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海婴】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庶女奋斗日常 作者:浅酌1992 文案 安然本是寒门女,前世错嫁豪商门 被磋磨至死的安然,一朝重生,却是身份骤变,成了侯府的庶出的九姑娘。 她所面临的困境,不止是庶出姐妹相互算计、祖母欲送她去做嫡姐丈夫的贵妾,还有前世渣夫再度纠缠…… 前世渣夫的步步紧逼,害她被谣言缠身。 即便孑然一生,她绝不重蹈覆辙。 只是她没想到,有人一直在默默的帮助她,将她从声名狼藉的困境中拉了出来,给了她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宠爱。 这是一个她想远离宅斗,最后成功了的故事。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主角:安然(安九) ┃ 配角:陆明修;三娘;陈谦 【作品简评】 被磋磨致死的安然重生了,身份却从寒门女变为了侯府庶女。庶出姐妹的算计、祖母欲把她送去嫡姐府上做贵妾、还有前世渣夫的纠缠……安然见招拆招,绝不重蹈覆辙。安然没想到,有人一直在默默的帮助她,将她从声名狼藉的困境中拉了出来,给了她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宠爱。作者文笔流畅,将一个侯门庶女不甘被摆布、努力奋斗最终觅得良人相守的故事娓娓道来。重生非万能,宅斗需谨慎。本文故事情节曲折丰富,描写细腻,人物性格鲜明,男女主之间互动温馨甜蜜,读来让人会心一笑。 ================   第1章 归程   阳春三月,柳抽新芽,桃李吐芳,京郊一片春光明媚、欣欣向荣的太平盛景。三辆黑漆平头马车一路轻快的在宽敞的官道上行驶。   安然带着安沐和安汐坐在第二辆马车上。   “大姐姐,咱们快到了吗?”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不安分的扭动着身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安然。   安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反问道“小沐累了?”   安沐用力的点了点头,他把嘴撅得老高,“坐了船又坐车,又不能出去玩!”   从扬州到京城,水路最便捷。才上了船时,安沐还新鲜了好一阵子,然而他年纪小,时间久了自然坐不住。好不容易到了岸上,又是坐了两日的马车,安沐早就扒拉着指头算计着到达的日子。   其实安然倒希望路能长一些,让她不用那么早去面对现实!   “沐哥儿,你怎么总想着玩!”另一个十来岁的少女闻言低低的斥责一声。“要到侯府了,咱们该处处小心才是,不能给大姐惹麻烦!”   安沐怏怏的低下头,没有做声。   “小汐,不必这样拘着他。”安然心中一暖,她笑着开解二人道,“等会儿到了侯府,自然有人教咱们如何行事。只一点,要大大方方的,才不让人小瞧了去。”   安汐和安沐一齐点头。安汐虽然在安沐面前老成,可终究不过是十来岁的年纪,面对全然未知的生活,还是恐惧的。安汐抓着安然的袖子,一双杏眼中闪烁着不安。“姐,我有点怕!”   安然微微一笑,眉眼间的神色从容平静,她如闲话家常般柔声道“是她们要把我接回去的,还怕她们苛待了咱们不成?”   她的镇定好歹感染了安汐和安沐两个人,姐弟二人的不安稍稍缓解了些。   安汐和安沐偷偷把车帘掀开一角,好奇的张望车外的景色。路边的桃花、杏花已经都开了,嫩生生的粉色、粉白色娇艳欲滴,仍带了些凉意的春风拂过,花瓣抖落下来,风里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这一派悠然的春-色,安然却是无心观赏,她的目光落在姐弟二人身上。被景色吸引住安汐、安沐,面颊红润神色快活,这才是孩子们该有的模样!   安然一阵恍惚,不由出起神来。   仿佛就在不久前,两个孩子为了她日日以泪洗面。安然已经病入膏肓,十五岁的安汐和十二岁的安沐在她床边哭得伤心欲绝,她想拿起帕子替他们拭泪,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沙哑绝望的哭声、红肿的眼睛……   她闭了闭眼,那些画面还是挥之不去。   那时正是她嫁给陈谦的第三年。当初她和陈谦的婚姻不被任何人看好,她只是寒门女,陈谦却是皇商独子。陈谦生得俊朗,兼之甜言蜜语百般讨好,十五岁的安然一头便栽了进去。如今想来陈谦不过贪图她的美貌,一时新鲜罢了。   好日子并没过多久。   原本陈谦的母亲丁氏便不喜欢安然,只是拗不过向来宠爱的独子,勉强答应让安然进门。成亲没两日便让安然日日在她身边立规矩,给她分派许多活计,时不时便让身边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训上安然一顿,极为苛刻的对待安然。   安然为此流掉了两个孩子。   这还不够,丁氏还不断往儿子房里塞好颜色的丫鬟,抬了通房抬姨娘。   渐渐的,陈谦在安然身上的心便淡了。   情浓时百般甜蜜,情薄时万般冷漠。   陈谦任由婆婆搓磨她,妾室嘲弄她,甚至等不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在她还缠绵病榻之时,便迫不及待的娶了平妻,落魄官宦之家的女儿许蕙。   她还记得,陈谦对她不闻不问,对她的生死毫不在乎,也不许家人见她。那时十五岁的安汐跪在许蕙面前苦苦哀求要见她一面,十二岁的安沐把替人干活赚来的钱都想方设法给她塞进来。   然而耗尽了安家微薄的家底,为她寻医问药,却仍没救了她一条命。   成亲不到短短三年,安然便被折磨至死。   她恨陈谦、恨丁氏、恨许蕙,然而她更恨当初选错了的自己。每每想到此,安然又悔又恨,胸口仿佛被塞了一块*的棉花,透不过气来。   然而这些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她,死在十八岁的安然,已经重生回到十三岁。   既然能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上一世她出身寒门小户,由奶奶抚养她和叔叔家的堂弟堂妹长大,尽管家中并不富裕,安然却是被如珠如宝的养着,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连安沐都没念过书,却让安然上了女学。虽说安然是长女,但小她三岁的妹妹安汐和小她六岁的安沐都承担了家中的更多责任。   安然在最后的时光里反省自己,到底是如何落到今日的地步。或许她骄纵太过,因为奶奶的偏疼便飞扬跋扈,却又打小被宠着长大,终究城府不深,根本无法立足于明争暗斗的内宅。   回想起她短暂的一生,原来未出嫁之前跟奶奶、弟弟、妹妹在一起的时光才是最快乐、最珍贵的!   她要改变,她要珍惜,她要好好活着。   虽然奶奶已经去世了,没能给奶奶尽孝她很遗憾,她还有弟弟妹妹要呵护,她要好好抚养弟弟妹妹长大,不让她们过早的困于生活。   安然开始笨拙的改变着自己。   起初安沐和安汐还惊诧安然的改变,只当她是病了。   姐弟两个请医问药的照顾自己,把什么最好的东西都给自己,两双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满是担心。看着两个孩子最淳朴真诚的关心,安然终于失控,眼泪扑簌簌直落。她太傻了,死过一次后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还好来得及。   安然竭尽全力的去学她上一世不曾沾染的俗务,只为了能弥补遗憾。她开始学着操持家务、照顾弟妹,终于正当一切慢慢走上正轨。她节衣缩食,当掉了之前华而不实的东西,攒钱给弟弟妹妹补身子,供弟弟去念书,给妹妹攒嫁妆。   日子越过越好,安然的心结慢慢被解开,渐渐开朗了许多。虽说唯一的亲人,安然的叔叔、安沐安汐的爹远在西南做工,安然也能撑起了家。   就在安然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安稳的过下去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月前,家中来了一群衣着光鲜的人,张口便是要接安然回京。她们口口声声称安然是南安侯府失散了多年的九姑娘。   即便是庶出,侯府姑娘的生活比起安然如今的生活,自然称得上天壤之别。若是上一世,安然自会欢天喜地的回去,可她已经活过一回,早就知晓前尘一切,如今突然蹦出人来说她是侯府的九姑娘,这让她如何相信?   前世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等到那些人拿住她的生辰八字,还有她奶奶的身契时,安然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南安侯府的九姑娘啊,她心中一点儿喜悦也无。   上一世的内宅争斗让她心力憔悴,俗话说一入侯门似海深,她只想安稳的渡过今生罢了。   安然还兀自沉浸在思绪中,忽然感觉到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   “九姑娘,前头就是进京城前最后一个驿站了,您可要歇歇?”马车不知何时已经稳稳的停了下来,一个穿着石青色褙子的中年仆妇站在安然姐弟的车前请示。   宝蓝织暗金色花纹的车帘被一双白皙纤长的柔荑掀起,随即便映出一张柔美的面容来。   “石妈妈,还有多久能到?”与石妈妈爽朗的京腔不同,安然的声音软软糯糯,还带着些江南水乡的婉约气息。   被称作石妈妈的仆妇面上带笑,回道:“若是不歇,在晌午前一准能到。”   礼数周全,恭敬不足。   走了月余的功夫,安然对她们心中已有了计较。兴许在她们眼里,自己不过是长在扬州小镇里、少见识的乡下丫头罢!   石妈妈话中有话,生怕安然听不懂,暗示得分外明显。   安然问的是到京城用的功夫,可这位石妈妈直接告诉了她“不歇”的时候。虽是客气的请示自己这位“九姑娘”,却也给足了暗示,她最好应该怎样做,不惹人嫌。   表面上尊安然为主子,心里头不定多瞧不上她呢,话里话外都能做她的主了。   安然心里明镜儿似的,她从善如流的点点头,露出几分羞怯的微笑道“劳烦妈妈和各位姐姐辛苦,咱们就继续赶路罢。”   “是,就依姑娘所言。”石妈妈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便转身上了头一辆马车。   安然轻轻落下了帘子,不动声色的坐了回去。   先前被她开解着有两分放松的安汐和安沐却再度慌张起来。为了安自己的心,本来听到石妈妈的声音,规规矩矩坐好的姐弟两个,这会儿又装作看风景似的掀开一角车帘往外张望,手指却是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角。   安然不由失笑。   幸好她并没让两个一同来接的丫鬟、婆子随车,两个孩子怕是要更紧张罢!虽然当她提出要求时,仆妇们的眼底闪过轻蔑之色,更加落实了原本她们心中关于安然的形象。   如此更好。   她心中视为亲人的,只有眼前这两个孩子罢了。   被掀开的一角车帘外渐渐映出了城墙的影子。   南安侯府,就快到了。   第2章 进府   “九姑娘,请您下车。”当马车再度停下来时,姐弟三个的神色俱是郑重起来。   安然伸手替安汐、安沐两个整了整衣裳,自己又对着靶镜仔细整理好发鬓,轻轻抚了抚胸前的金花压,长长的透了口气。   早有仆妇撩了车帘,摆好了小杌子,又过来两个人伺候着马车上的人下来。   安沐直接是由身强力壮的仆妇抱下车的,安汐再老成也是孩子,下车时有些紧张,险些踩到裙角。好在她端得住,只是微红了脸,垂着眼等着自己姐姐。等到安然方一露面儿,便隐约听到一阵又清晰又整齐的抽气声。   九姑娘,真真是漂亮极了!   南安侯府的九姑娘年幼时走失了,幸而有老太太身边的忠仆保护周全。而后虽联系上了侯府,却因九姑娘身体弱,经不起舟车劳顿,直到十三岁才来被接回来。今日回府,得了消息来瞧新鲜看热闹的人自然不少。   “原以为六姑娘就够漂亮的了,没想到九姑娘半点儿不输六姑娘。”不远处有两个小丫鬟窃窃私语,前些日子回府的六姑娘,还有今日回来的九姑娘,美貌都远胜过长在府中的七姑娘和十姑娘。   已经坐到青色软轿中的安然自然不知外头的议论,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即便是在轿子里头,她也腰杆儿挺得笔直,没有半分松懈。   回京的路上,安然已经听来接的仆妇讲了一些侯府的事。   南安侯府是京中世族,如今侯府中的老太君苏氏是她的祖母,只有一个嫡亲的儿子便是袭了爵位的南安侯安远良,娶了靖北侯府的嫡女赵氏为妻。赵氏生了两个嫡女一个嫡子,如今嫡女俱已出嫁,嫡子今年方才三岁。   除去她,还有庶出的子女共六人,一个已经出嫁的庶女,其余两个庶子、三个庶女均未婚配。   她是庶七女,在家中姐妹里行九,她的生身姨娘早就因病没了。   安然又在心里过了一遭,仍是想叹气。如今知道的零星消息,让她顿感两眼一抹黑。   只得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荣安堂。   南安侯府的太夫人苏氏、夫人赵氏正在内室说话。   忽然听到外头有小丫鬟通传声,口中称是“九姑娘的马车已经到了。”   赵氏听罢便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一僵,而后又笑道:“老太太念了几日,九娘今日平安到了,您也可以放心了。”   说着她上前一步扶着太夫人起身,十足恭敬的姿态。   太夫人没有错过赵氏眼底飞快闪过的那一抹愤然,微微蹙了眉,心中有些不满,却并未点破。   “前两日媳妇就让人把凝雪院布置妥当了,九娘跟十娘年纪相仿,想必也能处到一块儿去。”赵氏一面扶着老太太出来,一面絮叨道:“九娘才到家,也好让十娘提点她一二。”   太夫人点点头,似乎漫不经心的道“你是她们的嫡母,看着办就是了。”   赵氏忙应了一声是。   二人出来时,三个庶女都已经等在了太夫人的正房中,嫡子安钰还太小,仍是由奶娘抱着。   “九姑娘到了!”外头传来一阵响动,已经有小丫鬟撩了帘子进来通传。   说话间众人已经簇拥着安然走了进来。   只见一抹鹅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纤侬合度的身条,不疾不徐的步伐,连裙角都不曾扬起,仪态完全不像是长于乡野的小姑娘。等到她走近能看起她的容貌时,在场的人皆是吃了一惊。   好一个水灵的美人儿!   “孙女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安然不慌不忙的走过去,早有丫鬟拿过来锦垫,安然落落大方的给太夫人行了全礼。   早就得到下人送来的信儿,说九姑娘生得极美,太夫人不由想到了她的生母方氏,一个极出挑的美人儿,让人过目难忘,难怪九娘生得这样好。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美貌,再长开些还了得。   到底是太夫人,那两分惊讶还没到达眼底,脸上便露出笑容来。“好孩子,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   说罢她亲自起身扶了安然,赵氏也不敢托大、很摆嫡母的款儿,赶紧一同起身。   太夫人笑容满面的对安然道。“这是你母亲。”   才起身的安然又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口中道:“女儿见过母亲,给母亲请安。”   赵氏看着面前这张妍丽的面容也立刻想到了方氏,想到她当时几乎独占了安远良的宠爱,还被他偷偷养在外头,赵氏恨出血来。然而有太夫人在眼前,赵氏也只得满面堆笑的道:“快不必在乎这些虚礼,起来罢。”   等到安然起身后,安汐和安沐便也过来给太夫人、赵氏见礼。   二人虽不如安然神色自若,仪态优雅,却也不曾露怯,规规矩矩的上前问好。   “真是两个好孩子。”太夫人对安汐、安沐姐弟还算满意,她慈爱的笑道:“到底是江南的水土养人,哥儿姐儿都出落得这样好。”   安汐安沐到底年纪小,从踏进侯府的门起,两人便被侯府称得上富丽华贵的布置夺取了吸引力,只觉得眼睛不够用。多宝格上琳琅满目的玉石摆件、黄花梨的罗汉床上陈设的锦缎引枕、各色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戏文中讲的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罢!   好在两人自制力强,不慕虚荣,也只是稍微在眼底露出几分惊讶。   等拜见太夫人时,二人已经能目不斜视,一板一眼的行礼,心无旁骛。   安然则是十分淡定,不是她掩饰得好,而是她真的没把这一切放在眼中。   细论起来,还要多亏她嫁给陈谦后的那段日子。   陈谦家往上数三辈均是江南有名的豪商,到了陈谦之父陈锋这一辈,更上一层,做了皇商。陈府中的布置虽不如眼前的侯府清贵,却更奢靡、华丽得多。扬州交通便利,各色新巧的玩意儿甚至比京城中还多。   珍奇异宝见多了,如今到了侯府,安然只觉得布置精心,便没如同安汐、安沐一般的惊艳了。   从安然进门那一刻起,太夫人便细细的观察她。见安然从容不迫、不卑不亢的行事,心中暗暗点头。   “徐妈妈,带哥儿、姐儿先下去歇息罢。”太夫人的话音未落,安然敏锐的觉察到两人的不安。   在陌生的环境中,怕是两个孩子也不想跟自己分开罢!然而他们的奶奶原本是太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如今进了府,怕是身份有别,不能如往常一样生活在一起了!   安然的心中顿时有些烦躁。   让她欣慰的是,安汐和安沐乖巧的跟着徐妈妈走了,没有让自己的姐姐有任何为难之处。   急不来。安然默默的告诫自己,她总有办法的,重新让弟弟妹妹回到身边。   目送姐弟二人出门后,早就等在一旁的其他三个庶女早就笑盈盈的迎上来了。   “这是你六姐姐,六娘。”赵氏一一给安然介绍。“她同你一样,也是才回来不久。”   安然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娇俏貌美的少女正笑容嫣然的看着自己,碧色的衣裙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的莹白,精致小巧的五官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六姐姐。”   姐妹二人互相见过礼。   还不等赵氏开口,六娘身旁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已经自己先开口笑道:“我是你七姐姐,没想到九妹妹生得这样漂亮。”她看了一眼六娘,掩唇笑道:“六姐可是被比下去了。”   她这话说得不妥,安然在心中皱了眉,面上却不显半分,乖巧的跟七娘问过好。   安然没有错过七娘挑衅似的瞧了六娘一眼,而六娘似乎浑然未觉,依然面上带着笑容。   “你个捉狭鬼,太夫人跟前你也混说?”赵氏点了点七娘的额头,但看起来并没生气,反而透着几分亲近。“别理你七姐,来,这是你十妹妹,十娘。”   赵氏的话音才落,十娘便俏生生的走过来问好。   在姐妹三人中,十娘并不算出挑,然而她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梨涡,便多了两分甜美。“可把九姐姐盼来了,这下有人做伴儿同我玩了。”   “你个小丫头,镇日里只知道玩!”赵氏笑着说了两句,言语间也显得亲切。赵氏又对安然道:“你同你十妹妹住在凝雪院,也好有个伴儿。免得她天天过来烦我,吵得我脑仁儿疼。”   “钰哥儿过来见过你九姐姐。”赵氏对在奶娘怀中的安钰招了招手。   安然一进门便见了奶娘怀中抱着孩子,只见他穿着大红色的春裳,生得甚是珠玉粉嫩,一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可爱极了。只是瞧着有些怕生,见了安然,羞涩的直往奶娘怀中钻。   “哥儿给九姐姐问好。”脸庞圆润的奶娘笑容满面的福了福身子,权当是替安钰行礼。安然侧着身子受了,笑道:“弟弟生得真好,像是年画上的福娃娃一样。”   赵氏听见夸自己的儿子,感觉很受用。“你另外两个兄弟上学去了,摆晚饭的时候便能见了。你三姐、四姐、五姐,都已经出嫁,日后总是能见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安然听罢,都笑着应了。   彼此正要叙话时,只见一个丫鬟神色匆匆的走了进来,在赵氏耳边嘀咕了两句。   这似乎很不合规矩。   赵氏脸色微变,旋即想到一屋子人都在,只得挤出笑容来道:“三娘知道她九妹妹回来,从郡王府赶了回来,要见她妹妹呢。”   第3章 三娘   见太夫人肯给她台阶下,赵氏总算松了口气。   “三娘前些日子回来还念叨呢。”赵氏连忙为女儿描补:“说是九娘一回来,就即刻打发人去告诉她。”   六娘、七娘、十娘都听出些端倪来,三人俱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没人开口。安然更是要装着不懂,只做出一副开心的模样。   她这位三姐是赵氏所生的嫡长女,嫁了毅郡王的嫡次子为正妻。原本郡王世子是嫡长子,谁知前年竟出了意外坠马而死,世子之位便落到了次子身上。三娘也从不需持家理事的小儿子媳妇变成了世子妃。   三娘的身份立即尊贵起来。   安然回想起府中仆妇提到三姑奶奶时,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她们这位三姐算是姐妹中嫁得最好的一位了吧!虽然运气成分居多,但后头四个全是庶女,要配人家断不会越过嫡长女去。   三娘为什么要突然回娘家呢?   显然赵氏是知道些什么的,她一闪而过的表情决计不是喜悦,仿佛是一丝忧虑?安然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出来。   太夫人笑着点点头。   说话间只听穿堂外响起丫鬟仆妇们请安的声音,一阵香风掠过,叮叮当当的环佩声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应该就是安三娘了吧!   绕过黑漆镶云母石的八扇屏风,便映出一个袅娜的身影。   安然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她上身穿了件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底下配一条撒花绣斕边绫裙,鸦青色的云鬓梳得整整齐齐,戴了一整套东珠的头面。   发箍上的一排东珠各个都有莲子米般大小,在发间闪着温润的光芒。颗颗珍珠大小光泽肉眼竟看不出半分差异来,这才是最难得的地方。   两颗东珠耳坠更是个头又大,光泽又,好更趁得她肤如凝脂、气质高贵。   安三娘生得颇似赵氏,只是一双杏目和安然姐妹殊无二致,虽说称不上绝色,也称得上是位美人儿。她通身上下的气派倒很像个郡王世子妃,然而……安然怔了怔,她的眉宇间仿佛有些气急败坏的神色?   “孙女给祖母请安。”安三娘目不斜视的径直走到太夫人身前,盈盈下拜行礼。她的话音未落,太夫人早就迎了上去,笑容满面的扶住三娘。   还没等她给赵氏问安,赵氏忙把安然推了出来,拼命给安三娘使眼色,还先一步急切的道:“三娘,这是你九妹妹。你不是一直念着这个妹妹,巴巴的赶回来看的?”   安三娘微微愣了一下。   她有些不在状态,安然却不能不识趣。   “给三姐姐请安。”安然柔顺的上前行礼,乖巧的道:“劳姐姐挂念着。”   这时安三娘才给了她一个正眼,上下打量了安然一番。   只见她上身穿了件鹅黄绣葱绿柿蒂纹的褙子,配一条葱白底暗纹绫裙。乌黑浓密的头发梳成双丫髻,只零星点缀了几朵小珠花,这一身打扮虽是有些稚气朴素,却是极为俏丽水灵。   安三娘不由闪过一抹讶然。   她没料到九娘生得这样好,或许再过上两年,等九娘再长开些,该是怎样的明艳动人不可方物!该是比世子身边的那个狐媚子贱人更美上几分!   想到那贱人,安三娘眉宇间便多了几分恨恨之色。   可等在一旁的安然不知道安三娘所想,心中不由有了几分忐忑。   本来她进门时便没有好神色,如今见了自己先是露出几分惊讶,又很快露出一抹阴沉,安然不知哪里惹到了嫡姐。   自己未来可是要在赵氏手下讨生活的,第一面就得罪了赵氏的掌上明珠,以后还有好日子过?   安然兀自还在胡思乱想着,这边安三娘已经回过神来,从手腕上褪下了一支镯子。   “今日出来的急,早先给你准备的见面礼竟忘了让她们拿着。”到底是当了世子妃的人,三娘露出一抹笑容道:“这支镯子你先收下,改日我再让人给你送来。”   明显是敷衍的话由已是郡王世子妃的三娘说出来,大家也只得都作出相信的模样。更何况大家的目光都被她递出来的镯子吸引了。   竟是一支水头极好、极为通透的翡翠贵妃镯,那通体的翠色鲜艳欲滴,泛着莹莹的光芒。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镯子,饶是上一世见多了好东西的安然,也不得不赞叹一声。   不过安然没有立刻去接。   她注意到三娘手腕上只有这一支镯子。今日三娘戴了整套的东珠头面,却搭配一支翡翠镯子,显然这镯子是三娘的随身之物。   “这……”安然微红了脸,仿佛有些羞怯的道:“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既是你姐姐给你的,你只管接着就是。”太夫人笑道:“别辜负你姐姐一片心意。”   三娘本来有些心疼,见安然不接,反而非要送出去不可。于是便硬把镯子塞到她手中,替她戴上了。   “多谢三姐!”顶着赵氏一闪而过的肉痛之色和背后六道羡慕的目光,安然只得行礼道谢。   三娘摆摆手。   “九娘一路上舟车劳顿,想来也累了。”太夫人适时的开口道:“先散了让她歇歇,改日你们姐妹们再聚。”这后一句显然是对三娘说的。   六娘、七娘、十娘自然也看出三娘今日回来的不正常,给三娘见了礼,便结伴一同出去了。   三娘心里有事,对庶妹们的态度十分敷衍,等她们散去,便拉着赵氏向太夫人告退。   ******   锦澜院。   赵氏和三娘母女二人一回去,便屏退了一众服侍的人,在内室密谈。   “娘,您不知道,云诜他太过分了!”只剩了她们母女二人时,三娘便不再掩饰情绪,她一双杏目瞪圆,几乎要喷出火来:“原来他还惦记着李氏那个小贱人!”   赵氏忙安抚女儿:“你先别急。如今姑爷的身份不同了,你可不能总是这样冲动。我的儿,到时吃亏的还是你。”   三娘原本心中就压着火,听了赵氏的话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生气。“我自然想同他好好过!是他出尔反尔!”说到这儿,三娘气红了眼圈。“好容易把李氏那贱人送到了京郊的庄子上,我才清静了几个月!”   “谁知道、谁知道——”三娘眼中的泪珠开始打转儿。“前些日子云诜说奉了皇命出京办事,哪知道他是去庄子上看李氏那个该死的贱人!明明他答应我跟李氏断了——”   见女儿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赵氏心痛极了。   “娘一早就跟你说过,李氏如今被世子爷收用成了贵妾,你很难再动她。”赵氏劝道:“把她送走并非万全之策。更何况,她还算是你那婆婆多少沾亲,你婆婆岂会坐视不理?”   三娘又气又怒,更多的还是委屈。   当年她才嫁过去,和云诜也有过一段柔情蜜意的日子。她还以为自己能向当今独宠后宫的皇后一般,独得夫君的宠爱。   “你同姑爷成亲已经五年,你却无所出。娘跟你说过多少次,给姑爷抬两个美貌的通房,将来有了子嗣养在你跟前,也好笼络住世子的心。”赵氏苦口婆心的接着劝她:“娘再给你找好大夫调理身体,早日能诞下嫡子才是立身的根本!”   赵氏自己就吃过成亲多年尚未生下嫡子的苦,却没想到女儿竟跟自已一般的遭遇!   “我不甘心!娘,女儿不甘心!”三娘已经带了哭腔,她忿忿的道:“凭什么她萧瑾娘就能有那样好的命?十年了,十年来后宫竟只有一位皇后,再没添过一位后妃!”   “他云诜算什么?不过是个郡王世子!他——”   “不许混说!”赵氏忙拦下情绪激动的女儿,她知道女儿已经钻了牛角尖,忙喝道:“皇后娘娘在康平二十四年便诞下了嫡长子,晋元元年嫡长子便被封为太子。如今虽然后宫只有一位皇后,却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   三娘眼中的泪干涸在面颊上。   “听娘一句劝,以后不许再胡闹,要好好同姑爷过日子。”赵氏看着红着眼的女儿,柔声劝道:“娘便是在这上头吃足了苦头,当年娘何曾没逞过强!何曾没打压过你爹身边的人!可你看这府里头乱哄哄的,今日来一个庶女,明日回来一个庶女,我都不知道,后日大后日还会不会再有我压根儿不知道的庶女进门!”   说到伤心处,赵氏也不由滴下泪来。   见自己的母亲伤心,三娘也只得收了情绪,安慰起赵氏来。   赵氏看了一眼犹自带着不甘神色的三娘,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希望女儿不要走自己的老路。   第4章 故人   安然姐妹四个从太夫人的正院离开,一路上客套的寒暄着。   七娘同十娘看起来一团和气,但特别排斥六娘,可瞧着六娘似乎浑然未觉,也同七娘亲亲热热的说话。虽说不知往日三人如何相处,但今日的焦点,却是在才回来的安然身上。   特别是一身朴素的安然手腕上戴了三娘送她的翡翠镯子之后。   “九妹真是好福气。”七娘眼中闪过一抹羡慕,她的语气也有些酸溜溜的。“这支镯子也是三姐的心爱之物,没想到今儿随手竟送了你。”   安然不想再出风头,闻言只是羞涩的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六娘也在一旁笑道:“九妹这样水灵,皮肤又是白嫩嫩的,正好衬这一汪绿莹莹的镯子。”   “正是呢。”十娘来凑趣,她一脸天真烂漫的笑眯眯道:“仿佛这是咱们那位世子姐夫去云南时带回来的,那边儿的翡翠水头才好呢!如今这样的成色,也是极少见的了。”   别人称赞的两句也就罢了,安然笑一笑也就揭过。十娘的话,却让她不得不开口。   安然的右手不自觉的扶住左腕上的镯子,神色间也不觉带了些惶恐。“这样贵重的东西,给了我怕是不妥罢?改日我还是给三姐送回去为好,怎么好让三姐破费?”   她的话音未落,七娘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便是六娘和十娘脸上也露出忍俊的神色。   “九妹,你也太实诚了罢?”见安然这幅手足无措的模样,七娘原先对她的戒备之心顿时减了大半。“三姐既是给了你,哪还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且不说三姐如今是郡王世子的正妃,便是三姐还在家当姑娘时,也断没有让你再退回去。”   安然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   她勉强笑了笑,神色间不由露出些局促不安。   见她这幅模样,六娘和十娘善解人意的岔开话头,七娘取笑了两句便也撂开手了。   姐妹几人相携走了一段路后,安然和六娘、七娘在西边甬路尽头分开,跟着十娘一同进了凝雪院的门。   十娘指着东边一排厢房对安然道:“这边是姐姐的屋子,我就住在姐姐对面。”   安然匆匆打量了院子的布置。   与江南精巧别致的粉墙黛瓦不同,南安侯府的院子更为大气、朗阔。虽说屋子不少,却并不显得过于紧凑、局促。   院子里铺着青石砖,廊庑下悬着的琉璃灯在阳光下分外晶莹,朱漆的抄手游廊,雕花窗棂前的玉兰花开得正好。正房前两棵海棠树枝叶繁茂,绿意盎然。   见安然的目光落到那一排正房上,十娘解释道:“这是原先三姐未出阁时住的地方。”   原来是嫡女住过的院子,难怪布置不俗。   安然点了点头。她心中还记挂着安汐、安沐姐弟,面上便带出些疲惫之色。   “九姐一路风尘甚是辛苦,我就不打扰九姐梳洗用饭了。”十娘甚是识趣,她乖巧的道:“等去祖母院里用晚饭时,我再来寻姐姐一同去。”   十娘可以称得上是一朵解语娇花了。   安然不由在心中暗暗惊叹,不过小小年纪察言观色的能力却不俗。   “有劳妹妹。”安然笑着感谢道:“今日多亏了妹妹,否则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姐妹免不了客套一番,十娘便辞了安然回了自己的屋子。   跟安然一道回了院子的是去扬州接了她回来的两个丫鬟,名叫翠屏、锦屏的,听说原来是赵氏身边的丫鬟。   安然才进屋子,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一番,外面便传来了脚步声。   锦屏进来回道:“姑娘,是石妈妈过来了。”   安然忙让石妈妈进来,请石妈妈坐了。“还没来得及收拾,您见笑了。”   “姑娘可折煞奴婢了。”石妈妈此时对安然多了几分客气,她笑道:“此番来是受了夫人之托,把服侍您的人送来。”   “侯府里服侍姑娘们的人都是有定例的,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负责洒扫的婆子和粗使丫头另算。”石妈妈解释道:“锦屏、翠屏也是服侍过姑娘一段时候,如今干脆把她们两个拨给姑娘,她们两个是极稳妥的。”   石妈妈对外面招了招手,几个等待廊庑下的小丫鬟便走了进来。“这是给姑娘挑的小丫鬟。夫人特地嘱咐了,她们哪个不好了,姑娘只管去跟夫人说,万不可委屈了自己。”   安然忙连声对赵氏称谢。   等到看清四个小丫鬟的容貌时,安然登时愣住了。   “这是青梅、青杏、桃叶、桃枝。”石妈妈对四人道:“还不来见过九姑娘。”   四人的问好声听在安然耳边仿佛远在天际。   青梅、青杏!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她们?   上一世安然嫁到陈府后,最早在她身边服侍的人里就有青梅、青杏两个,到最后她的院子门庭冷落,青梅青杏两个忠心耿耿的陪着她到最后……   到底又是哪里出了差错?   “……姑娘?九姑娘?”见安然兀自愣愣的出神,石妈妈在一旁疑惑道:“姑娘可是不满意这几个人?若是姑娘看不中,我再回了夫人另挑四个给姑娘使便是了。”   石妈妈的话让安然激灵一下回过神来。   换人?当然不需要。   眼前的两个人,兴许是她到侯府后头一个好消息了罢!   “没有不满意!”安然忙道,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许是这两日赶路有些倦,方才愣神儿了。”   石妈妈点点头。“即是如此,我便不打扰姑娘歇着了。”说着便告辞。   “您慢走!”安然也不虚留她,起身送她到了廊庑下。   还没等她进屋,翠屏便过来回禀,说是不好让安沐在内院住着,便把安汐安沐姐弟暂时安置在东边园子里。   虽说安然不愿意和她们分开,但她心中也明白侯府的规矩。   往后要怎么安排,到底还得她慢慢筹划才是。   小丫鬟们提了食盒过来,把各色菜品在东次间的黑漆大理石圆桌上摆好。   安然强压下想同青梅、青杏说话的冲动,让锦屏、翠屏两个人服侍着她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发。午饭摆上来也只是吃了几口便让人撤下,称她倦了,便早早的躺在了床上歇着。   见了青梅、青杏后,安然原本强压下的关于前世最后的记忆有不自觉的在脑海中浮现。   安然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能把那些烦恼也甩出去似的。她既然回到了侯府,该好好为自己和弟弟妹妹打算才是。上一世……毕竟都是过去了!   这一世可以称得上截然不同。   上一世并没有侯府来认亲,是她们没发现自己吗?还有奶奶原先竟是太夫人身边的丫鬟,是这一世的改变还是上一世便是如此?青梅、青杏此时既然出现在侯府,为何两年后又会到了扬州陈府?   安然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越想越头痛。   或许她能再活一次才是最不可思议的事罢!直到现在,她躺在铺着柔软、厚实锦缎和织物的床榻上,都有种在梦里的不真实感。   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   用过午饭,太夫人歪在罗汉床上,屏退了服侍的一众人,只叫了苏妈妈前来问话。   “如今九丫头回来了,你冷眼瞧着她如何?”   苏妈妈坐在小杌子上,回道:“别的不敢说,九姑娘是个极沉稳,又极念着旧情的。听说咱们派人去接时,九姑娘并没有欣喜若狂,先是想到自己的弟妹要怎么安置。若不是您提前嘱咐过把她们一同接来,恐怕九姑娘还未必肯痛快的过来呢。”   太夫人点点头。   “秋穗的品性你也知道,她教养出来的孩子也不会错。”苏妈妈从太夫人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怀念。   还未等苏妈妈说话,太夫人又叹道:“若不是……也不至于让她带着九娘走。”   苏妈妈是太夫人还在闺中时,便服侍在身边的,如今算来也在太夫人身边也服侍了四十多年。她知道太夫人的心事,忙劝道:“家和万事兴。到底是您高瞻远瞩,侯府才有今日的兴旺。”   怕勾起旧事徒惹太夫人不快,苏妈妈便把话头又引到安然身上。“单看九姑娘今日进府的举止,竟比京中的贵女也不差。记得六姑娘进府时,都不如九姑娘沉稳娴静。”   “六娘是个有心的。”太夫人话锋一转,淡淡的道:“这几日刘妈妈可来过?”   苏妈妈不由在心里打了个颤儿,如今太夫人连名字都不肯叫了,恐怕昔日的主仆情分已经消磨的所剩无几。   刘妈妈正是当初带走六娘的、当初太夫人的陪嫁丫鬟之一。   “九姑娘回来的前两日她曾来过。”苏妈妈谨慎的道:“旁的倒没问,只说了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太夫人眼底泛起一抹冷意。   苏妈妈在一旁没敢说话。   “罢了,人自然还是聪明些好。”过了片刻,太夫人脸上才见了些笑模样,只不过笑容却没到达眼底。   只是别太过自作聪明。   苏妈妈默默在心里接了一句。   第5章 难为   歇过晌午,安然起身头一件事便是把腕上的镯子摘下来,吩咐翠屏帮她妥当的收起来。   先前见到青杏时心中太激动,忘了镯子这回事。此时可不能马虎了。   这镯子太招眼了,又是三娘的心爱之物,今日无法才给了自己。想起七娘眼中闪过的嫉妒之色,自己才回府,万事心中没底儿,还是不要太招摇得好。   任由翠屏、锦屏服侍她重新梳了头发,净了面后,淡淡的敷了层粉,颊边晕开一点儿胭脂,铜镜前便立刻映出一张娇艳欲滴的容颜。   坐在铜镜前,安然怔怔的出神。   到底还是年轻好,略施粉黛便娇俏得如同春天里枝头新绽的花朵儿一般。   安然知道自己这张脸还是耐看的,若是不娇不俏,江南最不缺的便是美人儿,凭什么被皇商家的少爷瞧上?   “姑娘,晚饭要去太夫人院中,您看要穿那一套衣裳?”锦屏招手让捧着衣裳的小丫鬟们上来,让安然挑选。   见到青杏和青梅,安然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此时她们的眼底还没有上一世的隐忍、憔悴,还是怯生生的带了些害羞的小姑娘。   “那套湖蓝色的就很好。”安然指了指青杏怀中捧着的一套湖蓝色衣裙。   青杏拘谨的捧着衣裳上前,把衣裳递给了锦屏。   安然有些失望。   她本想同青杏、青梅多接近,却忘了对此时的自己来说,二人不过是才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而已,不宜有过多情绪。   锦屏已经把衣裳展开。   安然凝神看去,一件杏花白的半臂、一件湖蓝色织金的上衣、一条同色的八幅湘裙,衣料和做工在安然看来只能算是中上。论起精致来,比起当日陈谦在新婚时讨好她,为她找来的灵绣阁顶级绣娘做的衣裳,还差了一大截儿。   她点点头,示意选定了这套。   翠屏和锦屏尽管跟安然相处了月余,每每见到安然处在富贵总还镇定自若,丝毫不为其所动的样子,还是觉得惊讶。便是在来之前不知道侯府是怎样的富贵,今日进了府,总该有些震动吧?   安然在扬州的家两人也是见过的,只能称得上干净整齐,比起夫人身边有头有脸管事的宅院,都差了不少。   两人只能把安然的镇定归结为九姑娘着实沉稳,是个端得住的。   她们服侍在赵氏身边时是二等丫鬟,今年十五岁,比安然略长两年。如今被分到姑娘的身边,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恐怕以后的身家都要压在九姑娘身上。如果九姑娘真的能被选中……二人默默的想着,对她们来说也是最好的结局。   故此二人服侍得十分用心。   “姑娘瞧着这两朵珠花如何?”锦屏殷勤的捧着一对略显华丽的镶嵌着红宝石的珠花摆到安然眼前。“当日三姑奶奶出嫁时,太夫人高兴拿了一匣子红宝给夫人,说是给姑娘们都做两朵珠花戴。”   那时赵氏命人去京中的宝珠楼定做了七八对一模一样的珠花,府里的姑娘每人都有一对。太夫人见了自然知道是赵氏给安然送去的,赵氏能在太夫人面前卖好,想来看安然也会顺眼两分。   见安然的目光落到妆奁上,她忙道:“这些都是夫人一早替您准备好的。”   安然重活了一回,并不是他人眼中来自乡野万事不知的小姑娘,锦屏、翠屏的讨好之意她自然看得分明。她明白二人从此后怕是要跟自己绑在一起了,纵然赵氏可能有监视之意,但二人服侍的还是自己。   所以锦屏才特意提醒自己戴一对能同时讨好太夫人、夫人的珠花。   稍微有些脑子就明白该怎么为自己打算,而安然也愿意和聪明人打交道。   “锦屏姐姐的眼光真好,那便是这一对罢。”因着二人是赵氏身边的人,安然也客气的称两人一声姐姐。   安然闻弦歌知雅意,翠屏和锦屏也都舒了口气。二人更加精心的帮安然挑要戴的首饰,想着要尽快帮安然在府中立足才是。   “姐姐们从入府起便一直在母亲身边服侍吗?”安然随口问道。   翠屏一边给安然梳头发,一边道:“我是外头买来的,锦屏是家生子。原本我们是夫人院子里的小丫鬟,两年前夫人身边的两个二等丫鬟做了三姑奶奶的陪嫁丫鬟,便把我们提了上去。”   看来二人在赵氏身边服侍了不短的时候,府里人脉也该是有一些的。   安然只是随口一问,翠屏答得十分详细,摆明了是怕安然两眼一抹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府中情况又给安然介绍了一回。这时安然才知道,庶长女、庶次女、庶六女皆早夭,算上出嫁的庶三女、还有安然四个,侯府中一共有过九个庶女。   上一世她没能回来,会不会还有未能回来的庶女?   安然打了个寒颤。   “在祖母处时,听七姐说六姐也是从外头回来的,你们可知是何缘故?”安然见二人配合,索性多问了两句。   锦屏回道:“说是六姑娘小时候体弱,请了大师看了,说是养在家中怕不活,便命太夫人身边的妈妈带走了养在乡下。如今长大了果然好了,半年前才回了府中。”   安然敏锐的捕捉到关键的一点:自己和六娘都是由太夫人身边的人带走的,其中有什么深意吗?   别人不知道,安然却清楚,自己被万般娇养着长大得到了解释,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侯府姑娘的身份。上一世她也没有回到侯府,而且安家的生活也并不宽裕,完全不像是替侯府抚养小姐应有的待遇!   奶奶也从没提过旧事……   是太夫人下了封口令吗?   上一世六娘回到了府中了吗?   以为到侯府中便能得到回答,却没想到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大。   可如今她只能把一切都压下去。   等到安然收拾妥当时,仿佛掐好时候一般,青梅便进来通传说是十姑娘来了。   “快请十姑娘进来。”安然忙笑着亲自去迎十娘。   十娘笑盈盈的捧着一个锦盒进来。   姐妹二人分了主次在安然北边的宴息间坐下。   “这是妹妹的一点儿心意,不值什么,权且充做见面礼,让姐姐见笑了。”十娘说着便把锦盒递给安然。   安然很捧场的当场打开。   只见铺着大红绒布面的锦盒里放着一枚漂亮的蝴蝶型羊脂玉佩,玉质称不上极品,上头打的络子却是十分精致的。   “多谢妹妹了!”安然拿起玉佩来看了看,夸了一通玉佩,又道:“这络子打得真精巧,打络子的人真真有一双巧手!”   十娘闻言笑得更甜了。   “是姐姐抬举,我女红做得一般,可禁不起姐姐夸。”   安然微愕。   她并不是全然虚情假意的夸赞,这络子出自侯府姑娘之手,她还真没想到。当初奶奶也请人教过她女红,她没好好学。日后嫁到陈府也吃了大亏,丁氏为了这事没少嘲讽她。   纵然她苦练了一段时间,做出来的活计也只能称得上勉强能看。   “七姐也比我强些,不过六姐的女红做得更好呢!九姐你瞧我这荷包。”十娘接下荷包,递给了安然。“这个是六姐送给我的。”   一对振翅欲飞蝴蝶栩栩如生的落在牡丹花上,仿佛能看到它们颤颤巍巍抖动着翅膀的模样。牡丹花瓣层层叠叠,活生生的绽放在荷包上。这手艺足以去灵绣阁当绣娘了!   安然心中咯噔一下。   十娘说自己女红是姐妹三个里最差的,在自己看来已经够好了。   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偏生十娘还一脸慕孺的看着她道:“九姐打小在江南长大,恐怕女红比六姐更好罢!以后还请九姐别嫌我笨,多教我才是!”   安然想到自己的女红在三人面前简直就是幼童一般的水准,顿时心虚极了。   她含含混混的推脱了几句,恐怕十娘只当她谦虚。   两人正说着话,不多时六娘、七娘相携来见安然。   六娘送了安然两个荷包、一方帕子;七娘出手大方,送了安然一对晶莹剔透的水晶插瓶。   相较之下安然送的东西便寒酸多了。   只是一些临走前去扬州买的各色新奇的小玩意儿,比起六娘、十娘亲手做的、七娘送的贵重的插瓶,安然的见面礼简直没法看。   好在三人没介意。   原本安然也想准备亲手做的礼物表一表心意,奈何她十二岁之前养尊处优的长大,重生虽幡然醒悟,然而并没把心思放在这上头,只想着怎么经营好自己和弟弟妹妹的小家,以至于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活计。   想到晚饭时还要见太夫人、赵氏、甚至是她亲爹,她作为小辈送不出一件贴心的活计,简直是……   安然忍住要捂脸的冲动,面上添了些真心实意的局促之色。   侯府的姑娘也不好做啊!   第6章 父亲   还未到申末,安然姐妹四个便到了太夫人的荣安堂。   此时庶长子锋哥儿、庶次子锐哥儿都下了学,来给太夫人请安,顺便等着见素未谋面的九姐安然。   锋哥儿今年十三,跟安然同岁,却比安然小两个月,锐哥儿今年九岁,他们的父亲南安侯安远良为他们延请了西席在家中读书。   等安然进门时,太夫人正在问兄弟两个功课。   见她来,太夫人顿时感到眼前一亮。   湖蓝色的衣裙陪着杏花白半臂,这一身清爽娇俏,更衬得安然肤色白皙。仍是梳了稍显稚气的双螺髻,然而鬓边两朵华丽的红宝石珠花,便多了两分贵气,有了侯府姑娘的气派。   太夫人招手让她上前,给安锋、安锐两个介绍他们九姐。   安锋大大方方的过来给安然行礼,称呼她为九姐。安锐却是有些害羞,扭捏的叫了一声“九姐”。   看着同安沐差不多大小的安锐,安然心中不由多了些柔软。她粲然一笑,分别跟二人打过招呼:“大弟、二弟。”   明媚的笑颜比天边的晚霞更绚烂上几分,兄弟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这边安然和兄弟二人见过面,赵氏也带着安钰过来了。   彼此见过礼后,安锋、安锐便退下回去温书。   赵氏见安然鬓边的珠花,眼底不由露出一丝满意来。   “九丫头肤色白,这湖蓝的衣裳、红宝石在她身上都好看。”赵氏夸了安然一通,又对太夫人笑道:“知道这几日她回来,便准备让人赶着给她做了几件衣裳,竟还都合身。前些日子三娘送来的料子不错,等改日量了身,再给她多做几套。”   “母亲偏心!”七娘凑到赵氏跟前撒娇,又偏过头看着太夫人道:“祖母您看,九妹妹一来,母亲便把我们都抛到脑后了!”   赵氏笑道:“你皮个猴儿,你妹妹才回来,我正该多偏心她才是。你十妹妹还没说话呢!”   太夫人十分满意这和乐的气氛。   “罢了罢了,从我的库房挑几匹料子,你们姐妹一人做两身春衫。”太夫人招了招手让奶娘把安钰放到罗汉床上,她慈祥的拍了拍安钰,柔声道:“还有我们钰哥儿。”   安钰见太夫人提到他,众人的目光又都落到他身上,羞涩的笑了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见太夫人十分疼爱安钰,赵氏紧绷的精神总算得到一些安慰。   十娘也凑趣道:“那我们都该谢谢九姐才是,这一回可是沾了九姐的光了!”   安然脸上微微泛红,露出一丝羞涩又拘谨的笑容来。   听说要做新衣裳,姐妹几个立刻热热闹闹的说起话来,七娘还缠着太夫人、夫人问要做什么衣裳、怎么搭配好看。   看着几个花朵一般的姑娘,太夫人的心情也跟着年轻了不少。当真细细替她们参详起来,赵氏不会扫太夫人的兴,也兴致勃勃的说起京中时兴的样式。安钰坐在太夫人怀中,一会儿左瞧瞧、一会儿右看看,最后目光落到新来的九姐身上。   感受到他的注视,安然温柔的朝他笑了笑,安钰便又扭身钻到太夫人怀里。   一团和气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她们的亲爹安远良回来。   外头传来帘子的响动声,有小丫鬟脆生生的通报声:“侯爷来了。”   原本还在嬉笑的姐妹几个忙站好,便是安钰都从太夫人的怀中爬起来,乖乖的在地上站好。   安然顿时也添了一丝紧张。   从小她的认知里便没有爹和娘,最亲近的人便是奶奶。那时弟弟妹妹有爹娘,她暗暗羡慕过。虽然后来婶婶没了,叔叔又在很远的地方做工,但他们还有个念想。   如今回到侯府,赵氏只是她的嫡母、名义上的母亲而已,父亲……她不得不承认,心中还是隐约有一丝期待!   等到安远良进来时,安然不由吃了一惊。   她见侯府庶女、庶子不少,想着南安侯定然是个耽于酒色、形容略显颓唐的中年男子,却没想到竟是瞧起来三十多岁英俊男子!   只见他穿了件佛头青销金云玟团花直裰,碧玉冠束发,面皮白净,五官俊朗,跟她的想象完全不同。   “给父亲请安。”安然跟着六娘等人给安远良敛衽行礼。   安远良进来时便发现屋子里今日多了一个人,想必就是九娘了。   “侯爷,九娘回来了。”