫头也不知哭了多久,两只眼睛肿得核桃一般。 她看到朱赢睁着眼,还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两个核桃,这才又像哭又像笑道:“公主,您醒了。” 屋里所有人都醒了,于是朱赢又多看到了几双核桃。 那眼生的老头直起身子,擦了擦口水,又揉了揉老腰,这才慢吞吞走过来。 朱赢看着这老头,吊稍眉塌鼻梁,三角眼八字胡,唇角下塌还龅牙……这是福阳公主送给他的大夫,张正。简历中他自己交代治死过八个人…… 张大夫上来搭了下朱赢的脉,前后也就五秒时间,然后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抹了下稀疏的八字胡,道:“按时吃药,不要沾水,不要乱动,大约一个月可以下床。”他回到桌边收拾一下自己的药箱就走了。 朱赢:“……” 收回目光,朱赢看着挤在床边的四人,笑了笑道:“不是说没事了吗?怎的还哭?” “公主,可把我们吓死了!府里这帮子庸医,非说那断剑伤了您的心脉,一拔就会死,商量了半个时辰也没个结果。好在三七找了张大夫来,对着王爷王妃说救不了您他也死,王爷王妃才让他动手救您。”凌霄简直是在嚎啕。 “别哭了,我没事了。”朱赢艰难地摸摸她的头,又问:“刺客抓到了吗?” “刺客当场就死了。”三七道。 朱赢松了口气,道:“府里内卫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的。” 三七愤愤道:“有个屁本事!张大夫说这剑但凡再深一厘,您就真的没救了。若不是那个无名大侠突然跳出来砍断了刺客的剑,我们就只能给您收尸啦!” “胡说什么晦气话?”郑嬷不悦地打了三七一下。 “那个大侠呢?”朱赢问。 “杀了那个刺客后就跑了,跑得老快了,我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三七郁闷道。 朱赢闭了闭眼,许是失血过多,她有些头昏,遂吩咐几人都去休息,凌霄留下来守着她。 第二天开始,她的床边简直是车轮战,李惠宁,王妃,大嫂孟氏,二嫂罗氏轮着来探望她,闹腾了几天才总算消停。 如今院中众仆役总体归凌霄管,大蓟在旁协助,尚嬷打打酱油,居然也相安无事。 小厨房已经修缮完毕,由郑嬷主管。 这天用过早点后,三七进来,问:“公主,兵器房那帮人怎么处置?” “怎么?又有人装病?” 关进去的第二天就有五六个人装病,朱赢亲自去看了,让他们把人抬到窗口,他们也不动,朱赢问清了姓名,当着他们面让鸢尾在那几人的身契上写个病死,几人一骨碌就爬起来了。 三七道:“那倒没有,不过公主您说先关七天的,今天就整好第七天。” “老实了吗?”朱赢问。 三七嘿嘿笑道:“淡盐水,猪油包,吃得这帮人哭爹喊娘的,一见我路过就求我来求情,说再也不敢了。” 朱赢弯了弯唇角,道:“那就把他们放出来,拾掇干净了,让汤妈妈和原先伺候姑爷的四个丫鬟两个常随来见我。” 三七答应了,又道:“兵器房臭气熏天的,隔着三丈远都能把人熏跑了。要不让这帮人先把兵器房收拾干净?如果拾掇干净了再去收拾,又沾一身臭气,回来再熏着您。” 朱赢挥挥手,道:“你看着办吧。” 三七下去后,鸢尾过来,朱赢让她扶自己坐起来,鸢尾接连往她背后塞了两个大红缎绣龙凤呈祥双喜字子孙万代大迎枕,让她稳妥地靠着。 “说吧,什么事?”朱赢道。 鸢尾愣了一下。 朱赢道:“前天开始你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到底什么事?” 鸢尾瞧瞧门口无人进来,遂压低声音道:“公主,您梳妆台的首饰盒里少了一副点白玉梅花金耳钉。” 朱赢问:“就我在宫里戴的那副?” 鸢尾点点头,道:“您出事前一天我才检查过,还在的。您出事后那几天我心里着急,就忘了去检查,前天一检查,就发现少了这一副。公主,这事不怪旁人,只怪我失职。”小丫头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自责得眼眶都红了。 朱赢摸摸她的额发,道:“不过一副耳钉罢了,不值当什么,那几天屋里乱糟糟人来人往的,即便有心,你也防不住。”想了想,又道:“那贼偷拿这副耳钉,无非因为它小,好藏匿,少了呢也不扎眼。人之所以为贼,那是因为贪心不足,且不去管她,她自会再下手的。” 鸢尾道:“尚嬷也是这么说的。” “尚嬷已经知道了?”朱赢问。 鸢尾有些惭愧道:“前天就是经尚嬷提醒我才想起去检查您的首饰器物,尚嬷说只当没发现,也不要跟您说,待发现了那个贼再跟您说不迟。她将此事交给了郑嬷。” “郑嬷?”朱赢惊奇。 鸢尾道:“尚嬷说郑嬷闲下来就爱打瞌睡,即便在房里也不会引起旁人太多防备。而郑嬷一听有人偷您的首饰,这瞌睡即便再打,也是假装的。公主,我可算知道您为什么对尚嬷这般客气了。” 朱赢笑了笑,没说话。 “可是,”鸢尾迟疑着道:“尚嬷心计如此之深,奴婢觉着咱们谁都不是对手,若是……若是她被人收买反过手来对付您,我们该怎么办?” 朱赢叹息,道:“所以你家公主我要赶紧想法子挣钱,在旁人来收买她之前,先用银子把她砸死了再说。鸢尾,你去把大蓟叫来。” 这几天朱赢虽然躺在床上,脑子却也没闲着。虽然布贵,但衣裳还是一定要做的,因为她只会这个。从娃娃开始做起这个想法还是可行的,但布既然这么贵的话,那就只能少用些,也就是缩小娃娃的体型。在这个朝代,塑料是不可能会有的,所以她的想法是,用木头雕娃娃,然后刷上白漆,画上眉眼嘴唇,这样虽然可能多开支木料钱漆钱和人工钱,但好处是身材比例可以和真人无限接近,衣裳穿上的效果也会更逼真和明显。 大蓟过来之后,朱赢将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大蓟说他以前做的都是大件家具,而且不负责雕花,只能尽力一试。 午饭过后,汤妈妈和行书简书等七人来了。 甫一见汤妈妈,朱赢吓了一跳,脸庞浮肿头发枯黄那还是其次,关键是脸上脖子上还有许多抓伤,看着甚为可怖。 “这都是怎么弄的?”朱赢问。 汤妈妈膝盖一软就跪倒了,哭着道:“都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冲撞了公主,公主您大人大量,别跟奴婢这般猪狗样人计较,奴婢给公主做牛做马,任公主差遣,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朱赢道:“既放你们出来,这次的事情便算过去了,至于以后怎样,还要看你们表现。” 汤妈妈忙又是一番磕头表忠心。 朱赢看着她那张脸有些反胃,便打发她下去了。 “汤妈妈那脸怎么回事?”朱赢问简书等人。 简书偷眼看了看朱赢,低声道:“回公主,汤妈妈那脸是在兵器房时叫那些仆妇们抓的,仆妇们本来就不服她,知道身契在公主手里后,仆妇们知道她得罪公主狠了,又连累到自己,于是便天天打骂她。” “你没上去抓两道?”朱赢问。 简书摇头:“奴婢不敢。” 朱赢笑道:“你倒老实。” 简书道:“奴婢不敢不老实,不老实的都叫三爷踢死了。” 朱赢:“……” 简书看了朱赢一眼,鼓起勇气又道:“其实那天奴婢们不是不愿意做笔录,只不过汤妈妈带头闹事,大家都附和,我们……我们也不敢吱声。” 朱赢很能理解,要说这几人摊上李延龄这么个主儿也是悲催,他连自己老婆都不顾,还能顾上丫鬟小厮?所以这几人在府里是有主等于无主,估计也没什么人将他们放在眼里。 “你们都伺候三爷多久了?”朱赢问。 简书道:“奴婢们都是家生子,都是自小伺候三爷的,到现在差不多都有十年了,行草是后来的,伺候三爷时间短些,也有八年了。” 朱赢点头,道:“既如此,待会儿去凌霄那里做个笔录,依旧在房里听用。” 几人谢了恩,朱赢打发几人出去,留下简书。 对于李延龄,李惠宁虽是跟朱赢说了不少,但细节方面仍是空白。思及如果不发生意外(比如她被休,或者像这次一般被刺身亡,又或者李延龄突然暴毙),她和李延龄可能要做好几十年的夫妻,尽管可能聚少离多,但看上次李延龄在床上的表现,只要他回来,做那种事怕是不可避免,如不想时不时地被强*暴,她就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快速有效地改善两人关系。 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现在需要的就是——知彼。 第13章 赏罚榜 次日一早,大蓟兴冲冲地来找朱赢。 “公主,您看这样的可以吗?”他递给朱赢一个木头人,高二十公分左右,身材窈窕五官清晰,双臂双腿雕得不算精致,这倒也没关系,反正穿上衣服也看不出来。 “这是你雕的?”朱赢问。 大蓟有些不好意思地捎捎后脑,道:“不是,这是陈皮雕的,我雕的在这儿。”他从怀里拿出另一只木头人。 朱赢一看便笑喷了,那木头人四方脸四方身体,像个方方正正的机器人。 “这脸部能弄得光滑一些吗?”朱赢问。 大蓟道:“这个不难,用磨刀石沾水或者用木贼,就能磨光。” 朱赢道:“好,你先把这木人的脸部磨光,再拿来给我。” 大蓟去后,朱赢又叫来凌霄,叫她安排人明天出去买白漆。 “院里这些人近来怎么样?好管吗?”朱赢问。 凌霄道:“好管是好管,这淡盐水加猪油包子,一般人还真受不了。只不过我看着他们一个个都有些无精打采的。” “为什么?” 凌霄抿了抿唇,道:“听说其他院里都开始给下人们做夏季衣裳了。” 朱赢掰着手指算算,现在已经进入六月份了,这缅州虽是地处北方,现在还不觉着热,但至多再过一月,便也要真正热起来了。 朱赢想着也给他们做衣裳,但这里布料那般贵,要做好些的,没有个几百两做不下来,若是做一般的,也要花个百多两,钱虽是不多,但若一个院下人的精神面貌只能通过衣食住行和其他院比较才能提高,她这个做主人的便已失败了一半。 “尚嬷嬷对此有何看法?”朱赢问。 凌霄道:“尚嬷只说,待公主身体好些后,该着手制定我们自己院里的规矩了。” 朱赢沉吟,对于管人,她没经验,但她一向认为激励应该比压迫有用。同样一件事,你告诉一个人做好了会有什么奖赏,与威胁他做差了会有什么惩罚,即便最终他做的一样好,但从长远来看,最后的结果必然天差地远。 激励的好处就在于,他自己愿意做好,得到奖励后会有成就感和自信心,而成就感和自信心对于一个人而言有多重要,就不必细数了。 而压迫呢,他并不是自愿做好,他愿意努力只是为了规避惩罚,即便最后做好了没有被惩罚,但于他而言会有一种不平甚至愤怒压抑在心里,这两种情绪最终会导致什么后果,多看看法制频道就知道了。 “凌霄,去拿纸笔来,我说你写。”朱赢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有了些思路。 次日早上五点,众仆役照例到西花厅前集合,一个个哈欠连天垂头搭脑。 “在晨跑之前,我宣布一件事。”凌霄站在西花厅的台阶上,看着众人大声道。 众仆役抬头看着她,眼神很明显:这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凌霄一指身侧,道:“大家都看这里。”众人跟着她的手势看去,只见西花厅的廊檐下面多了一块大木板,木板上贴着一张大纸,大纸上竖排记着一百多个名字,横排记着日子。 “这个东西,叫做赏罚榜,竖排记着你们的名字,横排记着日子。从今天起,所有人每天表现怎么样,该赏还是该罚,都会记在这张纸上。那么,什么情况下会得赏呢?一个人表现怎么样,大体上会从德智体美劳五个方面来评断。如果要把这五个方面讲细致了,恐怕讲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日后你们慢慢会了解的,今天呢,我就先举个例子,让你们有个初步的认识。” 木板下部有一个凸起的沿,里面放着一只长长的细竹棍,凌霄拿起那支细竹棍,指着第一个名字喊:“何大山。” 下面一个男仆粗声粗气道:“干啥?” 凌霄瞪他一眼,道:“下次叫你名字,要说到。重新来,何大山!” 何大山:“说到!” 众大笑。 凌霄:“不要说!” 何大山摸着脑袋,憨憨道:“可是你让俺说的啊。” 凌霄怒道:“我是说,就说一个字,到!就行了。何大山!” 何大山:“……到!” “你领的什么差事?”凌霄问。 “扫路,从书房到院门。”何大山道。 “好,何大山是扫路的,比如说这一天,何大山负责的这段路从早到晚都很干净,而他自己也没犯什么错误,那么,他就可以得到一个三角形。”凌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画了一个大大的三角形给大家看。 “这个三角形代表什么呢?代表十个钱,这里需要说清楚,这十个钱跟月例没关系,可以算作你做好差事也没犯错的奖赏。也就是说,只要你每天都做好自己的差事,不犯错,一个月除了月例之外,还可以多得300个钱。”凌霄道。 众人眼睛一亮,开始左右相顾窃窃私语。 凌霄用细竹棍敲敲木板,示意大家安静,道:“先不要议论,听我说完。刚才说的是何大山单单把路扫干净的情况,现在说另一种情况,比如说,冬天夜里下了雪,何大山想到小厨房的人一早就要出去采买,如果路上有雪可能会让他们跌倒,于是他在小厨房的人起来之前就先起来把厨房到院门的积雪先给扫了,这就说明他会为别人考虑,做事很积极,这就是德性好,他就可以得到一颗四角形。如果他把路上扫起来的雪都铲到一块儿,堆了个雪人,并且堆得很好看,说明他热爱生活,并且会变废为美,也可以得到一个四角形。” 凌霄画了个正方形给大家看,并告诉大家四角形值二十个钱。 “再比如说,何大山正在扫路,公主正好经过,何大山恭敬端正地向公主行礼,公主看他衣着整齐干净,精神好身体棒,干活也认真,就夸奖了他一句,他就可以得到一个五角星。”凌霄画了一个五角星,“五角星值五十个钱。” 众哗然,有些人甚至都开始用羡慕的眼光看何大山了,而何大山也甚为得意,仿佛凌霄说的马上就会成真一般。 凌霄再用细竹棍敲敲木板,道:“讲完了赏,现在来说罚。还是拿何大山做例子,比如说,何大山路扫得很干净,却因为鸡毛蒜皮的事跟别人打架了,那么三角形就没有了,还要打一个x。打架的两个人不分对错,都是x。”凌霄画了一个x,“一个x,就是扣十个钱。如果何大山不仅打架了,还把人给打伤了,那么不仅要扣十个钱,被打伤人的医药钱,也要何大山来出。” “不许打架,那遇到不平的事怎么办?”下面有仆人问。 “找你们各自管事的,若是各自管事的也不能处理,就来找我。”凌霄道。 “再比如说,何大山为了得公主一句夸奖,明明公主离他还有十丈远,公主也不打算往他那个方向走,他却特意赶过来向公主行礼,这就没有赏,但也不罚。如果何大山没得到公主夸奖,就整天盯着公主行踪,不管什么时候一见公主出现就跑过来行礼,这叫功利心太重,就要罚了。”凌霄最后总结,“总而言之,平平常常做好自己的差事,争取不犯错,一个月三百个钱是跑不掉的。如果凡事爱动脑筋,比别人更注意卫生更积极,平素里喜欢多学知识多锻炼身体,喜欢让着别人帮助别人,四角形就会有了。当然,如果能得到主子的赏识和重用,别说五角星,什么都会有的。反之,偷懒耍滑,爱四处打听搬弄是非,喜欢占小便宜手脚不太干净的,甚至爱吵闹打骂赌博酗酒的,罚钱还是轻的,重的就按府规来办。都明白了吗?” “那我们做得好不好,谁来评断呢?”有人问。 “每天酉初,也就是吃过晚饭之后,都到这里来画角。我会向你们的管事询问你们一天的表现情况,如果管事说得有遗漏,你们可以从旁补充,我会评断你们该得三角还是四角,得到主人夸奖的可以自己告诉我。有一点需要特别说明,如果发现有管事和下面人为了多得赏钱互相勾结弄虚作假的,管事降为普通杂役,两人都罚半年月例钱,并关禁闭七天。” 看着众人听到关禁闭七天时的畏惧表情,凌霄暗自着笑,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每个月初一下午到此领月钱,总结上个月的赏罚情况,清楚了吗?” “清楚。”众人答。 “凌管事,府中别的院都给下人扯布做夏裳了,咱们院什么时候做啊?”汤妈妈突然问。 凌霄看着她。 她表情有些畏缩,却也没有避开目光。 “想做衣裳?没问题啊,好好表现,得了赏钱就给你扯布做衣裳,做多少都成。”凌霄似笑非笑道。 汤妈妈脸一白,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凌霄笑容一收,看着众人道:“身为下人,别光想着自己,没有主人,你算什么?咱们公主初来乍到,如今又抱恙在身,有些事情难免顾不周全。做好自己的事,少给公主添麻烦,待公主缓过这一阵,自不会亏待你们。若是嫌崇善院待遇不好的,没关系,你觉着府中哪儿好跟我言语一声,我亲自送你过去,人家收了你就罢了,若是人家不收,崇善院也不要三心两意的人,就只能发卖了你了。” 第14章 龙堰渡 启贤院,罗氏摇着纨扇,问刚刚回来的春庭:“东西她都收下了?” 春庭道:“收下了,她再三让奴婢向奶奶道谢,说她做弟媳的应该先来看奶奶才对,只是事情一件接一件的不顺,拖到如今也未得空。” 罗氏冷冷地弯起唇角,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不是这方人,偏到这方来扎根,后面不顺的事儿还多着呢。”想了想又问:“她精神头怎么样?” 春庭道:“说来也奇了,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王爷王妃就去看过一次,三爷更是连回来都没回来。奴婢瞧着她倒是一点都不难过,精神头还挺好,这才几天,就让人搬了个炕桌在床上,在那儿画画呢。” 罗氏摇着纨扇的手一顿,问:“画画?画什么画?” 春庭道:“奴婢远远瞅了一眼,好像是画的人像,那眼睛不像眼睛鼻子不像鼻子的,画得很丑。” 罗氏笑道:“倒真是个会打发时间的。” 罗氏的乳娘薛妈妈端了枣茶进来,罗氏屏退春庭,屋里只留她和薛妈妈两人。 “你瞧这事会不会是王爷派人做的?”罗氏揣测道。 薛妈妈将枣茶递给她,道:“谁都有可能,也不单单是王爷,在外人看来,我们也有可能。” 罗氏揭开盅盖,忽又合上,道:“不会是王妃,老三得封世子,她不知多高兴,这股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呢,她不会有心思去杀公主。文家,文静姝或许有这个意思,但文之儒,那老东西可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应该也不会这般冲动。如此,这府中值得怀疑的,只有王爷了。” “奶奶,您怀着身孕呢,不宜多思多虑。”薛妈妈道。 罗氏顿了顿,眼泪就下来了。 “好好的,怎么说哭就哭呢?”薛妈妈忙接过她手里的盅子放在桌上,抽出手绢来给她擦眼泪。 “二爷他昨夜又没回来,”罗氏泪如雨下,“他还说在外头没人。” “奶奶,不是我说您,依这府里的规矩,庶子庶女大了便分出去另过,别说二爷在外头有人,就算娶回来,也不过多几张嘴吃饭的事儿,碍着您什么呢?您呀,把心放宽些,自己的身子要紧。”薛妈妈抚着她的颈背劝道。 “可院里已有三房妾室了,他还不知足。想王爷和他娘孙王妃那般情深意笃,他怎么就……”罗氏越说越伤心。 薛妈妈叹气道:“如王爷那般位高权重却又用情专一的男人,世上又能有几个?二爷身为王子,又那般人品相貌,便是他不动歪心思,外头那起子不要脸的也主动往上扑啊。只要他心里有您,有您生的和肚子里的这三个孩子,您就宽着他些。待过些年,他玩心没那么重了,自然会念您的好的。” 罗氏摇摇头,拭了拭泪道:“若他不能成为王世子,我这后半生,也没什么盼头了。有时候想想,倒还是老三那样的好,从来就没个笑模样,女人见了都绕道走。” 薛妈妈道:“奶奶又胡说了,您瞧瞧三奶奶,那过得不就跟守活寡一样?若是二爷变成三爷那样,成天绷着个脸,一个不高兴抬脚就把人踹半死,您还要他啊?您呀,也别成天盯着崇善院那边,您瞧,根本就不用我们动手。我们一边看热闹就好,靠的太近,万一叫人泼盆脏水,当了替罪羊,可就得不偿失了。” 崇善院和光居,朱赢拿着大蓟打磨好的木头人,陷入了沉思。 这个时代没有白漆,漆一共只有两种颜色,红和黑。 没有白漆的话,只用木头雕刻,会不会显得不精致?看大蓟打磨过后的人偶脸部倒是的确光滑,眉眼再精致一些的话,原色原味应该也不差。 或者就刻意模糊面部,突出衣饰。 不管如何,先做两个出来,送给李铭月和沈维桢,看看比之第一个娃娃,她们更喜欢哪个? 还有一件事就是,她在李惠宁送给她的一本山川志中发现就在缅州隔壁的崑州,有一条涪江从崑州西部一直贯穿到大旻的中南部,然后东拐入海。而就在缅州和崑州交界处的延长线上,有一个龙堰渡,鉴于这份山川志并不十分细致,故而朱赢怀疑这个龙堰渡很可能是北方地区最大的一个集散码头。更关键的是,地图显示,这个龙堰渡是个三角地区,一侧自然是涪江,而另一侧则是一条横穿整个缅州的大河,名叫桐河,这条桐河虽不经过新城地区,但从地图上看,应该离得也不太远。 朱赢是这样想的,如果这龙堰渡真是北方最大的集散码头,那南北方物资的交易必定都要通过这里进行。北方的物资在这里装船运往南方,回程时应该不会空船回来,如果她派人随船,回来时顺便让他们运一批布回来,运费岂非比自己派船去运要省得多? 再者,布庄掌柜虽然说缅州不产棉,所以青州那边卖给他们的布匹才会那么贵,但朱赢认为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缅州虽名义上在大旻治下,但毕竟主权独立,连大旻皇帝对它都诸多猜疑忌惮,下面这些商人与之交易时应该更谨慎了,而所有这些谨慎所带来的顾虑和风险意识最直接的表现介质,便是价格。 缅州不产棉,崑州同样属于北方地区,应该也不产棉,也就是说布匹也要到南方去进,但朱赢认为,他们的进货价格,与缅州的绝对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当然,这样简单的问题,她都能想到,缅州的这些布商不可能想不到,但为什么没有这样操作?或者想到了,但是操作过程中有什么困难致使他们不得不放弃,这朱赢就不清楚了。 所以,她想派一个人去龙堰渡探探情况。 现在的问题是,派谁去合适呢? 她把自己的想法讲给几个心腹听,三七第一个举手,道:“我去!” 尚嬷拿眼一瞧他。 三七手缩回去,讪笑:“可奴才现在没空。要不这样,奴才下去问问下面这些人有没有懂水路的,或者有亲戚朋友在码头做过事的?” 朱赢心中最佳的人选其实也是三七,这家伙机灵,嘴又讨巧,跟生人套近乎再好不过了。只是同时她也明白,如今她信任和得用的也就这几个,实是一个也少不得。于是便应了。 半下午的时候,朱赢刚喝过药,三七就来了。 “公主,没找着懂水路或者知道码头上事儿的,不过,找到一个崑州人。”三七道。 “崑州人?谁啊?”凌霄问。 “何大山,就是你上午举例子用的那个。他十六岁那年家乡闹灾荒,举家逃难到燕州,他爹和当地一个地痞起了冲突,被那地痞打死了。他和他兄弟就为他爹报仇,把那地痞打死了。后来就被当地官府收了监,本来是要砍头的,那牢头也是大胆,见他们兄弟两个身强力壮又年轻,就拿两个叫花子替了他们,转手把他们兄弟两个给卖了。兄弟两人捡了条命,寻常也不敢吱声说自己的来历。”三七道。 “寻常不敢说,现在怎么又敢说了?”凌霄问。 三七揶揄凌霄:“你早上教育得好呗,这小子说完之后还问我,他连自己的老底都交代给公主了,算不算对主人特别忠诚?算不算做人诚实德性好?能不能得个四角形?” 凌霄翻白眼:“……” 朱赢笑道:“给他四角形,他还会讲崑州话吗?” 三七道:“他说会,还当场给我讲了几句,反正我是一个字没听懂,也不知是不是崑州话。” 朱赢点头,道:“信他一次。” 凌霄忙道:“公主,便是要派这何大山去,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去。这厮傻乎乎的,被人卖了不定还帮人数钱呢。” “这我早想到了,公主,另一个人选奴才都给您挑好了。”三七凑上来道。 “谁?”朱赢问。 “当归。”三七道。 “当归?怎么想起他来?”凌霄老大不解。 三七嘿嘿笑道:“因为他有个旁人不及的长处。” “什么长处?” “他,可男可女。” “什么叫可男可女?”凌霄更疑惑了。 朱赢却是秒懂,不就是东方不败么,当即问:“他是不是特别会使针?” “什么?”三七没听清。 “没什么,你继续说。”朱赢忙拢住发散的思维。 “这当归是个天阉,爷娘看着没出路,四岁就把他送宫里去了。本来年纪太小宫里是不要的,可巧那时宫里的淑妃娘娘刚夭折了小公主,底下人为着安抚淑妃的丧女之痛,就把他送淑妃那儿去了。这淑妃生养艰难,入宫许多年统共就生了这么一位公主,还夭折了,悲伤过度就有点精神失常,见了当归,就把他当女孩儿养,言行有一点不像女孩,非打即骂。就这么把当归养到十一岁,淑妃两腿一蹬,去了。 淑妃不在了,当归自然也不能做女孩打扮了,可毕竟刚懂事就被当女孩儿养,这做派习性哪能一下就改过来?于是在宫里就常被别的太监欺负。原先我还觉着我可怜来着,可听了他的经历,才知道公主您说的小巫见大巫是什么意思。听当归说,皇后挑中他给您陪嫁,是因为听说他有三臭,脚臭,嘴臭,脾气臭。脚臭是因为当初淑妃嫌他脚大,让他常年缠着裹脚布给闷的,嘴臭呢,他不是魄门有痔吗,为着怕疼,平常他就怕大解,能憋就憋,这臭东西老憋在肚子里出不去,味儿就从嘴里出来了。这人一旦身子不舒服,脾气也就跟着不好。 可自从公主您上次让张大夫替他治了魄门的痔,这小子嘴也不臭了,脾气也好了,吃嘛嘛香,干嘛嘛好,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到底在宫里呆了十四年,那察言观色的能力也不是下面这帮人能比的。奴才就想,不如就让他做个女子打扮,和何大山假做一对夫妻,就说去码头上寻活儿干,这样既不怕何大山个傻大个被人骗,也不容易引起旁人戒备,公主您说怎样?”三七一口气说得口干舌燥的,鸢尾体贴地给他倒了杯水。 朱赢细想了想,觉得可行,遂道:“可以,先去打听一下从新城怎样去龙堰渡,需不需要去官府开具官凭路引,路费大约要多少,准备周全了,就让他们两个去一趟。三七凌霄,这事儿就交给你们两个去安排。” 三七凌霄领命。 第15章 养小鬼 过了几天,大蓟送来了打磨好的人偶,这也是个肯动脑筋的,他见朱赢原本想寻白漆涂人偶的面部,知道朱赢想要人偶显得白一些,于是特意找了颜色比较白的木头来雕人偶,磨光后在人偶面部抹了一层桐油,就是做油纸伞用的那种桐油,然后刷一层蛤粉,再薄薄地刷一层桐油。如此晾干后,桐油的黄中和了蛤粉的白,颜色反而比刷漆更柔和自然。 朱赢当即让凌霄给他记一个五角星,大蓟高兴地直搓手,要知道原先他当木匠时,做一张靠背椅的工费也才五十个钱。 朱赢胸口中的那一刀有些深,最近她虽经常坐起来,却也不敢乱动,于是便教屋里几个丫头奴才照着木头人偶的身材尺寸,结合她的设计图试着画打版图。 教了一段时间后,发现也就鸢尾、银耳和李延龄的常随之一狂草领悟力比较高,于是便专门教这三人。 这天午后,郑嬷坐在朱赢床沿上打瞌睡,鸢尾等人在画样板纸,朱赢躺着看了一会儿书,正昏昏欲睡,忽听院中一阵喧哗。 鸢尾见吵醒了朱赢,放下纸笔道:“公主,奴婢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朱赢点头。 鸢尾来到院中,只见从院门到小花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站满了佩刀的内卫。 午后仆役们无事大多都还在自己屋里休息,如今被院里响动惊扰,都在门口抬头探脑,却也不敢围过来看热闹。 西花厅前,凌霄、尚嬷和三七三人与王府内卫副统领刘佰霖对面而立,而刘佰霖身旁的汤妈妈正指着凌霄和尚嬷道:“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她俩望风,”又指着三七道:“这太监埋的小鬼。” “放屁!”凌霄见她青天白日的就这么张口胡说,气得七窍生烟,当即就要冲上去打她耳光。她虽现在还不太明白养小鬼是怎么回事,但看这阵仗也知定不是什么好事。 尚嬷和三七一左一右拉住她,三七指着汤妈妈骂:“你这老虔婆,前一次你不服管教顶撞公主,公主宅心仁厚,略施小惩饶过了你,这次你又无中生有攀诬公主,你就不怕遭雷劈。” 汤妈妈不屑地撇撇嘴,道:“我哪有只字提及公主,我不过在说你们三人而已。正是为着公主着想,你们这些养小鬼的下人才不能留,谁知道你们养的小鬼要害谁?” 三七还待再骂,刘佰霖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是与不是,去埋鬼之地挖上一番就知道了。” “刘统领,世子爷不在家,这崇善院可是公主做主,您听这仆妇片面之词便大动干戈地来搜查,怕是不妥吧。”尚嬷冷声道。 刘佰霖一双凶眸盯着她,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单手抖开,道:“王爷手谕在此,还有何疑问?” 尚嬷无奈退开。 “带路。”刘佰霖对汤妈妈道。 汤妈妈一脸得色地在前面带路,一直走到小花园西北角的一株槐树下,道:“就是这里。” 刘佰霖一挥手,指挥左右内卫:“挖!” 内卫们挖土时,汤妈妈抬眼看着站在一旁的三七等人,只见凌霄一脸的愤怒与疑惑,尚嬷面无表情,三七则是一脸的紧张。她心中暗自冷笑,王妃把她从梨庵别院调来,就是为了叫她掌管这崇善院的,结果那不长眼的公主居然只让她做个管茅房的。待除了这三人,公主身边就只剩了鸢尾和郑嬷,看她还怎么分出人手来管理后院。 “有了,挖到了!”有内卫大喊。 凌霄一个激灵,忙探过头去看,却见两个内卫从泥坑里刨出了两个尺来长的小棺材。 “打开。”刘佰霖道。 两个内卫用手一掰,棺材盖子没动,于是便用了点力,结果盖子一掰开,满棺材的屎尿洒了两人一身。 恶臭扑鼻。 “怎么回事?”刘佰霖大怒,瞪着三七等人问。 凌霄初生牛犊不怕虎般瞪回去道:“你问我们?我们哪知道?既是她告的密,问她!”她指着汤妈妈道。 汤妈妈已经呆了,喃喃道:“怎么回事?不可能啊,我明明……” “你明明埋的是小鬼,怎么会变成屎呢?”三七接口。 汤妈妈差点下意识地点头,幸好及时回神,一看刘佰霖怀疑地看着自己,忙道:“我明明看到他们埋的是小鬼,定然是消息走漏,他们把小鬼藏别处了。” “那怎么着?把花园都挖一遍?”三七讥讽道。 “刘大人,他们定然将小鬼藏起来,您既然已经来了,索性把这院子彻底翻一遍,定然能找着。”汤妈妈额角冒汗,如果今天这事办不成,那自己…… “放你娘的屁!公主还在养伤呢,受了惊扰万一有个不好算谁的?刘统领,你们内卫有这时间在这里听仆妇乱嚼舌根,不如多花点时间好好练练本事,免得下次出去再眼睁睁看着主子受伤。”凌霄愤愤道。 刘佰霖被凌霄的话刺到,登时不悦道:“我们内卫有何失职之处,自有王爷处置,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丫头来指手画脚。刘某王命在身,今天这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无法向上面交代。既然公主正在养伤,那就先从公主的正房查起,查完了好让公主安心休息。” 凌霄气得发抖,直想冲上去咬他一口肉。 三七怕她冲动闯祸,死死拉住她。 刘佰霖手按着刀柄,带着内卫们转身向和光居走去。 虽是搜查,但内卫们到底还有些顾忌朱赢身份,四处翻找却也不敢弄得太乱,也不敢发出太大响声。 朱赢冷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半晌,搜查完毕,一无所获。 “刘统领,不搜身吗?”朱赢也不看他,只冷冷问道。 “属下不敢。养鬼在缅州是十恶邪术之一,王爷令属下来彻查此事也是为公主安危着想,请公主见谅。”刘佰霖向朱赢行了一礼,带着内卫们退了出去,开始搜查别处。 整个崇善院鸡飞狗跳地闹腾了足一个时辰,终于有了结果。 在汤妈妈床头里侧的墙洞里,发现了两具小棺材,里面放着两个木头人,前面写着生辰八字,后面一个写着难产而死,一个写着伤重不愈。 汤妈妈当场就傻眼了,大喊是三七等人陷害她。 三七就说了:“汤妈妈,院里有小鬼是你告的密,内卫是你带来的,搜查也是你提出的,就算最后把你自己给暴露了,你也不能信口胡诌啊?” 汤妈妈百口莫辩,哭嚎着让内卫们押走了。 晚饭过后,朱赢支开房里所有人,让鸢尾看门,然后将尚嬷、凌霄和三七叫到房中。 凌霄一进来就声明她什么也不知道。 尚嬷和三七互看一眼,三七道:“我说?”尚嬷点点头。 三七便对朱赢道:“尚嬷见您让大蓟他们雕木头人,就来找我,说要防着有人借机害公主您。我说院里这么多人,防也防不住啊,尚嬷就给我出了个主意。大蓟和陈皮他们雕废了不少木头人,我就把那些雕废的随意往屋外墙角处一扔,白天让陈皮盯着,晚上我盯着。足盯了六天,就在前天半夜,发现汤妈妈偷摸地过来拿了两个。我跟着她到她住处,看她往木偶上写了字,装进小棺材,埋在了花园西北角的槐树底下。于是我和尚嬷将计就计,才有了今天这出戏。” 凌霄闻言,顿时一脸崇拜看着尚嬷。 朱赢问:“汤妈妈那两个人偶咒的是谁?” 尚嬷道:“写着难产而死的那个肯定是二奶奶罗氏,而写着一病不起的那个,大约是王妃。” “诅咒王妃也就罢了,毕竟王妃和公主有那么点不愉快,可干嘛要诅咒二奶奶罗氏?”凌霄不解了。 “这是为了断我退路。我与王妃是没有修好可能的,她这是怕我情急之下与二房联合,一同对付她与世子。”朱赢揉着额头,自从穿来这里后,她发现自己的思想越来越阴暗了,这些内宅的阴私伎俩居然一点就通。 凌霄懂了,又问:“那汤妈妈房里的那两个人偶上写的生辰八字是谁的?” “难产而死那个是照着汤妈妈写的抄下来的,而伤重不愈那个,写的是公主的。”尚嬷道。 凌霄瞪大双眸,问:“什么?这害人的东西怎么能写公主的生辰八字呢?万一真的于公主不利怎么办?” 尚嬷道:“写公主就为了一个目的,钉死汤妈妈背主之名。因为如今她的身契在公主手里,严格说来,只有公主才是她真正的主人,才有权处置她。而至于对公主有没有害……”她看朱赢一眼,道:“我没想那么多。” 凌霄:“……”崇拜之情顿时就灭了百分之八十。 朱赢笑着安慰凌霄:“如果真的有害,王妃岂会让人诅咒自己?” 凌霄听了,释然不少。 朱赢看着尚嬷,道:“尚嬷,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说多了反而显得生分。今天之事如不是你运筹帷幄,我受冤枉不打紧,跟着我的这些人,也不知有多少要无辜枉死。从今后,我主外你主内,崇善院一并事宜,就全仰赖您了。凌霄,三七,以后为人处世,多与尚嬷商议,多向尚嬷学习,今天救了你们一命的可不是我,而是尚嬷。” 凌霄思及往日得罪尚嬷之处,忍不住有些脸红,但还是十分诚恳地谢了尚嬷救命之恩,三七也跟着谢了。朱赢见无事了,就让两人下去休息,独留下似有话要说的尚嬷。 第16章 观刑 三七凌霄走后,尚嬷对朱赢道:“公主,今天这事一出,利弊参半。好处就是叫外头人知道,崇善院也不是好随意拿捏的,也给里头人一个警醒。坏处呢,有了这层教训,下次那些人对付我们的手段就会更阴毒更不容易被发现。我在后宫四十余年,深知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今天此事,说实话都够不上毒计的层次。公主,您想过安稳日子,明哲保身韬光养晦看起来是不成了,您得主动出手。” 朱赢叹了口气,对尚嬷道:“尚嬷,眼下我的难处您是知晓的,说实话,我不懂内宅里这些斗来斗去的事,也不想把精力都拘在这些事里。我原本只想多挣些钱,在外头有了产业,便慢慢把你们这些一心为我着想的人都放出去,如此,即便将来有个什么,也不至于牵连了你们。可如今,我才嫁来了几天?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差点把命也搭上了,再没有些忧患意识,那我便是真傻了。可是,我实是不知该怎样做,尚嬷,您若有想法,不妨教教我。” 尚嬷摇头,道:“有些东西,教是教不会的,更别说您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如此,就先防着吧,院门口安排几个守卫,院内仆役寻常无事不得出去乱走,有事出院需得报备,得到批准才能出去。外院的人进来,不管何事都由人专门领路,直到送走为止,如此,可能一时有效果,但不是长久之道。公主您认亲那天,老奴在一旁冷眼看着,见世子爷与王爷王妃和两兄弟之间似乎都关系一般,这是您的一大有利条件。在这府里,有可能做您□□的,只有世子爷。如果他能真心护您,那些人就会有所忌惮。就说今天之事,我们能整治的只有汤妈妈,却不能动刘佰霖,更不能去王爷王妃那里要说法,可如果世子爷在,而且他心向着您,这件事就不会这样草草结束,又或者,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件事。” 朱赢思虑着,缓缓点了点头,道:“嬷嬷之言,我会记在心里的。” “还有一事,如果明天有人为了怎样处置汤妈妈来向您拿主意,您千万别心软。”尚嬷最后叮嘱了一句。 为着尚嬷这最后一句话,朱赢失眠了半夜。但最终还是狠下了心肠,与凌霄三七这些最最亲近之人的命相比,她那点良知算个屁。 次日一早,朱赢还未起床,屋里众丫鬟仆役都跑步去了,郑嬷悄悄走了来。 “公主,发现那贼了。”郑嬷伏在她床沿,悄声道。 “是谁?”朱赢睡眼惺忪。 “芳满。” 朱赢睡意慢慢退去,看着郑嬷问:“你亲眼瞧见的?” 郑嬷点头,道:“昨日内卫来搜房,我就料到有人要趁乱行事,果不其然。” “此事尚嬷知道了吗?”朱赢问。 郑嬷道:“知道了,她的意思是不急着抓她,先看她如何处理这些赃物。” 朱赢道:“那就按尚嬷的意思办吧。” 郑嬷离开后,朱赢躺在床上睡不着了。 这桩桩件件的,怎么就没完没了呢?这个朝代的后宅女人,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 有时候她真想跑了算了,大蓟说寻常平民一年的吃穿用度几两银子就够了,如今她手里有近万两,到哪儿不能生活? 可……如何才能跑得掉呢?她跑了,郑嬷鸢尾三七凌霄等人,又怎么办? 不过只是想想罢了。 刚刚吃过早饭,刘佰霖来了,说汤妈妈已经招认用木偶养小鬼诅咒朱赢和罗氏的事,因汤妈妈现在的主人是朱赢,所以王妃特着他来问一下朱赢的意思。 屋里凌霄鸢尾等众丫鬟都看着朱赢。 朱赢靠坐在床上看书,闻言眉眼不抬道:“问我做什么?不是有府规么?我这主人的意思还能越过府规去不成?按着府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没意见。” 刘佰霖道:“既如此,请公主派一个人与属下同去,待行完了刑,属下就不特地过来复命了。” 朱赢蹙眉,这一屋子的丫头,谁有胆量去看杀人?便是最胆大的凌霄,此刻看着也有些犹豫的神色。 “公主,让奴才去吧。”三七从门外进来,嘿嘿一笑,“长这么大,奴才还没见过杀人呢。” 朱赢应允,三七便跟着刘佰霖去了。 朱赢一转眼,见鸢尾等人都有些愣愣地看着她,笑了笑道:“看我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半个时辰后,尚嬷正在房里和朱赢说话,三七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地回来,一见尚嬷,噗通就跪在她身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颤声道:“尚嬷,您对三七救命之恩,三七没齿难忘。” 一旁裁布的凌霄和鸢尾郑嬷等人都呆住了。 尚嬷愣了一下,竟是笑了起来,弯腰将三七搀起,道:“杀个人就把你吓成这样,亏我还在公主面前夸你是个能臣干将。” 三七擦擦鼻涕,苦着脸道:“他要是一刀把人结果了,我倒也不怕。可您知道他们是怎么杀人的?把人绑柱子上,拿根绳子绕过脖子系在柱子上,然后拿根细棍子插*进绳圈里,棍子转一圈,绳子就勒紧一点,转一圈,就勒紧一点,勒了五圈,人屎尿就出来了,勒了十五圈,眼珠突得要掉出眼眶,张着嘴吐着舌头,就那么一直发出‘呃、呃’的声音,勒了二十五圈,脸紫得跟茄子似的,筋都爆出来了……” 屋里有胆小的丫头捂着耳朵跑出去。 三七哽着一口气,接着道:“当时我就想,若不是尚嬷,今天被绑在柱子上的不定就是我和凌霄了。”说着又哭。 尚嬷叹了口气,道:“这才哪到哪儿?你们呀,是跟着公主常年呆在燕贻阁安逸惯了,根本就不像宫里出来的人,没见过世面。以后我慢慢将宫里头那些刑罚讲给你们听,你们就知道今天这事儿根本都不值一提。” 三七擦擦眼泪,抱着尚嬷的腿道:“干娘,以后我就认您当干娘了,您可要护着您干儿子啊,儿子也不求别的,只求别让他们把儿子也绑柱子上。” 尚嬷踢了他一脚,骂:“你个没出息的猴儿!” “不管猴儿猪儿,狗儿也成,只要是您护着的都成。”三七死皮赖脸道。 于是这天,尚嬷就多了个干儿子,三七多了个干娘。 接下来总算安静了一段时日,至少在朱赢能下床之前,院子里没再出事。 朱赢能下床之后,便开始专心致志设计面料,质地,花纹,配色……其实这些并非凭空想象就能有创意的,朱赢倒是愿意出去采风,可问题是……她还敢吗?于是只能从上辈子积攒下的库存里先挑出一部分来用用。 这日,朱赢正画画呢,三七跑进来,兴奋道:“公主,何大山和当归回来了。” 朱赢眼睛一亮,道:“叫他们进来。” 未几,屋里多了个彪大汉和一个小娘们儿。 朱赢眼睛盯着那小娘们儿,但见她身形瘦小苗条,头上包着布巾,一张脸小小的,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居然还有几分姿色。 “她是……”朱赢指着那女子。 三七上前踢了他一脚,笑骂:“还不见过公主。” 小娘们儿嘿嘿一笑,身条柔软地拜倒行礼:“当归拜见公主。”声音也雌雄莫辩。 “起来。”朱赢忽想起了t国的人妖,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三七一双贼眼将他看来看去,比比自己的胸部,贼兮兮地问:“这儿,怎么整的?” “你说这个?”当归托托自己丰满的胸部,忽然一把扯开衣襟。 屋里丫头惊叫一声,纷纷扭过头去,就凌霄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 “馒头,吃吗?”当归炫耀般挺着胸脯,嘿嘿笑问三七。 “滚!”三七又踹他一脚。 朱赢却看着他放馒头的那个地方,一根布条绕过双肩和胸膛,将两块馒头牢牢固定在他胸前,这是什么?古代简易版文胸啊! 原以为手下都是些歪瓜裂枣,没想到却是歪才辈出,果然这世界从来都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问起龙堰渡的情况,原本还有些拘束的何大山就开始急于表现了:“公主,那姓赵的不给运。” “什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朱赢能听懂才有鬼。 “那姓赵的跟王府有仇,就是不让给我们运,还有官府要收渡夜费……”何大山越急就越说不清楚,急得抓耳挠腮,汗都下来了。 当归推他一下,柔声道:“我来说吧。” 何大山看他一眼,居然听话地退一边去了。 “公主,奴才和大山都打听过了,经过龙堰渡的船大抵就两种,官船和民船。官船是专为官府运送物资的,不做民用。而民船大多都是一个人的,就是人称赵大掌柜的赵芝祥。听说这个人很有能耐,在崑州建了个陶朱会,这陶朱会里都是北方有头有脸的商贾。陶朱会名下有百来艘货船,赵芝祥每个月发两次船,月初一次,月中一次,沿着涪江统一采购陶朱会里各商贾需要的货物。因为量大,他们往往能以比市价还要低的价格买到货物,因此,整个北方市场的各行各业,除了官府经营的,其他几乎都被这个陶朱会把持了。”这个当归不愧是淑妃调*教出来的,说话到底就是比一般仆役有条理。 朱赢思虑片刻,问:“方才何大山说这个姓赵的跟王府有仇,是怎么回事?” 当归面色有些奇怪,道:“奴才也是听来的,不知是真是假。听说这个赵大掌柜跟王府有亲,有人说,他是王爷的亲兄弟……” 第17章 福星 “听说赵芝祥是王爷那一辈王府的庶子,曾经在缅州的军营里做到将军一职,后来不知为何就流落到崑州,还改姓为赵。那些陶朱会的船老大都说赵大掌柜明令禁止,不许帮缅州人私带货物,若有人明知故犯,就要用会规处置。所以外面人才传说赵大掌柜跟咱们王府有仇。”当归道。 朱赢早就发现了,这王府对待庶子的方式,的确有些残酷不近人情。成亲后就分出去单过还罢了,居然还不排辈,如果不是李惠宁跟她那一番交代,她根本不知道李延龄前面还有个庶子兄长,因为他们都管李延龄叫三爷么。 看来通过崑州的货船运货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那我们缅州的船呢?”朱赢问。 当归道:“缅州船也是分官民两种,不过都很少。特别是缅州的货船,到涪江码头上停靠时,当地官府都要收渡夜费,如果不交,晚上会发生什么事他们是不会管的。听说有不交渡夜费的缅州货船晚上被人抢劫一空的。” “渡夜费要多少?” “听说按船的大小来定的,一般一艘中型货船一夜要交五两银子的渡夜费,再大一点的就要十两。”当归道。 朱赢了解了基本情况,打发两人下去休息。 说实话她真有些烦恼,这叫什么?这叫举步维艰!一个服装设计师落到一个不产棉的地方,想去别的地方买点布回来还在价格和运输上被歧视限制,还有比这更憋屈的吗? 实在不行换个生意做算了? 可除了会摆弄布料,她还会做什么? 她识文断字,难道去办个学校当校长? 她会画画,转行当画师? 还是办个英语补习班,教缅州人民说abc? 别逗了。 要说李惠宁还真可谓朱赢的福星,第一次见面化解了王妃和朱赢的一场干戈不说,这第二次见面,更是给前途一片黑暗的朱赢送来了一盏明灯。 是时,朱赢正倚在东墙下的美人榻上,本着钱途无望混吃等死的心态忧郁着呢,凌霄来报,说是二姑奶奶来了。 朱赢愣了一下,忙起身整衣,迎到门口。 七月的艳阳下,但见李惠宁一身淡紫色纱裙,外面罩一件粉紫色绣银叶子的纱衣,如一朵盛开的紫玉兰般明艳而来。 一见朱赢站在门口,李惠宁笑着伸出手,握着朱赢的手道:“弟妹,一早听说你好了,我只是不信,今日见着你真好了,我这颗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是我不好,我早该遣人去向二姐报个平安才是。”朱赢笑道。 两人回到屋里落座,李惠宁一直拉着朱赢的手不放,仍是遣退了随行的丫鬟,才对朱赢道:“你一出事我便着人去通知老三了,谁知此番大比之地设在锁金山,老三一早就带了骁骑营的精锐之师赶了去,于是就没找着他人。他不知你受伤,故而未曾回来探你,你别怪他。” 朱赢心中清楚,便是他知道,也不一定会回来看她,但口中仍道:“都说不知者不罪,我自是不会怨他的。不过,二姐,这大比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惠宁道:“说到这个,话就长了,这涉及到缅州的军队编制。缅州五年一征兵,每五年就放年满四十的老兵回乡,征年满二十的新兵入伍。这刚入伍的新兵五人一火,挑武力高能服众者为火长。训练三个月后,所有的火就要进行大比,大比完最厉害的三个火可以自己选人组成队,一队有五十人。未被选中的火则由上面统一安排组合成队。再训练九个月,各队之间又要进行大比,大比后前三名可以自己选人组成旅,一个旅有一百人。到了旅这一级便是一年一比,旅上面是团,人数二百,团上面是府,人数一千,府上面就是营,一个营一般是四千人,但有些厉害的营人数可以超过四千,比如老三的骁骑营,人数就有五千两百人。到了营这一级,一般就不比个人战力了,比的是战略战术和整个营的战斗力。而他们争的也不是人了,而是驻防地。比如老三的骁骑营上次大比第一,他就可以在整个缅州任意选择驻防地,其他的就要服从统一安排。唉,说到这些就想起当年三弟十二岁入伍,这一次次的大比,与那些比他大了□□岁的人争斗,也不知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李惠宁说着说着,眼睛又湿了,忙抽出手绢来拭泪,道:“瞧我这人,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让弟妹见笑了。” “哪里,二姐和夫君姐弟情深,我很是羡慕。”朱赢道。 李惠宁拍了拍她的手,道:“既然已经出了宫,就别再想宫里那点事了,若是在王府嫌闷,就来找我。哎呀,瞧我,说半天倒把正事给忘了。认真说来,弟妹,今天我可是专程来给你送钱的。”李惠宁一边说一边把手边的一个红木宝盒推了过来。 “送钱?”朱赢不解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满满一盒子的小金锭子,少说也有三四十两,“二姐,这是何意?” 李惠宁笑着道:“是这么回事,前天我婆家大嫂的娘家侄子成亲,喊我同去,我便带着三个孩子去了。前阵子你不让人送了个木头娃娃给维桢吗,维桢爱得跟什么似的,去哪儿都带着。这可好,亲戚家那些个小姑娘都看上了,吵着要维桢借给她们玩,维桢哪里肯,差点没打起来。后来那些夫人小姐都来问我那娃娃哪来的,我一看这架势不对,就说是买的,二两金子一个。这不,就拿来了这一盒子的订金。” 朱赢忙将盒子合上推还给李惠宁,推辞道:“这怎么使得?那娃娃也不值当什么……” 李惠宁按住她的手道:“弟妹,你先别急着推,你听我说。其实这个事儿,我是一早就想过了。三弟是自小在军营里呆傻了的,不知道这柴米油盐的内宅生活是怎么回事,所以什么都没给你安排,就撂手走了。我娘呢……说句不孝的话,她对三弟都那样了,对你也不可能太周到。但旁人不管,我们自己总要活下去吧,别的不论,你这一院子的人,日常的吃用开销,哪一样不得花钱?若没个进项,你有多少嫁妆贴不完?做这个娃娃,咱们也别指望能挣多少银子,若能把每个月你院里下人的月例给抵了,不也算个进项么。你也别觉着二两金子贵,缅州布贵这大家都知道,再说,咱卖的也不是布,咱卖的是别处买不着。寻常走个亲戚打点孩子二两金子人家眼皮都不抬呢,可你这娃娃一送,孩子喜欢,大人也新奇,有什么不好?再说了,你要不收钱,这亲戚找亲戚的都找到你头上,你还天天坐院子里费时费力费布地白送人家娃娃不成?弟妹,你听我的,就这么着。” 话说到这份上,朱赢再推,便虚伪了。 敲定这事儿之后,两人又闲话了片刻,李惠宁便走了。 李惠宁一走,朱赢就叫来大蓟陈皮等人,让他们下去雕木头人。现在不白雕了,雕一个二十个钱,旁人想挣这个钱可以跟二人学,只要雕得好,也是一个二十个钱。 然后摆出设计图纸,挑出布料,让鸢尾银耳和狂草来打版,这是技术活,打一套裙子的样板是十个钱,剪裁则相对简单,一套五个钱,缝纫一套衣裳五个钱。除了打版外,剪裁和缝纫也允许别人参与。 李惠宁一番话可以说让朱赢醍醐灌顶,她一直在计较布料成本,却忘了她的初衷是什么。如果她的盈利只能在成本的基础上来算,跟贩布的又有什么区别? 李惠宁有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她的目标不是卖布,而是卖别人觉着好,但是别处买不着。 一个娃娃二两金子,三套衣裳才用了多少一点布?这样算起来,一匹布十几二十两的成本又算什么? 这才是娃娃,将来若是做到童装女装甚至男装,只要有市场,她可以卖得更贵。 就如她上辈子那个世界,一条裙子上万或者十几万,真正的面料成本才多少?人家卖的是什么?是牌子。那叫奢侈品。 她要在这个时代创建自己的服饰品牌,她要靠这一双只会画线条的手,画出自己的锦绣人生! 有了这层想法,接下来的时间朱赢就沉下心来一心一意设计面料。 如此过了两天,忽一日鸢尾匆匆进来,禀道:“公主,内卫又来搜查院子了。” 朱赢皱眉:“怎么回事?” 鸢尾摇头,道:“不知道,不过看样子这次她们只搜下人房。” 朱赢搁下笔,整了下衣裙便走了出去。 第18章 世子归来 朱赢来到院中,见刘佰霖站在西花厅前看赏罚榜,而院中各处内卫门来来往往,鸡飞狗跳。 “刘统领。”朱赢忍着怒气。 刘佰霖回身,见是朱赢,便躬身行了一礼。 “刘统领,你这三天一查房五天一搜院的,我这崇善院到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是什么不干净的人?值得你这般左一遍右一遍的来梳理?”纵是再能忍,朱赢此番也不想忍了,这还有完没完了?想过几天安生日子怎么就那么难? 刘佰霖微颔首,语气冷硬:“公主请息怒,此番是王爷下的令,辉先院和启贤院都搜过了,您这是最后一处。” “这是找人,还是找物?”朱赢问。 “是找一个物件。” 朱赢冷笑一声:“可着就我们三个院的主子眼皮子浅,奴才也没规矩,到处偷物件来着。” 刘佰霖依然是那个神态语气,道:“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恰在此时,一内卫飞奔而来,双手呈上一物,道:“刘大人,找到了。” 刘统领接过那只绞金丝镶翡翠牡丹华胜,抬眸看着朱赢,眼中不乏嘲讽之意,道:“公主,看起来,您这院里的奴才,是不太有规矩。”转过头就问:“人呢?” “已经押来了。”内卫道。 朱赢抬头一看,登时脸色一变,那被押着过来的,竟是尚嬷! “怎么回事?”朱赢迎上前去,看着尚嬷问。 尚嬷摇摇头,没说话。 “公主,定是他们陷害我干娘,我干娘可是宫里出来的人物,会贪这么只首饰?还那么傻的藏在枕头里,这不一搜一个准吗?”三七在一旁急急道。 郑嬷凌霄等人也是一脸的焦色,她们现在也十分明白尚嬷于朱赢的重要性。 “刘统领,这其中定有误会……” 朱赢话还没说完,刘佰霖便打断她道:“公主,属下只管找东西和抓人,您要辩,去王爷面前辩去。” 这话和语气都十分不恭敬,不过朱赢想到王府府规里头下人偷盗二十两银子以上的就要处死,这只华胜是金的,上面还镶着翡翠,怎么也值个几百上千两,当即也没心思计较刘佰霖的态度,跟着内卫们一同去了王爷的宗盛院。 宗盛院述鸿堂,王爷王妃坐在主座,李延寿和李延年夫妇一边一对,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刘佰霖带着内卫押了尚嬷跪在堂中,恭敬地递了华胜上去。 王爷李承锴示意他将华胜递给李延年,李延年接过,翻来覆去仔细查看一番,向李承锴道:“父亲,这正是母亲之物。” 李承锴一挥手,刘佰霖走过来,一刀鞘将尚嬷砸得趴伏在地。 “住手!”朱赢一声怒喝,上前一把推开刘佰霖,斥问:“事实未明,何以出手伤人?” 刘佰霖眸光睥睨道:“公主,属下是奉命行事。请你让开,如若不然,万一伤到你,属下无法向三爷交代。” 朱赢上去就给了他一耳光,啪的一声惊响,朱赢手痛得发麻,刘佰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随即一张脸涨得赤红,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放肆!你、你连王府内卫统领都敢打,你眼里还有王爷吗?还有我这个王妃吗?”穆王妃想起上次齐嬷被她掌掴之事,见她又故技重施,登时怒不可遏。 朱赢转身就向面色不虞的李承锴跪下了,抬头看着他道:“王爷,今日此事疑点重重,若您只以在尚嬷房里找到了这只华胜就定她偷盗之罪,媳妇死也不服。媳妇嫁入王府不过月余,可身边发生之事比媳妇在宫中十六年还多。自上次出府遇刺后,媳妇连院门也不曾出过半步,不是媳妇不想,而是不敢,唯恐动辄得咎之故。可即便如此,院中仍是事发频频,如此想来,这桩桩件件,错恐怕不在下人,而在媳妇。只媳妇委实不知,到底犯了何错?” “你错在嫁给了我!”门外忽传来一道男人冷怒交加之声。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李延龄一身打马劲装,鬓发微散风尘仆仆地立在门外,而原本负责通禀的门人则畏畏缩缩地跟在他身后。 男人冷得可以掉出冰渣子的双眸扫视堂内一圈,长腿跨进门来,走到朱赢身边。 刘佰霖最先回过神来,刚弯腰拱手想要行礼,李延龄突然长腿一抬,一脚当胸把刘佰霖踹出个一丈远,落地时嘴里便见了红。 李承锴一拍桌子,怒道:“你发什么疯?” 李延龄与李承锴目光相对,冷冷道:“三个媳妇,凭什么那两个坐着,我这个就得跪着?父亲要实在不待见这个媳妇,趁早打发人回去,别因着人家嫁给了我这个没用的,就把命也搭在这儿!”说完,盯了穆王妃一眼,转身就出去了。 来去一阵风,却气得李承锴吹胡子瞪眼,穆王妃咬牙切齿。 偏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尚嬷开口了,她道:“王爷,从奴婢房中搜出的这只华胜,是奴婢从当铺买来的。” 众人目光重又回到她身上。 穆王妃正一口恶气没处撒,当即阴阳怪气道:“你一个奴婢,能有多少银子,买得起这华胜?” 尚嬷从袖中掏出几张单据,道:“证据在此。” 内卫接过,鉴于刘佰霖已经被扶下去了,于是内卫将单据直接交给了李承锴。 李承锴强行压抑住愤怒粗粗扫了几眼,突然转头看着穆王妃。 穆王妃莫名其妙:“王爷您看我作甚?” “去把刘千福带过来。”李承锴命令内卫。 穆王妃脸色一变,刘千福是刘佰霖的兄弟,也是敦睦院的外管事。 不一会儿,刘千福就被带来了,一脸懵然地跪在尚嬷旁边。 李承锴将单据砸他脸上,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刘千福捡起一看,登时面如土色。这些都是近一个月他在当铺的典契,最可怕的是,这些典契都已作废,也就是说,他典当之物都已被人买回来了。 他不敢赖,如果他赖,王府可以去叫当铺掌柜来对质。一时间他冷汗涔涔,一个头磕到地上,大声道:“王爷明鉴,这些东西是奴才拿出去典当的,可这些……都是奴才的相好送给奴才的。” “那么此物是谁送你的?”李承锴指着那只牡丹华胜问。 刘千福仔细看了看,道:“是崇善院的芳满。” 于是内卫又抓了芳满来。 芳满战战兢兢道:“这、这只华胜是奴婢捡来的。” “捡来的?在哪儿捡的?” “在翠翠的窗户下。” 于是内卫又抓了翠翠来。 翠翠一开始咬着牙,不说,后来内卫要给她上刑,她吓得哭了起来,道:“是大奶奶身边的蓉华给我的,可我已经按她说的藏到尚嬷的枕头里了,怎么会在我窗户下呢?” 这下不用特意去抓了,蓉华就站在大奶奶孟氏身边呢。 此种情况之下,蓉华哪肯承认是自己把华胜给翠翠并指使她陷害尚嬷的?于是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将起来。 李承锴终于耐心告罄,令内卫将一干人等都押入王府大牢严加审讯。 尚嬷也被带了去,朱赢心事重重地回到崇善院。 和光居不见李延龄身影,朱赢问鸢尾:“世子爷没回来?” 鸢尾道:“怕是在花园练枪呢,方才负责种花的田有麦过来问凌霄,说姑爷砍断了花草树木要不要罚他的钱?” 朱赢看看天色,已是半下午了,遂对鸢尾道:“吩咐厨房多烧点热水出来,再准备些点心。” 鸢尾答应。 朱赢刚走出房门,三七迎面走来,见了朱赢急急问道:“公主,我干娘呢?” “应无大碍,放心吧。”朱赢安慰他道。 三七这才松了口气。 朱赢来到小花园,但见花园空地上,一身戾气的男人果然在练枪。动作并不如电视剧里那般流畅优美,可那力量和杀气却是实实在在的。以男人为圆点,半径一丈之内草屑与泥土齐飞,树枝共鲜花同折,真正一片狼藉。 等了约一刻时间,男人终于发泄得差不多了,站在原地,手拄着□□,呼哧呼哧地喘气。 朱赢走过去,小声叫道:“夫君。” 男人转过脸来,额上鬓角汗水淋漓。 朱赢抽出手绢,抬手就想给他擦。 他一把扣住朱赢的手,铁钳一般,目光凌厉得仿佛能射出刺来,道:“何必装腔作势?” 朱赢忍着手腕上的痛,看着男人黑瘦了不少的脸,心想这也是个可怜人。你看他两个兄长,李延寿虽是长年幽禁在帝都,却也没受什么苦,三十好许了仍是一副文弱书生样,更别说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的李延年。偏他李延龄小小年纪便被逼得孤身一人背井离家,在外蒙尘触雨戴霜履冰,磨砺得皮糙肉厚毛发无光。光看他外表,谁能相信这是旻朝实力最雄厚的藩王王世子? “夫君,纵你不喜欢我,你我现在已是夫妻这是事实。作为妻子,我关心自己的丈夫怎能算装腔作势?”朱赢柔声细语,伸手握着他钳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半含期待半带恳求道:“夫君,别因着我是公主,这桩婚事不是你自愿的,就讨厌我好吗?我这个公主算什么?在我爹眼里那就是个物件罢了,无用时扔在角落蒙灰,十几年也未必想起一次来。有用时就随便赏赐下去,没有半分为我着想。夫君,我从没什么依靠,自嫁了你之后更无二心,你若愿意,我们就算互相做个伴,和和美美地过这一生,好么?” 第19章 开窍 事实证明,李惠宁看自己这个弟弟那眼光是颇准的,这就是个外面看着长满尖刺无处下手的铁球,但你只要不怕疼,大着胆子再巧妙地避开尖刺用心去探,就会发现:哎哟,这铁球居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冷。 朱赢半真半假地一番话,成功软化了李延龄冰冷排斥的对抗态度。 两人回到和光居时,热水早已烧好,简书等人伺候李延龄沐浴时,尚嬷回来了。 朱赢问了两句,见她没受刑,登时放心不少,忙让三七扶她去休息,又让冰糖去请张正给她诊视,其余的,待她缓过来再说。 回到房中,朱赢看着端着水盆和衣物进进出出的简书等丫头,心思不由又歪了:这几个丫头长相虽说谈不上美艳,姿色却都算中上,给李延龄这个大男人洗了这么多年澡,就没擦出些火花来?观大婚之夜李延龄那厮的所作所为,应该也算不得坐怀不乱啊…… 于是李延龄从屏风后出来时,就看到自己的小妻子坐在窗下,白皙的小脸被窗外天光映得柔腻生光,一只小手托着尖尖下颌,满眼邪恶地看着简书,唇角却又勾着意味不明的笑。与方才在花园里那可怜兮兮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沉声道:“都出去。” 朱赢回过神来,一见苗头不对,忙讨好迎上前去,拿起搭在架子上的细棉布给他擦头发,口中道:“夫君你洗好了,我让厨房做了点心,你先……” 话还没说完呢,人已被他掀翻在床。 耳边适时地传来关门声,朱赢知道在劫难逃,讨好地搂着男人的脖子软声求道:“夫君,这次用生肌膏好不好?上次痛了半个月才好的,看在我伤愈不久的份上,你就心疼我一次吧,好不好?” 男人正扯开了她的衣襟,见那腴白-粉嫩的雪丘上赫然一道触目惊心的新疤,像只小肉虫般趴在那儿,动作不由顿了顿,呆了一呆后,他一言不发起身,走到朱赢的妆台边,拉开抽屉取了生肌膏来。 朱赢不是那真正不通人事的小女孩,她吃亏就吃亏在这副身子太稚嫩,否则上次也不至于受那么大的罪。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没有哪个男人天生就懂得如何让女人舒服,那都是靠女人后天一点一滴调*教出来的。 眼下就是个好机会,因为朱赢看出,她胸口那一看就很深的刀疤,虽不能让这男人放过她,却让他愿意迁就她。 “夫君,大夫说近两个月这伤口都不能压,这次让我在上面好吗?”朱赢红着脸提要求。 李延龄有些排斥这个提议,朱赢却不准备给他开口拒绝的机会,扒着他的肩就吻了上去。 本着‘就算不能让他喜欢上她的人,喜欢上她的身体也是好的’的目的,朱赢几乎是使出浑身解数,效果自然不言而喻,男人躺在她身下时,盯着她的那眼神火热得几乎没把她给点着了。 因着用了生肌膏,又是朱赢在上面掌握着深浅和频率,直到最后实在没力了才被男人压在身下放纵了一会儿,不过那时男人早已是强弩之末,故而此番朱赢没受多少罪,心中十分庆幸。 只是这副身子着实稚嫩,体质又差,一次就把她榨得干干的,完事后便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什么王妃叫李延龄过去,朱赢也未在意。 过了片刻之后,脸颊上忽一阵沙疼。 她不适地蹙了蹙眉,睁开眼,恰好看到男人缩回手去。 “夫君……”一开口,听到自己有些沙的声音,朱赢登时便脸红了,因为她这副身体年纪小,嗓音也算甜美稚嫩,叫起床来分外动听,于是她便多叫了几声,结果…… 李延龄看着她嫩嫩的脸颊上自己摸过的那一处泛起了一抹微红,忍不住暗暗揉搓着自己指腹上的硬茧,憋了半晌道:“这次我会呆两日再走。” “嗯,我瞧你出去一个多月,瘦了好些,你爱吃什么?明天让厨房做。”朱赢低声道。 李延龄看着她,不语。 “怎么……”朱赢话没问完,男人已经倾过脸来。 这男人今天终于知道接吻不是用啃的,而是舌头与舌头的追逐游戏,他好似颇喜欢,完事后还抱着朱赢亲了好一会儿。 眼下自然又是唇齿交融,李延龄才二十一,在朱赢前世,也就是个在大学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毛头小子,看这几次表现,也不像是有经验的,这初识滋味,自是血气方刚得很,吻着吻着便又放下床帐钻进被中。 这一番折腾,便让朱赢晚饭都没能起来吃。 李延龄到底是自小在军营里磨砺大的,体力非是一般人能比,晚上奋战了大半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起床练武去了。 初夏的花园,空气清新晨露晶莹。李延龄难得的身心舒畅,精神格外好。气势昂昂地刚打了半套拳,忽见一长溜仆役嗖嗖地从远处小径跑过,他疑惑了一下,也未在意。打完拳又耍刀,刚从兵器库拿了刀出来,又见一长溜仆役嗖嗖地从池塘边跑过。 他沉不住气了,上前揪住一个,问:“干嘛呢?” 那仆役气喘吁吁道:“回三爷,三奶奶让奴才们跑的,说是锻炼身体,谁偷懒不跑要罚钱呢。” 和光居,朱赢正睡得昏天暗地,冷不防胸前一凉,接着双肩被人握着拎坐起来。 “做什么?”朱赢迷迷糊糊本能地反抗。 “你自己下的令自己却不执行,如何能服众?”李延龄训斥。 朱赢勉强睁开眼看着面前男人的严肃正经脸,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下令让他们跑步锻炼身体,你就应该带头跑,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跟着你跑,而不是通过赏罚手段逼迫他们去跑。”李延龄道。 朱赢:“……”这哥儿们当兵当傻了吧? “这又不是军营,这是内院。”朱赢浑身酸痛,扭着身子想躺回去睡觉。 “军营和内院是一个道理,要想别人敬重你效忠你,你就要做到让别人心服口服!”李延龄牢牢地把着她的肩不让她躺下去。 两人一番较劲,朱赢见拗不过这犟驴,马上祭出哀兵之策:“夫君,我疼,我浑身都疼。” 李延龄这才注意到她一*丝不*挂,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裸着白生生嫩藕般的身子,一头长发黑缎般披下来,衬着那白嫩的身子愈发晶莹,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春慵未退,一双眸子黑浸浸水汪汪地睇着他,其间动人风韵,毋庸赘述。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不情不愿地咕哝一句:“不跑便不跑吧。”说着就压了上去。 朱赢唇被堵住,内心不由哀嚎:你妹啊,又来!早知还不如去跑呢…… 吃过早饭之后,李延龄就消失了。 鸢尾给朱赢端了一碗药来,郑嬷看到了,问:“不是早都断药了吗?怎么又喝?” 朱赢揉着使用过度的腰,含糊道:“这几天我觉着有些胸闷,张大夫就又配了些药。”若让郑嬷知道这是避子汤,还不碎碎念念到她死? 只是,她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有些想法自然与这个时代的人不同,比如生孩子这事。她上辈子是二十八岁有陶陶的,本来想顺产,疼了一夜宫口未开,而她对子宫疼痛特别敏感,疼得厉害了就要吐,最后不得已剖了。剖完之后还大出血,整个过程可谓一波三折惊险无比。 而这世的医药水平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她上一世相比,她这副身子又太过幼小稚嫩,她委实不想冒险。 喝完药,朱赢本想去看看尚嬷,走了几步又有些受不住。 没办法,尺寸实在不匹配,再怎么充分润滑也没用。 正想尚嬷呢,尚嬷就来了。 “尚嬷,怎么亲自过来了?昨日我见刘佰霖那一下拍得颇重,可有叫张大夫瞧过了?”朱赢关切道。 尚嬷道:“张大夫已然瞧过,不过是皮肉青了,没有伤筋动骨,无事。” 朱赢松了口气,道:“这就好。” “尚嬷,昨日究竟怎么回事?可把我们给吓死了。”凌霄最是沉不住气,好不容易逮到插嘴的机会就急忙问道。 尚嬷道:“这会儿来,就是为了给大家解惑的。这事,还要从上次汤妈妈的事情说起。那件事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便是在院里挖出了小鬼,单凭汤妈妈的片面之词,很难给我和凌霄三七等人定罪,更别说我们是公主的人,若是公主执意相护,王府也不可能为了几个下人和公主撕破脸。那么小鬼之事,意义何在?公主你可曾想过?” 朱赢思忖着道:“原先我倒没想过,不过经嬷嬷你这一提醒,我倒觉得汤妈妈之事不过就是一块砖,为的,是引出我崇善院的玉。” 尚嬷点头,道:“老奴是经过风浪的人,为了自保,便养成了许多怪癖,比如说,每天都会在自己屋里地砖缝里撒一些香灰,借以观察是否有人趁我不在偷偷进屋,并且知道进屋之人目标是在何处。故而,翠翠将华胜藏在我枕中的当天我便知晓了。加之三七一直跟踪芳满,得知芳满将偷来之赃物都给了敦睦院的外管事刘千福,而刘千福好赌,老奴猜他定然会拿首饰去典当换钱,于是老奴将计就计,想和王妃好好过过招。老奴一开始没想到秀秀会那么容易招供,所以闭口不言,就是想看看都有哪些人参与其中。不想三爷突然回来,打乱了局面,于是老奴只好放弃一开始打算,开口澄清自己。” 三七一边给尚嬷捶着肩一边奉承道:“干娘,您真是太厉害了,换做是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凌霄道:“看来那边已经知道,我们崇善院最厉害的就是尚嬷您了,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您是怎么知道放华胜的是翠翠,又是怎么让芳满去翠翠窗下捡华胜的呢?” 尚嬷道:“很简单,整件事情最关键的便是选什么人去执行,而崇善院最有这个便利条件的,只有翠翠。” 凌霄想了想,恍然大悟:“翠翠负责收发衣裳,最有机会名正言顺地进入各人房间。那芳满呢?” 三七插嘴道:“那就更简单了,我只要故意在她面前假装无心地透露干娘在某片地方丢了只首饰,她自会趁人不备悄悄去找。毕竟,捡别人丢的,可比偷公主的简单多了。” 凌霄彻底解惑,忍不住叹气:“想不到大奶奶竟会牵涉其中,想当初,从帝都来缅州这一路,公主待她可不薄。” 朱赢道:“这不难理解,李延寿自幼被摄去帝都,王爷对他存着一份愧疚的心思,而他占着嫡长子的名分,与李延年又是亲兄弟,会被王妃忌惮不足为奇。孟氏这是在向王妃投诚呢。只不过,从当日情况来看,那枚华胜是由李延年夫妇保管的,又是如何到的孟氏侍女手上?是无意中被偷,还是有意的顺水推舟?这是个问题。” 正在此时,行草从门外狂奔进来,气喘吁吁一脸惶急地禀道:“公主,不好了,王爷要对三爷动家法,您快去看看吧。” 第20章 春风化雨 朱赢某处疼痛不良于行,待她挪到王府祠堂时,里面都已经打上了。 李延龄裸着上半身跪在祖宗牌位前,一名侍卫甩着一条长鞭站在他身后抽他,那精壮结实的身上已有十数条血痕,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 “……从小到大你抽他还抽得少么?哪次顶事了?延庆不在了,我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你还真想抽死他不成?”穆王妃捏着手帕激动地冲李承锴喊道。 李承锴铁青着脸,死盯着一声不吭的李延龄。 文静姝扶着门框已经哭成了泪人。 “怎么回事?”朱赢轻声问站在祠堂外一脸焦色的简书等人。 简书还未说话,那边文静姝忽然转过头来,见是朱赢,几步窜了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往李承锴那边拖去,一边拖一边道:“你不是公主吗?快去向王爷求个情,表哥都快被打死了。” 她激动之下控制不住力道,将朱赢的手捏得生疼。朱赢本就比她矮小,昨天又被李延龄给折腾坏了,一时竟挣脱不开。 凌霄见状,忙上来扯开文静姝的手,大声道:“表小姐,自古老子教训儿子那是天经地义,我家奶奶连什么情况都未弄清,如何求情?” “妻子护佑丈夫还要讲什么理?我看你根本就是无情!”文静姝看着朱赢气怒交加。 “无理取闹我不会。你会,你去。”朱赢平静道。 文静姝直直地看着朱赢,眼中终是忍不住射出恨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怎如此心狠!” “她自是心狠,便抽死了,也是我琅琊王府的世子,与她大旻公主何干?不过再拜一次堂,再嫁一回人罢了!”穆王妃护子不成,将一腔怨气都撒在朱赢身上,冷着脸满眼讽刺道。 朱赢没有与她计较,说实话她们话虽说得难听,却也没错,眼下她与李延龄的确没多少感情,只要不危及生命,她的确可以视若无睹。 只不过即便是事实,也是万不能承认的,于是她道:“王妃请息怒,夫君的身子我知晓,这样一顿鞭子,大约是要不了命的。” 穆王妃看她不温不火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再刺她几句,那边鞭刑已经结束了。 简书等人忙捧了方才李延龄褪下来的衣裳进去。 李延龄自蒲团上起来,接过衣裳三两下穿上身,后背很快被鲜血洇湿。 他转过身,看着李承锴面无表情道:“我心意已决,抽我多少次也是这句话。府卫若有能耐拦住我的人不让进府,此事便算作罢。”说着一撩衣袍跨出祠堂。 “表哥。”文静姝心疼得不行,也顾不得众目睽睽了,梨花带雨地便要去扶李延龄。 李延龄手一挡,停也不停地越过她走了。 文静姝哽着声息僵在当地。 朱赢暗自叹息一声,早知如此便不来了,害她挪了半天,什么事都没做又得挪回去。 礼节性地向李承锴和穆王妃行礼告退,朱赢转过身,在凌霄的搀扶下刚走了两步,已走出去几丈远的男人倏然回身,看着她不悦道:“走这么慢做什么?” 朱赢咬牙切齿瞪着他:你还有脸问? “我走不快,你先走吧。”她忍了一口气,弱弱道。 男人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像前几次一般撂下她独自离开,反而折回来,迎着一众惊讶的目光,一弯腰就将她抱在了怀中,转身大步往回走。 凌霄三七等人都愣了,穆王妃呆若木鸡,文静姝身子晃了下,差点没跌倒。 朱赢不用抬头就知道吃瓜群众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顿时老大不自在地伸手戳男人铁硬的胸膛,小声道:“放我下来,你受着伤呢。” “且死不了呢。”男人瞥她一眼,冷冰冰的。 好吧,敢情这哥们儿一边受刑一边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来着。 朱赢被他那一眼看得打了个寒颤,当即小意地将脸贴在他胸上,像只乖顺的小兽般亲昵地伏在他怀里。 明显示好的动作让男人身形僵了僵,步履未停。 来到和光居,三七这个机灵鬼早一路跑着把张正给叫来了。 张正和药童两人合力将李延龄身上的伤口都敷上药,密密地包扎起来。 朱赢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李延龄上半身被裹得跟个蚕茧子样,偏他还一脸刚正严肃,忍不住便想笑,怕引他不快,便拿本书挡着。 伤口处理好后,房里的人一下少了,李延龄目光盯在朱赢身上。 朱赢放下书,神态自若地吩咐:“郑嬷,赶紧让厨房炖些补血养气的羹汤给三爷补补身子。” 郑嬷答应着去了。鸢尾最是乖觉,见李延龄眼神绿幽幽地盯着朱赢,而朱赢却一副心知肚明如坐针毡的模样,便扯了凌霄等人借故退下。 果然,朱赢见人都出去了,便捏了帕子凑到李延龄身边,擦他额上的冷汗。 那样的鞭伤,光看也知是极痛的,这男人一声不吭,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若非这些冷汗,朱赢还以为他没有痛觉呢。 李延龄一把攫住她的手腕,目光如蒙着冰霜的刀锋,冷硬锋利地几乎能叫人感觉疼痛。 朱赢吃痛地蹙了蹙眉,唇角却弯出一个笑容,看着李延龄柔柔问道:“夫君不会是怪我没有为你求情吧?” 李延龄闻言,眉头一皱,手下更加两分力道。 朱赢觉着自己的手腕都快断了,忍不住委屈,眸中泛上一层生理性的泪花,雾蒙蒙水灵灵地睇着李延龄,道:“夫君有什么不痛快不妨直说,何故如此?” 李延龄看了她片刻,终究收回目光,放了手,背过身去。 朱赢揉着发红的手腕,心中一动,转而绕到李延龄身前,问:“夫君莫不是怪我不曾为你受伤而心疼落泪?” 李延龄侧过脸不看她,也不答。 朱赢在他身前蹲下,像只小松鼠般趴在他膝上,伸出两只手腕,昨天在花园里被他捏的那只一圈青紫,而方才捏的这只也红肿起来,衬着那瓷白似玉的细皮嫩肉,实有几分触目惊心。 “夫君觉着心疼吗?”朱赢仰着头问。 李延龄看看那两只细细的手腕,再看看她的眼睛,目光稍显复杂,倒是不见了方才的冷硬锋锐。 朱赢笑了笑,揶揄道:“自是不心疼的吧,若是心疼,便不会下手捏了。” “我并不是存心……”李延龄有些不自在,绷着一张脸道:“我并不知女子的皮肉这样嫩。” “真不知吗?”朱赢眉梢极风情地一挑,原本稍显稚嫩的脸庞竟生生被她挑出三分略显俏皮的妩媚来,斜睨着李延龄的眼神也别具意味,春波荡漾几不似一个豆蔻女孩能有的糜艳。 李延龄被她这样一挑一睨,脸竟然腾的红了。他与她已几度春风,尤其是昨夜,刚刚摸着门道的他几乎将她全身尝遍,岂能不知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极嫩的。 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站起身便欲出去。 朱赢拉住他的手腕道:“夫君,你这样面如红霞地出去,底下人会以为你偷抹我胭脂呢。” 李延龄眉刀一凛,道:“岂有此理?” 朱赢笑拽着他不放,李延龄本想挣脱,却又怕一时不慎又伤了嫩生生的她,于是只好略略蹙着眉回头看她。 朱赢看着他黑瘦却不失英俊的脸,仍是微微笑着道:“夫君,爱上了才会心疼的。也许终有一天我也会心疼你,但我不会为你哭。你看不见,我给你点灯;你饿了,我给你添饭;你冷了,我给你加衣;你累了,我给你靠;你伤了,我给你治;你死了,我给你埋。我就是这样的秉性,就是这样的女子,纵你不喜,我也改不了的。若你委实不喜,我能做的,也不过是,不骗你而已。” 朱赢说完,只觉他眼神有些奇怪,正待细看,他忽然手上使力,一把将她拖过去抱在胸前,拥得紧紧的,以几乎揉碎了她的力量。 朱赢懵了:这是什么状况? 她听着他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鼻端沁入淡淡的血腥气和草药味道,感觉自己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于是微微挣动着想仰起脸来呼吸。他却忽然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牢牢地扣在他胸前不让她动。 靠!干嘛?谋杀亲妇啊? 朱赢郁闷了,刚想用力挣扎,额上发际处却似承接了一滴水珠,一点冰凉,沿着她的细发缓缓向下流淌。 朱赢僵住了。 他、他他他……李延龄这厮不会哭了吧? 她自觉自己那番话说得也并不煽情啊,这哥们儿看着横眉怒目刀枪不入的,难道内心居然脆弱至斯? 朱赢一时倒觉着有些惭愧。仔细想想,这家伙若能真心待她,她待他好些倒也并无不可,毕竟她说的那些,也不过一个普通妻子能对丈夫做的罢了。于是心里便又释然了。 她知道李延龄在人前一向坚韧不拔铁骨铮铮,大约不想被人看到他脆弱失控的样子,于是便乖乖伏在他胸前,他挪开一只手她也没动。直到他自己放开了她。 “记住你今天对我说过的话。”他道。 朱赢偏着头,一脸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小女儿无赖之状,道:“我若记不住又如何?” 李延龄瞥她一眼,道:“晚上让你知道。” 朱赢忙道:“跟你说笑呢,我自己说的话岂能记不住呢?”说着轻轻牵了他的手,笑得讨好。 夫妻二人正一片春风化雨的和融气氛,凌霄忽在外面大声道:“世子爷,王妃娘娘来了。” 第21章 世子爷的伤 穆王妃带了大夫来给李延龄治伤,身后还跟着文静姝和一众丫鬟。 到了和光居,见众丫鬟都坐在外头磕牙,房里只李延龄和朱赢二人,穆王妃面色顿时便有些不虞。 “世子受了伤,你们这些丫鬟仆妇不在屋里伺候,只顾偷懒磕牙,什么规矩!”穆王妃嘴里骂着众丫头,目光却剜向朱赢。 “母亲不必动怒,是我叫她们出去的。”李延龄道。 穆王妃眼角一斜,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也能看到你这样护着人。” 李延龄与穆王妃四目相对,淡淡道:“受欺负时,能有人护着总是好的。” 穆王妃心口一窒,避开他的目光侧过身道:“既然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朱赢公主出身,怕是不会伺候人,让静姝留下来照顾你吧。” 李延龄道:“伺候是下人的事,本就不用朱赢,更不必劳烦表妹。” 文静姝一愣,抬头泪光盈然地看着李延龄。她本就生得美貌,那泪盈于睫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朱赢一介女子心都快化了。 奈何李延龄郎心似铁,瞥她一眼便又对穆王妃道:“表妹年纪也不小了,母亲无事还是不要总将她留在府里的好,免得耽误了她。” “李延龄!”穆王妃忍得发钗微颤,终于忍无可忍,怒道:“你难道就丝毫也不觉着愧对静姝?” “我一未求娶二未辜负,何来愧对?若说愧对,愧对的也只是母亲的一厢情愿罢了。”李延龄道。 文静姝掩着面哭着跑出去了。 “好,好,果然大了,长本事了,为娘的也不在你眼里了。”穆王妃气得脸色煞白。 “母亲说笑了,儿子有今日,不都仰赖您的栽培么?”李延龄目光越过穆王妃的肩看向门外,灿烂的天光倒映着他的眼眸,掩去了深藏其中的一丝悲凉和伤感。 穆王妃转身便走了。 郑嬷看着时辰不早了,便布置起午饭来。 朱赢是现代人的灵魂,吃饭没有让人布菜的习惯,李延龄虽贵为王子,常年摸爬滚打于军营,也不讲究这些。于是饭菜上齐之后,朱赢便打发郑嬷鸢尾等人自去吃饭。 心不在焉地扒了两口饭之后,朱赢抬眸看向对面的男人。 男人睫毛很长,只是不密,而且弧度下垂,平常看不出来,这般垂着眸的时候,倒是显出些许柔软的秀气来。他安静地吃着饭,动作既不急躁也不优雅,只是利落。 朱赢实在不能理解穆王妃的脑回路,在这个夫死从子的时代,她对待李延龄的态度完全不像一个正常母亲该有的。就算好胜心再强控制欲再盛,难道她就看不出自己儿子实乃一头头上长角的顺毛驴,抽鞭子吆喝不但达不到目的,还会被顶回来? 不过这对于朱赢而言却是天赐良机。 李延龄从小缺爱,他的冷漠强硬不近人情只是因为他孤独惯了,失望惯了,所以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却非因为他性格本就如此。相反的,他内心渴望亲情和关爱,这一点,从他每次回来都会去探望李惠宁就能看出来。从李惠宁的叙述中不难看出,李惠宁极有可能是整个王府中唯一一个对李延龄付出过真心关爱的人,是以,她也是唯一一个得到过李延龄真心关怀的人。 结合这两天李延龄对她态度的转变,朱赢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睡了几次说了几句类似真情表白的话就让李延龄爱上了自己。但至少他的态度告诉她,他愿意用他力所能及的一切,来交换她的真心实意。 这样的结果真的是再好没有了,她本就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如果只是真心地关心一个男人就能换来生活安稳,何乐不为? 念至此,她心情甚好地给他盛了一碗归芪乌鸡汤。 李延龄抬眸,见对面的女孩唇角如新月,两汪水灵灵的眸子波光粼粼的看着他,虽不言语,但那股欢喜之意却是挡也挡不住。 “怎么,母子龃龉的戏你看得很开心么?”李延龄说话一向直接,语气却并不冲。 于是朱赢浑然不惧,依然微笑着轻声道:“自出生以来,欺负我的人有,无视我的人有,这般护着我的,你是第一个。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总是想着,明天要是能如今天一般安稳就阿弥陀佛了,可不知为何,现在却觉得明天会比今天更好似的。” 李延龄怔了一怔,微微侧过眸,道:“我本意并非护你。” 朱赢:“……”就算是事实,你大爷能不能不要这么耿直啊? 李延龄没有解释,朱赢也不欲多问。 此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李延龄蹙了蹙眉,朱赢正待唤鸢尾去查看,声音又没了。 用过饭后,朱赢想着李延龄受伤不轻,便劝他上床休息。 刚伺候李延龄睡下,鸢尾就在一旁悄悄扯她袖子。 朱赢跟着鸢尾来到外间,问:“怎么了?” “尚嬷在东厢房等您,有点事。”看着鸢尾难以启齿的模样,朱赢也就没问,直接向东厢房去了。 到了东厢房,见尚嬷坐在一旁喝茶,地上跪着何大山,当归和枸杞三人,凌霄一脸鄙夷和愤怒地瞪着枸杞。 “尚嬷,发生何事?”见朱赢来了,尚嬷起身行礼,朱赢便在主座坐下问道。 “何大山私通后宅侍女,当归寻衅滋事扰乱内宅,枸杞……罢了,待会儿您自己问她吧。”尚嬷说着,竟似很不屑这类事,将烂摊子往朱赢身上一丢,自己转身走了。 朱赢:“……” “到底怎么回事?”朱赢问。 凌霄气哼哼地一指何大山,道:“这厮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想不到却也是狗胆包天,晌午趁着大伙儿都去吃饭,居然与枸杞躲在后院池塘边的芭蕉丛里做那事,被当归撞见,就吵了起来。幸好尚嬷及时赶到堵了嘴,否则叫世子爷听见,成何体统?” 又是枸杞。 朱赢看了眼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娇弱少女,转而将目光投在当归身上,问:“当归,你怎么回事?撞见便撞见,吵什么?不知世子爷在么?” 当归一抬头,倒将朱赢唬了一跳,但见他双眼肿如核桃,脸上泪痕交纵,一个头磕在地上,哑着嗓子道:“公主,是奴才瞎了眼盲了心,一时行差踏错,请公主责罚。” 一旁的何大山闻言,忙磕头不迭,道:“公主,都是我的错,您别怪当归,怪我,都怪我。当归的罚也让奴才一并领了吧。” 当归一把搡开他,嘶哑着嗓子喊:“滚!谁要你替我担罚,你自睡你的女人去!” 何大山脸庞涨红,急道:“我、我只是一时糊涂……” 凌霄大吼:“都闭嘴!” 朱赢:“……” 鸢尾见状,附在朱赢耳边说了几句。 朱赢恍然大悟,看着何大山与当归的目光不由就纯爱起来。 “凌霄,你把这两个领出去,该怎么罚怎么罚,让他们长点记性,下不为例。”朱赢吩咐凌霄。 凌霄为难,道:“公主,按着府规,这下人私通,双方各打二十板子,都是要被发卖的。反正都要卖了,还长记性做什么?” “公主,公主开恩,奴才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公主开恩,不要发卖奴才。”何大山即使再憨,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也知朱赢这样的主人难得,一听说要被卖,登时吓得面无人色,连连求饶。 朱赢被他吵得头疼,让凌霄先把两人领下去。 何大山与当归出去后,朱赢看着枸杞,想到人家好好一姑娘,只因被人领到自己面前时自己正在吃银耳汤,就给取名叫枸杞,也是作孽。 “枸杞,你之前的经历我都知晓,前面几个主人哪个都没轻饶了你,缘何你就是不长记性?”朱赢问。 枸杞像只虾米似的弓着背跪在地上,咬唇不语。 这样的情况换做这个朝代土生土长的主人,怕就要叫人拖出去了。可朱赢毕竟来自现代,在那个世界,两个未婚男女两情相悦之下睡一觉根本不算什么。故而就这个事情本身,朱赢倒并不觉得她有多罪大恶极,她比较感兴趣的是,为什么这个小姑娘拼着挨打被卖,也要做出这些事情来。 “枸杞,念着我们主仆一场,今日我才多问几句。我不会打你,至多按府规卖了你,但到下一个主人那儿,许是就没这么好运了。你还年轻,何苦这般不惜命?”朱赢耐着性子道。 枸杞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裙摆,下唇咬得泛白,都快咬破了。 朱赢见状,便站起身道:“你若实在不愿说,便罢了。” “公主,奴婢愿说。”见朱赢要走,枸杞猛然抬头叫了起来。 朱赢看她一脸的悲苦与绝望,觉得事有蹊跷,便重新坐下。 枸杞被她清粼粼的眸光一看,好不容易聚起的勇气又散了去,她低着头,犹豫了片刻才万分难堪道:“奴婢怕挨打,也怕被卖,可是、可是……奴婢控制不住。奴婢自己,也很厌憎自己。” 朱赢疑惑,问:“控制不住什么?” 枸杞的头更低了,脸颊上忽红忽白,揪着自己裙摆的手指根根泛白,僵了十几秒,方豁出去一般道:“自奴婢懂事以来,奴婢便控制不住……想与男子行那事。” 朱赢呆了,下意识地转头想看鸢尾的反应,却见她立在一旁满脸通红,这才想起鸢尾还是未经人事的雏儿,遂吩咐她先出去。 “你的意思是,你控制不了你的行为?”鸢尾出去后,朱赢看着枸杞问。 枸杞点点头,眼泪掉了下来,哽咽道:“娘说我天生淫*贱,或许真是吧。可是我也不想的,有时候实在难受我也掐过自己,用刀割过自己,甚至撞过墙,可一旦伤愈,又……”她泣不成声,娇弱的身子抖得可怜。 “这岂不是跟上瘾一样?”朱赢暗忖,心中有了些猜测,遂问:“你说不与男子行那事你便难受,这种难受,是几天一次,还是一天一次,亦或一天几次?”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枸杞自觉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抽噎着道:“若是对方厉害,一天一次也就够了,若是不厉害,一天发作几回也是有的。” 朱赢了然,道:“别哭了,你这是病。” 第22章 世子爷的安家费 半个时辰后,凌霄愤愤不平地来到西花厅。 西花厅里放了两张大蓟打的大长桌,桌旁丫鬟仆役们剪布的剪布,缝制的缝制,给木头娃娃着装的着装,俨然一间小小的制衣车间。 朱赢正在三七的陪同下巡视车间呢,见凌霄一脸不高兴地回来,问:“人走了?” 凌霄道:“走了。”想想还是不甘心,忍不住道:“公主何必如此宽待那个贱……” 朱赢忙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凌霄再不甘也只能将剩下的半截话生生地吞了下去。 朱赢巡视过一圈,见一切正常,便留下三七盯着,自己与凌霄出了西花厅向和光居走去。 “凌霄,你觉着这件事我做错了?”朱赢一边走一边问身旁那脸都快耷拉成马脸的丫头。 “奴婢不敢。”凌霄看了朱赢一眼,见她没有生气的样子,又鼓着腮帮道:“只不过,那贱婢秽乱后宅,您不但不处置她,反倒放她自由。奴婢记得公主曾说过,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您这种行为就是在纵恶。” 朱赢笑着点她一指头,道:“小丫头,今天怎么这般嫉恶如仇?”话刚说完,心中忽而一动,想起了多年前凌霄曾提过一次她被卖的原因。 凌霄大声道:“公主,别嫁了人就觉着自己岁数也长了好吗?我是您的大丫头,身边最大的丫头。” 朱赢失笑,道:“好,大丫头,别生气了,我告诉你,枸杞所作所为之所以这般惊世骇俗,是因为她有病。” “什么病?”凌霄瞪大眼睛问。 “这……”怎么跟一个古代丫头解释“性*瘾”这般现代的词呢?朱赢苦恼。 “总之就是一种让她不得不这样做,不这样做就难受的病。”朱赢道。 凌霄嘴角撇出一个讥讽的弧度,道:“是她自己说的吧,若是如此,天下所有的奸*夫淫*妇都有不得已的病。” 朱赢叹息,按着凌霄的肩道:“凌霄,你告诉我,这世上,是女子生活不易,还是男子生活不易?” 凌霄不懂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些,想了想答道:“大约是女子生活不易吧。” 朱赢点头,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世间对女子的定义,从来都只是一个附属品,依附于男人生活的一类人。既然要依附于男人生活,在男人面前难免就要矮上一头,唯女子与女子之间还有平等相交的可能。既如此,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呢?” 凌霄一愣,分辨道:“我哪有要为难她,分明是她错在先。” 朱赢道:“枸杞若还在内院,固然可能会连累你我,若将她发卖,遇着个厉害的主人,难免又误了她的性命。而如今还她自由身,以后无论她做什么,都与你我无干,也不会因为我的一个决定就误了她的性命,岂不是很好吗?当然了,枸杞她确实有病,所以我才会这般宽待她,若她是故意的,我是定然要卖了她的。” 凌霄梗了一口气,半晌,终是软了下来,扶着朱赢的胳膊,道:“好吧,您说她有病就有病吧。” 主仆二人挽着胳膊往和光居走,穿过月门赫然看到李延龄正站在抄手游廊上。 朱赢:“……”这哥们儿是在听壁角么? 凌霄行了礼,李延龄一双眸子黑沉沉地看着朱赢,对凌霄道:“你先退下吧。” 凌霄有些不放心,得了朱赢的首肯才退下了。 “夫君,你有伤在身,为何不多休息片刻?”朱赢看着男人发白的脸色,关切地问。 李延龄严肃认真地看着她,那目光深邃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眸子看进她脑中一般。 朱赢莫名所以,但好歹前世三十多的年纪,还不至于禁不住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小弟弟的探视。 夫妻二人目光胶着片刻,朱赢忽笑了起来,道:“夫君,你输了。” 李延龄:“?” 朱赢道:“不是玩谁先眨眼的游戏吗?你刚才眨眼了。” 李延龄:“……” 看着朱赢俏皮的笑颜,一向刚硬的男人只觉心中似被猫爪挠了一下,还是那种刚出生没多久的幼猫爪子。 甚少有女人能在他面前这般毫不做作却又大胆放肆地笑。 又或许有过,只是他不曾在意过。 “陪我走走。”他略有些无所适从,于是转过身道。 朱赢从善如流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默默无语地逛了大半个院子,来到院中小池塘边,李延龄停了下来,回身看着朱赢。 朱赢仰着头看他,七月的艳阳下,十五岁的少女雪肤晶眸如珠似玉,只是小脸瘦瘦的不够丰腴,血色也不好。 若是能养得好一些,再加以时日…… 李延龄清了清嗓子,禁止自己胡思乱想,转而看着池中新种下没多久的一片睡莲道:“我曾以为我是整个王府中最弱的那个,十年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有了些底气,来了你这个比我更弱的。” 朱赢:“……”好吧,她目前的确很弱,非常弱,所以,夫君,大腿快伸来给我抱呀! 李延龄也不看她反应,径自道:“自十二岁离开王府,我便不曾想过终有一天我还得回到这里生活。在外头这么多年,更不想回来。故而,接到圣旨时,我是非常愤怒的,什么世子位,什么公主,我都不稀罕。可是我却不能拒,拒了,我就会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多年的抱负,和营中的兄弟。当时看到你时,就像看到即将捆我一辈子的绳索一般,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迁怒。” 朱赢:“……”耿直boy,你继续耿直不要紧,我不知如何反应才好啊。 李延龄转过身看着朱赢,一字一字道:“我本不想管你,直到大比回来,二姐派人来找我,说你遇刺了,我差一点做鳏夫。做鳏夫不要紧,只怕到时又被逼着娶填房就不好了,毕竟大婚很费时间,你也还算可人。” 朱赢:“……”你妹!老娘差点没命,就换你这番感悟? “所以我决定护你。过两天我的心腹会带人过来守卫崇善院,届时除非你同意,否则擅入搜院之类的事情再不会发生。你也尽可出门,他们不比府里这帮酒囊饭袋,定能护你周全。”李延龄道。 前面所有无语和不快瞬间消散,朱赢一把抱住李延龄的胳膊,笑得见眉不见眼,道:“夫君,你真好。”想了想,又道:“莫非今天夫君受刑,就是为了这个?”儿子要派人到老子的地盘看护媳妇,凡是老子都会觉得被挑衅吧。 李延龄低眸看着她,慢慢道:“欲有所得,必有所失。” 朱赢刚想点头,感觉他这话又有点别有所指一般,不过细想想,他今天受伤颇重,自己折腾估计够呛,躺着么怕也是不能够的,应该不足为虑。于是便用力点头,道:“夫君教诲,朱赢谨记于心。” 结果到了晚上,当朱赢被坐在床沿上的李延龄要求用旁门左道伺候时,她就欲哭无泪了。 谁说这家伙耿直来着?太没眼光了! 第二天,凌霄悄悄告诉朱赢,说文静姝离府了。 朱赢暗思:这表妹倒是面嫩,不过被李延龄说了一通就跑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麻烦。 第三天,一位名叫穆小峰的青年人带着十九名兵甲来到了崇善院。 朱赢和李延龄从和光居出去时,就看到两排黝黑的汉子大葱般直挺挺地立在空地上,见了李延龄和朱赢便齐齐行礼道:“属下见过世子爷,见过世子妃!”音如金石声遏云霄,震得院内鸟雀横飞,远处劳作的仆役惊疑地看过来。 李延龄点点头,一个眼神穆小峰便跑了过来。 “他叫穆小峰,是他们的队长,以后凡警戒戍卫之事,你都可以找他。”李延龄对朱赢道。 穆小峰又上来特特给朱赢行了礼,两人认识后,李延龄便将二十人领到一旁训话去了。 朱赢回到内室,鸢尾给朱赢端来热茶,心情甚好道:“看来世子爷终于开始对公主上心了。” 凌霄激动地问:“公主,以后那什么刘佰霖再来狗仗人势,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把人打出去了?” 朱赢微笑,道:“理论上是可以的。” 凌霄正想原地蹦起,忽又停下,歪头问:“为什么是理论上?” 鸢尾好笑地接话,道:“现实中得看世子爷送来的这些人武力值如何,能不能打得过人家。” 凌霄深觉有理,当即开始琢磨评估武力值的一百零八种方法。 三七贼笑着溜进房来,凑到朱赢身边道:“公主,奴才方才听了世子爷的壁角。” 朱赢瞠目,骂道:“他的壁角你也敢听,不怕他一脚踹死你!” 凌霄甚是感兴趣地问:“说说,都听到什么了?” 三七嘿嘿笑着,道:“那穆小峰说骁骑营的弟兄们给世子爷凑了一笔安家费。” “哦?凑了多少?”凌霄双眼放光。 三七伸出一只手。 “五千两?”凌霄猜测,有些欣喜道“虽不算多,好歹也能凑活吧。” 三七摇头。 凌霄手捂心脏,道:“难道是……五万两?” 三七还是摇头。 凌霄蹙眉,看了看朱赢,小声问:“该不会是五百两吧?” “五十两。”三七乐不可支。 凌霄足下一个踉跄,险些给跪了。 “世子爷说什么了?”朱赢深谙三七脾性,光是这个数字还不足以使他乐成那样。 “世子爷说,太多了,三十两便够了,然后抽出剑来把那五十两的大银锭子一劈两半。”想到这一段,三七乐得双肩直抖。 朱赢:“……” 晚饭过后,朱赢就看到了传说中的这半锭银子。 是时,李延龄屏退了众人,郑重其事地将那半锭银子放在朱赢手中,一脸严肃道:“上次我走得急,没替你打算。这些年我都在军中,唯一所得便是军饷,孑然一身没什么节余的概念,也就没存下什么钱来,这些银子还是军中的弟兄们给我凑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都打听过了,一个百姓一年的嚼用也就是一二两银子,院里百十号人,一个月三十两银子应是足够了。我军饷一个月是十两,此番回去再想办法弄点别的营生,每个月都给你送三十两回来。若有什么别的出项超出预支的,你派人送信给我便是。” 朱赢满面“娇羞”地捧着那半锭银子,心中真是老泪纵横:李延龄,你丫是你娘从乡下抱来的吧?不是在王府长大的吧?一个王世子,这见识也真是没shei了! 不过好在朱赢上辈子就是个自立自强的性子,哪怕在婚内,与迈克尔的经济也是各自独立的,是以自不会有一定要靠男人养活的想法。 无论如何,男人能有这份心总是好的。 于是朱赢真诚道:“夫君,你别因着娶了我就有什么负担,夫妻本是一体,分什么你的我的呢?我每个月俸禄还有四十两呢,若有不足,我自己补了便是。” 不料李延龄闻言,浓眉一皱,道:“你的是你的,你好好收着便是。俗语云,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既娶了你,自然要管你生活。这样,以后我每个月给你五十两,你再不许用自己的银子往里贴,否则,休怪我与你着恼。” 朱赢看他一副大丈夫顶门立户豪气干云的模样,默默低下头,细声细气道:“我听夫君的便是了。” 第23章 仗势欺人 李延龄安顿好了穆小峰等人,便赶回了骁骑营。 朱赢送走了他,刚回到和光居,三七来报,说是娃娃都已做好了。 朱赢抚摸着用来装娃娃的原木色盒子,心中颇为遗憾,如果现在有家店,就可以把店铺地址刻在盒子上了。 她一面着人将娃娃都送到李惠宁府上去,一面在房里转着圈地踱步琢磨,半晌,决定还是盘间店铺先。 “鸢尾,凌霄呢?”朱赢在梳妆镜前坐下时,忽然发现自送走李延龄到现在还未见过凌霄。 正给她重新梳理发髻的鸢尾抿唇一笑,道:“她在外面打鸟。” “打鸟?”朱赢不解,这院里鸟很多么? 出门的时候她才明白此打鸟非彼打鸟,只因躲在犄角旮旯的凌霄手里弹弓瞄准的那只鸟,是穆小峰。 两人一个聚精会神瞄准,一个全神贯注防备,竟都未看到她。 “咳!”朱赢清清嗓子。 凌霄瞬间收起弹弓,若无其事地跑到门口。穆小峰也过来行了礼。 “准备一下,我要出府。”朱赢道。 “出府做什么?”凌霄问。 “盘店。” 半个时辰后,朱赢带着两个丫头一个太监并十二护卫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兴盛街。 转了两圈后,朱赢看中一家名为“仙客来”的酒楼。 这酒楼位于兴盛街尾,本来位置一般,但正由于它位于街尾,左边没有其他店铺挤着,以至于它不但上下三层,后面还拖了个院子。 朱赢进了酒楼,一看宽阔的大堂,心中立马将所有酒桌都清空,摆上货架,货架上密密麻麻的娃娃和套装…… 来到装饰雅致的二楼雅间,朱赢心中立马将这些雅间的隔断统统去了,连成一片,竖满衣架,挂满童装。 三楼可以卖首饰。 然后那个院子可以设计一番,放上几把大的遮阳伞,做个休息区。 如此一想,朱赢顿时对这酒楼垂涎不已,下意识地咕哝一句:“不知这酒楼他们盘不盘啊?” 不过一路上来,这酒店生意颇为红火,朱赢心知怕是不会盘的。 谁知旁边穆小峰立刻道:“三奶奶稍等,属下下去问问。”说着一溜烟去了。 不过片刻,穆小峰回转,对朱赢道:“三奶奶,掌柜的说要回去问问东家,说不定盘的,让属下下午再来一趟。” 朱赢:“……哦。”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地问:“没仗势欺人吧?” 穆小峰铿锵道:“绝对没有,属下只问了掌柜的这店盘不盘,旁的话一句没说。”至于掌柜的不耐烦地说不盘,然后自己玩似的抽了几下腰间的佩刀,掌柜的眼尖,发现刀身上刻着骁字,然后又很有见识地知道骁骑营的将军正是王世子,然后再改的口,就不关他的事了。又不是他说出来的。 朱赢很傻很天真地相信了他,随后又买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就回了府。 用过午饭,朱赢去了书房,这里现在已正式布置成她的办公室了。 刚画了几张花纹素材,耳畔传来敲门声。 朱赢蹙了蹙眉,鸢尾凌霄都了解她的习惯,一般她工作的时候,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她们都不会打扰她。 “进来。”朱赢搁了笔。 鸢尾进来轻声道:“公主,王妃有请。” 朱赢一抬头就看到了齐嬷。 作为朱赢在琅琊王府亲自动手打过的唯二之一,许是刘佰霖受的那一脚终于也让她清醒了些,这次倒没敢直接给朱赢甩脸子。 朱赢带着凌霄简书来到敦睦院萱宁居,穆王妃冷着一张脸,见她来了,劈头就道:“王府府规,王府亲眷仗势欺人该当何罪?” 朱赢背书是好手,张口就来:“罚一年月例,禁足一个月。” 穆王妃道:“强占治下百姓店铺,算不算仗势欺人?” 朱赢:“……应该算吧。” 穆王妃瞟她一眼,道:“念及你并不从公中领取月例,这一年月例就不罚了。去跪祠堂吧,每天四个时辰,跪满三天。” 朱赢懵了,问:“为何我要去跪?” 穆王妃怒道:“你仗着是琅琊王府的王世子妃,强买仙客来酒楼,苦主状纸都递到龙台府了,你还想上堂对质不成?” 朱赢:“……”她有心要争辩一番,可又不知上午穆小峰究竟是如何与人家掌柜说的,万一真有其事,自己纵可脱罪,可穆小峰等人本就不被王爷待见,再摊上这事…… 朱赢摸摸鼻子,乖乖去跪祠堂了。 齐嬷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外,低声对王妃道:“还以为她定要争辩一番呢,不想这么快就认了。” 穆王妃冷笑,道:“老三拼着受一顿家法给她送来这十几个人,如果这么快就折进去,她没法交代。” 朱赢跪在庄严肃穆的祠堂里,抬头看着上方累累的牌位,感觉自己可能真的跟琅琊王府八字不合。 且吃n堑长一智的婆婆还有越变越聪明的趋势。 统共见过两面的夫君纵有护犊之心,奈何远水解不了近渴,真的不顶事啊。 凌霄在门外暴走,叉腰骂:“杀千刀的穆小峰,看家护院的本事没瞧出来,惹祸的本事倒是一流!”又暴走两步,终是忍不住对简书道:“不行,哪有主子替奴才受过的道理,我这就去找他要个交代!你在这儿看好公主。” 见那风风火火的丫头转身欲走,朱赢正欲开口阻拦,冷不防鼻间一痒,便打了个喷嚏。 一个喷嚏的时间够干嘛?够简书扯住凌霄,道:“奴才仗势欺人,是要打杀的。” 凌霄一愣。 简书四顾一番,见无人,方轻声道:“公主若辩白,事情必然闹大,届时无论结果如何,穆小峰一行必然不能再呆在崇善院,三爷那顿鞭子便白挨了。” 朱赢听了,默默给她点了个赞,心思这丫头倒是个可造之材,改日不妨培养培养。 刚想开口夸奖几句,不料又是个喷嚏。 连打了三个之后,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凌霄和简书觉出不对来,进来递帕子给朱赢,凌霄关切地问:“公主,怎么了?莫不是着凉了?” 朱赢擦了擦鼻子,觉着有点气闷,两边一看,窗户都开着,凉风习习,她摇了摇头,道:“没事。” 可喷嚏还在继续,连打了七八个喷嚏之后,朱赢咳了起来,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凌霄急了,过来扶朱赢道:“公主,我们先回去给张大夫瞧瞧。” 朱赢道:“你先去跟王妃说一声,免得到时又生口舌。” 凌霄脚跟一旋便去了。 朱赢又跪了片刻,觉着喘不上来气了,便也不再勉强,扶着简书的手想起来,殊不料还未走几步便觉着一阵窒息,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而此刻,敦睦院却正在拌嘴。 齐嬷一脸不屑地拦着凌霄不让进,只道王妃正在午休,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凌霄怒道:“你个老虔婆,公主若有个好歹,看世子爷不踹断你的骨头!” 齐嬷心中一寒,但转念想到方才朱赢走时明明还好好的,年纪轻轻的能发什么急病,多半是不想跪祠堂找借口罢了,便凉凉道:“不跪祠堂没病,一跪就有病了,我看这就是娇贵出来的病,跪习惯了就好了。” 凌霄气得恨不能跟她打一架,但思及朱赢那里等不得,便扯着嗓子向里喊:“王妃,王妃——” 她本来嗓门就大,再这么扯着嗓子还真是声如洪钟,霎时便响遍整个敦睦院。 齐嬷正想扑上来捂她的嘴,那边穆王妃已经一脸怒容地出来了,指挥左右道:“去把那贱婢按倒,打二十板子。” 凌霄熟读王府府规,自然知道奴才无故喧哗惊扰主人是要打板子的,她也硬气,一边被人按倒在院中还一边梗着脖子道:“王妃,您打奴婢不要紧,公主真的病了,您不让她回去,便找个大夫去祠堂给她看看……”话未说完,她便咬住了唇,因为那边已经打开了,而她不想惨叫出声。 “哼!病了,那是李家的列祖列宗在惩罚她呢。”穆王妃闲闲道,“若不叫她长些教训,难保她不会再有下次。” 恰在这时,负责看守祠堂的一名婆子满头大汗地奔过来,气喘如牛地对穆王妃道:“王妃,三奶奶在祠堂晕倒了,起了一身的红疹子。” 穆王妃:“……” 朱赢被紧急送回崇善院和光居,张正前来诊视。 因着穆王妃来了,尚嬷郑嬷鸢尾等人不好凑得太前,只能远远焦急地看着。 张正诊视半晌,收了手。 穆王妃问:“如何?” 张正扭头问一旁的简书:“公主何时何地发的病?”竟然直接无视穆王妃。 穆王妃气得脸色发白,但值此关头,也不能将朱赢唯一的随嫁大夫叉出去打一顿,只得紧咬牙关先记账上。 简书抹泪道:“就在刚才,在祠堂里。” “你将公主发病的情状细细说来。”张正道。 简书便详细说了一遍。 张正微微蹙了八字眉,起身就出门而去。 郑嬷急得跟在后头道:“张大夫,不开药么?” 张正道:“病症尚未确定,如何开药?” 一行人只得跟着这个外表猥琐气质王霸的糟老头一起来到祠堂,祠堂里干干净净,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两边的窗开着,微风徐徐。 张正心中一动,走到上风口的窗前看了看窗棂,窗棂缝隙里嵌着些许微小的白色粉末。 张正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从缝隙里刮了一些在掌心,观察半晌,喃喃道:“看来这就是罪魁祸首了。” 第24章 她是我的 朱赢喝了张正开的药,半夜里醒了一次,因着身上瘙痒,呼吸还不太顺畅,便一直睡不着。后来郑嬷又去叫张正开了付安神汤给朱赢喝了,天亮前才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晌午,朱赢一睁开眼,居然看到李延龄坐在床边上,脸洗得很干净,头发也梳得很整齐,不过那股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的疲惫之色,可不是洗把脸就能洗去的。 “夫君,”朱赢伸出手,声音细细的有些可怜,“你怎么回来了?” 李延龄握住她的手,只觉掌心柔软如绵却又细腻如脂,便不敢用力。 “我听说你突发急病昏迷不醒,回来看看。”他说的简单,朱赢也不知骁骑营到底离新城有多远,不过他上次受刑之伤本就未愈,昨日离府,今日又回来,料想定是十分辛苦。 她猛然想起上辈子的丈夫迈克尔。她是服装设计师,而迈克尔是模特,因为工作的关系,两人也是聚少离多,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她也总是一个人上医院。 她个性独立要强,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眼下看着床边这个为了探病星夜赶回的男人,心中倒是泛起一股酸酸的温暖来。 原来她并不是不需要丈夫细致的关怀,只是从未得到过,无从比较,所以也从未觉得缺失。 更何况,这个从小缺爱,与她成婚不久的男人能这般对她,委实难能可贵了。 念至此,她便握紧了他粗糙的手指,唇角弯起,笑了笑。 朱赢的病在这个朝代名为“枯草症”,也就是花粉过敏症,喝了几贴药后便好了许多,呼吸顺畅了,皮肤上的红斑也褪了些许。 张正那老头也是神奇,居然分辨出那总量还没半个芝麻大的粉末是珍珠梅花粉。 于是李延龄颁下了自他成为王世子后的第一道王世子令:新都之内,严禁任何人在任何场所种植珍珠梅。已有的珍珠梅也必须统统挖除。若有哪户人家不遵此令,举报者可得赏银五百两,而此笔赏银由被举报者出。 朱赢起来陪李延龄用过午饭,李延龄出去了,她便去探望凌霄。 敦睦院的下人到底还是顾忌李延龄的,故而并未下死手打她,凌霄伤势并不太重,朱赢好生安慰了她一番,又令厨房多做些她爱吃的给她。 敦睦院萱宁居,穆王妃李延龄母子相对而坐,侍女上了茶便默默退下。 “母亲可知十二岁那年我为何离家吗?”沉默了片刻,李延龄突然开口道。 穆王妃愣了一下,她原以为李延龄是来兴师问罪的,却不曾想他忽然问起这个。 “无非是你父亲打了你,而我也未曾护着你罢了。”穆王妃绷着脸道。 李延龄转过脸看她,狭长的眸中没什么情绪,“从小到大,父亲哪回打我您护着了?” “他打你,自有他的道理。”穆王妃努力压下心中那股不自在,面无表情道。 李延龄居然笑了下,只不过这一瞬的笑,直比叹息更落寞。 穆王妃心中的愧疚在这一笑中野草般疯长,只因她已不记得,上次见他笑是什么时候了?他三岁的时候?还是五岁? “我走,是因为阿黄死了。”李延龄道。 “阿黄?”穆王妃目露疑惑。 “阿黄是我的一条狗。” 穆王妃愤怒了:“在你眼中,父母兄弟比不过一条狗?” “重点不在于它是一条狗,而在于它是我的,它需要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穆王妃皱眉。 李延龄看着她,一字一句:“这一回,我是为了朱赢才回到府里,如果她有不测,我会再次离开,并且,永不再回来。” “她就那么好?短短几天让你这般死心塌地!”生养之恩,比不过他与朱赢几天的夫妻之情,穆王妃气得发抖。 “重点不在于她有多好,而在于她是我的,她需要我。” “我……”穆王妃急怒之下本想说“我也需要你”,可她与李延龄向来母子关系紧张,到底说不出口。 李延龄虽性格强硬,心思却也缜密,观穆王妃神情就知她未竟之语,当即道:“母亲您并不需要我,您需要的是一个能讨父亲欢心,能成为王世子的儿子。如今我虽是王世子了,却不是讨父亲欢心讨来的,如果朱赢不在,这王世子大约也就做到头了。我是无所谓的,母亲您三思而行。” 和光居,鸢尾被朱赢派去照顾凌霄,院中仆役总管一职暂由尚嬷代替,三七从旁协助。 “公主,此事你作何感想?”房中无事时,朱赢习惯将众丫鬟都打发出去休息,郑嬷见人都出去了,才悄声问朱赢。 朱赢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有些想不通,我虽对珍珠梅花粉过敏,但只要及时就医,并要不了我的命。且我与王妃的矛盾也无需再激化了,设计此事之人,居心何在?” 郑嬷不是尚嬷,分析不出一二三来,只道:“我只是奇怪,公主只在七八岁的时候发过一次此病,后来将燕贻阁西侧那株珍珠梅移走后就再也未发过病。知道此事的也不过就我们阁中这几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奴都几乎忘记了,这琅琊王府的人,又是如何得知公主有此病呢?” 朱赢摇头,想了想,忽又道:“太医院应该会保留公主皇子的病史档案吧。” “公主您的意思是……”郑嬷安逸了大半辈子,现在要她想这些弯弯绕绕,委实太为难她了。 朱赢笑了笑,道:“别多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这时李延龄回来了,郑嬷站起道:“老奴去叫她们进来伺候。” 李延龄道:“不必麻烦了,我想小睡片刻。” 郑嬷闻言退下,李延龄站在屏风前正欲自行解衣,朱赢过去帮忙。 手刚抬起便被他握住,朱赢仰头看他。 李延龄仔细看了看她白嫩的脸庞,发现还有些淡淡的斑点没有完全褪去,问:“可还觉着哪里不舒服?” 朱赢摇摇头,嫣然一笑,道:“这病发得急,却不是什么大症候,夫君不必担心。” 李延龄到底鞭伤未愈,上床还是只能趴着睡。 朱赢替他盖好薄衾,正待离开,李延龄忽然拖住她的手。 朱赢回眸看他,又伤又累加上来回奔波,让男人的眼眶都微微凹陷了。 李延龄看着朱赢,似是有话要说,然而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一句:“你别害怕。” 朱赢在床沿坐下,眸光温软道:“我不怕。”她伸手把李延龄的发束给松开了,浓密的长发顿时泻了李延龄满脸。 李延龄不适应地蹙了蹙眉。 朱赢将他的头发都拨至一侧,低声道:“等你醒了我给你梳头。”说着小手伸进发丛,在他头皮上轻轻摩挲。 李延龄就像只温顺的大猫,被朱赢两下一摸就睡着了。 朱赢出了和光居,吩咐简书行书等丫鬟好生照看着,自己向西花厅行去。 三七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冒出来,跟在朱赢身边,道:“公主,奴才都看过了,整个王府就大爷的辉先院有两株珍珠梅,已经叫三爷派人给挖了。” 朱赢点头,道:“知晓了,尚嬷呢?” “干娘大约在房里歇着呢。”三七道。 两人穿过月门,三七忽道:“公主,您看咱们这院里桃花开得可好?” “桃花?眼下都快八月了哪来的桃花?”朱赢四顾。 “那不就是?”三七贼笑着指指西花厅侧木槿树旁。 朱赢定睛一看,只见穆小峰拎了七八个纸包递给鸢尾,鸢尾接了,唇角抿笑跟他说着话。 “啧,到底女大不中留啊!”朱赢叹息。 三七道:“公主,您可别冤枉鸢尾,这些东西都是代凌霄收的。” “凌霄?”朱赢瞠目,“鸢尾不是说凌霄每天骂他数百遍吗?” “是啊,不过套用您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凌霄骂他八百遍,他待凌霄如初恋。天天好吃好喝地往里送,我看等到凌霄能下床了,人得胖一圈。”三七乐不可支。 朱赢闻言,便起了捉弄的心思,径直向两人走去。 鸢尾与穆小峰见了,忙向朱赢行礼。 朱赢瞄一眼鸢尾手里的纸包,问:“这什么东西?” 鸢尾看朱赢眼底隐着的笑意就知是怎么回事了,但还是很善良地道:“回公主,这是奴婢托穆队长带的一些凌霄爱吃的点心。” “哦,穆队长何时也去采买处兼职了么?”朱赢拖长了声调问穆小峰。三七在一旁耸着肩膀笑。 穆小峰咳嗽起来,八尺长的汉子生生被那个尾调拖得长长的“哦”字给闹了个大红脸。 “公主,仙客来已经同意盘店了,这是契约。”穆小峰局促到极点,忽然绷着脸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 如此下台伎俩……朱赢狐疑地从他手中接过纸张展开一看,还真是盘店契约。 “不是都告到龙台府了吗?才过了一天,怎么又肯盘了?且价钱还……这么低?”朱赢目光无意识地扫着穆小峰腰间佩剑,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丫不会跑到人家去杀人放火了吧? 穆小峰刚有点恢复正常的脸又红了,支吾道:“上次是属下一时鲁莽,连累公主和凌霄姑娘受责,三爷已经教训过属下了。今日属下奉三爷之命去龙台府颁世子令,陈府尹问属下原因,属下说公主不喜珍珠梅。而王爷并未过问此事。” 朱赢瞬间明白了。李延龄的这一道王世子令,看着无关紧要莫名其妙,实则已将他对她的态度公告天下。而王爷的不过问也等于变相地承认了李延龄王世子的身份。为了一间店得罪板上钉钉的王世子妃,无疑太过愚蠢。 如此看来,李延龄这个寡言少语的耿直boy,使起心计来倒也不容小觑啊! 或者,这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心计,不过擅长发现敌人弱点,一刀正中要害而已。 第25章 尚嬷中招 李延龄这一觉一直睡到酉初,起床后发现朱赢不在,穆小峰在屋外。 “事情办得怎样了?”李延龄问。 穆小峰道:“盛默全下午派人送来了盘店契约,属下直接交给了奶奶,奶奶派人去街上打听了一番,才知盛默全契约上的价钱比正常情况下盘店价钱低了一大半。” 李延龄听到此处,眉头微微一簇。 “奶奶便将契约重新誊了两份,将价钱改成了比正常价还高一成,让属下派人给盛默全送去了。” 李延龄眉峰展开。 穆小峰在一旁偷眼瞧着,心想:从不知三爷的目光居然能柔软如斯,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正想着呢,耳边远远传来一阵女子脆嫩的轻笑声,抬头循声看去,却见世子妃在鸢尾冰糖等人的陪同下回来了,便忙收了目光退至一旁。 李延龄看着夕阳残照下正朝自己走来的那女子,众人中她身形最为娇小,笑起来眉眼如月唇红齿白,少了一分正室夫人的自持身份不苟言笑,却多了一分青春少女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令人见之忘忧。 李延龄二十一年的生命中,从未这般正视过一个女人,他不知这个女人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他也不想知道,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挺喜欢这个女人这个样子的。 朱赢一抬头,发现李延龄站在门前,忙吩咐身边丫鬟去小厨房传膳,自己拎了个小竹篮快步过来,小脸粉扑扑道:“夫君,你醒了。饿了吗?” “哼!”李延龄看着那张青春蓬勃而又明艳动人的笑靥,发觉自己一向无情无绪的心居然在这样的笑靥前柔软似水而且还泛起了快活的涟漪时,他心里又莫名生出一种不甘来,不甘于自己居然这么快就为她动心。所以他明明不生气,却还是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屋里。 朱赢自然看得出男人这是傲娇症发作,于是跟上去挽住他胳膊,头一歪,笑嘻嘻道:“我不该乱跑,更不该食言而肥,没能为你梳头,那待会儿我给你洗头吧。” 李延龄低头看她,朱赢明亮大眼调皮一眨。 男人心里开始自鄙了:李延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婆妈妈?喜欢便喜欢了,一个男人喜欢自己的新婚妻子难道不正常吗? 于是便放缓了神色,看着她手里的小竹篮,问:“什么东西?” “菱角,来,我剥给你吃。”朱赢扯着他来到桌旁坐下,拿出一只洗净的菱角,在顶上和两侧各切一刀,然后捏住两只弯角轻轻一掰,雪白的菱肉就出来了。 “尝尝看。”纤细的指将菱肉递至他唇边。 李延龄俯首含了,菱肉自是鲜嫩清甜的,然而却酸了他的心。 从小到大,至少在他记事以来,不曾有人这般小意地伺候过他。 “好吃吗?”朱赢见他一块菱肉吃了半天,垂着眸神情黯然,心中有些奇怪。 李延龄努力压下眸中的酸热,点了点头。 朱赢又递一块给他。 李延龄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只手,那手小小的,肌肤白嫩细腻,手指细细尖尖,指甲粉嫩饱满。 一只看起来毫无力量华而不实的手。可是这只手打过齐嬷的耳光,打过刘佰霖的耳光,每一下都震住满堂的人。惟独在摩挲他头皮的时候,它才那般柔软无力小心翼翼。 对旁人蛮横,惟独对他温柔。 他喜欢这只手。 心里这般想着,他便鬼使神差地握住那只手,头一低,没去衔菱肉,反而在那细细的手指上亲了一下。 亲完之后自己先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头都不敢抬。不过转念一想,又觉这种事女子应该更害羞才是,于是便又一本正经地抬起头来,欲去看朱赢羞涩的模样。 可惜朱赢虽身为萝莉,内里装着的却是实打实的御姐心。 于是李延龄只看到自己的小娇妻眼波明媚地看着他,继而两肘往桌上一撑,凑过小脸嘟起小嘴道:“这儿也要。” 李延龄目瞪口呆地看着公然求吻的某人,向来犀利的眼珠此刻却似搁浅的小船,呆呆地定在狭长的眼眶中,倒显出几分傻气的可爱来。 朱赢见成功调戏了自家夫君,就想偷个香就功成身退。刚欲行动,李延龄却猛然回神,眼疾手快地拿起她手里的菱肉就往她小嘴里一塞。 恰在此时,端着食盒的丫鬟们鱼贯进门,就看到世子妃趴在桌上,被世子爷塞了一嘴的菱肉…… 郑嬷老怀安慰:夫妻两个,恩爱就好,恩爱就好。 饭刚吃了一半,鸢尾神色匆忙地进来。 “什么事?”朱赢停箸,看着欲言又止的丫鬟问。 “公主,尚嬷癫痫发作,抽过去了。”鸢尾道。 朱赢一愣,急道:“报我做什么?快叫张正去看啊!” 鸢尾领命,急急而去。 朱赢这才想起寻常奴才生病是没资格叫大夫看的,即便自己重视尚嬷,她也不过是个奴婢罢了,自己不点头,没人敢去叫张正。 尚嬷怎会有癫痫呢?没听她说过啊。 “你待你的奴才倒好。”李延龄眉眼不抬道。 朱赢夹一块荷叶蒸鸡到他碗里,道:“奴才也是人啊,只要她们不犯我的忌讳,我还是愿意好好待她们的。毕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阳光明媚总比凄风苦雨好吧。” 李延龄筷子顿了顿,也夹了一块荷叶蒸鸡给她。 饭后,李延龄说要去兵器房,朱赢便去了尚嬷房里。 是时张正已诊过了脉,正在问鸢尾三七等人尚嬷发病时的情状。 尚嬷是在和他们一起吃晚饭时突然倒下去的,从几人描述来看,发病前尚嬷似乎有呕吐手抖等症状,朱赢不懂医,但见张正注重点都在吃食上,忍不住问:“张大夫,这癫痫发作莫非还与吃食有关?” 张正道:“尚嬷并非癫痫发作,而是中毒。” 此言一出,屋中几人都呆了。 三七最先反应过来,道:“不可能啊,干娘一日三餐都与我们一张桌上吃饭,如果是饭食有问题,没道理只她一人中毒。” 鸢尾冰糖等人纷纷点头。 张正抹着他的八字胡道:“所以,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只有她一个人吃,而你们没吃的?”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都答不上来。三七便去翻尚嬷的箱笼。 尚嬷一把年纪,也并非嘴馋之人,屋中并没什么零食点心,三七翻了半天,翻出半包芝麻粉。 “对了,干娘说最近脱发厉害,每天都熬一碗芝麻糊吃。”看到芝麻粉,三七倒是想起了这茬。 张正接过芝麻粉,仔细检验一番,没发现什么问题。 他蹙了眉,问三七:“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了?” 三七道:“应该是没了。” 朱赢见张正神情凝重,再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尚嬷,问:“张大夫,此毒难解?” 张正上前,掀开被角露出尚嬷的脚,道:“公主请看。” 朱赢凑过去一看,却见尚嬷十个脚趾指甲都隐隐发黑。 “这是什么意思?” “这说明尚嬷中的毒是一种慢性□□,且体内积毒已深。若不能找出□□对症下药,是很难解毒的。”张正道。 朱赢不语。 三七急道:“公主,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干娘死了吗?” 朱赢看向张正。 张正道:“眼下我只能配些寻常的驱毒之方先给她服着,至于能有多少效用,得看她造化。” 张正写药方去了,朱赢吩咐雪梨银耳留下来照顾尚嬷,自己便回了和光居。 是夜,朱赢失眠了。 凌霄受伤在床,尚嬷中毒昏迷,自己花粉过敏,下一个要轮到谁了? 眼看着身边得力干将一个个躺倒,若放之任之,自己岂不早晚成为孤家寡人。 想自己自穿越到这个世界,一直默默无闻修身养性,嫁来了琅琊王府之后,哪怕白眼加身风波不断,也从未起过害人之心。可对方却还是步步紧逼出手狠辣,一副不置她于死地誓不罢休的模样。 朱赢一时大怒:是可忍,孰不可忍! 数理化她都能拿满分,不信宅斗这门学科修不到及格! 肩上忽搭来一只手,朱赢惊了一跳,转身,昏暗中但见李延龄的眸子闪着微光。 朱赢眨眨眼,窗外月光虽好,但显然还不够看清他的表情。 “怎么了,夫君?”朱赢轻声问。 李延龄没做声,只将朱赢搂过去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朱赢:“……”好好的玩什么铁汉柔情呀?害她这颗老心脏都有些不受控制地躁动了。 “我明日要赶回营里去了。”李延龄抱了她片刻,静静开口道。 “嗯,夫君不必为院中之事挂心,我自会处理的。”朱赢手指在他胸前画圈圈。 李延龄似被她画的有些痒,伸手捉住她的手,捏了捏,想起她娇嫩的肌肤被自己手上的硬茧一蹭就红,便又连忙放了。 朱赢摸了摸他掌心和指腹的硬茧,执了他一根食指,拖到唇边,用尖尖小牙轻啮了下,又伸出小舌轻舔了下。 李延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朱赢本着知道会死还偏要作的心态,张开小嘴一口含住他的指尖,轻轻一吮。 李延龄的自制力彻底宣告崩溃,豹子般一个翻身,将朱赢压在身下,正准备尽情享用一番,冷不防听到院中不知哪位侍卫低喝一声:“什么人!” 李延龄倏然起身。 朱赢只觉眼前人影一晃,耳边已传来他的开门声。 “公主。”鸢尾在门外轻声叫。 “进来。”朱赢起身,坐在床沿上。 鸢尾进来点了灯。 “怎么回事?”朱赢问。 鸢尾道:“奴婢也不知,闻声从房里出来时,就见穆队长似乎追着什么人往北面去了。” 主仆俩在房中等了片刻,李延龄回来了。 鸢尾见他只松松系了件长衫,胸口露出大片麦色肌肤,隐约能看出肌肉起伏的曲线,登时脸红过耳,低了头匆匆告退。 春-光乍泄的某人犹不自觉,将一厚厚信封放在桌上,对朱赢道:“人没追上,你瞧瞧这是什么?” 朱赢见信封上赫然写着“朱赢公主亲启”六个字,有些不解,拆开一看,却是厚厚一叠身契。 朱赢大略看了看,抬头对李延龄笑道:“看来此人是友非敌。” 第26章 朱赢出手 穆小峰没能追上那“是友非敌”的神秘来客已使李延龄心中不爽,如今看朱赢拿着那信封横看竖看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问:“信上还署名了?” 朱赢下意识地答道:“署名倒不曾,不过,这字写得太好了。”上辈子她的外婆可算书香传家的大家闺秀,爱好书法,朱赢从小耳濡目染的,对字体自是比旁人要稍微敏感一些。这六个字中,单这一个赢字,因为比划太多结构也不秀气,写得端正固然不难,要写得俊俏飘逸,没有一定的功底,是决然做不到的。 可这人将朱赢二字写得如此丰厚雍容秀丽舒朗,细看似乎还能看出落笔时的情意来,难免就让朱赢一时想入非非了。 能拿到福阳公主扣下的仆役身契,还给她送来……该不会是那个倒霉催的傅攸宁傅公子吧?听尚嬷说他曾中探花,能写出这样一手字倒是不足为奇…… 朱赢正神游天外,冷不防感觉脊背一阵发凉,回头一看,发现李延龄正坐在床沿看着她,暗淡的光线也修饰不了他不悦的神色,那双本来已在她面前渐趋柔和的利眼此刻又布满刀光剑影了。 朱赢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这信封上的字明眼人一看就知是男人的笔迹,而她居然傻得当着自己的新婚丈夫的面以看情书的姿势一看再看…… 朱赢立马将信封一扔,回到床边看着不动如山的男人,想解释,不知从何开口,也怕解释多了反倒成了掩饰。于是干脆伸出纤纤玉指捏住他长衫的腰带,轻轻一拉,低声道:“夫君,安置吧。” 李延龄斜眼看她,薄唇抿出一个忍耐的弧度。 本着‘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的理念,朱赢唇一勾,就把李延龄给扑倒了。 看着男人躺倒那一刻吃痛的表情,她才猛然想起:糟!这哥们儿后背伤还没好呢。 于是连忙爬起来,手忙脚乱间膝盖又不慎顶到某人要害,而且是已然膨胀的要害…… 其结果是,两度受创的男人背对着她一晚上都没理她。 朱赢所不知道的是,其实某人半夜还偷偷起来过一次。他点了灯,磨了墨,冷哼一声:“字谁不会写?”提笔就写了个‘朱’字,多年不动笔,笔触虽是生涩,好歹铁钩银划颇具气势。然而写到‘赢’字时他停住了。 倒不是他写不好那个‘赢’字,而是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会写那个‘赢’字…… 桌上倒是还放着那字迹俊秀飘逸的信封,然而,但凡俊秀飘逸的字,大多都是看不清笔画的…… 于是乎,某人上半夜的背影充满了愤懑,而到了下半夜,这背影就写满了郁卒…… 李延龄一大早就走了。 朱赢不知道半夜小插曲,还以为这男人气性太长不好哄,内心好生惆怅。 不过也没惆怅一会儿就是了,尚嬷之事还等着她处理呢。 朱赢自觉没那个时间和精力整天投身于宅斗大业,因为她没有老本可啃,挣钱才是第一要务。于是乎,她觉得是时候让崇善院的仆众知道他们的女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她令三七和鸢尾将所有仆众都叫到西花厅,自己往主座上一坐,开口就道:“尚嬷叫人给毒害了。我已看过守卫处的出入记录簿,近来尚嬷并未与外人接触,故而这做手脚之人定在院中。尚嬷是我倚重之人,这笔账我是定要为她讨回的,我也懒得一个个拷问,你们若有能提供线索揪出罪魁祸首的,赏银一百两,除奴籍,还自由之身。” 此言一出,厅中众仆役神色各异,惊愕者有之,怀疑者有之,渴望者有之,惶恐者有之。 赏银一百两,除奴籍……一个有着四五口人的小富之家一年嚼用才二十几两银,也就是说,如果真能帮公主找出毒害尚嬷之人,他们立刻就能改变人生,供人驱使的奴仆转眼便可衣锦还乡。 想明白这一点后,众人眼神开始变得火热,彼此间互相扫来扫去,试图找出旁人在尚嬷中毒这件事上的可疑之处。 然而最先开口的却是惶恐者。 “奶奶,奴婢是小厨房做饭的,尚嬷嬷吃的饭菜差不多都是奴婢做的。可奴婢即便有一百个胆也不敢在饭菜里下毒啊。”一个仆妇战战兢兢开口道。 朱赢点点头,道:“我知道。”昨夜她详细询问过鸢尾和三七他们吃饭时的习惯,所有的饭和菜都是大家一起吃的,而碗每次也是随机拿的,如果在饭菜中下毒,中毒的就不会仅是尚嬷,如果在碗筷上下毒,对方也没办法保证用那副碗筷的一定是尚嬷,所以饭食上下毒这一项基本可以排除。 那厨娘见朱赢这么快便相信了她,不由大松一口气,紧接着道:“奶奶,奴婢知道尚嬷嬷最近每天下午都要喝一碗芝麻糊……” 厨娘旁边一个丫头一个仆妇闻言大惊失色,忙抢着道“奶奶,尚嬷要的芝麻粉是奴婢在秋尚斋买的,买的是最新鲜最好的,奴婢没打开过,更没投毒。” 丫头都快哭了,努力忍着道:“奶奶,尚嬷的芝麻糊是奴婢给熬的,尚嬷还给了奴婢一串钱呢,奴婢没有投毒害她。” 这次朱赢倒是没点头,虽然张正没能从那芝麻糊中看出什么异样来,但就眼下的线索来看,只有这一样是最为可疑的,毕竟张正的眼睛又不能化验成分。 接下来给尚嬷送过插花的,纳过鞋底的,献过殷勤的,都一个个被揪了出来,自己说出来而没洗清嫌疑的惶惑不安,举报的和被举报的吵成一团。 朱赢也不阻止,就在一旁看着,如此足足过了两刻时间,花厅内才渐渐安静下来。 众人都看着朱赢,等着她决断。 朱赢却看着排在人群稍后面的一个丫头,细细指尖轻轻一点,道:“黄衫绿裙那丫头,对,就是你,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众人都循着她的手势回头去看,却是浣衣所的一个粗使丫鬟。 那丫鬟被朱赢点了名,顿时惶恐起来,低着头嗫嗫道:“我、奴婢……不是,我也不知道……”竟是语无伦次。 朱赢笑了笑,道:“没关系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罚你,没人能罚你。” 那丫鬟偷偷掀起眼帘,飞快地看了朱赢一眼。 朱赢本来年纪就小,笑起来更如一个小女孩一般,毫无威压之势,反倒亲和力爆棚。 那丫鬟便似得了鼓励一般,也不敢看四周,低着头小声道:“奴婢是负责清洗床单枕套的,尚嬷爱干净,三天便要换一次床单,可近一阵子,凡是尚嬷送床单枕套来的日子,奴婢总是莫名其妙拉肚子,后来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说到此处,她迅速地看了旁边一个丫头一眼,咬咬牙继续道:“发现柳姐姐往我茶杯里放东西。”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往你茶杯里放东西做什么?你身体不好我还得多干活呢,我闲着没事给自己找事干啊。”被她看的那个丫头,也就是柳叶当即吵了起来。 举报的丫鬟被她吓了一跳,当即缩着肩膀讷讷道:“也、也许……” “不许说也许,到底看没看见?”朱赢忽然道。 丫鬟抬头看了看她,忽然哭了起来,抽抽噎噎道:“我真看见了,可是我想不明白,我病了,我的活就要柳姐姐干,如果说她是为了洗尚嬷的床单枕套,可洗个床单枕套,也不能让尚嬷嬷中毒啊。” 床单枕套让尚嬷中毒大约不能,不过脱发,也许还是可以的。尚嬷不就因为脱发厉害,才喝芝麻糊的么。 “你不明白不要紧,我明白就行了。”朱赢朝一直立在大厅门口的穆小峰做了个手势。 穆小峰立刻带人进来将柳叶押住。 柳叶惊慌道:“奶奶,我冤枉啊,我没给她下药,是她自己偷懒不想干活,为了撇清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她什么也没干,撇清什么?倒是你干得不少,要好好撇清才行啊。”朱赢朝穆小峰一抬下巴,道:“不必怜香惜玉。” 穆小峰铿锵答道:“奶奶放心,若一个时辰之内不能叫她开口,我穆字倒过来写。” “奶奶,我冤枉,我冤枉啊……”柳叶凄声大叫。 朱赢充耳不闻,挥挥手让穆小峰将人速速带走。 满厅奴仆都大惑不解,方才那些个给尚嬷端过茶送过汤的朱赢不置可否,怎么偏不放过这个给尚嬷洗过寝具的? 柳叶转眼便要被拖出门,她眼见求饶无望,猛然大叫一声:“你无权这样对我!” 穆小峰等人不理她,朱赢却道:“慢着!” 穆小峰等人停手,柳叶一下挣开几人的挟持,转身面对朱赢,脸上倒是带了几分背水一战的决然。 “什么叫我无权这样对你?”朱赢看着她,问。 “你根本不是我的主人,你无权打骂责罚我。”柳叶道。 “哦?这话说的倒是有趣,你不是随我陪嫁来的么?我如何不是你的主人了?”朱赢好整以暇地问。 柳叶昂着头道:“你明知故问。我只问你,我们这些人的身契,在你手上么?” 第27章 甩包袱 朱赢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面上却故意眉头微微一蹙,默不作声。 仆役们惊疑不定窃窃私语,有胆大的插言道:“不会吧,我们都是陪嫁奴才,身契不在公主手里,又会在哪里?” 柳叶细观朱赢神情,知道戳中了她要害,便再接再厉起来,冷笑道:“若她有咱们的身契,上次何大山与枸杞私通,按府规可都是要打板子发卖的,可最后如何?何大山不过挨了顿打,而枸杞莫名其妙地被送出了王府。这俩人都非公主心腹,为何这般轻轻放过了?就是因为她手里没有咱们的身契,杀不得,也卖不得。咱们的身契,还都在福阳公主手里。” 众哗然,议论更甚。 穆小峰皱眉,欲待喝止,朱赢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插手。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朱赢看着柳叶,似笑非笑,“但你没听过一个词,叫鞭长莫及么?即便我没有你的身契,今天我就把你打死了,谁还能来为你讨公道不成?” 柳叶丝毫不惧,道:“公主,您以为福阳公主将我们人送给了您,身契却扣在自己手里,为的什么?您若敢对我们胡来,明日便有人会去龙台府告您乱动私刑杀伤人命,您若不怕丢人,尽管动手。” “那怎么办?如今你这般顶撞我,难道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你好端端地在我眼前晃不成?”朱赢小手托着尖尖下颌,甚为苦恼地倚在椅子扶手上。 “这便不劳公主费心了。我是福阳公主身边女官,此番随公主您来缅州不过是送嫁,若您不待见奴婢,奴婢回帝都便是。”柳叶眼露得意之色。 “哦,原是如此。”朱赢做恍然大悟之色,随即清凌凌的眸子扫视众人一圈,悠悠道:“怪道上次我命人打了何大山与当归,没人去龙台府告我,想来柳叶你身份不同。话既然都挑开说了,我便问问,还有谁要与柳叶同走的?要走的现在表态,若是选择留下来,即便我没有你们的身契,该打还打,该罚还罚,你们没有靠山,可不会有人为你们鸣不平哦。” 众人面面相觑,犹疑不决。 柳叶大声道:“公主您这是何必呢?我要走,有人会给我开官凭路引,他们没有官凭路引,怎么随我走?要甩包袱,也不是这么个甩法。” 朱赢笑得温柔,道:“再怎么说我与福阳公主也算姐妹一场,她送我的人想回去,我还能拦着不让走不成?在缅州,我是王世子妃,在大旻,我是朱赢公主,要让十几个仆役回去这点小事,大约还是做得好的。” 柳叶沉吟不语。 仆役群里有几人自觉自己已经看清了形势,便磨磨蹭蹭地站到柳叶那边。 那婆娘怀孕的庄头也要过去,他婆娘用力拉住他,低声问:“他爹,你做什么?” “走啊。福阳公主扣着我们的身契,我们留在这里能有什么好?”庄头道。 “可我们回去又能有什么好?”那婆娘怀着孕,朱赢体贴孕妇不易,吩咐小厨房每日多给她一些饭菜,因而她念着朱赢的好,并不想走,况她临盆在即,也怕受不住路上颠簸。 “我是个庄头,这朱赢公主穷得连个田庄都没有,叫我在内院伺候花花草草,我早不耐烦了。福阳公主财大势大,回去说不定还能捞个田庄管管,即便不能,做个田庄的二把手,不也比在这儿强?”那庄头得知自己一家身契不在朱赢手里,说话也没顾忌了。 他婆娘还在“可是可是”,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被庄头也拉到了柳叶那边。 有些摇摆不定的仆役听了庄头的话,想想眼下形势,福阳公主与朱赢公主明显不对付,才会做出送人扣身契的事来。虽然回去也不一定能落着什么好,可留下的话会不会被福阳公主认为已经投靠了朱赢公主呢?福阳公主捏着他们的身契,想要报复他们的话,朱赢公主怕是也护不住。而且看朱赢公主在这琅琊王府公公不疼婆婆不爱的,虽是王世子对她态度近来有所转变,可王世子常年不着家,即便有事也正应了朱赢公主那句‘鞭长莫及’,故而想来想去,似乎还是跟着柳叶回去的好。 于是陆陆续续又有几名仆役加入了柳叶的阵营。 朱赢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地喝了半盏茶。搁下茶杯,抬头看了看柳叶那边,大约有二十一二个人了。 朱赢挑眉,问:“没有了吗?要走的赶紧出来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柳叶见朱赢这架势,生怕她将福阳公主送的人全部怂恿走了,自己回去要受罚,忙道:“你们这些人,自己什么底细什么德性自己不清楚吗?福阳公主买下你们就是为了给朱赢公主找不痛快,你们以为跟我回去能落着好?” 没有站出去的仆役们心中一松,暗自庆幸,站过去的仆役们却是面色一变,有几个人竟然厚着脸皮磨磨蹭蹭地想再站回来。穆小峰刀鞘一横,吓得那几个仆役后退不迭差点跌倒。 “如果没有人想要站过去了,那么现在就开始吧。”朱赢侧头看一眼鸢尾,鸢尾回身便捧出个小木箱子,从里头拿出厚厚一叠身契和一百两纹银来。 朱赢对那黄衫绿裙的丫头招招手。这丫头得罪了柳叶,加之胆小,方才并没有站到想走的那一列人中去。 丫头局促不安地走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朱赢问。 “回奶奶,奴婢名叫黄二丫。”这丫头生的粗壮,容貌也并不漂亮,当初应当就是被当粗使丫头买卖的,故而主人并未给她改名,鸢尾很快就找到了她的身契。 “你看看,这是你的身契么?”鸢尾将身契拿给她看。 黄二丫摇头道:“奴婢不识字。” 鸢尾看了看身契,问她:“你是否越州府白云乡朱龙村人,在家中行二?” 黄二丫点点头,道:“是,奴婢是朱龙村人,在家中行二。” 她们一问一答平平无奇,厅中众仆役却是心中大震:不是说身契不在朱赢公主手里吗?这黄二丫也是从帝都陪嫁来的,为何公主手里有她的身契? “公主,是她的身契。”鸢尾将身契交给朱赢。 朱赢轻轻放在桌上,看着黄二丫道:“方才我说了,有提供线索帮我找出毒害尚嬷之人的,赏银一百两,脱奴籍还自由。如今你的身契在这里,银子也在这里,待我查明柳叶是否与尚嬷之事有关,再给你答复。” 尽管此事尚未有定论,黄二丫仍是激动不已,语无伦次地谢了,退到一旁。 朱赢扫一眼对柳叶怒目而视的仆役们,笑盈盈道:“不用这样看柳叶,其实她也不算说错,一开始,我的确没有你们的身契,不过现在么……”她拿过旁边那叠身契,青葱似的手指弹了弹,忽道:“拿到这叠身契之后,我与你们之前做的笔录比对了一番,发现一件有趣之事,身契里没有柳叶此人,倒有个名叫刘芸的。” 本来一脸惊疑的柳叶面色刷的白了,道:“这不可能!” 朱赢目光瞄向她,道:“反应如此激烈,看来你认识这个刘芸,或者,你就是这个刘芸。” 柳叶,或者应该叫她刘芸才对,面色白的几近透明,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这不可能,不可能……”她实在无法相信,即便福阳公主将陪嫁众人的身契还给朱赢公主,她怎会将自己的身契也给朱赢呢?她可是福阳公主为了监视尚嬷,或者配合尚嬷,特地从皇后宫里要来的宫女。 尚嬷之事与她有涉,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又将朱赢得罪了个彻底,这下她还有活路吗? 想到这一点,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本来想与她一起回大旻去的那些人见她面色如土地跌倒在地,立刻明白,大祸临头了,忙跪在地上向朱赢求饶不迭。 朱赢讨厌吵闹,当即对穆小峰道:“全都关到禁室去,明天找牙婆来发卖。”里面数庄头那两个孩子哭得最为凄惨,鸢尾知道朱赢心软,偷偷看了朱赢一眼。 朱赢面不改色。她与这些人非亲非故,彼此间比起主人与仆人的关系,更像上司与员工的关系。这几个月她自顾不暇,对他们已经尽量释出自己的善意了,换来这么个结局,难道她还要贱到既往不咎,继续关爱他们一辈子啊? 将那些哭闹求饶的仆役们押走后,西花厅里又安静下来。 朱赢看着一脸绝望的刘芸,道:“放心,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将你卖到最低贱的妓寮去。” 刘芸眼里有了些光,心想朱赢公主到底心软。 “待会儿好好交代,若有丝毫不实隐瞒之处,我会叫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刑罚,比起它来,死,或者被卖去妓寮,都是一种解脱。”朱赢一字一句道。 刘芸心如死灰地被拖下去了。 朱赢扫视厅内一圈,众仆役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唯恐自己方才的犹豫之色已被朱赢记在心里。 “看见了么?在我院中,你们唯一能够信赖依靠的,只有我而已。旁人,不管她是谁,不管她许了你们什么,只要我不想放过你们,你们就别想如愿。我曾说过,我喜欢用赏钱和罚钱来解决问题,希望你们不要会错意,以为我朱赢心慈手软不舍得打杀。一旦惹到我要动手的地步,绝对让你们悔不当初。好了,今天就到这里,都散了吧。”朱赢挥了挥手。 众仆役出去之后,鸢尾在一旁收拾东西,三七凑过来问:“公主,那个比死,比卖去妓寮更恐怖的刑罚是什么呀?” 朱赢:“不知道啊。” 三七:“……,那万一刘芸不招怎么办?” 朱赢想了想,道:“关禁闭室,先关她个十年怎样?” 三七:“还是每天淡盐水,猪油包。” 朱赢点头。 三七跪了:“这日子果然生不如死。” 第28章 主犯 教育完下人,朱赢照例去两个伤病患房里走一圈。 凌霄用了最好的伤药,伤势恢复得还行,趴在床上一边大嚼鸢尾给她的零食一边中气十足地大骂穆小峰,朱赢倒是不担心她。只尚嬷情况不太好,一直都未醒。刘芸是福阳公主的人,若此事真的与她有涉,显然是福阳公主得知尚嬷背叛了她投向自己,故而杀她泄愤。如此,可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了。 朱赢也不能理解福阳公主的脑回路,抢驸马的人明明是她,怎么弄得好像自己跟她不共戴天了一般?在尚嬷告诉自己此事之前,她对当年这桩公案毫不知情好么?难道仅仅因为当年傅攸宁曾向皇帝求娶她朱赢,便值得她一直记恨到如今,非置她于死地不可?这公主病到底是有多严重啊啊啊! 穆小峰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不过半个时辰,就拿来了刘芸的口供。 刘芸的确在尚嬷的枕巾上动了手脚,而这用来动手脚的药粉,却是崇善院外面的一个丫头给她的。具体哪个院的刘芸不知,只知对方用的是当初她和福阳公主约定好的联络记号。而且她负责的只是在尚嬷枕巾上下药,让尚嬷脱发而已,至于尚嬷中毒之事,她并没有参与。 穆小峰兵贵神速,不用朱赢吩咐就已经派人去秋尚斋追查芝麻粉了。既然尚嬷脱发是人为,那么毒一定在芝麻粉中。 朱赢自是不可能放过那个给刘芸送药粉的丫头,于是亲自去禁闭室看了刘芸,据她描述手绘一张素描像,然后备了些礼物去辉先院看望孟氏。 辉先院看着比崇善院似乎略小一些,曲水回廊亭阁玲珑,颇具几分文人式的淡雅和秀致。 朱赢一行一路走一路看,快要到正居前,忽一容貌艳丽体格风-骚的豆蔻女子带着俩丫鬟招摇而来,见了朱赢,翻了个白眼便擦肩而过。 朱赢:“……” 三七冷笑,对一旁领路的辉先院仆役道:“贵院真是好教养。” 那男仆见艳丽女子走得远了,才讪讪道:“这是大爷新纳的妾室,大爷心尖肉一般的人物,院里没人敢得罪她。” 三七还想说什么,朱赢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话,一行径直去了正居。 孟氏早迎了出来,她年近三十,文静瘦弱,近来似乎又清减不少,笑起来眼角都有了皱纹。 不过区区数月,朱赢却觉着她似乎老了数岁。 想来也合该如此,孟氏之父在大旻不过是个六品官,否则也不会拿嫡长女配琅琊王质子。在帝都时还好些,孟氏离娘家近,可时时走动来往,有什么委屈也能对爷娘兄弟倾诉,而李延寿身为质子,自然处处低调不敢逾矩。可如今来了缅州,情势立刻逆转,李延寿身为琅琊王嫡长子,又是孙王妃所出,在琅琊王心中分量自不一般,权势地位一夕皆有。而孟氏却远离家乡亲人,自己年华不再,看方才那小妾的跋扈样,只怕李延寿也是好色忘义之人,与她的夫妻之情不深。两个孩子都在十岁上下,还未长成,不能护母。 朱赢原先还觉着自己可怜,可看到眼下的孟氏,才知什么是真正的无依无靠束手无策。 两人寒暄片刻,便无话可讲。朱赢觉着她可怜,想着自己与她也算半个老乡,这样单纯地来看她一回也是好的,还是不要拿画像出来问她了。 正要找个借口告辞,孟氏绞着手局促道:“公主,上次……华胜之事,我委实不知情的。我也不知蓉华那丫头怎么就掺和进去了……我知道我这样说你未必相信,可是……”她急得不知该如何措辞,眉头都耸成了八字。 朱赢一眼看去,就见她鬓角两根白发,以她自己照镜子的角度许是看不见,可是旁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伸手按住孟氏的手,柔声道:“大嫂,你说我就信。” 孟氏霍然抬头看她,眼中泛起了感激的泪光。 朱赢有些不适应这样场面,便道:“大嫂,你好好保养身子,孩子们还小,你得为他们保重才行。若有闲暇,来崇善院找我,只别是相对纳鞋底,旁的我都能奉陪的。” 一句话倒又引得孟氏笑了起来。 出了辉先院,朱赢就将画像给了三七,令他暗中去打听。 午饭过后,穆小峰过来向朱赢汇报追查进展。 原是秋尚斋一负责磨芝麻粉的伙计被人收买,那人谎称他与另外一人在争一笔生意,听说那人最近在秋尚斋买芝麻粉,便央伙计给那人的芝麻粉里加点料,并言明这料只能让那人轻微泻肚,没有力气去与他争生意而已。 那人给伙计十两银子。伙计怕人家吃了芝麻粉泻肚会找上门来,那人说即便找上门来抵赖就是了。伙计贪钱,便应了,认准了崇善院去买芝麻粉的仆妇,每次但凡她去,伙计便拿加了料的芝麻粉给她。 只是伙计虽找到了,那叫他加料之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朱赢听说张正已经认出毒物,正在配制解药,便放心了些。 不过这件事倒是让朱赢认识到,买个田庄真的很有必要,即便不为挣多少钱,至少保证自己每日食材安全。 只是,自己目前手头的钱怕是不够,盘店铺就花了一千多两,接下来还要去定制布料,还要招木匠打货架等等,事情一大堆,需得好好计划才行。 三七打听到了朱赢画的那丫头,是启贤院的一名四等丫头,前两日不知犯了什么错,已叫罗氏给发卖了。 尚嬷中毒这件事的所有线索至此全部断掉,只知主谋是福阳公主,从犯刘芸,主犯不知所踪。 朱赢深觉威胁,于是又备了份礼物,去启贤院探望罗氏。 罗氏正挺着肚子在院中散步,朱赢陪着她赏了会儿花,便说起此行目的,请她为自己介绍个可靠的人牙子。 罗氏笑着应承,说此事包在她身上,又对朱赢道:“下个月十一便是王爷五十五岁寿辰,三弟是个不拘小节的,往年这个时候,有事不回来也是有的。今年有了弟妹,可算有人为他张罗了。” 朱赢:“……”下个月十一,离现在半个月都不到了好么,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因不知李延龄半个月内是不是还会再回来,朱赢便写了一封信让穆小峰派人送去给他,就寿礼一事向他讨主意。 次日一早,朱赢起床时就被告知尚嬷醒了,于是用过早饭后急忙去看她。 进屋时就看到尚嬷躺在床上,郑嬷坐在床沿,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朱赢:“……”这什么状况? 见朱赢来了,郑嬷忙拭干眼泪,将位置让给朱赢。 “尚嬷,感觉如何?可好些了?”朱赢在床沿坐下,关切问道。 尚嬷摇摇头,自嘲道:“一辈子打雁,到头来却被雁啄了眼,阴沟里翻船,晚节不保啊。” 朱赢见她意志消沉,便道:“我听张大夫说了,那毒物其实极厉害的,但凡分量重一些,一次就够致人于死地,而且绝对救不回来。想来下毒那人还是顾忌着尚嬷你的能耐,唯恐一次加多了被你瞧出来,所以才让我们保下一条命来。尚嬷你也不要多想了,此事因我而起,不计如何,我会负起责任,绝不叫你白受这一场难。” 尚嬷看着她道:“我们不过是半路主仆,如今我等同于半死之人,公主您就不必再为老奴挂心了。” “什么半死之人?”朱赢凝眉。 尚嬷神情木然,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郑嬷在一旁道:“尚嬷双腿动不了了,张大夫说是积毒太深的缘故,治不好。” 中毒还能导致下半身瘫痪?朱赢一时惊诧。 郑嬷抹泪道:“给主人做牛做马苦了一辈子,临到老了,还要遭此厄运,真是作孽!” 她与尚嬷差不多年纪,两人都在宫里消耗了青春,如今无父无母无儿无女,见尚嬷如此凄惨,难免物伤其类。 朱赢打量着尚嬷,见她虽面无表情,目光却冷凝不甘,冷凝自是因为怨恨,而不甘……一个奴婢,与朱赢成为主仆不过数月,如今瘫痪在床不能动弹,凡是心气高性子烈的,只怕都会自寻短见。 朱赢沉思片刻,问:“尚嬷,你双手还能动么?” 尚嬷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痕,道:“能的。” 朱赢松了口气,道:“那便不碍了。我先叫人给你打个轮椅,如此便可下床活动,再慢慢寻访名医,说不定你这双腿还有救。” “轮椅?”尚嬷听说这东西能让自己下床活动,双眸一亮。 “就是有两个大轮子的椅子,双腿不便之人坐在上面,可自己手推轮子前进,或者让人推着,都无妨。尚嬷,别自暴自弃,旁人想要你死,你偏不死,才是对她最大的打击。俗语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好留着有用之身,此仇,未必没有得报的一天。”朱赢道。 尚嬷闻言,眼神中迸发出刀一般的凌厉来,不过却没说话。 朱赢见她如此,知道暂时不必担心她自杀了。恰此时丫鬟来报,说是二奶奶介绍的牙婆来了。 第29章 世子又回来了 牙婆来了之后,朱赢并未出面,只叫三七和鸢尾去处理此事。 虽知买卖人口在这个朝代实是太过平常的一件事,但朱赢心里还是有些障碍,尤其是听鸢尾说庄头那一家哭得厉害。 这也难怪,当初福阳公主是为了给朱赢添堵才买下这一家人,一家子连肚子里的大小五口人,能干活的就那庄头一人,此番被卖出去,大约就要妻离子散了。 不过半个时辰,鸢尾和三七便回来复命了。那二十余人除了刘芸都被发卖了,刘芸留给尚嬷处理。鸢尾又按着朱赢的吩咐买下二十个十五岁上下姿色中等的丫头,外加十个二十左右体貌康健的男仆。 这个年纪的丫头和男仆正当用,故而价钱不便宜,鸢尾又心疼又费解,如果要买丫头,小一点的不是更好调-教? 朱赢想的却是,店铺盘下来了,掌柜账房先不说,导购小姐,伺候茶水点心的丫头,还有门卫,一个都不能少呀。 三七那边也有结果了,这牙婆果然就是前两天为罗氏发卖丫头的那个牙婆,不过那丫头已经不在牙婆手里了。据牙婆说,那丫头卖到她手里的当天下午,就有人找到她门上,把那丫头给买走了。买走丫头的人她不认识,不过看穿衣打扮,应当不是寻常百姓。 丫头这条线索彻底断掉,不过也正好证明了对手的缜密与难缠。朱赢深吸气,尚嬷短时间内应该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接下去,自己要孤军作战了。 次日朱赢收到了李延龄的回信,展开一看,就四个字:等我回来。 虽只四个字,却写了满满一页,张牙舞爪的卖弄之态跃然纸上。 朱赢眼角抽搐:就这水平,也好意思把字写得这么大…… 这一等便等了十天,待朱赢找好木匠设计好货架等物并将仙客来二楼都打通后,猛然发现,离李承锴五十五大寿之期只剩三天时间了。 李延龄这个不靠谱的!朱赢一边心中大骂一边着急忙慌地去向罗氏讨主意,想打听一下李承锴的喜恶。 结果罗氏倚着美人榻,轻飘飘来一句:“王爷贵为缅州之主,凡俗之物,大约都不缺的。其实贺寿贺寿,我们做小辈的能呈上的不过是一片拳拳孝心而已,弟妹又何必太过拘泥于形式?” 朱赢呵呵,即便只是拳拳孝心,也不能光拿嘴去说吧。 无奈,只能自力更生了。 朱赢想去街上逛逛,撇去寿礼不说,店铺里还有不少东西要买。不过想起上次盘店之教训,朱赢便与穆小峰商议,到了仙客来之后,可否换便装出行? 穆小峰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道:“奶奶,且不论府规不许,您身份贵重,便装出行若有个保护不周,三爷还不一脚踹死属下。求奶奶体谅则个……” 话还没说完,头上已挨了一豆子。 穆小峰捂着脑袋回头,见刚能下床的凌霄手持一把弹弓,气势汹汹而来,张口便道:“上次出行倒是中规中矩滴水不漏,结果如何?依我看来,穆队长锋芒太过,且得好好学学如何低调做人,才不致伤人伤己伤奶奶!” 其实上次凌霄受刑完全是为了朱赢,不过这丫头自不会把这笔账记朱赢头上,只骂穆小峰是罪魁祸首。 穆小峰军营里出来的大老爷们儿,不好与个丫头整天论口舌长短,久而久之,竟然被凌霄骂出了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也算崇善院一大奇观。 此番也不例外,凌霄一来,穆小峰便萎了,期期艾艾地表示,只要朱赢不怕被罚,他可以适当配合。 朱赢当然也是怕被罚的,于是玩了手金蝉脱壳,带了身材与她差不离的银耳同行。待到了仙客来,朱赢让银耳穿上自己的衣物,戴上帷帽,坐在三楼窗前假扮自己,自己则带了鸢尾三七与穆小峰并两个侍卫,穿着丫鬟的服饰从仙客来后门偷偷溜了。 她自觉自己这一手玩得漂亮,偷跑一个时辰不会有问题。殊不知她前脚刚出后门,李延龄后脚就到了前门…… 朱赢先去锦和庄挑了些布匹绸缎,又问掌柜的下次什么时候去青州进布,她想派两个人跟着他们的船去那边定制布料。掌柜的的听说他们食宿自理,而且只是搭船过去,回来自行安排,加之朱赢此番做了他不少生意,便自作主张答应下来。 买完了布,朱赢便慢悠悠逛起了街。缅州地处边陲,男女之防并不如大旻一般严苛,贵族妇女出门戴帷帽不过是自重身份而已,故而朱赢一行走在街上并不扎眼。 灿烂的骄阳下,朱赢眯眼看着两侧的花树与招牌,想起自己上辈子,有钱有名有地位,惟独没有这般优哉游哉逛街的时间,对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女儿陶陶,实是亏欠良多。 还有迈克尔,那个比她小三岁,有着迷人微笑的英俊男孩儿,离婚时只深恨他出轨,却不曾深思,夫妻二字,她与他做到名副其实了么? 一朝穿越,她是真真正正地慢了下来,静了下来。并非她心灰意冷偷闲躲静,而是她发现,在生命本身面前,一切多余的*与虚荣都是无谓的,一个人能够好好把握也应该好好把握的,只有当下。 车祸那一瞬间她不后悔么?她后悔极了,悔不当初,因为上辈子她一直想着将来怎样怎样,因而错过了许多过去与现在,到头来,她期许的将来也未能到来。 因而这辈子,她就打算这样晒晒太阳逛逛街,卖卖衣服挣挣钱,如果能与李延龄那厮相亲相爱一辈子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以李延龄的性格,只要她自己不作,大约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至于宅斗什么的,不是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么?坦然直面之。 缅州的八月虽是不热,逛了半天朱赢也觉着眼睛被太阳晃得受不了。 转过街角恰是一条巷子,巷口一株大槐树,树下居然有一口井。 一名侍卫打了水上来,鸢尾绞了条帕子给朱赢。 朱赢站在树荫下,微仰着小脸,将沁凉的帕子往眼睛上一敷,惬意地唇角都弯了起来。 正享受呢,忽觉唇上被什么温软的东西不轻不重地压了下。 朱赢僵了僵,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忙一把扯下帕子,睁眼就看到了李延龄一脸不悦地站在她面前。回头一看,跟她出来的那五个人站在十步开外,抬头望天的抬头望天,面壁思过的面壁思过。 “夫君,你回来了!”朱赢上前一步,亲热地挽住李延龄的胳膊,腆着一张大脸笑眯眯的,一点触犯府规的自觉都没有。 李延龄斜眸看她,冷哼:“胆子不小!” 朱赢腹诽:瞧那正经严肃脸,好像刚才偷亲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不是怕一个不好又被扣个仗势欺人的帽子吗?”朱赢大眼明媚而狡黠地看着李延龄,无赖中又带着些讨好的小意。 李延龄绷着脸,一把扯开朱赢的手。 朱赢:“……”不会吧,这哥们儿难道真生气了? 思虑未完,手背上只觉一阵粗糙,已被李延龄握在手中。 李延龄拉着她转身就走。 朱赢走了几步觉着不对,道:“夫君,回去不是走右边么?” “谁说要回去?”李延龄步履不停。 朱赢:“……” “不回去去哪儿?”朱赢问。 李延龄眯眼看了看远处,一脸冷峻地蹦出两个字:“逛街。” 朱赢脑中一阵混乱,这直男要跟她手牵手地逛街?等等,她玩金蝉脱壳不就是怕被王府发现她犯府规吗?这哥们儿这会儿牵手秀恩爱,还不得秀进祠堂去啊? “夫君,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反正时间也不早了,明天再来逛也不迟。”朱赢试图曲线救国。 李延龄低头看她:“担心被罚?” 朱赢鸡啄米。 “别怕。”男人忽然放柔了声音。 朱赢心中一阵激动,这是保护-伞要发挥作用的节奏么? “我会陪你一起跪的。”男人接着道。 朱赢恨不能以头抢地。 不过既然结局已无法改变,朱赢自不会愁眉苦脸地扫男人的兴,当即开开心心陪男人逛起街来。 这一路走来,男男女女见了不少,但手牵手的……目前为止好像就她和李延龄这一对。朱赢抬头悄悄看了眼男人的侧颜,正好男人也侧过脸看来,目光相撞的瞬间,朱赢仿佛闻到一股浓浓的狗粮味。 可惜朱赢为了掩饰身份穿了一身丫头的便装,而李延龄么……这哥们儿对衣裳的要求似乎也只限于合体而不破了。 身为服装设计师兼妻子,朱赢深觉惭愧,要知道上辈子迈克尔百分之八十的衣服都出自她手。有道是人靠衣裳马靠鞍,以李延龄的身材,若是好好为他设计几套衣裳,应该能帅出一个新高度。 不多时李延龄带着朱赢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花鸟市场。 朱赢:“夫君,来这做什么?” 李延龄看她一眼,道:“不是要给老头买寿礼么?” 第30章 表白 李延龄给他爹买了一只鹦鹉,还是未开口的。 朱赢担心:“如果老板不厚道,这只鹦鹉根本不会说话怎么办?” 李延龄老神在在:“无妨,不说话,也比说他不爱听的话要好。” 朱赢觉他语出深意,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 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之后,夫妻俩终是回了王府。 齐嬷杀来崇善院时,朱赢和李延龄正在吃晚饭。不待齐嬷开口,李延龄便道:“无需多言,回去告诉母亲,晚饭后我与朱赢自会去跪祠堂的。” 齐嬷一句话没说便被堵了回去,悻悻而回。 饭后,夫妻二人老老实实出了和光居,向祠堂行去。 朱赢甚感郁闷,方才翻了下王府府规,出去不戴帷帽居然要罚跪祠堂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四小时呀! 她怨愤地看了眼走在前面的罪魁祸首,却见那人负着双手,背影挺拔长发飘飘,纵是不见表情,也知定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真是岂有此理! 半路遇到晚归的二爷李延年,李延年问他去做甚?这厮居然直言相告:“陪夫人去罚跪。” 接触到李延年投过来的眼神,朱赢好想化身路旁一只萤火虫,飞到叶子底下藏起来。 两刻之后,夫妻二人到了祠堂,祠堂里早已明烛高照蒲团在地。 负责看守祠堂的老仆记了时辰便退下了。 这个朝代的人夜生活贫乏,一入夜便安静得很。更何况这祠堂地处偏僻远离宅院,是以除了切切鸣虫之外,四周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朱赢不擅跪,不多时便两手撑地趴成狗,转头一看依然跪得直挺挺的某人,心想:熟练工和生手到底不可同日而语。 李延龄本来正看着上面的牌位出神,察觉到朱赢的目光,转头一看,只见朱赢四肢着地,撅着小嘴一脸气苦。 他愣了下,下一秒居然唇角一咧,笑了。 朱赢睁大眼,话说成亲数月,夫妻间什么事儿都做尽了,可这哥们儿的笑,却的的确确第一次看到,居然还有两颗小虎牙? 这不期而遇却又带着点童真灿烂的微笑顿时就把朱赢给融化了。要说李延龄这厮若不是被他妈生生虐待成这副不苟言笑拒人千里的冰山模样,绝对如假包换的萌系暖男一只啊!可惜,太可惜了! 李延龄应当极少笑,见朱赢瞠大了眸,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脸去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突然道:“原来快乐与否并不在于你做什么事,而在于什么人陪着你一起做。” 朱赢:“……” “夫君,你知不知道,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这种行为是不道德的。”朱赢控诉。 李延龄谆谆教诲:“为人处世,要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今日之事,无论旁人看没看见,违反府规便是违反了,祠堂总是要跪一跪的。” 朱赢瞄一眼道貌岸然的某人,内心鄙视之。 李延龄转头看着跪在一旁的女孩,暗淡的烛光朦胧了她略显稚嫩的轮廓,一眼望去,便只见唇角那淡极始艳的微笑,怡怡然熏熏然,如在梦中一般。 他心有所动,忍不住低声道:“那样的秉性,那样的女子,我喜欢的。”是的,他真的喜欢的,寥寥几句,便将他平生所愿尽数囊括,他怎能不喜欢呢? 朱赢:“……?”这哥们儿在干嘛?一言不合就告白?还让不让人好好跪祠堂了? 朱赢扯着蒲团小狗般挪到李延龄身旁,挨挨蹭蹭地靠着他,道:“夫君,你家列祖列宗可都听着呢,以后不许对我不好。” 李延龄:“……” “夫君,这样跪着好无聊,讲个故事给我听吧。”李延龄才给了一分颜色,朱赢便开起了染坊。 李延龄斜眸看她,眼神很明显:敢不敢更得寸进尺? 朱赢眨眨眼,道:“唱个小曲也行。” 李延龄一巴掌把她的小脑袋摁到了蒲团上。 朱赢泪:说好喜欢的呢? 不过最终李延龄还是给她讲了故事。李延龄小时候身边有个老嬷嬷,很会讲故事,可是她只会讲鬼故事,李延龄有样学样。入骨三分的鬼故事,配上昏暗阴森的祠堂,效果真是杠杠滴。 大约一个时辰后,李延龄站起来,顺便拉起双腿也不知是跪软还是吓软的朱赢,道:“回去吧。” 那老仆不知从哪儿闪了出来,道:“三爷,两个时辰还未跪满。” 李延龄:“我一个时辰,她一个时辰,是不是刚好两个时辰?” 老仆:“……”头一次听说还能这么算的。 李延龄不与他废话,抱起朱赢就回了崇善院。 朱赢这一天又是逛街又是跪祠堂的,疲累得很,恨不能回去倒头就睡。偏李延龄这厮鞭伤好得差不多了,又是小别胜新婚,于是便可劲儿折腾。 良久,水纹般波动的锦帐内终于传出女子微带沙哑的一声娇嗔:“夫君,饶了我吧,我受不得了。” 李延龄抹一把额上的汗,低头就在朱赢绯红的脸蛋上啃了一口,道:“受不得你抱我这么紧?” 朱赢:“……”她倒是想瘫着不动,可这家伙也不知恶补了什么,各种姿势,各种折腾,她要是不动,分分钟变床上玩具有木有? “求你了,求你了。”朱赢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一劲儿耍赖。 “求我再来?允你。”李延龄抱着她兴奋地一个翻身,重整旗鼓。 被某人尽兴一夜的结果便是,朱赢第二天起来头昏脑胀手软脚软,筷子都拿不稳。 朱赢欲哭无泪,按眼下情况来看,难道以后的日子就是两地分居,小别胜新婚,两地分居,小别胜新婚这般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这样的模式不人道,至少对这副堪堪十五岁的身子而言,绝对不人道啊! 李延龄照例是起了床就不见人影的,朱赢在鸢尾的协助下用完早点,正准备着人去叫三七过来,冰糖来报,说是尚嬷来了。 历时半个月,几经改动,尚嬷的第一辆轮椅终于问世。虽则比之朱赢上辈子见惯的要笨重许多,但好歹可以代步。 轮椅是三七推来的,尚嬷逢此巨变,三七始终不离不弃,倒让朱赢对他们这对半路母子刮目相看。 朱赢细看尚嬷,见她面色红润眸光沉静,知她已无大碍,便笑着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尚嬷,此言应你正好。” 尚嬷淡笑,道:“也许吧。”顿了顿,又道:“公主,老奴有一事相求。” 朱赢道:“尚嬷有话不妨直说,何用求字?” 尚嬷道:“唯恐公主不允,故而用求。” 朱赢收敛了笑意,问:“何事?” “老奴想自赎己身。”尚嬷道。 “干娘!”朱赢还未说话,三七先叫了起来。 “好。”朱赢毫不犹豫。 “干娘!您要自赎己身,是要离开这里?您要丢下公主不管,也不要干儿子了?”三七又急又气。 朱赢伸手打断三七,道:“三七,你既叫尚嬷干娘,便该为她考虑。” 三七噎住。的确,留在崇善院,只会有无休止的麻烦,若想安安静静颐养天年,离开,才是正途。 尚嬷拍了拍三七的手,道:“小小年纪,如何这般沉不住气?我只说要自赎己身,何曾说要离开了?” 三七双眼一亮,复又疑惑:“干娘您既然不走,干嘛要自赎己身?” 尚嬷看向朱赢,道:“我要自赎己身,自然有我的理由。不过,是留下还是离开,需得公主发话。” 朱赢凝眉,看着尚嬷猜测道:“尚嬷,你的意思是……” 尚嬷点点头,手搁上自己的膝盖,揉了几下,道:“公主于老奴的恩情,老奴铭记于心。但此仇,老奴要报。” 朱赢不语。 尚嬷的意思她已经很清楚了,她要报仇,势必对上福阳公主,自赎己身,不过是为了撇清朱赢与此事的关系。她若要她留下,她定会留下继续为她效力,她若让她离开,她也势必会离开。 离开崇善院,固然会少许多麻烦,但同时也少了一份庇护。毒芝麻粉事件还有主犯未曾捉到,此刻定然还潜伏在城中,若是此时让尚嬷离开,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尚嬷,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样吧,脱奴籍之后,你还是留在院中,就当是我外聘的训导嬷嬷,继续协助凌霄帮我管这一院子的人,如何?”朱赢问。 尚嬷定定地看了朱赢半晌,突然喟叹一声。 三七紧张道:“干娘,您不愿意?” 尚嬷摇摇头,道:“我是羡慕你们,一开始便能遇到公主这样的主人,若是我一开始也遇到这样的主人,也许今生,会完全不同。” 三七知她是答应了,当即又嬉皮笑脸起来,道:“您若是一早遇到公主,现在公主身边就有两个郑嬷了。” 恰郑嬷拿了几只红艳艳的辣椒进来,闻言眼一瞪,道:“又在编排我什么呢?” 三七讪笑:“没有没有,说您好呢,不信您问公主。” 郑嬷也不与她计较,只对朱赢道:“公主,这番椒采来了,厨房不知如何下菜,让我来问问您。” 朱赢道:“先放着吧,待会儿我把做法写下来,让鸢尾过去教她们。” 郑嬷答应着去了。 “尚嬷,那刘芸,你准备如何处置?”朱赢问。 尚嬷道:“若公主应允,老奴想请公主将她卖给老奴。既然老奴中毒她也有份,便让她给老奴推一辈子轮椅吧。” 第31章 捕风捉影 朱赢准备派三七并两名侍卫跟着锦和庄的船去青州订布,屏退众人和他在屋内详说细节。 说的差不多的时候,李延龄回来了,朱赢看看时辰不早,便让三七先去吃饭。 “这是什么?”李延龄看到桌上放着的辣椒,细长红艳的外形甚为少见,忍不住好奇。 朱赢想起昨夜之仇,便起了作弄之心,道:“这是酒果,虽为果蔬,吃到嘴里却如美酒一般的滋味。” 李延龄来了兴趣,挑眉问:“果真?” 朱赢细长手指拈起一根,玉白的肌肤与那红艳的色泽相得益彰,十分好看。 “夫君不信,尝一口便知我所言非虚了。”朱赢一脸温存地将辣椒递至李延龄唇边。 李延龄不疑有他,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并嚼了两下,下一秒,他如遭雷击地僵住了。 此时门外忽传来三七的惨呼:“哎哟,我的嘴,我的嘴……”原是他听朱赢说那是酒果,出门时便顺走一根。 李延龄目光如刀,细细地锉着朱赢。 朱赢讪讪一笑,转身想跑,早被他一把揪住拖过去按在桌上,头一低便封住了她的嘴。 朱赢小腿乱蹬:哇艹,这印度魔鬼椒吧?见鬼的怎么这么辣! 李延龄将辣椒抵入朱赢口中之后,备受□□的舌头就吮着朱赢柔润的唇瓣不肯放,仿佛这样才能稍稍抚慰他惨遭摧残的纯挚心灵。 朱赢口中也辣唇上也辣,吐不出咽不下,又推不开男人,真正是自作孽不可活。 良久,李延龄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结束了这‘火辣辣’的一吻。 朱赢捧过渣斗吐了嘴里的辣椒,立马放弃了中午要吃辣子鸡的想法。虽然上辈子她是无辣不欢,但这辈子这具身体能不能吃辣还是个未知数,而且这辣椒的辣度也还有待研究…… 第二天是李承锴五十五寿辰,没有大办,只是自家人一起吃了饭。 姑太太李鉴华和姑奶奶李惠宁都过来祝寿了。 朱赢被李鉴华一顿讽刺,才知仙客来前主人居然是李鉴华的妯娌,也就是缅州威虎大将军盛默全的老婆。 李惠宁告诉朱赢,缅州一共三支大军,分别是威虎军,猛龙军和琅琊军,琅琊军由王爷李承锴亲自掌握,而威虎军的盛默全与猛龙军的沈行初(李惠宁的公公)相当于李承锴的左膀右臂,在缅州也可说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朱赢摊手:“这样的身份地位,完全没必要在店铺一事上妥协吧?” 李惠宁道:“是故弟妹你虽还未出去交际,却已名声在外了。” “什么名声?” “世子匪啊,匪徒的匪。外间传言你惯会抢人东西,先是抢了文家嫡女的夫婿,再是抢了将军夫人的店铺,下一个不知要抢谁呢?”李惠宁用帕子掩着嘴笑。 朱赢:“……” 李承锴寿宴过后,朱赢本以为李延龄又要离开了,没想到他却没走。朱赢问起,他只说晚几天回去也不要紧。 他没走,三七要走了,朱赢让穆小峰派了两名武艺高强的侍卫与他同行,除了布料,她叮嘱三七再多买些棉花回来。这缅州夏天不热,冬天不知有多冷,满园仆役的冬装定要做得厚暖才行。 这天早上,朱赢照例软脚虾一般爬起来,吃完早点,喝过避子汤,正想去书房,敦睦院忽然来人,说王妃有请。 自那日花粉事件后,穆王妃着实安分了一段时日,连请安都免了(这回是真免了,朱赢去她也不见),不知今日相邀又为何事? 朱赢来到萱宁居,发现李延龄和张正都在。 朱赢有些莫名所以,李延龄在她可以理解,张正为什么也在?而且看起来脸色还不太好。 见礼之后,朱赢就在李延龄身边坐了下来。 穆王妃一开口就问了个让她意想不到的问题:“朱赢,你与傅攸宁什么关系?” 朱赢愣了一下,道:“他是福阳公主的驸马,论起来,我该叫他一声姐夫。” 穆王妃问:“你可知禄阳公主的驸马是谁?” 朱赢:“……”这个还真不知道,事实上,若非尚嬷告知,她连傅攸宁是谁也不知道。 见她答不上来,穆王妃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来了句:“看起来,这曾向大旻皇帝求娶过你的姐夫,与旁的姐夫,到底不同啊。” 李延龄似被穆王妃这句话刺激到,本来有些不耐的表情微微一凝。 “朱赢不知王妃此言何意?朱赢与傅攸宁素未谋面,点滴耳闻,也不过因为尚嬷曾是福阳公主的教养嬷嬷而已。”朱赢面不改色道。 “素未谋面?素未谋面,他会向皇帝上书求亲?甚至于,求亲不成,得知你被赐婚于我琅琊王府时,还派一位在大旻赫赫有名的杏林国手与你同行?朱赢,你当我琅琊王府的人都是傻的不成?”穆王妃声色俱厉。 赫赫有名的杏林国手?谁?张正?虽则她是觉得张正医术不错,也曾怀疑过福阳公主怎会给她这样一名大夫?但本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她并未过多地去深究张正的来历。但原来,她并非福阳公主所派,而是傅攸宁? 朱赢脑中一时混乱,她原以为她与傅攸宁不过一场由单方面求亲引发的双方面悲剧而已,交集尚未开始便已结束。可……这张正又是什么鬼? “还是不想如实交代么?”见朱赢怔怔不语,穆王妃逼问。 “交代什么?”朱赢回过神来。 “你是否通过张正,与傅攸宁暗通款曲?”穆王妃眼风一凛。 “母亲!”一直保持沉默的李延龄突然出声,“既然关键在于张正,便让他说!” “事到如今,你还是一味护她?”穆王妃柳眉倒竖。 “若要逼问她,就不要当着我的面。既然当着我的面,我就不许任何人这样逼问她。”李延龄面无表情地迎上穆王妃的目光。 穆王妃攥紧手指,强自忍下一口气,脸一侧,对张正道:“你说!” 张正刚要开口,她又冷笑道:“你最好想好了再开口。” 张正无情无绪地看了她一眼,道:“没什么可想的,鄙人欠傅公子一个人情,此番,不过为还人情而来。” “还人情?为琅琊王世子妃煮避子汤,便是他让你还人情的方式么?”穆王妃的笑如一把恶毒的刀,一刀正中要害。 朱赢心揪了起来,纵她原有千般理由,避子一事此刻被揪出来做文章,也难免百口莫辩。 不料张正看都没看她一眼,只道:“世子妃年幼体弱,不宜生养。” “我琅琊王府王世子的子嗣,何时轮到一个奴才做主了?来人!”穆王妃正要喊人进来,李延龄倏然站起,对她道:“母亲,此事且让我与朱赢自行处理,您不必插手了。” “李延龄,府规在前,你还想徇私不成?”穆王妃怒了。 李延龄看她一眼,不咸不淡道:“府规在前,刘千福的儿子怎么还在敦睦院当差?他犯的事还不够从里到外都撸干净么?” 穆王妃一口气噎住。 李延龄便带着朱赢与张正走了。 穆王妃看着朱赢消失在门外艳阳中的身影,齿间几乎咬出血来。 前几日李承锴大寿,李惠宁回家,曾叮嘱她不要再针对朱赢。既然李延龄难以感化,不妨先拢住朱赢,如果他们夫妻果然情深,拢住了朱赢,还怕等不到李延龄回心转意么? 可是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青春美貌也就罢了,人反正早晚要服老。可,丈夫的疼爱,李延龄的真心,这些她苦心孤诣半辈子都不曾得到的东西,她那般轻易便得到了,怎不叫人嫉妒怨恨? 没错,嫉妒。 在她嫁来之前,这府中的女人,没一个过得好的。便是罗氏,李延年的风-流多情不也让她流够了眼泪么?相较之下,自己的境遇,似乎也不那么悲惨,高墙深院里的女人,有几个是美满幸福的? 可她不一样,观李延龄看她的眼神她就知道,这琅琊王府的后宅,将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凄风苦雨。有那样一个女人,会过得春暖花开幸福美满。 她不甘心,尤其是,给她美满的这个人,是她连缓和一下关系都做不到的唯一儿子。 李延龄一回到崇善院便让张正退下,自己与朱赢进了和光居。 屏退屋中众丫鬟,李延龄沉默了片刻,对朱赢道:“让张正离开,大夫,我会重新给你寻。”说着,起身欲走。 “你为什么不问?”朱赢看着他的背影,问:“不问,是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吗?” “不是。”李延龄脚步停了停。 “不是?是暂时不想问,还是原本就不在意?”朱赢的处事风格是有问题就解决,不喜欢当时含混,过后再翻旧账。 李延龄叹了口气,回过身来看着她,道:“我信你,所以不想在捕风捉影的事上多费唇舌,也不行吗?” 朱赢:“……” “既如此,那你为何又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朱赢追问。 “我李延龄虽不是小肚鸡肠的男人,却也没有大度到发现旁的男人暗地里觊觎我女人还笑得出来的地步。你也不许胡思乱想,这辈子安分守己地做我的女人,我不会亏待于你。至于那个傅攸宁,”男人一握拳,干脆利落地表达了他的敌对情绪:“哼!” 朱赢目瞪口呆地看着昂首阔步出门去的某人,发现自己对自己的新婚丈夫真的还不算了解…… 第32章 张正之死 张正走之前,朱赢什么都不曾与他说。 事实上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对他,她自是感激的,毕竟他曾救过自己的命,在崇善院这段时日,治疗凌霄尚嬷等人也是尽心尽力。 若不是知道他是傅攸宁派来的,她定会留下他。 可最终,她能做的只是帮他与药童办妥了官凭路引,给足了盘缠,让他自回帝都去。 鸢尾来跟她说人走了的时候,朱赢正捏着本书坐在窗下,木呆呆地看窗外那一排芭蕉。 “鸢尾,我是不是活得有点窝囊?”木了半晌,朱赢忽然问。 鸢尾:“……” 正好凌霄从门外进来,听见这一句问,便大咧咧道:“公主,都快十六年了,您才反应过来呐?” 朱赢:“……” 鸢尾见凌霄一脸无所觉的模样,正想对她使眼色,便见朱赢将书重重地往桌上一摔,起身便走。 “公主,去哪儿?”鸢尾追在后面问。 朱赢足下生风,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挣钱!挣够了钱,雇几个武艺高强的绿林好汉,把让我窝囊的人砍个九九八十一段……”话还没说完就生生地噎回了喉中。 凌霄正站在门内侧,稍稍一探头就发现世子爷正站在门外与朱赢大眼瞪小眼。 李延龄看着自己的小妻子,依然的眉笼烟月唇似红豆,依然的眸横春波鼻管玲珑,可神情却全然不似往日的娇慵俏皮。 那股子拢也拢不住的烦躁与抑郁,丝丝缕缕地顺着她的眼角眉梢往外溢,连瞪着他的目光都是隐忍而倔强的,犹如一只半张着利爪的小猫,摆出防御的姿态,紧绷柔软的脊背,随时准备攻击,或者炸毛。 作为琅琊王府的王世子妃,这样的神情与姿态其实并不妥当,可李延龄看着这样的朱赢,却没来由的心中一软。 他屏退下人,迎上前来,低声问:“赶走张正,便让你这般不悦吗?” 朱赢仰头看他,这个初见面眉与眼都如刀一般的男人,此刻面对她,似乎连那天生狭长锋利的眼角都柔软了。 她慢慢吐尽了梗在胸口的那一股气,道:“不悦倒不至于,只有觉着有些无力。有些人有些事,你不曾想要时,别人强加给你,你不能拒。当你习惯之后,别人强行剥夺,你也不能留。自己的生活,却由得别人翻覆的感觉,真让人抑郁。” 李延龄似是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有些笨拙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发现把原本顺滑的发丝给摸毛了,又讪讪地收了手,踌躇半晌,独辟蹊径道:“走吧,我陪你出府逛逛。” 朱赢:“……”本来没什么心情,想起凌霄为了盘店一事无辜挨了顿打,也该补偿补偿她。 于是朱赢便叫了凌霄鸢尾,收拾一番后,正准备出门,忽见穆小峰脸色难看地跑过来,对在门外等她的李延龄说了几句话。 朱赢隐约只听到“张正”“杀”“人头”等几个字眼,心中不由一沉。 李延龄听完穆小峰的汇报,长眉凛得像两把即将砍出去的刀。一回头见朱赢正看着他,他强自控制住了情绪,对她道:“张正叫人杀了。在家等着,这次,我给你交代。”说着,带着穆小峰一干人等,转身就走。 朱赢心里乱糟糟的,想起早上还见过张正,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人就没了,怎么想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三七不在,朱赢的消息闭塞了许多,她特意派个小厮出去打听。 过了半个时辰那小厮回来,说张正和药童都叫人给杀了,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还扔到了仙客来的门口。 凌霄听了,气得直骂娘。 朱赢却反而冷静下来,对鸢尾道:“去请尚嬷过来。” 尚嬷是刘芸推过来的,才过了几天,刘芸脸上本就所剩无几的青春-色彩彻底褪去,如今看着,倒如个心如死灰的中年女子一般。 朱赢屏退众人,张口就问:“尚嬷,有什么办法能治福阳公主?” 尚嬷道:“福阳公主不用您治。” 朱赢不解。 尚嬷道:“福阳公主皇后所出,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她眼里,只要她想要,天下间就没有她得不到的。这辈子栽过的最大的一个跟头,怕就要算她的婚事了。” 朱赢道:“您的意思是,她和傅公子过得并不好?” 尚嬷点头,道:“傅公子出身名门,涵养风度自不必说。便是真的恼了怒了,也能克制出三分彬彬有礼来。可对旁人彬彬有礼,那是教养好,对自己的妻子彬彬有礼……福阳公主是真的倾心傅公子,如何甘心得到人却得不到心?这些年在驸马府也是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奈何傅公子油盐不进,夫妻二人渐行渐远。福阳公主屡屡进宫到皇后面前去哭诉,说傅公子对她不好。皇后召傅公子进宫问话,傅公子家风严谨洁身自好,屋里既无通房也无小妾,不酗酒不赌钱,对福阳公主虽没什么感情,却向来是以君臣之礼敬着的。皇后想发难,师出无名,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奈福阳公主三天两头地来哭,也是不胜其烦。那时其实是老奴提醒福阳公主,想解决问题,需从根源上想办法,福阳公主这才想起公主您来。” 朱赢:“……” 尚嬷接着道:“从那时起福阳公主便撺掇着皇后为您指婚,可一来那时您尚未及笄,二来朝中也没什么品行不端相貌丑陋的大臣能尚公主,于是便拖了下来。恰在此时,皇帝有意笼络琅琊王。缅州离帝都数千里之遥,琅琊王与皇帝又是互相猜忌的关系,而且听说琅琊王还有个粗鲁好武的儿子二十一岁了尚未婚配,于是这桩‘好姻缘’便落在了您头上。更甚者,为了让傅公子有所顾忌,她们还将老奴安排到公主身边,以便随时掌握公主您的情况。老奴不知傅公子心里对您究竟是何想法,但自从赐婚的旨意下达后,老奴瞧着傅公子似乎沉郁了不少,但对福阳公主,态度倒的确有所软化。 老奴临行前,福阳公主曾甚为得意地对老奴说,别让您过得顺心就成了。可这段时间下来,见那边动作频频,只怕张正也通过某种方式将公主在此的遭遇传回帝都去了。福阳公主与傅公子必然关系再度恶化,才会这般丧心病狂地对付您。她的心性老奴了解,无非是‘我不好过,旁人也别想好过’罢了,手段残酷,也算她的一大特点。她派人杀张正,无非两个目的,第一,断您一条臂膀,顺便震慑您。第二,警告傅公子,他的小动作她并非不知,更不是毫无办法。张正无辜丧命,必然引起傅公子剧烈反弹。福阳公主对傅公子执念已深,不用旁人推波助澜,自己就足够将自己折磨得痛不欲生。是以,老奴才说,福阳公主不必您来治,您也治不了她。普天之下,惟有傅公子一人治得了她。” 朱赢:“……”这算现身说教“爱上一个人,就是给了他伤害你的权利”么? 她有些无力地倚在桌沿,道:“这样说来,只要傅公子一日不与她恩爱甜蜜,我便永无宁日了。” “公主能不能有安稳日子过,只看两点。第一,世子爷手腕如何?强硬回击,将事情闹大直至上达帝听,皇帝为顾全大局,自然会制止福阳公主继续胡作非为。第二,能不能找出福阳公主安插在琅琊王府的钉子,这个钉子若只是个下人,福阳公主偃旗息鼓了,她/他自然也就失去了价值。可若这个钉子不是下人……”尚嬷与朱赢目光交汇,意思不言而喻。 其实这一点朱赢也已想到了,若不是福阳公主在琅琊王府有人,穆王妃不可能知道张正是傅攸宁送的。 可就在刚才她还有另一种猜测:张正此事,会不会是尚嬷的手段? 以尚嬷心思之深,即便她一开始不知道张正是傅攸宁的人,这段时间下来也该猜出张正无论如何不会是福阳公主的人。她被福阳公主废了一双腿,立志要报复福阳公主。在她知道张正是傅攸宁的人之后,杀张正能激化傅攸宁与福阳公主的矛盾,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可是……真的会是她吗? 朱赢正胡思乱想,便听尚嬷悠悠叹了口气,问:“公主,您是不是在怀疑老奴?” 朱赢愣了一下,道:“曾怀疑过,但现在不怀疑了。” 尚嬷抬头看她:“哦?为什么?” “因为您是个明白人,明白人会做明白事。”朱赢也是瞬间想通的,即便此事她计划得滴水不漏,可有一件事是她无法掌控的,那就是,杀人凶手能不能顺利逃脱? 如果杀人凶手不能顺利逃脱,以尚嬷如今的情况,是否能让一个人拼死为她守口如瓶?即便杀人凶手顺利逃脱了,尚嬷人在王府,腿脚又不便,要安排此事,总需通过旁人。她能保证自己滴水不漏,可她能保证旁人也如她一般不露马脚么? 而一旦事发,福阳公主她已然得罪,再得罪了她朱赢公主,天下之大,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所? 是以,想来想去,此事是她所为的可能性极小。 尚嬷笑了笑,看着朱赢道:“公主曾说不会、也无心于内宅的勾心斗角,可依老奴看,公主但凡肯努力一下,未必不能成材。” 第33章 情话 李延龄这一走,再回来已是十天过后。 他长途奔波风尘仆仆,朱赢打发简书等人伺候他沐浴更衣。 穆小峰等人自不可能有如此好的待遇,正在外面和凌霄讲此行际遇。 许是觉着这次追凶之事干得漂亮,终于可以在凌霄面前扬眉吐气了,穆小峰一波三折,讲得口沫横飞。 讲到激烈精彩处,穆小峰一时忘乎所以,连军营里的粗话都冒了出来:“……就这样,那厮还是被我们押了回来。怎样,看爷们*不?” 凌霄:“不看!”转身就走。 穆小峰:“……”一时反应不过来。 凌霄走了几步,又回头大声道:“流氓!” 穆小峰:“……”反应过来了,直接石化。 见他被雷劈了一般傻在原地,凌霄心中暗笑,回房学给朱赢听。 朱赢这才知为什么他们辑个凶要这么多天了。正应尚嬷那句话,李延龄有意把事态搞大,直至上达天听。 他们锁定凶犯之后,一路围追堵截,硬生生将人赶进了隔壁崑州毗邻缅州的众望城。 凶犯手持公主府令牌与官凭路引,自然很顺利便进了城。 李延龄不能进城,他也不想进,于是只在城外叫嚣,让守城将领把人交出来。 那人既与福阳公主有关,守城将领自是不肯轻易交出的。 李延龄表明身份,并扬言若不将凶犯交出来,回去就颁王世子令,以后但凡在大旻境内行凶的,只要逃到缅州,他琅琊王府概不追究。 这话乍一听有些赌气性质的荒谬,可仔细一研究,含义深刻。若是将来猋族进攻大旻,算不算在大旻境内行凶?概不追究,是不是就有合作可能? 这句话守城将领不敢接,只得一层层上报,最终都惊动了崑州刺史。 崑州刺史不是皇后那一派的人,问清事情前因后果后,当即八百里加急将此事上报朝廷。 李延龄他们在众望城下安营扎寨地等了六天,众望城便大开城门,守城将领恭恭敬敬地将凶犯五花大绑送到他们面前。 整个事情经过便是这样。 李延龄沐浴完出来,便见朱赢笑脸如花,狗腿地拿着一块大棉帕子,等着给他擦头发。 “事情尚未有个明确的结果,你便这般高兴了?”李延龄在窗下的凳子上坐下。 朱赢一边给他擦着湿发一边从他肩头探过小脸道:“事情有没有结果是一回事,你待我好不好是另一回事。” 她一高兴,那双大眼便眼波明媚得似有南方三月的春光从里面透出来。 李延龄一把将她从肩上抓下来,抱在怀中,细细地看她那双晶莹剔透的眼,低声道:“若是我对你好你便能开心,我愿意时时对你好的。” 性格直爽的男人,说两句情话也是直来直去的语气和用词。可这样的情话听在耳中似乎格外的真实与熨贴。 朱赢心软了下来,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点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了,便仰起脖子亲了亲男人的下巴。 十天不见,男人如何满足于这般瘙痒都不算的亲昵,搂着她唇便朝她的小嘴压了下来。 简书等丫头常年生活在李延龄的威压之下,十分乖觉,见状也顾不得浴桶等物尚未收拾妥当,慌忙退出屋去,并将门关上。 一番唇齿缠绵,朱赢原本粉嫩嫩的唇瓣被李延龄厮磨得如同吸饱了雨水的花瓣,红艳丰润,透着股沉甸甸的诱惑与性-感,白净的双颊却似润了胭脂的薄瓷,几近透明的肌肤下,氤氲的女儿香透骨而来。 李延龄看得浑身血液都烧灼起来,一转身就将朱赢放倒在窗下的美人榻上。 窗开着,灿烂的天光薄薄一层拢在朱赢身上,这个角度,除非有不怕死的仆役走到窗前来偷窥,否则倒也不怕春-光外泄。 朱赢在床-事方面向来坦荡,便是光天化日之下被李延龄剥了个如瓷似玉也不羞怯推拒,反倒热情地迎上去。 李延龄肌肤滚烫,未曾擦干的湿发却又冰凉,每次不经意拂过朱赢的身子都让她敏感地轻颤。 少年夫妻在九月盛午的艳阳下交缠,挥洒不尽的精力伴着激-情的动作与溢出的汗水在两人的喘息低吟中尽情宣泄。 朱赢汗湿的肌肤滑腻得让李延龄抱不住,只得让她躺下。 朱赢额上沁出细细一层薄汗,被阳光一照,整张小脸顿时镶金嵌玉般的华丽起来。 她咬着手指眯着眼看着自己年轻的丈夫,男人的野性在这一刻无所收敛,狭长的眸中尽是征服与占有的狂放,滚烫的汗水沿着几近完美的男性-躯体向下流淌。 都说女人的快慰来自于触觉,男人的快慰来自于视觉,朱赢发现,于自己而言,视觉的快慰对触觉的快慰有加持作用。 天可怜见,自成亲后与李延龄滚了这么多次床单,直到今天,她这副幼嫩的身子才终于勉强适应了她的官配,颤颤巍巍地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巅峰。 朱赢非同寻常的反应让纯情的男人甚为稀奇,决定要好好研究一番,于是本来想在美人榻上完事的男人兴致勃勃地将软成一团的朱赢抱到了床上…… 凶犯被抓回来后,自知福阳公主那边指望不上了,是以都没动他一个指头就全都撂了。 据他所言,他自被派到缅州之后,一共就收到两次命令,一次是准备毒芝麻粉,另一次就是杀张正,其他事一概不知。 穆小峰唯恐他没说实话,叫人给他上了三套刑具,这厮涕泗满面屎尿横流也没改口,穆小峰这才信了。 也就是说,刺杀朱赢,给尚嬷下药让她脱发,以及朱赢花粉过敏之事,都出自旁人手笔。 这个旁人或许还不止一人,因为后两件事朱赢能看出与福阳公主多少有瓜葛,但是刺杀自己那件事,她可不认为这世上想让她死的只有福阳公主一人。 是夜,朱赢正独自坐在书房里琢磨这事,李延龄忽然来了。 朱赢甚为奇怪,这个时辰,他应该在对面的演武堂与他的兵器相亲相爱才对啊。 李延龄进了门,见房中窗明几净,书架上满满当当,朱赢手执紫管,一身书卷气地坐在灯下看着他。 他兀自点点头,甚为骄矜道:“看来以后我儿子定能文武双全。” 朱赢:“……” 还未来得及做出回应,男人已踱到桌边,探头看到案上朱赢的设计图,眉头微微一簇,小声咕哝:“看来不宜期许太高。” 服装设计图着重点自然在服装,人物的头部和四肢都十分抽象。 朱赢再次:“……” 好不容易捋顺被男人搅乱的思绪,朱赢问:“夫君,你怎么来了?” “都审完了,自然要告上一状。”男人将经犯人画押的供词往桌上一拍。 朱赢急忙让位。 李延龄瞠目看着她,问:“你不代笔么?” 朱赢笑道:“夫君你的字龙翔凤翥,何用旁人代笔?” 李延龄虚荣心得到满足,当即忘了写御状的繁琐,老神在在地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趁他写字,朱赢便拿过那份口供看了看,见上面居然承认买凶刺杀自己,她十分惊奇,问:“夫君,那凶犯不是说并不知我遇刺之事么?” 李延龄眉眼不抬,只道:“到了我手里,认不认的,得看我心情。” 朱赢:“……” 李延龄斜她一眼,道:“别用那种眼神看你夫君,你夫君是磊落之人,只不过,尚未磊落到由着旁人欺负自己媳妇而不还手的地步罢了。” 朱赢高兴起来,搬了把椅子挨着李延龄坐下,看他写御状。 他字迹本就锋利张扬,遣词造句也不十分恭谨,一股‘你对我媳妇什么态度,我就对你什么态度’的威胁之意跃然纸上。偏他自我感觉良好,写完之后还问朱赢:“为夫文采如何?” 朱赢一脸崇拜之意:“文采斐然。” 李延龄俯过脸在她颊上亲了一口,以示对这个答案的满意程度。 朱赢心道:措辞不严谨,造句不恭敬,又如何?反正在皇帝心中,李延龄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武夫罢了,这样倒更显得他没看错人。 写完了御状,夫妻俩一时无事。朱赢抱着李延龄的一只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看着桌角琉璃灯盏里温黄的烛光,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倒是品出一丝盛世安稳的味道来。 夫妻俩默默温存地依偎了半晌,李延龄忽然开口:“有时候,你真的很像我幼时的一位伙伴。” “谁啊?” “阿黄。” “听名字像条狗。” “它就是一条狗。” 朱赢笑了笑。 李延龄偏头看她,问:“你不生气?” 朱赢仰头看他,一双眸子流光溢彩,道:“为什么要生气?因为你说我有时候像你小时候的一条狗?好坏歹话我听得出。幼时的一条狗,令你念念不忘到如今,它至少给了你陪伴、温暖、忠诚和专一。如果你口中的我像它,是指这些方面像它,这无疑是一种夸奖。” 李延龄定定地看着她,良久,伸手触摸着朱赢嫩滑的脸颊,道:“不知为什么?明明相识不久,却总觉得我已经等了你很久。” 朱赢:“……”大哥,能别这么煽情么? “有个词叫一见如故,还有个词,叫一面如旧。”朱赢替他解释。 李延龄轻轻叹了口气,道:“如非当初那般愤怒与抗拒,我宁愿相信我会对你一见钟情。” 这哥们儿是不是恶补了《情话宝典》啊?怎么相处越久这甜言蜜语说得越溜? 这方面朱赢自然不肯示弱,将脸蹭在他胳膊上甜甜道:“夫君,你要是能一直在家多好。” 李延龄僵了一僵,低声道:“抱歉,这个我恐怕做不到。” 其实朱赢也就说说罢了,正想宽慰他,谁知他接着道:“不过在家的时候,我可以多补偿你一些。”说着抬起朱赢的下颌就吻了过来。 朱赢瞠目:“……!”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第34章 小心为上 李延龄这个男人,黏糊的时候黏得像舔不掉的麦芽糖,干脆的时候脆得像一捏碎的干脆面。晚上说舍不得走,黏了朱赢大半夜,结果天不亮就走了。 朱赢无语之际,也终于顺利地从恋爱模式切换到工作模式。 这天她带着凌霄等人去仙客来视察装修进展,却赫见仙客来门外蹲着个眉清目秀身量苗条的少女,肘弯里挎着个藤编篮子,里头还有半篮子各色绢花。 见朱赢的轿辇前呼后拥地来了,她似是有些畏惧地往旁边避了避。及至凌霄扶着朱赢下了轿子,要往楼里去了,那女孩却突然大着胆子道:“姐、姐姐,要看看绢花吗?” 她这话是对凌霄说的,因为凌霄方才扫了她的篮子几眼。 朱赢停下脚步,透过半透明的帷幔,隐约看到面前少女肤色嫩白形容憔悴,虽是卖花,神色间却掺杂了一丝掩也掩不去的羞怯与难堪,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突然被丢进市井供人瞻仰的表情。 见凌霄跃跃欲试的模样,朱赢道:“去拿过来瞧瞧吧。” 凌霄便去少女篮子里挑拣了几朵,拿回来给朱赢看。 朱赢瞧了一眼,做工自是精致细密的,只是造型没什么创意。不过这倒给了她一个灵感,她何不设计些小巧精致的花朵图案,再令人用各种质地的布料做出来,当做小礼物送给前来购买娃娃的千金小姐们?记得她小时候有段时间就特别喜欢收集一些小巧精致的东西,什么爸爸的领带夹,妈妈的胸针,都曾是她藏宝箱中一员。 如是想着,她便对凌霄道:“都买下吧,回去分一分。” 凌霄兴高采烈地掏钱。 “多谢夫人。”少女连道谢都不敢大声,花都卖出去了也没多少高兴的模样。 朱赢点了点头,正想进门,那少女忽然走近几步。穆小峰瞬间警觉,往朱赢与那少女之间一拦,手下意识地按上刀柄,倒将少女吓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险些跌倒。 凌霄一把拉住那少女的手,回头骂穆小峰:“吓人家一个小姑娘作甚?又想仗势欺人?” 穆小峰将那少女从头看到脚,见她穿得单薄,身上藏不住凶器,身段步伐看着也不像练武之人。于是便在凌霄的瞪视中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退开了些。 “夫人,您、您府中还缺婢女吗?”那少女堪堪站稳身子,顾不得向凌霄道谢,便鼓足了勇气对朱赢道。 朱赢立在门前看着她,问:“你想自卖己身?” 少女咬着唇,点了点头,道:“家中父兄皆亡故,母亲又染病在身,我实是……没法了。”言罢,泫然欲泣。 朱赢沉吟片刻,对那少女道:“我看你这一身皮肉也是娇养大的,怕是做不得什么。这样吧,凌霄,你先给她二十两银子。” 少女瞠目看着朱赢,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不必惊讶,这银子也不是白送你的。你有堆绢花的手艺,这二十两就算我预付给你的订金,你按着我的要求给我堆绢花。后天巳时你来此等着,我会派人将纸样和布料送来给你,你堆好后再送我府里去。”朱赢说完,令凌霄善后,自己带着鸢尾简书先进了楼。 朱赢在楼里转了半天,大抵格局是早就设计好的,关键是精细装饰。她是服装设计师,不是室内装饰设计师,若想达到她心目中的理想效果,只怕还得颇费一番心力。 午前朱赢回了王府,李延龄不在家时,她一般都吃得比较简单,上辈子她就不是个注重口腹之欲的人。不过郑嬷心疼她堪堪十五便嫁进这虎狼之窝,世子爷不在,她劳心费神没个安稳的时候,世子爷在,又有房-事过频的嫌疑,故而每天都坚持要为朱赢炖个汤补补身子。 春困秋乏夏打盹,朱赢没什么违反自然规律的意思,用完午饭便准备去美人榻上打个盹,结果尚嬷来了。 朱赢眸光湛亮地注目于她发髻上一朵紫红色的山茶花,抿着唇要笑不笑。 尚嬷有些不大自在地伸手摸了摸,道:“是凌霄那丫头给我戴的。皇后善妒,年轻时在宫里不敢戴,上了年纪也不爱这些了,竟是一辈子没戴过。” 朱赢笑道:“我曾读过一首诗,中有一句‘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以前品来总觉得心中酸涩,今天看到尚嬷你如此,不知为何又觉心中安慰。” 尚嬷鼻翼翕张了下,但很快又泯于无痕,只道:“公主,我想回一趟大旻。” 朱赢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回去做什么?” 尚嬷道:“我离家四十余载,虽说爷娘早已离世,兄弟也是多年杳无音讯,但心中总是还记挂着那一片山水,想回去看看。” 朱赢心知她此时突然要回大旻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听她语气,是不打算对她坦白。 “可是,您腿脚不便……” “无妨,这四十余年虽是过得孤苦伶仃,好歹还攒下一些钱财,我自会雇人送我往返的。” “若三七回来问起,我如何交代?” 尚嬷从怀中拿出两封信,鸢尾拿了递给朱赢。 “我此去最多四个月,四个月后我若还不回来,拜托公主将此信交予三七。”尚嬷道。 朱赢拿过信,赫见一封是给三七的,另外一封是给自己的,她眉头微微一簇。 尚嬷笑了笑,道:“上了年纪的人不比年轻人,许多事情虽不一定会发生,总是提前安排了的好。公主不必为我操心。” 朱赢按下那封信,定定地看着尚嬷,问:“您一定要去,是吗?” 尚嬷显然早已做下决定,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朱赢闭了闭眼,道:“好吧。” 尚嬷临走,突然又对朱赢道:“公主,郑嬷年事已高,一个人管理小厨房怕是力有不逮,您还是再派一人给她打打下手为好。” 朱赢心弦一拨,问:“尚嬷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尚嬷道:“我觉得陈皮不错。” 朱赢点点头,道:“好,我记下了。” 尚嬷似乎还是不放心,看着朱赢道:“公主,您,万千保重。” 朱赢红着眼眶点了点头,道:“您路上当心,早些回来。”话虽这样说,却知今日一别,今生许是都不会再见了。 尚嬷走后,朱赢再无睡意,鸢尾是心思细腻之人,见朱赢如此,也不多话,只在一旁默默陪着。 恰凌霄裙摆带风地进来,大大咧咧道:“公主,绢花都分完了,下面那帮小丫头片子高兴坏了。” 朱赢有些忧郁的思绪被她惊飞,当即道:“凌霄,去叫穆小峰过来一趟。” 凌霄刚要走,朱赢忽然又道:“等一下。”凌霄转身,不解地看着朱赢,问:“公主,到底要不要去叫?” 朱赢犹豫片刻,叹了口气,道:“罢了。” 尚嬷此举,无疑想与琅琊王府,与她朱赢撇清关系,既如此,她何必因为自己的一点不忍,强人所难呢? 再者,穆小峰等人虽听她指挥,可毕竟是李延龄的人,她有资格因为一己私心让他们去大旻冒险吗?她没有。 所以,只能罢了。 转眼便又过了数天,这日下午申正时分,鸢尾来报,说那位姓许的女子已按着朱赢的设计做好了一部分绢花,想拿过来给朱赢看看合不合格,正在后门外等着。 “叫冰糖去带她进来吧。”朱赢坐在书桌前,一边画画一边心不在焉道。 鸢尾答应着,刚要出门,朱赢猛然抬起头来,道:“等等。” 鸢尾回身。 “你叫穆小峰派个人,悄悄跟着。”朱赢道。 鸢尾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也没多问。 见她出去了,朱赢自案侧一叠文稿中找出尚嬷留给她的那封信,找到了那句话“任何人都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你面前,如果她出现在你面前,那定然是有原因的。有因就会有果,善果还是恶果,若是一眼不能分辨,唯有小心为上。” 尚嬷将她大半辈子浸淫后宫的经验,都浓缩在这薄薄几张纸上,留给了她。 这几张纸,仿佛一双引路的手,帮朱赢推开了那扇名为“宅斗”的大门。至少她明白了不管与谁斗,不管怎样斗,万变不离其宗,核心永远是“利益”二字。你如今所得,妨碍了哪些人的利益,那些人便是你的敌人,没有例外。 而如今的琅琊王府,最值得争斗的无非“世子位”三个字,李延龄虽是王世子,可这是大旻皇帝封的,且不论缅州文武官员服不服,连琅琊王本人,心中怕也是不愿的。隐忍不发,不过是还不想与大旻翻脸而已。 是以,身边这些亲眷,除了李惠宁与穆王妃之外,都可列入敌人一列。李惠宁本人应是可以全然信任的,因为李延龄毕竟是她唯一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且姐弟俩多年来关系不错,唯一的变数是她公公沈行初对李延龄升位王世子是什么态度。 至于穆王妃么,她虽不待见自己这个皇帝硬塞的媳妇,但对于李延龄的王世子位应当还是在乎的。对于这种一根筋讨厌自己的人,表面维护关系没用,唯有让她明白自己能让李延龄这个王世子位坐得更稳,才有可能改观。 所以,她要在琅琊王府生存下去,目光就得放得长远一些,除了管理好后宅,她还需设法巩固李延龄的王世子位才行。 一个不被自己父亲承认,不被缅州官员拥护的王世子,即便顺利继位,也不会长久。而她作为一个后宅中的女人,该怎样独辟蹊径,才能帮到他呢? 想来想去,朱赢还是决定先挣钱再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若是生活都成问题,还斗个p啊! 刚提笔蘸了墨,那边穆小峰押了姓许的女子进来,将人往地上一掼,呈上一根足有五寸多长的铁刺,对朱赢道:“奶奶,幸好您叫属下派人跟着她们,否则此番可闯下大祸了!” 第35章 阴谋一 朱赢看着那根又长又尖的铁刺,倒吸一口冷气,问:“这么长一根东西,她怎么带进来的?”非王府中人也非王府客人,进出可都是要搜身的。 穆小峰提起地上用来装绢花的篮子,指着底部道:“铁刺是藏在这里夹带进来的。” 朱赢定睛一看,篮子虽为藤编,但底部用于固定的却是两根细细竹管,用来藏这铁刺正好,一般人也不会注意。 朱赢面色沉了下来,看着跪在地上的瘦弱女子,问:“你想刺杀我?” 女子咬唇不语。 穆小峰在一旁道:“她不是想刺杀您,她是想刺杀二奶奶。这女子行经花园时借口要如厕,趁冰糖不注意,直奔拢翠亭而去,而当时二奶奶正在亭中休息。” 朱赢问:“那二奶奶发现了么?” 穆小峰迟疑了一下,道:“当是察觉了,但有没有反应过来属下不知道。” 朱赢伸手拿过篮中一支珠花,那是按她的要求做的一朵大丽花,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做得精巧无伦。 “若是我没有暗中派人盯着,摆脱我的侍女之后,你直奔拢翠亭。琅琊王府的二奶奶自然也不是好随意接近的,你可假装迷路,借着打听我崇善院位置的名头靠近拢翠亭。而听闻你篮中这些绢花是我要的东西,二奶奶很有可能也会感兴趣,你便可伺机接近,行刺杀之举,对吗?”朱赢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温柔。 女子兀自咬着唇低着头,一副打死不开口的模样。 穆小峰正要给她点颜色,朱赢忙阻止道:“穆队长,这不是我们院里的丫鬟,你一动手,我们可就成了滥用私刑了。不忙,她企图刺杀二奶奶,大不了,我们就将她交给二奶奶去处置好了。” 女子仍是无动于衷。 朱赢神色郑重起来,她站起身,在书桌边踱了两步,用斟酌的语气道:“不行,二奶奶有孕在身,万一气出个好歹来,倒还要怪我。这样吧,穆队长,连人带铁刺都送到龙台府去,我们没法子叫她开口,龙台府总……” 朱赢话还没说完,却见那女子突然蹿起,一头狠狠向朱赢的桌角撞去。 朱赢就防她这一招,电光火石间慌忙伸手一拉,不料那女子一心求死,这一下估计祭出了平生之力,以至于朱赢被她一拖之下摔倒在地,磕到了手肘。 鸢尾与穆小峰等人大惊,忙上来分开两人。 “放开我!放开我!”那女子求死不成,情绪忽然崩溃,挣扎着嘶叫不已。 朱赢手肘都磕出血来了,鸢尾见状,忙吩咐小丫鬟去拿药来。 待朱赢伤处包扎好,那女子才终于精疲力竭地安静下来,被两名侍卫押着跪在地上,一双充血的眸子怨恨地瞪着朱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朱赢抬眸接触到她的目光,十分无奈:“这样瞪我做什么?我与你是近日有冤还是往日有仇?” 女子道:“无需多言!今日进了王府,我便没想活着出去!” “你不想活不要紧,可为什么一定要死到我面前来?我招你惹你了?我好心买你绢花,反惹一身麻烦,这年头果然好人做不得么?”朱赢郁闷了。 “呸!这琅琊王府里还有好人?真有脸说!哪个不是欺男霸女仗势欺人?你以为我不知那仙客来是怎么到你手中的?都是一丘之貉!”女子骂起人来那泼辣劲儿,倒是颇有几分凌霄的样子。 朱赢:“……”特么的这是要遗臭万年的节奏么? 摆了摆手,她有些不耐道:“我懒得听那些有的没的,只问你一句话,谁指使你的?” “你们这些披着锦绣皮囊的恶人,人人得而诛之,需要什么指使?”女子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朱赢:“……” 啪啪啪,朱赢拍了拍手,赞道:“好气节!携带凶器入府,企图行刺王府二奶奶,陷害三奶奶,虽是未遂,量刑估计也够流放了。穆队长,你派人去一下古月庵,把里面那个双目失明的老太太带来。” 女子听到“古月庵”三个字时已是浑身一颤,再听到“双目失明的老太太”,忍不住霍然抬头,惊愕万分地看着朱赢。 朱赢浅笑,道:“许你利用我,就不许我派人跟踪你?”张正给她的教训太惨痛,纵然非她所愿,但为了自保,为了保住身边亲近之人,她也不得不学着多长几个心眼了。 事实证明,处在她这个位置这个境地,心眼再多也不为过。 “你、你想怎样?”女子咬着牙问,气势已大不如前。 “不想如何。你们母女相依为命,如今你朝不保夕,我不过想让你们母女见上最后一面罢了。如何,难道你不想见自己母亲最后一面?”朱赢问。 女子狠狠咬着唇,眸中泪光盈然,眼神却又冷锐似刀,鲜艳的血丝沿着她的贝齿在毫无血色的唇上蔓延。 朱赢也不逼她,慢条斯理地喝了盏花茶,这才道:“说实话,我与你萍水相逢,是送你去龙台府,还是放你回去,于我影响都不大。看你的模样,充其量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还是把砍不死人的钝刀。我无意与一把刀过不去,我感兴趣的只是那个握着刀的人。你也并非无牵无挂,何必为了个拿你当刀使的人,让你母亲老无所依呢?” 女子怔了怔,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串串滚落,绷紧的脊背也坍塌了下去,整个人如一枝缺水萎颓的花般瘫软下来。 朱赢示意那两个侍卫松开她。 女子伏在地上痛哭许久,才渐渐冷静下来,用嘶哑的嗓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这女子姓许名琳琅,是新城近郊素清县人,家里原本有屋有田,更兼有门家传的打首饰的手艺,在县城中开了间首饰铺子,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是呼奴引婢家境殷实。 她父母只生她兄长与她这一双子女,前两年父亲殁了之后,首饰铺子便交由她兄嫂打理。有一日,兄嫂来新城为一大户送定做的首饰,因外男不得进后宅,她兄长便让她嫂子自己拿着首饰进去了。 结果这一进去,左等也不出来,右等也不出来,直到天黑,她兄长急了,向那大户家的丫鬟打听她嫂子的消息。谁料那丫鬟说她嫂子与这家夫人相谈甚欢,今夜便不回去了,给了他兄长几百两银子,让他兄长自行回去。 她兄长一看给这么多银子,又是这般说辞,心知她嫂子必是出了什么事,心中一急便要硬闯进去。结果被那户人家护院一顿好打,最后被随行的小厮背了回去。 第二天家中便来了人,说她嫂子被一达官贵人相中了,要他哥赶紧出具休书一封,做个了结。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凡是有点血性的男子,都难忍其一。她兄长便是个有血性的男子,死也不肯写休书,直言要上龙台府去告他们这些强抢民妇的恶霸。 伤愈后,她兄长无心生计,一门心思想着打官司惩恶霸,家中钱财耗之七八仍是四处碰壁。后经多方打听,才知那所吞了她嫂子的大宅,原是琅琊王府二爷的私宅。 得知夺了自己妻子的恶霸竟是缅州之主琅琊王的儿子,她兄长自知这个仇,这辈子怕是报不了了,心情抑郁之下得了急症,不到一个月便撒手人寰。 她父亲这一脉就他这么一根独苗,他一死,香火彻底断绝,她母亲悲痛万分,生生哭瞎了双眼。 自此,家中只剩她与母亲二人。因她正值豆蔻,又颇有几分颜色,有些地痞无赖见她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便欺上门来。 许琳琅虽外表柔弱,却也是个烈性女子,当即将家中田产贱卖了,带着母亲来了新城。将母亲安顿在古月庵中后,她将身上所有银钱都给了庵中女尼,央她们照料母亲,自己则带了一纸诉状,准备到龙台府前死告。 就在她敲完龙台府前鸣冤鼓,准备一头磕死在台阶前时,不知哪里突然窜出来两个人,拖了她便走。 她被他们带到一间宅院里,见到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对她说,撞死在龙台府前,跟死条猫狗根本没什么区别,想报仇,就得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李延年害得她许家家破人亡,她就应该也害得李延年家破人亡,那才叫报仇。 是那女人将罗氏的作息时间,以及王府花园的地图交给她,并告诉她只有接近王府三奶奶才有进入王府的可能,因为比起旁人,三奶奶是最爱往外面跑、给下人自由最多、戒备心最不重、又最有可能带她入府的人。(朱赢:……。不得不说,这人对她还挺了解。) 许琳琅虽一心报仇,却也不想连累无辜。结果那人又告诉她,说三奶奶也不是什么好鸟,仙客来就是她仗势欺人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朱赢:……!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接下来的事情朱赢便都知道了。 拉拉杂杂地听了半天,朱赢揉了揉额角,看着许琳琅问:“所以你便依计而行了,成功便罢了,若是失败呢?” 许琳琅直勾勾地看着朱赢,道:“若是失败了,我便一口咬定,是三奶奶指使我这样做的。” 朱赢:“……” 许琳琅也不用她问,兀自道:“那人说了,三奶奶深得王世子宠爱,只要将三奶奶牵扯进来,李延年与王世子兄弟相争必有一伤。王世子常年习武体格健壮,胜算较大。” 朱赢:“……”好想问:姑娘,其实你不是来刺杀的,而是猴子派来逗逼的吧? 抚了抚额头,朱赢正想着如何处置她,凌霄来报,说是二奶奶罗氏来了。 第36章 阴谋二 朱赢与罗氏在和光居虚与委蛇了一番,薛妈妈便找借口将罗氏带走了。 主仆二人回到启贤院,罗氏屏退下人,这才对薛妈妈道:“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薛妈妈道:“老奴在花园瞧得清楚,当时那丫头满眼凶光,分明就是冲奶奶您来的。后来被那侍卫强行拉走。老奴的人一直守在王府后门,未见人出去,人定然还在崇善院中。三奶奶方才左推右挡不肯让您见人,分明有鬼。” 临近生产的孕妇总是格外容易怕热。罗氏用手绢擦着额上细细一层薄汗,思索着道:“可我想不明白。若那丫头是她的人,难道她以为那般冲过来就一定能伤到我?再者伤了我,对她又有什么好处?若那丫头不是她的人,她为何好像又未卜先知,还一再遮着掩着?” 薛妈妈蹙眉,道:“这一点,也正是老奴疑惑之处。不过奶奶放心,那丫头即非我们府中之人,早晚要出去,待她出去了,我们再抓来一问便是。” 罗氏点点头,有些疲惫道:“只能如此了,你派人盯紧些。” 和光居,朱赢两手交握,在屋里徘徊。 原本她准备放了许琳琅,然后派人暗中跟踪,看看那给她布计之人是否还会再联系她,顺藤摸瓜,一举擒获背后捣鬼之人。 可罗氏这一来,许琳琅便放不得了,否则,只怕前脚出府,后脚就会被灭口。 整件事情看下来,二房和三房都在设计之中,唯有大房置身事外,嫌疑最重。但反之,她会这样想,设计之人莫非就想不到这一点?说不定离间三房和大房,也是这一计的目的之一。 整件事越想也觉得迷雾重重,朱赢干脆停下来,叫来穆小峰,令他派两个人速去古月庵将许琳琅之母接进府来。 不管如何,若许琳琅所言之事属实,强抢民妻逼死人命,绝对可算李延年一大污点,留着许琳琅母女这对苦主,若将来琅琊王真想废李延龄,立李延年做王世子,也可拿此事出来作筏。 至于此事真伪,待掌握了许琳琅母女,再派人去素清县打听一番便知。 天刚擦黑,穆小峰的人回来了,对朱赢说许琳琅之母下午已经被人接走了。 计划再次被打乱,朱赢只觉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时间掐得如此之妙,接走许琳琅之母的,毫无疑问就是给许琳琅出主意的那帮人。可他们要个瞎眼的老太太做什么? 如果许琳琅之母在那帮人手里,那许琳琅对她而言无疑是颗雷,随时会炸。 看来这步棋,对方并不想留给别人走,唯今之计,只能把许琳琅给放了。 朱赢拿定主意,正想去叫穆小峰放人,凌霄风风火火地进来,开口便道:“公主,许琳琅自尽了!” “什么?”朱赢只觉头皮一炸,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不过幸好看守的侍卫及时发现,没死成。”凌霄见朱赢似乎吓着了,讪讪地小声道。 “你这丫头,说话大喘气!”朱赢狠狠地掐了她一下,出门往关着许琳琅的禁房走去。 她忽然明白那瞎眼老太太有什么用了,若是许琳琅死在这里,老太太可是她存世的唯一亲人,也是唯一有资格为她鸣冤的苦主。 许琳琅说她自进王府就没想活着出去,这话不假,因为,那帮人也没想让她活着出去。 她的仇能不能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目的一定能达到,那就是——让她死在这里。 而她非奴非婢,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崇善院中,到时一条滥用私刑杀伤人命的大帽子扣下来,她朱赢即便浑身是嘴恐怕也说不清楚。 虽则不至于让她以命偿命,但她身为王世子妃,名声如此不堪,绝对是为李延龄这个王世子脸上抹黑。 这样想来,当初仙客来一事与此事岂非有异曲同工之妙?也许当时便不该因为一时意气盘下仙客来,不过此时再说这些也晚了。 穆小峰正在禁房前与侍卫讲话,见朱赢来了,齐齐行礼。 “人怎样了?”朱赢问。 穆小峰道:“额头磕破点皮,晕了片刻,此时已醒了。” 朱赢进门,见许琳琅已被五花大绑在一张高背椅上,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额上鲜血淋漓,一张清秀的小脸白如宣纸,蜿蜒着鲜艳的血痕,触目惊心。 “许琳琅,我不知是对方给你许了什么承诺还是你自己一时鬼迷心窍,一心求死。我只想说,你母亲双目失明,到哪儿都是个累赘,除了自己亲生儿女,怕是谁都不愿意带着这么个累赘一起生活。你确定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比你母亲先走一步吗?”朱赢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有些木然的脸问。 她母亲仿佛是她的一片逆鳞,又似唯一一根能刺痛她心的针,朱赢一提她便开始流眼泪,半张着小嘴流着口水直摇头。 朱赢问穆小峰:“怎么回事?撞傻了?” 穆小峰有些憨憨道:“属下怕她咬舌自尽,把她下巴卸了。” 朱赢:“……” 穆小峰上前使巧劲将许琳琅颌骨往上一托,一声让人牙酸的微响过后,许琳琅终于能开口了。 “横竖都是一死,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区别。”她嘶哑着嗓音道,整个人就如一只芯子被掏空的布娃娃一般,毫无生气。 朱赢在她面前徘徊两步,转而问她:“若有一个机会,让你可以安安稳稳为你母亲养老送终,但前提是从今后不许再提报仇,你愿意吗?” 许琳琅看她一眼,呵呵冷笑,道:“谁给我这个机会?你吗?你还不如直说,想利用我为你做什么?” 朱赢摸摸自己的脸,心想:难道多长了几个心眼,面相也变阴险了不成? “你认为你自己于我而言有什么利用价值?便是指使你的幕后黑手,你都是一问三不知。我是琅琊王府的王世子妃,在缅州,论地位,王妃下面就该轮到我了。只有我挡别人的路,别人挡不着我的路。之所以与你说这许多,不过怜你身世罢了。既然你不领情,我可以放了你。但鉴于你母亲已经被不明身份之人接走,为免你离开崇善院后发生意外我难脱嫌疑,明天上午我会亲自派人送你回古月庵去。”朱赢言讫,转身欲走。 “等、等一下……”许琳琅满目惊惶地看过来,“你说我母亲……不、不,她明明说只要我按着她说的做,他们不会动我母亲的。” 朱赢叹息,看着这个倔强又单纯的女子,问:“你见过与刀俎讲条件的鱼肉吗?” 许琳琅身子一僵。 穆小峰替朱赢打开门,朱赢抬步要走。 “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母亲,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许琳琅忽嘶喊道。 朱赢停步回头,问:“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只求你让我母亲活着,求你……”许琳琅泣不成声。 “那么,如果我要你死呢?”朱赢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被门外的月光斜斜镀了层银,平添三分邪气。 半夜时分,罗氏在床上辗转。肚子太大了,往哪边睡都不太舒服,又思及李延年此刻也不知在哪个小妖精床上风-流快活,心中更是又气恨又伤心,正心烦意乱,薛妈妈悄悄来了。 “奶奶,守在后门的人来报,说刚才崇善院的两个侍卫抬着一口大箱子出去了。”薛妈妈轻声道。 罗氏撩开床帘,昏暗中但见一双水眸明明灭灭:“大箱子?什么样的大箱子?” 薛妈妈道:“足够装得下一个人的大箱子。” 罗氏一惊,道:“你的意思是……朱赢有这个胆子?” 薛妈妈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若真如我们猜测那般,这可是个好机会。” 罗氏思虑一番,道:“立刻派两个人去仙客来前后门暗暗盯着,此时城门未开,他们出不了城。若箱中装的真是尸首,他们只能先放在仙客来,待明日天亮了再设法运出城去。” 薛妈妈答应着疾步去了。 与此同时,两名侍卫抬着箱子匆匆走过因夜深而分外空旷的街角,因离得近,片刻时间便到了仙客来。其中一名侍卫拿出钥匙开了门,两人抬着箱子进入,走在后面那人反脚将门踢上,却并未从里面栓死。 不多时,另有一条黑瘦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仙客来门口,先是左右看看有没有人,随后将耳朵贴在仙客来的门上,仔细倾听片刻,又悄悄将门推开一条缝,身形一晃便如鱼一般滑了进去。 后院里,那只大箱子箱盖大开地扔在一旁,两名侍卫正往一辆大板车上装填刨花。其中一名一边装填一边道:“……明天趁早运出城去,中途找个借口耽搁一下,将人埋了,神不知鬼不觉。” 另一个有些顾虑,道:“就是不知道城门那关好不好过。” 先前开口的那个道:“都知道仙客来被咱们奶奶买下了,最近正在打家具,哪天不得运出去几大车刨花?不会仔细查的。” 两人吭哧吭哧地填了满满一大车刨花,一人道:“哎哟,尿急,我去放个水。”另一人忙道:“我也去,一起一起。” 两人便一同朝院子深处的茅厕走去。 那黑影迅速上前,探手到刨花深处一摸,隐约摸到一条人腿,满手黏腻。他缩回手,不用细看,那股子血腥味已经扑鼻而来。他忙重新伸手进去,顺着腿摸到脚,扯了一只鞋出来,又将刨花重新填平,这才匆匆溜出门去。 第37章 阴谋三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龙台府前的鸣冤鼓便“咚咚”地响了起来。 琅琊王府和龙台府就隔一条街,又值此万籁俱寂之时,鼓声便听得格外清晰。 罗氏一早便起了床,此刻倾耳细听鼓声,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道:“鼓点响了,好戏要开场了。薛妈妈,我们的人都打点好了吧?” 薛妈妈递上一盏冬菇干贝排骨汤,轻声道:“放心吧,董校尉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今天所有仙客来出城的东西都会仔细检查的。” 罗氏点点头,喝了一口汤,忽又道:“你说那个溜进门去的会是谁的人?” 薛妈妈道:“这个说不好。管他是鹬是蚌,只要他们相争,我们便作壁上观。” 和光居,天色尚早,朱赢在房里做踢腿运动,如不是忘了,她甚至想来套广播体操。 鸢尾端了早点进来,见朱赢在那儿蹦蹦跳跳的,忍不住抿嘴一笑。 朱赢一边踢腿一边问:“你看我精气神怎样?” 鸢尾道:“气势昂昂目露凶光,仿佛要上战场一般。” 朱赢收了最后一个动作,道:“一语中的!听到方才的鼓声没,那就是有人在向你家公主我宣战呢。” 提起这个鸢尾便有些忧心忡忡,生怕朱赢应付不来。 朱赢见她一副愁苦的小模样,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想来自己真的是“软”了太久了,看如今这副模样,谁能相信上辈子她是团队里说一不二的大姐大,雷厉风行的女强人? 女强人固然威风八面令人向往,可惜真的活得太累。死过一次之后,大彻大悟的她这辈子原本只想安安逸逸平平缓缓地过些小日子,奈何时不我与。形势所逼,她不得不将她曾想丢掉的一些性格慢慢地一点一滴地捡回来。 她也想明白了,或许有一天她能过上每天睡到自然醒,心无挂虑一身轻的生活,但在踏上坦途之前,拦路的绊脚石和荆棘,还是需要自己动手清除的。 所以这次,她拦住了穆小峰没让他派人给李延龄传消息。冲她来的,她自行解决。冲他去的,若她力所能及,她也可以替他解决。说到底,她和李延龄谁的羽翼都不丰满,必须相互扶持才能飞得更高。 朱赢刚喝了两口粥,穆小峰来了,派去盯着龙台府的侍卫回来了,说敲鼓的是一个尼姑和一个走路需要人扶着的老妇人。 朱赢点点头,让一晚上都没消停的侍卫们赶紧下去吃点东西休息。 用完早点,她若无其事地去书房看书。不多时,前院果然来人,说是龙台府有件案子需朱赢前往协助调查。 朱赢懒懒地翻着书页,眉眼不抬道:“多大的案子啊,还需要我去协助调查?鸢尾是我的贴身丫鬟,简书是世子爷的贴身丫鬟,不管是院子里的事还是我与世子爷的事,没有她俩不知道的,就让她俩替我跑一趟吧。” 鸢尾便带着简书跟着传话的婆子去了隔壁龙台府。 告状的果然是许琳琅的母亲周氏与一三十左右的尼姑。 周氏声称她女儿许琳琅昨日下午来给琅琊王府三奶奶送绢花,至今未归。她担心女儿出事,央了庙里的师太陪她来找女儿。孰料王府的门子根本不予通报,万般无奈之下,她才不得不来龙台府击鼓鸣冤,求府尹大人帮忙找回她的女儿。 因事关王府内眷,鸣冤鼓一大早又响得尽人皆知,府尹虞霖洲也不敢等闲视之,派人去琅琊王府跟李承锴打招呼。李承锴回他一句:“身为新城府尹,该怎么做还要本王教你不成?” 虞霖洲听出这是公事公办的意思,这才敢使人去内宅传唤朱赢。 如今见来了俩丫鬟,倒也没多惊讶,朱赢毕竟身份在那儿,轻易自是不能上公堂的。 “许姑娘昨日下午确来崇善院送过绢花,停留不过片刻,便离开了。”鸢尾不似凌霄急躁,说话永远带着股低柔的沉稳。 “离开了?何时离开的?”虞霖洲高踞堂上,问。 鸢尾想了想,道:“许姑娘来时大约申正,与三奶奶说了会儿话,大约也就盏茶功夫,便离开了。” “是你亲自送她出府的?” “不是。”鸢尾稍稍让开,简书上前行了一礼,道:“是奴婢送许姑娘出府的。” “你亲自看着她走出王府的?” “是。” “从哪个门出去的?” “王府后门。” 王府后门不同于前门,前门因要装点门面,正门侧门都有侍卫把守,而后门一般都供下人进出采买物资所用,故而只有几个门子当值。 那几个门子当即便被传上堂来,众口一词只说瞧见那挎着篮子的姑娘进去的,没瞧见她出来。 虞霖洲当即皱了眉,目光扫过鸢尾与门子等人,道:“你们一个说出去了,一个说没看见出去,这人到底是出去还是没出去?” 门子们叫嚷起来:“奴才们每班至少两个人在门上当值,一个大活人出去能瞧不见?定是没出去。” “如果真出去了,那也不是从后门走的。” “对对!” 相较于门子们群情激奋七嘴八舌,鸢尾与简书两个丫头安静得出奇。 鸢尾垂眉顺目只一句话:“一切全凭大人决断。” 虞霖洲心中纠结了。 王爷是公事公办的意思,王爷不待见王世子夫妇尽人皆知,这朱赢公主自己肯定也明白。看她贴身丫鬟这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如非朱赢授意,绝不可能如此镇定,连给自己主子辩解一句也无。 这事儿其实丁点不难办,派人去崇善院搜上一圈便知道了。只不过……上次王府内卫统领刘佰霖去搜崇善院,还是奉的王爷之命,被李延龄回来一脚踹成内伤,听说如今路过崇善院门前都恨不能绕道走。若此番换他去搜,还是因为门子无凭无据的口供,李延龄踹他的那一脚是否会更狠? 虞霖洲是个文官,体格与刘佰霖比都不能比,自忖那一脚若是落在自己身上,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当然,忌惮李延龄是一回事,公事还是要公办的,否则难免要到王爷面前去吃挂落。 于是他一拍惊堂木,冲还在为自己分辨的门子们喝道:“公堂之上严禁喧哗!再有犯者,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门子们同时噤声,惊惶地看着府尹大人。 虞霖洲道:“这两位侍女既能得世子妃重用,人品必定不差。反倒是你们这些门子,惯会偷懒耍滑,出事了便互相推诿,还不老实交代,昨天是否一直有人在后门当值?到底有没有看到那位姑娘出府?” 门子们噗通跪地,齐呼冤枉。 其实只要这些门子们统一改口,说看到那位姑娘出府了,那么许琳琅的失踪与琅琊王府就扯不上干系了。可一来这些门子委实没看到许琳琅出府,二来人多心不齐,公堂之上也难商量着统一口径,三来门子是肥差,下人进出外人通报引荐什么的都是有油水可拿的,故而能当门子的一般都不傻,明白那姑娘进去了没出来,今天一大早便有人公然来告,其中一定有事,故而不敢轻易改口。 虞霖洲见状,祭出青天大老爷的经典口白:“看来不动刑,是撬不开你们的嘴了。来人呐,上拶刑!” 门子们大惊失色,求饶不迭,更有那大胆直言道:“大人,世子妃的侍女是人,奴才们也是人,都是两只眼一张嘴,凭什么大人信她们不信我们?” 虞霖洲正色道:“本官谁也不信,先给你们上刑,若你们所言是真,定不会因为区区刑罚就胡乱改口。待给你们上完了刑,再给她们上刑,本官就不信问不出真相!” 话虽这样说,虞霖洲心中却想着,最好门子们受不住刑罚改口说那姑娘出府了,或者他们一时偷懒,没有时时看牢后门,如此,他便可以那许姓姑娘不在琅琊王府为由,先将这层利害关系撇干净,再派人到城里意思意思地寻找一番,管他找得到找不到,此案不了了之。 若是门子们受得住刑罚死也不改口,再给世子妃的侍女上刑,也显得公平公允,没有刻意欺负崇善院的人。 一边是偷奸耍滑的门子,一边是娇弱文静的侍女,他就不信一套拶刑下来,会没人改口。 眼看衙役们拿着冰冷暗沉的刑具出来,门子们吓得脸都白了,其中一个门子似乎吓得都快尿了,撕扯着嗓子唯恐来不及一般地大喊道:“大人,大人,奴才有话要说!” 鸢尾抬眸看了那门子一眼,记住了他的脸。 虞霖洲眉峰一松,手一抬,示意衙役且慢动刑,看着那门子道:“什么话,你且说来。” 那门子抖抖索索道:“昨天,奴才们确实见那女子进府,没见她出府。可,昨天发生的怪事也不只这一件。半夜时分,崇善院的两名侍卫突然抬着一只半人高的大箱子要出府,当时正好是奴才当值,所以记得很清楚。” “半人高的箱子?里面装的什么?”虞霖洲问。 “他们说是院里雕废的木头娃娃,本来出府的器物都是要仔细检查的,因为、因为顾忌世子爷的身份,奴才就打开箱子看了一眼,没到下面去掏。表面看来装的确是木头娃娃,不过……”说到此处,那门子犹豫起来。 “不过什么?”虞霖洲追问。 那门子似乎横了横心,咬牙道:“奴才好像闻到箱子里有股子血腥气。” 虞霖洲神色一正,问:“那么晚了他们抬箱子出府,你就没多问几句?” 门子苦着脸道:“奴才就问了一句,说‘这么晚了两位大哥这是要去哪儿?’那两个侍卫很不耐烦地说要把这箱子雕废的木头运到仙客来去,明天和刨花一起运出城去烧掉。” 虞霖洲闻言,目光在鸢尾和简书两个侍女身上扫过,见两个侍女仍是低眉顺目无动于衷,心中有些猜测,却又有些拿不准。 思虑片刻,他喝道:“此事与许姓女子失踪一事有何关联?休要再拖延时间,来人,先给他上刑!” 衙役们应声,拿着铁制的刑具往那门子手指上套,门子吓疯了,大叫:“说不定许姓女子叫人害了,就藏在那箱子里给运出去了也未可知!” “住手!”虞霖洲喝止衙役,眯眼看着门子道:“空口白牙,你有何凭证?” 门子涕泗横流,道:“奴才没有凭证,奴才不过觉着奇怪,运个雕坏的木头娃娃为什么偏要那么晚运,箱子里又哪来的血腥气?那女子明明没出府,为什么有人却偏说她出府了。大人,奴才们委实冤枉啊!” 门子的话让虞霖洲忽然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内心不由一凛。 他琢磨片刻,目光投向鸢尾与简书,问:“对此,你们有何话说?” 鸢尾静静道:“我们奶奶做事不喜拖延,总告诫我们今日事今日毕,院里下人深受其影响,便是再晚,该今日做完之事,也绝不拖到明天去。那箱子雕废的木头娃娃奴婢是知道的,至于门子所言的血腥气,不过是他个人臆断,奴婢不认可。” 就在这时,门外忽跑来一个衙役,说有人捡到一只带血的绣鞋,不知是否与本案有涉? 虞霖洲命衙役将那人带上来。 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留一缕斯文儒雅的长须,看着像个文人。 “堂下何人?”虞霖洲问。 “草民方成英,新城人氏。”男子答。 “上堂何事?” 方成英道:“草民家住吉祥巷,一早听到鸣冤鼓响,去茶馆用早点时又听人议论说有个老妈妈的女儿进了琅琊王府便失了踪迹,老妈妈在王府门前索人不得,故而击鼓鸣冤,甚是可怜。草民在户部严大人府上任西席,因严大人府邸距草民家不远,平日草民总是步行去严府。今日行经仙客来后墙外,偶见墙角落着一只沾满血迹的绣鞋。草民联想起老妈妈失踪之女儿,不敢隐瞒,故来献鞋。” 虞霖洲道:“呈上来。” 方成英将鞋交给衙役,虞霖洲远远看了一眼,便道:“拿去给原告辨认。” 因许琳琅之母眼瞎,那尼姑便为她描述:“是只青面软底的布鞋,长约五寸许,鞋面上绣着几朵白梅……” 尼姑话还没说完,那瞎眼的老太太已经泪流满面,伸着双手四处摸索,碰到绣鞋后便一把抓住,紧紧按到胸口,惨嘶一声:“我可怜的琳琅啊……”双腿一软便向地上跌去。 第38章 交锋一 崇善院书房,凌霄推门进来,对倚在桌前看书的朱赢道:“公主,龙台府的衙役往仙客来去了。” “嗯,穆小峰他们准备好了吗?”朱赢问。 “都准备好了,只等公主一声令下!”凌霄兴奋得双眼放光。 朱赢站起身,双臂一展:“战甲。” 凌霄忍着笑给她披上一件薄如蝉翼的大红色绣金丝牡丹罩衫。 “战盔。” 凌霄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帷帽往朱赢头上一盖。 “笑什么笑?严肃一点!这可是你死我活的较量。”朱赢仰着下颌一边任凌霄给她系帷帽的带子一边斥道。 “是!”凌霄抽搐着嘴角,“不过拜托公主您下次训斥奴婢的时候自己可不可以不要笑?” “贫嘴!”主仆俩收拾整齐出了门来到院中。 朱赢一抬头,看到穆小峰等人的装束,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穆小峰一行二十人真的换上了出征才会穿的步兵装束,头戴半金属硬盔,身穿红色制式战袍,外罩金属罩甲,腰束斜纹布护腰,足蹬铆钉战靴,乌黑的雁翎长刀在腰间挂得整齐划一。二十人五人一队分成四列,像二十座兵马俑似的立得笔直。 见朱赢出来,众人神情肃穆动作整齐地扭头看去,仿佛只等将军训话完毕,便可出征一般。 要说这男人一旦穿上战袍,气质瞬间不一样。憨厚的立马变得刚硬,逗比的立马变得沉稳,就连五大三粗的,都变成高大威猛了。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不知李延龄穿上战袍又是何等风采? 朱赢遐思加垂涎完毕,清了清嗓子负着双手走到众人面前,戴着帷帽的头一扬,道:“嗯,很好,很帅,很威猛!” 众侍卫:“……”世子妃这开场白……好顺耳!世子爷只会挑剔他们头盔没戴正护腰没系好动作不够快之流! “这次算我狐假虎威,回来给大家辛苦费,每人二两银子。” 众侍卫:“……”世子妃这出手……好慷慨!要知道他们一个月军饷才一两银子。 见众人无异议,朱赢一转身:“出发!” 众侍卫:“……”世子妃这性格……好爽利!换了世子爷,哪次逮到机会不得说个小半个时辰的。 朱赢带着二十个气势轩昂的兵甲龙卷风般从王府后院刮过,沿路仆役如被劲风摧折的杂草,纷纷让道,小心翼翼地对朱赢行注目礼。 这让朱赢不由想起上辈子自己每天早上去公司上班的情景,那些小职员可不就这样一路对她行注目礼? 比起委委屈屈的王府小媳妇,果然还是当大姐大的感觉爽!朱赢得意ing! 侍卫们一路走一路窃喜,本来保护世子妃就是职责所在,想不到还有额外收入,果然跟着世子妃有肉吃,兴奋ing! 主仆们心中各自满意,行动分外默契,顷刻间便到了两个街口之外的仙客来。 是时,龙台府负责缉拿凶犯的吴都头已派人堵住仙客来的前后门,正准备带人从前门进楼搜查,刚欲踏上台阶,忽听身后一声暴喝:“站住!” 吴都头停步回身,只见一队兵甲簇拥着一名体格娇小头戴帷帽的女子并一个丫鬟从街道那头缓缓行来。 兴盛街向来热闹,衙役们堵仙客来前后门的时候附近已有商家和百姓过来看热闹,此刻见了穆小峰等人,纷纷猜测那头戴帷帽的女子是何身份?为何会有兵甲护卫? 穆小峰上前两步,拦在吴都头身前,冷着一张脸道:“此店尚未开业,尔等何人,为何擅闯?” 眼瞎吗?没看到他们都穿着龙台府的差服?不过吴都头毕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市井百姓,看战袍便知这二十兵甲隶属琅琊军,而黑鞘的雁翎长刀则是骁骑营的专属配备。当即收敛气焰,道:“下官姓吴,乃龙台府衙役都头,奉府尹大人之命,前来搜查仙客来。” “搜查仙客来?就没人想征询一下我这个主人的意见,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么?”朱赢脚步不停,径自走上最高的那层台阶,然后回身,居高临下,透过纱幔看着下方的吴都头,轻轻缓缓地问。 二十个兵甲不消吩咐,自觉挤开原本立在阶前的衙役,分列仙客来大门两侧,将朱赢护在中间。 朱赢虽未明言,但一句“仙客来的主人”已足够表明身份。吴都头不敢托大,当即拱手行礼:“下官见过王世子妃。” 听闻台阶上那女子就是王世子妃本尊,看热闹的新城百姓一下沸腾了。 “看,那就是王世子妃,大旻公主。” “就是抢了文家长房嫡长孙女未婚夫婿的那个?” “对对,看见了吧,这仙客来本来是盛家的产业,如今也变成她名下的了。” “盛家?哪个盛家?” “笨呐你,自然是那个盛家……” “你是说威虎军那个……嘶!这都敢抢?厉害!” “啧啧,看这阵仗,估计今天又有热闹可看了。” “就是就是。不知为何,最近只要一听到王世子妃这四个字,就想问一句‘又出什么事了’?” …… 朱赢:“……”原来她在新城百姓心中已经是个不明觉厉的形象了。 吴都头行完礼,便用半官方半商量的语气道:“王世子妃,下官因妇人周氏之女许氏失踪一案,奉府尹虞大人之命前来搜查仙客来,不知王世子妃能否行个方便?” “谁人失踪与我何干?与仙客来何干?我为何要给你这个方便?”朱赢说话慢条斯理的,声音也不大,但胜在嗓音娇嫩清脆,混在一片粗声粗气的男音之中,一字一句反而让人听得更为清晰。 吴都头道:“只因周氏陈述她女儿许氏昨日曾给王世子妃您送过绢花,之后人便不见了。您身边的丫鬟虽说许氏昨日已经离府,王府后门的门子却说未曾看见。门子还说昨夜三更时分您的侍卫曾抬了一口散发着血腥气的箱子来仙客来,而今早有人在仙客来后墙外发现了带血绣鞋,经周氏辨认,正是她女儿许氏的,所以……”吴都头说到此处,突然卡壳。原因无他,前面一番陈述与铺垫,到此便该推断出结论了。虞霖洲叫他来搜仙客来,显然是怀疑许氏被害,而且尸体就藏在仙客来中。但问题是,他没有明确地说出这一点,只叫他带人来搜。 只因当时他也在堂上,听了堂审过程,自觉与虞霖洲心照不宣。当时的情况,若是多问一句“搜什么”就会显得愚不可及,故而就这么来了,想不到遇到王世子妃亲自拦路。虞霖洲都没说出口的推断,难道他敢说吗?自然不敢,故而惊觉之下就卡壳了。 “所以什么?”朱赢见他愣怔,追问一句。 众目睽睽之下,吴都头又是懊悔又是难堪,进退维谷之间,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四周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又在热情地各抒己见了。 “所以什么?当然是府尹大人怀疑失踪女子被害,尸体就藏在仙客来中,所以才派吴都头带人来搜尸体。” “就是,这么明显的答案还用问?分明故意刁难!” “百闻不如一见,王世子妃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彪悍霸道,怪不得连盛家都敬而远之。” 众声切切,直比晚上河滩上的蛙鸣更热闹百倍。 吴都头听得百姓议论,心中忽然又有了些底气,抬头看着朱赢道:“所以府尹大人派下官来搜查仙客来。”他到底没敢说‘怀疑仙客来中藏着尸体’这句话。 朱赢轻笑,仿佛听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其声如银铃脆响,悦耳非常。 有那好色的吃瓜群众低声议论:“听声音,这王世子妃不论人品如何,定是个美人!” 身边熟人低斥:“噤声!王世子妃你也敢肖想?小心那些兵甲听到,过来一刀切了你的!” 就在众人皆疑惑朱赢为何发笑之际,朱赢笑声一收,仍是慢条斯理的语气:“门子的话,后墙外的血绣鞋,与我何干?与仙客来何干?吴都头,虞大人不是连个正当理由都没给你就让你来搜了吧?” 吴都头一听,今天不说出那句话,看来是进不了这个门了。虞霖洲分明是这个意思,但他不明说,他若此刻回去问他,又有祸水东引之嫌疑,左右不是人,但好歹得保住一头才行。 许氏失踪这案子因涉及王府,此刻怕已传遍整个新城,众目睽睽难以徇私。作为府尹手下官差,他自是应当公事公办,而且眼下看来,许氏的尸体在仙客来的可能极大,否则王世子妃怎会亲自赶来拦阻? 他权衡了一番利弊,做出选择,昂首道:“人证物证俱全,结合前因后果,虞大人与下官都怀疑许氏已然被害,且尸体就藏匿在仙客来中,故而请王世子妃予下官方便,让衙役进去搜上一番。若无此事,也可堵旁人悠悠之口,证王世子妃之清白。” “放肆!”吴都头话音刚落,便闻一声娇斥。 “仅凭几句毫无根据之言与后墙外的绣鞋,便敢把杀人藏尸的罪名往我身上扣?谁给你的狗胆?还证我清白?言下之意眼下我便是不清白的了?姓吴的,你可知信口攀诬王世子妃是何罪名?”方才还娇笑如银铃的女子,一转眼骂起人来竟也是滚瓜流水口角生风,纵然头戴帷帽不见真容,众人也能想象那怒目金刚的模样。 吴都头被她夹枪带棒的一番话骂得张口结舌,反应过来后忙拱手赔罪:“王世子妃请息怒,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今天不给我说个清楚,我便叫人打烂你的嘴!”朱赢怒道。 吴都头满头大汗,他一共就带了十几个衙役过来,便是硬闯也闯它不过。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搜查理由,又被朱赢反将一军,这场面他自认是控制不住了,于是借着擦汗的机会向身后衙役悄悄打了个手势。衙役会意,慢慢退后几尺,然后转身往龙台府的方向跑去。 朱赢也未让人拦阻。 吃瓜群众们嗡嗡嘤嘤,具体说什么朱赢都懒得去听了。 “姓吴的,怎么不说话?”见吴都头木头一般立在阶下等救兵,朱赢咄咄逼人地催他一句。 这时,围观众人中一男子突然高声道:“王世子妃,如果你自认清白,为何不敢让吴都头带人进去搜?这般百般阻拦,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第39章 交锋二 一语道破众人心声,众人便都抻着脖子睁大眼睛向朱赢看去,也不知期待那看上去华丽无匹又娇小精致的人儿作何反应。 朱赢并未让众人久等。 众人只见帷帽轻纱下她的脸似乎往这边偏了偏,然后便用十分轻慢的语气道:“什么人藏头缩尾?连站出来的胆色都没有,还想为民请命主持公道?” 本来围成一圈的吃瓜群众中很快出现一条裂缝,一男子从那嘴一样的裂缝中被吐了出来。对,显而易见是被吐出来而不是自愿走出来的,因为他是踉跄而出。 待他稳住身形,发现自己已在人墙之外时,似乎有那么一瞬的惊慌。但在那么多双眼睛灼灼的注视之下,他也不好意思夹着尾巴重新挤进人群中去,索性便站直身子抚平襟口,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朱赢侧过脸,从轻纱后给了身旁凌霄一个眼色。 凌霄见终于轮到她上场,顿时心花怒放,以至于冲那男子走过去时,笑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和蔼可亲。 穆小峰默默注视着她扭得都快飞起来的腰臀,抽了抽嘴角,莫名感到一阵牙疼。 那男子被她笑得心里发毛,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戒备道:“你想做什么?” 凌霄从袖中拿出一片光彩熠熠的金叶子,笑眯眯地对那男子道:“别紧张,我给你变个戏法。”说着迅速将金叶子往那男子脚下一扔,大叫:“哎呀,我的钱袋被偷啦!”随即一把揪住那男子,道:“是你偷了我装满金叶子的钱袋,别想赖,金叶子还在你脚下呢。吴都头,快来抓贼!” 在场众人:“……”都被这极具戏剧性的一幕给震傻了。 朱赢对傻在原地的吴都头道:“吴都头,那里喊你抓贼呢,不去吗?” 吴都头顿时变成了吴大头:“这……”光天化日之下,这是演戏呢? 吴都头不知如何措辞,正义感爆棚的吃瓜群众们不依了。 有人大喊:“喂,这么明目张胆地栽赃陷害,当我们大家都眼瞎吗?” “谁栽赃陷害了?我没看到。我只看到金叶子在他脚下,失主拽着他喊捉贼,人证物证俱全,我认为定是他偷了我侍女的钱袋无疑。若他没偷,何不脱鞋去袍,再让衙役搜上一搜,以证清白?”朱赢面对众人,一字一句道。 那男子闻言,立即道:“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愿意脱鞋去袍,让衙役搜身,以证清白。” “不行!”人群中忽又站出几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一看就是正值青春期雄性激素分泌过旺以致精力过剩四处闯祸专职坑爹人嫌狗厌的那种。几人义务保镖般往那男子身前一拦,挑衅地看着朱赢道:“就算她是王世子妃,也不能这般明目张胆地仗势欺人!” 有人带头,众人便容易附和。那男子本来都在解腰带了,见众人如此,此刻继续脱下去未免显得刻意,只得将腰带又重新系上。 待众人声音稍停,朱赢才继续道:“同样的人证物证俱全,我让旁人脱鞋去袍以证清白,你们护着拦着说我仗势欺人。旁人要搜仙客来我拦着不让,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善良的父老乡亲们啊,难道你们的正义感还因人而异吗?还是,你们有谁能证明门子没有说谎,那鞋不是旁人扔在仙客来后墙外,我不是被冤枉陷害的?”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没错,人证物证,除了被众人亲眼看到了栽赃过程,这男子的处境,与仙客来眼下的处境,岂非一模一样? 围观百姓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又起,不过这次不是众口一致地讨伐朱赢了,而是在议论此案的疑点。 凌霄任务完成,捡起金叶子回到朱赢身边。见穆小峰看着她,倨傲地冲他一抬下巴,露个鄙视的表情。 穆小峰低头摸鼻子。 那几个毛头小子无言以对,悄悄撤回人群后。那男子倒是想说些什么,朱赢却又开口了。 “如果真有相由心生这一说,世子妃我长得比他美上一万倍,若不是府规不许女眷抛头露面,便是当众比较我也不怕。由此说来,我心地也该比他好上一万倍才对,你们怎能相信他而不信我呢?”说到后面,朱赢假模假式地泫然欲泣,还捏着帕子伸手到帷纱里面去拭泪,结果一不小心袖子将帷纱下面掀开一角。 因她站得高,又正在说话,众人本来就都在看着她,这一角轻纱掀起,众人只见玉琢般的尖尖下颌及红唇一点,其弧度之流畅,轮廓之精致,果然世所罕见,当即便有人忍不住发出“哗”的一声惊叹。 朱赢似浑然不觉,听见惊叹抬头四顾,见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她不明所以,以众人勉强能听到的音量问凌霄:“发生何事?” 凌霄却毫无有些话只能悄悄说的觉悟,大声道:“公主,你露脸啦。” 朱赢一怔,随即大惊失色,连连道:“完了完了,王府祠堂的蒲团又在向我招手了。” 众人原本只看到她王世子妃的身份,她专横轻慢的态度,此刻听到如此逗趣的一句,才猛然想起听闻这大旻公主堪堪十五,不过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女孩。 再想不到这恶名在外的王世子妃居然还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围观群众反应过来后,先是有一两个人忍俊不禁,随后便是哄然大笑。 那男子见现场同仇敌忾的气氛已被朱赢润物细无声般地破坏,心知此时再说什么也起不到想要的效果了,正想偷偷溜走。一名兵甲过去扯住他,咧嘴一笑,道:“这位大哥,如你这般正义凛然敢于直言的好汉,看热闹怎能只看一半就走呢?”言讫不由分说将人扯到阶前,牢牢看住。 那男子讪笑:“不是,我还有事,真的不便久留。” 朱赢道:“无妨,只消不是生死大事,片刻之留造成何等损失,我照价赔偿你就是。再怎样,我也得让你看看,此地,是否有银三百两?” 男子面色一僵,无言以对。 围观众人闻言,只觉朱赢底气十足,心里不免揣测,莫非此案真是有人栽赃陷害于她?随即又想起,如今的王世子好像是三王子李延龄,李延龄常年不在王府,因为娶了朱赢公主才被大旻皇帝钦定为王世子的。对此,王府众人,包括琅琊王本人,心中未必满意……细思极恐。 朱赢与吃瓜群众扯皮半天,远远便见街道那头来了一长队的人,细看有龙台府尹虞霖洲及衙役,有原告周氏及扶着她的女尼,有鸢尾和简书,还有王府内卫刘佰霖并二十护卫六个婆子。 朱赢看着那六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待这一长龙的人围到仙客来门前后,加上朱赢的二十兵甲与吴都头原先带来的衙役,足足六七十人往这儿一杵,还算宽敞的街道瞬间宣告彻底堵塞。 鸢尾和简书自觉走到朱赢身边。 刘佰霖带着王府护卫和婆子一马当先走上前来,手一伸亮出一张盖着王府印戳的金花纸,对朱赢道:“王世子妃,奉王爷手谕,请世子妃随属下即刻回府。” 朱赢眯眼,道:“我若不回呢?” 刘佰霖皱了皱眉,道:“属下王命在身,不敢懈怠。若世子妃执意不肯配合,请恕属下冒犯了。”说着一挥手,身后六个婆子便欲上来抓朱赢。 朱赢叫:“穆小峰!” 穆小峰当即往朱赢身前一拦,“呛”的一声刀出半鞘,怒目圆睁,断喝道:“奉王世子令,誓死保卫世子妃!” 旁边十九名兵甲齐齐拔刀断喝:“誓死保卫世子妃!”音如金石,声遏云霄。 围观群众方才被刘佰霖所带之护卫驱散,但未曾远离,一直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地观望事态之发展。如今见仙客来门前这般大动静,有那胆大而不明就里地过来围观,一个跟着一个,驱散之人群便又慢慢围了过来,规模竟比方才更大。 六个婆子被这铿锵军威所慑,忙不迭地退到王府侍卫后面。 刘佰霖手握刀柄,高声问:“王世子妃,你真要公然违抗王命?” “过后是杀是剐我受着,但现在,谁也别想叫我挪开一步!你且退下!”朱赢厉声道。 刘佰霖自成为王府内卫统领以来,还从未在哪个人身上受过这等闲气,先是宗盛院鸿述堂扇脸之辱,现在又是当街呵斥。一股怒火登时腾腾窜了起来,烧得他五内俱焚。 他盯着台阶上那居高临下的女子,眸底渐渐充血。 公然违抗王命,便是他此刻动武,也师出有名,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至于拦在她身前的这些兵甲,不过是李延龄受了一顿家法才带进王府的,王爷不想闹得太难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未必没有收拾他们的意思。那么,现在岂不正是公报私仇的最佳时机? 如是想着,他握着刀柄的手便紧了起来。 身旁王府护卫察觉他的小动作,朝身后众护卫做了个手势,众护卫立刻做好动手准备。 仙客来门口的气氛因为双方对峙的态度一下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旁边围观百姓有些看不懂了。 “咦?那仙客来门前的兵甲是骁骑营的么?” “是啊,黑色的雁翎长刀,只有骁骑营的兵甲才有。” “那骁骑营的将军不是王世子吗?王府内卫要与王世子的人动手,什么情况?王爷要废了王世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你刚来的吧?刚才的热闹没看到?” “没有。” “我跟你说,这里头的事情复杂了……”热心旁观者拉拉杂杂地解释一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事情还未有个结果,王爷急着把王世子妃召回府做什么?” “王世子妃一走,谁还能拦得住龙台府的人?王爷什么意思,这还不明白?” “啧啧,有意思,真有意思……” 原本准备动手的刘佰霖听到围观百姓的议论,心中不由迟疑起来。动手不难,他也有充足的动手理由,可由此引发的后果,却是他无法预料无力承担的。 若是王爷不准备与旻朝彻底撕破脸,李延龄的王世子位暂时应该是废不掉,那么一旦矛盾激化到无可调和的地步,定然需要推出个替罪羊来给双方台阶下。如果这个矛盾因他而激化,那到时这个替罪羊的人选,不言而喻。 他兀自在内心权衡厉害,一旁的虞霖洲却是急得满头大汗。看这一触即发的阵势,若是真的打起来,且不论最后如何收尾,罪魁祸首指定少不了他一个,只因得了衙役关于这边情况的汇报,他自忖亲自过来也不一定搞得定,所以才去王府搬了救兵。 他自觉不能看着势态再这样恶化下去,正待出声打圆场,冷不防朱赢身边的凌霄冷笑一声,高声道:“刘统领,世子妃叫你退下你没听见?杵在那做什么?莫不是还记恨当日被世子妃扇了一巴掌,想借着今日之机,公报私仇?” 凌霄话音刚落,围观群众们沸腾了。这也难怪,以刘佰霖的身份,平头百姓只有趴在脚下仰望的份,难得听到他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哪能忍住不激动? “哇!听见没听见没?刘统领居然被世子妃扇过一巴掌!” “难怪一上来就凶神恶煞的,原来是想着公报私仇呢?” “你们说,那娇小可人的世子妃是怎么扇到这人高马大的刘统领的?” “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娇小可人的世子妃为什么要扇人高马大的刘统领,嘿嘿……” “我觉得是这样……(此处省略108个主角为“色胆包天居心叵测刘统领”与“独守空房坚贞不屈世子妃”的小剧场)” 众人听得眉飞色舞,“嘿嘿嘿”的笑声此起彼伏不绝如缕。 朱赢:“……”看来新城百姓们生活定然十分富足,看看,这人闲得脑洞都快赶上太平洋了。 刘佰霖:“……”若不是眼下情况不允许,他恨不得过去把那些满嘴喷粪的刁民统统绑了扔大牢里去。 不过旁人这么一打岔倒是让他头脑稍微清醒了些,明白此时动手绝对是不明智的,毕竟王爷只说“马上去把她带回来”,而没说“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带回来”。 念至此,他强自咽下一口恶气,将手从刀柄上拿开,看着朱赢朗声道:“王世子妃,仙客来尚未开业,让衙役进去搜上一搜又没什么损失,您若问心无愧,又何必因为这点小事抛头露面哗众取宠,置整个王府脸面于不顾?” “刘统领,打你一巴掌你又不少块肉,为什么记恨我到如今?”朱赢也朗声问。 刘佰霖面色一黑,道:“请王世子妃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朱赢道:“我哪有顾左右而言他?龙台府要搜我仙客来,也等于要扇我一巴掌,我虽不会少块肉,可觉着伤了颜面,和刘统领你一样,会气愤难平的啊。难道旁人要扇我脸,还不许我伸手挡一挡么?再者说了,如果因为我这店尚未开业就让他们开了这个先例,他日我这店开业了,若遇到同样情况,你说我是让搜还是不让搜?若不让搜,他们会说上次你都让搜了,这次不让搜,肯定心里有鬼!若让搜了,结果什么也没搜出来,倒损及我店内物品吓到我店里客人,这笔账,找谁算?更有甚者,若是此番连我也妥协了,他日有那不法之徒嫉妒同行生意比自己好,嫉妒邻居家产比自己多,是不是随便到人家墙外去扔个所谓“罪证”,再到龙台府去攀诬几句,就可以三天两头的让龙台府的衙役去查店抄家?” 围观百姓一听,是啊,若是连王世子妃都不能据理一争,到时候这种倒霉事落在自己头上,平头百姓人微言轻,又有仙客来的例子在前,还有什么反抗余地。 那些店铺掌柜的体会更深,试想自己开门做生意,求的就是和气生财,若衙役们动辄进来翻箱倒柜一番,弄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的,这生意还怎么做得下去?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不需要那些不法之徒去诬告,衙役们自己就会发现,随意在你墙外扔个东西就可以敲诈你,你还无处评理。 一触及己身利益,百姓们终于第一次统一了看法,纷纷道:“没错,世子妃说的有理。”“那绣鞋扔在围墙外,怎能说明人在仙客来呢?又不是在仙客来的围墙里面找到的。”“就是,而且那门子也没说人就在仙客来,这所谓的人证物证,没一个站得住脚的。”…… 当然其中也有人持不同看法:“可是那女子的确是昨天给世子妃送过绢花后失踪的。” “诶,李三,你这话就不对了,哪天你捡了好东西到我当铺当了一大笔钱,回头带着你红翠楼的相好跑了,你老婆找不到你人,还要找我要人不成?毕竟你是来了我店里之后失踪的啊。” 众大笑。 虞霖洲拭了拭额上的汗,知道众怒难犯,正想说此案疑点重重,理应回去重新审过。不料尚未开口,旁边突然一声嚎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周氏捧着那只血迹斑斑的绣鞋,一边哭一边喊:“琳琅,我可怜的女儿,你到底在哪儿啊?大人,我眼瞎啦,找不到她,您一定要帮帮我,帮我找到她啊!琳琅……”她原本瘦弱,也不知多久没进食了,面黄唇紫一脸病容,脚步虚浮站都站不住,全靠一旁女尼扶着,看着甚为可悯。 众人顿时沉默下来。不管如何,这双目失明的老太太女儿失踪了那是事实,而且看那绣鞋上的血迹,若是人站着,血流到绣鞋上以致如此,那人八成是遇害了。 虞霖洲一时又有些犹豫,眼下虽无确切证据,但种种迹象都指向仙客来,此时回去再审,能传唤的人就这么多,还能审出什么花来? 而且事情现在闹得这么大,自己即便想草草结案也是不能够了。想退后,新城百姓眼巴巴看着他,想前进,王世子妃居高临下。虞霖洲真恨不得地上能突然裂个缝,好让自己不必这般进退两难。 “虞大人。”令人尴尬的沉默中,朱赢忽然开口。 虞霖洲急忙抬头,拱手道:“下官在。” “我知道审决讼案,稽察奸宄是你龙台府尹职责所在。我站在此处,是为了表明立场捍卫尊严,绝非有意干扰查案与你为难。今日你要进仙客来,只有三条路可走。”朱赢道。 “请王世子妃赐教。”虞霖洲忙不迭道。 朱赢伸出一根尖尖细细青葱手指,朗声道:“一,人证物证但凡有一,我就让路。但是人证证言不能似是而非,必须清楚明白地说明,他确定尸首就在仙客来,物证亦如是。二,谁主张进去搜,必须承诺我,届时若是搜不出什么,必须当众向我赔礼道歉,且赔偿我这些手下一千两银子以作压惊之用。三,踩着我的尸首进去,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拦你了。除此之外,一切免谈!” 虞霖洲倒吸一口冷气,道:“这……” 朱赢看他神色为难,便道:“虞大人,我第一条要求,合情合理吧?” 虞霖洲点头:“的确。” 朱赢又道:“第二条让虞大人觉着为难?我还是那句话,若是轻易开了这个先例,我朱赢是无所谓,谅你们龙台府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三天两头地来搜王府。可是百姓们的权益谁来保障?若你今日搜得出你想要的,我自是无话可说认罪伏法,可若你搜不出你想要的,给我赔礼道歉并作出相应补偿,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虞大人如此犹豫,说到底也是觉着当前证据并不足以证明被害女子的尸体就在仙客来吧。至于第三条,让你们了解我朱赢的脾气。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我朱赢虽是女子,却也知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的道理。今日此事若不辨出个是非黑白水落石出,我便是死在这儿,谁也别想让我让开一步!”字字如铁,掷地有声,绝无转圜! 围观百姓虽无人说话,却有不少人心中已经默默地给朱赢点了个赞。一个女子心思细腻如此,性格又果敢如此,不管如何,王世子妃这四个字,她担得起! 虞霖洲擦干没一会儿的汗,此刻又布满了他的额头与鬓角。 启贤院,罗氏捧着肚子,有些激动地在房内来回踱步。 薛妈妈疾步进来,她眼睛一亮,问:“现在情况如何?” 薛妈妈将朱赢的话和众人反应学了一遍。 “那对方有什么反应?”罗氏问。 薛妈妈道:“暂时看来好像黔驴技穷了一般,被朱赢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罗氏皱着细致的眉头,骂道:“还以为遇着个帮手,想不到全是一帮没用的东西!打蛇不死随棍上的道理都不懂么?” 薛妈妈怕她气坏了身子,忙抚着她的背扶她在一旁坐下,安慰道:“这也难怪,朱赢嫁来这几个月,除了逼急了扇过齐嬷和刘佰霖两巴掌外,不一直是温温吞吞逆来顺受的模样。谁知这次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带着三爷给她的二十兵甲全副武装地杀到仙客来外张牙舞爪,若不是她去得这样快,穆小峰等人身份又特殊,龙台府的衙役早就冲进去了。” “这正是她奸猾之处!初来乍到之时,谁也不待见她,遇着些无关痛痒的小委屈,忍便忍了,还能去三爷面前装可怜博同情,要不然,三爷能第二次回府就又是踹刘佰霖又是拼着受家法也要给她送二十护卫?如今她已经拢住了三爷,在崇善院站稳了脚跟,遇着这攸关生死之事,自然无所顾忌本性流露了。否则,一顶仗势逞凶滥杀人命的罪名扣下来,纵不用她以命抵命,这样的把柄叫王爷王妃握在手中,今生今世,她在这琅琊王府还有翻身之日么?这般口舌如簧哗众取宠的本事,平素倒真是小瞧她了。”罗氏眯了眯眼,问薛妈妈:“城门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薛妈妈道:“探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仙客来如今前后门被堵,先前出城的一共三辆板车,装的都是刨花,城门守兵仔仔细细边边角角地搜查过了,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罗氏沉吟片刻,又问:“薛妈妈,你说,她真的杀了那女子并藏尸仙客来么?” 薛妈妈思索着道:“以眼下情况来看,此事有极大可能为真。旁的不论,若是仙客来中没有问题,她朱赢为什么拼着违抗王命,也非得挡着仙客来的门不让步呢?” “你的意思是……她鼓动百姓甚至不惜以命相胁,就是吃准了王爷此时不会以强硬手段与她撕破脸,想逼着龙台府知难而退?”罗氏猜测。 “还有一种可能是,她在拖延时间。别忘了,仙客来中可是有木匠有厨娘的,逼急了,把一个人剁成肉泥包成包子,届时便是让人进去搜,你要怎么证明那包子就是失踪女子呢?”薛妈妈面色阴沉道。 罗氏听得有些反胃,转而又着急起来,道:“既如此,要不然我们……” “奶奶,我们的人可以在暗中观望,但绝对不能浮出台面。第一,这盘棋不是由我们开局的,下到这一步,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我们看到的只是中间几步,无法预测整个局势,自然也无法把握棋子走向。第二,对方既然与朱赢开了这个局,眼下旗开得胜与满盘皆输只差一步,若是我们,便是断尾求生也得与她背水一战。推己及人,对方绝不可能如此轻易放弃,我们且等后续就是。” 薛妈妈话音方落,外面有人喊她,她出去片刻,回转对罗氏道:“奶奶,有人出来作证了。” 第40章 交锋三 仙客来门外,所有人都看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干瘦老头,原因无他,这老头说他可以作证,证明昨夜有两个人曾用箱子抬了一个死人到仙客来。 “当时大约是子正时分,我打更到旁边的甜水巷,因为尿急就想找个墙角解决。就在这时,我看到两个人从王府街那头抬了个大箱子,鬼鬼祟祟地往仙客来过来了。当时我就觉着奇怪,这仙客来自易主后,白天木匠在里头干活,一到晚上就闭门落锁,这两人大半夜的过来干嘛?于是我就躲在墙角多看了几眼。抬箱子的两个人到了仙客来门口时,一人开门的时候大约手没抬稳,箱子翻了,滚出来好多半尺来长的东西,还有半个人的身子。那头重重地砸在地上,人却动也没动,显见是个死人。这下把我吓得差点尿了裤子,也顾不得其他,趁两人没发现,赶紧跑了。今天睡觉起来,听人说仙客来出事了,我就过来看个热闹,原本没想多话,可是看到这位大姐……”老头说着说着还抹起泪来,哑着嗓音道:“我儿子也是三十来岁就没了,这世上的苦,再没有什么胜得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众人闻言,唏嘘之余,竟也隐隐地为朱赢捏了一把汗。 这下人证有了,是不是就该让衙役进去搜了?听这老头说得言之凿凿的,难道仙客来里真的藏着一具尸体?如果真让衙役们搜了出来,众目睽睽的,这王世子妃,该如何收场? 虞霖洲听到那更夫说箱子里滚出许多半尺来长的东西时,心里就已经有了底。因为方才在公堂之上,为了证明那只大箱子的可疑,门子曾特意强调那些木头娃娃也就半尺来长,那样一只大箱子,不得装个几百个?而这老头说半尺来长的东西,也十分符合当时已是深夜虽有月光却不足以看清细节的现实,若他说掉出许多木头娃娃,他倒反而要生疑了。 这样一想,这更夫所言之真实性便大大提高,虞霖洲心里有了底气,连腰杆也挺直了些,抬头看向朱赢,道:“王世子妃,您看这……” 朱赢不语,只一挥手。 两名兵甲立马上前押住那更夫。 更夫大惊失色,冲虞霖洲叫道:“大人救我!” 虞霖洲瞠目,正要问朱赢意欲何为?朱赢一抬手制止了他,道:“虞大人不必动怒,光天化日众目睽睽,难道我还能杀人灭口不成?不过作为此案唯一人证,他若真能助虞大人侦破此案,我赏他一百两银子,嘉奖他见义勇为不畏强权之气概。若不能,胡编乱造构陷王世子妃的罪名,他也逃不了。”言讫,朱赢干脆利落地向旁边轻移两步,让出仙客来的大门,手一伸,道:“吴都头,请!” 吴都头见状,唯恐朱赢反悔一般,冲一旁衙役做个手势,便箭一般地冲进楼去,将院子里干活的木匠和厨房里洗菜做饭的丫鬟婆子都赶至一处,令一名衙役看着,其余人便翻箱倒柜掘地三尺地搜查起来。 仙客来门外,连旁观群众在内足有两三百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仙客来的大门,仿佛瞬间都有了透视能力,能透过墙壁看到衙役们在里面的搜查情况一般。众人胃口被吊了这么久,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结果了。 唯一不关心这点的大约只有朱赢与她的丫鬟侍卫。 朱赢慢悠悠地步下台阶,来到周氏身边。老太太虽然看不见,但听说衙役们已经进去搜了,便不再哭嚎,但脸上悲苦之情始终萦绕不绝。 她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攥着那只绣鞋,攥得绣鞋都变了形,仿佛手心攥着的不是一只鞋,而是她余生唯一寄托。 朱赢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搭上周氏的手腕。 周氏全副心神都在等着衙役们给她一个答案,根本没听到朱赢走过来的声音,手腕猛然被人握住,不由吓得一颤。 虞霖洲察觉,过来欲请朱赢与周氏保持距离,朱赢无奈道:“虞大人,本世子妃在你眼中就是个穷凶极恶之徒,是么?” 虞霖洲一怔,慌忙否认:“下官绝无此意。” “那你总是这般防备着我做什么?干等无聊,我不过想与这位大娘聊两句罢了。”朱赢道。 虞霖洲闻言,只得退开一旁,道:“您请便。” 朱赢转过头,看着惶惶如惊弓之鸟的周氏,轻声问:“大娘,近年来您家里失踪的,不止你女儿一个吧?” 周氏脸色一变,干裂起皮的嘴唇蠕动着,没有说话。 “若是您知道琳琅是来琅琊王府送花,您会让她来吗?”朱赢仿佛也不需要她回答,兀自问道。 周氏干枯的眼中泪花又起,颤抖着想把手腕从朱赢手心里抽出来。 朱赢用了点力气攥紧不放,继续道:“如果您知道,您一定不会让她来,对吗?所以说,一开始你并不知道琳琅来琅琊王府送花之事,那么此事,是谁告诉你的?” 周氏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边摇头一边泪如雨落,半张着嘴,嘶哑的嗓子却发不出丝毫声音,空洞得让人倍感绝望。 “阿弥陀佛,女施主,这位老施主已是身心受创不堪重负,请你高抬贵手,莫再相逼。”旁边扶着周氏的女尼半侧着身子朝朱赢行了个佛礼。 朱赢放了手,将目光投在女尼身上,良久,微微一笑,道:“失礼了,不知师太如何称呼,在哪座宝刹修行?” 女尼道:“贫尼法号慧空,师从古月庵一清师太。” “听师太口音似乎不是新城本地人,不知师□□籍何处?” 女尼面色微僵了僵,道:“贫尼自幼被一清师太收养,祖籍何处,贫尼亦不自知。” 朱赢了然地哦了一声,将目光从女尼脸上移开。 女尼微微松了口气。 朱赢忽然又道:“慧空师太,你瞧我这日子过得忙忙碌碌营营逐逐,真让人心烦意乱得很,能否请师太给我念上一段《静心咒》,让我也好冷静冷静。” 女尼:“……” 朱赢看着她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师太不会连我这点小小请求都要拒绝吧?啊,如果师太不会念《清心咒》,念别的也成。” 女尼神色一凛,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道:“施主说笑了,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只不过,贫尼出山门时,师父一再叮嘱一定要照看好老施主,贫尼一心难以两用,还请施主见谅则个。不若等老施主这边有了结果,贫尼再为施主念……” 女尼话未说完,远远一男子扯着粗嘎的嗓音大喊:“奶奶!