赵氏见安远良直勾勾的看向安然的方向,想到他当初很是宠爱的方氏,心头那根刺便又扎深了一分。不过这会儿在太夫人房中,她只好把情绪都压下去,荡出了一抹笑容道:“九娘,快让你父亲看看你。”   安然抬起头来。   熟悉又陌生的面庞映入他的眼中,安远良有了一瞬的错觉。他甚至出神的喃喃道:“阿芫……”   “侯爷!”太夫人的声音如同当头棒喝一般,让安远良回过神来。   安远良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九丫头倒是有些像她娘……”他立即意识到赵氏还在,这话不妥当,忙又道:“九娘一下子都这么大了,瞧着倒是和七娘身量差不多。”   “江南的水土养人,又随了侯爷,九娘生得自然好。”赵氏知道他还没忘了方氏,顿时有些不快,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方才一团和气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   “侯爷下衙也累了,换身衣裳去歇着罢。”太夫人淡淡的道:“你在这儿孩子们也拘束。”   安远良又多看了安然两眼,跟太夫人又说了几句话,便撩了帘子走了。   安然心头一冷,亲爹或许对她亲娘有些感情,却也十分有限,当然对她的父女之情,更是有限。   十多年没见过,比起承欢膝下的七娘、十娘,安远良对她能有感情才怪!而且亲爹称呼她娘不是姨娘。安然在心中默默的猜测着,莫非她娘只是个通房,连个姨娘都没挣上?   如此看来,她应该更没地位了!   回去要再问问锦屏翠屏才是。   安然还兀自在胡思乱想,赵氏看了看时辰钟,已经命人传饭了。   晚饭的时候安锋、安锐坐了一桌,太夫人带着安然姐妹四个一桌,安钰年纪小,让奶娘带下去用饭。   用过晚饭,太夫人留她们说了一会儿话,便让她们都回去歇着。   回去的路上,安然适时的表现出连日赶路的倦意来,六娘三个便没再去她屋里,而是都各自回去了。   到了自己的屋子,安然忙问翠屏安汐、安沐的状况。   去荣安堂前,安然托了翠屏去看看姐弟两个。一路上走来,翠屏知道安然的对着两个并无血缘关系弟妹的重视,不敢托大,亲自去园子里看了姐弟二人才来回话。   “汐姑娘和沐哥儿都很好。”翠屏回道:“汐姑娘让我告诉姑娘,别记挂她们,她们在园子里住着很是妥当。”   不,根本不是这样!   安然心中难过极了,在这样陌生的地方,他们一定很想自己。他们没有经历过上一世,到此时为止,他们都没同自己分开过。   自己重生后曾发誓要让他们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如今却是一筹莫展。   “翠屏,六姑娘回来时带着谁?”安然福至心灵般想到了六娘,她急切的问道:“如今怎么安置的?”   翠屏想了想,道:“回姑娘的话,六姑娘回来带着刘妈妈,刘妈妈仍旧服侍六姑娘。我听说——”翠屏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刘妈妈曾在太夫人身边服侍过,如今回来,在太夫人面前也很有体面!”   安然闻言神色一黯。   她倒不是羡慕六娘身边有能帮衬的人,只是突然意识到真的如她最坏的料想一般。   若是安汐和安沐要想留在她身边,只能以下人的身份。这是安然绝对不愿看到的,她还盼着安沐读书成材、盼着安汐嫁一个好人家,衣食无忧富足的过完一生。   这一日还没过完,她就觉得疲惫极了。   太夫人、赵氏,她暂时还看不透她们的用意,却都不简单;她的三个姐妹,明里暗里没少试探她,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敌意一点儿都不少。   见面就打机锋、送个见面礼还要试探……   上一世失败的内宅斗争让她心力憔悴,安然是实在不愿意让安汐和安沐卷进来。   安然苦笑一声。   既然如此,还是把安汐和安沐送出去好了。   如果他们在外面,有朝一日或许她还能想法从侯府脱身,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如果三个人都陷在侯府里,那就再没希望能回去!   安然默默的在心中合计着。   嫡母赵氏便算了,最近要找机会和太夫人提一提,弄清她的意思后再做决定。   锦屏、翠屏见安然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言,只是帮她把钗环卸了,散了头发。服侍她梳洗过后,拿过寝衣帮她换好。   等到服侍安然就寝,锦屏抱来铺盖过来要值夜。   “锦屏姐姐这些日子也是跟我一路赶回京城,想来也乏了。”安然温声道:“这些日子你和翠屏姐姐好好歇一歇,不拘让哪个小丫鬟来值夜也就是了。”   锦屏还想婉拒,不过安然态度坚决,她也确实累极了,便没拒绝安然的好意,叫了青梅进来。   正合安然的意。   原本安然不用人值夜的,想到四个小丫鬟中,青梅青杏总会轮到,安然便改口只说要换人。   上一世的遗憾,能多弥补一些便是一些!   第7章 选择   听到外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安然睁开眼,发现外头透出一丝不甚明亮的天光。   脚踏上青梅还沉沉的睡着。   昨夜只和青梅略说了几句话,好歹熟络了些,更进一步的亲密却是没有。安然只好安慰自己要徐徐图之。   怕她被锦屏二人抓到挨罚,安然轻手轻脚的下来,轻轻推了推青梅。   青梅嘟囔了两句,刚想翻个身继续睡,睡眼朦胧见却发现一张放大的艳丽容颜。青梅几乎惊叫出声,终于她想起了自己昨晚值夜的差事,骇得她差点儿从脚踏上跳起来。   安然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青梅猛地点头不止。   于是安然回到床上躺好,青梅利索的穿好衣裳。   她感激的的看了一眼垂下眼睑装睡的九姑娘。她虽说年纪尚小,却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九姑娘待她的好,她是知道的。   青梅暗暗下定决心,往后要加倍用心服侍九姑娘。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翠屏便进来敲门了。   青梅很快过去开门,“姑娘起了么?”翠屏压低了声音问。   安然适时的发出一点儿声音,翠屏走到屏风前,对安然道:“姑娘,已经卯时三刻,该起了。辰初姑娘们都要去给太夫人请安。”   “你们进来罢。”安然揉了揉眼睛披衣坐起来。   翠屏带着桃枝、桃叶端着热水、香皂手巾等物进来服侍她梳洗,青梅已经手脚麻利的收拾起床铺来。   “姑娘们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安然没歇好,神色还有些恹恹的,她从桃枝捧着的首饰匣子里挑了一支赤金凤口衔珠步摇递给了翠屏。她才回来没有半分根基,要尽快适应才是。   翠屏一面帮安然梳头发,一面道:“回姑娘的话,姑娘们每日上午跟着女先生读书、下午学琴、女红。昨日是姑娘来,太夫人便没让姑娘们上学去。”   侯府姑娘们要学这么多?安然暗暗咋舌。   她不由在心里盘算起自己薄弱的底子。她是上过一段日子女学的,然而如同女红一般,她学得并不上心。古琴她倒是还擅长一些,上一世和这一世加起来她有快两年没摸过琴了,赶明儿一准得露馅。   安然还兀自忐忑着,翠屏已经麻利的帮她梳好头发,锦屏也带着青杏在隔间的圆桌上摆好了早饭。   早饭还算是丰盛,安然捡了一个金丝卷配着酱菜吃了,又喝了一碗枸杞粳米粥。眼看着时辰快到了,十娘便又准时出现在安然的屋子里。   十娘这个妹妹倒是很尽心,安然才回来,她便处处邀着安然同行,免得安然手足无措。   荣安院。   等到安然和十娘到了之后,发现六娘和七娘都已经到了。   赵氏在太夫人身边服侍了早饭,便有管事婆子前来请她示下,赵氏匆匆走了。   太夫人留了安然说话,让六娘姐妹三个照旧去上学。   “昨夜睡得可好?”太夫人慈祥的招了招手后,让安然在她身边坐了。   安然稍显拘谨的坐在罗汉床边,只是虚坐了一半,双手放在膝头,笔管条直的身姿不见半分随意佝偻之态。虽说看起来有些放不开,倒也规矩、好看。   “回祖母的话,孙女睡得还好。”安然一板一眼的道。   见太夫人还是含笑看着她,安然又小声加了一句:“稍微有点择席。”   太夫人一一过问了她这一日的起居,末了又道:“早上不必急着过来,好生吃过早饭再来。”她偏过头对身边的大丫鬟剪秋道:“去给九姑娘端一碗杏仁茶来喝。”   安然还来不及婉拒,被称作剪秋的圆脸丫鬟便笑盈盈的答应着出去了。   不多时剪秋果然用小托盘端来一个碗。甜白瓷的碗只比茶盏略大些,里面是散发着香甜气息的杏仁茶。   安然接过来捧在手里,小口小口的喝着。又香又暖的气息,到底让安然紧张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太夫人又聊起了安然在江南的事。   安然很谨慎的回答。   “奶奶只说我是恩人家的孩子,她们都对我很好。”安然小心的道:“沐哥儿是家里男丁,都没能去读书,倒是让我去了女学。”   太夫人很感兴趣的问了安然都学了什么。   安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了几句。   “学过几本开蒙的书,再就是女四书罢了。”安然拼命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语气却不急不缓道:“学里还教过一段日子的琴。”   琴棋书画女学里倒都有涉猎,可安然只有古琴还能弹上一段曲子,棋书画略通皮毛都是往好听里说了。   太夫人一直含笑看着她,态度温和。   安然敏锐的感觉到太夫人不仅仅是关心她过去的经历,仿佛还在求证什么。安然猜不透她的用意,只得小心翼翼的应付。既然太夫人主动跟她提起了往事,她就要为安沐安汐争取一下。   她隐晦的表明了想安沐安汐搬出去的想法。   太夫人立刻看穿了她内心所想。“你是不想两个孩子在咱们府上做下人罢?”   安然被道破了心思,双颊浮起红晕。   她有些期期艾艾的道:“孙女想过了,汐姐儿跟着我只能当丫鬟。他们家抚养我一场,我该报答一二才是。是以我想让她出去照顾沐哥儿,再给沐哥儿找个地方念书。”   太夫人默然。   安然有些紧张,却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即便她是侯府的姑娘,可养她长大的还是奶奶一家。如今她回到了侯府,难道就该安享富贵,不管弟弟妹妹?   或许在侯府众人的眼里,安汐安沐不过是下人的孩子罢了,可对她来说,却是她两世最珍视的亲人。   她要好好保护他们。   “虽说是他们是受了祖母之恩抚养我长大,这份养育恩情我却不能忘。”安然并无激动之色,她语气舒缓轻柔,即便是坚持己见让人听起来都很舒服。“若是汐姐儿、沐哥儿有出息了,便也算回报了些许。”   既然当初去接她的人给了那套说辞,她就只能装作相信的样子。毕竟她活过两世的经历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就是安汐安沐她都没透露过半分。   所有的疑问都只能她慢慢去证实。   太夫人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好孩子,难为你有心了。”太夫人并无不悦之色,她对安然温声道:“秋穗把你教得很好。你这样懂事,她地下有知也会很高兴。”   安然心中一喜,听太夫人的意思,让安汐安沐搬出去有戏?   正在安然又惊又喜之际,太夫人又柔声道:“让安汐和安沐跟着吴妈妈家去罢。”   她的话不啻于平地惊雷在安然耳边炸响。   太夫人很有耐心的解释道:“她儿子媳妇在外头也有一份家业,家里也是有三进院子的。吴妈妈的孙子、孙女们年纪和安沐安汐差不多,去了也能做个伴儿。”   安然心中一凛:太夫人分明是要把安汐安沐都放到自己控制中!   屋里静悄悄的,窗棂被支了起来,院中花草的清香气息遥遥透了进来,徐徐的春风暖洋洋的,散发着慵懒的气息。   太夫人依旧笑容满面的看着她,慈祥又和气。   安然却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窜出,顺着四肢百骸散布,遍体生寒。   认真论起来,太夫人的做法没有半点可指摘的。安然若是想留下安汐姐弟,太夫人也会给她们一份体面的差事;安然想让姐弟二人离开,太夫人也为了她们寻了一个再妥当不过的去处。   可太夫人这从从容容把一切掌握在手中的态度,让安然想起了一个人。   上一世她的婆母,陈谦的母亲丁氏。   丁氏十分清楚自家儿子的脾性,倔极了,硬让二人分开只会适得其反。是以陈谦提出要娶出身寒门的安然时,丁氏并没有反对,反而帮着陈谦劝他父亲。等到安然进了门,丁氏的手段便一一施展出来,磋磨得安然有苦说不出。   安然又不是个厉害的。   是以发自内心的,安然怕这样的人。   当然太夫人比丁氏更厉害许多,她的看起来可敬可亲,笑容如菩萨般安详、静谧,可安然就是本能得觉得害怕。   她隐约能猜到,侯府把自己找回来的目的不单纯。只是有过上一世的经历,安然着实猜不透侯府的用意。   “孙女便先谢过祖母了!”安然起身恭恭敬敬的给太夫人行了福礼,她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般,长长的舒了口气道:“多亏您帮我谋划,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选择只在火光电石间。   太夫人还在看着她,安然不得不立刻做了决定。   顺从太夫人的提议。   让安汐和安沐出去本就是她提的,不好再出尔反尔。退一步说,吴妈妈儿子家的戒备还能比得上侯府不成?住在外头,行动总是更方便些。两个孩子善良淳朴,本就不适合生活在这深宅中。   “等安置好了,再让他们进来给您磕头谢恩。”安然虽是微笑着,到底眼中还是流露了一丝伤感。   这细微的感情被太夫人看在眼中,她招呼安然坐在,怜爱的道:“怎么,舍不得他们?沐哥儿不方便,若是舍不得,倒是汐姐儿能跟你做个伴儿。”   安然眼中先是闪过一道欣喜,随即又很快摇头,她似是很为难的做了决定:“沐哥儿那么小,身边又没个亲近的人,到底还是让汐姐儿留在他身边才好。”   “好孩子,难为你这样懂事。”太夫人看向安然的目光多了一分满意。“日后得闲,让他们时常进府看你便是了。”   这便是太夫人做的最大妥协了罢!   安然面上高高兴兴的答应下来,之后再和太夫人说话时,便多了些许亲昵。   解决了眼前的事,安然见太夫人面露倦色,便识趣的告退,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8章 姐妹   十娘才出了听风轩,便见兰姨娘院子里的小丫鬟在探头探脑的往这边张望。   见六娘、七娘没留意,十娘便让身边的丫鬟芳枝去拦了她,自己带着冬月不紧不慢的跟在两个姐姐身后走。   姐妹三个一路闲话,走到西边的甬路分开时,十娘没有回她和安然同住的凝雪院,而是转身去了兰姨娘的抱月阁。   芳枝已经先十娘一步到了。   “姨娘怎么派人去了听风轩?”十娘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可眼中到底还是透出几分不悦来。“那儿人多口杂,偏巧正是我们出来的时候,难保不会有六姐、七姐的人看到。”   “往后若是想好了缘由,大大方方的让丫鬟去叫我便是。”十娘微微蹙了眉道:“姨娘也是有身份的人,这样偷偷摸摸的,像怎么回事?”   十娘这一席话倒让兰姨娘觉得讪讪的。   虽然她是十娘的生身之人,十娘又素来乖巧懂事,从没用她操过心,反而还帮着她拿主意。故此兰姨娘有些怵自己的女儿。   “也没什么事……”她是个心里没算计的,虽然容貌秀丽,却是个老实本分的,故此赵氏也能容得下她。“听说九娘回来了,相貌是个极漂亮的。”   十娘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生身姨娘。   今日兰姨娘穿了件月白底樱草纹样宝蓝滚边缎面对襟褙子,底下是一条白色撒花综裙,头发简单的梳成了堕马髻,插了三根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已经三十出头的人了,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可面上总是惶惶的,看起来便多了几分柔弱。   她心里顿时有了几分烦躁。   可十娘还是耐着性子,放柔了声音道:“姨娘有什么可担心的?论起容貌来,六姐也远在我和七姐之上,您知道我并不怕这些——”   兰姨娘猜到了十娘的不悦,她只恨自己没给十娘一副好容貌,让十娘这样玲珑剔透的性子暗地里吃亏。   “姑娘别多心——”兰姨娘在这个早熟的女儿面前一向都是心虚的,她惙惙喏喏的道:“我只是偶然在夫人处听了一句话,想提醒姑娘。”   十娘挑眉看着她。   “九娘的生母并没有进过府,连个正经的名分都没有。”兰姨娘轻声道:“张妈妈是自我进府时就在夫人处服侍的,之前她从没听说过有九姑娘——”   十娘愕然。   侯府里有过夭折的庶出姑娘,故此太夫人处只轻描淡写传出一句“九娘不在了”,大家都默认九娘许是夭折了。   可就在三个月前,却突然有人来报说找到九姑娘了,太夫人立即派人去接,对九娘的身份没有丁点儿怀疑。   后来只解释说,九娘在襁褓中便失散,幸而有忠仆保护,又因身体弱经不起劳累不能回京,只好长大后才接回来。   这解释根本经不起推敲,细想起来着实漏洞百出。   “太夫人不简单!”兰姨娘虽然城府不深,却也不是个笨的。“听说一直服侍在六姑娘身边的,也是太夫人身边的旧人。”   “如今夫人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她了……当初夫人何等的利害,如今来看,还是太夫人棋高一着。”兰姨娘仿佛陷入一段回忆,她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声音中带了一丝不确定。“我也不知这一切走到今日,是好还是坏……”   “若那样一份好姻缘是真的——”兰姨娘神色间有些激动:“好歹你和七娘一直在府中承欢膝下,论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来,七娘总是不如你的——”   十娘走过去,握住了兰姨娘的手。   “姨娘放心,我心中有数。”十娘轻轻笑道:“从六姐回来,我便觉察些端倪,如今听了姨娘的话,心里头更明白些了。”   兰姨娘看着自己聪明伶俐的女儿,不由有些心酸。   六娘、九娘都出落得极好,如同明珠朝露般耀眼,那么自己的女儿呢?可还能争得一席之地?   “纵然六姐、九姐有过人之处,女儿也并非毫无准备。”十娘倒是沉得住气,她反过来安慰兰姨娘道:“姨娘切不可乱了阵脚。”   “姨娘这里一切照常就是,我自有安排。”   兰姨娘点点头。   十娘此时心中亦是千头万绪,她望着窗外的丁香树,怔怔的出神。   印象中总是慈祥平和的祖母,到底在布怎样一个局?自己和其他姐妹一样,也仅仅是其中一枚棋子吗?六姐、九姐当初离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十娘闭了闭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不能轻举妄动,只有等,小不忍则乱大谋。   而且……就算她能忍着不好奇,总会有人好奇的,她只需要提点两句便是了。   十娘微微一笑,眼底有了几分运筹帷幄的自信。   ******   会芳园。   才迈过院子的门槛儿,七娘便突然快走了两步,越过了六娘,她狠狠的甩了胳膊,几乎把六娘带得趔趄了一下。   寻常在外人面前她总要给六娘陪个不是,可到了自己院子里,七娘只是冷哼一声,三步两步进了自己的屋子,那气势几乎要把薄薄的一层锦帘甩出震天响的架势。   碧桃和碧枝忙扶住了六娘。   而六娘脸上一丝愠色也无,她温和的对着二人笑了笑,抬眸看向七娘的屋子时,也是露出一丝忍耐和宽容。   仿佛看着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姑娘回来了!”六娘方一进来,刘妈妈便迎了过去。“我炖了阿胶红枣乌鸡汤,最是养人不过,姑娘且尝一尝。”   六娘微笑着点点头。“这样的事让小丫鬟去做便好。”   闻言,刘妈妈脸上的笑意便有加深几分。   等到六娘换了件家常的衣裳,刘妈妈便不用碧桃等人服侍她,自己亲自替六娘卸下钗环。碧桃几个知道主仆二人有话要说,便都识趣的退下了。   “今儿又是闹得哪一出?”刘妈妈一面轻手轻脚的把簪子抽出来收好,一面轻声道:“七姑娘的气性还是这么大。”   六娘微微一笑,铜镜中便出现一张如春花般娇妍的面容。“还不是今儿在何师傅那儿,师傅夸了十娘做的诗比她好,师傅又说我的字越发进益了,偏没夸到她。以七娘那性子,可不是要着恼的。”   刘妈妈也笑道:“七姑娘的性子就是太骄纵了,虽是个庶出的,却很摆嫡出小姐的款儿。如今也就是嫡出的姑娘们都出嫁了,夫人才能容下她。”   “虽说她和十娘都是在府里长大的,性子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府里谁不夸一声十姑娘乖巧懂事?”   “十妹妹确实是个难得的。”六娘脸上笑容慢慢隐去,她叹气道:“小小年纪便饱读诗书,我回来这半年,不管是师傅、父亲都夸过她许多次……”   刘妈妈看出了六娘的失落,忙劝解道:“姑娘可别泄气。读那么些书,又不去做老学究!女子无才便是德,论起德言容功来,十姑娘可是远远比不上姑娘的。”   “不是我向着姑娘说好听的,就姑娘这一副花容月貌,十姑娘就只能甘拜下风。”   六娘苦笑着摇摇头。   “妈妈可曾见过九妹妹?”六娘低声道:“九妹妹今年才十三岁便出落的如此俏丽水灵,再长开些还了得?”   自从见了九娘,六娘心中便隐隐扎下一根刺。   她和九娘都是从外头回来的。她自小便知道自己身份和邻里间的孩子们不同,便发奋努力,琴棋书画女红样样都擅长。   等她终于被接回侯府,见识过了侯府的富丽,便发誓更要争得一席之地。   可当时家里的庶女便有七娘和十娘了。太夫人待她们倒都一视同仁的和气,可嫡母赵氏却明显偏爱七娘、十娘。   六娘并不担心,她有着两人无可比拟的优势,有一副好容貌。   打小她便懂得利用这容貌的优势,去讨得邻里长辈的疼爱、讨得伙伴们的追随、讨得更容易的生活一些……   她很有信心,在侯府里她照样能出头。   可九娘突然回来了,有一副更娇妍、美丽的面容。   “倒是听过两句……”刘妈妈见六娘脸色不好,忙安慰道:“可九姑娘也比不上您!听说把九姑娘带走的是秋穗。”她说着,眼底闪过一抹轻蔑“秋穗那人能教养出什么样的人,打小便是闷葫芦一样,带出来姑娘还能伶俐了?”   六娘脸色稍霁。   “姑娘且别急。既是九姑娘颜色出众,瞧不顺眼她的,又何止一位呢?”刘妈妈意味深长的道:“都不用您费心,那一位怕就是坐不住了。”   六娘把目光转向支开的窗棂上。   对面遥遥传来风中丁香花的气息,也夹杂了几点瓷器破碎的声音。   她微微一笑。   “妈妈说的很是。”六娘笑容光华璀璨,令人移不开眼睛。“来日方长,我们姐妹间,且走着瞧。”   第9章 疑惑   等安然回到凝雪院时,十娘还没有回来。   她趁着清静,把翠屏和锦屏叫进来说话。   “锦屏,我记得你是侯府的家生子?”安然有件一定要弄明白的事,思来想去还是要从侯府中下手。   锦屏点点头。“我曾外祖家是先老祖宗的陪房,我娘在太夫人院里伺候过茶水,后来配给了侯爷院里的小厮,我得了恩典,八岁才进来服侍。”   听了她的话,安然不由眼前一亮。   锦屏家在侯府算是历经三代了,一定知道侯府中不少秘辛!   很快锦屏又半吞半吐道:“……我爹娘都不是很得用,怕是能帮上姑娘的有限……”   安然并没有表现出失望来。   她很清楚,若是锦屏的爹娘都是得用的,锦屏也不至于分到她屋中当差。然而有了这些关系,安然相信她能抽丝剥茧的找出真相来。   “我才回来,可谓是人生地不熟。”安然放软了语气,她叹息似的道:“往后还少不了让两位姐姐多多扶持。”   翠屏和锦屏忙连声称不敢,不过二人也定下心来。九姑娘身边没人,若是她们能扶持好九姑娘,姑娘自然记得她们的好,等到九姑娘发达了,也就是她们的出头之日。   “有件事要托锦屏姐姐办。”安然对锦屏道:“你帮我去打听一下,在侯府伺候十五年以上的老人里头,有人听说过我和六姑娘的吗?”   锦屏和翠屏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只需旁敲侧击的问一问便好。”安然见二人仍是不解,只得细细道:“我和六姑娘的生身之人可曾在侯府中出现过?若是没有,我和六姑娘出生后,府中下人里有人知晓我们的存在吗?”   或许六娘相信关于自己身世的说词,安然却是不信的。   上一世她并没有回到侯府,至于缘故,她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只是还需证实。   锦屏点头应下。   想到今日见太夫人的情景,安然又多嘱咐了一句。“小心为上,绝对不可以透露出风声来。”   “姑娘,您放心,我晓得轻重!”锦屏用力的点头,就差赌咒发誓的保证了。   安然笑了笑。   她相信,这是自己托锦屏的头一件事。若是锦屏想死心塌地跟着自己,这件事自然会办得妥当。   如果锦屏办不妥当也无妨。就算传到太夫人耳中,她好奇自己的身世也是正常。若是太夫人顺势而为给了她另一个解释,她只装出相信的样子便好。   只是锦屏翠屏二人……怕是不堪用了。   嘱咐完这件事,安然便只挑了些府中寻常事问了问,算是对侯府多些了解。   “侯爷身边有四位姨娘,丽姨娘、兰姨娘原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夫人让她们当了侯爷的通房,等她们有了身孕后,开脸给抬了姨娘。丽姨娘生了七姑娘、兰姨娘生了十姑娘。”   “还有春姨娘、何姨娘两个,她们年纪不过比六姑娘大上两岁,生得如花似玉。虽没有子女傍身,却因为极得侯爷宠爱,便也抬了姨娘。”   别看侯府里的庶子庶女不少,府中有姨娘身份的只有四个人,其中有两个便是七娘、十娘的生母。还有两个年轻貌美的姨娘没子女。   这么说十几年之前,府中有身份的姨娘便只有两位了?可那时府中已经有了三个庶女、两个庶子……   “大爷、二爷的姨娘呢?”安然很奇怪,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生了庶长子的人地位在府中也该是很高了,怎么会连个姨娘都不是?   翠屏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听说两位姨娘犯了事,仿佛是用巫蛊之术诅咒夫人。后来是太夫人心慈,念在她们生育有功,便只让她们去家庙带发修行,不许大爷二爷见她们,权当府里没这两个人。”   “如今大爷、二爷知道这事吗?”安然忙追问。   翠屏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又露出了不确定的神色。诚然,连她都知道的,难保大爷、二爷没听到些风声。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安玹、安琅幼时或许不知事,可长大后养在夫人身边、却是庶子身份,又没有姨娘照拂,时间久了也会觉得奇怪罢!   不过便是对内宅勾心斗角压根儿不擅长的安然也知道,为了自己的前程,他们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这件事着实透着古怪。   已经生下庶长子、庶次子了为何还要诅咒夫人?当时赵氏只生了两个嫡女而已,对庶子并无威胁。难道她们紧紧是怕一旦赵氏生下嫡子,会挡了她们儿子的前程?   也不对,为了一种可能,就赌上了自己的人生?可能有一个是傻的,难不成两个都是傻的?   突然,她想到了早夭的庶长女、庶次女。   明明是暖春四月,安然再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有些事暂时还是不要深究的好!   安然定了定神,让翠屏找出了她的妆奁匣子。   她挑出了寻常、分量足的金首饰让锦屏包了起来,想了想又让她去找太夫人送的银票。   “再放两张五十的银票进去。”安然把示意翠屏把东西包好,又拿出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了锦屏。“把这两张托人去外面兑了。送二十两碎银子,一并跟首饰银票包起来,给安汐送过去。”   “剩下的八十两你们替我收着,若有急事,便从里头支取。”   两人先是一愣,便齐齐答应下来。   如今瞧着九姑娘是个极有主见的,沉稳又果决,往后定然错不了。   安排完这一切,安然却没能松一口气。眼前有重重迷雾,她却冲不开看不透。   “你们两个去忙罢,让青杏她们进来服侍就好。”安然揉了揉额头,温声道:“已经没什么要紧事了。”   安然的话显然让锦屏和翠屏很受用,两人答应着去了,又把青杏、青梅叫进来伺候茶水。   和昨夜一样,安然只是随意问了几句家常,她的态度平和又亲切,经过了昨晚值夜,青梅的态度已经亲昵了许多,青杏还是有些拘束,少了些活泼。   急不得。安然在心中告诫自己,还有锦屏和翠屏在,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桃枝和桃叶也是跟你们在一处当差的吗?”安然状似随意的问道。   青杏摇摇头,轻声道:“回姑娘的话,我和青梅是一起在园子里当差的,桃枝和桃叶原是静安堂处的人。”见安然不解,她忙解释道:“静安堂是太夫人院里的佛堂。”   安然笑了笑。   这下子人算是齐全了,身边的两个大丫鬟是原本赵氏院子里的人,两个小丫鬟是太夫人院子里的人。   要如何把这些人都收为己用?要如何才能掌握主动权?   安然托着腮,微微叹了口气。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着实难受极了。   ******   太夫人的动作很快,还没过两日,安汐和安沐的去处便已经安置好了,她还特许姐弟二人跟安然来道别。   翠屏等人识趣的退了出去。   “姐,我可以留在你身边!”安汐虽不懂宅门中的弯弯绕绕,善良淳朴的她却本能的感觉安然的日子没那么好过。“我和小沐商量过了,小沐是男孩,让他出去读书就好。我跟姐姐在一处!”   安沐也连连点头。   “大姐,我已经是男子汉了!你不用惦记我!”安沐拍胸脯保证道:“我会好好读书,给大姐丢脸!”   安然心中一暖。   她还曾想过,让他们出去,两个孩子会不会觉得她有了富贵出身,就不要他们了。两个孩子还是这样的乖巧、懂事……   “你有多调皮、贪玩儿,我还能不知道?”安然亲昵的点了点安沐的额头。“乖,你既是男子汉了,那出去后便好好读书,照顾好你姐姐。”   “姐——”安汐见安然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安然打断了。   安然态度温和却又坚定的道:“小汐,听话。”   当年“霸道”的安然余威仍在,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看着两个孩子有些失望的神色,安然心里也不是滋味,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不怕侯府苛待安汐和安沐,她更怕侯府会“捧杀”安沐!安沐才十岁,尚未定性。若是有人故意引诱他学坏,他的一生便都毁了。自从安然对于接她回府的原因有了猜测后,行事更是打点起万分小心。   若是有安汐在身边,时时提点督促着他,安沐便不至于长歪。   安然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死过一次后就太多疑了,可她不能拿安沐的一生去赌!   两个孩子见安然态度坚决,只好神色怏怏的跟安然道别。   “小沐已经是男子汉了。你们在外面好好地,大姐便放心了。”在他们红着眼圈要走的时候,安然露出鼓励之色。忽然她压低了声音道:“总有一日咱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两人惊愕的抬头,目露喜色。   总会有那么一天……   第10章 学堂   安然在府中没能多清闲几日,便被告知要和其他三位姑娘一样,要去跟着先生念书。   得到消息后,安然不由有些头大。论起学问、才艺、女红,不需多想,自己就跟另外三位差了不是一截儿半截儿。   临时抱佛脚是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上。   好在安然能破罐破摔的安慰自己,反正她长在乡野寒门,远不如这三位姑娘也是情有可原的对罢?   等到上学那一日,安然早早便起床准备。和十娘一起去给太夫人、赵氏请过安,姐妹四人便一起往听风轩去了。   “素来都听说江南是钟流毓秀的好地方,一草一木都带着灵气儿,才子、才女辈出。”十娘挽着安然的手,一脸仰慕的道:“九姐的才情学问都差不了!”   安然哪敢说大话应承,只得呵呵的笑道:“十妹快别这么说,我只是略识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瞎罢了。”   不待十娘接话,七娘先阴阳怪气的开口了:“九妹可别谦虚了,咱们姐妹间还要藏着掖着吗?”她似是意有所指的道:“这才学总不会藏一辈子罢?总有一日要显出来的,何必一味谦虚?是想着日后大放异彩吗?”   七娘的话简直能用难听来形容。安然心里奇怪极了,实在不知这位七姐为何对才回来的自己有诸多不满。   自己并没有任何惹眼的地方啊?   名副其实没有才学的安然自是满脸尴尬,说实话都没人相信。   在四人中居长的六娘不好一直不言语,她试图缓和气氛道:“七妹,九妹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又何必较真呢?”   仿佛就是等她开口一样,七娘立刻反唇相讥道:“我可没较真儿!我只是觉得九妹很像第二个六姐,谦虚推说学问、女红都是平平,结果到了先生面前,六姐都称得上翘楚啊!”   她的话音未落,六娘的脸色顿时白了两分,只是脸上强撑着微笑。   安然总算是摸清一点儿门道,原来七娘是对六娘不满,对自己只是顺带打击。六娘是从府外被接回来的,自己也是……看来七娘把六娘和自己当做一类人看待了。   不过安然觉得很冤,枉担了虚名,还要被人记恨。   “姐姐们,咱们再不走,可就要让先生等了!”十娘适时的笑着□□话来。“今儿是九姐头一日去见先生,总不好让九姐在先生面前留下懈怠的印象罢?”   安然立即对这最小的妹妹刮目相看。   表面上她是化解六娘、七娘间的矛盾,实际上两人的矛盾并没有消解半分,当然她还顺带着卖了安然人情。处于尴尬中的安然,被她“仗义执言”,才得以从中脱身。   在后面帮安然拿着书本的锦屏见安然无所适从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侯府这四位庶出的姑娘压根儿不可能和平相处、姐妹情深。那个传言*不离十是真的,起码另外三位姑娘都当真了!   只有自家姑娘还不知道……   锦屏很是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这些告诉姑娘?一旦说了,她和翠屏可就真的没退路,要彻底死心塌地的站在九姑娘身边。   听风轩。   到底安然姐妹四个还有到的迟了些。等她们进门时,先生已经等在了书案前。   曾听十娘说过这位何先生。她们的先生原来在京中也是小有名气的才女,然而却遇人不淑。丈夫嗜赌败尽家产不说,又意外坠马身亡。她没有子女,孤身一人。因和太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太夫人怜惜她,便让她到侯府中教导姑娘们读书。   何先生学问好,人脾气也不错,只是对大家要求更严格。   安然行了拜师礼,心中极度忐忑的坐在七娘右边的小桌前。   她肚子里那点子墨水可禁不住何先生问。   何先生显然是善解人意的,她先问了六娘三姐妹的功课,让她们再温习一遍,然后才站到安然身边。   “……只读过女四书、还有些开蒙的读本罢了。”安然俏脸微红,方才听到六娘三姐妹的都是对答如流的样子,安然觉得自己说一句都是出丑。   何先生点点头。   出乎安然意料的,何先生开口便问了一句《中庸》中“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做何解。   安然当场就愣住了,她马上反应过来何先生只当她是谦虚了,肯定没想到她是真的没读过四书。   见安然的脸越来越红,半晌没说话,何先生才意识到安然所言非虚。何先生的父亲在国子监任过官,对自己的女儿要求都比男孩还高。在她看来很简单的东西,安然似乎压根儿不懂。   明明当初六姑娘才入学时,也是谦虚的说没读过书,可她从《论语》提问到了《淮南子》,六姑娘都能对答如流。今儿来的九姑娘,并不是谦虚,而是实话实说罢了。   这下何先生也觉得尴尬了。安然好歹是侯府的姑娘,她受侯府供养,并没想过让姑娘们难堪。如今安然可谓是在姐妹前出丑了,她心里还有点不安,怕安然因此记恨她。   她不是没看到,看似都在认真温习功课的三位姑娘,都在竖起耳朵听她们这边的动静。   好在安然有个优点,就是心态很好。死过一次的人了,没什么看不开的。   安然落落大方的给何先生行礼。“学生无知,还请先生教我。”   何先生看她脸上并无在姐妹们面前丢脸后的羞恼之意,反而神态愈发平和、恭敬,何先生心中倒真的起了几分要好生教导她的心思。   安然在姐妹四个里算是生得不错的,和六娘两个不分伯仲。然而六娘才学甚高,身上刻意雕琢的却痕迹太重,安然却像是块璞玉,纯净天然。   “即是如此,我便单独教姑娘别的书,暂时先不同六姑娘她们一块儿上课了。”何先生想了想,道:“不若九姑娘先到隔间习字罢?”   安然忙道谢,痛快的离开了座位。   望着她离开的身影,剩下的姐妹三人总纵然是性子沉稳的,眼底也不由闪过一抹安心。   先前或许还是谦虚,可是到了先生面前,再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她们的学问,每隔几日何先生都是要去太夫人跟前回话的。   莫非安然真的如她自己所说一般?   六娘三人心中本来还是有些疑惑的,等到歇过晌午后去学针线时,她们才真的相信了。   这位新鲜出炉的九姑娘空顶着一张如花美貌,才学、女红说是平平都抬举她。   安然人畜无害的微笑着。   只有学琴时,万师傅夸安然有灵气,只是指法生疏,加以练习自然能精进不少。   六娘擅长琵琶,七娘、十娘学的都是古琴,指法比安然强上百倍。   琵琶是童子功。   安然对她同样有了新的认识。   ******   在太夫人处用过饭,姐妹四个再回去时,安然分明感觉到气氛不同了。   换言之,六娘三个对她的态度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友好。   连一贯嘴上不饶人的七娘,一路上也没再奚落安然,至多尖刺六娘两句;六娘、十娘更是善解人意,只捡了无关紧要的说。   安然同样真心实意的松了口气。   只要是别再针对她,笑话她就笑话去吧!   凝雪院。   和十娘分开后,安然进屋散了头发,换了件家常衣裳,便立刻拿出何先生重新给她的书本,若有所思的翻了起来。   既然不愿意,她也得承认,也算是同胞姐妹了,差距太大总是说不过去的。   故此她错过了锦屏欲言又止的纠结。   “姑娘,时候不早,该歇着了。”青杏上前剪了烛花,关切的道:“您要用功也不全在这一会儿的功夫上。”   安然闻言掩卷,戏谑的笑了笑:“你说的很是。你家姑娘这儿临时抱佛脚,也赶不上那三位姑娘了。”   “姑娘,您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这一段日子相处下来,青杏也算摸准安然的脾气了,知道安然性子沉稳坚韧,还是个好脾气的,素日来和和气气的,不端姑娘小姐的架子,行事间却让人不敢看轻了去。“您呀,是拿我寻开心呢!”   安然笑而不语。几日来跟青梅青杏的关系更亲近一层,她的心情很不错。   有人欢喜有人愁。   跟了安然一日的锦屏前思后想了许久,又和翠屏商量了半晌,还是决定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本来这儿她该在后头替安然整理箱笼,这几日太夫人、夫人时常会送了东西来,她和翠屏作为安然屋里的大丫鬟,自然要造册登记好。她在安然里屋的屏风外徘徊了许久,直到安然都等不下去了。   “锦屏、翠屏,过来——”安然出其不意的扬声叫了两人。   顺着安然的声音,青杏也看到了二人。   安然对青杏笑了笑,青杏便无声的曲膝行礼,识趣的退了下去。   “两位姐姐,尤其是锦屏姐姐。”灯下的安然浅浅一笑,面庞更是如明珠朝露般美丽动人。“已经一日了,有什么话便说了罢!”   第11章 诱惑   锦屏不由呼吸一窒。   她表现得这样明显了吗?这一日的纠结,九姑娘竟都是知道的!   “我知道两位姐姐素来对我坦诚,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安然蹙了眉,轻轻叹道:“我和六姐不同,六姐带着原先服侍过祖母的妈妈回来,体面不提,身边好歹有个帮着谋划的人。如今汐姐儿也出去了,我时常在想,若是身边能有两位知心人便好了。”   安然已经把话说开,再遮掩着也太不识抬举了。   “回姑娘的话,并非我们想瞒着姑娘,只是我们也是听的传言,做不得准。”锦屏并非想掩盖,可倒是属实与否,谁都不敢肯定。她吞吞吐吐的道:“可说是传言,看姑娘们的意思,却又*不离十是准的——”   铺垫的这样委婉,不知道是怎样令人吃惊的传言。安然在心里想。   “有一门亲事,恐怕要从您和另外三位姑娘里头选一位——”锦屏道。   安然微愕。   难道这就是把她和六娘接回来的原因吗?   “您听说过平远侯罢?”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翠屏咬咬牙道:“仿佛咱们侯府跟平远侯府原是有过婚约的。”   平远侯?   安然眨眨眼,一脸茫然。她的确不知道有这一号人物在。   锦屏见安然确实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心中不由有些焦急。都是从外头回来的,自家姑娘毫无准备,可六姑娘确实处处都很优秀……且六姑娘的年纪,也是最合适的。   “平远侯至今已经历经四代,是世袭罔替的一等侯。如今的平远侯陆明修,更是今上跟前的红人,很受器重。”翠屏竹筒倒豆子似的道:“咱们南安侯府和平远侯府是世交,据说咱们侯爷和先平远侯给孩子们定过娃娃亲的。”   安然听出了一丝异样。   既然先前定过娃娃亲,能配得上如今平远侯的也只有嫡出的三娘、五娘了。可能最大的就是嫡长女三娘。   平远侯这样好,为何三娘嫁的还是郡王府的次子?当初太夫人、赵氏等人可不知道,郡王世子会出意外……这么论起来,作为天子近臣的平远侯应该是比郡王次子更好的选择才对。   其中定然出了什么差错。   “平远侯府可是经历过些波折?”安然置身事外,反而能抓住关键。“为何婚约拖到如今才想起来要兑现?”   锦屏、翠屏听罢,不由露出一丝钦佩的神情来。   九姑娘猜的没错。   “十一年前平远侯卷入关于皇家秘闻的案件里,老平远侯病逝诏狱,平远侯府一度没落。”锦屏接过话来,轻声道:“本来十年前新帝登基,以为会平远侯府会得到平反,谁知竟没有。直到四年前,皇上突然把平远侯调回京城,并给老平远侯翻案,此后平远侯便青云直上,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   安然认真的听着。   这几句话说起来简单,恐怕其中不为人知的的曲折不少。不过她总算知道了为何两家没结亲的缘故,怕是在三娘、五娘适婚的年纪,平远侯府正值没落时,赵氏怎么舍得把女儿嫁过去?   恐怕那时候连太夫人、南安侯都觉得陆明修并非良配,才任由赵氏另给两个嫡女结亲。   虽然对于京中勋贵的情况安然不熟,可是关于本朝的天子,安然还是略知一二。   今上云舒,曾是先文平太子的嫡子,太子一家曾造叔父云栩暗害,所幸定国公府护住了太子嫡子,并且在十年前揭开云栩的阴谋,云舒夺回皇位。   当初云舒夺位时,江浙一带的豪商们看出了他才是众望所归之人,便纷纷慷慨解囊自愿送出军费。陈谦家自然也是极有远见豪商之一,故此后来更进一步成了皇商。   从此更是富贵骄人。   安然明白,老平远侯十一年前犯了事,若是冤枉的话,新帝登基后定然会先平反旧臣来拉拢人心,然而并没有。或许就是这个缘由,便是睿智如太夫人,也没猜到后来平远侯府的起复罢!   如今嫡女三娘、五娘都已经嫁人,机会便落到了剩下的庶女身上。   似乎还有哪里不对……   安然脸上殊无喜色,并不觉得像是天上掉馅饼。   “平远侯还会承认这份亲事?”安然脑海里灵关一闪,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了。“恐怕经过此事,平远侯埋怨南安侯府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想着结亲?如今平远侯的身份,京中不知有多少贵女等着嫁过去吧!”   锦屏和翠屏二人,顿时对安然又一次刮目相看。   “这就是说不准的地方了,没能结成亲不是件光彩事,原本太夫人、侯爷也只想当没有这件事,遮掩过去便罢了。”锦屏道:“我隐约在夫人处听过,说是一次侯爷在外头吃多酒,不小心提起旧事,平远侯竟也没有否认。”   “从此后太夫人、侯爷才动了心思……”   安然点点头。   这便能说得通了,为何六娘、七娘、十娘之间并不见姐妹的亲厚,大家都是庶女,如果能嫁给平远侯做嫡妻……称得上是一步登天了罢!这样的诱惑,想来没人能拒绝。   不过自己为何会回到侯府,还是找到原因。   上一世虽然不知有平远侯此人,可确实也是云舒登基为帝,想来陆明修的命运也如同此时一样。   “姑娘,其他三位姑娘心里怕是都惦记着呢。”翠屏道:“六姑娘擅长女红、七姑娘擅长作画、十姑娘书读得好……侯爷都夸过十姑娘呢,说是十姑娘的书比大爷读的还好些!”   目前来看,除了安然,侯府的姑娘们各个都有一技之长。   今日在学堂自己出丑之后,六娘姐妹三个分明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安然听出了翠屏的未尽之言。   她并不着急,反而长长的松了口气。如今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她也好想法子应对。安然甚至有心思玩笑的想,她怕是要靠脸吃饭了……   “好了,我知道了。”安然老神在在的微微颔首,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一旁的翠屏和锦屏急得不行,她们掏心掏肺的跟九姑娘说了半日,不知道姑娘听进去多少。   “姑娘——”锦屏有些急了,却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她总不能说姑娘您可用点心罢,琴棋书画您好歹精通一样,不提精通,也不能差太多。毕竟侯夫人可不是光靠一张脸就能行的,起码要知书达理才是。   原本姑娘们庶出的身份便矮了一截儿,六姑娘她们都在卯足劲儿的学,而九姑娘底子薄,便又吃了一层亏。   安然见两人急了,便不再逗她们,她正色道:“我才回来,比不得七姑娘、十姑娘是长在府中养在太夫人、夫人身边的;也比不得六姑娘身边有人提点着;如今我正该低调行事。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却也不必非要咋咋呼呼的学这学那。”   说罢,安然意味深长的看了二人一眼。   锦屏和翠屏露出了恍然的神色,连连点头。   “姑娘,奴婢的绣活还算看得过眼。”翠屏一副“她懂了”的表情,忙道:“虽然比不上府中的刺绣师父,若是姑娘不嫌弃,或许能帮上姑娘的忙。”   锦屏怕安然不信,也帮她描补道:“五姑奶奶出嫁时,不少活计还是翠屏帮着绣的。”   五娘是嫡次女,嫁给了平南侯的嫡次子。安然回府后虽然没跟她见过面,却在第二日也收到了她送来的见面礼。听说这位五姐是个极聪明、要强的,能入她眼的活计,定然不错。   不等她说完,安然已经露出了笑容。“那便再好不过了。”说罢她又看着锦屏,笑道:“锦屏姐姐也不必藏着掖着了,能被提拔到夫人身边的,都该很有些本事才是呢。”   锦屏笑吟吟的道:“不敢说有什么本事,只是手脚更勤快些罢了。”   “锦屏灶上的手艺是极好的,做出来的点心比外头天鲜阁的都不差!”翠屏骄傲的道:“只不过没几个人知道,等哪天让她做了您尝尝!”   “咱们院子里又没小厨房……”锦屏提醒她:“总不好去大厨房借她们的东西使……”   刚才还兴冲冲的翠屏不由有些丧气。   安然却觉得很欣慰。   在她面前能说出这些贴心的话来,便证明两人心中的天平,已经往自己这头倾斜了。   “往后总会有机会的。”安然微微笑道:“咱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烛光下的安然少了咄咄逼人的明艳,五官都变得柔和起来,看起来又温柔又娴静。可就是这样的她,却让锦屏和翠屏顿时觉得有了信心。   九姑娘说的,一定能实现。   第12章 准备   自从安然被公认为是徒有美貌的“花瓶”之后,六娘三人倒都对她友善了许多,七娘那样刺头儿似的一个人,对着安然竟也多是和颜悦色的。九妹妹长九妹妹短的,在太夫人、赵氏面前,都是一副姐妹和睦、有爱的模样。   安然对此表示乐见其成。   太夫人对四个孙女的学识、才艺都很关心,安然和三个姐妹比起来自然是相形见绌,好在她心态好。   凡是她该学的,她就踏实、认真的去学,并不和六娘三个去攀比;暗地里翠屏教她些女红,只为了往后别太出丑便是了。最被其他三位姑娘看重的东西安然都是淡淡的,反而对锦屏的灶上功夫很感兴趣。   上一世安然过的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这一世她改过自新,亲自操持起家务来,学着给弟弟妹妹做饭。虽然灶上的手艺没精进多少,到现在她仍是兴头未减。   安然的日常是时不时兴致勃勃的拉着锦屏讨论,诸如炸鱼块怎么去腥气、做什锦甜汤的辅料该怎样搭配。   锦屏和翠屏见状都比她还着急。   到侯府的这月余,安然的日子称得上还算悠闲。   凝雪院。   安然正俯身在窗边的炕几上拿了笔描花样子,都是些简单大方的样式,她也容易上手。   “姑娘,石妈妈过来了。”青杏撩了帘子进来通报。   说话间石妈妈已经迈过了门槛,还没等安然的话便已经进了屋子。   安然放下手中的笔,也没有特意去迎,只是抬头笑道:“石妈妈来了。”   “请九姑娘的安。”石妈妈口中说着,敷衍的屈了屈膝。   “给石妈妈看座。”安然让翠屏拿了小杌子来,让石妈妈坐了。她不会去热络的讨好赵氏身边的人,相对的她也不会让人挑出礼数上的错来。   石妈妈这才露出点笑模样来,道了谢便坐下了。   “夫人让我过来瞧瞧姑娘这儿有没有要添的东西。”石妈妈道:“姑娘才从外头回来,使的用的东西怕是有个缺短。衣裳首饰有要添的尽管跟夫人开口。”   “前两日祖母给我们做的两套春衫我还没穿,母亲也让人送了好些料子和衣裳来。”安然笑盈盈婉拒道:“首饰在我来的时候,祖母和母亲也赏了许多,足够用了。”   还没等安然感慨一下嫡母突然的慷慨,石妈妈才说出了缘故:“下个月初一咱们三姑奶奶在府上办春宴,请姑娘们都过去。”   原来如此。   安然在心中笑了笑,不过是怕她穿戴不妥当给三娘丢人罢!   “咱们三姑奶奶府上往来的可都是勋贵和皇亲!”石妈妈得意洋洋的道:“听说这一回还请了云阳郡主来!”   云阳郡主?   安然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石妈妈见安然没反应,不由有些讪讪的,简直是媚眼抛给了瞎子。   她怎么忘了九姑娘就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云阳郡主虽说不是正经皇亲,却比正统的公主、郡主都更有体面呢!”石妈妈要找回颜面,便细细的道:“云阳郡主是宁远侯的嫡女,和皇后娘娘在闺中时关系就好得跟亲姐妹一样。皇上对皇后娘娘千依百顺的,皇后娘娘露出些意思,皇上便下了封赏。”   “云阳郡主嫁了皇上的近臣如今户部尚书谭朗。谭大人可是有从龙之功的,将来入阁拜相是迟早的事……这样的体面尊荣,一般的皇亲可都比不上……”   石妈妈此时喋喋不休的说着这位云阳郡主的事,安然却对皇后娘娘有些好奇。   寻常人家的男人日子过得好了些,便想着娶姨娘、纳小星,恨不得娇妻美妾在怀。皇上可是坐拥天下的人……后宫三千佳丽虽说是个虚数,历朝历代起码有几百人才是。可今上的后宫竟都空着,只有一位中宫皇后。   皇后该是怎样的绝色?或是格外有心机手段?   十年来帝后恩爱,皇后生下了三子一女。先前那些嚷嚷着让皇上充实后宫的人,也都歇了声。   “七年前云阳郡主的长女丢了,皇上亲自下令搜捕,禁卫军恨不得把京城翻了个遍来找。”石妈妈犹自津津乐道:“虽说没找到,那也是天大的体面!只是那姑娘没福气,若是好好的在郡主膝下长大,不知道有怎样的福气呢!”   “从那以后云阳郡主好几年都没怎么出来,至多就是进宫陪皇后娘娘。”石妈妈说了一通,终于回到了重点上:“这两年才出来,等闲人都请不到!还是咱们三姑奶奶有体面!”   安然适时的露出惊讶和羡慕的眼神。   “三姐真厉害!”安然一副神往的模样。   石妈妈与有荣焉的道:“三姑奶奶从小就是有福气的。如今多少亲王的体面都比不上毅郡王府呢!”   看她这架势还有滔滔不绝说下去的可能,安然忙帮她回忆起正事。“既是这样重要的春宴,我也该好好准备才是,不能给侯府和三姐丢人。不若妈妈帮我参详参详衣裳和首饰?”   不等她说话,安然便扬声道:“翠屏,你带着桃枝、桃叶去开箱笼拿衣裳、首饰。”   石妈妈见安然很上道,满意的点点头。   不多时,桃枝和桃叶各捧着两套衣裳出来,翠屏拿着一个朱漆镂空雕花的匣子。   安然挑了一件耦合色绣折枝花褙子,一条湖蓝色的绫裙。她摸不准赵氏对她们的要求,只选了又素净又稳重的颜色。   本来她以为主母都喜欢庶女安静本分、没有存在感,石妈妈作为赵氏的心腹,见她选的这一套该很喜欢才是。没想到石妈妈却摇摇头,道“姑娘选的这一套太过端庄稳重,您正是十几岁,很该穿些鲜亮的颜色才是!”   见安然一副犹豫着拿不定主意的样子,石妈妈干脆建议她道:“就那件粉色绣缠枝花纹的缎面褙子,底下配一条梨花白的绫裙就很好。”   至于首饰,二人不约而同选了一套精巧的珍珠头面。   衣裳、首饰既已选好,石妈妈的任务完成,寒暄了两句便就离开了。   她才走没多久,住在对面的十娘过来找安然。   “九姐,初一咱们要去三姐府上,你听说了罢?”十娘笑盈盈的道。   安然点点头。   “方才石妈妈过来说了,我心里正忐忑着,不知道衣裳首饰怎么搭配好,干脆请石妈妈帮我掌掌眼。”安然坦诚的道:“我自己拿不定主意,到时候丢脸可就不好了。”   十娘笑道:“九姐有什么可担心的?九姐明珠朝露般的容貌,衣裳首饰只是陪衬罢了。有个极漂亮的姐姐,我出门也觉得有面子!”   “什么有面子?”七娘撩帘而入,她才进来只听到了个话音儿。   “七姐。”   “七姐。”   安然和十娘笑着把七娘迎进来,请她在炕上坐了。锦屏重新换了热茶和几样小点心,端上来摆在姐妹三个身边的炕几和高几上。   “我和十妹正在说初一去三姐家的事。”安然抢先道:“方才石妈妈过来告诉我,我怕自己的衣裳首饰不妥当给三姐丢人,便让石妈妈帮我看看。十妹过来我正跟她说这事呢。”   七娘点点头,道:“原是为这事,母亲已经把我叫过去嘱咐过一遍了。这次春宴贵人不少,母亲不放心我,便给我挑了一套衣裳!”说着七娘声音中不由透出一丝得意来:“我不比十妹,从小乖巧懂事让母亲省心!”   十娘恍若未闻,仍是神情愉悦的聊起了参加春宴的人上。哪家的贵女性子如何,哪家是安家的通家之好等等。比起七娘单纯的炫耀,十娘反而更像个姐姐一样,来提点安然。   看起来大家都很重视!   安然心底有些疑惑,是这次的春宴有什么特别吗?   ******   锦澜院。   赵氏半眯着眼靠在罗汉床上,有两个小丫鬟正拿着美人捶力度适中的替她着捶腿。   “夫人,南妈妈回来了。”大丫鬟金珠轻声通报。   赵氏挥挥手,两个小丫鬟便收了美人捶,金珠带着她们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夫人,奴婢都安排好了。”南妈妈进来回话道:“知墨、如兰两个都已收拾整齐,本来她们就是安分懂事的,再调-教几日规矩,错不了。”   赵氏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之色。   她苦笑道:“那日跟三娘略提了提,这回三娘虽说没拒绝,却也不情愿的样子。”   “夫人,您且放心,三姑奶奶她懂得轻重。”南妈妈从小就服侍在赵氏身边,三娘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三姑奶奶自小就是个极有福气的,嫁的人也如意。……虽说此时觉得不忍,可三姑奶奶是未来的郡王妃,她知道该怎么做。”   “我这三娘从小就心气高,如今还是这样。”赵氏的语气有些无奈。   “您得帮三姑娘一把,不能看她走错了路!”南妈妈也觉得心里头不是滋味,口中发苦。“便是一时压制住了,可往后呢?姑奶奶身边到底要有个一儿半女傍身才是!虽说往后姑爷的子女都得叫姑奶奶一声母亲,可到底还是亲自己姨娘。”   “到底还是要知根知底,咱们能辖制住才是!”   赵氏眼底闪过一抹不忍,却也最终下定了决心。   她不能让女儿重蹈她的覆辙。   第13章 出门   等到六娘、七娘、十娘都隐晦的打探过安然初一要穿的衣裳、戴的首饰,就连太夫人都在言谈间无意间过问了她们的衣饰后,安然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大家都很重视初一去郡王府的事。   这日在太夫人处用了晚饭后,安然在灯下拿出纸笔开始练字。   六娘几人的功课越讲越深奥难懂,何师傅给安然布置的不过是练字的基本功罢了。虽说安然之前也念过书,字却写得很一般。六娘姐妹三个却都是写得一手好字。   安然觉得是个遗憾,如今倒也真的开始每日三大篇的练字。   学问什么的不宜好高骛远,还是做些她力所能及的为好。十娘专美在前,她无论如何都是班门弄斧。   而且安然发现,写字能静心。当她烦躁时多抄几篇经文,心竟然也平静了许多。且她练得踏实,何师傅也夸她进益了不少,安然倒是更感兴趣了。   等到安然写完字,锦屏端了兑了玫瑰露的热水来。   “姑娘,我今日去找针线上的崔婶拿您的衣裳,碰到七姑娘房里的翠枝了。”她低声道:“她是去拿七姑娘新做的一件主腰。我跟崔婶处的小丫鬟聊了几句,不单是七姑娘,六姑娘、十姑娘都添了新东西。”   安然送去针线房的是之前赵氏提前给她预备的衣裳,有些不合身,这才拿去改了。   嫡母可真是大方!   安然摩挲着甜白瓷碗,默默的想着。   似乎传说中嫡母克扣庶女的情况并没出现。虽说从府中的姨娘就能看出来,赵氏并不是个宽怀大度的,可她对庶女却很大方,衣裳首饰时不时就赏下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安然不敢轻下论断。   “锦屏,你是不是也瞧着这回姑娘们都格外重视三姐家的春宴?”安然问道:“往常姑娘们出门也如这回一般吗?”   锦屏先是摇摇头,后来又点了点头,安然不由有些糊涂。   “我瞧着这回姑娘们是格外上心,似乎比往日更甚些。”锦屏露出回忆的神色,她解释道:“不过往日也是这样,姑娘们的穿戴夫人是要过目的。您不知道,六姑娘才回来不久时,有一回夫人带着姑娘们出去赴宴,本来说好了在垂花门前一起走的。可似乎那日六姑娘误穿了件颜色不妥当的衣裳,夫人立即让她去换了。”   “夫人就带着七姑娘、十姑娘等在马车上,那回把六姑娘臊得不行。”   怪不得赵氏让石妈妈来替自己参详衣裳,原来是有六娘这前车之鉴。   就算赵氏讨厌庶女,在外头都是侯府的体面,她自然不能让庶女们出丑。她嫡出的女儿已经可是未来的郡王妃,赵氏若是聪明的便不能让人抓住话柄。   莫非这就是赵氏善待庶女的缘故?   “我记得有一回比这一回还要隆重呢!”锦屏突然想起了件往事,她把声音又压低了一些道:“那一回仿佛平远侯的姨母也在,当时姑娘们的衣饰可都是经太夫人看过定夺的!”   看来那传言……所言非虚。   南安侯府已经有了一个嫡女做郡王世子妃了,莫非还要从剩下的庶女里再出一位侯夫人不成?   安然在心中摇摇头,觉得有些荒谬。   平远侯但凡是个有气性的,都不会再娶南安侯府的庶女,这不是打脸吗?若是纳个妾倒还说得过去……想到这儿安然不由一个激灵,几乎将手中的甜白瓷碗给摔了。   陆明修之所以没有把话说死,是存了这个意思吗?   安然蓦地攥紧了瓷碗,重重的放到了书案上。   “姑娘……姑娘?”安然的反常把锦屏吓了一跳。   这些日子来,安然留给锦屏的印象一直都是稳妥持重、端庄大方的,很少见她惊慌的模样。   也不对。   安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都能想到的,太夫人和她们父亲能想不到吗?若是真的上杆子把庶女送上去给平远侯做妾,南安侯府会面上有光吗?   知道的消息太少,安然也想不通,反而越想越头疼。   “我没事。”安然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惯常的镇定,她翘了翘嘴角道:“只是突然想到了些事情罢了。”   锦屏识趣的没敢多问。   正巧翠屏拿着装了各色打络子用的线进来,话便也被岔开了。   “姑娘,再过两个月便是太夫人生辰了,您该早些准备才是。”翠屏提醒安然道:“姑娘们每年都是早早的预备好礼物。”   闻言安然便垮了脸。   寿礼……送什么好呢?   安然发愁的不仅是太夫人的生辰,往后还有嫡母、父亲的生辰,姐妹和弟弟们的生辰……安然是个穷的,照理说她送几色针线是最好的选择了,可她的女红实在是……   她想想都觉得牙酸。   “拿过来罢!”安然狠了狠心,让翠屏拿来她的绣绷子。   最近爱上了写字,倒把女红撂开手了。安然无奈,只得双管齐下。   锦屏和翠屏对视一眼,不由相视而笑。   总算有法子能让姑娘紧着练一练绣活了,虽说并不用姑娘裁衣做活,到底能有几样能拿得出手的针线活才是。   今夜算是极有意义的。   这是安然回到侯府后,晚上点灯熬油苦下功夫的开始。   ******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四月初一。   因着要去郡王府,安然又是才从扬州回来,对京中的情况简直是两眼一抹黑,太夫人便专门派了身边的妈妈来教导安然的礼仪和京中一些世家的关系。   好在安然并不是真的只有十三岁,毫无见识的乡下姑娘,教导倒也进行的顺利。   太夫人还是不太放心,特意嘱咐了十娘那日要多陪着些安然。   她选的人不是居长的六娘可以理解,毕竟六娘才回来半年多,不如在京中长大的七娘和十娘。可她也没有选作为安然和十娘姐姐的七娘。太夫人仿佛特别看重十娘……   这并不奇怪。平心而论,若是让安然选,最好的人选也是十娘。   年纪虽是最小的,却是最乖巧懂事、知情识趣的。打圆场、跟人拉近关系都是一把好手。   便是重活过一世的安然同样自愧弗如。   这日安然早早的就被翠屏和锦屏叫起来,桃枝、桃叶、青杏、青梅也都忙里忙外的准备出门要用的行头。对面的十娘屋里也是早早就有了动静,小丫鬟们又是打热水又是跑进跑出的取东西。   凝雪院还从没这么热闹过!   等到安然换好了衣裳,桃叶便进来通报说夫人院中的卢嫂子来了。   “请姑娘的安。”卢嫂子给安然行了福礼,笑道:“夫人怕姑娘这里忙不过来,让我过来帮姑娘梳头。”   卢嫂子个子高高的,人瞧起来十分爽利,开口前先带两分笑意,让人瞧了心生好感。安然之前在赵氏的院子里见过她,她是专管给赵氏梳头的媳妇。她的手很巧,动作又麻利,很得赵氏欢心。   安然的错愕只在一瞬间,笑容很快浮上她的面颊。“如此便劳烦了。嫂子来我这里,不知道母亲那儿可还忙的开?”   能在侯夫人身边服侍的都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卢嫂子听出了安然的未尽之言,忙笑道:“我今儿出来的早,已经替夫人梳过头了。等服侍您梳过头,我再去十姑娘那儿。”   安然这才放下心来。   既然卢嫂子来帮她和十娘梳头,想来赵氏一定也派了人去六娘、七娘处。安然在心中松了口气,只要她不是打眼的那个就好。   怕是赵氏怕几个庶女仪容不妥当,给自己的嫡女丢人罢!   安然一面想着,一面从镜中看着卢嫂子的动作。   卢嫂子的双手极为灵巧,又轻又快的便替安然梳好了头发。往日安然都是梳着稍显稚气的双螺髻,散下一半的头发。今日显然得了赵氏的嘱咐,卢嫂子并没询问安然想梳什么样的样式,直接替安然把头发都梳了上去。   青杏捧来整套的珍珠头面,青梅则端来了一个铺着红绒布的托盘,上面摆着几件贵重的赤金镶嵌宝石的首饰。   还不待卢嫂子开口问安然,安然便笑道:“嫂子看着帮我定夺便是。”   卢嫂子爽快的应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从一整套的首饰里挑了几件精巧又贵气的来。又做主替安然加了一件赤金流苏镶嵌红宝石的凤头簪子来。   如此一来,素净淡雅的发饰间便添了几分贵气。   “姑娘可真漂亮!”卢嫂子帮安然打点妥当后,真心实意的感叹了一声。   安然看着镜中的自己。   竟有几分和上一世嫁人后的自己重叠的影子!平日的明艳清丽中多了几分温柔妩媚。   “嫂子真是手巧。”安然同样真心的称赞。她勾唇笑道:“既是嫂子还要去十妹那儿,我便不虚留嫂子了。”   卢嫂子答应着去了对面。   等到十娘也收拾妥当,姐妹二人相携去了太夫人处。   六娘、七娘正陪着赵氏和太夫人说话,见安然和十娘过来,二人眼底皆隐约闪过一抹复杂。   太夫人则是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她嘱咐了母女五人几句,便让她们早些出发。   第14章 春宴(上)   出了垂花门后,等赵氏上了头一辆马车,姐妹四个才分别上了后两辆马车。   赵氏掀起车帘的一角,刚好看到踩着小杌子正上马车的安然,虽然只是一个侧脸,却仍然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太夫人的眼光果然不错。”赵氏冷笑一声,摔了车帘。“当初背着我把那个贱人的女儿送走,如今果然长成了美人胚子。她以为一副好皮相就能勾住平远侯的魂儿?”   “可恨当初我竟信了她告诉我安九出生便夭折了!”赵氏几乎恨出血来,她咬牙道:“这十三年都把我蒙在鼓里!还有安六……好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她帮着安远良干的好事!”   陪着赵氏同坐的南妈妈和苏妈妈见状,忙劝她。   “夫人,过去的事就揭过去罢。”苏妈妈苦口婆心道:“如今您有了三爷,三姑娘又成了世子妃,五姑娘嫁的也不错……京中谁不说夫人您有福气呢?”   南妈妈也劝道:“正是。后院里四个姨娘哪个敢不敬着您,看您的眼色行事?就是为了三爷、三姑奶奶,您也不能再和太夫人对着干了!”   想起自己儿子和女儿,赵氏总算有了几分松动,满面怒容稍稍消减。   “咱们府里这四个姑娘,无论哪一个嫁的好了,对三姑奶奶、三爷都是有益处的!”南妈妈低声道:“尤其是六姑娘、九姑娘,她们的生身之人可都没了,往后嫁出去还不要全仰仗着侯府?往后侯府都是三爷的!”   “七姑娘、十姑娘的姨娘也就在您眼皮子底下,这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中。”   赵氏神色大霁。   南妈妈和苏妈妈总算松了口气。   自家夫人是极要强的,说不好听就是有些逞强了。虽然现在回转许多了,可时不时还是故态复萌。   二人忙说起了今日三娘府中春宴的来客,头一份儿尊贵的便是云阳郡主等等。赵氏好歹把心底那股子气给压了下去。   和十娘共乘一辆马车的安然自然不知道嫡母车上的这一出。   她正和十娘轻声说笑着,没有七娘在,姐妹间的气氛非常融洽和谐。   毅郡王府离南安侯府不算远。   还不到一个时辰,平稳行驶的马车便停了下来。   外头传来仆妇的声音:“姑娘们,到了。”   安然和十娘由人扶着下了马车,赵氏和她们前面的六娘、七娘也已经下来了。   三辆轻便的在内院用代步用的马车停在了垂花门前,车两边都有身强力壮的仆妇跟着,打头的是一个俏生生的大丫鬟。   “奴婢给夫人请安,给姑娘们请安。”她笑盈盈的曲膝上前行礼。“世子妃还说要亲自来接您的,只是碰巧才迎了成国公夫人去,便和您错开了。”   赵氏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   “自家人不必在乎这些虚礼。”赵氏开怀。   那大丫鬟扶着赵氏上了第一辆马车,安然和十娘、六娘和七娘分别上了后面的马车。   “这是三姐身边的大丫鬟银屏。”十娘悄声对安然道。   安然点点头。   她不动声色观察着马车中的布置。外头瞧着就是普通的黑漆马车,里面确实极为舒适、奢华。从靠枕、软垫,挂着的小饰物来看,无一不精致。看起来毅郡王府果然有钱,三娘果然嫁得很好。   外头跟着的人离得很近,又是在内院清静,马车里的人说话很容易被外头听到,姐妹两个轻声交谈了两句便住了声。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母女五人又换了一次软轿,走了半柱香的功夫,便有人请她们下轿。   她们先到了三娘院中。   还没等她们迈进院门前的台阶,盛装打扮的三娘便迎了出来。   “娘,您来了!”三娘满面春风的笑着,她给赵氏行礼道:“五娘也快到了。”   赵氏见到女儿容光焕发的模样自然也是心情大好。   “三姐。”安然姐妹四个也过来给三娘行礼。   三娘今日心情好,见这四个庶妹也顺眼了许多,她笑着应了。   “怎么没把钰哥儿一起带来?”三娘问赵氏,她知道这个兄弟是母亲好容易才求来的,不免也多了几分疼爱。   赵氏笑着摇摇头道:“今日府上人多热闹,他还小呢,就不让他过来了。”   三娘点头。   素来赵氏都是如珠如宝的呵护着安珏,安珏身子又弱,尽管今日贵人多,赵氏也不愿意让他出来露脸。   绕过进门的汉白玉影壁,一行人穿过中堂,又过了两道门,才是三娘的素日起居的屋子。院子一共有三进,抄手游廊连着两边的耳房,正房是一溜七间的屋子,东西两面的厢房各五间。   院中有一个很大的锦鲤池,看起来像是从别处引来的活水。   整间院子的面积很是朗阔,错落有致的载种着各色应季花木,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郡王府果然气派。   服侍在院中的丫鬟婆子不少,各个却都极有规矩、训练有素,走路悄无声息,动作轻盈麻利。   三娘把她们引到了平日里的宴息处。   整套紫檀木的家具,从紫檀木步步高升的落地罩到高几再到玫瑰椅,清一色的紫檀木,顿时便透出几分贵气。   临窗大炕的几案上陈设着碧玉雕鸳鸯山水紫檀木底座的插屏,地上摆放着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隔扇也是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还有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安然目光掠过屋里被布置,不由赞叹一声。   多宝格上陈设的各色摆件比侯府中自然又贵重一层,羊脂玉的佛手摆件、青花瓷的插瓶……最出彩的是一个翡翠雕成的摆件,无论是水头、色泽都是一等一的好,鲜翠欲滴。   安然想到了三娘送她的翡翠镯子。   看起来三娘在郡王府生活得非常好,为什么在自己回来那一日,她会气急败坏的回侯府?   六娘几人正陪着赵氏和三娘凑趣说话,安然发现,纵使是沉稳如十娘,眼底也闪过一抹艳羡。安然曾听说她们的世子姐夫身边连个有身份的姨娘也无,这才是最令人羡慕的吧!   家世显赫、夫妻恩爱……似乎三娘的生活再没什么不如意的。   “宴席设在西边的花园子里,等五娘过来咱们一道过去。我也邀了四娘过来,不过四娘说她婆母身子又不大好,便不来了。”三娘亲自奉茶给赵氏。   三娘并不是很在乎庶妹四娘,随口一提并没有深究。   赵氏见女儿高兴,不由有几分欲言又止。   这会儿她兴头正高,何必给她添堵?也该等春宴结束了之后再说……   正在赵氏犹豫着要不要支开六娘姐妹好跟三娘说几句话,只听到丫鬟通传来说五姑奶奶来了。   是素未谋面的安五娘!   对赵氏的另一个嫡女,安然也是有几分好奇的。   六娘几个全都站了起来,不过片刻只听珠帘响动,一张明丽的面庞出现在她们眼中。   “娘、三姐!”五娘笑吟吟的进来,先向母亲和姐姐问好,而后她的目光很快锁定姐妹四人中那张陌生的面孔。   穿着天水碧褙子的五娘看起来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她的容貌颇似赵氏和三娘,也是个不俗的美人儿。乌黑的长发绾成堕马髻,在鬓边带了朵碧玺石的珠花,发间并没有太多首饰,只插了两把精巧的发梳、三个簪子,全都是碧玺石的。活泼中便又多了沉稳和贵气。   五娘适时的露出一点惊讶,使她说的话半点不显突兀。“这就是九妹妹了罢?可真漂亮!”   “五姐。”安然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乖巧的过去给五娘行礼。   六娘、七娘、十娘三姐妹也过去行礼,七娘仗着跟五娘亲近些,半是撒娇的道:“如今见了九妹妹,不单是母亲和三姐眼中没了我们,这会儿五姐见了也是一样!”   五娘伸出手亲昵的点了点七娘的额头。“你好歹是做姐姐的,这点子事也要争,没得让九娘和十娘看笑话。你也是学学六娘的懂事!”   七娘毫不在意,呵呵的笑着。   屋子中一派和乐的气氛。   “世子妃,郡王妃知道夫人、诸位姑娘们过来了,请姑娘们过去坐坐呢!”先前去接赵氏的银屏进来传话。   三娘脸上愉悦的神色一僵,虽然转瞬即逝,安然却没看错。   “是该过去拜见的。”赵氏安抚似的拍了拍三娘的手,她微笑道:“倒是我们是失了礼数。”   三娘闻言,便立刻荡出笑容来。   “正是,成国公夫人也在母亲处,娘随我去见见才是。”三娘做了两年世子妃,涵养也非往日。赵氏看了,不由心酸又欣慰。   要是三娘能早些想通那件事……   第15章 春宴(中)   三娘和五娘一左一右的挽着赵氏的胳膊往外走,六娘姐妹四个照旧落后两三步跟着。   照旧在门口上了软轿,一行人便往郡王妃院中去了。   南妈妈和苏妈妈就留在了三娘处,六娘几个带来的丫鬟也没跟着,都同两位妈妈在一处。曾经在赵氏房中当差的翠屏,从上车后就奇怪的发现她们中多了两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竟是原先和她跟锦屏在一处当差的知墨和如兰!   从侯府她们这些丫鬟带来,等到了郡王府中又不许她们跟着。   翠屏的目光在她们身上的打了个转儿,很快便移开,若有所思的盯着脚下的青石板砖出神。   夫人把她们带来,原是为了这个……   ******   又坐了一盏茶功夫的轿子,软轿便稳稳的停在了另一处更大的院子前。   这便是郡王妃的院子了。   站在院门外,安然明显感觉到了六娘、七娘都多了几分紧张,便是十娘也更显得谨慎。   莫非这位郡王妃是位不好打交道的人不成?   郡王妃的正院格局与三娘的院子相似,只是更大一些,一共四进。布置也差不多,只是引了活水的池边多了些错落有致的寿山太湖石,院中扶疏的花木比三娘院中的珍稀写,墙角的两棵古木很有些年头。   比之她郡王妃的身份,可以称得清雅了。   前一世见过许多江南豪商家中的奢靡,安然记得很清楚,陈谦母亲丁氏的院中,比这华丽了许多。   富贵和清贵果然不是一回事。   毕竟是头一回来,安然没敢多看,只是谨慎的跟着三娘走了进去。   正房外早有丫鬟仆妇候着,见三娘一行人过来,纷纷行礼。“世子妃来了!”而后又向赵氏、五娘等人请安问好。   又有小丫鬟撩起帘子来,请众人进去。   只见三位中年美妇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三娘已经放开了赵氏的胳膊,上前去行礼。“给母妃请安。”   郡王妃笑着让三娘起身,对赵氏笑道:“亲家母今日过来,未曾远迎,实在是罪过。”   赵氏也忙去给她见礼,口中道:“您太客气了,本就该是我来给您请安。”   来之前太夫人身边的妈妈便教过安然见了郡王妃如何行礼,这会儿有五娘在,便由五娘带着她们给郡王妃见礼。   “都是一家人,快别多礼。”郡王妃含笑道:“都是花骨朵儿一般的小姑娘,看着就让人觉得喜欢。”   从五娘到十娘郡王妃都是见过的,唯有安然是头一次见。   “三娘前些日子还说,她九妹妹回来了。”郡王妃笑道:“快让我看看九姑娘。”   安然被推了出来。   方才她一直低眉顺目做小女儿状,还没有仔细看过郡王妃。今日才见便在心中吃了一惊,郡王妃竟比赵氏还小上两三岁的样子!只见她穿着件宝蓝色遍地金葫芦双喜纹褙子、秋香色的综裙,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戴了整套的赤金镶翡翠的头面。   她眼中的讶然一闪而过,等安然抬起头时,她正神色温和、笑吟吟的看着安然。   “亲家母真是有福气,府中的姑娘们个个都这么漂亮。”郡王妃翘起嘴角道:“真让人羡慕!”   赵氏忙谦虚了几句。   安然一直没言语,只是带着得体的微笑。   郡王妃左边的比她略小上几岁的美妇笑道:“世子妃的妹妹出落得真好,一个赛一个的水灵漂亮。陈姐姐,你说是不是?”   站在郡王妃右边的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点点头,笑着应道:“侧妃说的没错。娇花似的模样,哪个我都爱,真不知该怎么夸好!”   “侧妃和夫人过奖了!”赵氏忙笑着道:“她们不过是蒲柳之姿,可经不起您二位这样夸。”   这就是成国公夫人和毅郡王侧妃了吧!   “见过夫人、见过侧妃。”安然几人盈盈曲膝下拜。   众人寒暄了几句。   安然发现三娘似乎特别不喜欢毅郡王侧妃,带着明显的疏离冷淡,便是对成国公夫人也比对她多几分亲热。   那位侧妃一副恍然未觉的模样,仍旧说说笑笑。   郡王妃邀请赵氏同她一起进去坐坐,侧妃和成国公夫人作陪。三娘还要待客,五娘、六娘姐妹几个便跟着三娘一同往花园里去了。   “姐,你何必表现得这样明显?”五娘跟三娘并排走着,见六娘几个离得稍远些,她小声嘀咕道:“那贱人不是让姐夫送走了?你这样迁怒,你婆婆未免不觉得你太小肚鸡肠。”   三娘脸上却闪过一抹不耐。   “不愧是一家子出来的娼-妇,都是爬-床的好手!”三娘愤愤的道:“李侧妃勾引郡王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她侄女李氏那小贱人又来勾引世子!一家子下作的玩意儿,我看了她们都觉得恶心!”   五娘不赞同的摇摇头。   正待她要说些什么时,只见有管事婆子来回话说有贵人到了,她只好作罢。   安然四个见三娘姐妹两个说话,便识趣的落后两步。   一时三娘去接待客人,五娘便轻车熟路的带着六娘姐妹往花园里走,一路上给她们介绍郡王府中的景致。   三娘、五娘姐妹两个要好,五娘出嫁前曾在郡王府住过一段时日,是以对郡王府,五娘还称得上熟悉。等到了西花厅,已经有不少小姑娘在里头了。   安然自是一个都不认识,只得紧紧的跟在十娘身边,随着她一同打招呼。   一圈转下来,安然认识了郡王府的三位庶女、成国公府的两位嫡女、文华殿大学士的嫡长女、户部左侍郎家的两个嫡女并一个庶女……安然眼花缭乱的记了一遍,好歹心里有了点儿底气。   西花厅招待的都是各家贵女,但显然贵女们之间也分圈子。比如嫡庶,比如一等侯爵家或是普通京官。安然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感觉里头很有些她说不出来的讲究。   十娘和七娘都有自己相处得好的手帕交,而六娘才回来半年便已经跟不少人都熟识了,安然几乎谁都不认识,也正乐得一个人清静。   安然渐渐一个人落了单,便坐在花厅角落的圆桌前,专心致志的喝着茶。   突然她感觉自己跟前多了一片阴影,抬头看去,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正站在一旁怯生生的看着她。   “姐姐,我能坐在这里吗?”小姑娘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安然,声如蚊呐的道:“我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   安然微微一笑,明艳不可方物。   “当然。”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甚至拿起桌上的粉彩缠枝花卉的茶盏,笑着问道:“这花茶不错,要不要尝尝?”   小姑娘愣愣的看着安然,她有些呆头呆脑的道:“姐姐你真漂亮!”   安然笑着接受了她的称赞,顺手替她倒了一盏甜甜的花茶。   小姑娘见安然和和气气的,便松泛了下来。在交谈中安然得知她名叫嘉娘,是翰林院刘学士的远房侄女,爹娘病故后跟着叔叔婶婶生活。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听起来很舒服。   “你原来是不是在江南生活过?”安然福至心灵的问了一句。   嘉娘忙点点头,她眼底泛起惊喜的神色。“姐姐怎知道?”   “我就是长在扬州乡下的。”安然看着她就想起了安汐,语调也不禁柔软了几分。“听你的口音像。”   安然重活过一回,自觉对人情冷暖有些许认知。这嘉娘一见便知道是寄人篱下,小心翼翼生活的孩子,安然心中不觉多了几分怜惜。她想起自己初嫁到陈府时,在一群豪商之门的贵妇圈子里不知所措,宴席时更是出过好几次丑。   那种无力和绝望的感觉,安然很清楚,如今见了怯生生的嘉娘,安然便想着帮一把。   安然像是哄着安汐、安泽一样,轻声细语的陪着嘉娘聊天,让她放松下来,慢慢也开始说笑了。   稍事歇息,小姑娘们都坐不住了,嚷嚷着要去院子里赏花、放风筝玩,仆妇们也早早就预备好了这些。   安然伸出手,嘉娘惊喜的用柔嫩白皙的小手牵起安然。   十娘这时候过来寻安然一道走,见了嘉娘,笑眯眯的问了句这孩子是谁,不料想嘉娘却怕生似的往安然身边靠了靠。   “这是嘉娘,翰林院刘大人家的侄女。”安然替她回答,牵着她的手一道往外走。   十娘不在意嘉娘的躲闪,目前她的交友圈子里,还不需要这么一位身份不显的小姑娘。她目光落到安然明艳亮丽的面庞上,不由在心中松了口气。好在她这个九姐,看起来是真的无心……   “云阳郡主到了!”耳边传来了窃窃私语声,便是小姑娘们也都立刻一改嬉笑的神色,都想在郡主面前留个好印象。   安然也很好奇,这位传说中的云阳郡主到底是何尊容。   正当她也想往前一步时,突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映入了安然的眼睛。   安然的笑容凝固在面庞上。   她没有看错,簇拥着绛紫色华衣丽人的身影中,有一个竟是她的前世的婆母,丁氏!   第16章 春宴(下)   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她?!   安然的心骤然缩紧,脑海中一片混乱,前尘往事飞快的闪过。   失去的两个孩子、伤心哭泣的安泽和安汐、被丁氏磋磨的自己、还有看着陈谦另结新欢绝望愤怒的自己……   既然已经来到京城开始了新的人生,就在安然以为能和过去彻底告别时,却又再度见到造成她噩梦的人!   陈谦会不会也在京中!   “……姐姐?”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又似乎就在她身旁低语。“姐姐,你不舒服吗?”   安然猛地回过神来。   低下头,她便对上一双关切的眼睛。   原来是嘉娘!   安然长长的吐了口气,竭力压下心中的慌乱不安。   上一世她压根儿没有提前见过丁氏,而这一世她和丁氏算是素未谋面,丁氏不可能认识她。且她此时的身份是南安侯府的姑娘,陈家再豪富,也是商贾之流,比不得世家尊贵。   自己根本不必怕她!   安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万不可自乱了阵脚。   “姐姐没事!”安然定了定神,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方才姐姐只是走神了而已。”   嘉娘半信半疑的点点头。   好在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云阳郡主身上,她的失态除了嘉娘还没人觉察到。   “嘉娘也想看看郡主吗?”安然牵起嘉娘,带她往侧面走了两步。郡主身边围了不少人,嘉娘个子又小,安然只好带她另找了处地势高的地方,这下子距离又远了,只能遥遥看到云阳郡主,影影绰绰并不十分真切。   为了不给安然找麻烦,嘉娘十分懂事的摇了摇头。   “我听婶娘说过,郡主是个大美人呢。”嘉娘小声对安然道:“可我还是觉得,姐姐最漂亮。”   安然忍俊不禁。   正当安然要牵着嘉娘回去时,只见十娘神色匆匆的赶了过来。“九姐,你怎么在这儿?真叫我好找!三姐叫你过去呢,快随我来。”   安然低下头,意料之中看到嘉娘失落的眼神。   十娘见状,便柔声对嘉娘道:“乖,这会儿姐姐们有事,等下让姐姐再陪你玩儿好不好?”   嘉娘虽然不舍,还是懂事的松开了安然的手。   “你先去找堂姐她们,一会儿姐姐再来找你。”安然知道十娘找自己定是有事,她只得先让嘉娘回去。   十娘松了口气,便拉着安然快步走了。“九姐,那孩子怎么一直拉着你不放?”十娘语气中并无太多在意,便是刘学士家的嫡女她都不放在心上,更何况是亲戚,又远了一层。   “那孩子小,想来是怕生,见我自己坐着便寻了过去。”安然言简意赅道:“有什么事吗?”   “去拜见今日的贵客呀。”十娘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九姐也太淡定了罢?多少人挤破头颅都想在郡主面前露面呢,好容易她们借了三娘妹妹的身份能露个脸,九娘竟丝毫没放在心上。   “云阳郡主来了,还有母亲、郡王妃、侧妃、定国公世子夫人、成国公夫人、安国公夫人都在。”十娘怕安然到时候认差了人出错,便叮嘱道:“九姐只管跟着我便是了。”   安然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一时间极为身份最尊贵的客人在主桌坐定,想要上来攀谈的人倒少了许多。   定国公是今上的舅舅家,在今上登基之前,曾在定国公府生活过二十多年。皇后也是定国公夫妇为今上选的,是以今上同定国公府的关系十分密切。也因此定国公府被称为京中第一世家。   甚至比之正经皇室宗族,都要体面上几分。   “六娘,你们几个还不快过来给郡主和诸位夫人们见礼?”三娘素日和庶妹不算亲密,这回在外头倒是有意提携她们。   由六娘开头,姐妹四个都依次上前行礼问好,免不得被夸赞一番。   只是轮到九娘时,定国公世子夫人笑着对三娘打趣道:“世子妃有这么漂亮的妹妹,还藏在府里不让我们见?莫非怕是谁相走,做别人家媳妇去?”   三娘也笑着应道:“我九妹幼时失散,前些日子才回府,哪里是不给你见?我也是十几年没见了!”   原本一直笑容温柔平和的云阳郡主却神色一变。   “九姑娘曾走失过?”她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急不可待迫切。   她深深的看了安然一样,那神情复杂难辨,有安然看不懂的悲伤和热切。   “九娘是两岁时在庙会上走失的,而后幸而有府中忠仆寻到了她,一直把她抚养长大。”赵氏忙接话道:“她身子不好,经不起奔波,如今身子大好了才从扬州回来。”   赵氏的回答是太夫人给的缘由,也是南安侯府对外一致的解释。   云阳郡主点点头,眼底似乎朦胧出一层淡淡的水雾。   “真好、真好。”云阳郡主连说了两声好,便住了声,神色却更见悲伤。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云阳郡主的长女谭悦在一岁时被人偷走,怀疑是人贩子拐卖,于今已有七个年头。寻找从没停止过,可时间越久,希望却越来越渺茫。   “可见还是能找到的。”毅郡王妃劝云阳郡主道:“九姑娘这十一年后好端端的回了家,您家的姐儿不定哪日也能回家的!”   知情的人纷纷都拿话劝云阳郡主。   如此一来,倒是把安然晾在了跟前。   甚至有人细细的问起赵氏,安然是如何走失的、怎么重新联系上侯府的。赵氏在心中埋怨道,你们哪知安九是被她祖母着人送走的,自然能寻得回来。可涉及侯府秘辛,她不能明说,只好拿话含含糊糊的应付两句。   “我已经不求能找到悦姐儿。”云阳郡主提到女儿时,杏目中还是闪过一抹伤痛。“只求得到悦姐儿的人家,能善待她!我便心满意足了!”   众人又是一阵安慰。   “好孩子,你能回家团聚,可见是个有福气的。”云阳郡主把目光再次落到安然身上,已满是温柔疼惜。她从随身的荷包中拿出一枚打着五蝠络子的平安扣,递给了安然。“上回我给恒哥儿他们打的络子,这一枚是给悦姐儿留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且拿着玩罢。”   安然不敢即刻就接。   且不说安然一眼就看出这枚羊脂玉扣质地细腻、温润,一看就是上好的羊脂玉,只说是云阳郡主亲手做的、还是给她长女而做,这就弥足珍贵了。   不单是安家姐妹,便是其他贵女们艳羡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安然身上。   “既是郡主有心送你,你便接着罢,别辜负了她一番心意才是。”最后还是郡王妃发话了。   自己婆婆都已开口,三娘也只得对安然道:“还不快谢谢郡主。”   顶着比在南安侯府时更多的羡慕目光,安然上前接过了平安扣,给云阳郡主行礼谢恩。   好在郡主身后服侍的丫鬟们手中还准备了许多打赏的小首饰,在场的贵女们都能得到一份来自云阳郡主的礼物。这下众人对安然的“仇视”才稍稍消减了些许。   然而这还不够,甚至云阳郡主还邀请安然得空了去郡主府玩,一副十分喜欢安然的样子。   这下安然想要低调行事的愿望破灭了。   她还要一脸喜悦的谢恩。   不过她很能理解云阳郡主思念女儿的心情,或许看到她,云阳郡主觉得自己女儿被寻到的希望,就多了一分了罢!   九娘之后的十娘再上来见人时,便没有安然这么显眼了。   幸而云阳郡主的失态只在一时间,之后她便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似乎淡忘了安然这回事。   安然松了口气。   ******   先见到丁氏、后来又被云阳郡主特别关注,安然心里头乱糟糟的,之后用午饭便有些味如嚼蜡。   原本她以为用了饭便能回侯府,等到三娘送走了贵客,赵氏又带着她们姐妹四个回到了三娘的院子。   虽说七娘为着郡主赏赐的事,已经对安然很不满了,碍于在外头,她便没发作。安然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想说什么,只觉得头疼,决心回去后就把这玉扣和三娘给她的翡翠镯子放一起,束之高阁。   赵氏和三娘单独在卧房中聊了一会儿。   六娘几个在宴息处喝茶,隐约还能听到几点瓷器破碎的声音,仿佛从卧房中传来,凝声细听时,却又听不到了。   不多时赵氏和三娘便走了出来。   只见不单赵氏脸色不好看,三娘也是眼圈发红,神色不好,全然不复上午的神采奕奕。   发生了什么事?   安然还在心中嘀咕着,赵氏已经让她们四个快些随她离开。   真是奇怪!   第17章 反击   赵氏离开后,三娘一个人坐在软榻边,望着墙角散落的瓷器碎片,再度红了眼圈。   正房里一众服侍的丫鬟,从大丫鬟银屏、画屏起,都屏声敛息的候在门外,没人敢弄出顶点声响。   母亲这回不仅劝她替云诜纳妾,更是直接送了两个貌美的丫鬟过来!   听到母亲的话,三娘先是不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母亲严肃的神色,三娘便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了。   三娘又是生气又是愤怒,随手便把手边的一套粉彩茶具狠狠的掼到了地上。   而母亲说的话句句诛心。   “三娘,如今你膝下无子,若是你没动静替姑爷纳妾,怕是郡王妃就要出手了。到时候郡王妃赏下来的人,即便你是正妻也要客气几分!”   “如今的主动权还在你手上,你不能再犹豫了!”   三娘怒急攻心,口不择言道:“娘您说的这样有道理?当初又是谁压着不肯让我爹纳妾!生怕有庶子庶女!又是谁把侯府的妾都送走,把生了庶子的妾借机发配到家庙中!”   顾不得自己母亲又惊又怒的眼神,三娘只想发泄心中的苦闷。“而如今呢?已经回来了两个庶女,祖母把她们的身世讲得头头是道,可是您却被蒙在鼓中了十几年!”   赵氏此刻反而镇定下来。   她沉声道:“三娘,你听好了,今日我便把话跟你掰开了说。”   “当初南安侯府受了牵连,远不如前,我从靖北侯府嫁过来,实属下嫁。你外祖家,为了你父亲的官位没少出力,太夫人她表面上自然敬着我、纵着我!我婚后多年无子,不仅打发走之前的侍妾,也能强压着不让你父亲娶姨娘!”   “没错,我是被蒙在鼓里十几年。”赵氏的声音越发平静,甚至没有一丝颤音,三娘却觉得有些惧意。“他们母子两个糊弄我,你父亲养在外头的人,生下的孩子竟都被太夫人派心腹带走,偷偷的养了起来。”   “六娘回来后,我才知道这一切,可是有什么用?”赵氏寒声道:“你外祖家不如先前,而你父亲却为着早早站队支持了今上云舒,反而更加官运亨通。如今太夫人见我们靖北侯府不复往日风光,开始给你父亲抬姨娘生庶女庶子,如今更是把送走的庶女便左一个右一个往回接。”   赵氏的神色越发漠然。   到底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三娘觉察到赵氏眼底深藏的伤痛。   “三娘,我这半辈子的后宅生活失败透顶、糊涂了半辈子,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娘,你别说了,是我错了!”三娘潸然泪下,无声的哽咽着。   赵氏起身上前,把三娘揽到了怀中,像是三娘幼时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你是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娘岂有不疼你的?”赵氏眼圈发红,隐忍的对三娘道:“只是形势比人强。若姑爷只是郡王府的二公子,娘绝对不肯逼你往姑爷身边塞人!可如今姑爷是世子,膝下怎么能没有子嗣?”   “知墨、如兰不仅模样好、性格好,她们父母的身契都捏在娘手中,她们翻不出什么风浪来!若是她们服侍姑爷,日后得了一儿半女,便如同你亲生一样,你也对郡王府有了交代。”   三娘收起浑身的刺,久久的沉默不语。   赵氏见素来骄傲的女儿痛苦挣扎的模样,也心痛极了,可她必须让女儿做出正确的选择。   一片寂静无声,此时若是地上落一根针都清晰可闻。   三娘闭了闭眼,露出一抹苦涩无奈的笑容。“即使如此,便让两个人先留下罢。”   见嘴硬的女儿终于松了口气,赵氏没感觉到半分喜悦,只有更加心疼。   今日只是来郡王府参加春宴,往女儿处送人这件事自是不能对外人提的,赵氏不便久留,只好带着一万个不放心的走了。   于是便有了三娘独自守着满地碎片的一幕。   “银屏、画屏,你们进来。”   守在门外的两人立刻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你们去把今日母亲带来的知墨、如兰安置好。”三娘心中斗争了半日,还是没最后下定决心。“让她们先跟了庞妈妈去做针线罢。”   庞妈妈是三娘的陪房之一,最擅长针线上的事,平日里三娘单独指了间屋子给她,还有两个小丫鬟,替三娘裁一些贴身衣物。   “对外头先别提她们两个。”三娘嘱咐道:“也别让外人看到她们。”   这两个人的来历银屏和画屏心中俱是有数,只是不便点破,听了三娘的吩咐,二人忙应下来照办。   三娘摆摆手,二人便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一室冷清。   三娘突然伸手捂住了脸,歪到了软榻上,无声的嚎啕大哭。   ******   安然四姐妹随着赵氏回去后,便觉得赵氏分外心不在焉。   只是她们又不能问,只得心中藏着疑惑回了家。   回到侯府后,母女五人没换衣裳便直接去了太夫人处回话,讲了今日的见闻,说到云阳郡主,太夫人还让安然把玉扣拿出来瞧了瞧。   “郡主慈母的心,定会感动上苍,使得母女早日团聚。”太夫人叹道:“骨肉分离之痛,只有生养过的人才懂得。”   赵氏心中有气,也顾不得许多,拿话噎太夫人道:“好在咱们九娘有福气,竟有忠仆护佑,长大后平平安安的回了家。若云阳郡主的悦姐儿是个有福气的,迟早定然能回来。”   赵氏还特地加重了“忠仆”的语气。   果然太夫人神色微变,只是没说什么。   安然几个都觉察出气氛不对。   这会儿安然已经越来越怀疑,自己当初“走失”的真实性了。除了她的才学不如六娘,她和六娘的身世、外在的容貌都差不多……身边的都有服侍过太夫人的旧人,都出落得极好。   若是她没有这副容貌,还会被接回来吗?   安然脑海中突然蹦出了先前从没有过的想法。   可她前一世为何没有回到侯府?   疑问又都回到了原点。若是没有经历过前世,安然还能笃定的相信这个解释,如今却越来越迷糊。   这会儿总要有人出来缓和气氛,最小又最乖巧懂事的十娘便出来打圆场,说今日吃了什么、玩了什么,都见了什么人。   姐妹几人都不是笨的,你一言我一语,太夫人的正房中便充满了小姑娘们的欢声笑语。   没多久,太夫人便让她们回去换衣裳歇息。   安然终于松了口气。今日发生的事可着实不少,她要好好理清才是。   可有人不放过她。   回去的路上,六娘和十娘还好,又是七娘尖刺起来。“有人就是仗着身世吃香啊,胡乱编排一段凄楚的身世,就能让云阳郡主为之侧目!好在郡主没被迷惑住,还不是被撂在一旁了?”   安然在心中长长的叹息一声。   七娘跟她针锋相对不是一回两回,上回三娘送了她贵重的翡翠镯子,七娘不乐意;如今她得了云阳郡主特别的赏赐,七娘又挤兑她。   她虽然不愿意生事,可她也不是泥土一样绵软的性格。   让她退步忍让可以,那也要看她是不是乐意!除了钱财上、使的用的上头安然不如七娘,论起娇惯和家中被宠爱的程度,七娘远比不上安然。奶奶对她百般娇宠,弟弟妹妹又都听她的话……   上一世的安然也是个小霸王来着。   “七姐请慎言。”就在七娘以为安然会唯唯诺诺的支吾过去时,安然却大大方方的开口道:“我那时还小,哪里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些不过是听祖母、母亲告诉我,我才知晓的。”   “我还能胡乱编排一段身世告诉祖母、母亲不成?”   “你……”没想到安然会回嘴,七娘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安然不给三娘说话的机会,她脆生生的道:“若是七姐觉得我的身世有问题,自是可以去找祖母、母亲对质!如果祖母她们说的并非真相……七姐,相信我,我比你更好奇。”   “安九娘你……”七娘气急,她不承想安然这样牙尖嘴利。   “果然是穷乡僻壤出来的野丫头!”七娘说话不过脑子,难听的话张口就来。“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跟我犟嘴?”   既然已经不忍了,那就干脆些吧。   安然微微一笑,冷声道:“姐姐您是什么,我自然也就是什么。还请姐姐说话前想清楚,骂了我倒没什么,只是别把自己绕进去。”   七娘被安然气得直跳脚。   安然和七娘之间已经火花四溅了,六娘和十娘便是想作壁上观看笑话,这会儿也得出来圆场了。   若是传到太夫人跟前,也会说她们不友爱。   第18章 排挤   六娘和十娘忙一人拉开一个。   六娘把就要扑过去的七娘拽了回来,十娘则是挽住安然的胳膊往后推了几步。   七娘气呼呼的瞪着安然,一双眼睛像是要飞出小刀子来似的,狠狠的剜了安然好几眼。   相比之间,安然就淡定多了。   “七姐,你跟六姐先回去吧!”十娘忙笑道:“今日大家都累了,早些回去歇着。明儿一早还得去师傅那儿念书呢!”   六娘也劝道:“等会若是把人招来,祖母和母亲问起来,该怎么说?”   好在七娘没有被完全冲昏头脑,她甩开六娘的手,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当然走之前还没忘了再狠狠瞪安然一眼。   六娘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她冲安然和十娘点了点头,也快步跟了过去。   “九娘,你别生气,七姐没有恶意。”十娘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伶牙俐齿毫不客气的安然,她小心翼翼的劝道:“七姐别的都好,只是脾气急了点。她惯是这样的性子,得理不饶人……”   安然翘了翘嘴角,没说话。   得理不饶人。   