奶奶!您在哪里?” 围成一圈的吃瓜群众循声转头一看,立马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何大山看到了人群深处的朱赢和凌霄等人,登时大喜,带着大蓟和两名尼姑一边朝这边发足狂奔一边大喊:“奶奶,古月庵的尼姑请来啦!奴才动作快不快?能不能得个五角星啊?” 众人:“……”五角星什么鬼?这奴才又是什么鬼? 朱赢侧过身子,以手抚额:好想装作不认识这厮…… 扶着周氏的女尼一见那两个尼姑,面色大变,放开周氏转身便走,不料去路早已被穆小峰手下封住。 “师太,这么急去哪儿啊?”凌霄一边大声问着一边“不小心”地将女尼的帽子扫落在地,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凌霄惊讶大叫:“哎呀师太,您从小出家怎么到如今还没剃度啊?” 虞霖洲本来一直傻站在朱赢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此刻也不知哪来的灵感,手一挥让身后衙役将那女子押住。 女子大叫:“为何抓我?扮个尼姑也有罪?” 虞霖洲一脸高深道:“有罪没罪,上了龙台府大堂自有分晓。”周氏曾说栖身古月庵,她一个眼瞎的老太太,若无旁人协助,连庵堂都走不出,更遑论来龙台府告状。这女子若是个真尼姑也就罢了,居然是假扮的,其中定然有猫腻。 朱赢转头看了虞霖洲一眼。虞霖洲身为龙台府尹,出场至今好不容易抖个官威装一次逼还被朱赢当场抓包,忍不住老脸一红。 又等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吴都头带着衙役满头大汗地跑出来。 本来已经有些不耐烦的众人立马停止议论,目不转睛地看着吴都头。 吴都头径直跑到虞霖洲面前,行了个礼,禀道:“大人,整个仙客来都搜遍了,什么都没有。” 众哗然。 听到如斯结论,虞霖洲又是庆幸又是纠结。庆幸的是,不在仙客来,就不用和王府杠上了。纠结的是,人如果不在仙客来,又会在哪儿呢? 更夫最是激动,大叫:“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他们把人抬进去了,怎会不在?” 虞霖洲蹙了蹙眉,问吴都头:“都搜仔细了吗?” 吴都头道:“院子里凡是有泥土松动的地方都挖过了,属下敢用人头担保,里面绝对没有失踪女子的尸体。” “有没有可能在你们来搜之前,尸体就已经被运出去了呢?”原先说朱赢‘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男子插言道。 虞霖洲看了他一眼,对吴都头道:“速去打听一下仙客来今日出城几辆车,都是从哪个城门走的?” “虞大人。”一城门守兵突然从人群后挤出来,过来行礼道:“董校尉一早听说此事,特意让小的过来,以便大人问询。今早仙客来一共有三辆板车出城,装的都是刨花,小的们都仔细检查过了,并无尸体藏匿其中。” “仙客来一共有几辆板车?”虞霖洲问。 “五辆。”凌霄张口就答。 “你怎么知道?”吴都头问。 凌霄白他一眼,道:“我拨钱买的,我不知道你知道?” 吴都头哑口无言,指挥一名衙役进去看看仙客来还有几辆板车在院子里。 衙役很快出来,道:“都头,里面还有两辆板车。” 出城三辆,还剩两辆,一共五辆,没错。 众人议论纷纷。 事已至此,再没什么理由留下纠缠了。虞霖洲拿帕子摁了摁额角的汗,对朱赢拱手道:“王世子妃,如今事实已明,许姓女子之失踪与王世子妃无关。至于诬告之人,且由下官押回龙台府,审清诬告缘由之后,再给王世子妃交代。” 朱赢笑了笑,道:“虞大人,结论别下得太早哦。” 虞霖洲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不知王世子妃有何见教?” “虞大人难道不想知道那许琳琅究竟人在何处?” 虞霖洲迫不及待地跟话:“莫非王世子妃知道?” 朱赢侧过脸对凌霄点了点头,凌霄转身跑进仙客来,不多时便领了个做丫鬟装扮的女子出来。 那女子跨出门槛,一眼看到台阶下被鸢尾和简书扶住的周氏,泪珠滚滚而下,大喊一声:“娘——”飞跑过来。 周氏手一颤,血绣鞋掉落在地。她茫然地向前伸出双手,喃喃地哭:“琳琅,琳琅……” “娘!”许琳琅扑进周氏怀中,放声痛哭,这一日一夜十二个时辰,她几经生死历尽煎熬,只觉仿佛已过了一生之久,再见娘亲,竟是恍若隔世。 周氏紧紧抱住她,哭道:“琳琅,琳琅,再不要离开娘了,娘只有你了啊……” “娘,我错了,是我错了,对不起,娘……” 她们母女二人兀自抱头痛哭。 虞霖洲:“……” 吴都头:“……” 旁观众人:“……” 过了好半天,虞霖洲才终于找回一丝神智,忍不住转过头问朱赢:“王世子妃,这是怎么一回事?” 朱赢淡淡道:“许琳琅自卖己身,已是我的婢女,方才就在仙客来厨房内为木工们做饭。你们执着于找她的尸首,自然就忽略了活生生的人。” 虞霖洲:“……,可那染血绣鞋……” “是啊,”朱赢不待他说完便接口道:“人明明还活着,又是击鼓鸣冤,又是染血的绣鞋,又是亲眼看见死人的更夫……虞大人,你要审的,怕不仅是诬告这么简单啊。” 虞霖洲心内一凛,没错,这样紧密的一环扣一环,哪里是单纯的诬告,分明是计划周详的构陷!只不过不知什么原因,朱赢一早识破了这个计谋,却将计就计,摆了这样一台戏,逼着对方为达目的,不得不暴露更多的人。这更夫,这假尼姑,甚至捡绣鞋的方成英,闻见血腥气的门子,都可能是对方的人。 想到这一点,虞霖洲不由悄悄打量朱赢一眼。如没记错,听说这大旻公主才十五岁,却已有这般心机手段,倒是不容小觑。 朱赢却似耐心告罄,对虞霖洲道:“虞大人,此间交给你,我先撤了。对了,穆小峰,派两个人代表我去龙台府听审,以免万一这几个犯人想不开自尽,虞大人解释不清。” 穆小峰:“是!” 虞霖洲:“……”竟是连开口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朱赢走到一直冷着脸充当背景板的刘佰霖身前,又换了那副轻慢的语气:“刘统领,走吧。” 刘佰霖忍了又忍,正准备跟上,谁知先是凌霄等丫鬟,再是周氏母女,再是何大山与大蓟,再是穆小峰等人,最后是被兵甲揪住的‘此地无银三百两’都插到他前面去了。他和王府护卫灰溜溜地被撇在了最后。 ‘此地无银三百两’大叫:“王世子妃,不关我的事啊,我不过多了几句嘴而已,还抓着我作甚?” 朱赢在前头遥遥答道:“你仗义直言勇气可嘉,正好晌午了,世子妃我心情好,请你尝尝王府的饭菜滋味如何。” 众人听闻,啧啧称羡。 戏唱完了,仙客来门前的人渐渐散了干净,无人注意斜对面茶馆二楼窗口还有两人正看着这边。 “朱赢公主?呵,有趣。在宫里默默无闻十五载,想不到竟是个人物。嬉笑怒骂信手拈来,动心忍性心机深沉,放得下身段镇得住场面,往日,倒是小看她了。听说,福阳公主的驸马傅攸宁曾上书皇上求娶过她?” “此事属下亦有耳闻。” “去好好查一下。若真有此事,以福阳公主的脾性,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假使她与福阳已成死敌,这般人物,弄死了倒是可惜,或许还能为主人所用。毕竟,多一个筹码,也多一分胜算,不是么?” “是!属下这就去查!” 朱赢一路招摇地回到崇善院,还没来得急喝一口茶,宗盛院来了个婆子,说王爷有请。 “公主,怎么办?”鸢尾有些担心地问。 “凉拌!别担心,你先去安排周大娘和许琳琅母女,注意别让她们出院子。”朱赢换下披纱与帷帽,带了凌霄往宗盛院而去。 述鸿堂廊下多了个精致的鹦鹉架子,李延龄送的那只红嘴绿毛的鹦鹉正在架子上缓缓踱步,见朱赢和凌霄进了院子,头顶那撮毛弹了弹,突然开口:“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嗓音粗嘎一波三折。 朱赢:“……”难道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王爷李承锴,私下里爱念“美人妆珠翠香”之类的诗文?这反差……一点都不萌! 李承锴:“……”放下刚端到唇边的茶杯,对一旁的刘佰霖道:“去把鹦鹉移走。” 刘佰霖领命而去。 朱赢进了内堂,对李承锴行了一礼,站在堂中静候吩咐。 李承锴看了她一眼,目光便越过她投向门外,道:“穆小峰等人不能再留在王府,本王不欲过多插手崇善院之事,你自行回去处理。” 朱赢抬头看着他,道:“王爷如果是因为今日之事才要如此处置他们的话,朱赢反对。” 李承锴蹙眉的模样,与李延龄几乎一模一样,两条长眉凛得像两把快要砍出去的宝刀,目光亦如刀锋冷锐犀利。 换做一般人,这样的表情足以让人心底发憷了。可惜朱赢刚嫁来那会儿已经看惯了李延龄的臭表情,故而浑然不惧,继续直抒己见:“穆小峰他们是士兵,士兵应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今日他们所做一切,不过是依令而行,若说有错,那错在朱赢。不过今日之事,朱赢也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堂中除了李延龄还有几名侍卫与仆役,闻言,都偷偷抬眼打量朱赢。要知道,在这府里,敢这样跟王爷说话的,以前只有三爷李延龄,想不到如今又多了个三奶奶朱赢。果然夫妻同心,气不死王爷绝不死心么? “既然你知晓他们是士兵,就该明白士兵应呆的地方只有两个——军营和战场,而不应假公济私甘为鹰犬。”若是面对的是李延龄,这样的态度李承锴怕是早就发怒了,但面对朱赢,或许顾及她到底是个女子,李承锴耐心便多了些。 朱赢直直地看着李承锴,目光有如实质,刺得李承锴有些不自在。但转瞬,她态度便软了下来,连带语气一并软了。她以柔软得近乎天真地语气问了李承锴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王爷,其实我有些好奇,为什么大哥和二哥都称呼您‘爹’,只有夫君称呼您‘父亲’?” 父亲和爹,意义一样,有何不同?爹听起来更亲昵,更富含孺慕之情,而父亲,不过是一种传统身份的官方称谓罢了。 李承锴因为这个问题而闪了下神。 “夫君为何拼着受一顿家法也要将这二十士兵送来给我做护卫,想必个中原因王爷也并非全然不知。朱赢不想让王爷不快,却也不想让夫君担心。不如这样,今日之事府尹虞大人已查明是有人故设毒计欲构陷朱赢,疑犯虞大人已带回龙台府去审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王爷,坑害百姓滥杀人命的罪名如果真的扣到朱赢头上,这辈子朱赢在府中应是难以做人了,故而对于布计之人,朱赢决计不肯轻纵。若是王府能代朱赢惩凶治恶,还朱赢一个公道清白,朱赢即刻打发穆小峰等人回骁骑营,并向夫君说明缘由,谅夫君看到王府维护朱赢之行动和决心,应当也无异议。反之,若王府于此事无能为力或不便出手,那么,还请王爷体谅媳妇难处,让媳妇有自力更生之条件。如此,即便将来发生何事,媳妇也有自行承担之觉悟。不知王爷意下如何?”朱赢目光真挚语意拳拳道。 这要求合情合理,再结合上一个不合场景却含义深刻的问题,此时拒绝,就难免落了挟私偏心,刻意针对的口实。 李承锴看她半晌,握着椅子扶手的手松了松,道:“允你。” 主仆二人走出宗盛院时,凌霄兴高采烈道:“公主,这回咱们算不算完胜?” 朱赢还不及回答,迎面来了个相看两生厌的人——齐嬷。 朱赢在李承锴这边完胜了,结果却到穆王妃那边因为凌霄在仙客来门口那句“公主,你露脸啦”,被罚跪祠堂两个时辰。 朱赢泪:阴沟里翻船。 不过思及午饭还没吃,朱赢还是先回了崇善院。 “鸢尾,周大娘和许琳琅吃过饭了么?如果吃过了叫两个护卫送她们去龙台府配合虞大人审案。”朱赢进门就吩咐道。 鸢尾答应着去了。 朱赢午饭还没吃完,凌霄来了,朱赢问:“穆小峰那边怎样了?” 凌霄道:“‘此地无银三百两’吃了十三个猪油包了,还自称无辜。” 朱赢笑喷,道:“能做到这样也算人才。算了,不过虾兵蟹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放了他吧。” 凌霄好奇地凑上前,问:“公主,你怎么知道会跳出来这样一个人,让奴婢提前找人假扮路人去阻止他脱衣呢?” 朱赢:“猜的。” 凌霄:“……” “公主,我总感觉这两天的你像换了个人一样,突然变得好凌厉又好聪明,是不是尚嬷临走前将她毕生所学都写在信里面传给你了呀?”凌霄笑嘻嘻地问。 “死丫头,什么叫我突然变得好凌厉好聪明?难道以前的我好软弱又好愚笨吗?”朱赢瞪她。 凌霄涎着脸道:“这般众所周知的事实,公主您就不必刻意去强调了嘛。”说着不等朱赢去掐她,笑着逃开几步。 朱赢放下筷子,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收起嬉笑之色,道:“我怎能不改变,怎敢不改变?尚嬷双腿废了,张大夫死了,这院里有人连我对哪种花粉过敏都知道,便是你上次被打板子,如不是三爷他对我露出了维护之情,仆役们心中对他有所忌惮,你以为二十板子真的只能让你在床上躺个二十来天么?这桩桩件件,固然受客观条件所制,难道就没有我主观上的原因?我是真的怕了,怕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 凌霄见她神色略显后悔落寞,忍不住走过去,安慰性地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朱赢回过神来,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没事。” 就在此时,鸢尾进来禀道:“公主,陈皮求见。” “叫他进来。” 话音方落,就见陈皮单手半拖半拎一个婆子进来,往朱赢面前一推,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往旁边一站。 朱赢:“……” “怎么回事?”朱赢问。 婆子慌忙道:“奶奶,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奴婢正好好洗着菜呢,陈管事突然过来,一句话不说就把奴婢拖走了。” 朱赢头大了,以陈皮的尿性,要他主动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恐怕比登天都难。 “哎哟,奶奶救命!”朱赢还没准备好怎么问他,便见陈皮突然攥起拳头,竟然作势要去打那婆子,婆子吓得抱头鼠窜。” “陈皮,你干嘛?这是你撒野的地方吗?”凌霄斥道。 朱赢按下她,看着陈皮,努力放缓嗓音,道:“陈皮,你,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吗?” 陈皮略讶异地看了朱赢一眼,或许这一个字一个词往外蹦的说话方式让他感觉亲切吧,他不过继续装死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就开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菜,来路,不正。” “你是负责买菜的?”朱赢目光移向婆子。 婆子忙答道:“回奶奶,奴婢是负责买菜的,可是奴婢买菜都是挑最好最新鲜的买的,价钱上也没有做手脚,请奶奶明鉴。” 朱赢挥挥手,道:“奶奶我没空,陈皮,把她带去给穆小峰,让他‘明鉴’一下。” 婆子目瞪口呆,来不及求饶就被陈皮拎了下去。 朱赢漱了口,洗了手净了面,然后去祠堂罚跪。 原以为又得自己一人无聊地在祠堂呆一下午,谁知到祠堂一看,却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向蒲团报到了。(完) 第41章 夫妻龃龉 看守祠堂的老仆过来记了时辰,翻翻册子,对朱赢道:“三奶奶,这个月只要再来跪两次,就赶上三爷当年的记录了。” 朱赢:“……” 凌霄黑了脸,道:“去去去!” 老仆退下后,凌霄扶着朱赢在蒲团上跪下。朱赢见没什么事,就让她先回去了。 凌霄走后,祠堂里安静下来。朱赢看一眼跪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小小少年,道:“喂,褀念,你怎么不叫我?王府府规,不敬长辈罚跪祠堂四个时辰,不知道吗?” 旁边这位是李延寿的儿子,李褀念,十二岁。他们这一辈是祺字辈,老二李延年的两个儿子分别叫李祺真和李祺善,若罗氏这一胎仍是男孩,不知是否会取名李祺美? 李褀念转头瞪了朱赢一眼,不作声。 “哟,脾气还挺倔。说说看呢,犯什么事儿啦?”朱赢闲得无聊,好不容易有个人可以逗,哪肯轻易放过。 李褀念还是不作声。 朱赢无趣起来,有些随意地问:“你娘最近身体还好吗?” “假惺惺!你若真关心,何不去看她?”李褀念突然硬邦邦地开口。 朱赢:“……”被人当面拆穿果然有点尴尬。 她清了清嗓子,道:“最近这阵子忙得连跪祠堂都变成一种享受了。” 李褀念:“……” 过了片刻,“婶娘,你能不能送我一把刀?”李褀念忽然道。 “你要刀做什么?”朱赢问。 李褀念咬唇不语,眸中却射出冰渣般的恨意来。 朱赢猛然想起辉先院那骄横跋扈素质欠佳的妾,心中一惊,道:“小小年纪,不该想的不要乱想。” “你只比我年长三岁,都嫁人了。我为何不能做我想做的?贱人!”李褀念恨恨道。 朱赢:“……” 李褀念:“不是骂你。” 朱赢拭了拭额上冷汗,谆谆教诲:“孩子,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首先应该想一下做这件事的后果是什么?没错,你已经十二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许多大人能做的事都难不倒你。或许你也没考虑那么多,只想逞一时之快,可是你想过你母亲么?你不怕承担的那个后果,你母亲能够承受么?” 提起母亲,李褀念沉默下来,表情纠结。 朱赢见状,轻声道:“其实想报复一个人,又何必一定要她死呢?” 李褀念转头看她,问:“你什么好办法?” 为了阻止这个孩子误入歧途,朱赢也只好牺牲一下温柔善良纯洁无瑕的个人形象了,压低了声音贼眉鼠眼道:“来来来,让婶娘传授你家传绝学《降贱十八招》。” 龙台府的大堂上一片鬼哭狼嚎,一顿板子下来,终于有人招了。 “是……是赵大爷让草民出来作证的,草民只收了他十两银子,旁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更夫一把老骨头了,不过才挨了两下板子便捂着屁股大声叫唤起来。 虞霖洲喝命衙役住手,盯着更夫问:“哪个赵大爷,他如何买通你做假证?从速招来。” 更夫抹一把痛出来的眼泪,道:“就是赵长贵赵大爷,他娘在王府二奶奶身边当差,很是得脸,他自己也是王府外院的一个管事。” 虞霖洲心中咯噔一声,方才他已从周氏与许琳琅口中了解当年二王子李延年与她家的那桩公案,如今这更夫又指证王府二奶奶身边之人,莫非,此案真与王府二房有关? 若是真的,二房设计迫害三房,这绝对是王府羞于见光的阴私之事,却被他当堂给审出来……虞霖洲顿觉捧了个烫手山芋,一个头两个大。 “今天上午,草民听人说仙客来出事了,就过去看个热闹,不巧踩了赵大爷的脚。赵大爷一向跋扈,草民还以为要挨他几巴掌呢,谁知他将草民扯到一旁,塞给草民十两银子,教草民出去作证。如不肯,他就要收拾草民。草民一时糊涂,加之赵大爷言之凿凿说那尸体就在仙客来,草民便出来作证了。”更夫苦着脸道。 “口说无凭,你有何证据?”虞霖洲此刻巴不得他是胡说八道。 更夫道:“草民也知那仙客来如今是王世子妃的产业,心里真的不想掺和这事,所以当时就留了个心眼,趁赵大爷不注意从他腰间偷了个耳扒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和一只碧玉做柄的黄金挖耳勺。 衙役将东西呈了上去。 “这耳扒子据说是王府二奶奶赏给赵大爷他娘,他娘又给了他的。赵大爷常在人前显摆,大人随便去街上打听一下,都知道这东西是他的。”更夫道。 虞霖洲看着那耳扒子沉吟不语。 后来又审了假尼姑,假尼姑据说也是收钱办事,连对方是何身份都不知道,只觉得反正扶个老妇人告个状也不犯法,于是便应了。 审到这里,其实就该传赵长贵上堂当面对质了,可虞霖洲却突然宣布退堂,将两人犯暂且收监,自己带着耳扒子便去了王府。 崇善院,周氏与许琳琅回到凌霄分给她们娘儿俩的房间。许琳琅关上门,扶周氏在床上躺下,这才觉得自己这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琳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在衙门说的话都是真的吗?”周氏一直抓着许琳琅的手不放,仿佛一放手便再也找不着了一般。 许琳琅捂着周氏的手柔声道:“娘,是真的,都是女儿一时糊涂,被奸人所骗,好在现在都过去了,您别担心了。” 周氏还有些惊魂未定,道:“若是如此,可要好好谢谢三奶奶,如非是她,咱们娘儿俩此番真是凶多吉少。” 许琳琅咬了咬唇,道:“我会的,您放心吧。” 周氏点了点头,似乎要睡了,可忽然又道:“琳琅,方才在衙门有一件事我没对大人说。” “什么事?” “那些人把我抓去后,许是因我眼盲,又或许原本准备事了就灭口,他们做什么事并没有太避着我。在那个房子里,我好像……听到你嫂子的声音。”周氏道。 许琳琅悚然一惊,问:“果真,您没听错?” 周氏想了想,缓缓摇头,道:“自你哥去后,这件事便如伤口一般刻在心上,片刻不能忘。她的声音,我绝不可能听错。” 许琳琅沉默。 “琳琅,你说,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三奶奶?”周氏问。 “我们初来乍到,还是不要太多事了。先看他们查得怎样,如果他们毫无头绪,我们再说出来也不迟。”许琳琅道。 周氏道:“好,听你的。” 周氏自昨日被那帮人从古月庵接出,历经威逼恐吓,心中又担忧许琳琅的安危,一夜未睡,此刻便有些熬不住,和许琳琅说不了两句话便睡了过去。 许琳琅给她盖好薄被,在床边坐了片刻,便来到窗下,伸手将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抬眼一望,满园秀色扑面而来。 许琳琅看着眼前浓丽的景色,脑中不由想起昨夜,那比她还小三岁的女子一脸倨傲地看着她:“许琳琅,从这一刻起,你是我的人了。” 将计就计,诈死还生,故布疑阵,请君入瓮。十五岁便有此手段和心性,她许琳琅的确自叹不如,不过为奴为婢…… 如果一辈子为奴为婢,她要如何报复那些欺了她骗了她的人?那些人对她说“你与你娘只能活一个”,因为这句话,她是真的准备按他们要求死在王府的,事实上如非朱赢和侍卫两次相阻,她也确实死了。可谁料,那帮人言而无信,不但要逼死她,还想逼死她娘,这口气,让她如何忍得下? 为一个报复李延年的机会而以性命作为交换条件,那是她心甘情愿。可动她母亲,这个仇,如她兄长之仇,如不能报,她死不瞑目。 王府祠堂。 “……其实我爹以前不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纳妾也就罢了,还由着那贱人踩到我娘头上,我娘能忍,我可不能忍!爹靠不住,当然只能靠我来保护我娘和我妹。原来我是准备一刀戳死那贱人,我就不信我爹能为了个妾要我偿命。不过你说的也对,就算不用我偿命,也难保我爹不把这笔账记我娘头上。唉,比起在这里,我还情愿呆在隆安(大旻帝都),虽然住得穿得吃得都不如这里,可那时爹没有妾,也不会整天不见人影,对娘和我们兄妹都好。”朱赢牺牲个人形象果然有用,李褀念学了她的《降贱十八招》之后,自觉她与自己是一条战线上的人,拉拉杂杂地跟朱赢聊了一下午。 对她们娘儿仨的遭遇,朱赢虽是深表同情,却也爱莫能助,只得伸手摸摸李褀念的头,很不厚道地建议:“别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好好用功读书习武,没事多去给你祖父请请安,拢不住你爹的心就去拢你祖父的心,只要你拢住你祖父的心,便是犯了什么错,你爹也不能把你怎么着不是?再过个十年,你二十二岁了,即便有庶弟庶妹,年纪还小,你爹又年纪大了,家里还不是你说了算?到时候想整谁整谁,谁不听话就关禁闭,关他个一年半载,看他老实不老实。” “然后每天就给他吃皮薄馅大不加料的猪油包,渴了给一碗淡盐水。”李褀念接话。 朱赢:“……”怎么她的独门绝技已经妇孺皆知了? 李褀念笑了起来,道:“婶娘,跟你说话真痛快。下次你要是再来跪祠堂,可不可以派人跟我说一声?我再去扇那贱人两耳光,然后过来跟你作伴好不好?” 朱赢:“……”熊孩子就是熊孩子! 好容易跪完了祠堂,朱赢腿基本废了,坐着滑竿被人抬回崇善院。 郑嬷拿着药油,一边给她按摩膝盖一边叨叨:“造孽,动不动就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地跪,要是跪坏了可怎么办?公主,凌霄说你在外头又不曾真正露脸,王爷面前你都能据理力争,为什么到王妃面前反倒怂了?” 朱赢躺在美人榻上,一边享受郑嬷的按摩一边吃着鸢尾叉来的梨肉,悠悠道:“如果有人扇了你一巴掌,你想扇他却找不到理由,后来听说他被别人扇了一巴掌,你心里是不是也会觉得好受了些?” “公主的意思是……”郑嬷愚钝,那可是如假包换的。 “今天之事,王爷、刘佰霖甚至包括龙台府的虞大人,可都受了你公主我的闲气,却又找不到正当借口来治我出气。如果他们知道我跪了一下午祠堂,多少会有这样的想法‘小样儿,让你能,还不是回去跪祠堂’?心里多少会平衡些的嘛。郑嬷嬷,你要明白,做人呐,过刚易折,强极必辱。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 郑嬷:“……”公主这是被尚嬷附身了么? 凌霄进来,对朱赢道:“公主,去龙台府旁听堂审的侍卫回来了,说那更夫招供是前院管事赵长贵指使他做假证的,还拿出一个黄金耳扒子作为证据。据说这赵长贵的娘是二奶奶身边得用之人,虞大人已经退堂,往王府来了。” “又是人证物证俱全呀。”朱赢笑得意味深长。 凌霄迟疑了一下,轻声问:“公主,您觉得这事是真的吗?” 朱赢摇头,道:“不知道呀。不过,反正二奶奶在这件事中也出力不少,也不能让她做了好事不留名不是?” 凌霄细想想,倒也是,又是买通门子又是派人在仙客来外面盯梢的,她自认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想起王爷与公主的约定,凌霄心中不免得意起来。若真是二房做的,看王爷如何还公主公道? 启贤院,薛妈妈正扶着罗氏在院子里散步。罗氏快临盆了,这两天肚子坠得厉害,她生过两胎,知道这个时候适当多走走,对生产有好处的。 丫鬟们除了一个春庭和薛妈妈一起扶着罗氏,其他都远远地缀在后头。 罗氏默默地走了片刻,突然低低叹了口气,对薛妈妈道:“这次幸好听了你的,否则,可真成了替罪羊了。” 薛妈妈眉头微皱,道:“现在称幸未免有些为时过早。此事从头想来,我们只看到朱赢在动作,而所谓的另一方,不过是我们通过她的动作推断出来的,到最后,除了抓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之外,对方一点马脚都没露。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对方十分谨慎,或许,对王府三房之间的关系,至少,对我们与三房之间的关系比较了解,知道朱赢那边一有异动就会引起我们关注,所以只能谨慎行事,以免暴露身份。第二,朱赢自导自演。若是第一种情况,或许我们可以放下戒心了,可若是第二种情况……那就要看,朱赢到底想栽赃谁了。” “自导自演?”罗氏似乎吃了一惊,“她心思会深沉若此?” 薛妈妈道:“奶奶,这有争斗的后宅就如深渊一般,站在最深处的人最安全,因为不必担心从上面掉下来了。” 正在这时,一丫鬟汗流浃背地跑过来。 薛妈妈一见,眉头先自一皱,因为她认得这丫头是她儿子的相好。 “奶奶,薛妈妈,不好了,赵管事让人抓起来了。”来到近前,丫头上气不接下气道。 薛妈妈心一沉,问:“为了什么?” 丫头道:“奴婢也不知道,是刘统领亲自带人来抓的。” 薛妈妈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眉峰也紧蹙起来。 罗氏见了,安慰她道:“薛妈妈稍安勿躁,还是先派人去探一下消息再说。” 薛妈妈点点头,罗氏当即派了几个人去宗盛院探消息。 用过晚膳,探消息的人没回来,李延年回来了。 他沉着脸,一进门就让伺候的人全部出去。 薛妈妈见他面色不善,忍不住出言提醒:“二爷,您悠着些,奶奶这身子沉着呢,怕也就这两天了。” 李延年不耐烦地挥挥手。 薛妈妈只得闭上嘴,出去带上房门。 “今早仙客来之事,是你设计的吧?”房里只剩下夫妻二人时,李延年张嘴就问。 “你这又是哪儿听来的浑话?”罗氏道。 “哪儿听来的浑话?董树龙都来朝我邀功了,你还想抵赖不成?”李延年怒道。 罗氏抿了抿唇,偏过脸道:“没错,此事我的确知晓,且也做了些安排。不过一切都只为确认是否真有其事罢了,我并未插手其中。” “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你不曾插手其中?那你买通后门门子做什么?诬告之人为什么一口咬定受赵长贵指使?赵长贵房中还搜出了两百多两银子和你的一对金手镯?更有旁证无数,证明你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李延年紧盯着她问。 罗氏瞠目,惊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人和东西都在述鸿堂,你要不要去当面对质?”李延龄冷笑。 “我确有派人打听过消息,但此事真的与我无关!”罗氏急切地分辨。 李延龄看着她,少时,有些心灰意冷地一笑,道:“我早看出来了,自从老三成了王世子,你就开始不安分。原本我还以为你有孕在身,多少能有些顾忌,消停些,想不到……呵,有道是妻贤夫少祸,此番,我李延年怕是要丢脸丢到家了。” 罗氏见他根本不信自己所言,渐渐也动了气,道:“你我夫妻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在你心中,我便如此不堪信任么?且不说这事真的不是我所为,便真是我做的,我又是为了谁?值得你这般来兴师问罪?” “爹还没死呢,用得着你这般上蹿下跳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我怎么丢人现眼了?” “满府议论还不够,非得押着你去给朱赢赔礼道歉,你才觉着丢人吗?便是你自己无所谓,能不能为我想想?” 罗氏思及自己怀着孩子还在为他的前程殚精竭虑,他却整天只知道抱着别的女人快活,出了事不但不与自己分担,还要来冷嘲热讽,忍不住急怒攻心,道:“我为你想得还不够多?自从我有孕,三天两头看不到你身影,若你能在一旁陪着,我能有个人商量,至于这般病急乱投医么?就算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至少我也在为这个家,为咱们孩子的将来打算。你身为一家之主,整天又在忙些什么?眠花宿柳窃玉偷香,睡女人能给你睡出个王位来?” “你——!”李延年被她说得脸红脖子粗,偏又说不出话来反驳。 正好这时门外有奴才叫:“二爷,二爷?” “鬼叫什么?”李延年大吼。 门外奴才吓得一噎,可还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二爷,王爷叫你过去。” 李延年憋着一肚子气,瞪了罗氏一眼,道:“不可理喻!”甩袖而去。 薛妈妈见李延年走了,忙进房来,却见罗氏坐在那里,已是泪流满面。 薛妈妈忙过去扶着她,抚着她的背劝慰道:“奶奶,您现在身子重,可不能大悲大喜,快些收了眼泪。二爷……” “别跟我提他!这个无情无义的,我一肚子真心都喂了狗……”罗氏哭着道。 “好好,不提他,那还有两个少爷呢,奶奶说什么也得为他们保重身子啊。若您气出个好歹来,二爷又是个甩手掌柜,却叫两位少爷靠谁去?快,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薛妈妈一边给她拭泪一边道。 罗氏忍得住眼泪,却止不住伤心,哽咽道:“余生,我能指望的,怕也只有这几个孩子了。” 薛妈妈又好生劝慰一番,罗氏情绪渐渐安定下来,让薛妈妈扶她去榻上躺一会儿,谁知站起来刚走了一步,忽然捧着肚子“哎哟”一声。 薛妈妈紧张道:“奶奶,怎么了?” 罗氏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皱着眉一边吸气一边道: 第42章 枣夹核桃 后半夜,朱赢睡得正香,忽觉有人推她。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往床边看了下,却是鸢尾。 “干嘛?”朱赢爱困地翻个身,含含糊糊地问。 “公主,二奶奶没了。”鸢尾轻声道。 “嗯。”朱赢半睡半醒地应了一声,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睁开眼问:“什么叫二奶奶没了?” 鸢尾道:“二奶奶死了。” 朱赢一下吓醒了,坐起身子,懵了一会儿,问:“怎么这样突然?” 鸢尾道:“听说是产后血崩,没救过来,就去了。” 朱赢愣了下神,便下床更衣洗漱,然后由凌霄和鸢尾陪着前往启贤院。 启贤院一片灯火通明,隐隐的哭声给这原本尚算清朗的夜色无端染上了一股子死气沉沉的血腥气。 院子里丫鬟仆役们来往穿梭,张惶而哀戚。 朱赢主仆三人刚到正房前,便见穆王妃与孟氏及众侍女从里面出来。 朱赢与两人见了礼,穆王妃什么也没说,径自去了。孟氏苍白着一张脸,过来拉着朱赢的手道:“弟妹,先别进去了,待她们收拾好了再来看吧。反正人已经去了,早一些晚一些都不要紧了。” 朱赢从善如流,当即也不进去,只和孟氏一道向院外走去。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虽说两人与罗氏关系都不过尔尔,但毕竟是条鲜活的生命,昨天还好好的,一眨眼就没了,而且还是因为生产而死,大家都是女子,难免心有戚戚焉。 到了院外,将要分道扬镳了,孟氏才忽然回过神来,对朱赢道:“弟妹,今天谢谢你了。” 朱赢:“?” 孟氏勉强笑了笑,道:“褀念那孩子性子倔强,近来更是暴躁蛮横,我深恐他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奈何苦劝不听。今日被他爹罚着去跪了一下午祠堂,我本以为他会变本加厉,没想到回来之后他反向我认了错,说今天与小婶娘一谈,受益良多,以后不会再胡闹了。” 朱赢讪笑,道:“其实我也没说什么,不过褀念聪明,一点就通,自己想明白了也未可知。” 孟氏正想说话,不远处大批负责料理丧事的人往启贤院来了,两人只能道别各回各院。 缅州虽小,却也五脏俱全,新城就相当于大旻帝都隆安,各部各司齐备。负责料理丧事的是钦天监阴阳司,一切均有仪制可循,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朱赢每日能做的,不过是到罗氏停灵的尘归院去抹两滴眼泪,每每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那些超度的僧人念经念得头痛欲裂惶惶而逃。 李延年哭得泪人一般,短短几天瘦了一圈,连颜值都下降了大半。或许平时他是风-流好色了些,但对罗氏也并非毫无感情,毕竟做了十多年的夫妻,对方去得这样突然,的确难以接受。尤其最后一次夫妻相处,居然还是吵架,这便更让人憾恨了。 只可惜,无人能让他重来一次。 朱赢本以为李延龄会回来奔丧,谁知直到出殡都没见他人影。她问穆小峰,却被告知李延龄正带着人在大西北挖沟呢。 缅州虽名义上只是大旻的一个州,实际面积差不多等于大旻的六分之一,已经大到足以使各地出现旱涝不均的情况。比如说位于缅州大西北的陇州因为河流少降雨少,年年干旱,而位于缅州中部的连州却因为有一泊连通桐河的大湖,每逢桐河汛期便发生涝灾。 暴脾气的李承锴赈灾赈得烦不胜烦,干脆大笔一挥:挖沟,让它俩互通有无去吧! 鉴于缅州久无战事,士兵们养得膘肥体壮却无用武之地,于是这项光(ku)荣(bi)的任务就落在各营士兵头上。 士兵们以营为单位,两个月一换,这两个月正好轮到李延龄的骁骑营,大约要挖到十月中旬才会回来。 朱赢为李延龄默哀了一秒钟,然后继续投身她的挣钱大业。 殡出完了之后,王府后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启贤院少了个二奶奶,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罗氏突然去世,李承锴自然不会再因仙客来之事为难李延年,故而此事几乎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唯一的好处是穆小峰等人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留下来,李承锴不提,朱赢不问,彼此心照不宣。 然而朱赢心里却还是隐隐不安,原因无他,三七去青州订布,快一个半月了,还没回来。 缅州到青州也就五天的水路,因为是第一次订布,不知对方织染印花的水平怎样,故而朱赢订的并不多,就算是乌龟织布蜗牛染,应该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啊。 这日,朱赢正在屋里思量着是不是派个人去青州看一下,简书来报,说是大旻朝廷来使了,让朱赢赶紧去前院接旨。 鸢尾郑嬷等人急忙给朱赢换了正装,恐走路太快有损仪容,让仆役抬了滑竿一直将朱赢抬到前院与后院相交的中门。 其实此番朝廷来使不过是上次李延龄告御状的后续罢了。不过李延龄是以私人名义告的御状,所以朱赢那个坑女大帝爹在谕旨中并未只字提及福阳公主,而是以探望慰问朱赢的理由,赏了许多东西。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大旻重新开放了与缅州限制了二十年的盐铁贸易。 崇善院一整天都在乱糟糟地归整朝廷赏给朱赢的东西,及至傍晚,好不容易整理妥当,当归来了。 听闻朝廷来使后,朱赢就让当归跟着去看看有没有他认识的人,想打探一下尚嬷的消息。 虽尚嬷临走时说要回故乡,但她始终觉得她一定去了隆安。她那四十余年杳无音信的亲眷不值得她自赎己身放弃三七匆忙离开,只有与她有着深仇大恨的福阳公主才值得她如此。 结果朱赢没听到尚嬷的消息,倒被灌了一耳朵福阳公主的八卦,什么小产啦被禁足啦与驸马分居啦……拉拉杂杂感觉比她在琅琊王府过得精彩多了。 朱赢听过就算,反正两人离得十万八千里,自己也没本事把手伸到她面前去扇她耳光,能井水不犯河水最好,若不能,也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吃过晚饭朱赢坐在灯下看朝廷送给她的礼单,发现坑女大帝虽然只字未提李延龄,却暗戳戳地送了不少男人用的布料及饰品等物过来,当即决定要给李延龄好好设计几身衣服,争取在李延年那个鳏夫没有恢复状态之前,把自家老公打造成王府第一帅! 朱赢是个说干就干的类型,当即叫了鸢尾和凌霄简书等人陪自己去库房挑布料。 堪堪要出门,穆小峰一脸严肃地来了,递上一张纸道:“奶奶,方才有人将此信扔进院中。” “扔进院中?”朱赢略感奇怪地接过那张纸,展开一看,登时瞠目:你妹的!绑票! “你的人和货在我们手里,限你本月二十五号之前送三千两银子并说书先生一人过来,否则,沉江。”字写得歪七扭八,看得人眼疼。 朱赢:“……”要钱就罢了,这说书先生又是什么鬼? “信封呢?”朱赢问。 穆小峰:“……” 朱赢:“快点拿来啊。” 穆小峰道:“信是罔象岛送来的,至于信封,奶奶不看也罢。” 凌霄闻言,不等朱赢开口便眉梢一挑,道:“穆队长,你该不是不讲究到如厕时用信封擦了那个……了吧?” 穆小峰脸庞涨红,欲待分辨几句,又觉得说“我才没有用信封擦那个”太别扭,当即一言不发从怀中拿出信封递给朱赢。 朱赢看了一眼就恨不得自插双目,信封上惨不忍睹的六个大字——猪淫公主亲启。右下方画了个方方正正的小东西,上面还有纹路。 凌霄看到那六个字就笑疯了。 “字丑就算了,竟然还前后鼻韵不分,无耻,太无耻了!”朱赢骂道。 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朱赢又好奇了,问穆小峰:“你怎么知道这信是罔象岛送来的?” 穆小峰指指信封右下角的那个带纹路的小方块,道:“这是他们的标志,数年前三爷就知道涪江上有这么个地方,这些水匪仗着熟通水性又占地利之便,屡屡祸害过往船只,新城不少生意人甚至权贵们都曾吃过他们的亏。三爷倒想带兵去剿匪,可惜那不是咱们缅州的地界。听说涪江沿岸的官府也曾组织兵力前去清缴过,可这帮水匪本事十分了得,每次都让官兵无功而返,自己窝都不带挪一下的。” 朱赢想了想,道:“所以他们的惯例是既要抢船上的财物,又要扣人扣货叫家里人去赎?” 穆小峰摇头道:“这个属下也不是太清楚,不过以前听闻如果船上有足够的财物,他们一般懒得费神费力地将船拖回罔象岛去。” 朱赢蹙眉,三七临走时她给了他三千两银子,都兑成了大旻可以流通的通宝钱庄的银票,按照她心中预计,买完布匹至少还能剩个千把两。而依三七的精明,也不可能把三千两花得干干净净回来见她,对方来送绑票,难道是因为船上没财物? 不过眼下想这些都没用,关键是赶紧把三七他们赎回来。 朱赢捏着信在屋里来回踱步。 穆小峰算了算日子,二十五号之前,今天已经十四号了,即便星夜兼程送信去给世子爷也来不及。可绑票送到世子妃头上,他们这些当兵的眼睁睁看着,心里能服气?忍不住道:“奶奶,要不将此事汇报给王爷,跟王府借些人,跟属下去一起去端了罔象岛?” 朱赢摇头道:“不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为了三千两银子让你们去冒险,不值。”踱了两步,她自言自语:“跟我要个说书先生又是什么鬼?” 穆小峰接话道:“听闻这罔象岛水匪的老大,好像叫什么雅少的,喜欢听说书,整个岛的水匪都跟着他爱听说书。罔象岛附近十里八乡的说书先生都被他们抢到岛上去了,弄得现在说书的都不敢走夜路。” 朱赢足下一个踉跄,一个水匪头头,居然叫“雅少”,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幻想了? 至于爱听说书么……朱赢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第二天,穆小峰去街上茶馆“请”了一位说书先生过来。 “老先生,您听说过罔象岛么?”朱赢开门见山。 说书先生吓得一抖,惊疑不定地看着朱赢,道:“老头儿听过。” 朱赢笑:“我接到他们的信,我的人和货被他们扣住了,要银子和说书先生去换……” 朱赢话还没说完,说书先生给她跪下了:“王世子妃娘娘,求求您了,老头儿上有九十老母,下有三岁重孙,真的不能去啊。” 朱赢:“……”忙叫鸢尾等人将他扶起来。 “老先生,您放心,我就请您去给他们说一段书,到时候我的人回来您就跟着一起回来,绝不把您丢在那儿,您看成不?”朱赢几乎是好言相求了。 “不成啊,老头儿我年事已高,体弱多病,晕船晕车,不能远行,怕是还没到那儿,这把老骨头就得交代啊。”说书先生哭嚎。 朱赢看了看他半黑不白的头发,白里透红的面色,咬着牙开始上罚酒:“若不去,我叫你上无九十老母,下无三岁重孙。” 说书先生一惊,瞪大眼看着朱赢。 朱赢阴阴一笑,道:“您是说书的,常年混在茶楼,应该听说过我朱赢是什么人吧?” 说书先生期期艾艾道:“不是说王世子妃聪慧机敏平易近人,多智近妖貌美如仙吗?” 朱赢:“……”什么时候她的名声已经咸鱼翻身了么?得意ing…… 然而不等她得意两秒钟,那边老头大哭:“世人欺我!” 朱赢:“……” 顾忌着祠堂那只蒲团,朱赢耐着性子与这老头磨了半个时辰的嘴皮子,老头软硬不吃,最终朱赢毛了,一拍桌子,怒道:“一趟一百两银子,去不去?” “去!”老头急忙抹掉脸上的泪痕,生怕朱赢后悔一般凑上来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能不能先给五十两订金?”他在茶楼说书,一个月才大几百个铜钱,一百两银子,把他卖了也不值那个钱啊。 朱赢:“……”早知100两银子就能搞定,她跟他废什么话? 不过,盘店花了一千两多两,给三七三千两,这次又出去三千两,后续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钱马上就捉襟见肘了。真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五日后,朱赢重金雇了一条小船并几个船工,送陈皮与说书先生前去罔象岛赎人。 对于朱赢挑选陈皮前去赎人这一点,穆小峰凌霄等人颇有微词。 朱赢却自有自己的考量。陈皮此人虽然平时不声不响没什么存在感,但观他行事,能雕出形貌俱佳的木头娃娃,证明此人观察细致兼吃苦耐劳,毅力耐心一样不缺。而派他去小厨房不久,就揪出了与二房厨娘交好且为了贪菜钱对二房厨娘言听计从的采买婆子,可见这人处事认真也不乏心机。当然最关键的是:他、不、爱、说、话! 此番去赎人,给钱就行了,不需要太多话,毕竟多言多错,能言善辩的有三七和说书先生两个就够了。 陈皮走了之后,朱赢心中记挂他们此行也不知顺不顺利,静不下心来做设计。恰朝廷此番送了不少坚果大枣之类的吃食,朱赢想着也该适时地关怀一下李延龄以显示自己其实还是很想念他的。于是发动丫鬟们做枣夹核桃,一个个圆滚滚地用纸包了,再用防水防潮的牛皮纸裹了几层,写了封信,让穆小峰派人送去给李延龄。 东西送到时已近九月末了。 以李延龄的身份本来是不用亲自动手挖沟的,不过这哥们儿坚信身先士卒才能让人心服口服,于是每天都挖得一身臭汗。 这日傍晚收了工,李延龄回营地洗了个澡,擦头发的时候不由自主想起朱赢拿着棉帕子趴在他肩上巧笑倩兮的模样,不由一阵抓心挠肝般的难受。 从未试过这样想念一个人,想到几乎发了疯,想到竟然觉得没有她在身边的每一天都很难熬,想到连那座他从不留恋的王府都成了梦归之地。 生活单一心思单纯的男人还没明白,他这只懵懂的小飞蛾已经彻底被朱赢布下的那张名为温柔的大网给牢牢地粘住了。 擦完了头发,李延龄去一旁的凳子上取换洗衣裳,抖开却有一只红色的荷包掉了下来。 他疑惑地捡起来看了看,却从里面翻出一缕用红线系着的青丝。 “卫安!”李延龄穿戴整齐,走出帐篷喊。 不远处一个小兵跑过来,嬉皮笑脸地问:“将军有何吩咐?” “这什么东西?”李延龄拿着那只荷包问。 卫安心中咯噔一声,捎着后脑讪笑道:“最近常有附近村落的村民过来给咱们送吃的,许是哪位姑娘不小心掉落的吧?” “掉到我衣服里?”李延龄将荷包往他胸前一撇,抬腿就欲踹他。 卫安忙跳到一旁,告饶道:“将军我错了,这不人家姑娘为了给您洗个衣服,巴巴地求了我三天,鸡蛋送了两箩筐。我看她实在可怜,就答应给她洗一次,谁知这姑娘这般大胆?” “下不为例!”李延龄指点着他道。 卫安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 这时,一骑飞来,及至近处,传信兵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呈上一只箱子道:“将军,新城来信。” 李延龄接过,打开一看,登时什么火气都没了,转身就回了帐篷。 箱子里有一只包裹,两封信,一封是穆小峰写的,一封是朱赢写的。 李延龄拿起朱赢的那封信,想了想又放在一旁,先拆开了穆小峰的信。 罗氏的死李延龄早得了王府的讣闻,故而穆小峰信中并未提及,不过详细写了许琳琅之事与罔象岛绑票一事。 李延龄看得眉峰深蹙,既为朱赢的机敏感到惊讶与自豪,又为自己不能为她分担而感觉自责和愧疚。 他伸手细细划着纸上的某些字句,那是穆小峰转述的朱赢的话,“过后是杀是剐我受着,但现在,谁也别想叫我挪开一步!”“难道旁人要扇我脸,还不许我伸手挡一挡么?”“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我朱赢虽是女子,却也知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的道理。”“完了完了,祠堂的蒲团又在向我招手了。”…… 李延龄看得又心酸又好笑。她在外人面前永远这样桀骜不驯铁骨铮铮,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温柔可意做小伏低。这样的女子,他如何舍得让她一直这样被陷害被欺负下去? 原先,他是不在乎王世子位,只觉得是大旻皇帝居心叵测下封的,父亲不愿意给,他还不愿意要呢。 不过现在他想法变了,他要这个王世子位,他要继承王位,他要做缅州之主。不管别处如何,他要她在他能撑起的这片天地横行无忌无忧无虑! 放下穆小峰的信,他拿起朱赢的那封信,拆开看到第一句话便笑了。 “亲亲夫君:此处本该写见字如晤,可我自觉再好的字也无法与我本人想比,便不虚伪了。夫君,自你走后,我便生了一种怪病,见不得成双成对的东西,连筷子都要拿一支方头的一支圆头的才吃得下饭。昨晚梦见夫君如枣而我如核桃,甚喜,醒来知是大梦一场,闷闷不乐也。凌霄说我病得不轻,夫君你再不回来,你夫人病入膏肓药石罔效矣。院里树上柿子已有拳头大了,柿子红时,夫君能回来否?” 信尾没有署名,却有一枚鲜明的唇印。朱赢所特有的诱人风情顿时跃然纸上。 李延龄看着那枚唇印,几乎是瞬间,那些唇齿缠绵肌肤相亲的*记忆烟花般在他脑中炸了开来,灿烂得让思绪一片空白。心潮澎湃之下,他忍不住捧起那纸,将自己的唇,小心翼翼地印上那枚唇印。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窃笑。 李延龄倏然抬头,却见帐篷门帘一阵飘动,外面传来几个心腹的八卦说笑声。 “看见没看见没?将军在亲纸,哈哈哈,成了亲到底不一样啊,以前十年如一日地过了都不觉得怎样,如今不过才出来一个多月,便渴得连纸都亲了,啧啧啧!” “我看也不尽然,若真有那么渴,这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妇天天往咱营地里跑,也不见将军看个一眼半眼么。嘿,老张头,饭造好没?再磨磨蹭蹭将军饿得连信纸都吃下去啦!” “哈哈哈……” “嘿嘿嘿……” 李延龄:“……” 懒得理这帮没女人惦记的光棍,李延龄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叠好,打开一旁的包裹,剥开裹得密不透风的牛皮纸,拿出一个胖乎乎的纸团。 当他将纸团剥开,看到里面的枣夹核桃,想起她信中那句原本让他觉着莫名其妙的“梦见夫君如枣而我如核桃”时,心里顿时痒得恨不能立刻跨上骏马奔回新城去。 他唇角噙着笑意,心中却在发狠:小东西,撩我?你等着! 朱赢等了几天之后,心态便渐渐调整过来,设计了几套男人的便服,挑了料子,按着李延龄留在家里的衣服打了版,交给针线去做。 仙客来的货架隔断等物都做得差不多了,朱赢与木匠结清了工钱,又紧着让人去打扫布置仙客来。 这天,朱赢正在书房苦思给仙客来改个什么名字好,穆小峰来了,又有人往院里扔了一封信。 这次朱赢对信封不感兴趣了,直接拿过信一看:“你的人和货还在我们手里,限你三天之内将《105个男人与3个女人的故事》之完整话本送至金光寺大雄宝殿最右边的蒲团下,否则,沉江。” 朱赢:“……”特么的演谍战片呢? 穆小峰握着刀柄,义愤填膺道:“奶奶,让属下带人去金光寺把这厮抓出来!” 朱赢将信纸一扔,道: 第43章 一条小鱼破浪来 朱赢上辈子的外婆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朱赢上辈子自幼熟读四大名著。 或许受父母影响,上辈子的朱赢挺爱看书的,她家的书房比她卧室还大。 所以一听说那水匪头子爱听说书,朱赢第一反应就是想送他一本《水浒传》。他抓那么多说书先生不就为了听不同的段子?给他好段子,他还要说书先生干嘛?当然了,改成那个名字纯粹是为了迎合他们的低俗品味,字都写得辣眼睛的人,还能指望他们听到《水浒传》三个字便兴趣盎然不成? 时隔这么多年,虽是具体细节和字句朱赢记不得了,但大体情节还是记得的,这次给说书老头带去的话本就写到火烧草料场杨教头不知生死那一段。 看到对方亟不可待地再次派人来送信,朱赢只想对他们大笑三声:亲,追过剧没?缺德编剧卡得一手好剧?抓心挠肝想看下一集?没问题,把我的人送回来先? 如此优哉游哉过了两天,穆小峰兴奋来报,说人抓住了。扔信那家伙大约在金光寺等了两天,见朱赢这边没反应,以为他们没收到信,于是趁着月黑风高又爬上崇善院围墙,准备再扔一次,结果被潜伏在围墙下的穆小峰等人抓了个正着。 朱赢也不见他,只让鸢尾代笔写了一封信,让那家伙带回去给他们老大,然后便放人了。 穆小峰十分不理解,同样是送信威胁,为何朱赢上次郑重其事,这次却玩笑对之,态度如此迥异? 朱赢为他解惑:“就算是暴力催更,其最终目的也在于看文而不是杀作者全家,性质与绑票全然不同,当然得区别对待啦。” 穆小峰:“……”有听没懂。 六天后,朱赢得到回报,说三七他们的船在永定埠靠岸了。永定埠离新城不远,东城门出去右拐,走上个十多里路就到了。 朱赢派人去西市头一气雇了二十辆马车,想一次将布和人一起运回来。 结果不到一个时辰,派去的人快马来报,说根本装不下。 朱赢就疑惑了,她定的布二十辆马车装下应该绰绰有余啊。 来人报说,永定埠船上虽然有布,可更多的是棉纱和棉花,另外除了三七等人,还有五十多号人不知干嘛的。哦,忘了说,不是一艘船,而是三艘船,货物总量大约能装满三个仙客来,包括院子在内。 朱赢:“……”当即换了衣服坐上马车赶往永定埠。 大半个时辰后,朱赢站在熙熙攘攘的码头,看着水中那三艘满满当当的大货船,再看看身旁那五六十号眼巴巴看着她的男女老少,恨不能把一旁垂头耷脑的三七拎过来大吼一声:你特么的看我不顺眼很久了是不是?终于逮着个机会欺负我智商了是不是?码头没仓库,这么多货是想让我吞下去是不是? 不过上辈子有句话记得太牢——不能当众打骂孩子。是以朱赢硬生生压下那股冲动,刚想叫人把这五六十号人先运回新城去,耳边忽传来一声:“喂,根有用,到地儿了怎么不叫我?” 朱赢循声看去,只见码头那边一面白无须背负竹篓的年轻男子正向这边走来,扎起的发束上明晃晃地簪着一朵硕大的红花。 朱赢眼前一黑,差点被那朵大红花晃瞎了眼,身后同来的丫鬟们乐不可支。 想起被自己写得“花团锦簇”的梁山好汉,朱赢抽了抽嘴角,低声问三七:“根有用?他叫谁呢?” 三七脸黑如锅底:“叫我。” 朱赢:“?” 三七:“三七可不就根有用么?” 朱赢:“……” 转眼那男子便到了近处,看到头戴帷帽的朱赢,问三七:“根有用,这位是谁?” 三七硬邦邦道:“这是我家公主。” 男子听闻是写得出精彩话本的公主,面上一喜,刚要拱手作揖,朱赢忙道:“这位壮士,我封号朱赢,朱是朱弦三叹的朱,赢是赢遍天下无敌手的赢。” 男子:“……”猪咸三叹就罢了,毕竟好好的猪肉做咸了是可惜,叹气三声无可厚非,可淫遍天下无敌手……这可就厉害了。 当即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在下江虞,江湖人称一条小鱼破浪来,见过猪淫公主。” 一条小鱼破浪来?还一枝红杏出墙来呢。这罔象岛上的人都这么奇葩吗? 朱赢:“壮士不必多礼,不知壮士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江虞抬起脸,看了看帷帽后朱赢朦朦胧胧的脸,不答反问:“公主为何头戴帷帽?” 朱赢刚欲回答,江虞忽一脸了然道:“哦,哦,在下懂了,在下唐突,请公主莫怪。” 朱赢暗忖:这人倒也不算太奇葩。 一念未完,便听江虞自作聪明地低声道:“在下明白,谁没些个羞于见人的部位呢?见怪不怪,见怪不怪。” 朱赢:“……”你才羞于见人,你一户口本都羞于见人! “公主,前几天我家老大收到您的信件,看得泪流满面激动不已。弟兄们问他,他说好久没被人骂得这般痛快彻底酣畅淋漓了,所以派在下随您的船同来缅州,向您献上我罔象岛特产一篓,聊表谢意。”江虞说着,卸下背上竹篓,将篓盖打开向朱赢展示。 朱赢拿眼一瞧,好家伙,一篓大王八! 许是觉着这罔象岛特产的确名副其实,朱赢语气便和缓了些,道:“贵岛主一番美意,朱赢却之不恭,多谢了。” 江虞摩拳擦掌,道:“既如此,那公主信中所说的以文会友能否继续?除了《105个男人与3个女人的故事》之外,我家老大对《四个和尚与各路妖精且行且珍惜的故事》和《这个太监艳福不浅》都很感兴趣啊。” 朱赢心中冷笑:坑了我三千两还想听我讲故事,做你的白日梦! “唉,这位壮士,你也见了,这么多货物运了回来,原来准备建仓库的银子却……如今我满心烦恼,哪有心情写故事啊?”朱赢语气惆怅。 “公主是愁这些货没地方放?这还不简单?在这附近找个村子,跟村长打声招呼,造个册子,每户人家都存上一些,要用的时候按册取回,高兴给赏两个铜子儿,不高兴就威胁两句,事情不就解决了吗?”江虞不假思索地献计。 朱赢侧目:这些人平时看着奇葩,关键时候出谋划策毫不含糊,人才呀!怪不得罔象岛能为祸四方却始终屹立不倒。 事不宜迟,朱赢即刻着人去安排此事。 向北五里便有个村子名为甘棠,约有一百五十余户人家,朱赢与村长说了,一包棉纱存放一天两个铜钱,取时一次性付钱。即便朱赢声明了弄湿弄丢要照价赔偿,但村民们仍是踊跃不已。这也难怪,都是地里刨食的庄稼人,平时想挣几个铜钱不知多难,如今知道这东西放家里就能来钱,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往自己家里扛,宁可一家老小挤柴房,也要把货家里藏。 如此,天刚擦黑,三船货便被卸(抢?)了个干净。 回到新城,朱赢将那五六十号人暂时安排在客栈,送了几只大王八给客栈老板让给他们加餐。 用过晚饭后,三七来和光居向朱赢汇报此行情况。 “奴才跟着锦和庄的人到了青州玉溪县,一番打听才知玉溪县虽大小布庄无数,但做得最大最好的只有一个叫盛秀坊的地方,不管是染色还是印花在玉溪县乃至整个青州都首屈一指。奴才递了帖子想拜访盛秀坊的主人白景胜,等了足足三天才见到人。 他听奴才说明了来意,又看了公主的纹样和对花色的要求,跟奴才说定制那样的布料一匹四十两起价。奴才一听,比公主预计的二十五两高出十五两,便问他原因。他说定制要另外开槽制模什么的,奴才也听不懂,于是就托言要写信给主人商议一下离开了盛秀坊。 奴才本想去盛秀坊下面的染坊织行打听一下行情,谁知那白景胜防着奴才,不许奴才等人靠近染坊一步。奴才在外面守了几天,好容易逮到一个出来打酒喝的染坊老师傅,就请他喝了顿酒。席间我问起染布之事,老师傅说青州坯布极其便宜,染布师傅工钱也少,一匹布从买回来到染好色卖出去成本不超过一两银子,再加上印花,一两银子加五百个铜钱撑破天了。白景胜一本万利为富不仁,他们下面这些人不忿已久,不过都要养家糊口,所以才隐忍不言。奴才一听便怒了,心想这白景胜不是拿奴才当冤大头宰吗?问明了锦和庄最好的染布师傅一个月工钱二两银子,最好的印花师傅工钱也差不多这个数,而这些人都是受雇于白景胜,非是他的家奴,奴才心里便有了计议。 奴才当即给了那老师傅一两银子,让他把锦绣庄下最好的染布师傅和印花师傅及他们的徒弟都约了出来,告诉他们我们这边也想雇用他们染布印花,每月工钱三倍,问他们肯不肯跟奴才回来。那些师傅们虽是心动,却也有顾虑,一是担心奴才骗他们,二是担心一旦自己远行,家人生活无依,三是担心白景胜与当地衙门关系好,他们这样走了白景胜会报复他们家人。奴才当即预付了他们每人一年的工钱,并表明他们的家人可以跟他们一起过来,吃饭住宿我们全包。如此,他们便都同意了。 奴才在船上已听锦和庄的伙计说起当时正是青州新棉上市的月份,奴才拿了钱挨个村子去收。盛秀坊一匹坯布收价600个铜钱,奴才给800个铜钱,一匹布料的棉花500个铜钱,棉纱600个铜钱。消息一传出去,附近十里八村的都赶着来给奴才送布送棉花,待到盛秀坊的人发现不对时,奴才已经收了三大船了。 白景胜想找奴才的麻烦,与奴才同行的两位兄弟功夫了得,他们没讨着好,于是便勾结了当地的县太爷,拦着不给那些师傅和他们的家人开官凭路引。奴才正无计可施,恰好朝廷派往缅州的使船停靠在玉溪码头采买补给。奴才一打听,知是来给公主您封赏的,当即亮了公主您给奴才的印信,托那位顾大人纡尊降贵替奴才去了一趟玉溪县衙,这才将那帮人的官凭路引办了下来。因着处理了一些后续事宜,奴才的船没能跟朝廷使船同行,没料到归途中遇到罔象岛的水匪,扬言不跟着他们回去就要凿穿船底……”说到此处,三七犹为郁闷,他原意是为朱赢省钱,到头来却多搭进去三千两银子,这趟差,算是办砸了。 朱赢沉默了片刻,对三七道:“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公主,奴才没经您同意自作主张,给您添了这许多麻烦,奴才真是……无脸见您。”三七自觉辜负了朱赢对他的信任与看重,难过得想哭。 “先去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朱赢安慰他道。 三七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朱赢在房间里踱步。不多时,凌霄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账簿几张银票,给朱赢道:“公主,三七让交给您的,说是遇着水匪时他藏在了布里,没给水匪搜去,还有五十九两银子被水匪抢去了。 朱赢接过一看,银票共计一千八百两,合着三七运回三大船的棉花棉纱和布以及那么多人,才花了一千一百多两银子。 她翻开账簿,只见所有账目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一页一总结,货物数量与银钱总数分门别类,分毫不差。 朱赢问:“他为何不自己给我?” 凌霄道:“看他眼圈发红,怕是回屋哭去了。” 朱赢摇头失笑,叹道:“这样的心理素质可不行啊。” 其实她哪里是怪三七,不过是觉得肩上压力陡增,有些担心自己应付不来罢了。 就好比她原本只想做个卖衣服的淘宝店主,现实却逼着她必须从开纺织厂开始一样,这厂长和店主,企业家和小商贩,能是一个层次么? 虽然她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开染坊染色印花,不过那都是后话,如果市场还没打开就这样大手笔,亏了怎么办?目前她没有别的来钱的行当啊。 可如今却是赶鸭子上架,而且不上还不行。别的不说,那五六十号人背叛了白景胜跟着三七来了这里,如果她不要,他们回去还有活路么? 朱赢纠结半晌,倔性上来,心想:去他娘的,干就干!就算赔了,至少我尽力了! 次日一早,鸢尾端着早点进房时,就见朱赢一腿站在地上,一腿从后面翘至头顶,两只胳膊向上伸展,手抓住翘起的那只脚,整个人就像个棍子顶着一个圈。 鸢尾道:“公主,好久没见您做这个了,又要战斗么?” 朱赢绷住动作,道:“没错。” “这次对手是谁?” “我自己。” 鸢尾:“……” 用早点的时候,朱赢忽想起一事,问鸢尾:“枸杞还没消息吗?” 鸢尾摇摇头,道:“派出去的人打听到曾有人看到她与西市的马贩子在一起,但是之后似乎就没人瞧见过她了。” 朱赢疑惑,当日因着手里并没有枸杞的身契,她只是给了她一些银两就将她放出了王府。后来有了她的身契之后,她已经消了她的奴籍,想将身份文契给她,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人。按理说没有身份文牒,她连城都出不了,能去哪儿呢? 用过早点之后,朱赢派人去打听甘棠村附近有没有什么大面积的荒地或是劣等田地。既然要开染坊,还有那么多棉纱棉花要织成布,那就买地建厂吧。之所以选在甘棠村,一来这村子大,雇工容易,二来这村子离永定埠近,万一将来做大了全国各地都来她这里批布,运输也方便。 将院子里一天的事务都做好安排之后,她把三七叫了过来。 第一句话就叫三七如遭雷劈般僵在了当场。 “三七,你以后别在这院子里了。” 须臾之后,三七回过神来,眼泪便扑簌簌地掉下来了,跪在地上抱着朱赢的小腿嚎:“公主,奴才知道错了,您别发卖奴才。奴才跟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公主。干娘不要我了,您再不要我,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儿啊,还不如死了呢。如果您要发卖奴才,又何必去赎奴才呢,就让奴才死在桐江里算了……” 他闭着眼嚎得正起劲,耳边忽传来“哧哧”的笑声,睁开泪眼一看,发现鸢尾郑嬷凌霄等人都看着他笑呢。 三七:“……”这气氛不对啊。 朱赢一脚蹬开他,骂:“还好意思说跟着本公主这么多年?合着这么多年下来,本公主在你心里就是个一言不合翻脸无情的人是吧?” “不是,可是公主您好好的说什么不让奴才在院子里了,奴才不是心里发慌吗?”三七擦擦眼泪小声辩解。 “瞧你这点出息!”朱赢深谙他一言不合就化身鼻涕虫的本事,懒得怼他,直接将桌上的身份文契并一封聘用合同交给他,道:“自今日起,你不再是我朱赢的奴才了,而是我外聘的掌柜的。奴籍已给你消了,身份文书你自己拿好,这份聘用文书你仔细看看,若有意见可以提。”朱赢说得口干舌燥,伸手端过茶杯喝了口茶。 放下茶杯却见三七拿着那几张纸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朱赢伸手摸一下脸,问:“看什么呢?” “公主……”三七一张口,眼泪却又掉了下来,他也不擦,趴地上恭恭敬敬地给朱赢磕了三个头。 朱赢:“……”又不是生离死别,至于吗? 磕完了头,三七将身份文契和聘用文书塞回朱赢手里,抹一把眼泪道:“当初我娘为了救我爹把我卖进宫,我虽不怨恨,却也不想看他们愧疚,所以这辈子就没想过要回去。在燕贻阁咱们五个一呆便是这么多年,说句大不敬的话,奴才早就把公主、郑嬷、凌霄和鸢尾当做奴才的家人了。奴才这辈子别无所求,就是不想再离开家、离开家人。奴才是个挨过刀的,便放出去了也成不了家,脱不脱奴籍的奴才不在乎。公主想要奴才做什么,吩咐一声便是,又是脱奴籍又是聘书什么的反倒显得公主不把奴才当自己人了。奴才伤心,奴才不干!” 朱赢:“……”把手里几张纸卷巴卷巴卷成棍状,上去就在三七的头上抽了一下,骂:“你个死奴才,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是吧?有本事你出去开去啊!自己拉的屎自己不铲,想让本公主给你铲,当本公主免费铲屎官啊?”骂一句就抽一下,把旁边三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骂完了也抽完了,朱赢问:“这下满意了?” 三七咧嘴一笑,道:“满意了。” 有这么个欠抽的奴才,朱赢也是无奈,苦口婆心道:“三七,观你此番青州之行,知道货比三家,知道打听行情,知道挖人墙角,知道巧拉关系,知道抓住机会先斩后奏,有胆有识有勇有谋,便是我亲自去,也不见得能有你的作为。你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跟我在后院白白埋没了你。如今你拉了这许多棉纱回来要纺织成布,带了这许多人回来要安排活计,公主我正值用人之际,你不去谁去?再说这身契的事,我有意让你担当大任,将来未免要出去交际,你若不脱奴籍,如何与人相处?如何取信于人?你与家人的亲近莫非只限于朝夕相对常伴左右,而不包括担起责任独挡一面么?” 朱赢话音方落,三七一把抽出她手中的身份文契和聘用文书,咋呼道:“公主,您下次能不能根据奴才的心理承受能力好好安排一下说话顺序,一惊一乍地吓死奴才了。” 朱赢:“……”你怂怪我咯~ 接下来的日子朱赢忙得陀螺一样,租地、丈量土地面积,找人设计厂房,请泥瓦匠,买砖石木料,找木工打纺车和织机……用一句广告词形容那就是“根本停不下来”。直到一个月后,她偶然间去仙客来视察装修进展,发现那个一条小鱼破浪来的江虞委顿在大厅一角,惊问:“壮士,你怎的还在?” 江虞泪:“公主,我在等您的话本子……” 朱赢:“……”我何时答应给你写了? 看他等得头上那朵大红花都谢了,胡子拉碴一脸的憔悴,朱赢没心没肺地哈哈一笑,道:“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你怎么不叫人提醒我呢?若我不来,你还一直这么等下去不成?” 江虞宽面条泪:“老大说拿不到话本子就别回去了,公主,看在那篓子鳖的份上,您就可怜可怜在下吧……”天可怜见,平日里他见到的能进出王府的只有最近荣升掌柜的三七。三七记着被掳之仇,天天跟他打马虎眼,哪肯真的为他通报?半夜想去翻崇善院的墙,又被穆小峰等人胖揍,他真的是无计可施,只能望公主兴叹啊! 朱赢自觉自己是有良心的人,于是决定应他所求,看在那篓子王八的份上,再给他写上一段。 是夜,秋风送爽月朗星稀。书房内,朱赢独坐灯下奋笔疾书,正写到紧要处,耳边“砰”的一声门响。 朱赢惊了一跳,刚要骂人,抬头一看,却是李延龄站在门外,双目灼灼似狼地看着她。 “夫君!”朱赢面上一喜,一秒从工作模式切换到恋爱模式,搁笔起身,绕过书桌向男人奔去。 李延龄跨进门来,反手将门甩上,恰朱赢奔至他面前,他一把接住,一个旋身将人往门上一压, 作者有话要说: 头一低,就迫不及待结结实实地吻了上去。(完) 以下是作者有话说: 为毛那么多亲萌水匪啊?是懒梅萌点太高还是亲们萌点太低? PS:如亲们所愿,世子又回来啦,下一章……咳,枣夹核桃只能写到脖子以上哟~ 第44章 枣夹核桃后续 因为两人有着最萌身高差,为了亲得更舒服一点,李延龄伸手一捞,双手托着朱赢的臀部轻轻松松将她抱了起来。 朱赢被迫双腿大张地挂在他腰上被他压在门上深吻,内心纠结:看样子这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喷着饥渴热力的男人是想把她就地正-法啊?怎么办?这个姿势新鲜是新鲜,但是,她怕吃不消啊。 就在这时,门外不知哪个路过书房的奴仆惊叫一声:“哎呀,怪物啊!” 紧接便响起了穆小峰气急败坏的低斥声:“噤声!鬼叫什么?搅了爷的好事一脚踢死你!” 李延龄、朱赢:“……” 朱赢想象一下自己挂在李延龄身上印在门上的影子会是何等模样,便扭着身子想从他身上下来,口中道:“都被人看去了,成何体统?” 李延龄抱着不放,转身将她压在一侧的书架上,硬邦邦地抵着她,吮着她的唇瓣含糊不清地撩她:“夫人不是做梦都想枣夹核桃么?为夫给你送枣来了。” 朱赢:“……” 眯了眯眼,朱赢结结实实地给了男人一个法式深吻,然后隔着两层布料蹭了蹭某个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的活兽,不知死活娇喘微微地反撩回去:“就以这个姿势送么?莫非夫君那物还有破门而出,再破门而入的本事?” 李延龄狠狠地封住她那张惯会作怪的小嘴,一手托着她臀部一手伸向她两腿之间。 察觉他意图,朱赢笑着两腿乱挣,结果,男人的裤子就这样被她活生生给蹭得掉了下去。 与此同时,朱赢裤裆里的布料发出哧的一声,宣告阵亡。 李延龄舔着朱赢的耳廓,在她敏感的瑟缩中惬意无比地直捣黄龙,得意低语:“夫人这算是开门揖盗么?” 朱赢被他撑得火辣辣地痛,忍不住伸手捶他,抱怨:“明明是你自己裤腰带太松……啊!” 说完最后一句还算完整的话后,可怜的朱赢就被兽-性大发的李延龄抱着以这种中间对齐两头不管的姿势颠颤了近半个时辰。 后半夜了,和光居锦幔重叠的大床上,朱赢一声尖细的低吟,痉-挛着第N次瘫软在男人怀里,只觉自己头目森然大限已至。 男人却意犹未尽兴致正浓,温柔缱绻地吻着她红肿的唇瓣,腰部以下的动作却一贯的暴烈激狂。 “夫君,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成了……”朱赢哑着嗓子,声音破碎地在他唇间低喃。 李延龄:“我不在时你说连做梦都想跟我枣夹核桃,我回来了你又不要,可着都是说好听话骗我的。” 朱赢泪:不就随便说了一句,至于这么较真么?再说了,人大枣只是单纯地抱着核桃,也没塞一部分在核桃里啊。 “夫君,人饿的时候,吃一碗饭是幸福,吃两碗是满足,吃□□十来碗……会撑死的。”朱赢一脸正经地与男人讲道理。 男人低眸扫一眼她娇小玲珑凹凸有致的身子,点头,道:“有道理。” 朱赢一喜。 “不过饱了自己饿着旁人,这种不道德的事打死也不能做,对不对?夫人,你不是曾说,我饿了,你要给我添饭的么?为夫现在饿得很,就想吃你,你给是不给?”李延龄与朱赢四目相对。 朱赢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如果自己敢说一句“不给”,这男人一定会把她吃得连一块骨头也不剩。 当即心一横眼一闭,搂着男人的脖子英勇就义:“给!” 事实证明,朱赢的这个决定……做不做都一样,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给她剩半块骨头。 最后的结果是——在嫁给李延龄半年后,某人终于第一次光荣地被男人做到起不来床了。 朱赢腰酸腿软某处痛地趴在床上,心虚地让鸢尾对外宣布:三奶奶偶感风寒病卧在床,院里有事找凌霄,院外有事找三七。 半上午的时候,李延龄亲自端了一碗药过来,扶朱赢起来喝。 “这什么?”朱赢问。 “避子汤。”李延龄道。 朱赢:“……” 李延龄摸摸她犹带红晕的小脸,低声道:“别瞎想。我是叫二嫂的死给吓怕了。我李延龄这辈子宁愿没有子嗣,也不要失去你。” 朱赢感动,便是上辈子那个时代,愿意为了老婆放弃孩子的男人也是少数(双方都不要孩子的丁克一族除外),更遑论现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朝代。 能在这种社会背景下说出这种话来,看来李延龄这个男人真的对她用情至深了。 朱赢就着李延龄的手乖乖喝完那碗药,将脸靠在李延龄肩头道:“夫君,等我年龄再大些就给你生猴子。” 李延龄吓一跳:“什么?” 朱赢:“口误,给你生孩子。”她怎么忘了,她和眼前这个男人之间横跨着一条时代的沟呢。 李延龄松了口气,侧过脸吻了吻她的额头。 接下来几天时间,他们夫妻二人小别重逢你侬我侬自不必说,罔象岛上却有人暴跳如雷。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朱赢写稿写了一半被李延龄突然归来打断,之后又要陪自己夫君又要处理日常杂务,谁还耐烦再去写话本子,便把那写了一半的话本子随意找了个信封装了,给了江虞。 江虞连夜坐船赶回罔象岛,将话本子交给岛上最受老大待见的说书先生。 匪老大陈鸦等得头上谢了十八朵花,闻说话本子来了,连夜组织了岛上两百多个兄弟齐聚书场,其热闹程度堪比过年。 这说书先生也是有本事的,没悬念也能说出三分悬念,没惊险也能顿出三分惊险来,端的是一唱三叹神情并茂。 底下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书迷们不时随着剧情发展发出“哦——”“啊——”“噫——”的声音。 然而就在剧情发展到“武松到了景阳冈上,只听得乱树背後扑地一声响,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来。武松见了,叫声‘阿呀’”,说书先生停住了。 两百多个水匪提着一颗心与一个老头眉来目去半晌,陈鸦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卖关子的话,这时间有些长了。” 说书先生:“鸦少,老夫没卖关子。” 底下群匪乱吼:“那还不快讲?” 说书先生战战兢兢,道:“讲完啦。” 陈鸦:“……” 众匪:“……” 陈鸦手一伸:“话本拿来我看!” 说书先生恭恭敬敬将话本交到陈鸦手里,离得近的匪众顿时在陈鸦面前围成一个圈。 随着陈鸦的翻页,数十双大小不一的眼睛共同见证了朱赢的敷衍和缺德。 陈鸦气得手都抖了起来,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到底什么要紧的事,能至于让人连一个‘呀’字都写不好就匆匆交稿?”(此处应由李延龄翘着尾巴答曰:房事!) 见老大生气,底下的匪徒们不干了,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鸦少,依我看去把那什么公主绑来算了,晚上给您做压寨夫人,白天就关在房里写话本子,看她老不老实!” “就是!哎呀,急死我了,这武松到底有没有给大虫吃掉啊?” “没听说三碗不过岗吗,那指定是有死无生了。” …… “江虞,你过来!”陈鸦一声大吼,成功震住众匪叽咕。 江虞摸着刚插上头的花颠颠跑过来。 “这厮,”陈鸦指点着话本子,“到底在忙些什么?” 江虞想了想,道:“买地,造房,雇人,买货,盘店……反正跟我们一样,整天就想着怎么弄钱。” 陈鸦摸下巴,火气稍敛:“这个理由倒是无可厚非。” 江虞建议道:“要不,老大,我们把她的三千两赎银还给她?当然也不是白还,要她拿话本子来换?” 陈鸦一副便秘的表情,显见不乐意。 江虞劝道:“老大,江中肥羊千千万,您何必非宰会写话本子的这一头呢?” 陈鸦叹气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这钱吃进去容易,吐出来可就难了。” 江虞愁眉苦脸道:“那怎么办?你还想要话本子的话你派别人去,我反正不去了。他娘的让她写点东西比女人生孩子还费劲。” 陈鸦:“……”良久,一握拳,发狠道:“来呀!” “老大,有何吩咐?”众匪齐吼。 “去、找、施、耐、庵!” “从今天起,所有经过的船只都要拦下来打听这个人。” “知道的放行,不知道的统统拖回来。” “只要找到了著书人,我还求她个鸟!” 几天后,当三七把罔象岛的水匪到处在找施耐庵的消息告知朱赢时,朱赢笑得没抽过去。 写话本时,为了尊重作者,朱赢特意在封皮上写了五个大字——原著施耐庵。 罔象岛那群奇葩要找施耐庵?嗯,死一死有可能穿越到施耐庵生活的那个朝代去哟。 筹备了这么多个月,朱赢的第一间店铺终于开业了。 店铺名为“千金笑”(原谅朱赢与作者一样取名废)。 朱赢十分低调,开业这天,不过挂了匾和楹联,从一楼到三楼每一扇临街的窗户都挂上一只别具逼格却又精致绝伦的花环。连爆竹都未放一个。 李延龄知道千金笑今日开业,着意要来给朱赢镇场子,结果朱赢道:“千金笑店规一、十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男子不得入内(太监除外)。” 李延龄:“……” 不过想想也是,朱赢的目标客户是世家大族豪商富户家的千金小姐,这些千金小姐在家都是娇养在深宅后院,若是出来被外男看到,成何体统? 于是某护妻心切的男人只得摸摸鼻子,去了斜对面的“得意茶楼”。 茶楼共三层,一楼大厅鱼龙混杂,还有说书弹唱的很是吵闹,李延龄便想要二楼临街的那个包间,结果被掌柜的告知二楼临街的包间已经长租出去了,三楼临街的包间倒还空着。 李延龄带着穆小峰等人行至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上时,忽见两名男子从楼下上来,往二楼临街的包间去了。 走在前面的男子似乎察觉了李延龄的目光,推门的时候手略顿了下,回过头来一看,双方皆是一怔。 原因无他,双方不仅是旧识,还曾有过一段恩怨。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威虎军大将军盛默全的嫡长子盛道文。盛道文年少时与李延年交好,那时三人同在鹿鸣书院上学时,李延龄因受穆王妃逼迫,凡事愿意与李延年一争高下。李延年顾及兄弟之情,倒很少与他计较,偏这盛道文总爱对他冷嘲热讽。李延龄又是个脾气不好的,于是两人便三天两头的打架。 李延龄虽比他小,可他打起架来不要命,是以盛道文对上他,十次倒有七次要吃亏的。李延龄十二岁那年之所以被李承锴打得几个月下不来床,就是因为他打坏了盛道文的一只眼。 如今盛道文虽表面看着还正常,左眼其实是瞧不见东西的。 一别已有十余年不见,各自长大的两人自不会如年少时一般,看彼此不顺眼就大打出手。 “听闻王世子一向军务倥偬,想不到今日却能在此遇见,幸甚至哉。不知王世子肯否赏脸,让盛某以茶代酒,为当年之少不更事向王世子赔罪。”盛道文文质彬彬地作揖道。 李延龄虽性格强硬,却也不是那蛮横无理的,听他如此说话,想起当年旧事,自己也实有错处,更何况还打坏了他一只眼,若说赔罪,自己岂不更应向他赔罪?当下便从楼梯上下来,道:“盛兄不必多礼,赔罪就不必了,久别重逢,叙叙旧情倒还可以相陪。” 两人客套一番,便一同进了二楼包间不提。 千金笑,凌霄和鸢尾陪着朱赢看着楼下,良久,凌霄叹口气道:“公主,咱们下去支个笸箩吧。” “支笸箩干嘛?” “您没瞧见这门前都可以罗雀了吗?” 朱赢笑道:“死丫头,就你嘴贫。” 鸢尾在一旁小声提议:“公主,要不我们也入乡随俗,放些爆竹热闹一下吧。” 朱赢摆摆手,道:“你何曾见过爆竹能把千金小姐从深宅大院里勾出来的?我们这个店呐定位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别着急,有点耐心。” 正说着呢,凌霄忽叫道:“公主,有人来砸场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懒梅昨天状态不佳,写得少了,抱歉啊,争取明天继续粗大长! PS:此章还没捉虫,等一下再捉。 第45章 预防针 朱赢抬眸一看,果见长街那头数十名侍卫簇拥着一辆三驾金漆马车缓缓行来。出门带侍卫不足为奇,但是带三四十名这么多,就有问题了。毕竟她这个王世子妃出门也不过带区区八名而已。 “准备好武器。”朱赢吩咐凌霄。 这种坑人的事凌霄最愿意干,当即一阵风般去了。 “派个人去得意茶楼,若世子爷想过来就拦着,告诉他如有事我自会处理的。” 鸢尾答应着下楼。 不多时,那四十位侍卫来到千金笑门前,分成两队往千金笑门前一站,观其阵势,与当日朱赢纠集二十兵甲与龙台府衙役对峙的情景颇为相似。 有几台装饰或华丽或典雅的软轿经过千金笑,轿帘掀了掀,又停也不停地走了。 一位头戴帷帽的米分衣女子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袅袅婷婷地向千金笑的大门走来。 “这位姑娘,进店之前,请您先看店规。”凌霄拦在门前,用一根细竹竿敲了敲檐下的公示板。 “大胆!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什么人?还不速速让开!”女子身旁一圆脸丫鬟杏眼圆睁地怒斥道。 凌霄瞥她一眼,道:“不管什么人,想进千金笑,就得遵守千金笑的规矩。” 圆脸丫鬟还想说话,米分衣女子不悦了,道:“废什么话?” 圆脸丫鬟嘴一抿,一挥手,站在一旁的侍卫中立刻出来两人,想上前来押凌霄。 凌霄早有准备,后退一步,道:“动手!” 原本侍立在大门两侧的崇善院侍卫立刻自腿边水桶里舀了两瓢水,冲那两个侍卫迎面泼去。 “啊!眼睛,我的眼睛!”两名侍卫一位反应慢,被泼了个正着,另一位反应快些用手挡了一下,眼睛没事,但不过须臾,胳膊上洇湿的皮肤也火辣辣地痛了起来。因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以致如此,两人便不敢再上前。 “你竟敢与我们盛府的人动手?”圆脸丫鬟惊愕至极,反不知如何措辞。 “千金笑店规第二条,任何非千金笑守卫的男子都不得在千金笑大门以外方圆四丈的距离内逗留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千金笑店规第六条,任何人不得无故欺辱千金笑店内侍女,如有问题,可向店主投诉。千金笑店规第十二条,任何违反以上店规的客人,千金笑有权请她离开。这位姑娘,既然你是盛府的人,应当知晓这千金笑的主人是谁,未免落个挟私报复刻意寻衅的名头,您还是请回吧。”凌霄不卑不亢道。 米分衣女子怒极反笑,捏紧了手帕道:“我还不信就因为我多带了几个侍卫,今天这门我就进不去了。”她扫一眼门前两个千金笑的侍卫,虽然他们脚旁那两桶水似乎有问题,但她有四十个侍卫,一哄而上,他泼也来不及。更何况即便真的动起手来,她觉得自己也是占理的,哪有店铺刚开业就横成这样,不让人带侍卫?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大家女眷,谁出门不带侍卫? 如是想着,她刚想命手下侍卫一哄而上,却见千金笑门里身形款款地出来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 “盛姑娘,我的丫鬟已将道理都与你细说分明,姑娘不退反进,是想论理呢还是动手?”朱赢态度并不急躁,语气也不冲,语调甚至还带着三分慢条斯理的优雅,可不知为何听在耳里偏有种盛气凌人的傲慢。 “论理又如何?动手又如何?”见正主出来了,盛歆培(米分衣女子)倒不急着动手了,她素闻王世子妃朱赢公主一张嘴极厉害,今日想亲身领教一番。 “论理的话恕不奉陪,规矩写出来了就是让人遵守的,不是让人论理的,再说我千金笑的规矩,也犯不着与盛姑娘论理。动手么,悉听尊便,反正便都砸了,也就这一间店铺而已。盛家乃缅州世家望族,在新城的产业应该也不少吧?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盛姑娘送我千金笑何等大礼,来日我好好奉还便是了。”朱赢悠悠道。 “你威胁我?”盛歆培咬牙。 “话我就是这样说的,如何理解是盛姑娘自己的事。不过有句话我要提醒盛姑娘,做事情呐,不能只看眼前,偶尔,也要看看上面。”朱赢伸出一根细白手指指了指二楼。 盛歆培及众侍卫仰头一看,却见二楼窗户棱上放着七八只水桶,七八位侍女手拿水瓢,虎视眈眈地看着下面。 盛歆培帷帽下的脸顿时绿了。 “哦,忘了说了,这水中没毒,不过沾到皮肤上会痛,淋到眼睛里可能会瞎,若是淋到眼睛,赶紧回去用清水多冲几次可能会好点。嗯,就这样,盛姑娘若愿意领教,请自便。”朱赢说完,转身进门,还不忘提醒凌霄:“往里面站点,若是不小心被淋到,我可不心疼你。” 凌霄敏捷地往大门前的雨檐下一跳,看着盛歆培等人笑得欠揍。 盛歆培转过脸看看刚才被水泼到眼睛的那名侍卫,只见他两眼红肿泪流不止,睁都睁不开。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一转身道:“走!” 得意茶楼二楼,李延龄看着盛歆培一行在街旁众人指指点点中灰溜溜地走了,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将心底那撮因看到朱赢受挑衅而燃起的火气彻底浇灭,转而看着盛道文笑意微微地问:“贵府小姐外出一向这么大排场么?” 盛道文自然看得出他笑不达眼底,遂歉意道:“我这一辈几房中就她一个女儿,平时家里难免娇宠了些,让王世子见笑了。” 李延龄正想说话,眼角余光却见朱赢出了千金笑,往茶楼来了,忙辞了盛道文,迎下楼去。 夫妻二人在街道上碰了面。 “夫君,到晌午了。”朱赢道。 “饿了?回府吃饭。”李延龄牵了她的手。 “可是我想在外面吃。”朱赢眼睛往前面某酒楼乱溜。 李延龄为难:“可是我并没有带得银子。”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此时的李延龄果然看起来特别矬。 说得好像你有银子可带一般。朱赢腹诽着,偏首看了看他,今日他穿了一身朱赢为他设计的黑红二色厚缎锦袍,腰束同色一尺多宽的硬面腰封,衬得肩宽腰窄四肢劲长,端的是一副好身材。 头上戴了朱赢设计许琳琅打造的一顶镶红宝団蟒金冠,收敛三分张扬却平添三分尊贵。 这样一打扮,这男人还是颇有吃软饭的资格的。 于是朱赢就以富婆牵着小狼狗的姿态牵着李延龄一般往前走一边道:“今日我做东,改日再换你请。” 得意茶楼二楼,盛道文旁边那位男子看着李延龄与朱赢夫妻二人的背影,问盛道文:“今日一谈,不知盛爷有何收获?” 盛道文仰头喝尽杯中残茶,道:“李延龄性格太过强硬,不好控制,如由他登位,缅州之动向谁也无法左右。而朱赢么,如今看来也不是那甘于人下好相与的。此二人不足为谋。” 那人道:“那盛爷的意思是……” “不足为谋却又挡道之人,自然是除之而后快。” 朱赢与李延龄两人来到离千金笑不远的太和楼,刚点完菜,忽穆小峰匆匆来报:“三爷,王府那边来报,说一名女子来王府找您,门子没给通报,女子在王府后门外触墙了。” “什么女子?”李延龄蹙眉问。 穆小峰道:“属下亦不知,不过听来报之人说那女子自称是杨奇的妹子。” “杨奇!”李延龄忽然动容,站起身欲走,忽又想起朱赢,遂回身道:“夫人你先在此用着,我回去看看。” 朱赢点头,道:“夫君自便。” 李延龄疾步下楼,朱赢来到窗前,看着男人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长街那头,眼神闪了闪,叫来小二令将饭菜送去千金笑,自己便慢慢踱回店里。 饭后,朱赢令凌霄留下看着店铺,自己带了鸢尾等人回到崇善院。 听闻李延龄将那女子安顿在客院风荷居,朱赢便一路走了去。 还未进门便听一女子哭哭啼啼道:“……三哥哥,嫂子本不让来找你,可我实在没法了。嫂子若是没了,族中那些叔伯兄弟还不把我们骨头都啃了?我虽是无所谓,可两个侄子还那么小,若是无亲人照拂无产业傍身,如何过活?三哥哥,若给你添麻烦了,一切过错都在我,你千万别怨我嫂子,她已经病得那样了……” “三奶奶。”朱赢本来还想再听一会儿壁角,恰一丫头端了水盆出来,朝她行了个礼。 朱赢点点头,走进门去,转过屏风,不由瞳孔一缩。 李延龄坐在床沿上,而那头上包着一圈白布的少女正拉着他的袖子! 两人察觉朱赢进来,都转过头来。 “夫君。”朱赢笑盈盈上前。 “三哥哥,你、你成亲了?”那少女看着十分惊讶,惊讶中又带了几分失落。 “嗯,这是你嫂子,朱赢。”李延龄见了朱赢,原本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伸过手来执了朱赢的手。朱赢便借机暗暗一使力,将他从床沿拽了起来。 李延龄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朱赢回他个威胁意味十足的眼风,模样既娇且嗔。李延龄愣了愣,狭长的眸子便似春日里流金淌银的小溪,欢快地泛出笑意来。 “这位姑娘伤势如何?不要紧吧?”见男人还算识相,朱赢来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床上的少女问。 “已叫府中大夫来诊视过了,说是伤势不算严重,休息几天便无碍了。”李延龄道。 “那便好,回头派两个丫鬟来好生伺候着就是。”朱赢抬头看向李延龄,问:“方才我听这姑娘说她还有个重病的嫂子,不知夫君如何安排了?” 李延龄见她关切与他相关之事,心下更熨帖,柔声道:“人正在客栈,已经派人去接了。这是我结义兄弟的妻小与亲妹,烦请夫人好生安排则个。” 朱赢笑:“这院中旁的不多,多的是下人,您放心。夫君忙了这半晌,饭还不曾吃得一口吧?我已让小厨房备下了,您先去用饭,也让这位姑娘好生歇息一下。” 李延龄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回身对那少女道:“小妹,你先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至于你嫂子与侄子那边,我自会安排的,你不必担心。” 少女点点头,有些怯怯地看了眼美貌娇艳的朱赢,小声道:“有劳三哥和三嫂了。” 来到房外,朱赢借口要安排丫鬟来伺候这女子,让李延龄先行一步,回头对鸢尾道:“派两个丫头来好生伺候着,叮嘱她们这可是三爷的贵客,丝毫怠慢不得。” 鸢尾心领神会,着手去安排了。 朱赢回到和光居时,李延龄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夫君,虽则这是在我们自己院中,但毕竟人多眼杂,以后还请夫君稍稍避嫌则个。”朱赢一边亲自拿了湿帕子给他擦手净面一边低垂着眸慢慢道。 “避嫌?”李延龄疑惑,“避什么嫌?” 朱赢眉眼不抬道:“如我没理解错,那位姑娘与她嫂子和侄子怕是要在我们院中常住了吧?既如此,还请夫君不要再亲自进房看她。她虽是夫君结义兄弟的妹子,与夫君亦是兄妹相称,但毕竟不是亲兄妹。便是亲兄妹,妹妹这么大了,兄长也要避嫌,不能随意进出妹妹闺房的。否则,若有闲言碎语流传出去,你叫你那妹子将来怎么嫁人?除非,夫君想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李延龄眉峰一凛,刚想说“我岂会有这等荒唐想法!”但看朱赢虽低眉顺目,语气却怪怪的,倒像是吃醋的样子,便起了逗弄之心,道:“她是我结义兄弟的妹子,若她愿意,我便是照顾她一辈子,也无话说。” 朱赢转身去盆架那挂帕子。 “怎么?夫人生气了?”李延龄促狭问道。 “夫君若要纳妾,不问我便罢,若问我,我永远是不同意的。”朱赢身也不回道。 李延龄虽不是真的想纳妾,但朱赢这样的态度和语气却使他感觉不快。他虽真的喜爱朱赢,但毕竟是王府公子,从小耳濡目染都是男尊女卑以夫为天,为夫的做什么决定妻室就算心中不满,也断没有这般硬邦邦说出来让夫君不快的道理。 从成婚到现在,朱赢在他面前一向是温柔可意的,如今却这般态度,未免有恃宠而骄之嫌。他心中不快,便道:“我若执意要纳,还偏要说与你知,你又如何?” 朱赢回过身来看着他,那清灵如月光却又沉着如深湖的目光看得李延龄心中一颤。 “我曾说过,若你不喜我,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不骗你。你若执意要纳妾,我自是无计可施。但我要提前说与你知,只要你纳妾,我对你,便再无心意。你自做你的王世子,我自做我的世子妃,你若愿意相敬如宾,我也自会配合,你若连表面文章也不愿意做,便各过各的。”朱赢道。 本是玩笑之语,没想到却让她说出如此无情的一番话。李延龄虽从不曾有纳妾的想法,却也知不要说贵族男子,便是平民百姓,只要有余力,纳个妾还不是如吃饭喝茶一般的常事?凭什么到了他这里便好似天理不容一般? 几乎一瞬间,他似乎又陷回了儿时那种痛苦的困惑——为什么外面那些平头百姓的母亲对他们的儿子都百般疼爱无所不至?而他贵为王子却偏得不到母亲的关爱? 如今便成了为什么外面那些平头百姓的妻子都能体贴丈夫?而他贵为王子却偏得不到妻子顺从? “你这是在威胁我?”李延龄咬牙切齿地瞪着朱赢,仿佛只要她答声“是”,就会扑上去将她一口咬死般。 第46章 床头吵架 朱赢当然不会错漏男人愤怒底下掩着的那丝伤痛与失望,她放软了目光,柔嫩的嗓音如春夜箜篌般拨弄男人的心弦。 “夫君,我一向认为,人活一世,身系三情,此三情分别为对父母的孺慕之情,夫妻间的相守之情,与对子女的舐犊之情。而此三情中,唯有夫妻间的相守之情,才值得用一生的心力来守护。只因父母不仅是你的,还是兄弟姐们的,儿女不仅是你的,还是会各自成家的,此两种情,传自血缘来自先天,却又总是亲疏有别厚薄不均。而夫妻则不然。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牵住了的手,只消彼此都不放,便可从青葱少年一直牵到白发耄耋。许下了的情,只消双方都不移,便可从浮云朝露一直爱到地老天荒。 自嫁与了你,身边的丫头都说我变了,从与世无争变得激流勇进了。其实我何曾变过?不过我一早明白,便是上天入地,我一个没有受宠娘亲,没有强大靠山的公主,在父皇那里能争来多少皇恩?而你不同,虽然我不是你自愿娶的,但好歹我占着名分,只消我真心以对小心做人,未必不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后来听二姐说你幼时遭遇,我才知,原来夫君与我一样,都是父母缘薄的苦人儿,便愈加坚定了要善待夫君之心,指望着余生能与夫君相濡以沫和如琴瑟,将平生之伤痛与不足,都在对方身上补齐了。彼此都在心间为对方点上一盏长明灯,再不叫对方体验世间种种孤寒风霜。 夫君欲知我听闻你要纳妾是何心情,只消回想一番当日你定要赶走张正是出于何种心情。而我之心情,比之夫君当时还要糟糕千倍万倍便是了。只因夫君不满张正之来历,可以遣他离开,而我若对你妾室不满,又有何计可施?忍之,气郁结于胸难免伤身,害之,必会与夫君龃龉不断。朱赢与夫君成婚半年,虽是聚少离多,对朱赢之性情,夫君应当多少有所了解。我若心爱夫君,就绝不容他人染指,此种情况下,夫君若纳妾,我敢叫夫君纳一个便废一个,只要我还是夫君之正妻,我便有此自信。然而,朱赢到底是女子,深谙这世上女子之不易,如非必要,不愿相害。是以,若夫君变心,朱赢便选择保全自己,不再心爱夫君,便容得下夫君妾室。 但有一条,我与夫君若无子嗣便罢了,若我与夫君有了骨肉,夫君需承诺即便做不到独爱朱赢所出,也必须做到一视同仁,不能厚此薄彼,如若不然,休怪朱赢翻脸无情。夫君也不要怪朱赢自私心狠,说到底你我都是过来人,自己受过的苦楚,实不想让自己的儿女重蹈覆辙而已。”朱赢说到后面,气息微哽泪盈于睫,有些仓促的背过身去。 李延龄早已被她这掏心挖肺的一番话说动,最后一段更是直戳他的心窝子。父母厚此薄彼的爱,正是他儿时最大的苦痛之源,他如何舍得让自己的儿女再受一遍? 见朱赢最后哽了声息红了眼,李延龄不由大为心疼,深恨自己嘴贱,做什么好端端地去惹她伤心,又不是真的想纳妾。当即走到朱赢身后,想道歉,又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便在身后把人轻轻搂了。 朱赢倒是没挣扎。满怀香温玉软,李延龄稍稍找回了一点底气,在朱赢耳旁轻声道:“对不住,本来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的,谁知话赶话的说差了。别气了,我又不是真的想纳妾,你这样好,我纳什么妾呢?” 朱赢不吱声。 李延龄把脸伸到前面去看了看,只见朱赢头扭向一旁,水嫩的脸颊气鼓鼓的,倒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他心生怜爱,便想把她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 朱赢挣扎,口中道:“夫君若早晚纳妾,还是不要来招惹朱赢的好。” 李延龄想制住她挣扎,又怕弄痛了她,只得胡乱将她抱住,一叠声道:“都说了是与你开玩笑,还置什么气呢?我李延龄是个凡夫俗子,既是凡夫俗子,便有喜好憎恶,做不到众生平等一视同仁。你说得对,自己体验过的苦楚,又如何舍得再让儿女重蹈覆辙。是以我答应你,这辈子不纳妾,凡是与你生的孩儿,不管他是乖巧抑或顽劣,看在你的面上,我大约还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 朱赢抬眸看他,睫毛湿湿眼巴巴地问:“真的?” 李延龄见她眼圈儿红红的好不可怜,便低下头去在她眼睑上亲了亲,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朱赢这才笑了,拿额头去他下巴上蹭蹭,却又被他胡茬根给蹭痛了皮肤。 李延龄给她亲了亲痛处,又亲了亲鼻尖,下一个便亲上了唇。 朱赢柔顺地依着他。 李延龄想起方才她说的话,想起如不是今天这遭,万一将来自己一时犯浑纳了个妾,便会失去这个柔情似水深得他意的女子,心中不由一阵后怕,捎带的连欲望都格外急切起来,顾不得光天化日便一把将朱赢抱到床上,欲给自己压惊。 朱赢捶他,嗔道:“晨间才刚来过……” 李延龄一边放下床帐一边急切道:“这种事还有嫌多的么?” 朱赢见事无转圜,干脆迎着他,只盼他能快些缴械,别又折腾得人起不来床。 自渐渐适应他的尺寸后,朱赢发觉自己这副身体竟是极敏感的那种,很得了几番趣味后,禁不得李延龄两下揉搓便身软如绵露滴牡丹,任君采撷了。 李延龄顺利地入了巷,只觉立时便离了这纷繁复杂的尘世,脑中惟余那如梦似幻却又鲜明入骨的销魂感觉,以至于全身的肌肉都在这一瞬间绷了起来。 朱赢困难地吸附着他,又伸出尖尖手指捻揉他胸前两颗小豆,捻得李延龄低喘一声,伸手将她一条腿抬起挂在臂弯里,下面密密实实地抵进去,撑得朱赢扬起小巧的下颌来惊喘,立马不敢造次。 李延龄动了几下,觉着她似是又软了些,正渐入佳境,冷不丁鸢尾进来道:“公主……”开个头人又匆匆退了出去。 朱赢惊得一缩,换得李延龄一声似痛苦似销魂的低吟,这才想起两人一时兴起,竟然连房门都没关,好在床帐放下了。 “公主,二姑奶奶来了。”鸢尾在门外面红耳赤道。 朱赢:“……”伸手想推李延龄,不料男人情烈如火,反而顺势将她抱住深吻。 “夫君,二姐在门外头呢。”朱赢挣扎着在他唇间支吾道。 “放心,二姐识趣得很。”男人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大动起来。 果不其然,男人话音方落,鸢尾又在门外道:“公主,二姑奶奶说有事先走了,过会儿再来。” 朱赢:“……”过会儿她拿什么脸见人? 男人才不管这些,兀自勤耕不辍。朱赢这一惊一吓的倒似比平时更敏感几分,没几下就被男人送上了顶峰。 朱赢全身酥麻地看着犹自生龙活虎的男人,心想:不成,看这架势,由着他折腾的话,今天下午又得耗在床上了。于是伸手抵住他肌肉紧绷的小腹。 男人不得不停下动作,问她:“怎么了?” 朱赢两颊绯红双眸湿漉,粉舌轻轻舔过红唇,妖媚而娇艳地将他一推,道:“反攻。” 李延龄素知朱赢在□□上一向大胆,却依然忍不住为她所迷,躺在床上看着骑在他身上扭动的女子,身体极度愉悦之下竟然荒唐地想,许是朱赢就是大旻皇帝特特派来勾引他的妖女,想让他为色所迷荒淫无度,迟早将缅州这片土地也断送了去。 两刻之后,鏖战宣告结束。 朱赢香汗淋漓地趴在男人胸前,身体力行地体验了一回什么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李延龄抚着她光滑的后背,体贴地问:“不下去么?再来一次?” 朱赢:“……”我恨白日宣淫。 在朱赢的严正抗议之下,李延龄总算穿好衣服下床梳洗,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见朱赢软脚虾一般弯弯扭扭地在床边穿衣,他过去揽着她道:“何不小睡片刻?” 朱赢脸上春情未退,瞪他反见娇媚,道:“待会儿二姐再来,我便在床上招待她么?” “无妨,我去与她打声招呼,就说你身体不适,叫她今天别来就是。”李延龄道。 “不要,二姐难得回来,怎能如此?”朱赢拒绝。 李延龄见她板着小脸一本正经,正待调侃她两句,鸢尾在门外说王爷请李延龄过去。 李延龄便出了门,顺便叫鸢尾等人进来伺候朱赢梳洗。 刚刚收拾妥当,李惠宁便来了,见了朱赢,未语先笑。 朱赢给她笑了个大红脸,忙叫鸢尾上茶。 李惠宁道:“方才来的路上遇见三弟,不过数月不见,倒似换了个人一般,说话都有笑面了。弟妹真是居功至伟。” 朱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过尽了妻子的本分而已。” 李惠宁春波明媚的眸子笑盈盈地睨着她,道:“唔,我也看出来了。” 朱赢又被调-戏,又无法调-戏回去,无奈得很,便另起一话题,问:“二姐今日怎的有空过来了?” 李惠宁见她眼神羞赧,偏又装作一脸的正经,笑得更欢,半晌才好容易止住了,道:“你还好意思问,我问你,今天千金笑开业,如何不通知我?” 朱赢笑:“原是这事,是我一早就没准备热闹,既无热闹可看,通知二姐倒似专门叫你来花银子的一般,故而不仅二姐没通知,我谁也不曾通知。” 李惠宁道:“谁说没热闹可看,今天千金笑门外那场热闹,此刻只怕整个新城的贵妇小姐之间都传遍了。” 朱赢:“……,那位盛小姐就有这般能耐?” 李惠宁笑着摆摆手,道:“她自是不想让人知道的,可惜,她与你一般声名在外,一举一动都格外引人注意,想瞒也瞒不住。堂堂盛家大小姐,竟被拦在店铺外面不让进不说,带了四十个侍卫最终还铩羽而归,我婆家小姑子来与我说起这事时,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连连说要来认识认识你这女中豪杰。” 朱赢叹息:“我这千金笑开业第一天便落个赶人的恶名,前景堪忧啊。” 李惠宁摇头道:“恰恰相反,这盛歆培与新城大多世家望族的小姐都交恶,听说她在千金笑吃了瘪,那些个千金小姐还不都得来事发之地瞻仰瞻仰?你瞧着吧,这两天你的千金笑指定门庭若市。” 朱赢:“……,早知盛小姐还有这等功用,我便对她好些了。”至少给她几两银子的广告费啊。 李惠宁抿了口茶,道:“这盛歆培自恃家世显赫,他父亲这一辈几房中就出了她这一个嫡女,平时家里宠得没边,整个缅州论家世地位,只有我能压她一头,是以平时跋扈得很。如今又出了你这么个能压她一头,也敢压她一头的人,连我都觉着大快人心,更遑论被她欺负过的人。不过有了今日这一遭,弟妹你倒是要好生提防她,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不怕她明着来犯,就怕她暗地里使坏。” 朱赢思虑着点点头,道:“我知晓了,多谢二姐提点。” 两人正说着话,忽李延龄匆匆回来。 “父亲派我出门执行公务,多则一两个月,少则二十来天便回来。”李延龄一边命简书等丫鬟给他收拾行李一边对朱赢道。 “现在就走么?这般匆忙?”朱赢手忙脚乱地给他换着衣服,还不忘回头吩咐简书:“把那两件新做的狐肷皮衬衣和紫貂绒大氅都带上,还有那双牛皮靴子。啊,枣夹核桃别忘了多装一点,饿了吃起来也方便,记得要用牛皮纸包紧,别受潮了……” 李延龄低头看着自己忙碌的小妻子,朱赢低着头帮他整理腰带,从他这个角度只看到那双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毛绒绒地挠得他心里发痒,忍不住一把抱过她狠狠亲了一口。 朱赢挣扎不迭,小声嗔怪:“二姐还在呢。” 李延龄大咧咧道:“二姐又不是外人。” 李惠宁:“弟妹,你这窗外芭蕉长势不错。” 朱赢:“……” 须臾收拾完毕,李延龄匆匆而去,朱赢和李惠宁送他到崇善院门口,见他走得远了,才慢慢踱回。 “对了弟妹,还不曾问你,三弟可曾安排你的生活?”在和光居坐下后,李惠宁端着茶杯问。 “有啊,每月五十两银子。”朱赢道。 “噗——”李惠宁喷了。 许是这辈子都没这样失态过,李惠宁颇不好意思,一边咳嗽一边向朱赢连连道歉。 朱赢笑着说无妨。 “这个傻兄弟!”李惠宁无奈总结。 朱赢令丫鬟给她换过一杯热茶,古灵精怪道:“便是这份傻气难得,他身上没有银子,我还不担心他置外室呢。” 本是玩笑之语,不想倒让李惠宁神情怔忪起来,朱赢瞧着不对,便问:“二姐,几个孩子来了吗?” 李惠宁回过神来,道:“两个小的来了,在德音居午睡呢。” 朱赢道:“这会儿也该醒了吧?要不我们一道去千金笑转转?” 李惠宁道:“也好。” 当下两人便起身,先去德音居带了沈维桢与沈怀瑾,同坐李惠宁的马车去了千金笑。 李惠宁进了千金笑,见进门五步便是一道帘子,这帘子甚是少见,其上花卉叶片都是用各色棉线钩织而成,配色既美,更显精致,碰在人身上也不似珠帘般叮咚作响。更妙的是这千金笑本是酒楼,大门一开大堂便一目了然,有此帘子一拦,便不怕门外有人窥视了。 两人进了帘子,立时便有两名衣着精致打扮得体的侍女毕恭毕敬地上来行礼问好,接了两人的帷帽去。堂内货架摆放也颇见文章,角度之刁钻,让站在货架前挑选货物之人完全不会被窗外看见,当然每扇窗户上还是挂了刺绣精致的纱帘的。 货架前有三两个妇人正带着她们的小女儿在挑选娃娃,打扮虽富贵体面,不过可能家族在缅州地位并不高,与李惠宁并不相识,更不认得朱赢。见两人带了一儿一女过来,还以为两人也是来买娃娃的,便未加注意。 朱赢也不暴露身份,只对沈维桢和沈怀瑾道:“你们两个自去选吧,今天舅妈做东,选多少个都不用你娘出钱。” 沈维桢早就被一旁架子上的娃娃吸引了,闻听此言,喜不自胜,道谢之后便带着沈怀瑾兴奋地奔了去。 李惠宁笑而摇头,道:“话说得这般满,你就不怕这丫头把你的店搬空了?” 朱赢道:“方才进来时二姐可曾注意我门前楹联?” 李惠宁道:“我刚想说呢,人家店铺门前楹联要么求财要么祈福,你倒好,上来一句‘浮生长恨欢愉少’。” 朱赢笑:“这不是大实话么?谁不嫌自己平生欢愉太少而烦恼太多?‘浮生长恨欢愉少,肯爱千金轻一笑’,这便是我朱赢处世之态度。如能用千金换得一笑,那是人间幸事。” 李惠宁摇头道:“也不知你这书是怎么读的,恁的与人不同。” “咦?舅妈,这娃娃四肢还能动呢。”那边沈维桢惊喜地叫了起来。 朱赢笑着走过去,道:“这是改良版,不但能动,还能坐能躺,换衣服也更方便哦。” 朱赢的这个货架分上中下三层,高度大约一米六,娃娃放在中层,正好是六七岁孩子的高度,而上层挂的是各色上衣,下层挂着各色下裳,另有绣鞋腰带手帕之物都陈列在货架两端头上,俱都小而精致,别说孩子看了喜欢,便是大人看了也心动。 每个娃娃自带身上穿的那一套衣物,如需其他衣物,则需另外付钱。 导购侍女都立在货架尽头,客人唤她们才会上前服务。每个侍女胸前都别了个精致的布面名牌,牌上写了该名侍女的名字,以免客人需要她们时不知如何招呼。 除了中间货架之外,大堂四周还放了一圈布艺玩具供孩子玩耍,此刻便有一五六岁的男孩正坐在一匹用棉花和枣红布料包得胖乎乎软绵绵的木马上,开心地摇来摇去。 不多时,二楼下来一名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美貌女子,身后跟着两个婆子四名侍女,一六七岁左右的男孩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后面婆子手里还抱着个两岁左右粉团儿般玉雪可爱的女孩,女孩手里拿着一只裙角上绣着金蝴蝶的娃娃。 朱赢记得那只娃娃,那算是店里高端产品之一,定价要五两金子。 那男孩到了楼下,拔腿就跑到那枣红木马旁边,仰着头颐指气使地对马上男孩道:“你赶紧下来,我要玩。” 马上的男孩子糯声糯气道:“凭什么?是我先玩的。” 男孩大声道:“我爹是威远将军,你敢跟我争?不知死活的东西!” 马上男孩的侍女赶紧过去把男孩抱下马来。 五六岁的孩子,哪知威远将军是什么东西,只知自己的玩具被人抢了,顿时不依地大哭起来。 朱赢见此一幕,心中不快,刚想介入,却见沈维桢蹬蹬地跑上前,一把揪住那正要上马的男孩,道:“我爹才是威远将军,你爹是哪个威远将军?敢借我爹的名头在外面欺负人,败坏我爹的名声,看我今天不教训你!”说着将那男孩用力一推,竟是推了个四脚朝天。 朱赢:“……”这丫头好猛! 男孩爬起身来,怒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爹就是唔唔……”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赶来的侍女给捂住了嘴。(完) 第47章 委曲求全 男孩被侍女捂住了嘴,犹自挣扎着去掰那侍女的手,一副不欲罢休的模样。 沈维桢见状,上前一步指着他道:“小杀才!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大耳刮子抽你!” 李惠宁上前,一手按在沈维桢肩上以防她不顾身份再次动手,抬头看定那美貌女子,语气平淡地问:“这孩子的爹,真是威远将军?” 女子脸庞涨红,僵了片刻,才十分艰难道:“不是。” 男孩闻言,挣扎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母亲。 李惠宁对那男孩道:“孩子,听见你母亲的话没?下次再不可胡乱攀亲,须知祸从口出。” 女子连话都不敢搭,扯了那孩子就欲离开。 李惠宁曼声道:“难得出来逛一次店,下次还不知何时才能得空,买一个娃娃就够了?怎么不得带个十个八个的回去备着啊。” 女子背影僵了僵,竟然真的叫身边丫头自货架上随意拿了十个娃娃去结账。 看着那伙人逃也似的出了门,朱赢无奈对李惠宁道:“多谢二姐为我招揽生意。” 这时凌霄从后院中匆匆过来,见了朱赢和李惠宁,忙过来行了礼,问:“公主,我听侍女说方才这楼中有人闹事?” 朱赢拉了李惠宁的手,道:“是呀,闹事一方正在这儿呢,赶紧抓了去吧。” 凌霄:“……” “不说笑了,你先在此招呼着,我与二姐上去说说话。”朱赢道。 凌霄答应着,自去招呼客人。朱赢带了李惠宁上楼。 二楼本来朱赢是想用来卖童装的,后来发现高官达贵世家大族一般家里都配有裁衣与针线,寻常都是买了中意的料子自己回去做衣服,断没有在外面买成衣的例子。再者有身份的人都挺忌讳与人撞衫的,而一种款式朱赢设计出来如果只能做一套衣裳,未免太过浪费精力,所以朱赢也懒得麻烦,只将二楼做了闲话休息之所,或许将来还会卖卖首饰,不过那是后话了。 李惠宁坐下后,甚为新奇道:“你这椅子怪模怪样的,不过坐着倒舒服,底下后背都软绵绵的。” 朱赢得意,这是她设计的单人沙发。当然这个时代没有海绵,所以朱赢就让人先打了木头架子,然后用棉花垫子厚厚地包了,再配上一套同一花色的坐垫和靠枕,还是颇具模样的。 “如何?二姐要么?要的话我送几张给你带回去坐。”朱赢道。 “好啊。维桢那丫头没瞧见,瞧见了指定喜欢。”李惠宁手搭在那宽而软的沙发扶手上,笑道。 提起维桢,朱赢不免想起方才之事,忍不住道:“二姐,方才那女子……” 李惠宁拈了一片芝麻杏干,语气十分随意道:“哦,那是维桢她爹的外室。” 朱赢见她满不在乎的模样,好奇:“二姐你……不介意?” 李惠宁笑了起来,道:“介意什么?原本就是我给他安排的。” 朱赢:“……” 李惠宁见她那样,低低叹了口气,道:“弟妹,你是幸运,遇着我三弟这么个正直磊落的男人。可事实上,凡是有些家世的男人,有几个不贪花好色的?两家议亲时我便知,这猛龙大将军的二公子沈孝平虽是家世显赫一表人才,可就是有个与二哥一样的毛病——风-流成性。那时我心里其实是不愿嫁的,可一来做子女的根本无权置喙自己的婚事,二来在父母眼中,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于是便还是嫁了。 一开始沈孝平忌讳着我的身份家世,加之公爹也时常耳提面命的,他倒是不敢造次。可后来我有了身孕,不能与他同房后,他便故态萌发了。唉,那时也是年轻,为了一个妾天天与他闹,婆母看不下去,帮着他说了几句话,我便气不过,回家找母亲一顿哭诉。我母亲那个脾气你也是知晓的,当即便去了沈府,与我那婆母好一顿吵骂,闹得不成样子,叫新城百姓看了好一场笑话。 那番吵闹之后,我自觉丢了大脸,便有些心灰意冷。欲待不管他,从此各过各的,可转念一想,我便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能不为孩子着想?沈府可不比王府,庶子成年是不分出去的。沈孝平生性如此,凭我一己之力想让他摒弃陋习专心一人,基本是不可能,于是我另辟了蹊径。 我留心打听了一下他的喜好,然后按着他的品味派人去大旻有名的青楼赎了个花魁回来,也就是方才那女子,锦娘。我给她安排了新的身份,使她与沈孝平‘偶遇’了两次,她便被沈孝平收作外室。她乃青楼花魁,容貌既姝,手段也非比寻常,很快家里那房妾便被沈孝平抛诸脑后。而她一个外室,即便再受宠,于我也无妨碍,更何况她还受我控制。如此,一内一外,一紧一松,沈孝平之举动便完全在我掌握之中。这些年来,不计他要重新纳妾还是另置外室,都被我与锦娘合力阻挠破坏。沈孝平纵有不甘,也无处诉苦,毕竟妻妾外室,他皆都俱全不是?近两年看着他似乎慢慢也将精力转用在军务上了,平日就守着我和锦娘以及那个无宠的妾过日子,倒很少出去沾花惹草了。” 朱赢没想到如李惠宁这般天之骄女,为了过日子,竟也肯委曲求全至此。要说这朝代还真是女人的地狱,最不能忍的一条就是,和丈夫过不下去了,也不能轻易和离。尤其是像她与李惠宁这种政治联姻,更是一纸婚约就绑一辈子,管你过得下去过不下去,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 “那她那两个孩子,也是在你默许之下生的?”朱赢问。 李惠宁点点头,道:“女人若有了野心,很容易豁出去,但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反正外室的孩子一辈子都不可能认祖归宗,如果生两个能让她更听话,凭什么不让生呢?其实只要她恪守本分,我也不愿为难她,今天是她的孩子逾矩了,所以我才给她一点颜色。” 朱赢不知说什么才好,扪心自问,若是自己,能做到如此吗?可若是真的摊上那样一个渣男,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或者,等自己生了几个孩子后,就阉了他? 朱赢默默地给李惠宁斟了一杯茶。 这个话题终究太过沉重,很快两人便另起了话头,又聊了片刻之后,便一同回了王府。 朱赢回到和光居,得知杨奇的妻儿已经接来了,依然安顿在风荷居。因朱赢出府前曾叮嘱简书人来了之后便去找府中大夫前来诊治,是以朱赢一回来简书便向她汇报,说是大夫已来看过,杨奇的妻子已是病入膏肓,只怕熬不到过年。 朱赢闻言,换了身衣服便去风荷居探望。 杨妻邹氏醒着,一个女儿十一岁,一个儿子八岁,都围在床前,朱氏絮絮地跟他们交代着什么。闻说朱赢来了,邹氏挣扎着要起身,朱赢忙快走几步将她按住了,道:“嫂子,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多礼了。” 邹氏惶恐,道:“民妇出身低微,前来搅扰世子爷已是万分不该,怎敢当世子妃一声嫂子?” 朱赢笑道:“三爷既说与杨大哥是结义兄弟,那这声嫂子你必是担得起的。切莫再推,三爷临走前曾千叮咛万嘱咐,托我要好生照看你们,嫂子行行好,别叫我在礼节上让人挑理。” 邹氏闻言,不好强推,忙又让两个孩子给朱赢见礼。俩孩子跪下就给朱赢磕头,礼虽行得大了,可表情动作却是落落大方的,可见教养不错。 朱赢受了两人的礼,一人给了一荷包。邹氏本不叫两个孩子收,后来拗不过朱赢,只得收下了。 朱赢本来探望过母子三人便想离开,叫三人好好休息,可见邹氏一直拿眼看着她,似是有话要说的模样,便令丫鬟先带两个孩子下去用点心,自己在邹氏的床沿坐了下来。 邹氏见两个孩子出去了,这才看着坐在床沿的朱赢歉意地开口:“三奶奶……”见朱赢睨她,她虚弱地笑了笑,道:“弟妹。” 朱赢观她表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遂抢先开口,道:“嫂子,你现在身子很虚弱,好生修养最是紧要,其他的切莫多想,只将此地当成第二个家便是。” 邹氏摇摇头,道:“弟妹,你就别安慰我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此番,是好不了了。人各有命,生死无常,本没什么话好说,偏生还有两个孩子尚未长成……其实自杨大哥去世后,三爷对我们一家子很是照拂,此番,本不该再来搅扰他才是。可是,杨大哥这一支人丁单薄,我若一去,这两个孩子除了他小姑之外没有旁人可依。而他小姑尚未出嫁,若是撇下两个孩子自去嫁人,两个孩子孤苦无依,若是带着两个孩子招赘,又恐族里旁支的叔伯兄弟阻挠反对。万般无奈之下,才不得不拖家带口地来了这里。弟妹,我知道我本没有资格求你,可请你念在我一颗慈母之心无处寄托的份上,万请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待我去后,我那两个孩子就拜托弟妹了,他们都是极听话也极勤快的,弟妹瞧着若是哪里当用,便当多养了两个奴才,好歹让他们能有片瓦遮雨寸地立足地长大,我便死也瞑目了。来世我与孩子他爹结草衔环,报答你与三爷。至于我那小姑,家里田产变卖之后,除去这一路费用,还剩了些许,就给她添做嫁妆,烦请弟妹给她寻摸一户老实人家,嫁了便是。如此,我心无挂碍,也可安心去见杨大哥了。” 朱赢点头,道:“嫂子放心,我俱都应承你。” 邹氏缓了口气,伸出枯瘦的手来,握住朱赢的手,眸中盈泪道:“弟妹,谢谢你了。” 朱赢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道:“我俱都答应你了,你便安心养病,莫再多想了。” 邹氏点了点头,看了朱赢几眼,忽道:“弟妹,你可知我那杨大哥是如何结识三爷的么?” 朱赢微笑,道:“愿闻其详。” 邹氏回忆着道:“记得那年我与杨大哥刚刚成婚,夏天去棉花地里给棉花浇水时,居然看到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在那偷吃棉籽。杨大哥问他是谁家孩子,他也不说话,杨大哥见他又黑又瘦衣衫褴褛的,便只当是哪来的孤儿,因自伤身世才不愿提及,便将他带回了家。当时家里并不富裕,公婆都不同意杨大哥将那孩子留下。那孩子人虽小,却极懂看人脸色,在家里住了一夜后,天不亮就走了。杨大哥心善,见那孩子走了心里总不放心,每天农事过后总要出去找上一圈,但一直未见人影,也只得作罢。 那一年渭南征兵,杨大哥正当龄,应征入伍,却在去营里报到的路上遇见那孩子饿昏在道旁,便带了那孩子一同去了军营。当时那孩子不过十岁出头,年纪太小营里是不要的,可那孩子坚持要留下,怎么赶都不肯走。后来营里的将军发话,说只要那孩子能跟上新兵训练的进度,便让他留下。将军本意是让他知难而退,谁知那孩子平时虽不言不语,性子却刚硬如铁,长跑时除非昏倒否则绝不停下,单兵格斗时明明没有还手之力,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坚持站起来,哪怕站起来之后还是挨打。最后将军受了感动,说那孩子小小年纪便有此心性与毅力,长大后必成一员猛将,于是便将他留下了。 杨大哥与三爷的情义,便是从那时结下的。他们一直在一个营当兵,休假时三爷也会跟杨大哥一起回杨家做客,素日里两人都以兄弟相称。五年前,杨大哥在赈灾时意外去世,从那时起三爷便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这么多年从未断过……”说到此处,邹氏忍不住抹泪,哽咽道:“能得这么个贵人做兄弟,也是杨大哥前世修来的福。” 朱赢好生劝慰邹氏一番,心中却在想:原来听二姐爆料时已觉得李延龄很苦逼了,想不到于这个男人而言,没有最苦逼,只有更苦逼…… 邹氏好容易止住了泪,看着朱赢道:“杨大哥在世时就常对我说,三爷虽贵为王子,可过得实在太苦。没想到,三爷的福祉都在后头呢。如今我虽还未曾得见三爷,但料定他与从前定然判若两人。连我这个外人初见弟妹都觉着如沐春风,何况是与弟妹朝夕相对的三爷?想来三爷前十年的种种苦难艰辛,都是为了在弟妹身上得到福报呢。” 朱赢被她夸得红了脸,道:“三爷临时有事,走得太急,不过他临走也说了,多则一两个月,少则二十来天就能回来。嫂子且放宽心,好生将养着,很快便能见着三爷了。” 两人又絮絮地聊了几句,朱赢见邹氏神疲力竭,便嘱她好好休息,自己告辞出来。 朱赢一天连见了两个命苦的女人(一个心苦,一个身苦),也是心累,晚间就没再去设计稿子,而是躺在床上思考了一下人生。时值深秋,晚间已是颇冷,却还未到烧地暖的时节,朱赢思考着思考着,思考出一只热水宝来。她想命人去打一只大大的汤婆子,再做个大大的熊猫公仔,把汤婆子往公仔肚子里一塞,晚上抱着睡觉既能搁腿还暖和,岂不妙哉? 次日一早,朱赢刚准备着人去做这大大的汤婆子,鸢尾给她拿来一张大大的请柬。 朱赢嫁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收到请柬,好奇之下打开一看,不由一阵牙疼—— 作者有话要说: 盛家老太爷过七十大寿。(完) 第48章 工厂开业 盛府老太爷做寿,朱赢估计缅州大凡有头脸上台面的人物都会去,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打广告做宣传的好机会。于是牙疼过后,立马颠颠地跑去让人把沈维桢昨日挑的娃娃套装全都按沈维桢的身材做一套。 这个是她一早就想好要做的,如今不过提前了几天而已。她的千金笑虽然不卖童装成衣,可她接受定制,若是有些大户觉着某些娃娃的衣裳好看,想要给孩子做一样式的,自家针线水平有限,做不出来,没关系,来千金笑定制呀。 别看一样是衣服,就算是一样的面料一样的款式,打版不同,做出来效果就不一样,完全贴合身材的,也不一定有不完全贴合身材的穿出来效果好。所有好的设计师即便有专门的打版师傅,自己也会亲自修版。在这一点上,朱赢觉着自己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服装设计师,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第二天,三七颠颠来报,说是工厂建好了。 朱赢吓一跳:“这么快?” 三七笑:“公主,您一气雇两百多个泥瓦匠,别说是几间平房,便是百尺高楼,还不是眨眼便起?” 朱赢嘀咕:“可别是豆腐渣工程。” 三七听不懂了:“啊?” 朱赢道:“我去看看。” 当下便换了衣服套了马车,带着三七等人直奔甘棠村。 因为当日想着染坊排水可能污染环境,是以朱赢买的那块地离村庄与耕地颇有一段距离,都是村里穷困佃户自己开垦的荒地,十分贫瘠,种谷物收成甚少,平时只种些豆类与玉米,约有五十多亩。朱赢花了极少的银子便全都买下来了。 因没有大路直通,朱赢到了村中只得下车步行,在那窄窄的田埂上走了足小半个时辰,腿酸脚疼的,当即决定若是染出的布有市场,定要修条大路直通厂房。 远远便看到了那巨兽般雄踞在荒野上的厂区,围墙高耸门廊庄严,孤城一般颇具气势。 这厂区的布局是朱赢根据前世记忆自己设计的,大门开得甚阔,方便车辆进出,旁设一间保安室,以作登记之用。 大门进去是一条直通到底的大路,虽然现在还没有路的样子,但好歹地方都空出来了。 朱赢的设计大路右边是工作区,最前面是一座独栋小楼,一楼做办公室,二楼做待客室,三楼做厂长的休息室。 办公室后面是棉花仓库,棉花仓库后面是纺纱车间,纺纱车间后面是棉纱仓库,棉纱仓库后面是织布车间,织布车间后面是坯布仓库,坯布仓库后面是染坊,染坊后面是成品仓库。 大路左边从前到后依次是大厨房,足可容纳两三百人的大餐厅,员工休息室,公厕,员工宿舍区,后面还专门辟了两间大浴房,男女各一间。 如此布局,虽是缺了点艺术感,但好在一目了然。 朱赢转了转,见墙垛屋顶俱都修得十分结实,地面也铺得十分平整规矩,便很满意,对三七道:“待将纺车织机以及一应家具都添置齐全后,便去村里招工,争取年前先染一批布出来瞧瞧。” 三七应承。 甘棠村的村民得知这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厂子将来要雇人做工,一个个俱都十分起劲,凡是有闲有力的俱都跑到厂子里做免费苦工去了,搬抬家具,清扫卫生,不过十几天时间,偌大的一个厂子便都归置妥当,三七当初从青州带来的那伙人也安排着住进了员工宿舍。 村民们参观了员工宿舍,见砖房簇新,家具齐全,且都是东家免费提供,俱都十分羡慕。 朱赢这几天也没歇着,先是细细列了一张人事招聘清单,又根据清单拟了几十份聘用合同,再根据每个岗位招聘人数不同让鸢尾简书等人共誊了上百份。鉴于这个朝代尚未有劳动合同法,合同条款十分简单,不过写明了雇用双方的身份,工作内容,工作时间和薪酬福利这几项。尽管通过调查得知其实大部分村民都不识字,朱赢还是很自律地将所有合同都一式两份。 待到工厂开业这一天,厂门前不大的广场上搭了一座高台,台下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密密麻麻足有好几百人,有些站不下的直接站到下面的田垄上。 村民们平日里生活单调,此刻农忙已过,没多少农活可干,又对这间厂子向往已久,是以能来的几乎都来了。 千金笑开业时朱赢一炮未放,这工厂开业却放了上百个爆竹,至于厂名么,因这村子叫做甘棠村,朱赢想起个甘棠遗爱的典故,于是便给取名叫做满庭芳。 众人虽觉怪异,但这样的厂子已是前所未见,名字怪了些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当然,这也为后来大家都管这厂子叫满庭坊埋下了伏笔。 朱赢一早就准备让三七来打理这个厂子的,故而她自己从始至终只是旁观,三七才是今日主角。 放过爆竹,又将满满二十八筐糖包点心都分给了村民,三七爬上高台,拿着朱赢命人给他打的简易喇叭,冲嗡嗡作响的围观人群言简意赅地道:“乡亲们,承蒙大家的关怀与帮助,我们满庭芳今天就正式开业了。满庭芳是一个厂,大家知道厂是什么?厂就是……厂。” 听到如斯解释,下面众人大笑。 其实朱赢跟他解释过工厂的含义,不过今天人多,三七一时紧张给忘了。还好他脸皮够厚,被人笑了也无所谓,继续道:“总之,这就是个纺纱、织布和染布的地方。鉴于工厂发展需要,东家需要从你们之中雇用一部分人来工厂做工,除了住在厂里的外地员工外,其他在厂里做工的人都可以在厂里免费吃一顿午饭,而工钱呢按月结算。现在我就把我们厂里要雇人的岗位和要求以及工钱待遇都说一下,你们认真听一下,若是有意来厂里做工的,待会儿都过来报一下名。”说着,拿起朱赢写好的人事招聘清单就念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李延龄一骑快马赶回了王府,风尘仆仆兴冲冲地回到和光居,却见空荡荡冷冰冰的连个人影都没有,问负责看家的郑嬷才知朱赢带了众人都去了甘棠村。郑嬷人老,记不住那些工厂什么的新鲜词,只说是去有事,而且是好事。 李延龄本想去看看,但接连两日昼夜不停地赶路,实在是累得慌,于是还是决定先补个眠。 洗漱一番后,李延龄来到床边拉过被子,却从被子里滚出个半人长的东西,将他吓了一跳,拎过来一看,原是一个布偶,圆滚滚的身体,短胖的四肢,身体是白的,四肢却是黑的,眼睛上还有两个大黑眼圈,怪模怪样丑得很。 他知道又是朱赢的古怪玩意儿,欲待撇到床角去,临放手却又凑到鼻尖闻了闻,果然有股子朱赢身上清清淡淡的好闻味儿,于是往怀中一抱,被中一钻,睡觉去了。 满庭芳这边,这些村民原本想挣两个钱只能通过去给地主或城里人家做工,或者卖卖药草野果之类,一年也挣不到几个钱,平常就靠种地过日子,虽不致衣食无继,不过也才勉强温饱而已。 如今见满庭芳一个月工钱抵他们几个月的收入,而且还管午饭,一个个为了争个名额几不曾打破头。 朱赢见现场实在太乱,就把凌霄留下来,自己带着鸢尾等人不厚道地先溜了。 回去的路上,鸢尾有些担心道:“村民那么多,咱们带去维持秩序的侍卫也没几个,不知会不会出乱子。” 朱赢老神在在,道:“若是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了,我就撸了三七的厂长位。” 回到崇善院,还未进和光居就被郑嬷告知李延龄回来了,正在床上睡觉。 朱赢悄悄走到床边掀开床帘一瞧,却见男人搂着她的熊猫公仔,高挺的鼻子抵着熊猫的黑鼻子睡得正香。 朱赢一颗心都给萌化了,便低下头在男人的额角上轻轻亲了一下。没想到男人警醒得很,累得这样了,朱赢蜻蜓点水般的一亲居然把他醒了。 他艰难地睁开因为睡眠不足而布满红血丝的眼,见是朱赢,当即长臂一伸将她搂了过去,一边把她往被中塞一边咕哝道:“陪我睡会儿……” “哎哎,我的鞋……”朱赢挣他不过,只能踢掉鞋子上了床。 有了正主儿,李延龄也不稀罕替代品了,将熊猫一扔,抱着朱赢继续呼呼大睡。 朱赢去满庭芳来回走了不少路,也是累了,男人怀里又暖烘烘的,不多时便也睡了过去。 及至醒来房里都黑了,他俩睡在床上也没人敢进来点灯,帐子里黑黢黢的谁也看不清谁,但李延龄的手在她身上揉捏抚弄,大约也是醒了。 “夫君?”朱赢轻唤一声。 “嗯。”李延龄凑过脸来,唇亲在她鼻梁上,声音有些刚睡醒的沙哑:“你醒了?” 朱赢:“……”你手在摸哪儿?我能不醒吗? 觉着腹中有些饥饿,朱赢道:“夫君,天都黑了,想必时辰不早了,我们先起来用晚饭吧。” 李延龄不吱声,鼻息火热地来寻她的唇。 朱赢敷衍地吻他一下,却被他吮住唇瓣不放。 “夫君,不要胡闹,先起来啦。”朱赢伸手指戳他的胸,被他含着唇瓣含糊不清道。 “不想起。”李延龄抱紧她,深深地吻下去。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邪了,只要离开崇善院,哪怕只是到前院去,她都始终在他脑海里盘桓不去,更遑论出门办事,每天从下马投宿到第二天重新上路,都是炼狱般的想念与煎熬。 “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毒?”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火热的唇沿着她的下颌一路向下,气息缠绵却不急切。 朱赢也察觉此番他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便搂着他的脖子任他施为。 “叫我一刻都离不开你。可还有那许多事情要去做,我到底该怎么办?”男人喃喃着,几乎焦躁地扯下了她的亵裤。 朱赢抱住他的头,在他脸上温存地亲着,低声道:“夫君,我们还有一辈子时间呢,想做什么都来得及,不急的。” 男人稍稍得到安抚,捧着她的脸柔情万端地吻她的唇,下面抵开她的腿想进去,却一直对不准地方。 朱赢伸手引导之。 “啊,轻些,轻些……”虽是勉强适应了他的尺寸,但朱赢毕竟年龄小尚未长开,每次初初交接还是难免胀痛。 李延龄便依言放轻放缓了动作,夜色太浓,少了视觉分心,对彼此的感知全都依赖于声息的传递与身体的厮磨,于是每一声喘息都能在对方心底泛起激-情的涟漪,每一次温柔起伏都使彼此愉悦无比。 朱赢紧紧抱着强健的男人,在他的轻拢慢捻下几乎融化成水,源源不断地从两人相交处溢了出来。 男人很快察觉她的动情,忍不住撑起身子加快了动作,朱赢的呻*吟美妙得犹如仙音,刺激得男人血脉喷张,只觉怎么要她都不够,最后竟无师自通地抓过一旁的熊猫布偶往朱赢腰下一塞,挺身大动。 朱赢:“……!”不过震惊也只一秒,无力招架的女人很快便沉沦在大展雄风的男人威猛之下。这次两人分外同步,狂喜几乎同时降临。 极度的痉-挛过后,朱赢犹在不自觉地阵阵轻颤,便觉男人按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在她耳旁喘息着道: 第49章 赴宴 李延龄与朱赢夫妻二人直厮混到酉时末才起床用了晚饭,吃饭时朱赢才知,男人这么马不停蹄日以继夜地赶回来居然是为了明天陪她一同去盛府赴宴,理由是怕他不在她会受欺负。 朱赢决定跟他好好讨论一下她受不受欺负和他赶不赶回来有何必然联系的话题。 “我去赴宴,盛府之人会关门放狗咬我?” “这……自然不会。” “男客和女眷在一个院子里饮宴?” “不可能。” “若是我在女眷这边受了言语挤兑,夫君能过来替我骂回去?” “这……男女大防,我自是不能轻易去女眷的院子。” “那夫君你赶回来意义何在啊?” “盛夫人乃将门之女,出了名的刁钻跋扈,她若敢因盛小姐之事为难你,我便在前院揍她儿子。儿子被揍,谅必她也没心情为难你了。” 朱赢:“……” “夫君,放心啦,只消不是动武,谅必她们是欺负不到你媳妇的。一句话到底,我是世子妃,她们不过是臣妇,就算年纪比我大,我也没必要让着她们不是,又不是王府的嫡系长辈。”朱赢将头挨在李延龄肩膀上道。 李延龄想了想,斟酌着道:“如果我没记错,盛府的老夫人,好像是我的姑祖母。” 朱赢:“……!” 次日便是盛府老太爷大寿之日,穆王妃推说头痛不去,大房的孟氏又染了风寒,于是王府女眷便去了朱赢一人。李承锴父子四人除了新近丧妻的李延年,其余三人倒是都去了。 及至盛府,盛默全等兄弟几人早在门前等着恭迎李承锴大驾,李承锴一下王辇,李延寿就亦步亦趋地跟上去随身伺候着。 朱赢看着下了马便径直来到她马车旁,等着扶她下车的李延龄:“……”夫君,秀恩爱也麻烦你分个场合好么?此时此地,这样的举动等同于不务正业啊! 她扶着李延龄的手下了车,一抬头,便见李承锴上了盛府大门前的台阶,正转头向这边看来,她正想推李延龄过去,忽又一队车马鼎盛的长龙从东头缓缓行来。 朱赢眼尖,老早看到马车上的沈府家徽,便对李延龄道:“夫君,你速去王爷那边吧,我与沈府女眷一道进去。” 李延龄朝那边看了看,点头道:“也好。”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伸手摸摸朱赢嫩滑的脸颊,道:“若是有事应付不来,使丫头来通知我。” “知道啦。”朱赢将这个磨磨唧唧的李婆婆推走。 恰那边沈府的人也到了,李延龄便与沈大将军等人一道进去了。 朱赢略等了等,与沈府的女眷碰了头,先是见过了沈夫人,然后落后两步,与李惠宁同行。 沈维桢今天穿了身与手中娃娃一般的粉色套装,袖口与襟口一朵一朵的金艳菊绣得精美绝伦,下摆缀着小小的珍珠流苏,衬着绣鞋上的珍珠色蟹爪菊刺绣,相得益彰。 她快活得像只小鸟,如不是规矩压着,怕都要蹦跳着走了。见了朱赢尤其高兴,过来亲亲热热地牵了她的手,仰头道:“舅妈,谢谢你送我衣裳,能和我的娃娃穿一样的衣裳,我的朋友都羡慕得不得了。” 旁边李惠宁笑道:“弟妹,你瞧瞧,从小到大我不知给她做了多少身衣裳,也不见她对我说半句谢,你送她两件,她便高兴得要飞起来,连自己的娘都抛一边去了。” “那没办法,舅妈人漂亮,做的衣裳也漂亮,娘虽然也漂亮,可惜不会做衣裳。”沈维桢笑嘻嘻道。 “好好,舅妈漂亮,会做衣裳,今儿你就跟你舅妈回家,别跟着你娘了。”李惠宁嗔怒。 沈维桢虽知自己娘亲乃是佯怒,却也忙上去哄。 朱赢看见沈维桢便不由自主想起前世的女儿陶陶,心中一阵酸涩,忙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却见李惠宁右后方一位稍有些丰腴的丽装女子一直拿眼瞧她,见她看来,还对她笑了笑,圆乎乎的脸盘子甚是讨喜。朱赢便也对她笑了笑。 