十娘是个厉害的,她这轻描淡写的一说,就成了安然没理、七娘跋扈。   若是大面上过得去,安然懒得跟她计较。   “十妹说的是。”安然有些答非所问的道:“早些回去歇着,明日何师傅考查功课,答不上来才是真的出丑呢!”   说罢安然便神色如常的同十娘并肩往凝雪院走。   十娘还想再说些什么,想来是慑于安然方才的“利害”,便没吱声,乖巧的跟她一起回去。   凝雪院。   安然和十娘分开后回了自己屋子,并没有急着梳洗、换回家常的衣裳。   她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拿出云阳郡主送她的玉扣,凝神看着。羊脂玉的质地光泽自是不必提,花式繁复的络子打得平整、精心。那一瞬间,安然似乎能看到云阳郡主是怀着怎样伤心绝望的给女儿做了这个。   玉佑平安。   虽说不知道那位悦姐儿的走失有怎样复杂曲折的缘由,安然由衷的希望她们母女能重逢。   “锦屏,把这个帮我收起来罢。”安然凝视许久,才把玉扣放回了荷包中。“跟三姐给我的镯子放到一起,妥当些。”   锦屏接过荷包,答应着去了。   翠屏带着青梅和青杏过来服侍安然换了家常的衣裳、把头发散了下来,只松松的束了起来。   只穿着浅碧色长褙子的安然看着更小了几岁,白净的面庞如同清水芙蓉一般,清雅脱俗,让人过目不忘,为之心折。   收拾妥当后,安然靠在大迎枕上,兀自愣愣出神。   或许今日该更沉稳些,没必要跟七娘一般见识。之所以对七娘反唇相讥,恐怕还是受了见到丁氏的影响吧!安然苦笑一声,恨自己还是没修炼出一份镇定淡然来。   细想起来,为何丁氏会出现在毅郡王府呢?是认识郡王妃还是三娘?   如果是认识三娘……那么陈家和侯府有关系吗?那么自己上一世嫁给陈谦……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不对。   安然在心里摇摇头,若是丁氏得知她是侯府姑娘,便是庶女恐怕丁氏也得敬着,断不敢磋磨的。   问题的症结的便在安然为何这一世回到了侯府。   安然越想越头痛,正是烦乱之际,忽然她看到翠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停下了胡思乱想。只要这一世别再遇上陈谦便好,旁的事便都罢了。   “翠屏,你有话要说?”   见自己姑娘发问,翠屏忙道:“是,姑娘。今日同我们一道坐车去郡王府的,还有夫人院里的两个丫鬟,名叫知墨、如兰的。”说到这儿,她压低了声音道:“回来的时候,两个人便不见了。”   怪不得让姑娘们都带一个贴身服侍的人过去!想来是把两人混在丫鬟中,不显眼罢了。   “三姑奶奶婚后四年无子,我在夫人处服侍时,便听夫人劝过三姑奶奶给姑爷纳妾。我还听说前些日子三姑奶奶跟三姑爷为了府里的通房闹得很不愉快,原先他们很恩爱的。”翠屏道:“如今看来夫人是动真格的了。”   安然点点头。   怪不得那日三娘气急败坏的回来,为的就是这事吧!   这世上压根就没什么专一可言,当初的甜言蜜语不过是日后想起来恶心自己的。   她上一世用死才明白的道理,只希望三娘早些看透。   ******   涵霜院。   六娘同七娘回来之后,见七娘又是气冲冲的把帘子摔得飞起大半,六娘不由唇角微翘。   “姑娘回来了。”刘妈妈忙迎上来,一面服侍六娘换衣裳,一面询问今日郡王府中的事。   六娘便略说了说,提到安然似乎格外得云阳郡主的青眼时,语气里不免带了几分嫉妒之意。“当初都是被太夫人着人送走的,凭什么给她编排了个好身世,她就能得了贵人的另眼相看?”   “不过是碰巧罢了,姑娘别急。”刘妈妈开解道:“贵人只是一时移情,恐怕日后再见了九姑娘还要触景伤情呢!难道贵人另眼相看她,就能让平远侯娶了九姑娘不成?”   六娘这才稍稍开怀,她说到回来路上安然和七娘的争执时,不由感慨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九娘也是个伶牙俐齿的。”   “不过是在乡下野大的,粗言鄙语自然会说几句。”刘妈妈不以为意,她当初就很瞧不上秋穗,如今安然回来了,她也不看好秋穗教养的安然。“伶牙俐齿有什么用?传出去不过说她‘长舌’罢了!”   “七姑娘原是为这事生气!”住得近也好也不好,屋里有点儿动静,别人想不知道都难。刘妈妈叹道:“她从小骄横惯了,自然受不了这个。除了两个嫡姐她敬着,庶出的姐妹她把谁放在眼中?”   六娘默然。   忽然六娘勾了勾唇角,唇边荡起一抹笑容。   “我心中有了计较,妈妈听一听是否妥当。”六娘低声同刘妈妈耳语了几句,只见刘妈妈先是皱了眉,而后便连连点头。   “姑娘这个主意很好,倒可以试一试!”   六娘自信满满的笑笑,姣好的容貌上透出一抹与之不符的狠劲儿。   “我去看看七妹,若是她气坏了身子便不好了。”   等到六娘施施然走到七娘门前时,隐约便听到七娘还在里头发脾气。   “六姑娘来了!”门口伺候的小丫鬟满脸尴尬的笑了笑,姑娘们个个都是娴静的,唯独自己姑娘是个刺头,她们也觉得面上不好看。   六娘和气的笑了笑,温声道:“我来看看七妹。”   小丫鬟们忙撩了帘子请六娘进去,早有人去知会七娘。   七娘面色不善的走了出来。   “六姐来做什么?”七娘同样也不喜欢六娘,她毫不客气的道:“若是来教我姐妹友爱的,六姐可以回去了!”   六娘笑容愈发柔和。   “七妹这是什么话?我可没见七妹有什么不友爱的,这会儿过来不过是想跟妹妹说几句话罢了。”六娘放低了姿态,柔声道:“一个巴掌拍不响。纵然妹妹着急的多说了几句,九妹也有责任。”   七娘面色稍霁。   她侧过身把六娘迎了进来,让小丫鬟上了茶,姐妹二人在稍间的临窗大炕上坐了。   “妹妹也别气了。九妹妹才回来,又比你小一些,自然多得些祖母、母亲的偏爱。”六娘目光微闪,她状似苦口婆心的劝道:“纵使她有什么不对,一旦吵嚷起来,长辈们自然觉得是你做姐姐的不是。”   六娘这短短的两句话便把是非颠倒了。明明是七娘先出口伤人,却都成了安然的错。显然这套说辞很得七娘的欢心。   “她做的过分,凭什么我还得让着她?”七娘起急,却没有迁怒六娘的意思。“她才来的就要把所有姐妹都压一头?谁给她的体面!”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原本不睦的六娘和七娘顿时觉得亲切起来。   “话虽如此,可九娘的身世惹人怜爱,祖母和母亲多疼她些也是人之常情。”六娘还在徐徐劝道:“妹妹且忍耐些罢了!大家都是姐妹,你再不高兴还能怎样呢?便是你有理,告到了祖母、母亲跟前,也成了你没理。”   七娘瞪圆了眼睛。   “她还别张狂,我才不怕这些!”六娘已经成功撩拨起七娘的怒气,她气冲冲的道“她不是惯会在祖母和母亲跟前装乖卖弄吗?我偏要让她现了原形!”   六娘又是低声劝了几句,见七娘越劝越压不住火,她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你也别气恼了,过些日子的绣活要咱们合力做观音绣像,母亲是要去供上的,可大意不得。”六娘徐徐善诱道:“若是你耽误了进度,母亲怪罪下来岂不又是你的责任?原本这会儿母亲就更疼九娘些……”   “绣像……”七娘喃喃自语,突然她眼前一亮。   “还愁整治不了安九那张狂?”七娘志得意满的笑道:“这回我便要治得她服服帖帖!”   “六姐,这事还要你帮忙……”   第19章 算计   翌日安然姐妹去给太夫人、赵氏请安时,安然便觉察出不对劲儿来。   七娘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   一大早六娘七娘就在甬路上等她和十娘不提,甚至七娘还主动跟她示好、说了好几句软话。   事有反常即为妖。   伸手不打笑脸人,安然按捺下心中的疑问。七娘表现得一团和气,她就更是笑容柔和友善。仿佛昨日差点吵起来的,不是她们两个。   在太夫人处请安时一切如常,到了赵氏院里时,赵氏没有如同往常一样让她们就走,而是让姐妹四人坐了下来。   “前些日子你们的针线师傅过来说,你们的绣活很有长进了。”赵氏一边宽着茶,一面对四人道:“下个月初妙音寺做道场,我要送一副观音绣像供上,你们姐妹四个合力,月余的功夫够吗?”   六娘、七娘、十娘三人面色如常的问起赵氏关于绣像的尺寸、图样等等,安然却是在心中犯了嘀咕。   纵然这段日子跟着翠屏苦练了一段时日,安然自知绣技比之六娘等人差了不是一截儿半截儿。不如此时老老实实的承认自己的短处,也好过日后丢人,或者酿成错误。   “母亲……”安然半吐半露的刚要说话,七娘便很快的打断了她。   七娘手中拿着石妈妈递过来的观音绣像图样,自信满满的对赵氏道:“母亲放心,我们不会耽误您的正事。”   安然微怔。   十娘仔细的端详了一番图样,语气似乎不是很确定的开口道:“若是全力以赴,我们四个合力,应该是能完成的。只是这毕竟是母亲您要送出去供上的,只怕我们绣得不好,落了您的面子。”   还不待赵氏开口,七娘接话道:“自然是能完成的,咱们姐妹四个通力合作,这绣像还不在话下。”   安然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今日七娘这些话,着实不像是她一贯的风格。赵氏布置下的这活儿可不好接,万一绣得不好或者没能按时绣完,恐怕还不如不接。若是接了,也该把难处一一点明,若是真的出了问题,也好过今日的大包大揽。   答应的倒是干脆,可完不成只会给人留下大放厥词的印象。   她们几个私下里都还没商量过,七娘怎么就知道一定能完成?   “母亲,我的绣活跟姐妹们比起来,着实是差了许多。”安然不怕出丑丢人,她必须得承认除了这张脸,她的才情学识女红等等俱是不如家里的三姐妹。“只恐怕我不堪用,反而耽误进度。”   “九妹太谦虚了!”今日七娘特别积极,左右逢源简直不像她。“九妹可是从江南回来的,多少宫中的绣娘俱是从江南采选而来。江南那样钟灵毓秀的地方,想来九妹也熏陶了不少。这点子绣活,算什么难事?”   安然瞪大了眼睛。   七娘就是抓住了自己绣技不好才故意答应赵氏的吧!   若是不能按时绣完,七娘只管把责任推到她的身上,只说她耽误了进度便是!   “说句托大的话,咱们绣得再好,比起母亲身边的姐姐们还差得远呢!”六娘接收到七娘给她使的眼色,她便不疾不徐的开口道:“左不过是咱们四个的孝心罢了。”   她这话恭维到赵氏心坎儿中去了。   赵氏连连点头,全然忘了安然方才的话,也把安然做不好绣活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   “正是呢,我们姐妹通力合作,不会耽误母亲的。”七娘笑眯眯的补上了一句总结。   安然只得缄默。   若是再说下去倒显得她无理取闹。而且此刻她算是看出来了,恐怕今日的事,就是七娘记恨她,所以特意找了这么件事来挤兑她。   恐怕这其中不止是七娘的主意。   安然不动声色的看了六娘一眼,今日的六娘,同七娘竟是格外的和谐、甚至能称得上亲密友好。   没有永恒的敌人和朋友。   安然还记得上一世,陈谦屋里的两个姨娘,在安然进门前斗得你死我活,安然进门后,却好的跟孪生姐妹一样。   不过是为利益驱使罢了!   事已至此,安然也只能硬着头皮的答应下来。   四人还要去听风轩上何师傅的课,便约好用过午饭后去七娘处商量该怎么绣。   总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   凝雪院。   安然一面用午饭,一面在叹气发愁。   女红上的功夫,远非一日之功。这回若是真的依着七娘的意思揽下这事,才是吃了大亏。   七娘恨自己很正常,那日的争执显然刺激到她,就凭这两回的赏赐,就能让心高气傲的七娘不平衡很久。可按照七娘正常的套路,她该跳着脚跟自己吵个天翻地覆才是。   今日七娘却是很委婉,还颇有些借刀杀人的意思。   安然不得不怀疑,这回是不是有“军师”在帮七娘出谋划策。   昨日姐妹四人散了后,十娘一直在凝雪院们出过门。且从今日十娘的表现看,那才是最正常的反应。看六娘、七娘的样子,仿佛早就知道有这件事、成竹在胸。   恐怕给七娘出谋划策的人就是六娘,怪不得只隔了一日,两人的感情就如此之好。   可六娘为什么这样恨她?仅仅以为他们都是从外头回来的?难不成她还怕自己影响了她的地位不成?   这些疑问都在安然脑海中盘旋。   慢着,六娘和七娘都知道的事情……十娘会不知道?   安然思想前后,最后还觉得是六娘和七娘的合谋,至于十娘是否在其中扮演角色,安然可不敢十分肯定。   左不过招拆招便是。   这么想着,安然草草吃了午饭,便约着十娘去了六娘和七娘的院子。   才进门,便见六娘和七娘在临窗大炕前看图样。   “六姐、七姐。”安然和十娘跟二人打过招呼,一齐凑了过去看。   “我问过母亲了,约莫是三尺长、一尺宽,比预想的尺寸大了些。”七娘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脸上却没办半分为难之色。“咱们这会儿就先分一分,该怎么做才好。”   安然又看了一眼六娘手中的图样。   只见神色端肃慈悲的观音大士结跏跌坐在莲花台上,手持净瓶。画像的人显然是个高手,衣袂流动的线条飘逸又不轻浮,观音大士神态拿捏的极准,端肃却不生硬,双目满是悲悯的俯视众生。   堪称上乘之作。   当然相应的,绣的难度更大了。   “七姐且慢。”安然出声:“虽说咱们绣得好坏都是心意,可母亲是要拿出去供起来的,若是有什么差错,到底不美。不若我们拿去给韩师傅瞧瞧,请她帮着定夺。”   韩师傅是教她们姐妹四人的针线师傅,对她们每个人的水准该很了解才是。   见安然打断她,七娘眼底闪过一抹得意。她笑着望向安然道:“九妹这话就差了,绣观音像讲究的是心诚……怎么能让外人帮忙?”   安然笑眯眯的道:“让韩师傅帮着瞧瞧,给筹划筹划怎么算是心不诚?说到底,绣得还是咱们姐妹。六姐你说呢?”   被点名的六娘先是一愣,而后唇边绽出笑容。“……九妹说的有道理。”   七娘脸色立刻露出不悦来。   本来二人定下攻守同盟,可六娘这样说显然是临阵退缩了。   “六姐。”七娘满含告诫意味的看了六娘一眼,她冷笑一声道:“早晨在母亲跟前,六姐也说了是咱们的心意。还要外人插手?”   六娘有些为难。   七娘脾气太直了,想怎样就立刻表现在脸上,自己想要迂回着来却被她误会。可九娘的话也挑不出错来,若是应拦着不让问韩师傅,一旦出了差池,或许赵氏不计较七娘,六娘却逃不掉。   “姐姐们,时候差不多了。”十娘出来笑着圆场道:“咱们此时也该去师傅那儿学琴了。”   学完琴就是针线,今儿好歹得定下来。   七娘一声冷哼,起身整了整衣裳先走了,十娘歉然的看了安然、九娘一眼,意思是她先过去劝劝七娘。   安然和六娘跟在后面。   春日午后的日光微醺,微风拂面清凉中又有一股暖意。花园中扶疏的花草生机盎然,阵阵花朵的馨香、绿芽的清香随着风送来,有种沁人心脾的感觉。人工湖边的垂柳随风摆动,婀娜多姿。   不远处的凉亭中,十娘正好脾气的劝着七娘。   六娘和安然远远的在湖边站着。   “六姐是半年前回来的罢?”原本静静站在湖边看着锦鲤的安然开口道:“在这府中是比我久了些。”   六娘笑了笑没说话,眼底却掠过一抹戒备。   安然不跟她兜圈子,都是聪明人,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和六姐都是外头才进府的。”安然轻笑道“七姐和十妹都是家中太太跟前儿养大的,自然更多些宠爱。她们又是极聪明的,六姐和我先纷争起来,岂不正是称了她们的意?”   言下之意就是,都是后进府的庶女,何必急着自相残杀呢?   第20章 化解   六娘双颊微红,急着想把责任推给七娘,好借此开脱自己。   “九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六娘言语间有些闪躲,她强笑道:“我怎么会跟妹妹纷争起来?七妹的性格你知道,我不过是怕她闹起来不好收场,这才帮着圆了几句。”   安然笑吟吟的望着她,清澈的目光似乎看透了她的心虚。   “若有什么事,母亲怪罪下来,七姐和十妹自然更得庇佑。即便一时我是不好的,可一个巴掌拍不响。恐怕母亲也会觉得姐姐不友爱罢。”   六娘的脸色当即便有些不好看。   安然却顾不得那么多。她此时在侯府算是处处掣肘了,若是让七娘和六娘联合起来挤兑她、十娘做壁上观,恐怕她日日都要处于争斗不休的苦恼中。   她想活得轻松一些。   “六姐该知道,我有弟弟妹妹都在外头,也算是受着辖制罢。自然是一言一行都听祖母、母亲的,哪有自己做主的余地?”安然看在她们处境相似的份上,不单是为了破解六娘和七娘的联手,也为了六娘好。“七姐和十妹好歹还有姨娘惦记着,六姐和我又有谁关心呢?”   眼下之意就是,她们没有任何根基,谨守本分才是她们的生路。   这是她上一世短暂的一生让她明白的道理。六娘能不能听进去,只看她的造化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   六娘的脸色红了又白,最后安然算是说了句掏心的话,六娘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跟六姐透个底儿。”安然索性坦白道:“在祖母、母亲派人去接我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跟南安侯府有关系。”   “京中的繁华气派虽诱人,我却还觉得江南氤氲朦胧的烟雨,更相宜。”安然长长的透了一口气。   六娘微微挑眉。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七妹和妹妹你龃龉罢了。”六娘沉吟片刻,才轻声道:“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都是自家姐妹,彼此间和和气气的,长辈们瞧了也高兴。”   安然微微一笑,眉目舒展。   “误会解开便好。”她远远的望了一眼七娘和十娘,不知十娘说了什么,七娘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时候差不多了,让师傅久等可就是咱们的不是。”   六娘点点头,二人快步追上了七娘和十娘。   到了韩师傅处,虽然她对这么一副观音绣像要姐妹四个合力完成有些疑惑,还是勉强给四人分配了。   安然只分到了绣像完成后,装裱边缘的纹饰。虽然瞧起来密密麻麻、做起来也费工夫,可胜在样式简单、多是重复的纹饰。重要的部分俱是分给了六娘、七娘、十妹姐妹三个。   七娘对韩师傅的分派结果有些不满。   还在十娘及时给她使眼色,七娘到底没吵嚷起来,很勉强的答应了。   安然松了口气。   她一个外行都能瞧出来,这绣像实在只适合一个人绣,四个人一起绣简直是互相捣乱。恐怕六娘就是要故意整她,才故意在赵氏跟前这么说的吧!到时候拖慢了进度都是她的责任。   好在韩师傅是原先赵氏的陪嫁丫鬟,七娘不敢造次,再不高兴也答应了下来。   等到姐妹四人从太夫人处用过晚饭回来后,在甬路前分开,直到看不到安然和十娘的身影,七娘便急吼吼的兴师问罪。“在韩师傅处分派了活计,六姐竟半点没吭声!莫非六姐忘了当初跟我说过的话?”   六娘无奈的摇了摇头。   “七妹你细想想,九妹的进度如何,祖母、母亲岂会不知道?”六娘安抚她道:“把最难的部分留给她,这不是摆明了咱们合起伙来欺负九妹?她必然不能完成,母亲也不好怪罪她。”   七娘还是沉着脸,不发一言。   “可若是把最简单的分派给她就不一样了。”六娘觉得心累,甚至有些后悔找了七娘,可她又不能跟七娘翻脸。“若是咱们的绣像都绣妥当了,只差九娘最容易的部分没完成,祖母和母亲会怎么想?”   这会儿七娘才稍稍缓和了脸色。   “六姐说的有道理。”七娘微微颔首,似乎没有再追究的意思。   不过还没等六娘松一口气,七娘却突然转身,平素一双爱憎分明的眼中却透出一抹告诫的意味。   “人呐,可不能贪心。若是想做那墙头马上草,怕是两头都落不是!”   六娘愕然,不自觉的睁大了眼睛。   七娘不等她回话,回身先一步迈进了门槛,进了自己的屋子。原本和她并肩而行的六娘脚步凝滞,晚了几步的功夫才回了院子。   方才七娘对她仅仅是生气下的告诫吗?还是她其实远没看上去那样单纯?   她突然觉得遍体生寒。   六娘想起了安然在湖边说的话。   她原先是有些噗之以鼻的,既然回了侯府,谁不想争一争,搏一把?   或许……安然说的有道理?   ******   既然绣活已经分下来了,安然向韩师傅请教了几种纹饰的绣法,拿绣绷子练到韩师傅点头以后,安然便开始埋头苦干。   最后六娘三人合力完成的绣像要装裱到此时安然所绣纹饰的绢布上,所以三人总是在一处做活,反而是安然自己在屋中摆上绣架子,仔仔细细的绣了起来。   勤能补拙。虽然她绣得慢,可她肯花的时间多,照目前的进度应该不会拖六娘三人的后腿。   “姑娘,您早些歇着罢。”青梅见已过了亥时初刻,自家姑娘还在灯下做绣活,她不由有些心疼的道:“您小心再把眼睛熬眍了,总不差这一会儿的功夫。”   安然听罢,抬头笑了笑。她放下手中的针,伸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   “明儿汐姐儿和泽哥儿跟着吴妈妈的儿媳妇进府来,太夫人已经许她们来看我了。”安然眉眼弯弯的笑道:“我得快些把明儿的进度赶出来,好跟他们两个多待一会儿。”   青梅闻言更有了劝安然的理由。“姑娘,您再不休息去啊,明儿的脸色可就不好了!桃枝,你说是不是?咱们姑娘这几日瞧起来越发有些憔悴了。哥儿和姐儿看到岂有不心疼的?”   桃枝也在一旁忍笑点头。   青梅的话倒真把安然唬住了。   若是她真的脸色不好,两个孩子瞧了一定担心。   想到这儿安然把针放到一边,忙让桃枝拿过靶镜来,对着镜子仔细的瞧了又瞧。一张白净细腻如同上好白瓷的脸,吹弹可破,没有半分瑕疵……倒不是没有,安然往前凑了凑,果然发现眼底的些许乌青。   这些日子她没少点灯熬油的做绣活,还要练字、读书,自然睡眠便不足了。   “姑娘,早些歇着罢。”三人正在一处说着,忽然帘子一动,锦屏自己撩起帘子走了进来。“明儿十姑娘她们要一早就出门,您总不好跟十姑娘她们分两回去给太夫人、夫人请安。您明儿不出门,也得跟着早起呢。”   安然挎下了脸。   明日六娘三个跟着她们五姐一同去城外的妙音寺上香、吃斋饭。同去的还有几个南安侯府的通家之好,称得上是一次几家联络感情的踏青春游了。   原本安然也是要一起去的,可没过多久太夫人那儿派人来告诉她,安泽、安汐明日跟着吴妈妈的儿媳妇进府,太夫人允许他们过来看安然。   两者相比,安然自是选择要和安汐姐弟两个见面。可是不去又怕得罪赵氏……安然干脆跟太夫人院里的丫鬟一起去见了太夫人,半吐半露的说了自己的顾虑,并表达了自己想留下来的意愿。   太夫人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是以安然整个晚上都是兴致高昂的做绣活,又让锦屏、翠屏准备好点心、水果招待安汐安泽。她还暗地里让锦屏准备了两个荷包,每个里面都塞了些小面额的银票。   有银子傍身,总是方便些。   “明儿您从太夫人处回来再绣也是一样的。”锦屏催促着安然去梳洗就寝,让桃枝把安然的针线收好。“不差这一会儿。”   安然拗不过她们,只得乖乖照办。   等到锦屏替她散头发时,安然怔怔的盯着镜子,突然问道:“你看看我,这些日来有些什么变化?”   锦屏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细细的端详着镜中的人。   安然比来时又瘦了些,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更添了楚楚的风致。散了一半的头发披散着,整个人看起来不再是咄咄逼人的明艳,灯光下的她眉目间都多了些柔和之色,更添了几分动人。   “姑娘当然是越来越美呀。”锦屏由衷的道:“就跟那画上走下来的美人儿似的。”   安然失笑。   等到梳洗后,安然躺在床上翻了几次身,想着明日要见到安泽和安汐,心中高兴,越想越兴奋。还是锦屏听到动静说了两次,安然这才躺好,慢慢的睡着了。   此时她还不知道,若是能重新选择,她倒宁愿那一日和六娘她们一起出门算了,也就没了后头的麻烦事。   可人不能预知未来。   第21章 惊闻   第二日一早十娘便叫安然一齐去太夫人处。   安然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梳洗完,堪堪赶在十娘进来前收拾妥当。   今日要出门,十娘打扮的比往常更华丽些。一件鹅黄色褙子,一条梨花白的绫裙,如同娇花一般,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整齐梳好的发髻上戴了几件赤金镶红宝石的首饰,透出几分贵气。   等姐妹二人到了太夫人的荣安堂,六娘和七娘又比她们早一些到了。   只见六娘一身月白色的衣裙、说不出的清雅动人,七娘一袭淡粉色的衣裙,看起来娇俏可人,两人和十娘并肩站在一起,三朵姐妹花俏生生的,有种赏心悦目的美感。   相较之下,安然穿得简单极了,一件样式简单的藕荷色长褙子,外加一条鹅黄色的绫裙,观之倒也雅致清爽。   太夫人看着眼前的四个孙女,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满意。她嘱咐了六娘三人几句,便让她们去赵氏处了,反倒是把安然留下来多说了两句话。   “我们在绣一副观音像。”当太夫人问起安然近日都在做什么时,安然决定趁机在她面前报备一下。“虽说我们的绣技比不上咱们府里针线上的人,我正忐忑呢,六姐她们劝我,心意才是头一位的呢。”   安然难为情的笑了笑。“我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太夫人很感兴趣。“哦?一副什么样的观音绣像?你们四个一起绣的?”   “从母亲处拿来的图样。”安然言简意赅的描述了一遍,又道:“我们拿不定主意,请韩师傅帮忙看了。姐妹四个里我的绣活是最拿不出的,韩师傅清楚,就给我分派了最容易的。”   “若是我在姐妹跟前丢了丑,还请祖母给我做主,不许姐姐妹妹们笑话我。”   安然的声音软软糯糯,吐字十分清晰,且语气轻快,即使说这些,也没让人觉得是抱怨,反而更现实小女儿娇憨的撒娇。   太夫人鼓励了她几句,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安然心中很清楚,以太夫人的修为,自然能看出这件事的不对劲儿来。她倒不是真的怕出丑,可六娘、七娘她们也别老想着往她身上泼脏水。都是在侯府里讨生活的,谁比谁容易些?   虽说太夫人把一切府中事务都交给了赵氏打理,可太夫人仍掌握着绝对的权利。   能决定她们命运的,除了嫡母赵氏、最重要的还是她们的祖母太夫人。毕竟照顾她和六娘长大的,可都是太夫人身边的人!至于她们的父亲南安侯……压根儿就指望不上吧!   虽说不用阿谀奉承去讨好,可不能让太夫人厌恶了自己,那日子可就太难过了。   太夫人知道今日安汐、安泽要进府来见安然,便让安然去给赵氏请安。六娘几个出门,听风轩里不上课,安然也有了一日的空闲可以随意支配。   临走,太夫人还赏下几个装着银裸子的荷包,让安然带回去给安泽、安汐。   安然忙道谢不迭。   去赵氏处更是省事,六娘她们已经跟着五娘出发了,赵氏素来不喜庶女,安然又是回来最晚的,跟赵氏更是无话可说,很快赵氏便让她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安然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   正院。   赵氏一面漫不经心的挑拣着几块料子,一面对服侍在一旁的南妈妈道:“上回给三姐儿送去的人……那头可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南妈妈坐在罗汉床边的小杌子上,闻言犹豫了片刻,才谨慎的回道:“回夫人的话,这会儿还没有消息送来。也许是三姑娘觉得,这样的信儿不必特特的送过来……”   “你也不提替她开脱。”赵氏把手中的料子丢在一旁,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她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她的脾性我还不知道?上回我发了狠话,三娘才不得不勉强留下了知墨如兰两个。”   “如今看,她怕是没有让姑爷收用了她们。”   南妈妈见状,忙劝道:“您也该体谅三姑娘,当初三姑娘和姑爷是何等恩爱夫妻、蜜里调油似的,您这冷不丁要塞人过去,三姑娘岂有不伤心的?留下了知墨、如兰,这正是三姑娘孝顺的地方呢!怕您着急生气!”   “若真是怕我着急生气!就该早抬了通房给姑爷!”赵氏起急道:“如今她膝下无子,还要压着给姑爷抬通房、姨娘,岂不是要落下善妒的话柄?这一时姑爷容得了她,往后呢?”   赵氏越说越难受,说到动情处,眼中有泪光闪烁。“我是她亲娘,岂有不疼她的?我是吃过大亏的,岂能看她再走我的老路?你自小就跟着我,我嫁到侯府这些年,日子过得如何你也是看在眼里的!这孩子怎么就听不进去?”   南妈妈闻言,眼角也跟着湿润了。   “三姑娘还年轻呢,您也别太急了!”南妈妈哽咽道:“三姑娘先前不也怀过个哥儿,只是头一胎没经验才掉了。咱们姑娘可是有福气的,虽说没能嫁了平远侯,不过咱们姑娘可是未来的郡王妃。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您如今有了三爷,虽说年纪跟两个哥哥差得远了点,可三爷嫡亲的姐夫是郡王世子,往后有谁能小瞧了去?”南妈妈只得把安钰搬出来,解一解赵氏心头的苦闷。“三姑娘、五姑娘、三爷姐弟相互扶持着,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赵氏虽说还是一脸黯然,可神色好了些。   上回借春宴之机,赵氏便敲打了三娘。郡王府可不比南安侯府,往日她是小儿媳妇时,郡王妃可以不计较他们小夫妻的房里事,迟一些有子嗣郡王妃不会插手。可如今云诜是唯一的嫡子,将来要继承毅郡王府的,郡王妃便不可能不计较了。   若是云诜迟迟没有子嗣,恐怕底下的两个庶子便都要不安分。   所以赵氏才这么着急,甚至亲自给三娘送了容貌品性皆是上乘的丫鬟过去,就是要逼着三娘早些认清现实。   而如今三娘迟迟没动作,赵氏才又是焦急又是生气。   “过两日你再派了婆子过去,寻着机会在三娘跟前再透些话给她听。”赵氏再急也不能做三娘的主,她无奈的道:“此时宜早不宜迟……一定要赶在郡王妃往姑爷身边送人前,先抬了咱们的人……”   赵氏的话音未落,只见大丫鬟碧玉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甚至冒冒失失的没有通传。   “夫人,大事不好了!”碧玉满脸焦急的对赵氏道:“三姑奶奶那便出事了!”   赵氏惊得立即起身,跟前的料子散了一地。她瞪圆了眼睛,身子有些站立不稳,她厉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说清楚!”   南妈妈忙快步过去扶住赵氏,同样目露急色。   “三姑爷要从外头带回个女人来,说是已经怀着快足月的身孕!”碧玉急得满头大汗,她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银屏那儿得了信儿,立刻让过来告诉夫人、太夫人,要劝住三姑奶奶才是!”   赵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太了解自己女儿的脾气了,寻常云诜身边连个体面的妾都没有,只有两三个不常服侍的通房罢了。如今突然出来这么个人,三娘不知要闹得怎样天翻地覆、人仰马翻。   “怎么突然蹦出个女人来?”赵氏脸色煞白的问道:“打听是哪里的人了吗?”   碧玉忙道“就是原先郡王侧妃的远房侄女李氏!”   赵氏和南妈妈俱是满脸惊愕。   三娘是曾回来抱怨过李氏爬-床,可到底是跟侧妃沾点亲,不好直接打发出去。三娘气得日日跟云诜闹,李氏却是小意温柔,那些日子云诜没少往李氏那儿去过夜。   好在三娘和云诜到底是年少夫妻,感情是在那儿摆着的,后来云诜拗不过三娘,寻了李氏的错处,便让人把李氏远远的送到了庄子上。   三娘和云诜和好如初。   就在安然回府那日,三娘还来跟赵氏抱怨过,云诜没忘了李氏,还是去看过她……   原来是这个缘故!李氏有了身孕,云诜怕三娘暴怒,会伤害到他的子嗣,便先把李氏借故送走,如今快临盆时再接回来!   总不能让郡王府的世子长子生在外头!后头的洗三、满月、百天都不在郡王府……让别人瞧了算怎么回事?   “银屏还没敢就跟三姑奶奶说!还请夫人派过去劝住三姑奶奶!”   三娘的性子她们俱是清楚,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先前旁人眼中的“夫妻恩爱”,不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三娘素来骄傲,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气?   “夫人,眼前最要紧的不是追究这件事,而是先稳住三姑奶奶!”南妈妈见赵氏气得浑身发抖,不由紧紧扶住她:“万不能在这时候出了差错!”   怕是单派了哪个妈妈去,拉不住三娘,也威慑不住下人。偏生最懂事的十娘今日出去了……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让九娘去!”   竟是太夫人的声音。   第22章 劝解(上)   赵氏忙迎了出去,只见苏妈妈扶着太夫人走了进来。   “母亲!”赵氏也顾不得许多,她满面焦急的道:“派九娘过去能顶什么用?她从乡下长大,哪里知道深宅后院里的弯弯绕绕?”   太夫人锐利的眼神直直的盯着赵氏,声音不怒自威。“眼下你还能叫谁去?六娘、七娘、十娘全不在,总不能你我二人贸然去郡王府,像什么样子?”   “可是……”赵氏慑于太夫人往日的积威,不敢直接反驳。她满腹的忧心女儿,只怕女儿踏错这一步,以后便全毁了。“九娘那总是不声不响的性子,软绵绵的,岂能劝住三娘?倒还不如十娘的话管用!”   突然赵氏脑海中灵光一闪,她忙道“不若赶紧让人把五娘叫回去劝她姐姐,五娘的话三娘还能听进去一些!”   太夫人眼底闪过一抹恨铁不成钢的怒气,碍于三娘这件事实在着急,没工夫腾出手来敲打赵氏。她强压下怒火,冷声道:“把五娘叫回来?你是想那几家全知道三娘府上的事吗?”   怕赵氏犯糊涂添乱,太夫人只能强忍着给她掰扯清楚。“若是五娘突然被叫回来,缘由你想好了吗?若是说她婆家有事,肯定瞒不住;若是说娘家有事,六娘几个岂有不一起回来的?毅郡王府的事迟早要传出去的,到时候岂不是更让人浮想联翩?三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赵氏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太夫人重重叹了口气。   本来这些年赵氏有些长进的,只怕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关心则乱,一下子没了主意。   “只有九娘去最合适!”太夫人想到此,语气也不由软了几分。“一来大家都知道九娘没出门,可以说九娘原本就要去毅郡王府的。二来,九娘性子柔,却不是个软弱无能的。”   太夫人看了一眼赵氏,带了些提点之意。“你可知为何今日九娘没一起出去?”   赵氏一时语塞。   她还真没关心过九娘为何不去,在她看来只要庶女安分守己就罢了。除了七娘、十娘算是在她跟前长大的,她还上心点,六娘、九娘她都懒得操心。   太夫人一眼就看穿了赵氏的想法。   “九娘是在等养大她那家的弟弟妹妹过来。”太夫人言简意赅道:“今日本是侯府的几个通家之好出门联络感情的好机会,由此便能见得九娘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更多的细节太夫人懒得跟赵氏解释,眼下是先劝住三娘。   “一切都听从您的安排!”赵氏自知城府比不上婆母,忙连声应诺。“让人把九娘叫过来嘱咐两句?”   太夫人瞥了赵氏一眼。   若是都等着她安排,那才是真的都晚了。   赵氏话音未落,只听到外头有小丫鬟的通传声,“九姑娘来了。”   闻言赵氏不由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原来太夫人都安排好了!   姜黄色的门帘被掀起来,安然那张娇妍的面容便映了出来。   “祖母,母亲!”已经匆匆换了一身湖蓝色衣裙的安然稳稳的蹲身行礼,只是头上仍是梳着双螺髻,看了不免有几分稚气。   赵氏不由有些动摇,安九能劝住三娘?   太夫人看着从容不迫的安然,心中则是添了几分满意。她温声嘱咐安然道:“具体是怎样,等到了车上自有南妈妈告诉你。你只要好生劝住你三姐,别让她做什么有失分寸的事。”   安然神色凝重的答应下来。   “去罢。”太夫人轻声道:“事急从权,你是个好孩子,祖母相信你能做好。”   “孙女记下了。”安然行礼告退,跟在南妈妈和苏妈妈的身后,大步流星的往外头走。   在赵氏仍是担心犹疑的目光中,太夫人没再多跟她废话,扶着小丫头回了荣安堂。   太夫人的心腹何妈妈处理完手头的事,也得知了三娘府中的事。她忙下令封口知情人,不许一丝消息泄露出去。之后便在荣安堂候着太夫人回来。   “太夫人!”何妈妈亲自服侍太夫人进屋更衣,让小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她得知了太夫人竟让安九娘去劝三娘时,心中也是有几分忐忑的。“您让九姑娘去了……”   “九娘的品性办事都是很不错,莫非你觉得我让她回来,只是她漂亮不成?”太夫人喃喃道:“漂亮的女孩子太多了,有脑子、肯用在正途上的却不多。”   何妈妈原本和老伴在北边管着太夫人的产业,才回来没多久。对太夫人究竟花了怎样的心思在庶出孙女的身上,并不太清楚。   “昨日我故意在五娘邀她们姐妹出门后,告诉吴氏带着安汐安沐进府。”太夫人感慨的道:“我是要瞧瞧,九娘到底是更在乎她未来出头,还是更在乎旧日的情意。”   同行的几家俱是南安侯府的通家之好,多结交铁定百利无一弊。在六娘才回来时,可是对这些很感兴趣!   何妈妈恍然。“您没看走眼!”   太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   “或许这是天意!”太夫人摩挲着腕上的一串佛珠,叹道:“偏生今日只有九娘留在家中,偏生那消息今日传来……”   ******   早已经坐在侯府马车上的安然自是不知道这一切。   原本她欢欢喜喜的在凝雪院中等着安汐和安沐来,谁知没等待姐弟二人,只见太夫人院中的大丫鬟剪秋神色匆匆的过来,说是太夫人要见她,赶紧让安然换身外出的衣裳去赵氏院里。   太夫人要见她正常,可为何还要她换衣裳、去赵氏院中?   纵然满腹疑惑,安然还是顺从的照做了,换了身湖蓝色衣裙,抿了抿头发便跟着剪秋走了。   在路上,剪秋含含糊糊的跟安然说了几句,倒把安然弄得更糊涂了些。   直到方才,南妈妈和苏妈妈才把一切向她和盘托出,并告知她今日首要任务便是劝住三娘,让她不要人仰马翻的闹起来。   等到二人苦口婆心的说完时,安然头嗡的一下子大了。   虽说只见过三娘两次,可三娘的脾气安然心里一清二楚。绝对是个骄傲任性、娇惯着长大的主儿。比起上一世的自己,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想劝住这样的人可不容易!   她不过是三娘的庶妹罢了,才从外头回来没多久,她怎么能震慑得住三娘?   安然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她面沉如水的端坐着,车窗外是熙熙攘攘的繁华大街。喧嚣渐渐被拉长、隔绝,安然蓦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她想起了上一世嫁给陈谦的自己,知道陈谦又纳了姨娘、买了戏子时,她的心情也是同三娘一般吧!   歇斯底里的闹过,却被更冷漠的抛开、嘲笑。   太傻了,真是太傻了!   安然闭了闭眼,长长的透了口气。   她要好好地想一想,什么法子能让三娘尽快镇定下来。最关键的是,不能伤了三娘和世子的夫妻和气。不能为此闹得夫妻生分,让李氏得意。   虽说夫妻和气只是个笑话罢了,可到底还要维持着。便是心上有了伤痕,也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安然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当年她尽数办错的桩桩件件后宅纷争,竟是用来帮助三娘的前车之鉴吗?   安然靠着马车上的大迎枕,脑子飞快的转着。   南妈妈和苏妈妈见状,不由对视一眼,啧啧称奇。原以为九姑娘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今日府中的姑娘都不在,不得不让她过来。二人准备好了九姑娘若是开口询问要怎么劝,她们要如何回答。   谁知九姑娘竟是满腹心事的模样,后来干脆一言不发。   二人心中很是忐忑。   九姑娘真的能劝住做姑娘时就脾气大、娇蛮任性的三姑奶奶吗?   安然心中同样没数。   等到她再度迈进三娘的正院时,便感觉到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三娘的陪嫁丫鬟青月正焦急的候在正房前的廊庑下,见安然一行人进来,青月本来燃起欣喜神色的面庞不由暗淡了几分。   怎么来得是姑娘中瞧着最不顶用的九姑娘?   哪怕五姑奶奶不能来,便是十姑娘来也是好的。   安然没留心到这么多,她已经隐约听到了正房那一排上大概是三娘卧房的屋子,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三娘该是知道了!   “九姑娘,银屏和画屏正在抱住了世子妃劝。”青月虽说不太相信安然,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怕是拖不了多久了!”   安然点点头,脚步毫不停滞的往三娘的卧房走去。   越是走近,瓷器破碎的声音就越清晰,其中还夹杂着三娘的哭声、骂声。   安然顾不得那么多,推门就进。   只见满地的狼藉,有瓷器的碎片、玉石摆设的脆片,甚至几个精致盆景都乱七八糟的被仍到了地上。银屏和画屏跪在三娘面前,不让她出去。   “银屏、画屏,你们出去。”安然深吸一口气,沉着的道:“我有事跟三姐谈。”   “关上门守在外头,不许让一点儿风声透出去。否则唯你们是问!”安然目光凌厉的看向两人,一时倒也把怒火中烧的三娘唬住了。   银屏和画屏见状忙起身,心里却直犯嘀咕。   怎么来劝人的九姑娘,比自家姑娘还凶?   第23章 劝解(中)   等到二人出去后,卧房内只剩了安然和三娘两个人。   站在满地狼藉中的三娘,头上的发髻散了,一支赤金流苏步摇在鬓边摇摇欲坠;脸上犹自带着泪痕,精致的妆容也花了多半。在安然的印象中,三娘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美丽骄傲的,如今的狼狈模样,安然从没见过。   “三姐想要做什么去?”安然在心中叹了口气,先发制人道:“去弄死李氏?还是跟姐夫拼命去?”   “我自是要去找云诜问个清楚!”三娘怒目圆睁,她余怒未消,胸脯还在剧烈的上下起伏,发狠似的道:“不用你操心,安九你给我让开!”   “哪里用姐夫说?我看就很明朗了。”安然丝毫不为所动,她凉凉的道“不过是姐夫瞒着您把李氏养在外头,如今李氏要生产了还在外头不像样,把她接回府中罢了,还有什么可问的?”   三娘被安然的态度激怒了。   “安九你!”三娘本就气极、恨极,正无处发泄,这时安然还敢拿话刺她,自然没好果子吃。“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的事?给我滚出去!”   安然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三姐且别急,我说的对不对,您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你给我滚开!”三娘气昏了头,她举起一件旧官窑的瓷瓶就要往安然身上招呼。   还不待她有所动作,安然眼疾手快的抄起圆桌上摆着的粉彩茶具,茶壶里的水已经冷透了。到底因为是姐妹,三娘的动作顿了一下,安然便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一整壶凉透的茶水,被安然泼到了三娘身上。   与此同时,安然躲了一下,瓷瓶撞到了安然身后的了落地罩上,又成了一堆碎片。   “三姐,这会儿可清醒些了?”安然稳稳的端回茶壶,仍旧放回到圆桌。   此时的三娘从头到脚被茶水淋得湿湿嗒嗒,面颊边甚至还沾着几片碎了的茶叶。梨花白的绫裙上沾染了一块块茶渍,脏兮兮的。原本怒火冲天的三娘此时看起来竟有几分滑稽。   “你、你——”三娘气得浑身直哆嗦,说不出话来。   “若是您没清醒……”安然目光往四周一扫,发现了插着桃花花枝的甜白瓷长颈瓶。她抢先一步拿到手中,勾唇道:“我再帮您清醒清醒?”   三娘没想到看起来老实柔弱的安然竟有如此厉害的一面,她相信安然能说到做到。方才被泼的狼狈极了,三娘不情不愿的服了个软。   安然微微一笑,放下了插瓶。   “若是三姐您冷静下来了,便听我说两句罢。”   闻言,三娘仍是冷着一张脸。   “三姐,我还是那句话,此时你出去又能怎样?”安然话锋一转,语重心长的道:“你是拼着名声不管了,闹得郡王府人仰马翻,或是要跟姐夫离心离德,从此四年夫妻感情灰飞烟灭,像是仇人一样?”   “您说,歇斯底里的闹一场又能改变什么?能让李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消失吗?”安然神色晦暗不明,声音里有一丝飘忽不定悲伤。“我知道您生气,愤怒,我知道被背叛的滋味太难受了!”   怒火中烧的三娘渐渐冷静了下来。   “可大闹一场什么都改变不了!只会让外人看笑话,让毅郡王、王妃觉得您小肚鸡肠、容不下人,让姐夫觉得您不体谅他!到时候您在郡王府可谓是四面楚歌!祖母和母亲该有多担心您,这样一来还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凭什么让我接受这一切?”三娘先是愤怒,而后说到伤心处,她跌坐在地上,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往下落。“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当初明明他答应我只守着我一个人……凭什么男人个个都要三妻四妾……”   “帝王坐拥天下四方!可今上身边只有皇后一个人!”三娘哽咽道:“各地佳丽源源不断的往宫里送,可从没传出过皇上宠幸了谁!十年了,皇上就只守着皇后一个人!”   安然虽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此时她也真切的感受到心痛。   是啊,不公平。   呵,公平?   “三姐,您说什么是公平呢?”安然走到三娘身边,拿出帕子轻轻替她拭去脸上的泪。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却生生透出一丝冷意。“您说皇上富有天下却独宠皇后,姐夫不过是郡王世子罢了,做到有何难,对吗?”   三娘不由点了点头。   “三姐,那您想过吗,同样都是侯府的姑娘,为何您是嫡女,我是庶女?又好比我和七姐都是侯府的庶女,为何七娘在府中长大,我却在外头过了十三年才回来?”   “再或者今日的你我都是锦衣玉食,可河南灾荒之地的人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人们该向谁问?自己为何是要遭遇这样的命运?公平又在哪里?”   三娘怔住了。   本该是理所当然的答案,她却说不出口了。   安然浅浅一笑,眉目间的神色是与之不符的决绝肃穆,她斩钉截铁的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三姐,您是个聪明人,如今您冷静下来想一想。”安然柔声道:“纵然您有十分委屈、郡王妃对您有十分怜惜、姐夫对您又十分的歉意……这一闹,就都没了。”   “您本来是蒙在鼓中的受害者,真的闹起来对您百害无一利。”虽然三娘没说话,安然却知道她已经听进去了。“为今之计,就是您大度的把人迎进来,等她生下孩子后,再做打算。”   三娘听了不由起急,她咬牙道:“我怎么可能让那个贱人再回来……”   “若是往日您发脾气,兴许还有用。”安然冷静又残酷分析道:“如今她生产在即,姐夫岂会不认自己的孩子?先前姐夫瞒得那样紧,恐怕就是怕您做出不妥当的事来。”   三娘绝望的闭了闭眼。   安然也很清楚,如今最令三娘绝望又愤怒的,就是丈夫云诜的隐瞒了罢!   “您才是郡王世子后院的女主人!”虽说下猛药才能治沉珂,可安然怕三娘一时想不开钻牛角尖,还是软语劝了她几句。“等人进了府,往后要怎样还不是您说了算?”   三娘的神色依旧黯淡。   或许她这四年都活在一场梦中,如今陡然惊醒,除了疼痛是真实的,别的就什么都不剩了。   此刻却不是一味悲伤的时候。   “三姐,您听我一句劝。”安然正色对三娘道:“您可是南安侯府的嫡长女,您还怕比不过君王侧妃的亲戚不成?便是您此时心灰了甚至于是决意跟姐夫和离,也该把主动权掌握在您手中才是!”   “即便是过不下去了,也是往后您大大方方提出来的,而不是被郡王府用劳什子善妒、不容人那些恶心人的缘由休弃。绝不让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折损了您的名声!”   安然自是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和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单单是三娘跟云诜的事,更深一层还有毅郡王府和南安侯府。她首要还是要安抚住三娘,让她气顺些罢了。   毕竟最难的不是此时劝住三娘别闹起来,更重要的事李氏真的进府了,三娘该怎么做。对云诜什么态度、对李氏什么态度……就凭李氏有了身孕还能安安分分的在外头养着,便能看出此人极有心计。三娘恐怕不是她的对手。   想到三娘称得上是一点就着的爆竹脾气,安然不由有些头疼。   “凭什么让她们痛痛快快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如果您闹起来才是正合李氏的意!”安然只能站在三娘的立场上劝。“您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她回来岂不是要鸠占鹊巢……”   “她敢!”方才还是一脸灰败的三娘突然来了力气,她咬牙切齿道:“我怎么会让那个贱人爬到我头上去!”   安然总算松了口气。   只要三娘肯听她的话,把眼前的难关应付过去该是不成问题。   “那是自然。姐姐可是郡王世子的原配嫡妻,不过是些阿猫阿狗,岂能撼动您的地位?”安然微微笑着,见三娘已经能把她的话听进去,这会儿已经一味顺着三娘说了。   说到底三娘的脾气还是吃软不吃硬,方才她故意硬碰硬不过是暂时震住三娘罢了,若是解决此事,还得从软的上来。   “三姐,方才是我不好,您快起来换身衣裳罢,怕是姐夫不多时也要回来了。”安然歉意的看着三娘道。   方才她故意往三娘身上泼茶水,一是为了让三娘冷静,二是防止三娘怒极真的冲出去。被泼了一身水,三娘总不好就这样*的出去。   三娘顺从的点了点头,由安然搀着站了起来。   虽说眉目间还残留着伤痛和愤怒,可三娘的情绪已经镇定下来,全然不见方才的歇斯底里和疯狂之色。   “三姐,既然您这里已经得了信儿,恐怕姐夫很快也知道了。”安然握住三娘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其实如今形势对您有利。纵使只提前一天知道,也好过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如今这头一关,就是姐夫今儿回府的话,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三娘看着安然,她压根儿还没来得及想,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茫然。   安然不由重重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她少不得要帮人帮到底了!   第24章 劝解(下)   “三姐,虽说姐夫瞒着您不对在先,可如今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时候。”安然缓缓的道:“如果今日姐夫回来告诉您,开诚布公的说起李氏的来,便说明姐夫还是很敬重您的,您也该给姐夫个台阶下才是。”   三娘到底觉得意难平。   当初她令多少人羡慕啊!丈夫身边只有先头的两个通房罢了,她四年里没有子嗣,他也没再纳了人进府。谁知梦碎了,丈夫竟要带回来一个即将临盆的女人回来,还是她最讨厌的李氏!   “敬重我?”三娘嗤笑一声,她冷冷的道:“若是他在乎我,还会做出这样的丑事来?”   安然轻轻叹了口气。   “三姐,我说句您不爱听的。若是您这么想,可就钻牛角尖了。”安然低声道:“我知道您心里头委屈,可若是想解决眼前棘手的事,您就不得不把这些都咽到肚子里去。”   三娘先是一怔,而后眼圈发红。   “您要掌握主动才是。无论您多么讨厌那李氏,都要让人觉得是您把她迎进来的。”安然不等三娘出口反驳,便抢先一步道:“至于到底是不是您情愿的,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让外人这么看罢了。”   “若是姐夫或是郡王妃把她带进来,那可就完全不同了。不但是她从此不受您的管,姐夫和郡王妃也会觉得您不够大度、通情达理。”   三娘不由冷笑道:“莫非我还要受她的茶,等她磕头叫我姐姐不成?”   “她给您敬茶还是必要的,磕头就算了。”安然听出了三娘语气中的自嘲之意,可事实上也要这么做。她正色道:“李氏大着个肚子,若是磕头出了什么闪失,里头外头都要说您是嫉妒、残害子嗣。”   三娘气结,却被噎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罢罢罢。”过了半晌,三娘才自暴自弃的冷笑道:“难不成云诜一回来,我就先跟他服软求饶才对?”   安然摇了摇头。   “自然不是,您当然要发一发脾气的。”安然眨了眨眼睛道“本就是姐夫的错,您不发脾气他才觉得奇怪吧!再说这回是您占理,姐夫该跟您赔礼道歉才是!”   三娘顿时被弄糊涂了。   安然到底是劝她忍下来,还是劝她干脆发泄一场?   “姐夫做了糊涂事,您该发恼怒生气,泥土人尚且又三分脾气呢!”安然掰扯碎了给三娘细细的讲:“可是不能生气太久、不能闹得过了。只要让人知道您的态度便足够,等到姐夫服了软、道了歉,无论心里头多生气,都不能再露出半分。”   做女人真难。   没脾气别人就会觉得你好欺负,脾气大了别人又会说你不贤良。   “姐姐觉得不公平?”见三娘没说话,安然微微一笑,眼底却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她勾唇道:“男人和女人之间、女人跟女人之间,哪里有什么公平呢?”   三娘默然。   “我知道了。”最后她还是点了头,只是眉眼间满是说不出的黯然神伤。   ******   银屏和画屏一直提心吊胆的守在门外。   姐妹二人争执的声音隐约传了出来,没一会儿又传出了瓷器清脆的碎裂声。两人几次都忍住了想要进去劝架的冲动,焦急的在门外打转。   看起来柔弱弱弱的九姑娘能劝住素来骄纵的自家姑娘吗?   再往后里面的说话声渐渐低了下来,她们就听不到动静了。   正在二人七上八下的胡思乱想时,卧房的门突然被从里面推开了,倒把银屏和画屏吓了一跳。   “找两个人进来收拾碎片,方才三姐失手摔了个瓷瓶。”安然神色如常的道:“再准备些热水,服侍三姐梳洗更衣。”   银屏和画屏大吃一惊。   从半掩着的门缝中二人瞧见三娘正安安静静的坐在罗汉床上,虽然神色有些不好,却完全没了方才的歇斯底里和疯狂之态。   九姑娘真是太厉害了!   “是,姑娘。”   二人一面想着,一面飞快的行动起来。让青月、青兰进来收拾满地狼藉的碎片,银屏让小丫鬟打了水来,自己亲自端过去准备服侍三娘梳洗。   安然在一旁帮忙散了三娘的头发。见银屏过来,她笑道:“我就不在这儿添乱了。银屏姐姐派个人跟着我去小厨房,我要做一样点心。”   银屏被安然弄得有些糊涂?   这时候她要做什么点心?明明这边都乱成一团……   “银屏,让翠枝带九娘去。”方才一直没出声的三娘道:“九姑娘有什么要求都照办。”   得到了三娘的首肯,银屏纵然满心疑惑也只得去办。   安然跟着翠枝走了,三娘坐在镜子前,她想起安然方才叮嘱她的话,一个人怔怔的出神。   “我来郡王府这件事瞒不住,干脆就让我大大方方的在郡王府露个脸,只说姐姐您请我来做客。”安然道:“若是知道您得了信儿,想来姐夫会很快回来,您该立刻做好准备,先应付过去眼前才是。”   对于夫妻二人的感情基础,安然还是有信心的。好歹这些年云诜身边并没有纳过妾,且从三娘的态度上来看,若只是三娘的一厢情愿,如今的事儿早就会发生了。   把李氏送走,未尝没有顾忌三娘感情的缘故。   “您和姐夫夫妻这些年,最了解姐夫的人自然是您。”安然恭维了一句,她接着道:“该如何掌握分寸,您应该更清楚。”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太在乎才会被感情蒙蔽了双眼,一头扎进去便不管不顾,什么都看不到了。   “三姐,您不止有姐夫,还有母亲、珏哥儿,南安侯府……”安然想了想,道:“您为了她们,也为了您自己,该好好保重才是。”   三娘没说话。   就在安然想要出门叫人时,她开口突然道:“九娘,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三娘心中有疑惑。   安然的话句句在理,思考时顾虑周全,处事的冷静沉着也完全不像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若是按照赵氏的话来看,九娘从小长在乡野,怎么会有如此的见地?   这下沉默的倒成了安然,不过她很快笑了笑,温声道:“没回来前,我幼时一起长大的邻家姐姐嫁到富商家,她比我大三岁。”   “原本她家也只是寻常人家,那富商却是我们当地都数得上的。门不当户不对,只是那小姐姐生得貌美如花,富商家的独子一下便看上了,接下来便是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小姐姐便嫁了过去。”   “只是好景不长。”   剩下所有的话,都是安然前世的故事了。   安然完全把自己上一世的经历杜撰成另一个人,好让三娘不怀疑她。   没有人能在和别人分享丈夫这件事上做到全然的豁达,都是有这样那样万般无奈的缘由。若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便要自己放过自己。   “她在府中落落寡欢,时常把我叫过去说话,我才知道这一切。后来她病重,临走前对我说,她太后悔了,后悔没有好好珍惜过去的生活,珍惜身边的亲人,忘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她说,要好好的活着。”   话音未落,安然的眼角闪着晶莹的水光,她有些难为情的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微笑道:“三姐让您见笑了。”   这时三娘才恍然大悟,她反而出言安慰了安然两句。   “我要借厨房做些点心,等您和姐夫把话说开了再回来。”安然忙转移话题道:“姐夫爱吃甜口还是咸口的点心?”   三娘回了句“甜口”,有些不解安然的用意。   “等下您自然便知道了。”安然笑了笑,“我让银屏她们进来服侍您沐浴更衣。”   “……世子妃,世子妃?”银屏充满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三娘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银屏松了口气。“热水已经备好,请您沐浴。”   三娘点点头。   “去把我那件明蓝色的褙子、海棠红的综裙找出来。”三娘叫住了要去给她拿换洗衣裳的画屏,她唇边浮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还有那一套赤金点翠的首饰拿出来,我和世子成亲后,世子送我的那一套。”   画屏答应着去了。   等到三娘沐浴完、擦干头发换好衣裳时,银屏和画屏才隐隐猜透三娘的用意。   那套鲜亮的衣裳,是三娘才和世子云诜成亲时,最喜欢穿的一套,首饰也是云诜特特从外头买了回来送给三娘的。虽说不是特别贵重,却胜在精巧别致。三娘很喜欢,当初几乎日日都戴。   那时云诜还不是世子,无论是毅郡王还是郡王妃,对他都不大约束。   小夫妻两个当时的日子耳鬓厮磨,如同蜜里调油一般。   三娘看着落地穿衣镜中的自己,翘起了唇角,露出笑容来。   就在这时,青月急匆匆的进来通报。   “世子妃,世子已经回府了!”   第25章 缓和   安然跟着翠枝从正房里走出来时,苏妈妈和南妈妈忙都迎了上来。   “九姑娘,三姑奶奶怎么样了?”南妈妈满脸焦急的问。   到了郡王府后,安然便让她们等在廊庑下,独自一个人进去。过了许久安然才出来,竟都没让她们进去。   “三姐自然是好好的。”安然气定神闲的道:“我方才跟三姐说了一种江南的点心,姐姐很感兴趣,我这就去做让她尝尝。”   苏妈妈和南妈妈俱是一愣。   才进了三娘的正院时那种山雨欲来的气氛,她们都感受得一清二楚!三娘这会儿正是怒火攻心、极度气恼时,哪里有心情去吃什么糕点!   可安然轻松的神色不似作伪。   而且……二人在门口瞧了瞧,似乎里面的丫鬟已经开始收拾、还有丫鬟端了热水进去。虽不知安然做了什么,可似乎真的把三娘安抚住了。   “若是你们有急事等着回祖母、母亲去,只说三姐多留了我一会儿。”安然对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南妈妈和苏妈妈方才着急,旁的地方便没注意太多。如今见三娘果然被安然劝住了,没有她们最坏的想象——把郡王府闹得人仰马翻,选在半空的心也都放下了。   二人决定让苏妈妈回去,南妈妈留下来等着安然。   为防止世子云诜突然回来,安然便让南妈妈跟了大丫鬟去下房歇着,自己则是径直带着翠枝去厨房。   她真的准备做一道点心——百果蜜糕。   安然不擅长灶上功夫,可这道点心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当初还是新婚时为了陈谦特意去学的,花了不少心思才把这道点心做得甜而不腻,口感糯香。   如今到拿来耍个小小的心眼儿。   三娘和云诜的院子里有个小厨房,等到安然去时,两个灶上的婆子,并三个小丫鬟正候着。   “九姑娘,您都要什么尽管吩咐我们去准备。”她们早就得了信儿,说世子妃的妹妹要过来用小厨房。   安然熟练的报出了自己要的食材。   “去了核的蜜枣、核桃仁、糯米粉、白糖、松子仁、瓜子仁。”安然道:“还要些糕粉。”   这些东西都不难找,很快她们便给凑齐了。   还不等她们问安然要怎么做,安然已经自己挽起了袖子。   “九姑娘,您有事吩咐就好,让我们去做吧!”那两个婆子忙拦住安然道:“烫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安然却摇摇头,坚持自己做。临动手前,安然把翠枝叫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翠枝便一脸郑重的点了点头走了。   厨房里便剩下了面面相觑的婆子和小丫鬟,安然亲力亲为的开始做点心。   把蜜枣、核桃仁一起切成小碎粒,同糯米粉、白糖、松子仁等配料用凉水搅拌均匀后,放在一旁待用。蒸笼内垫上细细的棉纱布,放上糕粉用大火蒸上一刻钟的功夫。   等到糕粉的白色转呈玉色时,便拿出糕,用干净的湿布盖住。趁糕还热着时,用手揉,直到表面光滑如玉石。   最后的步骤便是把百果蜜糕切成便于取用的小块,摆在盘子上晾凉。   安然在小厨房鼓捣了不短的功夫,突然翠枝急匆匆的走进来,朝着安然点点头。   让婆子给她找了个朱漆食盒把装着百果蜜糕的盘子放在里头,由翠枝提着,安然不紧不慢的往回走。   面上安然淡定无比,心中却还是有几分忐忑的。   她们的三姐,会顺利扳回这一盘吗?   ******   “世子您回来了。”三娘盈盈下拜,似乎比往日还更恭敬了些,只是脸上的神色稍显冷淡疏离。   云诜心中顿时便有些别扭和难受。   李氏的事瞒不住了,云诜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在让李氏再次进门前告诉三娘。虽说李氏是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子,三娘却是个骄纵的、醋劲儿大的女子,可到底三娘是他的原配嫡妻。   如果三娘不再无理取闹,他心中还是敬重和爱她的。   这一路上回来,他想过了三娘或许会歇斯底里的闹,不依不饶的阻挠他……甚至是哭喊着撒泼发疯,云诜在心里都有了准备,却没想到三娘是这幅安安静静的样子。   “三娘……”云诜有些讪讪的应了一声。他犹豫了片刻道:“三娘,李氏的事……”   听到他提起“李氏”两个字,方才还强装出镇定的三娘忙背过身去,不肯面对着云诜。“世子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了。您做的很对,我也觉得该是这样才妥当。您放心,我觉不会让您面上过不去——”   三娘原本强忍着不让云诜听出异常来,可说到最后还是不由哽咽了两句。   云诜本就存了些愧疚,见状更是一把揽住了三娘,非要看她的正脸儿不可。   这一看不得了,三娘正红着眼圈,眼睛睁的大大的,泪珠一串串往下落,虽说没有发出声音来,瞧着却更伤心。   “三娘,是我不好——”云诜道歉的话脱口而出。“你别气了好不好?”   看着正伤心欲绝的三娘,他突然想起了新婚时娇俏动人的她。那时候她也是穿着这样一身鲜亮的衣裙,笑容明媚如三月春阳。当初自己满心的疼爱她,还许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时的三娘是无忧无虑、快活自在的。   “世子爷说的这是什么话?”三娘高高的仰起头,目光中还透出一抹傲气。“我难道是那样不贤良、不知好歹的人?您何必把我瞒得死死的,我以为和您是夫妻一体、亲密无间!却不承想您这样的提防我!”   云诜安慰三娘。   “是我想差了,我给夫人赔不是。”云诜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事,毕竟若是三娘闹起来,他面上也不好看。即便能压下,让外人瞧了终归不好。听三娘这仿佛有松口的意思,云诜忙服软。   三娘抬眼看着云诜。   云诜生得不错,五官俊朗,高大颀长的身量,称得上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当得知自己嫁的人是他时,三娘还记得当时的心动。   她还记得他每回出门,或多或少都会给她带些新巧的小玩意儿,日日甜言蜜语不绝于耳。   三娘一阵恍惚。   她希望李氏挺着肚子进门不过是她的一场噩梦,醒过来就好了!醒过来她和云诜还是恩爱的夫妻……   “这一回我求夫人,就让李氏进门罢!”   一道温和中略带焦急的男声,打破了三娘恍惚的一阵梦。   三娘听到自己的声音,遥远而飘渺。   “既是世子发话了,我岂有不答应的?”   风送来花香、青草香,送来虫鸣声、鸟叫声,窗外的日光暖洋洋的,和煦的天气舒服极了。   三娘的心却是冷的。   云诜自然能瞧出三娘的不快,他正欲劝上几句时,突然门外传来一个软软糯糯的女声,还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柔,婉转动听。   “三姐,我把点心端来啦。姐夫知道这是您特意准备的,一定喜欢!”   三娘很快回过神来。   她拿帕子拭干眼泪,堆出满脸的笑容来。她声音短促而轻的对云诜道:“来人是我九妹妹,她还不知道这事,您且别透出风声。”   云诜忙点点头。   话音才落,只见屏风后头走出一个端着托盘的美貌少女,云诜不由吃了一惊。   他听三娘说过她九妹被从扬州接回侯府,也说过她妹妹生得好,却不曾想竟是个美人儿!便是自小见多了美人的云诜,见了安然也不由觉得眼前一亮。   安然进来后,脸上明媚的笑容便僵住了,似乎没想到出了三娘还有别人。   “九娘过来。”三娘脸上的神色稍霁,她微笑着道:“这是你姐夫云诜。”   安然慌忙往前走了两步,才想见礼,发觉自己手上还端着糕点,一时不由有些手忙脚乱。   “你这个小馋猫,不知道把手上的东西先放下吗?”三娘对安然显得异常亲昵,她催促道:“还不快来见礼。”   “姐夫。”   安然乖乖的上前,蹲身行礼。   像极了一个才从乡下到京城,没有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云诜爽朗的笑道:“原来是九妹妹,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安然腼腆而羞涩的笑着。   “你方才拿来的是什么点心,瞧着不错。”见安然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无措,云诜道:“这点心是……”   “是百香蜜果!”少女的声音婉转动听,如同黄莺出谷。“我和姐姐说起了江南的点心。姐姐说了您会喜欢,便问了我做法,干脆方才我们去试着做了一份。晾凉的时候,我等不及便跑去厨房看啦……”   说到最后,安然的声音越来越低。   当安然说起这点心是三娘特意为他准备的时候,云诜心中又是一阵愧疚。   他不由抬眼看向三娘,不期然却撞上三娘看向他的目光,还是一如多年前的深情。   云诜不由更多了几分触动。   “我还有些事,先出去一趟,你好生陪着妹妹!”云诜道:“我晚上回来用饭。”   三娘笑着应了。   安然低垂的眉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原本云诜的计划是去李氏处歇着,这两日就要带李氏回府的。可今日他仍旧宿在家中,对三娘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了吧!   第26章 接受   等到云诜离开后,三娘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一团漠然的走到窗边的贵妃榻上坐下,疲惫而沉默,没有了安然才来时的歇斯底里,却更清晰让人感受到她的绝望和悲伤。   “三姐,您做的很好!”安然走上去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道:“您只有示弱,姐夫才会更加愧疚、怜惜您!”   前世的安然是寒门之女,被陈谦玩弄、被丁氏磋磨,身份卑微所以无可奈何。可今世的三娘却是侯府嫡长女,身份贵重,却也不得不面对同样的境遇——丈夫背叛了当初的甜言蜜语,结欢他人。   虽说二人的身份天差地别,可遭遇却很有几分相似!安然不由对三娘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情,想着帮一帮她。   “事到如今,您也别太伤心了。”安然深知这种疼痛和绝望不是别人三言两语能劝解的,可她必须要提点三娘,不能在这节骨眼儿上出错。“您必须想一想要如何安置李氏。”   此刻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李氏进门的事情迫在眉睫,三娘要想的是如何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控制住李氏。   “她?”提到李氏,三娘脸上的漠然立刻被击溃,她眼里几乎冒出火来。“当时就该想到李侧妃把她带进府没安好心!若是正经亲戚,黄花大姑娘总变着法儿往世子身边凑……”   “她想进门?”三娘越说越激动,新仇旧恨加一起,她更是恨出血来。“门儿都没有!除非我死了!”   安然愕然的眨了眨眼睛。   方才三娘明明表现的很好,敢情就是一会儿?这会儿回过神来又后悔了?   “三姐,您不能这么做!”安然忙道:“您不能出尔反尔!李氏有了郡王府的血脉,怎么可能流落在外?无论男女都是姐夫的第一个孩子,姐夫不可能放弃的,还有郡王妃……”   “李氏那贱人的贱种才不是云诜的第一个孩子!”三娘激动的道:“我——”   话说到一半,三娘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戛然而止。紧接着便如同紧闭的河蚌的一般,对此事不提一言。   安然有些疑惑,可三娘不说她也不好问,而且最终的是三娘必须欣然接受李氏进门,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三姐,您不愿意又能怎样?”安然斩钉截铁的道:“您必须接受,而且晚上姐夫回来,您要主动跟姐夫提这事,明日就把李氏接回来,还要给她个名分,让别人挑不出错来!”   三娘眼眶蓦地红了。   “三姐,您跟姐夫闹起来又有什么好处?李氏在那儿小意温柔的候着、如今又快要剩下庶长子或庶长女,您这不是摆明了把姐夫往外头?您越是抗拒,才越是合了李氏的意!”   安然自是理解三娘的心情,可这会儿必须硬起心肠,才是真正的帮她。   “您说为何李氏能安安分分的躲在外头,即便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也没仗着自己争气的肚皮回来?”安然冷声道:“还不是她摸准了您的脾性!知道这时知道会气急,会跟姐夫闹起来!”   “闹大了才好,把郡王府闹得人仰马翻才好!”安然掷地有声:“您一气之下跑回娘家才好,她在后院独大不说,还让别人看了笑话!难道您能一辈子不回来,难道您能跟姐夫和离?”   “好,就算和离,咱们侯府自是支持您的。父亲、母亲、祖母都疼爱您,您不想跟姐夫过了也无所谓。”安然见三娘情绪反复,先安抚了她两句,便开始下猛药,把话说得重了些。“可是说起缘由来呢,终归跟李氏脱不开关系罢?”   “只因姐夫纳妾您就要和离,岂不是要背上了善妒的恶名?”   “这一场闹下来,到底是谁满盘全输,谁得意洋洋?这一切,三姐您都想过吗?”   安然这一番话噼里啪啦的说下来,把三娘给说懵了。   “那我就眼睁睁的看着李氏得意洋洋的进门!”三娘虽然还是嘴硬,气势上却弱了许多。   安然方才说的口干舌燥,见三娘似乎有服软的迹象,忙趁热打铁道:“先让她进门,放在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是更好吗?若是她安分守己的话,您就……”   不等安然说完,三娘便立刻冷笑道:“她安分守己?她安分守己的话,那肚子里的贱种是哪里来的?”   安然心累极了。   “三姐,首先您要改掉的就是‘野种’这两个字!”安然叹了口气,道:“说到底您再怎么讨厌李氏,可那孩子的父亲却是姐夫!您这么口口声声的说‘贱种’是要把姐夫置于何地?”   “就算姐夫能理解您的伤心愤怒,可您这样称呼他的孩子,姐夫听了能高兴吗?”   三娘默然。   安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三姐,您要接受的不仅是让李氏进门这件事,更是李氏这个人,还有那个孩子——也不上口头上说一句接受,若是您心里还不情愿、还不服气,总会在表情上、动作上带出来。”   “这样不行。”   三娘咬紧了嘴唇,眼泪夺眶而出。   “同样的,您是那孩子嫡母,以后那孩子是要叫您母亲的!”安然放柔了声音道:“所以,若是李氏安分守己,便放她一马,让她在这后院;若是她不是个安分守己的,等孩子生下来,您有的是手段能料理她!”   虽是这么说,安然心中却十分没底。   虽说三娘本就恨李氏,说话难免有些夸张。可是想来那李氏也是个厉害的,爬上了郡王世子的床不说,还没名没分的便珠胎暗结,十分沉得住气,快要临盆了才回府!   有这份定力实在是难得。   安然记得上一世陈谦有个妾,也是在外头养的,可肚子还没显怀,便张张扬扬的回来了。结果呢?没等到肚子鼓起来那一日,孩子便掉了。说是她误食了不相宜的食物,又说胎本来就没坐稳,路上车马劳顿的受了颠簸……   那个妾又哭又闹,有什么用呢?不仅没保住孩子,也失了陈谦的宠爱,很快凋零在陈府的后院中。   弄死一个没成型的胎儿太容易了。而且没了就没了,又能怎样呢?   这李氏却很不一般,定力非凡,这样的人本能的让安然有所畏惧。   安然又看了一眼分明还是怒火中烧的三娘,不由在心中连连叹气。这样情绪化的三娘能辖制着李氏吗?   三娘最后还是勉强点了头,答应下来。   “三姐,等晚上姐夫回来,您就主动提。”安然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一遍,她仔细的道:“先让她回来再做打算。男人嘛,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你温言软语哄几句,姐夫定然会听您的!”   三娘没说话,只是再次点了点头。   “您再旁敲侧击的打听一些事。”安然附在三娘耳边,低语了几句:“李氏怀了身孕这么久不进府,到底是谁的主意?是她还是姐夫?”   三娘虽是有些不解,还是答应了。   若是云诜提议的倒还好,李氏不过为了占温柔懂事之命,还不必太放在心上;若是李氏自己主动提出来的,那可就太危险了。   见三娘总体来说还算配合,安然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   恐怕三姐往后的日子不会平静了。   安然想起来前些日子赏花宴上,三娘是那样的美丽高贵,脸上洋溢幸福和骄傲,可今日的事几乎把她从天堂打入地狱。   希望她能挺过来!   ******   南安侯府。   太夫人和赵氏都在焦急的等着郡王府传回来的消息。   好在没过太久,苏妈妈便急匆匆的赶了回来,一进门便飞快的过去向太夫人、赵氏汇报。   赵氏赶到荣安堂,一颗心像是被油煎水煮着,一时一刻都觉得煎熬极了。见苏妈妈回来,还不等太夫人开口,便抢先问道:“三娘如今怎样了?郡王府里透出什么消息没有?”   苏妈妈还没喘匀这口气,便匆匆答道:“回夫人的话,三姑奶奶一切都好,不知道九姑娘是怎么劝三姑奶奶的。先前我们才去时,三姑奶奶的房中还隐约透出些声音,九姑娘进去后,动静儿就不大了。”   太夫人和赵氏这时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一半。   “九娘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太夫人问道。   苏妈妈答道:“九姑娘让我回来告诉您和夫人,三姑奶奶一切都好,她还说三姑奶奶说了多留她一会儿,让奴婢先回来。”   赵氏还是满脸的担忧。   “你可曾见到三娘了?三娘好不好?”   苏妈妈摇了摇头道:“没见着。才到时九姑娘便独自进去了,后来九姑娘出去做点心时,小丫鬟们正抬了热水服侍三姑奶奶梳洗,想来三姑奶奶并无大事!”   服侍三娘梳洗?三娘一定是哭过了吧!   赵氏心疼极了,自己从小就娇惯女儿,不让她有丁点儿不顺心。出嫁后丈夫也是极疼爱她的,她还从没遭受过这么大的挫折!赵氏真怕三娘想不开,做出些不妥当的事来。   太夫人被“做点心”吸引了注意力,又问了起来。   苏妈妈忙细细的复述了一遍,太夫人神色一松。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第27章 进门(上)   安然当晚留在了郡王府没走成。   三娘的解释是见了妹妹高兴,说话一下子忘了时间,鉴于时候太晚了,便让安然留宿。   出门会友的郡王妃回来后,三娘还带着安然去请安,而后把安然支了出去,让郡王府的两个庶女云兰、云芳陪她在府里转转。   好在春宴那日都是见过的,安然也不算太拘束,反而有些热络。她不动声色的打探着云诜这两个庶妹对三娘的态度,没想到竟是还不错。三娘出手大方、为人爽快,虽说难免有些小性子,倒也不是太讨厌。   不知三娘跟郡王妃说了什么,直到掌灯时分,三娘才带着安然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我已经跟母妃说过了李氏的事,我答应让她这两天就回来。”三娘神色怏怏的,她赌气似的道:“这下没人不满意了罢?”   安然在心中摇头、叹气。   果然三娘还有些小孩子心性,心里想什么脸上藏不住。   安然本想再说两句的,可想了想又怕适得其反,便住了口。毕竟三娘能做到这份上,很不容易了。   她用死才换来明白那些道理,三娘又是从小娇惯着长大的,怎么能要求三娘突然就懂了那么许多呢?   这样想着,她心中生出许多宽容来。   “您做的很好!”安然微笑道:“等姐夫回来再好好说一说,您忍耐些,千万别跟姐夫吵起来。既然您都决定让她进府了,万不可在这些小事上出了岔子,反而不美。”   三娘答应了,她挑了挑眉,自嘲了两声道:“白活了这些年,到头来还要你一个小姑娘教!”   安然忙笑着敷衍过去。   华灯初上时,安然把三娘的决定跟南妈妈略提了提,把消息递回去,好让太夫人、赵氏安心。   三娘让人赶着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了,就让安然住在她院里。又把如兰、知墨两个丫鬟派个她使。   安然一见到人便乐了,这不是赵氏给三娘、让三娘给云诜抬了通房、姨娘的那两个!看来三娘虽是收下了,可最后并没有照办。   忽然她又微微叹了口气。   是啊,三娘不肯妥协。若是她肯服软的话,早给云诜抬姨娘,早些有个庶子抱过来养,或许李氏便无机可乘!起码不会像现在一样被动吧!   收拾李氏的办法不少,等闲后宅的主母都有几分手段。   比如把李氏生出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抱到自己身边来抚养,管你愿不愿意呢?能放到嫡母名下养,是庶子、庶女天大的福分,谁敢不乐意!跟嫡母养亲了,自然就疏远姨娘。   比如在挑两个千娇百媚的丫鬟给云诜收用,或者把原先云诜的通房给抬了姨娘,让她们自己斗去,过几年等李氏颜色不再,看云诜还能想起来她吗!   三娘还该跟郡王妃联手,取得郡王妃的支持。要知道这李氏可是李侧妃的远房亲戚,纵然一个正妻再有贤名,没有人真的喜欢丈夫身边的妾室!且李氏勾引了世子,本就是郡王妃所忌讳的,否则当年三娘要把李氏送去出,郡王妃不肯能没动静,想来她是默许的。   可后来李氏有了孩子便不一样了,云诜如今是唯一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的家业的,成亲四年多没有子嗣,郡王妃自然着急。李氏虽不讨喜,却肚皮争气,若是能一举得男,恐怕郡王妃对她也会改观。   即便如此,郡王妃心中也该有隔阂在,三娘若是能好好利用这点……   说到底此时毅郡王府的女主人还是郡王妃!   倒不知三娘是怎样把这一手看起来还不错的牌打烂的。   安然想了想,最后自己先都否定了。纵然这一时三娘答应乐让李氏进府,却未必肯再做这些。   且李氏是个有心计又能沉得住气的,她肯定也不会坐以待毙。再加上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她在郡王府安身立命的命根子,她肯定不能轻易松手。   不知道她会怎样做。   直到安然快要梳洗歇下时,突然三娘身边的大丫鬟画屏进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安然不认识的小丫鬟,每人捧着两件衣裳并一套首饰。   画屏先跟安然寒暄了两句,顺便转达三娘的话:问她还习不习惯,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告诉自己。   安然笑着应了一句,目光不由落到小丫鬟捧来的衣裳首饰上。   “这是世子妃替姑娘准备的,这几件都是颜色娇嫩的,正适合您的岁数穿。”画屏给安然使了个眼色,才道:“还有这两套头面,一套赤金嵌珍珠的、一套赤嵌金红宝石的,虽不贵重,却是极精巧的。”   安然忙道了谢,让知墨和如兰去把三娘送来的衣裳收起来。   画屏也让两个小丫鬟先回去,她才对道安然道:“九姑娘,明日李姨娘回来,世子妃让姑娘也过去。”   明日?这么快?   安然有些惊讶,难不成世子早就准备好了?还是李氏的肚子已经等不及了?   想到这儿,安然不由有些心惊,若不是阴差阳错突然得知了消息,以三娘的性子,真的会把她打得措手不及。到时候云诜带着李氏突然回来,三娘还不得气疯了?那时世子的面子也挂不住。   夫妻间有这样的裂痕,怕是往后难以修复。   幸好三娘算是有了准备。   既然画屏口中成“姨娘”,一定是得了三娘的首肯,这么说三娘跟狮子达成了一致,这也算个好消息吧!   “我知道了。”安然答应下来,她明天倒要见见李氏,到底是怎样一个厉害的人。   “奴婢不打扰姑娘歇息了。”画屏略说了两句便退了出去。   知墨和如兰这时才是识趣的走了过来,服侍着安然梳洗后,换了寝衣便去了床上歇着。   她没让知墨和如兰在房中值夜,只让人把床边的五角宫灯点着,把灯芯拨暗了些,放下帐子后透进来的光十分柔和,不至于刺眼。   安然仰面躺在拔步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只盯着帐顶出神。   这一夜恐怕许多人都睡不好!不单是三娘,还有太夫人、赵氏,甚至还有李氏。   明日是非常关键的一天,作为三娘这边的娘家妹妹,安然知道自己必须打点起十分的精神来应对。若是三娘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她还要想办法补救。今夜她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才是。   可是只要一闭上眼,她就能看到三娘恸哭的模样,撕心裂肺、声嘶力竭的绝望,她也难受极了。   好不容易强迫自己赶快睡下,却又忍不住浮现前世自己嫁给陈谦后的日子,在跟陈谦的妾室斗法中的她精疲力竭,最后也死于这些内宅争斗。   这一世一定不能再走错!   安然又一次在心中默默的告诫自己。   直到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时,安然合上眼渐渐睡去。   ******   “姑娘,您看着四件衣裳,您穿哪一件好?”知墨把昨日三娘送来的那四件衣裳铺在软榻上,让安然挑选。   安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努力睁大眼去看。   天水碧的被子、醉仙颜的广袖上衣、海棠红的比甲、鹅黄色的长褙子,还有梨花白的绫裙、明蓝色的十六幅湘裙、豆绿色的综裙……里面甚至还贴心的放着主腰等物。   三娘果然很大方,出手不凡。   这些衣裳无论是裁剪还是料子都是上等,三娘一下子便拿出着许多送她,全都是新裁的。   最后安然想了想,纳妾也算件喜庆事,她总不好穿得太素。于是便挑了醉仙颜广袖上衣,底下配了一条明蓝色的十六幅湘裙。   她才换好衣裳,像是算计好时间的,画屏领着一个圆脸和气的媳妇走了进来,口中给安然请安。   “九姑娘,这是世子妃的梳头媳妇,今儿就让她服侍您梳头。”   安然道了谢。   “姑娘想梳成什么样的?”那媳妇恭敬的问安然。   “全梳上去。”安然想到今日作为娘家人给三娘“撑腰”的,总不好太稚气。   梳头媳妇忙笑着答应了,双手麻利的开始替安然梳头发。知墨端出首饰匣子来,安然随手挑了几件递给梳头媳妇。   等到她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安然站到落地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虽然夜里没休息好,可到底年轻,脸上竟不见疲色。醉仙颜的料子衬得安然白皙的肤色中又透出淡淡的红晕来,气色很好。不光梳头媳妇、画屏眼中闪过一抹惊艳,连知墨和如兰都忍不住夸了一句九姑娘真漂亮。   “姑娘,若是您收拾妥当了,世子妃请您过去一起用早饭呢!”   安然答应着跟画屏走了。   等到了三娘屋里,世子一早就出门了,三娘正在落地穿衣镜前试衣裳。   “三姐,我看这套就很好。”安然进门,指着一件大红色十样锦妆花褙子对三娘道:“三姐皮肤白,穿大红色正衬。”   三娘点了点头。   只有正室进门才穿正红,妾室只能用些近似正红色的喜庆颜色罢了。   换好了褙子,三娘又随意挑了一条综裙,便带着安然去了偏厅用早饭。   “就住在离郡王府三条胡同的宅子里,可恨我竟是个睁眼瞎。”三娘神色怏怏的自嘲道:“竟没有察觉!”   安然忙劝了两句。   第28章 进门(下)   三娘只略喝了几口粥便再也吃不下了,安然也没心情吃,干脆让丫鬟们把早饭撤了,姐妹两个坐在临窗大炕上说话。   “约莫一个时辰后就到,先到这儿给我敬茶,我再带着她去见一见母妃。”三娘虽是答应了,眼底还是一片厌恶。她语气不好的道:“云诜跟我透了底,李氏已经有了快九个月的身孕,不多时就要临盆了。”   “昨日你让我问的事,我问过云诜了。”三娘的表情如同吞了几百只苍蝇一样恶心。“他说是李氏求他不要说出来。说是甘愿在外头当见不得光的外室、生下孩子后便把孩子送回来,往后只让她以下人的身份看一眼便罢了。”   安然闻言,心头咯噔一声。   李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那么当初三娘以为是自己把李氏挤兑走的,可真相是这样吗?会不会……安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是李氏自己要走的?   男人没有不爱面子的,都喜欢能仰慕自己的女人。李氏处处都戳在世子的软肋上,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柔柔弱弱、楚楚可怜,又乖巧懂事,不惹麻烦的女人,定然会引起男人的怜惜!   难为云诜把她藏了五个多月!   到时候就算她不争、还要用退一步的姿态来说事,反而更让云诜怜爱她!   李氏真是好手段。   “没皮没脸!”三娘狠狠啐了一口道:“这会儿怎么又要回来了?有本事就真的在外头待一辈子!”   安然摇了摇头。   “这么说,是姐夫提出要带她回来的?”安然问:“不是她自己的意思?”   三娘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道:“云诜是这么说的。郡王府的庶长子或庶长女就这么没名没分的不像话,洗三、满月、百日宴怎么办?”   这招以退为进玩得真好,安然也不得不在心中佩服一下李氏。从得知自己有身孕后,五个多月都能沉得住气,润物无声的潜移默化云诜,让云诜偏向她……让她心中所想,由云诜说出来……   安然看了一眼犹自愤愤不平的三娘,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三姐,服侍她的人,最好是你去求郡王妃那儿给两个有经验的妈妈。”安然道:“在她生产前,单独拨个小院给她,还由她带来的人服侍,先不必抽她那儿的人。”   三娘眼中闪过一抹错愕。   “难道她回来你还让我做睁眼瞎?我还辖制不住她了?”   原来她三姐也知道要辖制人!   安然忍俊,她清了清嗓子道:“三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起码她生产前,您不要管,不要插手。等往后……”安然顿了顿,问道:“您想把孩子抱到自己身边来养吗?”   “我还要替李氏那个贱人养孩子?”三娘的第一反应便是愤愤不平的道:“不可能!”   果然是安三娘的作风。   反正离李氏生产还有几日,还能再劝三娘。一会儿李氏就要到了,可不能把三娘惹急了。   姐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只听丫鬟通报说李姨娘来了。   听到“李姨娘”着三个字,虽说是自己答应的,可三娘眼底还是闪过一抹刺痛。她理了理衣裳,就要起身去正厅等着。   安然走之前想了想,叫住了画屏,低声嘱咐了一番,画屏便答应着去了。   ******   正院。   纵然李氏月份大了,也只能由软轿抬到正院门前,剩下一段不短的路,需要她自己走进来。   于是当小丫鬟通报李姨娘进来时,安然抬眼便看到一个丫鬟、一个婆子正一边一个搀着李氏,而李氏的脸上已经沁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   等到买过门槛时,那丫鬟和婆子都不跟着了,只有李氏一个人用手撑着腰走了进来。   只见李氏一张鹅蛋脸因为有孕而略显圆润,一双胸脯高高的耸着,听着快足月的大肚子,不高的身量,让人看着都觉得她的肚子随时都要坠下来。是以整个人行动间都显得有些笨拙。   以安然的目光看,李氏生得还算不错。原先该是个身材娇小、玲珑有致的女子,加上小意温柔,更是被怜惜的对象。   今日进府,她没有穿任何一件跟大红色沾边的衣裳,一件烟霞紫色的上衣、一条真紫色的裙子,带着几件珍珠首饰,这跟人都显得分外柔和。   “妾给夫人请安。”李氏声音柔柔的,还不等三娘说话,就要扶着肚子颤颤巍巍的跪下去。   见三娘没有说话的意思,站在她身后的安然忙给画屏使了个眼色。   只见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立刻站了出来,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李氏。   “李姨娘不必多礼,你腹中的可是我姐姐、姐夫的第一个孩子,可容不得半点闪失。”安然知道自己这么说有些僭越,却不得不开口道:“画屏,给姨娘搬个绣墩来。”   安然三言两语便把李氏腹中的孩子跟李氏撇清了关系。   画屏不等三娘吩咐,便照着安然说的做了。   安然又对三娘笑道:“姐姐,真是奇怪。您待底下的人向来宽容,怎么李姨娘要跪来跪去的?”她又歪过头对李氏笑道:“姨娘,您可要小心些!明白的人知道你是敬重我姐姐,糊涂的人,还得以为我姐姐苛待人呢!”   这时李姨娘才把目光放到了站在三娘身后的安然身上。   好一个漂亮的小娘子!   李氏先在心中赞叹了一声。安家另外三个姑娘她都见过,唯有这一位最漂亮的眼生,只在依稀间能辨出跟三娘的相似之处,想来就是失散多年的九姑娘了。   只是没想到九姑娘是个厉害的,比她姐姐三娘不知强了多少倍。   “九娘说得很是。”虽然看着李氏极度厌恶,三娘还是稍显冷淡的应了一句。“保重世子的孩子是首要。”   李氏乖巧的点了点头。   好在方才安然嘱咐了好久,三娘总算问了些寒暄的话,比如孩子好不好,何时生产等等。   李氏都恭恭敬敬的一一回答了,让人挑不出错来。   由于此时李氏肚子大了,不能说是新纳的妾,否则就要落人话柄了。只能说是之前跟了云诜的,有了身孕后胎不稳才没有声张。故此李氏连一般人家的妾都不如。   起码一般人家纳妾,也是吹吹打打,一抬小花轿送进来,叫要紧的亲戚吃顿饭的。   可李氏眉目间看不出一丝委屈之色。   虽说对外不声张,可关起门来还是要走给主母磕头敬茶、承认她身份这一套的。故此锦屏用一个朱漆的托盘端着一个粉彩绘花卉的茶碗进来时,李氏又扶着腰、挺着高耸的肚子站了起来。   画屏有了经验,忙个那两个婆子使了眼色。   “请夫人用茶。”李氏颤颤巍巍的往前走了两步,端着茶就要下跪奉给三娘。   那两个婆子立刻扶住了李氏,不让她下跪。   安然看着李氏,心中立刻戒备起来。   李氏的月份重了,是有可能随时生产的。若是因为给三娘见礼、敬茶就引着她动了胎气、发做起来,岂不是显着三娘不贤良?而瞧着李氏的样子,似乎是有想要摔一下,把孩子生下来的意思。   且还有个婆子、丫鬟守在门外,一旦有情况就嚷嚷起来,岂不是要坏三娘名声?   这样正好能让三娘背黑锅。都不用李氏告状,世子和郡王妃自然觉得是三娘的错。   安然料到可能发生这样的事,便让画屏提前预备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候着,万一李氏耍花招,也好能及时应对。   防人之心不可无。   如今来看,这一手倒是留对了。   “姨娘心意到了就好。”安然只得替三娘发话。   李氏忙笑着应了。   “锦屏,把东西拿来。”三娘道。   照例主母是要赏下东西来的,三娘原本让画屏准备了一对镯子赏人,等到画屏搬上来时,三娘发现竟是一套赤金头面。   三娘刚想问,画屏便先笑道:“姨娘可是有福气的,这可是郡王妃当时送给世子妃的,如今世子妃姨娘孕育有功,便把这套头面赏给了姨娘。”   李氏脸上了笑容顿了顿,又忙着谢恩。   三娘心中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嘱咐过画屏这样的话。唯一的可能就是安九的安排,碍于有李氏在,三娘便没有多问。   干巴巴的寒暄了几句话,三人便无话可说。   好在三娘既然答应了,便说到做到,并没有很为难李氏,便让她下去了。   洛月阁是正院斜后方的一处小院子,倒也还清静,适合李氏养胎。三娘早就让人收拾好了,让李氏主仆几人搬了进去。   让她们先稍微歇息后,再带着李氏去见郡王妃。   见这回进门敬茶没出问题,安然刚想松一口气,却想起方才李氏的行为,不由一阵担心。   李氏比她想象的更厉害,三娘怕不是对手。   原先安然期待的李氏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这个期望基本破灭了。若是想对付她,三娘起码要立起来。   三娘是个笨的吗?当然不是,只是她被眼前的感情蒙蔽了双眼,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难道就没什么好方法吗?   安然陷入沉思。   第29章 补偿   一时三娘见安然愣愣的出神,便唤了她几声,安然这才回过神来。   “那套头面是怎么回事?”三娘倒不是小气的人,只是对象是李氏,她一分一厘都不想多给。她看了画屏一眼,道“我记得我让你准备的是一对赤金绞丝的镯子来着?”   安然忙道:“是我让画屏换的!我想着如今李氏有孕在身,那套赤金头面又很沉,她一时半刻也戴不了,这才给了她。是我自作主张了,请姐姐责罚。”安然说着就曲膝上前。   “我又没说怪你!过来坐下!”三娘满不在乎的道:“别说是一套赤金的头面了,就是金刚石的又能怎样?只是……我把金子都融成水倒了,也不愿意给李氏!”   三娘对安然如此和颜悦色,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方才李氏敬茶时,安然字字句句都是向着她说、而李氏却连续吃瘪。   安然笑道:“多谢姐姐!虽然姐姐您赏赐李氏的绞丝镯子也很好,可我看了一眼,里头是空的。我担心……”她压低了声音道:“若是李氏自己往里头放点什么,无赖是姐姐放的可怎么办?”   “李氏那个贱人她敢!”三娘猛地一拍桌子,上面的热茶几乎都要被震得洒了出来。“我不跟她计较就够宽宏大量了!她还想着算计我!”   安然无奈。   人家已经在算计您了呀姐姐!只是手腕高超,一时您没看出来罢了。   “姐姐您别着急。”安然决心让三娘意识到李氏的厉害,重视起怎么防范她。虽然一时还击很难,可不能让人再牵着鼻子走了呀。“她有没有先放在一边,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套赤金头面是不久前郡王妃给您的,您让人造册后就没动过。方才我特意让画屏告诉她,就是要告诫她,做事要掂量。”安然沉声道:“若她想要做手脚,先要想想这东西是谁给的,看她敢不敢连郡王妃也一起算计了。”   三娘不自觉的睁大眼睛,显然没想透这层。   这也难怪,她这三姐一路顺风顺水的,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挫折?   “三姐,我嘱咐您的话,您一定要记着呀!”安然想着最迟下午自己就要回去了的,对三娘十分不放心。“首先,您得在姐夫跟前示弱,委屈也好愤怒也罢,可不能跟姐夫闹起来。无论是谁的错,您都得先忍耐几日。”   “至于李氏,既然让她进门,您就得宽宏大度的接纳,务必保证她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可不能出差错。最好的法子就是跟郡王妃要人,这样才妥当。”   “您的理由很充分,自己没生养过,身边的人自然没经验,不送人过去并不是您小气、善妒。”安然怕三娘不能吃透,又道:“最好把一番话告诉姐夫和郡王妃,让他们也明白。”   或许在旁人看来,李氏才是弱势的那一个,其实则不然。有些话不说来会让人误会,尤其是三娘这性子的。   三娘都应了。   “既是三姐一会儿还有事,不拘找个婆子,准备辆车把我送回去吧!”安然见剩下来的事没她能帮忙的了,而且她还长留这里也实在不像话。“三姐放心,母亲和祖母那儿我知道该怎么说!”   不承想三娘却是摇了摇头。   “你在这儿用过午饭,我送你回去!”