李惠宁循着朱赢的目光看去,见是自己的小姑子,欲待为两人介绍,盛府负责迎接客人的女眷却已在门内等着,于是便暂且按下,且等去了园里再说。 盛府是缅州数一数二的人家,府里雕梁画栋层台累榭,满眼的富贵荣华自不必说。朱赢只知过了两道方门两道月门,也不知走了多少段抄手游廊,方到了一处深红浅黄的园子,红的是枫,黄的是菊。此间主人应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名菊山石红枫各自为政却又互为点缀,景色端的是殊丽非常。 侍女们引着众人进了一间极大的花厅,花厅里应是早上烧过地龙,温度明显比屋外高了些许,里面已经有好些贵妇小姐闲坐聊天。 见了沈府女眷一行,自有那主家和相熟的前来打招呼,只是见到朱赢颇为陌生,问沈家夫人这是何人?沈夫人答曰:“这是王世子妃。” 众人听得是王世子妃,碍于礼制,纷纷上来向朱赢行礼。 朱赢大大方方地受了众人的礼,笑着与众人寒暄几句。 除了李惠宁与盛歆培,这儿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朱赢,忍不住暗暗打量她。今天朱赢穿了一身自己设计的衣裳,解开大氅便见一件大红色夹鱼鳞金丝的华美外衣,竖领,前面一线开口,从脖颈处一直延伸到胸前,堪堪停在那危险之地,露出一线莹白肌肤与勃颈上一颗深红如血的宝石项链坠子。衣裳的肩背与腰线都极其贴合身材,将朱赢窈窕曼妙的曲线展露无遗,袖子却又短又宽,只到上臂一半处。朱赢里面不似一般贵妇穿得宽袖深衣,却是一件窄袖,具体样式不知,只知那袖子极窄,显得两条胳膊纤细纤细的,袖口处却又有精美褶皱,衬得一双玉手越发小巧精致。 这华美外衣有根同色的腰带,正系在腰肢最纤细处,往下便是裙子了。那裙子也甚是奇特,虽是一样的花纹颜色,却是两种料子,上半部分挺括服帖,下半部分却又垂顺飘逸,走起路来上半部分端庄得几乎不动,只下半部分随着脚步云一般散开拂动,甚是美妙。 这样的穿衣风格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那未去过大旻的,便以为这是大旻贵妇的装扮习惯,去过大旻的却知大旻贵妇的衣裳样式其实与缅州差不多,并无这样的与众不同。 朱赢坦然地迎着众人的目光,若不是怕显得太嘚瑟,她甚至想转个圈给大家看看,须知下面那圈裙摆转起圈来更好看。 她深知自己这身装扮对于这些深受传统观念影响的女子而言,有些暴露得太过了,虽然她几乎什么都没露,但在时下人们的眼中看来,露出身体曲线,那也是一种暴露。今晨在和光居换衣服时,李延龄看她穿了这样一身,眼睛都直了,差点当场把她抱床上办了,虽则后来生生忍住,却还是害得她补了好几回唇上的胭脂。 可为什么不能露?曲线之美,本来就是女人们最引以为豪的优点之一,为什么要因为那些无谓的封建传统就生生压抑了爱美之心呢?若有男子看到女人太美而心生邪念,那是他自己立身不正,该罚的难道不是男子?岂有反过来惩罚约束女人的道理? 朱赢知道按照正常来说,自己第一次露面,本该更顺应情势更迎合人心一些,但泯然与众,如何给人留下印象?破而后立,才是她朱赢做事的风格。如果她们接受不了,没关系,她会一次又一次在她们面前骄傲自恋目空一切地招摇过市,反正王府府规也没规定不能穿这样的衣服,不怕被罚。因为她知道,她们也许觉得接受不了,但却无法承认她不美,更不敢当面指摘她,这便是身份高的好处。 果然,众人目光闪烁地打量她一阵,便各自为伍地窃窃私语去了。李惠宁拉了她那胖乎乎的小姑子沈萱和介绍给朱赢认识,沈萱和看着颇为内向,说了句“世子妃好”便不再言语。 李惠宁笑着推她,道:“在家时天天嚷着要我带你认识世子妃,如今真见面了,怎么反倒不说话了。” 沈萱和颇为不好意思道:“世子妃那么美,我看着她都觉得有些紧张。” 朱赢:“……”莫非还真有‘画面太美我不敢看’一说?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边盛歆培带着几名贵女过来邀请沈萱和:“宜男(沈萱和的小名),开宴还早,我们结了个诗社咏菊,你也一起来吧。” 沈萱和顿时苦了脸,想拒绝又找不到托词,看到一旁的朱赢,顿时灵光一闪,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想和世子妃说说话。” 盛歆培旁边一位贵女,好像是兵部瞿大人家的千金,闻言看着朱赢笑道:“世子妃,小女子虽身处深闺,却也听闻过您的才名,仰慕已久,今日借盛府贵地斗胆向您求诗一首,不知您肯否纡尊降贵,一偿小女子多日夙愿?” 朱赢笑得温和:“瞿小姐,我嫁来新城不久,一无功绩二无建树,出来赴宴这都是首次,若论名声,恶名或许有,这才名,倒不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瞿蓉:“……” 朱赢扫一眼旁边的盛歆培,笑得愈甜,道:“我与盛小姐倒是有过一面之缘,莫非是盛小姐为我广播才名,以致为众人所知?” 上次千金笑门前碰面,两人俱都戴着帷帽,彼此不见真容,如今摘了帷帽,盛歆培赫然发现朱赢不但身份比自己高,年龄比自己小,且容貌较自己美,肌肤比自己嫩。她素来觉着身份比自己高的没有自己美貌,长得比自己美貌的身份没自己高,便是李惠宁又美貌身份又高,可年龄比自己大了七岁,也没什么好羡慕的。故而一向过得骄矜自傲目空一切,便是十九了还未嫁出去,也觉得是没人配得上自己而已,绝不是自己有问题。 如今遇着个朱赢,不但样样胜过自己,更重要的是,她才十五,已经嫁出去了。样样比她好的人都早早嫁出去了,她这个比不上人家的这么大还没嫁出去,还能自欺欺人说是别人配不上自己吗? 于是更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旁事上压她一头,扫一扫她的面子。盛歆培早就打听过朱赢的情况,知道她虽为大旻公主,但在宫中并不受宠,料想也没受到过什么好的教导,光看她如此推拒作诗便可知了。于是便道:“世子妃,您是我缅州第二尊贵的女子,样貌才情样样拿得出手那是应当的,何须听旁人说?再者听闻当日连龙台府尹虞大人那般的博学之士都败在你的手下,世子妃之机敏才情,是新城百姓有目共睹的。如今不过请世子妃作诗一首以供我等学习瞻仰,世子妃却百般推却,莫非是看不起我盛歆培,看不起我盛府?” 作为主家,她这话说得非但无理而且无礼,李惠宁面色一沉便欲说话,朱赢轻轻按住她,道:“盛小姐也说了,我是缅州第二尊贵的女子,若真要是看不起谁,还真是有那个资格的。只不过,我朱赢向来心宽得很,一般人我懒得看不起,真要看不起了,便也容不得她在我面前招摇,是以盛小姐尽可不必多虑。至于作诗么,我不敢自诩个中好手,却也写得出几个字来,若盛小姐果然想看我的拙作,还请传文房四宝来。” “不必费事,这边早已备好,世子妃,请。”盛歆培手一伸,引朱赢到花厅一角正对着园中枫菊盛景的窗下。 众人皆知盛歆培的德性,也有不少人是曾被她挤兑过的,今天见朱赢和她你一言我一语的针锋相对,本还指望朱赢能仗着身份教训她一番。如今见朱赢妥协去作诗,心中未免失望,觉着朱赢这个世子妃个性太过软弱。转念又希望朱赢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能在诗作上胜盛歆培一筹,让她这个唯一值得炫耀的才情也被人比了下去才是痛快,于是便纷纷围过去看。 朱赢看一眼桌上那瓶形貌俱佳灼灼绽放的菊花,唇角不屑地轻勾了勾,提笔就写下诗名——贺盛公七秩寿诞。 众人尚在欣赏朱赢的字,瞿蓉却叫了起来,道:“世子妃,今日之诗题乃是咏菊。” 朱赢:“哦,可我觉着贺寿更合今日之景。” 盛歆培忍不住道:“世子妃,有道是客随主便,我这诗社今日之题目就是咏菊,世子妃既答应作诗,何以又文不对题?” 朱赢道:“我是答应你作诗一首,可未曾答应你作咏菊诗一首啊?在场众位夫人小姐皆可为我作证。” 当时便有人附和:“世子妃的确没说要做咏菊诗。” “是呀,今日盛老太爷七十大寿,贺寿诗更为应景。” 李惠宁笑道:“盛老太爷七十大寿,盛小姐办诗社不为贺寿,却为咏菊,这才是真正文不对题呀。” 众位夫人小姐闻言,不由一阵窃笑。 盛歆培恼羞成怒,知道众怒难犯,便只盯住朱赢,道:“菊品性高洁不畏霜寒,正合我祖父品性,今日我以菊喻人,未觉不妥。世子妃不肯咏菊,到底是不喜菊花呢还是不会作菊花诗?” 菊花菊花,我真想赏你根黄瓜!朱赢心中大骂,面上却波澜不显,只搁下笔回视盛歆培,以一种苦口婆心的语气道:“盛小姐,你如何就不能明白我的苦心呢?今日你结诗社,诗题咏菊,诸位小姐各展才情,必能定出个高低长短来。我一个出嫁了的,何必与你们这些未嫁的小姑娘争一时风头?再者你说菊品性高洁,我也爱菊‘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堕北风中’的高洁品性,但今日乃盛老太爷七十寿诞,做出如此诗句未免显得不吉,所以我干脆不咏菊,改贺寿,一来应你之要求做了诗,二来顺便祝了寿,三来也不与尔等争风头,有何不好?盛小姐一再苦苦相逼,是何待客之道?” 众人闻言,觉得有理,纷纷赞扬朱赢有分寸识大体,同时又为朱赢那句‘你们这些未出嫁的小姑娘’眼神诡谲,要知道盛歆培虽是未出嫁,但也绝对算不上小姑娘了。朱赢心中惭愧剽窃了他人才情,面上却是一片平和温婉。相较之下,没分寸又不识大体的“小”姑娘盛歆培羞恼得两颊涨红,须臾又发白,只因朱赢那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堕北风中”的诗句,是她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的。她连一向引以为傲的才情,都不如朱赢。这一刻,备受打击的盛歆培心中一阵恼恨委屈,不由自主地鼻子一酸眼眶一热,几不曾哭出来。 “向来只听闻文人的笔诛口伐比之武将的真刀真枪犹为可怕,我等后宅妇人见识浅薄,不曾见过的文人厉害,不想今日却在世子妃身上得见了。果然好才情,好口舌,这等能耐,难怪乎连街头巷尾的垂髫小儿,都交口称赞了。”随着这道不温不火却又隐含怒气的声音,厅外款款走来一位方额广颐虎背熊腰的盛装妇人,不是旁人,正是盛歆培的娘亲,盛夫人。 第50章 一战成名 跟着盛夫人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位朱赢的“老熟人”,姨太太穆元禧和表小姐文静姝。 盛夫人和穆姨太两家一文一武,本不相交,可自从朱赢抢了文静姝的婚事后,两人都有个十□□岁尚未出嫁的女儿,顿时便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起来,也是一段奇缘。 朱赢见了盛夫人,才知盛歆培的奇葩性格到底是怎么来的,话说长得这么……呃,英武神勇的娘,能生出这么个娇滴滴(至少外表如此)的女儿,还真算得上奇迹,怪不得要含在嘴里宠了。 而“娇滴滴”的盛歆培见了盛夫人,竟像受了莫大委屈般,一个乳燕投林扑入盛夫人怀中:“嘤嘤嘤……”盛夫人一边心疼地抚着她的背一边拿目光砍着朱赢。 朱赢肯受她的气才有鬼,虽说今天盛家是主她是客,但又不是她自己蹭来的,是盛家发帖邀她来的,何况王府还出了那么大一份贺礼。当即旋身往一旁的高背椅上一坐,端出四平八稳的架势,伸手捋一下鬓边秀发,笑得风-流毓秀,接着盛夫人的话道:“盛夫人过奖了,虚名,一切都是虚名,浮云而已。” 盛夫人本意是讽刺她,结果见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顿时一口气梗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直憋得脸庞发青。 而厅中其他贵妇小姐则新奇地看着朱赢,心中不约而同地冒起一个念头:“这世子妃性格好生奇特,若换做旁的女子在别家被人这般当众讽刺,怕早就羞愤地掩面而去了。”可她们不知,她们看到的,才不过是朱赢的冰山一角罢了。 朱赢欣赏着盛夫人难看的面色,目光微微下移,在盛歆培身上绕了一圈,又悠悠开口:“盛夫人,传言不可尽信呀,正如我未曾得见盛小姐时,还以为是怎样三头六臂的巾帼英雄呢,如今一见,不过是一言不合就扑入母亲怀中撒娇的小姑娘而已。啧啧啧,真真是人言可畏,也难怪我朱赢这般宽厚良善之人,也被人说成铁齿铜牙口蜜腹剑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惊异而痛快地看着朱赢。须知这盛家母女向来霸道,碍于她们的家世,缅州能与她们一较高下一争长短的并不多。盛夫人自持身份,除了护女心切之外倒也极少故意寻衅,尤其是那盛歆培可恶,仗着家世好身份高家人又疼宠,说话做事百无禁忌,被她得罪过的夫人小姐不知凡几。如今见她被人当众用“三头六臂”“巾帼英雄”来形容,众人心中别提多痛快了,连带的对朱赢的印象都好了几分。 如果说盛歆培方才是假哭,现在便是真哭了。朱赢竟敢这样侮辱她,而她还不能反击,心里真是恨得能抓出血来。 盛夫人见状,气得发钗微颤,怒道:“世子妃,还请你自重身份,留些口德吧!” “放肆!”朱赢突然变脸,将手中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顿,怒视盛夫人,斥道:“你什么身份?敢这样跟我说话,想造反?” 盛夫人一怔。 众人目光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交头接耳。 朱赢站了起来,缓缓向呆住的盛夫人走去,因盛夫人身高比朱赢高了不少,朱赢不想仰望她,是以也没走得太近,隔着差不多一丈的距离对面而站。 “再年幼的君也是君,再势大的臣也是臣。你一届臣妇,见了琅琊王府王世子妃,不但不见礼,反而言语冲撞,谁给你的胆子!究竟是你不把我朱赢当回事,还是整个盛家已经不把王府当回事了?”朱赢眯着眼喝问,虽是年纪尚幼,个子也小小的,却自有一股凌驾于众人之上、让人无法轻视的气势。 盛夫人落到和她女儿一般境地,心里恨得发苦,面上却发作不得。只因朱赢说得句句在理。其实这也怨不得她,整个缅州能让她行礼的也就王府女眷,而原来的孙王妃为人和气并不拘礼,后来病倒后更是几年都不出来交际,而之后的穆王妃虽是脾气不好,但也自视甚高,便是你不行礼,她也不屑来挑剔你,李惠宁嫁了之后,她自觉没有交际的必要,也不大出来走动。至于王府原来的二奶奶罗氏,因为没有品级,所以盛夫人之流也无需向她行礼。是以,盛夫人有好长一段岁月无需向任何女人行礼,渐渐的便习以为常,以为这缅州没有哪个女人值得自己弯腰低头。 但朱赢不同,她是王世子妃,是有品级有称号的,在缅州的女人中可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盛夫人应该向她行礼。 盛夫人自知理亏,欲待上前行礼,又觉面子上过不去,欲待不上前行礼,眼下这场面又不知如何才能圆得过去,一时进退两难,颇见尴尬。 关键时刻,她的好基友穆姨太出来发挥作用了。 “世子妃息怒,盛夫人乃将门虎女,素来便是这样烈火冰河的性子,并非有意冒犯。还请世子妃看在今日乃盛家老太爷七十寿诞的份上,以和为贵,宽宥则个。”穆元禧见识了朱赢的脾气,唯恐她一不高兴也当场给她难堪,是故打圆场的话也说得小心翼翼。 朱赢笑了笑,道:“姨太太不必紧张,我若真想发难,早教人去掌她的嘴。” 穆元禧:“……” 朱赢瞥一眼忍得颊上横肉都在微微颤动的盛夫人,很不厚道地再补一刀:“其实我也是一番好意,行不行礼的有什么要紧?反正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不过是担心盛夫人这般家教,盛小姐何时才能嫁得出去罢了。” “欺人太甚!”盛夫人忍了又忍,差一点就修成忍者神龟了,谁知又让朱赢这诛心一刀给戳破了功,当即放开盛歆培,竟要冲上前来对朱赢动手。 众人都被这突来的变故惊住了,呆呆的不知如何反应,只文静姝忙对身边的丫鬟婆子道:“还不拉住盛夫人!” 朱赢看着怒目圆睁的盛夫人,道:“都别拉着,让我见识一下这将门虎女的威风!” 文静姝上前行了一礼,对朱赢道:“世子妃,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莫要闹得太难看了,大家都下不来台。” 朱赢道:“又不是我要动手,我怕什么?待她打了我,我再扯她去龙台府大堂上计较。表姑娘,看在大家亲戚一场的份上我也奉劝你一句,世人都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些人莫要与她走得太近了,否则旁人还以为你们是一类的呢。” 文静姝:“……”这口舌果然如传说中一般,胜过刀枪不知多少倍。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子,自持身份,见出面也未能劝得住,便默默退至一旁。 朱赢看着被人拉住的盛夫人,慢条斯理道:“盛夫人,这儿是盛府,你是主我是客,你若不怕丢人,尽管闹。我朱赢若是不敢奉陪,我给你磕头。” “谁要在我盛府闹啊?”门外忽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众人循声一看,却是盛府的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颤巍巍走来了,临到门前,她抬眸看了厅里一眼,面上怫然不悦。 盛歆培见自己的祖母来了,且祖母是王爷李承锴的姑姑,论辈分是朱赢的长辈,朱赢无法在她面前摆架子,顿觉是个绝好的靠山,当即酝酿一下感情想再挤两滴眼泪出来去博取祖母同情,可就在她酝酿感情时,眼角余光却见一道红影闪过,她定睛一看,目瞪口呆。 朱赢已抢在她之前扑到盛老夫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孙辈的大礼,声音朗朗道:“侄孙媳朱赢,拜见姑祖母。” 众人:“……” 盛老夫人:“……”她原本得到汇报,说世子妃在这公然欺负她孙女盛歆培。天可怜见她生了四个儿子,四个儿子又生了许多孙子,可嫡孙女就这一个,她自然也是疼的,于是急急赶过来打算给盛歆培撑腰。没曾想这世子妃朱赢上来纳头就拜,拜完就看着她笑盈盈的,那笑容比花美比蜜甜,看着倒比她的亲孙女还可爱三分,叫盛老夫人这一腔怒气如何还发得出?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笑脸人还跪着。 碍于朱赢的身份,盛老夫人只得亲自伸手去扶,口中道:“你是王府的世子妃,何须行此大礼。” 朱赢起身,就着盛老夫人扶她的姿势便握住了盛老夫人的手,亲亲热热道:“姑祖母,夫君说他祖母去得早,幼时您待他极好,嘱咐我见了您一定要给您磕头的。” 盛老太爷今日七十大寿,盛老夫人不过六十七而已,还未老到昏聩无知的地步,自然知道如今的王世子是李延龄。这个李延龄她印象不深,只记得小时候略微见过几面,印象中仿佛犟头倔脑不是很讨喜,反倒是那个老二李延年,长得一表人才俊眉朗目的甚是讨人喜欢。 不过朱赢话说得客气,一上来就将盛老夫人辈分地位抬得高高的,盛老夫人自是不好意思拉下脸来责问于她,只得执了她的手,拿出长辈的样子来细细地将她相看一番,夸赞几句,又命人速速封了个荷包来赠与朱赢当见面礼。 盛歆培站在一旁看着占了自己位置的朱赢,见祖母转眼便要被她哄了过去,实在不甘心,冲过来一把扯开朱赢,大声道: 第51章 打广告 厅中本来已经渐趋和缓的气氛因为盛歆培这个动作这句话重新降到冰点。 盛老夫人吃惊地看着盛歆培。 盛歆培看到盛老夫人的眼神,自己也惊了一跳。要知道盛老夫人虽然疼她,但并不像盛夫人一样没有原则,是以平常她在盛老夫人面前都是一副知书达理乖乖女的模样。不曾想今日被朱赢气狠了,忘了这茬,竟在盛老夫人面前暴露了原型。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给世子妃赔罪?一个女子,动手动脚,成何体统?”盛老夫人与盛夫人是两个层次,即便她心里并不想这般当众呵斥盛歆培,却更不想让旁人指摘她盛府的家教,是以便板起脸给盛歆培下规矩。 “不碍不碍,我也没跌着,盛小姐与我怕是有些误会,还请叔祖母切勿因我之故责怪于她。”朱赢在鸢尾等丫鬟的搀扶下站稳了身子,宽宏大量地劝盛老夫人道。 盛歆培咬牙切齿地看着朱赢一副温柔善良慈眉善目的模样,眼珠子都发了红,抱着盛老夫人的袖子哭道:“祖母,您切不要被她三言两语给骗了。她仗着世子妃的身份,三番两次欺凌我盛家,强夺了我母亲的店铺不说,还不许我盛家的人去她的店里,上次我听闻她店铺开业,本想去为几个小侄女买几个娃娃,顺便也贺她开业之喜。谁想她竟将孙女阻在门外,还拿毒水泼我,若不是孙女跑得快,眼睛都叫她毒瞎了。今天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孙女没有教养嫁不出去,母亲看不过出来相护,却被她好一顿奚落,还说要掌我母亲的嘴。祖母,她这是欺我盛家无人啊!请祖母一定要为母亲与孙女做主。”一边说一边泪珠子成串地往下落,话说完,竟把盛老夫人的袖子都打湿了。 盛老夫人一时倒是犹豫起来,她虽觉盛歆培言行不妥,却也从未见过她哭成这样,倒似真的受了莫大的欺负,且她娘盛夫人在一旁也是脸色青黑,一副气结于胸的模样。若真如盛歆培所言,那这个朱赢所作所为,便有些过分了。 朱赢在一旁察言观色,自然知道盛老夫人本来坚定的心被心爱孙女一哭一求已是软了,她辈分高,又是李延龄嫡亲的姑祖母,若她发难,自己万万没有回嘴的余地,是以忙清了清嗓子以解释的口吻道:“叔祖母,侄孙媳那家店开在兴盛街168号,名为千金笑,就是一间专门卖娃娃的店铺。每季都会推出最新款的娃娃,不定时搞优惠活动,并且凡是娃娃的衣裳都可以根据客人要求定制成大人的哟……”巴拉巴拉。 众人:“……”嗯,这广告打得好。 李惠宁拎着帕子看着朱赢笑。 盛歆培看着朱赢那张勾着微笑不断开合的小嘴,一脸的不可思议:她在干嘛?为她的店铺做宣传?见过脸皮厚的,但真没见过厚成她这样的啊! 盛歆培想打断她,又恐自己控制不住语气惹盛老夫人不悦,遂轻轻推了推盛老夫人。 朱赢口舌伶俐,盛老夫人还未反应过来已被迫听了一大段广告词,正蒙圈呢,被盛歆培一推回过神来,正欲开口,那边朱赢话锋一转:“……因为千金笑就是这样一家店,所以才会与盛小姐闹了场小小误会。诸位夫人小姐,你们说,这专门招待女子的店铺,能让男子随便进?若让男子随便进出了,你们还会光顾吗?所以我就定了两条规矩,第一,十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男子不得进出千金笑。第二,无关男子不得在千金笑门前方圆四丈内无故逗留。因着这两条,千金笑开业那天,世子爷想去给我压场子我都没让,请他去了斜对面的得意茶楼。 结果盛小姐带了四十侍卫来光顾我的千金笑,那阵势,那场面,知道的是盛小姐排场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来砸场子的,吓得我店内客人婢子战战兢兢惶恐不安。我就出门迎了迎盛小姐,对她说店内安全尽可放心,还请将所带之侍卫先遣去喝茶,那般威风凛凛地站在我千金笑门前,就算吓不着人,让城内百姓看了,还以为我朱赢能耐大到能让盛府的侍卫去给我千金笑看门压场子,传出去也是好说不好听不是?后来盛小姐大约也想到这一层,便带着侍卫走了。我倒不曾想原来盛小姐心中还记恨这事,可若说是我存心不让盛小姐进店,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哪个开店铺的会把客人往外推?又不是脑子磕坏了。更何况盛府与王府交情甚笃,我便是不看在盘店于我的盛夫人面上,看在嫡嫡亲亲的姑祖母面上,也做不出这等无礼之事啊。” 厅中众贵妇小姐虽是听说过这事,但传言向来是越传越失真,如今听当事人详详细细地说了事情原委,话里话外透出的内容又颇多,一时不免交头接耳议论此事。 盛老夫人眉头微蹙,朱赢这番话说得条分缕析谦和有礼,实在找不出让人发作的由头。 盛歆培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扑上去撕了朱赢那张能颠倒黑白的嘴!巧舌如簧避重就轻,把责任往旁人身上推了还让人觉着她一片好心,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的女子?只可惜从小到大只有她骂人,没人敢骂她,也就没人陪着她练这嘴上功夫,又哪里会是朱赢的对手?盛家其他房里的媳妇倒是有人想帮她一把,可考虑到朱赢的身份,又放弃了。 不管怎么说,盛歆培她爹是长房长子,是威虎将军,她们的夫婿可没有这样身份和势力傍身,为了迟早要分家的长房得罪世子妃,并不明智。 朱赢见盛歆培嘴唇张张合合却又说不出话来,便似那离了水的鱼一般,心中好笑,面上却和声细气地对盛老夫人道:“姑祖母,我与盛小姐这点误会不过是晚辈间寻常的磕碰罢了,便是亲姐妹之间也难免有拌嘴使性子的时候,说开了便好了,实不值得计较的。啊,对了,方才说要给盛老太爷写首诗祝寿的,正好姑祖母在这儿,还请姑祖母帮朱赢雅正雅正。”朱赢说着,回到方才的书案边,手不停挥美女簪花,不过须臾,便已作(默)成贺寿诗一首,恭恭敬敬双手捧了,递于盛老夫人。 晚辈尚有一笑泯恩仇的气度,盛老夫人作为长辈,又岂能揪住这点小事不放,便也只能借坡下驴了。 盛老夫人接了诗,眼下这篇便算翻过去了。 盛歆培松了口气:败局已定,再绷着也没用。 众人也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去结交世子妃了。话说今天看盛家母女吃瘪真痛快,改日该去千金笑光顾一下以表感谢。 如此一闹便也到了开宴的时候,席上众人让着朱赢,朱赢便让着盛老夫人,众人恭维朱赢,朱赢便恭维盛老夫人,除了盛氏母女被晾在一边外,这顿饭竟是吃得颇为热闹和谐。 饭后,朱赢刚用了半盏茶,前院来了个侍女,对朱赢道:“世子妃,世子爷叫奴婢来问您一声,何时回府?若世子妃还不想回去,他便在前院等您。” 众人听闻,神色不一。独李惠宁仗着与朱赢熟,揶揄道:“盛府到王府不过盏茶时间,这么短的路程,还怕弟妹被人抢了不成,巴巴等着?”当即抬头对那侍女笑道:“去告诉世子爷,世子妃已答应待会儿去我府里做客,让他先回吧。” 侍女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又回转,对李惠宁道:“二姑奶奶,世子爷说他亦有好久不曾去您府里作客了,让您待会儿走时别忘了去叫他。” 李惠宁大笑,推朱赢道:“瞧这难分难舍的劲儿,快走吧快走吧,别让人等急了待会儿连亲姐也不认。” 朱赢嗔怒地瞪她一眼,双颊却漫上薄薄绯红,衬得那瓷嫩的肌肤愈加晶莹剔透起来,姝丽的姿色看得众人一阵艳羡。 她起身向盛老夫人与盛夫人作了别,又与众人打了招呼,便由侍女领着往前头去了。 文静姝望着她袅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院门处,想着那头正在等她的人,终究是按捺不住,借口更衣也出了门。 朱赢行至盛府侧门处,远远便见李延龄负着双手站在一株枫树下等她。一树烈烈红枫衬着那一身红锦长袍修长挺拔的男人,便似丹青国手名作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钟灵毓秀风华绝代。更何况那画中人还回头冲她微微笑。 朱赢微笑着迎上去,唤:“夫君。” 李延龄伸手抹一下她鼻尖上微微的汗,心疼:“走这么快做什么?” 朱赢一笑,眼藏慧黠:“怕你等急了。” 在别人府邸,夫妻二人不好过分亲昵,李延龄便趁势捏了捏她琼脂般的小小鼻尖,携了她的手往外走。 不远处的花丛后,一双含泪的眼哀伤而痛苦地看着两人成双的背影,眼的主人几乎抑不住喉间的哽咽。 她想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梦了这么多年,终是看到他的笑了,他的笑童真无邪温柔开朗,可是,却不是对她。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想不到他也会。不再跌宕不羁不修边幅的他,秀骨清像英姿飒爽,一如她期许的模样,可是,身边伴着的却是别的女子。 朱赢,你为什么这般好命?我恋了多年的,你轻而易举便抢去了,我盼了多年的,你易如反掌便得到了。你真有这么好?我不信,我不服! 李延龄夫妇回到王府崇善院,李延龄大约喝了些酒,借着几分醉意便想搂朱赢上床。朱赢觉得吧,反正这男人在家的时候,她是每晚都得加班到深夜,白天就不必再加点了。于是建议李延龄去探望邹氏。 李延龄想想,邹氏入府时自己不在家,昨日回来便睡觉,起来已是夜里,不便去探望,眼下的确该去探望了,于是便洗了把脸,换了衣服,和朱赢两人一同去了风荷居。 邹氏的小姑子杨青额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此刻正与侄儿侄女一起在邹氏房里陪着邹氏。 邹氏病入膏肓药石罔效,虽是日日喝着药进着补,还是一日日瘦弱下去,人人都知她时日不多了,于是便想趁她还活着时多多相陪。 李延龄只在邹氏处坐了片刻便出来了,邹氏是明白人,要紧的话都拜托了朱赢,对李延龄便也只剩下感恩戴德。 夫妻俩走到院子里,刚才还风和日丽的天气,这会儿倒是起了风,没几日要入冬了,这风吹在人身上也颇见力道。李延龄见朱赢有些瑟缩,便命随行丫鬟去取大氅,自己和朱赢躲进演武堂避风。 朱赢刚踏进演武堂,一转身就叫男人给圈在了怀里。 第52章 危险的来客 朱赢见他圈着自己,却并没有进一步动作的意思,忍不住回头笑:“怎么了?” 李延龄低下头来,脸颊贴着她的颊侧,轻声道:“谢谢你。”方才他去探望邹氏,见杨青与两个孩子俱都一身新衣,邹氏床上锦褥厚重,房里烧了地龙,连桌上的水果鲜花,都是最新鲜的,便知她是真的用心招待他的故人。 “你是为杨大嫂她们之事谢我?其实完全不必,我不过觉得以你的性子,能得你真心相待拜为义兄的,他必然对你甚好。如今他妻儿妹子无依无靠,而我们又有余力,照顾她们也是应该,就当全你一番兄弟之情。”朱赢道。 李延龄将她又拥得紧了些,半晌,方道:“杨大哥他不仅待我极好,他……实乃为我而死。” 朱赢惊一跳,问:“为何会如此?” 李延龄细细地说给她听,原是五年前的那个冬天,南部崇山郡遭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灾,恰他与杨奇所在的那个营离受灾郡最近,于是奉命前去救灾。崇山郡地势险要,村子之间都是山道相连。那时李延龄十六岁,在营中仍是年纪最小的,体力耐力都比不过杨奇等人,在一次翻越山道时不慎失足,杨奇就走在他身后,见他滑倒便伸手去扯他,结果两人一同滚进一处山坳被雪埋住。营里的弟兄第二天中午才找到他们两个,当时他自己昏着,而杨奇已经死了。他把自己身上的棉袍脱下来裹住了李延龄,换得了他一线生机,而他自己却活生生冻死了。那时,他儿子才堪堪两岁。 这些年,他有心照顾杨家的孤儿老幼,却碍于军务倥偬不得空,平日里只得寄些银子过去让她们得以吃穿,不曾想杨奇父母先后去世,邹氏年纪轻轻又染恶疾,思之,实是愧对杨奇得很。 朱赢安慰他:“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很多事情就算人再有心也是无法改变的。眼下我们能做的无非是让杨大嫂安静放心地度过这最后一段时日,好生照顾那两个孩子,再给杨姑娘仔细寻摸一户好人家嫁了,如此,你杨大哥泉下有知,应当也能放心。” 李延龄点头,道:“我在府里呆不长,这一切便都拜托你了。” 朱赢道:“旁的倒没什么,只那杨姑娘的婚事,你也全权交我负责么?” 李延龄道:“这我更是不懂的,自然交予你负责。” 朱赢笑得狡黠:“那我可不敢保证不让她受委屈哟。” 李延龄:“……” “一个女子出嫁要丝毫不受委屈,那样的婆家我可找不着,便是你这么好,刚嫁来那会儿我还觉着委屈呢。夫君若怕她受委屈,便从自己手下找个知根知底的娶了她,有你在上头压着,人家自不敢给委屈她受。”朱赢伸出尖尖手指戳着他的胸道。 李延龄想了想,道:“不妥,我管天管地难道还管到人房里去?。” “那如何是好?” “大不了到时你寻摸了人家,将对方情况实言相告,夫婿人选也让她亲眼瞧一瞧,若她自己愿意的,嫁过去便是受些委屈,只消不是缺吃少穿刻意虐待,我们也不好说什么。最多到时多给她一些陪嫁便是了。”李延龄道。 朱赢得了他这话,便应承下来。 李延龄捧了她的脸,看着她清澈的眼,道:“你可知你有个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才一个好处啊?我还以为我浑身都是呢。”朱赢神情娇俏地睨她。 李延龄笑了,低头与她额头相抵,亲昵道:“嗯,浑身都是好处,不过我要说的是最大的那个。” “什么?” “我觉着在你心里,人好似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你的心,很平,很善。” “谁说的,我不也使唤丫头驱使仆役吗?我还动不动就抬出身份来压人呢。” “嗯,你是使唤丫头驱使仆役,可你也对他们和颜悦色,与她们谈笑风生,比起主仆,倒更似将他们当做你花钱雇来的百姓,彼此间不过是一个出钱一个出力的关系,而非执掌生死左右命运的关系。至于抬出身份来压人么,我更愿意相信这不过是你规避麻烦的一种手段罢了。” 朱赢为男人对她的了解而吃惊,表面却道:“别将你夫人我想得太好了,其实我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口蜜腹剑残……”话还没说完已被李延龄堵了嘴。 “口蜜是真的,腹剑么,我还真没发现。”李延龄一边吻着她的唇一边掐她柔软纤细的腰肢找剑。 朱赢被他掐得直痒,笑着挣扎:“你说话便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李延龄手下愈加放肆,道:“我明明只动了手,哪有动脚?你冤枉我。” “讨厌!喂……” 夫妻二人在演武堂嬉闹半天,丫鬟也取了大氅来了,便一起回了和光居。 凌霄已经回来了,带了雇工合同给朱赢过目,李延龄甚是好奇,刚把朱赢抱腿上想与她一起看,那边下人来报说王爷有请。 李延龄出门时,恰许琳琅过来求见朱赢,一抬头便见门内出来一个挺鼻薄唇剑眉星目的男子,穿一袭烈烈如火的红锦长袍,一头长发被精巧金冠束得一丝不乱,尊贵逼人英气勃勃,竟是平生未见之英伟男儿。 那金冠出自她手。 许琳琅心中大动,闪了神,愣愣地看着李延龄,直到身边传来旁的侍女的行礼声,她才猛然回神,头一低便欲屈膝行礼,李延龄却早已大步流星地越过她去了,竟是目不斜视。 许琳琅咬了咬唇,一抬头,发现鸢尾正站在门内看着她,见她抬头,淡淡道:“公主叫你进去。” 许琳琅收敛心神来到内室,向朱赢行礼,朱赢一边翻着雇工合同一边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两颊红晕上略停了停,复又埋头去看合同,问:“这些日子呆得可还习惯。” “吃穿住行俱都十分妥帖,多谢公主收留我们母女。”许琳琅低着头道,她也知自己双颊发热,可恨左右不了。 “嗯,那你此番来找我,所为何事?”朱赢眉眼不抬地问。 许琳琅摸着袖中的几张纸,她本想说不想在院里尸位素餐,愿凭一己手艺,给朱赢当个首饰匠人,可……不知为何又临时改变了主意,从袖中抽出那几张纸恭恭敬敬递上去,道:“公主,这是奴婢家传打首饰的技艺,公主对奴婢与奴婢母亲有再生之恩,奴婢无以为报,愿将此物献于公主,聊表谢意。” “不必了。”朱赢道。 许琳琅一愣。 “之前让你打造的金冠我挺喜欢的,给世子爷戴了,很是相配。你既有此手艺,我也不愿埋没了你,我那千金笑二楼还空着呢,你若愿意,我负责设计,你负责打造,我们便也开个首饰铺子。”朱赢抬眸看着许琳琅道,“当然,我也不会让你白给我干活,但凡有首饰卖出去,你都可从中分成,你意下如何?” 许琳琅心中乱糟糟的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方纳头拜倒:“一切但凭公主吩咐。” “公主。”凌霄忽急匆匆进来,“不好了,千金笑那边来报,有位小姐不见了。” “什么叫有位小姐不见了?”朱赢问。 “一位小姐带着丫鬟去我们千金笑,前一刻还在二楼喝茶,丫头不过一转身,那小姐就凭空不见了,前门后院的人都未曾见有人出去,现下那丫头正在店里哭呢。”凌霄一脸的不可思议。 朱赢不再多问,换了衣服直奔千金笑。结果在门前就被人给拦住了。 “一条小鱼破浪来,见过猪淫公主。”头戴红花的白面小生恭恭敬敬地对朱赢行礼。 朱赢:“……”阴魂不散? “壮士你好,壮士再见。”朱赢快速说完,绕过他欲走。 “公主不必着急,那位姑娘已安然返回,毫发无损。”江虞跟在朱赢后面道。 朱赢倏然回身看他。 江虞讪笑:“求见公主而不得,万不得已而为之,公主见谅,见谅。” “穆小峰,把这厮押起来。”朱赢喝道。 穆小峰等人一拥而上,将江虞押住。 “公主,你、你这是意欲何为啊?在下虽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但你若想让我当你面首……”话还没说完,已叫穆小峰肚子上揍了一拳,当即痛得弯下腰去,随行侍卫很有眼色地找来一块破布,看颜色也不知是抹地的还是擦桌的,瞧也不瞧就往江虞口中一塞。 江虞“呜呜”地看着朱赢直瞪眼。 朱赢一转身进千金笑去了,到了二楼,见了那位失而复得的小姐,见她非但丝毫无恙,居然还满面娇红,不像受了惊吓,倒像会了情郎一般的模样。 朱赢心中好生奇怪,小心翼翼地与她聊了几句,见她不像嗑了春-药,也无将今天之事声张之意,于是令店中侍女好生包了几个娃娃给她,安抚一番便又自下楼去。 到千金笑门口见了江虞,朱赢手指着他道:“再乱说一个字,我就割了你舌头。” 江虞点头不迭。 朱赢便让穆小峰等人放了他。 江虞忙扯出口中破布,“呸呸”地直吐唾沫。 “跟我来,今天一并把话说清楚了。”朱赢转身往得意茶楼走。 江虞忙跟上去,狗腿道:“公主,三楼早定下包间了,公主请。”说着竟在前面带起了路。 朱赢叹气,遇到这样的奇葩也真是没办法。 连穆小峰在内朱赢带了四名侍卫上楼,其他的就留在茶楼门前。 推开三楼包间的门,朱赢刚欲进去,身形却猛的一顿。 里面已经有人了。 一个男人,看样子绝对不满三十,四肢舒展仪态闲适地坐在窗边,一袭银灰色-色泽光润的皮裘包裹着他高大匀称的身材,略显棕色的长发狂野不羁地披散着,只在额上束了一条镶嵌玛瑙的金属抹额。听见门响,他有些懒洋洋地转过头来,一张英俊深刻得让人过目难忘的脸庞,那双颜色深邃弧度却张扬的眸子在看到朱赢的刹那蓦然爆出一团蹲守已久的野兽乍见猎物现身般的灿然光彩,看得朱赢心中一缩,直觉危险之下,转身便要离开。 “哎,公主,怎么来了又走?”江虞唤住朱赢。 朱赢被他喊得回了神,强自按下心中那股不安,停步回身。 包间里那男子已经站了起来,棱角分明的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彬彬有礼的微笑,远远地朝着朱赢作揖。然而一抬头,那双眼仍是野性难驯侵略性十足。 朱赢打量着他,这男子身材十分高大,目测似乎比李延龄还要高上一些,宽肩窄腰四肢劲长,想必也是个练家子。新城虽冷,却还没有冷到需要穿皮裘的程度,这男子这身打扮,显是来自更冷的地方,比如说,北面。且面容打扮均有异于朱赢见过的新城百姓,难不成…… 朱赢心生警惕,问江虞:“这是何人?” 江虞笑道:“公主,这位公子,论起来跟你可是沾亲带故的关系,他是陶朱会会长赵大掌柜的长子,陶朱会赵大掌柜你总听说过吧?”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朱赢稳了稳心神,借扶着鸢尾手腕的便利捏了捏她的手,鸢尾心领神会,转身下楼,找到茶楼门外的侍卫,低声吩咐:“若待会儿三楼有何异动,你们三个上去支援,你速回王府报告世子爷。”四名侍卫领命。 朱赢进了包间,在男子对面坐下,穆小峰等四人在她身后一字排开。 “原来是赵公子,听闻赵大掌柜对我缅州颇有成见,来往船只都不许替缅州商人夹带货物,不知赵公子此番前来,又有何贵干?”思及此处离王府不过两个街口的距离,朱赢心中稍定了些。在自己地盘露怯,传出去未免教人耻笑。 赵翀本来正盯着帷帽面纱下朱赢朦胧不清的脸瞧,闻言倒是笑了起来,向后靠在椅背上,虽动作不多,也看得出来刻意收敛了气势,却仍是隐隐透出一股子尊贵雍容的气度来,迥然于芸芸之众。 一个商人之子有此气势,让朱赢心中好生不解。 “看来朱赢公主对家父颇多微词啊。”他拿出一块令牌,少见的紫金质地,上面一只雄鹰刻得栩栩如生。令牌放到桌上,他用一根劲长的手指推了过来,道:“有此令牌,每月初一十五,凡是经过龙堰渡的船只,任凭公主调遣。” 朱赢瞥了那令牌一眼,又给他推了回去,道:“无功不受禄,赵公子还是直抒来意吧。” 赵翀盯着那只昙花一现般润白莹滑的手,颇有些意犹未尽,道:“既然公主如此爽快,那我也不绕弯子了。”他本来就坐在窗口,当即便对窗外做了个手势。 朱赢转头朝窗外一看,斜对面的客栈里鱼贯出来二十个大汉,抬了十只红木铆钉的大箱子到千金笑门前,放成两排。 “听闻公主开了一间染坊,我希望将来除了缅州之外,公主染坊出来的布在其他地方的经销权,能归赵某所有。这些,便是订金。”赵翀道。 朱赢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道:“但闻政治投机有烧冷灶的,没听过这做生意竟也有烧冷灶的。赵公子,缅州不产棉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赵翀微微笑:“缅州不产棉是真,但只要公主开口,赵某能担保,公主染坊的坯布,一年到头都不会短了。” 朱赢收敛了笑意,问:“你到底意欲何为?” “挣钱啊,缅州虽不产棉,但有公主在,缅州新城,只怕很快就会成为北方最大的布匹批发市场之一,赵某不过想要先下手为强罢了。” “我不知赵公子信心何来,不过对于染布一事,我的确没有想得那般深远。赵公子之请求,只怕我无法答应,还请赵公子将订金收回。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告辞。”朱赢说起,起身欲走。 “公主,前一阵子赵某去了一趟隆安,遇着个双腿残废坐着轮椅的老妇人被人追杀。” 朱赢猛然回头。 赵翀笑得人畜无害:“赵某闲极无聊便救了她一命,如今她正在赵某府中做客。不知公主是否认识此人?” 朱赢捏了捏掌心,回身面对赵翀,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赵公子倒是有备而来。只不过赵公子如此行事,可有考虑过后果?” “后果?” 朱赢一挥手。 穆小峰等人拔刀而上。 赵翀坐在窗边不动,任穆小峰的雁翎长刀搁上颈项,只看着朱赢笑:“想不到公主原来是这样直爽的性子。” 江虞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句句谈掰,最后兵戎相见,忍不住跳出来一脸茫然道:“喂喂,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要做朋友的吗?” 朱赢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个活宝。 “说,怎样才肯放人?”朱赢推开江虞,开门见山。 雪亮的长刀离脖颈仅毫厘之差,赵翀浑不在意,甚至还慢悠悠端过桌上的茶杯慢饮一口,随后仰头看着朱赢懒洋洋道:“公主,虽然我很欣赏你暴力直接的处事方式,但眼下,这方式解决不了问题。” 朱赢不语,她心里明白,就算他是赵芝祥的儿子,就算有传言说李承锴与这赵芝祥不合,但自己也绝没有理由将他就这样当场斩杀。她原本只想将他制住,用他来换尚嬷而已。但,从穆小峰刀搁上赵翀颈项的那一刻,朱赢看到斜对面那家客栈从二楼至三楼临街的六扇窗户突然全部打开,一眼望去,每间房里至少都有十个人。加上千金笑门前的二十人,只要赵翀愿意,他随时可以反败为胜。 朱赢挥了挥手,令穆小峰等人收了刀,自己重新在赵翀对面坐下。 “赵公子此行,果真单为生意合作而来?”朱赢问,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慎重。 见她重新坐下,赵翀唇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满意弧度,道:“原本是,不过,眼下我改变主意了。” 朱赢看他。 赵翀也不卖关子,直言道: 第53章 交易 听到如此无礼的要求,穆小峰等人气愤难平,手都按到了刀柄上。 朱赢倒还算镇定,摆了摆手道:“你爱放不放,不过是个已经赎了身的奴婢,你放了,于我也没多大好处,你不放么,正好尚嬷无依无靠无亲无故,倒要多谢赵公子为她养老送终。” 赵翀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一口牙既白且利,莫名让朱赢想到了一句话:武装到牙齿。 同是男人,他的笑与李延龄完全不同。李延龄甚少笑,更少哈哈大笑,但只要他笑,那笑容都是由心而发干净明澈的,看他笑你会被他感染,心里平静而温和。而这个赵翀的笑给人的感觉却是他是狩猎者,而你是猎物,他观察着你,你做出了什么滑稽的动作,让他觉着有趣,所以他才笑了。她甚至能从他笑容里捕捉到浅浅的戏谑和掠夺的欲-望。 这让朱赢十分疑惑且不舒服,于是决定速战速决,她扭头看了一下千金笑门前的大箱子,对赵翀:“赵公子,你的提议我答应了,虽然此时说这些未免有纸上谈兵之嫌,但我回去会先拟一份合作契约给你,若赵公子没有急事,不如在新城逗留两日,一切开销算在我朱赢头上,就当我替我夫君尽地主之谊了。” 赵翀兴味盎然地看着她,修长的指在桌沿一下一下扣着,眼角上挑的眸映着窗外的天光泛出一丝奇异的刚蓝色,道:“公主之心意,赵某心领了,只是这地主之谊,怕是不用公主代劳了。” 话音刚落,楼下上来一位王府礼官,身后跟着几名王府侍从,进了门见朱赢也在,王府礼官有些发愣,先见过了朱赢,这才对赵翀道:“请问这位可是赵翀赵公子。” 赵翀神情淡然:“正是。” 礼官恭敬道:“赵公子,王爷请赵公子去王府一叙。” 赵翀侧脸冲朱赢一挑眉,道:“公主,赵某就在王府等你的契约了。” 看着那高大的男人步履从容地跟着王府礼官下楼去了,朱赢瞪着江虞,问:“这人到底是谁?” 江虞苦着脸道:“公主,你受了他的气也不能撒我身上啊,我家老大都不敢对他怎样,我又能怎样?” “什么意思?” “这个赵公子别的不多,就是钱多,每年我们罔象岛一大半的用度都是他给的,所以他们陶朱会的船才能在涪江穿行无阻啊。而且他的手下还特别能打,有一次带了十几个人上岛,当着我们二百多兄弟的面把我们老大给生擒了,这不我们老大迫于无奈,只得供人驱使了嘛。不过好在他手下能办事的人多,倒也不经常来支使我们罔象岛的人。这次不知从哪儿听得了你猪淫公主的名头,派人找上我们老大,让我们带他来新城找你。我上次不是来找过公主一回吗,所以这倒霉差事就落在我头上了。” 朱赢疑虑,她有什么名头在外?再者,这赵翀看来神通广大的,他想来找她难道自己不能来,为何一定要叫罔象岛的人带他来? “他见了你之后,只让你带他来新城,没说别的?”朱赢问。 江虞想了想,道:“他似乎对公主你写给我们老大的话本子也挺感兴趣的,问得很详细,还问了我第一次与你见面的情景。” “那我店里那位小姐的失而复得又是怎么回事?” “那也是赵大公子的主意,我们来了之后不是见不着你吗,他就说只要一个小小伎俩,你顷刻便来。我与他便在这里候着,也不知他手下如何行动,果然没多久你便来了。” 朱赢眉头愈皱,越想越觉得这男人不简单。 “他真是赵芝祥的儿子?”思虑半晌,朱赢问。 “千真万确,听闻赵芝祥之所以能创立陶朱会,他这个长子功不可没,否则崑州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哪轮到他一个从缅州逃离的王府庶子去建功立业?如今陶朱会会长虽然还是赵芝祥,但实际上的主事人早就变成赵翀了。”江虞道。 这样一个男人,名利、地位、能力和人脉,一样不缺,为什么会在此时找上她朱赢?贩布?呵,她这么点家当,全送给他也未必能让他掀一掀眼皮吧。那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朱赢百思不得其解,心事重重地起身要走。 “哎哎,公主,我们老大那话本子……” “继续去找施耐庵吧。”江虞讪讪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朱赢没好气地给顶了回去。 朱赢带着穆小峰等人来到千金笑门口,看到那十个红木铆钉箱,觉得实在扎眼,便对穆小峰道:“先搬进去吧。” 穆小峰得令,一挥手,八名侍卫加上原本千金笑门口那两个一起围过来抬箱子,朱赢进店选定了存放箱子的地方,等了半晌不见穆小峰等人进来,出门一看,十个人满头大汗地在那绷得脸红脖子粗,箱子却纹丝不动。 竟然搬、不、动! 朱赢想起方才那十个大汉从客栈里把箱子抬出来的轻松劲儿,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怪不得明明能用银票却不用,原来还存着这份耀武扬威的心思在里头呢。 “罢了,去把院里的板车拖出来,直接运回府里去吧。”朱赢道。 回到和光居,见李延龄负着手身姿挺傲地站在窗前,朱赢绷着的心弦一松,过去与他并肩而立,朝窗外张望,问:“看什么呢?” 李延龄回过神来,伸手将她揽在怀里,默了半晌,低头看着她道:“对不住。” “怎么了?”朱赢仰头看他。 李延龄眼神矛盾,歉疚道:“方才父亲跟我说要我留在府里,慢慢熟悉政务,我……拒绝了。” 朱赢愣了愣,嫣然一笑,道:“这决定没错啊,为何要道歉?” “你也觉着没错?”李延龄眼睛一亮。 “熟悉政务,就算继位了再熟悉也不迟,但兵权一旦卸下,再要掌,可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做到的了。以你目前的情况而言,自然是继续掌着兵权的好,至少,即便有人看不惯你,也不能轻易动你。只消你自己不犯错,不提出,王爷想要卸你的兵权,也不是那样容易的。”朱赢道。 李延龄眼中的矛盾之色减了些,愧疚之色却又浓了些,道:“自入了军营之后,说实话我没想着会再回来,也没想过要成家,一直以来都一门心思扑在军营里,只觉得即便将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无妨,就算不枉这辈子投生为男儿。可有了你之后,我却时时后悔过去的日子过得太单纯,以致于如今全了我自己的心意就无法兼顾你。今日父亲提出让我留在府中时,想着从今后能与你朝夕相伴,我差点就一口应承下来。可最后关头,想起我营里那帮生死与共的弟兄,我还是拒绝了。不管这个决定正确与否,我都觉着对不住你。” 朱赢摇摇头,道:“夫君,你别这样想。倘或你是个无用的,就算天天陪着我,又有什么用?无非夫妻两个一起受欺辱罢了。而你有权有势,就算常年不在我身边,又有谁敢动我?你地位稳了,我才有安稳日子可过,至于眼下的分别与思念,都是可以忍耐的。待你将来继承王位,便再无人能分开我们了。夫君,我朱赢虽是女子,却也知大局为重的道理,你不必牵挂我,只管去做你该做之事,我永远在你身后守着你。” 李延龄闻言,再没说话,只默默地将朱赢抱入怀中,拥着不放。 朱赢连夜拟了一张满庭芳布庄经销商合同并收到陶朱会赵翀十万两银子的字据一张,派人送给江虞,请他代为转交。 赵翀一直未有回复,三日后离开了王府。 第四日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就在初雪的这天夜里,邹氏去了。 朱赢为她买了棺木置办了墓地,好生发送了。 邹氏下葬的第二天,邹氏的女儿杨淳和儿子杨滨便来求见朱赢,见了面,两个孩子一言不发,先跪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谢朱赢为他们的母亲操办后事。 朱赢忙叫丫鬟扶他们起来,她一早为他们打听了一个私塾,就在新城南区,虽不是公子小姐们上的那种贵族书院,但听闻先生的人品水平都不错,是以想送这两个孩子去学点东西。 她将自己的想法略提了提,杨淳便道:“多谢婶娘为我们姐弟费心,杨淳是女子,小时候托叔叔的福念过几年私塾,该识的字也识得差不多了,自觉再学也无甚必要。听府里的丫鬟姐姐说婶娘开了一个纺纱织布的厂,杨淳斗胆,想去婶娘的厂里做工,纺纱织布杨淳俱都会的,如此,弟弟的束脩与日常嚼用便由杨淳来负担,不知婶娘能否应准?” 朱赢道:“你年纪尚小,岂能去厂里做工?你既叫我一声婶娘,便安心在府里呆着,不要胡思乱想。你叔父与我几百人都养了,难道还养不起你们两个?” 杨淳道:“叔父与婶娘对我们姐弟两个好,我们心里都知道。但是娘生前总是教育我们,说我爹生前与叔父交好,那是他们两个之间的情义,与我们没什么关系的。叔父如今关照我们是看在我爹的份上,自觉应当,但其实并不应当。若是所有的朋友在对方去世之后都必须要照顾对方的家人,只怕这世上就没有多少人敢交朋友了。我娘说恩多难报,人生在世,只有自食其力才能活得安稳。婶娘,杨淳不懂事,只知道听我娘的话,若是有什么说错的地方,请婶娘看在我爹娘的份上,不要生杨淳的气。” 朱赢再想不到一个这个时代的农村女子能有这般见识,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邹氏的老公杨奇必然也是个极明事理极好的人了,李延龄这厮交朋友倒是颇有眼光。 她伸手,把两个孩子叫到自己身边,摸着两人的头道:“懂事得都叫婶娘心疼了。这样吧,此事待我与你们叔父商议一下,若他同意,婶娘便答应你们。” 晚上,朱赢将此事与李延龄说了,李延龄果然担心杨淳年纪太小,去厂里做工会不堪重负。朱赢提议可以让杨淳去试两天,若是不能胜任,也不能怪他们不答应,若是能胜任,朱赢便在甘棠村办个私塾,让杨滨白天去甘棠村读书,晚上就与杨淳一起住在厂里的员工宿舍,如此,既不用担心安全,也免了他们姐弟分离,更全了他们想要自立自强的心意。 李延龄身负杨奇救命大恩,如今邹氏已死,自是唯恐亏待了他这两个遗孤,于是顾虑颇多。 朱赢劝他:“夫君,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比起让这两个孩子一世安稳都尽系你我之身,何如给他们自我成长自立门户的机会?反正也不是去别处,我们还是能时常照看着的,若有不妥,再接回来就是。” 李延龄听她说得有理,便也不再反对。 而风荷居这边,杨淳杨滨和他们的姑姑杨青坐一处吃晚饭,杨淳道:“姑姑,今天我已经去求婶娘让我去她厂里做工了,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去?” 杨青不假思索道:“你别想了,你叔父绝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叔父不会同意,但我更相信婶娘一定能说服叔父。”杨淳道。 “为什么?”杨青问。 杨淳道:“因为叔父喜欢婶娘啊,以前爹活着的时候,对我娘不也是言听计从?” 杨青撇了撇嘴,伸出手指戳着杨淳的额头道:“你就是傻,去厂里做工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在这府里奉承你叔父,说不定还能认你做个义女,将来不计是婚配还是陪嫁,哪样不沾光?” 杨淳低了头不说话。 “姑姑,那你要留在府里奉承叔父吗?”一直不做声的杨滨忽然问。 杨青脸一红,道:“小孩子胡说什么,我奉承他……我做什么奉承他?” “说的也是,听府里的丫鬟姐姐说叔父呆在府里的时间少,姑姑要真想奉承,还是奉承婶娘比较可靠,毕竟这院里都是靠婶娘在过日子呢。”杨滨道。 杨青闻言,脸又是一白。 “姑姑,你到底跟不跟我们去啊?”杨淳问。 杨青将筷子一掷,道:“冰天雪地的,谁耐烦去那里挨冻,过了冬再说吧。” 次日,朱赢命丫鬟们给两个孩子收拾了行李,亲自坐车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满庭芳。 本以为要走那下了雪的湿泞田垄了,谁知刚到甘棠村口,便见一条两丈宽石子大道长龙般穿田而过,看方向,竟是通向她的满庭芳的。 她心中疑虑,命车夫驾车上了那石子大道,往常要走大半个时辰的路,此番不过片刻即到。满庭芳厂门外的小广场一侧居然砌了马棚,一辆比寻常马车宽和长都要超出几尺的豪华马车卸在一旁,而马厩里,四匹通体纯黑的神骏正在吃着青干草。 第54章 他也是穿的? “哎呀,先别说这些了,屋里没有伤药,我去倩儿那儿看看有没有,伤口总要处理一下。”苏蕙说着,放下茶杯出去了。 “哎,晔华,我说你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董淑妃的事你也想横插一杠子……” “不行么?”邢玉璁一语未完,周姮忽的抬起头来,目中凶光毕露,吓得邢玉璁一个瑟缩,呆愣愣地看着她不语。 陆香庭看着周姮,若有所思。 周姮出了一回神,终于慢慢地从方才的激愤中平静下来,抬头见邢玉璁背着身描花样,思及方才自己的态度,便歉然道:“玉璁,对不起,刚才我失态了。” 邢玉璁转过身来,看着周姮道:“方才你的目光好凶,像狼一样,真的把我吓坏了。晔华,你跟董淑妃有仇?” 周姮一惊,姐姐自身难保,自己如今在宫里不仅无依无靠,而且是冒名顶替,如若被发现,无疑会让姐姐与父亲的境况雪上加霜。 “没有,我只是……向来见不惯那些仗势欺人的,何况都是女人,何必如此的不留余地。”周姮解释道。 邢玉璁笔杆抵着下颌,疑惑道:“真不明白,你这样的性子魏国长公主居然选你入宫,可不是害你么?” 周姮沉默不语,心中暗悔:是啊,怎么还是这种找死的性子呢?吃亏还没吃够么?娘都已经……只是到如今,自己最后一丝救父亲的希望都破灭了,而姐姐又是这样的惨状,只剩她一个人了,她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挽救自己一家? 方才姐姐在长街受刑,也不知此刻如何了? 原来董淑妃竟是曹利用的外甥女,可怜姐姐,以为进宫便能逃脱曹汭的魔掌,想不到刚离狼窝又入虎口。 董淑妃,曹汭,今日你们如此迫害作践我周家,但只要我周姮有一口气在,这笔血仇,迟早让你们十倍奉上! 福宁宫,董淑妃斜倚在贵妃榻上,纤纤玉指捏着一柄小银叉,叉起一瓣雪梨递到唇边,忽又停下,问:“她不会死了吧?” 秦蓁跪在榻下,一边轻柔地给她捶着腿一边道:“娘娘放心吧,奴才们心中都有数呢,只让她痛昏过去罢了。” 董淑妃勾起一侧唇角,冷笑道:“以为得了陛下几日宠爱便不把本宫放在眼里,这下教她认清这后宫中到底谁说了算。” “当然娘娘您说了算,周美人那是有眼无珠自作自受,以为两边不靠便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了,呵,岂不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秦蓁笑道。 董淑妃冷着眸光,道:“本宫现在就等着,她肚子里那块肉,什么时候掉下来!”刚说完,突然眉头一皱,伸手抚上隆起的小腹。 “娘娘,您怎么了?可是小皇子又踢您了?”秦蓁紧张地问。 董淑妃眉头紧皱,扔下手中银叉,道:“本宫晚间噩梦不断,小腹也时有微痛,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蓁道:“娘娘,章太医不是说了,晚上梦频乃是思虑太甚的缘故,让娘娘您不要事事亲力亲为,好生休养。其实今日之事娘娘竟不必劳动凤体亲自去办的,吩咐鄂多善一声也就是了。” 董淑妃轻抚着小腹,道:“你不知道,看着她痛,我便不痛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侍女宴春突然从门外进来禀道:“娘娘,陛下来了。” 董淑妃与秦蓁互看一眼,秦蓁忙扶着董淑妃下榻准备迎驾。 皇帝面色不善地进来,董淑妃屈膝行礼,皇帝也不叫起,只道:“她已身在冷宫,你为何还不肯放过她?” 董淑妃自行平身,挺着肚子道:“陛下,她违抗圣旨私出宫禁,为了维护宫规肃整内闱,臣妾不得不对她小惩大诫,并非刻意责难她。” 皇帝年轻的脸庞在水晶宫灯折射出的红色光晕下泛着一层玉质般的光泽,乌眸亮如寒星,盯着董淑妃,道:“如不是你派人刻意告知,她怎会得知她的父亲犯案入狱?如不是你叫长宁宫守卫刻意松懈令她有可乘之机,凭她也能走得出长宁宫?” 董淑妃心中一凛,暗道皇帝平日沉默寡言,凡事皆不上心的样子,想不到内心却洞若观火,以往倒真是错看了他。又思及他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怒气冲冲地来兴师问罪,可见对周婉那贱人用情颇深。心中酸妒,眸中便泛上一层泪花,泪珠儿欲坠不坠泫然欲泣,道:“陛下,您认定臣妾居心叵测心思歹毒,臣妾百口莫辩,陛下既要替周美人讨还公道,便也叫人打臣妾四十板子便是。” 皇帝看着她大腹便便一脸委屈,心中终究不忍,一时僵在那里。 “陛下,娘娘自怀上龙胎后,夜不安寝食不甘味,各种辛苦难以赘述,昨日章太医还叮嘱娘娘要好生休养,不可过度的劳心劳力,还请陛下看在娘娘辛苦孕育龙胎的份上,不要让娘娘再多添忧思哀伤。”秦蓁在一旁跪下道。 皇帝仔细看着董淑妃,果见她似比初入宫时清减了不少,想起那时与她也有过一段郎情妾意的甜蜜时光,再思及眼下……皇帝心中郁堵,叹了口气道:“淑妃,你既深知怀孕辛苦,缘何就不能对同样身怀有孕的周婉多些同情怜悯?无论她犯了多大的错,你不看她面上,看她腹中龙胎的面上,看在朕的面上,什么惩罚不能往后拖一拖呢?今次便算了,下不为例。如果再有下次……”皇帝将目光移到秦蓁身上,道:“这个宫女是你的陪嫁侍女,你最亲近的人,你一时思虑不周朕可以原谅,她作为你的心腹臂膀,不能好好劝诫于你,便没有继续留在你身边的必要了。如有下次,朕就拿她开刀。”言讫,拂袖而去。 董淑妃跌坐在椅上,忍不住泪水涟涟,哽咽道:“自进宫以来,他何曾为了谁对我如此疾言厉色!” 秦蓁站在一边,轻声劝道:“都是周婉那狐媚子害的。主子您消消气,切莫太过伤心了,身体要紧。” “周婉,”董淑妃咬牙切齿,“看来本宫是断断留她不得了。秦蓁,去问下宴春,自那贱人受罚后,陛下除了到福宁宫来,还做了些什么?” 秦蓁答应着出去,少顷又回转,道:“娘娘,据报,陛下令御药局给长宁宫送去了最好的伤药。” 董淑妃闻言,气得胸脯起伏,劈手就把案上一座玫瑰紫冰裂纹金口长颈双耳瓶给扫到了地上。 秦蓁见状,眼珠转了转,走近董淑妃道:“娘娘,您别生气,奴婢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让娘娘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周美人。” 董淑妃略压了压胸中之气,斜眼看她,问:“什么办法?” “奴婢听说,正常人的伤口如果沾上了伤寒病人的鲜血,是会得伤寒病的。如果把伤寒病人的血痂磨成粉,掺入周美人的伤药中,娘娘您说,敷了这种伤药的周美人,会怎样?”秦蓁低声道。 董淑妃目光一闪,唇角才要露出一丝笑纹,忽又皱眉道:“此计虽妙,只是这伤寒病人的血痂,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来。” 秦蓁道:“皇城北的比丘尼寺里多的是重病不治的宫人,里面说不定就有伤寒病人。现下派人去,天明前就能弄到。” 董淑妃闻言,点头道:“有理,一旦弄到血痂粉,我便派人去探望周婉,伺机将血痂粉掺入她的伤药中。只是派谁去,我倒要好好想想。” 秦蓁行了一礼,道:“娘娘,奴婢愿毛遂自荐。” “你?”董淑妃看她一眼,摇头道:“不行,此事有一定的危险性,我不能让你去。不如,派宴春去。” “娘娘,此事干系重大,派别人不放心,就让奴婢去吧。长宁宫除了周婉就只有一个芳蕊,只要奴婢设法支开芳蕊,便可便宜行事了。娘娘且放宽心,奴婢一定不辱使命。”秦蓁道。 “对你我自然是十分放心的,既如此……便依你所言。”董淑妃做下了决定。 翌日午后,董淑妃斜倚在贵妃榻上小睡。一手覆着小腹,一手支着额侧,眉间微蹙。 宴春轻手轻脚地往青铜鎏金熏笼里添了几块炭,刚回身,只见鄂多善一脸慌张地出现在殿门处,看了眼董淑妃,一个劲地对她招手叫她过去。 宴春与他一起出了大殿,问:“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让你慌成这样?” 鄂多善压低声音急道:“秦蓁被皇后抓了,正押往掖庭局呢。” 宴春大惊,复又疑惑道:“娘娘只是派她去探望周美人,皇后凭什么抓人呐?” 鄂多善侧过身道:“嗨,原来连你也不知道。听说这秦蓁想要在周美人的伤药里面下毒,让皇后的人抓了个现行!” “下毒?我只听说在饭菜里羹汤里下毒的,这往伤药里下毒却是闻所未闻。”宴春道。 “谁说不是呢?问题是皇后就是把人抓了,我们得赶紧禀报娘娘啊。”鄂多善急道。 宴春看了门内一眼,犹豫道:“娘娘近来夜间睡得极不安稳,眼下刚睡着,此时去将她惊醒,只怕不妥……”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秦蓁可是娘娘的心腹,若是禁不住暴室酷刑,捅出些什么来……”鄂多善说到此处便不再往下说了,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宴春思虑一回,道:“这样,你先去太医局叫章太医来,只说娘娘有些不舒服。万一真如你所说,娘娘也可以假托龙胎有恙想想应对之策。我现在去掖庭局那边打听打听消息。” 鄂多善想了想,道:“也只能如此了。”当下两人安排妥当各自行动。 半个时辰过后,宴春返回福宁宫时,董淑妃正一脸焦急地在殿中徘徊,鄂多善侍立一侧。 见宴春进来,董淑妃忙问:“情况怎么样?” 宴春行礼道:“回娘娘,秦蓁被送进了暴室,至今还未出来。” 董淑妃闻言,僵愣片刻,突然手扶小腹,痛苦地呻yin一声,弯下腰去。 宴春忙疾步过去扶住她,急切道:“娘娘,您不要动气,保重身体要紧。”一边扶着她去贵妃榻上坐下一边回头问鄂多善:“章太医呢。” 鄂多善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呐呐道:“在偏殿。” “还不赶紧去叫来啊。”宴春跺脚道。 鄂多善忙一溜烟地去了。 黄昏时分,火烧云鲜血般泼洒在湛蓝的天际,整个皇宫沉浸在一片诡异的红光中。 庆寿宫,皇后郭虹幼倏地站起身,发髻上一支金凤展翅步摇一阵乱颤,她瞠圆了双眸,不可置信道:“咬舌自尽了?” 前来禀报的太监点头称是。 皇后定了定神,挥退太监,转过脸看向一旁始终渊渟岳峙气定神闲的太后,问:“母后,现在怎么办?” 太后放下茶盏,拈起锦帕拭了拭唇角其实并不存在的水痕,眉眼不抬道:“人既死了,还能如何?” 皇后急道:“此事明摆着就是董淑妃在幕后指使,秦蓁死了,董淑妃还活着,我们还可以……” “你有证据么?”太后只问这一句。 “血痂粉从何而来?拱宸门的侍卫证明,昨夜出宫之人拿的就是福宁宫的令牌。”皇后道。 “那又如何?你拿到那个人了么?即便拿到了,董淑妃也完全可以说,她的令牌本来就一直由心腹侍女秦蓁保管着,于此事她毫不知情,最多也就是个用人不当的罪名。”太后道。 皇后一时语噎,一脸的不甘和愤恨。 “秦蓁死了,这件事你便失去了唯一的胜算,再绞尽脑汁也于事无补。董淑妃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单看她手下的奴婢便知道了,你能保证关键时刻,你手下也能有这样愿意为你去死的奴婢么?”太后淡淡问道。 皇后怔怔地坐了下来,捏拳道:“真是太可惜了,这次没能扳倒她,反倒可能暴露了臣妾的眼线。” “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缘何现在越来越沉不住气?”太后看了她一眼。 皇后垂下眼睑,看着茶杯上的鱼戏莲叶图案,怔怔道:“没几个月她就要生产了,以她如今的地位,如果再添上一位皇子……那曹家可真可算独步天下了。” “她是福是祸自有她的造化,你左右不了。与其时刻盯着别人如何受宠如何得意,不如多花些时间在陛下身上,稳住自己的地位才是第一要紧的。”太后道。 皇后抚了下自己平坦的腹部,伤感道:“臣妾侍君多年,膝下无子,只怕这后位,迟早会被她夺去的。” “所以说,中秋之夜你附议董淑妃将周婉关进长宁宫,是极其愚蠢的!”太后冷声道。 皇后抬头看了眼太后,欲分辨,但到底心虚,声如蚊蚋道:“那周婉入宫后陛下对她极其宠爱,臣妾只是担心日后又出一个周淑妃……” 太后冷眼看着她,皇后在那样的目光中终于说不下去了。 良久,太后微微叹息一声,道:“也许当初哀家就不该选你为后。”说着站起身来,侍立一旁的梵音忙上来扶了,太后道:“哀家累了,你回去吧。” 皇后默默地走出庆寿宫,仰头看看,天都快黑了,侍女金徽在一旁小声道:“娘娘,福宁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淑妃动了胎气了。” 皇后斜她一眼,没好气道:“她死了你再来禀报本宫吧!” 第55章 关于纳妾 数月不见,尚嬷还是老样子,面容清癯眸光清湛,身边不见了刘芸,倒有个十□□岁的丫头。 见了朱赢,她笑了起来,笑容明朗慈祥,与以前大不相同。 朱赢有些惊讶,握着她的手道:“数月不见,尚嬷倒似脱胎换骨了。” 尚嬷摇摇头,道:“不过心愿已了,放下屠刀了。” 她不愿细说,朱赢自是不会追问,只道:“此番回来,当是不会再走了吧?” 提起这个,尚嬷面色又有些沉重,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不走了。” 两人对彼此这几个月的情况都有所了解后,尚嬷屏退给她推轮椅的那丫头,问朱赢:“公主,那赵翀赵公子可来找过你?” 朱赢点头。 “公主千万要提防这个人。”尚嬷道。 朱赢凝眉,道:“这人来了几趟,又是送钱送人又是修路铺桥的,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他到底是何居心?莫非尚嬷已然看出什么端倪?” 尚嬷摇头道:“我在宫中浸淫四十余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自忖练就了一副好眼力,不管什么样的人,只要到我眼前一开口,怎么也能看透个四五分。但这个人,我与他从隆安到崑州大康,同行近两个月,此人也曾数度与我交谈,可就是一分都看不透。面对他的时候,说实话那种感觉与一开始接触公主你的时候有些相像,就是感觉面前这个人有一部分不在我的认知范围内,所以他的言行他的思想,不能用我故有的经验去判断。” 不在认知范围内?如果说她有什么东西不在尚嬷的认知范围内,那只有她前世的经历和见识。而尚嬷说赵翀给她的感觉与她相似,难道赵翀真是穿的?如果赵翀是穿的,那他的目的…… 朱赢忽觉心中一凉,问尚嬷:“你方才说隆安有个受过圣上嘉奖的才女失踪了?那是个什么样的才女?” 尚嬷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此事,道:“听闻那女子一岁能认字,三岁会作诗,惊才绝艳旷古绝伦,在坊间颇有才名。前不久曹贵妃去泷月庵赏梅,这女子作了首梅花诗献给曹贵妃,曹贵妃甚是喜欢,回去又献给圣上,赞那女子是个不栉进士,那女子因而得了圣上的封赏与嘉奖。” 一岁认字,三岁作诗,惊才绝艳……不出意外的话,想必也是位穿越人士。 “那她是何时失踪的?”朱赢问。 尚嬷想了想,道:“大约也就赵翀带我离开隆安的前几天。” 时间如此凑巧…… 那女子会否就是赵翀掳走的? 朱赢在屋里徘徊两步,觉得自己又有点想得太多了。还是那句话,动机,找不到赵翀的动机。不管他到底是不是穿越人士,他掳走穿越的人目的何在?就算他是穿越人士,四处寻找同伴是为了有共同语言,那么简简单单的交朋友就可以了,何必耍那些手段让人对他心生戒备,这不是适得其反吗? 可若他的目的不在于此,那么又在何处呢? 朱赢琢磨不透,干脆先搁在一旁,不过隆安那才女的失踪倒是给她提了醒,看来,以后如非必要,她最好不要轻易走出新城。虽然那女子也是在隆安失踪的,但听尚嬷描述,那女子应该只是个平民女子,下手自然比较方便,而自己身为琅琊王府王世子妃,赵翀想把她掳出新城,想必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那枚王府通行令倒是个祸害,得设法让王府从他手中收回才是。 尚嬷见她徘徊深思,知她对那赵翀也是颇为忌惮,当下建议:“若公主也觉得此人或成祸患,何不先下手为强?” 朱赢摇摇头,道:“他似与王府达成了某种合作,王爷还赐了王府通行令给他,如此,即便没有官凭路引,他在缅州也可畅行无阻。” 尚嬷蹙眉,道:“如此,倒更显得是有备而来了。” 朱赢道:“尚嬷,年后,你能否来王府助我一臂之力?”如今王府三房仅剩她一个儿媳,可说是她嫁来之后最风平浪静的阶段。可既然大奶奶和二奶奶的位置都腾出来了,这缅州若是有人不满李延龄的王世子位,相信这正是各方势力重新分配组合的最好时机,到时单看李延寿和李延年娶谁家女儿做填房便可知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她虽是不怕宅斗,却也不能将所有的精力都拘在这里头。说到底,她再厉害,难道能杀了李延寿和李延年永绝后患么?所以,她必须找个人帮她撑着府里,而她自己则可放手去做更应做之事。 原来她倒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或者说,即便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那么大的能力去实施。不过既然如今有个神通广大的赵翀送上门来,她何不“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呢?至于这其中是否会有陷阱,她只秉持一条,与琅琊王府利益相悖的事情不做,她倒要看谁能耐她何? 尚嬷是聪明人,自然明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如今虽然她与干儿子三七都是自由身,但若没有朱赢罩着,他们有何自保能力?是以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中午朱赢留下和大家在食堂吃了顿饭,厨子不知朱赢留下吃饭,做菜还是秉承一贯的大乱炖做法,鸡鸭猪肉放一起煮得汤浓浓的,再丢些蔬菜进去,虽是卖相不好,味道却还不错。 杨淳和杨滨过来拜见了朱赢,听三七说杨淳虽然年纪小,纺纱织布却是一把好手,而新城这边不产棉,故而村里招来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不会纺纱织布,是以杨淳在厂子里还属于师傅级别,工钱都比旁人多拿两成。朱赢夸了杨淳几句,小姑娘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的。而杨滨天天和青州来的几个同龄的孩子去甘棠村念私塾,听说不管刮风下雪都准时出门,很是勤勉。 朱赢看着面前这两个父母双亡却朝气蓬勃的孩子,再想想那日站在辉先院正屋里的李褀念,心中暗叹一声权势害人。 临走朱赢吩咐三七大年初一送杨氏姐弟去王府给李延龄拜年,又约定了年后来接尚嬷的时间,这才坐车回去了。 年下了,王府诸事颇多,李延龄自军营回来后,已经一连忙了半个多月,天天一早就往前院赶,也不知是李承锴叫他去的还是他自己凑过去的,不过不管哪种,都不算坏事。 院子里一早就收拾整齐,这是朱赢在琅琊王府的第一个年,本想把院子拾掇得好看一点,无奈大房二房都是一片愁云惨雾,她这个三房也不好一枝独秀,只好罢了。 这样一来,朱赢便显得有点闲,大过年的,她也不想钻书房画图,于是便吩咐小厨房剁了菜肉馅,和了面团,包饺子。 这个朝代过年不吃饺子,事实上这个朝代也没有饺子,他们这儿管那种类似的东西叫“裹菜儿”,是穷人家吃不饱时用来哄小孩的,外面薄薄一张皮子,里面裹的全是野菜,看着好看,吃下去不顶饿,故而又名“空欢喜”。样子也与朱赢印象中的饺子相去甚远,就像个封口的烧麦。 所以当朱赢说要包饺子时,小厨房的人都是一脸懵然,虽是按着吩咐剁了肉馅揉了面团,却不知朱赢到底要做什么。 朱赢剪了指甲洗干净手,在众人的围观下牛气哄哄道:“今天让本世子妃给你们露一手。” 一炷香之后,朱赢将第n张没擀圆的面皮往面团上一扔,随手一指,脸不红气不喘道:“那谁,来擀一张圆面皮,巴掌大,铜钱厚就可以了。” 厨娘中立刻出来一人,眨眼间便擀成一张完全符合要求的。 朱赢老神在在地拿过面皮摊在手掌上,顾左右道:“都看好了啊。”用筷子挑了n次才终于颤巍巍地挑出来一团馅,放在面皮正中,让后将面皮两面对折,捏啊捏……一炷香之后,朱赢看着被自己捏得稀烂却仍然张着大口的面皮,呆滞了片刻,清了清嗓子道:“定是这面团和得太软了。” “公主说的对,一定是这样。”凌霄紧跟在后头道。 朱赢听她声音不对,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 “哈哈哈!”那丫头终于绷不住,趴在鸢尾肩上狂笑。 原本大家碍于朱赢的身份都憋着呢,如今见有人开了头,哪里还憋得住?厨房里登时只听这里噗嗤一声,那里扑哧一声,倒跟放屁似的。 被众人噗嗤的朱赢:“……”不是说女人都自带烹饪天赋的么,为毛她没有?蓝瘦,香菇! 尽管有个心灵手不巧的主子,却不妨碍整个崇善院的下人在晚饭时都吃到了皮薄馅大美味无比的饺子。而他们那个福至心灵的男主人更是发明了饺子新吃法——朱赢咬一半,他吃剩下那一半,据说留着朱赢牙印的饺子特别美味。夫妻两个坐一起你一口我一口,腻得屋里丫鬟都不忍卒看,纷纷跑出去躲清静。 穆小峰从厨房那边过来,饺子太好吃了,手下那帮人跟狼似的没一会儿就给风卷残云了,厨娘说给他另包,他嫌麻烦,准备回去随便找点什么吃的对付过去。 走到他与侍卫们住的那排屋子前,却见凌霄蹲在廊下用扇子扇着一只红泥小火炉,炉上一只双耳小铁锅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煮什么呢?”他凑过去问。 凌霄却似正在出神,闻声惊了一跳,回身见是他,将手中扇子往他胸口一拍,恶声恶气:“猪食。”说完转身走了。 穆小峰莫名其妙,用布包着揭开锅盖一看,却是一锅白胖的饺子正在滚水里载浮载沉。 第二天是大年夜,要吃团圆饭,本来王府人丁还算兴旺,应该挺热闹,可惜二房和大房接连死了媳妇,两个男人一脸鳏夫相就不必说了,有资格来吃团圆饭的孩子都是两房正室所出,都戴着重孝,更是不敢玩闹,一顿年夜饭吃得气氛沉重无比。 这个朝代没有烟花,似乎也没有守岁的说法,朱赢倒是想跟丫鬟们互动一下,无奈李延龄在一旁虎视眈眈,于是只得遣了丫鬟们自去玩耍,自己留下陪李延龄。 李延龄声称有好玩的物事与她分享,结果却是一本不知从哪儿淘来的春-宫-图!男人很纯洁地没有自己偷看,于是和朱赢一起看时,见到某些新奇的姿势便一惊一乍,少见多怪的样子让朱赢忍不住暗暗翻白眼。结果某次表示鄙视时不小心正好被男人抓个正着,当下便被男人掀翻在床,将那些在他看来甚是新奇的姿势一一试过。 朱赢发誓,这个除夕是她有生以来遇到过的最无聊的一个除夕! 第二天大年初一,朱赢拖着被李延龄□□惨了的疲惫之躯,在男人心虚讨好的目光中装扮整齐,然后夫妻俩一起去给李承锴夫妇拜年。 从宗盛院回到崇善院,三七和杨氏姐弟已经来了,于是阖院的奴才又向李延龄夫妇拜年。朱赢大方,发了整整五大箩筐的压岁钱,又给杨氏姐弟、三七郑嬷凌霄鸢尾等亲近之人另外包了红包。 李延龄不过呆了一刻便被叫到前院去了,朱赢被叫去了敦睦院,穆王妃抱恙在身,要她去帮忙招呼前来拜年的客人。 于是朱赢便又见到了她的老熟人——盛夫人,盛歆培及文静姝等人。 上次盛老太爷七十大寿朱赢一战成名,如今盛氏母女见了她气都不敢吭一声。其他众贵妇小姐见如今王府就剩她一个媳妇,眼下看来也没有地位不稳的表现,自然是乐得奉承。朱赢左右逢源春风得意,连带的容色都比往日美艳三分,看得盛歆培一阵气苦。 盛夫人观女儿面色,恐她控制不住脾气人前失态,到时又被朱赢挤兑,便低声劝道:“别理她,过几个月,有你修理她的时候。” 盛歆培一愣,眼神几换,也不知是喜是忧。母亲似乎已经决定将她嫁给王府二王子李延年做填房了,适才进府时她偷偷瞧过李延年,长得倒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年纪也不算太大,家里虽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但琅琊王府的规矩并非是嫡长继位制,否则的话就算大旻皇帝下令,这王世子的位子无论如何也轮不上李延龄。只可惜是个鳏夫,被旁人用过的。这桩婚事盛歆培膈应就膈应这一点。 但转念想到只要嫁给了李延年,朱赢就得叫她二嫂,辈分上低了一截。更有可能的是,盛氏家族助李延年夺了世子位,那她就是世子妃了,朱赢那个贱人还不是要被她踩在脚下? 这样一想,嫁给李延年似乎是她唯一的翻盘机会,于是她便也满意起来,看向朱赢的目光带了几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坚忍。 朱赢无意间接触到她的目光,笑了笑,心中却暗思:嗯,看来李延寿与李延年这两个鳏夫,大约有一个已经被人瞧上了。 午前拜年之人便大多散了去,李延龄在前院吃的饭,大约喝了点酒,昨夜又太过卖力了些,见午后无事便想搂着朱赢补眠。朱赢生怕下午还有人来,便让他自己睡,结果刚要脱衣服,敦睦院来人说王妃请李延龄过去。 李延龄蹙了蹙眉,到底还是穿好衣服去了。 进了萱宁居,见穆王妃坐在暖意如春的室内,正在逗弄罗氏之女,六七个月大的娃娃,长得白胖可爱,一笑便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很有几分喜人。 “母亲寻我何事?”李延龄看了片刻,见穆王妃没有开口的意思,忍不住问。 “你和朱赢什么时候能为李家添丁进口?”穆王妃眉眼不抬地问。 “朱赢还小,不急于这一时。反正大哥与二哥皆有儿女,这李家的丁,也不非得我李延龄来添。”李延龄道。 “他们的儿女与你何干?”穆王妃忽然怒喝,吓得那小女孩哇哇哭了起来,穆王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令奶娘将其抱走,一并遣退了其他下人。 “今天是大年初一,母亲执意要在今天与我讨论这不可能让母亲满意的问题吗?”李延龄面色平静。 “那就不讨论。既然朱赢还小,过了年你先纳个妾吧。”穆王妃道。 “不可能。”李延龄不假思索。 穆王妃皱眉看他。 李延龄不避不闪,道:“母亲要我纳妾意义何在?庶子庶女什么时候也能称是我们李家的丁了么?” “即便不为子女,难道你就不该给姝儿一个交代么?她为你虚耗了这么多年的青春。”穆王妃语气微软。 李延龄道:“记得五年前我就已经和母亲说过,不会迎娶表妹,让母亲设法取消这桩婚事。是母亲不将我的话当回事,一意孤行,表妹的青春,当由母亲来赔。” “你当婚姻大事如同儿戏,说定就定,说退就退?如非是我的嫡亲外甥女,就你当初那副德性,谁愿嫁你?我若推了,难道看你打一辈子光棍?”穆王妃气得胸口起伏,话冲出口,才发现说得重了。 李延龄看她半晌,低低叹了口气,道:“母亲,今日儿子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我之间,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如表妹之事,当初你明明知道我没有成家之意,却由着那一纸婚约捆着她一年年地等下去,就算我按着你的心意与她成了亲,我心不在她身上,人又常年不着家,你觉着这桩婚事好在何处?后来大旻皇帝赐婚,我娶了朱赢,按理说,母亲不该好好为表妹另寻一户人家,尽我们王府之力让她嫁得体面风光,过得和乐安康,方是补偿么?可如今母亲却说要我纳她为妾?以她的出身,来做我的妾,母亲以为是补偿?如此行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 “因为我喜欢你。”穆王妃话才开了个头,却让另一道声音给截了去。 李延龄惊讶转身,看着从内室屏风后走出来的女子。 文静姝双眸泪光盈然,就那么不远不近地看着李延龄,以一种似要剖心挖肺的决然表情,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喜欢你,表哥。这些年是我求着姨母让我等你的,也是我求着姨母让她劝你纳我做妾的,因为我就是喜欢你,我没办法……没办法说服我自己去嫁给旁人。”文静姝字字落泪,一段话说完,已哭得泪人一般。 李延龄看着她,眉头渐渐蹙起。 半晌,他做了决定,道:“虽则我并不觉着自己哪里对不起你,但还是要对你说句对不起。对不起,表妹,我不能纳你为妾。如果说不予回应也是辜负,今生,就算我李延龄辜负了你。一个从不曾将你放在心上的男人不值得你去喜欢,从今后,别再记挂我了。”说完,他转身欲走。 “表哥,你就这样、这样讨厌我?”文静姝喊住他。 李延龄脚步停了停,不回身,只道:“我从不曾讨厌你,只不过也从不曾喜欢过你。” “可你与朱赢在成婚前素未谋面,为什么你愿意对她好?却不愿给我丝毫怜惜?”文静姝百思不得其解。 “不一样。”李延龄道。 “哪里不一样?”文静姝不死心地追问。 李延龄转身看她,字字诛心:“朱赢,我对她一见钟情。” 文静姝只觉脑中轰然一声,头晕目眩地向后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眼看李延龄要出门,穆王妃怒道:“李延龄,今日你不纳姝儿,这辈子你都休想再纳一房妾!” 李延龄回过身,迎着穆王妃喷火的目光举起三根手指:“我李延龄对天发誓,今生今世,不纳妾不续弦不置外室。如违此誓,犹如此物!”恰门旁置了两架放着兰花的花几,李延龄一脚过去将右边那架花几踢得粉碎,转身推门而去。 穆王妃怔了半晌,耳边传来文静姝压抑不住的低泣声,她才回过神来,刚想去劝慰,文静姝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李延龄回到和光居时,朱赢正在房里和三七杨淳他们讲面料知识,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杨淳这小姑娘,简直听得两眼放光。 李延龄进门时只听得三七一句:“公主,您说奴才好歹也是宫里出来的,怎么听您说这些,奴才感觉自己是山沟沟里出来的一样?公主您到底从哪里看到有这些样子的布,别是做梦吧?” 朱赢抬头见李延龄进来,便笑道:“说不得还真是梦里见过的。” 众人见李延龄来了,忙起身行礼。李延龄此刻才有时间询问两个孩子的生活情况,见两个孩子俱都说好,杨淳比初来那会儿白胖了些,杨滨则是高壮了些,他心下满意,吩咐两个孩子在王府多玩几日。 众人出去后,朱赢正要伺候李延龄上床午睡,李延龄按住她的手,抱着她同在床沿上坐下。 “不睡了么?”朱赢问。 “不睡了。”李延龄答。 “怎不问母亲因何叫我去敦睦院?”李延龄问。 “你想说自会说,不想说,我便不问。”朱赢答。 李延龄低眸看她,半晌,突然冒出一句:“你说,傅攸宁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朱赢:“……” “怎么突然想起问起这个?”朱赢不解。 “没什么,只是突然好奇,到底要怎样的喜欢,才能让一个臣子有勇气去求娶公主。”李延龄有些失神道。 朱赢直觉这个话题有些危险,刚想开口为自己澄清几句,男人忽然捏着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问:“你说你未曾见过他,若是有一天你见到他,发现他比我好,你会否觉着命运对你不公?” 第56章 离间计 这样的问题,若是正面回答,无论答案怎样都有敷衍之嫌,因为朱赢真的没见过这个傅攸宁,是以她不答反问:“夫君,你我成亲也有大半年了,你可知朱赢心中最向往的生活是怎样的?” 李延龄认真想了想,道:“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朱赢笑着握住男人的手,道:“知我者,夫君也。那位傅公子,我虽未见过他,但那样世代簪花之门,钟鸣鼎食之家,不用想也知定然家风严谨门规森严,女子只要一进门,就被种种规矩五花大绑,便如那悬丝傀儡一般,夫家叫你怎么做,你便只能怎么做,稍有行差踏错,便是千夫所指。那样的生活,只怕朱赢过不了几年便会抑郁而死了。而琅琊王府则不然,虽然王府也有府规,但只要不公然抛头露面作奸犯科,府里女眷的行动自由还是很大的,与大旻那些纯粹为了彰显男人地位与权威的无稽条规不能同日而语。最关键的是,”朱赢停了停,侧过脸看着李延龄,笑得俏皮:“以我朱赢的性格,怎么可能承认别人的夫君比我自家夫君好?我朱赢的夫君肯定天下第一的嘛!” 李延龄自然知道她在避重就轻地卖乖,却仍是忍不住被她逗笑,正想伸手去捏她鼻头斥她狡猾,朱赢却又忽然收敛了笑意,将头靠在他胸前道:“世上之人千千万,谁也不能说自己天下第一。但是夫君,你会是我朱赢眼中的天下第一,不论旁人如何,我永远不会后悔遇见你,嫁给你。” 李延龄觉着他夫人这张嘴能御万敌,降他一个李延龄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真是心甘如饴啊。 正月十五是元宵,崇善院煮了满满两大锅的元宵,有芝麻馅花生馅菜馅肉馅猪油馅,满园仆从对猪油馅元宵避之唯恐不及。 朱赢盛了十个去房里给李延龄,结果不到一刻钟,世子爷下令再给他来十个。 满院的仆从们震惊了:不想世子爷口味如此奇特! 直到有个仆役误打误撞舀了一颗猪油馅元宵在碗里,咬开一看,里面的猪板油晶莹剔透香甜无比,让人恨不能把舌头都吞进去。 众人一窝蜂地涌向厨房去要猪油馅元宵,结果被告知:已经被世子爷全包了。 众人哀叹之余,皆言公主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力。其实哪有那么神奇,不过猪板油用糖腌了两个月罢了。下人们多出生于贫苦之家,糖对于他们来说是稀罕物事,哪舍得大罐大罐地用来腌猪板油?故而不知猪板油还有这种吃法罢了。 元宵过后李延龄去了军营,朱赢接回了尚嬷,开始新年新计划。 几天后,尚嬷过来找朱赢,问:“公主,风荷居那女子到底是何人?” 朱赢一边画图一边答:“不是与你说了么,是三爷的义妹。” “仅是如此?”尚嬷问。 “是啊。”朱赢抬头,不解:“怎么了?” 尚嬷:“她有身孕了。” 朱赢:“……” 尚嬷见朱赢一脸懵然,便斟酌着道:“会不会……” “不可能!”对李延龄,朱赢这点信心还是有的。想了想,她问:“找大夫给她看过了?” 尚嬷道:“还未,只是我看着像,因为担心是三爷的,所以先来和你说一声。既然不是,倒是可以叫大夫来确认一下。” 朱赢搁下笔,思虑一阵,道:“本来我念着她大嫂新丧,想过阵子再跟她提婚嫁之事,以免显得我们不近人情,不想她倒是比我们更心急。旁的不担心,就怕她肚里的种是……”主仆二人四目相对,彼此心照不宣。 朱赢命人去府外寻了个大夫回来,王府下人都知道崇善院下人福气好,生病了公主会从府外请大夫来给他们看,故而也见怪不怪。 大夫请来后,朱赢命人去把杨青叫过来,只说近来院里伤风的人多,让大夫诊一下脉,也好防微杜渐。 杨青倒也没有生疑,乖乖让大夫诊了脉,报于朱赢说无碍。 朱赢让鸢尾送他出去,少时鸢尾回来,冲朱赢附耳几句。 朱赢听闻杨青有孕一个多月,应当还未显怀,这大冬天穿得又厚,也不知尚嬷是怎样看出的,顿时对尚嬷的崇拜之情又增几分。 “义妹,这过了年,有十七了吧?”朱赢坐在主座,神情温和地问杨青。 杨青点点头,眼珠子一直往朱赢的发饰和手镯上溜,眼底有艳羡之色。 朱赢抿了口茶,道:“三爷常年不在府中,托我为你的婚事张罗,这十七岁也不算小了,耽搁不得。你看我也知是个从未做过媒的,所以今天找你过来是想问问你,想找个怎样的人家,怎样的夫婿?若你自己心中有数,我按图索骥便容易多了。” 听她说起这个,杨青神色似有不安,迟疑半晌,方支吾道:“我大嫂新丧不久,我、我不想这么快就嫁人。” 朱赢心中冷笑,搁下茶盏,慢悠悠道:“你等得,只怕你肚子等不得。” 杨青悚然一惊,看着朱赢面色发白,结结巴巴道:“你……你什么意思?” “你月信多久未至,自己不知么?”朱赢道。 杨青回想一番,面色阵红阵白,手下意识地按到小腹上,看样子,却似此刻方知自己有了身孕。 朱赢思及五年之内她先是丧兄,又失父母,如今连唯一能依靠的大嫂也去世了,身世也算可怜,便又放缓了语气,道:“你落了这胎,与那人从此一刀两断不再往来,我便只当没有此事,除了现在在场的,包括三爷在内,谁也不会知晓此事。待你养好了身子,我便与你挑个老实勤恳的人家嫁过去,多给你一些陪嫁。若你愿意,也可携夫家来我厂子里做活,不敢保你大富大贵,一辈子衣食无忧总可以的。你意下如何?” 杨青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地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朱赢耐心地看着她。 半晌,杨青似突然理出了头绪,猛然抬头道:“不,我不能落了这孩子。我要去告诉他!”说着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朱赢早有防备,两个粗使婆子进得门来,一左一右将杨青押住,按在椅子上不让她动弹,鸢尾过去将门关上,自己站在门外放风。 “你想做什么?”杨青见这阵仗,知道不妙,焦虑地叫了起来。 “他是谁?”朱赢一改方才的温和,面色转而冷峻。 杨青闭嘴扭头,竟是置气的模样。 “简书,去熬药来。”朱赢吩咐。 简书答应着下去。 杨青瞠大眸子看着朱赢,少时反应过来,挣扎着大叫:“不,你没权力这样做,我要见我三哥,我要见三哥!” “这里没你三哥,他是琅琊王府王世子,你得叫他三爷!”朱赢纠正她。 “我就知道什么温柔贤淑平易近人都是装的,三哥一离开你就原形毕露了!我哥对三哥有救命之恩,你把我侄儿侄女弄去做苦工不算,还想弄死我,三哥绝不会放过你的!”杨青大叫。 朱赢看着她微微笑:“大声叫,再大声点,叫得人尽皆知才好。” 杨青呼哧呼哧地闭了嘴。 “三爷如何找我算账,那是我的事,今天我们谈的是你的事,敬酒罚酒我都端上来了,端看你怎么选?不过有一点,这个孩子是绝对不能留的,未婚先孕,你丢得起这个人,崇善院丢不起这个人。”朱赢手指点了点桌沿道。 见朱赢执意要打了她这胎,杨青又惶恐起来,道:“不,你没权力打了我的孩子,这、这是李家的骨肉!” 朱赢与尚嬷对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 “李家的骨肉?那除非是三爷或者王爷的,否则,若是那两个新丧了妻的,便更留不得了。那两位爷乃是王爷的心头肉,服着齐衰却搞大了平民女子的肚子,传出去岂不被人耻笑?到时候不仅你肚子里这块肉保不住,只怕连你自己这条命,也留不下。” 朱赢说得气定神闲,杨青却听得面如死灰,嘴唇抖了半晌,终是绷不住哭了出来,道:“不会的,不会的,他明明答应我会纳我为妾的……” “是李延年?”朱赢冷不丁问。 杨青身子一颤。 “你如何遇见的他?” 杨青咬着唇,不语。 “三爷将你托付给我,没想到却发生这等事,也是我看管不利之故。鸢尾!”朱赢微微提高音量。 鸢尾推门进来,鼻尖冻得红红的:“公主有何吩咐?” “传我命令,把风荷居负责伺候杨姑娘的丫鬟各打二十大板,明天叫牙婆子来发卖出去。”朱赢冷酷道。 “是……” “不!不要!与她们无关,我说就是了。”杨青急忙道。 朱赢看鸢尾一眼,示意她先退到一旁。 “大嫂去世,淳儿和滨儿又去了满庭芳,年前那段时间,我想起往日父母兄长皆在时过年的热闹情景,心中便十分的抑郁难过。那日傍晚,萍儿对我说王府花园开了一溜的素心腊梅,香得很,叫我去看。我也是闷得慌,便与她去了。好在那处偏僻,倒也不曾遇见府里什么人。第二次去的时候发现梅树下站了个二十几岁的男子,萍儿叫他二爷,我也跟着叫了,他问我是谁,我说是寄住在崇善院的客人,他也没说什么,不多时便走了。过了几日我再去时,又遇见他,他说他过世的夫人很喜欢素心腊梅,还念梅花诗给我听,我觉得他人很好。他说府中人虽多,却没个可以好好说话的人,谢谢我能听他说那么多话。他约我隔日傍晚再见,说要送东西给我聊表谢意。那几天院子里正做清扫,萍儿她们竟日忙碌,于是那日我出去时便没叫上她。到了梅树下不见他,我等到天黑,刚要回来时,他来了。他好像喝醉了酒,把我当成他的夫人,就在梅林旁的假山石中把我……事后他说了许多赔罪的话,还说过了年就纳我为妾,他身份尊贵,人也随和,我……我便答应了。”杨青絮絮地说完,突然看着朱赢求道:“三嫂,三奶奶,我觉着他不会骗我的,求你放我出去见他一面,就一面,求求你了!” “你和他如何见面?就去梅树下等么?”朱赢问。 杨青低了头,又不说话了。 “我还有许多事等着处理,没时间陪你慢慢耗,你若不想说,我便先给你把药灌下去。”朱赢道。 杨青就是个牙膏德性,挤一次吐一点,道:“我没有主动找过他,每次都是他派个丫鬟借过来找萍儿的机会传消息给我。” 朱赢思虑片刻,对鸢尾道:“把人送回风荷居,看好门不许她出来。” 杨青皱着眉头想抗议,朱赢道:“再多说一句我就派人堵了你的嘴。” 杨青恨恨地闭上嘴,让两个婆子左右扶着出去了。 “尚嬷,此事你怎么看?”朱赢看向一旁始终一语不发的尚嬷。 尚嬷:“两种可能,第一,二爷头脑不清且饥不择食。第二,此乃一计。” 朱赢眸光暗换:“离间计?” 尚嬷点头。 “那我们怎么办?” 尚嬷笑了起来,道:“听闻公主一手将计就计玩得炉火纯青。” 一个时辰后,风荷居。 “不!唔……咳咳,我不要喝……唔……”女子被灌药的挣扎呛咳之声断断续续地从内室传来,守在外面的萍儿和蓉儿互看一眼,又同时低下头去。 过了片刻,鸢尾从房里出来,对留在房里的冰糖和雪梨两人道:“看好她,完事了再回和光居。” 两人遵命。 不一会儿,房里便传来女子的哀叫呼痛之声以及恶毒的咒骂声:“朱赢,你这毒妇,我咒你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啊!” 冰糖和雪梨冷着脸站在床边看着在床上痛苦翻滚的女子,一言不发。 过了大约一刻时间,房里突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萍儿抬头看向蓉儿,用口型问:“怎么回事?” 蓉儿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 萍儿正想凑过去与她小声说话,内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冰糖惊慌失措地从里面冲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 萍儿急问:“冰糖姐,发生何事?” 冰糖一边跑一边颤着声儿道:“杨姑娘死了。” 萍儿一愣,转身就往室内跑去,转过屏风抬眼就见杨青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声息全无,而两腿之间一大滩血,触目惊心。 雪梨似是刚探完她的呼吸,失神地在床沿跌坐下来,喃喃道:“不过就打个胎而已,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萍儿站在床旁边,看着床上鲜血淋漓的人,血腥味浓烈得让她有些想吐,她强忍着,想去探杨青的鼻息,门外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赶忙退开一旁。 朱赢带着人匆匆过来,看了床上一幕,疾言厉色:“怎会如此。” 雪梨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惶恐道:“公主,奴婢们也不知啊,本来她只是腹痛,谁知没一会儿那血就像决了堤的水一般涌出来,眨眼就把褥子都浸透了,她也没了声息。” 朱赢赶紧叫大夫上去把脉。 大夫搭了搭手腕,摇头道:“血崩之兆,回天乏术了。” 朱赢怒道:“药是你开的,如何会发生这等事?来人,把这庸医给我押起来!” 第57章 宅斗二人行 大夫大声喊着冤被推了出去,朱赢阴沉着脸屏退左右,只留几个心腹在内室。 萍儿慢吞吞地落在最后,关上房门的刹那隐约听到朱赢道:“吩咐下去,速速拿个箱子把杨氏的尸体运出去处理掉,以后若三爷问起,就说暴病而亡。” 萍儿闻言,假借如厕之名匆匆出了风荷居,见无人注意自己,便一溜烟向院外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穆小峰带着六名侍卫抬着三只红木大箱子出了崇善院向王府后门走去,却在经过鎏华亭侧时被拦了下来。 “刘统领,你什么意思?”穆小峰看着带着十数位侍卫将道路完全阻断的刘佰霖问。 刘佰霖目光在三口大箱子上一扫,抬着下颌道:“我接到举报,说你们崇善院暗害人命木箱运尸,刘某职责所在,还请穆队长打开箱盖让刘某检视。” 穆小峰道:“这三口箱子里装的乃是三奶奶私物,刘统领一句接到举报就想开箱查验,未免太过儿戏。” 刘佰霖一挥手,侍卫后面出来个畏畏缩缩的丫鬟,细看,不是萍儿又是谁。 “我是崇善院风荷居伺候杨姑娘的,我亲眼看到三奶奶派人用药把杨姑娘灌死了,说用箱子把尸身运出去,还说将来三爷问起就说暴病而亡。”萍儿低着头,战战兢兢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刘佰霖看穆小峰。 穆小峰瞥了萍儿一眼,冷笑:“刘统领,你忘了当日仙客来的教训了?” 刘佰霖面色一变,但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原则,他强势道:“我身为王府内卫统领,有肃清內闱稽查奸宄之职责,凡出入王府之私人物件,皆有权查验。开箱!” 穆小峰纹丝不动,只冷冷道:“除非三奶奶恩准,否则,谁想动这三口箱子,先问过我手中的刀。” 刘佰霖眸光冷下来,劈手就要去开那箱盖。他打定主意要让穆小峰等人先拔刀,只要他在府中拔刀,便当场斩杀了也是该当。 穆小峰不上他的套,见他空手来夺,便也空手去挡,两人过了两招,彼此间对对方实力都稍有了解,正待大战一场分个高低,耳边一声低斥:“住手!” 穆小峰后退两步跳出战圈,刘佰霖也只能住手。 朱赢带了十四个护卫四个婆子两个丫鬟气势汹汹而来,站定之后,美目往萍儿那边一扫,沉着脸道:“先将那背主之婢抓起来!” 四个婆子得令,冲萍儿过去了。 萍儿吓得直往刘佰霖身后躲,尖叫:“刘统领救我!” 朱赢冷笑一声:“你是我的奴婢,他有什么资格救?” 刘佰霖手一拦道:“公主,此婢乃重要人证,你不能将她带回。” 四个婆子被他手下侍卫拦住,不得前进。 “人证?什么人证?”朱赢缓缓走了过去,侍卫不敢拦她,只得退开,朱赢径直走到刘佰霖面前,刘佰霖不让,朱赢眯眼:“刘统领是想跟我动手?” “公主请自重。”刘佰霖侧退一步让开道路,顺便将萍儿扯到自己身后。 “我如何不自重了?倒是刘统领,与这丫鬟拉拉扯扯的,莫非想纳了她?”朱赢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穆小峰等人离开。 六名侍卫重新抬起箱子,刘佰霖见状,想上前阻拦,可朱赢和那四个婆子就站在他面前,他若走开,萍儿势必被她们捉去,他若拉着萍儿过去,似乎也不像样。正犹豫,一名王府侍卫突然叫道:“刘统领,您看!” 刘佰霖顺着他手所指定睛一看,却见方才放置第二口箱子的地上一片深色血迹,将路上青砖都洇湿了三块,当即顾不得其他,再次上前拦住穆小峰等人。 四个婆子趁机押住萍儿。 朱赢回过头去瞧了眼,瞳孔微缩,口中却不甚在意道:“染料洒出来了,快些走,别弄脏了王府的路。” 穆小峰得令,推开刘佰霖继续往后门走。 “站住!”刘佰霖拔刀,指着穆小峰道:“我要开箱检查!” “刘统领,你故意寻衅是吧?我朱赢还偏不怕你!继续走,我看他敢动手!”朱赢走过去挡在第二个箱子旁边,跟着侍卫一起往府外走。 刘佰霖见朱赢挡着那箱子,虽是昂首挺胸一脸无惧,双颊却隐隐泛红,倒似紧张的模样。又见箱子底下一路滴滴拉拉分明是殷红的血迹,无计可施之下急中生智,忽然冲着来路行了一礼,口中道:“属下参见王爷。” 朱赢下意识的脚步一停,回头看去。 刘佰霖便趁着她这一停之机,一刀向她身旁露出半角的箱子劈去。 抬箱子的侍卫甚是机敏,脚步一挪便避了开去,刘佰霖没劈着。 朱赢却尖叫一声仰面便倒,口中嚷嚷道:“刘佰霖行凶!穆小峰救我!” 一语拉开战幕,穆小峰等二十侍卫纷纷拔了刀,瞬时便与刘佰霖等王府内卫混战一处。 李承锴很快被惊动,带着数名贴身侍卫匆匆赶了过来。 “统统住手!”看到打得不可开交的两拨人,他面沉如水地厉喝。 刘佰霖与穆小峰及各自手下都挂了彩,分开后依然对彼此虎视眈眈。 “王府之中公然械斗,要造反吗?”李承锴怒骂。 “王爷,王爷,刘佰霖他要杀我,求王爷救我。”朱赢由两名丫鬟扶着,腿脚发软地扑到李承锴面前,哭着道。 刘佰霖身为下属,主人不开口他也不敢说话,只得眼睁睁看着朱赢恶人先告状。 “刘佰霖,怎么回事?”李承锴问。 刘佰霖也顾不得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上前拱手禀道:“王爷,属下接到崇善院奴婢来报,说三奶奶残杀良民,以箱运尸,属下便过来查看一下。三奶奶执意阻挡,见挡不住了便让穆小峰等人武力相抗,属下为维护王府治安,不得不还手。” “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嘴,你怎不说你拔刀砍我?如非我闪得快,此刻怕不死也得重伤。凭一个丫鬟片面之词便对我崇善院的人喊打喊杀,还说奉了王爷的命,王爷准你无中生有作乱犯上了?王爷,今天此事若不让刘佰霖给我个交代,这王府朱赢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呆了。”朱赢忍着眼泪道。 到底是谁在无中生有?刘佰霖被朱赢气了个倒仰,又不好反驳,几不曾憋出内伤来。 李承锴示意朱赢站到一旁,凌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问:“那个举报的婢女在哪儿?” 萍儿忙道:“王爷,是奴婢去找的刘统领。” 李承锴:“拖下去乱棍打死。” 萍儿张口结舌。 她以为举报了朱赢是立功,却没想清楚朱赢是她的主人,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她一个背主的罪名是逃不掉的,而按着王府府规,背主之仆,论罪当死。 朱赢眼神暗了暗,杨青这件事,关键只怕就在这个萍儿,萍儿一死,她便是想查,也无处着手了。 但既然李承锴是这个态度,她自然也不好强行阻止,只得站在原地看着萍儿被拖死狗一般拖下去。 李承锴转而看向刘佰霖,问:“你信这奴婢的话。” 刘佰霖愣了愣,俯首道:“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属下不信。” “关于此事你有何话说?”李承锴问朱赢。 “恶意中伤无中生有,媳妇觉着刘佰霖就是对媳妇怀恨在心,故意寻衅。”朱赢道。 李承锴道:“各执一词。” 刘佰霖道:“王爷,箱子就在这里,开箱一验便知。” “你意下如何?”李承锴再问朱赢。 朱赢道:“开箱自是不难,若事后证明空穴来风确无其事,刘佰霖当如何?” 刘佰霖看她像是垂死挣扎,正欲说大不了当众给她赔礼道歉便是,李承锴却道:“本王罢了他的统领之位。” 刘佰霖一惊,尚未反应过来,李承锴已在问他:“刘佰霖,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箱子,到底要不要查验?” 刘佰霖太阳穴突突直跳,众目睽睽之下,他若因怕丢了统领之位而退缩,以后他在府里还有何威信可言? 更关键的是,他若此刻退缩,丢的不仅仅是他的脸,还有李承锴的脸,就算暂时保住统领之位,只怕也做不长久了。 左思右想,都无转圜之地。他扫了眼中间那口箱子,心一横,咬着后槽牙道:“开!” 穆小峰等人看向朱赢,朱赢点了点头。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三口箱子的箱盖缓缓打开,刘佰霖探头一看,呆立当场。 前后两个箱子装的都是布匹,而中间那箱子里装的,却是一坛子殷红黏腻的液体,坛子没有封,血一般的红水洒在箱子底,顺着缝隙往下渗透。 李承锴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朱赢稳稳地站直身子,看着刘佰霖笑盈盈道:“刘统领,趁着王爷罢免令还未下来,要不要带人去我崇善院搜上一圈?说不定尸体还藏在院中哟。” 刘佰霖抬眸看她,那眸光恨不能活剐了她。 朱赢笑得愈发开心,道:“刘统领,就你这脑子,今日罢了统领之位倒是好事,否则的话,这条命还不知能留到几时。”她扬起尖尖下颌,对穆小峰等人道:“好了,都回吧,今天辛苦了,晚上我让小厨房给你们加菜。” 回到和光居,尚嬷早已得了消息,道:“恭迎公主凯旋。” 朱赢摆摆手,道:“损人不利己,这结果我并不满意。” 尚嬷道:“虽是如此,但下一个内卫统领,必不敢轻易得罪公主您了。” “或许吧。”朱赢蹙着眉头,问鸢尾:“风荷居那边怎样?” 鸢尾道:“人已经醒了,刚才还在骂您,我回来时在哭了。” 朱赢点头,道:“人没事就好,汤药膳食好生伺候着,养好了身体再说。说实话刚刚落胎就把人迷晕了,我还真有点于心不忍。还有那个大夫,无故受惊一场,多给些银子让他压惊。” 鸢尾领命。 凌霄从门外进来,大约从穆小峰那里得了消息,兴高采烈地问:“公主,王爷这番怎会如此爽快就撸了刘佰霖的统领之位?” “那是因为公主说此事若不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她在王府便呆不下去了。”见朱赢在喝茶,尚嬷代她答道。 凌霄一时还想不明白。 朱赢道:“若我出去和三爷在一起了,你猜王爷还能不能控制你三爷?” 凌霄恍然,道:“若到时公主再给圣上上书一封,说不定圣上十分愿意派人来支援三爷呢。” 朱赢笑:“你这丫头倒也不算太笨。”转而又是笑容一收,叹道:“萍儿一死,杨青这事怕是查不出个所以然了。幸好尚嬷你先自察觉了端倪,若由着那丫头自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再去找那人商量,还不知会整出什么事来。” 尚嬷道:“公主出那许多银子聘我来整顿内院,我又岂能光拿工钱不办正事呢?” 敦睦院,穆王妃听了齐嬷的回报,惊道:“什么?王爷真的罢了刘佰霖的内卫统领一职?” 齐嬷道:“真的,副统领孙珂替了刘佰霖的位置。” 穆王妃捏紧手指,道:“如此心机手段,若她是真心待老三还罢了,若她别有意图……” 齐嬷悄声道:“老奴在一旁瞧着,三爷似乎眼下对三奶奶就有些言听计从的意思。” “谁说不是?”穆王妃恨恨道。 “那王妃的意思是?” 穆王妃道:“再有三个月她便过门一年了,一年无出,王府给老三纳一房妾,谅他大旻皇帝也说不出什么。” “可老奴听说三爷曾立誓不纳妾。” 穆王妃冷笑:“山人自有妙计。” 一个月后,朱赢去风荷居看杨青。 养了一个月,她身子已无大碍,只是披头散发神情悒悒的,见了朱赢也不搭理。 “好好拾掇一下,我带你去见二爷。”朱赢道。 杨青猛然抬头看她,有些不可置信道:“果真?” “骗你作甚?”朱赢在凳子上坐下等她。 杨青忙收拾一番,本是乡下来的女子,在王府养了几个月,竟然也养出几分深闺小姐般弱不禁风的味道来。 装扮停当后,朱赢带着她及一众丫鬟出了崇善院,来到王府后院的癯仙亭,亭侧大片的朱砂梅开得如火如荼。 亭中,一素袍羽氅的男子正挥毫作画,身旁两个半大小子专心致志地看着。 正是李延年与他的两个儿子。 “二哥。”朱赢站在亭下,略见了一礼。 李延年回过身来,大半年过去,他脸上早已不见了罗氏新丧那会儿的哀痛欲绝,此时的他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当日那个容颜如画风度翩翩的王府贵公子又回来了。 两个孩子向朱赢行了礼,朱赢道:“二哥这是在画梅?” 李延年毕竟还在服丧期,被朱赢撞见画画作乐,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教两个孩子作画。 朱赢也未多问,与他寒暄几句,又令丫鬟折了几枝梅花便回了崇善院。 到了和光居,朱赢卸下大氅,回身看着神情有些木呆呆的杨青,问她:“你不是心心念念要见二爷吗?方才见了怎又不说话?” 杨青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朱赢,半晌,道:“他不是……” “他不是你见到的那个二爷,是吧?”朱赢代她说下去。 “你早就知道了?你怎会知道的?”杨青忽而面色一变,有些不可置信道:“难道是你?” “你以为是我设计你?”朱赢坐下来,看着她道:“我要治你,用得着绕这么大圈?” “那你为何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杨青咬唇。 “那是因为我脑子比你清楚。”朱赢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李延年何等人?王爷最宠爱的儿子,俊美多情风-流倜傥,院里妾室通房乃至随侍丫鬟,哪个不比你美上百倍?正室死了,他若有意,满院的女子谁不想往他身上扑,轮得到你一个外来的乡下女子与他幽期密会互诉衷肠?” 杨青被她说得羞惭万分,忍不住又扑簌簌地掉起眼泪来。 “你别怪我话说得难听,有道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人要有自知之明,方不会行差踏错,希望我今日之言,能予你警醒。毕竟在这世上,也就我与三爷念着你哥当年的相救之恩会关照你,于旁人而言,你这条命,不会比我与你三爷的一场误会价值更大,你懂吗?” 第58章 野心 杨青果如朱赢所料,在整件事情中不过充当一个被设计的角色而已,彼此间的来往联络安排会面都由萍儿一手操办,除了那位“二爷”的长相,其他事她一无所知。 朱赢根据杨青的描述画了一幅假二爷的素描画像出来,在院里下人间传了一遍,都说未见过这个人,由此可见,这人在府中当差的可能性不大,可能是对方趁着年下王府来往人员杂乱的机会,从外面带进来的。 得知那“二爷”居然是别人假冒的,杨青是彻底死了心,也没脸继续留在崇善院,于是便去了满庭芳。 满庭芳如今和锦和庄达成了合作,满庭芳的布在锦和庄寄卖,价格比青州布低两成,卖出一匹锦和庄可得一成的钱,卖不完的可以退回满庭芳。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锦和庄的掌柜自是乐意得很。 一个月后,凌霄来报,说千金笑那边传来消息,罔象岛的水匪老大陈鸦来了,现在就在得意茶楼。 朱赢换了衣服戴了帷帽去见他。 一进得意茶楼一楼大厅朱赢就震惊了,一屋子的花团锦簇!五颜六色也就罢了,居然还异香扑鼻! 更恐怖的是,察觉朱赢一行进来,几桌“花美男”同时转脸看来,个个都有换上女装就能本色出演如花的气质,看得朱赢胃里一阵翻腾。 茶楼的掌柜和小二本来都一副“好难过,可还是要保持微笑”的模样,见朱赢一行进门,忙上来招呼。 一条小鱼破浪来早从楼上迎了下来。 朱赢带着鸢尾穆小峰等人随他到了三楼包间,只见里面桌旁已坐了两人,一个三十多岁,颌留短须眉目温雅,像个读书人,另一个五十多岁,羽扇纶巾,倒是师爷模样。 江虞为双方介绍,那三十多岁的男人就是他们罔象岛的老大陈鸦,据说因为陈鸦到罔象岛时才不过二十出头,看着又像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所以人称“鸦少”,后来传着传着就变成“雅少”了。 而那老头是个说书的,如今是陈鸦的师爷,姓吴。 “江虞说你找我有要事相商,什么事?说吧。”陈鸦是个急性子,朱赢刚坐下他话就抛了过来。 与这样的人说话省事,朱赢正要开口,他忽然又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今天你要不给我三个话本子,休想走出这得意茶楼。” “谁别想走出茶楼?”陈鸦话音方落,包间的门忽然被一脚踹开,近两个月不见的李延龄昂首阔步踏进门来。 “不好!”吴师爷看着李延龄,怪叫一声:“中了仙人跳了,鸦少快走!” 陈鸦本来就坐在窗边,闻言手一撑窗棂,腾身就从三楼翻了下去,动作流畅迅速一气呵成。 朱赢:“……”老大的风度在哪里? 江虞也想跑,却被李延龄一把揪住。 “公主,你这是何意?咱们好歹相识一场,有道是交易不成人情在,没必要弄到如斯境地吧?”江虞大叫。 “跑到我的地盘威胁我的女人,我看你这脑子长不长在脖子上都没什么意义。”李延龄目光凶狠。 朱赢回过神来,过去挽住李延龄的胳膊,软语道:“夫君,放了他吧。” 李延龄有些不甘心地手一松,江虞忙和吴师爷逃出门去。 见李延龄来了,穆小峰鸢尾等人自觉地退出门外。 朱赢本以为男人一路跟踪过来,定要问她今日之事。谁知李延龄掩上窗,把朱赢往桌上一抱,俯过脸去就亲。 朱赢捶他,抗议:“在外面呢。” 李延龄一边迫不及待地将手伸进她衣服里一边道:“谁叫你不在府里等我。” 朱赢:“我哪知道你今天回来……”话没说完就叫男人封了口。 一阵缠绵拥吻后,察觉男人在解她腰带,朱赢急忙按住他的手,摇头道:“夫君,回去再说吧。” “你瞧我这样能出去么?”李延龄问。 朱赢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往他胯-下一瞧,却见那处高高鼓起一块,顶着袍子就跟鼓了个大包一般,甚为滑稽可笑。 而她就真的笑了起来。 李延龄见她笑得嫣唇玉齿眉目弯弯,更是情难自禁,干脆将桌上茶杯茶壶尽数扫落,脱下外袍往桌上一铺。 “做什么?快些穿起来,会着凉的。”朱赢想下来他抵着不让,抬腿踢他却被他一把捏住脚踝。 “动起来便不冷了。”李延龄握着她细细的脚踝,将她的腿慢慢拉开。 朱赢想起新婚夜被她撸了两把就缴械投降还斥她荒淫的男人,再看看眼前性致勃勃眸光如狼的男人,不由深深感慨:岁月真是本春-宫图呀! 深受春-宫图毒害的男人将她抱到他脱下的袍子上,下半身脱了个光溜溜,荷枪实弹地压上来想开战,不料朱赢好好一场商业谈判被男人搅局成一场肉搏战,心中正不忿呢,哪有心情发-情?不过这种事情即便嘴上不说男人也能觉察出来,因为——他进不去。 “水呢?”李延龄觉着自己都快爆炸了,可每次刚探个头身下的小女人就哀哀叫痛,磨蹭良久突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见男人大喇喇地问出这种问题,朱赢脸上火辣辣的,没好气地推他,道:“不都给你扫地上去了?” 李延龄扫一眼地上的茶水,笑:“倒不知夫人这处还能出茶水,让我瞧瞧。”说罢低头去看。 “你……快些放开!”朱赢挣扎,然后着实体验了把什么叫大腿拧不过胳膊。 李延龄牢牢把着她的膝盖不让她乱动,眼睛盯着那处不放,虽则以往欢-爱时也曾好奇瞧过,但都不如此番这般清晰明白。朱赢原本皮肤就白嫩剔透,衬着那处粉粉嫩嫩的娇花一般,他欲待伸手抚弄一番,又恐指上老茧磨痛了她。心驰神荡之下,男人忽然做了个她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矮下身子俯下脸,竟如她新婚夜对他做的一般,以唇舌爱抚之。 朱赢猝不及防,低呼一声,忙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去推他的头。 他哪里肯让?察觉朱赢的紧绷与压抑,反而变本加厉,没两下朱赢就被他撩拨得春潮泛滥。 男人这才直起身来,如愿地将自己埋了进去,看着朱赢娇红的脸蛋,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朱赢被他撑得又胀又疼,见他笑得得意,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上半身躬起来一口咬在他肩上。 微微的疼反而刺激了李延龄,他伸手握住朱赢细细的腰肢,不管不顾地大动起来。 知道穆小峰等人就守在门外,朱赢咬着他肩上的衣物不敢出声,偏他撞得啪啪直响,加上桌子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听的人面红耳赤。 “轻一点……嗯……”朱赢勾着他的头咬他耳垂,李延龄头一偏就将她软软的唇瓣含进了嘴里,大手托住她的臀瓣将她凌空抱了起来。 朱赢一下被他抵到最深处,又是痛苦又是愉悦,发泄般沿着他的下颌一直啃咬到他的脖颈下。 李延龄被她小小利齿咬得又痒又疼,喉中发出低低的嘶吼声,将朱赢抵在墙上便是一阵大开大合。 小半个时辰后,朱赢被李延龄抱回了王府。 朱赢被他折腾得酸软无力,半路便在他怀里睡着了,傍晚时被李延龄推醒。 “还想睡……”朱赢眼皮酸疼,在床上打滚耍赖不想起。 “吃了晚饭再睡。”李延龄将她拎起来,塞个迎枕在她背后,让她靠坐在床上,自己端了碗三鲜猫耳朵面坐在床沿。 朱赢见他要喂她,有些不好意思,便伸手道:“我自己来。” 李延龄用眸光挑她:“体力恢复了?” 朱赢被他充满暗示意味的眼神撩得一抖,手又垂了下去,恹恹道:“还没。” 李延龄忍着笑,喂了一匙汤给她。 出发点固然是好的,可他大爷何曾伺候过人?一滴汤沿着朱赢的嘴角挂了下来,朱赢急忙用手挡着,道:“帕子,要帕子。” “要什么帕子?”李延龄拉开她的手,俯过脸去将她唇角舔了个干净,咂咂嘴道:“味道不错。” 朱赢:“……” 若说第一次纯属意外,那后面那许多次肯定纯属故意,总之一碗面喂下来,朱赢几乎满脸都是男人的口水。偏男人乐此不疲,声称明天还要继续喂她吃早饭。 晚饭后李延龄去了前院一趟,朱赢则起床洗漱一番,刚过戌时,夫妻俩便都躺在床上了。 “夫君,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窝在男人怀里,朱赢懒洋洋地问。 “再过几日不是你生辰了么?我回来陪你过生辰啊。”李延龄轻抚着怀中只穿了条丝质睡裙的*,只觉这世上定然再无比这手感更好之物。 “你如何知晓我的生辰?”朱赢抬头看他。 李延龄顺势在她鼻尖上啄了一下,道:“婚帖啊。朱赢公主李女华,庚申年乙卯月丙午日壬辰时。” 朱赢笑:“记得这般清楚?” 李延龄老实道:“当初自是不在意的,不过后来又特意去看了下。” 朱赢本想亲他一下,又怕天雷勾动地火,于是换了个话题:“杨姑娘去满庭芳了。” “为何?不是说今年要给她说亲的吗?”李延龄问。 朱赢道:“她自己要去的,许是淳儿和滨儿不在,她觉着孤单吧。去了也不要紧,不妨碍给她找婆家。” 李延龄握着她软绵绵的小手,拖到唇边去亲,道:“嗯,你做主吧。对了,今天你去得意茶楼见的人是谁?牛气哄哄的我听到他声音就想揍他。” 朱赢道:“罔象岛的水匪头头,陈鸦。” “什么?”李延龄倏然坐起。 “夫君,你干嘛?”朱赢又把他拉躺下来。 “你如何会与他们来往?不成,我要派人去城里搜查一番,若是那帮贼子尚未出城,正好全部一网打尽。”李延龄不安分道。 “夫君,与其暴力铲除,何不和平招安呢?”朱赢抱着他的胳膊不放。 “招安?” “是呀,这陈鸦手下能臣干将颇多,若是能拉过来为我们所用,岂不是好?”朱赢道。 “一群水匪,能有何用?”李延龄有些不屑道。 “能为祸涪江十多年却安然无恙的水匪,就已经不是普通的水匪了。若是能好好训练一番,完全有可能成为一支水兵。夫君,缅州有水兵么?”朱赢问。 “水兵?我知道猛龙军下蛟龙营有个水兵团,团里士兵擅长水上作战。”李延龄道。 朱赢道:“如我没记错,一个团人数只有二百吧?太少了,最少最少,也该组建一支水兵营,所向披靡的水兵营。” 李延龄看着她。 朱赢嫣然一笑,道:“夫君,缅州崑州与大旻隔着涪江呢。” 李延龄握紧了她的手,眸光湛亮,道:“你想……” 朱赢道:“我什么都没想。只不过,若到时我父皇或者我兄长继位后,也想把我的孩子弄到隆安去当人质,我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你想如何做?”李延龄问。 “陈鸦那帮人,我想用他们先建一个船帮用以货物运输,一来方便缅州与大旻物资流通,二来方便获取外面的消息,三来也方便招募精通水性之人。我们可以划出一块地方专门给这些人住,让他们在缅州成家立业繁衍后代,如此,待时机成熟,将他们改编成水兵,便水到渠成了。”朱赢道。 李延龄看着她不说话。 朱赢知道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暴露太多野心与权力欲并非好事,但眼前的处境是,她和李延龄必须夫妻同心,才有可能其利断金。 “夫君,你是否觉着我六亲不认又贪得无厌?”朱赢小声问。 李延龄将她拥进怀中,良久,方道:“没有,我知道你如此殚精竭虑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我们的将来。我只是……只是惭愧得很,原本这一切就不该由你来谋划,来承担。” “为何不该?只因我是女人?可是我不是一般的女人,我是你李延龄的女人,我是王世子妃,我是将来的缅州王妃。若是不能做这些,我与别的女人又有何不同?我有何资格要求你钟情于我一人呢?夫君,你别担心,这些事情我能处理好的。你也别觉着我是迫于无奈勉强为之,我是心甘情愿斗志昂扬地去做的。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不管你是琅琊王世子还是琅琊王,我都会尽我之力为你留一条退路,所以夫君不必有后顾之忧,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便是。”朱赢伏在他怀里,眸光坚忍道。 李延龄吻她额头,低声道:“这辈子能得你为妻,我李延龄上辈子究竟是做了多少善事,积了多少福德?” 朱赢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骑在他身上道:“所以这辈子能任我为所欲为么?” 李延龄含笑看着骑坐在自己身上的小女人,摊开手脚,半是期待半是好笑,道:“随你施为。” 朱赢唇角勾起不怀好意的微笑:“君子一言。” 李延龄:“快马一鞭。” 然后想歪了的男人就被蓄意报复的女人捻了一个时辰的小豆豆,真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欲仙不成欲死不能。 第59章 招安 朱赢本以为经过昨日之事,陈鸦即便还想找她,至少也得过一阵子。不想才过了两天,千金笑那边的人又来传消息了。 地方倒还是老地方,只是楼下不见了那群“花美男”,包间里只陈鸦和江虞两人。 “看来陈大当家对朱赢忌讳得很呐?”朱赢在他对面坐下,笑道。 陈鸦张开折扇,将自己扇得汗毛直竖,道:“事实上,陈某对和有夫之妇私下见面这类事情的确有所忌讳,所以,”他面色沉痛地推过来一张银票,“三千两,买你三个话本子,怎么样?” 朱赢看看那张银票,再看看陈鸦那割肉挖心般的神情,忍不住掩唇而笑,道:“陈大当家倒是舍得下血本,不过,话本子的事我们容后再谈。我想先向你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陈鸦有些不耐地问。 “赵翀。”朱赢也不与他绕弯子,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他和赵大当家是很好的朋友?” 陈鸦撇过头去看江虞,江虞忙澄清:“老大,不是我说的。” “这种事情不用别人说。我三艘船要交三千两赎金,陶朱会那么多船,若是每一艘都交过赎金,这生意还做得下去么?而赵翀更是一看就不会乖乖交赎金的人,两厢一结合,自然能得出以上的结论。甚至于,也许陶朱会之所以能成立,陈大当家也功不可没呢,毕竟,若是自己的船每次都被打劫,而别人的船却通行无阻,那么即便多出点钱,也情愿借用别人的船吧。”朱赢道。 陈鸦收起了一开始那漫不经心的表情,看着朱赢面纱后朦胧不清的脸,道:“看来朱赢公主此番要与我谈的,不是一般的事。” “陈大当家既然早有准备,又何必假做不知呢?以陈大当家的身份,是谁传个话便会轻易离开罔象岛的么?若不是上次赵翀让江虞带他来找我,陈大当家未必会卖我朱赢这个面子吧?”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陈大当家此番来见我,果真单为好奇?” 陈鸦面无表情:“你什么意思?” 朱赢笑笑,道:“我也不知道赵翀非要叫你们的人带他来见我是什么意思,或许他也想让陈大当家与我接触看看?” 陈鸦不语,眸中却分明也在计较此事。 “既如此,不如你我合作,将赵翀踢开如何?”朱赢问。 “如何合作?” “你我在缅州也建一个陶朱会怎样?” 朱赢话音方落,陈鸦失笑。 “陈大当家且莫笑,我猜赵翀当初也曾对陈大当家说过一样的话,不过陈大当家拒绝了,对不对?”朱赢问。 “没错。” “但我与赵翀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陈大当家看不出么?” “你我不过一面之交,我如何看得出?” “我是女人,他是男人。” 陈鸦:“……” “我是女人,所以有些场合我不便出面。我是琅琊王府王世子妃,所以我也不可能像赵翀一样各地跑。陈大当家明白我的意思么?” 陈鸦当然明白,仅后面一条便相当于告诉他,与她合作,他会拥有相当的自主权,因为她的身份不容许她跑到他的地盘上去指手画脚。 考虑了片刻,陈鸦不答反问:“对于赵翀此人,你了解多少?” 朱赢:“丝毫不了解。” “那你便敢挖他墙角?” “在缅州,我是王世子妃,在大旻,我是朱赢公主。我实在找不出怕他的理由啊。”朱赢笑,“不过若是陈大当家决定与我合作,而又有所忌惮的话,我不介意陈大当家住到新城来,如此,要话本子还更方便些。” 陈鸦似是无语,半晌方道:“我怀疑此人与猋族有所勾结。” 朱赢端茶杯的手一顿,问:“何以见得?” “我曾在他身边见过一个护卫模样的男人,耳廓上有孔洞。” “那又如何?” “只有猋族的男子,才有在耳廓上戴饰品的习俗。” 朱赢细细的手指摩挲着杯沿,道:“赵翀钱多,或许是他雇的呢?” 陈鸦摇头,道:“看起来公主对猋族不甚了解,这个民族非常野蛮和排外,原来除了抢掠之外,几乎不与别的民族有任何往来。直到上一代额萨王开始与大旻开通边贸关系,崑缅两州的边境上才时常能看到他们的身影,此种情况下,他们几乎是不可能为钱驱使做人鹰犬的。” “赵翀与猋族有贸易往来么?” “有。实际上,他可算大旻与猋族之间最大的商贩,因此受到猋族某些上层的赏识与扶持也说不定。” “那陈大当家更应尽快与他撇清关系了,否则,一旦大旻与猋族开战,陈大当家只怕要受池鱼之殃啊。”朱赢道。 “公主这便恩威并施了?”陈鸦瞄她。 朱赢乐不可支,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出一条涪江的形状,道:“我明明只想为陈大当家铺路而已,至于这条路陈大当家走还是不走,决定权在你。” 朱赢在这边笼络人心,穆王妃在那边气得昏倒在床。 齐嬷走到屏风后,对额上缠着帕子的穆王妃道:“王妃,姨太太来了。” “不见。”穆王妃气愤道。 “哎哟,我的好妹妹,到你我这个年纪,可动不得肝火。”穆元禧走进来道。 穆王妃倏然坐起,双目喷火看着穆元禧道:“到底是快做王府二王子丈母娘的人,我这萱宁居不用通报也能随随便便进了。” 穆元禧神色微变,但很快便又掩了过去,上前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道:“我就知道你会生气,这不就过来随你出气了。” “我哪敢拿你出气?李延年可是王爷心头肉一般的儿子,你做了他的丈母娘,我不过是她的继母,不定谁给谁气受呢。”穆王妃道。 “妹妹,你何必这样动气?难道是我一开始想把姝儿许配给二王子的么?姝儿等了延龄这么多年,结果延龄说不要就不要,说另娶就另娶,你不知外面将姝儿说得有多难听。说什么一心攀龙附凤结果等了个人老珠黄,你说说看,这样的话我这个做娘的听在耳里,心中不如刀割一般?姝儿十九了,又是与王府有过婚约的,再找人家实在是难找可堪匹配的。我家老爷也是心疼女儿,这才来找王爷给姝儿赐婚,想着好歹由王爷做主的话,旁人也说不着什么。王爷要把姝儿许配给二王子,难道我们文家还能拒婚不成?”穆元禧将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穆王妃冷笑,道:“倒不知姐姐还有这般能说会道巧舌如簧的本事。你以为我不知盛家一早就透过要与王府结亲的意思来了?” 穆元禧愣了愣,道:“是呀,可他们中意的人选是大王子啊。” “什么?”穆王妃一惊。 穆元禧叹气,道:“你呀,整天对外宣称抱病在床抱病在床,我还当是哄人的。但这般大的消息你都不知,且不论你旁的地方有没有病,这儿呀,八成是有病。”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穆王妃面色不悦,却也没说话。 “这盛家可不同于我们文家,我家老爷不过是个文官,笔头上讨生活的,再厉害也不可能凭着一支笔把延龄从王世子位上拉下来把二王子拱上去。可盛家不一样,唯一的嫡长女嫁给大她十一岁的大王子做填房,且这大王子还是从大旻做质子回来的,难道你就不怀疑他们的用心?况且听闻这盛家母女与你媳妇素有嫌隙,待盛家小姐进了王府,只怕有你的事儿做呢。”穆元禧道。 “你都看得明白的事,王爷指定更明白了,这样的婚事他都答应……”穆王妃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于你而言,那两个是前头王妃生的,延龄才是你亲生的,自然不能同一而论。但对王爷来说,三个儿子不都是他的骨血,谁继位不是一样?你还指望他会替延龄的世子位操心呢,能为他操心的只有你而已,你那媳妇只有十六岁,能成什么事?你继续躺床上吧,有你哭的时候。”穆元禧恨铁不成钢道。 穆王妃心慌意乱起来,道:“我又能做什么?盛家手握兵权,我不过是个深宅妇人,王爷执意想给,我还能阻止不成?” “那可不一定。”穆元禧悠悠道,“盛家若真有那层意思,盛家小姐便是他们唯一名正言顺的倚仗,可若是盛家小姐不在了……他们还有什么理由非支持大王子不可呢?为他人作嫁衣裳吗?” 片刻之后,穆元禧出了王府后门,上了自家马车,见了坐在车里的文静姝,不由目光一软。 “姨母怎样了?”文静姝问。 穆元禧笑得不屑,道:“你姨母是个一根筋,看着吧,待盛歆培进了府,王府后院且有的热闹呢。” 文静姝垂眸不语。 穆元禧看她的模样,忍不住耳提面命:“我可告诉你,从今往后再不许想李延龄了!与王世子有过婚约的女人,谁敢娶?虽是他无心于你,可外人不知道啊,如非你父亲舍了老脸去求王爷,这辈子你怕是就毁在他手里了。与二王子成亲后,你便是他的二嫂,日后在王府难免会经常碰面,你可别犯糊涂。” 文静姝低声道:“母亲放心,我已对他彻底死心了。” 穆元禧满意地点点头,在马车辚辚的车轮声中道:“进了王府之后,你面上仍是要敬重亲近你姨母的,她虽不是二王子的亲生母亲,毕竟是王府的王妃。但你记得,一旦三房和大房起冲突,你切莫掺和,在一旁看戏便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文静姝转过脸,透过微微掀动的窗帘看向外面,眼底静如死水,死水底下又似有暗流涌动。她点了点头,没吱声。 朱赢刚回到崇善院尚嬷便将文静姝要嫁给李延年的消息说给她听。 朱赢洗了手,一边拿棉帕子擦手一边感叹:“表妹变二嫂,世界真奇妙!那盛歆培便是嫁给李延寿咯。” 尚嬷:“公主未卜先知?” 朱赢笑道:“那盛歆培每次见我都恨不得吃了我,上次见我却面露得意之色,除了嫁给李延年或者李延寿,她还有什么机会胜我一筹?啧,给人做填房当后妈,有什么好得意的?”话刚出口便想起她婆婆穆王妃也是填房后妈,忙讪讪掩了嘴。 尚嬷嗔怪地瞪她一眼,问:“今日之行公主有何斩获?” 朱赢喝了口茶,道:“陈鸦虽未当场给我答复,但我估计*不离十,毕竟仰人鼻息哪有自力更生自在?何况赵翀这个人,一看就不是那好相处的,给你十分利,备不住要收回一百分才肯罢休。” “那他给公主十万两银子,是想收回多少去呢?”尚嬷问。 朱赢沉思一阵,摇头:“我不知道。”话说目的不明什么的最讨厌了。 刚说了没几句话,齐嬷来了,说王妃请朱赢过去。 “最近在忙什么?”到了萱宁居,朱赢见礼之后,被赐座上茶,正受宠若惊呢,那边穆王妃开始发问了。 “挣钱。”朱赢老实道。 穆王妃眉头微微一蹙,问:“你银子不够花?” 朱赢面露腼腆:“怎样才算够花呢?” 穆王妃一噎,这问题还真难回答。且不说衣食住行,什么衣裳呀首饰呀脂粉呀……一个女人若是想花银子,多少银子怕都是不够花的。 发现自己和朱赢根本没什么共同语言之后,穆王妃决定直切主题:“盛歆培要嫁给李延寿了,你知道吗?” 朱赢点点头,腹诽:你外甥女要嫁给李延年怎么不说? “你有何对策?”穆王妃问。 “对策?”朱赢无奈地笑,“他们成亲,与我何干?” 穆王妃瞬间进入愤怒模式:“你怎会如此短视?” 朱赢:“王妃是担心他们会威胁到夫君的王世子位?王妃请放心,夫君是孝子,即便被赶出王府,也一定会带王妃同行的。” 一句话结束讨论的朱赢落得了和网络红人小明一般的下场——你给我滚出去! 朱赢边滚边想:对策,我有何对策能跟你说吗?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虽然她不见得有神一样的对手,但猪一样的队友……咳,虽然这样想有些不敬,但事实胜于雄辩。 回到和光居时发现李延龄神色匆匆地从里面出来,见了她倒是面色一缓,伸手牵了她的手,问:“没事吧?” 朱赢笑着摇摇头,刚想进门,他却拉着她的手往外走,道:“去看看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朱赢跟他来到王府马厩,看到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时,真恨不能以头抢地。 “怎么样?喜欢吗?”李延龄兴致勃勃地问。 “喜欢是喜欢,只是,王府规矩女眷出门连脸都不能露,难道还能骑马?”朱赢望马兴叹。 “王府府规也没规定女眷出门不能骑马。”李延龄道。 “你确定?”朱赢眼睛一亮。 “放心,你夫君我熟读府规八百遍,简直倒背如流。”说这话的时候,李延龄还有些得意。 朱赢:“……”估计这家伙从小抄府规长大的。 “既然这样,那,夫君,我们什么时候去骑马?”朱赢上辈子一直想学马术,可是太忙了所以一直未能成行。她始终觉得参加马术大赛的那些女骑师实在是太帅了。 “明天是你生辰。” “嗯。” “那我们就明天去。” “嗯嗯!” 因着有些兴奋,晚上朱赢入睡困难,李延龄建议做些运动好睡觉,朱赢严词拒绝不说,还作死地和他谈起了别的男人。 “夫君,你可知王爷为何给赵翀王府通行令?”这个问题困扰朱赢很久了。 男人的注意点却和她截然不同:“你为何知道赵翀?” 听着这恶意满满的语气,朱赢暗暗抹了下冷汗:幸好男人还不知库房里那十万两银子。 “听罔象岛那水匪头子说的,他说此人非同一般。”朱赢道。 “你知道铁矿么?”李延龄问。 朱赢点头,铁矿谁不知道? “此人能找到铁矿。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找到深埋地下的铁矿,但此人就能。”李延龄道。 朱赢心中一惊,问:“何以见得?” “去年他来过王府,对我父亲说在崑缅交界的某处山脉有一处铁矿,让我父亲赶紧派人去挖。铁矿稀有,我父亲虽不十分相信,但还是派人去挖了,挖了好几个月,在去年年尾终于挖出矿石。所以父亲给了他一枚王府通行令,目的就在于方便他继续在缅州寻找铁矿。” 朱赢对矿石这方面从无涉猎,不过用脚趾头想也能明白在这样的朝代,能够寻找深埋地下的铁矿,这样的人才别说琅琊王,即便是大旻的皇帝,只怕也是渴求得很。 “他告诉王爷铁矿所在,难道就没提要求?”朱赢可不相信赵翀是这般无欲无求之人。 “听说,他要求铁矿开采量的两成归他所有。”李延龄道。 “盐铁都是官营的,百姓私贩一律处死,他要这两成的铁矿做什么?”朱赢似自语,又似问李延龄。 李延龄摇摇头,道:“不知,总之我也觉得此人甚是神秘。” 朱赢思及陈鸦说赵翀或许与猋族有所勾结,心中不免怀疑:莫非这两成的铁矿是要运到猋族去?不过这个猋族给她的印象似乎是个游牧民族,就算有了铁矿石,他们有冶炼技术吗? 总而言之,既然赵翀有这个本事,让王府收回给他的王府通行令怕是不可能的了。 “夫君,你平日里与此人有交集么?”朱赢问。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要提防此人。”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男人,送给她十万两银子,究竟何意? 朱赢带着这样的疑问睡着了。 次日一早,郑嬷亲自下厨给朱赢下了一碗长寿面。吃完早饭,李延龄带着她从后门出府,一路出了城来到城东无音山的山脚下,李延龄方勒马停步,将朱赢从车中扶出来。 戴帷帽骑马自是极不方便的,于是朱赢便只戴了个面纱。 她围着那匹白马走了两圈,见它四肢修长体型矫健,大眼温润毛发光泽,心中十分喜欢,摸着它的鬃毛问李延龄:“它有名字吗?” “有,叫做小白。”李延龄见她喜欢,心中也十分高兴。 朱赢:“……”好吧,这取名风格,的确很李延龄。 她一脚踩上马镫,两手抓着缰绳想上马,无奈这副身子实在弱鸡,努力几次都上不去。 李延龄见状,两手扶住她的腰将她托了上去。 “别害怕,手抓稳缰绳,腿夹住马腹。”李延龄教她。 朱赢坐稳之后,发现一个问题——她的两只脚够不着马镫。 李延龄自然也发现了,他用手比了比,大约还差两指宽的距离,嘴里嘀咕道:“明明已经改得这样短了,怎会还够不着?”他自是不会承认自己估计错误,反而嘲笑朱赢:“小短腿!” 朱赢大怒,伸脚踢他,却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李延龄忙扶住她道:“罢了罢了,待回去将马镫改过,再带你出来骑它。” 朱赢好容易上了马,岂肯轻易下来,便对李延龄道:“你牵着它走两步不成吗?就走两步?” 李延龄见她心痒难耐的模样,不忍心拒绝,便道:“那你可坐稳了。” 朱赢点头不迭。 李延龄牵着马慢慢走了几步,朱赢在上面一颠一颠的,唇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李延龄看着好笑,道:“你说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如何就对骑马这般感兴趣?” 朱赢道:“你说我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为何你生辰礼物就送我一匹马呢?” 李延龄:“……” “还不是想着:我李延龄的女人怎么可以不会骑马?于是便送了呗。”朱赢替他回答。 李延龄笑道:“就是没想到夫人腿如此之短,枉费为夫一番苦心了。” “讨厌!你还说!”朱赢不敢乱动,把腰间荷包取下来扔他。 李延龄一把接住,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抬头眸光暧昧地睨她,道:“果然是夫人的味道。” 这男人……朱赢忽然担心再过个五年十年的,自己还是不是他的对手。 就在此时,一骑飞奔而来,到了近处一看却是王府内卫。 “大旻朝廷来使,王爷请世子爷与世子妃速速回府。” 第60章 运筹帷幄 韩音豆回到家时,徐紫凝正从厨房把做好的菜端出来,见韩音豆有些恹恹地坐在沙发上,笑问:“哟,今天是怎么了?活像漏了气的皮球,在外面被人刺啦?” 韩音豆呆呆道:“紫凝,我不知道选择经纪人助理这份职业,是不是错了?” 徐紫凝见她神色有异,解下围裙往她身边一坐,挽着她的胳膊低声问道:“到底怎么了?在公司受欺负了?” 韩音豆摇摇头,道:“只是心里有点难受。” “呀,难受什么呀?你不是发誓要成为全国最红的金牌经纪人,一年挣几年的钱,然后买个别墅优哉游哉过下半辈子,让我们这帮工薪族羡慕嫉妒死吗?”徐紫凝调侃她。 韩音豆愣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道:“没错,我可怜别人,谁又来可怜我呢?还是挣钱最要紧,其他一切都是浮云!奋起吧韩音豆!” 徐紫凝见她恢复了常态,遂推她道:“好啦,快去洗手准备吃饭,薇薇一会儿也该回来了。” 韩音豆路过桌边,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色,惊呼:“哇,今天什么日子,福利这么好?” 徐紫凝道:“今天是你、我还有薇薇来这个城市的一周年纪念日,目前看来大家混得都还不错,所以买点菜庆祝一下。” 韩音豆挠挠头:“有一年了吗?这么快?” 徐紫凝掰着手指道:“去年八月二十八,我们一起下了火车踏上这片土地,到今天不是正好一年?” “八月二十八?这个日子怎么感觉在哪里看过的样子?”她蹙着眉冥思苦想,结果直到吃完晚饭都没想起来。 饭后三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聊天,沈秋薇正用地铁色狼的事取笑韩音豆,韩音豆忽然蹦了起来。 “喂,不过开个玩笑,反应不用这么大吧?”沈秋薇被她吓了一跳。 “我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了!我出去一下,可能晚点回来,记得给我留门灯。”韩音豆抓起包包套上鞋子就跑了出去。 徐紫凝与沈秋薇面面相觑。 “sunny是不是谈恋爱了呀?”沈秋薇问。 徐紫凝琢磨着道:“不像啊。” 韩音豆在小区外面的蛋糕店买了个六寸的小蛋糕,走了大概一站路到了临近的一个小区,来到陆骁云租住的单元,按了按门铃。 没人应声。 韩音豆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才刚刚九点,应该不至于这么早就睡觉吧?她伸手又按了几下门铃。 依然没人来开门。 难道不在家? 如果不在家,又会去哪里? 韩音豆有些焦躁,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年满十四却不用手机的乖小孩,陆骁云绝对是其中之一。没有手机,这就意味着韩音豆没办法直接联系到他。 韩音豆拿起手机,翻了半天的电话簿,找到了他姐姐陆美云的电话,拨了过去。 “什么事?”不一会儿,那边响起陆美云语气极差的声音。 “陆骁云在你那边吗?”韩音豆耐着性子问。 “不在!”她挂断了电话。 “你知道今天是你弟弟的生日吗?什么姐姐!”韩音豆冲着已结束通话的手机啐道。 将手机揣进包里,韩音豆本想离开,脑海中忽然回响起白天lisa的话,脚步不由迟疑起来。 犹豫了几秒钟,她再次拿出手机拨通房东的电话:“喂,房东吗?卫生间水管裂了,你快点过来一趟。” 不一会儿,一名胖乎乎的中年妇女就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看到站在门外的韩音豆奇怪道:“你不是说水管裂了,怎么站在门外?” 韩音豆急忙道:“对不起我骗你的,我担心住在里面的那个男孩子会出事,你快点开门。” 房东唠唠叨叨地开了门,韩音豆三步并做两步赶到唯一的卧室门前,推开门,顿时被自己眼前血腥一幕惊呆了,手里蛋糕“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身后房东尖叫起来,一把将韩音豆推进房里,吼道:“快把他挪出去!要是死在这里,我这房子以后还租不租了?真是晦气!” 医院走廊里,韩音豆跟着护士一路疾跑,直到护士将病床推进了急救室,这才失魂落魄地停住了脚步。 这熟悉的一幕勾起了她久远的回忆,从不敢去想,却也从不曾遗忘的回忆。 是的,她很不愿忆起,却也从不曾忘记,曾经,她也是一个姐姐,她也是有弟弟的。 她的弟弟叫andy,比她小两岁,是个抑郁症患者。 可是那时,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抑郁症,只是觉得弟弟很烦,很粘人,整天都粘着她,就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因为父母工作都很忙,她上初中申请了住校,不用每天被弟弟跟着,她觉得自己快乐自由得就像放出笼子的小鸟儿。 可是弟弟每天都打电话给她,早上起来他要打,中午吃饭他要打,晚上放学了他还要打。 终于有一天她烦了,早上起来就把手机扔在了宿舍里。 结果上午课还没上完,她的班主任就找到了她,说刚接到她爸爸的电话,她弟弟坠楼了,正在xx医院急救。 她吓呆了,回过神来便疯了一样往那个医院赶去。 急救室的灯暗了之后,医生出来,对他们摇了摇头,她和爸妈进去,看到的只是andy的尸体,那一年,他十二岁。 父母伤心之余互相指责埋怨,最后甚至因此离了婚,爸爸带着她离开了新加坡,回到了他的故乡,却在三年之后,死于胃癌晚期。 回忆如此痛苦,韩音豆还没有哭,却已经泪流满面。 正黯然神伤,包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韩音豆急忙抹干眼泪接通电话。 “sunny,陆骁云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在急救室,lisa姐,你已经知道了?”韩音豆迷惑,话说她惊慌失措之下根本就忘了应该打电话给她。 “网上已经开始流传华悦艺人自杀的消息,估计很快就会有大批记者赶到医院,你先顶住,公司很快会派人过来。”lisa语调微沉地吩咐。 挂了电话,韩音豆努力平复着情绪。 作为经纪人办公室助理,她的活动范围大部分局限在公司,偶尔去一下艺人拍摄的片场,根本没有应对记者的经验。 但她心里却没有多少压力,因为此刻她全副心思都在急救室里那个人身上。她接手他不过一个月,见面不超过五次,从没有交谈过一句,可是他却激起了她最刻骨铭心不堪回首的记忆。 她很怕,怕悲剧会重演。她忍不住想,若是今天一早自己就能记起这是他的生日,早点买个蛋糕去给他庆祝生日,或许他就不会一个人在出租房里割腕自杀。 她进去的时候,他手腕上的血才刚刚凝固,可以想见,他必是等了一天。可是这一天是如此的煎熬,因为世上没有一个人记得是他的生日,于是他绝望了,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他,他便也抛弃了这个世界。 如果她早一点去,或许他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就如五年前,如果她没有把手机扔在宿舍,或许andy就不会离开。 在韩音豆再次泪流满面之前,第一批记者已经赶到,因为急救室前就韩音豆一个人,于是记者们团团将她围了起来,各种面孔各种问题蜂拥而至。韩音豆头昏脑涨,无法集中注意力的她根本抓不住任何重点,只能一个劲儿地机械重复:“对不起,他正在急救。对不起,我也在等结果。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灯一暗。 韩音豆激动地挤过去,记者们动作比他更快,刚做完手术的医生又被包围了起来,紧接着陆骁云被推了出来,医生说因为抢救及时,所以保住了一条命。 韩音豆奋力挤到病床边,和护士一起在记者的包围中艰难地把他往病房里推。 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拍照摄影,护士们再怎么叫他们让一下都不管用,拥挤中不知是谁的摄像机挂到了点滴管,针头被硬生生地拽了出来,殷红的血很快便沿着陆骁云的手背迤逦而下。 伤口的痛刺激了他,他长长的睫毛微颤了几下,似欲睁开眼,可是一下接着一下的相机闪光却又逼得他难受地侧过脸去。 护士发现点滴的针管被拽掉了,挤过来想为他处理,却怎么也无法在人群中站稳身子,甚至一度被挤得扑在陆骁云身上。 记者不断增多,很多病房里的病人及家属也出来看热闹,走廊里乱糟糟的一片混乱,陆骁云的病床像是被礁石卡住的小船,再也难以前行一步。 “够了!”七嘴八舌的提问中,一声高亢得近乎尖利的女声突兀响起,换得几秒的突然安静。 记者们观察敏锐,很快将镜头转移到一脸怒色的韩音豆身上。 “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我说还不行吗?他叫陆骁云,今天刚满十六岁,四年前父母双双在车祸中罹难,半个月前外婆死于心脏病,一个小时前他在家里割腕自杀,自杀未遂!你们还想知道什么?”韩音豆握紧了拳头高声道。 “请问你与他什么关系?” “他自杀的时候你在场吗?” “他自杀的动机是什么?是不是与华悦雪藏他有关?” “可以描述一下当时的细节吗?” …… 韩音豆近乎绝望地看着四周喋喋不休的记者,方才在出租屋里房东那一句无情之极的话又响在了耳边,她只觉得失望之极,愤怒至极,声嘶力竭地冲周围记者咆哮道:“你们是人吗?你们有家人吗?若是你们的家人躺在这里,你们也会这样做吗?看着他,他才十六岁,他才刚刚从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命来,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让他再体验一番世间的冷漠与无情吗?他的手在流血,他需要治疗,需要休息,给他一点喘息的空间,给他一点成年人应有的宽容与关爱好不好?我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她的声音刚落,杂乱声四起,只不过,这次除了提问之外,更多了记者们对她的指责,指责她人身攻击,指责她哗众取宠。 第一次承受来自记者这种生物的狂轰乱炸,韩音豆苦苦支撑了片刻之后,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宣告崩溃,她对着镜头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 最终警察和华悦的工作人员赶了过来,才终于平息这一场纷乱。 陆骁云终于得以被送入了病房,一切安置好后,韩音豆打了个电话给lisa大略汇报了一下情况,说自己会在病房陪护,然后就在病床边累极而眠。 醒来时只觉得脖子酸痛肩膀僵硬,韩音豆睁开眼睛,翻起手腕看了看表,才凌晨四点二十三分。 她揉着酸痛紧绷的眼睛坐直身子,一抬眸却见陆骁云睁着眼睛,正看着她。 说实话,虽见过几次面,但这还是韩音豆第一次看清他的脸,他的头发又乱又长,又总是低着头,根本叫人无从窥见他的真容。 他原本就偏瘦,可是这张脸却不似旁人一般瘦得两颊凹陷,反而呈现出一种漫画人物才有的那种不可思议的利落与秀逸,鼻梁高高,下颌尖尖,一双眸子黑莹莹地似笼着两湾秋水,静静地看着她。 一张堪称完美的脸,只是太过苍白。 韩音豆唇角弯起一丝微笑,道:“你长得这样帅,怎么舍得去死呢?”话音未落,眸中却泛起了泪水,她低下头去。 “很痛吧?以后别这样做了好吗?如果想离开是因为觉得世上没有人在乎你,让我在乎你好不好?我也是孤身一人在这里,我们一起做个伴吧。我会每天打电话给你,每年的八月二十八买蛋糕给你,只要你需要,我永远不会丢下你。好不好?”韩音豆拭着泪,只因为明白这番话她更想说给的那个人,已经永远听不见了。 良久不闻他回答,她忍不住抬起肿肿的眼睛看他。 “为什么?”他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唇,声音微有些嘶哑。 他不明白,这些年,经纪人,经纪人助理,华悦给他换了很多个,但他只是他们的工作,没有收益却不得不做的工作。 除了必要,他们很少搭理他。 “因为……你长得帅啊。”韩音豆不想在这个时候犹豫,所以给出了这样的理由。话一说出口,才觉得肤浅又傻白。 果然,他沉默了,没有回答她。 韩音豆绞着手指,想找点别的话来说,可是她对他实在不了解,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说,只得作罢。 七点半,lisa来了,探视过陆骁云后,她把韩音豆叫到了病房外。 “他还是不说话?”lisa问。 韩音豆点点头,道:“早饭也没吃,因为不了解他,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开解他。” “打电话给他姐姐了么?”lisa下意识地摸出烟,想起这是医院,又放回了手拿包里。 提起这事韩音豆就生气:“昨晚打了,她根本不管陆骁云的死活。”其实陆美云的原话是“没死你通知我干什么?神经病!” lisa眉目沉郁,道:“果然是个烫手山芋,丢得太晚了。” 韩音豆低了头,小声道:“对不起,lisa姐。昨晚我太冲动了,没有考虑后果,如果影响到公司声誉,我……”她咬着唇,说不下去。 “没关系,这件事公司会处理的,陆骁云的事,公司也会尽快拿出方案,在此之前,你暂时不用来公司了,就在这里看着他。”lisa道。 目送lisa离开,韩音豆回到病房,抬眼一看,惊了一跳。 陆骁云不在床上! 第61章 二嫂啊二嫂 朱赢本不想将这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告诉李延龄,可随着眼下动作越来越大,动到这十万两银子怕是无可避免的,到时难免引起某些有心人的注意。与其让别人有机会用这十万两银子在她与李延龄之间做文章,还不如她自己先老实交代了。 话一出口便觉着男人的眼神变了,甚至于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那一瞬间朱赢怀疑他要推开她坐起来。 然而紧绷了片刻之后,他又慢慢松懈下来。 “然后呢?”他问。 “满庭芳刚开业时,他要我将缅州以外的布匹批发权都给他,这十万两银子是订金。原先我没想收他的,因为不知道满庭芳今后到底发展如何?但眼下看来满庭芳生产出来的布在市面上颇受欢迎,我已经计划开设第二间第三间布厂了。如此想来,十万两银子,不过也就一万多匹布而已,也不算什么,所以我就收了。”朱赢道。 “好,我知道了。”李延龄十分平静道。 朱赢觉得有些奇怪,纵然男人有心体谅,但这反应未免太过风平浪静了些。 “夫君,你当真一点都不生气?”朱赢戳着他的胸问。 “气总归要生一点的。”男人道。 “那你为何……”朱赢话还没说完,男人一个翻身重新将她压在身下,接着道:“但不准备表现在吵架上。” 两刻之后,朱赢要死要活地抵着男人的胸道:“夫君,我们来吵架吧,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男人一边使劲挞伐一边啃着她的脖颈含糊不清道:“不吵,以后再也不吵了,这种方式多愉悦。” 朱赢欲哭无泪:你妹呀,你愉悦了,老娘快散架了知道不? 本想训练忠犬,结果训成一头床上的狂犬,朱赢自觉这绝对是犬种问题,而不是她训练方式有问题。 五月初八王府办喜事,男方这边能去闹洞房的女眷就朱赢一人,朱赢兴高采烈地去了。 文静姝的陪嫁妈妈一见朱赢抱着孩子进来便过去拦道:“哎,三奶奶,你怎么把孩子抱进来了?” “怎么,王府哪条规矩规定孩子不能进洞房?”朱赢瞥一眼陪嫁妈妈,问。 陪嫁妈妈语噎,王府有什么规矩她哪儿知道?至于民间,自然也没有孩子不能闹洞房的规矩,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为了去新床上摸两个红枣桂圆,还特别喜欢闹洞房呢。 只是,这新嫁妇刚入洞房,你就抱着前头夫人的孩子进来,这…… “三奶奶,您看我家奶奶才刚进门,您这会儿抱这孩子过来,是不是有些不妥?”陪嫁妈妈放软了姿态道。 “有什么不妥?这孩子可怜,刚出生就没了亲娘,好不容易父亲再娶,虽说是继母,那也是娘不是?乖乖,从今天起你也是有娘疼的宝贝了哦,来,叫娘。”朱赢笑眯眯抱着孩子走到新床边。 文静姝抬头看她,面色虽还算平静,一双手却差点将帕子都扯破了。 那孩子认生,哪里肯叫,只向伸长了胳膊探向朱赢身后,想奶娘抱。 朱赢见状,道:“哎哟,大约继母太年轻,孩子不敢认,罢了,抱去吧。”说着将孩子还给了奶娘,又叮嘱道:“照顾好小姐,还有两个少爷也一并看好了,别一不留神就找不着人,害得他爹洞房花烛夜还要丢下新娘子去找他们。当初你三爷就遇着这么个缺德玩意儿在洞房花烛夜假装跳河,撇下我出去大半夜才回来。” 奶娘们不敢接话,只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出去了。 朱赢瞥一眼床沿上面色难看的文静姝,过去语气亲热道:“表妹,哦,不对,以后要改口叫二嫂了,看到你与二哥成亲,我和三爷都很开心呢。三爷在家时间少,常担心我一个人在府中太过寂寞,以后三爷不在时常来崇善院玩啊。当然三爷在时最好不要来,免得瓜田李下的惹二哥不痛快。嗯,时辰不早了,估摸着二哥也快过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明天见。” 她扭着腰肢得意地出门去了。 门一关上文静姝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陪嫁妈妈忙拿帕子给她小心地揶干眼角,劝道:“奶奶,可不敢哭,待会儿二爷回来见你这样,还当你不愿嫁给他呢。” 文静姝抽泣道:“你听她说的那些话。” 陪嫁妈妈道:“且让她逞一时口舌之利好了,日后你好好拢住王妃,婆婆要给媳妇苦头吃还不是易如反掌?有她哭的时候。” 朱赢得报当日一箭之仇,心情格外好。她虽不知文静姝为何嫁给李延年,但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喜欢了好多年,在这个男人另娶别人后,转身便嫁给了这个男人的二哥,怎么想都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再过两个月盛歆培进府,呵,这王府后院的热闹日子在后面呢。 第二天文静姝要去敦睦院拜见公婆,李延龄和朱赢自然也是要去的。 两人一早起来,行至离敦睦院不远处,朱赢低头揉眼睛。 “怎么了?”李延龄问。 “好像有睫毛掉到眼睛里去了。”朱赢道。 “我看看。”李延龄抬着她的下颌凑过脸去看,“看不见。” 朱赢用力眨了眨眼,又伸手扒开眼皮。 李延龄:“……” “看见了,怎么弄呢?给你舔出来?”李延龄一本正经地问。 凌霄和鸢尾在一旁捂嘴笑。 整天舔舔舔,舔你妹! “讨厌,拿帕子。”朱赢红着脸道。 好容易用丝帕将那根睫毛刮了出来,李延龄捧着朱赢娇红的脸蛋,有些爱不释手。 “还不放手?”见男人目光灼灼,朱赢忍不住低声提醒。 男人倾过身俯下脸。 “喂——”见男人大庭广众之下意欲不轨,朱赢气急败坏正想踩他一脚。男人的脸却微微一偏,擦着她脸颊过去,长臂一伸,自她身后的花圃中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月季,小心地往她发髻上一簪。 朱赢:“……” “夫人这小脑袋整天想得不少。”李延龄促狭地捏了捏朱赢的脸,笑得纯挚明朗。 朱赢是有多喜欢他那带着些孩子气的笑容啊,当即什么脾气都没了,斜他一眼便挽着他的胳膊继续向敦睦院而去。 走不了两步便见不远处李延年和文静姝相携而来。 文静姝怕是早就看到了李延龄簪花那一幕,眸光在朱赢脸上打了个转便停到了她发髻上的那朵月季上。 朱赢心中冷笑:果然还未忘情么? 李延龄与李延年打了招呼,让他们先行一步。 到了正堂,文静姝也如朱赢当日一般先给王爷李承锴和王妃穆元祺磕了头,然后一一见过其余亲眷。朱赢因是小儿媳,还得了文静姝一个荷包。 因着人少,李承锴便让一家子大人都在一张桌上用早点了。 和王爷王妃坐一张桌上吃饭,旁边除了鳏夫就是新婚夫妇,自然没什么话好讲。 朱赢正埋头吃着香菇鸡粥,面前碟子里突然多了一只酥炸豆沙麻团。 桌上气氛有些不对。 她抬头看了看,只见她老公又旁若无人地夹了一块枣泥山药糕在她碟子里。 朱赢:“……”男女同桌本就难得,如李延龄这等身份,在席上给妻子夹菜估计更是亘古未见,别说王爷和王妃一脸惊讶,李延年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朱赢悄悄用脚尖踢了踢李延龄的脚。 李延龄低声安慰她:“没事,你胳膊短够不着。” 朱赢无语之际,脑子里自动浮现一个求助帖:老公总爱不分场合地撒狗粮怎么破?在线等挺急的。 穆王妃支招:“来人,唤几个丫头来布菜。” 文静姝大概被李延龄撒的这把狗粮噎到,浅浅半碗粥都没能吃得完。 朱赢自忖是进府一年的老媳妇了,和王爷王妃都正面交锋过,再装面嫩也没意思,索性放开手脚吃了个肚子滚圆。 没办法,还有几个月要回隆安了,再这么尖嘴猴腮的话,怎么去福阳面前装x呢? 参加完婚礼没几天李延龄便又赶回骁骑营去了,朱赢继续忙她的生意,结果安稳了没两天,有人一纸诉状将她告到了龙台府,告她勾结罔象岛水匪打劫船只欺压良民。 虞霖洲一见朱赢就头疼,真心不想接这案子,但告状之人有二三十之多,他也不能置之不理,只得派人来知会朱赢一声。 鸢尾去过龙台府一次,本来一回生二回熟,朱赢还想派她去来着,但这种吵架斗嘴的事是凌霄最爱干的,这次又没什么外线任务要去执行,凌霄强烈要求去龙台府大堂体验人生。 朱赢答应了。 第二天,龙台府大堂,鉴于苦主人数太多,虞霖洲下令只准三人上堂,而朱赢这边就一个凌霄。 对方请了个讼师,控诉朱赢利用王世子妃的身份与涪江罔象岛水匪里外勾结建立漕帮,逼着新城附近的船只全都挂靠漕帮名下,没有挂靠漕帮的船只便会为罔象岛水匪所劫,名为建立船帮,实则想通过非正常手段控制新城水运,拉拉杂杂说了近一炷香时间。 轮到被告方发言时,凌霄只用了一句话反击:“没证据你说个屁!” 讼师涨红着脸,请求虞霖洲让证人上堂。 证人是个瘦小的女子,穿着粗布衣裳,蓬头垢面皮肤黝黑,也看不出多大年纪。大约上堂前曾有人教过她该怎样做,她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向虞霖洲行了礼,鸡爪似的手滑出磨毛了边的袖子,手背上一条长长的疤痕。 凌霄眉头一皱,眼睛紧盯着那头也不敢抬的瘦小女子。 “下跪何人?”虞霖洲问。 “奴、奴婢二花……” “二花?”凌霄惊诧地重复。 地上跪着的女子吓了一跳,抬起脸畏缩地看了凌霄一眼,见凌霄锦缎着身珠翠满头,倒像是富家小姐的模样,便不敢乱看,又低下头去。 “二花,关于罔象岛水匪……”虞霖洲话刚说了一半,凌霄忽然冲到二花身边,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那穷苦狼狈的女子,颤声问:“二花,是大旻永州三余府金花郡小桃源乡柳池岗张家村的二花吗?” 二花抬起一张尖瘦的小脸,迷茫而困惑地看着凌霄,弱弱道:“你、你怎么知道?” “二花,你不记得我了么?”凌霄在二花身边跪了下来,流着眼泪抓着她的手道:“我是你姐姐。” 二花惊得往后一跌,愣了半晌方喃喃道:“你是大花,你是我姐姐?” 凌霄重重点头,点得泪流满面。 “姐姐……姐姐!”二花渐渐回过神来,多年的困厄委屈一瞬间都有了释放口,她扑在凌霄怀里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虞霖洲及在场众人:“……” 姐妹俩哭过之后,凌霄拉着二花的手道:“走,姐姐带你回家。” “慢着!”讼师和告状的船老大同时叫了起来。 讼师对虞霖洲道:“虞大人,此女是我方重要人证,万不能被她带走。” 船老大也道:“虞大人,这奴婢是草民花钱买来的,她怎么能随便带走呢?” 凌霄脑子清醒过来,公主的案子还在审着呢,她怎能感情用事?当即对虞霖洲道:“虞大人,既然这人证至关重要,还请虞大人暂且将她留在龙台府,奴婢要回去禀过世子妃之后再来。” 人证正好是世子妃身边得脸侍婢失散多年的妹妹,虞霖洲几乎立刻想起了去年仙客来的那件案子,神经一下紧绷起来,巴不得朱赢亲自过来处理才好。于是不顾状告一方的强烈反对,宣布暂时退堂,把人证带到龙台府衙内的一间空房里着人看管起来。 凌霄一路跑回王府崇善院,去书房见了朱赢,噗通一下就给跪下了。 朱赢见她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过来一言不发先跪了,深觉不同寻常,问:“发生何事?” “公主,告状之人那边的证人,是奴婢失散多年的妹妹。”凌霄道。 朱赢闻言一愣,放下笔,思虑了一会儿,问:“你确定?没有认错人?” 凌霄摇头道:“绝对不会,我认得她手上那条疤。当年,就因为后娘用火钳烫了她的手,我气不过跟后娘动了手,才会被卖的。就算奴婢已经忘了她的脸,但那条疤绝对不会认错。” 朱赢点点头,道:“那待官司打完,将她带回来便是了。” “公主,她是告状的船老大的奴婢。”凌霄道。 朱赢蹙眉,起身在书桌旁踱了两步,抬头看着凌霄道:“你先起来。” 凌霄咬咬唇,还是站了起来。 “你觉得此事有没有人为设计的可能?”朱赢问。 凌霄此刻心头很乱,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 朱赢道:“那些船老大和船工指证漕帮里有罔象岛的水匪,苦无证据,于是弄了个人证出来。可一个女人能怎样证明漕帮里的人是罔象岛的水匪呢?无外乎两种可能,第一,这个女子承认自己是罔象岛出来的,所以认识罔象岛的水匪。但如果是这样,这女子首先得证明自己的确曾在罔象岛呆过,这一点不容易做到。第二,这个女子承认自己曾随船一起被罔象岛的水匪劫持过,并受到其中某些水匪的奸-污。如此,只要她说出其中一个水匪身体上有何不容易被旁人发现的特征,虞霖洲再派人去漕帮将人抓来一验,如果对得上,证言的真实性便大大提高。” 凌霄面上苍白一片。 朱赢看她,道:“若是今天你没有毛遂自荐,不管是鸢尾还是其他人去,都不可能认出你妹妹。从这一点看,人证恰好是你妹妹似乎纯属巧合。” 凌霄点头。 “可若虞霖洲真的根据她的证言从漕帮抓走了人,此案便无法善了,因为我绝对不能承认漕帮是我与罔象岛的水匪一起开办的。如此,我会派人彻底调查告状之人的身份背景人际关系,找出他们的弱点,再迫使他们撤回诉状。这样一来,你妹妹的身份也未必藏得住,因为作为唯一人证,我是绝不可能错漏了她的。”朱赢接着道。 凌霄结巴道:“那、那公主的意思,这一切可能都是有人故意安排的?那他们目的何在呢?” 朱赢摇头,道:“目前不明,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既然确定人证是你妹妹,我们是绝不可能动她了。如此,便只能从船老大身上下手。你且稍安勿躁,待我派人先去打听一下这个船老大。” 半夜,忽一阵喧闹将朱赢惊醒,鸢尾急急进来道:“公主,王府内卫和龙台府的人来了。” 朱赢什么都没问,起床穿戴整齐,来到院中。 新任内卫统领孙珂果然比刘佰霖懂事得多,没有直接闯进院中,而是在崇善院院门口等着,得了朱赢的首肯才进得院来向朱赢行礼并禀明事情原委:“三奶奶,一个时辰前在城南千灯巷有人当街行凶,被害者恰是正在与您打官司的船老大宋老三。当时恰逢有龙台府巡城司的人经过,与行凶者发生打斗,眼看行凶者即将成擒,不想却被人救走。巡城司有人认出那行凶者似是您院中二十守卫之一。人命关天,虞大人禀过王爷之后,王爷令属下带龙台府差人前来一看究竟,还请三奶奶见谅。” 朱赢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她的确让穆小峰派了一名侍卫去与宋老三谈判,那名侍卫去了很久都不见回来,莫非真的出了什么纰漏? 但此情此景下,任何推脱和不配合都是不行的,是以朱赢吩咐穆小峰:“叫侍卫们到西花厅门前集合,让孙统领检视。” 穆小峰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侍卫们都到了西花厅前,五人一列排了四列,二十个人一个不少。 孙珂带了那声称认出行凶者的龙台府差人上前辨认。那差人举着火把一个一个都看过了,摇头道:“天有些暗,分辨不清,不过那人右肩和后背都受了伤。” 孙珂闻言,派随行侍卫把二十人的右肩和后背都拍了几下,未见有受伤者。 孙珂见状,对那差人道:“看来的确是你看错了。” 差人叫了起来:“不可能,那日在仙客来门前我看见过那人,绝对是世子妃二十侍卫其中一人,孙统领,既然已经来了,何不彻底搜查一番?或许那受伤之人藏了起来,却又换了仆役来假扮侍卫也不一定。” “放肆!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般信口雌黄?来人!”孙珂正欲叫人把不知好歹的差人拖下去。 “慢着!他话说得虽是不中听,却也合情合理。既然来了,便彻底搜查一番,到时若证明我崇善院的确不曾藏污纳垢,再严惩此人也不迟。孙统领去王爷那边也好交差。来人,去拿院中仆役的花名册过来,再让所有丫鬟仆役都到院中集合,让孙大人检视。”朱赢道。 孙珂忙向朱赢赔罪并道谢。 过了小半个时辰,院中近两百号下人都用花名册一一对过了,丝毫不差。院中能藏人的地方也都搜了一遍,一无所获。 “孙统领,劳烦你转告虞大人,我很生气。”朱赢扫了那差人一眼,转身令人送客。 王府内卫都退出去后,朱赢回到和光居,凌霄过来,有些迟疑道:“公主,那个人……” 朱赢摆摆手道:“回去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次日一早,朱赢来到书房,命人叫穆小峰过来,说是有信要送去给李延龄。 穆小峰带了一名侍卫同来。 凌霄打量着那名陌生的侍卫,朱赢却站了起来,面上带了笑容,道:“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在下温宇,公主你先别说话,除非你先答应我一个请求,否则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你的。”那男子自顾自地在一旁落座,翘起二郎腿道。 穆小峰无奈地看着朱赢,眼神含义明显:虽然我真的很想揍他丫的,可还有一名兄弟在他手里,投鼠忌器啊。 “壮士请说。”朱赢靠在书架上,姿态闲适。 温宇看她几眼,道:“能否请公主给家父去信一封,言明你足可自保,无需旁人暗中相助呢?” 朱赢笑道:“我连壮士都不认识,如何认识令尊呢?” 温宇道:“公主无需认识,只需按我要求的写便成了。” 朱赢摇摇手指道:“如我这般身份,岂可随便写信给不明身份之人?我很感激壮士昨夜仗义出手,但这信,我不能写。” 温宇急了,道:“不过几个字而已,难道比你手下侍卫的命更重要?” “如我那侍卫不测,必是你故意相害,我自会将实情告知我夫君。”朱赢道。 “你!”温宇气着了,却又无可奈何,半晌,阴沉着脸道:“是不是知道我父亲身份你便肯按我要求写信?” 朱赢道:“可以考虑。” 温宇又僵了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道:“公主可记得在你六岁那年,曾有一人去你居处避难?” 第62章 连环计 韩音豆租的那个两室一厅只有六十平左右,结构非常紧凑,因为时间紧,她只来得及大略做了些清洁工作,还没来得及添置家具物品,因而屋里显得有些单调空旷。 陆骁云根本没有打量这间屋子,进了门问了句他住哪里,就直奔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 韩音豆手里拿着本子,一边环顾室内一边记录需要添置的东西,团团一圈转下来后,看着满满三页密密麻麻的字,她心疼地捂住了自己的钱包。 爸爸查出得了癌症后,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加上后面买墓地办理丧事,存款几乎花光。而爸爸回国后买的那套房子是按揭的,爸爸去世时贷款还没有还完,她无力偿还,只得托中介将房子转手卖掉,卖了四十八万,她将其中三十万留给奶奶养老,留下的十八万是准备以后去韩国学习化妆用的。 可是眼下……算了,钱花光了还可以再挣,反正自己现在有工作了,但陆骁云的心理问题一定要先解决。 打定主意,她洗了把冷水脸,把长长的头发扎成马尾,背上挎包来到陆骁云的房前敲了敲门。 陆骁云转过头,韩音豆眉眼弯弯道:“我为今天的行程做了个安排,上午,理发,买手机,中午,吃饭,下午,逛商场和超市,晚上,在家做饭,收拾房间。有异议可以提哦。” 陆骁云回过头去,片刻:“我不想出去。” “哦。那……别的我自己可以去,但你的头发,不打算去理一下吗?” “不。” “是不想去理发店还是不想理发?” “……不去理发店。” “以前谁给你理发的?” “……外婆。” 韩音豆:“……”无所适从了片刻,她道:“理发我不会,如果你想留长发,我可以教你扎辫子。” 陆骁云:“……” 韩音豆挠了挠头,建议:“还是去理一下吧,如果你不适应,我陪你一起剪好了。” 陆骁云又回过头看了看她,韩音豆对他呲牙一笑。 一个小时后,小区外的理发店,理发小哥狂吹一气后放下吹风机,对韩音豆道:“好了。” 韩音豆睁开眼睛一看,长长的马尾被剪到耳下的长度,乖巧的齐刘海下,自己一双乌眸在包子似的小脸上扑闪扑闪。 理发小哥见她不说话,还用手托了托她蓬松的发梢赞道:“你头发天生自然卷,洗完直接吹一吹就有*头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感觉自己瞬间年轻五岁?” 韩音豆欲哭无泪:“年轻五岁?大哥,你知道我今年几岁吗?呜呜,我的轻熟气质!!”同样是短发,lisa姐一看就是职场白骨精,而她……一看就是个中学生。 天生娃娃脸再配上这么q的发型……公司人事部会不会怀疑她虚报年龄啊? 理发小哥见她撇着小嘴似是不满,殷勤道:“原来你想要轻熟气质啊,那还不简单,烫个卷就好了。”说着拿起吹风机给她一阵倒腾,烫了个一次性的卷发。 韩音豆甩了甩头,问:“你确定这样可以吗?” 理发小哥看她活像个误入歧途的中学生,放下吹风机讪讪道:“话说,这熟不熟的,真的不是发型的事儿。” 事已至此,韩音豆只能期待下一次长发及腰的风采了。起身转头一看,身旁座位上不见陆骁云,忙抓着理发小哥问:“跟我一起来的男孩子呢?” 理发小哥一边抖着理发斗篷一边朝房间角落的休息区一指,道:“那不是。” 韩音豆探头一看,眼都直了。 其实在医院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陆骁云长得很好看,但可不可以不要好看得这么惊世骇俗啊? 凌乱的长发被剪掉之后,清秀利落的脸庞轮廓完全显露出来,远远看去,白皙的脸上眉目深秀鼻梁高挺,淡红的唇不厚不薄,明明根本不笑的人,唇角却弧度鲜明,仿佛很容易笑起来一般,直如言情漫画中男主角一般迷人。 看着窗下那静静坐着的少年,一向自认文学素养不高的韩音豆脑中竟然自然而然地冒出了一句诗——此花开尽更无花。 冒出来之后觉得不伦不类,也没心思多想,付了理发费带着陆骁云走出了理发店。 “看,剪了头发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吧?有没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站在街边的公交站台等车时,韩音豆偷看陆骁云被发现,于是道貌岸然地问。 陆骁云迟疑了下,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韩音豆那一头乱发。 韩音豆伸手爬梳了几下,讪笑:“我这个纯属突发性意外事故,咳,其实乱……也有乱的风韵,哦?” 陆骁云黑琉璃般的眸子泛着一丝冰蓝色的微光,藏在浓密的睫毛下认真地看着韩音豆,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韩音豆脸皮厚得竟然没有脸红,带着陆骁云去买了手机,想到帮他整理行李时那一箱子的衣服不是灰的就是黑的,于是又带他去商场买衣服。 他好像很久没有自己买过衣服,对于衣服的款式颜色质地完全没有主见。韩音豆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童年,看着他试穿自己给他挑选的衣服就有种给芭比娃娃换装般的满足感。 当他进试衣间换第三套衣服的时候,一直用手机偷拍他的售货小姐终于忍不住靠过来道:“你男朋友好帅。” 韩音豆满脸黑线:“那是我弟弟。” 售货小姐马上改口:“你弟弟好乖!”真有急智。 买完陆骁云的衣服,韩音豆在商场里逛了逛,看中一件粗棒针的长毛衣,让陆骁云等她一下。 从试衣间出来韩音豆下意识地往店铺外一看,不见陆骁云,忙走到门口去张望,却见不远处一间玩具店铺门前,陆美云和一个男人与陆骁云对面站着,陆美云正横眉竖目地问着他什么,片刻后,一把抢过陆骁云手中的购物袋,咆哮一句:“你怎么不去死!”扬手打了陆骁云一巴掌。 “太过分了!”韩音豆气冲冲地跑过去,售货员追在后头叫:“衣服,小姐……”韩音豆把手里毛衣甩给她,几步跑到三人面前,伸手去拿陆美云手里的袋子。 陆美云紧拽着不放,口中骂道:“你干嘛?神经病啊!” “你才神经病!有你这么对待亲弟弟的吗?把衣服还我!”韩音豆体格没陆美云结实,抢不过她。 “还给你,怎么?这衣服是你给他买的?想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助理这么有钱,想包养我弟弟?”陆美云讽刺地笑,全然不顾旁边已经有人在围观。 陆骁云转身就走。 韩音豆气得小脸通红,见陆骁云失魂落魄地走了,心中不安,没心思和她吵架,只道:“你到底还不还我?” 陆美云仗着有男朋友在身边,好整以暇地双手环胸欣赏韩音豆气愤的模样。 韩音豆见状,也不与她废话,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喂,是派出所吗?这里有人抢劫,xx商场三楼……”话没说完陆美云就来抢她手机。 “怎么了?我有诬告你吗?一个亲姐姐,未成年弟弟的监护人,霸占他的房产,不管他的死活,连弟弟自杀住院都不来看一眼,怎么?算计着弟弟死了财产就全归你所有了是不是?人在做天在看,这么对待自己唯一的亲人,也不怕哪天上天降个雷劈死你!”韩音豆趁陆美云被她气得发抖,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袋子,脸一转对她身旁的男人道:“这样狠毒没人性的女人你也敢要,我也只能送你两个字了——呵呵。”言讫,转身就走。 “呀!看我不撕了你的嘴!”陆美云被她气得要死,伸手就来扯她头发。 韩音豆被她扯住了头发,忍着疼回身便一脚狠狠踢在她脚踝上,她早就看见陆美云穿了双高跟鞋,被她一踢果然站不住,狼狈地摔倒在地。 韩音豆伸手顺了顺被她抓乱的头发,看着陆美云道:“像你这样的人还上什么大学?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还是先好好学做人吧。” 撇下陆美云,韩音豆急匆匆地赶到商场外,左右看看,不见陆骁云身影,心中顿时老大着急,忙掏出手机一边打他电话一边到处找。 他不接,好在走得也不远,很快韩音豆就循着手机铃声找到了他。 “陆骁云,你去哪里?”见他闷着头茫无头绪地走,韩音豆伸手去拉他的手。 他霍然甩开她的手,拔腿就跑。 “喂,陆骁云,你去哪里?”韩音豆忙追了上去。 这一追一跑,竟然从东阳路一直跑到了新浦大桥。 韩音豆感觉自己跑得肺都快炸了,忍不住慢下脚步气喘如牛,抬头一看,却见陆骁云也停了下来,两手扒着桥栏。 “呀,不要!”韩音豆惊叫着冲上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在医院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这样做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陆骁云想挣脱她,韩音豆死死地抱着他,不敢放开。 过往的汽车从身后呼啸而过,偶尔路过的行人都向两人投来或不解或暧昧的目光。 良久,感觉陆骁云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开始一抽一抽的哽咽,韩音豆才放了手。 陆骁云哭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却痛彻心扉。韩音豆从未见过哪个男人这样哭过,看得她自己鼻头一阵泛酸。 桥上风大,将他低泣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滚落的泪水将桥栏都打湿了一块。 韩音豆看着他抓着桥栏的手指节苍白,用力得恨不能抠进那坚硬的石头中去,忍不住伸手覆上他的手背,道:“痛苦就说出来,就像那次我在你面前一样,你为我分担过,我也愿意为你分担。” 陆骁云转过脸看着韩音豆,她蓬松的短发被风吹得几乎竖了起来,一双乌黑的眸子微带水光,真诚地看着他。 他垂下眸,泪痕肆虐的脸颊上滚落两串泪珠,哽咽着道:“那一年,爸爸妈妈带我去录节目,我坚持要坐在副驾驶,路上遭遇车祸,爸爸方向盘往右打……正常人的本能反应都应该往左打,可是他往右打……”说到这里,他又开始泣不成声,“都是因为我,该死的是我……” 韩音豆眼眶中泛起了泪,却从包中翻出纸巾替他拭泪。 “那一次,我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死的,可是你却对我说你的故事,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你却活得那样坚强,为什么?”陆骁云问韩音豆,好像他愿意和她在一起,就是为了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韩音豆轻轻拭去自己眼角的泪珠,道:“很简单,我必须弥补我犯下的过错。死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andy向他道歉,可是我活着却能帮助需要我帮助的人,善待每一个对我好的人。更何况,andy那样粘我,是因为他喜欢我,虽然我明白得太晚,但我不会再辜负他。我不能让他知道他喜欢的姐姐是个懦弱的没用的一无是处的人。我要代替他活下去。” 她拿出手机,翻出一张合照,是十岁的她和八岁的andy,照片上,两人都笑得阳光灿烂。 “我去哪都带着他,给他看他没看过的风景,跟他讲他没听过的故事,我一直在用我的方式偿还亏欠他的爱。”韩音豆说着,抬起饱含泪水的眼睛看着陆骁云道:“你也是一样,不要再想着你坐在哪里,你爸爸方向盘往哪边打的问题,因为无论你坐在哪里,你爸爸都会选择保护你所在的那个方向。他们爱你胜过爱他们自己,这样的你,怎么可以轻易结束爸爸妈妈好不容易保护下来的生命呢?难道不该好好地活出一个样子来,告慰爸爸妈妈对你的爱吗?” 陆骁云似有所动,但他没有说话,沉默地低下头去。 韩音豆见他不自信,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绽开笑容伸出手道:“土豪,我们做朋友吧?” 陆骁云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她,问:“我这样一无所有,算什么土豪?” “一无所有?开什么国际玩笑?在这个看脸的时代,人的所有财产都写在脸上好不好?知道自己长了张什么脸吗?传说中的360度无死角啊,据我保守估计,这张脸至少值一个亿!只要你肯努力那么一点点,别说当土豪,红得发紫万众瞩目,成为土豪中的土豪都不费吹灰之力!”韩音豆抬着下颌一脸肯定道。 陆骁云看着阳光下她那张珠玉生辉的小脸,不说话。 “怎么?不相信?走,吃完饭我证明给你看!”韩音豆拉着他转身下了大桥。 第63章 触手 灿烂的阳光透过葡萄架的浓荫斑驳地洒在脸上,空气中满溢着葡萄的甜香,陆骁云仰着脸闭着眼,任那带着甜香的微风轻拂自己的发梢,心中是自父母去世后再未有过的无忧无虑和轻松惬意。 韩音豆挎着篮子颠颠地跑过来,从篮子里拿出一把剪刀递给陆骁云,自己也拿了一把,手一指不远处,道:“那里有串葡萄红得发紫。”跑过去踮着脚尖将它剪下来放进篮子里,回身看着陆骁云恬不知耻地笑:“看,想要红得发紫不费吹灰之力吧?” 陆骁云不说话,四处看看,一串串成熟的葡萄水灵灵地挂在那里,让人不知剪哪一串才好,所以他举起剪刀咔嚓咔嚓一路剪过去。 他左手不方便,韩音豆跟在他身旁一串串地接,不一会儿篮子就满得跟小山一样。 韩音豆跑前跑后忙活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停下来摘颗葡萄扔进嘴里,顿时酸得呲牙咧嘴,俏生生的小脸皱成了苦瓜状。 陆骁云正剪得兴起,一串葡萄掉到地上,才反应过来韩音豆没跟过来接,回身一看,恰看到韩音豆眉歪眼斜地往外吐葡萄皮。 “妈呀,十五块钱一斤,怎么会这么酸?”韩音豆低声抱怨着,一抬眸,见陆骁云正看着她,忙正正神色清清嗓子道:“嗯,很好,很解渴。”真的,到现在牙根还直冒酸水呢。 陆骁云愣了下,忽然嘴角一弯,笑了起来。 韩音豆呆呆地看着他的笑容,她第一次看到他笑,她第一次看到有人笑得这样好看,好看到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如果一定要她形容,她只能说,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明眸皓齿,什么叫遗世独立。 一个半小时后,两人坐上了回城的公交车,座位旁放着两篮子葡萄。 韩音豆看到那两篮子葡萄嘴里就直泛酸水,本来她尝了一颗之后准备阻止陆骁云继续剪的,结果被他一笑给笑忘了,然后……她就花了五百多块钱买了这两篮子酸葡萄。 转过头看看坐在身边的陆骁云,他正侧头看着窗外的风景,略显瘦削的脸颊使得那高挺的鼻子纤长的睫毛格外招眼。 他表情平静。 韩音豆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多少钱能换来一个少年重燃生机呢?今天看到他笑,其实她比他更开心。 当年,但凡她拿出现在一半的耐心来对待andy,他就不会离开了。 往事不可追,幸而,明日尚可期。 傍晚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接到了lisa的电话,叫她明天去公司。 吃完晚饭,韩音豆坐在沙发上帮陆骁云做左手的手关节被动锻炼。 很漂亮修长的一只手,现在除了大拇指外,其他四只手指都没有感觉。 “医生说,针灸也有助于手部功能的恢复,我正在打听有名的中医,到时候我们去看看。对了,明天我要去公司,电脑留给你玩好不好?你喜欢玩什么游戏?”韩音豆问。 “我不玩游戏。”陆骁云看着电视屏幕,一场音乐会正放到小提琴独奏的部分。 韩音豆抬眸看了眼屏幕上优雅拉琴的男人,道:“你拉小提琴的模样一定比他好看。” 陆骁云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 “没关系,会好起来的,我都问过医生了,只要坚持康复训练,持之以恒,就一定能恢复如初的。”韩音豆按摩着他的手指,抬起小脸问:“你有英文名吗?” 陆骁云摇头。 韩音豆道:“我帮你起一个吧,嗯……我叫sunny,你就叫sundy,怎么样?” 陆骁云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叫你sundy,你叫我sunny姐,或者就叫sunny也行。”韩音豆笑眯眯道。 “芸豆。”陆骁云嘴里蹦出两个字。 “什么?”韩音豆没听清。 “芸豆。”陆骁云看着电视。 “喂,我叫韩音豆,音乐的音,豆子的豆,不是芸豆啦。”韩音豆纠正他。 “芸豆。”陆骁云固执。 韩音豆:“……,随你吧随你吧。” 次日一早,韩音豆呼哧呼哧地搬了一箱子葡萄来到公司,在办公室里分发一圈后,挑了串品相完好的洗干净了送去lisa办公室。 谁知进门后发现办公室休息区的沙发上坐着三个人,除了lisa之外还有贺梵以及一位大美人。 拍上司马屁却有两个不相干的人在场,尤其是,贺梵竟然也在,看着他向自己投来的目光,想起自己曾在他面前承认是lisa的助理,上次在医院却又假装没见过他……韩音豆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见她端着葡萄一副进退维谷的模样,lisa笑着打破尴尬,向贺梵和那位大美人介绍:“这位是我的助理y,这位是贺总监,你们应该见过的,这位金贤珠小姐是刚刚加盟我们公司的艺人。” 韩音豆向两人打招呼,接触到贺梵似笑非笑的目光,韩音豆双颊发烫,忙把葡萄放在茶几上,道:“lisa姐,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葡萄看起来不错,没我的份么?”贺梵忽然开口。 韩音豆身子都已经转过去了,闻言闭了闭眼睛,硬着头皮转回来讪笑:“我那里还有,我这就去拿。”说完,一道光般闪了出去。 在茶水间磨蹭了半天,韩音豆反复安慰自己:被拆穿也没什么,反正在他面前已经够丢脸的了,大不了向他赔礼道歉就是了,反正平常工作生活两人都没什么交集,尴尬也就这一次而已。 做好心理建设,她端着葡萄英勇就义般向lisa的办公室走去,敲门进去后,却发现只有lisa一个人在,那两个人都走了。 韩音豆大大地松了口气。 lisa眼角余光瞥见她的表情,心中好笑,放下手中的文件问:“陆骁云情况怎么样?” 韩音豆道:“心理和生理都在恢复中,目前看来还算稳定。” lisa点点头,道:“你在这件事中表现很好,我已经提议公司为你加薪。” “真的?”突来的惊喜让韩音豆忘了矜持,话冲出口才用手掩着小嘴道:“谢谢lisa姐,我会努力工作的!” “没什么好谢的,反正你马上也要增加工作量了。”lisa递给她一份文件,道:“这是金贤珠近两周的行程安排,她刚从韩国过来,暂时由我带她,她缺一名私人助理,你先代着,等招到人你再恢复本职。” “哦。”韩音豆接过文件。 “她表叔是贺总刚挖过来的韩国知名经纪人,在打造明星团队方面非常专业,而这一块恰是我们公司的弱项。你明白我的意思么?”lisa看着她问。 韩音豆愣了愣,点头道:“我明白了,lisa姐。” “明白就去做吧。”lisa示意她可以离开,韩音豆刚刚走到门口,lisa忽道:“对了,贺总让你把葡萄送去他办公室。” 韩音豆呆滞,僵了一僵之后,心中内牛满面:这到底是有多喜欢葡萄呀?? ****** 陆骁云起床时,韩音豆早已不在。 盥洗台上,他的牙刷上已经挤好了牙膏,镜子上贴着一张粉红色的便签,上面用可爱的卡通字体写着“早上好,sundy,今天我起晚了,很简单地为你准备了早餐,如果你不爱吃,楼下有早餐店。家里还缺很多东西,你有空去买一下吧,清单和钱都在餐桌上y”后面还画着一张调皮的笑脸。 单手将便签折叠了一下塞进上衣口袋,陆骁云洗漱完毕来到餐桌旁,桌上放着一杯牛奶,一份葡萄香蕉和苹果做成的沙拉,一颗鸡蛋,还有几片燕麦面包。 他的目光被那颗鸡蛋吸引,因为上面活灵活现地画着一张小女孩的笑脸,鬓角的地方还画着一只蝴蝶结,背面用小小的字体写着“今天是晴天哦”。 他握着那颗鸡蛋,手心传来温暖的感觉。 自从父母去世后,他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温情了。外婆虽然怜惜他,可是她年纪大了,身子又一向不好,自顾不暇。 他明白,她之所以对他这样好,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那个早夭的弟弟,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就像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 可是他发现自己是这样留恋这样的好,就像关在湿冷地下室的囚犯忽然照到了一丝温暖的阳光,有种想攥在手里一辈子不放开的感觉。 真的能一辈子不放开吗? 他看着自己手指弯曲的左手,手腕上那道疤狰狞地看着他,如命运一般的表情。 把鸡蛋放在左手手心,他用尽力气,手指始终麻木没感觉,鸡蛋却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破了。 他看着自己的左手,痛苦得想自暴自弃,闭上眼睛,却又看到她坐在他身边,把他的手放在她膝盖上,用她纤细柔嫩的手指温柔地帮他活动关节,笑着说:“没关系,只要坚持锻炼,一定会好起来的。” 抿起的唇角渐渐柔软下来,他弯下腰,将那颗鸡蛋捡了起来。 韩音豆端着葡萄来到27层,恰好碰到贺梵的秘书selina,后者见她端着葡萄,问:“送给贺总的么?贺总办公室在那边。”说着,鲜妍的嘴角勾起暧昧的笑容看了她一眼,抱着文件夹踩着高跟鞋走了。 “哎……”韩音豆郁闷地转身,本想请她代劳来着,干嘛跑这么快啊?看着selina穿着高级职业套装风姿绰约的背影,又忍不住暗叹:“高级主管就是有眼福。” 来到总监办公室前,韩音豆敲了敲玻璃门,里面没声音,她大着胆子踮起脚尖从毛玻璃的缝隙间往里面一看,没人。 太好了!她推门进去,放眼一看,惊叹:“哇!”办公桌后面那半面墙全是透亮的落地窗,放眼望去,小半个商业街以及不远处的螺山公园都尽收眼底。 “这就是君临天下的感觉了吧?”韩音豆收回视线环视办公室一圈,室内面积很大,但摆设极尽简约,落地窗这边放着办公桌办公椅以及一小排书架。对面的角落,设计精巧的一方吧台,几张沙发和一张玻璃茶几组成了一方小小的休息区。东面墙上挂着一幅油画,色彩很美很奇妙,但韩音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到底画的是什么? 放眼整个办公室,除了办公用品和应酬用具,几乎看不到一件私人物品,贺梵一定是个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的人。 韩音豆暗自庆幸着不用跟他照面,将葡萄放到了茶几上,却见茶几上放着一本电影杂志,杂志封面上那个身穿警服拿着□□的女演员她认识,正是华悦旗下的艺人童若。 她长得很漂亮,曾经也很红,近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却走了下坡路。最近公司似乎有意捧她,为她争取了多部电影的重要角色,她自然也不负众望,演技一流。 看着封面上的童若举着□□身姿魅惑眼神冷傲,韩音豆一时脑子秀逗,学着她的姿势以手做枪,对着那副油画“砰”的一声,抬起手指吹了吹,扬着下颌十分俗套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贺梵推开半扇玻璃门时,眼前看到的便是以上一幕。愣了一下之后,他忍不住虚拳掩唇,憋下笑容,清了清嗓子,问:“谁知道的太多了?” “吓!”韩音豆猫似的跳了起来,回身一看是贺梵,心中懊恼自己刚才没有快点离开,低眉顺目地叫了声:“贺总监好。” 贺梵在办公桌后坐下,抬头看她,娃娃脸的女孩微低着头,一头自然微卷的蓬松短发衬着白皙的皮肤柔腻生光,身上简单地穿着一件透视纱拼色h型连衣裙,很优雅很淑女,于她而言,却给人一种小女孩强装成熟般的感觉。 “换新发型了?”贺梵开口打破沉默,声线透着成熟男人的沉稳动听。 “啊?哦,那个,打理长发很麻烦,所以剪短了。”韩音豆无所适从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这样,我还以为,你是怕被认出来呢。”贺梵唇角弯起笑弧。 韩音豆囧,腹诽:贺总,咱能不能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转而脸上扬起笑靥,道:“贺总,葡萄送来了,如果没什么事,我能不能……”韩音豆指着门,话还没说完,贺梵却伸手制止了她,看着她微笑道:“鉴于你在陆骁云自杀事件中表现突出,公司决定要奖励你。” 奖励?不是已经加薪了么?难道还有奖金? 韩音豆一边脑补着,有些不好意思,绞着手指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不知道是什么奖励?” “一顿饭。”贺梵看着她熠熠生辉的眼睛,他确信他从里面看到了“奖金”两个字,心中着笑,表面一本正经道:“地点,菜色,你可以自由选择。” “哦,听起来好像不错。”对于这样的奖励,韩音豆虽有些惊奇,却也没有多失望。 “你满意就好。”贺梵拿起电话,见韩音豆还站着不走,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韩音豆迷惑,就这样?不给钱吗? 不过再迷惑她也不敢肥着胆子问贺梵要钱,忙道:“没事没事,那您忙,我出去了。”说完赶紧溜出门。 回办公室的路上,韩音豆越想越奇怪。奖励一顿饭已经够奇怪了,还不给钱,难道自己去吃了然后去财务处报销? 这件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并没有让她迷惑太久,下班后韩音豆一边往地铁口那边走一边打电话给陆骁云,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菜,结束通话后,她刚想过马路,一辆宾利忽然停在她身边。 驾驶室车窗降下来,贺梵转过脸,微笑着问她:“想好去哪儿了么?” 韩音豆懵了,他什么意思?要送她去吗?奖励一顿饭,贺总监当司机?这待遇…… 韩音豆讪笑:“贺总监好。您的意思,是让我搭车吗?” “走吧。”贺梵示意她上车。 “现在?可是我今天有事。一定要今天去吗?”韩音豆不明白,奖励的饭还限定时间?她答应陆骁云回去做菠萝咕噜肉给他吃的。 贺梵微愣,邀请女孩子吃饭被拒绝,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道:“看起来是我冒失了,既然今天不方便,那就下次再约吧。” 韩音豆挥手送他离开,走到地铁口忽然反应过来:“下次再约?难道说,奖励不是一顿饭?而是和贺总监共进晚餐的殊荣?!omg,我刚才拒绝了他!” “可是……谁叫他说得那么隐晦?还以为他只是要送我去餐厅呢。”韩音豆嘀咕,抓了抓头发,也不做多想。 363路坐到龙华路站,还没下车就看见陆骁云穿着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坐在候车椅上,候车的人行色匆匆,唯独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来往的车辆……以及车上下来的人,沉静美好如夜空中的一颗星。 看到韩音豆下车的瞬间,他双眼如刚被点亮的蜡烛,映得整张脸都熠熠生辉起来,站起身。 韩音豆下班就换下了高跟鞋,仗着休闲鞋轻便,几步跑到他面前,问:“sundy,你怎么来了?” “跟你一起去买菜。”陆骁云微微侧过脸,初上的华灯下女孩的眸子美如星子,他不敢多看。 “这么乖呀,走吧。”陆骁云虽然年纪比她小,身高却和她差不多,韩音豆挽着他的胳膊毫无压力,于是便自然而然地挽上了。 以前韩音豆的爸爸在世时,难得的休息日陪韩音豆一起上街购物,韩音豆也经常这样挽着她爸,所以并没有不妥的感觉,陆骁云却是整个身子都僵了一僵,才慢慢跟着她一道走了。 得知陆骁云中午在小区外面的粥店里随便吃了点粥,韩音豆便多买了一点菜。 回到家韩音豆在厨房切菠萝丁时,陆骁云在一旁看着,韩音豆拿了一块塞他嘴里,陆骁云酸得眼泪都泛了上来,转身就出去了,韩音豆很恶劣的哈哈大笑。 晚饭的时候陆骁云一直拒绝再碰菠萝丁,韩音豆夹了一块放他碗里,老气横秋道:“呀,我辛苦做了半天,你居然正眼都不看一眼,别拿菠萝不当菜好吧?” 陆骁云没法,只得夹起放入口中,预料中的酸涩并没有出现,反而清甜甘润,配上酸甜的酱汁,非常可口。 “怎么做到的?”陆骁云对厨艺一窍不通,好奇地问。 “用冰糖煮一下就好了,煮出来的水还带着浓浓的菠萝甜香,不错的饮料哦。其实我感觉作料里面糖最万能了,什么酸的苦的辣的,只要加上糖,马上就会变得容易入口。”韩音豆说着,看了看对面的陆骁云,道:“其实人生也一样,只要心里有糖,什么样的难关都能挺过去。” 陆骁云垂下长长的睫毛沉默了片刻,问:“你心中的糖是什么?” “我的糖很多,现在这一颗么,当然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咯。sundy,不要让我失望哟。”韩音豆调皮地眨眼。 陆骁云垂下头,没有说话。 睡梦正酣,手机响了起来,韩音豆迷迷糊糊地接通:“喂,你好。” “sunny吗?你马上到我家来。”一个陌生的女声操着有些僵硬的普通话口音道。 “什么?你是谁?”韩音豆揉着眼睛,还没完全清醒。 对方似是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差了起来:“我是金贤珠。”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韩音豆坐起身,花了五分钟才想起金贤珠是谁以及自己的兼任职责,转头一看床头柜上的闹钟,凌晨四点零七分。 第64章 断了一根床柱 上次朱赢从隆安到新城走了整整三个多月,只因十里红妆千人送嫁拖慢了脚程。 此番去隆安贺寿轻装简从,坐快船沿涪江一路向上,到安陵渡上岸坐车,算一下行程的话大约也就需要二十来天,也就是说八月初她和李延龄就该动身前往隆安了。 随行人员的名单已经初步拟了下来,尚嬷自是不能跟朱赢去的,郑嬷和三七也不去。朱赢带十名丫鬟,李延龄带五十名护卫,并底下负责看管寿礼和打杂跑腿的四十人,一共就带这一百人去隆安。 临行之前,有些事情还是要安排好。 这天下午,朱赢坐在书房,既没有画画也没有看书,而是在研究书桌上自己写的一张名单。 近来随着各种消息的涌现,对于缅州的政局,她基本有了个模糊的了解。 一文一武,治国之道,于缅州也是一样。武自不必说了,琅琊军,猛龙军和威虎军三足鼎立,其中琅琊军人数最多威势最众,负责拱卫新城,戍卫中部地区。猛龙军和威虎军负责戍边。 而文臣这边,孙知州是首屈一指的,地位相当于大旻的丞相。而王爷李承锴的前王妃就出自这个孙家,穆王妃是什么来历呢?她的娘家是孙家的姻亲。孙家下来就轮到文家了,也就是文静姝她娘家,而穆王妃的本家虽然与孙家文家都有亲戚关系,但其家族子弟没有特别出息的,是以穆家原本一直在走下坡路,直到李延龄被封为王世子后,情况才有所好转。 而原先李延年的夫人罗氏家世比较有意思,她父亲等级不高,却是负责监察百官的,职位相当于大旻的御史,而且是可以在李承锴面前铁口直谏的御史。 现在的情况是,猛龙军的太夫人是王府出去的,而盛歆培又嫁给了李延寿,猛龙军无疑是支持李延寿的。 而李延年呢,孙家和文家自然是支持他的,而罗氏虽然死了,两个嫡子还在,所以罗家应该也是支持他的,但也可能因为罗氏留下的两个嫡子而与文家产生嫌隙。 相较之下,李延龄无疑是最势弱的一方,虽然李惠宁加入了沈府,但李承锴就她一个嫡女,沈家人娶她不能代表支持她弟弟。 李延寿李延年兄弟俩目前占据绝对优势,唯一的可趁之机便是——这兄弟俩自幼分离,彼此间的兄弟情义并不深厚,若是能分而化之…… 李延年性格温懦,回来后整天和哈巴狗一样跟在李承锴身边,不好做手脚,看来只能从李延年身上下手。 李延年有什么弱点呢? 自文静姝进府,穆王妃就逼着他散了两个妾,而如今文静姝又怀孕了。 想起二姐对付她花心夫君的招数,朱赢不厚道地笑了。 八月初一,李延龄安排好营中事宜赶回新城,八月初三,朱赢一行在永定埠登船。 李延龄甚少坐船,好在也不晕船,白天兴致勃勃地看着船工们打了一网鱼,到了傍晚,船停靠在了一座名为和风渡的小码头上。 厨工们下船采买新鲜菜蔬准备做晚饭,朱赢手搭在船舷上向码头上眺望。 “下去逛逛?”李延龄从后面圈住她。 朱赢侧脸看了看眉眼生春的男人,忽然就想起了那夜他恶狠狠的目光及动作,于是巧笑倩兮:“好啊。” 李延龄艺高人胆大,也不要人护从,牵了朱赢的手就下了跳板。 这个码头小,眼看天又要黑了,码头上也没什么人,只几户商铺见来了艘雕梁画栋的大船,端着饭碗在门前探头探脑地看着。 朱赢也不走远,只在码头一侧的荒地上慢慢逡巡着,摘了些狗尾巴草,逛了一会儿居然发现一株苍耳,于是也小心翼翼地摘了。 李延龄见她不摘野花,光摘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奇道:“夫人怎的喜欢这些东西?” 朱赢笑得既天真又可爱,道:“好玩呀。” 李延龄也是耿直,见她喜欢,也帮着她摘,摘了好多。 晚饭过后,江面上黑漆漆的,码头这边又是个不算繁荣的小镇,没什么娱乐活动。李延龄看看身边娶了一年多睡了没几次(他觉得睡了没几次)娇滴滴嫩生生的小妻子,某部位无需准备便蠢蠢欲动,搂着朱赢早早回了房。 船上的床自然不可能像府里的那么大,是以进屋后李延龄直接将朱赢往桌上一抱,上次在得意茶楼包间里的滋味说实话到现在他还回味无穷。 朱赢自然想让他更加的回味无穷,于是一番深吻后便捧住了男人的脸,娇喘吁吁道:“夫君,记得我跟你说过出嫁前宫里有专门的教养嬷嬷也教养我么?” 李延龄立刻想到新婚夜她的表现,某些部位不要脸地抵在人家大腿上,声音低得有些哑,道:“记得,怎么了?” 朱赢咬着被吻肿的唇瓣,娇俏羞涩地看着李延龄,轻声道:“其实嬷嬷教我的不止那些,夫君想不想……试试别的?” 李延龄想拒绝么?李延龄会拒绝么?李延龄舍得拒绝么?李延龄有理由拒绝么?答案当然是——不! 当朱赢从壁柜里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绸带,转身看到李延龄还老老实实地按她吩咐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时,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 李延龄看到朱赢把他的手脚分别绑在四个床柱上时,还觉得很有趣。他丝毫也不担心自己挣脱不掉,一个深闺女子,能有多大力气打结?可朱赢作为资深服装设计师,她真的会打各种轻巧又牢固的结,这也曾是她的设计元素之一。 绑完了李延龄,朱赢趴在床头,一边拿出狗尾巴草和苍耳一般温情脉脉地亲了男人一下,在男人期待的眼神中款款道:“夫君,要开始咯。” 小半个时辰后,朱赢抱着毯子来到凌霄和鸢尾的房间,这房里有两张单人床。 凌霄正嗑瓜子呢,见朱赢突然来了,一脸惊疑:“公主,您……被世子爷赶出来了?” 朱赢理了理有些松散的衣襟,若无其事道:“没,床太窄了,两人挤一起睡不舒服。” 对于这样的理由,凌霄和鸢尾齐齐表示不能接受。 不过再不能接受两人也避免不了挤一张床的悲剧,因为朱赢已经霸占了一张床。 一个时辰后,甲板上守夜的侍卫突然听得“喀”的一声大响,像是木头折断的声音,刚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便见世子爷从房里出来,下了楼梯面色不善地问:“看见世子妃了么?” 侍卫道:“方才看到世子妃到凌霄姑娘的房间去了。” 李延龄径直走到凌霄与鸢尾的房间前,一脚踹开房门。 屋里的三个女人都惊得坐起来身来,李延龄瞬间锁定目标,走过去将目瞪口呆的朱赢连毯子一把抱起,转身出了房门, 来去一阵风,凌霄和鸢尾这时才反应过来。 “什么情况?”凌霄抚着胸口问。 “不知道,不过我有点担心公主。”鸢尾去到门前往外面瞧了瞧。 “那……要不我们去听个壁角,万一有事就冲进去把公主救出来?”凌霄建议。 鸢尾不语,只低头看着门板。 凌霄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个被活生生踹出来的大洞,一本正经道:“世子爷一向是疼爱公主的,哦?别瞎操心了,快睡吧。” 主卧房里,朱赢看到那根断掉的床柱,都快傻了。搞什么?这样粗的木头柱子,他赤手空拳怎么可能弄得断? 被扔上床时朱赢直觉今夜要完,忙扑上来抱住男人的腰嘤嘤道:“夫君,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别生气嘛。”她仰头看着男人阴沉的脸,伸出一根细细的手指,可怜兮兮道:“就饶我这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男人看她片刻,就在她以为他不会答应时,却见他森然一笑,仰面往床上一倒,斜睨着她道:“谁说我要生气了?不过想让夫人有始有终罢了,夫人,请吧。” 朱赢苦着小脸,在男人不怒自威的目光下慢吞吞爬到他身上。自己种出来的恶果,哭着也得吞下去啊,否则会被塞下去的。 第二天朱赢不意外地下不了床,男人的气倒是消了,觉得起不来床更好,直接搂着再睡一天。反正在船上,又没长辈约束,饭菜都直接端到房里,白天睡饱了晚上继续运动,这样美好的日子男人表示无比惬意。 这种猪一般的生活持续了七天才结束,原因无他,他们在大旻遇刺了。 当时船只正好停靠在青州玉溪,因玉溪可算大旻中部往北最大的布匹织染基地,是以发展得十分繁荣。朱赢自己开着染坊,到此自然要下船游历一番的,谁知堪堪走到玉溪县城门外三里处的茶棚,那茶棚里十来个喝茶歇脚的汉子突然跳将起来,当先一人一刀便向朱赢砍去。 要说李延龄那反应,那战斗力真不是盖的,朱赢这个当事人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已经一把将她从那人刀下扯了出来,顺势一脚踢在那人持刀的手腕上,下一刻那把刀就到了他手上。 等落后他们几步的穆小峰等人赶到时,战斗都已经结束了。考虑是在别人的地盘,李延龄并没有下死手,除了一个特别倒霉的挨了李延龄一脚飞出去时被背后自己人的刀戳死的,其余人都不过腿脚受了伤而已。 朱赢很是兴奋,被暗戳戳地针对了这么久,这次终于抓到活口了。 李延龄懒得费事,直接就在茶棚里审问这些人,结果这些人众口一词,说他们是附近山头的土匪,几天前有人花银子雇他们在这等着杀朱赢和李延龄,至于朱赢和李延龄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们根本不知道。 李延龄原本不信,直到穆小峰在其中一个土匪身上搜出了他和朱赢的画像。 “雇你们的人呢?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先付定金,成事了才会付尾款的,怎样联系他?”朱赢忽然开口。 土匪头子道:“他只说过一阵子会再来山上找我们,其他的没说。” “哼,自己笨便把别人也当猪,夫君,割了他的猪头先。”朱赢冷哼道。 李延龄二话不说刀就往土匪头子的脖子上削,土匪头子领教过他的厉害,当即大叫:“等等!” “等他来找你们,若你们办了事他却不来找你们,怎么办?你好歹也是吃人饭长大的,不会连这点脑子都没有吧?说!到底怎么联系他?”朱赢喝问。 土匪头子道:“其实他真没说怎样联系他……” 李延龄长眉一皱,刀又往他脖子上挨近一分,土匪头子忙道:“因为他一次就把银子给清了。他说你们二位是跟他家主人抢生意的客商,我有些怀疑,所以派人跟踪了他,我知道他在城内哪处落脚,如果他还在城内的话。” 李延龄让穆小峰带上几个侍卫拿着通行令跟土匪头子进城拿人,他带着朱赢先回了船上。 “没事吧?”到了房里,李延龄扯过朱赢,将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边,见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 想起男人方才以一敌十几的英姿,朱赢圈着他的腰谄媚道:“夫君,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李延龄得意:“你以为军营里那十几年白练的?” “那能不能教我几招?”朱赢问。 李延龄笑着捏她鼻尖,道:“你也想练成我这样?” 朱赢笑道:“我便练上几十年,估计也成不了你这样。我只想学几招自保而已,万一将来遇到危险,你又不在我身边,我也不至于毫无抵抗之力。” “不会的。”李延龄低声道。 “嗯?”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保护你,不会让你独自面对危险。”李延龄用不曾长茧的手背蹭了蹭她的脸蛋,目光柔软。 “我只怕你有心无力,难道你还能丢下骁骑营不管,整天陪着我么?”朱赢摇摇头,拉着他的手道:“就教我几招近身的,简单的,好吗?” 李延龄唇角弯起来,道:“好,晚上教你。” 半个时辰后,穆小峰等人押了一瘦长的男子回来,人李延龄和朱赢自是不认得的,但从他身上搜出了缅州的官凭路引,还有一块刻着“文”字的出入令牌。 第65章 扫地出门 是夜,李延龄和朱赢在甲板上看星星。 “以你对文静姝的了解,你觉得此人的话可信吗?”朱赢问。 “我对她不了解。可不可信的,回去当面对质自有分晓。”李延龄道。 “喂,好歹做了那么多年未婚夫妻,居然这般无情么?”朱赢调侃他。 李延龄一把握住朱赢戳他的手,威胁:“再说一句试试?别以为今天受了惊吓我就不舍得收拾你!” 朱赢立刻把嘴闭成河蚌。 过了良久,朱赢问:“夫君,如果,我是说如果,王爷一定要撸了你的世子位,传位于你大哥或者二哥,你会反抗吗?” “会。”李延龄毫不迟疑道。 朱赢略惊讶,忍不住抬头看他。 “不为别的,就为你人缘这般不好,如果我再丢了世子位,你一定会被她们欺负死的。”李延龄爱怜地看着她道。 人缘……不好?! 朱赢真想掀桌,一个是人间极品,一个是老公前未婚妻,和她们处不好能代表人缘不好? 可不服气又能怎样?身边这男人钢筋铁骨,咬一口都不带疼的,绑起来能挣断床柱,她也是真没招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治得这男人俯首帖耳三从四德。 此次事故之后,船只再靠岸两人就不怎么下去逛了,八月二十三,一行抵达隆安。 礼部官员在城门口接了李延龄和朱赢一行,直接送去了皇宫之侧的兴泰行宫。 刚刚安顿下来,宫人来报,说福阳公主来了。 朱赢:“……”既然来了,也不好不见,按福阳的脾气,怕是也由不得她不见。 朱赢当即整理一下仪容,迎至院中,远远便看到福阳带着一大帮丫鬟奴婢浩浩荡荡而来。 一年多未见,比之当初朱赢出嫁前,福阳瘦了些,眉间的戾气也更重了些,虽远看着一样光鲜亮丽,近看才知全是脂粉堆砌起来的效果,与朱赢这种血肉里透出来的好气色根本不能比。 到了近处,朱赢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就一巴掌招呼上来。 好在朱赢见她神色不对,早有防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反向一推,冷冷道:“疯了么?” 福阳被她推得一个趔趄,身后嬷嬷急忙扶住了她。 “朱赢公主,您怎能这样对福阳公主?”估计福阳从来也没被人这样无理对待过,那嬷嬷扶着福阳惊怒交加道。 “我怎样对她了?许她打我不许我挡?还有,你这贱婢见了本公主为何不给本公主行礼?”现在的朱赢可不是一年多以前的朱赢,由着她们捏扁搓圆。 “好!好!好!果然长本事了,连我也不在你眼里了,这事我先不跟你计较,我问你,尚云那个贱婢呢?”提起尚云两个字,福阳的眼底都泛起了血色,那凶狠模样,直让人怀疑若是她口中的尚云在此,她会直接扑上来生撕了她。 “底下养了那么多狗,找人还用来问我?我又不是你的狗。”朱赢想起张正,也是满心愤恨,没心情陪她做戏。 “今天是不打算好好说话了是吧?别以为嫁了个藩王世子就能到我面前来横,你信不信就算今时今日,我一根手指头照样捏死你?”福阳发狠道。 “你试试看!”朱赢身后忽传来一道男人淬了冰一般的声音,回头一看,却是李延龄大步走了过来,那脸黑的,旁边若是配两个牛头马面可以本色出演活阎王了。 福阳一抬眼看到李延龄,见他身材劲长脸庞英俊,虽看着脾气不大好,却别有一股帝都文官(傅攸宁之类)所没有的阳刚强悍之气,打眼看来竟是颇为出色的男子。 福阳快要吐血了,说好的一介武夫呢?为什么帝都的一介武夫完全不是长这样? “趁我还有心情说话,你,”李延龄走到与朱赢并肩,伸出一根手指指指福阳,再指指门的方向,薄唇微启:“马上滚出去!” 福阳呆滞了一会儿,指着自己的鼻尖不可置信道:“你,在跟我说话?” 李延龄不耐烦地看着她。 福阳气急反笑,道:“疯了,都疯了?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大旻,这是隆安,不是你们那鸟不拉屎的缅州……” 福阳话还没说完,便见李延龄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的花圃里,花圃里正植着一棵碗口粗,两丈多高的玉兰树,这货飞起一脚就给踹断了。枝繁叶茂的玉兰树直直地向福阳那拨人倒去,引起一片惊叫。 “走不走?”李延龄问。 福阳好不容易从树枝中挣脱出来,发髻衣衫都被挂乱了。大约从小到大也不曾这般狼狈失态过,她气得满面通红,大骂:“你这蛮夷,竟敢如此对我,我要告诉父皇,砍了你的头……” 李延龄抓起树干就将那棵树提了起来,扫地一般向福阳那帮人挥去,丫鬟奴婢们惊叫纷纷,赶紧护着福阳往院外退去,没几下就让李延龄撵了个干净。 李延龄将断树往院门口一扔,回头对目瞪口呆的朱赢道:“夫人,下次再有这种疯狗上门,直接撵走便是了,废什么话?” 朱赢朝李延龄竖起大拇指,赞道:“夫君,你真牛!” 李延龄得意:“那是当然。” 朱赢转身往房里走,边走边道:“夫君,赶紧回来换衣服。” “换衣服作甚?”李延龄问。 “等着进宫吧。”朱赢道。 福阳受了这等奇耻大辱,必会进宫告状,即便皇帝不召见他们,爱女心切的皇后也必会召见他们。 “夫君,若是在宫中遇到福阳的驸马,我……我想跟他道个歉,可以吗?”换好了衣服,朱赢拉着李延龄的手问。 李延龄面沉如水,道:“不可以。” “夫君,我始终觉着,张正大夫的死,我是要负责任的,毕竟他把人交给了我……” “他偷摸的塞人给你本就居心不良,最后那人被他妻子杀了,与我们何干?我觉着是他给我们找了麻烦,让你心里不痛快,我还想揍他呢。道歉?想都别想。”李延龄毫无商量余地道。 朱赢:“……”听起来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不过半个多时辰后,宫里来人了,皇后召李延龄夫妇进宫。 想起皇后的人品,朱赢给李延龄打气:“夫君,你要挺住呀。” 李延龄不屑:“我怕她个鸟!”想了想,自我更正:“不对,她没鸟。” 朱赢笑疯。 夫妻俩来到皇后所居住的翊坤宫时,又是半个多时辰后的事了。 朱赢知道今天怕是免不了一番唇枪舌战,只是没想到一切开始得那么突然,双方刚见面就起了冲突,原因竟然是李延龄不肯给皇后行下跪礼。 皇后手捧一盏香茗,精致的丹凤眼上下打量着高大轩昂的李延龄,淡淡道:“方才福阳来告状时,我还当是她自己闯祸胡言乱语,想着将你们夫妇召来安抚一番呢。不曾想,琅琊王王世子果然矫矫不群,英雄了得。” 李延龄无视她话语中讥讽之意,昂然道:“我曾祖父与大旻□□皇帝曾有盟约在先,琅琊王及王世子有上殿不跪之特许,我又何须跪你?” 皇后眼角微微一抽,道:“那么久远的盟约,难为你年纪轻轻,倒是记得清楚。” 李延龄道:“正是因为延龄自知年纪轻轻,唯恐隆安之行行差踏错损了朱赢的颜面,这才在临行前特意去翻出来看的。” “那你方才打我,就不是行差踏错了?母后,女儿长这么大,您和父皇都没动过女儿一个手指头,这蛮子却把女儿的脸都划破了,您一定要给女儿做主。”福阳在旁边装了一会儿背景板,见李延龄在皇后面前也敢如此嚣张,实在是忍不住了。 朱赢着意看了看福阳的脸,只见左颊上小小一道血痕,还没有一个指节长,也不知是方才李延龄拿树撵她时树枝挂的还是她自己划的。 “朱赢,此事你怎么说?”皇后问。 “一人做事一人当,无需问朱赢。没错,是我拿树撵她的,居然跑到我面前来说要捏死朱赢,当我是死人么?还是说,你们大旻的男人都能忍得旁人这般当面挑衅?”李延龄抢在朱赢开口前道。 “我不过说说罢了,若不是她先出言不逊,我又岂会被她气得口不择言?”福阳分辨。 李延龄瞥她一眼,凉凉道:“朱赢规规矩矩在缅州时,福阳公主你做得也不少。” 福阳面色一变。 张正之事,是她最后悔的一件事,被父皇训斥禁足都是小事,只是因为这件事,傅攸宁和她彻底翻脸,偏她那时还在尚嬷的设计下落了胎,于是最后一点挽回傅攸宁的筹码都失去了。夫妻二人如今虽名为夫妻,实则形同陌路。 想起这事她便恨得齿间都能咬出血来,皇后显然也是想到了此事,于是抬了抬手道:“旁的先不去计较,有一件事朱赢你需得答应我。” “什么事?” “交出尚嬷。” 第66章 狭路相逢 “皇后娘娘请恕罪,您的这个要求,朱赢做不到。”朱赢行了一礼,歉意道。 “你什么意思?”见一个两个的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皇后终于也开始绷不住了。 朱赢道:“同样的话朱赢已经和福阳说过了,不管您和她想找什么人,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尽可以安排手下奴才去做。朱赢没有这个责任和义务来配合你们。” “放肆!”皇后是真怒了,盯着朱赢道:“你以为我不是确认了人就在你那里,会问你要人?” “人的确在我这里,但她得罪了福阳我就得把她交出来任由你们处置?福阳身旁那位嬷嬷还得罪了我呢,福阳肯不肯把她交出来任我处置?”朱赢不紧不慢道。 “好一张利嘴!别以为你出嫁了本宫就治不了你,只要你自认还是大旻出去的公主,我就能治你大不敬之罪,来人!”皇后厉喝。 李延龄扯了朱赢就往外走。 皇后、福阳:“……” “李延龄,你给本宫站住!”皇后气得站起身来,见李延龄脚步停也不停,便对刚被她唤进来还不知发生何事的太监们道:“给本宫拦住他!” 太监们一拥而上,李延龄一个秋风扫落叶就全都扫倒在地,他牵着朱赢一直走到殿门外,才回过头冷着脸对皇后道:“大旻皇后,本世子给你脸了,好好端着吧。下次说不定没这么好运了。” “你——!”皇后气得要宣禁卫过来,却见皇上身边的刘公公出现在殿门外,先对皇后行了礼,随后道:“皇后娘娘,万岁爷召琅琊王世子和朱赢公主觐见,如果您这边没事了,奴才就先带这两位过去了。” 皇后冷笑:“来得倒是挺快。” 刘公公讪笑,道:“奴才也只是奉旨办事,还请皇后娘娘息怒。” 李延龄和朱赢跟着刘公公走了,福阳气怒交加,看着皇后道:“母后,您看这两人的张狂劲儿,难道真的就治不了他们了吗?” 皇后缓缓坐下来,面色也平静了下来,然而眼底阴翳却益发浓重,道:“急什么?你父皇此番召他们回来,一是试探他们的忠心,二为考验他们的武力,好戏在后头呢。” 福阳面色稍霁,然而想起方才李延龄对朱赢的维护,心中却是又酸又疼,想着傅攸宁若是能有他的一半,不,不用一半,哪怕只有一成,那样的关心,她便此生无憾了。可惜,可惜…… “琅琊王世子李延龄,拜见大旻皇帝陛下。”御书房,李延龄见了大旻皇帝,纳头便拜,那毫不勉强的模样,看得朱赢好生纳闷。 大旻皇帝喜笑颜开,连声道:“快快平身。” 李延龄夫妇站起身来,皇帝上下打量着李延龄,越看越满意,顾左右道:“都瞧瞧,朕选的这个女婿不错吧。” 右边身穿紫锦直裰的男人约四十左右,乃是皇后所出的晋王李瑢平,左边身穿蓝锦直裰的男子三十出头,乃是曹贵妃所出的康王李瑢恂。 听了皇帝的夸赞之语,李瑢平拱手道:“父皇的眼光,自是不会错的。” 李瑢恂却笑道:“朱赢妹妹也是个有福的。” 朱赢闻言看了这个初次见面的皇兄一眼,后者对她友善一笑,朱赢微微羞赧地垂了脸,心中却在嘀咕:什么情况?抛橄榄枝? 皇帝给李延龄夫妇俩赐了座,细细地问两人一路上可还顺利,兴泰行宫住得是否满意? 李延龄恭恭敬敬道:“一切都好,若是福阳公主不来搅扰,便更好了。” 李瑢平闻言,面色一沉。 皇帝也愣了一下,大约从没有人在他面前这般直言不讳,但却也没多少不满,如此至少证明李延龄不是个虚与委蛇遮遮掩掩的人,日后关于某些事情的讨论反而更好进行。 念至此,皇帝便偏过头对李瑢平道:“待会儿你去翊坤宫一趟,告诉你母后好好管束福阳,朱赢他们旅途劳顿,正该好好休息,这几日别去打扰他们。” 李瑢平低头道是,抬头时瞥了朱赢一眼。 朱赢若无其事地瞥了他一眼。 既然皇帝都用旅途劳顿需要休息这个借口让皇后管束福阳了,他自己自然也要以身作则,寒暄完就让两人回去了。 “夫君,见皇后你不肯跪拜,为何见了我父皇你又肯了?不是说琅琊王和王世子有上殿不跪的特许,那私下应该更不用下跪了吧?”回到兴泰行宫,朱赢不解问道。 李延龄低头看她,道:“跪天跪地跪父母,他好歹是你父亲,便也算得我半个父亲。我跪他不是君臣之礼,而是天伦之仪。” 朱赢恍然,伸手踮脚,挂在李延龄的勃颈上,道:“夫君,谢谢你,若不是嫁给了你,我这辈子都得被皇后和福阳踩在脚下糟蹋。” 李延龄目视前方,不咸不淡道:“嗯,这个谢轻飘飘的。” 朱赢磨牙,忽的往他身上一跳,两条腿夹住他的腰,头一歪,笑:“现在呢?沉甸甸没?” 李延龄瞥她一眼,道:“要沉甸甸,软绵绵,水嫩嫩,白花花。” 朱赢:“……”要求这么多,你咋不上天? 李延龄见她愣着,以为她不明白,于是言传身教,单手托住她的臀,道:“沉甸甸。”一手将她往自己胸前一按,朱赢的丰盈抵上他的胸肌,“软绵绵。”接着男人头一低,软滑的唇舌流连过朱赢的唇瓣,沿着唇角一路向下,留下一条湿滑的印记,“水嫩嫩。”最后用高挺的鼻尖拱开朱赢胸前的衣襟,露出大片白嫩的肌肤,男人眸中亮起火盏,一边将唇印上去一边道:“白花花。” “你……哈哈,不要亲那里,好痒……”朱赢被他亲得手脚乱挣,李延龄怕她摔着,便直接将她抱到了床上。 “喂,待会儿该用晚饭了,你别乱来。”朱赢被他仰面摔在床上,抬起小脚来踢他。 “别动,我就看下你腿上的伤好了没。”李延龄按住她道。上岸之后他一度带朱赢骑马同行,朱赢大腿内侧皮肤嫩,颠簸了一会儿竟被里裤磨肿了一大片,李延龄为此禁欲好几天。 “好了,早不疼了。”朱赢觉着他居心不良,不肯让他检视。 “不听话我硬来了啊。”李延龄威胁。 朱赢想起上次在书房的开裆经历,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旁的不说,底下丫鬟看到那条开了裆的里裤时的诡异目光……朱赢认命地由着男人褪下了她的底裤。 随着那柔白似雪的肌肤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多地暴露在他的视线下,男人目光灼灼,准备一览春光了,结果…… “这什么东西?”褪下底裤后,男人掀开朱赢的裙子,看到包住隐秘部位的那条怪模怪样的小内裤时,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问。 “哦,这个是内裤,两边可以系带子的,我给夫君也做了几条呢,待会儿拿给你试试。看,腿上无碍了,多谢夫君关心。”在男人的目瞪口呆中朱赢快活地一骨碌爬起身来,一边说一边穿好亵裤,推他道:“夫君,伤势也检视完了,我们去看看晚膳吃什么?”说着就欲下床。 男人将她一把扯回来,按在身下道:“那东西好有趣,让我好好研究研究。” 朱赢:“……!不要,就知道你什么检查伤势什么研究研究都是套路……” “套-弄?夫人你真不害臊,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不害臊。”声称要好好研究的东西已经被男人剥下来扔在了一边。 朱赢垂死挣扎:“你不是要研究那个,怎么又扔了?” 李延龄厚颜无耻:“因为我发现夫人更有趣。” 然后“有趣”的朱赢就被李延龄研究了小半个时辰。 九月初一皇帝寿辰,朱赢带了四名丫鬟,李延龄带了四名侍卫,一行到了宫门口,李延龄翻身下马,去马车前去扶朱赢下车。 此时对面又来一行车马,马上男子文质彬彬美如冠玉,一袭镶金边的紫青锦袍更衬得其人面若敷粉目若寒星,端的是一副遗世独立的好相貌。 朱赢搭着李延龄的手唇角含笑地下了马车,一抬头便与对面那男子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是一愣。 朱赢:啧,原来秀骨清像仪表堂堂也不全是溢美之词。 那男子愣愣地看着朱赢,竟是半晌也未移一下目光。 李延龄自然也看到那美貌男子,察觉了他看朱赢的目光,不悦之下正待上前将他揪下马来,他身后马车车帘一撩,露出了福阳的脸。 朱赢看到那驾马车上的人是福阳公主之后,心中不免咯噔一声,暗思:莫非这男子就是傅攸宁?可是……真的没印象啊!按理说这么好看的男人如果以前真的见过面,没道理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第67章 入宫赴宴 李延龄和朱赢今天都是盛装而来,李延龄自不必说,一袭由黑红金三色作为主色的王袍衬得其人肩宽腰窄威风凛凛,其风度气场,戴上皇冠直接去坐龙椅都没问题。 而朱赢却是一袭妃色束腰长裙,外披一件海棠红缂金丝半透明的披纱,堆云般的发髻上,黄金做枝绢纱为花红宝点蕊的发饰既柔媚华贵又不同流俗。 她巧笑倩兮地依偎在李延龄身旁,就像一朵傍着参天巨木嫣然绽放的绝世名葩,光彩照人不可方物。 看着面前这对佳偶,福阳只觉一阵刺眼,再看看侧前方呆在马上一动不动的傅攸宁,不用想也知那男人定是看朱赢看呆了。 她恼怒万分地下了马车。 傅攸宁被身后动静惊醒,察觉自己方才失态,玉白的双颊上猛然浮起一层淡淡绯红,更是艳色惊人了。他有些惭愧地翻身下马,堪堪站稳,福阳从身后走上来,一把牵住他的手,示威般地向朱赢瞪去。 傅攸宁出身名门,家教修养自是不缺的,是以虽然心中不自在,却也不会在这种场合拒绝福阳的亲近。 朱赢见福阳如此,笑得更温文尔雅了,一转头却对李延龄道:“夫君,快看,一棵好白菜被猪拱了!” 傅攸宁原本已经收回了目光,闻言,惊讶地又向朱赢投去一瞥。 福阳大怒,欲待上前与朱赢理论一番,身后嬷嬷忙扯住她道:“公主,别忘了今天乃圣上寿诞。” 福阳闻言,强自忍下一口气,准备待会儿进了宫再伺机找朱赢晦气,不料李延龄却又接口道:“谁让他长在猪圈里呢?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近猪白菜先被拱。” 不意男人语出惊人,朱赢笑得以手掩口,身后凌霄鸢尾等人也嗤嗤地笑个不住。 这下福阳如何还忍得,上前几步瞪着李延龄道:“你倒是离得远,不一样被拱?” 李延龄伸手揽住朱赢,道:“那能一样么?我们是心甘情愿地彼此互拱,与距离远近没关系。不过话说回来,我能娶到朱赢这般合我心意的妻子,还要多谢福阳公主你成全之情。” “你……”面对如此厚颜的男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福阳还真是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 傅攸宁控制好了表情,上来对福阳道:“今日是圣上寿辰,如此实在不成体统,莫要多言了。”言讫,对李延龄这边拱手一礼,让着福阳欲先进宫。 傅攸宁一开口,比圣旨更管用,虽然福阳仍是一脸的心有不甘,却也乖乖转身准备跟他进宫了。 “且慢。”李延龄忽然道。 傅攸宁回身。 李延龄走上前去,两个男人往那儿一站,一文一武对比鲜明。 朱赢略惊讶地看着自家老公,站在傅攸宁那般侧冠风流的美男子身边,居然丝毫不落下风?莫不是她也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既然在这儿遇见了,有些话还是此时说清楚的好,过后也未必有时间再说。关于张正之事,陛下那边已有定论,本来我也不欲多说,但朱赢心地善良,始终觉着是她没护住张正才导致他身首异处客死他乡,死者已矣,她想对生者说声抱歉。若是张正还有什么家人,还请你告知我们,让我们聊表歉意,虽则我并不觉着错在我们,但朱赢的心愿我还是愿意替她完成的。不过你记着,这份情谊完全是朱赢与张正张大夫之间的,与你无关。”李延龄看着傅攸宁一本正经道。 朱赢抚额:不是说不道歉的么,这男人到底在做什么? 傅攸宁愣怔了一下,方道:“我知晓了,还请世子转告朱赢公主,张正大夫并无什么家人存世,此事,也与她无关,请她不必挂怀。” “如此甚好。”李延龄道。 两人暂且作别,傅攸宁和福阳进宫,李延龄回到朱赢身边。 “如何?”李延龄问。 朱赢:“谢谢夫君纡尊降贵为我解释此事,我觉着心里好过多了。” 李延龄蹙眉,不满道:“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我站在他身边时,比之如何?” 朱赢:“……”莫非这男人有方才之举只为了让她近距离比较一下?这小心眼……累觉不爱。 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仍要情意绵绵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男人道:“算你有眼光。” 看着男人瞬间志得意满的模样,朱赢又觉着这男人可爱起来。 进宫入殿,给皇帝祝了寿之后,李延龄留在了拱宸殿,朱赢则被引去后面的延福殿。时辰还早,命妇千金们都在御花园赏花闲聊,朱赢没有相熟的人,原本准备独自逛逛,混到开宴时再说,不料刚进御花园便有个俏丽侍女过来道:“奴婢见过朱赢公主。” 朱赢好奇:“你是何人?如何认得本公主? 侍女笑道:“奴婢是康王妃身边的,王妃一早命奴婢在此等着,说是待公主来了,请公主过去小叙片刻。” 康王妃?看来李瑢恂真的想向缅州抛橄榄枝? 这对于此时的朱赢而言,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因着时辰还早,皇后及贵妃等人还未过来,御花园里的命妇贵女们各成团体,有围着公主的,有围着王妃的,经侍女指点,朱赢发现最大的两个团体分别以康王妃与晋王妃为中心。 朱赢眯了眯眼,看这阵势,康王在朝中的势力,莫非已经能与皇后所出的晋王分庭抗礼了? 今日能站在这园中的都是大旻有头有脸的贵妇千金,而女人只要聚在一起,就像各种花一起盛放一般,哪怕一片春风和煦,也总免不了争奇斗艳。衣料贵重与否,首饰时新与否,谁的好气色是靠脂粉扫出来的,谁为了腰肢纤窕一个月不吃肉等等,永远都是女人们不厌其烦的话题。 朱赢一出现,霎时成为所有女人的共同话题: “诶,那是谁?” “你看她身上的裙子,颜色好奇特,像是妃色,又比妃色略红。” “那裙摆上的是什么?镶边?” “不像,好像是坠在裙摆下面的花边一般,好独特的样式。” “还有她头上的发饰,非钗非簪,却又好像两者特点兼有,真漂亮。” “看她的戒指,怎会戴在食指上?而且那样式那材质好似也从未见过。” “还有她身后的丫鬟,一个个穿戴得倒比侯府小姐更精致讲究。” …… 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和窃窃的议论,朱赢步履款款地凳上薰风榭,面带微笑仪态万方地环视众人一圈,发现福阳正在晋王妃身边瞪着她,她着意冲她笑了笑,然后转过身面向康王妃那圈人。 康王妃早站了起来,十分自来熟地唤道:“朱赢妹妹,这边。” 朱赢笑着走过去,行了个礼道:“王嫂。” 康王妃笑得跟朵花似的,拉着朱赢一同坐下,先是跟周围贵妇千金介绍了一圈,随即亲亲热热对朱赢道:“自妹妹下嫁缅州,你皇兄时常挂心妹妹,担忧妹妹在那边过得不好。今日一见,妹妹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倒似比出嫁前还丰腴了些。” 朱赢心中巨汗:这近乎套得人都快犯尴尬癌了好吗? “多谢王兄王嫂关心,朱赢在缅州过得还好,世子他待我很好。”朱赢略羞涩地道。 “听闻琅琊王世子大婚第二天就去了营中。这人都不在一块儿住,倒不知是怎样的好,能把我大旻的公主在缅州养得白白胖胖的?”晋王妃那边突然有个妇人阴阳怪气道。 康王妃的脸顿时放了下来。 朱赢倒是无所谓,仍是浅笑盈盈道:“世子他虽军务倥偬不常在府,但常言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世子他无通房不纳妾不置外室,但凡回来,便是专宠我一人,岂不胜过那些朝夕相对却貌合神离的夫妻许多?有道是知足常乐,得夫君如此,朱赢别无所求。” 无通房不纳妾不置外室……别说三样全占,就算随便揪出两点来作为及格线,在场众贵妇的夫君就没一个及格的。 “呵,缅州千里之遥,公主怎么说,我等也只能怎么听了。”那妇人道。 朱赢点头,道:“合该如此,枉议他人府中私事,非是有教养之人该为之事。” 妇人本意只为讨好晋王妃与福阳公主,没想到被朱赢这般当众讥讽,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道:“果如公主所言,琅琊王世子专宠公主一人,如何公主成婚年余,却一无所出?” 朱赢叹了口气,道:“诸位有所不知,世子他二嫂已育二子,年前生育第三胎时却血崩而死。世子为此十分担忧,说是宁可今生无子,也不愿让我冒丁点风险。” 未嫁的千金小姐们闻言,纷纷面露艳羡之色,只这一点,足以证明那世子对朱赢公主有多情深意重。若是将来自己的夫君也能这般疼惜自己就好了。 那妇人却道:“公主不提,我倒还忘了,听闻公主嫁入琅琊王府不足一年,上头两位嫂嫂先后死于非命,以致外头都传公主‘头上长角,专克兄嫂’之言。” 朱赢盯住那妇人,缓缓道:“这位夫人可千万活得长久些,别一不小心死了,让你妯娌也如我一般,背负这莫须有的罪名。” 妇人被她那深邃的眼神盯得浑身一阵犯冷,没再开口。倒是福阳终于抓住了机会,嘲讽道:“开口闭口就咒人死,什么教养?” 朱赢想也不想地给她弹回去:“我教养再不好,也没被父皇禁过足。” 眼看马上要发展成一场舌战,康王妃急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今日皇上寿诞,我们也别总说这些不吉利的。妹妹,听闻这次你献给父皇的绫罗绸缎都是你自己的染坊织染的,莫非你也懂这些?” 这个话题朱赢喜欢,当即招手让凌霄过来,取过她手中捧着的锦盒,拿出里面数十块巴掌大小的布头,递给周围的贵妇小姐,道:“这是我满庭芳自行织染的布料,颜色花样都绝无仅有,诸位夫人小姐若有喜欢的,宴后派人与我这侍女说一声,我给诸位打七折。” 女人天生都对漂亮独特的东西感兴趣,康王妃这边的气氛一下热闹起来,连晋王妃那边的人都对这边探头探脑。 成功地将新贵见面会发展成新品发布会后,朱赢于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瞄了福阳一眼,见后者扭着帕子一脸不甘与嫉妒,她开心地笑了。 与此同时,拱宸殿正因一位特别的来使而气氛怪异。 这位头梳小辫耳戴银环、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看起来十分威武骁勇的使者自称扎纳,来自猋族。 大旻皇帝寿诞并未邀请猋族,是以该使者乃是不请自来。但大旻自诩礼仪之邦,对方既来了,自然也不好驱赶,况且如今大旻与猋族形势紧张,对方忽然来使,或许有何转机也说不定。 献上寿礼后,扎纳开始说明来意:“旻朝文治武功国运昌盛,我王仰慕已久,此番借陛下大寿之机,特派臣下代我王向陛下求娶公主一名,从今后猋族愿与大旻互通有无,永修和平,共襄盛世。” 大旻皇帝一听,龙心大悦,话说他旁的不多,就是妃嫔儿女多,若是送出一个女儿就能搞定这个时扰边境的彪悍外族,何乐不为? 但虽然心里乐开了花,面子却总是要撑一撑的,于是他道:“额萨王的心意,朕知晓了。但兹事体大,待朕与臣下商议之后,再给使者答复。” 扎纳右拳抵胸,行了个猋族的谢礼,抬起头却又补充道:“皇帝陛下,临行前我王曾特意交代臣下,一定要向陛下禀明,他求娶之公主,乃是陛下您的第十七女,朱赢公主李女华。” 第68章 约战 扎纳此言一出,整个拱宸殿顿时鸦雀无声。 皇帝也是愣了半晌才找回思路,轻咳一声,斟酌着道:“使者怕是弄错了,朕的十七公主朱赢,早在去年便已许配给缅州琅琊王世子李延龄,便是殿上这位。当时十里红妆千人送嫁,缅州与猋族一山之隔,连此事都不知?” 扎纳道:“我王当然知道此事,不过我族的传统是——最好的女子必须匹配最好的汉子。陛下若有心成全,另寻公主下嫁琅琊王世子便是。” “这……”皇帝活了六十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奇葩的言论,一时竟无言以对。 殿中群臣议论纷纷,都觉着这猋族果然是未开化的蛮夷之族,这般公然夺□□子的话竟也讲得冠冕堂皇。不过事关大旻、缅州与猋族三方利益,大臣们纵觉不妥,也不敢轻易开口。 “呵,最好的汉子?以什么标准,文才?武功?”一片议论声中忽有一道强压怒气的声音冷淡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原是李延龄。忍到如今,便是忍者神龟也忍不下去了,何况是他李延龄。 扎纳自傲道:“我族尚武,自然是以武力高低论英雄!” “很好。”李延龄缓缓走出队列,与扎纳对面而站,问:“你能代替额萨王来求娶公主,你能代替他出战么?” 扎纳捶胸口道:“扎纳本就是我王驾下战将之一,有何不可?” 李延龄回身面对皇帝,道:“陛下,既然猋族的目标是我李延龄的夫人,请让我等自行解决此事。” 皇帝:“这……”虽然他也很想揍这猋族使者,可若真的让这两人打起来,会不会带来后续麻烦?他下意识地将目光瞟向殿中的文臣武将,指望有人能给他指点迷津。 一番深思熟虑后,丞相出列道:“臣附议。” 皇帝:“……”就仨字?不能多说几个字让朕宽心么? 不一会儿,兵部尚书也出来附议。 皇帝:好了,若是出事就找你们这两个附议的。 于是当场便定下来由李延龄和扎纳比武决定朱赢归属,当然不能直接在殿中打,也不能在皇帝寿诞这天打,于是就定在明天上午巳时在城西的西营校场一决高下。 寿宴过后,皇帝回到御书房,感到十分纳闷: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来求娶朱赢?他这个在宫中十五年都过得无声无息的女儿到底有何神奇之处? 额萨王的想法他自然是无法领会的,不过另一个求娶过朱赢的人倒是可以问上一问。 此时皇帝陛下的思绪已经完全被好奇占据,也顾不得妥不妥当,就命人把傅攸宁叫来了御书房。 “当初你上书求娶朱赢公主,如朕未记错,朱赢连宴席都甚少参加,你与她该是未见过面的,为何会来求娶她?”见了傅攸宁,皇帝开门见山地问。 提起此事便似从傅攸宁心中揭开一道陈年旧疤一般,原本就一直未曾痊愈,这般一撕更是鲜血淋漓。 他一直自悔:若当年不是那样年少轻狂,以为仗着家世与才学,只要自己求娶,皇帝就一定会许,即便此生不能与朱赢共结连理,至少,也许也不会被逼着尚了福阳——一个自己完全不喜甚至讨厌,却又疯狂迷恋自己的女人。 更不会间接害得朱赢远嫁缅州。所幸此番见面发现她应该过得还好,总算让他心中的负罪感减轻了一些。 “朱赢公主,”出了一回神,傅攸宁有些艰难地开口,“其实臣曾经见过她一面的。四年前的元宵佳节,臣从九薇街上过,公主站在一灯楼下吟‘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臣为她之文采倾倒,托人辗转打听,才知那是朱赢公主。” 朱赢若是知道一切的源头不过是自己一时兴起出了趟宫,一时兴起念了句诗,被这姓傅的背后听了去,导致后面发生那许多事,只怕要呕死。 “原是如此。”皇帝撚须,若是傅攸宁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贸然上书求娶朱赢,那额萨王又为哪般?首先他身为一族王者,应该不会因为一面之缘就做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来,那么还能是因为什么呢?缅州,猋族……若是这两个开战? 皇帝神思一回,回过神来见傅攸宁一脸的懊悔郁卒,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道:“福阳也是很好的,虽然文采未必上佳,但她对你的一片真心,朕都看在眼里呢。你要好好待她。” 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更何况只是要你好好对待他的女儿?傅攸宁只得低头称是。 朱赢还在席上就听闻了拱宸殿的荒唐之事,福阳公主有了新话题,哪里忍得住不喷朱赢? “都已是有夫之妇了,居然还被人求娶,朱赢你到底是魅力无边还是交游广泛呢?” 朱赢瞄她一眼,道:“我的魅力福阳公主应是最清楚不过呀!怎么?闲极无聊想翻抢驸马的旧账?” 福阳真怀疑朱赢在缅州这一年多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怎么这张嘴一下就变得无所畏惧无法战胜了? 和康王妃约好改日去康王府拜访后,朱赢便与众贵妇一起出了宫门。在宫门外见到等她的李延龄,她还温柔地笑了笑,谁知一回到兴泰行宫,关上门就开始发飚。 “为什么要和那个蛮夷约战?在你眼中我朱赢就是个彩头么?谁赢归谁?”朱赢气急败坏。 “旁人都当着我的面觊觎我女人了,我还能装死?还不如让我真死了呢。”李延龄振振有词。 “既然他是向我父皇求娶,这个难题就让我父皇去解好了,难道你还真怕他会拆散我们成全那什么额萨王?” “你既然嫁给了我便是我的人,我的人为什么要让别人去做决定?若不是顾及你父亲的颜面,我能当场把他打半死。”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担心什么?对方有此一提明显是居心不良,我父皇拒绝他们,大旻得罪猋族。你出头,缅州得罪猋族。二选一不会选啊?男人的面子就比整个缅州的安危更重要?” “我说了,那种场合下让我忍不如让我死!即便猋族真的与缅州开战,我一定去做前锋,要死也先死我。” “你死了我怎么办?” “不是还有额萨王在等着娶你么?” “你……李延龄你混蛋!”朱赢要哭了,背过身去。 李延龄见状,从身后伸过头去看她:“喂,不是说我伤了你给我治,我死了你给我埋,就是不会为我哭的么?” “谁为你哭了?”朱赢一把搡开他,“我是哭我自己,找了个二百五夫婿,一言不合就惹我生气。” “二百五?什么意思?” “就是你一人能战二百五十人。” “嗯,这词我喜欢。既然我都二百五了,你就别担心了吧。” 见男人一本正经的模样,朱赢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捶了他一下想去净面,又被他从背后抱住。 “忽然发现你父皇对我真的挺恩重如山的,别人都求之不得的人,御笔一挥就赐给我了。”李延龄将下颌搁在朱赢肩上道。 “然后呢。” “我决定明天要把那家伙打得连他娘都不认识他。” “喂,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当然。我要教所有人知道,你是你父皇随便指给我的,却不是旁人能随便夺走的。” 朱赢叹了口气,软下紧绷的身子,回头看着男人。少时,忽然伸手捧了他的脸道:“明天有把握吗?” “放心,只要你夫君不当场横死,一定不会把你输出去的。” 朱赢怒,踢他:“你再说个死字试试?” 李延龄笑得开心:“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如今变成你听不得我说死字了?好吧,只要你夫君不当场暴毙……” 话说一半,朱赢踮起脚封住了他的嘴。 李延龄愣了一下,从善如流地回吻过去,情生意动的两人,吻着吻着便*了。 好在朱赢惦记着他明天要动武,好歹得保持体力,千钧一发之际推开了他。 李延龄兴致盎然意犹未尽,哪里肯停?吻不到嘴就去吻她的脖颈,蚂蟥一般扯都扯不下来。 “好了,哈哈,明天还要与人动手呢……哈哈哈……”朱赢被他舔得直痒。 “你觉着我这个状态能与人动手吗?”李延龄用已经膨胀的某个部位去顶她。 “少来了,我就不信你还能硬到明天?”朱赢捶他。 “如果硬到明天怎么办?上场前要帮我解决么?”李延龄一边问一边不老实地捏着朱赢小巧软弹的臀部。 朱赢:“……” “所以说,早些解决还可以让我多恢复一些,对吧?”李延龄抬起脸来,略显调皮地对朱赢眨眨眼,熟门熟路地托住她的臀抱小孩一般将她抱起来,往床上扑去。 刚上床朱赢便一个翻身将男人骑在了身下。 李延龄:“……” 朱赢不甘心地拧他一把,道:“让你个大色胚保持体力啦。” 第69章 比试 次日巳时,西营校场,旌-旗猎猎将校罗列。 皇帝早已在校场北侧的演武厅前坐下,两侧文武百官依次排开。演武厅侧连夜搭了一座高台,三面用帷幔罩上,只留面对校场的那一侧敞开着。此高台是专为观战的后妃公主而设。 朱赢的位置被安排在第二排,视野不佳,她索性便不入座,直接走到台前的栏杆之侧,举目向校场上看去。艳烈的阳光洒在校场干燥的地面上,白晃晃的有些刺眼。 福阳就坐在朱赢左侧三步开外的地方,侧头见朱赢站在栏杆之侧,螓首蛾眉身姿纤窕,娉婷如一枝初绽的玉兰。 她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看了眼后面的侍女,侍女轻轻点了点头,投来一个明白的眼神。 三通冗长的画角声后,演武厅东西两侧各跑出一名战将,东侧的是李延龄,黑马银甲英姿飒爽,一袭耀眼的红色披风是晨间朱赢亲自给他系上的。他一手勒缰一手持一条银柄长-枪,威风凛凛地雄踞马上,冰冷铁血却又傲然自若。 靠高台近的西侧这边是扎纳,这个蛮夷赤-裸上身,只在颈间挂了个银宽边的项圈,一身黝黑的肌肉山峦般胀鼓鼓的,布满各种刀伤剑痕。 朱赢搭在栏杆上的手无意识地扣紧了木头。 这是个百炼成钢的战士,如假包换。 李延龄身上虽也有伤痕,但不及他十分之一,若以伤痕来比实战经验,李延龄决计不是他的对手,毕竟这些年猋族时常劫掠崑州边境,常与边境守军发生交战。而缅州,已经数十年没有经历过战争了。日常训练出来的与生死较量幸存的能同日而语么? 而这两人立的还是生死状,若说朱赢心里丝毫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这蛮夷使的是两柄乌沉沉的铁锤,锤上带刺,每一只都有篮球般大小,若不是空心的,朱赢都不敢去想它的重量。 好在大锤比长-枪短了许多,这也算李延龄的唯一优势吧。 战鼓擂响,将台上青-旗一挥,两人同时拍马向对方冲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李延龄挺-枪直刺扎纳胸口,扎纳挥锤一挡,只听“当”的一声,李延龄的长-枪顿时被荡开,与此同时,扎纳一锤向他当胸锤来,李延龄一个仰倒紧贴马背,锤上尖刺几乎是刮着他的鼻尖过去的。 这么一会儿功夫彼此马匹已经错身而过,这种情况下应该各自勒马回头,进行第二番较量了,可扎纳一锤落空之后,竟然瞬间回势,趁着错身之机反手一锤直击李延龄后心。 这一招阴险至极却又猝不及防,也亏得扎纳神力惊人方能如此连环出招,换做一般人是绝对做不到的,是以一般人也绝对不会防备他这一招,凭借这一绝招,他不知将多少敌将锤落黄泉。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皇帝与勋贵文臣们陡见扎纳这一招,纷纷感慨马上作战到底是猋族更技高一筹。唯独那些武官看得齐齐出了身冷汗,只因明白若是换做自己,也决计避不开他这必杀的后心一击,琅琊王世子,此命休矣! 在他回势的那一刹那,朱赢的心似被一只手蓦然攥紧,瞬间喘不过气来。只因马头不似马背平坦,也就是说李延龄无法如方才一般向前躺平来避开这一招。而且扎纳总结了方才出招的错漏之处,此番这一锤来势压得极低,就算李延龄俯下身子,锤上的尖刺也绝对能扎-入他的身体。 眼看李延龄命丧锤下,福阳的唇角甚至都忍不住地勾起了痛快的笑意,可就在这一刻,变故陡生! 李延龄忽然将长-枪往地上一插,借力飞身下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身后那一锤,落地后,旋身便一枪扫向扎纳的马后腿。 众人只见李延龄身后红披风旌旗般的一扬,那边扎纳的战马痛嘶一声侧身翻倒,扎纳也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不待他平衡身体,李延龄抢步而上,一枪击在他的右臂,扎纳惨嚎一声,臂骨已断。猋族男子生性彪悍,即便如此,左手还是挥舞着铁锤来击李延龄小腿。 李延龄长-枪往下一扎,枪尖刺断他左臂臂骨扎-进地面。 比试宣告结束。 “太好了!琅琊王世子赢了!”高台上的丫鬟最先闹腾起来,蜂拥般往栏杆前挤。 见李延龄化险为夷,朱赢舒了口气,松开手,才发现手心滑腻腻的全是冷汗。 “公主。”凌霄忽然一把将她扯过来,与此同时,她身边的一名丫鬟仿似扑空般重心失衡,尖叫着翻过栏杆摔了下去。 原本还在闹腾的丫鬟们突然鸦雀无声。 凌霄环视众丫鬟一眼,眸中是了然而凌厉的冷光,口中却淡淡道:“哎呀,方才那位姑娘真是太不小心了。不过也幸好摔下去的不是我家公主,否则,你们这些人,怕是都得让世子一枪一个,一个不留。” 众丫鬟眼神躲闪,瑟缩不前,福阳公主面色发青,却又无话可说,众目睽睽,方才那丫鬟的确是自己摔下去的。 朱赢看着她冷冷地笑了笑,转身带着凌霄与鸢尾下台去了。 校场上,李延龄拔出长-枪,滴血的枪尖指着扎纳的鼻尖,道:“留你一条命,是为了让你传信。回去告诉苏赫巴兽,将来最好别在战场上遇上我,挑衅我李延龄的代价,他付不起!” 言讫,他冷然转身,一抬眸,却见朱赢站在不远处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唇角勾起温暖笑意,持着枪翻身上马,奔至近处,一把捞起朱赢搂在胸前,就这么奔出辕门去了。 皇帝回到宫中御书房,犹自掩不住心中的得意之情,对身边太监道:“传朕旨意,宣琅琊王世子明日上殿,朕要重赏于他。” 太监领命而去。 皇帝看着跟着他回来的两个儿子道:“依你们看,这李延龄比之我大旻素有第一将军之称的薛国泰如何?” 康王李瑢恂道:“才略智谋目前尚不得知,但若论个人武力,儿臣觉着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他一枪将扎纳击落马下时,我朝的武将都情不自禁地赞了声‘骁将’!” 皇帝撚须微笑,道:“朕有此骁勇善战之驸马,何愁猋族不定?” 李瑢恂道:“父皇英明。” 皇帝得意了片刻,忽然发现自回来后李瑢平还未曾发过一言,便问:“老三对此似有不同意见?” 李瑢平拱手道:“禀父皇,儿臣确有顾虑。” “有何顾虑?” “李延龄武艺高强骁勇善战,性格又是坚韧刚强宁折不弯,他日若他成为缅州之王,缅州,是否还能如现在这般甘心偏安一隅?” 皇帝:“这……以朕看来,他还是很喜欢朱赢的,既如此,当是不会反朕吧。” 李瑢平道:“父皇见过几个枭雄会为儿女之情放弃争霸天下的?他对朱赢好,也可能是用来迷惑父皇的。”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趁他与猋族冲突之机,先下手除之,再嫁祸给猋族。若是能直接挑起缅州与猋族的战争更好,不计他们谁胜谁败,我大旻都可坐收渔翁之利,倘若两败俱伤则更好,我们不仅可以趁机收回缅州统一疆域,还可乘胜追击,趁猋族元气未复击溃之,如此,便免除了边境之忧。父皇之江山,四海宴清歌舞升平矣。”李瑢平献计。 皇帝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虽然他觉得李瑢平说得有理,却还是忍不住征询李瑢恂的意见:“老九以为如何?” 李瑢恂道:“儿臣以为不妥。” 李瑢平一眼瞪来,李瑢恂眼皮都不抬一下,继续道:“因为李延龄不仅是琅琊王世子,也是父皇的驸马,此番更是为父皇贺寿而来。父皇若是借机杀他,只要有丁点风声泄露出去,我天-朝上邦的威仪何在?父皇一国之主的仁爱何在?不说琅琊王将如何反应,便是天下万民的悠悠之口,都足以让我李家自毁根基了。皇兄担心李延龄继位后恐有不臣之心,儿臣却丝毫不担心,自旻朝建立至今,在祖辈与父皇的励精图治之下,兵强马壮国富民强,有何道理去忌惮一个数十年都固步自封的藩王?更何况此番因猋族求娶朱赢之事,李延龄与猋族额萨王已结下仇怨,以他的性格,就算要争霸天下,第一个兵锋所指也该是猋族而非我大旻。退一万步说,就算到时李延龄真的有了不臣之心,父皇别忘了我们还有朱赢在他身边,即便不能以儿女之情阻他野心膨胀,刺杀他,总还是能做到的吧。” “嗤,你以为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去刺杀像李延龄这样的男人,是件容易的事?”李瑢平嗤笑。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只要李延龄一死,朱赢的儿子就能继承王位,缅州兵不血刃便回到了我李氏手中,这不也是父皇赐婚的初衷么?”李瑢恂道。 皇帝经此提醒,道:“没错,老九说得对。与其此时冒险,何不等朱赢生下儿子再议。” “父皇……” “老三不必再说了,朕意已决。劳碌一上午,朕也有些累了,尔等先跪安吧。”皇帝打了个哈欠道。 第70章 李延寿 朱赢送走了康王妃,转身回到室内,看见李延龄正立在床边朝着康王妃离开的方向瞧。 “看什么呢?”朱赢问。 李延龄回身,不答反问:“你给了她什么?我瞧她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就飞也似的去了。” 朱赢笑,拉着他的左手在椅上坐下,道:“托她的福,此番我接了不少订布的单子,礼尚往来,我自然也得回她一份礼。这送礼当然要送得合人心意,看来我这份礼是合她心意的了。”说完又小心地捧起李延龄包扎起来的右手,不放心地问:“真不碍事么?”他与扎纳初初相接的那一下,被扎纳震裂了虎口。 这男人也是能忍,一声不吭的,回到兴泰行宫朱赢才发现他受了伤。 “没事,小伤而已。”李延龄用包着白布的手背蹭蹭朱赢的脸颊。 朱赢叹了口气,也没多说,多说也无益,于是只道:“寿拜过了,留在此间也没什么旁的事要办,明天入宫见过我父皇之后,我们便择期动身,回缅州去吧。” 李延龄点头,道:“也好,此番与猋族一战,我也觉着以前将两军作战想得太过简单了,回营之后,有些操练项目还要重新改过。” 朱赢道:“……”三句不离本行,果然是个武夫的命! 第二天,朝堂上毫无预兆地掀起了轩然大波,御史大夫参兵部尚书结党营私祸乱朝政,当廷历数其数十条罪状,并递交罪证若干。 大旻皇帝一脸懵逼,任由双方扯皮半天才想起问两个最器重的儿子的意见。 兵部尚书是皇后的堂兄,也就是李瑢平的舅舅,在事实未明之前,李瑢平就算再想徇私,也不敢当廷为他辩白,只得说一切悉听皇帝裁断。 皇帝又问李瑢恂,李瑢恂建议“诏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同案之。” 皇帝觉得这个建议有用且合理,便采纳了。 散朝后,李瑢平急匆匆来到皇后的翊坤宫,皇后早已得知朝上之事,见他过来便屏退左右,福阳赖在一旁不走。 皇后道:“福阳你先回去吧,我与你皇兄有要事相商。” “我的也是要事啊,不然一起商议得了。”福阳道。 “别胡闹。”皇后放下脸。 “我哪儿胡闹了?舅舅的事说不定就是朱赢搞出来的,要不哪儿那么巧,她一来,舅舅就被人揭发了。”福阳叫道。 皇后与李瑢平互看一眼,又同时望向福阳,皇后问:“你有何证据?” “我没有证据,只凭一点,尚云那贱婢在她手里。那贱婢竟敢设计害我骨肉,若非当时被人所救,她早已死在我的手里。后来仔细想想,她只身来到永安害我,难保手里就有可以保命之物。这贱婢跟随母后多年,为人奸狡,只怕手里秘密不少,此番若不除去朱赢,后患无穷。”福阳道。 皇后细思一番,摇头道:“眼下还是保你舅舅要紧,李延龄不过是个藩王世子,只要你皇兄能顺利继位,何愁除她不去?此事容后再议,你先回去吧。” 福阳愤愤不平地出了翊坤宫,心道:你们不肯动手,难不成我自己就动不了手了么? 两日后,朱赢与李延龄一行辞别大旻皇帝,启程返回缅州。 五日后,福阳派出的杀手跟踪李延龄一行来到封南驿,准备趁天黑放火时,被暗中埋伏的康王手下一举擒获。 兵部尚书的案子尚未有个水落石出,这边又爆出福阳公主派出杀手火烧封南驿暗害琅琊王世子夫妇的消息,真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曹贵妃与康王的刻意安排下,废后的呼声都出来。 大旻皇帝焦头烂额,好几天都不敢上朝。 将隆安搅得鸡飞狗跳风云变色的,朱赢和李延龄自己却一路走马观花,于九月底回到缅州新城。 李延龄去前院向李承锴汇报此行情况,朱赢在和光居听尚嬷汇报她不在这段时间里里外外发生的事。 第一件事就让朱赢有些发懵:许琳琅的嫂子被抓住了。 朱赢不解:“这许琳琅的嫂子与我们有何相干?” 尚嬷道:“是这样,许琳琅说上次她娘被那帮人抓了之后,曾在那帮人里听到她嫂子的声音。因为她娘眼睛看不见,恐怕听得不真切,所以也没对我们提。大概也就月前吧,许琳琅在千金笑三楼偶然往下看时,看到一女子背影特别像她嫂子,当即追上去一看,果然是她嫂子。她那嫂子见了她就想跑,许琳琅心中愈发怀疑,当街撕扯起来,后来千金笑的侍卫过去将那女子押住了,带回来我一审,上次劫持许琳琅她娘的人中果然有她。” 朱赢:“……,这许家为了她可说是家破人亡,她好好的外室不做,怎么又想起掺和到这事里头来?” 尚嬷道:“这秦氏说原本她的确是有夫之妇,被李延年给抢去做了外室的。这李延年身份尊贵人物俊美,又是沾花惹草风-流惯了的,手段自不是一般人可比,所以一段时间之后,这秦氏倒是真心爱上了李延年。可李延年又哪里是长情的?不过就图个新鲜罢了,宠了没一年就丢开了手,迷上了一个唱戏的。这秦氏无可奈何,只得又回夫家去,到了素清县才知她丈夫早已身故,婆母和小姑也不知所踪。她本想回娘家,可就在这时有人找到了她,要将她置为外室,公主你可猜得出这人是谁?” 朱赢思虑一阵,猜测道:“这年头对李延龄感兴趣的不稀奇,对李延年感兴趣,莫非是李延寿?” 尚嬷赞赏道:“公主一语中的。” “如此说来许琳琅一事,莫非是这秦氏和李延寿共同策划的?”朱赢惊问。 尚嬷点头。 朱赢蹙眉,道:“那时李延寿回来不过数月,哪有什么根基?而许琳琅之事绝非一两个人就可以做成的,他是如何瞒着王爷招募那许多手下的?” 尚嬷道:“李延寿身后应该另有势力,因为据秦氏交代,他手下能办事的人不少,而且看起来个个训练有素,说话也不是本地口音。” “不是本地口音?”李延寿自出生至今就在两个地方待过,一个是缅州新城,一个是大旻隆安。在隆安时他不过是个藩王质子,没什么利用价值,也不会有人去关注他。然而待他随着她的送嫁队伍回到缅州时,对于某些人而言,他是否就具备了特殊的价值?比如说——福阳? 若李延寿背后势力真的是福阳那一派,如今猛龙军主将盛家又将盛歆培嫁给了他做填房,是否可以说明,猛龙军也与福阳那一派势力有了勾结? 若是如此,皇后那一派她是鞭长莫及,只能先从猛龙军下手了。 “我先前送回来的那女子安排妥当了么?”朱赢依葫芦画瓢,也从大旻寻了个艳压群芳的名妓回来,准备让尚嬷□□好了派去勾引李延年。 尚嬷道:“那女子很有几分傲气,还得再敲打她几天。” 朱赢点点头,此事关键就在一个人字,还真是急不得的。 尚嬷又将旁的事与朱赢说了,虽然也有几件比较恶心的,但与李延寿这事比起来都不算什么,朱赢也就未加在意, 李延龄第二天回了骁骑营,朱赢开始着手忙她的事业。 前几个月她派出去调查市场的人都有消息回来,如今,她对涪江两岸各地物价及特产已经有了大致了解,以她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很是有利可图。 此番去隆安,除了把皇后晋王这坛子水搅浑之外,最大的收获无外乎多了康王这个可以互相利用的盟友以及去皇上那里替她的漕帮求得了一个合法地位。从今后,凡是挂着漕帮旗帜的船只,在大旻的渡口停泊时将不再像其他缅州船只一般需要交渡夜费,甚至连几个官隘的行船税也免了。 尚嬷方才说新城这边又成立了一个船帮叫做水龙帮,旗下也招募了不少船只,与漕帮渐成分庭抗礼之势。 朱赢唇角勾起笑意:从今后,我倒要看你如何与我的漕帮分庭抗礼? 这两个月她人虽不在,三七每个月的账本都按时送来,新建的布厂虞美人和云锦坊都已投入生产,三个厂合起来一个月能染布四千余匹,盈利两万余两银子。千金笑算是小本生意,每个月也有三千多两进账,漕帮开设不久,且无大宗生意,目前尚无多少盈利。 如今朱赢手上周转资金就有十七八万两银子,第一步她准备发展漕帮,不交纳渡夜费与行船税的旗号一打出去,没几天就有二十多艘船从水龙帮出来,加入了漕帮。船主们吃一堑长一智,与水龙帮签订挂靠契约时都要求不能有违约金,否则就来漕帮。水龙帮幕后主人应当也是朱赢的政敌,为了阻止漕帮进一步扩大,对前来投靠的船主十分优待。 但再优待,他也不可能白送银子给这些船主们,于是漕帮的不缴纳渡夜费与行船税又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有了船之后,朱赢一面派人将这次新城那边订的布运出去,一面派人在物价差距大的各码头之间倒腾物资。 这二道贩子果然比实业家来钱容易,倒腾了没两个月,朱赢投进去的银子已经像滚雪球一般几倍回报回来,于是朱赢继续扩大规模。 与此同时,她开始了她的第二步计划:收买人心。 第71章 试水 朱赢收买人心的对象只限于中层官吏和下层百姓,至于上层士族,他们养尊处优已久,价值观和利益链早已成型,除了压倒性的打击,没有别的方法可以使他们屈服。 收买百姓一共就两步动作,第一步,建义诊堂,免费为穷困百姓看病送药。 缅州整体生活水平还可以,只要没有天灾人祸,最基层的百姓们就算半年菜糠半年粮,也是能填饱肚子的,但一旦生病,没钱买药便是死路一条。 这义诊堂可以先在新城附近的城池开设,与当地官府合作,了解当地都有哪些贫困户,一一登记在册,再让官府出面通知这些百姓。 第二步,办学堂。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天下所有父母的愿望,古今都一样。学堂朱赢来建,先生朱赢来请,争取每个两百户以上的村落都有一座可容纳村里所有适龄孩子的学堂。 如此,既给了百姓们生的希望,又给了他们未来希望,将来若有余力,朱赢也会尽力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向悖,平时不见益处,待到关键时候往往会有奇迹发生。 至于中层官吏,不论是建义诊堂还是建学堂,都少不了与当地官府打交道,熟络之后,自然能够各取所需。 十月中旬,温宇来了,一见朱赢就没好脸色。 朱赢见他脸耷拉得跟马脸一般,忍不住笑问:“温公子这是怎么了?” 温宇怒道:“你还有脸问我?” 朱赢一脸无辜:“我真不知呀。” “你、你给我父亲写信到底写了些什么?”温宇指着她的鼻尖问。 “风度,温公子,风度……”朱赢轻声细语。 温宇面上一红,收回指尖,哼了一声。 朱赢在一旁稳稳地坐下,道:“我是真的想帮温公子解围的,但是因为某些私人原因,我请求令尊派几个得力之人供我差遣一年,我予令尊的救命之恩便算两清。令尊回信只两字——可以。怎么,莫非此事又落在了温公子身上不成?” 温宇黑着脸道:“我就是那几个得力之人……” 朱赢:“……” “之一。” 朱赢笑了,道:“温公子,你看,此事与我毫无关系呀,实在是令尊太器重你了。” 温宇打量着她道:“你这人怎么如此厚颜?明明我也救过你一命,为何还要对我父亲提如此要求?” 朱赢正色道:“我一命怎能与令尊相比呢,在温公子眼中,怕是我十条命也比不上令尊一条命吧。” 面对朱赢天下无敌的厚脸皮,温宇彻底败下阵来,坐一旁一口将一杯茶喝了个底朝天。 朱赢眼珠转了转,道:“如此说来,我拜托令尊替我调查赵翀之事,也落到了温公子头上不成?” 温宇吃糕点,不理她。 “鸢尾,替我磨墨。我要写信去问问温老爷子。”朱赢吩咐道。 “喂!”温宇跳了起来,伸手抹一把嘴上的糕点渣滓,嚷道:“你别得寸进尺!” 朱赢也有些无奈道:“温公子,你看,我与令尊的一年之约都过去两个月了,一件事都未办成。就这办事效率,我可能会向令尊要求将期限再延长一年啊。” 温宇双手叉腰,足足做了一分钟的深呼吸,才将想要掐死朱赢的念头生生压了下去,道:“赵翀病了。” “病了?”朱赢疑惑,“什么时候病的?什么病?” “听说是从三月里病的,得的什么病不知道,反正好像挺严重,我在他墙头蹲了一个月,看到一天到晚要送四次汤药进去,大夫每隔一天就要去请一次脉。”温宇道。 朱赢沉吟,病了?真的么?他那样的男人,打眼便知龙精虎猛体质贼好,年纪又不大,会生什么恶病? “你没进房去瞧瞧?”朱赢问温宇。 温宇没好气道:“他院里三十六名侍卫,两个时辰轮一次岗,每班四个侍卫守在房门前,还有两个守在房里,你有本事你进去。” 朱赢讪笑:“我不是不了解实地情况嘛。那赵翀之事就算了。下一步,还要拜托温公子帮我去打探一下猋族的情况。” 温宇:“……” 温宇走后,鸢尾抿着笑给朱赢换了盏热茶,问:“公主,您为何盯着温公子不放啊?” 朱赢道:“如此高手,又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 鸢尾了然。 眼下能做的事情都安排下去后,朱赢决定试一下李延寿的水有多深了。 这天下午,她带了几匹满庭芳织染的绸缎来到辉先院找李褀念。 这孩子终究未能说服李承锴让他去军中磨炼,朱赢去时发现他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池塘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水里扔小石子。 “少爷,三奶奶来看你了。”丫鬟过去道。 李褀念转过头来,见是朱赢,便起身慢吞吞走过来,低着头叫了声:“小婶娘。” “怎么了?霜打的茄子一般,中午没吃饭么?”朱赢问。 李褀念不吱声。 朱赢见他一双耳朵白得一丝血色也无,心中感觉不对,伸手抬起他的脸,却见眼下青黑双颊苍白,竟是一副病容。 “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可曾叫大夫瞧过?”朱赢关切道。 李褀念一双眸子乌惨惨地看着朱赢,冷冷一笑,道:“小婶娘当初既不肯援手,现在又何必来关心我的死活?” “你这孩子,又在闹什么别扭?鸢尾,去,派人去叫府中大夫过来替念少爷瞧瞧。”朱赢侧身吩咐鸢尾。 “不必了,你以为他们没来过么?”李褀念道。 朱赢眉头一皱,还未说话,眼角余光便见盛歆培带着一帮丫鬟婆子浩浩荡荡来了。 “府里下人都说三奶奶日进斗金日理万机,最是闲不下来的一个大忙人。今天又是哪阵邪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吹到我辉先院来了?”四个多月不见,盛歆培竟是丰腴不少,腰肢粗了,脸盘也圆了,富态十足。 朱赢笑笑,道:“忙里偷闲来看看我这大侄子不成么?数月不见,大嫂这身秋膘贴得极好。” 盛歆培的脸一下就青了。 她身边的丫鬟极有眼色道:“三奶奶,我家奶奶有孕在身,请您小心言行。” “哦。”朱赢急忙退后三步,看着盛歆培道:“你也别靠近,我说说话总不至于把你给说小产了吧。” 盛歆培给气得没法,冷笑道:“人家养只鸡还生蛋呢,弟妹有空还是多为三弟子嗣考虑,别老往别人院子里凑,没的讨人嫌。” 朱赢道:“生下来被人吃掉,还不如不生呢。” 盛歆培挑眉,声音高八度:“你说什么?” 朱赢无辜道:“不是在说鸡生蛋的事?大嫂你又气什么?孕妇的脾气都这么差么?大哥真可怜,怪不得要在外面置外室呢。” 盛歆培愣了一下,再度:“你说什么?” 朱赢一副说漏了嘴的模样,以手掩口支吾道:“没说什么,呵呵,我就是要做几套男童穿的衣裳,请褀念过去给我当个参照。褀念,走吧。”说着扯着李褀念就欲离开。 盛歆培怀孕不过两个月,行动还敏捷得很,几步过来扯住朱赢道:“你方才说什么?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哎哎,救命,救命啊!”朱赢大叫。 双方丫头忙过来分开两人。 盛歆培怒道:“我怎么你了你就叫救命?” 朱赢缓了口气,瞄一眼她的肚子,道:“我哪是为自己叫救命?是为你肚子里的孩子叫救命啊!你说你过来拉拉扯扯的,万一掉了,怪谁?” 盛歆培眼下也无心嫌她说话难听了,只追着问道:“你刚才说李延寿他有外室?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不说清楚今天你别想安生。” 朱赢无奈道:“你直接问他不是更清楚,非揪着我做什么?” “我偏要你说。”盛歆培挣扎,身边侍女怕她有个好歹自己吃罪不起,死活抓着她不放。 