三娘淡淡的道:“等你回去时,把知墨和如兰带回去,以后她们两个我就给你使了。”   安然素来淡定的表情上头一次出现了裂痕。   要知道这两个人可是赵氏给三娘塞进来,要三娘给世子当妾的!三娘张口就给她算怎么回事儿啊。   “三姐,这恐怕不妥当罢?”安然不赞同,她一语双关道:“我自己回去没问题,您别担心。”   此时三娘不宜离开郡王府,而知墨和如兰两个也该好端端的留在郡王府。   三娘还欲再说些什么,只听外头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世子爷来了。”   安然忙站了起来,三娘也起身迎了出去。   不过片刻云诜便撩帘而入,只见他穿着一件宝蓝底玄色步步高升团花的茧绸直裰,整个人看起来越发的挺拔英俊。   “三娘——”他才想跟三娘说话,抬眼便看到略显拘谨的站在一旁的安然,便扬起一抹笑容道:“九妹妹也在这儿!”   今儿为了见李氏,安然用心妆扮起来,便多了咄咄逼人的明艳之色。   纵是云诜见多了美人,也不由觉得惊艳。   “姐夫。”安然上前屈膝行礼,而后她对三娘笑道:“姐姐,那我先回去了。”   夫妻二人目送安然出门。   “九妹说要回去,我说了等用过午饭我送她。”三娘道:“方才李氏来过了,让她去歇会儿我便带她去见母妃。”   云诜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内疚之色。“三年,难为你了……”   今日三娘表现得很好,安置李氏的院子也布置的很妥当,还赏赐了她首饰。云诜和三娘是年少夫妻,同样非常了解三娘,他知道三娘能做到如此地步非常难得了。   “世子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三娘微微一笑,她声音不稳道:“终于要盼来个孩子了,我也替您高兴。谁让头一个哥儿……没福气呢。”   三娘的话音未落,眼泪便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那是三娘的伤心事,三娘性子要强,轻易不肯提。可当她一旦提了,云诜没有一次不心软的。   “都是我不好!”云诜忙把三娘搂在怀中安慰,他放柔了声音哄劝道:“是我让你受委屈了!往后咱们还会有孩子的……”   伤心到了极点,三娘连一点声音也无,只是靠在云诜怀中默默的流泪。   “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云诜耐心十足的劝着三娘:“用过午饭不是要送九妹回家?我陪你一起去罢!也有些日子没给祖母、岳父岳母请安了。”   三娘默默的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是云诜对她的补偿。   先前说好了三娘要带李氏去见郡王妃,很快银屏和画屏便进来服侍三娘梳洗,云诜则是出去吩咐下午出门的事。   至于要给侯府的礼品,云诜又做主让人翻了一番。   ******   回了厢房中的安然自是不知道这些,她正等着三娘派人通知她多会儿回侯府。   三娘带着李氏去郡王妃处了,画屏则是又带人捧着一堆东西来了安然处。“都是些小玩意儿,世子妃让姑娘带回去。”   安然不由暗暗咋舌,三娘出手果真大方,昨晚的首饰衣裳还不够,今日又送了几件精致的发簪、发钗,各色贵重的衣料、还有些摆件、玩物。   已经对三娘性格有所了解的安然也不拒绝,大大方方的道谢收下了。她合计着回去把这些东西分一分,只说是三娘让她带回来给家中姐妹的。   等到三娘回来时,安然看她脸色还好,想来是事情一切顺利。   用过午饭后,安然才知道原来是云诜、三娘夫妻两个一齐送她回去。或者说夫妻二人要去侯府探望,顺道带上她。   无论什么原因,正院里的小丫鬟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安然。   世子妃可从没对哪个妹妹如此关爱过!   安然唯有在心中苦笑。   碍于有云诜在,三娘便没提让安然把知墨、如兰带回去的话,安然好歹松了口气。   本来劝住三娘在赵氏跟前也能算是有功的,可要是把这两个人带回去,还剩的那点儿好也都没了。   安然只能自我安慰,回去那绣像她还做不做,应该不碍事了。就是六娘几个想挤兑她、让她出丑也不会选在这时候。   出门时,三娘和安然共乘一辆马车。   后头还跟着两辆马车装东西,云诜则是骑马走在前面。   “三姐,您看这样多好,姐夫敬重您、怜惜您!”安然见三娘脸上仍有不虞之色,只好轻声劝道:“您可不能让别人有可乘之机!”   三娘笑了笑。   当安然还想再劝两句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安然正往前倾着身子,差点没坐稳从软垫上跌下来,还好三娘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怎么回事?”三娘有些不悦的问。   旁边的跟车婆子忙隔着帘子回道:“回世子妃的话,方才世子爷遇上了平远侯,两人正说话呢。”   平远侯?   难不成就是太夫人、南安侯极力想拉拢的对象,非常想把侯府姑娘嫁给他,是那个人?   安然心中不由有些好奇,偷偷掀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   只见不远处,两个身材俱是高大颀长的男子正在说话。穿宝蓝色直裰的自然是她姐夫云诜,另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人,恐怕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平远侯陆明修了罢!   安然只能隐隐约约看个侧脸。   线条冷硬的下颌,紧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乌黑有神的眼睛、浓眉……似乎感觉到安然的目光,陆明修毫无预兆的回过头来。   安然吓了一跳,忙丢下了手中的车帘。   凌厉的目光让安然真切的感受到惧意,虽说平远侯长得不错,可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   重活一回不容易,她还是离这样的人远点儿吧!反正她那些姐妹都等着嫁给平远侯呢,她敬谢不敏。   第30章 波澜   注意到安然的动作,三娘不由打趣道:“怎么了,那平远侯还是吃人的老虎不成,看把你吓的!”   对于没能嫁给平远侯陆明修,三娘一点儿遗憾都没有。一来当初的婚约不过是父母之命,三娘压根儿没见过陆明修几面;二来她和云诜婚前彼此都是见过的,心中满意,婚后小夫妻两个恩爱厮磨,三娘心坎儿上哪里还有别人。   安然有些讪讪的摇了摇头。   没什么缘由的,可她就是怕他呀。反正她惜命得很,这种危险的人还是算了。   “感觉他的目光有点凶!”安然期期艾艾的道:“我看了真有点怕!”   三娘不由笑出了声。   “平远侯可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方才你看到他的佩剑了吗?那可都是见过血的!”三娘见安然脸色有点发白,便不再调笑她,安慰道:“平远侯生得高大俊朗,京中多少贵女都赶着嫁给他呢!”   安然还是摇头。   厉害的人她都怕,斗不过没关系,有自知之明就好——离得远点不就成了?   三娘挺喜欢自己这个庶妹,她本就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安然在郡王府帮了她不少,她对安然也很有好感。等安然到了说亲的时候,让母亲给安然寻一门好亲事,也算是报答她了。   三娘在心中暗自合计着。   马车再度平稳的行驶起来,安然也松了口气。   三娘也不再提平远侯的事,姐妹二人聊了几句家常,气氛倒也很轻松愉快。   南安侯府。   还未到申时,太夫人、赵氏等人早就得了信儿,说三娘夫妇要过来,大家都隆重的准备起来。就连南安侯安远良都被特意叫回来,一会儿三姑爷来时他得作陪。   听闻世子、三娘一齐把安然送回来,六娘姐妹三个在太夫人处听说时,心里头想的面上都没显,可出了荣安堂的门,七娘便立刻变了脸色。   毅郡王府的事虽说从太夫人到赵氏都是瞒着的,可七娘、十娘都有姨娘在赵氏院中服侍,这点子事早知道了。六娘回来半年多,再加上刘妈妈帮她,自己也有些消息渠道,是以姐妹三个早就知道了。   原本她们都很庆幸自己跟着五娘出门了,而不是留在家里。尤其是十娘,她心里清楚,如果她在家,要去的人多半是她。若是她们三个在,让哪个去都轮不上安然。   三娘的性格十娘太清楚了,娇蛮任性、脾气又倔又急……虽然人不坏,可世子出了这样的事,十娘可没信心能劝住三娘别犯糊涂。   反正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她们俱是幸灾乐祸让安然得了去。   尤其是七娘,她正看安然不顺眼,这次若是安然办砸了,在嫡母面前交代不过去,赵氏只会更加厌恶九娘。都不用她再想着怎么收拾安九,从此安九在侯府怕是再没出头之日了。   总之安然去了,姐妹三个皆大欢喜。   可谁知道,苏妈妈带回来的消息是三娘被安然劝住了,没闹起来;南妈妈掌灯时分回来后,更是说三娘留下了九娘,还说三姑爷回来后,三姑奶奶和三姑爷竟然没吵起来,一派风平浪静。   至于更细节的一些情况,南妈妈便只对赵氏一个人说了。   到了今日,三娘夫妇更是亲自送安然回来,安然不过是侯府的一个庶女罢了,竟有这样的待遇!不得不让人羡慕嫉妒。   六娘和十娘心中皆有了不好的预感。   怕是九娘这次回来,要在太夫人、赵氏跟前露脸了。   七娘则是更直白的多。“到底安九走了什么狗屎运,好事都让她赶上了!”   她倒是忘了,就在一日前她还幸灾乐祸来着。   申时初刻。   南安侯府一众人都候在太夫人的荣安堂,外面传来消息,说是三姑奶奶三姑爷九姑娘到门口了。   太夫人尚且沉得住气,赵氏早心焦的张望。   不当面见到三娘,从她口中听到无事,赵氏的心就放不下来。   六娘、七娘、十娘皆是穿了各自漂亮的衣裙,很是用心的打扮了一番。她们三个站在赵氏的身后,安安静静的垂手立着,只有七娘忍不住,时而抬眼张望。   安锐、安锋也从学堂里回来,他们和由奶妈抱着的安珏站在一处,准备和安远良一起接待他们的姐夫云诜。   忽然院子里传出一阵响动。   是三娘她们到了!   赵氏“噌”的一下子便站了起来,她早就坐立难安了,此时也顾不得太夫人还在。   “三姑奶奶、三姑爷、九姑娘回来了!”门口打起帘子来的小丫鬟扬声通传。   只见绕过屏风后,先出现的是三娘夫妇,后头跟着安然。最让赵氏赶到欣慰的事,三娘和云诜看起来好好的,似乎并没有因为李氏的到来而出现裂痕。   六娘、七娘、十娘姐妹三个的目光则是首先落在安然身上。   不光是她们,除了眼里只有女儿的赵氏,其他人看到安然时也不由暗暗吃了一惊。   今日盛装的安然看起来有种咄咄逼人的明丽惊艳,甚至比上次去郡王府参加春宴时,更加漂亮几分。醉仙颜的上衣、明蓝色的十六幅湘裙……这套衣裳决计不是安然能有的。   而且她头上的簪子、珠花看起来也有些眼生。   小姑娘们对这些都格外敏感,安然身上不同她们马上觉察出来了。   感受到几道并不善意的目光,不用想安然也知道是谁。或许她们原本计划着看自己的笑话吧!   三娘和云诜给太夫人、赵氏、安远良行礼,六娘姐妹、安锐兄弟都过来给三娘和云诜见礼。   “九娘贪玩,想来添了不少麻烦!”安远良客气的同云诜寒暄。   云诜对安然的印象不错,他朗声笑道:“九妹很乖巧懂事,三娘也喜欢她,若是得了闲,让她多去陪陪她姐姐才好!”   三娘的妹妹在场的算上安然就有四个。云诜只提了安然,多少有些不妥。可云诜身份尊贵,便是他言语中有一二得罪人的地方,也没人敢挑他的错处。   六娘等人只得把怨记到安然身上。   安远良听了忙连声称是。   赵氏闻言,始终半悬着的心总算放了回去。看来云诜还很爱重三娘、即便来了李氏,三娘也是云诜敬重的原配嫡妻。   知道三娘回娘家一趟,自是有许多话跟太夫人、赵氏说,他便体贴的提出去外书房坐坐,安远良便带着三个儿子陪着云诜出去了。当云诜亲自抱着安钰出去时,赵氏和三娘眼底俱是闪过一丝安慰。   只剩下了太夫人、赵氏和三娘姐妹五个。   出了李氏这么大的事,安然知道三娘肯定要跟太夫人、赵氏商量的,故此便识趣的和六娘三个一齐退下了。   ******   “哟,咱们侯府的大功臣回来了啊!”才出了荣安堂的门没多久,七娘便按捺不住了。   原先在她眼中,安然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罢了,除了一张漂亮脸蛋,处处都不如她。可突然之间,棘手的难题被安然解决了,不单她们的祖母、嫡母会对安然更有好感,如今看来她们的三姐、姐夫也都很喜欢安然。   七娘哪受得了这个,前两天她还单方面的跟安然闹得不可开交,正想着怎么整治她,可如今看来,她一时间很难再动安然!   “七姐慎言!”安然听起来觉得刺耳极了。   她心力憔悴的从毅郡王府回来,实在也没精力再应付七娘这小儿科的言语机锋。“我不过是去毅郡王府做客,叨扰了三姐一日罢了,哪里有什么功劳?”   七娘气急,却又一时想不出话来噎回去。   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然越低调约好,若是嚷嚷出来才真的有问题。   “如今咱们九妹攀上高枝儿了,自是看不上咱们姐妹了。”七娘气急败坏的道:“你也不过跟我一样是个庶女罢了,姐夫夸你一句,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三姐的嫡亲妹妹了?”   “五姐才是三姐的正经嫡亲妹妹!”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七娘怎么就不能跟六娘、十娘学一学,别把视线老放在她身上。   安然已经懒得跟七娘争辩什么了。   眼下三娘的事只是刚开头而已,李氏的生产、孩子要怎么安置等等,安然还是惦记着三娘应付不过来。   就算七娘她们跟三娘隔着嫡庶,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安字,三娘好了,侯府也才能更兴旺。可看起来,她们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   “七姐别这么说,大家都是姐妹,哪里就这样生分了。”十娘如今也不好作壁上观,出来劝道:“九姐才从回来,也一定累了。若是有什么话,等晚上再说也不迟!”   六娘也忙出来做和事老。   上回绣像的是虽是七娘挑起的,可安然已经猜到其中也少不了六娘的推波助澜和十娘的默认。   如今安然在郡王府、侯府都很得脸,她们便后悔不该明里暗里排挤安然。   起码不能再这样显眼——   如今更受宠爱的安然隐隐成了三人的公敌。   若是安九真的得了三娘青眼,三娘又是嫡母最疼爱的长女、毅郡王府的世子妃。且她们的姐夫云诜和平远侯还有些交情、她们姐夫也夸了安九……   如果真的一个人能嫁给平远侯,谁的可能性最大?   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第31章 事态   昨日回到侯府后,安然心中一直隐隐有些不安。   倒不是她在乎六娘、七娘、十娘暗地里对她的敌视。此刻她早把平远侯的事忘了,她想不到姐妹三人会因此恨她。   她放心不下的,还是三娘。   昨日从侯府离开时,安然觉察到三娘重新施了脂粉,眼皮略显透亮、微微发肿,一看就是哭过了。在自己面前三娘还会撑着姐姐的架子,即使歇斯底里的闹也不肯示弱。可到了赵氏跟前,三娘就是个孩子,她自然会倾诉自己的伤心委屈。   赵氏的神色也不大好,只是还强撑着笑容罢了。   安然心中很清楚,事态仍在发展,李氏进门只是个开始罢了,更难的还在后头。   李氏和她未出世孩子就像是扎进三娘喉咙中的一根刺,动一动都是要痛的,却又拔不出来。   “姑娘,您看这些东西,可是要给六姑娘她们拿过去的?”锦屏捧着一个包袱过来,见安然又坐在窗边出神,便忍不住担心的问道:“姑娘,您不舒服吗?”   自打从毅郡王府回来,自家姑娘就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没事。”安然回过神来,她招手示意锦屏过来。“拿来我看看。”   三娘送她的东西安然让人都搬了出来,把料子分出三份质地、颜色都差不多的来;发簪的样式和镶嵌的宝石各有不同,为了不分出姐妹间的薄厚来,安然尽量选着价值差不多的分派。   在一旁绣花的青梅见了,不免嘟囔了一句道:“姑娘干嘛把东西给七姑娘呢?别人也就罢了,七姑娘可没少挤兑您!”   “姑娘面前不许胡说!”锦屏忙出言制止她道:“姑娘们之间的事,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青梅扁了扁嘴,没再吱声。   “你去厨房给姑娘端雪梨羹,在外头也不许乱说话。”锦屏嘱咐了她一句,便让她出去了。   安然莞尔。   相处久了,青梅和青杏在她跟前拘束越来越少,尤其是青梅性子更活泼,在她面前向来是敢说敢笑,很讨安然喜欢。不过论起心思细腻来,她还是比翠屏、锦屏差了不少。   到底是两人年纪尚小,少了历练。   “姑娘,其实青梅说的也没错!”见青梅走了,锦屏也忍不住道:“您把东西给了七姑娘,未必能落到好。兴许七姑娘还觉得,您送她的东西一定是您不喜欢的、或是其他姑娘挑剩下的。兴许更给了她找茬的理由呢,岂不是得不偿失?”   安然摇了摇头。   “即便她这么想,我也得把东西分出去。”安然道:“今儿我从毅郡王府中回来,身上穿戴的衣饰,都与在侯府时不同,很显然是三姐送我的。我是三姐的庶妹,她们也是。如此薄此厚彼,于三姐的名声也不好。”   “若是我实心眼儿的都留下,六姐她们会怎么想?岂不是我太贪心了!”安然示意锦屏把她方才分好的,分别包起来。“往后大家姐妹都在侯府住着,总不能真的闹僵了。”   若是安然要闹僵了,纵然错不在她,可长辈们也会觉得不好。   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不是吗?   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要侯府住着,最好还是要跟其他姐妹和平共处,且七娘和十娘还有姨娘在嫡母身边服侍,纵然赵氏不喜欢她们,未必不会听进几句她们的话。反正她又不想嫁给平远侯,最根本的矛盾算是不存在,应该不难吧?   “把这些分别都给姑娘们送过去。”安然想了想,道:“让桃枝、桃叶去给六姑娘、七姑娘送,青杏给十姑娘送去。”   锦屏抱着东西答应着去了。   桃枝和桃叶是太夫人处来的人,纵然七娘不高兴,也不敢随意给脸子。让三人同时出去,也免得七娘再说什么挑不挑剩下的。若是七娘再揪着安然说一些诸如礼物有薄有厚,给她的不好如何,可这些是三娘送的,她若是嫌不好嚷嚷起来,自然还有嫡母赵氏收拾她。   若是机灵点的,就别在这当口再生事端。   “姑娘,昨日汐姐儿和沐哥儿来,虽说是您去郡王府了,太夫人却是亲自见了她们,还赏赐了东西。”翠屏撩帘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荷包。“您吩咐的东西我也给汐姐儿了,这是她留给您的。”   安然忙接过来。   只见简单的荷包上绣着一枝梅花,针法还有些稚嫩,但看出花了心思。   打开后里头有一张薄薄的纸,四角都用浆糊黏住了。   这孩子!安然笑着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把四角都撕开,里头是歪歪扭扭的几十个字。   翠屏见状识趣的退了出去。   放下帘子的那一瞬,她看到了安然正翘起嘴角,目光温柔的看着信中的内容。   安沐才上学没多长时候,字尚且写不大好,会写的字也不多。要把想说的话,用自己会写的那些字表达,恐怕写这封信,他和安汐花了不少心思。   在信的末尾,安沐还画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鸡,正在啄地上的米粒。   安然顿时红了眼圈,泪盈于睫。   孩子们都还记着她的话,并等着有那么一日,能重新回家去。   *****   当桃枝捧着东西到了七娘的院子时,正巧丽姨娘来看七娘。   桃枝放下东西后,口齿清晰的说着这些东西的缘由。   七娘眉毛一挑就想找茬,丽姨娘忙拼命给她使眼色,制止了她。   “辛苦你跑一趟。”丽姨娘笑呵呵的道:“百香给你妹妹拿一百钱买糖吃。”   桃枝落落大方的道谢,随后就跟着百香出去了。   “姨娘,你为何不让我说话?”七娘有些不满的道:“我此刻整治不了九娘,难道连她身边的丫头都怕?”   丽姨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呀,什么时候能跟人家十娘学学!凡事多动动脑子!今儿可不是九娘来给你送礼,这是三姑奶奶给妹妹们的,你若是说了什么,岂不是打了三姑奶奶的脸?夫人会绕过你?”   “再说了,你只看来人是原先太夫人院里的小丫鬟,你就不该甩人脸子。”   七娘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   “要说这九姑娘也是心思玲珑剔透,模样也好,恐怕往后是个有造化的。”丽姨娘叹道:“只吃亏在身边竟没一个旧人扶持。”   “姨娘,你今儿过来就是为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七娘不乐意了,她不快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总跟我对着干。本想借着观音绣像让她在母亲跟前吃个大亏的,可如今她因为三姐的事在母亲跟前很有脸面,动她就很难了。”   见七娘一副怏怏不快的神色,丽姨娘忙安慰她道:“我的儿,你也不必担心。你三姐那件事且没完呢!怕是夫人的大半精力都要被牵扯过去。”   七娘不解。   “九娘不是把三姐给劝住了?”她疑惑道:“三姐和姐夫一起把安然送回来,不是已经和好了?三姐既是都能容下那李氏,还有什么可再费心思的。哪个男人还没个三妻四妾的。”   丽姨娘却是直摇头。   “李氏有身孕这件事瞒了三姑奶奶这么久,快要生产才回来。咱们三姑奶奶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她不得气疯了才怪。”丽姨娘分析道:“这一时是压下来了,等到那李氏生下孩子,还有的闹呢。”   “李氏能蛮这么久,自然是个厉害的。咱们三姑奶奶呢,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这往后啊,还有得闹呢!”   丽姨娘又嘱咐了七娘,道:“你凡事只多向十娘学学,你看看,这府里头哪个不夸十娘乖巧懂事?镇日里别总想着怎么跟九娘过不去,小心哪日惹得夫人不快,她正烦心,吃亏的是谁可说不准!”   七娘满脸不耐烦的答应了。   “兰姨娘那一脸唯唯诺诺的软弱样子,却不想竟生了个七窍玲珑心思的女儿!十娘乖巧?说她心思重还差不离!”看着七娘,丽姨娘不由叹道:“怎么我就生了你这么个直肠子!”   七娘把脖子一梗,不理她。   丽姨娘只好软语哄了她几句,七娘脸色才好看些。   方才来时,丽姨娘找了要给七娘送衣裳的借口过来的,也不宜久留,走之前有把七娘身边服侍的人都嘱咐了一遍,这才离开。   ******   安然从毅郡王府已经回来几日了。   姐妹四人又开始每日去听风轩跟着何先生读书、做女红、学琴的日子。只是往日还会过问她们功课的太夫人和赵氏都淡了不少心思,尤其是赵氏,看起来总是一副思虑甚重的模样。   就连太夫人都受了影响。   这日天色不好,才过了中午就一阵乌云密布,天色暗沉沉的压下来,胸口有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下午的女红和古琴被暂时取消了。   安然已经让人点了灯,坐在罗汉床上准备再绣一点绣像装裱时用的纹饰。   才拿起针,安然蓦地心慌了一下,针没拿准,手指被扎出血来,还把布料给弄脏了。   安然叹了口气,正准备重新换料子时,锦屏急匆匆的从外头回来了。   “姑娘,郡王府传来消息,说李氏刚刚生了个儿子!”   第32章 应对   安然当即便愣住了,手中的针线和布料都滑落到地上。   最坏的可能竟然真的出现了,李氏生下了世子的庶长子!原本安然还期待过,若是李氏生下个女儿,对三娘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任是李氏再厉害,没有儿子傍身,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可谁知李氏肚皮如此争气,竟一举得男!   还不找三娘要怎样的愤怒、生气,会不会气急败坏下,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来?   虽然在她离开郡王府前反复叮嘱了,太夫人和赵氏想必也没少提点她。可是安然能理解那种愤怒又无力的情绪,即使道理都明白,可情绪上却很难控制。   尤其是安然已经见识过三娘的歇斯底里,那一地的碎瓷片、差点砸到她头上的瓷瓶,直到这会儿安然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安然定了定神,问道。   锦屏回答道:“我去针线上的刘婶子那儿拿给您改的衣裳时,听夫人院中的小丫鬟说的。她们几个还未留头的小丫鬟不知道轻重,混传的。可我想着,这事儿应该错不了。”   安然点点头。   消息既然都送了出来,定然没差了。这是毅郡王的长孙,原先世子没有留下嗣子,只有一女,虽说李氏的儿子是庶出,比不上嫡子身份贵重,可到底占了长,往后的日子也错不了。   怕是李氏的身份也要母凭子贵,跟着水涨船高了。   如今三娘要如何自处?   当她看着云诜和李氏在一起,还有个儿子,仿佛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她像是个外人一样,插不进来……这样的感觉可太难受了!尤其是原本她跟云诜夫妻恩爱,今昔对比只会更让自己难过。   再加上李氏手腕高超,说不准藉此把云诜的心给笼络住,到时候三娘被激起脾气,闹上几场。云诜会越来越觉得李氏温柔贤淑、善解人意;而对比之下三娘却是歇斯底里,不懂事……   凭着上一世的经验,安然越发只往坏处想了,三娘的处境很艰难!   “我知道了。”安然深吸一口气,缓缓的道:“这几日约束咱们的人,乖乖的在院子里待着,不许出去乱跑。如果夫人处有事,就你和翠屏去,让小的都留下。”   锦屏答应道:“是,我记下了。”   她清楚安然的顾虑,无疑李氏诞下庶长子这件事,对于三姑奶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了,夫人这几日肯定也是忧心烦闷,没准儿这股子气就撒到谁身上,大家都得夹紧尾巴小心做事。   安然让锦屏退下了,自己捡起地上的针线和布料,也无心再绣,都扔到了罗汉床的簸箕里。她托着腮在小几上发呆,凝神苦想破局的方法。   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李氏的儿子报到自己身边养,从此切断他跟李氏的联系。这样外人也挑不出错来,能养在嫡母身边,也是庶子的造化了。可是三娘会欣然接受吗?   如果三娘但凡表现出一点儿不妥来,恐怕郡王妃、世子都不会把孩子交到三娘的手上。   安然越想越头痛,苦苦思索着两全之法。   她还不知道,她的想法倒是跟太夫人在某些方面不谋而合。   荣安堂。   太夫人得到这个消息时,心中也是猛的一震。   她很清楚三娘性格颇似赵氏,不够贤惠大度、心里没多少城府,最适合做人家的小儿媳妇。虽说三娘也是个明理、聪明的,若是往后为宗妇、为郡王府主母,三娘的那些手段心计可就不够看了。   如今三娘会陷入这样的僵局,未尝不是因为本身的问题。   可事到临头,当务之急是解决三娘的困境。   太夫人正一个人静静的在内室思考时,只听到外头传来赵氏的声音。   “太夫人可还在安歇?”赵氏满脸的焦急,她迫切的道:“我有急事找太夫人!”   不等丫鬟们传话,太夫人镇定冷静的声音便从内室传来。“进来罢。”   赵氏也不用人掀开帘子,自己大步流星的撩帘而入。   “娘!”赵氏心急火燎的道:“李氏生下了姑爷的庶长子,三娘可怎么办是好!”   太夫人示意她坐下,沉声道:“慌什么?亏你还是三娘的母亲,这时候你都慌了神,三娘岂不是更没有主心骨?我问你,给郡王府的礼备了没有?”   赵氏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李氏挺着快临盆的肚子进府,你也好、三娘也好该早就有了准备,她极有可能会生下庶长子,否则她也不会这么小心遮掩着,快临盆才回来。”太夫人提醒赵氏道:“如今慌慌张张的,不仅无济于事,反而会自乱阵脚!”   听了太夫人的话,赵氏才稍稍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娘,如今您看来,该如何是好?”赵氏想着如今三娘的困境,自己力有不逮。虽说她深恨太夫人的隐瞒,却也不得不承认太夫人的手腕。如今三娘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为了自己的女儿,她情愿向太夫人低头!   太夫人听完,没有正面回答,却问起了要送过去的礼品都准备了什么。   赵氏起急,却不得不耐着性子一一答了。她话音未落,却见太夫人皱起了眉头。   “只有这些?”太夫人的声音中透出一丝不悦。   赵氏觉得委屈,那些可是她比照着给国公府嫡长孙洗三礼时送的礼品,甚至比那时还要厚很多!怎么太夫人的意思,还是嫌少?   “两个月前、庆国公府的嫡长孙、宁远侯府的嫡孙洗三、满月的礼加起来也就这样了。”赵氏为自己辩解道:“李氏的儿子虽是长子,可也只是庶子罢了!”   “若是这回是三娘诞下嫡子的话,你也是这点子东西打发了?”太夫人的神色不太好看。   赵氏眼底闪过一抹不屑,她忍不住道:“那怎么一样?若是三娘的孩子自然是嫡长子,未来侯府的继承人……身份可金贵着呢,李氏的儿子哪里能比得上?”   言下之意便是她已经抬举李氏和她儿子,太夫人您还有什么不满的?   “愚蠢!”太夫人重重的拍了炕几,上头摆着的香炉似乎都跟着颤了一颤。她目光凌厉的看向赵氏,冷声道“便是他们的身份再尊贵,和李氏的儿子能一样吗?将来李氏的儿子是要叫三娘一声母亲的!”   “你拿出去的东西是在给三娘做脸面!”   赵氏被弄蒙了。   “依你说,三娘该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太夫人看了赵氏一眼,问道。   赵氏被太夫人看得心虚,她声音有些不稳道:“最好便是把那孩子放到身边来养……或是给姑爷身边抬两个贴心人,到底是有知根知底的人,生下的孩子才养得熟……”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自己也觉得后面的话不靠谱。   太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   跟赵氏这样的人生不起气来,三娘对侯府很重要,她世子妃的身份必须稳住。   “这回要厚厚的给李氏之子准备洗三礼。”太夫人神色端凝的道:“就比照着给三娘嫡子准备的东西来。”   赵氏满脸的不可置信。   “那……那也太厚了罢!”赵氏想了想,有些肉痛的道:“不过是个庶子罢了……”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   都到这时候了,还在计较礼的薄厚,重要的是能解决眼前被动的困境。   “眼前最好的法子就是把这孩子抱到三娘身边来养!”太夫人耐着性子道:“洗三那日咱们送上重礼,再邀要紧的亲戚前去观礼,满月时广邀亲戚都去,只把这孩子当做三娘的嫡子来对待——”   赵氏蓦地瞪大了眼睛,她明白了太夫人的意思。   不动声色的向众人宣告,三娘很重视这个孩子,她和云诜婚后四年无子,对孩子有所期待很正常。但凡有了个庶子,三娘喜欢也是正常的。若是三娘要抱到自己身边养,那时最平常不过的。   若是三娘的娘家来的亲戚又多、送的礼又厚,简直就是默认将来这孩子记在三娘名下,才有这样的排场。   这样一来,但凡毅郡王妃、郡王世子是个明理的,都会觉得高兴。   庶长子的抚养权就自然而然的到了三娘名下,李氏虽是侧妃的远房亲戚,可当初没名没分的跟了世子,如今大着肚子回府,虽说生了庶长子,到底也不好看。   若是三娘松口,把孩子抱到身边来养,肯好好待这个孩子的话,郡王妃和世子就再没有不满意的。   赵氏沉默了片刻,咬着牙答应了。   她倒不是全然心疼东西,更重要的是她怕三娘性子犟,一时半会回转不过来。   赵氏忧心忡忡的走了。   三娘会好好配合吗?   ******   当安然得知赵氏正在大力筹备送李氏之子的礼物、并通知她们姐妹准备洗三礼那日去郡王府时,她便明白了赵氏的用意。   故意为个庶子办得这样隆重,恐怕也是动了把孩子抱过来养着的心思吧!   摆在眼前的难题有二。   一是三娘肯配合吗?说服三娘就是个大难题。毕竟就在十来天前,三娘还没有松口!   二是李氏肯给孩子吗?李氏隐忍蛰伏许久才回到侯府,又是一举得男,岂肯轻易的就松手?她又不傻,肯定也想到了,若是三娘开口,以她现在的身份肯定争不过三娘,还是肯定是要被抱走的。   她会坐以待毙吗?   安然想起那日在三娘院中见到的李氏,眉眼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无论三娘的态度如何冷漠、她帮着敲打李氏的话如何难听,李氏都没露出丝毫的委屈、不甘来。   故此安然早就认定李氏不是个简单的。   那么太夫人和赵氏的计策能成功吗?   虽说如今看来是最好的办法了,安然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第33章 洗三   南安侯府在李氏生产的第二日,就送了派人送了厚礼过去。   等到南妈妈过来回话时,安然姐妹四个刚从赵氏处出来,安然走慢了一步,当她慢吞吞的走到廊庑下时,听到里头传来赵氏和南妈妈说话的声音。   她凝神听了片刻。   “……瞧着三姑奶奶的脸色不好!”南妈妈的声音不高,满是忧虑的道:“见了我送去的礼单子,三姑奶奶脸色更沉了几分,质问我您为何准备如此厚礼。”   虽然看不到赵氏的神色,安然也能猜到她的焦急。赵氏十分发愁,只叹道:“这孩子也忒不懂事了!我做着一切还不是为了她好!如今李氏生下了儿子,她还不好生想想自己的以后!”   南妈妈劝了赵氏两句,又回道:“我去时,世子、郡王妃正在李氏的院子里看孩子。我偷偷问了画屏,画屏说三姑奶奶只去看了一回便再没去过,孩子都没抱一下。”   安然心中咯噔一声。   难不成自从李氏的孩子出生后,三娘连点表面功夫都没做?郡王妃、世子会怎么想三娘?这时他们都沉浸在孩子出生的喜悦里,谁还能记起三娘的委屈?   如果三娘做得稍微有些不妥当,郡王妃、世子都会觉得三娘不懂事,也不配做世子妃!   果然听到里面传来瓷器摔倒地上的声音,接着便是赵氏愤怒的声音。“三娘也太不懂事了!这样岂不是要被人抓住把柄了?还怎么把李氏的孩子抱过来养?”   南妈妈又是劝她不止。   “九妹,你想什么呢?”见安然落后了许多,六娘奇怪的问道:“怎么不走了?”   安然猛地回过神来。   她忙摇头笑道:“没什么!我这就来。”   七娘和十娘走在前面,闻言也回头看了安然一眼,只不过七娘不屑的撇了撇嘴,十娘却是善意的笑了笑。   “明日去三姐那儿,咱们都穿一样的衣裳好不好?”七娘突然歪过头对十娘三人道:“就像上回去定国公府时一样!大家一样就能看出咱们是姐妹!”   十娘和六娘却是不好接话。   她们跟七娘有两套一样的衣裳,往常去国公府、王府时都曾穿过,整整齐齐的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可是后进府的安然却是没有的,七娘这么说,是在明明白白的挤兑安然了。   安然只专心低头走路。   “啊,我忘了九妹妹没有!”见二人不说话,七娘才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她冲着安然似笑非笑道:“九妹妹,我一时心直口快,妹妹可别计较……不若明日妹妹穿件跟我们衣裳一样颜色?也不是很打眼!”   谁知安然还是不理她,还是神游天外的样子。   七娘脸上便有些挂不住,有种抡圆了膀子使劲儿打出去一拳,却达到了一团棉花上。   “好了,七姐。”十娘出来笑道:“我那件粉色的衣裳被我不小心勾破了一处,前两日才送到了刘婶子那儿给织补织补。前些日子母亲给七姐的那件天水碧的褙子,我看就很好看!不若三姐就穿那件?”   六娘也出来劝道:“十妹说的是,那件衣裳颜色好,正合适春末穿呢。”   这时气呼呼的七娘脸色才好看些。   在甬路上分开后,剩了十娘和安然并肩走着。   “九姐,七姐素来就是这个性子,你就别跟她计较了。”十娘道:“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安然闻言笑了笑,表示自己不在乎。   其实她真的不在乎,这一路上七娘的挑衅,远不及南妈妈在嫡母跟前的回话对她的震动大。   李氏的孩子才出生,想来才生产完的李氏也没体力挑拨离间,搞什么小动作,三娘怎么能自己先一步把自己的把柄递了过去?   若是三娘继续这样下去,根本不用李氏出手,三娘在郡王妃和世子面前的印象就全坏了。   “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出门呢!”安然见十娘还要再劝,她已经懒得应付了,便道:“明儿可是三姐的好日子,咱们可不能去晚了。”   十娘笑着应了。   可是她看了一眼像是藏着满肚子心事的安然,不由有些疑惑。   她们三姐的好日子?不若说是她们三姐最难熬的日子罢!十娘自小跟三娘一同长大,见识过在家中做女儿时被娇宠着长大的三娘是怎养的性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不气的跳脚才怪。   她已经从兰姨娘处听说,嫡母跟祖母商量过后,准备在众人面前明过路,把李氏的儿子抱到三娘身边养。她们这如意算盘打得好,只怕是三娘不肯接受。   明日还指不定怎样的不可开交……   ******   翌日。   安然早早的便起来梳洗打扮,换了身鹅黄色的褙子、白色的挑线裙。换好衣裳后对着镜子想了片刻,还是让翠屏帮她绾了个双丫髻。这时候显得稚气些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厨房也早早的给各位主子的院里送来了早点,安然吃了两块藕粉桂花糖糕,又喝了一碗粟米百合红枣羹,便放下了筷子。   十娘这时也都准备妥当,过来寻安然了。   姐妹两个相携往外走,正巧在甬路上遇到了七娘和六娘,二人俱是打扮得十分俏丽,只不过七娘头上的发钗更华丽一些、六娘的更低调些罢了。   等四人到了荣安堂时,她们的嫡母已经在服侍太夫人用早饭了。   今日的洗三礼,南安侯府的姑娘们、爷们儿也都是要去的,同去的还有赵氏、太夫人。   太夫人上了年纪,除了通家之好的婚嫁大事,等闲她是不出府的。今日为了三娘的事,太夫人也按照诰命的规制妆扮起来。   石青色遍地金葫芦双喜纹长褙子、姜黄色的综裙,头发整齐的梳起来,带了几件镶青金石、碧玺石的首饰,立即便透出几分高贵大气来。   赵氏服侍太夫人用过早饭,又服侍太夫人漱了口、喝了茶。她虽没说什么,可脸上的焦急之色却越来越重,她已经有些沉不住气。   刚过了辰时初刻,便有婆子来回话道,说是出门的车架准备好了。   赵氏殷殷的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暗中叹了口。随后她起身,赵氏忙上前同苏妈妈一左一右的扶住太夫人,软轿已经在门口准备好。   出发时,赵氏同太夫人共乘一辆马车,安然同十娘、六娘同七娘共乘一辆马车。   同上次去郡王府参加春宴时的欢快气氛不同,安然姐妹四个都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故此都是规规矩矩的,连话都少了许多。   尽管临出门前太夫人嘱咐过“今日是你们三姐的好日子,到了郡王府要高兴些。”可彼此都心知肚明,这可真算不上什么高兴事!   姐妹四个都应了,甭管真心假意,脸上的笑容都深了几分。   很快马车一路平稳行驶到了郡王府。   今日的郡王府也很热闹。虽说只是庶长子,可这也是郡王府难得的一件喜事,世子也算有后了。故此郡王府的那边的亲戚、郡王妃的亲戚、以及三娘的娘家南安侯府的一众人。   不单是侯府还未出嫁的四个妹妹,还有庶女四娘、三娘的嫡妹五娘,两个人也都来了。   这一回三娘在门口迎着来参加洗三礼的女眷。   安然很清楚的记得,就在不久前,三娘那张年轻美丽的面庞上洋溢着快活的气息,神情骄傲,眼中闪闪发亮。那时的她还是大家欣羡的对象……   还没过了多久就出了这样的事,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到,三娘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如先前了。虽然今日三娘穿了件石榴红十样锦妆花褙子,脸上也精心的上了脂粉,可眼底的那抹憔悴疲惫是遮掩不住的。   安然不由有些担心三娘会在众人面前失态。   难不成这两日出了什么事?三娘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好。   办洗三礼是件喜事,三娘作为主母本应该欢欢喜喜操持才是,可她显然没做到。好在来参加洗三礼的都是关系近的亲戚,对三娘倒也都是了解的。   因为有各府的长辈们过来,郡王妃也过来接待贵客们。洗三礼是用过午饭后开始,长辈们便都去了郡王妃处,和三娘平辈的奶奶姑娘们,都去了三娘处。   “三姐,我想去看看小外甥!”安然不顾三娘的脸色,主动提出了要去看孩子。   六娘三个诧异的看了安然一眼。原本在家中时,安然是最省事、话少的一个人。今日本来三娘心情就不好,安然还敢主动提,这不是要惹三娘不痛快。   果然,三娘听了之后,蹙起了眉。   “三姐,这可是我的头一个小外甥!”安然笑眯眯的道:“我觉得好奇,想去看看!您放心,我不会笨手笨脚把小外甥惹哭的!”   三娘微微一愣,看着这样的安然,她又想起了李氏进门那日,站在她身后帮着她说话的安然。   鬼使神差般的,三娘便点头答应了,带着安然和其他三个庶妹去了李氏的院子中。   七娘和六娘、十娘对视一眼,皆发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安然在三娘面前竟如此敢说话,更奇怪的是,她们一向厉害三姐竟是对安然言听计从的模样?   还未进门,便听到里头传来了男子爽朗的笑声。   三娘立刻变了脸色。   安然上前握了握三娘的手,她低声道:“三姐,进去后切不可如此!高兴些!”   三娘很勉强的点了点头。   姐妹五人走到廊庑下,便有小丫鬟过来掀起帘子,脆生生的道:“世子妃和四位亲家姑娘们到了!”   她们方一进去,只见姐夫云诜抱着一个大红色锦缎的包被,正一脸高兴的笑着。隐约从包被里透出一张尚且有些皱巴巴的小脸儿,云诜舍不得撒手。   那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刺痛了三娘的眼睛。   见三娘没出声,安然忙拽了拽她的袖子。好歹房中只有云诜和两个奶妈、两个丫鬟在,安然也不管僭越不僭越了,笑道:“姐夫,能让我看看小外甥吗!”   这会儿三娘才挤出一抹笑容道:“九娘想看看哥儿,我便带着她们过来了!”   安然不由在心中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时候三娘该说是她要带妹妹们看小外甥多好!难不成自己不提,三娘就能忽略他的存在吗?   云诜的笑容顿了顿,随后似是意有所指的道:“难为你有心了。”于是把孩子交给奶妈,让奶妈抱过去给安然姐妹看。   这时候六娘几个也凑趣说孩子可爱,鼻子眉毛眼睛统统说了一遍像云诜。安然在一旁笑着,只明显感觉到了三娘和云诜的气氛不对。   明明她走那日,两人还很是恩爱,怎么过了短短十几日,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世子,前院来了要紧的客人,请您过去呢!”外头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云诜嘱咐了奶妈两句,要仔细照顾哥儿云云,就要往外头。后来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三娘说了句“今日辛苦你了。”便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三娘眼眶发涩,用力了眨了眨眼,才把眼泪憋回去。   碍于有李氏身边的人在,安然虽是有许多话想问,只能都忍住了。好生把孩子交回到奶妈手上,三娘便带着安然姐妹出去了。   今日还有一大堆事要三娘招呼。   安然姐妹自然由郡王府的两个庶女接待,安然一面跟她们谈笑,心里却是焦急的。世子很重视这个孩子,即便是外头有事,抽空也要来看看儿子。而三娘一看就是跟李氏、跟庶子相处不愉快的样子。   这不摆明了夫妻间要离心。   午饭摆在了郡王府西面园子的花厅中。所幸来客不多,五桌女客就都坐下了。   入席前安然偷偷观察了太夫人和赵氏的神色。只见太夫人还是面色如常,笑容满面的跟众人寒暄,仿佛今日是她的孙女生下了嫡子一般高兴。赵氏的功力就有些不够了,安然敏锐的觉察出赵氏神色间带了一丝不安。   莫非和郡王妃没谈妥?果真三娘出了什么问题不成?   再好奇也不可能此时打探,安然只得坐下,照常和大家一起说话。   三娘的娘家南安侯府从太夫人到底下的姑娘们都到了,郡王妃的娘家嫂子、侄媳妇都到了,跟毅郡王府走的近的惠安郡主、泰郡王府都只派了儿媳妇儿来。   虽说是庶长子、郡王府看重,可今上重嫡,皇室宗亲起码要做做样子。   用过午饭后的洗三礼才是今日的重头,故此大家都很快用过了午饭,喝过茶后便让人去抱孩子,要正式开始洗三。   正当大家移步准备过去时,突然有小丫鬟来通报,说是郡王说了,有位要紧的客来了,要郡王妃带着世子妃亲自去接。   大家都面面相觑。   来人是谁?竟这么大的排场?   第34章 来客   一时郡王妃带着三娘去二门迎接了,大家都在翘首以盼这位客人。   安然同样很好奇。   洗三礼都是关系近的亲戚过来,正式广邀亲朋好友前来庆祝的事满月宴或百天。这位突然赶来的客人,竟要郡王妃和世子妃一起去迎着,想来是位身份尊贵的人。   莫非是皇亲不成?   安然还在自顾自的猜测着,只见郡王妃和三娘一左一右扶着一位满头银发的妇人走了进来。   她并不认识这人,只听身边的郡王府庶女云芳低呼一声道:“这是临安大长公主?”   安然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云芳跟安然见了两面,也算是熟了些。她便低声告诉安然道:“这是当今圣上的姑母临安大长公主,在一众皇亲里算是有几分颜面的。她是先太子的庶妹,曾在皇后身边养过一段时日。”   安然知道当今圣上云舒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当初先太子遇害,云舒被定国公偷梁换柱的抱走抚养长大,云栩害死太子后得到了皇位,当初的绝大多数宗亲都是不敢言语,是以等到云舒登基后,跟这些宗亲的往来都淡了。   反而是最先站出来支持他的世家、朝中官员跟帝王的关系更近。皇室宗亲们虽说想往帝王跟前凑,可因为旧事很有些底气不足,再加上云舒明说了后宫里只守着皇后一个,往后宫送女儿吹枕边风这条路也断了。   云芳压低声音,又嘟囔了一句:“不过是占了那时没在京中的便宜罢了,又没有做出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事来!……这会儿倒很摆起长辈的款儿来。”   “芳姐儿,你胡说什么呢!”云蕊忙低低的喝止她道:“你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云芳悻悻的闭口不言。   安然听了这只言片语,心中的疑惑更大了。这位临安大长公主看起来该是很有颜面,否则也不会郡王妃亲自去迎。可听云芳的话音,这位大长公主似乎没有那么厉害?   众人见大长公主来,纷纷起身行礼。   照理说,以她大长公主的身份,只是郡王府添了个庶子而已,实在没必要亲自来。   只见临安大长公主身着一身石青色遍地金的宫装,满头的银发一丝不苟的的梳起来,发间戴的首饰是皇室才能用的规制,冷色的宝石在银发里熠熠生光。一双眼睛透着锐利的光,微垂的嘴角透出些许严肃的气息,看起来很强硬。   “诸位不必多礼。”临安大长公主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今儿是毅郡王府的好日子,世子得了长子,是大喜事。大家若是为着我来了就拘束起来,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这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可安然就是有种怪怪的感觉。   原本洗三礼的来客便没有临安大长公主,即便这回是三娘生下了嫡子,邀请的来客也未必会有大长公主。如今她不请自来,是福是祸还很难说。   “我看时候差不多了,别耽误了哥儿的洗三。”大长公主笑道:“快把哥儿抱来我瞧瞧。”   本来洗三的仪式就已经准备就绪,方才大长公主来才耽误了下来。这时郡王妃一声令下,自然下边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很快两个奶妈便带着一个收生婆子,抱着才出生三日的孩子到了郡王妃等人面前。   “哥儿生得真好。”临安大长公主甚至接过来,在怀中抱了抱,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道:“我看眉毛眼睛更像世子多一些!往后这五官都张开了,定是个俊俏的哥儿!他娘的模样我看着就很喜欢,这孩子嘴巴就像他娘。”   大长公主的话一出口,三娘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不但是她,赵氏也是神色微闪,只有太夫人不动声色跟着称赞了一句道:“果真是随了世子,哥儿这面相也是个极有福气的。”   来客们也都心里犯嘀咕,大长公主这话说得不妥。正经的世子妃还在这儿,大长公主怎么就越过了三娘去夸一个根本没怎么在众人跟前露过面的李氏?   这也太反常了!   好在众人都在恭维着说吉祥话儿,很快便把这话头遮掩了过去。   在诸位贵客面前,安然、六娘姐妹几个自然是没位置的,她便随着云芳、云蕊一同往后站了站。   香案上供奉好了碧霞元君、琼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痘疹娘娘等十三位神像,各色的供品也都已摆放妥当。   盛着桂花心、龙眼叶、艾叶等熬成汤的金盆已经摆放好。   “添盆”仪式开始后,头一位便是身份最尊贵的临安大长公主。只见大长公主身边服侍的宫人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添完清水后,拿出里面的一对赤金镶嵌宝石的金麒麟,放到了金盆里头。   众人眼底皆是闪过一抹惊讶。   大长公主竟是往里头添了如此贵重的东西!看来她是有备而来,何时临安大长公主和毅郡王的关系这么好了?   收生婆子忙说了几句吉利话。   接下来是郡王妃,她往里面放了一个赤金的长命锁、一对精致的金手镯。   等到太夫人的时候,太夫人往里面放了一个金镶玉的长命锁、并六对金裸子。   见世子妃的祖母如此大手笔,大家心中俱是清楚,看来这孩子是要抱到世子妃身边抚养了。这也正常,毕竟世子妃婚后多年无子,好容易妾室生了儿子,她肯定是要接到身边抚养的。   来客们俱是放了不少金银之物,收生婆子一句接一句的吉利话,让人听了心情舒畅。   洗三之后便是云诜抱着孩子去祭祀祖宗,又把孩子抱出去给外头的男客看了一圈。   折腾了这大半日,客人们纷纷告辞。太夫人、赵氏作为三娘的母亲和祖母自然要多留一会儿,奇怪的是临安大长公主也没有离开。   长辈们都留在了郡王妃的正院中说话。   安然姐妹跟着云芳、云蕊去了花厅中说话,四娘、五娘则是跟着三娘往一处去了。   四娘生得不错,皮肤白白净净的,大大的眼睛。可是在三娘、五年面前便差了一截儿。再加上素来是三娘强势、三娘又嫁的最好,四娘只嫁给了靖海侯府的庶子,在嫡姐面前更是抬不起头来。   行事、动作见不免有些唯唯诺诺的感觉,只让三娘看了更心烦意乱,懒得搭理她。   五娘在一旁劝自己的姐姐。   “三姐,你快别跟姐夫置气了,好好服个软,把孩子抱过来养着。”五娘低声道:“时日久了,你还怕笼络不住姐夫的心?还怕那李氏不乖乖俯首帖耳听命于你?”   三娘脸上余怒未消。   “你可知道,昨日云诜要给那孩子取小名儿叫什么?”三娘恨恨的道:“竟想叫元哥儿!他这是什么意思!”   “元”这个字用在庶子身上,三娘听了后又生了一场气。虽说他的头一个孩子,可毕竟是庶子。若是往后三娘再诞下子嗣又该怎么排行?还要被庶子压一头吗?   五娘无奈的道:“你何必为了这事跟姐夫置气?”   “我只是气不过——”三娘满脸的不悦。   跟着云芳、云蕊走了的安然心中也十分不安,她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从午饭前嫡母的脸色便不好,今日临安长公主的举动,想来会更让嫡母不悦。   不过长辈们说话,自然没有她去听的份儿,她只能强撑着神色如常的和几人说话。小姑娘们有什么可聊的,不过是今年又出了什么时兴的花样子、首饰哪样好看、夏天快到了,该做些什么颜色的衣裳、该如何搭配。   郡王妃是个会做人的,表面上从不苛待庶女。她自己只生了两个儿子,所以对庶女也称得上大方。   云芳、云蕊的日子也还不错,虽说比之其他郡王府正经的县主差一些,可比一般高门的庶女都好过上不少。故此二人谈吐举止皆是落落大方。   六个小姑娘年龄相差不过,再加上六娘、十娘刻意的讨好、恭维,简直称得上是相谈甚欢。   六娘她们在花厅中等了好久,直到又上了第二回点心,太夫人和赵氏才从郡王妃院中出来,一起出来的还有临安大长公主。郡王妃忙都送了出来。   得了消息早就等在二门前六娘姐妹,看到四人的表情各异。   太夫人一如既往镇定,眉目间也闪过一抹忧色,赵氏则是表现得更明显。郡王妃脸上的笑容也不全然是喜悦,也有几分僵硬。唯有临安大长公主心情的很好的样子。   等到临安大长公主上了轿子,太夫人才跟郡王妃道别。   她们姐妹见情况不好,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话,唯恐引起什么事端来。   下了软轿,安然几个先等着太夫人、赵氏上车后,才能去上后头的车。   等到赵氏上车时,她的动作突然一顿,转身看了安然一眼,目光十分复杂,仿佛有期待有怨恨……   安然被看得莫名其妙。   马车很快便平稳的在路上行驶着,太夫人和赵氏的这一车安静极了,落根针都能听得分明。   “大长公主这一插手,三娘可就太被动了!”赵氏的声音突然在马车中响起,她有些激动的道:“咱们侯府也该再送过姑娘进来,给世子做贵妾,帮衬三娘!”   太夫人目光如炬,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要选谁?”   第35章 危机   今日从毅郡王府听回来的消息,全是不利于三娘的。   容不下妾室、庶子……虽然郡王妃没有点明,可太夫人和赵氏听出来她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当太夫人舍了面子问起孩子的抚养权能否交给三娘时,郡王妃婉拒了。   从李氏进府不过短短的十几日,连这短暂的时日三娘都没能做个表面功夫让丈夫、婆母满意,以后只会更难!   郡王妃只说孩子还小,不适宜离开生母,等到孩子大些后再说。   这就相当于是变相的拒绝了!   赵氏立刻便有些沉不住气,好在太夫人端得住,有些话看不说破,心领神会就好。故此太夫人还同郡王妃相谈甚欢,言笑晏晏的模样完全没表现出事情没谈拢的焦急,镇定极了。   太夫人的这份镇定持续到临安大长公主把她和赵氏、郡王妃叫到一起时,交代的那些话说出之前。   李氏竟不单单是李侧妃的远房亲戚,更同临安大长公主有着不浅的渊源!   大长公主只说李氏是她一个故人之女,那位故人对她很重要。她要郡王妃对李氏多些照拂,也当着太夫人和赵氏的面,让毅郡王府给李氏一个世子贵妾的身份。   她提到李氏诞下子嗣有功,给抬个贵妾并不过分。   大长公主的话说完,不仅赵氏脸上神色是掩饰不住的又惊又怒,就连太夫人都微微蹙了眉。   就算是大长公主,也能这样插手别人的家事?这样的人进门,是需要正室点头同意的。如果李氏爬上了云诜的床时,提这样的要求不单是三娘不答应,整个南安侯府都不会答应。   可如今李氏大着肚子回来,又生下了庶长子,还有大长公主撑腰……   太夫人一阵心惊,难不成从一开始,李氏就已经步步为谋吗?在被三娘折磨时,李氏并没有反抗什么,即便那时她可能有了身孕,也并没有因此张扬。三娘要云诜送她走,她就乖乖的走了,也没提起跟大长公主这层关系。   她可真能忍耐!   到这时,她顺利生下庶长子,这才把底牌亮了出来,不止让三娘措手不及,也让南安侯府非常被动。   作为三娘的祖母、母亲自然是对李氏的作为又惊又怒的,而郡王妃心中非常不痛快。   大长公主说起来身份尊贵,可也要看看同当今圣上的关系如何!毅郡王妃很清楚,帝王并非真心尊敬这位庶出姑母,毕竟先太子被害时,临安大长公主不在京中,回来后不也照样仰云栩鼻息而活。只不过帝王当初已经下手清理了一大批当时与此事有干系的宗亲,皇后劝住了他。赶尽杀绝,帝王的凶名太甚于江山无益。   是以一些当初没有做成帮凶的、只做了壁上观的皇室宗亲,便被帝王放过了。   临安大长公主便是其中之一。   好歹毅郡王府当初有过从龙之功,虽说与帝王的血脉远近比不上临安大长公主,可论起得圣心来,未必比不上大长公主!   可这些家事又不能放到朝堂上去吵,也不值得到皇后娘娘跟前去告状。   只不过是个世子贵妾罢了,临安大长公主不是个心胸宽广的,被她惦记上,恐怕于毅郡王府也无益。   纵然在心中有一百个不情愿,毅郡王妃也还是答应了。   此情此景下,太夫人和赵氏就是再不愿意,也只得点头同意。难道她们以南安侯府之力,还能同大长公主、郡王妃抗衡不成?退一步说,三娘还要在毅郡王府生活,闹翻了对三娘没任何好处。   若是不答应,三娘不免要背上善妒、不孝的名声,那时委屈也都变成了没理。   太夫人和赵氏俱是带着一肚子气从郡王府离开的。   故此在马车上,有了赵氏的那句话。   荣安堂。   回到了侯府后,太夫人和赵氏屏退了一众服侍的人,婆媳两个头一次在内室密谈。   “娘,若是李氏成了贵妾,那三娘要如何自处!”赵氏又是愤怒又是着急,她声音已经发颤了。“您也看到了,李氏的心机手段之深,远非三娘可比!”   “她还有庶子傍身!如果给了她贵妾的身份,她是可以把孩子放在身边抚养的!您今日也看到了姑爷有多喜欢孩子!长此以往,世子的魂儿都要被她勾走了!”   太夫人深深的蹙着眉。   赵氏的担心不无道理,李氏定然会挤兑得三娘无法立足郡王府。三娘若是在世子面前失了宠爱,在郡王妃面前失了关照,三娘的日子只会比如今更难过几分。   纵然郡王妃也不会喜欢被大长公主逼迫着给李氏贵妾的身份,她本该和三娘站在一条战线上。可若是三娘行事屡屡出差池,恐怕郡王妃对三娘失了耐心,寻出错处来废了她世子妃的身份,另娶一位身份更高、更有手腕心机的贵女做世子妃!   三娘的地位地位危矣!   要知道赵氏是最心疼女儿的,当初她也对安远良的宠妾做出过“去母留子”的事来,虽然被她拦下了,可她绝对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如今能说出主动让庶女去郡王府做贵妾,也下了很大的决心。   “三娘家里的四个妹妹,你想选谁去?”太夫人的语气比在马车上时缓和了许多。   赵氏听出了太夫人的松动之意。   府中的四个庶女,在赵氏心中过了一番。理论她私心想要从小长在她身边的庶女去,她们对侯府更依赖、且她们姨娘也都控制在她的手中,若是敢有非分之想,她也能辖制。   可偏生这两个庶女,七娘性子刁蛮像极了三娘,又是直来直去的;十娘性子虽好,模样却又差了些。   然而这两个人的容貌都比不上从府外回来的六娘和九娘。   娶妻娶德,娶妾娶色。   这个人是要去给云诜做妾的。   六娘不仅多才多艺,性子温婉,生得如花似玉,且她已经十五岁,正是到了配人的年纪,去服侍云诜也更合适一些。   至于九娘……   九娘甚至比六娘更漂亮了些,让人见了便有种眼前一亮的惊艳之感。只是她年龄小了些,还不到十四,身条还没完全长开。学识、才艺上也是不行的。   赵氏还记得三娘提过,李氏也算是个才女了。   到底哪一个更合适?   “九娘。”   赵氏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出了她心中的人选。   太夫人似乎并不吃惊,她只是问道:“为什么选九娘?她还不到十四,服侍世子并不妥当,也不适合很快受孕,更不能生下庶子。”   “她的话,三娘还能听进去两句。”赵氏咬牙道:“上回九娘去郡王府劝三娘,不仅劝住了三娘没闹起来,还能让三娘、姑爷一起把她送回来,甚至姑爷还夸了她一句!”   太夫人闻言,摇头叹道:“没错,三娘那时是听了九娘的话。”   “可你要知道,三娘之所以能被九娘劝住,是因为九娘是她的妹妹,自然为姐姐打算。”太夫人话锋一转,淡淡的道:“若是九娘成了姑爷的贵妾,三娘可就未必肯听她的了。”   赵氏默然。   太夫人的顾虑有道理,她了解自己的女儿,或许三娘恨九娘,比恨李氏更甚!   可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赵氏眉头紧锁。   “今日的事不许声张出去,你再回去好好想想!”太夫人一时间也难以定夺。   赵氏点点头,也没有心情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太夫人也不用服侍的人进来,一个人去了小佛堂。   三娘的事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事,更关系到侯府的未来。若是她走错了一步,怕是整个侯府都要跟着受牵连。   赵氏的提议也没错。   在目前的状况下,送一个庶女进去,想来郡王妃看在有所亏欠三娘的份儿上,会答应的。好歹是出身侯府,一个贵妾的身份是跑不了的。身份上恐怕比李氏还要高些。   正适宜跟李氏打擂台,最好是能尽快获得世子宠爱,早日生下庶子,才能稳固三娘的地位,稳固和郡王府的联姻。   六娘、七娘、九娘、十娘……   她们中,到底哪个才是最合适的一个?   太夫人微微合了眼,陷入了沉思。   ******   安然姐妹四个还不知道今日郡王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晚饭都是去太夫人院中摆的,那日却是说太夫人累了,让她们在自己院中用饭,也不用她们去探望、请安。   肯定是与三娘有关没错,四人都隐隐约约的猜到了。   难不成是把孩子抱到三娘身边养没谈妥?   安然默默的在心中猜测着,李氏进门已经无可回转了,现在只有想办法尽力挽回这件事带来了恶劣影响。   恐怕她们三姐已经给姐夫有过不止一次的争执了!回想起世子对三娘稍显冷淡的模样,安然心中就觉得不好。好在他们夫妻还是有感情的吧!最后世子还是对三娘说了那样一句话。   可三娘如不能就此改变她对李氏和庶子的态度,恐怕夫妻感情只会一日日消磨,过不了多久,只会夫妻反目、离心。   再加上李氏又是个厉害的。   恐怕三娘要吃大亏了!   “姑娘,您让我打探的事,有回音了!”锦屏撩帘而入。   第36章 人选   见安然身边没人,她便低声道:“我让我娘暗中帮我打听了许多在侯府中旧日服侍的人。”   安然立刻打起精神来,认真听着。   “都说十三年前,并没有听说府中有过九姑娘。您的姨娘,也没在侯府中出现过。”锦屏凝重的道:“甚至更早之前,六姑娘也是如此!”   安然闻言,立刻道:“这些人此时都在何处?”   “除了服侍在太夫人院中的人,这些人都被陆续发卖或是到了别院、庄子上服侍。这么看来,十几年前在府中服侍的人,竟在不知不觉中都被被陆续换了下来!”   安然眼底闪过一抹错愕。   这么说来,自己和六娘在侯府算是从来未存在过的人!   怪不得前世她没有回到侯府,什么幼时走失、什么体弱要在外头修养,全部是为了捏造她们身份的谎话!   安然浑身发冷。   若是如此,太夫人或赵氏,拿捏自己太容易了。自己对抗她们,无异于是螳臂当车。   如果她们愿意,也可以让自己和六娘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过是个无依无凭的庶女罢了,又有谁会关心、在意?   “夫人年轻时为人如何?”安然定了定神,想到自己曾经的猜测。“在兰姨娘、丽姨娘之前,府中有过别的姨娘吗?故去的也算。我四姐的姨娘呢?”   锦屏想了想,颇有些期期艾艾的回道:“回姑娘的话,听我娘说,夫人刚嫁过来时,靖北侯府正是鼎盛时,咱们南安侯府却是差了不少。当初夫人算是下嫁了……夫人很在乎侯爷!”   “在丽姨娘前,侯爷身边只有几个通房丫头。”锦屏谨慎的回道:“我问过了,从没有人被抬过姨娘。四姑奶奶的娘,便是原先侯爷身边的一个通房生得,只可惜是个没福气的,她身子弱,生下四姑娘后还没多久便撒手去了。”   她到底是府中的下人,也曾在赵氏身边服侍。不好就直接说赵氏仗着娘家的势强,便在侯府中横行霸道,不许南安侯身边有人在。可安然听出她的未尽之言,肯定是因为赵氏善妒,娘家又厉害,赵氏自是一头独大。   嫡妻跋扈强硬,看她们爹的相貌就是个风流的多情公子。在家中不敢,会不会他干脆就此背着赵氏,在外头养小的呢?   如果这样的话,就能解释为何有六娘和自己的存在了吧!   “如今看来,靖北侯府和咱们南安侯府哪个更厉害些?”安然又问。   锦屏这次回答很快,她不假思索的道:“当然是咱们侯府!自从靖北侯府是舅爷当家后,就很不如老侯爷在时。咱们侯府也算是有从龙之功,自是比靖北侯府更体面些。”   安然点点头。   十一年前的那次机会,抓住的人此时都过得不错。甚至包括陈谦家,也是早早认定了今上能登基,送了大笔的银子去充实军费,这才有了往后的泼天富贵。   想来如今赵氏的娘家势弱,再加上赵氏只生下两个嫡女便再无动静,赵氏才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吧!   南安侯一直没有嫡子出生,也没有庶子,日久了大家都只会说赵氏自己不能生,还极为善妒,弹压着妾室也不许让其有孕。这样的名声可就太不好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七娘和十娘的姨娘才有机会去服侍安远良,生下了庶女,被抬了姨娘。   “大爷、二爷的姨娘都是哪里的人?是从外头买的还是府里的人?是太夫人的身边的还是夫人身边的?”   锦屏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道:“大爷、二爷的姨娘很少有人敢提起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仿佛有一个是太夫人给的,有一个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丫头。”   安然顿时变得神色凝重。   先前锦屏告诉她的,说是安锐、安锋的姨娘们都是因为“用巫术诅咒夫人”才被发配到家庙中,安然就觉得奇怪。府中没有嫡子,将来很可能家业就是有这两个庶子之一继承。   且就算是有了嫡子继承侯府,可是庶子日后也能考取功名或者分的一部分家里产业,日子肯定也过得不错。这两个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只安心等着孩子长大便是了。   若是能考取功名,能过做官扶摇直上,未尝不能给姨娘也挣个诰命回来。   这样算来,二人还是很有盼头的,不至于自掘死路。   还有一点很奇怪,之前安然没有意识到。若是赵氏抓住二人这样的把柄,岂会只把二人发配家庙就甘心?依着赵氏的性子,非得要了二人的性命不可!   莫非这只是个托词不成?   安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安锐、安锋的生母岂会不知道安分守己的好处?只怕赵氏当初动了去母留子的心思!   想到这儿,安然不有一阵胆寒。   其中有一人还是她从靖北侯府带来的,她仍不手软。   这样心狠善妒的赵氏……怪不得自己和六娘一直没在侯府露面,恐怕是早就被人抱走养起来了吧!既然自己的奶奶是太夫人身边的人,六娘的身边的刘妈妈也是太夫人身边的人……   暗中操纵这一切就是太夫人吧!   在儿媳妇娘家势头正强时,她便忍耐赵氏,任由其在府中飞扬跋扈、作威作福,借赵氏娘家势力来扶持自己儿子;等到赵氏娘家不如之前时,便再出手,逼得赵氏不得不给安远良身边抬人,最近更是又把六娘和自己接了回来。   太夫人真是太厉害了!   这份忍耐就非常人所能及,这才是最可怕的。   安然蓦地又想到了李氏,那也是个非常能忍耐的。若是给了她机会,没能准儿能做到哪一步。   “我知道了。”安然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犹自有些惊魂未定。她勉强笑了笑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下去吧!”   锦屏见安然脸色不好,忙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等等。”   安然又叫住了锦屏,她脸色苍白又疲惫的道:“今日的话不许透出一个字去。”   锦屏连声应了,赌咒发狠的保证。   安然摆了摆手让她下去了,自己一个人犹在出神。   照目前的情况看,她只有人人摆布的命运了。为何上一世自己没能回来,仍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莫非上一世嫡母的娘家一直强势,太夫人便没有机会?   安然有种想破头都得不出答案的无力感。   ******   赵氏回到院中,便把南妈妈叫过去说话。   “你把那日九娘去三娘府上时的经过再说一遍。”赵氏冷着脸,面色很不好看。“越仔细越好!”   南妈妈见赵氏脸色骇人,忙拼命搜刮着脑海中的记忆。   “那日先是九姑娘进去了,让我们在外头等着。”南妈妈苦苦思索的道:“先前还有几声争吵声,还有瓷器摔碎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些哭声。到了后来便没了声音,想来是三姑奶奶已经被九姑娘劝住了。”   “后来是九姑娘出来,让丫鬟们去服侍三姑奶奶沐浴更衣,自己去了小厨房做点心。”南妈妈一直都在外头候着,对屋中的情况并不知晓,只能根据她看到的来说。   “再后来三姑爷回来了,没多久九姑娘也端着点心回来了。”她回忆道,突然南妈妈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仿佛是银屏去小厨房叫的九姑娘!”   赵氏紧紧拧着眉,没有开口。   南妈妈只得继续说下去。“等到九姑娘进去后,没多久三姑爷便出来了。原本咱们听到的信儿是三姑爷宿在外头,要接李氏回来。那一晚三姑爷竟然回来用了晚饭,看起来跟三姑奶奶恩爱一如往常。”   “三姑奶奶留下了九姑娘,九姑娘晚上是也很懂得避嫌,据说在厢房里一步也没出去。”   傍晚的时候三娘便让南妈妈回去了,只留下了安然,故此南妈妈之后的事情只是听银屏、画屏两个人说过。   “你看九娘如何?”赵氏沉吟半晌,突然问道:“性子脾气比起十娘如何?”   南妈妈被问的一愣。   “依奴婢看,九姑娘其实还不错。”南妈妈不知道赵氏的用意,只得谨慎的回道:“性子是个柔和温婉的,脾气也好。奴婢斗胆说一句,最难得的是,九姑娘真诚。”   赵氏挑了挑眉,道:“此话怎样?”   “奴婢僭越,说句难听的,三姑奶奶府上的事,原本是与九姑娘不相干的,咱们府上让九姑娘去,也实在是因为别的姑娘、姑奶奶都不在。九姑娘才跟三姑奶奶见过两面,纵然是姐妹,又有多深的感情?”   “可九姑娘却是在全力帮着三姑奶奶。”南妈妈低声道:“奴婢听画屏、银屏的话,无论是在三姑爷面前、还是在李氏面前,九姑娘没少想法子给三姑奶奶解围。”   赵氏沉默了片刻。   “这两日你安排一下,让锦屏和画屏两个回来一个见我。”赵氏揉了揉眉心,疲惫的道:“我要亲自问问。”   南妈妈忙答应下来。   “夫人,三爷吵着要找您!”正在一片寂静中,突然帘外响起来石妈妈的声音。   听见是自己的幼子,赵氏的神色立刻柔和了几分。她忙道:“快把钰哥儿抱进来。”   她的话音才落,只见门口的帘子被撩了起来,露出一张粉嫩可爱的小脸儿,被奶娘抱在怀中的安珏,正张着双臂,嘴里嚷嚷着“娘、娘——”   赵氏的心立刻柔软成一片。   “钰哥儿乖。”赵氏把安钰接过来抱在怀中,柔声哄着道:“钰哥儿想娘了?”   “娘这几日都不陪我玩儿了。”已经三岁的安钰吐字清晰,虽然还有些奶声奶气的,却能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娘总是忙,我想娘陪我玩儿!”   连日来都是忧心三娘的事,确实少了对幼子的关注,赵氏忍不住一阵愧疚。   看着怀中儿子白净粉嫩的小脸儿、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让人忍不住去呵护、想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可他还太小了!   安锐、安锋跟安钰差了许多,安钰在年龄上实在吃亏,而且安钰身子又弱……如果三娘不能扶持帮衬他,怕是安钰继承侯府都会成问题!虽说五娘更聪明些,可她嫁的人不如三娘,丈夫不如云诜出息。   就算是三娘同世子过不下去了,断没有和离的可能。毅郡王府大可以用三娘善妒这一点休了她,三娘的颜面便完了。   一定要保住三娘在毅郡王府的地位!   赵氏抱紧了怀中的幼子,下定了决心。   ******   今日云诜下衙早,路过朱雀大街时,看到程记铺子新鲜出炉的白糖糕,不由拉住缰绳,停下了马。   这是三娘很喜欢吃的点心,记得新婚时他每日下衙都会给三娘买上一份热乎乎的白糖糕,甚至有时候还要排上一会儿队。他从不用小厮,都是亲力亲为。   三娘明媚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可是算起来,他们已经相敬如冰许多日了。   云诜叹了口气,翻身下马,去买了一份热腾腾的白糖糕带走。   他不想跟三娘一直冷战下去,三娘曾经为他付出很多,他心中也是爱着三娘的。可李氏和东哥儿已经存在了,如果三娘能接受她们母子,他们便能恢复如往昔。   是他对不起三娘在先,他会好好补偿她的!   云诜一路想着旧事,策马回了郡王府。进了大门,云诜才想提着白糖糕去三娘院中,只见两个小丫鬟在甬路上背对着他,一面走,一面笑着说话。   “方才从李姨娘那儿出来,正巧哥儿醒着,他还冲我笑了,真是太可爱了!”一个粉衣的小丫鬟笑道。   另一个身穿蓝衣的小丫鬟也附和道:“可不是,哥儿的模样真招人疼,那一笑让人软到心坎儿里。”   云诜本来没在意,听二人提到东哥儿,心中不由一动。   于是他要迈进院子的脚步不由一滞,他把手中提着的点心递给了身后的小厮墨松,低声道:“你把点心给世子妃送过去,我先去趟李姨娘那儿,等会儿就回来。”   墨松应了一声,接过点心提着去了正院。   洛月阁。   李氏才喂饱了怀中的哥儿,正低声哼着温柔的小调,轻轻拍着他的背,哄着他玩儿。   才出生的孩子嗜睡,一日里难得有一会儿时候是醒着的,李氏便衬着这难得的功夫,逗弄着他。   云诜到了洛月阁时,院里只有两个小丫鬟在忙活着晾衣裳。廊庑上还站着一个婆子,看起来有些年纪了,不是很堪用的样子。云诜见了不由皱了眉。   “今日东哥儿可好?”云诜也不让人通报,自己撩帘而入。   最后云诜还是跟三娘妥协了,只给长子起了乳名“东哥儿”。   里屋只有李氏,还有两个奶妈。   见云诜进来,李氏忙要起身撑着要行礼,云诜忙上前按住了他。   “爷,您来了!”李氏柔美的五官上绽放出笑容,她眉眼间都洋溢着喜悦。“哥儿才吃饱了,妾身正哄着他玩儿呢。”   云诜凑近了看李氏怀中的儿子。   东哥儿很给面子的醒着,甚至当云诜伸出手指戳他软软嫩嫩的脸蛋儿时,东哥儿竟咿咿呀呀的哼哼了两声。   云诜见状高兴极了。   “东哥儿知道爹爹来了,这么高兴呀!”李氏在一旁柔声道:“小没良心的,方才逗了你半天都不笑,你爹爹来了倒是高兴得紧!”   听了她的话,云诜更是高兴。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知道高兴不高兴?至多知道饿了要哭还差不多。   从李氏手中云诜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云诜抱着孩子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   “我们东哥儿真乖!”   云诜见孩子困了,这才恋恋不舍的把孩子交到了奶娘手中。   奶娘识趣的把孩子抱去隔壁屋子睡。   “方才我进来,看到你院中只有两个小丫鬟在干活儿,还有个不堪用的婆子。”云诜在圈椅上坐下,微微蹙了眉道:“你这儿人手够用吗?”   李氏忙笑道:“多谢爷惦记着!我这儿人少,只有我和东哥儿两个,自然是够用的。还有别的小丫鬟,您没见着呢!夫人体恤我,已经把服侍的人都拨了过来。”   云诜却仍是未曾舒展。   连衣裳都是让小丫鬟们洗,就是再有两个也不够用。且李氏才生了孩子,也需要人服侍。一个婆子两个奶娘哪里够用?   可内院的调度是主母的事……   “爷,您心里有我们母子,妾身就心满意足了!”李氏柔声劝道:“当初在外头,可不就是一个婆子、一个丫鬟,都足够用了!哪里需要那样麻烦?”   “再说了,若是真的有事,夫人也会派人来帮忙的!”   云诜眉头越皱越紧,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李氏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一层。   ******   等到三娘看到那包白糖糕时,已经冷掉了。   “这是墨松送过来的,说是世子爷特意去程记给您买的!”画屏在一旁高兴的道:“可见世子爷心里还是惦记着您的!”   “是啊,世子妃,您就跟世子爷和好吧!”银屏也在一旁劝。   三娘却是微微一笑,目光中露出一丝冷意。   她拿起那包冷掉的白糖糕,声音平静无波的问道:“既是世子买回来,那世子人在何处?”   画屏语塞。   当墨松把白糖糕送回来时,她确实是多问了一句,墨松只说世子爷去李姨娘处一趟,过会儿就来。可是这已经过去半晌了,世子还没过来。   “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出去了也说不定!”银屏忙在一旁描补道。   三娘笑容愈发冰冷。   “给我去打听,世子才回来时去了何处,此时又在何处?”   银屏和画屏见状对视一眼,心中暗叫不好。无法,银屏便出去打探了。   “……世子爷才回来时,去了李姨娘处一趟……”很快银屏便回来了。她知道三娘的性子,撒谎粉饰太平只会让三娘更生气,只得实话实说道:“这会儿世子爷去了外书房……”   这些日子以来,云诜既没宿在三娘处,也没留在李姨娘那儿,而是搬去了外书房住。   三娘笑出了声。   可在银屏和画屏听了,却是比哭还要难过。   ******   画屏接到赵氏着人传来的消息后,请示过三娘,便寻了机会回了一趟南安侯府。   “夫人,您一定要帮帮世子妃,世子妃的日子可太难过了!”画屏红了眼圈,她跪在地上哽咽道:“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她心里太苦了!她心里太在乎世子了!”   赵氏动容,眼中也闪动着泪光。   “好孩子,快起来!”赵氏亲自把画屏扶起来。   赵氏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水光,稳了稳声音道:“你随我去见太夫人。”   画屏有些不解。   “到了太夫人处,我问什么或太夫人问什么,你照实说便是了。”赵氏嘱咐了一句。   画屏忙点头不迭。   荣安堂。   太夫人似乎早就知道赵氏回来,等到她带着画屏过去时,太夫人已经在等她们了。   画屏给太夫人见过礼,便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当日九姑娘去时,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仔仔细细的给太夫人讲一遍,不许漏一个字。”赵氏道。   画屏点头,事无巨细的认真复述了一遍。   于是她从安然进去后,独自一人劝住了三娘,连三娘身上的茶渍,都讲得清清楚楚。接下来安然去做点心,并让银屏在世子回来时通知自己回来,安然是怎么端着点心进去的,说了什么,以及嘱咐她换掉了给李氏的见面礼,在李氏进门时说了什么……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画屏才口干舌燥的说完。   太夫人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九娘对三娘如何?”赵氏又问道。   画屏不太明白赵氏的意思,只得小心的说了自己心中所想。“九姑娘对世子妃可谓是尽心尽力,处处帮衬着世子妃。我们没想到的,九姑娘都想到了。说实话,如果那日不是九姑娘去了,世子妃还不定会闹成什么样。”   想到刚得到消息时,歇斯底里的三娘,仍是心有余悸。   九姑娘帮了大忙。   “娘,您看……”赵氏见太夫人始终不说话,到底有些沉不住气了。   太夫人目光扫过画屏,她缓缓开口问道:“如今三娘和世子关系如何?”   画屏咬咬牙,把前两日云诜买了白糖糕给三娘,却去了李姨娘院中,而后直接去了外书房,连三娘的门口都没登,细细的同赵氏跟太夫人讲了。   如今能帮上姑娘的,只有夫人和太夫人了!   太夫人的目光越来越冷。   “娘,我求您帮帮三娘!”赵氏突然跪在了太夫人面前。“这么一日日的消磨下去,三娘和世子迟早要夫妻反目!”   太夫人长长的叹息一声。   “求您答应,把九娘送去毅郡王府,给世子做个贵妾!”赵氏重重的给太夫人磕了头。   第37章 深渊   画屏狠狠的吃了一惊。   让九姑娘去毅郡王府?去给世子做贵妾?   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一个李姨娘已经让自家姑娘快疯了,还要把九姑娘也要送进去给世子做妾?自家姑娘会真的疯了的!   画屏惊愕的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太夫人意识到画屏也在,似乎有些不妥,亲自扶起了赵氏,并且目光凌厉的盯着画屏,对她道:“你今日听到的,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连三娘也不许说。”   画屏已经吓懵了,只知道点头不迭。   太夫人叫了许妈妈把她带出去,只留了赵氏。   “你真的想好了?”太夫人沉声道:“三娘若是不答应,你又该怎么办?”   赵氏方才用劲儿太猛,此时还是一阵头晕眼花,她强撑着道:“眼前已经这样了,再不把人送过去,三娘和世子就离了心,让那李氏钻了空子!您也听到了,那李氏勾着世子,竟不往三娘院中去了!”   “反正九娘年纪还小,一时半会儿……先不让她服侍世子。”赵氏咬牙道:“先把九娘给云诜放到房中……”   太夫人冷笑一声,道:“你这是什么主意,九娘虽说年纪小些,在她们姐妹里却是生得最好的。把这样一个绝色美人放到世子身边,只服侍笔墨伺候茶水?你觉得可能吗?”   “三娘会放心吗?”   赵氏咬紧下唇,没有吭声。无论如何,世子身边必须有一个侯府的人在,能说上话,能帮上三娘……   太夫人长长出了口气。   “九娘这孩子虽说来的时日短,我却是很喜欢她。”太夫人平静的道:“虽说她学识、才情、女红都不如六娘几个,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你也知道,当初九娘没出门,就是为了等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妹妹过来。”太夫人道:“此时她已经是侯府姑娘了,身份与两个孩子比起来简直云泥之别。可九娘始终挂念着她们姐弟,一直为她们打算。”   “侯府,需要的是这样的姑娘。”太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赵氏一眼,道:“若是与平远侯府的联姻能成,九娘无疑也是个合适的人选。”   赵氏急道:“可七娘、十娘生在侯府、长在侯府,她们的姨娘都还在,岂不是会比九娘更记挂着侯府?而且平远侯府的女主人,应该也需要一位谈吐得当、知书达理的主母吧!”   “难道九娘处事不得当吗?”太夫人几乎被赵氏气笑了。她冷冷看了赵氏一眼道:“否则你为何非要九娘去给世子做妾,六娘已经十五,恐怕会更合适吧!”   还有一点太夫人猜到了,却没说出来。   恐怕赵氏也是存了私心的,她还是更希望三娘把嫡子生在前头。六娘十五岁了,若是给了世子恐怕会很快受孕。可九娘便不同了,她才十三岁,年纪还小了点。   “而且九娘更漂亮。”太夫人道:“我知道你想说,娶妻娶德,可是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平远侯也是凡人,看了岂不会动心?或许把九娘许配给平远侯,平远侯会坐实了这门亲事……”   赵氏急了,她哭诉道:“可是您不能不管三娘啊!三娘在郡王府好端端,不是对咱们侯府更有好处?平远侯府的联姻……当初没把嫡女嫁过去,没准儿平远侯正不高兴,岂会同意娶个庶女?”   太夫人默然。   这也正是她最终倾向于让安九去毅郡王府的理由。   她心中很清楚,陆明修没有当初否认婚约,却不代表着他真的情愿、真的会在侯府未出嫁的庶女里娶一位。毕竟以他如今在朝中的声望地位,简在帝心,有多少人家的贵女都想要嫁给他。   太夫人也没有多大把握能让陆明修履行婚约。   故此毅郡王府代表着真切的现在,可平远侯府却是飘渺的未来。稳定住三娘的地位,便是保住了南安侯府和毅郡王府的联姻,这才是实实在在能掌握的。   她不过是想敲打赵氏两句。这些日子来,太夫人仔细考虑过了,府中的四个庶女里,九娘确实是最合适的选择。可也不能让赵氏把一切都想得太轻易了。   “就算我答应、九娘也情愿,三娘硬拦着不同意你又如何?”太夫人把最令人头疼的问题又给赵氏抛了回去。   赵氏咬紧牙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仍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请您指点我!”   话说到这份儿上,太夫人也不跟她再绕弯子,直接道:“先把九娘送过去,只说是陪伴姐姐。但要让三娘知道,九娘是要给云诜抬贵妾的,给她一段时间适应。改日你把三娘叫回来,把这桩桩件件的事,都跟她说清楚。”   “想来这些日子她也吃了不少苦头。”太夫人叹道:“她和世子是夫妻,如今一日日冷淡下来,她也该明白了。在家是千娇百宠的娇娇女,出嫁了岂能事事如意?”   赵氏眼底泛起水光,哽咽着答应了一声。   太夫人突然自嘲的笑了一声。   “郡王妃处也不必知会了,她那样一个聪明人,自然能闻弦歌知雅意。”她淡淡的道:“等到三娘彻底想通那日,再摆酒让九娘过门吧!李氏的事上,郡王府对侯府有所亏欠,如今再把九娘送过去,她不会反对的。”   赵氏忙点头答应不迭。   “我累了,你回去吧。”太夫人面露倦色,挥挥手让赵氏下去了。   等到赵氏离开后,何妈妈走了进来。   “太夫人,您也不必太过担心,三姑奶奶自小就聪明,这些日子不过是她一时想不开,才把自个儿困住了。”何妈妈深得太夫人信任,府中的事情也都能说得上话。“等到过些日子三姑奶奶回转过来,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她的话并没让太夫人紧缩的眉头舒展。   “三娘的性子我知道。”太夫人摇头道:“是个倔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可世子房中有李氏虎视眈眈的在一旁,哪里有功夫等她慢慢回转过来?”   “您这不是选了九姑娘过去?”何妈妈在一旁轻声道:“九姑娘模样好、性子好,定能帮三姑奶奶扭转这眼前的局面!”   太夫人微微颔首。   “九姑娘自然是个好的。”何妈妈看了太夫人一眼,又有些犹豫道:“太夫人,这么没名没分的让九姑娘就去郡王府,您就不怕九姑娘心里头有怨气?或是九姑娘不情愿,岂不坏事?”   太夫人目光微闪,她转动着手上的佛珠。“若是手上没些把柄辖制住她,我怎么敢轻易让她回府?”   何妈妈有些不解的看着太夫人。   “在九娘心中,恐怕侯府的这些人,都比不上秋穗的孙子、孙女,他们才是九娘真正的亲人。”太夫人想起那日九娘故作镇定的来自己跟前请示该如何安置安汐、安沐时,九娘眼底深藏的焦灼。   她既不想视为妹妹的安汐在后宅中做服侍人的事,也不想弟弟安沐往后落个小厮的差事。九娘很聪明,她多想了一层。许是她猜到了两个孩子是侯府用来牵制她的,便先一步把两个人一齐送出去。   毕竟安沐太小,还没有定性。有大一些的安汐照看着,至少不会长歪了。   安然自以为把那点小心思掩饰得很好,可就算她有两世历练,也比不上人情练达的太夫人。然而当时太夫人就一眼就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只是没点破罢了。   “只要安汐、安沐还在侯府的控制中,九娘就不会不听话。”太夫人笃定的道:“九娘是个聪明的,她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何妈妈恍然,连连点点头。   “只有帮三娘稳固住在侯府的地位,九娘才能有好日子。”太夫人道:“九娘去了侯府,最要紧的就是得到世子的宠爱,防着李氏的阴招,对付李氏。”   何妈妈眼底闪过一抹不忍。   “九姑娘的日子可就太难了!”当初何妈妈和安然的祖母曾在一个屋住过,她忍不住道:“九姑娘今年过了生日才十四,还不适宜受孕罢……”   太夫人神色微凛。   两个姿色最好的庶女中,的确是六娘的年龄最合适。可是六娘却未必会有九娘那颗赤诚的心,从九娘上回的行事中便可看出,九娘是个善良却不软弱的。   “子嗣上还不着急。”太夫人半垂了眼,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别再让李氏挑拨下去,三娘世子妃的位置,必须牢固。”   何妈妈见太夫人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   “九娘要去郡王府这件事,让那些有心打听的人都知道罢。”何妈妈从太夫人的声音中传出一丝冷酷意味。   这消息一旦散出去,赵氏身边的姨娘便都知道了,剩下的三个庶女也会立刻知道。何妈妈道:“若是在咱们府中散布了……九姑娘岂不也会知道?若是九姑娘哭闹起来怎么办?不如只说是让九姑娘去陪伴三姑奶奶……”   太夫人冷冷一笑。   “瞒不住的。九娘一个没出阁、没定亲的小姑娘,又是三娘的庶妹。世子才得了儿子、又抬了姨娘,这会儿赤眉白眼的去了郡王府陪着三娘……明眼人一瞧便能清楚其中的猫腻!只是咱们和郡王府都一时不想点破罢了。”   何妈妈沉默着点头。   这一切已成定局,只能盼着九姑娘自己想开些,别钻了牛角尖才好。   ******   安然对这一切还浑然不知。   这几日来纵然担心三娘,她们的生活还如往常一般。除了晨昏定省,就是去跟着何先生念书、跟着师傅学古琴、练习女红。   不过这些日子来,七娘倒是收敛了许多,没有再跟她针尖对麦芒。   原因无他,只因去给赵氏请安时,七娘故意挤兑了安然几句。若是按照往常的习惯,肯定是安然落几句数落,七娘志得意满。可那一日很奇怪,赵氏却对安然格外宽容,倒是狠狠数落了七娘几句。   七娘被弄懵了,愣愣的听了下来,认了错。   或许嫡母是看在她帮了三娘的份上吧!安然在心中嘀咕着。   六娘和十娘都聪明的,见嫡母对安然的态度不同,也不敢在明里暗里撺掇着七娘去挤兑安然。   难得一段悠闲自在的日子!   这日何先生处给她们姐妹放了假,安然姐妹去给太夫人请安后,太夫人便把安然单独留了下来。   “上一回本来说让哥儿和姐儿进来看你,出了你三姐那件事,倒把你的事搅和了。”太夫人慈眉善目的对安然道:“你们姐弟也许多日子没见了。”   太夫人特意提起安沐和安汐来,安然有些受宠若惊。   她心里自然惦记着跟弟弟妹妹见面,可是三娘那儿正乱着,她怎么好意思再提见面的事,只要搁置下来。   听太夫人这意思,是让安汐和安沐进来看她吗?   “今儿正好吴妈妈回家去,你便跟了她一齐去罢。”太夫人望着安然的目光愈发柔和,她温声道:“知道你惦记着两个孩子,自己亲眼去看看也好放心。”   安然心中立刻雀跃起来。   确实比起让安汐安沐进府来看她,她更希望亲眼去看一看二人生活的地方。若是让两个孩子来见她,他们都懂事,便是不好也不会说出口。只有亲自去了,安然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   “多谢祖母!”安然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发自内心的笑容比往日温婉柔和的微笑更动人。   太夫人笑得愈发和气,仿佛只是一个疼爱孙女的祖母。   “你回去收拾收拾罢,一会儿车准备好了,吴妈妈会去叫你。”   安然高高兴兴的走了。   太夫人这样做,应该是要补偿自己那日没能见到安沐和安汐吧!怎么看自己也算是帮了三娘,太夫人和嫡母赵氏想来也都看自己会顺眼些吧!   回到凝雪院,安然忙让翠屏和锦屏帮她翻箱倒柜的找要带给安沐、安汐的东西。   哪知道她前脚刚回来,太夫人院中的剪秋便带着两个小丫鬟捧着东西进来。   “剪秋姐姐!”安然见她来,忙起身。   剪秋给安然行礼,随后才笑盈盈的道:“九姑娘,这是太夫人让奴婢送来的,说是您出门时带上,给哥儿和姐儿拿去。”   说着便让两个小丫鬟上前,其中不乏一些孩子们的小玩儿意,只不过比外头卖的要精致上许多,还有料子、小姑娘的首饰、哥儿用的玉佩等等。   若是这些都是太夫人给安沐安汐姐弟的,也太厚了些!   长辈赐不可辞。   安然只得道了谢,都收下了。   送走了剪秋,她心里正犯嘀咕时,又突然传来石妈妈过来的消息。   只见石妈妈也带了人来,同样给安然送来了一份厚礼。   安然粗略的了一合计下价值,起码得有好几百两银子。这也太贵重了罢!   太夫人和赵氏这连番而来的厚礼,安然心里有些不安,送了这些东西来,是念着她帮了三娘吗?   锦屏和翠屏倒是很高兴。   自家姑娘在太夫人、夫人面前都很有体面,这是件好事!说不定她们都觉得自己姑娘好,往后跟平远侯府的亲事……   这些东西送来,也不用安然自己准备了,安然都让人打包好,等着吴妈妈过来时,好搬到车上给安汐和安泽带过去。   吴妈妈来凝雪院请安然。   翠屏带着青杏跟着一起去了,两人带着包袱坐在后头一辆马车上。   “姑娘尽管放心,哥儿、姐儿在我们家住着很好!”吴妈妈生了一张白胖的圆脸,人便显得十分和气。“我们家有两个不成器的小子,正好跟哥儿做个伴。”   她说得客气,安然忙笑道:“汐姐儿、沐哥儿多劳您费心了!在您家,只怕打扰了呢,怎么会有不放心?”   吴妈妈笑着说了几句担不起。   去的路上,吴妈妈知道安然心中记挂着安汐安沐姐弟,便捡着平日里二人的事,跟安然说了一些。比如安沐跟着她孙子一起去读书、比如安汐在家中跟她儿媳妇学着做女红等等。   安然听得很认真。   得知两个人都过得很好,安然选在半空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到底要亲眼看看才放心!   好在吴妈妈家里离南安侯府不算太远。   安汐和安沐知道今日安然要过来,高兴的一整晚没睡好,第二日一早便早早的等在了大门口,眼巴巴的看着胡同外每一辆来往的马车。   终于,一辆悬着宝蓝色垂曼的马车出现在了胡同口,赶车的人挑了下来,牵着马慢慢的往胡同里走。   安沐、安汐知道是姐姐来了,三步两步跑到了马车跟前。   当安然掀开车帘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两张兴奋的小脸。   “姐姐!”安沐年纪小,一时间忘了之前吴大娘教过的礼仪。   安汐比他大上三岁,到底懂事些。她见了安然也是高兴得溢于言表,却是规规矩矩的给安然蹲身行礼。口中叫了一句:“姑娘。”   吴大娘教过,姐姐回了侯府就跟以往不同了。她跟弟弟只算是下人的孩子,见了姑娘是要行礼的。虽说姑娘待她们如亲生姐弟一般,也不可废了规矩。   安然闻言,先是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随后眼眶便很快湿润了。   吴妈妈从车上下来,又扶了安然下来。见安然姐弟见的气氛有些伤怀,忙笑着开解道:“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九姑娘,姐儿、哥儿还请进去再说。”   安然用力的眨了眨眼,把眼泪忍了回去。   她左手牵着安汐、右手牵着安沐,姐弟三人一齐进了吴家的门。绕过了影壁,走过了抄手游廊,安然留心观察着,吴家是个三进的院子,在寸土寸金的京中来说,算是很不容易了。   吴家把后罩房给了安汐、安沐姐弟。   院里种着两颗柿子树,还有个小小的鱼缸,两边栽着应季的花草。安然环视一圈,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有两个小丫鬟、两个婆子干活,看起来吴家的日子不错。   吴妈妈知道安然姐弟有话要说,便识趣的借着准备午饭的理由退下了。   翠屏和青杏把东西放到安汐的房中后,也借口去帮忙,把地方留给了安然姐弟。   “大姐,我好想你!”安沐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巴巴的看着安然道:“上回我和姐姐好不容易去了,大姐却不在!”   安然摸了摸安沐的头,柔声道:“是姐姐不好!我们沐哥儿别生姐姐的气!”   “沐哥儿,不许胡说!”安汐懂事,她反而劝安然道:“姐姐放心,我跟沐哥儿在这里住着很好!姐姐不必惦记着我们,等得了空,吴妈妈也答应带我们进府去看姐姐!”   安然欣慰的点点头。   三人在屋里坐下,安汐便跑去给安然倒水,又去拿点心,很有些小大人的模样。   等她回来,又条理清晰的给安然讲她们在吴家的事。安汐说的百般都好,没有一处不满意的。可安然心中明白,她们姐弟三人不能团聚便是最大的遗憾了,安汐只是懂事,不提罢了。   安然又是欣慰又是酸涩。   安沐也不甘示弱,主动把自己念了哪些书、识了哪些字,都一一说给安然。   “我们沐哥儿真乖!”迎着安沐满是期盼的目光,安然从善如流的夸他:“假以时日,我们沐哥儿一定能考上秀才、考中举人、说不定还能考上进士、金榜题名中状元呢!”   安沐的眼中闪闪发亮。   “等我考中状元,姐姐就能跟我们一起住了吗?”安沐握紧拳头,问道。   安然心中一软。她不过是随口说说哄着安沐罢了,多少人考一辈子都中不了进士,更别提通过殿试被皇上亲自点为状元了。   “能。”安然笑着应了,如果能藉此鼓励安沐好好读书,倒也不错。“那沐哥儿可要下功夫了。”   安沐郑重的点点头。   姐弟三人相处的时光过得飞快,没多久翠屏便请安然姐弟去用饭。   用午饭时安然一直在观察着安沐和安汐,见他们在吴家人面前不那么拘束,总算放下了心来。   ******   安然没能在吴家停留太久,用过午饭没一会儿,安然便回了侯府。   太夫人破例允许她出来一次,她却不能不知好歹。   到了侯府后,安然本该先去太夫人处回话的,看了看时辰,安然怕太夫人还在歇息,便准备回去换件衣裳。   进了凝雪院的门,安然便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锦屏正一脸焦急的在廊庑下站着,时不时往院门口处张望。   见安然进来,锦屏忙快步跑了过去,刚要开口,却终究还是顾忌在院中,生生忍住了。   安然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一言不发的快步随着锦屏走近了自己的屋子,才进门,锦屏便声音发颤的道:“姑娘,不好了!我从夫人处听到消息,说是要送您去毅郡王府——给三姑爷做贵妾!”   安然愣住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深渊。   门外一片春-光明媚。   安然却觉得自己看见了深渊。   第38章 破局   锦屏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安然,见她一副失神的模样,满脸焦灼的道:“姑娘,姑娘您别吓我!”   听到动静的翠屏和青杏也赶快进来,一进门就看到锦屏扶着自家姑娘,而姑娘苍白着脸,透出毫无生气的绝望来。   翠屏和锦屏都吓了一跳,二人忙把安然扶到软榻上坐下。   