朱赢见状,得意一笑,道:“我偏不说,哈哈哈。”转身带着李褀念扬长而去。 一回到和光居朱赢就命人去府外请大夫。 “李褀念,你给我坐这儿,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朱赢将李褀念按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他对面,问。 李褀念道:“知道了又如何?你能救我到底?即便你救我到底,也不过做了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你确定要趟这浑水?” 朱赢:“……” 李褀念惨然一笑,道:“小婶娘,你为何要嫁到缅州来呢?若是你不嫁到缅州来,说不定我们一家也不会跟着到缅州来,我爹不会变,我娘不会死,如今还好好地生活在隆安呢。”一边说一边眼泪就掉了下来,他到底是个孩子,这眼泪也不知憋了多久,一开闸便再也止不住,只能将脸埋在臂弯里,一边哭一边闷声喊:“娘,娘……” 朱赢被他哭得心中酸楚,便也不再多问。 少时,大夫来了,给李褀念细细地诊了脉,又翻了眼皮看了舌苔,告知朱赢似乎是中毒,但他医术有限,也不是十分确定。 朱赢此刻无比怀念张正,李延龄这个言而无信的说要赔一个大夫给她的,到现在也没兑现。 打发了大夫之后,朱赢沉默一阵,问:“是你后娘?” 李褀念看着她道:“你在回避什么?即便是我后娘,你觉着你都能发现不对的事,我爹不应该发现?” 朱赢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措辞,道:“可你是他儿子啊,虎毒尚不食子。” 李褀念低头不语,半晌方道:“小婶娘,我欠你一个解释。” 朱赢知道他说的是他娘死那天的事。 “你之前送给我娘的那颗参的确被人下过毒,但下毒的,不是那贱人,是我。”李褀念面无波澜道。 朱赢不语,只听着他说。 “我见了那颗参就知道是好东西,偏那段时间大夫说我娘不宜吃参,我料想那贱人一定会使手段弄了去,于是先在那参上下了毒。当时我一心想要那贱人死,也没想过会不会牵连你。可没想到第二天我娘就吃了那颗有毒的参。我记得那时大夫明明说过我娘肝阳上亢气盛脉滑,不易进参的,后来方知,是我爹吩咐的。”说到此处,李褀念的眼泪又滑了下来,他狠狠抹一把,接着道:“所以婶娘你明白了吧?我爹不仅要我娘死,他还想要我死,因为我没有势力强大的外祖家,却占了他嫡长子的名分。” “连我爹都想让我死,婶娘你又能怎样救我?”李褀念哽咽着道。 作者有话要说: 白送亲们调戏都没人要,谁能比我惨呐?(请自动脑补星爷在唐伯虎点秋香里面比惨经典画面) PS:谢谢“兔子猫和熊的好朋友”和“花狐斑斑”灌溉营养液。 第72章 敲山震虎 这孩子说得句句在理,他父亲都要他死,旁人能怎么救?而且李延寿敢这样做,定然是在李承锴的默许之下,否则他一个在隆安二十余年的质子,刚回来就为了利益丧心病狂地残害妻儿,难道不怕影响自己在父亲眼中的感观? 可是,难道就因为如此,她就可以视若无睹装聋作哑,任由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就这样带着满腔的怨恨和绝望一点一滴地死去么? 她不是圣母,可她自认也不是人渣。 “婶娘能救你,代价是在你叔叔继位之前,你不能回来,要一直在外面隐姓埋名地生活。你愿意么?”朱赢按着李褀念的肩,低声问道。 李褀念愣怔地看着她,问:“为什么?救我对你并无丝毫益处。” 朱赢叹气,看着他眼睛道:“你记住,人这一生,为钱为权为色,怎样不择手段一往无前都没关系。但总要有那么几件事,什么都不为,就为自己,自己想做,就去做了。不求有益,但求无悔。” 李褀念怔怔地没再说话。 是夜,朱赢稳坐书房,辉先院那边的消息却源源不断地传到她耳中来。 “大奶奶吵得沸反盈天的,大爷却一声不吭。” “大奶奶摔了一屋子的东西。” “大爷说无中生有,大奶奶要揪他来与奶奶您当面对质,大爷不肯,说三爷不在家,他一个男子夤夜过来见自己的弟妹,于理不合。” “大奶奶要到王爷那里去要说法,大爷说天色已晚,不宜打扰王爷休息。” “大奶奶要回娘家。” “大爷把大奶奶送到府门口。” “大奶奶又跟大爷回来了。” “大奶奶不吵了。” “大爷喂大奶奶喝燕窝呢。” 朱赢搁下笔,对正在给她磨墨的鸢尾挑了挑眉梢,道:“瞧见了吧?” 鸢尾轻轻放下墨锭,道:“大爷好手段。” 朱赢捏着鼻梁道:“如今我反倒是不太摸得清王爷的想法,你三爷反正是没戏,但孙王妃所出的这两个儿子,一个宠了二十几年,一个分离了二十几年,他到底更偏向哪个?” 鸢尾道:“奴婢亦不知,不过若是换做奴婢的话,自然是更偏向宠了二十几年的。分离二十多年的儿子,就算再有感情,怕也只是歉疚之情罢了。” 朱赢一脸新奇地打量着她。 鸢尾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奴婢片面之见,公主听过就算了。” “不是,鸢尾,我才发现你这儿……”朱赢比比自己的胸部,“什么时候发育得这般壮观了?” 鸢尾顿时面红过耳,嗔道:“公主你就是没个正形。”说着端起桌上的茶盏转身出去了。 朱赢看着合上的门扉,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过了年,鸢尾十八,凌霄十九,该着手为这两丫头安排终身大事了。凌霄有穆小峰,那鸢尾呢?还得好好寻摸一番。 次日一早,穆王妃派人来叫朱赢过去。 在去敦睦院的路上遇见李延寿,朱赢笑着打招呼:“大哥好。” 李延寿一贯的不善言辞的模样,略有些拘谨地道了声:“弟妹好。”便打算与朱赢错身而过。 朱赢叫住他道:“大哥,昨天我去辉先院找褀念时遇见大嫂,一时不慎说漏了嘴,没给你和大嫂造成不便吧?” 李延寿表情僵了僵,回身正视朱赢道:“弟妹,家和万事兴,内人深明此理,空穴来风之事,不会挂怀。请弟妹放心。” 朱赢松了口气,道:“如此甚好。” 这时崇善院一侍女疾步走来,对朱赢道:“奶奶,阿花生了。” 朱赢眼睛一亮,问:“生了几只?” 侍女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生了两只,被它自己吃了一只,还剩一只。” “什么?!”朱赢突然高声叫了起来。 路过此地的仆役连同已经走出去一小段路的李延寿纷纷吃惊地停住脚步转身看来。 朱赢怒道:“虎毒不食子,这畜生竟敢吃了自己的骨肉,简直连畜生都不配当!传我的令,将这畜生剁成肉泥拿去喂猪!” 侍女低声领命,转身去了。 朱赢似乎还不解恨,一甩袖子愤愤道:“真是岂有此理!”抬头看见正蹙着眉看她的李延寿,她又立刻换了副温文尔雅的笑脸,彬彬有礼道:“大哥慢走。” 李延寿颔了颔首,转身走了。 周围奴才面面相觑:什么状况?三奶奶刚才骂谁呢? 朱赢来到敦睦院萱宁居,穆王妃和文静姝不知说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文静姝捧着初显的肚子,穆王妃则用帕子掩着口,一见朱赢,两人神同步地放平唇角端正坐姿。 和自己儿子王位竞争对手的老婆打得这般火热,穆王妃这智商也真是没谁了。好在朱赢一早就没对她抱什么大智若愚扮猪吃虎的期望,是以也没多失望。 见完礼之后,朱赢刚在一旁坐下,便有个大夫上来请脉。 朱赢不伸手,只看着穆王妃问:“王妃,此乃何意?” 穆王妃淡淡道:“你大嫂二嫂入门都比你晚,如今都有孕在身了。延龄年纪也不算小了,你却迟迟不孕,所以我特意请林大夫来给你瞧瞧。没事最好,若真有问题,林大夫是我缅州最好的大夫,医术高超口风严谨,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朱赢扫了文静姝一眼,笑道:“王妃急什么?大嫂和二嫂一个二十一个十九,我再晚,也不会晚过她们就是了。” 文静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早些晚些都不要紧,现在我就想知道,你到底能生不能生。”穆王妃道。 “我能不能生,这老头说了算?”朱赢瞄一眼林大夫,“王妃您逗我玩呢吧?” 穆王妃发现和朱赢说话自己似乎格外容易发怒,强行忍住道:“不过就是搭一搭脉的事,你如此推搪,莫不是心虚?” “这琅琊王世子还不过就是个称呼呢,怎么也有人手段使尽阴谋迭出地去争?”朱赢道。 穆王妃被她说得一愣。 “再者说,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怎么能成?万一有孕后夫君像大哥一样置外室了怎么办?万一生孩子的时候有个好歹像前面那个二奶奶一般死了怎么办?二嫂你说是不是?”朱赢笑着对文静姝道。 文静姝白着一张脸,有些无措地看向穆王妃。 “你别用这些话来吓姝儿。”穆王妃斥道。 朱赢道:“我哪有吓她,不过就事论事而已?不过二嫂你不用担心,我说的这些都与你无关的。一来么,二哥的为人大家都知道,花不花-心与你怀不怀孕没多大关系。二来么,有这缅州最好的林大夫给你调理着,大约是绝不会有问题的。” 文静姝觉着自己再听下去恐怕会有动胎气的危险,当即站起对穆王妃道:“姨母,我先回去了。” “也好,叫丫鬟扶着,小心些。”穆王妃叮嘱道。 “王妃还有旁的吩咐么?若是没有,朱赢也想先告退了。”朱赢跟着站起身道。 “你留下。”穆王妃道。 朱赢无奈,只得又坐了下来。 “我想向你讨一个丫鬟。” “哦?不知哪个丫鬟这般能耐,入了王妃的眼?”朱赢稍稍有些诧异。 “放心,不是你手下得力的丫鬟。我要的这人,是许琳琅。”王妃道。 “许琳琅么,倒的确不是我手下得力的丫鬟,可她是我的首饰匠人啊,王妃莫不是想断朱赢财路?”朱赢笑问。 “谁想……”王妃一个绷不住差点又反口相讥,好在及时想起现在是有求于人,便又生生忍下,道:“什么价你开口便是了。” 朱赢忙道:“您是长辈,问我要个丫鬟我还跟您要钱,说出去也太不像话了。” 穆王妃面色稍霁。 “不过王妃,有一事朱赢不太明白。这大哥二哥的吃穿用度都哪儿来的银子?自己挣的还是公中的?缘何就夫君一人苦哈哈地拿着那几两军饷,想添几件衣裳还得我出钱。当然了,为自己夫君花个几两银子也不算什么,不过若大哥二哥都能从公中支钱,独夫君不能,这话说出去……王爷自是无所谓,反正三个都是他儿子,偏爱哪个厌弃哪个都是他自由,可您是夫君的亲生母亲,这事您看……”朱赢说到此处便不说了,只一双大眼看着穆王妃眨巴眨巴的。 穆王妃一口气噎住。 李延龄自十二岁离府后,这些年鲜少回来,即便回来也只住个一两日便走了,久而久之,公中自然也就没了他那份支出。 与朱赢成婚后,按理说应当恢复李延龄这份支出才是,可他自己没提,穆王妃呢也是有意为难朱赢,所以也没提,就这么一直拖到现在。 她原先还没觉得有什么,今天被朱赢这么一说,自己也知自己办了件大大的蠢事。旁的不说,孙王妃生的那两个都靠着王府过得逍遥自在滋滋润润的,她自己的儿子却反倒没占着丝毫便宜。这府中人表面不说,背后还不知如何笑话她。 朱赢一定是故意的,否则为何刚嫁来那会儿不说,偏拖到现在才说?让她白白被人笑话一年多? “此事是我疏忽了,自下个月开始,公中支出自会有崇善院一份的。”穆王妃袖底里扯着帕子道。 “如此,朱赢就代夫君多谢王妃了。”朱赢欠了欠腰。 “此笔费用是给延龄支配的,你不要越俎代庖。”穆王妃有些不甘心道。 朱赢笑得意味深长:“王妃觉着以我现在的实力,还稀罕这一点半点么?” 穆王妃再次噎住:稀罕的时候不来要,不稀罕的时候反而来要,可着是故意给我难堪来的。 朱赢站起身道:“许琳琅的身契我待会儿就派人给您送来,若是没别的吩咐,朱赢先回去了。” 穆王妃挥了挥手,话都懒得说了。 出了敦睦院,鸢尾低声道:“这许琳琅什么时候又与王妃搭上了?公主您也不问问王妃为何要这许琳琅。” “便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能实言相告?”朱赢道。 “那您也不能就这么随了她们的意。”想起朱赢还救过许琳琅母女,鸢尾便觉得更呕了。 “许琳琅也是个不安于室的,我倒要看她俩合体,是否能变出个艾斯奥特曼来打败我这头小怪兽。” “什么……爱死嗷……特慢?”鸢尾脑子转不过弯来了。 朱赢穿过月门,正待解释一番,忽见前面不远处文静姝正在一圃秋菊前慢悠悠地踱步。 她一出现,文静姝身边的丫头也不知说了什么,文静姝回头一看,居然转头就走,丫头们唯恐她出意外,一边一个架着她走得飞快,那架势,说是避如蛇蝎望风而逃一点都不为过。 朱赢瞠目之余更觉好笑,当即便也起了捉弄之心,伸手拎住裙摆,一边追去一边道:“二嫂,二嫂你别跑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文下终于有亲替乌梅辩白了,/(ㄒoㄒ)/~~,好感动,决定不定时掉落双更。 第73章 朱赢查案 文静姝被丫头架着在前面步履蹒跚地走,朱赢拎着裙摆在后面蝴蝶似的追,一时间引得院里众仆役纷纷侧目。 文静姝看着实在不像话,只得停了下来。 “二嫂,你跑什么呀?难道我还能吃了你?”朱赢笑吟吟地慢下脚步道。 “你又想说什么?”文静姝拎着帕子擦了擦鼻尖上的汗。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去隆安的路上遇上一拨刺杀我的人,主谋者带着你文家的出入对牌,还说受你指使罢了。”朱赢云淡风轻道。 文静姝一下愣住,反应了半晌方道:“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谁开玩笑了?本来一回到王府三爷就说要来与你当面对质,是我顾及你有孕在身,才劝住他的。”朱赢伸手摘了一朵菊花,晶莹剔透的指尖揉捏着那细细的丝瓣,眉眼不抬道:“所以啊,别有事没事去王妃那儿给我上眼药,第一呢,没用。第二,”她抬眼看着文静姝一字一句道:“真想玩的话,还不知谁玩谁呢,你确定你玩得起?”她目光下滑,落在她肚子上。 文静姝无意识地捂住肚子,强辩道:“谁给你上眼药了?你少血口喷人。” “你敢拿你腹中骨肉发誓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么?”朱赢看住她。 文静姝一下子语噎。 朱赢轻蔑地笑了一声,转身怡怡然走了。 回到和光居不久,鸢尾报许琳琅求见。 “让她进来。”朱赢道。 不多时,许琳琅来到内室,向朱赢见礼。 朱赢双手交叠,看着她微微笑:“来与我辞别?” 许琳琅抬起脸来,看着朱赢道:“公主对我与我娘的救命之恩,琳琅没齿难忘,只不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琳琅之私心,也不过寻常人之私心罢了,还请公主原宥。” “原来我这儿于你而言终究还是低了。人往高处走是没错,可记着千万要脚踏实地,否则,登高跌重,可不是闹着玩的。”朱赢道。 许琳琅垂着脸道:“公主教诲,琳琅铭记于心。” 朱赢挥挥手,许琳琅便退下了。 她出去时正好凌霄进来,见了朱赢奇怪道:“公主,她怎么挎着个包袱?您放她出府了?” “人家哪用我放?自己就奔高枝去了。让你打听的事怎样了?”朱赢问。 凌霄道:“下面人传消息过来了,大爷一早去了得意茶楼,二楼临街的包间。” “见谁?” “盛歆培的大哥,盛道文。听小二说,那包间在去年就被盛道文租下了。”凌霄道。 朱赢起身,走到窗前,沉思一阵,还是有些想不通。 如果说李延寿与福阳勾结一气,她能理解,毕竟在隆安时李延寿也不知自己回到缅州会是怎样的境况,这时福阳向他抛出橄榄枝的话,双方很容易一拍即合。 可盛道文所代表的猛龙军与福阳合作的话有何好处?缅州数十年来主权独立偏安一隅,大旻的手想伸也不太好伸进来,此番她那坑女大帝爹又是赐婚又是封世子的其实就有点耍无赖的性质,也就李承锴能忍,换做李延龄当政,怕是早就跳起来了。以她对坑女大帝的了解,如果李承锴真忍无可忍跳起来,他的手八成会缩回去。 其实这也正印证了李承锴的性格,即便说不上懦弱窝囊,多少也有点无为而治的意思。 莫非,盛家不满缅州有这样一个王,想要取而代之? 只是,即便想取而代之,与福阳一派合作,他们就那样笃定晋王一定会被立为皇储?就算晋王被立为皇储,难道还能打破合约公然往缅州派兵帮他们谋权篡位不成? 如果这一切都不成立,那么关键也许就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就是——盛道文。 “去,打听一下盛道文此人,我要尽可能详细的资料。”朱赢对凌霄道。 凌霄领命。 又快入冬了,朱赢搓了搓手,发现自己一双爪子细细的没几两肉。想想也合该如此,每天睁开眼就是看账本,融洽妯娌间的关系,容忍穆王妃各种言行,还要暗戳戳观察政敌的动向……真没多少时间能用来养肉。比如眼下,好想睡一会儿养点肉,可还牵挂着李褀念那边不知如何了?果然好人不长命,祸害才能遗千年么? 这边正伤春悲秋呢,那边三七急匆匆求见。 朱赢好生奇怪:“不是昨天才交了账册,怎的今日又来?” 三七抹抹额上的汗,道:“公主,杨青姑娘叫人给杀了。” “什么?”朱赢一愣。 三七道:“刚才发现的,还未报官,我想着还是先来告诉您一声。” 朱赢起身让鸢尾给她更衣,想让三七去把尚嬷也叫上,想了想又作罢。尚嬷腿脚不便,又是触手计划的主要负责人,还是不要劳动她老人家了。 大半个时辰后朱赢赶到满庭芳,见各厂房仍在有条不紊地运作着,并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围观议论等情况,心中对三七的管理能力和控制事态能力默默打了个一百分。 案发现场就在杨青的宿舍,杨淳和杨滨两个孩子在门前抹眼泪,见朱赢来了,忍着哽咽上来行礼。 朱赢摸摸两人的头,让三七派人带他们暂且回避。 见朱赢要进去,鸢尾拉着她道:“公主,这……不妥吧?” 穆小峰上前道:“公主,让属下进去看看吧。” 朱赢虽然不怎么忌讳尸体,但想着要自己动手去检查尸体确定死因什么的,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于是便点了点头。 穆小峰进去之后,朱赢在门前徘徊一阵,终究还是忍不住跟了进去。 杨青就死在床榻上,上半身仰面倒在被褥上,两条腿却拖在床沿下,目瞪口张很有几分可怖。 朱赢只看了一眼便侧过脸去,看她梳妆台上的物件。 杨青这姑娘是爱美的,在府里时她就看出来了,是以那台子上光胭脂就有好几盒,发油蔻丹一应俱全。拉开抽屉,里面还有七八根金银簪子,珠花项链耳坠戒指等物杂七杂八林林总总地看着比朱赢自己的梳妆台还热闹。 朱赢瞥一眼杨青身上的穿着,问三七:“她今天没做工么?” 三七道:“原本我也没在意,出了这事之后才去问织布车间的刘大娘,刘大娘说杨姑娘今天请了假,说是身子不太舒服。” “公主,据属下初步判断,杨姑娘应是被人用手掐住脖子生生掐死的,身上也没其他伤痕,应当事发突然来不及反抗就被掐死了。”穆小峰过来道。 朱赢点点头,很明智地没问他死亡时间,毕竟不是专业仵作。 转身看了看门上的插销,见没有破坏痕迹,朱赢就走出了房间,放眼一瞧,发现这个房间在宿舍区最后一排的角上,位置比较偏僻。 “前面的房间都住满人了么?”朱赢问三七。 “没有,杨姑娘原本也不住这间,她来那会儿我还特意把杨淳杨滨的隔壁房间腾出来给她住,结果她住了一个多月吧,自己要求调到这间房来的。”三七道。 “有嫌疑人么?”朱赢问。 三七摇头,道:“没有,杨姑娘在坊里没跟什么人结怨。最近坊里又接了笔大订单,大家都没日没夜地赶活,除了吃饭睡觉连茅房都快没时间上了,当然也就很是出厂房闲逛。她这房间位置又偏僻,根本没人瞧见有什么异常,还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杨淳给她送饭才发现她已出事了。” “她在厂里有相好吧?” 三七惊奇:“公主您怎么知道?” “一个单身女子,住得这般偏?若不是为了方便和情郎相会,我还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来。”朱赢道。 三七有些汗颜,道:“我还是今天跟刘大娘谈了才知道她有个相好,是在染坊做工的,姓高。事发后我找过他,但他说他完全不知情,他的师弟也证明他一上午都在染坊做工,没单独离开过。要不我现在去把他叫来,您再问问。” 朱赢点头。 不一会儿,一身材高大脸庞周正的青年就被带了过来,他似乎有些慌乱,站在朱赢面前时,一只手一直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角,眼睛四处乱瞟,却独独不敢看朱赢。 朱赢围着他转了一圈后,在他面前站定,突然道:“你今天上午见过杨青,不仅见过,还碰过她,她身上沾有你衣服上的染料便是证据!” 青年一下慌了,直觉地否认:“不不,我没碰过她,我到那儿时……”说到此处,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一下变得惨白。 三七在一旁目瞪口呆:公主这是什么招数?一句话比他盘问半个时辰还管用? “所以说你上午的确离开过染坊,去过杨青的房间。说吧,为什么说谎?”朱赢问。 那青年呆了半晌,忽然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起来,道:“我听说她身体不舒服没去做工,就趁着上茅房的机会想去看看她,没想到……当时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怕若是说我去过那儿会被认为是杀人凶手,所以就说没去过。我真的没杀她。” “你听说她身体不舒服,你听谁说的?”三七本想追问他怎么证明自己没杀杨青,然而朱赢的关注点却与他不一样。 “听我师弟说的。”青年擦着眼泪道。 “染坊这么忙,你却半路偷跑,谁顶你的差?”朱赢问。 “也是我师弟。” 朱赢对三七道:“去把他所在的染坊大师傅和他师弟都带过来。” 三七赶紧派人去叫。 不一会儿一个老头与一个身材较矮的男子就被带了过来。 “师傅,我问你,这两个徒弟,染布的手艺哪个好?”朱赢问那染布师傅。 染布师傅还以为朱赢又开了染坊,像前一阵子一般要分一个徒弟去别的染坊做工,便道:“回公主的话,染布是我大徒弟高俊手艺要好些,他毕竟跟我学的时间长。但我这小徒弟张三德悟性高人勤快,算是几个弟子中比较聪明的,若是要学新东西,倒是小徒弟学得快。” “那目前高俊和张三德谁拿的工钱高?” 染布师傅愣了一下,道:“当然是高俊了,他是大弟子嘛。” “若是高俊不在,谁能顶替他的位置。” “目前手下几个弟子中,也只有三德有这个能力了。” 朱赢目光转向方才来时还老神在在,此刻却有些芒刺在背的张三德,对穆小峰道:“去,检查一下他的手和胳膊。” 穆小峰上前,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腕,一把撩起衣袖,只见胳膊上几条浅浅的红印,似被指甲抓的一般。 “是你杀了杨青。”朱赢看着张三德道。 张三德慌忙否认:“不不,我没有。” 染布师傅也懵了,看看张三德,又看看朱赢,忍不住为徒弟辩白道:“公主,三德平时与杨姑娘没什么来往啊,怎会杀她呢?” “没什么来往?那是你没看见罢了。张三德,我问你,你既然与杨青没什么来往,她今天病了没去上工这件事,高俊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朱赢问。 张三德紧张道:“我、我无意间听旁人说的。” “听谁说的?” “我就是路过织布车间时无意间听到了一耳朵。” “这么说是织布车间的女工在外面闲聊时说起此事被你听到的?” “是……是的。” “你说谎!”朱赢忽厉声道。 张三德惊了一跳,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结巴道:“我、我说的是真的。” “织布车间的女工是按件来算工钱的,织的越多得的越多。如今厂里接了大单子,大家都在没日没夜地赶活,连茅房都舍不得去上,会有人在外面闲话唠嗑被你听见?张三德,你不要在这里狡言抵赖,我现在就可以派人去把织布车间的女工都叫出来,你向谁打听过杨青的情况,不消片刻就能问出来。你想清楚了,到底是自己老实交代还是要我劳师动众地查出来?” 张三德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却还是咬着牙道:“我是去打听过杨姑娘,可我是为了我师兄,我没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蛇的诱惑 “张三德,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知道你杀杨青只是一时冲动,并非预谋已久。若你此时老实交代,或者我还可饶你一命,如若不然,杨青与我和世子爷是什么关系,想必你们都有所耳闻,那可是世子爷的义妹。你杀了她还不知悔改,我便一刀一刀活剐了你,也没人能说一个不字。”朱赢悠悠道。 张三德咬紧牙根,眼珠有些神经质地在眼眶里滑动,强辩道:“我没杀她,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杀了她。如果我杀了她,又为什么要给去过她房间的师兄作证,说他没去过呢。” “那是因为你了解你师兄,以他的性格根本扛不了这么大的事,只要多问几次肯定露馅。而只凭他去过死者房间却说没去过这一点,按着官府的办案风格,就可以直接给他上刑了。严刑之下,还怕逼不出供词来?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但你没想到的是,杨青被发现死了之后,三七没有直接去报官,而是先通知了我。我的办案风格与官府可不大一样,我不计较谁去过谁没去过死者房间,我计较的是,为什么杨青会被人杀死? 一个人做一件事,总得有个催动他去做这件事的原因。比如杀杨青这件事,会有什么原因让人不得不选择这样做呢?一,仇杀,二,情杀,三,劫财,四,劫色。据我了解,杨青在坊里并未与人结怨,仇杀可以排除。事发后,杨青房里的金银财物并未丢失,可见不是为了劫财,而她本人衣裳整齐,显见也不是为了劫色。于是,便只剩一个情杀的可能。 如果说是情杀的话,第一值得怀疑的人,自然是她的相好,高俊。可高俊有动机么?假设他与杨青感情尚好,自然是没有动机的,如果说他与杨青感情不好了,那么分开便是,也没有十足的理由去杀杨青。除了高俊之外,还有谁会因情而杀人呢?只有爱而不得的人。 张三德,你知道杨青今天身体不舒服没去上工,不是偶然听说的,而是特意打听的。你关注杨青也不是为了你师兄,而是为了你自己,也许是因为你觉得杨青漂亮,或者因为杨青跟世子沾亲带故,总而言之,你一直在试图接近杨青。关于这一点,厂子里人多眼杂,随便打听一下应该就有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当然,也许你之前就已经努力地讨好过她了,所以才能让她自己开门让你进去。你原本是想赶在你师兄前面去探病送关怀的,不料却与她起了冲突,你一时激愤杀死了她。我相信第一次杀人的你心中必然也是害怕的,但是你聪明啊,害怕之余还不忘把你师兄推出来给你当替罪羊。只要你师兄被当成杀人犯抓走,你便既摆脱了杀人罪名又可以顶替你师兄的位置,真是一举两得的好计策。咦?我不过在自说自话罢了,你抖什么呢张三德?” 朱赢一直戴着帷帽,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然而那语气却如一条滑溜的毒蛇般直往人心里钻。张三德听她所说与自己所行分毫不差,一时抖得如筛糠一般。 “得了,三七,本公主黔驴技穷,实在问不出来了,你去报官吧,顺便把本公主的推测跟官老爷一起推敲推敲。”朱赢似是乏了,挥挥手转身欲走。 “公主,公主!若是、若是小的老实交代,您真能饶小的一命么?”张三德心知若自己此时被抓去官府,官差们知他是朱赢公主怀疑的人,还不把他往死里整? “我虽不是君子,却也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只要你老实交代,我答应你,你这条命,我不取。在场众人替我作证。”朱赢道。 张三德望了望周围这一圈人,这才放下心来,一五一十将自己的作案经过交代了,与朱赢推测的大同小异。 早在他准备交代时,朱赢就示意鸢尾在一旁记录,待他说完,将口供拿去给他按了指印,朱赢道:“好了,三七,送官吧,连口供一起。” 张三德愣了,见有人来拖他,便赖着大叫道:“公主,您答应小的只要小的老实交代就饶小的一命的,您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我说过,只要你老实交代,你的命,我不取。我的确不会来取你的命,至于旁人取不取,与我无关。”朱赢道, 张三德傻眼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啪啪”的鼓掌声。 朱赢转身一瞧,眉目深邃的男人渊停岳峙般站在那里,一袭镶金边的红锦长袍在一片有些萧瑟的秋景中显得尤其华丽而张扬,衬着其人英俊的脸庞骄傲矜贵不可一世,不是赵翀又是谁? “公主这说话的艺术,修炼得可谓炉火纯青了。”赵翀嗓音中带着一丝李延龄所没有的磁性,低沉雍容,仿似加深了他的深不可测一般,以至于朱赢听到他的声音就自然而然地升起戒备之心。 张三德等人已经被带了下去,无关人等尽皆退散,独穆小峰三七等人还围在朱赢身边。 “赵公子如今进我这满庭芳,倒似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三七,你招的门卫都白吃饭不干活的?”朱赢语气不善。 赵翀毫不动怒,反倒微微笑了起来。 三七苦着脸道:“此番接到的这个大单子就是赵掌柜下的,坊里坯布不够,赵掌柜自己派人运坯布过来,这进进出出的总是通报我嫌麻烦,所以就……” “原来是这样。既如此,还不请人进去喝茶?出来一年多,在本公主处学到的礼仪规矩都忘了?”朱赢斥三七。 三七:“……”公主你啥时候学会的这招翻脸如翻书啊? 一行来到三七用作办公室的独栋小楼,侍女给赵翀和朱赢都上了茶。 “公主没什么话想对赵某说么?”赵翀姿态闲适地靠在圈椅上,看着朱赢问。 “赵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朱赢刚才在外面说了那一大段话,口干舌燥的,好不容易吹冷了茶,端进帷帽里喝了一口。 “我还以为公主又是派人百般打听,又是派人蹲守墙头的,再见赵某,至少也要问一句‘赵公子大安了’?不曾想居然只是一句别来无恙,莫非赵某的‘无恙’,让公主失望得很?” “咳,咳咳!”朱赢呛到了,忙放下茶盏以帕掩口。 “看来是赵某的直言不讳,让公主心绪波动了。”赵翀此时才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朱红色的唇角微微一勾,轻抿了一口茶。 “赵公子怕是误会了,本公主的确派人打听过你的消息,不过蹲墙头什么的,与我无关。至于为什么要派人打听赵公子,不过是因为赵公子预付了十万订金,人却不见了。本公主宅心仁厚,不忍心就这样白拿赵公子十万两银子,所以才派人打听一下赵公子的消息,万一……那什么,我也好把银子还给你的家人不是?”朱赢讪笑。 这下换赵翀差点呛到了,这么当面咒人死的……他还真是从未遇到过。 朱赢扳回一局,心情大好,扬声道:“三七,赵掌柜这笔单子要付我们多少银子?” 三七道:“大概两万五千多两。” 朱赢点头,转过脸望向赵翀,道:“赵公子这两天应该不会离开吧?不知是否方便将下榻之所告知三七,剩下的七万余两我想还是先还给赵公子的好,免得拿人手短不说,还被人误会贪其财害其命什么的。” 赵翀笑得眼波流荡,倒是难得地透出一丝平易近人的烟火味来。他道:“不急,我还有笔买卖想与公主谈谈,还请公主屏退左右。” 朱赢环视屋内一圈,三七心领神会,将两个负责添茶的侍女遣退了。 “什么买卖?”朱赢问。 赵翀看了眼三七穆小峰等人,似也不以为意,开口便道:“铁矿石买卖,公主感兴趣么?” 朱赢捏着茶杯盖的手一顿,抬眸从面纱后看向赵翀。 他神色如常,唇角似乎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丝毫也不觉得这一提议有何不妥的模样。 朱赢收回手,淡淡道:“赵公子,你这是在玩火。” “对于那些被孤立冷落的人而言,却无异于雪中送炭,不是么?”赵翀有些无所谓道,“当然,如果公主对此不感兴趣,赵某另外找人合伙便是,公主不必为难。” “赵公子既然有此一提,必是做足了万全准备的,我大约也就占个地主的便宜,为何不愿?只不过今日天色已晚不及详谈,若赵公子有意,不如我们改天再议?”朱赢建议。 “可以,只不过,下次见面,我希望公主能摘掉这个。”赵翀比了比朱赢头上的帷帽。 朱赢一笑:“再议。” 上了马车朱赢就开始发愁,杨青之死,该怎样跟李延龄说呢?虽然她觉得错不在自己,可……人总是在自己厂子里出的事。 若是一早把她嫁出去没准就不会这样了,只是这些个月忙忙碌碌事情太多,也没能顾得上。而且上次杨青落胎之事她并未对李延龄实言相告,若是此番有心人借着杨青之死将那事告诉了李延龄,李延龄会否觉着自己故意慢待杨青? 人活着什么都好说,这人一旦死了,有些事情就说不清楚了。 还有赵翀这厮,到底何方妖孽?明面上拿着王府通行令帮李承锴找铁矿,暗地里却又来找她合作私贩铁矿石,如果是为了把她拉下水,他就那么肯定出了事他能全身而退? 人都说富贵险中求,这男人富是够富了,不过还不够贵,莫非有此一举还有什么特殊的政治目的? 答应他,是万万不能的。如今表面虽风平浪静,背地里还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和李延龄,就等着抓他们的小辫子呢。 不答应他,也要有不答应的办法,首先就不能让这男人在缅州的行动脱离了她的视线。 该怎么办? 回到和光居,简书过来道:“奶奶,念少爷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朱赢有些疲惫地在椅上坐下。 “听说今天下午念少爷去城南的美人湖垂钓,结果一不小心掉湖里了,人到现在还没捞上来呢。”简书道。 朱赢冷冷一笑,道:“这下好了,大房嫡长子的位置腾出来了。” 简书:“……” “鸢尾,去跟穆小峰说,派几个人去美人湖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褀念好歹也是你三爷的侄子。”朱赢道。 鸢尾答应着去了。 王府内卫和龙台府巡城司的人忙活了一夜也没能捞出李褀念来,只能放弃。因着指望李褀念被水泡肿了能自己浮起来,王府还特意留了几个人在那儿盯着水面。 第二天朱赢踩着点的在后院里堵住了盛歆培。 “哎哟大嫂,今天打扮得真漂亮,去庙里烧香吗?”朱赢笑吟吟地问。 盛歆培看到她就烦,冷冷道:“好端端地去烧什么香,又不曾作孽。” “大嫂你说得太对了,这作了孽的人一定要去烧香啊,否则这被害的人怨气不散变成鬼,就爱趴在害他的人背上。听说如果这害他的人正好怀着孕,这鬼还会附在她肚里小孩的身上呢。人家小孩一生下来哇哇大哭,被鬼附身的小孩一生下来会看着自己的娘亲笑呢……” “你住口!”盛歆培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朱赢好奇地看她一眼,不解道:“大嫂,我又不是说你,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啊,对了,还有个大秘密告诉你,听说大爷置的那个外室,二爷也包过呢。啧啧,你说到底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兄弟啊,找女人的品味都差不多,只不过捡自己兄弟不要了的貌似有些丢脸。” 看着盛歆培极度难看的面色,朱赢笑眯眯地加上一句:“大嫂,我不过随便说说罢了,别当真,家和万事兴哟。”说着,转身欲走,却不防盛歆培突然冲过来一把揪住她的领子,扬手就一个耳光朝她脸上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 第75章 夫妻龃龉 盛歆培盛怒之下本想将朱赢揪过来就甩她一个耳光的,谁知一揪之下手还没扇出去,被揪之人倒顺势狠狠撞了上来。 朱赢本就比盛歆培矮,一撞之下,额头正好磕在盛歆培的鼻子上,盛歆培只觉鼻梁一阵剧痛,还未痛呼出声,那边朱赢哀哀叫了起来:“哎哟,我的头好痛!” 鸢尾等人忙上来扶住她。 盛歆培捂着鼻子:“……” 朱赢捂着额头指着盛歆培身后那些目瞪口呆的丫鬟婆子骂:“都是死人吗?还不赶紧扶好了你们奶奶!别以为将门虎女怀了孕照样蹦跶,一把年纪了,万一掉了下次怀不上怎么办?” 盛歆培怀疑自己总有一天要被朱赢气死,放下手刚欲回骂几句,鼻腔间却一阵酸热,什么液体滴滴拉拉流了出来。 底下丫鬟惊呼一片,忙掏了手绢去给盛歆培擦,有经验的婆子在一旁道:“奶奶快仰头,仰头了血就不往下流了。” “对,仰头了血就从鼻腔里直接灌到喉咙里,只管咽不用擦了。哎哟我的头还是好痛,鸢尾,快去叫个大夫来给我瞧瞧。啧,这人怀孕了到底不一样,力气大骨头硬,撞得人生疼……”朱赢一边抱怨着一边歪歪扭扭地被丫鬟们扶走了。 盛歆培气得一把搡开身边的丫头,自己用手绢捂着鼻子,恨恨地回辉先院去了。 朱赢回到院子里,鸢尾拿了膏子来,朱赢笑道:“还真擦呢?” 鸢尾看着她额头上那块红瘀道:“不擦膏子可能要青。” “擦吧擦吧,她流两行血,我青一块皮,也算相当。”朱赢道。 正擦着药膏呢,穆小峰求见,说是赵翀约她去得意茶楼见面。 “这样着急?”朱赢思虑一阵,让鸢尾给她换衣服。 依然是得意茶楼三楼包间,赵翀一人在里面。 朱赢进去时他正侧头看着窗外,劲长的指在桌沿轻轻弹动,仿佛正盘算着什么。 朱赢摘下帷帽递给鸢尾,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一抬头,见赵翀打量着她,眸中并无惊艳之色。 朱赢眉一扬,道:“赵掌柜,你也瞧见了,我就是这般年轻,要改变主意么?” 赵翀笑了起来,道:“年轻有什么不好?年轻才能前途无量。” 朱赢正正神色,道:“赵掌柜,寒暄完了,直入正题吧。” 赵翀看着她,眸光暗转:“公主对赵某好像从来都没什么耐心。” 朱赢唇角微勾,道:“耐心我有,不过只给儿子,赵掌柜确定要?” 穆小峰和鸢尾等人在一旁憋笑。 赵翀无趣地微微一笑,问:“昨日在满庭芳与公主所提之事,不知公主考虑得如何?” “有钱谁不想挣?只不过考虑到此事的危险性,我想先听一下赵掌柜的计划。” “只要公主首肯,此事一点不危险。因为,那个矿,就在骁骑营的防区。” 朱赢本欲去端茶的手顿了顿,又缩了回来,抬眸看着赵翀问:“所以呢?” “我打算在那里开设一片采石场,若公主能与世子提前通个气,让骁骑营不来打扰采石场的正常运作,所得利益,我与公主一人一半。”赵翀道。 朱赢沉吟。 赵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十六岁的女孩,真是草芽儿一般的鲜嫩,尤其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凛然强势,唯独这般垂下眸去思量时,长长的眼睫微阖,反倒显出几分稚嫩的温柔来。 不知她在求饶时,这双眼又会是何等光彩? “赵掌柜认识盛道文么?”思虑了片刻,朱赢忽然问。 “盛默全的长子?认得,我与他们有生意往来。” 朱赢笑得别有深意,问:“比之于我,赵掌柜觉得他这个合作对象如何?” 赵翀向后靠在椅背上,道:“为何一转眼,我们的关系就从合作变成了利用?” 朱赢毫无愧色:“合作的本质不就是互相利用?赵掌柜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莫非还与谁合作出感情来了?再者,我有此一提,完全是从现实出发,不得已而为之。” “愿闻其详。” “盛家将嫡女嫁给李延寿这事,赵掌柜应当知晓吧。只这一条,便足以让我将猛龙军这一派当做我夫李延龄登位的绊脚石,相信在他们心中,我亦如是。在此等情况下,我与他们不管哪一方都不敢独自与赵掌柜合作此事,但只要有一方肯退步,此事便成了八分。我愿做这退步之人,你与他合作,我装聋作哑,你们所得之利我也不想分。只不过,那七万五千两银子我就不还给赵掌柜了。”朱赢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笑道:“就当封口费。” “公主如此慷慨,倒让赵某刮目相看了。”赵翀道。 朱赢正端着茶杯喝茶,闻言眼梢微微一挑,道:“其实赵掌柜心中明镜一般,又何必说这等违心之语?我不管你冒此风险到底为了什么,比起参与这件事所获之利,我更想要盛道文的把柄。至于肯不肯成全朱赢,端看赵掌柜与朱赢合作的诚意了。” “眼下看来我好像只有两个选择了,第一,放弃这片矿。第二,任由公主摆布。这样的感觉……真是不爽。”赵翀一只手罩住茶杯。 朱赢眼尖地发现那只茶杯杯身上有了裂纹,却并没有碎。 她弯了弯唇角,看着赵翀道:“赵掌柜脾气不小。我一般不太喜欢和脾气不好的人相处,不过看在赵掌柜能耐也不小的份上,我决定容忍你一次,再退一步,给你一个保证。我保证在对盛道文发难之前,一定先知会赵掌柜,让赵掌柜有时间从容撤离,如何?” “公主面面俱到,却似乎独独算漏了一步。” “哦?” “若是盛道文与公主一般,不图利,只想抓公主的把柄又如何?”赵翀眸光诡谲地问。 朱赢笑了起来,唇角柔软齿色盈盈,很有几分婉约柔美的味道,然而出口的话却不如她的笑一般牲畜无害:“赵掌柜,盛小姐那般爱听戏,盛道文身为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大约也是爱听的。你何不让你那风华绝代男女皆宜的戏子给盛道文也唱一出?” 赵翀瞳孔一缩,目如鹰隼般盯着朱赢。 朱赢浑然不惧地与他对视。 良久,他居然笑了起来,而且那笑容不是被人看穿抑或受人要挟的恼羞成怒,而是颇带了几分欣赏和满意之色,看得朱赢好生不解。 “公主睿智,赵某受教了。既如此,那我便先去会会盛道文,再来给公主回复。”他道。 “静候赵掌柜佳音。”朱赢道。 赵翀走后,朱赢朝那只裂而不破的茶杯努努嘴:“看看怎么回事?” 穆小峰拿起那只茶杯翻来覆去研究半天,道:“这……我也看不出来,可能这姓赵的练过内家功夫?” 朱赢揉揉额角:这姓赵的怎么看都是危险分子,还是少接触为妙。 接下来朱赢去千金笑坐了一会儿,回到崇善院却被告知李延龄回来了。 “三爷呢?”朱赢看了一圈不见人,问简书。 简书道:“去龙台府了。” “去龙台府做什么?” “方才王府侍卫带着龙台府的差人来找您,说是什么犯人翻供了,三爷正好在,便跟那差人走了。” 朱赢眉头微微一蹙:翻供?难道是张三德。 李延龄突然回来,朱赢连他面还没见着,更来不及将杨青之死告诉他,难道就让他以这种方式知道了? 徘徊几步,朱赢问简书:“三爷去多久了?” 简书想了想,道:“快大半个时辰了。” “鸢尾,派人去龙台府瞧瞧,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请三爷先回来。此事他并不知内情,若虞大人需要,你和穆小峰去与张三德对质便是。”朱赢道。 鸢尾答应着去了,过了半个时辰却又匆匆来报:“公主,奴婢听龙台府的差人说那张三德承认杀了杨青,但原因却变成了为兄报仇。说是他兄长本来是二爷院中的乐师,与杨青有染珠胎暗结后,本来是想来向您求娶杨青的。可您担心此事传出去有损崇善院的声名,更怕三爷知晓后怪罪于您,于是您迫杨青落了胎不说,还杀了他兄长。为了掩盖罪行,您将他兄长的尸体藏在二花尸体下面悄悄埋了。如今龙台府虞大人已经差人去挖二花的棺木,三爷也跟着去了。” 朱赢闻言,怔了半晌,愣愣地在椅上坐了下来。 鸢尾见她有些失魂落魄的,忍不住劝慰道:“都是些无中生有的事,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朱赢缓缓摇头,道:“二花的尸首下面,定然是还有一具男尸的。”说到此处,她眼睛猛然睁圆,道:“速去将风荷居的蓉儿找来。” 底下人见她着急,拔腿就往风荷居跑,然而不过片刻又来报:“奶奶,院里都找遍了,不见蓉儿身影。” 朱赢握了握拳,倒是缓缓笑了起来,自语道:“一条计布得这般长,可真是看得起我朱赢。” “公主,您什么意思?要不去叫尚嬷过来?”鸢尾有些急了。 朱赢摇摇头,道:“死无对证的事,尚嬷能有什么办法。” “既然死无对证,张三德片面之词也定不了你的罪。”鸢尾道。 “人家哪里是想让我认罪伏法呢?罢了,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朱赢垂下眼睫道。 鸢尾与简书互看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担心,却又无可奈何。 房里空了之后,朱赢双手捧住额头,将杨青之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杨青未婚先孕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故而院里知道的也就自己身边这几个心腹及萍儿蓉儿这两个贴身伺候杨青的丫头,萍儿死了,蓉儿此处会在何处,又会对何人说出何话,不用想也能知晓。而二花之死,更是连凶手的影子也没见着,估计对方也会编个说头往她身上扣。最大的隐患便是,二花之死因为涉及对她投毒,朱赢担心说出来会影响凌霄在院中的声誉和地位,所以没有报官。 这些原本都情有可原的理由,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下翻出来,便都成了她做贼心虚的表现。虽不至于能定她的罪,却也让她没那么容易洗清自己便是了。 朱赢头痛之余,忽然有些期待李延龄这次的表现:是会怀疑她埋怨她?还是会相信她心疼她? 毕竟这么久了,一直是她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她也累,就算从没指望过他能与她并肩作战,心里总也希望能被理解和肯定的。若是她做了这么多,到头来还不抵旁人的几句诋毁,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不,一切还是有意义的,只不过都是于她自己的意义罢了。 李延龄一夜未回和光居,第二天朱赢起床时鸢尾悄悄对她说李延龄昨夜凌晨才回来,让人在客房收拾了床褥,一个人睡在客房了。 朱赢低眉,道:“知道了。” 洗漱过后,用早点的时候,李延龄回来了。 “夫君,你回来了。鸢尾,添碗筷。”朱赢若无其事地扬起笑面。 侍女很快添了碗筷过来,夫妻俩默默地吃完早点。朱赢漱过口后,对李延龄道:“夫君你有事么?没事的话我要去书房了。” 李延龄抬眸看她,眼底血丝细密如蛛网,“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朱赢道:“杨青死了,我要与你说的事只这一件,不过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你好像很无所谓。”李延龄道。 朱赢看着他。 鸢尾忙示意屋里丫鬟都出去。 “夫君希望我如何有所谓?痛哭流涕追悔莫及?还是引咎自责负荆请罪?” “你咄咄逼人了。” “反而更显得做贼心虚了是么?” 李延龄眉峰微蹙:“朱赢,你知道我与她兄长的情义,也知道她是她兄长存世的唯一亲人了,我是很郑重地将她托付给你的。” “然而我却没有将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反而灌药堕胎各种迫害,然后把她往满庭芳一扔,任其自生自灭,不闻不问之下终于害得她死于非命。”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李延龄语气重了起来。 朱赢笑了笑,有形无实,问:“夫君,你将她托付给我,你将我托付给谁了?” 李延龄一怔。 “兴师问罪,好,来吧,我听着呢。”朱赢转身在椅上坐下。 “你……哪怕一句解释也好,为何要这般模样?”李延龄蹙着眉道。 “不听我亲口辩解,你就说服不了自己相信我么?若是如此,我更选择不辩解了,这样,对于杨青之死,你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埋怨,若是连我都是无辜的,你岂不是只能怪你自己了?没关系,就当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你想如何发落都行。”朱赢道。 “以前不管发生何事,你都能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话,为何偏偏这次不行?我不过就想知道一个真相。” “亲眼所见都不一定是真相,更何况只是听旁人说?你想要真相,我给不了你。身边的丫头奴才随便你问,动刑也没关系,只要你能找得出真相,我一概配合就是了。”心灰意冷之下,朱赢不欲多说,起身就往外走。 李延龄一把拽住她,力气大得她生疼。 朱赢低眸看了眼他扣住她手腕的手,不语。 “若我不是琅琊王世子,你是否连现在这点耐心都不会给我?”李延龄盯着她的眸子问。 朱赢这回是真怒了,一把甩开他的手,用力过猛之下自己也踉跄地倒退了几步。 她看着男人冷笑,一字一句道:“若你不是琅琊王世子,我们根本就不会相遇。我这个公主虽不值钱,却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娶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存稿文《影帝宫斗日常》,就是正经文名《帝阙深深深几许》,不正经文名《九千岁与小黄瓜》的那篇文~n(*≧▽≦*)n 第76章 一言不合就开揍 朱赢说完就想走,李延龄伸手扣住她的肩将她推到了墙上,像只发怒的野兽般鼻息咻咻地看着她:“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累,很累。”朱赢仰着头,目光却并未投注在他脸上,而是绕过他的轮廓看着窗外那一园萧瑟。 被她这么一说,李延龄才感觉到自己握在手中的那两只小小肩膀,根本就是瘦骨嶙峋的。他有些怔然地松开了手。 “杨青之事,如果我愿意,不管真相如何我都能自圆其说,旁人不好说,至少哄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是我突然觉得没意思得很,偌大的缅州,偌大的王府,偌大的崇善院,就不能有一个与我心意相通的人么?就不能有一个无条件无原则信任我的人么?就不能有一个在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时候能为我挡上一挡,换我片刻喘息的人么?杨青这样一个孤女,有什么价值成为旁人的设计对象?还不是因为旁人看得出你我之间并非夫妻同心铁板一块,表面看着坚硬完整,实际上不过一块薄冰罢了,轻轻一敲就会支离破碎。连旁人都看得出的事实,难道我还要继续自欺欺人下去?有句话叫君若无情我便休,不指望不失望,这句话今天说出来,与君共勉。”朱赢轻轻推开他,转身出去了。 来到书房,朱赢整理了一下今天要处理的文件,抬头一看,鸢尾和凌霄两个丫头都站在案前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不成?”朱赢摸摸自己的脸问。 鸢尾轻声道:“公主,奴婢想安慰你。” 凌霄大声道:“公主,如果我揍穆小峰一顿能安慰到你吗?” 朱赢:“……” “你真舍得为我揍穆小峰?”朱赢忽然来了兴趣,看着凌霄笑眯眯地问。 凌霄不屑:“反正是旁人的男人,我有何舍不得?” 朱赢惊:“穆小峰已经成亲了?” 凌霄道:“这倒没有,不过听说他家里已经给他定下亲事了,所以公主你别想着暗戳戳地撮合我们了。” 朱赢:“好吧,你成功地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那我现在能说正事了么?”凌霄问。 朱赢:“……,什么时候不能说了?” “奴婢已经派人打听过了,自张三德入狱后并没有什么人去探望过他。”凌霄道。 “那这个时间是如何卡得这般妙的?三爷前脚到府,衙役后脚就找来了。”朱赢疑惑之余,心中忽然跳起一个念头:赵翀今日急着找她见面,到底是巧合,还是……得知李延龄要回来,特意将她调离王府? “所以奴婢又派人调查了张三德所在牢房的狱卒,结果发现白天当差的那个狱卒与盛府的一个管事似乎过从甚密。公主您看我们是不是从那狱卒入手,深挖一下?”凌霄道。 朱赢惊讶于她的敏锐,却摇头道:“不必,眼下对方肯定高度密切地注意着我们的动向,若我们此时去揪他们尾巴,对方即便断尾求生,也没什么难度。先留着这个钉子,待到将来一举反扑时再拔好了。” “那龙台府那边……” “放心好了,除非张三德能拿出确切的证据,否则虞霖洲轻易不敢来找我。”朱赢想了想,又问:“尚嬷那边进展还顺利么?” 鸢尾道:“一切如公主所料,二爷憋了那许久,见了那粉头就一头栽进去了,天天流连到半夜三更才回府。” 朱赢点点头,道:“甚好。” 鸢尾和凌霄下去后,朱赢翻了翻紫微府送来的各种账本和报表,将做得好的和做得不好的名字都记下来,今年挣了不少钱,等到年终时优秀的员工可以发发年终奖什么的。比较繁杂的是漕帮的账册,船多人多,所运货物各种各样,运程长短不一,看得朱赢眼晕。 正有些心烦气躁,凌霄忽然进来,神色有些匆忙道:“公主,三爷带着人去盛府了。” 朱赢一愣,问:“怎么回事?” 凌霄道:“方才三爷去了龙台府,去做什么暂时还没打听到,但出了龙台府就面色不善地往盛府去了。奴婢觉得三爷可能是知道了什么。” 朱赢双手交握,思索了一分钟,当机立断:“通知尚嬷,今天就动手。” 盛府。 听说李延龄来找自己,盛道文将事情从头到尾捋过一遍,觉得自己并未留下什么首尾,便整整衣衫前去见他。 来到院中,见李延龄负手站在一棵秋海棠树下,身姿挺傲气度不凡,颇有些君临天下指点江山的模样。 盛道文唇角勾起一丝略带讽刺的冷笑,过去拱手行礼:“世子……” 话刚开了个头,李延龄回身便是一拳,正打在盛道文的鼻梁上。 盛道文几乎听到了自己鼻梁断裂的声音,脑子里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剧痛却先一步袭来。然而不等他哀叫出声,李延龄第二拳又过来了,一记上勾拳正击在他的下颌骨上,他只听得自己的牙齿“咯”的一声,眼前金星乱飞,仰面倒了下去。 路过的盛府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主人被人拎着衣襟像打死狗一般左一拳右一拳地揍,愣了半晌,大呼小叫地跑开去。 待到盛默全和盛夫人闻讯赶来时,盛道文早已被揍得口鼻流血,脸肿得连他娘都不认识了,躺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喷着血沫,出气多进气少。 “我的儿!”盛夫人惊呼一声,一边扑上前去查看盛道文的伤势一边使人去喊大夫。 盛默全见自己嫡长子被打成如此惨状,心中自然也是气怒不已,强行压抑住怒气道:“世子,你来我盛府将我儿打成这般模样,总得给个说法吧!” 李延龄直起身子整了下衣襟,斜睨了盛默全一眼,道:“杀我义妹陷害朱赢,我揍他一顿算轻的。” 盛默全道:“若真如世子所言,世子何不去龙台府告,如此乱用私刑是何道理?” 李延龄走到盛默全面前,与他鼻尖对鼻尖:“就算去龙台府告又如何?能让他抵命?与其让他坐个几年牢,还不如揍他一顿来得痛快。盛将军,好好管教你儿子,再有下次,我、要、他、的、命!”言讫,转身大步向府外走去。 “无凭无据地就敢打上门来,这是欺我盛家无人呀!老爷,道文小时候就被他打坏了一只眼,这次你若再听之任之,只怕下次真能要了道文的命。这个公道一定要替道文讨回来!”盛夫人哭着道。 盛默全看着被抬走的盛道文,捏了捏拳头,转身回书房写了封告状折子,往王府找李承锴去了。 李承锴看了折子,派人去把李延龄叫了过来。 “你说盛道文派人杀了你义妹陷害朱赢,有什么证据么?”李承锴问。 “父亲你觉得做这种事的人会留下证据给我抓么?” “那你凭什么去盛府打人?” “就凭给犯人通风报信让他翻供的狱卒交代,是盛道文身边的管事让他这样做的。” “一个狱卒的片面之词,如何能信?再者即便与那管事有关,也不能说明与我儿道文有关。”盛默全忍不住插言道。 李延龄看向盛默全,唇角咧出个嘲讽的笑容,道:“反正盛道文又没死,若他日证明我打错了他,我让他打回便是!” “王爷……”盛默全向李承锴拱手欲说话,李承锴却伸手打断了他,看着李延龄道:“身为世子,为了一己私怨,仅凭臆断便擅闯重臣府邸,打架斗狠逞凶行恶,我若不惩治你,如何服众,来人……” “报,王爷,二爷身边常随有要事求见王爷!”李承锴正想叫人进来把李延龄押下去施家法,一门卫忽匆匆进来报道。 李承锴蹙了蹙眉,不悦道:“没见堂中正在议事么?退下!” 那门卫不敢退,硬着头皮道:“王爷,那常随说二爷不见了。” 李承锴似乎有些不胜其烦,但还是道:“传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小厮到了堂中,趴地上给李承锴磕头。 “什么叫二爷不见了?”李承锴问。 那小厮抖抖索索道:“回王爷的话,二爷……二爷最近在外面置了一房外室,天天要去一趟的。今天二爷本来说就去待一个时辰,午前要回府和二奶奶一起用午膳。到了午时奴才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二爷出来,于是托那外室的丫鬟进去催。结果丫鬟进去之后发现二爷和那外室都不在房里。奴才一直守在门口来着,没见二爷和那外室出来,那房间也没别的出口,这人就好像长翅膀飞了一般,就是找不着了。奴才不敢耽搁,只能回来禀告王爷。” 第77章 有惊无险 李延年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头脑发晕浑身无力,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当他试着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眼睛上似乎蒙着一块布,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双手被绑在了背后,想叫人,却发现嘴里堵着东西时,他彻底慌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刚才不是还和钰珍在房里好好地互喂蜜酒的吗?怎会突然间就变成了这样? 养尊处优二十余年的王府二爷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来的状况。发了一会儿呆之后,他直觉有些不妙,刚想挣扎着看看有没有办法把蒙在眼睛上的布蹭下去,耳边突然隐隐传来脚步声。 李延年虽没什么应对危机的经验,以静制动静观其变的道理却还是懂的,当即停止挣扎静卧不动。 脚步声一前一后地停在了不远处,来人应该有两个。 门响,很轻微,应该是只推开了一条缝。 “怎样?醒了吗?”有人轻声问。 隔了一会儿,才有人答道:“好像还没醒。” “药放多了?” “没事,死不了人的。” “派人去通知大爷了么?” “嗯。” “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等大爷指示。”说到此处,门似乎关上了,两人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大爷也太谨慎了,反正都走到了这一步,依我看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给做了,也免得日常梦多。” “你懂什么,死人哪有活人有用?现在弄死他跟死猫死狗有什么区别?活着他才是王府二爷,王爷最心疼的儿子……” 两人的声音越远越低,渐渐听不见了。 李延年却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这是……被绑了? 是谁绑他?为什么绑他?他们口中的大爷是谁?大爷……莫不是大哥李延寿?绑了他,到时弄死了他再栽赃给三弟李延龄,他这个身在隆安二十余年的质子便可顺利代替李延龄成为王世子。而自己,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成了他除掉竞争对手的一件工具,一块往上爬的垫脚石。 李延年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因为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被绑的价值。 念至此,他的心紧缩成一团:要自救,一定要逃离这里。强行忍着绳索剐蹭皮肤所带来的疼痛,他疯狂地挣扎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一只手终于从绳索中挣脱出来,顾不得手腕手背都火辣辣地痛着,他伸手便扒下了蒙在眼睛上的布条,张惶四顾,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装饰还算考究的空房里。 耳边寂寂无声,他扯掉还绑在另一只手腕上的绳子,掏出塞在口中的布团,着急忙慌地往外逃。 一下床却跌了一跤,四肢还有些酸软无力。 连滚带爬地挪到门前,李延年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试着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看了看,没见人,也没听到有人的动静,便扶着门跨出门槛。 放眼看去,院子并不大,小巧玲珑的,布局也不错。院中不见仆役来去,花木园圃等明显有人打理,但应该打理得不勤,粗粗看来,比起住人的宅子,倒更像是难得一顾的别院。 李延年心口砰砰直跳,顾不得多看便扶着墙试图往后院院门的位置挪,然而挪了没多久,忽然听到自己正要经过的一间厢房里传来喁喁私语: “……怎会如此?伤得严重么?” “性命倒是无碍,不过看伤势至少也得在床上躺两个月。” “李延龄为什么会突然跑去他府上打他?” “听说是严刑逼供了狱卒,狱卒漏了口风。李延龄这厮也是个莽夫,听了狱卒的口供直接就找上盛府把盛道文给打了一顿。旁的没什么,再过两个多月可就又是年底了。今年还是一事无成的话,回去怎么向主人交代?” “无妨,李延年不是还在我们手里么?既然盛道文受了伤暂时无法理事,那我们自己进行下一步计划便是……” “呀!你怎么跑出来了?!”李延年正偷听入神,冷不防耳旁传来一声暴喝,他扭头一看,却见两个打手模样的男子正从院门处向他扑来。 他惊了一跳,转身欲逃,可手软脚软之下哪里逃得脱,转瞬便被两名男子面朝下给摁在了地上,手腕又被绑了起来。 “别杀我,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盛道文答应给你们的,我十倍、不,百倍给你们,只要你们放了我!”李延年急得直着脖子嚷。 话音刚落背上就挨了一脚踹,那男子骂道:“谁说我们是盛道文的人?再胡言乱语割了你舌头!” 房里有人出来低斥道:“别废话了!快把他嘴堵上,趁着王府还未封堵城门,赶紧把他运出城去要紧!” 两人遂不言语,当即堵了李延年的嘴,又用布袋子套了他的头,将他塞进一只大箱子,搬上板车就从后门运了出去。 李延年在箱子里拼命挣扎,奈何受了上次被他挣脱绳索的教训,这次绳索绑得又紧又牢,手腕子都快拧断了也松动不得分毫。 李延年情急之下一个劲地用舌头顶塞住嘴的布团,然后发现匆忙之下他们手是绑紧了,布团没塞牢,顶了十几次就给顶掉了。 “救命!救命啊!”他大叫。 板车似乎停了那么一瞬,随即箱子就被狠敲了一下,有人隔着箱子恶狠狠道:“再出声我一刀捅了你!” 李延年一惊之下差点咬到舌头,闭上嘴仔细听了听,周围似乎没什么生人说话的声音,只那两个人在低声商议:“怎么办?要不要把他嘴重新堵上?”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怎么堵?” “不然再回去一趟?” “算了,晚了怕耽误事。没事,他要再敢出声我就一刀插-进去,叫他永远闭嘴。” 两人说完,见李延年似乎被吓住,没动静了,于是板车又移动起来。 李延年在箱子里又闷又怕,一时汗如雨下。脑子里一片浆糊,想不出什么脱身的办法来。 不多时外面渐渐喧哗起来,似是到了某片街市之上。 李延年的冷汗流到了他腕上的伤处,一阵刺痛,倒是给他一片混乱的脑子痛出几分清明来。 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努力将重心都往箱子的一边靠,深呼吸几次后,陡然发力向重心偏移的那边撞去。 装着他的箱子突然侧倒,从板车上掉了下来。 李延年在箱壁上磕得眼冒金星,还不忘大声呼救:“救命!救命!” 正好路过的行人见这板车上的箱子突然自己翻了下来,本就吓了一跳,如今又听箱中隐约传来人的呼救声,看向两名推车男子的目光更是惊疑。 两名男子忙一边去搬箱子一边向周围解释道:“一只狗而已,一只狗。” 刚抬起侧翻的箱子还未来得及正过来,不知从哪儿射来一只飞镖,竟然一下就把箱子上的锁扣给射断了,箱盖翻开,头上套着布袋的李延年“咕咚”一声从箱中滚了出来。 “救命!救命!我是二王子,救我者赏银一万两!”李延年一边滚一边叫。 路人:“……” 两男子见状,知道无力回天,丢下板车转身就跑了。 琅琊王府,自派到李延年别院去的人在房里翻出一条直通别院后门的地道后,李承锴便开始坐立难安。 毫无疑问,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儿子李延年被人给绑架了,那个外室就是用来钓他上钩的一个饵,由此可见这件事对方图谋已久。 而一般图谋已久的事情,都不太可能会失手。 对方是谁?为何要对延年下手? 一想到李延年可能遭遇的不幸,李承锴的心就似刀扎一般的痛。如今李延寿虽然回来了,可毕竟分离了二十多年,父子感情早已被陌生与歉疚之情所取代,他最喜欢的儿子,始终都是老二李延年。即便他贪花好色一事无成,可只要看到他那张肖似其母的脸,他便连句重话都不舍得与他说。 当年他没能留住他母亲已是遗憾终身,若是如今再留不住他,余生该如何过? 李承锴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焦躁,正欲下令调动城防军去找,忽门卫来报:“王爷,三爷把二爷找回来了!” 李承锴急忙迎出门去,只见李延龄昂首阔步在前面走,李延年被两名侍卫架着跟在后面。 见李承锴迎上来,李延龄刚拱手准备汇报情况,李承锴却一言不发地越过他径直走到李延年面前,握住李延年的肩上下打量着关切道:“如何?无大碍吧?” 李延年劫后余生,见了自己父亲鼻子一酸就想哭,念及自己也这般年纪了,当众哭鼻子恐遭耻笑,又强行忍住,摇了摇头道:“我没事,让爹担心了。” 李承锴见他不似受了大罪的模样,略略放心,目光下移却觑见他一双手血迹斑斑的,当即浓眉一皱,道:“手怎的伤成这样?来人,快去宣大夫!尔等都愣着作甚,还不找干净帕子来先给二爷把伤口包住!” “爹,只是蹭破了皮罢了,血早就不流了,不碍事。”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相携着往府里去了。 众人如退却的潮汐一般经过李延龄身边向府里涌去,唯独他如礁石一般留在了原地。 他侧过头看了眼人群前面李承锴与李延年的背影,原本紧紧握起的拳又渐渐松开,唇角微微弯起一丝似淡然似自嘲的笑意。 有什么好失落的,不是一早就习惯了么? 如非娶了朱赢,可以想见父亲的王位一定是顺理成章地传给李延年,而他要么战死沙场要么老死军营,这一辈子与自己这个父亲恐怕也见不了几次面,更遑论谈什么父子感情。 从儿时到现在,在这府里,见了他会笑脸相迎的,始终都只有朱赢一个。 想到朱赢,他转过身,径直向崇善院走去。 和光居里只有简书守着门在刺绣。 “公主呢?”他问。 “回三爷,公主在书房。”简书恭谨道。 李延龄转身又来到书房,刚想进去时,恰逢鸢尾抱着一堆资料蹑手蹑脚地出来,一抬头瞧见李延龄倒吓了一跳,忙弯腰行礼。 “公主在里头?”李延龄问。 鸢尾道:“在,不过公主昨晚上没睡好,眼下在榻上小睡呢。三爷找她有事?” 昨晚没睡好?昨晚为何没睡好?是不是因为明知自己回来了却没有回和光居,所以心情低落辗转难眠? 昨日自己乍闻杨青死讯,惊诧之下无暇深思,只听张三德蓉儿大夫等人言之凿凿地说朱赢如何苛待杨青,蓉儿甚至还保留着杨青被迫堕胎时的血衣血裤。 他本就是烈火冰河般的性子,虽明知朱赢不是那枉害人命之人,但迫杨青堕胎怕是真的。一时间分不清孰是孰非,杨青又无故被害,愧疚之下怒火腾腾燃起,生怕若是回了和光居会忍不住与她吵起来,于是才在客房呆了一夜冷静冷静。 待到今早回和光居时,他心中其实已有自己的判断,只是杨青堕胎一事她瞒了他,让他感觉有些不悦,所以要她分辨,要她解释。 谁知她一反常态,一向对外的枪头对着他扎起来居然也毫不含糊。 当时只觉惊愕,事后想起,却只觉得惭愧。 若是一个男人能力足够保护自己的女人,女人又怎会拿起武器亲自上阵? “你先下去吧。”神游一回,李延龄面色有些黯然道。 鸢尾偷瞧他脸色,确定他眼下的状态不会对朱赢造成威胁,这才行了一礼退下了。 李延龄进了书房,轻轻掩上房门,转过右侧书架来到小小隔间,绕过屏风,便见朱赢盖着薄被静静地侧卧在在美人榻上,眉目安然呼吸清浅,纤细娇弱如一朵含苞的玉簪花,一摧即折。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觉得,二更多久会成习惯?O(∩_∩)O哈哈~ 第78章 赌咒 见朱赢睡着了,李延龄反倒微微松了口气,说实话现在面对她他还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急匆匆地赶过来,纯粹是因为自己想见她了。 这次本就是因为离府两个多月了,想她了才寻隙回来的,只没想到一回府就遇上了杨青这等事。 李延龄用目光细细描绘着朱赢尚显青稚的眉眼,想想自己也挺可笑的,她明明是这样柔弱的一个女子,为何自己竟会觉得她强悍得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是错觉么? 是错觉,不过这个错觉却是她给他的。也不知要怎样的信心与斗志,才能让这样娇弱的身体散发出那般强大的气势,并真实到足以让人忽视她本质上的弱不禁风?也许这样的生活于她而言就像柔弱的花枝裹着沉重的冰雪,真的很累吧。 想起今天她说累时的表情,李延龄心中还有些钝钝的闷痛。 他放轻脚步走到榻边,看着那小而精致的脸庞,伸出手想触碰一下,结果手悬空半天,最后却只是在她鬓发上轻轻摸了摸。 却不想这一摸倒惊动了她,她蹙了蹙眉,长睫抖了几抖,似欲醒来的模样。 李延龄惊得转身便走,匆忙之下忘了身后是屏风,而他一向又是大步流星的,于是还没反应过来,额头已经砰的一声撞在屏风上。 那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的稳定力自然无法与他相抗衡,一撞之下应声而倒。 李延龄眼疾手快,不过也就来得及捞住一扇,另外两扇斜过去磕在书架上,一阵乒乓乱响,声音大得能吓醒一头牛。 李延龄:“……” 恰这时凌霄来找朱赢,推了门发现不在书桌后,便直接奔小隔间来了,结果就看到李延龄搂着一扇屏风一脸尴尬,朱赢拥着一条被子一脸懵圈。 凌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一把捂住嘴,倒退着出去了。 朱赢:“……”这丫头脑补了什么? 既然被吵醒了,朱赢也无意再睡,当即披衣起来。收拾好一转身,李延龄也已经把屏风放好了,正站在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 朱赢眉梢一扬,示意他有话就说。 李延龄不语,过了片刻,忽然笑道:“你输了。” 朱赢:“?” 李延龄得意:“谁先眨眼游戏。” 朱赢:“无聊。”撇下他往外走,胳膊却被他抓住。 朱赢回身看他。 “我……”李延龄看着她那双波光潋滟却无喜无怒的眼,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一下子又溃散如鼠,憋了半晌他终于憋出一句自认为无伤大雅的话:“我饿了。” “出门右转,第一个路口左转,径直走,过月门上抄手游廊左转,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头就是小厨房。”朱赢道。 话说完夫妻俩大眼瞪小眼的,不知是谁的嘴角先抽搐了一下,然后两人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延龄趁机将朱赢搂进怀中,十分珍惜地抱着,将脸颊贴在她的额侧,轻轻磨蹭。 夫妻俩彼此都没说话。 良久,李延龄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声,声音巨响。 朱赢:“……”真饿了?还以为是他找的借口。 李延龄有些尴尬,放开朱赢道:“我先去吃点东西再来。” 朱赢:“我也想吃东西。” “你想吃什么?” “你亲手包的饺子。” 李延龄:“……” “不行就算了。”朱赢身子一侧,想去外间。 “行,太行了,你等着,我马上就来!”朱赢想吃,别说是饺子,就是人肉包子,该做还得做啊。 朱赢站在门内静静地看着兴冲冲走远的男人,知道自己至少可以安静到晚膳时分。 李延龄走后,凌霄又过来,神色有些匆忙,道:“公主,出事了。” “怎么?计划执行得不顺利?”朱赢问。 凌霄摇头,道:“计划执行得很顺利,但柳钰珍和那两个罔象岛的弟兄不见了。” 朱赢眉头一蹙,问:“怎么回事?” 凌霄道:“我也不清楚,只是直到刚才,负责在永定埠接应的人还是没接到他们。” 朱赢琢磨开了:若只是柳钰珍失踪倒还罢了,反正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自己受谁控制,为谁做事。这样的人即便落在旁人手里也不足为惧。可那两个罔象岛的人就不一样了。 终究是她大意了,她该着温宇的手下去办这件事才对,至于装着李延年的箱子,设计用旁的办法打开就是了,也不一定要用飞镖去射…… 悔之晚矣,只不知这只躲在她身后的黄雀,又是哪方势力?此番变故,又会对当下局势造成何等影响? 启贤院,李延年包扎好腕上的伤口,又喝了盏安神汤,这才慢慢静下心来,将自己被绑后的见闻说给李承锴听。 李承锴听闻是盛道文伙同旁人绑了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太过巧合。 李延龄前脚才打了盛道文,后脚就出了李延年这事,若说两件事是同时进行的恐怕也不为过,世上真会有此凑巧之事? “你听见的这些话,会不会是他们故意说给你听的?”李承锴问。 李延年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第一,直接对我动手的那两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透露过他们的主人是谁。第二,我扶着墙慢慢挪的时候,刻意放轻了动作,根本就没弄出什么动静来,那两个在厢房里谈话的人怎么能确定我正好走到窗外,让我听见那些话呢?” 李承锴沉吟不语。 李延年道:“父亲若还有所疑虑,不如派人去找那间院子,找到那间院子,自然知道绑我之人到底是谁了。” 李承锴道:“你记得那间院落?” 李延年道:“我虽不知道它具体在哪儿,但大致位置是晓得的,就离我获救的那条街道不远。而且院落的大小和内中景致我都记得,要找起来应该不会太难。” 李承锴觉得有理,当即布置下去。 而尚嬷这边,参与演戏的那几个人早已拿了银子遁出城去了,听到李承锴派人去宝泰街附近搜查院子的消息,她默默地将一把黄铜钥匙丢进了炉灰里。 这年头,只要你有钱有人有脑子,想陷害什么人,还真的不太难。 就在王府府卫和巡城司把宝泰街那片翻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时,尊贵的王世子李延龄正在崇善院的小厨房里揉面团。 本着面团干了加水,面团粘手加面粉的原理,李延龄揉出了第五个篮球大小的面团,很熟练地分了一半丢给一旁战战兢兢的厨娘:“拿去擀面。” 厨娘:“……”看起来今晚大家只能吃手擀面了。 李延龄揉出第六个篮球大小的面团时终于发现不对,一抬头盯住厨娘问:“为什么按你的方法这面团总是越揉越大,你是不是想今天的晚饭也让爷我顺便给你做了?” 厨娘指着面团苦着脸道:“爷您一碗水一碗面的加,当然越揉越大,要不下次您试试干了加一汤匙水,粘手了加一把面?” 李延龄:“……” 又过了两刻,越挫越勇的世子爷终于揉好了一个面团,学擀饺子皮学了有小半个时辰,捏好十五个不成形状的饺子时,天都已经黑了。于是赶忙让厨娘下锅煮,在煮的过程中又破了三个…… 最后李延龄端着十二个迷之水饺匆匆回到和光居给朱赢吃。 是时朱赢还在烦恼不知是谁劫走了柳钰珍三人,一抬头就看到李延龄满身面粉地端着一只碗冲她傻笑。 朱赢:“……” 李延龄郑重其事地将那碗水饺放到朱赢面前,其神态与场景都与那次交给她三十两安家费时颇为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李延龄蹲了下来,握着朱赢搁在腿上的两只手仰头看着她道:“我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才明白几只饺子都不是好拿捏的,更何况院里院外这近千号的人。而我不仅没能为你分担,反而加重了你的负担,是我对不起你。杨青之事不怨你,一切都是盛道文的设计,我已经揍过他了,你也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若实在生气,我也让你揍一顿出出气好不好?”李延龄一边说一边拉着朱赢的手往自己头上敲。 朱赢一下缩回手,不屑道:“皮糙肉厚的,你不肉疼我还手疼呢。” 李延龄死皮赖脸地再次抓住她的手,道:“以后不管什么事我都信你,只信你。” 朱赢傲娇地侧过脸去:“你爱信不信,我不稀罕。” “我发誓!”李延龄举起三根手指,“若以后我李延龄再在任何事上不信任朱赢,就让我……让我……”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赌咒之词。 朱赢斜眼睨他。 这一睨倒给了他灵感,他补充道:“就让我再也见不着朱赢。” 第79章 把柄 原来看不见她于他而言便是最大的惩罚了。 朱赢自然知道这男人就是小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的一个人,对她也从不存什么坏心思的。不过在军营里老大当惯了,有时面对她也难免露出一点王八之气,适当敲打就行,过犹不及。 如是想着,她便转过头来,刚想说话,结果却看到李延龄那双手沾满了面粉,最关键的是居然还有指甲。 “喂,你包饺子都不剪指甲的么?好恶心!”朱赢嫌弃道。 李延龄:“……”也没人告诉他包饺子要先剪指甲啊。 “手这么脏,把我的手都弄脏了。”朱赢扬起下颌对门外道:“鸢尾,叫人打一盆热水来,再拿个刷碗的丝瓜精来。” 片刻之后,朱赢把李延龄的手按在热水里,拿丝瓜精沾了胰子细细地给他刷。 “疼吗?”朱赢一边刷一边问他。 李延龄看她垂着眼睫一副专注的模样,又是欢喜又是心痒,忍不住倾下-身去在颊上偷了个香,道:“不疼。” 朱赢抬头瞪他:“别闹。” 李延龄脸皮墙厚,动作又快,趁着她抬头的间隙又在她唇上偷了个香,笑得志得意满。 朱赢恼了,伸手就用沾满沫子的丝瓜精刷了他一鼻尖的泡沫。 李延龄:“……” 他眉目锋锐脸庞刚正,这鼻尖上顶了一坨泡沫的样子便显得犹为可笑。朱赢乐不可支,笑得眉眼如月。 李延龄见她开心,自己也跟着心花怒放,凑过脸去鼻尖对鼻尖一刮,就把那坨泡沫刮到了朱赢的鼻尖上。 朱赢的笑声戛然而止。 李延龄:“哈哈哈!” “幼稚!”朱赢捶了他一下,伸手抹鼻子,却被李延龄一把搂了过去,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唇。 “喂!你的……手……”朱赢在他唇间含糊不清地喊。 李延龄借着抱她的姿势在她衣服上一顿蹭,含着她的唇瓣道:“已经干了……不过你衣服湿了,脱掉吧……” …… 次日上午,朱赢腰酸背痛地醒来,见窗外太阳都升得老高了,忙撑起身子唤:“鸢尾,鸢尾!” 鸢尾应声进来。 “都这么老晚了,怎不叫我?”朱赢道。 鸢尾一边给她披衣服一边道:“是三爷吩咐不要来叫您的。” “他说你就听,院里的事怎么办?” “三爷在理着呢。” 朱赢呆滞:“……,他在理事?” 洗漱过后,朱赢来到西花厅,发现各处管事都在,却不见男人身影。 “三爷呢?”朱赢问。 “回公主,三爷出去了。”凌霄憋着笑道。 “不是说要理事?怎么半路落跑?”朱赢不解,这不像是是李延龄的风格啊。 凌霄道:“三爷问我公主平时是如何理事的,奴婢告诉他您每天就发发对牌派派银子。三爷说好像也不难,奴婢就把院里的账本交给他,让他依葫芦画瓢了。” 朱赢看到主座旁桌上那本厚厚的账册,伸手抚额:对于一个月只给五十两生活费的某人,这个打击无异于晴天霹雳啊! 这时穆小峰忽然进来,奉上一只小巧玲珑的柳编篮子,道:“公主,赵翀派人送来给您的。” 朱赢伸手拎过那只篮子,见编得颇为精致,篮身上用细碎的玉石拼成花鸟图案,篮口则缝着一圈玉色的花边,透着一股浓浓的田园风。打开篮盖,却是一篮子蓝莓,上面还贴心地放着一根长长的银针。 凌霄探头一看,问:“咦?这什么东西?” “山桑子,山里头的一种野果。”穆小峰看着凌霄声音低柔道。 凌霄没理他,只对朱赢道:“这姓赵的送一篮子野果给您什么意思?” 朱赢将篮子递给她,道:“吃吧,美容养颜的。”转身将穆小峰叫到厅外。 “送礼之人还在吗?”朱赢问。 “在。” “去告诉他,让他回去转告赵翀,今天下午我请他老地方喝茶。”朱赢道。 穆小峰答应着去了。 柳篮,玉石,银针,柳钰珍。 其实柳钰珍刚失踪那会儿她就怀疑是他做的手脚,想不到还真是他。 这男人盯上她了,而且是有恃无恐的。 不过这次的事情的确有些难办,李承锴疯狗一般四处追查绑李延年的人,若是让他知道是她设计的这一切,还把屎盆子扣盛家头上,后果不堪设想。 盛道文被李延龄打得卧床不起,这是朱赢未曾预料到的,此番赵翀有备而来,合作开矿之事,恐怕是容不得她再推搪了。 朱赢徘徊两步,毛了,心想:娘的,开就开!不仅私运铁矿,我还要私设兵工厂呢!看李承锴对李延年在乎的这架势,怎么可能就这么安安稳稳地把王位传给李延龄?到最后恐怕还少不得要武力较量一番。有道是枪杆子里出政权,没点造反的胆量,恐怕还真混不上琅琊王妃这个名号! 至于赵翀……目前朱赢也只能安慰自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了。 午前李延龄回来了,怀里抱着一把刀,一把剑,一脸严肃。 “夫君,你回来了。”朱赢一边看着满庭芳送来的新品样布一边有些心不在焉道。 李延龄走到她面前,将刀与剑往她面前一递。 朱赢瞪大眼:“……”什么状况? “送给你。”李延龄语气硬邦邦道。 朱赢抬头看他半晌,道:“送我便送我,你脸红什么?” 李延龄瞬间破功,在朱赢身边坐下,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望着她:“院里开销这么大,你怎么从来不与我说呢?” “与你说又如何?莫非夫君还有小金库?”朱赢笑问。 李延龄:“……” 朱赢放下布头,伸手捧住男人的脸道:“别介怀啦,现在我负责挣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十年后换过来好不好?” 李延龄垂下眸子,居然就这样顺势将脸搁到了她腿上,双手向前伸出搂住她的腰,不说话。 朱赢:“……”人高马大一男人,做出这么缺爱的姿势真的好吗? 不过朱赢也知道,没把握的话这男人是轻易不会说出口的,于是戳着男人的后背转移话题:“喂,这刀剑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是你的挚爱,拿出去卖又不舍得,所以送给我抵债。” 男人脊背一僵,思考半晌,抬起头正视朱赢,道:“再加上我,你就说够不够吧。” 朱赢捏着他的脸道:“发现你脸皮越来越厚了。” 李延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没办法,夫人太聪明,为夫也只好实力不够,脸皮来凑了。” 夫妻俩笑闹着吃完了午饭,李延龄被李承锴叫去前院,朱赢收拾一番出了王府,去得意茶楼见赵翀。 “公主今天来得格外早。”赵翀微微笑。 朱赢一看他这胸有成竹微微笑的表情就想揍他一拳。 “赵掌柜今天心情似乎格外好。”朱赢在他对面落座,不咸不淡道。 “但凡能与公主见面,赵某何时心情不好过?”赵翀意有所指道。 朱赢眼角微微一抽,但想到如今把柄在人家手里,人家是老大,于是默默忍了。 “盛道文被我夫君给打伤了,此乃意外,铁矿一事,赵掌柜再说说细节吧。”朱赢道。 “怎么?公主眼下又有兴趣了?”赵翀拿乔。 “兴趣倒不是很大,不过上次是我提议赵掌柜去找盛道文的,谁知半路杀出个……咳,当然,若是赵掌柜已经有了旁的合作对象,我也不是非得要凑这个热闹的。”朱赢捧着茶杯抿茶沫子,柔软的脖颈向前微弯,耳垂下花苞似的高领处露出一片瓷白的肌肤及一点吻痕。 她自己自是毫无所觉,赵翀却看得瞳孔一缩,连带的眼底神色都冷了三分。 “若是这样,公主就不必烦恼了,赵某已经另寻了合作对象。”他移开目光,语气平淡。 “哦?”这个答案出乎意料,朱赢忍不住抬眸看他。 “威远将军沈孝平,公主应该不陌生吧?”赵翀笑容含蓄。 沈孝平?不就是李惠宁的老公,李延龄他姐夫? “怎么了?公主对赵某这个合作对象有异议?”见朱赢眉头微蹙,赵翀带着一点故意问道。 “没有。不过赵掌柜挑人的眼光真是准得让朱赢自叹不如。”朱赢盯着他那张始终云淡风轻的脸,越看越觉得可怕。 “公主过奖了。其实赵某最心仪的合作对象始终都是公主你,不过上次听公主似有不愿之意,这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对于世子而言,除了公主之外,怕也只有这个一母同胞的姐姐能占点分量了。” “赵掌柜果然消息灵通。不过既然赵掌柜已经找到合适的合作对象,今日送礼之举,不知又是何意?”朱赢很快调整好心情,面带微笑地问。 “经过商议,铁矿附近那片采石场由沈孝平负责开发,而他军务倥偬,泰半会将此事交给他夫人去办。我估计也就这两天吧,他夫人就会来找你与世子商议采石之事,希望到时公主能略尽绵力,尽快促成此事。”赵翀道。 朱赢道:“这个自然。只不过我想问的是,赵掌柜为何送我一篮子野果呢?莫非赵掌柜知道此果富含花青素与多种矿物元素,具有极强的药用价值和保健功能,其营养成分之高堪称果中之王,实乃居家旅行送礼待客之必备神器?” 赵翀被她的语气逗笑,眼波湛亮地看着朱赢道:“公主之见识广博,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比?” “赵掌柜要是如此说的话,我脑中还有一物当世没有十分稀奇,不知赵掌柜是否感兴趣?”朱赢道。 “何物?” “枪。” 赵翀愣了一下,向后靠在椅背上,淡笑道:“公主指的是□□还是梨花枪?” “两者都不是,我说的是,”朱赢抬手做手-枪状,枪口对着赵翀,“百米之外,就这样对着你,轻轻勾动手指,只听见‘砰’的一声,赵掌柜就荣登极乐了。” 赵翀猎豹锁定猎物般紧盯着朱赢,问:“你会做?” “看来赵掌柜对此感兴趣。做,我自是不会做的,不过我知道此物是如何做出来的。”朱赢道。 赵翀刚想说话,门外楼道里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包间门被一脚踹开,十几个侍卫涌了进来,目测外面还有更多。 穆小峰等人忙护住朱赢。 朱赢从缝隙间往外一瞧,一个戴帷帽的女子正在丫鬟的扶持下大步走进来,容貌自是看不见的,不过那丫鬟朱赢倒认得,盛歆培身边的。 “朱赢,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和李延龄联合外人陷害我哥,这男人不是你奸夫就是你同谋,来人,把他押起来,带回王府!”一进门,盛歆培火气就大得能掀翻屋顶。 这样的做派也真是让朱赢无语,不过看到真有侍卫上来拿赵翀,朱赢便暂且不为自己辩白,只抱着看戏的心态等着看赵翀这男人此情此景下是否还能保持他一贯的从容不迫。 赵翀端坐不动,只在其中一名侍卫的手快要碰到他胳膊时,右手忽的一抬。袖底寒光一闪,那名侍卫的手就飞了起来,正好赵翀手中的刀同时往桌上扎去,一声轻响将那只手牢牢钉在了台面上,手指甚至还在神经性地痉-挛着。 “啊!啊!”直到此时那名被瞬间斩手的侍卫才捧着鲜血狂飙的断腕哀嚎起来。 盛歆培被这血腥一幕吓得后退数步,不及说话,那股浓烈的血腥味飘散开来,让本就在孕吐期的她扑到墙角剧烈地呕吐起来。 朱赢掏出帕子轻轻掩住口鼻,抬眼看向赵翀。 赵翀正拿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溅到他下颌上的一点血迹。 其他侍卫见他上来就砍手,心中极为不忿,但没有盛歆培的命令,他们也不敢擅动。再者看赵翀刚才那一招便知是个狠角色,一时也有点胆怵。 “愚蠢的女人!”赵翀见盛歆培将墙角吐得一片狼藉,面露厌恶,站起身对朱赢道:“公主,此间已秽,赵某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朱赢也站起身道:“赵掌柜请。” 盛歆培见赵翀要走,急着要拦,结果一张嘴又是吐。 赵翀被她恶心得几乎是健步如飞地走了。 朱赢眯眼看了看他的背影,慢慢戴上帷帽。 这男人有洁癖,虽然算不上什么弱点,聊胜于无吧。 呕吐物特有的酸臭味弥漫开来,朱赢也不再耽搁,掩住口鼻就下了楼。 堪堪走到千金笑门前,身后盛歆培追了上来。 “朱赢,你给我站住!”她上来欲扯住朱赢。 朱赢轻轻一闪便避了开去,有些无奈道:“大嫂,我说了多少遍了,你是有身子的人,别动手动脚好么?” “刚才那男人是谁?今天你要是不把人交出来,我就回去告诉王妃你私会外男。”盛歆培吐得脚步虚浮,声音都发着颤,为了替盛道文翻案,她也是拼了。 “他呀,他姓张名珙字君瑞,乃西洛人氏。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尚未娶妻啊。”朱赢翘着兰花指,以唱戏的腔调道。 旁人听得云里雾里,盛歆培却是面色一白。 “大嫂还要听么?我能给你唱一出活生生的《西厢记》你信也不信?”朱赢曼声道。 “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盛歆培捏紧了掌心道。 “知道听不懂还偏要问?”朱赢凑近她,满怀恶意地低声道:“我这还有句形容你非常贴切,你却更听不懂的呢。话是这样说的:僵尸打开了你的脑子,摇摇头失望地走了。路过的屎壳郎却眼前一亮。”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今天晚啦,鞠躬致歉!“姓张名珙字君瑞,乃西洛人氏。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尚未娶妻啊。”这句出自《西厢记》戏文哦。 第80章 凌霄失踪 赵翀将李惠宁一家拖下了水,朱赢觉着自己一个人有点兜不住了。 但若是告诉李延龄,以男人的脾气,又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她的把柄可还在赵翀手中,而且李延年这事是万万不能对李延龄说出真相的。 每个人都期望自己在另一半心中能有个阳光正面的形象,朱赢也不例外。所以她可以让他觉得她聪明她能干,但她不想让他知道她不择手段野心勃勃。 听盛歆培的语气如今李承锴应该已经认定是盛道文绑了李延年,下一步就等着看李承锴会采取什么手段处理此事。若李承锴轻轻放过不了了之,那盛家就是她的心腹大患,需集中火力对付之。反之,若李承锴动手打压盛家,那李延年便是她的心腹大患,李承锴别做得太过也就罢了,若是做得太过,她也少不得要在李延年身上再做做文章。 只是那个赵翀…… 朱赢忧心忡忡地回到崇善院,直接去了尚嬷那里。 “尚嬷,最近有隆安的消息么?”朱赢问。 “早上刚送过来最新的。”尚嬷拿起她的记录册,朱赢凑过去看了看,一个字都没看懂。 尚嬷笑:“若是旁人看得懂,我还敢记吗?” 朱赢有心事,也笑不出来,只问:“怎样?这场博弈谁赢了?” 尚嬷道:“谁都没赢,大约康王那边也有把柄在晋王手里,兵部尚书稳坐其位,倒是那个御史大夫被贬谪了。” 朱赢叹气。 尚嬷问:“公主有心事?” 朱赢道:“柳钰珍在赵翀手里,赵翀想在世子爷的防区私开铁矿,将二姐一家都拉下了水,还要我帮着打掩护。” “公主有何对策?” 朱赢握拳道:“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我想做了他!” “那公主为何不动手?” 朱赢肩一垮:“且不说他身边有多少高手,只怕他本身也是个高手。真要动手,还不知谁做谁呢。” “我有一计,公主可要一听?”尚嬷微笑。 朱赢眼睛一亮,点头不迭。 尚嬷道:“前一阵子公主不是让调查赵翀么?我们的人发现他在崑州安东郡魏良县开了一座采石场,采出来的石头颜色发黑,又小又丑,不似可以加工买卖之物。” 朱赢愣了一下,随即缓缓笑了起来:“如此说来,我们可以玩一手围魏救赵了。” 朱赢刚回到和光居没一会儿,李延龄回来了,进屋就吩咐简书给他收拾行装。 “又要回军营了?怎么这样突然?”朱赢问。 李延龄捧过她的脸亲了一下,道:“陇北突降暴雪,许多村镇都遭了雪灾,我去救灾。” 朱赢愣了一下,想起他与杨奇曾经的遭遇,一把扯住他道:“陇北那边没有驻军么?为什么偏要你去?” 李延龄看出她眼中担忧,扶着她的肩道:“放心,陇北地势比较平坦,不会发生当年那种事了。这不是父亲派给我的差事,是我自己毛遂自荐的,至于我为何要这样做,我相信你能明白。” 朱赢的心一下就酸了:因为得不到父亲的认可,所以想要功名只能拿命去博。以前他没那么大的野心,自然也无需那样拼命,而如今,为了她,为了他们的将来,这男人要走的路只怕会越来越崎岖越来越凶险。 可不这样,又能怎样? 朱赢在这一瞬间突然恨透了李承锴的自私与穆王妃的愚蠢。 她伸手抚平男人其实并无皱痕的衣襟,一边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一边道:“好,我知道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凡事尽人事听天命即可,千万别逞强。”她抬起脸来看着李延龄的眼,一字一句道:“若是你不在了,我会是何等下场,你知道的。” 李延龄点点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有改嫁机会的。” 朱赢捶他,斥道:“这时候都没正形!” 李延龄笑着握住她小小的拳头,放到唇边亲了亲,道:“我一定会小心的。你在家里好好的,若有什么事难对付也别着急,放着不理它就是,待我回来给你解决。” 朱赢忍着笑道:“用拳头?” 李延龄骄傲:“自然。” 朱赢失笑,道:“好了,你放心去吧,不用牵挂家里,记得早些回来便是。” 夫妻俩腻歪了片刻,那边简书等丫鬟就把行李给收拾好了,李延龄当即出了王府,回到骁骑营带人开拔陇北不提。 夫妻俩见面不过两天男人就又走了,此番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朱赢惆怅了片刻,总算记起自己还有好些事情没有处理,便去了书房。 翻了翻案上资料,朱赢见没有紫微府那边的文件,便唤了鸢尾来问:“凌霄还没回来?” 鸢尾摇头道:“好像还不曾。” 朱赢有些奇怪,紫微府虽离王府不近,坐马车来往一趟最多半个时辰也就够了,怎会到现在还不回来? “派人去紫微府那边瞧瞧何事耽搁了?”朱赢道。 鸢尾下去,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又匆匆来报:“公主,紫微府那边的人说凌霄两个时辰前就已经拿着公主要的资料走了。” “两个时辰前?”朱赢眉头一皱,猛然觉得不妙。凌霄是妥帖之人,绝不会任务在身还在外闲逛耽搁,即便真的临时有事,也不至于耽搁这样长的时间。 “去叫穆小峰留意一下院中可有发生什么奇怪之事。”若是有人绑了凌霄,一定会设法与她联系,提出交换条件。 只是此时此刻,有谁会绑凌霄呢? 朱赢思前想后,也只怀疑一个人——盛歆培。 李延年之事到目前为止除了握有证据在手的赵翀外,应该没人会将此事与她联系起来,也只有盛歆培这种脑回路才会凭着李延龄打了盛道文便怀疑她陷害盛道文,不巧这次歪打正着,还真被她蒙对了。 千金笑门前盛歆培被她点了一下,应当不敢明面上与她作对,所以,即便是她绑了凌霄,应当也会找别人出面替她完成这件事。 除了盛家,除了盛夫人,她还能去哪儿找人跟她一起对付琅琊王府的世子妃呢? 朱赢想到这里,马上派人去辉先院打听盛歆培回来没有,结果不出所料,盛歆培还没回来。 用过晚膳,凌霄依旧没有消息,对方也没任何动静。 朱赢自觉不能这样等下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作为她的贴身丫鬟,凌霄现在很可能正在被刑讯逼供,晚一分找她,她便多一分危险。 她汲汲营营夙兴夜寐地钻营了这么久,筹谋了这么久,也该是考验一下自己到底有多大能耐的时候了。 朱赢扭头看向桌角的灯光,那一点暖黄的焰色倒映在她澄澈的眸中,盈盈烁烁间,渐成了燎原之势。 半个时辰后,数十封信件从崇善院书房发了出去。满庭芳,虞美人,云锦坊,千金笑,紫微府,漕帮,得意茶楼以及大大小小与漕帮或满庭芳有贸易往来的行业或店铺,都收到了朱赢关于凌霄失踪情况的说明与请求协同寻找的信函。 与此同时,尚嬷的触手也在夜色中活了过来,无声无息却又无孔不入地伸向新城的每一条缝隙。 朱赢心里没底,又委实担心凌霄的处境,在书房来回地徘徊,却不料脑中一阵发晕,眼前一黑便委顿在地。 恰鸢尾端了热茶进来,见状惊呼一声,忙撇了茶盘过来扶她。 “公主,您怎么了?来人……”鸢尾欲唤人去请大夫。 朱赢摆摆手,道:“不碍,估计有些低血糖了,去泡杯糖水来就行了。” 鸢尾忙吩咐手下丫鬟去办,又扶着朱赢道:“公主,眼下您能做的都做了,别在书房熬着了。若您身子再给熬垮了,奴婢们不是更没指望了么?” 朱赢想想自己最近是有些身心俱疲,当即也不逞强,任由鸢尾给她披上大氅,出了书房往和光居去。 新城虽还未下雪,却已寒气逼人,尤其是这样的晚上,那一阵风刮过来面皮子上生疼生疼的。 朱赢裹紧了大氅,刚刚绕过书房旁边的假山,鸢尾却突然一声低斥:“谁?” 朱赢抬眸看去,果见一条黑影快要闪出视线,她厉喝:“穆小峰!” 那黑影停住,僵了半晌,缓缓走过来向朱赢行礼:“属下在。” 朱赢:“……”她本意是想叫穆小峰过来抓这夜行人来着。 “你这副装扮,意欲何为?”朱赢见他一身简单利落的黑衣,用脚趾头想也知他想做什么。 穆小峰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想夜探盛府?” 穆小峰握紧拳头。 “王爷就是凭着关押二爷的那间别院是盛道文名下的产业,才认定是盛道文绑了二爷。若真是盛府之人绑了凌霄,你认为他们还会将人关在盛府?” 穆小峰认错:“是属下鲁莽了。” 朱赢看着他,道:“人都说关心则乱……穆小峰,你果然已经与人定亲了么?” 穆小峰原本挺直的肩膀缓缓垂落,有些难堪道:“是属下在军中时,爷娘给定下的。” “你见过那女子么?” 穆小峰摇头:“不曾。” “你喜欢凌霄?” 穆小峰顿了一下,方有些失落道:“属下没有资格。” 朱赢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吧,别四处乱跑,万一有人趁夜来刺杀我怎么办?” 穆小峰惊了一跳,忙道:“属下定当尽忠职守保护公主。” “记得自己的本分便好。” 回到和光居,朱赢喝了一碗糖水便洗漱上床。前半夜睡得尚好,后半夜外头起了风,穿檐过廊呜呜直响。 朱赢睁着眼躺在床上,想起幼时冬日,燕贻阁没有地暖,睡觉时凌霄和鸢尾一左一右地将她夹在中间给她取暖,那样带着体温的温暖,真是再好的地龙也无法比拟的。 这两个丫头跟了自己十多年,福没享着,罪受了不少,好不容易这一两年她有了些钱能让她们吃好穿好,一时不慎却还是让她们填了炮灰。 朱赢在被中默默地握紧拳头,这一次,她再也不打算轻易放过了。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风停了。鸢尾蹑手蹑脚地从外面进来,走到床边发现朱赢睁着眼,她道:“公主,凌霄找着了。” 第81章 主持公道 尽管听说凌霄性命无虞,朱赢还是急得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了凌霄房里。 人刚送回来,还昏着。大夫已经去叫了,但因为天色尚早,从被窝里出来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有两个丫鬟正用热水擦拭她身上的血迹,见了朱赢忙放下手中活计过来行礼。 朱赢看着凌霄那张肿胀得变了形的脸,伸手轻轻掀开被子,白皙的女体上鞭痕累累皮肉翻卷,胸上甚至还有一枚烙铁的印子。 鸢尾不忍地别过脸去拭泪。 朱赢面色沉静,对那两个丫鬟道:“动作轻些。” 两名丫鬟答应着继续。 朱赢出了房门,问:“绑她的人抓到了么?” 鸢尾道:“抓到了,穆队长他们正在审。” “派人去说一声,不必手下留情,便弄死了也无妨,我担着。”朱赢道。 鸢尾低眉应道:“是。” “报信的人呢?” “是关押凌霄那间民居屋主的妻子,也一并带回来了,公主要见一见?” 朱赢脚步一停,道:“嗯,带我去见见她。” 鸢尾领着她来到不远处的一间厢房,一位面色愁苦的妇人搂着一个五六岁大瘦骨伶仃的孩子偎在火炉旁取暖,一见有人进来,那妇人猫似的跳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朱赢和鸢尾。 “公主,就是她夤夜前来报信的,听说为了瞒过那些人的耳目,还是翻墙出来的。”鸢尾对朱赢道。 朱赢点点头,看着那备受生活摧残的妇人,温和地问:“可以跟我说说事情的经过么?” 那妇人见朱赢衣着华丽气势凌人,相较之下倒还是穿着素雅的鸢尾显得更平易近人些,便不自觉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鸢尾。 鸢尾温声道:“你但说无妨,这是我们世子妃。” 妇人一听是世子妃,愣了一下忙扯着那孩子噗通一声给朱赢跪下,一边磕头一边道:“谢世子妃娘娘救命之恩,谢世子妃娘娘救命之恩!” 朱赢:“……” 让鸢尾把那妇人扶起细细问过才知,这妇人本是这城中居民,与丈夫一起经营一家小酒馆,日子过得尚可。可惜后来丈夫染上赌瘾,将家业败光不说,还负债累累。前不久这孩子生病,她好不容易攒的一些铜板又被丈夫偷去赌了,家徒四壁身无分文,连个抓药的钱都没有。正绝望时听人说城中有个义诊堂,是王府世子妃开设的,可以给穷人免费看病抓药,她半信半疑地带着孩子去了,没想到却是真的,孩子因此才捡了条命回来。 昨天下午她那赌鬼丈夫带了一帮人来家里,那帮人抬着一只大箱子直接去了她家以前存酒的酒窖。丈夫对她说这帮人很有来头,得罪不起,让她好生伺候着。她在去酒窖给那些人送茶水时发现他们装在箱子里的竟是一名女子,从他们的言谈间得知这女子是朱赢公主的贴身侍婢。 她原本不知道朱赢公主,但自从义诊堂事件后她对善心的世子妃十分关注,故而知道世子妃就是朱赢公主。得知那女子是朱赢公主的侍婢后,她就想来王府通风报信,但有两个人看着门不许人进出,所以她不得不等到深更半夜才翻墙出来报信。 朱赢听罢,轻轻叹了口气,她伸出那么多爪牙都是扑空,想不到却是连她都不知道的一个小小善举,给了她今日的回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 “此事之后,料想你们母子再回去也不能安生度日了。若你愿意,不如去我布坊里做工,食宿都不用花钱,按月付工钱,这孩子,也可去私塾念书。不知你意下如何?”朱赢对那妇人道。 妇人大喜,原本无神的眼睛都亮了,又要下跪道谢。 朱赢搀住她道:“亏了你的报信,让我能救回于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是我该向你道谢才是。今后不管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找布坊坊主三七,他自会照料于你。” 妇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口中直道:“世子妃您真是菩萨也似,此番我可积了大德了。” 鸢尾命人带她们母子俩先下去吃早点,自己扶着朱赢回了和光居。 半个时辰后,新城飘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细雪夹着冰珠子沙沙地打在屋檐上,萧瑟而喧闹。 朱赢一双眼也如那冰珠子一般,冷冷的毫无温度。 穆小峰过来了,脸上还带着两分不及收敛的戾气:“公主,都撂了,果然是奉了二奶奶的令。” “知道了。”朱赢端坐不动。 又过了一个时辰,尚嬷那边派人传来消息,说相关人等的祖宗八代都被扒出来了,关键人证也已控制住。 朱赢这才站起身,吩咐左右:“去,看看王爷在哪儿?”自己却披了件领口带风毛的大红江绸貂皮大氅往凌霄的屋里去了。 凌霄已经醒了,人还有些昏沉沉的,见了朱赢却陡然睁大眼睛,艰难地开口道:“公主,我妹妹……也是他们……” 朱赢听她嗓子哑得厉害,想安抚她想起她一身的伤又不敢碰,最后只得摸了摸她的发,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好好养伤,这个公道,我会给你们姐妹讨回来的。” 凌霄眼里泛起泪光,点了点头。 这时下人来报王爷在前院述政堂。 朱赢吩咐丫鬟好好照顾凌霄,自己转身出了门。 鸢尾撑着伞,主仆俩带着几名丫鬟和小厮冒着细雪来到前院述政堂,让堂前守卫进去通报。 不多时守卫出来,说王爷正与臣下议事,不便接见朱赢。 朱赢道:“既如此,劳烦再去告知王爷一声,若他实在无暇抽身,朱赢自己的事,可就自己动手解决了。” 守卫听得糊里糊涂,但仍是再度进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便见几位大臣从堂内鱼贯出来,守卫过来对站在檐廊下的朱赢道:“世子妃,王爷请您进去。” 朱赢进了述政堂,向李承锴行礼,李承锴微微蹙着眉道:“究竟何事,你非要此时求见?” “王爷,大嫂指使手下绑架我的贴身侍女并将其打成重伤,我来请王爷为我主持公道。”朱赢道。 “就为此事?”李承锴似是有些惊诧她这么急着求见,就为了这点妯娌之间鸡毛蒜皮的矛盾。 “王爷觉着此事小吗?可我不这样认为。盛道文绑架二哥,盛歆培又暗中对我动手,什么意思?莫不是将二哥与我都除了,大哥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世子位了?”朱赢看着李承锴问。 “你不要危言耸听,我素知你与盛歆培不合,妯娌间的矛盾不要牵扯到其他事情上去。”李承锴道。 “与我不合?那她派人买凶刺杀我,还将污水泼到二嫂身上,也是单纯妯娌间的矛盾?我倒不知二嫂何时与她也起龃龉了,要被她这般栽赃陷害。若不是后来问出了实情,您说我和二嫂还怎么相处?”朱赢道。 李承锴一怔,问:“你可有证据?” 朱赢心里微微冷笑:果然,只要一涉及李延年,他就淡定不了了。 “人证物证俱全。”她道。 李承锴起身,往后院去了。 朱赢跟在他后面。 到了宗盛院鸿述堂,李承锴派人去叫李延寿与李延年夫妇过来。 朱赢在一旁道:“一家子除了世子和王妃都来了,世子不在府中且不说他,王爷不请王妃过来么?” 李承锴看了她一眼,又着人去请穆王妃过来。 等了有两刻时间,人终于到全。 李延年夫妇不知这下雪天李承锴为何忽然召见,都是一脸的茫然。盛歆培自是一早就得了消息的,一脸豁出去的决绝,眼底却带着几分惶惑。李延寿脸绷得紧紧的,面色不善。穆王妃见这架势就知又是朱赢挑起的事端,眼角眉梢便带了几丝不耐烦。 念及两个儿媳都有身孕,李承锴先给众人赐了座,随即看向李延寿:“延寿,朱赢告你媳妇绑架她侍女及买凶刺杀她还栽赃延年媳妇之事,你可知情?” 李延寿愣了一下,看看朱赢,又回头看看身旁的盛歆培。盛歆培忍着怒气道:“你别听她胡说!”绑架侍女是有,可她哪有买凶刺杀她还栽赃文静姝? 李延寿遂对李承锴道:“禀父亲,延寿并不知情。” “那你呢?有何话说?”李承锴转而看向盛歆培。 盛歆培紧紧攥住手中的帕子,恨恨地瞪着朱赢,心里却知事到如今,恨也无用,遂将心一横道:“我确有绑过她的侍女,但我是为了替我兄长洗清冤屈。我兄长当时都躺在床上了,如何指使手下去绑架二弟?定是她为了替三弟脱罪,才使出这等阴招转移众人视线!” 第82章 唇枪舌剑 “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李承锴面沉如水,看着盛歆培问。 穆王妃见提及李延龄,也露出不悦之色。 盛歆培扭绞着帕子,她若是有证据,还用得着去绑架朱赢的贴身侍婢么?然而抬头看到朱赢那得意的样子,她又忍不住道:“我听说那女子并非本地口音,朱赢刚去过大旻,回来就发生这等事,王爷不觉得凑巧吗?” 李承锴还未说话,朱赢嗤笑一声,道:“按大嫂这么说,大嫂如今智商这般感人,莫非还要怪盛府的门不够宽?” 盛歆培:“你什么意思?” “门太窄,把大嫂脑子给夹坏了呗。”朱赢悠悠道。 此言一出,李延年文静姝等人顿时脸色古怪——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太难受了。 “你——!”盛歆培当众受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正欲讥讽朱赢几句,朱赢却转身对李承锴道:“既然大嫂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么还是让朱赢来说吧。” 说着,手一伸,身后鸢尾递来一沓纸。朱赢接在手里,抬头道:“只因恶行实在太多,我就按时间顺序来说了。第一桩便是去年许琳琅失踪案。当时朱赢不知是何人所为,但后来朱赢抓住了参与谋划此案的秦氏。秦氏声称是大哥找到她让她利用其婆家与二爷的仇怨,哄骗她小姑许琳琅以卖花之名接近我,伺机进府刺杀当时的二奶奶罗氏。因我发现及时阻止了许琳琅,许琳琅又依计在我崇善院自尽,试图以此诬陷我草菅人命,又被我阻止。为了找出幕后指使之人,我将计就计,遂有了后续之事。如今秦氏就在崇善院,王爷若不信,可传来一问。 第二桩是去年年底的假二爷案。当时世子义妹杨青寄居崇善院,某日忽发现杨青有孕,问之说是与二爷相会所致。我不信之下带她去见了二爷,结果发现与她相会自称二爷之人并非是真正的二爷,而是旁人假扮。后我劝她堕胎,却被诬杀人,当时此事还曾惊动了王爷,王爷应当还有印象,我就不多加赘述了。 其后我送她去我名下布坊做工,前不久,她被人杀死在布坊。杀人犯在世子回来当天突然翻供,直指是我杀了他兄长,也就是与杨青相会的假二爷,他为了复仇才杀了杨青。后世子拷问狱卒得知此事乃盛道文设计诬陷,因此才去盛府揍了盛道文。此案虽然目前线索与证据都少,但所幸狱卒与杀人犯张三德都还活着,王爷若想要真相,应该也不会太难。 第三桩是去隆安路上的刺杀案。一位执着文府出入对牌的男子买通了十几个山匪在路上刺杀我,被世子抓住后,交代说是受二嫂指使。被我关了几个月的黑屋后,又交代说是受大嫂指使,目的是杀了我嫁祸给二嫂,以便挑起世子与二哥的矛盾,酿兄弟阋墙之祸。此人现在也在崇善院内。 第四桩是几个月前的投毒案。当时一个船老大纠结了二十余人告我创立船帮欺行霸市,其推出的人证是我贴身侍婢失散多年的妹妹二花。后船老大被杀,龙台府巡城司的官差诬陷是我院中侍卫所杀,还夤夜来我院中查搜凶犯,结果一无所获,此事王爷应当也有印象。 此案不了了之后,二花被接入崇善院,几天后向我饮食中投毒,后逃出崇善院,被人杀死在王府西北角的树林里。如今已证明,指使二花向我投毒并杀她灭口的与此番绑架我贴身侍女的都是一拨人,也就是盛府的下人。此处有他们签字画押的口供,如今人也押在我崇善院内,王爷若想亲自审问,随时可以带上堂来。”朱赢说完,将手里那一叠口供让堂中侍卫拿去给李承锴过目。 “王爷也见了,这桩桩件件无不要人性命,有时还一石二鸟,将二哥二嫂也定为迫害目标,这还能用普通妯娌间的矛盾来解释么?通过上述种种,我甚至有理由怀疑盛家将嫡出小姐嫁给大哥做填房,抱的就是除去二哥和世子,扶大哥继位的野心。我身为琅琊王世子妃,岂能看着这些狼子野心的大臣披着忠诚的外衣暗地里频频作歹而无动于衷?是故今日求见王爷,只为请王爷为一直深受其害的世子与朱赢,二哥和二嫂作主。”朱赢慷慨激昂道。 “你血口喷人,什么证人证词,谁知道是不是被你屈打成招!”盛歆培激动道。 朱赢瞄她一眼,道:“是不是屈打成招,王爷自有定夺,轮不到你我操心。就算被戳中痛脚,为了腹中胎儿考虑,大嫂也不该这般激动才是啊。看二嫂多淡定,到底是不做贼不心虚。” 文静姝不自在地挪了挪脚。 盛歆培气得要暴跳,却被一旁的李延寿安抚住。 “你待如何?”李承锴略略翻完了那一沓口供,抬眼望向朱赢。 朱赢道:“很简单,就两点要求,第一,将猛龙军的编制削减五分之一。第二,取消猛龙军在内地的驻军权。” 李延寿闻言,抬眸看了朱赢一眼。 李承锴也是颇觉意外,再想不到朱赢一介深闺女子,居然会提出这等要求。削减编制,取消内地驻军权,猛龙军在缅州的势力与影响将一落千丈。 “你可知你说的这两点,已经干涉到缅州军政,而我琅琊王府的规矩是,妇人不得干政。”李承锴道。 “若是如此,回头我让世子向王爷建议也是一样,如果王爷需要一段时间考虑的话。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盛府如此针对我与二哥,我且不管二哥怎么想,我是不会再忍的了。今后若盛府再有非常举动,我亦将用非常手段还击之。届时,希望王爷不要后悔未听朱赢今日之建议。”朱赢道。 “你这是在威胁本王?”李承锴怫然不悦。 “朱赢不敢,只不过,朱赢觉着世子妃这名号挺好听的,暂时还不想让位给旁人,也容不得旁人觊觎。王爷若无意替朱赢保全这名号,朱赢也只能自己保全了。当然,若是在猛龙军一事上王爷有任何难处,朱赢也可尽力相助,毕竟您是缅州之主,朱赢身为您的儿媳,自然是永远站在您这边的。” 李承锴深深觉得有个背景厉害嘴皮子更厉害的媳妇真的是件让人很不爽的事。 “此事我会交由府卫详细调查,”他对朱赢道:“你先把相关人证都移交过来,待确认你所告属实,本王自会给你交代。” 朱赢作死道:“除了朱赢所提两点要求之外,朱赢不接受旁的交代。” 李承锴盯着她,强忍着不悦道:“再议。” “王爷明察秋毫雷厉风行,区区小事,三天时间应当足以查明真相了吧。”朱赢又道。 听着刚才还足以让她提议削减猛龙军编制取消猛龙军内地驻军权的事此刻又变成了区区小事,李承锴差点没给她气死,道:“莫非你还想给本王限定时间不成?” 朱赢笑道:“朱赢不敢,不过朱赢听说明年正好是五年一度的征兵年,若是王爷能在年前查明事实并做出决断,朱赢觉得,明年猛龙军就不必再征新兵入伍了。” 李承锴面色冷了下来,道:“本王说过了,缅州军政不是你这等妇人可以置喙的。” 朱赢道:“朱赢记着呢,世子爷与朱赢夫妻同心,定会在年前上书王爷提议此事的。” 李承锴瞪着朱赢,已在发怒边缘。 李延寿忽然开口道:“父亲,关于二弟被绑之事,我有话要说。” 李承锴错开目光,努力平心静气,道:“你说。” “二弟被绑时无意中听到绑他之人说话才怀疑盛道文是元凶,父亲当也知道此事容易作假,故而才会派人寻查关押二弟的那座宅子。最后因为那座宅子确在盛道文名下,这才怀疑的确是盛道文策划了此事。然而经延寿调查,那座别院空置已久,保管别院钥匙的管事也非是盛府得脸的奴才。但最近那管事却与得意茶楼的掌柜之子走得十分近,而这个得意茶楼在今年年初,便已过到一个叫尚云的妇人名下。据我所知,这个尚云,似乎正是弟妹院中的嬷嬷。对此,不知弟妹作何解释?”李延寿看着朱赢十分平静地问。 朱赢笑:“整件事有何需要解释之处么?” 李延寿道:“这件事至少证明弟妹若想拿到那座别院的钥匙,也非难事。” “所以大哥与大嫂想法一致,认为是我策划了此事并栽赃盛道文?证据呢?”朱赢问。 李延寿道:“我没有证据,但在此事存在可以栽赃的前提下,弟妹也同样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证明是盛道文绑了二弟。” 朱赢一脸无辜:“我也从没下过‘是盛道文绑了二哥’这样的定论啊。大哥明明是对王爷的判断存疑,何故拿我作筏?” “弟妹误会了,我不过发现了一条新的线索,觉得甚有价值,故而向父亲禀报而已。如果这等合理的怀疑也能称之为拿你作筏,那之前弟妹对我夫人和我的指控,是不是也可以看作是在拿我们作筏?”李延寿反问。 朱赢道:“我说的桩桩件件,有人证有口供,可不是红口白牙捕风捉影。” 李延寿微微笑:“若是将那位姓尚的嬷嬷带来,按着公主审问人证的方式审问一遍,她也未必不会成为此案的人证,我们也未必得不到口供。” 朱赢面色一冷。 李延寿向李承锴道:“父亲,二弟被绑一事影响恶劣不可轻纵,我建议可以将尚嬷带来一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按着我缅州律规,未必会冤枉了她。” 朱赢欲出言阻止,却又找不到合适借口,只恐此刻忙着分辨会显得太着痕迹。可若是不阻止,以尚嬷的身子,如何经得住刑讯逼供?只怕到时一条老命都得交代出去。 正进退维谷心似油煎时,一侍卫忽然来报:“王爷,坑害二爷的那名外室找着了!” 第83章 指控(捉虫) 听说找到了柳钰珍,朱赢心中一跳。光是柳钰珍倒不打紧,只不知罔象岛那两人是不是也一起被带来了? 人既然落入赵翀之手,一般情况下是绝不可能自己逃脱的。赵翀此举何意?想借李延寿之手除了她?如此,对他有何好处? 朱赢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不想,静观其变。 一抬头,却见李延寿正看着她,似乎在观察她表情。 朱赢微微抬起下颌,以眼神嘲讽之:伪君子,鄙视你! 李延寿别开脸去。 不多时人被带了上来,一名云鬓花颜楚楚可怜的女子,身后并无旁人,应该就是柳钰珍了。 柳钰珍刚进来时还一脸惶恐,目光扫到坐在一旁的李延年时,顿时梨花带雨泫然欲泣,那无尽的委屈与难言的思念一个眼神就尽数涵盖了,看得朱赢直想感叹:厉害了我的姐!果然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李延年与这柳钰珍本就是在恋奸-情热如胶似漆的情况下突然出事,事后虽觉着心有余悸,可也一直念念不忘回味无穷。此时一见这娇弱美丽的女子这般无助绝望地看着他,心一下就软了,也不知替她脑补了多少迫不得已万般无奈,盯着柳钰珍一脸的怜花惜玉之情。 一旁的文静姝冷眼瞧着,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提醒李延年,直憋得脸色黑如锅底。 柳钰珍被侍卫掼在地上时,李延年心疼得几乎要跳出来。 穆王妃忍不住了,冷言道:“老二你适可而止吧,这是害你的帮凶,你到底在舍不得什么?” 朱赢:“……”真是护得一手好‘儿’媳! 李延年讪讪坐好,不敢再四处乱瞧。 李承锴收回投在李延年身上的目光,看着地上女子,问:“下跪何人?” 柳钰珍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奴、奴家姓柳,名钰珍。”嗓子也好,婉转清脆,估计唱起小曲儿或叫起床来都很带劲。 “是否是你在酒中下药,迷晕我儿延年?”李承锴问。 柳钰珍猛然抬起头来,一边泪如雨落一边摇头不迭,哽咽道:“奴家不曾,奴家那般中意二爷,如何舍得害他,是……是……” “是什么?”李承锴冷着脸喝问。 “是那帮人,将奴买来,调-教奴,让奴去勾引二爷之人。”柳钰珍泣道。 “那帮人是谁?” 柳钰珍依旧摇头:“奴不知,只知道管事的那个姓王,大家都叫他王管事。” “哎呀,好巧,张三德那案狱卒交代的那个管事也姓王,据说在盛道文手下做事,王爷不妨派人去盛府将人叫来让这女子认认。”听到此处,朱赢已经回过味来,忙接着柳钰珍的话道。 “一面之词,凭此就去盛府抓人,未免太过儿戏。”李延寿道。 “谁说要去抓人了,不过将人叫过来叫这女子认认罢了,如若不是,自然也不可能凭这女子一言两语的就定他的罪。大哥到底在担心什么?”朱赢顶回去。 李延寿道:“盛将军毕竟是缅州重臣,仅凭一个烟花女子的话便去他府上提人,若最后证明不是,父亲可想过要如何还他清白?” “他再重能重过王嗣去?二哥都差点为人所害,他盛府的下人就问都问不得了?大哥果然不愧是缅州好女婿!”朱赢讥讽道。 李延寿面色难看,刚欲说话,朱赢又对柳钰珍道:“这位姑娘,你可听见了,这王管事后台硬得很呢,你若没有证据,还是不要胡乱攀诬的好。如若不然,被人反咬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 柳钰珍拭一把泪,看着朱赢怯怯道:“若真是奴认识的王管事,奴自有证据证明奴没乱说。” “什么证据?”朱赢问。 柳钰珍又哭了起来,愤恨道:“这天杀的仗着管事身份,曾数次欺辱于奴,奴记得他左后腰上有块巴掌大的青色胎记。” 李延年当即跳了起来,怒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马上派人去盛府将那姓王的衣服扒了一看便是,若有胎记便带回来,若没有便罢了,谁也碍不着。大哥若再拦,我亲自去!” 朱赢:“……”好吧,终于有了个猪队友。 李承锴看了李延年一眼,道:“稍安勿躁。”随即召了数名侍卫进堂吩咐一番,便使其去盛府验人。 这一来一回的没个半个多时辰带不来人,李承锴道:“好了,先散了吧,待侍卫回来有结果了再说。” 众人正想起身,朱赢道:“不可!” 李承锴停住动作,看着她:“你说什么?” 朱赢笑颜如花,道:“我说不可。如今这府里所有能做主的人都在这堂里,正好保证不会有人在这节骨眼上从中作梗。王爷若眼下让人散了,万一有人趁机通风报信,王管事闻风而逃或者被人灭口,怎么办?虽然王爷派出的侍卫已经出发了,按道理应该能先到盛府,可万一旁人有特殊沟通技巧呢?所以,依朱赢所见,大家不如就在这堂中等上一等,毕竟比起抓住企图谋害二哥的元凶而言,等上区区个把时辰又算什么?二哥你说是不是?” 李延年恋恋不舍地从柳钰珍身上收回视线,清清嗓子一脸正色道:“弟妹说得有理。” 朱赢眼角余光瞄见盛歆培在扶腰,于是又紧接着道:“当然,二嫂和大嫂都有身孕在身,让她们这般坐着等上一个时辰也太不人道了。” 盛歆培难得附和朱赢:“正是,我现在就觉着有点难受。” “所以朱赢建议命下人去抬两张美人榻并三架屏风过来,就在这堂中搭个小隔间,让二嫂大嫂可以躺下休息,反正至多也就一个时辰就有结果了。” “对对,还是弟妹考虑周到。”李延年这才发现自己忽视了文静姝,忙上前扶着她道。 朱赢话说到这个份上,旁人即便想要反对,也找不出恰当的理由,况且若坚持要先散了,到时万一出了纰漏,难免就会怀疑到自己身上,于是谁都没说话。 李承锴见无人反对,便命人依朱赢所言抬了美人榻和屏风过来。搭好隔间后,文静姝懒得看李延年与柳钰珍眉来眼去,自是先去躲清静了。 盛歆培身边的丫头也想扶盛歆培进去休息,却被盛歆培一把推开。 “哟,大嫂这会儿又不难受了?我说嘛,这膘肥体壮满面红光哪像难受的人嘛?大嫂果然矫情。”朱赢笑吟吟道。 “弟妹还请注意言行,她毕竟是你大嫂。”李延寿冷着脸道。 朱赢掩口,不无委屈道:“我说大嫂满面红光身体好而已,大哥又在不满意什么?若不是还记得褀念那可怜的孩子,我还真要以为大哥是个护短的人呢。” 李延寿面色一变,看着朱赢的眼神别具深意起来——李褀念到现在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朱赢却懒得继续和他打嘴仗了,转而又将兴趣投到了柳钰珍身上。 她无聊一般踱到柳钰珍身边,蹲下-身子道:“柳姑娘,关于买下你让你勾引二爷的那帮人,除了那个王管事,你还记得什么旁的细节么?” 柳钰珍茫然地眨着她那哭红了却依然美丽的大眼睛,嗫嚅:“旁的细节……” 朱赢咬牙:若此事真是赵翀安排,总不至于咬出个管事就算吧? 堂中众人听得朱赢如此问,都盯着柳钰珍。 柳钰珍细细回忆了一会儿,道:“当初那院里都是王管事做主,丫鬟小厮婆子都是他找来的,见了他都很恭敬,没什么特别的……啊,奴想起来了,有一个人,就来过一次,王管事对他十分恭敬,点头哈腰不说,还管他叫‘爷’,那个爷是来看奴被调-教得如何的。” 朱赢眼睛一亮,问:“那个爷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柳钰珍缓缓摇头,道:“他就来过一次,呆了没一会儿就走了,奴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只记得他穿金戴银的像是富贵中人。哦,奴记得他左边眼尾,就是这里,”她比了比自己的眼尾,“有条疤,当时奴还觉得奇怪,这样富贵的爷怎会脸上有疤呢?所以记得特别牢。” 李延年听了她的描述,忽道:“盛道文左眼眼尾不就有条疤?小时候被三弟打的。” 朱赢:“……”李延龄自小与这盛道文就有过节? 李承锴不语。 李延寿冷笑道:“关键之处都记得,就这样他们还能放你活口?” 柳钰珍又是凄苦又是惊惧,道:“他们没想放奴活口,是王管事贪奴美色,将奴与二爷迷晕后将奴藏了起来,还说要奴感谢他救命之恩,好好服侍他。昨天奴无意间听到他和手下说将奴玩两天就要杀掉,奴才连夜逃了出来,不想刚到城门口,就被手拿画像的守卫给抓了……二爷,您信奴,奴真没想害您……” “我信你,我当然信你,都是那帮恶徒之过……”李延年正表白表得欢,猛然发现李承锴在瞪自己,又讷讷住了口。 “如此,只要证明那王管事真的是盛道文手下的管事,基本就可以确定此事乃盛道文所为了吧。再怎么说,若那管事不曾与柳钰珍有过肌肤之亲,柳钰珍又如何能知道他那般隐秘的胎记?王爷以为如何?”朱赢站起身,向李承锴道。 “这可说不准,这贱婢本就是粉头出身,说不定王管事曾照顾过她的生意呢?”盛歆培道。 柳钰珍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怒道:“奴虽出身不好,却是完璧之身被他们买来的,不信,可问二爷。难不成我放着二爷这般芝兰玉树不爱,反去爱那五短身材的狗奴才?” 李延年红着脸,向李承锴道:“确、确是如此。” 第84章 嘴炮朱赢 朱赢看着李延年与柳钰珍这亲密无间的配合,想象不出屏风后的文静姝会是何等表情。 其实这就是她从不苛求李延龄的真正原因了。于她而言,一个男人,你憨你儍你穷你笨都没关系,但就是不能渣,心理生理的出轨她是绝对不能忍。 而这种男人,偏是这个时代最稀缺的,李延龄却恰好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说到这一点就不得不感谢李承锴和穆王妃了,若不是他们的冷酷无情让李延龄从小脱离了这个膏粱锦绣软玉温香的王府,说不得李延龄现在就是李延年第二。 想到这里,朱赢忍不住把李延龄的形象与李延年的做派糅合了一下,结果要不是捂嘴捂得快,差点当场笑出声来。 “怎么眼下之事让弟妹觉得很开心么?无端笑起来?”盛歆培一直注意着朱赢,见她不知想到什么笑得那般开心,顿时满心不爽。 朱赢笑容不改,道:“就眼下来说,二哥安然无恙,元凶即将抓获,我开心难道不应该么?在这里朱赢倒是要奉劝大嫂一句,虽然大嫂姓盛,但现在已是王府的人,这轻重内外可一定要分清了,别尽做些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我做什么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了?”盛歆培本就脾气欠佳,怀孕之后荷尔蒙失调,更是易怒。 “你为了将二哥被绑之事扣在我头上,不惜绑了我的贴身丫头严刑拷打,企图屈打成招,于此,我十分愤怒及痛心。好在我尚有理智,知道来找王爷主持公道,如若我与大嫂一般丧心病狂,当即带着满府仆役打去辉先院,大嫂又当如何?妯娌成仇王府内乱,外面那些狼子野心的人岂不拍手称快?这还算不得亲者痛仇者快么?”朱赢慢条斯理道。 “你——”盛歆培理屈词穷,真恨不能上去撕了朱赢的嘴。 “弟妹侍婢被绑一事父亲尚未有定论,弟妹也不必急着这么快就定旁人的罪。”李延寿道。 “人证物证俱在,只要没有旁人从中作梗,我就不信王爷审不出来。便真的审不出来也不打紧,这等事情,只有那不想做的,绝没有不会做的,以后大家都各自小心罢了。”朱赢说到此处,扫了李延寿一眼,道:“我与大嫂说话,大哥这有一句帮一句的什么意思?是欺负大嫂不长嘴呢还是欺负朱赢夫君不在家没人帮呢?同是一个爹生的,这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大哥二哥高坐华堂享尽富贵,夫君却在陇北抗雪救灾,也不知冻成什么样?”朱赢泫然欲泣地拿起帕子掖眼角:“我那可怜的傻夫君,为了不辜负王世子这三个字,什么脏的累的要命的活都抢着去做,却不知在有些人眼里,这三个字不过是坐在屋里玩玩心计使使阴谋就能夺去的。我呸!便真夺去了,能服众么?当缅州百姓都眼瞎不成?” 一句话说得在场的父子三人都黑了脸。 “够了,就事论事,休要胡搅蛮缠胡言乱语。”李承锴斥道。 “朱赢哪有胡言乱语?老三不是去了陇北抗灾?老大老二不是坐在这里享福?哪一句说差了?王爷偏心也要有个度!依我看,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先审朱赢侍婢被绑一案,反正口供朱赢都得了,将人带上来再问一遍,细节都对得上便是板上钉钉之事,没什么好说的。王爷若是现在没心思审,我来审,真论起来她们妯娌不合,我也是有权过问的,不是么?”穆王妃忽然道。 朱赢:“……”穆王妃居然也有智商上线的时候?难道对穆王妃而言,卖惨比讲理有用? 李承锴与穆王妃目光较量片刻,大约觉得自己也不能做得太过,便应穆王妃所言,使人去把绑了凌霄的那帮人带上来。 等到那几个衣衫破烂鲜血淋漓的人被押上来时,李延寿第一个嘴角浮现出冷笑,李承锴意味不明地看了朱赢一眼。 朱赢只想扶额:穆小峰你就算要化心疼为暴力,也考虑一下旁人的观感啊。不过比起凌霄,这几人还真不算惨。 有小酒馆夫妇作证,这几人对于他们绑了凌霄并对凌霄用刑一事没什么好抵赖的,不过关键之处却反了水——他们自称不认识盛府之人,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看不得朱赢一个大旻公主在缅州作威作福,所以想给她一个警告罢了。 盛歆培一直紧咬的后槽牙明显松懈下来,连带着整张脸的表情都自然了。 她斜眼看着朱赢不无嘲讽道:“现在怎么办呢?人说了不是我指使的,都打成这样了,难不成再用刑?再用刑估计都要死了,你公主的侍女就这般金贵,受点伤要旁人用命来抵?” “我朱赢做事用的是脑子,脑子不够用的人才会时不时地想用拳头说话。你拳头再大,能有我大?我夫君是王世子,是骁骑营将军,你夫君是……咳!对了,顺便说一句,因为已经出嫁了,所以不比爹。当然了,若是大嫂一定要比,万般无奈之下我也只能奉陪。”朱赢说完,不等盛歆培反唇相讥便回身对李承锴道:“既然这厮反了水,可见用刑也没多大用处,不如交由朱赢来审吧。” “你一个女子,还有什么特殊的审讯手段不成?”李承锴颇不以为然。 “朱赢忝为王府世子妃,总要有些旁人不及之处,方能服众不是?”朱赢手一伸,鸢尾又递来几张纸。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那几张纸上,只见朱赢拿着纸道:“何有光!”这个名字一说出来,下面跪着的几人中便有一人身子一颤。 朱赢看在眼里,唇角微微勾起冷笑,照着念道:“现年三十七岁,家住城北桂芳街杨柳胡同。此人原是地痞无赖,后因姨家表兄成了盛府盛夫人身边得脸潘姓管事妈妈儿子的连襟,此人便顺着这条裙带关系认潘妈妈做了干娘。自从认了干娘之后,此人一路飞黄腾达,先是原本一事无成的大舅子去龙台府巡防司谋了职,再是自己接连开了几间铺子挣了钱,休妻另娶广置家业不说,还做了整条街上地痞无赖的头头,可谓咸鱼翻身的典范。不过,何有光,你这般聪明的人,怎会把你干娘叫你做的那些缺德事桩桩件件都一五一十地记下来呢?莫不是想着将来万一出事能留作保命之用?” 何有光猛然抬起头来,血污的脸上一双眸子目光如刀地盯着朱赢,沙哑着嗓子道:“祸不及家人,在我尚未定罪之前,你敢乱动我的家人?” “这么说你承认了你是何有光?”朱赢微微笑。 何有光:“……” “这样就对了,否则还要把你七大姑八大姨地叫来相认岂不麻烦?顺带说明一点,我的人可没有碰你那水灵灵的小填房一个指头,不过告诉她只要把你留在她那儿的东西给我们,就不把她与人私通之事告诉你。再顺带说明一点,与人私通不过是我们诈她的借口罢了,谁知歪打正着。所以说鱼配鱼虾配虾,淫-娃配王八这些老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朱赢转身,从鸢尾手里拿过一本厚厚的册子,交给侍卫递给李承锴,道:“王爷,证据在此,有了这本册子,估计龙台府很多陈年旧案都可以沉冤得雪了。” 李承锴接过翻了几页,便将册子合在了桌上,闭上眼调息静心。 盛歆培又是想把那册子拿来看看到底写了什么,又是恨不得一脚踹死何有光,一时坐立难安。 唯独李延寿盯着朱赢,目光复杂。这么短的时间连何有光的祖宗八代都挖出来了,关键证物也到了手,这能耐…… “所以到底是怎样?是盛夫人派人绑了朱赢的侍婢?”穆王妃问李承锴。 李承锴睁开眼睛,看着李延寿道:“延寿,此事过后,回去看好你媳妇,生产之前就不要让她踏出辉先院了。至于其他的,我会与盛将军说。” 李延寿愣了一下,拱手:“是。” “凭什么?不过是一本破册子罢了,谁知道是不是朱赢杜撰的?她心眼多得像鱼身上的鳞,能做出这等事也不足为奇。”盛歆培听说要将自己禁足半年,登时不依地闹了起来。 “你若自认还是王府的媳妇,就闭嘴!”李承锴冷声道。 盛歆培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扁着嘴道:“我才说几个字就让我闭嘴,她说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叫她闭嘴。难道缅州要变天了不成?这王府大堂都成了她的一言堂,只能听她一家之言,旁人反驳半句都不成?” “放肆!”见一个两个都不把他这个公爹放在眼里,李承锴简直出离愤怒,指着李延寿道:“把你媳妇带下去!”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李延寿默默地站起身去扶盛歆培,盛歆培却一把挥开他的手,抹着泪自己往外走了。 无巧不成书,刚走到门口,那边去盛府验人的侍卫回来了,手里押着一名管事,后面还跟着盛默全。 盛歆培本就满心郁愤不平,这下看到一向宠爱自己的爹更是不得了了,当即哭喊着扑过去道:“爹,他们欺负我,他们一家子都欺负我……” 朱赢看着李延寿背影一僵,忍不住微笑着在心里吐槽:都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然贪图人家的家世,就得容忍人家的愚蠢。 侍卫们押着那姓王的管事进了大堂,向李承锴汇报情况,盛府的这个王管事果然就是柳钰珍口中那左后腰有胎记的王管事。 那王管事显然从侍卫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趴在地上大呼冤枉。 “此女你可认得?”李承锴命人将柳钰珍带上来。 王管事看了一眼,连连摇头,道:“从未见过。” “那她如何知晓你身上胎记?”李承锴问。 王管事苦着脸道:“既然对方都能布局绑架二王子,那要栽赃奴才便更容易了。奴才在翠云楼也有几个相好,随便找哪个一打听,都知道奴才身上这块胎记。” 李承锴想想也是,便又问柳钰珍:“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柳钰珍摇头,道:“奴只认得他的人。” “那便是没有证据了。没有证据你也敢胡乱攀诬盛家管事,试图挑起王府与盛家不合。依我看就该给这贱婢上刑,看她说不说实话!”因着有盛默全撑腰,盛歆培居然又回到了堂里,继续充当机关枪角色。 朱赢惊讶:“咦?大嫂你怎么又回来了?方才王爷不是让大哥送你回辉先院的么?怎么盛将军一来王爷的话都不好使了不成?” 盛默全看了朱赢一眼,对李承锴行礼道:“王爷,小女无状,臣特地带她前来向王爷请罪。” 盛歆培顺坡下驴,低眉顺眼地向李承锴赔罪认错。 当着人家的爹,李承锴自是放不下身份与一个女子计较,也就任她继续呆着了。 “王爷,臣以为方才小女之言也不无道理,毕竟这女子与对方合谋是事实,而王管事不过是被她攀诬进来的。如今既然没有铁证证明王管事就是与她合谋之人,不如对她上刑,重刑之下,不怕她不吐露真言。”盛默全向李承锴建议道。 李延年一听要对那娇滴滴的美人动刑,顿时老大着忙,欲向李承锴求情,又被李承锴一个冷眼给吓了回来。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这话可真是丁点儿不假。看盛将军与大嫂的做派,可不一模一样么?”朱赢不无讥嘲地一笑,转身对李承锴道:“王爷,这柳钰珍身娇体弱的,能禁得住什么刑罚?别逼供不成,倒把人给弄死了。” “就是,就是。”李延年急忙附和。 “听你之言,莫非你又有什么不用上刑便可叫她说实话的办法?”李承锴问。 朱赢摇头,道:“是不是实话,我们都不知道,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知道,既如此,何不叫他们当面对质呢?也不用说旁的,柳钰珍你只需说某月某日某时,你在何处见了王管事,而王管事若能证明自己并不在柳钰珍所说那处,便是柳钰珍在说谎,攀诬王管事。反之,王管事若是无法证明,则可反证柳钰珍说的是事实。毕竟此事才发生没多久,就算记性再不好,也不至于连几天前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吧。王爷意下如何?” “对对,此法甚好,毕竟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若是在此,便绝不可能在彼,简单直白一目了然。我赞同弟妹的提议。”李延年道。 朱赢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后者居然还对她报以感激一笑。 盛歆培与盛默全认定王管事是无辜的,便也没有反对。 李承锴见状,便道:“可以一试。” 朱赢看向柳钰珍,道:“柳姑娘,你好好想想,事关重大,记不清的便不要说了,单捡你记得清楚的说。” 柳钰珍怯懦地点点头,想了片刻,开口道:“他每次过来的时间都不固定,我记不大清日子和时辰。但他欺辱我的那几次我记得清楚。”她报了几个时间,最早的那次在半个月前,最近的一次在六天以前。 “王管事,现在就请你说说柳钰珍说的这几个时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不要胡说八道,还是那句话,事关重大,你说出来的话都要一一验证的。”朱赢道。 王管事努力回想了一番,脸色忽然就变了。因为他发现柳钰珍说的那几个时间他也记得特别牢,因为那几个时间,恰是他陪着盛道文与大旻那边来的人进行密谈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这周保持日更,就不加更了,若是能多写乌梅准备留着过年的时候放存稿箱发文(混个全勤给亲们发红包!O(∩_∩)O哈!),近两个月为了写文都没有好好陪家人,若是过年的时候还这样,只怕会被骂成狗,亲们见谅啊。 ps:谢谢读者“菜馅肉馒头”,灌溉营养液+102017-01-18 15:33:52 读者“菜馅肉馒头”,灌溉营养液+102017-01-18 15:32:48 读者“”,灌溉营养液+22017-01-17 07:57:54 读者“阿呆”,灌溉营养液+2 第85章 顺王妃的毛 满堂的人都等着王管事开口说话,偏当事人冷汗涔涔牙关紧咬,一个字都不说。 这能说吗?打死也不能说啊。就算被冤枉绑架了李延年,也不过王府想灭了盛道文而已,盛府自然会想办法来保。如果承认盛道文与旻朝有勾结,王府的态度自不必说,盛府为了撇清关系,说不定连保都不会来保,到时他死得更惨。 盛默全与盛歆培见这奴才不开口澄清自己,反倒汗流浃背一脸慌乱,心中不免存疑:莫非真是盛道文绑了李延年? 连他们都这样想,旁人就更不必说了。 “王管事怎不说话?莫非是因为月前在如意赌坊输了五千两,所以才绑了二爷想弄点银子去填账?”朱赢忽然道。 王管事愣了一下,直觉地反驳:“哪有输五千两,不过才输了五十八两罢了。” “那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如今给你辩白机会了,你倒是说话啊。”朱赢笑得和蔼。 王管事刚一张口,脸就白了,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方才想说不记得了,可朱赢这一问,他连一个月前输了五十八两银子的事情都记得,这半个月的事情却不记得,岂不可疑? 可是,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借口可用? 是以,最后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奴才记不清了,但是奴才确实不认得这女子,也不曾害过二爷。” “王管事,柳姑娘说了四个日子,远近不同,你果真一个都不记得了?”朱赢问。 王管事咬牙:“不记得。” 朱赢笑而不语,只看着李承锴。 李承锴面沉如水,道:“尔等都退下吧,本王与盛将军有话要说。” 众人闻言,知李承锴心中已有判断,看盛府不顺眼的自是面露微笑心中满意,而李延寿盛歆培虽不服气,一看李承锴那脸色,也不敢说话,于是便各怀心事地离开了述鸿堂。 “朱赢!你给我站住!”盛歆培因不放心她爹,一步三回头地便走在了最后面。待出了大堂,一抬眼发现朱赢与丫鬟有说有笑地走在前面,心中委实气不过,便欲追上去与她理论。 不想午前下的雪,半融在台阶上十分湿滑,盛歆培冲得又急,脚下一滑便摔了个四脚朝天,身后丫鬟想扶都来不及,顿时惊叫一片。 朱赢被身后的动静惊到,回身一看,见李延寿和众丫鬟正扶摔倒的盛歆培起来。 想起凌霄惨状,朱赢一腔怨愤犹未平息,当即幸灾乐祸地高声道:“哎哟,大嫂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跟你说多少遍了要仔细着点,你说大哥这把年纪了,现在连个嫡长子都没有,你这要是再出了事,可怎么办呐?” “朱赢,你这贱人,我知道是你,都是你设计的!你从一开始便不待见我们盛家,抢我娘的店铺,诬陷我哥杀人,让李延龄去打我二弟不说,为了帮李延龄脱罪,竟然自导自演绑架了二弟再栽赃在我哥头上,我饶不了你!”盛歆培当众出丑,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地骂道。 “王妃,王妃!您听她说的,明明是她哥自己把脸凑上来顶三爷的拳头,颧骨把三爷的手背都给磕破皮了,现在反倒诬赖三爷打他哥,还说是受我指使的。三爷是什么样人,能受旁人指使?能随便打人?您倒是给评评理呀。”朱赢扭头就去叫已经走过去三丈来远的穆王妃。 自己把脸凑上来顶三爷的拳头……穆王妃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媳,深觉她这张嘴比李延龄的拳头厉害多了。她原本也听不惯盛歆培污言秽语的,但这天实在太冷,朱赢的战斗力她又是见识过的,遂不准备在这儿挨冻陪她玩,便道:“若论这嘴上功夫,满府里还有你的对手不成?自己解决。” 朱赢:“……”卖惨又不好使了?不过能得一句“自己解决”也是好的。 见穆王妃与李延年夫妇俩走得远了,朱赢回身,迎上李延寿夫妇。 “是呀,就是我。”朱赢低声细语,笑得志得意满。 盛歆培瞠目:“你、你承认了!” “是呀,我承认了。”朱赢摩挲着手中包着绒皮的黄铜嵌珐琅手炉,明媚的大眼斜斜一挑,看着盛歆培与李延寿道:“可是王爷没听见,有什么用呢?” “你这贱……” “嘘!”盛歆培刚想骂她,朱赢竖起一根手指抵唇,看着盛歆培似笑非笑:“若比贱,我可贱不过大嫂,毕竟不是每个女子都有勇气在未嫁之前就频频与戏子幽会的。不过鉴于大嫂二十岁了还待字闺中,寂寞难忍春心荡漾,也是可以理解的。” 盛歆培没想到她居然敢在李延寿面前大喇喇地提起此事,一时又惊又怒。 “弟妹慎言,没有证据便如此污你大嫂清白,当我死的不成?”李延寿怒了。 朱赢将手炉递给鸢尾,自己从袖中抽出一条粉色的题了诗的帕子来,慢条斯理道:“我又不瞎,怎会看不出大哥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活得跟那夏天的草原一般,生机盎然绿油油的呢。” 盛歆培看见她手中的帕子,面色都变了,伸手便欲去抢。 朱赢手一抬,猫戏老鼠一般拎着那帕子笑道:“大嫂,大哥那般相信你,你这样做,岂不是打他的脸么?” 盛歆培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说不出话来。 李延寿虽是满心不悦,不过看盛歆培的面色便知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一时又如生吞了苍蝇一般,死不了活不好地恶心。 朱赢戏耍够了,将帕子又往袖中一塞,冷着脸警告盛歆培:“下次再让我听见一个贱字,我就请王爷给断断,咱俩到底谁贱?” 敦睦院萱宁居,穆王妃刚喝了半盏热茶,丫鬟来报说是朱赢求见。 穆王妃与齐嬷面面相觑,自语:“她来做什么?” 齐嬷道:“王妃在述鸿堂也曾帮她说话,说不得是来感谢王妃的。” 穆王妃蹙了蹙眉,道:“让她进来。” “适才在述鸿堂多谢王妃鼎力相助,说实话朱赢自幼丧母,多年来遇到什么困难都习惯了自己解决。此番有王妃相助,还真是觉得特别暖心,以至于不自量力地对从未体验过的母女之情都生出几分向往来了。王妃能如此照顾朱赢,夫君知道了,必然也十分欣慰。”朱赢行完了礼,坐在一旁看着穆王妃微笑着道。 穆王妃被她那充满孺慕之情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强自绷住表情道:“什么时候我做事还要管他欣慰不欣慰了?” 朱赢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得有点假,不过穆王妃抵触的点却还是让她微微讶异,原本她以为穆王妃会说她假惺惺来着。 “王妃说笑了,您是长辈,怎会要看晚辈心情行事?不过但凡天下的亲儿子,只怕没有哪个不盼着自己亲娘与媳妇和好的。说到这里,朱赢有几句体己的话想单独对王妃说,不知王妃可否屏退左右?”朱赢道。 穆王妃有些不耐,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这里都不是外人。” 朱赢瞄了瞄齐嬷等人,道:“再亲,能比三爷和王妃更亲?” 穆王妃看着朱赢,朱赢对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穆王妃和朱赢各自屏退下人,房中只剩她们婆媳两个。 “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穆王妃道。 朱赢放下茶杯,用手帕掖了掖唇角,看着穆王妃道:“王妃,今日述鸿堂断案,是我提议王爷请您过去的。” 穆王妃眉头一皱。 “其实我知道您对朱赢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我还是提议王爷请您过去。一来是因为您好歹是王府的女主人,府中发生这等事,您应当知晓。二来,我也是想让您知道,一直以来潜藏在水面下的矛盾,已经渐渐浮出水面了。每个人都撕下面具赤膊上阵,接下来便只能明刀明枪地拼实力了,您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做出选择?” “没错。我与文静姝,夫君与二哥,您要做出选择。” 穆王妃面色阴沉,看着朱赢不语。 朱赢却笑着道:“王妃是否在想‘我为何要选?我的儿子我的外甥女,还有人能夺走不成?’朱赢可以负责任地告诉王妃,没错,有人能夺走。旁的人家兄弟相争,不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但到了三爷与他的兄弟之间,这一条行不通了。三爷是我父皇钦封的王世子,又是骁骑营的将军。在王爷不想造反的情况下,若无绝大的罪名,是绝对不可能把三爷扯下来,换他喜欢的儿子顶上去的。绝大的罪名不好找,但要一个人死,却还不算难,只要三爷不在了,旁人自然就顺理成章地顶上去了。所以对于三爷而言,是胜者为王败者必亡。这一点,王妃认可吗?” “你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危言耸听,延龄再不受宠,也是他的亲生儿子。”穆王妃道。 “王妃可知李褀念到哪里去了?”朱赢问。 穆王妃自是不知。 “虽然母家没什么势力,可那也是大哥的亲儿子,王爷的亲孙子呀,要不是失踪,恐怕这会儿连丧事都办了。说来也真真可笑,盛歆培肚子里的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就急着让嫡长子让位了。”朱赢不无嘲讽道。 穆王妃神色一凛,拳头无意识地握紧,看着朱赢道:“你有凭证?” “这样的事,是拿来随便说笑的么?”朱赢道。 穆王妃神情纠结起来。 朱赢见状便道:“若朱赢与文静姝位置互换,想必此刻王妃就不必面临如此困难的抉择了。其实朱赢明白,夫君是您的亲儿子,便是万般不好,您也绝没有舍弃自己的儿子反去支持别人的道理。真正让您觉着为难的,不过是朱赢和文静姝罢了。论与您的情分,朱赢自是无法与二嫂相比,但若论实际利益,朱赢不得不说,二嫂差我甚远。 且不论娘家背景,单从个人而言,朱赢自幼丧母,也不受父皇宠爱,在大旻更有福阳等人为敌,大旻,我是决计不会再回去的。如今朱赢能依靠的,也是最亲之人唯有三爷,所以朱赢凡事都以维护三爷利益保住三爷地位为目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只因除了三爷,朱赢没有别的退路。从这一点来说,朱赢的利益,与王妃的利益,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一致的。 而二嫂就不一样了,除了王妃这位姨母,她有自己的夫君有自己的爹娘,凭心而论,王妃能保证关键时刻她能放弃自己的夫君自己的爷娘,与王妃同心同德永不背弃?若有机会拉三爷下水,换她自己的夫君上位,她能为了您与她的这份亲情而心中有愧,无动于衷?无事时自是千般都好万般皆愿,一旦有事,孰亲孰远高低立现。王妃若是不信,可敢一试?” “如何试?”穆王妃被她说得有些动心。 朱赢勾起嫩红的唇角:“很简单。” 片刻之后,朱赢出了敦睦院。 雪还在下,鸢尾照例在一旁给朱赢撑着伞,轻声问道:“情况如何?” 朱赢道:“你家公主只要出手,何曾失手过?” 鸢尾抿着嘴笑,道:“奴婢还是有点好奇,公主您怎么突然就想起去顺王妃的毛了?” 朱赢悠悠道:“眼看辉先院那边一片乌烟瘴气,短期内且散不了呢,这不应该轮到启贤院了么?不让王妃收起护崽的翅膀,怎么去捉躲在下面的小母鸡呢?” “其实奴婢觉着就二爷那样的,二奶奶再厉害也没用。”鸢尾道。 朱赢转头看她一眼,叹气道:“看来以后不能把你嫁远了,得嫁得近近地能时常照看着你才行,否则万一遇上个二爷那样的,把你卖了我上哪儿找你去?” 鸢尾:“……” 一行回到崇善院,朱赢自是去看凌霄,远远便发现穆小峰在凌霄的屋前徘徊,发上肩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雪,也不知呆了多久了。 穆小峰大约眼角余光发现朱赢过来了,羞赧之下竟然想装作没看见转身走掉。 “穆小峰!”朱赢叫住他。 穆小峰背影僵了僵,只得回身向朱赢行礼。 “怎不进去看她?”朱赢问。 “属下……属下只是碰巧路过。”穆小峰红着脸道。 “碰巧路过就不能进去看她了?”朱赢打量着他,“穆小峰,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穆小峰低着头,僵着不动。 朱赢见状,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穆小峰再行一礼,转身悒悒地去了。 朱赢进了屋,凌霄醒着,虽是一夜未睡,可浑身痛得厉害,她也睡不着。 朱赢发现她眼睛有点红,似是哭过的样子,问:“怎么了?” 凌霄勉强笑了笑,道:“没怎么,就是太痛了。” “哦,是伤口痛,还是心痛?”朱赢问。 凌霄:“……” 朱赢在床沿坐了下来,握着凌霄伸出被子的手,道:“这两日我瞧着他倒是真心喜欢你,若你也喜欢他,我便派人去他的家乡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既成全了你们两人,又不至于伤了那女子。你说可好?” 凌霄刚想开口,朱赢按住她道:“你可想好了,别逞强。咱们时常能见的人就这么几个,错过了这个喜欢的,下一次再要遇着喜欢的,可就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凌霄挣扎着想起来,朱赢又按住她道:“乱动什么?你以为躺着说没理的话,坐起来说就有理了?” 凌霄欲哭无泪:“公主,我只想说我要方便一下。” 朱赢:“……” 正在这时,一名丫鬟进来禀道:“奶奶,穆队长的家人来了,现在正在王府后门外求见呢。” 第86章 专业坑人三十年 朱赢看看面前腆着肚子矮墩墩胖乎乎的穆老爷和其貌不扬的穆夫人,再看看一旁高大英武的穆小峰,有点感叹造物之神奇。 但愿将来她和李延龄的孩子也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所以二位是来叫穆小峰回去成亲的?陇北到新城千里之遥,派人送封家书便是了,何劳二老亲自过来呢?”朱赢和颜悦色道。 “家书写了几十封,这臭小子就是不回去啊。正好今冬陇北大雪灾,十室九塌的,老儿一看,明年指定哀鸿遍野,干脆就带着一家老小搬到新城来了……哎呀我跟世子妃说话你老推我作甚?”穆老爷嗔怪地瞪着穆夫人道。 穆夫人尴尬地冲朱赢笑笑。 “公主,我爹是个粗人,若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公主见谅。”穆小峰拱手向朱赢赔罪。 朱赢看着一脸“你个臭小子你老爹我言语哪里不当了”的穆老爷,甚觉好笑,摆手道:“穆老爷子快人快语,我还就爱跟这样的人说话,不费劲。老爷子,听你所言,今年陇北的雪灾十分严重?” “那是百年难遇的大雪灾啊!就我们那片,我们一家老小离家时地上的雪大概就有两尺厚了,一路过来耳边都是哪哪冻死多少人的消息。听说往北更严重,那雪都有半人高,好多人家一觉醒来就发现门打不开了,家里要没提前存些粮食和柴火,困个几日就都饿死冻死了。”穆老爷道。 听说灾情如此严重,朱赢一瞬间就不淡定了,李延龄可还去了那里救灾呢。 关键是,这样严重的雪灾,地方官应该一早就往上报了才是,而她还是因为李延龄说要去救灾才知道陇北有雪灾,除此之外,新城方面居然丝毫消息也不透。 又想让李延龄冒险去救灾,又想无视他的功绩?李承锴,你这个父亲果然好得很。 次日上午,文静姝照例去萱宁居陪穆王妃聊天。一见面文静姝就察觉穆王妃心事重重的,问了几次,穆王妃才屏退左右,对文静姝道:“你知道我一直想抓朱赢的把柄,如今真的抓到了,却又不知到底该怎样做了。” 听说穆王妃抓到了朱赢的把柄,文静姝暗暗掐了两次手心才控制住自己的激动之情,小心翼翼地问:“姨母,您抓到她什么把柄了?” 穆王妃有些烦恼道:“我不知该不该说。” 文静姝道:“莫非姨母不相信姝儿?” 穆王妃看了她几眼,叹气道:“如今这府里,除了你,我还真没个说话的人。今天我说的话,出了我的口,进了你的耳,就算结束。你切莫往外声张,朱赢如何我自是无所谓,只怕还会连累了你表哥。” 文静姝面色又慎重几分,点头道:“姨母放心,姝儿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 穆王妃道:“自朱赢开了布坊便三天两头地出府,我恐其不守妇道,派了几个人专门跟踪她。近来,这几人来报,发现朱赢与陌生人定期密会,而那些人,极有可能是大旻安插在新城的细作。” 文静姝惊了一跳,下意识地问:“他们怎知那些人是大旻的细作?” “那些人对外自称是大旻商人,而事实上他们在新城唯一联络的人就是朱赢。你说这样的事,我若揭穿她,恐怕会连累延龄,若是不揭穿她,又恐养虎为患。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知呢。”穆王妃道。 文静姝思虑了片刻,劝道:“姨母,若是如此,您何不将她叫过来,开诚布公把您知道的说给她听?若是真的,正好以您知道了为由劝她收手,若是假的,说清了误会尽释,您也不必烦恼。” “她那张嘴你还不知道么?黑的说成白的,对的说成错的,反正从她嘴里出来的话,我是一句都不相信。”穆王妃面露厌憎。 “那……” “算了算了,不提她了,提起她我就头疼。待我再想想吧。”穆王妃换了个话题。 两刻之后,文静姝告辞回去,穆王妃坐在屋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目光一时怔忪。 若是连文静姝也不可信了,这王府于她而言,该是多么的寂寞和空旷。 半上午的时候,李惠宁来了。 “二姐,好一阵子没见你了。如何,最近府里忙么?”朱赢一边牵了李惠宁的手同在桌边坐下一边令丫鬟上茶。 “嗨,别提了,一入冬婆母就得了风寒,直到这两天才慢慢好转,我伺候了两个月的汤药。”李惠宁道。 朱赢奇道:“你大嫂不去伺候?” 李惠宁道:“我大嫂这不又怀孕了嘛。” 朱赢瞪大眼:“你大嫂我记得有三十出头了吧。” 李惠宁道:“这有什么稀奇?别说三十出头,四十多的该生还是生。” 朱赢心中暗自佩服,在她那个世界,三十五朝上都算高龄产妇了,反正她是打定主意,过了三十就不生。 “既然贵府大嫂都怀孕了,二姐这么年轻,就没想着再生几个?”朱赢打趣道。 “两儿一女,我觉着也够了。你还说我,你呢?什么时候给我三弟添个大胖小子?这过了年可就第三年了啊,三年无出,到时候万一我娘张罗着给三弟塞妾房,那可是谁都说不着什么。”李惠宁指点着朱赢的额头道。 朱赢忙不迭地让开,笑道:“生,过了年就生。” “果真?”李惠宁追着问。 “果真,比珍珠还真。”朱赢道。她也想过了,这么一直拖着不生也不是个办法,世子无后,这说出来不也是个不稳定因素?过了年十七,备孕怀孕什么的差不多一年,十八岁生,应当也算合适吧。当然,这还得建立在她能生的基础之上。 “那我便放心了,说实话之前我就一直担心,到时万一你和我娘因为这个闹起来,我帮哪个才好?”李惠宁笑道。 “除非王妃揪着我的领子对我喊打喊杀,否则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和她闹的。”朱赢道。 李惠宁笑道:“我自然知道你是个好的。眼看着没两个月又要过年了,也不知三弟何时回来?” 朱赢喝了一口茶,道:“今年怕是回不来过年了。” “为何?” “陇北遭了百年一遇的大雪灾,夫君带着骁骑营救灾去了。” 李惠宁惊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朱赢笑了笑,道:“何止二姐不知道,整个新城也没几个知道的。这般严重的雪灾,据那边过来的百姓说雪大得十室九塌,门都打不开。如此灾情,若不帮着灾后重建,明年陇北定然难民暴增,若是帮着灾后重建,只怕夫君到明年夏天都不一定能回来。” “那如何是好?” 朱赢道:“我正筹备着举办一场募捐大会,号召各地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为陇北灾民略尽绵力。” 李惠宁赞同道:“弟妹这个想法甚好,我第一个来与你捧场。” “那我在这里就先谢过二姐了。对了,说了半天,还未问二姐今日过来所为何事?”朱赢问。 李惠宁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是这样,你二姐夫不知从哪儿听说北营乡有片田黄石矿,想去那儿开个采石场。这北营乡正好在三弟的防区内,我就想你跟三弟打个招呼,到时帮忙照应一下。” “这个自不消吩咐的。”朱赢道,“只不过,二姐夫对田黄石的市场行情及北营乡那片矿的具体情况了解么?我听说开矿什么的最是耗钱耗力耗时间,别到时候挖了三年五载的挖不出玉石来,抑或挖出来了却品相不佳卖不出好价钱,岂不亏得血本无归?” 李惠宁迟疑,道:“当时我听他跟我说得天花乱坠,好像很懂的模样,只因我自己也不懂,也没仔细问就信了他了。经弟妹这么一提醒,我回去倒要好好问问他。” 朱赢道:“我认识一个赵翀赵掌柜,是崑州陶朱会的主事人,最近正在新城。听闻他在崑州就有个类似的矿场,二姐何不让姐夫去拜访拜访这个赵掌柜,跟他请教一下相关事宜?” 李惠宁道:“这敢情好,只不知这赵掌柜下榻何处?” 朱赢道:“这我也不知,不过应该也不难打听,让二姐夫派人寻访一下便是了。” 谈妥了此事,两人又东南西北地扯了些别的。朱赢忍了半晌,终究忍不住问道:“二姐,王妃和夫君之间,是否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龃龉?” 李惠宁愣了一下,问:“弟妹如何会这样问?” 朱赢解释道:“二姐你别多想,我只是觉着,如果当初王妃是因为夫君没有二哥出息才不待见他的话,那眼下,无论从哪方面看夫君都比二哥有出息,王妃为何还是不待见他?不但不待见,但凡提起夫君,王妃似乎都有些下意识的抵触,我实是想不通。” 李惠宁面上的神色暗淡下来,道:“这件事,唉,这么多年了我都不愿去想。记得我跟你说过延龄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叫延庆吧,延庆比延龄小三岁,自小身子不是太好,长到十四岁也还是瘦弱。那年父亲过寿,把在军营的三弟也叫了回来,三弟在西营的校场与营里士兵比赛跑马射箭,得了第一,父亲当时嘉奖了他几句。 延庆性格像我娘,有些争强好胜,当时大约说了几句酸话。延龄便让他多多锻炼身体,别整天就知道舞文弄墨,若是身体不好,才学再高也无用。普普通通的几句话,没想到就气着了我那心比天高的四弟。自延龄走后,他便天天地要练骑马射箭,他那身子又岂是经得起折腾的,某一日便从马上栽了下来,头破血流不说,把腿也给摔断了。 在家养伤时他心气不顺,常常对我娘说他对不住我娘,才学比不上二哥不说,武功也比不上三弟,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旁人劝他他也听不进去,就这么的外伤转了内疾,不到半年便去了。 我娘伤心欲绝,连带的便恨上了三弟,总觉得若不是他言语相激,四弟不会如此。 三弟则觉得若不是我娘争强好胜,四弟性格也不会如此。从那以后,母子两人嫌隙渐深,旁人如何劝都没用。 三弟常年不着家,这几年我看着我娘年纪大了些,火气没当年那么旺了,曾试着劝过她几回,希望她能想明白四弟之死真不是三弟之过,她只不理我。原本我还以为或许她心中已然放下了,只是面子上放不下,直到你嫁过来,我才知她从来都没放下过。这个坎,也不知何时她才能迈得过去。” 朱赢心道:原来还有这层原因在里头,那就怪不得了。穆王妃当是这样想的:李延龄你害死了我听话孝顺的小儿子,你丫就该代替他听话孝顺。李延龄则是:延庆已经被你害死了,还想来害我? 这个心结不解,母子二人只怕永无和解的一天。 既如此,作为穆王妃精神慰藉的文静姝,更是要第一个踢出去了。 李惠宁离开后,鸢尾进来,对朱赢道:“尚嬷那边传消息过来,说到现在二奶奶还没动静呢。” 朱赢道:“那就再等等吧。” 冬日白天短,刚过酉时,天便黑透了。 朱赢招了鸢尾来问:“启贤院那边有动静了么?” 鸢尾道:“据说还没有。” 朱赢望着墙角的宫灯微微笑:“文静姝啊文静姝,你到底是太沉得住气,还是真的听王妃的话,抑或……但是遇上我,你可真够倒霉的。去,告诉尚嬷,启动第二套方案吧。” 片刻之后,敦睦院。 齐嬷急匆匆来到萱宁居,对正在用晚饭的穆王妃附耳道:“王妃,适才下面来报,看到二奶奶身边的陈妈妈遣了个小丫头往文府去了。” 穆王妃筷子顿了顿,垂眸不语,过了片刻方道:“派人跟好了,有什么情况随时来报。” 第87章 穿二代 次日一早,朱赢还在用早点,便听闻文府派出的人都在王府后门外埋伏好了。 朱赢笑笑,用完早点换身衣服,便准备出去把戏演完。刚走到院中,穆小峰的副手万振来报,说是赵翀请她去茶楼一会。 朱赢来到得意茶楼三楼包间,赵翀照例独坐窗边,穿一袭银白色光润水滑的裘衣,目光淡淡地看着街道对面商铺屋檐上的雪,像是一匹顾盼睥睨的狼王,连呼出的白汽都透着股绵长有力的沉凝。 听见门响,他转过头来,眉眼被窗外雪光映衬得格外深黑,使得那张脸的轮廓都格外深刻起来,撇去其他的不谈,光从外表而言,这确是个有味道的男人。 “赵掌柜清晨相邀,有何见教?”朱赢摘下帷帽解下大氅,在赵翀对面坐下,看了眼大开的窗户,把椅子往墙边挪了挪,捂着手炉。 赵翀半起身,长臂一伸将她这边的半扇窗户合上,落座看着朱赢笑道:“公主不准备向赵某道声谢么?” “如果沈将军已经去找过赵掌柜的话,我认为赵掌柜的人情我已经还了。”朱赢道。 赵翀摇摇头,笑得有点无奈:“公主这做派,真是丝毫也不给人讨价还价的余地。” 朱赢道:“赵掌柜也不像拖泥带水的人,有话便直说吧。” 赵翀道:“好吧,开矿一事暂且按下不提,赵某对上次公主提起之物甚感兴趣,不知公主今日可否继续跟赵某谈谈此物?” 朱赢佯装不记得:“何物?” 赵翀学着她上次的手势比划给她看,道:“手-枪。” 朱赢向后靠在椅背上,笑得狡黠:“赵掌柜,上次我只说是枪,可没说是手-枪。赵掌柜还不准备交底么?” 赵翀明显愣了一下,细细回想一番,才知那时她故意不说明,其实就是留了个套给他。而他却是向往已久求之不得,一时不慎,便落入了她的套中。 想通了这一点,他也笑了起来,眯起的眸中闪着兴趣盎然的光,道:“公主准备让赵某就这样说么?” 朱赢迟疑了一下,对万振等侍卫道:“你们先下去喝杯茶吧,账记在我头上。” 万振看了赵翀一眼,拱手道:“公主,穆队长回家前叮嘱属下,若是公主与赵掌柜会面,属下们定要尽忠职守,不可掉以轻心。” 赵翀闻言,笑得意味深长。 朱赢又好气又好笑,道:“无事,有鸢尾在这里伺候就成了,你们先下去吧。” 万振等人虽不放心,却也不敢违抗朱赢之命,只得退出包间。 “赵掌柜可以说了。”朱赢扭头看向赵翀。 赵翀看着朱赢,道:“连手下都这般忌惮赵某,公主倒像对赵某放心得很。” 朱赢微微笑:“赵掌柜虽与王府二爷有所勾结,但在我看来赵掌柜不像是甘为鹰犬之人,故而的确不甚担心。” 赵翀目光幽深起来,道:“哦?” “柳钰珍说的那几个日子,据我所知其中至少有两日她都与李延年在一起,只要李延年还没有色令智昏,不该察觉不出来。由此推断出赵掌柜与李延年实是一伙的,不稀奇吧?”朱赢道。 赵翀虚拳掩唇而笑,道:“怪道一个个都视公主为洪水猛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公主之嗅觉,还真是敏锐如狐。既然公主如此坦诚,我也就不隐瞒了。我母亲与公主,是一类人。” 朱赢恍然:原来是个穿二代,怪不得让她觉得怀疑,却又不像了。 “所以赵掌柜才对我们这类人感兴趣?”朱赢问。 赵翀点头,道:“我对我母亲描述的那个世界甚是向往,然而我最感兴趣之处,她却往往语焉不详。这么多年以来,我四处寻访我母亲的同乡,虽不能说一无所获,却也收获甚少。直到,我遇见公主。” “不知是哪一点让我在赵掌柜面前暴露了原形?”朱赢好奇。 赵翀忍着笑道:“公主给陈鸦的说书段子,我母亲也曾给我讲过,不过她只会讲武松打虎和潘金莲那段。” 朱赢无力:这也能暴露,你妹! “所以呢?听赵掌柜所言,这世上如我这样的人应该不少,赵掌柜为何偏偏盯上了我?”朱赢问。 “因为他们没有一个能如公主这般,将那个故事如此完整地复述,这至少证明了公主的记忆力比他们都要好。而我相信一个人的记忆力如果很好的话,应该不会只表现在某一方面。”赵翀道。 “所以赵掌柜认为,你母亲记不住的事情,我应该都能记住,比如说,□□的构造原理和制作方法?”朱赢挑眉。 赵翀神色郑重起来,道:“没错。” 朱赢道:“那赵掌柜可曾想过,也许这与记忆力根本无关,一件当事人从未深刻研究过的东西,就算她记忆力再好,也不可能复述出来。何况就算我真的知道并且记得,以现在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和技术水平而言,也未必造得出来。” “这不用公主操心,我只需要一张设计图。”赵翀道。 朱赢目光诚挚地看着他,红唇轻启:“对不住,赵掌柜,上次那么说,其实就是为了探知你的真实身份而故意设的套。我并不知道□□的构造原理,更画不出设计图来。” 赵翀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目光一点点放冷。 朱赢低眸,摩挲着手中渐渐变冷的手炉,道:“赵掌柜不要太过高估朱赢,朱赢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罢了,除了会设计设计布料讲讲故事,并不比旁人更出色。至于赵掌柜想要之物,或许真有人能让赵掌柜得偿所愿,但那个人不会是我。” “我若不信,又如何?”赵翀忽然将目光移向一旁的鸢尾。 鸢尾正听他们谈话听得一脸茫然,根本未在意自己已经成了野兽捕猎范围中的猎物。 “赵掌柜,一个男人有野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男人的野心超出了这个时代的承受力。明知不可得却一意孤行,最后的结果无外乎穷途末路走火入魔。朱赢劝赵掌柜还是认清现实为好。”朱赢语气中带了一丝警告道。 赵翀又笑了起来,看着朱赢道:“赵某不过就打量个丫头,公主紧张什么?若赵某真想硬来,也未必要从丫头身上下手。既然公主不肯推心置腹,赵某也不便强求,就此告辞。” 送走了赵翀,鸢尾一边给朱赢系上大氅一边问:“公主,你们刚才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奴婢听得云里雾里的?” 朱赢道:“听不懂就对了。” 鸢尾:“……,奴婢觉得这个赵掌柜好像真的挺想要那个什么设计图,公主您真的不会画吗?若是会的话,何不用此图与赵掌柜做交易,借他之手除去二爷呢?” 朱赢摇头,道:“比起李延年,这个赵翀更危险。” 主仆二人下楼叫上万振等人按计划去了离兴盛街不远的一条小巷中,朱赢与鸢尾进了一间院子,万振等人则留在前面看门。 不多时,又有一名男子过来,向万振等人展示了令牌,便也进入了院子。 片刻之后,忽一队巡城司的官差过来,以例行搜查为名,强行闯入了这间院子,结果发现院中只有朱赢鸢尾以及崇善院的一名侍卫。 朱赢大怒,当即跑到龙台府把府尹虞霖洲怼了一顿。 虞霖洲无故被朱赢一通训斥,也是恼怒万分,当即把闯院的那队官差都头叫来询问。威逼之下都头交代,是文府的下人向他汇报,说那间院子有旻朝的细作,他才带人去抓的。 虞霖洲又派人去文府把那下人叫来,都头与下人对好口供,签字画押之后,朱赢就拿着那两张口供,怡怡然去敦睦院找穆王妃去了。 当朱赢将那两张口供拍到穆王妃面前时,穆王妃顿时有些身心俱疲的模样,淡淡道:“我已经知道了。” 朱赢见状,也没多说,叮嘱王妃保重身体,随后便回到了崇善院。 穆王妃看着那两张口供,神情一时茫然。 她也曾疑虑朱赢会自导自演,所以才一直派人盯着,从启贤院的丫头出府去文府报信,到文府派人跟踪朱赢,联络龙台府巡城司前去抓人,她都看在眼里,根本就没有朱赢的事。由此,她不得不信,文静姝对她,不过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罢了,一旦涉及关键利益,她能毫不犹豫地抛弃她这个姨母兼婆母,选择她的夫君和家人。 她没想到的是,文静姝倚重的那个陈妈妈身边,也早已有了朱赢的人,朱赢只需吹个风过去,那边自己就动起来了。 可怜的文静姝就在连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背上了这个锅。 朱赢回到崇善院,本想去看看凌霄,想起自己放穆小峰两天假的原因,又觉着无法面对她。 穆小峰的父母对家里那个准媳妇非常满意,一再催穆小峰回去成亲,所以朱赢才放他两天假让他回去瞧瞧。若是穆小峰扛不住父母压力决定与那女子成亲,她自是不能不顾人家意愿棒打鸳鸯。若是穆小峰能为了凌霄努力一把,她自然也可助他一臂之力。 强扭的瓜不甜,一切都得看穆小峰自己如何抉择。 想到穆小峰可能会为了做个孝子而与家中为他定下的未婚妻成亲,朱赢就有些悒悒不乐。 凌霄那丫头喜欢穆小峰,不过就是嘴倔不肯说出来罢了。穆小峰大约也是知道凌霄喜欢他的,只是不确定到底喜欢到何种程度罢了。 这两个人,一个木讷,一个倔强,中间那层窗户纸没人帮着捅破,还真有可能失之交臂。 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层窗户纸,还有必要去捅破么?还是等穆小峰回来了再说吧。 如是想着,朱赢便派鸢尾去探望凌霄,叮嘱她穆小峰的父母过来凌霄是知道的,若是凌霄不问便罢了,若是问起,便实言相告。 朱赢要计划如何筹办募捐大会,使人去和光居唤简书过来伺候,自己直接去了书房,推开门却发现某人已在书房里大腿翘二腿地等她。 第88章 开战 “温公子,你若总是这样率性而为,我可要写信给令尊讨论讨论温公子的教养问题了。”朱赢坐在书桌后,一边看着简书给温宇上茶一边道。 “喂,我说你有点人性好不好?别动不动就拿我爹来威胁我。难不成这样冷的天你还想我在府外冻死狗一般等着你接见?”温宇不满道。 “亏温公子知道这天都快冻死狗了。记得我还是秋高气爽之时拜托温公子此事的,新城到横云山北,快马加鞭的话一来一回撑死了半个月时间。难为温公子说这话时,倒是一点不脸红。”朱赢慢悠悠道。 温宇听她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语气,一口茶都差点喷出来,用手背拭着唇角道:“你庆幸还能等到我回来吧,换了别人去,等到你头发白也未见得能再回来。” “此话怎讲?”朱赢来了兴趣,目光灼灼看着温宇。 温宇见她这翻脸如翻书的模样,也是没脾气了,道:“猋族正在备战,不是打你婆家就是打你娘家。” 朱赢:“……,何以见得?” 温宇:“直觉。” 朱赢咬牙:“我要写信了。” 温宇扶额。 “屯积粮草,大规模制造兵器,宵禁,算不算?”温宇无奈道。 朱赢沉吟:“若是如此的话,倒真是兵戈之象,只是这个额萨王好端端的怎么就想起打仗了?” “还有一件更匪夷所思的事,今年年初,猋族曾爆发大规模贵族叛乱。” “贵族叛乱?为什么?” “不知道,猋族的消息一向很难打听,只知道额萨王花了八个多月才平定这场叛乱。然后一转身就开始备战,有点意思吧?”温宇道。 朱赢捧着茶杯,眸光闪了闪,道:“的确有点意思。”按道理说国内刚刚发生叛乱,既然八个月才平定,那必然也是伤筋动骨的,怎么可能一转身就开始备战?就算要以一致对外来稳定动荡的政局,也要考虑到国内民众的凝聚力吧。 再者,目前来看也没什么必须要在此时开战的理由啊。 莫非……因为缅州陇北发生大雪灾,猋族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朱赢觉得募捐一事不能再拖了。 和温宇谈完之后,朱赢转身就写了份倡议书,拿着去找李承锴。 “募捐?”李承锴看完倡议书,抬头看向朱赢:“建议再调一个营去协同救灾?为什么?” “我觉得陇北这场雪灾,还是尽快解决为好,迟则生变。”朱赢道。 “变?”李承锴觉察出她话中有话。 “猋族正在备战。”朱赢也不隐瞒。 李承锴目光一凝:“你如何知晓?” 朱赢笑了笑,道:“我商队多,消息自然也灵通些。” 李承锴思虑片刻,道:“准你所请,不过你一个人难免力有不逮,我让延年助你一臂之力。” 朱赢心中冷笑,面上却道:“二嫂怀着孕呢,怎好叫二哥分心操劳?募捐之事,交予朱赢与王妃便可,二姐也说了要来帮忙的。” 李承锴深深地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朱赢来到敦睦院萱宁居时,文静姝也在。 “王妃,适才朱赢去见了王爷,向王爷提议为陇北的灾民举行一次募捐大会,王爷同意了。原本王爷想叫二哥给朱赢帮忙,朱赢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加之二嫂还怀着孕,便提议将此事交由朱赢和王妃来办即可。具体如何操作朱赢都计划好了,如今便向王妃汇报一下,若有不足之处,还请王妃指正。”朱赢把她的计划说了一遍。 文静姝看着穆王妃。 穆王妃低头喝茶,淡淡道:“挺好的,就这么办吧。” 朱赢得了首肯,也未多呆,当即便回去着手准备此事。 “细枝末节都计划好了,还来问旁人什么意见?真是可笑。”文静姝道。 “在其位谋其政,你不是世子妃,自然用不着操这份心。”穆王妃放下茶盏。 文静姝:“……”若她没听错,王妃似乎在……奚落她? 穆王妃抬眸,见她一脸惊愕,问:“怎么了?我说得不对?” 文静姝忙收拾好情绪,低眸道:“姨母说得是。” 第二天,龙台府前的广场上便架起了一座戏台,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锣鼓叮叮咣咣地响,引得附近百姓纷纷过来看热闹。 虞霖洲坐在内堂,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丝竹之声,想起那戏台子居然就搭在龙台府的大门口就忍不住连连摇头:“成何体统?真正是成何体统!” 这龙台府与王府背靠背,本来就位于新城正中心,不多时龙台府门前的广场上就挤满了过来瞧热闹的人。 唱戏固然没什么可稀奇的,可这戏台子搭在龙台府大门前就有点意思了。 一场戏唱完,一位嗓门粗大的壮汉拿着朱赢自制的简易版扩音器登上戏台,对台下百姓大声道:“今冬陇北爆发了百年不遇的大雪灾,十室九塌,冻死无数,如今王世子带着骁骑营正在陇北救灾。世子妃感念同为治下百姓,安有一方歌舞升平一方水深火热之理?故搭此台广而告之,请新城富余者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为陇北抗灾共尽一分绵力。 此番募捐共计十天,捐赠者将物资清单送来王府交予世子妃即可,世子妃自会派人统一归拢。每天唱完了戏都会当场宣读各方各业的捐赠单子,以示嘉奖。今天是第一天,王府王妃以身作则甘为表率,为陇北捐棉被一千件,棉衣一千件,粮一千石,碳一千斤。世子妃捐棉衣八百件,棉被八百件,粮八百石,碳八百斤。威虎军威远将军捐棉衣五百件,棉被五百件,粮五百石,碳五百斤。望诸位能同心戮力,共襄盛举。” 崇善院,朱赢在书房徘徊,鸢尾端着点心进来,道:“公主,穆小峰回来了。” “哦?怎会这样快?”朱赢问。 鸢尾道:“听闻是因为募捐大会,他担心公主这边人手不够,所以提前回来了。” 朱赢失笑:“难不成还就少了他一个?他人呢?” “去看望凌霄了。” 朱赢笑容稍敛,思虑片刻,叹气道:“若是他们两个自己能解决此事,那是最好不过了。” 忙了一下午,晚膳前朱赢去看凌霄,见她好端端地坐在床上把玩一只做工精细的香包。 “这才多久,怎么就坐起来了?”朱赢嗔怪。 凌霄抬起脸来,眸光湛亮,道:“公主,我后背没受伤。” “哪来的这许多帕子?”朱赢翻着她枕边一叠绣功精湛的手帕,问。 “穆小峰他未婚妻子给我做的,这个香包也是,哦,桌上还有她亲手做的糖炒栗子呢。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便宜穆小峰这厮了。”凌霄笑着道。 朱赢:“……” “公主,您那样看着我作甚?我凌霄虽是个丫鬟,可不是个一般的丫鬟。” “那是个怎样的丫鬟?” “我可是您朱赢公主的丫鬟!” 朱赢:“……,然后呢?” “有其主必有其仆,我凌霄拿得起放得下。穆小峰从未瞒我,也未瞒着家里,他未婚妻子能做到这样,我凌霄自叹不如,甘愿放手。”凌霄眼神中居然还带着一丝骄傲。 “穆小峰怎么想?”朱赢问。 凌霄不答反问:“他如何想重要么?” 朱赢愣了一下,随即也缓缓笑了起来,道:“对,不重要。” 她在床沿坐了下来,看着凌霄眉目飞扬的脸,伸手摸了摸她的鬓发,低声道:“傻丫头。” 凌霄绷着脸,问:“公主,您好好地摸我头发作甚?” 朱赢:“怎么了?” “摸得我好痛,我想哭。”凌霄鼻翼翕动。 朱赢将她揽着靠在自己肩头,道:“没事,哭吧。” 凌霄便真的哭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朱赢肩上,只没什么声音。 良久,凌霄才止住眼泪,有些不好意思的拭着眼角道:“公主您最坏了,不能在我还撑得住的时候就回去么?” 朱赢得意,道:“那多浪费,这样你下次再在我面前嘚瑟,我就能说‘忘了那次趴我肩上哭得跟鼻涕虫一样了’?” 凌霄破涕为笑。 朱赢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道:“没事的,你世子爷旁的没有,营里男人一抓一大把,等过了年我带你去他营里相亲去。” 凌霄嗔道:“公主您就是没正形,说得好像我迫不及待要嫁出去似的。我就不嫁,我就天天在院里祸害您。” 朱赢笑道:“好吧好吧,都随你。”顿了顿,她收了笑容,道:“关于你这次被绑之事,我也该给你个交代了。直接对你动手那些人,身上还背着其他案子,定是逃不脱一死的,至于幕后主使者盛家,且看王爷此番如何发落。若是他不发落,我也不会放过她们,你放心。这两天我老想着把盛歆培的贴身大丫头也捉来拷问一番,说不定还能抖出点秘密。” 凌霄道:“大奶奶还能有什么值钱的秘密不成,撑死了不过是些个风花雪月,您听了还嫌脏耳朵呢。” “啧!”朱赢笑着去捏她的脸,道:“瞧你这张嘴,刀子似的,若被大奶奶听见了,能被你气得动了胎气。” 凌霄一边躲一边道:“有其主必有其仆!我这叫近朱者赤,赤口白舌的赤!” 主仆俩笑闹一阵,朱赢看着她情绪好多了,这才回了和光居。 晚膳才吃一半,简书匆匆进来,禀道:“公主,尚嬷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崑州边境打起来了。” 朱赢筷子一顿:“说详细些。” “听说是猋族先挑起的战端,旁的就不清楚了。”简书道。 第89章 林郎 得知猋族是与大旻开战,朱赢一面感觉奇怪一面也不由庆幸自己动作够快。否则的话,募捐之事李承锴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松口。毕竟李延龄在前线抗灾,她在后方支援,怎么看都是一场夫唱妇随共赴民难的佳话呀! 这对于提高李延龄在百姓眼中的政治地位绝对大有裨益。 只不知李承锴得知猋族与大旻开战的消息,会不会以为上午她是故意借题发挥瞒骗他? 不管了,就算对他推心置腹唯命是从,又能怎样?他会因此一碗水端平?她才不信。 第二天,有不少与朱赢有生意往来的商铺及中小官员本着讨好朱赢的目的送来了捐赠清单。 那汉子宣读完捐赠名单后,顺便也传达了朱赢给这些捐赠者的嘉许与祝福。 做生意的自然是祝愿他们生意兴隆,做官的官运亨通,并且强调此番所有为陇北灾民出钱出力的,朱赢那边都详细地记录在册了,待日后世子回来后会给世子爷过目。 最后那句话说得有些微妙。眼下李承锴是缅州的王,朱赢不说给李承锴过目,却说给世子李延龄过目,言下之意莫非是,她那些祝福之言,在李延龄当政后都会兑现? 在这种心理的催动下,募捐大会一时热闹非常。中小官员与商贩都捐了,那些大的自然也不好意思腆着脸一毛不拔。故而短短十天朱赢筹集到了大批物资,派了一部分自己人,其他的让李承锴派兵把物资送去了陇北。 与此同时,猋族与大旻开战的消息也终是传到了新城, 听说猋族开战的理由居然是“拒吾王求亲,伤吾王爱将”,朱赢简直气得乐了。这额萨王苏赫巴兽到底是怎样一位奇葩,才能做出这等事来? 然而没等她乐上几天,她那坑女大帝的协战书来了,大意是“亲是为缅州拒的,人是琅琊王世子伤的。考虑到缅州与大旻有秦晋之好,与崑州又有地利之便,请求琅琊王发兵共御外敌”。 李承锴把朱赢叫去商议。 朱赢一脸乖巧:“王爷,妇人不得干政。” 李承锴:“……,没让你干政,不过就此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朱赢知道自己身份使然,这一关是避不过去的,便道:“若依朱赢之见,王爷尽可答应我父皇。只不过今冬陇北雪灾是事实,王爷可以此为借口让我父皇为缅州援军提供粮草。” 李承锴挑眉看她:“就这样?” 朱赢笑道:“以我对我父皇的了解,待他与朝臣商议好需要缅州派出多少援军?应该为缅州援军提供多少粮草?这批粮草是从隆安运来还是由崑州提供?缅州援军若进入崑州如何驻军如何与崑州军队互相配合等等事宜。但凡猋族不是真的想一口吞了崑州,这场仗也该结束了。” 李承锴目光深远地看着她,道:“听你之言,倒是心向缅州。” “那是自然。”朱赢毫不犹豫道,“虽王爷从不待见朱赢,但自朱赢嫁来的第一天始,便已注定要扎根于此。既然要扎根此处,自然要先保住这方水土才行。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这之二嘛……” 朱赢看着李承锴似笑非笑:“王爷不援手也就罢了,若要援手,估计又是派骁骑营前去。我可不想世子前脚在陇北救灾,后脚又被派去战场,气都不让喘一口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承锴面色又难看起来,挥挥手道:“你的意思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 “是,朱赢告退。”朱赢怡怡然地退出述鸿堂,回了自己的崇善院。 此后李承锴未再就此事找过她,她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回复旻朝皇帝的。只是大半个月后从康王那边传来的消息知道李承锴居然依她所言,答应出战,但要旻朝提供粮草。 十二月初,陇北劳店郡乌蒙乡,白雪覆盖的大地被挖得纵横交错,骁骑营的士兵们就在这些纵横交错的沟壑里挨家挨户地营救受困的老百姓。 李延龄挖开一户低矮房屋门前的积雪,打开门冲进屋里,发现屋里一家三口男的已经死了,妇人和孩子裹着层层棉被缩在床角,倒还有一口气。 他立刻指挥跟进来的士兵将那妇人用棉被包着抬去南山坳的避难帐篷,自己解下貂皮大氅包住那孩子就往外走。 将孩子交给前来接应的士兵后,李延龄正准备去下一户,忽觉有人拿着大棉衣往他身上裹。 “不用。”他一边步履匆匆一边头也不回地挡了一下。 那人不依不饶又裹上来。 “我说你老裹我做什么?去救人呐!”灾情严重,这一路过来见了不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悲剧,李延龄心情既沉重又焦躁,火气难免就大了点。 结果一推之下那人噔噔地倒退几步,一时控制不住平衡倒进了沟壑旁的深雪里。天太冷本来穿得就厚,这么仰面一倒倒似乌龟翻了盖一般,左右扑腾着就是起不来。 李延龄看着好笑,过去抓着他手腕将他拽起来,这才发现这少年身量矮小体格单薄,眉毛和睫毛上都结了霜花,小脸冻得通红,还有些皴裂,看着不似骁骑营的士兵。 “你什么人?”李延龄看了眼他手里的大棉衣,认出这是避难帐篷里的东西。 “我是这儿村民的亲戚,刚来不久,冻得不厉害,想跟着你们一起救人。”那少年人长得清秀,嗓子却嘶哑得厉害。 李延龄欣慰,笑着捶他肩膀一拳:“好样的,来吧。” 少年人不禁力,被他这一捶又倒退两步。 李延龄却是转身大步走开了,那少年忙跟了上去。 直到把整个村落都翻了一遍,天也快黑了。 一停下来这鬼天气就能把人给冻僵,李延龄正想招呼大家回南山坳的避难帐篷,有士兵过来报告:“将军,村民说村西头河对岸还有一户人家。” 李延龄愣了一下,举目向西边看去。除了稀稀拉拉的树木就是白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将军,那户人家紧挨着山坡,估计早就被雪埋了,就算现在挖通道过去,到那儿也是晚上了,未必能找得着啊。”李延龄的副将潘岩道。 李延龄心中也知道,将士们累了一天,午饭也是随便啃点干粮对付,早已疲累不堪了。可……万一那户人家里还有活的呢? 在这样的天气面前,人的生命渺如烟尘,一阵北风过来就能刮走不少。对于那些受困的百姓而言,每一个呼吸之间都是生与死的界限。 “是户什么样的人家?”李延龄问。 “一个寡妇带三个孩子。”潘岩道。 “挖。”李延龄拿起铲子。 身后的将士们苦着脸,但李延龄已经决定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咬咬牙重新开工。 “将军,若是只有一户人家的话,也不必劳师动众地挖雪道了吧。”那一直跟着李延龄的少年忽然道。 李延龄回身看他,问:“你什么意思?” “我听老人说雪深的话,放大块的木板在雪面上,人站在上面走不会陷下去。若是这样的话,何不就近找几个床板来试试,如果确实如此,岂不省时省力?”少年看着周围齐肩高的深雪建议道。 李延龄觉得可行,当即派人去找床板,不多时便拿了四五块过来,往雪面上一铺,几个大老爷们站上去,居然只下陷了几寸。 李延龄大喜,将士们也很满意,一个个拍着少年的肩膀夸奖他脑子灵活。 就这样一块木板接一块木板腾挪着到了村民所指之处,果然发现一座被雪埋得只剩房顶的房子。 房顶上都是雪,那烟囱却是干净的,李延龄估计至少今早还有人在屋里烧过饭食,否则的话烟囱早该被昨夜那场雪给覆盖了。 想到这里心情不由急迫几分,几人在门前乱挖一番,打开门进去,发现寡妇和三个孩子都活得好好的,虽看着有些吓到了,但身体无恙。 原是这寡妇因为没有男人,孩子又多,平时就有个存粮存柴的习惯,总要家里堆得满满的心里才踏实,不想就这么一个小习惯,救了娘仨的命。 救了这一家子之后,李延龄便带人回到了南山坳的避难帐篷,他的另一名副将杨英过来道:“将军,御寒衣物,粮草和药材都不够了。” 李延龄进了帐篷,发现几个因受了寒发烧烧得满脸通红的孩子,出来怒道:“不是一早送信让劳店府送粮被药材过来的吗?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动静?再派人去催!” 杨英领命。 李延龄巡视一圈,见灾民们大多情况都有好转,心里稍安。想起后面还有那许多个村子要救,粮食棉被等救灾之物却又接不上,一时又觉十分烦恼。 回到自己帐篷时,见那少年正帮着造饭,他正想把他叫过来询问两句,忽杨英兴匆匆来报:“将军,世子妃在新城筹集了大批物资,给我们送过来了。” 少年正往瓦罐里添水的动作停了停,扭头看来,就见李延龄双眸一下就亮了起来,转身跟着杨英出去了。 朱赢这批物资真是名副其实的雪中送炭,听闻前面所救的几个村子都分到了充足的御寒衣物和粮食,李延龄心中更是欢喜非常,故而尽管分配棉被棉衣等物一直忙到深夜,却还是精神矍铄情绪亢奋。 好容易整个营地都安顿下来,李延龄回帐篷时发现那少年累得瘫倒在一处放置病人的帐篷前,药炉上的罐子还在冒着热气,那少年却眼眸半闭似欲睡着了。 李延龄随便揪了个士兵过来代替他,自己抓着那少年的领子带回自己帐篷,往火塘边一扔,抛了点干粮过去,道:“吃完了好好睡一觉。”这小身板跟着他们忙前忙后地折腾了一天,能撑到现在也算奇迹。 “多谢将军。”那少年规规矩矩地窝在火塘边,估计是饿狠了,狼吞虎咽地啃着干粮,结果一不小心就给噎到了。 李延龄倒了杯水给他,在他身边坐下,一边烤火一边问:“小子今年多大了?” “过了年就二十二了。”少年道。 李延龄惊讶:“我看你至多十七八。” 少年垂着头道:“就是因为看着显小,身子又单薄,想当兵都没人要。” 李延龄笑了起来,道:“你想当兵?” 少年倔强地瞪着他道:“我知道上战场我或许不行,但军营里难道就不需要烧火做饭的,送信传令的,便是做将军的跟班伺候将军,我也是情愿的,反正都是为缅州效力。” 李延龄一巴掌呼到他头上,笑骂:“听这语气,做我的跟班还委屈你了不成?” “反正都是没可能的,我就说说罢了。将军既然来陇北救灾,必定是宅心仁厚的,该不会因为小子三两句狂言就治小子的罪吧。”少年道。 “看这嘴皮子利索的,倒与……”想起朱赢,李延龄连带的对这说话语气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少年都心生好感起来,道:“你别妄自菲薄,也别盲目自信,今天我就以骁骑营主将的身份应你一句,只要此番你能跟着我营里士兵抗灾到最后,我骁骑营就有你一席之位。” 少年猛然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问:“将军此话当真?” 李延龄道:“你看我像开玩笑?” 少年猛然翻身而起,对着李延龄磕了个头,道:“多谢将军。” 李延龄把手凑近火塘取暖,道:“你先别急着谢我,最后到底能不能留下,都看你表现。” 少年信誓旦旦:“要么死在这场雪灾中,要么就去骁骑营!” 李延龄对他这种义无反顾的性格甚为欣赏,眉眼不抬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着他映着火光的英俊侧面,一字一字道:“林郎,双木林,儿郎的郎。” 第90章 商会 直到年底,朱赢也没见李承锴对盛家有什么动作,只处置了那些爪牙和盛夫人身边的那个妈妈。 朱赢私以为李承锴与盛默全一定是达成了某种交易,才会如此轻轻放过。 李延龄是确定不能回来过年的,朱赢无聊之余便召集了几家相熟的行业翘楚,成立了一个商会,取名——众鑫商会。 朱赢荣任会长。 其实以她名下三家布厂的实力是坐不上这个会长之位,可一来她身份特殊,二来,她有漕帮。 漕帮自有了不交渡夜费的特权后,一下挤死了蛟龙帮,发展为新城或者说整个缅州最大的船帮,如今整个缅州近四成的民用货物都是漕帮在运。 运输对于这些生意人来说可真是太重要了,只要加入众鑫商会就能优先优惠地使用漕帮船只,谁不愿意? 反正只要每年交点会费而已,而这点会费对于寻常人家是天文数字,对于他们这些富商巨贾却是不值一提。 有了这几人带头,其他有资格入会的便纷纷来投,朱赢是来者不拒,当然,除了与盛家有关的。 凌霄失踪那晚尚嬷的触手虽然没能第一时间找到凌霄,却也不是一无所获。 好几个看上去与盛府毫无关联的商铺接到朱赢的信后都派人去了盛府。 如今这些人连同盛家所有人名下的店铺,统统被朱赢排挤在众鑫商会之外,而且连个理由都不给。 众鑫商会中有与这些店铺合作的人来问朱赢原因。 朱赢只回他一句:这是我与盛家的私怨,与尔等无关。若是因此事给诸位造成了何种不便,具书告知,我自会设法弥补。 此话一出,不出三天,整个新城都知道了世子妃与盛家不对付,以至于去盛府送年礼的人都比往年少了些。 盛家各房的奶奶太太们这下坐不住了,纷纷来找盛夫人商议此事。 盛夫人自然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她虽足不出府,却也听说过隔壁崑州的陶朱会。会里所有商铺的物资都统一采购,便能拿到极低的价格。进价低,就算出价比市价更低,也不会亏本。 在这种情况下,朱赢要挤垮盛家名下的店铺,轻而易举。 盛夫人自忖以自己的能力解决不了此事,于是又去找盛默全。 盛默全已经知道此事了,冷笑道:“挑唆王爷对我们盛家动手不成,如今又想着断我们财路了。我岂能让她如愿!” “老爷有何打算?”盛夫人问。 “她唯一所仗不过是个漕帮,我若劝王爷将漕帮收为官有,看她还能蹦跶起来!”盛默全道。 盛默全说做就做,当即就去王府求见李承锴。 李承锴自然也不乐见朱赢做大,盛默全的建议正好给了他一个借题发挥的由头,当即派人去叫朱赢过来。 是时朱赢正在萱宁居,给王妃送年礼。 文静姝也在,也是来给王妃送年礼的。 两份年礼,一份堆了桌子一角,一份堆了屋子一角。 朱赢看着文静姝难看的面色,心中真是得意啊得意。没错,她就是踩着文静姝送礼的点来的。 朱赢过来的时候,文静姝正吧啦吧啦地给穆王妃介绍那玉观音是哪座庙求的,那胭脂水粉又是何等有价无市的珍稀之物,擦了能如何如何。 朱赢却命人把那些五湖四海搜罗来的珍品往角落一堆,呈上一张礼单,有些腼腆道:“王妃,媳妇也不知您到底喜欢何物,凭着自己的喜好准备了些,您看着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扔了也没关系。” 穆王妃一眼扫过去便看到了几匹花色新颖颜色也好看的绸缎,面上波澜不显,道:“不过送个年礼罢了,弄这么多岂不浪费?” “送给您怎么能是浪费呢?再者夫君也写信过来叮嘱了,叫我不要与旁人相比,因为我是您嫡嫡亲亲的儿媳妇,定要做到最好才行。”朱赢面带微笑娇言软语的模样,还真是分外乖巧。 文静姝面色又难看两分。 正在这时,前院来人,说李承锴叫朱赢过去。 朱赢自然知道众鑫商会的事一出,盛府绝不可能没有动作,李承锴此时召见她定是为了此事无疑。 博弈便博弈,谁还怕了谁不成? 朱赢正想向穆王妃告辞,却见她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一双与李延龄有几分相似的长眸看着那来通报的侍卫道:“老三不在家,他三天两头地召见老三媳妇做什么?去告诉他,有事就来此地说!难不成和自己的媳妇还有什么公事要谈不成?” 朱赢、文静姝:“……” 朱赢:穆王妃这智商在线的模样……还真是让人不太习惯。 文静姝:姨母难道真的已经被朱赢收买了吗? 侍卫讪讪地去了。 “你月份大了,好生回去歇着吧。”穆王妃对文静姝道。 文静姝起身,告别穆王妃后,由丫鬟扶着回去了。 穆王妃转而看向朱赢,开门见山:“你打算什么时候给老三生个孩子?” 朱赢直截了当:“过了年。” 穆王妃:“……” 朱赢捏着自己细细的腕骨,又有些愁苦道:“只是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吃不好睡不稳的,一点肉都长不起来。郑嬷说女人太瘦了不容易怀上呢。王妃,您知道怎样才能多长点肉吗?” 穆王妃:“……” 穆王妃自觉虽是看清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了,也知道下半辈子只有李延龄这一个亲儿子可以依靠,但如何与自己这个儿媳妇愉快地进行谈话,却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 过了片刻,李承锴果然来了。虽是面色不善,却也没说什么。 他总不能说‘我就是想和儿媳妇单独谈话,你做婆婆的捣什么乱’吧。 “朱赢,最近缅州要去大旻运一批盐铁,征用一下你的漕帮。”李承锴心情不好,懒得绕弯子,进门便直抒来意。 朱赢道:“可以啊,不过年底了水路略忙,我要回去问下漕帮那边还有多少船只能征用。” 李承锴盯着她道:“我的意思是,全部征用。” 朱赢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道:“全部征用,那我商会的生意怎么办?” “你的损失,王府会补给你。”李承锴道。 “好吧,就算商会的损失王府能补,但我漕帮下面共有二百八十二艘中等货船,三百一十一艘大型货船,王爷全部征用,有这么多盐铁要运?”朱赢问。 “这无需你过问。” “其实王爷心里想的是,一旦征用了,就不打算再还给朱赢了吧。”朱赢眸光锐利起来。 李承锴也不否认,只道:“缅州的水运,岂能掌握在你一人手里?” 朱赢笑了,道:“缅州民用物资的运输漕帮不过才占了四成,何来我一人控制缅州水运之说?若说一人控制,眼下我控制的也只是众鑫商会罢了,莫不是我拒绝盛家商铺的加入,有人去王爷那儿打朱赢的小报告了?帮着长子的亲家欺负幺子的媳妇,朱赢不服。” 李承锴恼羞成怒,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此事的关键根本不在于此。” “那在于何处?漕帮的归属权?建立漕帮的钱是我出的,人是我雇的,这是我的私有财产,将来可是要传给我儿子孙子的。王爷一句话就想拿走,有些不妥吧。再者漕帮建立不久,之所以能有今天的规模,不过是仗着我父皇一纸不收渡夜费的谕旨而已。王爷是否连这份谕旨也要接手,以示您已经完全臣服于我父皇了呢?”朱赢问。 穆王妃在一旁冷笑。 李承锴根本就不知道这一点,进退维谷之际深恨盛默全消息不够详尽,害他在这对婆媳面前如此出丑。当下恨恨地一甩袖子,走了。 朱赢对穆王妃道:“王妃,您瞧见了吧,大哥和二哥已经联手了,为了促成此事,王爷甚至连盛家绑架二哥之事都抛诸脑后。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万一我这边支撑不住,您说该怎么办呢?” 穆王妃斜她一眼:“支撑不住就回旻朝搬救兵!你这公主的名头就为了叫着好听的么?” 朱赢:“……”好吧,她终于也有败下阵来的时候。 过了几天,漕帮接到了王府发的檄文,要对漕帮船只征以重税。 朱赢转身就把漕帮的总部迁到了龙堰渡附近,那是大旻的地盘,缅州管不着。 李承锴给她气了个倒仰,刚想颁发对入境漕帮船只征以重税的檄文,却发现新城一夜之间物价飞涨。 百姓们存了一年的铜钱准备好好过个年,结果一夜之间发现自己什么都买不起了,当即便闹起事来。 李承锴怒不可遏,虽可杀一儆百,却也不能将事情做得太明显太难看,于是只得暂时作罢。 他这边气焰一消,那边物价又瞬间恢复了。 李承锴对朱赢掌控市场的能力颇为忌惮,但若以王府势力强行打压,恐为世人诟病,思前想后,倒让他想起一个人来——陶朱会掌柜赵翀。 第91章 打扫锅炉 李承锴本想借整顿市场之名请赵翀来对付朱赢,结果派去崑州的人回来说赵翀并不在崑州。 李承锴无奈之下只得找户部官员过来,准备成立官办商铺来分散众鑫商会对市场的控制权。 此事自然瞒不住朱赢,她也毫不在意。 她自己有船,有整个大旻做她的供货市场。李承锴若是也去大旻采购,运费首先就比她高,若不如大旻采购,那成本…… 李承锴很快就会知道,她朱赢之所以能开创今日之局面,可不是单单靠她琅琊王世子妃和大旻公主的身份。 那么多日日夜夜的未雨绸缪殚精竭虑,分析形式琢磨人心,她一个不受欢迎的下嫁公主,才成了如今可以直接与他这个缅州之主叫板的世子妃。 若是凭他一个突发奇想就能被打倒,她的根基未免也打得太不牢靠了。 正月初八,穆小峰成亲,朱赢带着鸢尾和凌霄去喝了喜酒。 看到一身喜服丰神俊朗的穆小峰,凌霄也只淡淡笑了笑,并未说话。 朱赢去新房看了新娘子,温婉小巧的一个女子,未语人先羞的那种,和凌霄完全是两种人。 凌霄送了几匹满庭芳生产的绸缎给她,算是她香囊手帕的回礼。 坑女大帝果如朱赢所料,得了李承锴的回复之后,一直拖到二月初才发来檄文商讨缅州援军之事。结果二月中旬,猋族打出了休战旗帜。 此番交战,猋族占领了崑州与缅州北部交界处的新月平原。这是一个狭长地带,不大,面积大约也就五百多平方公里。如今三方的地形,就好似猋族钉了个楔子在崑缅两州之间一般。 朱赢甚觉不解,占领这样一个只要崑缅双方一个夹击就能夺回的地方,到底有何意义?难道就为了延长三方的边境线? 不过这也不是她该考虑之事,因想着备孕,朱赢从年前就开始仔细调养,到了三月上,找大夫把了脉,确定身体没什么问题,她便准备去陇北找李延龄了。 穆王妃自是支持的。 年初时文静姝给李延年生了个儿子,如今三个儿子只有李延龄一无所出,加之李延龄快半年没回来了,眼下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李承锴自然也找不到理由反对。 于是三月初,朱赢带着穆小峰等二十人,王府又派了三十护卫,加上凌霄等丫鬟与粗使奴仆,并五十辆装满粮油布匹的马车,一行二百余人浩浩荡荡离开了新城。 三月,在大旻早已是花红柳绿草长莺飞,而在缅州,却才是冰雪初融草色初显的早春。 凌霄一路扒着马车窗帘看路两旁的沃野千里青山绵延,只觉心胸间也一片广阔。 这世间如此宽广如此辽阔,又何必为了那一个人一件事而作茧自缚呢? 如是想着,再面对穆小峰时,她便不再刻意坦然,也不再无意回避,而是随其自然。 朱赢在一旁看着,甚觉欣慰。 三月下旬,朱赢一行终是到了骁骑营主营所驻扎的下东村,兵士和百姓们都在修葺被雪压塌的房屋。见朱赢一行来了,副将杨英急忙来见。 “世子爷呢?”朱赢问。 “修葺房屋的木头不够,将军带着林郎他们上山砍树去了。”杨英指指不远处的大山。 朱赢的注意点却不在他去了哪里,而在:“林郎?哪个林郎?” “去年将军在乌蒙村救灾时遇到的一个少年,说是去乌蒙村投奔亲戚的,不料遇到雪灾,亲戚死了,就投了骁骑营。这小子虽然个子矮小身体单薄,却甚能吃苦耐劳,伺候将军勤快体贴,为人也孝顺,独自赡养一位双目失明的老娘。将军对他甚为照顾。”为了给雪中送炭的世子妃留个好印象,杨英说得十分详细。 听到这个“林郎”居然有个双目失明的老娘时,凌霄扭头看向朱赢。 朱赢面不改色,只微微笑道:“哦?世子爷那般直来直去的性子,还会照顾人?” 杨英恭维道:“将军自与世子妃您成婚后,性格温和不少。若换做以前,林郎这样体格的,他根本都不会收入骁骑营,更别提让他贴身伺候,还拿自己的伙食份例补贴他们母子俩的生活了,这都是世子妃之功。” 朱赢眯眼:她之功?说得好,可不是她之功么。 杨英见她表情有些不对劲,正欲询问,朱赢却又换了一副和蔼的面色,对杨英道:“我带来之粮食布匹你先收好,别告诉将军我来之事,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杨英连连应是,恭送朱赢去了李延龄的帐篷。 “公主,肯定是许琳琅这个贱……”一进帐篷,凌霄便攥紧了拳头怒不可遏道。 朱赢拍拍她的肩,笑道:“生什么气嘛,人既然都粉墨登场了,咱们看着便是。若是好看,给几个赏钱,若是不好看,便砸了她的场子。” 凌霄愤愤然地闭上嘴。 朱赢环顾四周,整个帐篷收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餐桌上碗筷洁净且干燥,盖在上面那块青色的布大约是用来挡灰的。书桌上笔墨纸砚各在其位,桌角还放着一只养着紫色野花的小瓦罐。床铺之整洁自不必说,就连衣服和裤子都分门别类,叠得整齐划一。 朱赢随意抖开一件衣服,便见袖口磨损处的针脚细密平整,缝得结结实实。 她唇角勾起讽刺的微笑,将衣服一丢,回身吩咐凌霄:“把床上的被褥床单全换了。” 一个时辰后,帐外隐隐传来李延龄的说话声。 歪在床上小憩的朱赢睁开眼睛,缓缓坐起身来,伸手摸了摸发髻,见没乱,便伸手捋了一下额角碎发。 帐帘一掀,李延龄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年,一抬眼看到朱赢坐在床沿上,两人一时都怔住了。 少倾李延龄回过神来,眼眉一时都被欢喜淹没,嘴咧得快到耳朵根,大步上前,一声不吭就把朱赢给拥怀里了。 虽是不言不语,但那份迫不及待如获至宝的激动与情意,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 朱赢听着他胸腔间传出的激烈的心跳声,微微睁开双眸,清亮而凌厉的目光宛若实质般一下就从林郎,或者说许琳琅的眼中直射她的心里。 许琳琅如梦方醒,看着两人相拥的身影,一时间面色如土,近乎仓惶地转身往帐外奔去。 然而帐外却也并非她可避之处,她前脚刚出帐篷,后脚就传来了凌霄难掩厌弃的嘲讽声:“哟,这位小哥怎的这般面熟呀?” 李延龄此时此刻根本无心关注外面发生了什么,他略略放开朱赢,伸手捧着她小脸,带着些不可置信的兴奋问道:“你如何来了?” 朱赢抬眸看他,一双美目似笑非笑:“来给你治疗眼疾啊。” 李延龄疑惑地一蹙眉,恰帐外传来许琳琅嘶哑的呼救声:“将军救我!” 李延龄迟疑了一下,但终究还是转身出帐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小峰的手下押住了许琳琅。 “穆小峰,你做什么?”李延龄问。 穆小峰为难地看了看跟着李延龄出来的朱赢,拱手作礼实话实说:“回将军,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将军救我!”许琳琅看着李延龄急切道。 李延龄回身看朱赢。 朱赢略略抬起玉琢般的下颌,眼角斜斜一挑许琳琅,问李延龄:“要救么?” 李延龄看着她挑衅的模样,有些无奈,问:“你一来便押住我骁骑营的兵士,是为何意?” 朱赢淡淡笑道:“哦?我倒不知,原来骁骑营还收女人当兵?” 李延龄如遭雷劈,愣了半晌才回过头去看许琳琅,却见许琳琅泪流满面,一双黑浸浸的眸子哀怨地看着他,却并不为自己辩解。 朱赢伸出一指抵着李延龄的胸将他推开,语气不善:“起开!你的账我待会儿再来跟你算!” 李延龄目瞪口呆地看着朱赢着人押着许琳琅进了一旁许琳琅的帐篷,过了半晌才木呆呆地问穆小峰:“林郎是……女人?” 穆小峰同情地看着李延龄,道:“回将军,据属下所知,她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个居心叵测的女人。” 李延龄:“……”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许琳琅的帐篷里,朱赢环顾一下她男人一样的生活环境,又看看她被晒成麦色的脸庞,拎起她袖子看了看她的手,那手粗糙干裂,指腹上都磨出了茧子,哪还像是女人的手?难怪乎李延龄会被她骗过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原来你心中的高处,是在这儿。呵,与自己心仪的男人称兄道弟是种什么感觉?快活么?”朱赢问。 许琳琅咬着唇低头不语。 朱赢绕着她走了一圈,最终在她面前站定,两指捏住她下颌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问:“怎么不说话?他不曾帮你说话让你心如死灰了?还是嗓音太难听,不好意思开口呢?” 许琳琅头一扭,从她微凉的指尖上挣脱下来。 凌霄怒道:“公主,这般恩将仇报的贱婢,您跟她废什么话,直接发落了清静。” 朱赢摇摇手指,道:“看看人家为了亲近世子,都把自己毁成什么样了?这哪还是当初你我认识的那个水灵灵的许琳琅啊?如此情意,实在叫人感动。况且这几个月她将世子照顾得这般好,我谢她都来不及,发落什么?” “你不用这般阴阳怪气,既然落在你手里,随你发落便是,你总不敢杀我。”许琳琅终是忍不住开口了。 第92章 除夕快乐 “这句话中你只说错了一个字。我不是不敢杀你?而是不想杀你。”朱赢看着一脸不以为然的许琳琅,微微扬起小脸,道:“诚然你现在不是我的丫鬟了,按理说我无权对你喊打喊杀。可即便我杀了你,你觉着谁会为你做主?世子?王妃?还是你那个瞎了眼的娘?” 许琳琅无意识地咬唇。 “世子会否为你做主我们权且不谈,待会儿直接验证也可。王妃……”朱赢看着许琳琅笑,“她若是有心护你,你会连我要过来都不知道?以至于毫无防备之下被我抓个正着?” 许琳琅眼中射出恨意。 “你也用不着恨她,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动作太慢。这都小半年了,别说上床,世子甚至连你女人的身份都没识破。你到底干什么来了?难不成彼此间越是熟络,你还越不好意思下手了?”朱赢悠悠道。 许琳琅面露痛苦之色,依然不说话。 “至于你那个娘,说实话,我要让你们母女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真的不比碾死一只蚂蚁更费力。”朱赢道。 “那你还在磨蹭什么?动手啊!”许琳琅梗着脖子冲朱赢叫道。 朱赢伸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 许琳琅一惊之下,本能地用手扯她的手腕。 凌霄上来连同她双臂在内将她一把紧紧抱住。 许琳琅挣扎着踢朱赢,凌霄对傻站一旁的侍卫道:“还不过来给她按住!” 那侍卫见朱赢亲自动手杀人,正愣着呢,经凌霄提醒,忙过来抱住许琳琅的腿。 这下许琳琅彻底动弹不得,朱赢手下一加力,登时被掐得呼吸阻断脸庞涨红,喉间不断发出“呃呃”的恐怖声响,微微瞪出的双眸死死地看着朱赢,绝望与恐惧之后,深藏着一丝求饶之意。 就在她被掐得视线模糊眼珠翻白,快要失禁之时,朱赢突然放手。 “唉,手好酸。”朱赢甩着手,示意凌霄与那侍卫放开许琳琅。 许琳琅一下跌倒在地,捂着脖子咳嗽连连。 “话说得那般气势凛然,我还以为你真不怕死呢。”朱赢看着地上的许琳琅笑道。 许琳琅咳得浑身颤抖,没有应声。 朱赢揉着自己细细的手指,道:“不杀你,不是因为我怕什么,而是因为……死多简单,不过痛苦片刻,便永远安乐了。活着,才能受苦,受罪,你说对么,许琳琅?” 许琳琅扭过头,充血的双眸瞪着她,嘶哑的嗓音难听至极:“你究竟想怎样?” “不想怎样,就是想让你好好活着,活在新城,活在王府附近,看着我与世子甜甜蜜蜜卿卿我我,子孙昌盛恩爱到老。”朱赢道。 许琳琅脸上的血色瞬间便褪了个干干净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朱赢。 朱赢却不看她,只低头看着自己纤柔的手指,口中道:“我真的觉着奇怪,想不明白啊。自我与你相识以来,对你只有恩没有怨,为什么背叛我呢?疑惑了那么久的事情,今日却在你看向世子的那一瞬间得了答案——原来你喜欢世子啊。若是所料不错,当是在崇善院时就看上世子了吧?因我压着不敢造次,于是才设法搭上了王妃,把王妃当做跳板,送你来世子身边?” 说到这里,她抬眸看向许琳琅:“若是如此,心仪了那么久,筹谋了那么久,终于得偿所愿之时,你怎么连自己是女人的事都不告诉世子呢?以你的手段,想要‘不小心’被世子发现真相,应该不太难吧。” 许琳琅低着头,眼中泪水满溢,既痛苦又酸楚。 “你在崇善院时,与世子并没有接触的机会,心生爱慕,不过是为他外貌所吸引。然而等到这次真正近距离接触之后,你才发现,世子果然如你所想那般,光明磊落襟怀坦白,乃是时间难得的好男子。 与他相处的每一天,你俱都万分甜蜜万分珍惜。可是,也正因为如此,你更不敢在他面前暴露身份。只因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以他的性格与为人,他如何肯让一个女人留在骁骑营,留在他身边? 可若是不能执行原定的计划,又时时担心被他识破真身,于是只能让自己越来越像个真正的男人。粗糙的皮肤,嘶哑的嗓音,满是茧子的双手……不过就为了能留在他身边,你这般豁得出去,难道我还看不出你对世子用情有多深?” 朱赢走到许琳琅身边,蹲下来歪头看着她道:“可是怎么办呢?我猜他一点都不喜欢你,甚至于,现在还有点厌恶你了。” 许琳琅猛然抬起头来,道:“你不过就仗着出身比旁人好罢了,一切都得来全不费功夫。” 朱赢笑:“对呀,我有这一条就够了。” 许琳琅语噎。 朱赢站起身,不再多言,出了帐篷吩咐两名侍卫道:“去,连同她老娘一起送回王府去,跟王妃说还让她留在敦睦院吧,每个月月例我来给。” 侍卫领命。 朱赢一抬头,发现李延龄还站在不远处的营帐前眼巴巴地看着她。 “凌霄,去吩咐车夫套车。”朱赢道。 凌霄答应着去了,朱赢转身便走。 没走几步就让李延龄给扯住了,朱赢回身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无喜无怒。 周围都是骁骑营的士兵,李延龄当惯了铁面将军,一时拉不下脸来做小伏低。可瞧朱赢这样子,好不容易来一趟,结果话还没说几句就要走,他如何能让? 当即便半拖半抱地把朱赢带回了他的帐篷。 “你……”进了帐篷,朱赢挣开他,刚说一个字,那边已经没头没脸地吻了过来。 朱赢:“……!”当即愈发生气地挣扎。 一个古代人,居然还套路上了,有什么矛盾吻一吻就全部解决那是只有现代肥皂剧才能办到的事好吗? 李延龄没做贼心也虚,朱赢一挣扎,他搂了一次没搂住,不敢硬来,便让朱赢挣脱了去。 朱赢抽帕子拭脸颊上的口水,美目灼灼:“哼!” 李延龄握着她的胳膊,低声道:“你别生气,我、我真不知她是女子啊。” “身为骁骑营的将军,不说明察秋毫吧,连这点识人之能都没有,你叫我如何信你?”朱赢道。 李延龄急得几乎要抓耳挠腮,憋了半天道:“主要是她装得太像了……要不你说,要怎样才能信我?” “我要审你,你肯不肯?”朱赢不怀好意地眯起眼上下打量他,那坏透了的小模样看得李延龄心里直痒痒,一叠声道:“肯,你要怎样都行!”说着又欲吻她,朱赢手一推就将他推倒在床铺上。 片刻之后,李延龄叫朱赢给绑在了床板上。 有了上次挣断一根床柱的教训,朱赢这次绑得格外仔细且结实,双手,双脚,身体分门别类,足足用了六根三丈长的麻绳。除非李延龄能把半尺厚的床板挣断,否则他绝无挣脱之理。 绑完之后,李延龄挣动一下,发现完全动弹不得之后,他有些无奈地看向朱赢:一个长在深宫娇娇弱弱的公主,怎么就这么爱绑人呢?而且这绑人的手法还……这般纯熟? 朱赢去他摆放武器的案上挑了一把小巧的匕首,转身回到床上,腿一分,跨坐在他小腹上。 这熟悉的姿势自然让李延龄联想到某些*的时刻,小腹一抽间,旷了半年的某处几乎立刻昂首挺胸向朱赢致敬了。 “喂,想什么呢?眼睛不许乱看!”朱赢用匕首拍拍李延龄的脸。 李延龄收回盯在她下腹处的视线,喉结滚动,双臂使力挣了挣,一脸渴望地看着朱赢道:“能不能待会儿再审?你先把我放了。” 朱赢勾起唇角,用刀背刮着他冷剑般的眉毛道:“问题还没交代清楚,想什么好事呢?说,当初是怎么认识许琳琅的?” 李延龄无法,只得忍着火烧火燎的欲-望将当初遇到许琳琅的经过讲了一遍。 “原是如此。”朱赢不置可否,冷冰冰的刀尖慢条斯理地在男人轮廓深邃的脸上游移,滑过眼窝,攀过鼻梁,在柔软的唇上略停了停,又一路向下,既危险又勾人。 “然后呢?”朱赢咬着刀背将匕首衔在口中,伸手解开他的衣襟,男人精壮结实的上半身渐渐裸-露在三月微凉的空气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很快又被血管里奔流的热血给融化了去,恢复了平滑。 李延龄胸膛起伏得厉害,喉头发干:“她果然跟着我们一起撑到了最后,其中有两次为了救百姓都差点被坍塌的屋顶砸到,我觉着这小子能吃苦,就收他做了我的随侍兵。” “随侍兵,衣食住行,沐浴就寝,都归她管咯?那这里,这里……”朱赢一边说刀尖一边在那壮实的身体上游移,那一点冰凉过处,肌肉块块紧绷,“是不是都被她看过?碰过?” 李延龄被她撩拨得绷紧了身子,盯着朱赢的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喘息道:“没有,就、就让她擦过几次背……你先放了我,我忍不住了。” “我怎么你了你就忍不住?忍不住也给我忍着!”朱赢刀尖碾过李延龄胸前红豆,一路滑到他八块腹肌的小腹上绕着那圆圆的肚脐眼打转。 李延龄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这次却不是因为冷。 “朱赢,你先放了我,过后你怎样惩治我都行,嗯?”李延龄憋得都快爆炸了,却还要耐着性子诱哄朱赢。 朱赢俯低身子,双手撑在李延龄头侧,李延龄昂起脸来想吻她,朱赢不让他得逞,那差之毫厘求而不得的感觉让李延龄抓狂地一阵乱挣,弄得床板乱响。 朱赢忽然低头封住他的唇,男人瞬间安静下来,近乎饥-渴地吮着朱赢嫩滑的唇瓣不放,仿佛再多吮一会儿就能出蜜似的。 可惜朱赢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她很快就收了她的恩赐,看着男人欲求不满的眼道:“虽然你交代了,看样子也不像说谎,可我还是不高兴,待我想想再说。” 说着,自顾自地脱下外衫裤袜,扯过被子往两人身上一盖,就这么枕着李延龄的胳膊睡了。 李延龄:“……”这女人绝对是想弄死他! 他试着凑过脸去亲朱赢,结果发现伸长了舌头离朱赢的鼻尖还差一寸距离,焦灼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发现朱赢方才拿的那把刀就放在床头。 他的手虽被绑住了无法动弹,但毕竟是绑在床板上的,顺着床板的方向可以小幅度的上下移动。 李延龄估摸了一下距离之后,眼睛便亮了。 朱赢赶了半个月的路,也是累了。故而虽然出了许琳琅这档子恶心事,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她心中倒也没存太多芥蒂,躺在男人身边又格外安心,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然而没安逸一会儿,忽然就被身上的动静给惊醒了。 她睁眸一看,李延龄正生龙活虎地趴在她上面,眼冒绿光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朱赢惊了一跳,下意识地问:“你怎么……”挣脱的? 后面三个字模糊在男人火热的唇间,再也没能完整地说出来。 第93章 变故 因着朱赢来了,随后几天李延龄便将一切事宜都交予杨英和万振打理,自己翘班带着朱赢游山玩水欣赏春光。 雪融不久,地上的泥土吸足了水分,滋养出漫山遍野的花红柳绿来。 矫健的骏马吃饱了嫩草,四蹄如飞地载着两人在远离了村落的山野间飞奔。 朱赢迎着温暖的春风,在明媚的阳光下微微眯着眼,什么利益什么权谋此刻统统不愿去想,心胸间难得的一片清宁。 跑到一片开满了紫云英的山坡下时,李延龄勒住了马。 朱赢看着漫山遍野的紫红色小花,情不自禁地感慨:“好美!” 李延龄见她喜欢,便翻身下马,将她也抱了下来。 朱赢提着裙摆在花海中徜徉了一会儿,回头看着李延龄笑。 四月,艳阳,花海,美人,微笑。这世界简直不能更好。 李延龄迎上去揽着朱赢的腰,低下头来与她额头相抵,低声道:“难得看你笑得这般心无负累,我很高兴。” “因为这里只有你我,没有旁人。”朱赢仰起头亲了亲男人的唇,眼见男人的眼神又开始不对劲,她急忙转移话题:“近来我与你母亲关系有所改善。”饿了一冬天的狼,见了她这块送上门的肥肉,竟夜吃个没完,她实在有些承受不住。 于此时的朱赢而言,野合固然美好,身体更加重要啊~ 一提到穆王妃,李延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问:“怎样个改善法?” 朱赢笑道:“王爷针对我的时候,王妃会帮我了。” 李延龄眸光眉峰微蹙。 朱赢伸手给他抹平了,捧着他的脸道:“放心,只要他不出非常手段,暂时还动不了我。只不过,照此下去,我们与王爷之间,只怕迟早会有一战,你……” 朱赢话未说完,李延龄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下颌抵着她的额角,沉默了片刻,道:“我别无所求,只求你安然无恙,只求不失去你。若是连这一点他都不能成全,我无话可说,惟拼命尔!” 朱赢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肢,将脸埋在他胸前不说话。 一朝穿越,两世为人,她上辈子没有积德,这辈子却还能收获这样一份真挚的感情,也算上天对她的眷顾。 “其实若是可以,我也愿和你生活在这样的山水之间,无牵无挂,无忧无虑,未尝不是人间幸事。”朱赢道。 李延龄放开她,轻轻掌住她的脸颊,道:“我不愿意。” 朱赢:“……” “即便是男耕女织,我也不舍得你受那样的苦。我只望哪天能真正让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得肥肥壮壮白白胖胖……” “然后就好宰了是吧?”朱赢接口。 李延龄摇头,对她附耳低语一番。 朱赢眯眼,伸手掐着男人薄薄春衫下紧实的肌肉道:“抱起来热乎乎压起来软绵绵?言下之意我现在抱起来冷冰冰压起来硬邦邦咯?” 李延龄被她掐得大笑,抱着她一下就滚到花地里去了。 虽是有鸢尾留在新城帮朱赢理事,朱赢却也不能久待,逗留几日便准备回新城去了。 灾区这边怕是还得一两个月才能完事,不过无妨,李延龄答应朱赢这边的事处理完之后就回新城看她。 启程这天李延龄见前后有五十侍卫保护朱赢,这一路去新城走官道也没什么特别偏僻难行之处,略感放心。 夫妻俩依依惜别之后,李延龄叮嘱穆小峰等人不要走夜路,留几匹飞骑押尾,若有什么情况,立刻飞马来报。 就这样,朱赢一行踏上了归程。 头两天一路无事,众人天亮启程,夜暮投宿,路程都是规划好的,根据城镇之间的距离长短调整出发时间与行进速度。 因许琳琅母女俩和那五十辆运货的马车比朱赢早启程几日,故而朱赢此行就三辆马车和五十飞骑,行程大大加快,大约十天左右就能回到新城。 离开李延龄的第三天下午,朱赢一行行经猪笼山侧时,被一支迎亲队伍挡住了前路。 也不知是当地风俗还是什么,这帮迎亲的走得特别慢,一路吹打热闹颠晃婚轿,夫家人给奏乐的和抬轿的发喜钱,就能好好走一段,然后又停下来闹,周而复始。 领队的穆小峰来到朱赢的马车旁,道:“公主,要不属下去叫他们让让,我们先过去?” 朱赢看着前面那新郎被闹得又羞又囧满头大汗的模样,直觉好笑,道:“不用了,就让他们闹去吧,成亲是大事,别坏了人家的心情。过了这个山口道路宽阔了,我们再超前便是。先原地驻扎吧。” 穆小峰领命,让队伍停在了路边。 朱赢下了马车,和凌霄一起去旁边的山坡上摘开得正艳的山花。 穆小峰等人警戒四周。 如此等了足半个多时辰,那支迎亲队伍才终于晃出了山口,朱赢等人重新启程。 走不了多久又遇到一个放猪的小孩,□□岁大。穆小峰皱眉,觉得今天这一路状况也委实多了些。 那小孩见后面来了那许多人,也是慌乱,着急忙慌地撵猪,结果跑散了两头,小孩看看身边那十几头猪,再看看跑远的那两头,没招了,坐路边嚎啕大哭。 朱赢虽心有疑虑,但也怕是自己多想了。那毕竟是个孩子,若是丢了两头猪,回去还不知如何受罚。于是又派了几个人去帮他逮猪,耽误了小半个时辰。 再启程时倒是没什么状况了,不过天也快黑了。穆小峰加快了行进速度,说是大约半个多时辰能到下一座城镇。 朱赢心内稍安,和凌霄在马车里讨论插花技艺。 天彻底黑下来后,围在马车周围的侍卫点起了火把给车夫照明,唯恐车夫看不清路颠了朱赢。 马车辚辚的车轮声碾碎春夜的寂静,拂进车窗的风也带着春夜特有的温柔与芬芳,一切似乎都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可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跑在最前面的两匹马突然被绳索绊倒,后面挨得近的收势不及被带得连翻了几匹。 一片混乱中穆小峰的声音高亢响起:“有刺客!保护公……”喊道一半声音却戛然而止。 侍卫们训练有素,在变故发生的一刹便灭了火把。有侍卫趁黑扶朱赢下了马车,想借夜色掩护带她逃离藏匿。然而不过须臾之间,四周便冒出来大批凶徒,就连队伍末尾那几骑用以报信的飞骑跑出不远都被射杀,朱赢她们更是被团团围住逃生无门。 凌霄扶着朱赢进退不得,正好身边一位侍卫被砍倒,手中长刀掉落在她脚旁,她伸手便捡了起来,打算着谁靠近便砍谁。 可夜色茫茫四周混乱,她连敌我都分不清,更遑论防御杀敌了。 朱赢的手冰凉,虽是死过一次,却也不代表她就不怕死,对方有备而来,她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只可惜这些跟随她的人,无辜枉送了性命。 她原以为是李承锴或者盛家之流为了除去她,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半路截杀她。可身边侍卫一个个倒下去,她和凌霄却安然无恙,对于对方的身份及来意,她渐渐生疑。 这场战斗,对方显然占了压倒性的优势,五十几条人命,也不过费了他们一刻时间而已。 一刻之后打斗声彻底消失,周围人影幢幢,都是在拖拽尸体的。 夜色中朱赢只看到他们将所有尸体都搬上了几辆马车,动作利索地打扫完战场驶离了此处,方才浩浩荡荡五六十人,如今只剩了她和凌霄两个站在原处。 凌霄猛然回神,见无人看着她们,拽着朱赢就欲跑。结果一转身,却见不远处一条点着火把的长龙正迤逦而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朱赢心中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近乎麻木地看着那队人奔至近处。 火把下,那些人的衣着很熟悉,琅琊王府侍卫的打扮,人数差不多也就四五十的样子。 然而为首那人却不是王府中人。 朱赢盯着高踞马上的那人,默默攥紧了拳头,从齿间挤出两个字:“赵翀!” 赵翀身后下来两个人,上来就欲抓凌霄。 凌霄也是凶悍,挥刀就向走在前头的那人砍去。 那人轻轻松松扭头一躲,伸手一把擒住凌霄手腕,往背后一扭,只听“咯”的一声轻响,凌霄瞬间白了脸,手中的刀也掉落在地。 那两人把凌霄绑了,押到后面一辆马车上。 赵翀这才下了马,步履从容地向朱赢走来,脸上似乎还带着笑,道:“公主,又见面了。” “你想怎样?”朱赢此刻分外冷静。既然不杀她,那必然可以做利益交换。 “我想怎样,你不知么?”赵翀伸手向朱赢的脸颊探来。 朱赢心生厌恶,抬手就想将他的手打落,不料他手势一转,抓住朱赢的手将她拉入怀中抱住,与此同时,一块散发着奇怪味道的帕子捂上朱赢的口鼻。 “即便之前不知,很快,你就会知晓的。”朱赢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只听男人嗓音低沉语调幽魅地在她耳旁低声道。 第94章 额萨王 又忽悠你技术小哥呢,这个订阅姿势根本不对~  若不是知道他是傅攸宁派来的,她定会留下他。 可最终,她能做的只是帮他与药童办妥了官凭路引,给足了盘缠,让他自回帝都去。 鸢尾来跟她说人走了的时候,朱赢正捏着本书坐在窗下,木呆呆地看窗外那一排芭蕉。 “鸢尾,我是不是活得有点窝囊?”木了半晌,朱赢忽然问。 鸢尾:“……” 正好凌霄从门外进来,听见这一句问,便大咧咧道:“公主,都快十六年了,您才反应过来呐?” 朱赢:“……” 鸢尾见凌霄一脸无所觉的模样,正想对她使眼色,便见朱赢将书重重地往桌上一摔,起身便走。 “公主,去哪儿?”鸢尾追在后面问。 朱赢足下生风,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挣钱!挣够了钱,雇几个武艺高强的绿林好汉,把让我窝囊的人砍个九九八十一段……”话还没说完就生生地噎回了喉中。 凌霄正站在门内侧,稍稍一探头就发现世子爷正站在门外与朱赢大眼瞪小眼。 李延龄看着自己的小妻子,依然的眉笼烟月唇似红豆,依然的眸横春波鼻管玲珑,可神情却全然不似往日的娇慵俏皮。 那股子拢也拢不住的烦躁与抑郁,丝丝缕缕地顺着她的眼角眉梢往外溢,连瞪着他的目光都是隐忍而倔强的,犹如一只半张着利爪的小猫,摆出防御的姿态,紧绷柔软的脊背,随时准备攻击,或者炸毛。 作为琅琊王府的王世子妃,这样的神情与姿态其实并不妥当,可李延龄看着这样的朱赢,却没来由的心中一软。 他屏退下人,迎上前来,低声问:“赶走张正,便让你这般不悦吗?” 朱赢仰头看他,这个初见面眉与眼都如刀一般的男人,此刻面对她,似乎连那天生狭长锋利的眼角都柔软了。 她慢慢吐尽了梗在胸口的那一股气,道:“不悦倒不至于,只有觉着有些无力。有些人有些事,你不曾想要时,别人强加给你,你不能拒。当你习惯之后,别人强行剥夺,你也不能留。自己的生活,却由得别人翻覆的感觉,真让人抑郁。” 李延龄似是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有些笨拙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发现把原本顺滑的发丝给摸毛了,又讪讪地收了手,踌躇半晌,独辟蹊径道:“走吧,我陪你出府逛逛。” 朱赢:“……”本来没什么心情,想起凌霄为了盘店一事无辜挨了顿打,也该补偿补偿她。 于是朱赢便叫了凌霄鸢尾,收拾一番后,正准备出门,忽见穆小峰脸色难看地跑过来,对在门外等她的李延龄说了几句话。 朱赢隐约只听到“张正”“杀”“人头”等几个字眼,心中不由一沉。 李延龄听完穆小峰的汇报,长眉凛得像两把即将砍出去的刀。一回头见朱赢正看着他,他强自控制住了情绪,对她道:“张正叫人杀了。在家等着,这次,我给你交代。”说着,带着穆小峰一干人等,转身就走。 朱赢心里乱糟糟的,想起早上还见过张正,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人就没了,怎么想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三七不在,朱赢的消息闭塞了许多,她特意派个小厮出去打听。 过了半个时辰那小厮回来,说张正和药童都叫人给杀了,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还扔到了仙客来的门口。 凌霄听了,气得直骂娘。 朱赢却反而冷静下来,对鸢尾道:“去请尚嬷过来。” 尚嬷是刘芸推过来的,才过了几天,刘芸脸上本就所剩无几的青春-色彩彻底褪去,如今看着,倒如个心如死灰的中年女子一般。 朱赢屏退众人,张口就问:“尚嬷,有什么办法能治福阳公主?” 尚嬷道:“福阳公主不用您治。” 朱赢不解。 尚嬷道:“福阳公主皇后所出,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她眼里,只要她想要,天下间就没有她得不到的。这辈子栽过的最大的一个跟头,怕就要算她的婚事了。” 朱赢道:“您的意思是,她和傅公子过得并不好?” 尚嬷点头,道:“傅公子出身名门,涵养风度自不必说。便是真的恼了怒了,也能克制出三分彬彬有礼来。可对旁人彬彬有礼,那是教养好,对自己的妻子彬彬有礼……福阳公主是真的倾心傅公子,如何甘心得到人却得不到心?这些年在驸马府也是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奈何傅公子油盐不进,夫妻二人渐行渐远。福阳公主屡屡进宫到皇后面前去哭诉,说傅公子对她不好。皇后召傅公子进宫问话,傅公子家风严谨洁身自好,屋里既无通房也无小妾,不酗酒不赌钱,对福阳公主虽没什么感情,却向来是以君臣之礼敬着的。皇后想发难,师出无名,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奈福阳公主三天两头地来哭,也是不胜其烦。那时其实是老奴提醒福阳公主,想解决问题,需从根源上想办法,福阳公主这才想起公主您来。” 朱赢:“……” 尚嬷接着道:“从那时起福阳公主便撺掇着皇后为您指婚,可一来那时您尚未及笄,二来朝中也没什么品行不端相貌丑陋的大臣能尚公主,于是便拖了下来。恰在此时,皇帝有意笼络琅琊王。缅州离帝都数千里之遥,琅琊王与皇帝又是互相猜忌的关系,而且听说琅琊王还有个粗鲁好武的儿子二十一岁了尚未婚配,于是这桩‘好姻缘’便落在了您头上。更甚者,为了让傅公子有所顾忌,她们还将老奴安排到公主身边,以便随时掌握公主您的情况。老奴不知傅公子心里对您究竟是何想法,但自从赐婚的旨意下达后,老奴瞧着傅公子似乎沉郁了不少,但对福阳公主,态度倒的确有所软化。 老奴临行前,福阳公主曾甚为得意地对老奴说,别让您过得顺心就成了。可这段时间下来,见那边动作频频,只怕张正也通过某种方式将公主在此的遭遇传回帝都去了。福阳公主与傅公子必然关系再度恶化,才会这般丧心病狂地对付您。她的心性老奴了解,无非是‘我不好过,旁人也别想好过’罢了,手段残酷,也算她的一大特点。她派人杀张正,无非两个目的,第一,断您一条臂膀,顺便震慑您。第二,警告傅公子,他的小动作她并非不知,更不是毫无办法。张正无辜丧命,必然引起傅公子剧烈反弹。福阳公主对傅公子执念已深,不用旁人推波助澜,自己就足够将自己折磨得痛不欲生。是以,老奴才说,福阳公主不必您来治,您也治不了她。普天之下,惟有傅公子一人治得了她。” 朱赢:“……”这算现身说教“爱上一个人,就是给了他伤害你的权利”么? 她有些无力地倚在桌沿,道:“这样说来,只要傅公子一日不与她恩爱甜蜜,我便永无宁日了。” “公主能不能有安稳日子过,只看两点。第一,世子爷手腕如何?强硬回击,将事情闹大直至上达帝听,皇帝为顾全大局,自然会制止福阳公主继续胡作非为。第二,能不能找出福阳公主安插在琅琊王府的钉子,这个钉子若只是个下人,福阳公主偃旗息鼓了,她/他自然也就失去了价值。可若这个钉子不是下人……”尚嬷与朱赢目光交汇,意思不言而喻。 其实这一点朱赢也已想到了,若不是福阳公主在琅琊王府有人,穆王妃不可能知道张正是傅攸宁送的。 可就在刚才她还有另一种猜测:张正此事,会不会是尚嬷的手段? 以尚嬷心思之深,即便她一开始不知道张正是傅攸宁的人,这段时间下来也该猜出张正无论如何不会是福阳公主的人。她被福阳公主废了一双腿,立志要报复福阳公主。在她知道张正是傅攸宁的人之后,杀张正能激化傅攸宁与福阳公主的矛盾,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可是……真的会是她吗? 朱赢正胡思乱想,便听尚嬷悠悠叹了口气,问:“公主,您是不是在怀疑老奴?” 朱赢愣了一下,道:“曾怀疑过,但现在不怀疑了。” 尚嬷抬头看她:“哦?为什么?” “因为您是个明白人,明白人会做明白事。”朱赢也是瞬间想通的,即便此事她计划得滴水不漏,可有一件事是她无法掌控的,那就是,杀人凶手能不能顺利逃脱? 如果杀人凶手不能顺利逃脱,以尚嬷如今的情况,是否能让一个人拼死为她守口如瓶?即便杀人凶手顺利逃脱了,尚嬷人在王府,腿脚又不便,要安排此事,总需通过旁人。她能保证自己滴水不漏,可她能保证旁人也如她一般不露马脚么? 而一旦事发,福阳公主她已然得罪,再得罪了她朱赢公主,天下之大,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所? 是以,想来想去,此事是她所为的可能性极小。 尚嬷笑了笑,看着朱赢道:“公主曾说不会、也无心于内宅的勾心斗角,可依老奴看,公主但凡肯努力一下,未必不能成材。” “……从小到大你抽他还抽得少么?哪次顶事了?延庆不在了,我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你还真想抽死他不成?”穆王妃捏着手帕激动地冲李承锴喊道。 李承锴铁青着脸,死盯着一声不吭的李延龄。 文静姝扶着门框已经哭成了泪人。 “怎么回事?”朱赢轻声问站在祠堂外一脸焦色的简书等人。 简书还未说话,那边文静姝忽然转过头来,见是朱赢,几步窜了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往李承锴那边拖去,一边拖一边道:“你不是公主吗?快去向王爷求个情,表哥都快被打死了。” 第95章 身孕 又忽悠你技术小哥呢,这个订阅姿势根本不对~  若不是知道他是傅攸宁派来的,她定会留下他。 可最终,她能做的只是帮他与药童办妥了官凭路引,给足了盘缠,让他自回帝都去。 鸢尾来跟她说人走了的时候,朱赢正捏着本书坐在窗下,木呆呆地看窗外那一排芭蕉。 “鸢尾,我是不是活得有点窝囊?”木了半晌,朱赢忽然问。 鸢尾:“……” 正好凌霄从门外进来,听见这一句问,便大咧咧道:“公主,都快十六年了,您才反应过来呐?” 朱赢:“……” 鸢尾见凌霄一脸无所觉的模样,正想对她使眼色,便见朱赢将书重重地往桌上一摔,起身便走。 “公主,去哪儿?”鸢尾追在后面问。 朱赢足下生风,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挣钱!挣够了钱,雇几个武艺高强的绿林好汉,把让我窝囊的人砍个九九八十一段……”话还没说完就生生地噎回了喉中。 凌霄正站在门内侧,稍稍一探头就发现世子爷正站在门外与朱赢大眼瞪小眼。 李延龄看着自己的小妻子,依然的眉笼烟月唇似红豆,依然的眸横春波鼻管玲珑,可神情却全然不似往日的娇慵俏皮。 那股子拢也拢不住的烦躁与抑郁,丝丝缕缕地顺着她的眼角眉梢往外溢,连瞪着他的目光都是隐忍而倔强的,犹如一只半张着利爪的小猫,摆出防御的姿态,紧绷柔软的脊背,随时准备攻击,或者炸毛。 作为琅琊王府的王世子妃,这样的神情与姿态其实并不妥当,可李延龄看着这样的朱赢,却没来由的心中一软。 他屏退下人,迎上前来,低声问:“赶走张正,便让你这般不悦吗?” 朱赢仰头看他,这个初见面眉与眼都如刀一般的男人,此刻面对她,似乎连那天生狭长锋利的眼角都柔软了。 她慢慢吐尽了梗在胸口的那一股气,道:“不悦倒不至于,只有觉着有些无力。有些人有些事,你不曾想要时,别人强加给你,你不能拒。当你习惯之后,别人强行剥夺,你也不能留。自己的生活,却由得别人翻覆的感觉,真让人抑郁。” 李延龄似是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有些笨拙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发现把原本顺滑的发丝给摸毛了,又讪讪地收了手,踌躇半晌,独辟蹊径道:“走吧,我陪你出府逛逛。” 朱赢:“……”本来没什么心情,想起凌霄为了盘店一事无辜挨了顿打,也该补偿补偿她。 于是朱赢便叫了凌霄鸢尾,收拾一番后,正准备出门,忽见穆小峰脸色难看地跑过来,对在门外等她的李延龄说了几句话。 朱赢隐约只听到“张正”“杀”“人头”等几个字眼,心中不由一沉。 李延龄听完穆小峰的汇报,长眉凛得像两把即将砍出去的刀。一回头见朱赢正看着他,他强自控制住了情绪,对她道:“张正叫人杀了。在家等着,这次,我给你交代。”说着,带着穆小峰一干人等,转身就走。 朱赢心里乱糟糟的,想起早上还见过张正,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人就没了,怎么想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三七不在,朱赢的消息闭塞了许多,她特意派个小厮出去打听。 过了半个时辰那小厮回来,说张正和药童都叫人给杀了,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还扔到了仙客来的门口。 凌霄听了,气得直骂娘。 朱赢却反而冷静下来,对鸢尾道:“去请尚嬷过来。” 尚嬷是刘芸推过来的,才过了几天,刘芸脸上本就所剩无几的青春-色彩彻底褪去,如今看着,倒如个心如死灰的中年女子一般。 朱赢屏退众人,张口就问:“尚嬷,有什么办法能治福阳公主?” 尚嬷道:“福阳公主不用您治。” 朱赢不解。 尚嬷道:“福阳公主皇后所出,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她眼里,只要她想要,天下间就没有她得不到的。这辈子栽过的最大的一个跟头,怕就要算她的婚事了。” 朱赢道:“您的意思是,她和傅公子过得并不好?” 尚嬷点头,道:“傅公子出身名门,涵养风度自不必说。便是真的恼了怒了,也能克制出三分彬彬有礼来。可对旁人彬彬有礼,那是教养好,对自己的妻子彬彬有礼……福阳公主是真的倾心傅公子,如何甘心得到人却得不到心?这些年在驸马府也是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奈何傅公子油盐不进,夫妻二人渐行渐远。福阳公主屡屡进宫到皇后面前去哭诉,说傅公子对她不好。皇后召傅公子进宫问话,傅公子家风严谨洁身自好,屋里既无通房也无小妾,不酗酒不赌钱,对福阳公主虽没什么感情,却向来是以君臣之礼敬着的。皇后想发难,师出无名,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奈福阳公主三天两头地来哭,也是不胜其烦。那时其实是老奴提醒福阳公主,想解决问题,需从根源上想办法,福阳公主这才想起公主您来。” 朱赢:“……” 尚嬷接着道:“从那时起福阳公主便撺掇着皇后为您指婚,可一来那时您尚未及笄,二来朝中也没什么品行不端相貌丑陋的大臣能尚公主,于是便拖了下来。恰在此时,皇帝有意笼络琅琊王。缅州离帝都数千里之遥,琅琊王与皇帝又是互相猜忌的关系,而且听说琅琊王还有个粗鲁好武的儿子二十一岁了尚未婚配,于是这桩‘好姻缘’便落在了您头上。更甚者,为了让傅公子有所顾忌,她们还将老奴安排到公主身边,以便随时掌握公主您的情况。老奴不知傅公子心里对您究竟是何想法,但自从赐婚的旨意下达后,老奴瞧着傅公子似乎沉郁了不少,但对福阳公主,态度倒的确有所软化。 老奴临行前,福阳公主曾甚为得意地对老奴说,别让您过得顺心就成了。可这段时间下来,见那边动作频频,只怕张正也通过某种方式将公主在此的遭遇传回帝都去了。福阳公主与傅公子必然关系再度恶化,才会这般丧心病狂地对付您。她的心性老奴了解,无非是‘我不好过,旁人也别想好过’罢了,手段残酷,也算她的一大特点。她派人杀张正,无非两个目的,第一,断您一条臂膀,顺便震慑您。第二,警告傅公子,他的小动作她并非不知,更不是毫无办法。张正无辜丧命,必然引起傅公子剧烈反弹。福阳公主对傅公子执念已深,不用旁人推波助澜,自己就足够将自己折磨得痛不欲生。是以,老奴才说,福阳公主不必您来治,您也治不了她。普天之下,惟有傅公子一人治得了她。” 朱赢:“……”这算现身说教“爱上一个人,就是给了他伤害你的权利”么? 她有些无力地倚在桌沿,道:“这样说来,只要傅公子一日不与她恩爱甜蜜,我便永无宁日了。” “公主能不能有安稳日子过,只看两点。第一,世子爷手腕如何?强硬回击,将事情闹大直至上达帝听,皇帝为顾全大局,自然会制止福阳公主继续胡作非为。第二,能不能找出福阳公主安插在琅琊王府的钉子,这个钉子若只是个下人,福阳公主偃旗息鼓了,她/他自然也就失去了价值。可若这个钉子不是下人……”尚嬷与朱赢目光交汇,意思不言而喻。 其实这一点朱赢也已想到了,若不是福阳公主在琅琊王府有人,穆王妃不可能知道张正是傅攸宁送的。 可就在刚才她还有另一种猜测:张正此事,会不会是尚嬷的手段? 以尚嬷心思之深,即便她一开始不知道张正是傅攸宁的人,这段时间下来也该猜出张正无论如何不会是福阳公主的人。她被福阳公主废了一双腿,立志要报复福阳公主。在她知道张正是傅攸宁的人之后,杀张正能激化傅攸宁与福阳公主的矛盾,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可是……真的会是她吗? 朱赢正胡思乱想,便听尚嬷悠悠叹了口气,问:“公主,您是不是在怀疑老奴?” 朱赢愣了一下,道:“曾怀疑过,但现在不怀疑了。” 尚嬷抬头看她:“哦?为什么?” “因为您是个明白人,明白人会做明白事。”朱赢也是瞬间想通的,即便此事她计划得滴水不漏,可有一件事是她无法掌控的,那就是,杀人凶手能不能顺利逃脱? 如果杀人凶手不能顺利逃脱,以尚嬷如今的情况,是否能让一个人拼死为她守口如瓶?即便杀人凶手顺利逃脱了,尚嬷人在王府,腿脚又不便,要安排此事,总需通过旁人。她能保证自己滴水不漏,可她能保证旁人也如她一般不露马脚么? 而一旦事发,福阳公主她已然得罪,再得罪了她朱赢公主,天下之大,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所? 是以,想来想去,此事是她所为的可能性极小。 尚嬷笑了笑,看着朱赢道:“公主曾说不会、也无心于内宅的勾心斗角,可依老奴看,公主但凡肯努力一下,未必不能成材。” “……从小到大你抽他还抽得少么?哪次顶事了?延庆不在了,我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你还真想抽死他不成?”穆王妃捏着手帕激动地冲李承锴喊道。 李承锴铁青着脸,死盯着一声不吭的李延龄。 文静姝扶着门框已经哭成了泪人。 “怎么回事?”朱赢轻声问站在祠堂外一脸焦色的简书等人。 简书还未说话,那边文静姝忽然转过头来,见是朱赢,几步窜了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往李承锴那边拖去,一边拖一边道:“你不是公主吗?快去向王爷求个情,表哥都快被打死了。” 第96章 与虎谋皮 朱赢思虑了一会儿,心中已有计较,吩咐凌霄:“去看看这帐篷里可有笔墨纸砚?” 凌霄找了一圈,回身道:“公主,这有个书桌。” “磨墨。”朱赢摊开手心,看着自己细细的掌纹,低声道。 磨好墨后,朱赢坐到书桌边上,一边回想一边仔仔细细地画了一幅画。 凌霄在一旁看着那怪模怪样零零碎碎的东西,问:“公主,您画的什么呀?” 朱赢道:“一件可以和苏赫巴兽谈条件的东西。” 画好之后,朱赢把画拿起来,轻轻吹干了,叠起来放到袖中,对凌霄道:“走,我们出去透透气。” 天已经黑了,营地里四处点着篝火,士兵们成群结队地聚在火堆旁吃晚饭,大声地说笑打闹,整个营地十分热闹。 朱赢的营帐外有两名士兵把守,那两名侍女在不远处低声说笑,见朱赢和凌霄出来,忙迎了上来。 “我想四处走走。”朱赢道。 侍女们并未表现出为难的样子,显然是一早得了苏赫巴兽的吩咐,不限制她的行动自由。 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苏赫巴兽极度自信,料定即便不关着她,她也绝对逃脱不了。 跟着侍女在营地中散步时,朱赢渐渐放弃了凌霄的提议。 让枸杞设法传信,绝不可行。且不说枸杞肯不肯帮忙,即便她肯帮忙,她一个弱女子,能逃出猋族营地?即便逃出了,她又能逃多远?营地里突然少了个女子,苏赫巴兽能不派人去找? 不用真的去试,朱赢便可预见枸杞的凄惨结局,所以,此法不可取。 倒不是她妇人之仁,而是无谓的牺牲于事无补。 她低低叹了口气,正待回转,却见七八个挎着篮子的女子迎面走来。借着周围篝火的亮度,朱赢看到走在第三位的的确是枸杞,虽是服饰和装扮都变了,脸也晒黑了些,但确是枸杞无疑。 枸杞也看见了她,但只瞄了一眼便极快地低下头去,和其他女子一般与朱赢擦身而过,去火堆旁给士兵们分发食物。 有士兵一边接收食物一边调-戏她,枸杞推搡了两下,便被那士兵一把扛起,就近钻进了一间帐篷,随后又有两三个士兵说笑着跟了进去。 朱赢心中涌出一股极难受的情绪,转身便走。走不了几步便有一名侍女寻了过来,见了朱赢行礼道:“公主,大王请您去王帐共进晚膳。” 朱赢来到苏赫巴兽的王帐,进门便觉脚下一软,低头,才发现地上铺了价格不菲的绣花毡毯,整个营帐内部都布置得十分华丽舒适,就连盛放食物的盘子,都是高脚银制莲花状的。 苏赫巴兽正坐在书桌前看奏本,书桌上只有寥寥两三本折子,书桌两侧却累累堆了十余箱。 领朱赢来的侍女用猋族语向苏赫巴兽复命,苏赫巴兽回了一句,放下奏本走到餐桌前坐下,抬起下颌示意他对面的位置,对朱赢道:“坐吧。” 朱赢在侍女的伺候下入座,扫一眼桌上的菜,烤乳猪,蒸羊羔,砂锅小鸡,酱烧鱼子,蟹黄羹…… 朱赢唇角勾了勾,道:“看来大王对所有幼小的东西都心怀敌意。” 橘黄的灯光将苏赫巴兽冷利的眉眼映射出几分恍惚的暖意,他拿起刀叉,自烤乳猪背部切下一块金黄酥脆的皮肉来,放到朱赢盘子里,道:“错了,我是对它们心怀赞赏,所以才会吃它们。老而粗糙之物,又怎能入口呢?” 朱赢叉起那块肉,道:“老而粗糙无法入口,淡而无味就能了?酱呢?” “原料短缺,时间也不够,故而没能做出来。”苏赫巴兽道。 朱赢放下叉子,道:“想不到于你而言,居然还能有短了原料之时?” “只因这原料也不是随处可寻的,必须出生一个月大的婴儿,白胖娇嫩的那种方好。细细地剃了骨头,切成块,用十八种调料腌制九天,再剁成肉泥,与剁碎的黄豆一起制成方块状,自然风干,然后悬挂起来……步骤实在太多了,主城王宫的地窖里也许还有些,若你爱吃,回去再制些便是了。”苏赫巴兽以十分好说话的态度道。 朱赢看着他,认真地问:“你这样残暴,就不怕治下的百姓反你?” 苏赫巴兽似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笑了起来,他将刀子丢进餐盘里,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看着朱赢道:“在我继位之前,每年冬天有不少族民都要易子而食,而如今,冬天我们甚至还有余力发动战争。一个可以让整个民族丰衣足食但是有着小小不良爱好的君主,与一个无能却宅心仁厚的君主,凭心而论,你选哪个?” 朱赢不语。 “更何况,很多无能的君主甚至连宅心仁厚都做不到,比如说,你父皇,又比如说,李承锴。”苏赫巴兽道。 事实面前,朱赢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其实凭心而言,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她就不曾怀疑过他的能力,她所不能认同的,只是他这个人而已。 “我看我们也没必要绕弯子了。我有身孕这件事你当是知道了,你预备怎么办?”朱赢开门见山地问。 “说实话我有点想让你把他生下来做酱,但是又不想你所生的第一个孩子居然不是我的。这可真是个两难的选择,不如你给我一个建议如何?”苏赫巴兽向后靠在椅背上,微微蹙着眉道。 朱赢从袖中抽出那张叠好的图纸,从桌上推至苏赫巴兽这边。 苏赫巴兽拿起,展开一看,面色便凝固了。 朱赢端起手边的银杯喝了口奶茶,那馥郁的奶香让她微挑了挑眉,放下杯子看着一脸贪婪的苏赫巴兽道:“我父亲是个军事迷,家里收集的仿真-枪少说也有二十几把。我不会造枪,但我懂它的结构和原理,只要你能把这些零部件都造出来,我就能给你组装成一把枪。” 苏赫巴兽抬眸看她:“我怎么知道这副图是真是假?” 朱赢道:“你不是抓了很多我们那个世界过来的人吗?总不至于杀得一个都不剩吧?” 苏赫巴兽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收起图纸,目光幽暗地看着朱赢道:“不是说与李延龄之间并无真情实意么?为了保住他的孩子,又不介意再次与虎谋皮了?” 朱赢冷笑:“我要保他,不是因为他的父亲是李延龄,而是因为他的母亲是我朱赢!”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苏赫巴兽道:“这笔交易做不做随你,但我必须提醒你,除此之外,我拒绝其他任何形式的交易或胁迫。或许你母亲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我朱赢的格言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另外,我不喜肉食,请送些蔬菜和鱼虾到我帐篷里,奶茶也要。” 她昂着头骄傲地出去了。 苏赫巴兽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唇边笑出几分兴味,低语道:“不愧是我苏赫巴兽看中的女人!” 朱赢和凌霄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凌霄急道:“公主,那东西真管用么?” “管用自是管用的,至于能不能造出来,就另说了。”朱赢有些累,歪在榻上道。 “奴婢觉得这额萨王挺邪乎的,万一真给他造出来了,用来对付世子怎么办?”凌霄问。 朱赢失笑,道:“你就别操这份心了。”一把没有撞针的手-枪,便造出来了又能如何? 次日,苏赫巴兽没再让朱赢与他同坐王辇,朱赢得以与凌霄同车。 临行前,朱赢撩开马车窗帘看了看爬上王辇的那几名男女,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但凡没有潜心研究过的人,是不可能知道手-枪具体是有哪些零部件构成的,她是受她父亲耳濡目染才知道一些,也不能保证自己画出来的全对,不过就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想起来便要为自己掬一捧辛酸泪,身为大旻公主,琅琊王世子妃,被苏赫巴兽这个异族王给掳了,唯一能指望的,居然只有她那麾下五千余人的夫君李延龄。 若是没有李承锴的首肯,他能来救她吗? 若是不能,难不成她还真的嫁给苏赫巴兽,还是寻死呢? 朱赢一时愁绪万端。 苏赫巴兽看来对枪真的是心仪已久,自得了朱赢的结构图,连着几天都不曾召见过朱赢。 王帐里每天进进出出不少人,还有许多新面孔赶来与他会合。 想必他是没从其他人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意见,又没理由怀疑朱赢给的是假图,于是准备先依葫芦画瓢地造一把出来看看了。毕竟只有造出来了,才能知道问题在哪儿。 朱赢当时见盛歆培有孕吐得死去活来的,生怕自己也会如此,到时万一李延龄真的来救她,自己身体状况不行,岂不拖他后腿?所幸直到现在也没什么特殊反应,她吃得下睡得香,若不是不来例假,几乎与没怀孕前一样。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数日,眼看着越来越接近猋族的领地了,这天半夜,朱赢起来解手,刚整理好衣裳,便听帐篷外似乎有异响。 她警觉起来,躲在屏风后透过缝隙往门口看。只见帘子一掀,外面冲进来一名女子,进了帐篷便直往床榻前奔。 “公主!”她伸手去掀被子,榻上凌霄忽然暴起,握着簪子便欲去扎那女子。 “住手!”朱赢低斥,疾步走出屏风。 凌霄险险收住攻势,定睛一看,来人原是枸杞。 第97章 枸杞 “公主,快,换上衣服跟我走!”枸杞匆匆忙忙拿出两套衣服递给凌霄和朱赢。 “你……”朱赢注目于她身上那大片殷红的血渍,方才在屏风后没看清,还以为是污渍。 枸杞低头看了看,摇头道:“没事,不是我的血,快换,再晚就来不及了。” 凌霄还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相信枸杞,朱赢却已在脱衣服了。 枸杞也脱了衣服,将朱赢脱下来的衣服穿自己身上,然后带着换好衣服的两人摸出营帐。 朱赢见门前两名守卫和一名侍女瘫倒在地上,整个营地静悄悄地连巡逻兵都没有。一旁的王帐像只巨大而危险的怪兽,蹲伏在她的侧前方,仿佛随时会回头咬她一口。 “这边,快!”枸杞一边向侧后方跑去一边低声催促两人。 朱赢和凌霄急忙跟上。 夜深了,营地里篝火明灭,寂静得让人害怕。 枸杞熟门熟路地带着两人来到堆放物资的帐篷,让两人进去躲起来,自己来到帐篷后面,也不知做了什么,便听到马匹得得跑出去的声音。 “公主……”凌霄刚想说话,帘子一掀,枸杞进来了,和两人一起躲在粮袋后面。 “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今晚我在士兵们的炉饼里下了药,此刻他们是叫都叫不醒的。但王帐那边的侍卫和大王不吃我们做的东西,待会儿发现异常肯定会派人去追公主。等他们走得差不多,我们再离开。我假扮公主往崑州方向跑,公主您和凌霄往猋族方向跑,从后面绕道回缅州。他们一定想不到您会往猋族方向跑,等他们回过神来,应该也已经追不上你们两个了。”枸杞说到这里有些气息不继,好似很累的样子。 “若是如此,枸杞你绝无生还可能,反正都已经放了马匹出去做疑兵,何不跟我们一起回缅州?”朱赢道。 “不了,他们很快会发现那是假的,我要为公主多争取一些时间。”枸杞佝偻着背道。 朱赢借着帐外昏暗的篝火余辉,突然伸手摸向枸杞的腹部,鲜血顿时湿透了她整个手掌,温热而黏腻。 “枸杞,你……你这是何苦?”逃亡还未开始,枸杞却已重伤至此,朱赢一时又惊又愕。 见被朱赢发现了,枸杞也不再遮掩,伸手捂住伤口,笑道:“公主您别放在心上,是我自己大意,没想到猋族士兵衣服脱光了,靴子里却还藏着匕首呢。我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把您救出去,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陷在此处什么都不做。毕竟,这么多年来,您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拿我当人看的,您说我不是天生淫-贱,说我只是得了病。虽然满天下除了您再没一个人是这样说的,可我只愿意相信您。 我娘给我取名蕙娘,我第一个主人给我取名玉瑶,第二个主人给我取名云儿,第三个主人给我起名春燕,可我最喜欢公主您给我起的名字——枸杞,红艳艳地长在枝头,既能炖汤又能入药,好看又有用,真好。 我枸杞这辈子名不副实,活得自己都厌弃自己,可若叫我自行了断,我又没有勇气。没想到公主您又来解救我了,临死前还能再见公主您一面,我挺高兴的,真的。” 朱赢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这般以命相救的恩情,她委实受之有愧。 一直以来她对枸杞并无什么关照,便是她说喜欢的这个名字,都是她端着一碗冰糖银耳雪梨汤随便起的。当初她与何大山东窗事发后,她将她放出了府,既没给身契也未做安排。虽说那时她的身契不在自己手中,可终究还是心中不在意吧,否则的话她也不至于走投无路之下跟着猋族的马贩子来了此处,成了军-妓一般的存在。 可就是那番连恩惠都不算的举手之劳,却换得她如今为了她一线生机不惜以命相博,换得她一边血流如注,一边还对她微笑如故。 她朱赢何德何能?这可怜又单纯的女子啊! “公主,您别哭,为了枸杞,不值当。是枸杞自己没福气,要不是得了这杀千刀的病,一直能做公主的侍女,还不知多快活。所幸公主尚年轻,十八年后,说不定枸杞重新来过,还能再做公主的侍女呢。”枸杞笑着道。 朱赢几乎忍不住喉间的哽咽,仓惶地用帕子捂着嘴。 正在此时,远远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应是王帐那边发现朱赢的失踪及营地的异常了。 朱赢等三人一时噤声,竖起耳朵细听外面的动静。 没多久便传来了马嘶声,过了足足有两刻时间,外面才重新安静下来。 以苏赫巴兽的智商,不该想不到朱赢可能会躲在营地里,定是刚才那匹跑出去的马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要怎样的关心与筹谋,才能让枸杞这样一个女子将事情计划得如此周密,做得如此完满? 朱赢知道此时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但眼泪就是怎么擦,都擦不干。 枸杞起身,将头探出帐外观察半晌,确定无事了,才缩回帐篷里,从角落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袱递给凌霄,道:“公主,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 朱赢点头,三人一起出了帐篷,趁黑从侧后方跑出营地,枸杞牵了一早栓在林子里的两匹马,将其中一匹的缰绳递给朱赢。 朱赢这才想起,她根本不会骑马。李延龄本来想教她,可因为朱赢大腿内侧的皮肤总被磨破,李延龄心疼了,后来就没再教。 听说朱赢不会骑马,枸杞愣了,这下如何是好?她没考虑到这一点。 “我会骑。”凌霄牵过缰绳,见两人都看着她,她眸光暗了暗,道:“去崇安的路上,穆小峰教我的。” “既如此,我们就此别过。”枸杞血流到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知道再也耽搁不得,当下牵了马就要走。 “枸杞!”凌霄忽然叫住她。 枸杞回身。 凌霄忽然跪下,向着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却没说话。 枸杞笑了,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道:“公主,凌霄姐,你们一路保重。”言讫,转身上马,扬鞭向崑州方向跑去。 凌霄也不再耽搁,扶朱赢上了马,两人共乘一骑,向北方疾驰而去。 天明时分,派出去追朱赢的猋族士兵在离营地三十余里的东南方向发现了枸杞的尸体,立刻回禀苏赫巴兽,请示是否沿着这个方向追。 苏赫巴兽点头,士兵们立刻领命而去。而他自己却长身而起,脱下王袍换上箭袖,带着人向西北方向追去。 凌霄带着朱赢跑了半夜,她虽是会骑,但毕竟是初学,这么长久地跑下来,腿酸屁股疼是难免的,只是不敢停。 又跑了一会儿之后,凌霄猛然想起朱赢怀着身孕呢,当即慢下马速,关切问道:“公主,您还撑得住吗?” 朱赢道:“没事,别停,继续跑。” “可您的肚子……”凌霄迟疑。 “被抓回去一样保不住,不必管它。”朱赢咬牙道。 凌霄知道眼下别无他法,遂依言再次策马飞驰。 如此又跑了一上午,人跟马都有些受不住了,凌霄在视线较好的一处山坡后停了下来。 下马的时候凌霄摔了一跤,腿酸软得不像自己的。 朱赢也没比她好多少,下面都钝钝地痛。 凌霄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水、食物、换洗衣裳、刀子和绳索等逃生之物一应俱全。 她鼻子酸了酸,分了食物和水给朱赢,自己也喝了点水,看看四周,道:“公主,我们好像迷路了。” 朱赢知道,没有罗盘的情况下很容易跑偏,她看了看天上的日头,道:“没事,待会儿我们朝着太阳的方向走。”过了正午,日头就该向西了。缅州,在新月平原的西边。 “嗯。公主您在这里休息,我上坡上去看着。”凌霄攒了一会儿力气,拖着酸软的腿往坡上走,她可不想追兵都到眼前了两人还懵然不知。 朱赢看着她精疲力尽的身影,心疼而又无可奈何。 枸杞十有*已经死了,那么凌霄呢?牺牲了这么多,如果她还不能逃脱的话……该怎么办? 但眼下势单力孤,想再多也没用。朱赢很快填饱肚子,倒在草地上养精蓄锐,只求自己的身体能撑下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朱赢忽然被凌霄推醒。 “公主,好像有人来了,远远的看到有黑点往这边过来!”凌霄脸色苍白道。 朱赢立刻就惊醒了,看看四周无处可藏,地上却有马粪,只得爬上马背继续逃窜。 朱赢和凌霄两人都明白,如果真的是苏赫巴兽的人追来了,以她们俩的骑术,是绝对不可能逃得脱的。 凌霄一边策马一边心急如焚,这回要是逃不脱,苏赫巴兽一定会加强对朱赢的看守,就算世子来救,只怕也是极不容易的。而且再有几日路程,便要进入猋族的领地了,到时更是难上加难,该怎么办? 一时分神,未注意马的跑向,直到朱赢惊叫,凌霄才发现自己居然跑到一处断崖边上,千钧一发之际险险勒住缰绳,吓出了一身冷汗。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此处并无高山河谷,谁知好好的地面突然断出一层来,就似那梯田一般。 凌霄看着那高逾四丈,绵延不知终点的断崖,突然心生一计。 她急急下了马,将朱赢也扶了下来,从包裹里取出绳子,对朱赢道:“公主,我们把马打跑,用这根绳子下到崖下去逃生吧。您不是会系那种在另一头用巧劲一扯就能散开的结吗?就把一头系在那棵树上,我们下去了,再把绳索也扯下去,追兵就不会想到我们下了崖。” 朱赢想了想,目前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当即点头,道:“也好。”下去了若是能找个地方躲起来,避过这番追捕,或许逃生的机会还大一些。 “奴婢手劲比您大,先把您放下去,奴婢再自己攀着绳子下去。”凌霄一边说,一边往朱赢身上绑绳子。 朱赢看了看那断崖,估计自己徒手攀下去还真做不到,在下面接应凌霄倒还是可以的,当即也不拒绝。 待凌霄将她细细地绑好了,将绳结小心地扣在她胸部以下腹部以上,确保下放的过程不会勒到她的肚子后,朱赢自然而然的去看离断崖最近的那棵树。 一看之下,猛然发现,如果将绳索的一头绑在那棵树上,绳索的长度根本不够到崖下,至少会差两丈不到的距离。 “凌霄,绳子不够长,还是……”朱赢话没说完,凌霄却猛然将她一推。 第98章 峰回路转 朱赢猝不及防,被凌霄推得倒退几步。两人本就站在断崖边上,朱赢这么一退,只觉脚下一空,当即滑了下去。 凌霄站得离断崖稍远,被坠得向前踉跄两步,脚下使力稳住身子,缠在腕上的绳子当即陷进皮肤,磨出一片血痕。胳膊也被扯得疼痛欲折。 朱赢再轻,也有八十多斤,凌霄虽是丫鬟,却不是那粗使的,手上能有多少力气?不过全凭一股护主的信念强撑着罢了。 是以她不敢靠近断崖,唯恐自己站得太近,万一力不能支,两人都会掉下去。 “公主,您自己跑吧!凌霄不能陪您了!”凌霄一边小心翼翼却又用尽全力地放着绳子,一边冲崖下道。 早在凌霄推她之时,朱赢就察觉了她的意图。身子被绳索勒得很痛,可心更痛。 “凌霄,你别这样,你拉我上去,会有别的办法的,你先拉我上去!”朱赢急得大叫。 “什么办法?去求苏赫巴兽?我不愿意,我不愿意看您为了我向那个狂徒低头!公主您不用心疼我,您是公主,凌霄是奴婢,可这么多年来,我吃的和您一样,穿得和您一样,去崇安时,您把我打扮得那么漂亮,连那些公侯家的千金小姐都用羡慕的眼光看我。丫鬟做成我这样,也算天下头一份了!”凌霄说到此处,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声息哽咽。 她狠狠眨去眸中热泪,手下动作不停,被绳索勒出的鲜血将绳子染出一段一段的红。 “我要叫他们知道,这么些年您没有白疼我!您别难过,就像枸杞说的,这么做我高兴,我乐意,我觉着这辈子没白活!”凌霄咬着牙道。 “凌霄,我痛,你别这样折磨我!”朱赢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女人,这么些年,她是真拿凌霄鸢尾当姐妹看待的,不过碍于规矩礼仪,才不得不以主仆的身份相处。 凌霄此举,于朱赢而言,无异于妹妹拿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这真的像从她心头剜肉一般,让她心痛欲死。 “公主,您能行的!您会顺利回去缅州,找到世子,做缅州的王妃,和世子恩爱一生,多子多福,长命百岁!”凌霄疼出了一身冷汗,双臂几近麻木,唯恐自己麻木之下手上没数摔了朱赢,咬着舌尖拼命绷住身形。 手上压力骤减,她定了定神,扯了扯手中的绳子,发现松了,知是朱赢到底了。 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又吐出嘴里咬出来的血,凑到崖边往下一看,朱赢已经安全着地,正把身上的绳子解下来。 “凌霄,快,把绳子系树上,你自己攀下来,别怕,我接着你!”朱赢仰着头,急急道。 凌霄一声不吭把绳子收了上去,接着,装着水和食物的包袱被吊了下来,里面有水壶,禁不得摔。 朱赢刚刚接住包袱,那边绳子整个扔了下来。 朱赢僵了僵,猛然抬头,崖边却已不见凌霄的身影。 “凌霄!凌霄!”朱赢嘶声大叫。 “公主,您别叫了,若是能逃脱,也别回头来找我。您就当我已经嫁了,反正您本来就打算今年把我嫁了的。公主,您保重,凌霄先走一步了!”崖上马儿得得地徘徊几步,接着便撒蹄远去。 朱赢身形一晃,跌坐在地,泪如雨落。 凌霄一边扬鞭一边狠狠地擦脸上的泪,她不害怕,她只是难过不知道朱赢能不能顺利逃脱,难过一别便是永远。 如今唯一所愿,便是希望自己能顺利吸引后面的追兵,为朱赢多争取一些时间。 相伴十余年,情同姐妹的两人,便这样各自流着泪,各自坚强着,渐行渐远。 朱赢扶着石壁站起身子,挎上包袱跌跌撞撞地沿着石壁往西边跑。 她不能再被苏赫巴兽抓回去,她不能死!她要活着回去缅州,回去琅琊王府,只有如此,今日之痛和仇,才能向仇人讨还! 李延年、李承锴,还有苏赫巴兽,你们都等着! 朱赢逃了一下午,脚都磨破了都不敢停,直到日暮时分,实在精疲力尽了,才找了个灌木丛,躲在后面吃了点食物,将匕首拿在手中,合衣而卧。 她疲累至极,又怀着身孕,这般逃了半夜一天,几乎是躺下的瞬间便昏睡过去了。 然而梦中却也极不安稳,一会儿梦见自己被苏赫巴兽抓住了,一会儿又梦见凌霄被猋族士兵一刀扎死。 辗转半夜,忽然惊醒。 虽已五月,晚上却还颇为寒凉,朱赢从包袱里拿出一件衣服穿上,站起身举目四顾。 夜正深,月光淡薄。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树林的边缘,左边是断崖,右边是树林。 她看了会儿那黑黢黢的树林,心中蓦然有些恐惧,倒不是怕鬼,只怕会有食肉野兽循味而来。 她扶着灌木站起身,脚底一阵火烧火燎地痛,双腿酸得就似做了五百个青蛙跳一般,小腿肚却又胀鼓鼓的难受。 不管内心如何强大,这副身子委实是无用极了。 无法,她只得坐下来,忍着酸痛捶自己的腿。 刚捶了没两下,耳边忽然传来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朱赢忙站起身透过灌木的缝隙往外看,却见她的来处一片火光伴着马蹄声正往这边涌来。 她大惊,想往林子里跑,转而又想到,若是对方不停步,自己躲在这儿也不会被发现,若是停步,便是跑进林子也无用。 她紧张地看着那队举着火把的骑兵跑近,待看到为首那人是苏赫巴兽时,她浑身的血都要凝固了。 他果然还是追来了,她果然跑不出他的手心。 苏赫巴兽自然不会放过沿路可供躲避之处,到了树林附近便停了下来,手一挥,身后骑兵立刻散开,将不大的林子团团围住。 朱赢将匕首藏进袖子,自己走了出去。 苏赫巴兽看到她,好整以暇地笑了起来,道:“怎么就这样认输了?这追捕游戏我还挺喜欢玩的。” 朱赢不理他,只问:“我的侍女呢?” 苏赫巴兽抬手。 他身后出来一个骑兵,策马上前几步,从马上扔下一个人来。 朱赢定睛一看,血肉模糊的凌霄。 看她身上那惨不忍睹的伤口,显然死前曾受到过非人的虐待。 “知道你会问,所以特意带来给你看一眼,我对你不错吧?”苏赫巴兽下了马,一边向朱赢走来一边道。 朱赢心中一片空白,既不痛也不伤,只愣愣地看着凌霄血污的脸上那圆睁的眸子,缩在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匕首的柄。 心痛有什么用?愤怒有什么用?她没能逃脱,凌霄和枸杞,都白死了! “这游戏好玩吗?可惜你身边人都没了,下次就玩不起来了。”苏赫巴兽伸手来搂她的肩。 朱赢侧身躲避,他趁势握住她的腕子,锋利的匕首顿时划开皮肉,朱赢眉头微微一皱,袖间已是一片湿热。 “看看,一个女子,碰什么刀兵呢?”苏赫巴兽从她袖中抽出染血的匕首,一脸玩味地撸起她的袖子,雪白的腕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汩汩。 苏赫巴兽高声说了句猋族语,立刻便有士兵拿了伤药过来。 苏赫巴兽给朱赢止了血上了药,一边包扎一边道:“对李延龄既无情义,你跑什么,嗯?你我的交易,可才做了一半。” “对他无情,不代表对你有意,更不代表愿意受你摆布。”朱赢一直在看凌霄,“把她埋了,就埋在此地!”只要她不死,总有一天会回来接她。 “不求我么?”苏赫巴兽挑眉。 朱赢看他一眼,冷冷一笑:“我求你埋你就埋?我求你死你死不死?”她转身在一旁坐下。 苏赫巴兽眸底闪过一丝怒意,转而又转化为征服的战意。 他吩咐手下士兵把凌霄埋了。 士兵们没带铲子,用弯刀挖土。朱赢就坐在一旁,木着脸看着那几个时辰前还如花鲜妍的女子入了土。 明年此时,这里的小草与野花,会长得格外茂盛吧。 不知是真的麻木了还是不想在苏赫巴兽面前示弱的念头太强烈,她居然至始至终都没掉一滴泪。 埋完了凌霄,苏赫巴兽把朱赢抱上马,和她共乘一骑踏上了归程。 跑了有一个半时辰,天亮了,灿烂的晨曦轻柔地笼着景色如画的原野,美得如梦似幻,仿佛昨天的血腥也不过噩梦一场,从来都不曾真正地发生过。 朱赢熬过了无尽的黑夜,却熬不过这一霎灿烂的清晨,看着眼前这无限美好的春景,泪水潸然而下。 既然已经找到了朱赢,苏赫巴兽自然不肯忍饥挨饿地赶路。行经一汪澄澈的湖泊时,他正待命令手下下马造饭小憩,在前面探路的斥候忽然回转,向苏赫巴兽报告情况。 他们说的是猋族语,朱赢听不懂,但看苏赫巴兽反应,似是出了什么大事。 苏赫巴兽凝眉思索片刻,向斥候下了命令,斥候很快离开,看方向,却并非刚才回来的方向。 苏赫巴兽带着手下继续往南方跑,未几,西面远远的出现一支队伍,风卷残云般向这边疾驰而来。 为首一人身披银甲手持长-枪,一袭大红的披风在身后飘扬如霞。 第99章 夫妻同心 既然李延龄一行已经出现在视野里,苏赫巴兽自然不会继续狂奔示弱。是以虽然才带了二三十人,他还是命令队伍停下,等着对方靠近。 当看到李延龄身后最多不超过二十人之后,他唇角勾起讽刺的微笑,低下头附在朱赢耳边道:“看,很快你就成寡妇了。” 朱赢不语,也无表情。 苏赫巴兽伸手捏住她下颌,试图掰过她的脸。 朱赢一撇头,冷声道:“怎么?在他面前你需要用我来彰显优越感么?”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我需要优越感么?”苏赫巴兽一挥手,身后三十名骑兵抽出弯刀,策马迎了上去。 双方都杀气腾腾战意盎然,甫一交接便是血肉横飞。 朱赢绷着脸,看着李延龄在刀光剑影中奋勇厮杀,一柄长-枪左刺右挡,悍勇异常。围着他厮杀的十余人非但没能伤到他,反有三四个人被他刺下了马。 “啧,果然是骁将,今日若不将他斩杀于此,我猋族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死于他的枪下。”苏赫巴兽眯了眯眼,忽然一把扯开朱赢的衣领,露出一只雪白剔透的小小肩膀,他低头就把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朱赢被俘这些日子,除了那次苏赫巴兽想要吻她被她挡回去之后,便再也未曾对她动手动脚。故而朱赢未曾提防他竟会这般无耻,疏于防范之下被他偷袭得逞,一时气恼万分,抬手就抓住他一把头发,狠狠一扯。 苏赫巴兽吃痛,心中大怒,狠狠一口咬下,鲜血顿时溢满他的齿间。 朱赢想甩他一巴掌,却因为背对着他,手又被他钳制住,不能得逞,挣扎间踹到马腹,胯-下骏马便得得地向前方厮杀之处跑去。 苏赫巴兽忙伸手勒住缰绳,看着朱赢肩头被他咬出的那一圈齿痕,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上的血,赞道:“带劲,我倒有些后悔这些日子不曾碰你了,不如今夜就做你我的新婚夜好了,杀了李延龄,我也不算强占人-妻。” 朱赢忍着痛恨恨地拢好衣襟,没有理他。因为她已然明白苏赫巴兽为何选择此时折辱她,他是为了刺激李延龄。 他成功了,李延龄已经突出了包围圈,正朝这边飞驰而来,他应该已经受伤了,银甲上都是斑斑血迹,若是旁人的血溅到他身上,不会有这般深重的颜色。 七八个猋族骑兵追着他过来,李延龄的部下想跟过来,却被剩余的猋族骑兵缠住。 李延龄长途奔袭,战马已经疲累不堪,不论耐力还是爆发力都不如猋族骑兵的战马,故而很快又被追上,只得回身再战。 他心系朱赢,急怒难当,虽是有伤在身,出手却更为骁勇狠辣,不多时便将那七八个人都刺于马下。 苏赫巴兽眸色暗了下来,要知这些骑兵可是他的贴身卫队,身手非比寻常。他看重他们,连伙食都与一般士兵加以区分,所以这次才没被枸杞麻翻。 结果,在李延龄手下就没有撑过五招的。 这个李延龄,非除不可。 朱赢感觉到身后男人蓦然紧绷起来的身子,心中暗暗着急,看着自战圈中浴血而来的李延龄,忍不住一阵眼热鼻酸,强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 “你,滚下来!”及至近处,李延龄举枪,带血的枪尖指着苏赫巴兽的鼻尖道,满身的杀伐之气泰山一般的压过来。 苏赫巴兽双臂向前,将朱赢抱住,语带笑意,挑衅道:“美人当前,打打杀杀多没风度,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李延龄头也不回反手一枪,将后方一名脱出战圈欲赶来护驾的骑兵一□□穿,挑在枪尖,狠狠摔到苏赫巴兽马前,怒斥:“滚下来!懦夫!” 苏赫巴兽低眸看着地上瞪大双眼捂着胸口,仍在抽搐咳血的手下,终是按捺不住胸中的战意,他一把抱起朱赢将她放下马去。 不管怎样,这个女人他还是要保住的。 朱赢下了马,他一扯缰绳,胯-下骏马跳过地上的尸体冲着李延龄就过去了。 李延龄见朱赢下了马,心中再无顾忌,挺起一枪直刺苏赫巴兽,枪尖如毒蛇吐信,交睫间便已至苏赫巴兽咽喉。 苏赫巴兽身子一偏,闪过李延龄的攻击,一把抽出挂在马鞍上的长刀,两人交起手来。 朱赢一直很冷静,见两人鏖战不休,便慢慢走到那名死去的骑兵身边。 枸杞曾说猋族士兵的靴子里藏着匕首,她趁苏赫巴兽全心应战无暇注意她时,蹲下-身子去那士兵的右脚靴子里摸了两把,果然被她摸出来一把匕首。 她悄悄将匕首藏在袖子里,抬眸一瞧,却吓出一身冷汗! 李延龄和苏赫巴兽斗至半酣险象环生,李延龄一枪横扫过来时,苏赫巴兽一刀劈了过去,竟然生生将李延龄的枪头斩断,刀势向下砍在了李延龄肩上! 李延龄没想到他的刀居然锋利至斯,当下一愣。 而此时苏赫巴兽只要刀锋一斜,就能将他的头砍下来。 “炸药!”朱赢疾喝! 李延龄猛的回过神来,回手用枪杆架开了苏赫巴兽的刀。 苏赫巴兽也没有乘胜追击,反正李延龄的枪已经没了枪头,左肩也受了重伤,他丝毫不惧,于是勒马回头,看向朱赢。 “炸药,我会做。”朱赢一边说一边向苏赫巴兽走去,“你放李延龄离开。” 苏赫巴兽勾起唇角:“不是说与他没有感情,为何现在又如此维护?” “我让你放了他,不是因为我爱他,而是为了给我自己留一条后路。”她转而看向李延龄,男人半身浴血满面憔悴,这一路也不知是如何不眠不休星夜兼程地赶来救她的。 “李延龄,援兵顷刻就至,你救不了我了。我等过逃过,事到如今,天命难违。你我缘分已尽,你自回去吧。”朱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 “朱赢……”李延龄双目赤红,嗓音沙得几乎能磨出血来。 朱赢不再看他,兀自转过身向苏赫巴兽走去,站在马侧道:“抱我上马。” 苏赫巴兽得意地看李延龄一眼,回刀入鞘,探下-身子双手托住朱赢双侧腋下,使力将她提起,就在此时,朱赢忽然出手,一刀扎中苏赫巴兽前胸。 苏赫巴兽蓦然吃痛,手一松,朱赢摔落在地,赶忙爬起向李延龄跑去。 与此同时,李延龄一枪过来,虽是没了枪尖,那枪杆却不偏不倚正好击在刀柄上,原本扎得不深的匕首顿时穿胸而过。 苏赫巴兽受此重创,当即跌下马去。 身后不远处传来猋族士兵的惊叫。 李延龄回身一看,自己带来的人已经尽数被灭,还剩两三个猋族骑兵正向这边飞驰而来。 他本想上前将苏赫巴兽杀死,见此情形知道逞强不得,当即抱了朱赢上马,调转马头向西面跑去。 那几名猋族士兵关切苏赫巴兽的伤势,竟未曾追他,跑到苏赫巴兽身边便急急滚下马来,查看他伤势。 苏赫巴兽长这么大还未曾吃过这样的亏,当下又恼又恨,一把推开扶他的士兵,用猋族语骂道:“不必管我,去把那个女人给我抓回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回来!” 士兵们领命,又翻上马背去追李延龄和朱赢。 苏赫巴兽自己扶着马鞍站起来,充血的双目看向李延龄逃走的方向,唇角勾起一丝嗜血的微笑。 没有感情么?没有感情会选择技不如人身受重伤的李延龄而放弃他?口是心非的女人! 不过这样也好,若真是个冷血无情的,放在身边倒还有些让人不能安心。重情重义有重情重义的好处,再抓到她,他就留下她腹中的孩子,有此筹码在手,不怕她不乖乖为他效力。 李延龄发觉身后有人追击,便将朱赢放下马去,调转马头回身应战。 他肩膀上那刀被砍得极重,整个左臂都无法动弹,与两三个骁勇善战的猋族士兵交战,难免顾此失彼,待将三人都解决掉后,身上又不知多了几道刀伤,整个银甲上都鲜血淋漓。 他勉强下了马,朱赢早跑了过来。 他拉过一匹猋族士兵的马,欲抱朱赢上马。 “先包扎伤口。”朱赢道。 “没时间了,先离开此地再说。”李延龄道。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追兵了,苏赫巴兽的驻地离此有一段距离,援兵不会这么快就追来。”朱赢扶他坐下,去猋族士兵的马鞍上取了水壶给他,又去解猋族士兵的衣服,想割成布条给李延龄包扎伤口。 不料那名士兵没有死透,朱赢一动他,他又醒了过来,抬手便掐住了朱赢的脖子。 朱赢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挣扎。那士兵临死一击,自是用尽全力,朱赢又哪里挣得开?眼看要被他捏碎喉骨,一把长刀刺进了他的心脏。 朱赢咳得几乎要死过去,捂着脖子后退不迭。 李延龄松了刀柄,过去抱住受了惊吓的朱赢,连声道歉:“对不起,朱赢,对不起……” 闻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想起两人眼下处境,朱赢真想大哭一场,可此时分秒必争,又哪有时间去哭? 她推开李延龄,道:“我不碍事。”说着又去解那士兵身上的衣服。 李延龄见她忙碌,心中愧悔万分,过去帮着她把猋族士兵的衣服剥了下来,割成布条,褪下自己的银甲与中衣,让朱赢替自己包扎。 刚刚包好左肩上那道最深的伤口,两人耳畔忽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 李延龄细听动静,知来者至少有数百人,当即握刀在手,将朱赢一推道:“你速速找地方躲起来。” 第100章 绸缪 是夜,骁骑营帐篷。 朱赢坐在李延龄身边,不停地换着他额上的湿帕子。 当时听到马蹄声时男人还一把推开她准备横刀挡关,结果看到来的是他骁骑营的兄弟后,居然向后就倒。到了夜间,便发起高烧来。 副将杨英在帐篷里焦急地徘徊,因来得急,虽带了军医,却未带足够的草药,将军伤这么重,也不知能不能熬过去。 转身看到世子妃那始终沉凝不变的脸色时,他又稍稍安心了些。 “世子妃,您也累了,让属下来吧。”他过去欲接手。 “不用,你现在叫我去睡,我也睡不着。”朱赢顿了顿,抬眸看他,道:“我问你,将军为何带了区区二十人便深入新月平原?” 杨英惭愧道:“一开始属下并不知世子妃被劫,将军也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却也未曾明说,只说要回新城看望世子妃。属下当时还觉得奇怪,心想眼下的事还未了,将军怎么说走就走?结果将军走后不到半日,新城来人了,说是世子妃一直未归。属下们才猜到世子妃出事,于是追将军而来。” “你们擅自离开驻地,是否已经有违军令?”朱赢问。 杨英颔首,道:“属下们顾不得了。” 朱赢心思:是谁通知的李延龄?莫非是苏赫巴兽? 想来也有可能,苏赫巴兽心思缜密滴水不漏,若是此番不是有枸杞和凌霄带她逃出来,李延龄可能就直奔他的大本营去了,届时他焉有生还之理? 念至此不由又看向铺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妻子被劫不能不救,又不想麾下兵士因为自己一己之私而违反军令,于是只能只身前来,便是跟着他来的那二十人,恐怕也不是他自愿带的。 除了这条命,他什么都给不了她。来之时,他必定是这样想的。 这么傻的男人,还真是给不了她安全感,可她偏偏喜欢。 “杨副将,将军伤势沉重,待进了缅州,且得好生休养一番,你派个得力之人先去新城探一下消息。”朱赢道。 杨英领命,同时又迟疑地看了朱赢一眼,将军烧得面色煞白人事不知,连他都担心将军不知能不能熬过去,怎么世子妃倒似丝毫也不担心的样子? 朱赢又给李延龄换了一条帕子,道:“你下去休息吧,不必担心世子,他会熬过去的。” 杨英拱手,道:“世子妃也请早些休息,属下们就守在外面,世子妃不必担心。” 朱赢点点头,道:“我知晓了。”她原想写信,但料定他们长途奔袭也不会带着笔墨,只得暂且按下。 杨英出去之后,朱赢在李延龄身边躺了下来。 自怀孕以来,她虽是没什么不适,但身子到底容易感到疲累。 从前天夜里逃亡到现在,近二十四个时辰,她休息的时间加起来都不满三个时辰,早已疲乏不堪了。 只是担心李延龄,故而睡不着罢了。 没错,她担心李延龄,流了这么多血,这么多的伤口,万一感染,怎么办? 可她不能表现出来,甚至于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万一他不测,也要将真相瞒住。如果连骁骑营都散了,她还剩什么?她的孩子,她的人生,还能得以保全?还能怎样东山再起? 是以,她希望李延龄能撑过去,可万一撑不过去,也要做好撑不过去的准备。 她拉起李延龄的手,轻轻搁在自己的小腹上,低声道:“李延龄,你知道么,你要做父亲了。” “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要撑过去啊。” “撑过此番,今日之辱,我们一家三口,永不会再受!” 自语片刻,终是熬不得,她蜷在李延龄身边,昏昏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杨英在帐外唤她。 她撑起身子,问:“何事?” 杨英道:“抓住一人,他说是世子妃的旧识。” “什么人?” “他自称姓温名宇。” “带他进来。”朱赢下了床,整理一下衣冠,稳稳地在床侧坐了。 不一会儿,杨英果然带了温宇进来,温宇见朱赢安然无恙,长长地松了口气,一屁股往地上一坐,一副累惨了模样。 朱赢让杨英给他倒水,温宇直接把水壶拿过去对着嘴灌。 “你从哪儿来?”待他灌饱了水,朱赢问。 温宇瞠目,道:“我累死累活地找了你这么久,到头来你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张口就问我从哪儿来?你至少也关心下我有没有吃饭好不好?” 朱赢道:“眼下是你在替父还人情债,不曾好好保护我害我被掳已是你的失职,我还要反过来感激你?嗯,我觉得应该和令尊好好探讨探讨这个问题。” 温宇道:“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搬出我爹来吓我?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有点风度不行吗?” “可以啊,你从哪儿来?”朱赢好整以暇。 温宇无奈,撇开水壶道:“新城。” “新城如今什么情况?”朱赢问。 温宇冷笑,道:“什么情况?热闹得很。你外出不归,李延年再次失踪,整个新城都快翻过来了也没找着。李承锴要对你院里下人下手,穆王妃拦着不让,夫妻反目。李延寿再从中搅和搅和,最后李承锴把亲卫军都开进了王府,抓了你院中的尚嬷和鸢尾,严刑拷打,逼问李延年的下落。尚嬷没熬住,死了,鸢尾倒是熬住了,不过如果你再不回去,估计也熬不了多久了。” 尚嬷也死了?!鸢尾还在受苦……朱赢指甲嵌进掌心,胸口一阵热血翻腾,差点就支撑不住。 “你马上去弄副笔墨来,我要写信。”她撑着桌子,咬牙切齿道。 温宇还饿着肚子,眼看又要被差使,本想抱怨几句,但见朱赢那样,倒也抱怨不出口,认命地起身去了。 杨英倒是心善,塞了两块饼给他路上啃。 后半夜,温宇累死累活地从最近的小镇给她弄了笔墨纸砚回来。 “你赶紧去睡,天亮了就给我送信去。”朱赢道。 温宇哀鸣一声,直接往地上一倒,连去找床铺的时间都不愿浪费了。 朱赢自己磨了墨,摊开纸笔,第一封信写给康王李瑢恂。 “……康王吾兄……” “……李承锴与猋族额萨王勾结,欲杀愚妹与世子……” “……若听之任之,只恐崑州也将落入二贼之手,届时缅州与猋族沆瀣一气,便可与大旻划江而治矣……” “……望王兄能说服父皇,就近调兵遣将,助愚妹与世子拨乱反正肃清敌患,届时缅州归顺大旻,亦是王兄之功……” “……另,陶朱会掌柜赵翀真实身份乃猋族额萨王苏赫巴兽,此人在崑州经营多年,只恐崑州官员大多已被他收买或者身边安插有他的耳目,望王兄早作应对,以免双方尚未开战,崑州已是猋族囊中之物……” “……琅琊王府亦有晋王耳目,愚妹派人八百里加急将此信送与王兄,是盼王兄能快人一步,如果不然,大功尽归晋王矣……” “……早复为盼……” “……朱赢……” 另一封是写给李惠宁的,这一封就简单多了,将李延龄的情况与自己已向大旻求助的事情与她一说,再告诉她沈孝平与赵翀素有来往,而赵翀就是猋族首领苏赫巴兽,让她早作准备。 她没指望李惠宁能劝服沈行初父子背叛李承锴投靠自己和李延龄。但有这封信在,至少也让他们有个忌惮。大旻如果真的打过来,缅州是输是赢还不一定,即便赢了,李延年失踪,李延龄被废,李延寿继位,得利的是猛龙军盛家,而非他威虎军沈家。 如此,到了迫不得已需要站队之时,沈行初至少会多一分顾虑,多一分顾虑,就多一分投靠李延龄的可能,毕竟李惠宁和李延龄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而朱赢与盛家不睦又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写完两封信,朱赢疲惫不堪,便在桌上趴了一会儿。天亮后,将温宇叫醒,拜托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两份信分别送给李惠宁和李瑢恂。 杨英昨夜派兵士去最近的城镇买药,上午药便熬了起来。大夫过来给李延龄伤口上换了药,又重新包好,将熬好的药给他灌了进去。 下午申时左右,李延龄醒了。 朱赢熬到现在,精疲力尽,见李延龄终是挺过来了,当下绷着的那根弦一松,便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两天之后,没多久便能进入缅州境内了。 李延龄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坐在马车上。 朱赢惊了一跳,道:“你身上有伤,怎能抱我?快些放我下来。” 李延龄不让她乱动,只道:“你躺在我腿上,我腿没受伤。” “那也不成。”朱赢挣扎着要起来,又恐碰到他的伤口,投鼠忌器一时未能得逞。 李延龄轻轻按住她,低声道:“你就让我抱一会儿吧,差点就永远抱不到了。” 朱赢鼻子一酸,躺在他怀里不动。 李延龄右臂揽着她,目光锁定在她脸上,也不知是喜是忧,道:“大夫说你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朱赢眼角的泪控制不住地滑下来,道:“此番出来,便是为了要这个孩子。只不曾料到,会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李延龄忍着痛用左手轻轻拭干她的泪,道:“别哭,我答应你,这一路上你所受的苦与痛,我会一笔一笔为你讨回。” 第101章 地牢截杀 李延龄和朱赢在缅州的边境小城硖州休养了几天。 朱赢了解苏赫巴兽的为人,又不知他那一刀伤势到底如何,反正伤在右胸死不了,于是天天担心他带兵打过来。 休息了几天后见李延龄似已无大碍,便又启程往骁骑营的驻地去。 “夫君,苏赫巴兽砍断你枪头的时候,我见你愣了一下,是否从未见过那样锋利的刀?”朱赢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与李延龄共乘一车赶路时,便问他。 李延龄浓眉微皱,点头道:“我这柄枪已是精钢铸造,寻常刀剑砍在上面连一点印子都不会留下,他的刀居然能将它砍断。若是猋族的锻刀技艺已经到了如斯精良的地步,这仗也不用打了,光是兵器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朱赢道:“依我看也未必,猋族士兵与你交手时弯刀也曾与你的长-枪相接,不是也未曾将你的枪头砍断么。精良的锻刀工艺猋族肯定有,但要锻出苏赫巴兽手里那样的宝刀,必定也十分不易,否则的话他的贴身卫队早就全部配备了。所以,我们还有时间去想对策。” 李延龄想了想,忽看着朱赢问:“那日,你说什么炸……”他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两个字。 “炸药?”朱赢接口。 “对,那是什么?为什么你一说出口,他就好像很在意的样子?”李延龄问。 朱赢叹了口气,看着他道:“待到了地方,我慢慢讲给你听。” 然而一行还未回到骁骑营的驻地,就被骁骑营隔壁驻地的神武营给拦住了去路,说是奉李承锴的命令接李延龄和朱赢回新城。 李延龄与朱赢商量。 朱赢道:“要回去可以啊,除非他封你为大将军,再把猛龙军四个师分出两个来给你统领。” 李延龄:“……” “否则回去做什么?等着他把我也绑起来严刑拷打,逼问李延年的去处么?夫君,你要知道,回到新城,你只能任其捏扁搓圆,在外面,你这五千多人的骁骑营,即便算不上一只能扑人的猛虎,总也算得一只能咬人的狗吧?我看他能满缅州地来追杀你。”朱赢道。 李延龄:“……,你这什么比喻?” 朱赢:“……,话糙理不糙。” 李延龄叹气道:“我想跟他好好谈一谈,你留在外面,若我有不测,让杨英送你回大旻。” “你又来了!你觉着你这个爹是通情达理的人?”朱赢生气了,“送我回大旻做什么,让我琵琶别抱?让你的孩子管别人叫爹?” 李延龄被这话激得眉毛都竖了起来。 偏朱赢浑然不惧,道:“竖什么竖,你若死了,我不就得这样吗?” 李延龄瞪了她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感觉你越来越凶了。”李延龄下颌搁在她发顶道,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想起那些为了自己而无辜死去之人,朱赢心中酸楚,口中却道:“没听过女子本弱,为母则强么?” 李延龄经了她提醒,伸手去摸她小腹。 朱赢怕痒,捉住他的手不让摸。 李延龄表情奇怪,似欢喜似纠结,道:“朱赢,其实我有点怕。” “怕什么?” “怕你会和罗氏一样,毕竟你不论年龄还是体格,都不如她。我真的怕。”李延龄握着她的手道。 “呸!乌鸦嘴,今天要是不喝三大壶水,我以后出事都怨你!”朱赢笑骂。 李延龄惊了一跳,真的喝了三大壶水才去找神武营的将军说话。 神武营的将军虽然觉得李延龄要求奇葩,但李延龄毕竟是世子,他也不敢按着李承锴的要求“不肯回来就把他绑回来”去执行,只得将李延龄的话原封不动地上报。 李延年已经失踪近一个月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李承锴急得像头疯狮,李延寿天天陪在身边安慰他。 这日,父子俩正商议若是李延龄反了该怎样应对,后院下人忽来报:“大爷,大奶奶要生了。” 李延寿闻言,本想说等生下来了再来报他,李承锴却道:“既如此,你先去吧。” 李延寿只得遵命回了辉先院。 刚走不久,神武营的人来了,将李延龄的要求上报了李承锴。 李承锴冷笑着捏皱了那一团信纸,扬声道:“来人,传盛将军过府一叙。” 王府地牢,穆王妃匆匆来到关着鸢尾的那间刑室前,对狱卒道:“开门。” “可是,王爷吩咐……” 狱卒话还没说完,穆王妃早一巴掌扇了过去,怒目灿灿地骂道:“世子还没死呢,你们这帮趋炎附势的蝼蚁就敢目中无人?” 狱卒捂着嘴巴子噗通跪下了,磕头道:“王妃,王爷之命,小的们不敢有违啊!” “好,你现在就去报他,说我要把人带走!”穆王妃道。 狱卒得令,飞一般跑了。 王妃回身,对侍卫道:“把锁劈开。” 侍卫正待上前,身后忽传来一声娇斥:“且慢!” 穆王妃回身一看,原是文静姝。 穆王妃见她身后带着十来个侍卫,冷笑道:“如今,连你也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文静姝向她行了一礼,起身时泪光盈盈,道:“静姝不敢,只不过,二爷失踪日久未有着落,牢中嫌犯尚未招供之前,王妃切不可将她带走。” “一个两个都疯魔了不成?哪个看到是崇善院的人绑了李延年?”穆王妃转身冲侍卫喝道:“开门!” “姨母!”文静姝猛然扑了过来,似欲阻拦,穆王妃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扑得后退两步,小腹间忽而一凉。 穆王妃不可置信地看着文静姝。 文静姝带来的侍卫已经开始扑杀穆王妃带来的侍卫和仆从。 文静姝流着眼泪,眼底却是一片冷硬,看着穆王妃边哭边道:“姨母,您为何要帮着朱赢,那个大旻公主?我是您的亲外甥女啊,她抢了我的丈夫,抢了您的儿子,您为何还要帮着她?向着她?” 穆王妃鼓足力气一把推开她,道:“我愿意向着谁就向着谁,用得着向你交代?”她低头看了看小腹上的匕首,终于受痛不过,后退两步坐倒在地,倚着牢门看着文静姝笑,断断续续道:“不过我今天,总算知道,为什么延龄不喜欢,你,而喜欢朱赢。因为你,的确配不上他……”说到此处,她眉头痛苦地皱起,头歪向一边,闭上了眼睛。 “我配不上他?我配不上他!呵……”文静姝似被一箭穿心,痛至麻木,看着穆王妃唇角蜿蜒的血痕冷笑道:“姨母,您先走一步,很快,表哥和表嫂,都会来找您的。” 她拭了拭眼泪,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沾着血,忙又蹲下-身子在穆王妃的裙摆上擦拭干净,见穆王妃带来的八名丫鬟婆子和四名侍卫都已身死,她带着人转身往牢外走。 刚出牢门迎面撞见李惠宁,文静姝悚然一惊。 李惠宁是得了朱赢的信,经朱赢提醒,唯恐李承锴真的要对李延龄动手时,会拿穆王妃做筹码要挟李延龄,故而回来想以带穆王妃外出散心的借口,将她先带离王府的。 去敦睦院下人说王妃去王府地牢了,她才一路找过来。 见文静姝从地牢出来,双目红肿神色慌张,身后侍卫身上更是有搏斗痕迹,李惠宁心中生疑,道:“二嫂,发生何事?我娘呢?” 文静姝不动声色地整理好情绪,哭道:“王妃叫盛府的奸细给杀了!” 李惠宁大吃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 “就在方才,在地牢里……” 文静姝话还没说完,李惠宁早提着裙摆奔了进去。 文静姝敛了悲声,遣散了一部分侍卫,只带了六名侍卫往前院行去,想将此事禀报给李承锴。 走不多远便见一名李惠宁的丫鬟急匆匆向前院跑,文静姝心中一疑,只当是回沈府报信的,也未在意。 李承锴本来正与盛默全议事,听闻穆王妃被杀,也是吃了一惊,忙将文静姝召进堂内细问当时情形。 “方才媳妇在院中哄孩儿睡觉,忽姨母身边的齐嬷来报,说是关于二爷失踪一事,姨母已查得蛛丝马迹,似与盛府有关,约我半个时辰后一起来找王爷向王爷禀明此事。媳妇心里牵挂二爷,片刻等不得,就先去了敦睦院找姨母,却被告知姨母去了王府地牢。媳妇心中不知为何不安,就带了几名侍卫去地牢找姨母,却正遇见姨母被她所带的侍卫杀害……”说到此处,文静姝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媳妇带去的侍卫杀了那几个作乱的侍卫,却还是未能救得姨母。” 第102章 忍耐 李承锴再怎么不待见穆王妃,那毕竟也是缅州的王妃,李延龄的生母,突然横死,也不能不闻不问。当下顾不得其他,往王府地牢去看穆王妃的尸首。 到了地牢却被告知,穆王妃已经被李惠宁带回敦睦院去了,于是一行又来到敦睦院萱宁居。 李惠宁正在堂屋双手交握焦急徘徊,见李承锴来了,忙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李承锴见屋里丫鬟来来去去一片忙乱,蹙着眉问李惠宁。 李惠宁道:“娘地牢遇刺,所幸没伤到要害,尚有一口气在,我让丫鬟宣了府里的大夫来,正在里头施救呢。” 刚要踏进门来的文静姝骤然闻听此言,惊得一个倒仰,差点没跌倒,亏得身边丫头一把扶稳了她。 李惠宁看了她一眼,眸中恨意一闪而过,却是只字未说。 虽同是贵女,但她李惠宁与盛歆培之流不同,不同就在于,她有脑子,她懂得审时度势。 眼下形势明显于己方不利。 父亲听了李延寿谗言,一心认定是朱赢绑了李延年,故而欲对李延龄和朱赢动手。盛家的猛龙军自是乐见其成的,沈家的威虎军至今立场不明,但看她公爹沈行初的态度,大约不会轻易背叛她爹李承锴。而文家,则主导着文官言论。 所以现在情况于她而言,就如朱赢信中所说,自保为上,即便要有所行动,主战场也在沈府而不在王府。 至于文静姝,只要李延龄一日不死,她李惠宁一日还在,这杀母之仇,还怕没有机会向她讨还么? 她且不拆穿她,看她还能演出何等大戏! 如是想着,李惠宁便强行压下胸口那股郁结之气,若无其事地请众人进屋坐下,吩咐丫鬟上茶。 文静姝简直如坐针毡。为了促成今日之事,娘家一早安排了与盛府有渊源之人去穆王妃身边当差,后李延年突然失踪,一个月了尚未找到,母亲说八成已遭不测。为了她和孩子的将来,不惜一切也要挑起李延寿与李延龄之间的恶战,如此,她和李延年的儿子才有可能坐收渔利登上王位。 本来是让穆王妃身边的暗桩行刺杀之举的,可那人胆小,死活不肯。旁人的话一般又近不了穆王妃的身。无奈之下,文静姝自己伪造了朱赢的信件,诱穆王妃去地牢营救鸢尾,自己亲自动手。 穆王妃虽是她的姨母,但为了儿子,那一刀她真的是不遗余力的,而且当时穆王妃明明就在她面前头一歪死去了,怎会没死呢? 莫不是李惠宁察觉端倪又苦无证据,所以用此事来诈她,看她反应? 心中冒出这个念头时,文静姝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忙低垂眼眸,一边捧过茶盏喝茶压惊,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李惠宁。 李惠宁却根本没有注意她,只频频向内室张望,关切之心溢于言表。 文静姝心思:看她模样倒不似作伪,莫非穆王妃真没死?怎有可能?这可如何是好? 心慌了一刻,又想:就算没死也不一定救得活,且静观其变好了。 如此,足等了有近半个时辰,里间三位大夫才拭着汗出来。穆王妃暂时救过来了,但因为伤势过重,还需观察一到两天,若是情况不恶化,才算真正无碍。 闻听此言,文静姝的手都抖了起来,差点摔了被她捧在手中的茶盏,匆忙放回桌上时又弄得一阵杯盖乱响。 一抬眸见众人皆看着她,她强笑道:“方才真是把我吓坏了,所幸姨母无碍。王爷,大嫂正在生产,弟妹又不在府,照顾姨母之事静姝责无旁贷,不如这两天就让静姝来看顾姨母吧。” “二嫂亦有孩子需要看顾,二哥又不在家,怎可劳动二嫂?爹,左右这几日我府中无事,就让我在这儿照顾娘吧。”李惠宁对李承锴道。 李承锴略思虑了一下,点头道:“也好。” 事已至此,文静姝即便心中如油煎一般,也无可奈何了。 送走了李承锴文静姝等人,李惠宁转身便吩咐丫鬟:“大夫开出来的所有药材都去沈府拿,药炉也搬到萱宁居来,我要看着熬药。” 与此同时,骁骑营营地的将帐内,李延龄一双长眸木呆呆地看着朱赢,半晌也不动一下。 朱赢抿唇一笑,问:“怎么?吓坏了?” 李延龄回过神来,摸摸自己的脸颊,又伸手摸了摸朱赢的脸颊,做梦一般道:“明明都是一样的人啊,你怎么能梦见另一个世界,还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呢?” 朱赢睁眼说瞎话:“我也不知,梦里并不知那是梦,只觉处处皆是真实,醒来才知不过南柯一梦。然而梦里很多人事物,我却还都记着。” “所以那什么炸药,也是梦里那个世界的?”李延龄问。 朱赢点点头。 李延龄一脸的不可思议:“为何……我总觉得你在骗我?” 朱赢内心汗了一下,表面却将脸一撇,道:“你爱信不信。” 李延龄伸手捏着她小小的下巴转过她的脸,一本正经地问:“在梦里那个世界,你嫁人了么?” 何止嫁了?娃都六岁了好吧? 这厮,莫非连那辈子的醋也要吃? “没嫁,刚刚及笄,就醒了。”朱赢道。 “然后呢?” “然后就被父皇指给你了啊。” 李延龄:“……”他不是很想回忆和朱赢刚成亲那会儿的事,主要是每次回忆都想抽自己两巴掌。 “不是,如果这个世界是你梦到的,那为何苏赫巴兽会知道你梦里的这个世界所特有的东西?”李延龄终于发现了他一直觉得奇怪之处。 朱赢眼睛眨都不眨,道:“因为他母亲梦到过跟我梦中一样的世界,并且将那个世界的点点滴滴都说给他听了。” 李延龄:“……” 过了一会儿,他一声不吭起身往帐外走。 “喂,你去哪儿?”朱赢问。 “我想静静。”李延龄道。 朱赢:“……”说好的交底,怎么就交成这样了?可若是实话实说,说她是穿越的?他能信?就算信了,按他方才的走向,还不得把她上辈子的恩怨情仇都扒出来? 还是做梦好,做梦省事。 只不过话说回来,手-枪是绝对造不出来的,炸药,或许可以试试,毕竟只是那几种化学成分的混合物罢了。 朱赢沉思一回,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想喊凌霄,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过去大半个月了,到底还是不能适应。 相伴了十多年的人,骤然离开,又岂是半个月就能遗忘的? 回顾一室冷寂,眸中忍不住泛起泪光。 也不知康王到底上不上她这条船?想起负伤前行的枸杞,想起断崖底下的凌霄,想起再也不能相见的尚嬷以及不知死活的鸢尾,她真的一刻都不想等下去了。 可她此刻却只能等。 缅州,若有一天真的能将你纳入囊中,那你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只是缅州。 即便她朱赢做不到,李延龄做不到,一代代用心经营下去,也总有一天能做到。 朱赢伤怀一阵,正打算做点旁的事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忽李延龄面色铁青地掀帘进来,直奔他挂着战甲的架子去了。 “夫君,你做什么?”朱赢问。 “我娘被杀了。”李延龄面无表情地脱下外袍,开始穿战甲。 朱赢愣了一下,扯住他问:“哪来的消息?到底怎么回事?” “我外祖家的人来说的,就在五天前,在王府地牢,她被盛府安插在她身边的暗桩给杀了。”李延龄眸底泛起血丝。 朱赢不明事实,见他又是一副要去拼命的模样,心里顿时一团乱麻,但理智告诉她决不能让他这个时候去找猛龙军拼命。 她按住他的手,道:“夫君,你先冷静,别激动……” “我没法冷静……”李延龄忽的甩开朱赢,谁知情绪失控之下用力过猛,朱赢被他甩得向一旁跌去。 李延龄见状,惊出一身冷汗,慌忙抢上一步一把抱住她,动作太大扯到了左肩上的伤口,浓眉几不可见地一皱,却还是心急火燎地问朱赢:“你没事吧,对不住,我一时情急失手了。” 朱赢站稳身子,摇摇头道:“无碍,不过你既然知道一时情急会失手,为何还要这般?” 李延龄暗了眸光,道:“虽这二十余年来我与她关系并不亲近,但我毕竟是她所生。我能接受她老死病死,独不能接受她被人害死。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子。” 朱赢道:“如今我们并不能确定这消息是否属实,但眼下双方胶着,谁先开战,谁落下风,这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你先稍安勿躁,派人回新城打探一下消息再说。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即便要报仇,也不急于这几天不是?” 李延龄蹙眉道:“是我外祖家的人亲自来通知我此事,安能有假?” 朱赢抚了抚他的脸,又好气又好笑,道:“傻夫君,如我设计要引你入彀,自然也要派你信得过的人来骗你。你听我的,先派人回新城打探一下消息,再做定夺,可好?” 第103章 牺牲的价值 自李延年失踪后,新城便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故而要派人回去打探消息,人选方面也得慎之又慎,否则便是白白送死。 朱赢和李延龄正商量此事时,温宇回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三七。 “公主。”三七一见朱赢,便扑到她腿边哭得涕泗横流。 朱赢见他瘦骨嶙峋的,也不觉惊诧,毕竟尚嬷死了,鸢尾被抓,他这个在外面为她独挑大梁的自然也不可能幸免于难。如今能活着出现在她面前,估计还是因为比旁人机灵的缘故。 三七哭得凄惨,朱赢本来还想绷着,后来实在绷不住,也掉了眼泪。 李延龄念及她有孕在身,唯恐太过悲恸于身体不利,便好生劝慰了一番。 三七闻听朱赢有了身孕,也不敢引她哭了,强行止住眼泪将她走后新城发生之事讲给她听。 朱赢此番出来找李延龄,本打算连来连去一个月,最多不超过四十天便回去的。 四十天后,她没有回去,三七只当她与李延龄久未见面,难分难舍而已,于是还是照常往崇善院送了账本。 就是这次去送账本,尚嬷悄悄告诉他朱赢已经失踪,并交给他一张纸,让他速速逃离新城,找个妥善之地藏身。将来若是见着朱赢,再将这张纸交予朱赢。 三七察觉不妙,劝尚嬷带上郑嬷和鸢尾一同随他出去暂避,尚嬷却说她不能走,郑嬷和鸢尾也不会走,只让他速速离开。说给他的那张纸事关重大,一定要转交给朱赢。 三七见她这般说,无法推脱,只得依她之言,将三个布厂的工作全部停顿,发了工人两个月的工钱,自己连夜坐船去了漕帮。 其后不久就听闻李延年失踪,尚嬷与鸢尾被抓,满庭芳千金笑与商会都被王府接手之事,只朱赢一直杳无消息。 三七身在漕帮,心中却还挂念新城诸人,睡不安寝食不下咽。 漕帮不在缅州境内,却也受这番风波连累,旗下不少船只因怕累及家人而脱出漕帮。陈鸦倒是个讲义气的,听说朱赢失踪就一直在打听她的消息,后来朱赢被赵翀所掳的消息也是他打听到的。 温宇与陈鸦是旧识,此番温宇去隆安送信坐的漕帮的船,回来时便将三七一起带来见朱赢了。 朱赢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未言语,只默默打开了尚嬷让三七转交的那张纸。 纸上只一条线,从下面中间径直划向右上角,然后戛然而止。线条四分之三处划了一条横线,横线上写了个二字。 这张纸,落到任何人手里,都不可能懂它其中的含义,可朱赢却在入目的瞬间,便泪如雨下。 她手下这么多人,尚嬷始终是与众不同的一个,不同就不同在,她够聪明,也够狠毒。 就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尚嬷曾与她说,若是将来形势生变,最危险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王府。李承锴只要派兵将崇善院一围,朱赢便是有千般巧计,也插翅难飞。 朱赢深觉有理,然则上天定然是无门的,入地,或许还能有路。当时她与尚嬷就曾计划以崇善院为起-点向辉先院和启贤院挖地道,若是哪天李承锴决定对朱赢动手,她们也能迅速地金蝉脱壳,并趁其不备抓住李延年和李延寿用以自保。 还记得当时尚嬷在纸上画了崇善、启贤和辉先三个院落的布局图,崇善在下面正中,左上是启贤,右上是辉先。她们甚至讨论过地道的起-点和终点分别选择在何处比较妥当。 后来因为诸事繁杂,此事便一度被搁下了。 尚嬷让三七转交这样一张纸,上划的长线,应该是说,通往辉先院的地道她已经打通了。四分之三处的横线,如她没有理解错误,应该指代的是辉先院的院墙。而那个二字,则是二爷李延年。 李延年在辉先院的院墙之内。 若是李延年还活着,他自然不可能乖乖地在辉先院呆一个多月,也不可能不被旁人发现。 唯一的解释便是:尚嬷派人杀了李延年,并通过那条地道,把李延年埋在了辉先院的院墙之内。 此事从始至终都在王府内进行,而李延年定然不曾想过,会有人敢在王府里杀他,故而只要计划周详,做到这一点并非没有可能。 尚嬷定是通过触手先人一步得知朱赢被掳,以她的头脑,自然想得到这是李延年李延寿等人攻击李延龄的最好机会,于是当机立断,杀了李延年嫁祸李延寿。 她不能走,因为一走,李延年失踪之事,她和朱赢便都洗不去嫌疑。 她知道李延年就在辉先院内,但此事旁人可说,独崇善院的人不能说,所以打死也不开口。 她宁愿豁出自己与鸢尾甚至崇善院其他所有人的命,也要为朱赢留一线反攻的机会。 但她同时也知道朱赢心软,未必赞同她这种做法,所以除了这张纸,再未有只言片语留给朱赢。 这就是她的狠,她的毒。 可事到如今,她朱赢难道还有其他选择么? 李延龄在一旁见朱赢看了那几条线便又哭了,好生不解,正欲问她,朱赢却拭了拭眼泪,对李延龄道:“夫君,我们回新城吧。” 李延龄一怔:“现在?” 朱赢点头:“对,现在。” 三天后,正坐在穆王妃床前陪穆王妃说话的李惠宁收到了朱赢的一封信。 穆王妃虽是捡了条命回来,却还是很虚弱,听说是朱赢的信,想起自己的遭遇,当即提醒李惠宁:“小心分辨真假。” 李惠宁安慰她道:“放心,是真的。三弟和弟妹要回来了。” 穆王妃眸子一亮,随即又着急起来,道:“朱赢出去忘带脑子了么?此时回来与自投罗网何异?” 李惠宁见穆王妃都这样了还不忘损朱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所以在他们回来之前,我要先去替他们办一件事。” “什么事?”穆王妃问。 李惠宁笑道:“您别担心,就是去探望一下大嫂罢了。自大嫂诞下千金,我还不曾去探望过呢。” 嘱咐穆王妃好生休息之后,李惠宁回了沈府一趟,备了些礼物,又从沈孝平的狗舍里牵了条大狗。回到王府,便直奔辉先院去看望盛歆培。 为了给盛歆培诞下的嫡子腾位置,李延寿甚至不惜加害自己与孟氏的嫡长子。如今李褀念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盛歆培十月怀胎,却又给他生下个女儿来,他心中自是不高兴。 想着李延年失踪了这么久,多半已经遭遇不测,如今父亲也已深信是朱赢从中搞鬼,与李延龄夫妇势不两立。李延寿自觉自己的地位已经雷打不动,便懒得应付盛歆培,见生了个女儿,抱都未曾抱一下就又往前院陪着李承锴去了。 盛夫人来看盛歆培时,盛歆培气得直哭。 “如今李延年不见了,王爷又铁了心要找李延龄和朱赢讨要说法。这还没成事呢,他便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将来要是真让他登上王位,这府里还能有我容身之地么?”盛歆培一边哭一边对盛夫人倒苦水。 盛夫人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道:“别哭,这月子里的女人老是哭的话,年纪大一点眼睛可就看不见了。你也先别动气,好好养好身子,抓紧生个嫡子下来要紧。怕什么大爷登位后府里没有你的位置,你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没你的位置能有谁的位置?退一万步来说,”说到这一句,盛夫人停下来四顾一番,见都是心腹,便继续压低了声音道:“等你有了嫡子,王爷一旦归西,我们还需要什么大爷?” 盛歆培惊了一跳,连哭都忘了,嗫嚅道:“若是这样,我岂不成了寡妇?” 盛夫人嗔怪地睨她一眼,道:“有权有势的寡妇,不比无权无势的王妃好?你看看你婆母,身为缅州的王妃,也不过是被自己外甥女杀着嫁祸旁人的工具罢了,何其可悲!” 盛歆培瞠圆了双眸,惊道:“什么?穆王妃是文静姝杀的?” 盛夫人冷笑道:“李延年突然失踪,这么久还未找到,八成已经死了。这一点你我明白,王爷明白,他文家能不明白?文家这是急了眼,想借此事挑起我们盛家与李延龄之间的争端,待我们杀得两败俱伤,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文静姝这个歹毒的小贱人,待王爷和你爹收拾了李延龄夫妇,再慢慢收拾她不迟。” 母女俩正说着话呢,丫鬟来报说李惠宁来了。 盛夫人和盛歆培互看一眼,盛歆培道:“她这个时候怎会过来?不会对我们不利吧?” 盛夫人道:“她与李延龄虽然一母同胞,但毕竟是个出嫁女。眼看自己弟弟靠不住了,投向我们也是有可能的。让她进来探探口风便知了。” 当下便使人请李惠宁进屋来。 李惠宁笑如春风般进了屋,与盛夫人和盛歆培都打了招呼,又看了看襁褓中的女娃娃,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最后才坐在床前的锦墩上对盛歆培道:“大嫂,前几日便知你生了。只是,唉,我娘突然遭遇那事,我急着在床前伺候,分身乏术,故而未能一早就来看你,你可别见怪。” 盛歆培假笑道:“哪能呢,自然是王妃的身子要紧。好在上天保佑,王妃无碍,未让那奸人得逞。也不知这奸人是谁,这般大胆,连王妃都敢刺杀。” 李惠宁眸中闪过冷色,道:“管她是谁,待我弟延龄回来,自有她的好果子吃!” 盛夫人和盛歆培齐齐一愣,又同声问道: “三弟要回来了?” “世子要回来了?” 李惠宁见她母女异口同声地问完,表情尴尬,忍不住失笑道:“正是,我已收到他们的来信,我爹应该也知晓了。” 盛夫人清了清嗓子,正想说话,冷不防外面冲进来一名侍女,着急忙慌道:“大奶奶,盛夫人,不好了!” 盛歆培怫然不悦:“什么话不能把舌头捋直了再说,什么不好?” 侍女急道:“真不好了!二姑奶奶带来的那条狗,从咱们院墙下把二爷给刨出来了!” 第104章 和解 就在盛夫人与盛歆培因为这个突来的消息而错愕不已时,李承锴那边也已经得了下人汇报。 听说李延年被从辉先院的墙根下刨了出来,李延寿只觉晴天一道霹雳,不偏不倚正落在他头顶,一下就给他劈傻了。 李承锴却是不管不顾拔腿就往辉先院奔去。 到了辉先院,早有侍卫在院门处候着,见李承锴来了,便带他往事发处——辉先院西北角上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僻院墙下。 院里仆役自然早被赶开,只李惠宁与盛夫人两人为了确认事实过来看了一眼,面色都不太好地站得远远的。 李承锴老远就认出了那身衣裳,正是李延年失踪那天穿的,那天晨间他们父子俩还一起用了早膳。 一瞬间心似被什么攥住了一般,紧紧缩成一团,他脚步虚浮地走过去,看了个仔细。 虽然失踪了近两个月,却还没有腐烂到面目不辨的程度,那躺在土坑旁边,肌肉溃烂散发恶臭的,不是他心爱的儿子李延年,又能是谁? 李承锴心中似被尖刀搅过,剧痛之下脑中一阵晕眩,踉跄几步,扶住了一棵树。 “爹!”李延寿忙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听到这声“爹”,李承锴倒是回过神来,抬手一把揪住李延寿的衣襟,双目血红青筋迭起,咬牙切齿地盯着他道:“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他为什么会这样,你说,你说!” 李延寿欲哭无泪,道:“我、我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难不成是他自己跑进来死在这儿,自己把自己给埋了?还是说有人把他抬进来埋这儿了,你院里没一个人看到,都是死的不成?难怪我翻遍了整座新城,翻遍了整个崇善院都找不到他,我又如何想得到你是如此豺狼心性心肠歹毒?杀了老二嫁祸老三,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我王位称雄缅州,二十余年来客居隆安的苦恨委屈,便都得到补偿了是么?”同胞兄弟相残,死的还是他最喜欢的那个,李承锴简直肝肠寸断。 “不是,不是这样的父亲。延年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又怎下得了手去杀他?定是有人陷害我!”李延寿分辨道。 李承锴略带讽刺地看着他冷笑。 这一笑把李延寿的心都笑凉了。 正如朱赢当初所言,李延寿暗害李褀念,李承锴作为王府之主,又怎会丝毫不知情?那时李承锴的默许让他有多肆无忌惮,如今李承锴的冷笑便让他有多无地自容。 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加害的人,杀害个把亲兄弟,又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李延寿知道若是不能第一时间将自己摘清,待李延龄朱赢回来,形势只会更糟糕,偏此时此刻他脑中一片混乱,丝毫也理不出头绪,欲为自己辩解,都不知从何说起。 而李承锴也完全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唤侍卫将李延寿押下去。 “父亲,您听我说,此事定然有人从中设计,二弟真不是我杀的……”李延寿惊慌地叫嚷着被侍卫给拖走了。 李承锴站在那里看着李延年的尸体,一瞬间只觉万念俱灰身心俱疲。他为了守住祖上传下来的这片基业,一直在忍辱负重,可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心爱的女人没能保全,心爱的儿子没能护住,这一生到这一刻,竟如白活了一般。 缅州算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一片土地而已,当初就不该为了怕与大旻开战而任由李延寿被带去隆安,如非这样,孙王妃也许就不会早逝,也不会有穆王妃和李延龄。纵然缅州主权沦丧,他们一家四口做个富贵闲人的机会总还是有的,岂不胜过如今孤家寡人很多? 一步错步步错,到今天这一步,委实只能怪他懦弱无能咎由自取,只恨世上从无人能重来一遭。 十天后,李延龄一行来到了新城附近的官道上。 朱赢轻轻掀开马车窗帘,看着路旁一片野花遍地绿意盎然的初夏风光,想起这两个月的遭遇,一股物是人非的怆然由心而生。 她也发现了,自从怀孕后自己的情绪似乎格外容易波动,当下深吸了几口气压下那股泪意,努力向远处看去。 马车却渐渐停了下来,朱赢等了片刻,不见有动静,便敲了敲车门,问外面的三七:“怎么停下了?发生何事?” 三七道:“前面好像有百姓挡道,世子爷正在交涉,我去看看。” 经历了苏赫巴兽之事,朱赢对有人挡道这件事格外敏感,忙叮嘱他道:“提醒世子小心些。” 三七答应着,一溜烟跑到队伍最前面,只见道上站着一百多个百姓,有的担着菜有的提着鸡鸭,挎着鸡蛋果子的更是不计其数。其中有个长者正跟李延龄道:“……小民们都是附近村落的百姓,深受世子妃娘娘的恩惠,听闻她要回来,小民们已经在这道上等了三天了,请世子爷莫怪,得知世子妃娘娘安然无恙,小民们便放心了。这些都是小民们对世子妃娘娘的一点心意,还请世子爷收下,代小民们转交给世子妃娘娘。” 李延龄见这些百姓如此爱戴朱赢,心中甚觉欣慰,便破例让三七去扶朱赢出来露了个面。 百姓们见了朱赢,更是欢心沸腾,以至于朱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拒绝不了他们的好意,差点让他们把鸡蛋篮子都挂到手臂上,最后还是李延龄一句“王府有规矩,不能贪墨百姓物件,否则府规处置”,百姓们才不敢强塞,朱赢得以逃过一劫。 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了,谁知不过是个开始而已,后面路上又陆续遇到几波翘首以盼的百姓。李延龄有了经验,不再让朱赢下车,只让她在马车上与众人打招呼,如此一路且迎且送地到了新城,发现城里百姓更是热情高涨夹道欢迎,花儿果儿的掷了朱赢一车,有几个甚至砸到了朱赢。兵士们怎么挡也挡不住,后来见百姓们实无恶意,便也没有强行驱散。 朱赢热泪盈眶,这两年她一直默默经营自己的生意,便是做善事也不过吩咐底下人一声,拨点银钱出去而已,从来也没有亲力亲为。想不到这些百姓如此感念她的区区善心,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新城的暖意,感受到新城真的成了她的家,远行归来,有人欢迎她回家。 相较之下,反倒是琅琊王府反应冷淡,这也难怪,府中正在治丧。 李延龄夫妇到了王府便先去拜见李承锴。 李延年之死于李承锴而言不啻为会心一击,以至于如此重创之下,短短几天时间内,他便熬白了大半头发。 如今看到英气勃勃精力旺盛的李延龄,想起孙王妃所出的那两个儿子,一个在棺里一个在地牢里,他心中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只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让两人回去休息。 李延龄与朱赢回到崇善院,院里下人又是一阵激动,郑嬷简书等人围着朱赢抹了好一会儿眼泪。 自李延年尸首被发现,鸢尾便被放了回来,虽是还有一口气在,却也折磨得不成人形了,王府大夫救治了几天,才算捡回一条命。 朱赢掐着手心忍住一口气,只等时机成熟秋后算账。 夫妻俩洗净风尘换好衣服,又同去敦睦院看望穆王妃。 在路上收到李惠宁的书信,得知穆王妃没死后,李延龄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也想明白了。即便穆王妃有千般不好,也总归是他的娘,死了就再也没有的。与其失去之后悔恨难过,还不如活着时好好对待,不图别的,只求自己心安。 穆王妃修养了二十余天,早就能下床了。这天听下人说李延龄和朱赢回来了,王爷也并未为难他们,她心中也着实松了口气。 本以为最早也得晚饭后才能见着李延龄和朱赢,所以当饭菜刚刚摆上桌面,侍女却来报说世子夫妇求见时,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回过神,她强自按下心中那股欣喜之意,理了理衣襟,又扶了扶钗环,确定仪容整齐后,才从餐桌边起身,转而坐到外间的高背大椅上,摆出一副沉稳威严的模样,吩咐左右道:“去叫他们进来。” 结果那两个人只用了六个字就让她这修炼了几十年的面冷心热*破了功。 这两人进来,并未像往常一样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李延龄一边跨过门槛一边喊了声:“娘。” 朱赢跨过门槛站在李延龄身边,看着她微微笑,道:“我们回来了。” 穆王妃一早准备好的说辞瞬间不知飞到哪个爪哇国去了,她眼中泛起泪花,唇角却勾起微笑,自然而然地回了句:“吃饭了么?” 第105章 骑虎难下 又忽悠你技术小哥呢,这个订阅姿势根本不对~ “……从小到大你抽他还抽得少么?哪次顶事了?延庆不在了,我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你还真想抽死他不成?”穆王妃捏着手帕激动地冲李承锴喊道。 李承锴铁青着脸,死盯着一声不吭的李延龄。 文静姝扶着门框已经哭成了泪人。 “怎么回事?”朱赢轻声问站在祠堂外一脸焦色的简书等人。 简书还未说话,那边文静姝忽然转过头来,见是朱赢,几步窜了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往李承锴那边拖去,一边拖一边道:“你不是公主吗?快去向王爷求个情,表哥都快被打死了。” 她激动之下控制不住力道,将朱赢的手捏得生疼。朱赢本就比她矮小,昨天又被李延龄给折腾坏了,一时竟挣脱不开。 凌霄见状,忙上来扯开文静姝的手,大声道:“表小姐,自古老子教训儿子那是天经地义,我家奶奶连什么情况都未弄清,如何求情?” “妻子护佑丈夫还要讲什么理?我看你根本就是无情!”文静姝看着朱赢气怒交加。 “无理取闹我不会。你会,你去。”朱赢平静道。 文静姝直直地看着朱赢,眼中终是忍不住射出恨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怎如此心狠!” “她自是心狠,便抽死了,也是我琅琊王府的世子,与她大旻公主何干?不过再拜一次堂,再嫁一回人罢了!”穆王妃护子不成,将一腔怨气都撒在朱赢身上,冷着脸满眼讽刺道。 朱赢没有与她计较,说实话她们话虽说得难听,却也没错,眼下她与李延龄的确没多少感情,只要不危及生命,她的确可以视若无睹。 只不过即便是事实,也是万不能承认的,于是她道:“王妃请息怒,夫君的身子我知晓,这样一顿鞭子,大约是要不了命的。” 穆王妃看她不温不火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再刺她几句,那边鞭刑已经结束了。 简书等人忙捧了方才李延龄褪下来的衣裳进去。 李延龄自蒲团上起来,接过衣裳三两下穿上身,后背很快被鲜血洇湿。 他转过身,看着李承锴面无表情道:“我心意已决,抽我多少次也是这句话。府卫若有能耐拦住我的人不让进府,此事便算作罢。”说着一撩衣袍跨出祠堂。 “表哥。”文静姝心疼得不行,也顾不得众目睽睽了,梨花带雨地便要去扶李延龄。 李延龄手一挡,停也不停地越过她走了。 文静姝哽着声息僵在当地。 朱赢暗自叹息一声,早知如此便不来了,害她挪了半天,什么事都没做又得挪回去。 礼节性地向李承锴和穆王妃行礼告退,朱赢转过身,在凌霄的搀扶下刚走了两步,已走出去几丈远的男人倏然回身,看着她不悦道:“走这么慢做什么?” 朱赢咬牙切齿瞪着他:你还有脸问? “我走不快,你先走吧。”她忍了一口气,弱弱道。 男人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像前几次一般撂下她独自离开,反而折回来,迎着一众惊讶的目光,一弯腰就将她抱在了怀中,转身大步往回走。 凌霄三七等人都愣了,穆王妃呆若木鸡,文静姝身子晃了下,差点没跌倒。 朱赢不用抬头就知道吃瓜群众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顿时老大不自在地伸手戳男人铁硬的胸膛,小声道:“放我下来,你受着伤呢。” “且死不了呢。”男人瞥她一眼,冷冰冰的。 好吧,敢情这哥们儿一边受刑一边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来着。 朱赢被他那一眼看得打了个寒颤,当即小意地将脸贴在他胸上,像只乖顺的小兽般亲昵地伏在他怀里。 明显示好的动作让男人身形僵了僵,步履未停。 来到和光居,三七这个机灵鬼早一路跑着把张正给叫来了。 张正和药童两人合力将李延龄身上的伤口都敷上药,密密地包扎起来。 朱赢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李延龄上半身被裹得跟个蚕茧子样,偏他还一脸刚正严肃,忍不住便想笑,怕引他不快,便拿本书挡着。 伤口处理好后,房里的人一下少了,李延龄目光盯在朱赢身上。 朱赢放下书,神态自若地吩咐:“郑嬷,赶紧让厨房炖些补血养气的羹汤给三爷补补身子。” 郑嬷答应着去了。鸢尾最是乖觉,见李延龄眼神绿幽幽地盯着朱赢,而朱赢却一副心知肚明如坐针毡的模样,便扯了凌霄等人借故退下。 果然,朱赢见人都出去了,便捏了帕子凑到李延龄身边,擦他额上的冷汗。 那样的鞭伤,光看也知是极痛的,这男人一声不吭,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若非这些冷汗,朱赢还以为他没有痛觉呢。 李延龄一把攫住她的手腕,目光如蒙着冰霜的刀锋,冷硬锋利地几乎能叫人感觉疼痛。 朱赢吃痛地蹙了蹙眉,唇角却弯出一个笑容,看着李延龄柔柔问道:“夫君不会是怪我没有为你求情吧?” 李延龄闻言,眉头一皱,手下更加两分力道。 朱赢觉着自己的手腕都快断了,忍不住委屈,眸中泛上一层生理性的泪花,雾蒙蒙水灵灵地睇着李延龄,道:“夫君有什么不痛快不妨直说,何故如此?” 李延龄看了她片刻,终究收回目光,放了手,背过身去。 朱赢揉着发红的手腕,心中一动,转而绕到李延龄身前,问:“夫君莫不是怪我不曾为你受伤而心疼落泪?” 李延龄侧过脸不看她,也不答。 朱赢在他身前蹲下,像只小松鼠般趴在他膝上,伸出两只手腕,昨天在花园里被他捏的那只一圈青紫,而方才捏的这只也红肿起来,衬着那瓷白似玉的细皮嫩肉,实有几分触目惊心。 “夫君觉着心疼吗?”朱赢仰着头问。 李延龄看看那两只细细的手腕,再看看她的眼睛,目光稍显复杂,倒是不见了方才的冷硬锋锐。 朱赢笑了笑,揶揄道:“自是不心疼的吧,若是心疼,便不会下手捏了。” “我并不是存心……”李延龄有些不自在,绷着一张脸道:“我并不知女子的皮肉这样嫩。” “真不知吗?”朱赢眉梢极风情地一挑,原本稍显稚嫩的脸庞竟生生被她挑出三分略显俏皮的妩媚来,斜睨着李延龄的眼神也别具意味,春波荡漾几不似一个豆蔻女孩能有的糜艳。 李延龄被她这样一挑一睨,脸竟然腾的红了。他与她已几度春风,尤其是昨夜,刚刚摸着门道的他几乎将她全身尝遍,岂能不知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极嫩的。 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站起身便欲出去。 朱赢拉住他的手腕道:“夫君,你这样面如红霞地出去,底下人会以为你偷抹我胭脂呢。” 李延龄眉刀一凛,道:“岂有此理?” 朱赢笑拽着他不放,李延龄本想挣脱,却又怕一时不慎又伤了嫩生生的她,于是只好略略蹙着眉回头看她。 朱赢看着他黑瘦却不失英俊的脸,仍是微微笑着道:“夫君,爱上了才会心疼的。也许终有一天我也会心疼你,但我不会为你哭。你看不见,我给你点灯;你饿了,我给你添饭;你冷了,我给你加衣;你累了,我给你靠;你伤了,我给你治;你死了,我给你埋。我就是这样的秉性,就是这样的女子,纵你不喜,我也改不了的。若你委实不喜,我能做的,也不过是,不骗你而已。” 朱赢说完,只觉他眼神有些奇怪,正待细看,他忽然手上使力,一把将她拖过去抱在胸前,拥得紧紧的,以几乎揉碎了她的力量。 朱赢懵了:这是什么状况? 她听着他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鼻端沁入淡淡的血腥气和草药味道,感觉自己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于是微微挣动着想仰起脸来呼吸。他却忽然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牢牢地扣在他胸前不让她动。 靠!干嘛?谋杀亲妇啊? 朱赢郁闷了,刚想用力挣扎,额上发际处却似承接了一滴水珠,一点冰凉,沿着她的细发缓缓向下流淌。 朱赢僵住了。 他、他他他……李延龄这厮不会哭了吧? 她自觉自己那番话说得也并不煽情啊,这哥们儿看着横眉怒目刀枪不入的,难道内心居然脆弱至斯? 朱赢一时倒觉着有些惭愧。仔细想想,这家伙若能真心待她,她待他好些倒也并无不可,毕竟她说的那些,也不过一个普通妻子能对丈夫做的罢了。于是心里便又释然了。 她知道李延龄在人前一向坚韧不拔铁骨铮铮,大约不想被人看到他脆弱失控的样子,于是便乖乖伏在他胸前,他挪开一只手她也没动。直到他自己放开了她。 “记住你今天对我说过的话。”他道。 朱赢偏着头,一脸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小女儿无赖之状,道:“我若记不住又如何?” 李延龄瞥她一眼,道:“晚上让你知道。” 朱赢忙道:“跟你说笑呢,我自己说的话岂能记不住呢?”说着轻轻牵了他的手,笑得讨好。 夫妻二人正一片春风化雨的和融气氛,凌霄忽在外面大声道:“世子爷,王妃娘娘来了。” 萱宁居里,穆王妃用银勺慢吞吞地搅动着手里那盏冰糖血燕,头也不抬地问。 “回王妃的话,是。”朱赢道。 穆王妃手一顿,抬头看过来,目光锋利如冰凌。 朱赢迎着她的目光审视,神情温和。 “理由?” “他们不听话。” “怎么不听话了?” 第106章 造反 李延年丧事没料理完之前,李承锴该是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于是朱赢也不急着动手,院里少了尚嬷和凌霄,很多差事需重新安排,穆小峰等为了她殉职的侍卫家属需要抚恤,布厂需要整顿开工,漕帮那里也要派人去了解一下情况……事情多而繁杂。 攘外必先安内,总得自己这边桩桩件件都捋顺了,才有功夫一致对外不是? 朱赢这边正忙得晕头转向,北边却出了一件让她意想不到之事。 猋族额萨王苏赫巴兽向缅州发来檄文并昭告天下,要缅州将怀了他骨肉的朱赢公主送还给他,否则,将出兵攻打缅州。 一时间,一石惊起千层浪。 朱赢听到这个消息后,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她早就知道苏赫巴兽这男人无耻,但她没料到他会如此无耻。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她、李延龄还有她腹中这个孩子的清白,都毁于一旦。特别是对她腹中这个孩子,影响尤其大。 她若是顶不住舆论压力把他给堕了,无疑坐实了他的说法。 她若坚持把他生下来,父不详的污名就会跟他一辈子。 朱赢恨到极处,只觉若是苏赫巴兽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话,她能一口咬死他。 李惠宁闻听这个消息,急匆匆赶到王府,去敦睦院拜见穆王妃时,却见穆王妃正悠闲地在窗前插花,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李惠宁只当她还不知道这件事,也不敢提,闲话几句便说要去找朱赢聊天。 穆王妃冷不防来了句:“去吧,好好安慰她。” 李惠宁:“……娘您已经知道了?” 穆王妃道:“你们都知道的事,凭什么我不能知道?” “那您怎么……”如此淡定?李惠宁很是惊讶,换做以前,她娘不该是第一个杀去崇善院的人么? 穆王妃冷冷一笑,道:“看看她手下的奴婢,在地牢被折磨到死都未吭一声。能有这样奴婢的人,会愿意为劫掳自己的禽兽生下孩子?苏赫巴兽这是没话找屁放!不过生气归生气,我也做不了什么,所以还不如装作不知道。” 李惠宁:“……”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从自己娘嘴里听到脏话,不过……倒还挺顺耳的。 知道穆王妃的态度后,她放了一半的心,去崇善院探望朱赢。 朱赢躺在床上,大夫正在诊脉。 李延龄心焦地站在一旁,额上青筋贲起。 “弟妹这是怎么了?”李惠宁见状不对,问李延龄。 李延龄忍了半晌,终是忍不住一拳砸在桌上,怒道:“苏赫巴兽这厮,我定要杀了他!” “你小声些,小心把弟妹给惊了!”李惠宁劝他一句,又走到床边去看朱赢。 大夫已经请完了脉,诊断为气逆之症,简单来说,就是气晕了。 见无大碍,李延龄和李惠宁都松了口气,让简书等人好生照看着,他们姐弟二人走到一旁说话。 “三弟,此事,你预备如何应对?”李惠宁问。 “如何应对?要战便战!正好让我一雪前耻。”李延龄道。 李惠宁蹙眉,绞着帕子道:“别的不怕,就怕爹不会遂你的意。” “此话怎讲?”李延龄问。 “自二哥去后,我回来几次,发现爹悲伤之余,总有后悔之色。爹这一生若说后悔之事,怕也只有当年让大旻将大哥摄去隆安这一件了。我是怕,他伤心之下恨极大旻,迁怒朱赢。苏赫巴兽这一道檄文,正好给了他发作的借口。我担心他会借机逼你休妻。”李惠宁道。 李延龄浓眉一蹙,欲说几句定会保住朱赢的豪言壮语,却突然想到,如果李承锴真的逼他休妻,他能如何? 作为他的父亲,缅州之主,李承锴甚至可以不必经他同意而代他休妻,只要他决意与大旻为敌。 他手下只有一个骁骑营,就算营里的将士都愿意跟着他造反,他也不能让他们为了他的一己之私而白白送命啊。一个营,如何对付一个军?更何况,除了李承锴的琅琊军之外,还有猛龙军在一旁虎视眈眈。 念至此,他不由满心惊惧地回头看向床上的朱赢。他口口声声说要护住她,但到头来,他却未必护得住她。 李惠宁观他神色,知道他已想通其中厉害。她斟酌一番,咬了咬唇,道:“三弟,其实,愚姐有条计策,或许可以一试,只不知你肯与不肯?” “二姐请说。”李延龄此刻有些六神无主,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有事与朱赢商量,可朱赢此刻昏着。 李惠宁看了房中侍女一眼,对李延龄附耳道:“先下手为强。趁爹还没开始行动,你先将他控制起来,逼他退位。我回去劝我公爹以缅州大局为重,支持你现在就继承缅州王位。” 李延龄一愣。 李惠宁接着道:“如此,不论对你对爹还是对大家,都是最好的选择。缅州不用与大旻开战,你不会失去朱赢,而爹,也不会因为战争而送命。” 李延龄还是有些犹豫。他别的不担心,就担心万一琅琊军和猛龙军反扑,难道他还能真的杀了自己的爹不成? 李惠宁也知道这是兵行险招,因为她也没把握就一定能说服自己的公爹沈行初支持李延龄。但是她心里明白,按照眼下这个事态发展,李承锴极有可能逼李延龄休了朱赢,而李延龄势必不肯,双方若动真格,李延龄必败无疑。 她娘家只有这一个亲生弟弟,若是因为造反被杀,她以后在婆家的日子,该怎么过? 虽说即便劫持了她爹,万一他爹坚持不肯退位,以李延龄的秉性,也定然做不出杀父篡位之事,但好歹还有一线希望。若是坐以待毙,可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李延龄左右为难,失去朱赢,他绝对无法承受,劫持亲爹,他又问心有愧。正举棋不定,门外仆从忽进来报道:“三爷,不好了,王爷带着内卫往院里来了。” 李延龄与李惠宁互看一眼,一起迎出房去。 李承锴果然带了二十内卫,面色不虞地往和光居行来。 “父亲。”李延龄上前行礼。 李承锴看了他一眼,问:“朱赢呢?” “朱赢在房里,不知父亲找她何事?”李延龄问。 “你叫她出来。”对李延龄,李承锴向来没多少耐心。 李延龄没动,只道:“若是为了猋族檄文一事,父亲不必问她,有什么话您对我说便可以了。” “你觉着你能说得清楚?”李承锴斜睨着他。 “父亲觉得这事靠说就能清楚?”李延龄不卑不亢地反问。 李承锴冷笑,道:“既然你也明白这一点,我也不需要多费口舌了。休了朱赢,即日遣她返回大旻。” “抱歉,我做不到。”李延龄依然面色沉静。 李承锴眼神凛冽起来:“你说什么?” 李延龄抬眸直视他:“我说,我不会休了朱赢,任何人也不能让我休了朱赢。” 李承锴怒道:“竖子!一心只知儿女情爱,你将我琅琊王府的面子往哪儿放?” 李延龄道:“责任都让女人来担,苦果都让女人去吃,要我们男人何用?二十多年前父亲妥协过一次,难道至今不曾后悔么?” 李承锴被戳中痛脚,当即恼羞成怒,不再与他争口舌之利,直接指挥身后内卫道:“去把那女人拖出来!” 李延龄冷眼看着李承锴果如李惠宁预料一般,一心要借题发挥拆散他和朱赢,他心中最后一点侥幸和迟疑也消耗殆尽。 在内卫经过他身侧时,他突然发难,一招撂倒一名内卫,夺过他手里的刀便架在了李承锴的脖子上。 内卫门顿时都愣在当场。 李承锴惊怒交加,怒斥:“逆子!你要造反!” “若我造反,正好给父亲一个绝好的名头杀我,难道不好么?”李延龄与李承锴虽然一向不亲近,却也从没想过有一天父子间会这样兵戎相见。李延龄看着自己刀下的李承锴,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何感受。 “给我拿下这逆子,我就不信他真敢弑父!”李承锴了解李延龄,知他虽性格鲁直,但心地纯善,故而浑然不惧,刀架在脖子上只当没看见,犹自吩咐内卫拿人。 谁知话音未落,李延龄刀锋一斜,直接在他右肩上砍了一刀。 “王爷!”内卫门惊叫,见李延龄来真格的,登时投鼠忌器不敢擅动。 李承锴骤然吃痛,侧过头看了看血如泉涌的肩膀,不可置信地看向李延龄:“你……” 李延龄眸中含泪,眼神却依然坚硬刚强,道:“待此番事了,我让你砍回来便是。但是,父亲,希望您不要一意孤行,否则,今日我便是拼着与您玉石俱焚,也不会让人碰朱赢一丝一毫。儿子这辈子没什么宏图大志,唯一所愿,便是尽我所能,保住这个女人。于此事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第107章 弑父 崇善院和光居旁的一间厢房内,王府大夫给李承锴包扎好伤口,战战兢兢地退到一旁。 “父亲,您好好休息。”到眼下这一步,也没别的话可说,李延龄转身欲出去。 “逆子!你以为软禁了我,你便能得偿所愿?”李承锴冷声道。 李延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低声道:“得偿所愿?我心之所愿,早已无法得偿了。”言罢,打开门,却愣了一下。 朱赢站在门前。 见李延龄开门,她浅浅一笑,道:“夫君。” “你怎么起来了?”李延龄跨出门,有些不放心地扶住她的肩。 “我没事。”朱赢透过门的缝隙看了里面的李承锴一眼,道:“夫君,此地逼仄,还是给王爷挪个地方吧。” 李延龄思及自己软禁自己父亲,虽说是为了朱赢,但到底有些羞惭,道:“你做主吧,盛家应该很快就会有反应,我去前院。” “小心些。”朱赢给他整了整衣襟,叮嘱道。 李延龄握住她的小手,点了点头。 目送李延龄离开后,朱赢让侍卫将李承锴押到尚嬷的房间。 李承锴肩上有伤,挣扎不得,气恨交加地跌坐在椅上,看着朱赢道:“贱妇!你意欲何为?” 简书搬了把椅子放在李承锴对面一丈远处,扶朱赢坐了。 朱赢道:“李延龄不会杀你,可我认为为了缅州,为了他,你应该去死。” 李承锴怒极反笑:“你敢杀我?” 朱赢摇摇手指,道:“你以为此时此刻,还用得着我自己动手杀你?李承锴,身为缅州之王,你委实是眼盲心瞎,懦弱至极,难怪乎最疼爱的妻儿都离你而去,难怪乎缅州百姓的生活每况愈下。如不是我父皇将我许给李延龄,封李延龄为世子,任由你将王位传给李延年,我敢说,用不了十年,缅州必亡。” 李承锴冷笑,道:“一介妇人,不过认识两个字,就敢指点江山了?我今生最后悔之事只两件,第一,当年没了反了大旻,第二,任由你爹把你塞了过来。” 朱赢笑道:“我还告诉你,其实我爹也很懦弱,只要你有那么一点点反抗的意思,他都不会强迫你,更不敢攻打缅州。很可惜,你没有,至始至终,你都不曾有过反抗的勇气。” 李承锴面色难看起来。 这时,海儿从外面进来,对朱赢附耳几句。 朱赢点头表示了解,抬眸看着李承锴道:“盛家已经从地牢救出了李延寿,此刻正在逼杀李延龄,想必不久就能救你出去了。” 李承锴眸光晦暗地看着朱赢,虽然李延龄伤了他,但他从来没担心过李延龄会杀他,在这场权利的博弈里,他也不认为李延龄会赢。但此刻,他真的有点担心朱赢会杀他。 以往的认知提醒他,这种事她做得出来。 然而朱赢却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她没动他,起身出去了。 也许,她还想将他留作李延龄与琅琊军和猛龙军谈判的筹码。李承锴如是想。 朱赢出了崇善院,一路来到前院述政堂。院落里列满了兵士,细看分成三个阵营,衣着也不尽相同,应该分别隶属琅琊、猛龙和威虎三军。 朱赢欲进堂,却被拦了下来。 “我是世子妃,进去通报。”她冷静道。 守门将士进去一刻,便有几人跟着出来迎接朱赢,这几人都是李延龄身边心腹。 朱赢入堂时正好听到盛默全盛气凌人的一句:“……别逼着大家兵戎相见!” “兵戎相见好啊,龙堰渡对岸大旻已经陈兵三十万,崑州亦有二十万雄兵正在备战,只要新城一有风吹草动,这五十万大旻将士就将一起进攻缅州。届时,不知盛将军的猛龙军,又是否能保得住缅州这一方水土?”朱赢边走边道。 此言一出,堂里众人一齐向朱赢投来目光。 朱赢美目一扫,发现盛默全和沈行初以及琅琊军这边的主将都在,只不见李延寿的踪影。她心中有数,不慌不忙地向李延龄走去。 “我就知道你们这对贼夫妻不安好心!既然这样,我先将你抓起来,若大旻敢来犯,就拿你祭旗!”盛默全拔刀,意欲发难。 李延龄一把扯过朱赢,手按着腰间刀柄,挡在她身前横眉怒目地瞪着盛默全,道:“我看你敢!” 一旁沈行初见状不对,忙打圆场道:“大家稍安勿躁,有话好说。朱赢公主既然敢交这个底,想必定不是想与大旻里应外合的意思,公主有话不妨直说,也免得众人猜忌。” 朱赢看他这模样,知道李惠宁工作应该做到位了,遂道:“现在的局势是,大旻和猋族都对我缅州虎视眈眈,以缅州目前的实力,同时与两国开战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联合一方先打败另一方,然后再从长计议。我是大旻公主,自然有法子说服大旻与缅州一起先对付猋族,然而王爷却想在此时与大旻决裂。所以我的意思很简单,让王爷现在退位,安享晚年,由世子继位,再与各位同舟共济,共谋缅州长治久安之计。” “哼,从长计议,打退了猋族,大旻回兵时顺便把我缅州也平了,这才是你的从长计议吧。”盛默全不屑道。 “盛将军此言,颇有不战而退之嫌。于我而言,除非踩过我的尸首,否则他们休想染指我缅州分毫。”李延龄斩钉截铁道。 朱赢浅笑,道:“我与大嫂不同,我不会冒着做寡妇的危险让自己的夫君去冒险,关于这一点,盛将军尽可放心。” 盛默全面色忽而一变。 与此同时,辉先院西北墙角处的一座山石后,李延寿焦急地来回徘徊着,不多时,山石下的地洞里突然冒出一颗人头,一名仆役气喘吁吁地从地道里钻了出来。 “怎样?这地道到底通向何处?”李延寿问。 仆役擦了擦脸上的泥汗,道:“奴才也不知,但地道出口那间房里是王爷。” “王爷?”李延寿忽而皱眉,李承锴被李延龄给控制了,如果地道出口那间房里是李承锴,那这地道必是通往崇善院的。 李延年的尸首,定然是崇善院之人通过这条地道运到他辉先院中,从而达到栽赃他的目的。如今李延龄将王爷关在有地道的房间里,想必也是为了万一猛龙军与琅琊军攻占崇善院,他们好及时将王爷转入地道之内,从而达到继续与两军谈判周旋的意图。 李延寿本来还想弄清这地道的来历后,就可以去李承锴面前为自己澄清了,可如今,他倒是有了个更加一劳永逸的办法。 “那头有没有人发现你?”李延寿问那仆役。 仆役道:“您吩咐了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所以奴才只把那地砖掀了条逢,出口正好在床下,没让人发现。” “很好,你先下去吧。”李延寿道。 仆役答应着,转身离开,闻听身后有异响,他刚想回身看看,一把匕首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双目暴突,慢慢地扑倒在地,至死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死。 李延寿拔出匕首,在他衣服上拭尽了血迹,看看左右无人,便将他拖入一处荒废的紫藤花架下。 藏好尸体后,他将匕首藏入靴中,矮身钻进了地道之中。 尚嬷房内,李承锴有些焦躁地来回踱着步。都这么久了,按理说盛默全等人早该拿下了李延龄才是,怎么还是毫无动静? 肩上的伤口随着他的步伐阵阵发痛,他恼恨地在椅上坐下,正捂着肩思量脱身之计,耳边忽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类似砖头互相摩擦一般。 他循声看去,却见床下忽然钻出个人来! 他惊了一跳,刚欲出声,那不速之客却忙低声道:“别叫,爹,是我。” 李承锴定睛一看,却是李延寿。 “你,你怎么过来的?”李承锴下意识地瞄了房门一眼,外面站着守卫。 李延寿凑近道:“这条地道直通我辉先院,当初他们定是先杀了二弟,再利用这条地道将尸首运至我院中栽赃于我,才叫我百口莫辩。” 李承锴怒道:“果真?” 李延寿点头:“千真万确。他们不知这地道已被我发现,所以将您关在此处,若是有人来劫,只要将您押入地道之中,便能叫人找不着您。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叫我发现了这地道。爹,事不宜迟,您先跟我离开这里再说。” 李承锴满心愤恨,也顾不得自己肩上有伤不利于在地道中爬行,道:“好,你速速带路。” 李延寿道:“还是您先进去,儿子给您断后,若被守卫发现,儿子也好阻他一阻。” 李承锴不疑有他,转身行至床边,刚欲蹲下-身子,却突然被身后一股大力扑倒在床,被子蒙了头脸,背上一阵发凉,已被李延寿连刺数刀。 李延寿刺了李承锴数刀后,恐他出声,用被子死死裹住他的头脸,直到他不再抽搐,才掀开被子。 李承锴早死在床上,双目充血死不瞑目。 “别怪我,这是你欠我的。”李延寿面色发白地喘着气,喃喃道。 就在此时,崇善院花园一角,海儿正指挥仆役挥锹挖土,没挖几下泥土下陷,露出个大洞来。 仆役们按着海儿吩咐将事先准备好的大石头推入洞中,又将一条毒蛇放入通向尚嬷房间那侧的地道里,然后将挖出的大洞用泥土填好,踩得结结实实。 第108章 继位 又忽悠你技术小哥呢,这个订阅姿势根本不对~ “……从小到大你抽他还抽得少么?哪次顶事了?延庆不在了,我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你还真想抽死他不成?”穆王妃捏着手帕激动地冲李承锴喊道。 李承锴铁青着脸,死盯着一声不吭的李延龄。 文静姝扶着门框已经哭成了泪人。 “怎么回事?”朱赢轻声问站在祠堂外一脸焦色的简书等人。 简书还未说话,那边文静姝忽然转过头来,见是朱赢,几步窜了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往李承锴那边拖去,一边拖一边道:“你不是公主吗?快去向王爷求个情,表哥都快被打死了。” 她激动之下控制不住力道,将朱赢的手捏得生疼。朱赢本就比她矮小,昨天又被李延龄给折腾坏了,一时竟挣脱不开。 凌霄见状,忙上来扯开文静姝的手,大声道:“表小姐,自古老子教训儿子那是天经地义,我家奶奶连什么情况都未弄清,如何求情?” “妻子护佑丈夫还要讲什么理?我看你根本就是无情!”文静姝看着朱赢气怒交加。 “无理取闹我不会。你会,你去。”朱赢平静道。 文静姝直直地看着朱赢,眼中终是忍不住射出恨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怎如此心狠!” “她自是心狠,便抽死了,也是我琅琊王府的世子,与她大旻公主何干?不过再拜一次堂,再嫁一回人罢了!”穆王妃护子不成,将一腔怨气都撒在朱赢身上,冷着脸满眼讽刺道。 朱赢没有与她计较,说实话她们话虽说得难听,却也没错,眼下她与李延龄的确没多少感情,只要不危及生命,她的确可以视若无睹。 只不过即便是事实,也是万不能承认的,于是她道:“王妃请息怒,夫君的身子我知晓,这样一顿鞭子,大约是要不了命的。” 穆王妃看她不温不火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再刺她几句,那边鞭刑已经结束了。 简书等人忙捧了方才李延龄褪下来的衣裳进去。 李延龄自蒲团上起来,接过衣裳三两下穿上身,后背很快被鲜血洇湿。 他转过身,看着李承锴面无表情道:“我心意已决,抽我多少次也是这句话。府卫若有能耐拦住我的人不让进府,此事便算作罢。”说着一撩衣袍跨出祠堂。 “表哥。”文静姝心疼得不行,也顾不得众目睽睽了,梨花带雨地便要去扶李延龄。 李延龄手一挡,停也不停地越过她走了。 文静姝哽着声息僵在当地。 朱赢暗自叹息一声,早知如此便不来了,害她挪了半天,什么事都没做又得挪回去。 礼节性地向李承锴和穆王妃行礼告退,朱赢转过身,在凌霄的搀扶下刚走了两步,已走出去几丈远的男人倏然回身,看着她不悦道:“走这么慢做什么?” 朱赢咬牙切齿瞪着他:你还有脸问? “我走不快,你先走吧。”她忍了一口气,弱弱道。 男人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像前几次一般撂下她独自离开,反而折回来,迎着一众惊讶的目光,一弯腰就将她抱在了怀中,转身大步往回走。 凌霄三七等人都愣了,穆王妃呆若木鸡,文静姝身子晃了下,差点没跌倒。 朱赢不用抬头就知道吃瓜群众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顿时老大不自在地伸手戳男人铁硬的胸膛,小声道:“放我下来,你受着伤呢。” “且死不了呢。”男人瞥她一眼,冷冰冰的。 好吧,敢情这哥们儿一边受刑一边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来着。 朱赢被他那一眼看得打了个寒颤,当即小意地将脸贴在他胸上,像只乖顺的小兽般亲昵地伏在他怀里。 明显示好的动作让男人身形僵了僵,步履未停。 来到和光居,三七这个机灵鬼早一路跑着把张正给叫来了。 张正和药童两人合力将李延龄身上的伤口都敷上药,密密地包扎起来。 朱赢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李延龄上半身被裹得跟个蚕茧子样,偏他还一脸刚正严肃,忍不住便想笑,怕引他不快,便拿本书挡着。 伤口处理好后,房里的人一下少了,李延龄目光盯在朱赢身上。 朱赢放下书,神态自若地吩咐:“郑嬷,赶紧让厨房炖些补血养气的羹汤给三爷补补身子。” 郑嬷答应着去了。鸢尾最是乖觉,见李延龄眼神绿幽幽地盯着朱赢,而朱赢却一副心知肚明如坐针毡的模样,便扯了凌霄等人借故退下。 果然,朱赢见人都出去了,便捏了帕子凑到李延龄身边,擦他额上的冷汗。 那样的鞭伤,光看也知是极痛的,这男人一声不吭,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若非这些冷汗,朱赢还以为他没有痛觉呢。 李延龄一把攫住她的手腕,目光如蒙着冰霜的刀锋,冷硬锋利地几乎能叫人感觉疼痛。 朱赢吃痛地蹙了蹙眉,唇角却弯出一个笑容,看着李延龄柔柔问道:“夫君不会是怪我没有为你求情吧?” 李延龄闻言,眉头一皱,手下更加两分力道。 朱赢觉着自己的手腕都快断了,忍不住委屈,眸中泛上一层生理性的泪花,雾蒙蒙水灵灵地睇着李延龄,道:“夫君有什么不痛快不妨直说,何故如此?” 李延龄看了她片刻,终究收回目光,放了手,背过身去。 朱赢揉着发红的手腕,心中一动,转而绕到李延龄身前,问:“夫君莫不是怪我不曾为你受伤而心疼落泪?” 李延龄侧过脸不看她,也不答。 朱赢在他身前蹲下,像只小松鼠般趴在他膝上,伸出两只手腕,昨天在花园里被他捏的那只一圈青紫,而方才捏的这只也红肿起来,衬着那瓷白似玉的细皮嫩肉,实有几分触目惊心。 “夫君觉着心疼吗?”朱赢仰着头问。 李延龄看看那两只细细的手腕,再看看她的眼睛,目光稍显复杂,倒是不见了方才的冷硬锋锐。 朱赢笑了笑,揶揄道:“自是不心疼的吧,若是心疼,便不会下手捏了。” “我并不是存心……”李延龄有些不自在,绷着一张脸道:“我并不知女子的皮肉这样嫩。” “真不知吗?”朱赢眉梢极风情地一挑,原本稍显稚嫩的脸庞竟生生被她挑出三分略显俏皮的妩媚来,斜睨着李延龄的眼神也别具意味,春波荡漾几不似一个豆蔻女孩能有的糜艳。 李延龄被她这样一挑一睨,脸竟然腾的红了。他与她已几度春风,尤其是昨夜,刚刚摸着门道的他几乎将她全身尝遍,岂能不知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极嫩的。 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站起身便欲出去。 朱赢拉住他的手腕道:“夫君,你这样面如红霞地出去,底下人会以为你偷抹我胭脂呢。” 李延龄眉刀一凛,道:“岂有此理?” 朱赢笑拽着他不放,李延龄本想挣脱,却又怕一时不慎又伤了嫩生生的她,于是只好略略蹙着眉回头看她。 朱赢看着他黑瘦却不失英俊的脸,仍是微微笑着道:“夫君,爱上了才会心疼的。也许终有一天我也会心疼你,但我不会为你哭。你看不见,我给你点灯;你饿了,我给你添饭;你冷了,我给你加衣;你累了,我给你靠;你伤了,我给你治;你死了,我给你埋。我就是这样的秉性,就是这样的女子,纵你不喜,我也改不了的。若你委实不喜,我能做的,也不过是,不骗你而已。” 朱赢说完,只觉他眼神有些奇怪,正待细看,他忽然手上使力,一把将她拖过去抱在胸前,拥得紧紧的,以几乎揉碎了她的力量。 朱赢懵了:这是什么状况? 她听着他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鼻端沁入淡淡的血腥气和草药味道,感觉自己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于是微微挣动着想仰起脸来呼吸。他却忽然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牢牢地扣在他胸前不让她动。 靠!干嘛?谋杀亲妇啊? 朱赢郁闷了,刚想用力挣扎,额上发际处却似承接了一滴水珠,一点冰凉,沿着她的细发缓缓向下流淌。 朱赢僵住了。 他、他他他……李延龄这厮不会哭了吧? 她自觉自己那番话说得也并不煽情啊,这哥们儿看着横眉怒目刀枪不入的,难道内心居然脆弱至斯? 朱赢一时倒觉着有些惭愧。仔细想想,这家伙若能真心待她,她待他好些倒也并无不可,毕竟她说的那些,也不过一个普通妻子能对丈夫做的罢了。于是心里便又释然了。 她知道李延龄在人前一向坚韧不拔铁骨铮铮,大约不想被人看到他脆弱失控的样子,于是便乖乖伏在他胸前,他挪开一只手她也没动。直到他自己放开了她。 “记住你今天对我说过的话。”他道。 朱赢偏着头,一脸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小女儿无赖之状,道:“我若记不住又如何?” 李延龄瞥她一眼,道:“晚上让你知道。” 朱赢忙道:“跟你说笑呢,我自己说的话岂能记不住呢?”说着轻轻牵了他的手,笑得讨好。 夫妻二人正一片春风化雨的和融气氛,凌霄忽在外面大声道:“世子爷,王妃娘娘来了。” 萱宁居里,穆王妃用银勺慢吞吞地搅动着手里那盏冰糖血燕,头也不抬地问。 “回王妃的话,是。”朱赢道。 穆王妃手一顿,抬头看过来,目光锋利如冰凌。 朱赢迎着她的目光审视,神情温和。 “理由?” “他们不听话。” “怎么不听话了?” 第109章 嫌隙 琅琊王府这场夺位之争尘埃落定后,升任王妃的朱赢开始着手整理内院。 盛家是彻底败了,盛默全被杀之后,盛道文带领一支心腹亲兵逃离新城,目前不知去向,留下一众盛府女眷惶惶不可终日。 朱赢不是观世音,自然也没有菩萨心肠,这家,是一定要抄的,男丁自然也是要流放的,罪名是盛默全刺杀世子意图谋反。 但对于盛府的女人,她倒是不准备严惩,不过没收了家财,令她们迁出盛府大宅而已。 盛歆培也被朱赢迁出了王府。她知道自己在新城人缘不好,如今娘家倒了,自己如果再离开王府,还不知会被如何欺凌,便死活不肯走。 朱赢闻听之后,只笑盈盈地对她说了一句话:“人食五谷杂粮,总是难免会生病的。这满府里谁吃什么用什么如今都是我做主,大嫂若信得过我,便只管住下。” 打发了盛歆培之后,关于文静姝,朱赢倒是没有自作主张,而是去敦睦院问太妃如何打算。 位份升了一辈却显得比以前还年轻几分的穆太妃道:“毕竟是我的外甥女,年纪轻轻的守了寡也是可怜,就留在王府,由我亲自照看吧。” 朱赢心知文静姝生的是儿子,除非下狠手将母子二人都除了,否则放出府去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恐怕又得闹出一番风波来。相对之下,留在府里反而好拿捏掌控。 文静姝刺了穆太妃一刀,如今又由穆太妃亲自照看她,就算穆太妃嘴上不说什么,只怕她也得惶惶不可终日了。 婆媳二人闲聊了一会儿,穆太妃见朱赢虽是面上言笑晏晏,但眉宇间总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愁,便淡淡问道:“听说,延龄有好些日子不曾回后院了?” 李延龄自继位后,缅州军政民诸事山一般向他压过来。他对军事或许还有几分了解,对政事民事却是从无涉足,少不得从头学起勉力为之。 如此一来,前院述政堂整日兵来将往,文臣们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让他用来理政。为了节省时间,李延龄食宿都在前院解决,可每日还是忙得焚膏继晷焦头烂额。 朱赢与他,的确有好些日子不曾碰面了。 朱赢心里明白,忙只是两人不见面的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李承锴之死,让她与李延龄之间,终究是生了嫌隙。 “夫君继位时日尚短,正是了解民情熟悉政务之时,格外忙碌些也是应当的,我能体谅他。”朱赢道。 穆太妃闻言,也没做声,婆媳二人又聊了几句,朱赢便告辞回崇善院。 刚刚走出敦睦园,朱赢只觉眼前一阵黑,四肢瞬间无力,便蹲了下来。 “王妃,您怎么了?”鸢尾一边扶住她一边着急地吩咐身旁丫鬟:“快去请大夫。” 朱赢睁眼若瞎地蹲了一会儿,眼前才又渐渐清晰起来。 “鸢尾,你看看我的脸怎么了?”朱赢站起身,只觉得脸上似抹了薄荷粉般一阵阵地凉。 “您的脸一点血色也无,白得吓人了。王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莫不是生病了?”鸢尾担忧地问。 朱赢摇摇头,道:“没什么大事。”她这副身子娇弱,这么些年来也没机会好好将养,怀孕之前便有贫血之症,孕后大约症状又加重了。 鸢尾扶着她回和光居躺下了,不一会儿大夫来请脉,果然诊断为气血两虚之症,开了点健脾益气,滋养气血的补药。 丫鬟们去煎药之时,朱赢独自躺在床上,看着帐顶的石榴蝙蝠图案,心中一阵不忿。 她殚精竭虑机关算尽,难道从来都只为了她自己么?李承锴若是活着,杀他李延龄或许眼睛都不带眨的,凭什么他死了反倒要她承担这后果,又不是她杀的。 索性就从此刻淡了夫妻情分也好,反正孩子也有了,从今后他做他的王爷,她做她的生意,还省得操心呢。再不济来个死遁,带着鸢尾她们随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居乐业悠闲度日,不知有多快活。凭什么要在这里看男人脸色过活?又不靠他养。 朱赢越想越觉得可行,翻个身细细筹谋去了。 晌午时分,李延龄刚上完一堂严肃生动的政治课,有仆役来报:“王爷,太妃请您去萱宁居一同用午膳。” 李延龄揉着额角,瞄一眼案上厚厚的奏章,道:“去跟太妃说,我现下没空,过几日吧。” 仆役道:“太妃说了,王爷若是没空过去,她过来也行。” 李延龄:“……” 来到敦睦院萱宁居,穆太妃早已准备好了饭菜,见他来了,便直接开席。 “你别不耐烦,我知道你忙。但再忙也得用膳,整日熬干了精力,又不好好进补,倘或身体亏了,这缅州指望谁去?”穆太妃见他蹙眉不语,一边指挥侍女给他盛汤一边道。 李延龄倒不是反感穆太妃叫他过来吃饭,只是觉得今天这伺候吃饭的人似乎多了些。 布菜两个,盛汤一个,旁边随时准备上菜的一个,托着茶水的一个,伺候帕子的一个,还有两个侍立一旁不知干嘛的。 关键是这些还都是身姿窈窕面容姣好的女子。 李延龄抬头是娇颜如花,低头是皓腕如雪,便着意不看,却也有盈盈暗香扑鼻而来。那布菜的侍女更是借地利之便,恍若无意地将那高耸的胸部蹭过他肩上两回。 李延龄本就因朱赢怀孕之后,事情又一件接着一件,有三四个月未得纾解了,被这么一撩拨难免心烦意乱,便放下碗筷。 穆太妃见他浓眉紧皱一脸不悦,悠悠道:“怎么了?我身为太妃,多几个人服侍用膳都招你不快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延龄道。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皱着眉给谁看呢?这几个丫头姿色都不错,你若有看中的,直接带走便是,本来我今天叫你过来用膳,就是想叫你挑个可意的人去照顾你的起居。”穆太妃慢慢抿了一口汤,放下碗道。 李延龄略惊诧,他一直以为他娘已经和朱赢和好了,现在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怎么?怕朱赢不高兴?她有孕在身,至少一年不能伺候你,这时候给你纳个小的服侍你本是她的本分,我看她不开窍,才代她行事。她若有脸不高兴,自有我修理她,你不必担心。”穆太妃用帕子掖着唇角道。 李延龄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顾左右道:“都退下!” 侍女们行了礼,鱼贯出去。 “娘,你又想做什么?”李延龄盯着穆太妃问。 穆太妃道:“我话说得还不够清楚么?给你纳个妾伺候你。如今你是缅州之主,琅琊王府的王爷了,不是当初那个不得宠的三爷,就这么守着一个女人苦哈哈地过日子,也不怕人笑你!” “笑我什么?我乐意守着朱赢一个。”李延龄不悦道。 “哦?乐意么?你敢指天戳地地说一句,方才面对那些莺莺燕燕,你心中就毫无波澜?如有半句谎言,就让朱赢难产而死,怎样?”穆太妃斜睨着他道。 李延龄倏然站起,脸都气白了,却说不出话来。 他又不是石人,怎可能毫无反应,但那是生理上的自然反应,又不是他心里作祟。 穆太妃冷笑,道:“你们男人那点心思,她们这些未见过世面的小女儿不知道,难道我还不明白么?如今你是缅州之王,在缅州这片土地上,你爱杀谁就杀谁,爱宠谁就宠谁,怕个什么?便是你拢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朱赢她能翻出天去?就如我当年,再如何努力都得不到你爹一丝真心,不也一样过么?连我都看出你已对朱赢淡了心思,你自己却还在自欺欺人,可笑不可笑!” “我没有对朱赢淡了心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 李延龄重新坐了下来,面露疲惫。 “只是因为你爹和李延寿李延年的死,觉着无法面对她?”穆太妃问。 李延龄不语,算是默认。 “我是没这个能力,我若是有这个能力,哪还轮得到朱赢动手?”穆太妃冷冷道。 李延龄抬头看她。 穆太妃眼角一挑,眸光冷遂:“对你来说,他们是你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兄弟,对我来说他们算什么?你才是我的骨肉。相较之下朱赢还比我善良些,至少她没有亲自动手,只不过利用了人性之恶罢了。若换做我,你都休想给他们收尸!” 李延龄目瞪口呆。 “怎么了?觉得你娘我恶毒么?没错,我是恶毒,但这也是被他们逼出来的,因为我心里清楚,反之亦然。朱赢想来也清楚这一点,唯独你不清楚罢了。说实话,有她这样一个头脑清楚心狠手辣的媳妇,我死也能瞑目了。至于你,愿意糊涂就继续糊涂去,等朱赢生下我孙儿,谁还稀罕你?”穆太妃一脸嫌弃道。 李延龄无言以对,灰溜溜地出了敦睦院。 他本想回前院继续处理政事,想起穆太妃的话,脚步一转往崇善院去了。 朱赢已不在和光居。 康王李瑢恂应她之邀兴师动众地想要立一番功劳,谁知缅州王权不声不响地就完成了更替,大旻连个插手的机会都没有,他在皇帝面前被晋王好一顿奚落,心中自然不忿,写信来质问朱赢。 朱赢心中早有打算,但如何能让李瑢恂再次相信她,却需好生筹谋一番。 她倚在书房窗口思虑,一抬眸却见院中草盛花繁景色宜人。 这座浸透了鲜血的王府,花草是否也比别处长得更茂盛些? 朱赢心中一阵厌烦。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朱赢想起自己的打算,便头也不回地问:“鸢尾,你说我们去崑州生活如何?” 第110章 和好,开战 不闻回声,朱赢转过身,却见李延龄眉头微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她愣了一下,很快回神,唇角一弯笑得自然而然,道:“夫君,用午膳了吗?” 李延龄看着她的眼睛,他记得她以往高兴时,即便不笑那双眼睛都是流光溢彩的,而如今,虽然她笑着,那眼里的光彩却是沉凝无波。 她在假笑。 李延龄心里闷闷的,极不好受。 “你方才说,要去崑州生活,什么意思?”他不答反问。 朱赢道:“没什么意思?不过想着,若是夫君与猋族开战,不如顺道把崑州占了,与大旻划江而治。到时若夫君愿意,把王府迁至崑州也行,若夫君不愿意,我就在崑州建一座别苑,没事的时候带鸢尾她们过去住两天,就当散心……” 朱赢话还没说完,已被李延龄一把扯了过去。 “你想离开我!”他盯着她的眸子,咬牙切齿道。 “夫君觉得怎样算离开?天各一方,还是同床异梦?”朱赢不避不闪。 李延龄被她问得一怔。 朱赢趁机挣脱他的钳制,揉着手腕道:“我知道你心里对我生了疙瘩,没关系。这世上有些事本来就是这样,不得不做,却怎么做都是错。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如今你是缅州之王了,今时不同往日,身边有的是为你出谋划策之人,我也该退回后院了。你放心,但凡你不是想休妻另娶,我都能做到与你相敬如宾。” 李延龄握了握拳,侧过脸道:“我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心情,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要来逼我?” “我不逼你,真的,随便你用多长时间,我都可以等得。”朱赢回过身,整理书桌上的账目资料。 “我觉得你已不再在乎我。”身后男人忽然语音低沉地来了一句。 朱赢手略顿了顿,动作不停,只道:“放一条鱼入水,只需瞬间,然而要钓一条鱼上来,往往却需耗费数个时辰。钓鱼是如此,人心之得失,也是如此。夫君当看开才是。” “我看不开。”李延龄忽上前几步,从背后拥住她道,“你相信么?我从不曾怪你,我只恨自己没用,让你为我脏了手。我担心,这一辈会不会就这样顾此失彼地没用下去,一直让你替我收拾烂摊子。” 朱赢:“……”他这样说,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气李延龄冷落她,可反过来想,她设计杀他父亲害他兄弟,若他无动于衷甚至夸她一句“杀得好”,难道她就开心了?难道那样的铁石心肠不会让她心中一寒? 正如她所说的,有些事情,根本就是无解的。世道是复杂的,人心也是复杂的,她与他又格外不幸,处在这复杂中心罢了。 但他是单纯的,也正因为他的这份单纯,让他适应不了这样的复杂,以至于渐渐地也适应不了愈发复杂的她了。 她低低叹气一声,放下手中的纸张,小手柔柔地覆上他的手背,低声道:“不会的,能让你没用的都死了,剩下的,都是不会拖你后腿的。你只管向前好了。” 李延龄手掌一翻,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问:“你会在原地等我?” “不。”朱赢侧过脸,额角蹭过他的下颌,“我会与你同行。” 李延龄心中大安,拥紧她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口气。温淡幽香盈满肺腑的瞬间,李延龄可耻地发现自己竟然动了欲念,与在萱宁居时那种心烦意乱不同,这种欲念深切而急迫,而且目标明确。 朱赢也算老司机了,感觉到脖颈旁边男人的脸皮发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想着也已经过了头三个月的危险期,这么一直让男人憋着也不人道,于是便没有拒绝男人揉抚她胳膊的暗示性动作。 李延龄见她不推拒,知道有戏,弯腰一把将朱赢打横抱起,就往隔间软榻上去了。 半个时辰后,李延龄将浑身无力的朱赢抱回和光居,自己翘着尾巴精神奕奕地回前院去了。 这次以后,夫妻两人算是冰释前嫌,李延龄又开始回崇善院睡觉了,不管多晚都回来。有时候回来太晚,怕把朱赢吵醒,他不敢伸手抱她,便在她身后摊着胳膊等,偶尔朱赢一个翻身,便自己滚到他怀里了。而他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都会下意识地抱住她。 对于这种睡前自己抱着被子,醒来却被男人抱着的生活,朱赢偶尔会从心里泛起一丝甜蜜的感觉来。 这日难得他回来得早,沐浴过后裸着精壮的上半身上床。 朱赢凑过来,李延龄从善如流地搂过她就吻了上去。 朱赢捶他,道:“不能太频繁。” 李延龄无辜状:“不是你自己主动凑上来的?” 朱赢道:“我只想看看你身上的伤疤。” 李延龄无奈,只得躺下任她看。 朱赢将他翻来覆去地数。 李延龄笑道:“做什么?一条疤给我生一个娃?” “去你的,当我是母猪?”朱赢咬了咬唇,道:“一共十一条,定要砍他一条胳膊方能解恨!” 李延龄把她搂进怀里,道:“放心,上次交手我已经清楚他的路数了,下次再碰上,他没那么容易伤我。” 朱赢忽想起一事,道:“上次在隆安扎纳与你交手,说不定就是受他指使探你路数。这个卑鄙的男人,一早就想对付你了。”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一早就看上你了?”李延龄忽而敏锐起来。 朱赢:“……” “与他往来确实是我疏于防范,小瞧他了。吃一堑长一智,这辈子我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朱赢这错认得干脆利落。 李延龄亲了亲她的额头,将她又搂得紧了些,半晌,有些压抑道:“还是少生几个吧!” 朱赢:“?” “以前聚少离多也就罢了,如今朝夕相对,却能看不能动,为夫好憋屈。”李延龄郁闷得把整个头都拱到她怀里。 朱赢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又好气又好笑,刚想说话,冷不防屋外有人叫他。 若不是有要紧事,下人们是绝不会在这个时辰叫他的。是以李延龄也没耽搁,吩咐朱赢早点睡,自己披衣起来,出去了。 这一去便是一夜未归,第二天早上朱赢才得到消息,苏赫巴兽这个变态男人从新月平原偷袭了缅州边城小河台并顺利占领了该城。 如此挑衅,李延龄必然会反击。 朱赢急忙修书一封,让温宇快马加鞭送去给李瑢恂。 十天后,李瑢恂收到了朱赢的来信。 是时,他正与心腹幕僚在府中商议如何才能扳回收复缅州不成这一局,消除父皇对他的不良印象。见是朱赢的信,拆封时他还带着几分愤怒,然而拆开之后却是越看眼睛越亮。 一旁幕僚见他神色有异,忍不住问:“王爷,朱赢公主信中对缅州一事怎么说?” 李瑢恂合上信纸,脸上表情甚是奇特,似欢喜,又似疑虑。 他道:“她说缅州王权更替过程峰回路转是她始料未及的,不过本王一番心力也不算白费,猋族,进攻缅州了。” “那公主的意思是……” “让本王设法说服父皇发兵帮助缅州一同打退猋族,顺便收回去年被猋族所占的新月平原。另外,她让我设法让晋王去做此战的督军,她说,她能让晋王有去无回。”李瑢恂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若是朱赢真能借此战替他除了晋王,岂非一了百了? 幕僚闻言,道:“若真能如公主所言,固然是好。说服皇上发兵助战并非难事,毕竟缅州在名义上来说也算我大旻国土,何况还有个一雪前耻的由头在里面。难的是,怎样才能让晋王毛遂自荐来当这个督军?” 李瑢恂思虑片刻,微微笑了起来,道:“若是晋王知道此战必赢,而本王又机关算尽地想当这个督军呢?” 幕僚捋着长须道:“王爷便这般信任朱赢公主?” 李瑢恂冷笑道:“本王是何等人?岂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 幕僚道:“臣下的意思是,王爷能确定朱赢不会投向晋王?” 李瑢恂眉头一皱,少倾,还是摇头,道:“她与福阳势同水火,应当是没这个可能。当然了,本王也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 八月一日,缅州正式对猋族宣战。 八月二日,清晨,和光居。 朱赢亲自将一件编织得细密轻软的金丝软甲给李延龄穿在里头,一边给他整理衣襟一边眉眼不抬道:“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你活着回来。” 李延龄看着身上的金甲,他曾见过他父亲也有一件金甲,但金丝很粗,编织得虽结实,却极其笨重。朱赢这件轻软服帖,手指按上去又能感受到它的牢固与坚韧,没几个月时间绝对织不出来。 想起前一段时间自己与她闹别扭,她却还在为他织金甲,李延龄一时又是愧悔又是感动,抱起朱赢亲了亲,道:“放心,这次,我要苏赫巴兽为他对你,对你身边之人造成的伤害,付出代价!” 朱赢点点头,伸手抱住他的腰,心中只愿他这次能将苏赫巴兽一刀斩于马下,从此四海清宴天下太平,她也永不必如今日这般依依不舍胆颤心惊。 八月十日,大旻正式对猋族宣战,皇帝钦封晋王李瑢平为督军,前往崑州督战。 第111章 平乱 李延龄出征之后,车来人往的王府顿时冷清下来,朱赢却知,这才是风雨欲来之兆。 李延龄继位过程之所以这般顺利,一来是王府与他同辈的兄弟都死绝了,二来康王那几十万雄兵在涪江对岸虎视眈眈,缅州文武众臣才不得不顺水推舟拱李延龄上位。 然而据触手传回来的消息来看,表面臣服内心不服之人不在少数。 若是要造反,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么?李延龄不在,朱赢怀着身孕,李延年的三个嫡子都还健在。 虽说李延龄留了十万军队护城,一万亲兵护府,但若真有那手段高明之人,要动手脚,又岂是这些武夫阻止得了的? 朱赢手执一把花剪,挨个地修剪那些长得太快或长斜了的花枝。 料理完便去敦睦院和穆太妃一起吃饭。 如今王府人少得可怜,婆媳两人要是分开吃饭,便更冷清了。一起吃了饭,还能聊会儿天打发时间。 这日朱赢刚来到萱宁居外,便听里头传来低低的哭诉声。 “谁在里面?”朱赢问门前的侍女。 侍女行了礼,回道:“是姨太太和二奶奶。” 朱赢唇角勾起微笑,迈步走了进去。 屋里,文静姝抱着孩子,穆元禧坐在穆太妃左下手,母女二人都是泪水滂沱。 穆太妃冷着脸,表情不耐中也有着几分挣扎。 “娘。”朱赢先是给穆太妃行了一礼,目光扫过穆元禧和文静姝,淡淡笑道:“文夫人和二嫂这是做什么呢?王爷刚刚出征,你们就在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晦气谁呢?” 穆太妃闻言,表情顿时更加不悦。 穆元禧拭了拭眼泪,道:“我们不过与太妃说说话罢了,王妃又何必开口就挑弄是非。” “说话就好好说话,哭什么?又不是三岁孩子。还有就是,今时不同往日,还请文夫人对我说话客气点。我就算顾着太妃的面子不与你计较,也不能不顾王爷的面子不是?”朱赢在穆太妃的右手边坐下,不咸不淡道。 穆元禧噎了一下,到底不敢给她顶回来。文静姝刺了穆太妃一刀,这笔账还没算呢,还指望穆太妃能帮她们娘儿俩不成? 她的目的也不是想要穆太妃帮,她只是想…… “妹妹,姝儿她爹真病了,就想看小外孙一眼,你就通融一下,让姝儿和孩子跟我回去小住两日吧。”穆元禧继续求穆太妃。 朱赢眉梢一挑,看向穆太妃。 穆太妃也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冷淡道:“我说过了,静姝回去可以,孩子得留下。祺美怎么说也是王府的嫡孙,没有为一个下臣去冒险的道理。缅州与猋族正在开战,外头不安全,祺美不能离开王府。” 穆元禧不知放弃为何物,又是一顿苦苦哀求,文静姝也跟在后头帮腔,保证会照顾好李祺美,保证两日就回来之类的话说了一大通。 穆太妃不胜其烦,正准备喊侍女进来把这两人请出去,朱赢开口了:“娘,既然文夫人和二嫂都这么求您了,依我看,不如就答应了她们吧。” 穆太妃眉头一蹙,看向朱赢。 朱赢却对穆元禧道:“文夫人,有句丑话我得说在前头。二嫂和祺美在王府,出了什么事我朱赢负责,你执意要将她们带出去,在府外出了任何事,你文家负责。王爷和太妃宅心仁厚,上次之事不过就撸了你文家的官衔而已,财产都未没收一分,此番要是再出了篓子,我朱赢,可不是仁善之辈。” 穆元禧与文静姝母女被朱赢刀子般的眼风一刮,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愣怔不语。 朱赢却又和善地笑了起来,道:“文夫人,二嫂,到底要不要归家呀?” 穆元禧和文静姝相视一眼,文夫人咬咬牙道:“要。” 看着穆元禧母女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穆太妃有些犹疑地转头看向朱赢,道:“朱赢,你……” “娘,您想被她们刺第二刀么?”朱赢抢过话头。 穆太妃面色沉下去。 “当初那一刀,已经把您和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斩尽了。接下来的路,都是她们自己选的,与人无尤。娘,我向您保证,绝不先动手去害她们。但若是她们想害我,我也绝不会心慈手软。”朱赢道。 穆太妃没说话,现实就是现实,当初她们能为了让李祺美继位刺杀她妄图挑起李延龄与李延寿兄弟之战,他日她们就能为了同一个目的去刺杀李延龄。 孰轻孰重,她根本不用思量便知道如何选。 朱赢说得对,对她们,她已然仁至义尽。 一个时辰后,文家家主文之儒得到下人汇报,文夫人和文静姝带着李祺美已按原定计划出了城避往文夫人的温泉庄子。 文之儒闻言,来到书房后面的隔间,里面已是济济一堂,有文有武,都是反对李延龄继位的缅州官员。 他们的计划是,先接出文静姝母子,然后在买通的王府守卫的帮助下,趁夜混进王府,杀穆太妃、朱赢和李延年的另外两个嫡子。 穆太妃和朱赢的首级要割下来送去给李延龄,母亲妻儿一夕惨死,必定对李延龄造成极大的打击,然后正好可以借苏赫巴兽之手除去李延龄,扶李祺美上位。 如今文静姝母子已经出了城,万事俱备,今夜就可以动手了。 是夜三更,琅琊王府灯火不明万籁俱寂。 辉先院的下人房内,穆太妃看着透过窗牖投射在地上的月光,坐立不安。 朱赢坐在一旁,身后站着一众侍女和侍卫,稳如泰山。 穆太妃看看灌了安神汤正在床上昏睡的三个孩子,终是忍不住问朱赢:“你确定么?” 朱赢道:“娘稍安勿躁,稍后便见分晓。” 又过了片刻,一名奴仆蹑足而入,对朱赢道:“王妃,贼人已得手,正要出府。” 朱赢点头,道:“放信号。” 门外一点红色烟火突然直入夜空,照亮了半座琅琊王府,一瞬间,风云突变。 无数兵甲从暗巷里涌了出来,文府及所有参与此次密谋的官员府邸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包围,入府刺杀的贼人与放贼入府的守卫也悉数被擒。 仅仅用了半个时辰,这场筹谋已久,且以文家为首的叛乱便尘埃落定。 朱赢和穆太妃回到敦睦院时,萱宁居里已然抬出一具作太妃打扮的无头女尸。 和光居里也有一具作朱赢打扮的无头女尸。 穆太妃看了那具尸体良久,终究是未落一滴泪,只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吩咐下人:“抬下去吧。” 朱赢觑她神色,伤心是有的,但究竟是为亲姐妹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伤心,还是为自己伤心,不得而知。 “娘,这王府处处皆出过人命,感觉总是不祥,不如我们去梨庵别苑暂居,待王爷得胜归来,再商议迁府之事。”朱赢提议。 穆太妃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伤心之地,当即点头应允,道:“也好。” 朱赢当下命人另外收拾了房间,服侍穆太妃先去睡下,自己则带了一班侍卫去了隔壁的龙台府。 文之儒与一干文臣武将此刻都被押在这里,入王府刺杀的贼人也押在这里,文之儒见刺客拎回的竟是穆元禧和文静姝的头颅,自知被人算计大势已去,悲痛欲绝嚎啕大哭。 就在此刻朱赢来了,熊熊火把的映照下,斯人面容如玉瑰姿艳逸,鬓边一支凤首金簪衔着一粒赤红宝石,随着她的步伐一颤一颤地晃,迷眼乱心。 文之儒看到她就不哭了,拳头攥起,眼里只剩恨意。 朱赢环视众人一眼,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口中却道:“若是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还会反吗?” “妖女!你别得意!我等收拾不了你,自有那收拾你的人。你这口棺材不抬出缅州,缅州必亡!可惜老天不开眼,王爷和大爷二爷都死在你这妖女手里,李延龄又为美色所迷,这缅州,迟早改天换日牝鸡司晨!”文之儒大骂道。 忙了一天带半夜,朱赢也累了,不想与他争口舌长短,只轻蔑道:“成王败寇,多说无益。王爷在战场浴血厮杀保家卫国,尔等却在后方图谋不轨伺机作乱,按照我的意思,一刀一个都砍了才痛快。但念及你们中间不少人都为官多年熟知政务,王爷继位不久,正需要你们这些经验丰富的老臣扶持,就这么杀了有点可惜,才给你们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至于要不要,随便你们。”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文之儒冷笑道:“你这妖女毒如蛇蝎,岂会这样轻易放过我等?不过在杀死我们之前还想戏弄我们一番罢了。你以为我们会上你的当?” 朱赢看着他微笑,道:“你,我自是不会放过的。但他们这些人,只要肯老实交代罪责,但凡不是主犯,都可从轻处罚。我朱赢虽非良善之辈,说出口的话,却也从无不作数的。不信,尽管找出一件我朱赢说到却未做到之事来反驳好了。” 众人想了半天,确实想不出朱赢有何事失信于人,反倒想起她很多善举来,登时觉得她的话可信。而且有些人之所以参与此事,也不过一时头脑发热而已,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一个能征善战的李延龄做琅琊王,难道不比一个蹒跚学步的奶娃儿更令人放心?更重要的是若是惹怒朱赢坐实谋反之罪,自己固然难逃一死,家人还跟着受苦,图什么呢? 如是想着,便有几人率先开口:“王妃,罪臣愿意交代,请王妃法外开恩,从轻处罚。” 有人开了头,后面的人随大流就不那么难了,最终,大半的人都愿意认罪伏法改过自新。 文之儒闭上眼,一脸木然。 朱赢丢给他四个字:“一败涂地。” 第112章 一辈子的良人 李延龄花了半个月攻下小河台,苏赫巴兽抽身退往新月平原。 大旻援军与缅州军队在新月平原会师后,李延龄建议由大旻军队从崑州北部进攻猋族本土,他继续追击苏赫巴兽,如此等苏赫巴兽逃回猋族时,则可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孰料晋王李瑢平胸无大志,他只想收复新月平原,并不想进攻猋族本土,只要收复了新月平原,他此战之功便算是立下了。 李延龄无奈,只得让李瑢平带人继续从后头追击,自己和手下大将各领五千铁骑,从两翼包抄。 十天之后,李延龄在新月平原北部截住了苏赫巴兽。 看到李延龄带着几千铁骑出现在自己面前,苏赫巴兽笑得得意而讽刺:“李延龄,你这是找死。” 他身后有三万铁骑,而李延龄的援军——跟在后头撵他的大旻军队,已经赶不过来了。他们中了他一早在新月平原上设下的陷阱,死伤惨重。 那个陷阱本是为李延龄而设,不过虽然李延龄没中招,眼下,他也绝无生还可能,也算殊途同归吧。 李延龄浑然不惧,擒贼先擒王,他今日的目标只在苏赫巴兽。 苏赫巴兽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还是采取以前的老办法,先让手下去消耗李延龄的体力和战意,他最后再出手。 这场以少对多的战役无疑是痛苦而艰难的,苏赫巴兽的三万铁骑一起出动,对他们渐成包围之势,李延龄想接近苏赫巴兽而不得,苦撑了一个多时辰后,手下将士已死伤泰半,苏赫巴兽这才策马加入战场,却也不让李延龄轻易接近。 就在这时,从另外一边包抄猋族军队的五千铁骑终于赶到,猋族军队一度慌乱,阵型略散。 李延龄趁此机会纵马直奔苏赫巴兽。 苏赫巴兽抽刀迎战,两人斗了几个回合,李延龄又是老招式,一枪向苏赫巴兽的脖颈横扫过去。 苏赫巴兽挥刀一砍,又把李延龄的枪头砍了下来。 他刚想嘲笑李延龄,不料李延龄的枪柄断口处突然喷出大股粉尘,他只觉眼前一迷,浑身都被这股粉末包围,双眼便生不如死地疼痛起来。 李延龄也愣了一下,这把枪是朱赢让人为他锻造的,说是就算枪头被砍断,里面还会再弹出一个枪头来,想不到里面藏着的居然是如此机关。 李延龄一瞬间觉得胜之不武,但想起苏赫巴兽对朱赢做的那些事,又觉管他武不武,杀了他才是正事! 刚想上去解决苏赫巴兽,猋族那边的将士已经发现不对,数名强悍的士兵包围过来,隔开了李延龄与苏赫巴兽。 苏赫巴兽双眼疼痛难忍,知道不妙,便不恋战,下令撤退。 李延龄不甘心,率人一直追到崑州与猋族的边界,后方没有援军,李延龄也不敢孤军深入,只得作罢。 大旻军队虽中了埋伏损伤惨重,但损伤的都是打头的士兵,李瑢平并未受伤,谁知回城时却中了一支冷箭。 箭未伤及要害,箭头上却有毒。 众人不敢轻忽,就在新月平原安营扎寨,派人叫了随行大夫过来,大夫诊断过后发现此毒甚为少见,一时也无法得解。 李延龄在回程途中也中了一支冷箭,这支冷箭正中背心,但因为李延龄里面穿了金丝软甲,箭头穿过金甲后只入肉半寸左右。 对方没想到这样一箭也射不死他,箭上并未涂毒,故而李延龄安然无恙。命人拔出箭后,策马回身亲自抓住了放冷箭之人。 原是当初盛家倒台时带了一支亲兵逃脱的盛道文。 一顿刑讯下来,盛道文痛哭流涕地交代了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刺杀他的这个命令,是康王李瑢恂下的。 就在这时,李延龄收到朱赢一封信,让他前往大旻军队的驻地,护送中毒的李瑢平去新城。 李延龄好生疑惑,不是为李瑢平中毒这个消息,而是因为,李瑢平怎么可能愿意去新城? 但既然朱赢写信拜托他,必是有把握的。 他带人来到大旻军营,李瑢平果然愿意跟他回新城,而且按着朱赢信中要求,才带了区区五六十心腹随行。 十一月初一,李延龄一行回到新城。 这一来一去正好三个月,李延龄走时朱赢尚不显怀,回来时朱赢已经大腹便便了。 朱赢早已得到战报,如今又见李延龄全须全尾地回来,心中自是高兴,不过还有李瑢平之事亟待解决,夫妻二人且不忙着团圆。 李延龄将李瑢平安置在辉先院。李瑢平刚刚安顿下来,就派人来请朱赢。 “你说,你抓到了李瑢恂派来的奸细,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李瑢平中毒已经一个多月,虽是每天服着寻常的解毒汤药,但某些器质性的伤害已经不可逆转,他的脸色颇是可怖。 朱赢拿出一支箭,问李瑢平:“皇兄,射你的,是否也是这样的箭?” 李瑢平身边人忙取了箭来对比,果然一模一样。 朱赢道:“既然如此,可以推定,向皇兄你放冷箭的,也是康王派来的人。皇兄所中之毒,应当与刺杀我的这支箭上的毒一样。” “你可有解药?”李瑢平急问。 “本来我并没有中毒,不需要配制解药,但为了皇兄,我聘请奇人配了解药。”朱赢道。 李瑢平双眸放光:“快给我!” 朱赢笑了笑,道:“皇兄,我夫君回来时也中了一支冷箭,他抓住了放冷箭之人,对方说,是受你指使。” 李瑢平一急,骂道:“胡说八道!我何曾派人刺杀过李延龄?” “但是他一口咬定就是受你指使。”朱赢道。 “你带他过来,我和他当面对质!”李瑢平急怒攻心,咳喘起来。 朱赢悠悠道:“酷刑都不能使他改口,皇兄觉着,你一言两语就能让他乖乖说真话么?” 李瑢平在下人的服侍下喝了两口水才把咳喘压下去,他有点回过味来,看着朱赢,问:“你想怎样?” 朱赢道:“皇兄,想来你也知道,我虽为公主,但和福阳姐姐比起来,待遇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福阳受委屈了,有皇后、父皇,还有你这个说不定能登临大宝的皇兄为她做主?我有什么?我一无所有。将余生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男人身上,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有多么的不牢靠。所以,我想请父皇将崑州赐给我做食邑,你说可行么?” 李瑢平怒极反笑,道:“好大的胃口,一个公主,要一个州做食邑,不要说大旻,就算是前朝,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朱赢笑道:“不肯就算了,生什么气呢?反正你在战中伺机派人刺杀琅琊王的折子都已经递往隆安了,这个要求,我也已经向父皇提了。想必朝中定然有很多人与皇兄你一样坚决反对。反对就反对吧,反正父皇一日不答应,我就一日不放你,也不给你解药。到时候即便你死在这儿,也是康王李瑢恂派人杀死的,与我无关,我充其量不过是个见死不救而已。” “你——!”李瑢平气得胸口起伏。 “你与李瑢恂本就沆瀣一气,我怎知这不是你俩合伙定下的奸计?”李瑢平道。 “我与他沆瀣一气?呵,天大的笑话。皇兄可知当初我嫁来缅州十几天便在街上被刺客当胸一剑,是谁做下的好事?”朱赢问。 李瑢平不语。 “只因我与李延龄的婚事是皇后和福阳促成的,他便以为我与你们是一派,嫁来缅州是为了壮大你的阵营,所以一开始就想除了我。这样的人,我会与他沆瀣一气,我傻么?”朱赢站了半天有些累,扶着腰在桌边坐下,继续道:“皇兄若实在反对,也没关系,朱赢最多得不到一个崑州,而皇兄失去的,却是整个天下,孰轻孰重,皇兄你仔细考虑。”言罢,她慢条斯理地喝起茶来。 李瑢平的心腹幕僚忙凑到床边,与李瑢平唧唧喁喁地商量一番。 半晌,围在床侧的人退开,李瑢平看着朱赢,问:“你想我怎么做?” 朱赢道:“很简单,我这里有一封康王与我密谋对付你的信件。你自己写一封信,将你目前的处境详述一番,然后连同这封信件一同寄回去给皇后,我相信,她会知道怎样做。” “一个女子,居然有如此野心,以往倒真是小瞧了你。”李瑢平不无讽刺道。 朱赢叹气道:“我这也是迫于无奈啊。缅州和猋族的梁子是一早就结下了,大旻呢,父皇对我无多眷顾,你与福阳也早就看我不顺眼,康王表面与我交好,却是笑里藏刀。为求自保,壮大自己的实力是唯一选择。其实我觉着哪怕你将来称帝,今日之事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将崑州给我,大旻与猋族便被缅州与崑州完全阻隔。而崑缅二州与大旻又隔着涪江,可以说,从今后,大旻在北面再无边境之忧,有何不好?当然,最重要的是,只有满足我的要求,你才能回去大旻,才能为自己报一箭之仇。你说我说得对么,皇兄?” 二十多天后,隆安送来八百里加急,同意将崑州赐给朱赢公主当食邑。 此后大旻和缅州花了两个月时间对崑州的军政权进行交接,直到交接完毕,朱赢才释放了已经半残废的李瑢平。 至此,崑缅两州政权统一,均归琅琊王管辖。 次年的一月初八,朱赢正和李延龄就着崑缅两州的地图选择新王府的建造地址,忽一阵腹痛袭来。 朱赢上辈子是过来人,知道这是要生了,稳婆大夫早已在王府等了多日,当即就把朱赢送进了产房。 朱赢上辈子也是顺产,不过打了无痛针,生之前痛,生的过程中没觉得有多痛。但是这次真是要了命,痛得她只想惨叫。 思及李延龄就在外间,且因为罗氏之死给这个男人造成了深重到难以抹灭的阴影,从年前他就开始因为担心朱赢生产而睡不着觉了。朱赢觉得自己如果这时候惨叫,估计会把他吓到崩溃,于是咬着帕子一声不吭。 好在朱赢孕期注意控制饮食,孩子个头并不算大,疼了两个半时辰便生了下来。 听到里间“哇”的一声婴儿啼哭,李延龄再也按捺不住,也不管什么规矩忌讳了,直接就冲了进去。 进房就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产婆和丫鬟沉默不言地包扎着孩子,朱赢汗湿重衣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他觉着自己的心仿佛都不会跳了,一个箭步冲到床前,一边去拉朱赢的手一边回身质问产婆等人:“王妃这是怎么了?为何声息全无?” 产婆和丫鬟们难过地低下头去,不语。 那一瞬间李延龄只觉得自己脑海空白一片,明明气喘如牛,却又觉得呼吸维艰。他回头看着朱赢,切实地明白了所谓的天塌地陷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还没反应过来要哭,泪水却先一步模糊了他的眼。然而他心中却始终还存有一份侥幸,觉得如朱赢这般无往不利的女子,绝不会轻易败在生孩子这样的事上。 他顾不得再向产婆等人确认这件事,兀自颤抖着手想去探朱赢鼻息。 那第一次杀人都不曾颤抖过半分的手指此刻却风中枯叶一般抖个不住,堪堪伸到朱赢鼻端,朱赢忽然睁眼,啊呜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李延龄吓得往后就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瞠圆了眸子惊魂未定地看着朱赢。 朱赢乐不可支,虽是虚弱,还是笑出了声。 满屋的丫鬟婆子也跟着笑。 穆太妃无奈摇头,道:“刚生完孩子还惦记着捉弄自家夫君了,我看满天下除了你也没旁人了。” 李延龄反应过来,喜不自胜,也不管当众出了丑,爬起来一把抱住朱赢,哽咽道:“我就知道你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朱赢被这个莽夫拥得喘不过气来,翻着白眼想:好吧,进产房不看孩子先看老婆,这老公虽说傻气了点,单纯了点,又莽直了点,也做得她朱赢这辈子的良人了。 第113章 新月公主(番外) 又忽悠你技术小哥呢,这个订阅姿势根本不对~ 朱赢抚摸着用来装娃娃的原木色盒子,心中颇为遗憾,如果现在有家店,就可以把店铺地址刻在盒子上了。 她一面着人将娃娃都送到李惠宁府上去,一面在房里转着圈地踱步琢磨,半晌,决定还是盘间店铺先。 “鸢尾,凌霄呢?”朱赢在梳妆镜前坐下时,忽然发现自送走李延龄到现在还未见过凌霄。 正给她重新梳理发髻的鸢尾抿唇一笑,道:“她在外面打鸟。” “打鸟?”朱赢不解,这院里鸟很多么? 出门的时候她才明白此打鸟非彼打鸟,只因躲在犄角旮旯的凌霄手里弹弓瞄准的那只鸟,是穆小峰。 两人一个聚精会神瞄准,一个全神贯注防备,竟都未看到她。 “咳!”朱赢清清嗓子。 凌霄瞬间收起弹弓,若无其事地跑到门口。穆小峰也过来行了礼。 “准备一下,我要出府。”朱赢道。 “出府做什么?”凌霄问。 “盘店。” 半个时辰后,朱赢带着两个丫头一个太监并十二护卫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兴盛街。 转了两圈后,朱赢看中一家名为“仙客来”的酒楼。 这酒楼位于兴盛街尾,本来位置一般,但正由于它位于街尾,左边没有其他店铺挤着,以至于它不但上下三层,后面还拖了个院子。 朱赢进了酒楼,一看宽阔的大堂,心中立马将所有酒桌都清空,摆上货架,货架上密密麻麻的娃娃和套装…… 来到装饰雅致的二楼雅间,朱赢心中立马将这些雅间的隔断统统去了,连成一片,竖满衣架,挂满童装。 三楼可以卖首饰。 然后那个院子可以设计一番,放上几把大的遮阳伞,做个休息区。 如此一想,朱赢顿时对这酒楼垂涎不已,下意识地咕哝一句:“不知这酒楼他们盘不盘啊?” 不过一路上来,这酒店生意颇为红火,朱赢心知怕是不会盘的。 谁知旁边穆小峰立刻道:“三奶奶稍等,属下下去问问。”说着一溜烟去了。 不过片刻,穆小峰回转,对朱赢道:“三奶奶,掌柜的说要回去问问东家,说不定盘的,让属下下午再来一趟。” 朱赢:“……哦。”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地问:“没仗势欺人吧?” 穆小峰铿锵道:“绝对没有,属下只问了掌柜的这店盘不盘,旁的话一句没说。”至于掌柜的不耐烦地说不盘,然后自己玩似的抽了几下腰间的佩刀,掌柜的眼尖,发现刀身上刻着骁字,然后又很有见识地知道骁骑营的将军正是王世子,然后再改的口,就不关他的事了。又不是他说出来的。 朱赢很傻很天真地相信了他,随后又买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就回了府。 用过午饭,朱赢去了书房,这里现在已正式布置成她的办公室了。 刚画了几张花纹素材,耳畔传来敲门声。 朱赢蹙了蹙眉,鸢尾凌霄都了解她的习惯,一般她工作的时候,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她们都不会打扰她。 “进来。”朱赢搁了笔。 鸢尾进来轻声道:“公主,王妃有请。” 朱赢一抬头就看到了齐嬷。 作为朱赢在琅琊王府亲自动手打过的唯二之一,许是刘佰霖受的那一脚终于也让她清醒了些,这次倒没敢直接给朱赢甩脸子。 朱赢带着凌霄简书来到敦睦院萱宁居,穆王妃冷着一张脸,见她来了,劈头就道:“王府府规,王府亲眷仗势欺人该当何罪?” 朱赢背书是好手,张口就来:“罚一年月例,禁足一个月。” 穆王妃道:“强占治下百姓店铺,算不算仗势欺人?” 朱赢:“……应该算吧。” 穆王妃瞟她一眼,道:“念及你并不从公中领取月例,这一年月例就不罚了。去跪祠堂吧,每天四个时辰,跪满三天。” 朱赢懵了,问:“为何我要去跪?” 穆王妃怒道:“你仗着是琅琊王府的王世子妃,强买仙客来酒楼,苦主状纸都递到龙台府了,你还想上堂对质不成?” 朱赢:“……”她有心要争辩一番,可又不知上午穆小峰究竟是如何与人家掌柜说的,万一真有其事,自己纵可脱罪,可穆小峰等人本就不被王爷待见,再摊上这事…… 朱赢摸摸鼻子,乖乖去跪祠堂了。 齐嬷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外,低声对王妃道:“还以为她定要争辩一番呢,不想这么快就认了。” 穆王妃冷笑,道:“老三拼着受一顿家法给她送来这十几个人,如果这么快就折进去,她没法交代。” 朱赢跪在庄严肃穆的祠堂里,抬头看着上方累累的牌位,感觉自己可能真的跟琅琊王府八字不合。 且吃n堑长一智的婆婆还有越变越聪明的趋势。 统共见过两面的夫君纵有护犊之心,奈何远水解不了近渴,真的不顶事啊。 凌霄在门外暴走,叉腰骂:“杀千刀的穆小峰,看家护院的本事没瞧出来,惹祸的本事倒是一流!”又暴走两步,终是忍不住对简书道:“不行,哪有主子替奴才受过的道理,我这就去找他要个交代!你在这儿看好公主。” 见那风风火火的丫头转身欲走,朱赢正欲开口阻拦,冷不防鼻间一痒,便打了个喷嚏。 一个喷嚏的时间够干嘛?够简书扯住凌霄,道:“奴才仗势欺人,是要打杀的。” 凌霄一愣。 简书四顾一番,见无人,方轻声道:“公主若辩白,事情必然闹大,届时无论结果如何,穆小峰一行必然不能再呆在崇善院,三爷那顿鞭子便白挨了。” 朱赢听了,默默给她点了个赞,心思这丫头倒是个可造之材,改日不妨培养培养。 刚想开口夸奖几句,不料又是个喷嚏。 连打了三个之后,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凌霄和简书觉出不对来,进来递帕子给朱赢,凌霄关切地问:“公主,怎么了?莫不是着凉了?” 朱赢擦了擦鼻子,觉着有点气闷,两边一看,窗户都开着,凉风习习,她摇了摇头,道:“没事。” 可喷嚏还在继续,连打了七八个喷嚏之后,朱赢咳了起来,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凌霄急了,过来扶朱赢道:“公主,我们先回去给张大夫瞧瞧。” 朱赢道:“你先去跟王妃说一声,免得到时又生口舌。” 凌霄脚跟一旋便去了。 朱赢又跪了片刻,觉着喘不上来气了,便也不再勉强,扶着简书的手想起来,殊不料还未走几步便觉着一阵窒息,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而此刻,敦睦院却正在拌嘴。 齐嬷一脸不屑地拦着凌霄不让进,只道王妃正在午休,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凌霄怒道:“你个老虔婆,公主若有个好歹,看世子爷不踹断你的骨头!” 齐嬷心中一寒,但转念想到方才朱赢走时明明还好好的,年纪轻轻的能发什么急病,多半是不想跪祠堂找借口罢了,便凉凉道:“不跪祠堂没病,一跪就有病了,我看这就是娇贵出来的病,跪习惯了就好了。” 凌霄气得恨不能跟她打一架,但思及朱赢那里等不得,便扯着嗓子向里喊:“王妃,王妃——” 她本来嗓门就大,再这么扯着嗓子还真是声如洪钟,霎时便响遍整个敦睦院。 齐嬷正想扑上来捂她的嘴,那边穆王妃已经一脸怒容地出来了,指挥左右道:“去把那贱婢按倒,打二十板子。” 凌霄熟读王府府规,自然知道奴才无故喧哗惊扰主人是要打板子的,她也硬气,一边被人按倒在院中还一边梗着脖子道:“王妃,您打奴婢不要紧,公主真的病了,您不让她回去,便找个大夫去祠堂给她看看……”话未说完,她便咬住了唇,因为那边已经打开了,而她不想惨叫出声。 “哼!病了,那是李家的列祖列宗在惩罚她呢。”穆王妃闲闲道,“若不叫她长些教训,难保她不会再有下次。” 恰在这时,负责看守祠堂的一名婆子满头大汗地奔过来,气喘如牛地对穆王妃道:“王妃,三奶奶在祠堂晕倒了,起了一身的红疹子。” 穆王妃:“……” 朱赢被紧急送回崇善院和光居,张正前来诊视。 因着穆王妃来了,尚嬷郑嬷鸢尾等人不好凑得太前,只能远远焦急地看着。 张正诊视半晌,收了手。 穆王妃问:“如何?” 张正扭头问一旁的简书:“公主何时何地发的病?”竟然直接无视穆王妃。 穆王妃气得脸色发白,但值此关头,也不能将朱赢唯一的随嫁大夫叉出去打一顿,只得紧咬牙关先记账上。 简书抹泪道:“就在刚才,在祠堂里。” “你将公主发病的情状细细说来。”张正道。 简书便详细说了一遍。 张正微微蹙了八字眉,起身就出门而去。 郑嬷急得跟在后头道:“张大夫,不开药么?” 张正道:“病症尚未确定,如何开药?” 一行人只得跟着这个外表猥琐气质王霸的糟老头一起来到祠堂,祠堂里干干净净,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两边的窗开着,微风徐徐。 张正心中一动,走到上风口的窗前看了看窗棂,窗棂缝隙里嵌着些许微小的白色粉末。 张正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从缝隙里刮了一些在掌心,观察半晌,喃喃道:“看来这就是罪魁祸首了。” 明明是帝国公主,却一副暴发户嘴脸,她实是无奈得很。 ●━━━━━━━━━━━━━━━━━━━━━━━━━━━━━━● 本图书由(胭脂有毒)为你制作 久久小说网(电脑访问www.txt99.com,手机访问m.txt99.com)为您转载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