见安然的脸色愈发难看,翠屏直嚷嚷着要请大夫去。   “翠屏,回来。”一直没说话的安然蓦地出声拦住她,她的神色又疲惫又绝望。“我没事,不许惊动人。”   一旁的青杏见了也起急,自家姑娘的脸色这么差,哪里像是没事的。她和翠屏没有听到前因,故此只是以为安然身体不舒服,没往别的多想。   “青杏你叫上青梅,去门口守着,有什么动静都看住了。”安然扶着小几起身,对翠屏和锦屏道:“你们随我进来。”   青杏乖巧的没有多问,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翠屏用眼神无声的询问着锦屏,只见锦屏对她摇了摇头,便跟着安然一同往内室去了。   “锦屏,这消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是你无意中听到别人说的,还是有人告诉你的?”安然已经回过神来,目光清明锐利的看着锦屏道:“把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   锦屏神色一凛,她郑重的回话道:“是,姑娘。您出门后,我想着上回夫人赏下来给您的两件衣裳不大合身,要去找针线上的刘婶子改改。谁知在园子边的凉亭上,看到了夫人身边的金枝和白芷在里头说话。”   “我本不欲偷听,想快些离开,可离得不远,又有风把声音送来,她们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锦屏皱了皱眉,低声道:“我听见金枝说,如今三姑奶奶府上出事了,那李氏不知怎么攀上了临安大长公主的关系,竟请动大长公主为她说话,让郡王府念在她生育有功,给她一个贵妾的身份!”   她的话音未落,安然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不过她没有打断锦屏,锦屏便硬着头皮说下去,“如今郡王府的形势对三姑奶奶很没利,李氏年轻貌美性子娇柔,加上又有儿子傍身,难免会分了世子的宠,再加上三姑奶奶和姑爷有些龃龉……”   “所以、所以太夫人和夫人决定从三姑奶奶的庶妹里头,挑一个过去,给三姑爷抬了贵妾,好笼络住姑爷的心!”   安然还犹自镇定的听着,一旁的翠屏听得已经完全变了脸色。   “她们说,太夫人和夫人虽还没有明说,可都瞧着九姑娘更好些!恐怕这两日就要决定,不日就要让姑娘进门了!”   锦屏说到后头已经带了哽咽的声音。   “姑娘,这可怎么办!”锦屏忍不住红了眼眶,泪不住的往下流。“若是真的去了郡王府,您可就入了火坑!”   翠屏犹自满脸不敢置信,她抓着翠屏急切的道:“她们也只是听说罢了,太夫人、夫人不还没定下来吗!她们只是见咱们姑娘漂亮,胡乱猜测罢了!”   她语无伦次的道:“不过是以讹传讹,她们能有多少见识?太夫人见多识广,执掌侯府内宅多年,岂能是她们能猜测到的?这些乱嚼舌根子的小蹄子,我非去撕了她们的嘴不可!”   说着翠屏就要冲出去,一副去找二人理论的架势。   “翠屏!”安然忙起身喝止了她,又对锦屏道:“快拦住她,不许她胡来!”   锦屏一把拽住了锦屏,死命拉着她的袖子,不让她出去。   “你犯什么糊涂?”锦屏忍不住对她道:“这不过是传言罢了,你非要嚷嚷的满侯府都知道了?这才是让别人看了笑话去!”   翠屏还是满脸的不服气。   “她们不过是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罢了,和你我是一样的人,竟敢胆大包天的编排起姑娘来!”   安然闻言,双眸像两汪春水,突然结了冰。   她低下头,看着广袖上绣着的精致的百蝶穿花,微微一笑。“不必了。”   “姑娘?”翠屏犹自道:“您不能任由她们胡说……”   安然心中一暖,翠屏虽然性子直,却是一心为她。虽说相处的日子不算久,可这份真心难得。   “怎么是胡说呢?”安然翘了翘唇角,却无半分笑意。“正如你所说的,她们身份不高,却也是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她们岂会真的不知道轻重?”   “锦屏,你说她们在凉亭中说悄悄话……”安然眼底闪过一抹轻蔑之色,她挑眉道“凉亭边上只有一条路,便是你的必经之路。若是她们真相背着人说话,无论如何也该看着唯一的那条可能经过人的路吧!”   “她们那是再说悄悄话吗?”安然冷冷一笑,寒声道:“摆明了是她们想把这话直接告诉你,再让你转述给我听!”   锦屏愕然。   “不、不能罢?”锦屏回想着当时的情形,确实觉出几分古怪来。可她犹自不能相信,她竟被人设计摆了一道。“我只是去给姑娘送衣裳去……”   突然她想起来什么似的,不由睁大了眼睛。   锦屏喃喃道:“怪不得早上从夫人处请安回来,我恍惚听谁说了一句,夫人吩咐下去做的衣裳已经差不多了,这会儿刘婶子手里正没什么活计……我便想着把姑娘的衣裳趁机送去改一改……”   这就对上了。   赵氏故意引着锦屏去找刘婶子,在她的必经之路上把这消息装作不经意的告诉锦屏。锦屏乍听之下自然着急,会一五一十的告知安然。这件事,最后便是要传到安然的耳中。   安然简直想大笑几声,亏得太夫人、赵氏为了她一个小小庶女煞费苦心。   “这并不是什么谣言,十有八-九——”安然自嘲的一笑,又道:“不,可以说板上钉钉了。让我去郡王府,就是太夫人和夫人的主意!”   锦屏和翠屏急得两眼冒火,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帮安然解忧。   窗外春光明媚,一派生机勃勃的盎然之色。   安然只觉得仿佛一盆混着冰碴子的冷水兜头浇下,寒气深入皮肤,浸入四肢百骸。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她觉得冷。   “姑娘——”锦屏有些不忍道:“或许此时下定论还为时尚早!毕竟这话还没从太夫人、夫人口中说出来……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回转的余地!”   安然神色漠然的摇了摇头。   没用的。   金枝和白芷就是在赵氏的授意下来传话的,而若是没有太夫人点头,赵氏也不敢随意处置从外头回来的庶女。毕竟把她们接回来,已经不是赵氏的意愿了。   “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安然淡淡的道:“你们先下去罢,这事先瞒下来,别声张。”   除了才听到这消息那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安然都表现得过于镇定了。若是得到这个消息,她哭闹、她摔东西发泄,吵着去找太夫人、夫人要个说法,都再正常不过了。   锦屏和翠屏不由有些担心,自家姑娘镇定的过头了。   “我没事!”安然露出一抹极浅极淡的笑容,似乎随时都能消失在春风中。“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二人不敢再劝,只得满腹担心的走了。   等到她们小心的掩上门,安然起身,踉踉跄跄的往前走了几步,腿一软,便瘫倒在拔步床边的脚踏旁。   她想嚎啕大哭,她想发泄尖叫,她想去太夫人、赵氏跟前问一问,为何她尽心尽力的帮了三娘,反而落得把自己搭进去的下场?   她也想歇斯底里闹得人仰马翻。   可是,然后呢?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甚至自小都没长在侯府中,于侯府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太夫人随时都可以抹杀她的存在,让她草芥一般,消失在这暮春中。   还有安汐和安沐……自己死了,她们哪里还有好下场?   安然心里窝着一股子怒火发泄不出来,她不知道是该恨自己,还是恨谁。明明她重生了,明明她已经在很努力的改正上一世的错误,明明她这一世只想好好的活着!   把她接回了侯府,难道就是让她像个物件一样,像是一个待价而沽的美丽花瓶,这么大的事竟罔顾她的意愿!   或许她不如一件珍贵的瓷器。   瓷器尚且小心翼翼的妥善收藏、珍而重之的对她,而她,却是被丢进深渊里。   她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她又要遭受这样的命运?   不公平……   安然心里“噗通”一声,没有由来的开始浑身发颤。   多可笑!   就是在月余前,她还劝三娘,告诉她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公平,不能太执着于此,迷失了自己。如今这些话,都要还给她自己了。   她孤身一个人在侯府中,纵然太夫人是她的亲祖母,却为能为了侯府的利益,把她往火坑中推。更别提本就不喜庶女的嫡母,她最对自己更是没有半分感情。   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已!   安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出毫无意义的自怨自艾。除了徒增烦恼,对解决问题根本无济于事。   毅郡王世子贵妾。   纵然已经决定要面对现实,这个称呼还是压得安然喘不过气来。   她紧紧的握住腰上系着的玉佩,繁复的雕刻花纹深深的扣进她的掌心,疼痛她也浑然未觉。   此刻她太被动,只能任人摆布。可是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能摆脱眼前的困境。她要冷静,她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问题的关键还是出在三娘身上。   安然隐约也听了一些,三娘如今的日子很不好过,原本李氏生下庶长子就对她不利,如今跟世子还闹得很不愉快。金枝在凉亭中的话,肯定就是三娘面临的最大困境。   李氏被抬了贵妾。   这可不是随便抬个姨娘就能把她压下去的,甚至贵妾能自己抚养孩子,在主母面前也很有体面,跟主母可以随意发卖的通房和妾室不同,主母不可以随意处置她们。   原本赵氏的计划是给云诜抬两房美貌妾室,才把知墨和如兰送了过去,谁知道三娘竟一直不用,拖到了李氏回来。此时二人抬与不抬,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必须找一个和李氏身份相当的人,去分得云诜的宠爱,才能压制住李氏恩宠正盛的强劲势头。   这个人可不是随便一个丫鬟能做到的。   所以太夫人和赵氏才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吧!   安然苦笑了一声。   或许自己曾经劝住过三娘,让她们觉得自己能乖乖的在三娘身边俯首听命,还能出谋划策。难道她们就不怕自己生了异心,干脆挤掉三娘去争宠?   安然不无阴暗的想着,她们是哪来的信心?   突然,她的目光落到了身上挂着的荷包上。上面两支斜斜的梅花,针法不太平整,可她却很珍惜,是安汐替她做的。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太夫人这么好心让她出门去看安汐和安沐!   安然闭了闭眼,用力的笑出了声,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太夫人早就看穿了她的死穴在何处,把她捏的得死死!有安汐和安沐在,她怎么敢不听话?   更何况……   若她不是个笨的,就该先帮着三娘稳固住地位,不能任由李氏坐大。毕竟到了毅郡王府,安然能依靠的只有南安侯府。三娘可是世子嫡妻又是侯府嫡女,她必须要依靠着三娘。   同时她还要想尽办法,有觉悟要做三娘手中的一件利器,为三娘铲除障碍,才能仰人鼻息的活下去。   最艰难的还不止于此。   三娘恨李氏恨得牙根痒痒,安然是见识过的。若是世子身边再来个自己,三娘岂不是更要恨出血来?一时间不用李氏下手,三娘先对她处处挤兑了。   她本是要去帮三娘的,只要三娘不糊涂,就该跟她和和气气的相处,共同对付李氏。   三娘不是糊涂,只是看不开罢了。安然在心中长长的叹息一声,若三娘能放得开,何至于落得今天的地步?早些给世子抬姨娘,在李氏进门后只装作大度些,何至于落得要从庶妹中挑一个做贵妾的地步?   突然,安然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   她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了。太夫人倒也罢了,赵氏素来疼爱三娘,她不可能不管不顾三娘的感受。她们是怎么说服三娘同意的?   三娘要是个看得开的,早就回转过来了,不至于到今天。所以,把她贸然送过去对三娘并不是一件好事。   厉害如太夫人,不会想不到这些。   而且若是要送她进去做妾,太夫人和赵氏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为何不直接跟她说,用如此迂回的方法告诉她?   其中一定有什么是她利用的!   安然定了定神,拿出帕子擦干了脸上的眼泪,重新振奋起精神来。   她不会就此认命!   ******   “九娘院里还没动静?”赵氏有些不安的在房中踱步,她突然转过身,目光如刀子般在金枝、白芷身上扫过一圈。“你们确保把那些话,都一字不差的说给了锦屏听?”   金枝二人唬了一跳,忙跪下对赵氏赌咒发誓道:“奴婢们是看着锦屏进来才开始说的,锦屏绝对都听到了!”   赵氏这才把目光撤了回来。   太奇怪了,九娘竟还没有反应?是锦屏没有说吗?   自打安然从吴妈妈家回来后,赵氏就暗中派了人去凝雪院附近盯着,若是安然院子里有丁点儿风吹草动她就会知道。可凝雪院一直很安静,她想象中安然的失态,并没有出现。   或者……赵氏想到另一种可能,就是安然太沉得住气了。   赵氏想了想,又觉得太荒谬了。安然今年还不到十四,就能有这份定力不成?   “夫人,九姑娘去太夫人院子里了!”石妈妈撩帘进来,对赵氏道:“可九姑娘瞧着一切如常,看不出哭过的痕迹来!”   赵氏胡乱点了点头。   她复又坐下,却是如站针毡般不安。   荣安堂。   安然换了身簇新的衣裙去了太夫人院子中,嫩黄色的褙子、白色的挑线裙,满头黑发梳成了双螺髻,只缠了两条宝石链子、带了两朵小小的珠花。   白净细腻的皮肤上未施粉黛,少了些妩媚,多了些娇俏。   这样一打扮,看着更显小了。   “祖母!”安然笑吟吟的给太夫人请安、行礼。“孙女从吴妈妈家里回来,怕您歇息,回去换了身衣裳才来。”   即便是太夫人眼底也不由闪过一抹讶然。   安然这份镇定是她没想到的,她甚至有了怀疑,安然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哥儿和姐儿在吴妈妈家可还习惯?”念头在太夫人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她便往常一般对安然温和的道:“如果有什么不适应的,只管跟吴妈妈说,让他们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便宜才好。”   安然感激的道了谢。   她一五一十的讲起了今日在吴妈妈家中的事,表情轻松愉悦,丝毫不像为什么事所困扰的模样。   “九娘,有件事要跟你说。”太夫人温和的对安然道:“你也知道,近日来你三姐有些不好,王府中事情又多,她有些精力不济。我和你母亲想着,你们姐妹亲睦,不若过两日你就去王府中陪陪你三姐。”   安然微微一怔。   没想到是这种理由!太夫人倒是绝口不提做妾一事,只说让自己去陪伴三娘。   安然在心中冷冷一笑。   她们倒是打得好算盘,好端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陪伴姐姐,若是远些还罢了,都在京中……长住在毅郡王府算是怎么回事?在三娘身边,难免要跟世子打照面,且如今李氏的身份不同、她又是三娘的庶妹……   分明是要把她送进去做妾,还要扯上一块遮羞布。   “三姐哪里不妥当吗?”安然故作关切的问道:“那要早些请医问药才是,若是耽误了可就不好了。我自是该去看看三姐的,七姐、十妹自小跟三姐一起长大,想来她们也很关心才是,到时候我们一道去。”   谁都会装糊涂。   到了这会儿,太夫人自然看出了安然的不满。   太夫人倒松了口气,若是安然真的毫无破绽,她才放心不下。   “她们自然也是要去的。”太夫人神色不改,温声道:“你们姐妹四个里头,就属你最乖巧懂事,你三姐也最疼你。你便多留些时日,陪陪她。”   “是。”安然乖巧的点头。   “九娘,你要记得,你们姐妹都是侯府的姑娘,不论嫡出庶出,侯府是你们的依靠。”太夫人看着安然,慈眉善目的样子,比之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同根连气,不单要自己过得好,还要彼此互相帮衬着,侯府才能更枝繁叶茂,你们也才过的更有底气。”太夫人微微笑道:“说到底,不过是荣损与共罢了。”   太夫人这是在敲打自己了。   安然默默的想着,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太夫人,仿佛懵懵懂懂全然的无知,又仿佛洞悉世事般清澈。   “孙女记下了。”安然从善如流的道。   “这两日你准备准备,课也先不必去上了,缺什么短什么只管跟我说。”太夫人很满意安然的识趣,“明日我让何妈妈帮你去看看,你这孩子是个省事的,少了什么也不肯说。”   安然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   “即是如此,孙女先告退了。”安然见太夫人只提点到此,她便很有眼力见的告辞。   太夫人目送安然离开。   婀娜的身段、明媚如娇花的面庞、七窍玲珑的通透心思……太夫人不免觉有些遗憾,只去做个妾,可惜了。   安然走出了廊庑。   温暖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和煦的春风吹到脸上,柔柔的,很舒服。   她想她已经找到了突破口。   第39章 反应   第二日安然果然没去上课,往后的几日也是如此,每日从太夫人、赵氏处请安回来,安然便直接回凝雪院。   只留下六娘、七娘、十娘三人面面相觑,看来传言是真的!果然是要把九娘送到郡王府去……那么去让她给三姐夫做妾,应该也是真的吧!   其中最高兴的就要数七娘了。   她连日来都同安然不对付,尤其是见安然在太夫人、赵氏处露脸,有格外得三娘的看重,直把七娘气得压根痒痒。还有前两日她给安然下绊子,赵氏竟站在安然那一边,让她更是又气又恨。   安然显然成了姐妹间最惹眼的那一个,如果要挑一个人嫁给平远侯的话,她无疑是个很好的人选。   正在七娘气得跳脚,却拿安然毫无办法之时,传来让安然去给郡王世子做妾的消息,简直是大快人心!七娘得意洋洋的想着,让她安九娘志得意满,还不是把自己搭了进去?   除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七娘,六娘和十娘在得到消息后,也不由松了口气。   虽然没有七娘表现得明显,可在她们二人心中,也把安然视为了劲敌。安然不仅漂亮,还更得长辈欢心,她们也怕日后在嫁到平远侯府的人选上,安然胜算更大。   可如今消息落实,安然是断没希望了。   即便传言只是让安然去陪伴她们三姐,可她们已经从各处打探到消息,实际上安然就是去给三姐夫做妾的。只不过此时怕她们三姐不高兴,也怕外头笑话——毕竟世子才得了庶子,侯府就这么急吼吼的送了庶女过去做妾,侯府的面子也不好看,才扯了块遮羞布。   可即便遮遮掩掩,谁又是瞎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猫腻来。   总归对于六娘三人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从何先生处回来,七娘和十娘都去找了各自的姨娘,六娘径直回了院子。   “姨娘,没想到竟是真的!”七娘得意洋洋的对丽姨娘道:“今儿九娘没去听风轩上课,何先生竟然也没问,可不就是那传言坐实了,果然九娘要去郡王府了。”   丽姨娘娴静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喜悦的笑容来。   “是个好消息!争的人总算少了一个,尤其是这些日子来,九娘愈发的得脸,倒把你们都衬得不显眼了。”   七娘略显兴奋的道:“让安九娘总跟我作对!这下子栽了罢?看到了郡王府,哪里有她的好果子吃!我三姐就先恨死她了,还有那李氏——听说也是个不好惹的!”   她的话音未落,不仅没得到丽姨娘的赞同,反而被丽姨娘数落道:“越是这时候,你越不能再跟九娘对着干!你只知道此一时她去了郡王府,给三姑爷做妾,比你们平白低了一等。可谁言准就让你去当侯夫人了?”   “若是九娘争气,她又有张漂亮脸蛋,保不准会得了三姑爷的宠。有朝一日她生下庶子,在郡王府的地位也差不了!”丽姨娘怕七娘眼皮子浅,再生事端,可就不妙了。“她比李氏更强些,九娘还有侯府做靠山——”   七娘撇了撇嘴,显然没把丽姨娘的话放在心中。“切,我三姐会抬举九娘?任由她去分姐夫的宠?三姐若真是个贤惠大度的,早就有庶子了,还会等到这会儿?”   “此一时彼一时。”丽姨娘见女儿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她的额头,“三娘是没吃过这么大亏!她打小就一路顺风顺水的,如今遭了挫折,未尝不会幡然醒悟、改变自己。”   “就算三娘容不下九娘,可眼下她们还有共同的敌人李氏在!”丽姨娘掰碎了给七娘细细的说。“起码也得先对付了李氏,她们姐妹二人再斗啊!”   七娘终于收敛了脸上幸灾乐祸的神色。   “最近别去招惹九娘。”丽姨娘怕女儿生事,反复叮嘱道:“若是她不高兴了,让你在太夫人、夫人面前吃亏,你可没有招架之力。别忘了,走了一个九娘,还有六娘、十娘在府中!”   七娘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   兰姨娘院中。   等到十娘到了时,兰姨娘正一脸焦急的等着十娘。   “那消息是真的了罢?”兰姨娘自打从赵氏处听说了安然要送到郡王府给云诜做妾的消息,就一直反复使人打听,确认到底是不是真的。“听说九姑娘今儿都没去上课!”   十娘笑吟吟的点了点头。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兰姨娘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她不由喜气洋洋的道:“这下子你的劲敌可少了一个!”   兰姨娘一直懊悔自己没能给十娘生一副好皮相。尤其是当六娘、九娘回府后,原本只称得上中上之姿的十娘,同如花似玉般漂亮的六娘、九娘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尤其是六娘一样的多才多艺,心思玲珑。   后进府的九娘原本瞧起来只有张皮囊罢了,可那日去了三娘府中,回来之后她的待遇显然不同了。太夫人、夫人都对她高看一眼,一向心高气傲的三娘对这个妹妹也十分赞赏。   九娘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世上的事竟是人想不到的,原本很有希望被嫁到成平侯府的九娘,竟要被送到毅郡王府,给世子做妾。   只要进了郡王府的门,不管世子是不是真的收用了她,她就再无可能嫁给平远侯了。   “让九姐去毅郡王府,看起来出其不意,实际上又暗合情理。”十娘素来是最沉着冷静的,此时她还能思路清晰道:“首先九姐先前劝住过三姐,想来也能吃准三姐的脾气,不是个笨的。而且九姐又那么漂亮!娶妾娶色——”   兰姨娘连连点头。   “九姐是个聪明的,虽然平日里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心里头明白着呢!”十娘微微蹙了眉道:“这么大的事,九姐竟然能不动声色。我不信她不知道自己去做什么。”   兰姨娘见女儿愁眉不展,忙劝解道:“我的儿,你只管放宽了心。管她九娘再有七窍玲珑的心思、再有西施貂蝉般的绝色容貌,一旦她入了郡王府的门,哪里还能跟你争?”   十娘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九娘是再没可能嫁给平远侯的,这就足够了!   她目光微闪,看着窗外,默不作声。   先前她和六娘、七娘一起明里暗里的排挤九娘,这下子,怕是她们三人之间的矛盾也要再度显现了。   七娘原本就讨厌六娘。只不过来了更漂亮、更讨人喜欢的九娘,七娘的注意力被夺走了而已,等到九娘离开后,七娘的注意力还会再度回到她们姐妹间来。   她必须要早一步下手拉拢七娘才是。   如今七娘和六娘同住,若是六娘也有同样的心思,怕是有些难办。   十娘坐在临窗大炕上,那点因为九娘离开的喜悦早就飞远了。她扣起食指无意识的敲击着炕几,陷入了思考。   ******   六娘回了院子,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内室。在最初的喜悦之后,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哀伤。   她还记得九娘轻声问她的话“都是外头回来的庶女,六姐先和我纷争起来,岂不称了她们的意?”   当时她虽然有所触动,却也觉得九娘只是为了拉拢她,才故意那么说的。如今细想来,竟很有些道理。   九娘和她都是在府中无依无凭的庶女,才回到侯府没多久,跟太夫人、夫人的感情,自然比不上七娘和十娘,且两个人还有姨娘在,自然有人为她们打算。   前些日子那么得宠的九娘这么随随便便就被送到郡王府了,而且九娘曾经还帮忙劝住了三娘,谁知道竟把自己搭了进去。   是好心没好报吗?   虽然六娘庆幸少了漂亮通透的九娘跟她争,可有朝一日,她会不会遭遇同样的困境?   六娘不由觉得浑身发冷。   刚得到消息的九娘,当时一定很绝望吧?   顿时物伤其类的悲伤在六娘心中蔓延。   如果她不能争取到嫁给平远侯的机会,往后就能和九娘一样,身不由己,受人摆布……   六娘神色一凛。   她从小就练就才艺、苦读诗书,可不是为了回来输给其他庶妹的!   ******   安然回到自己房中后,开始着手准备去毅郡王府的东西。   既然已成定局,再抱怨也没有半分用处,想法应对眼前的一切才是正途。   “翠屏,你带着青杏、青梅去箱笼里给我找衣裳,红色的只拿两件海棠红的,其他红色的衣裳一概不要。把鹅黄色、葱绿色、天水碧、湖蓝色的衣裳都多包出一些来。”   “桃枝,桃叶,你们把我绣的花样子、针线、花绷子都给我收起来,还有我平日看的书,字帖、”安然交代道:“都归到一个箱笼里头。”   五人答应着去了,只有锦屏留在了安然身边。   “姑娘,难道就真的……”锦屏犹自不甘心的低声道:“就真的这么认命了?”   安然微微一笑,面庞如同玉石般精致细腻,也同样冰冷。“不然呢?太夫人只说了让我去陪伴姐姐,又没直说让我去做妾,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锦屏默然。   等到陪着自家姑娘从太夫人处回来后,锦屏几乎又怀疑她当初听错了,怎么太夫人只字未提给三姑爷做妾的事?   这么大的事,都不放在明面上知会一声吗?   “不过是我那三姐一时看不开,太夫人又觉得世子才有了庶长子,侯府就赶快把庶女送过去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这才迂回了一下。”安然歪了歪头,浅浅的笑:“总归是要有个理由的。”   “可您岂不是太委屈了!”锦屏为安然鸣不平,“便是去,便是去——”她到底没说出去“做妾”两个字来,她忍不住道:“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去了,算怎么回事呢?”   “算什么事?”安然笑容又深了一层,只是那笑意未达到眼底。她答非所问的道“太夫人让我去做什么,我做什么便是了。”   锦屏讶然的看着自家姑娘。   自打昨日从太夫人处回来后,姑娘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仿佛那个脸色苍白绝望的姑娘,只是她出现的错觉。   “锦屏,我要交代你些事!”安然的表情看起来从容不迫,不急不躁的。“等我走后,屋子里的事都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约束青杏几个,还有翠屏,也该劝着她些——”   锦屏愕然,她急切的道:“姑娘,您这是什么意思?去郡王府,您不带着我们吗?便是不带那四个小的,也该带着我和翠屏才是!”   安然笑着摇了摇头。   “带你们去?那就是个火坑,我自己便也罢了,何苦来再拉两个垫背的?”安然温声道:“且我自己去,行事也没有顾虑,有人便是想生事,也免得牵连。”   锦屏不赞同的看着安然道:“这回跟上次您去郡王府可不一样了!那时三姑奶奶还把您当妹妹——可这会儿呢?她怕是心中更恨您了罢!您身边怎么能连个贴心人都没有?”   安然只是微笑。   “锦屏,你好好守着家里。”安然认真的看着锦屏,叮嘱道:“既然我是以陪伴三姐的名义走的,太夫人她们不可能会收了咱们的屋子,你们守好了,比跟着我过去还要紧呢。”   “我会回来的。”安然目光柔和,语气虽轻却又让人不得不信的笃定。“把我一个人从泥潭里拔-出-来,肯定比带着你们一起容易些呀?”   锦屏错愕的睁大了眼睛。   “我会回来的。”安然又重复了一遍,不只是说给锦屏听,还是她自己的。   她会回来的,当然不止是回到侯府,或许能有机会,带着安汐、安沐一起离开!   向来是险中求富贵。   那么就让她,搏这一回,求一份长久的安稳。   ******   何妈妈带着人来看九娘让人收拾的箱笼。   “姑娘带的太少了罢?”何妈妈看了一眼,衣裳虽说不少,只是颜色都太素净、清淡了些,首饰倒是不少,可到底没有积累,底子薄了些。旁的东西除了书本、花绷子之类的,九姑娘竟然什么都没带。   何妈妈顿时有些怀疑,九姑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去了。   “我觉得足够了!”安然露出一抹难为情的笑容:“我只觉得,去三姐那儿,有什么短的,只管跟三姐借便是了。旁的没多想,还请妈妈指点!”   何妈妈听罢,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纵然九姑娘是个聪明懂事的,可她毕竟才十三,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时不懂也是有的。   故此何妈妈也不再问她,自己带着人一面看,一面拿了支笔一条一条记上。九姑娘虽是庶女,去给三姑爷做妾,也是南安侯府的脸面,虽说不能跟三姑娘比,也不能很离格了。   “需要添的东西,太夫人会给姑娘添上的!”想到安然今后的命运,何妈妈也多了几分怜惜。她柔声道:“姑娘只管安心准备去侯府便是。”   安然感激的点了点头。   一时间何妈妈走了,安然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淡了。   “锦屏,你还记得我进府那日,三姐送我的那支翡翠镯子吗?”安然对锦屏道:“拿出来仔细包好,放到箱笼中。”   锦屏答应着去了。   安然慢慢挪到了书案旁,提起笔,找出了篇字帖,静下心来临字。   准备?她有什么可准备的?   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   一旦静心投入道练字中,安然倒真的浑然忘了苦恼,心中平静极了。   不知不觉到了晚饭的时候。   傍晚学完女红回来,六娘姐妹是直接去太夫人院中的,这回只剩了安然一个人,她便带了翠屏慢慢的往荣安堂去了。   谁知竟在半路遇上了六娘三人。   “九妹!”三个人里先说话的竟还是七娘。七娘满面笑容的对她道:“九妹这是去祖母处吗?”   明显的没话找话。   安然懒得搭理她,只应了一声。   七娘显然不是个会看人脸色的,或者她并不把安然放在眼中。她凑近安然身边,低声笑道:“还没来得及恭喜九妹呢!往后飞上枝头了,可别忘了家里的姐姐妹妹!”   安然蹙起了眉。   “七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安然神色冷淡,她不耐的道:“我不过是要去陪伴三姐几日,还请三姐慎言,这话传到祖母、母亲耳中算怎么回事?”   七娘竖起眉毛来,就要发火。十娘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   “九姐,七姐跟你开玩笑呢!”十娘笑道:“你也知道,七姐素来大大咧咧惯了……”   安然看了二人一眼,没言语。   六娘看安然倒是多了些真心实意的同情,见十娘还在不动声色的打机锋,她忍不住道:“走罢,时候不早了,别让祖母久等才是。”   七娘仍是忿忿的,丽姨娘的话她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不过是给姐夫做妾,你摆什么谱呢?”七娘算是聪明了一点,把声音压得极低:“有三姐在,你别痴心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你想去分宠,岂是那么容易的?”   她的话音未落,安然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紧紧的盯着七娘。   “七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安然寒声道:“我再说一遍,我只是去陪伴三姐的。不管是问道祖母、还是母亲处,都是这个答案!”   慑于安然使人如坠冰窟的目光,七娘瘪瘪嘴,总算闭口不言了。   十娘和六娘忙上来打圆场。   安然先一步走了,七娘犹自嘟嘟囔囔道:“有什么可得意的?还真把自己当正经侧妃了……”   七娘越说越不像话,唬得六娘和十娘忙拉住了她,七娘若是把安然惹恼了,她们也得跟着吃挂落。   等到了太夫人院中时,安然姐妹发现,她们的父亲南安侯安远良也在。   安然不由在心中冷笑一声,她这好父亲还记得有这么一个女儿在吗?   “九娘,你到了郡王府,要好好服——”他的话说了一半,自己立刻意识到不对,忙改口道:“好好听你姐姐的话,别惹事。”   安然上前屈膝,乖巧的应了一声。   这就是她的父亲,听到自己女儿被送去做妾后的唯一反应。她的心一寸寸冷了下来。   太夫人见气氛不好,忙让安远良先出去,让姐妹几人陪着她用饭。   用过了晚饭,太夫人把安然留下多说了几句话。   “你都准备带谁去?”太夫人问道。   安然回道:“让她们都留在家里罢,我谁都不用带!”怕太夫人不同意,安然忙又解释道:“她们又不懂郡王府的规矩,万一做错了什么岂不是给咱们侯府丢脸?恐怕三姐也会面上无光的!”   “身边总要有两个贴心的人。”太夫人还是不赞同她一个人都不带。   安然却很坚持。   “上回三姐就说要把知墨和如兰两个给了我使。”安然笑了笑道:“三姐院子里服侍的人,随便拨给两个给我使便足够了。”她意有所指的道:“我们是姐妹,三姐岂会对我吝啬这些?”   太夫人听罢,目光落到安然身上,重新打量了她一遍。   安然笑容愈发温婉,举手投足间丝毫不减窘迫,只有落落大方的从容。   “小丫鬟还是要带上两个。”太夫人收回了目光,转动着腕上的佛珠,淡淡的道:“让青梅和青杏跟你去吧。”   听罢,安然的心突突猛地跳了一下。   前生今生,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留在她身边的竟还是这两个人吗?   恐怕这是太夫人最后的底线了,她再拒绝反而不美,安然只得乖巧的答应下来。   原本太夫人要嘱咐的话还有很多,可看到安然那双通透的眼睛时,太夫人到了嘴边的话,反而都咽了回去。   这孩子是个伶俐的,她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回去早点歇着!明日还要早起,别精神不足。”太夫人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如一个疼爱孙女的祖母一般。   安然起身行礼告退。   ******   翌日。   安然一大早便梳妆打扮,草草的用过了早饭,还要去跟太夫人、赵氏道别。   她的箱笼早就收拾好了,再加上何妈妈替她添上的,一共有六个。青梅和青杏也收拾了两个箱子,往后就是她们跟在安然身边了。   锦屏和翠屏百感交集的看着稍显稚气的青梅和青杏。   希望有朝一日真的能如姑娘所说,姑娘能顺顺当当的再回到侯府中!   第40章 救美   荣安堂。   一大早赵氏就早早到了,心神恍惚的服侍太夫人用过早饭,便等着安然过来拜别。   赵氏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她需要安然去帮助三娘,稳固地位、对付李氏。若是安然作为贵妾去跟李氏打擂台,三娘便可置身事外,只看着便是了。适当的时候帮安然一把,让李氏从此一蹶不振。   另一方面,她又不愿意有人去分女儿丈夫的宠爱。安然越是乖巧漂亮,赵氏也越是担心,万一云诜迷恋上她,倒把原配嫡妻抛到一边去了,岂不是违背了初衷。   赵氏新婚时娘家势头正盛,她便强硬的弹压着后院,不许有姨娘,不许有庶出子女生出来。她在二十来岁没做到的事,如今却要女儿做到,这真是太难了!   如果云诜还只是郡王府的嫡次子,三娘多娇纵两年也未尝不可。但如今云诜成了世子,三娘便不可以再任性。   李氏生下了庶长子,如今还要以贵妾的身份抚养长子的话,三娘的位置可就不稳了。倒不是怕李氏取代三娘,只怕在李氏的挑拨下,三娘夫妻两个一日日淡了感情,三娘办错事、走错路,就再无回转的余地了。   故此赵氏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安然送过郡王府。   等到赵氏替太夫人端上参茶时,听到了小丫鬟进来通报的声音。   “太夫人、夫人,九姑娘过来了。”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八扇紫檀木雕山水人物屏风后头绕出一个轻盈的身影,一身浅青色的人影袅娜的走了进来。   “给祖母、母亲请安。”软软糯糯的声音中又带了一丝少女的清脆婉转,十分悦耳动听。   赵氏微微蹙起了眉,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了安然一番。   只见安然穿了件天水碧的褙子,底下穿了一条梨花白的绫裙,腰上系着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满头浓密的黑发一半被梳成双丫髻,一半整齐的梳好垂在身后。发鬓上带了两条东珠的链子,还有两小朵碧玺石的珠花。   安然整个人看上去灵气十足,如同出水芙蓉般清丽动人。白皙细腻的漂亮脸蛋上未施粉黛,却更显出了天生丽质。   总体来说,安然漂亮得清雅脱俗,灵动活泼。   可是……   “你头发也该梳上去,衣裳的颜色也太素净了。”赵氏忍不住道:“很该穿件藕荷色的褙子、粉色的裙子!”   安然出尘般的清雅是漂亮,可也太显小了!原本她就还不到十四岁……这么一打扮,虽说安然身量不矮,分明更小了一两岁!   赵氏突然想起了之前在郡王府见过的李氏,五官算不上绝色,眉目间却给人一种小意温柔的感觉,简直能滴出水来。加上说话又轻声细语的,倒很有些楚楚可怜的风致。   一团孩子气的安然,怎么去跟温柔婉转的李氏争?怎么也该打扮得温柔妩媚些,妆扮再成熟些,才能吸引住世子啊。   安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太夫人便先不满的看了赵氏一眼。   她体谅赵氏作为母亲的心情,可赵氏也太着急了!难不成九娘还要穿红戴绿,打扮得妖妖娆娆去郡王府,就差逢人便说要去做妾了?好歹九娘也是侯府的正经姑娘,自然更矜持些。   而且……太夫人看了一眼娴静的安然,倒是目光中闪过一抹赞许。   虽说安然去做妾算是板上钉钉了,前些日子赵氏跟三娘密谈,三娘纵使不快也点头答应了下来。可是安然若是表现得太急切,难免会引起三娘的警惕,让三娘不高兴!这才去姐妹间就有了矛盾,岂不是趁了李氏的意?   这一身清爽的打扮正好。   “我看九娘这一身衣裳就很好。”太夫人意有所指的道:“三娘处的好东西比咱们府上多着呢,往后自然有她姐姐指点她。”   赵氏这才默不作声。   “九娘,你是个懂事又伶俐的好孩子,祖母对你很放心。”太夫人殷殷的对安然道:“有你陪着你姐姐,三娘的烦闷也就很快没了。”   安然弯了弯嘴角,微笑道:“祖母过誉了,孙女担不起。”   赵氏的目光则是复杂的多。   眼前这个人,自己既需要她帮助女儿固宠,又不希望她太得宠。   还不满十四岁就漂亮成这样,再长大些还了得?三娘本就比她大六岁,安然越来越漂亮……赵氏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是不安,总觉得未来后患无穷。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这边太夫人又嘱咐了安然几句,便让安然早早出发了。   赵氏欲言又止。   她心里还有千言万语想嘱托,话到了嘴边,却发现说什么都不妥当。   最后她目送安然婀娜的身影离开,心中仍旧充满了担忧。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竟把希望寄托在她最讨厌的庶女身上。   希望九娘能帮助三娘度过眼前的困境!   ******   太夫人安排了两个妈妈还有六个护卫,把安然送到郡王府。   后头还有一辆马车装着安然的几个箱笼,青杏和青梅陪着安然坐在头一辆马车上,两个妈妈在后面的马车上,和箱笼在一起。   得知要跟安然一起去郡王府后,青梅和青杏没有丝毫沮丧,反而她们很高兴能跟安然一起走。她们自小就被家人卖了,经历了人情冷暖,她们知道姑娘待她们是真的好,故此无论前头是什么,她们都愿意陪在姑娘身边。   “姑娘,这条路想来就是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了!”青梅更活泼些,她支着耳朵听外头熙熙攘攘的动静,忽然她雀跃的道:“我和青杏才进京时来过这里,满京城就数这里人最多,卖小吃的、各种小玩意儿的……”   安然微微一笑。   想来这大街上做各种小买卖的人很多,青梅只记得小吃了,还是小孩子心性呢!这可不像上一世那个沉稳可靠的大丫鬟。   可她更喜欢无忧无虑、活泼开朗的她们。   “等什么时候,能去逛一逛就好了!”青梅满脸的期待。   青杏还没等安然发话,便先推了推青梅。这次去郡王府又不是什么欢喜事,大家心知肚明姑娘就是去给世子做妾的……   “等有机会,是该出来逛一逛。”安然浑不在意,她笑着对两人道:“回京后我还没出来过,也好奇的紧呢。”   见安然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青梅和青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大街上很热闹,叫卖声、还价声此起彼伏的传了进来,故此马车走得便也不快。青梅觉得新鲜,几次跃跃欲试想把车帘掀起一角,在青杏目光的阻拦下,她还是忍住了。   安然忍俊不禁。   马车走得慢,不由让人生了几分倦意。安然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车外很是嘈杂热闹,开始渐有骚动的时候,安然还只当是一般商贩、行人的声音。   原本平稳缓慢前行的马车突然传来车夫的的喝止声,紧接着便有利器破空的声音一闪而过。马车猛地停了一下,安然被颠簸得险些从软垫上滑下来。   拉车的马发出一阵长长的嘶鸣。   青杏和青梅也被吓了一跳,就想掀开帘子往外看。还不等二人有所动作,马车蓦地加速起来,只听到外头传来人的尖叫声、还有撞到东西的声音。   车夫声音已经完全不管用了,原本温顺的马撒开蹄子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狂奔起来。马已经慌不择路,似乎撞到了什么上面。只听一声惨叫,连车夫都被摔了下去。   侯府的护卫在这一片混乱中有人想要追上马车,却碍于街上已经是乱作一团,有倒地的行人、被推倒摊位的商贩。   一切只发生在火光电石间。   青梅和青杏已经被吓坏了,安然也惨白着一张脸。她们三个在马车里被颠簸得东倒西歪,摔成了一团。三人紧紧的抓住马车上一切可以固定的东西,以免被甩出马车。   青杏和青梅大惊失色,天知道发疯的马会跑到哪里,她们还有没有命活着!   安然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惊叫声全压在喉咙里。难道她重生一回,苦心经营,莫非竟要命绝于此?   她怎么能甘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跳上了她们的马车,牢牢的控制住了缰绳,口中还吹着一些奇怪的调子。   奇迹般的,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马车被强行拉到一个死胡同中,几乎要撞到墙面了,才堪堪停了下来。   好在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   直到停下的那一刻,安然的七魂六魄仿佛才重新回到身体里。   青杏和青梅自己还没坐好,便急着手忙脚乱的扶起安然来。她们把安然全身上下草草打量了一番,见没有外伤,这才松了口气。   三人正犹豫着怎么呼救,突然脚步声渐渐近了。   车帘被掀开,一张俊朗的面容便映了出来。   如同浓墨染过的剑眉、漆黑深邃的双眼,线条冷硬的瘦削下颌……安然顿时觉得有些熟悉,冷峻的气质,凌厉的目光……是平远侯陆明修!   安然唬了一跳。   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尽管方才救下她的人很可能就是陆明修,可她本能的,还是有些怕他!   “还好吗?”稍显冷清的声音在安然耳边响起。   安然吓坏了,几乎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她的脸上血色褪尽,清凌凌的感觉更像是细腻精致的白瓷。见她这幅惊慌失措的模样,陆明修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他还记得这个小姑娘,上一回同毅郡王世子妃在一起,想来是世子妃的妹妹。   南安侯府的庶女。   虽然上一次只从小姑娘掀起的车帘看到一闪而过的面容,陆明修却还有印象。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当自己的目光扫过去时,小姑娘慌忙摔下了帘子。   陆明修眼中闪过一抹不解。   明明是她先偷看自己的,倒像是他把她吓到了一样。   马车上是不能再待了,方才几个流寇为了逃窜,故意伤了马,让马车在大街上狂奔,好扰乱官兵的追捕。幸而碰上陆明修下衙回来,否则一般人未必能拉住受惊的马车,也不懂怎么快速安抚受惊的马,或许安然的小命也要交代了。   “能走吗?”陆明修见安然苍白着一张脸,声音虽仍是淡漠,却平和了许多。“马已经受惊了,车上不宜久留。”   说罢,他飞快的看了一眼安然。小姑娘身量还没完全长开,又是一副娇贵的模样,恐怕让她自己跳下去会摔伤。   安然今日的打扮也给了陆明修错觉,看起来倒像是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   他朝着安然伸出手,示意安然扶着他下车。眼前侯府的人还没追过来,便是先追过来的也只会是侍卫。   安然飞快的闪过一丝犹豫,而后她一咬牙,为了小命着想,还有矫情什么,赶紧下去才是正理。于是她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搭在了陆明修的大手上。那有些粗粝的手掌,竟让她感觉到安心。   陆明修长年握剑,指腹和手掌上已经磨出了茧子,然而他的手指看起来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安然没做过粗活的手指纤细柔软,手掌却因为方才的惊吓出了不少冷汗,有些滑。   安然很紧张,呼吸都变得急促。   陆明修使了个巧劲,扶了安然一把,几乎是半搂着把安然带下了马车。   似乎有淡淡的松香味萦绕在鼻翼,陌生男子的气息令她很是不安。她几乎屏住呼吸,直到再次站到地面上,安然只觉得双腿发软,有些站不住。   青梅和青杏不敢劳动眼前一看就很厉害的大人物,她们两个自己跳下了马车。   此时侯府的护卫已经赶来,几个跟车的婆子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多谢您了!”安然定了定神,后退一步敛衽行礼。“若不是您出手相助,今日我们三个会怎样还很难说!”   上次在马车上,陆明修未必看到自己了。安然自暴自弃的想着,她还是先装作不认识他吧!反正后续的事情,自然有人去解决。   小姑娘强作镇定的声音中隐约透出了一丝颤抖,陆明修看了安然一眼,微微颔首,便大步流星的走开了。   “姑娘,这人是谁?”青梅忍不住低声问道:“看起来冷冰冰的,有点吓人!”   安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平远侯,陆明修。”安然压低了声音,回了她一句。   青梅和青杏听罢,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安然翘了翘嘴角,很好,害怕陆明修的人不止她一个就好。   目送陆明修离开,安然看着一身玄色锦袍的平远侯爷,忽然觉得如果他不穿这么重颜色的衣裳,或许整个人看起来会柔和点?就凭陆明修这长相,如果他不是位高权重的平远侯,一定也有许多人想嫁他吧!   怪不得六娘她们争得你死我活都想嫁给陆侯爷。   安然兀自胡思乱想着,还盯着他的背影看,却不承想陆明修如上次一般,猝不及防的转过头来。   这次安然的目光直接跟他对上了。   难不成这人背后长了眼睛!   安然一面腹诽,一面感觉自己的脸颊立刻烧了起来。   简直太丢人了!   陆明修很快转身离开。   闻讯赶来的京兆府尹看到了从胡同中走出来的陆明修,忙上前行礼。   于是他便很惊讶的发现,陆侯爷乌沉沉的目光中,似乎还残存着一点浅浅的笑意?再看时却没了,一如往常的冷峻。   一定是他看错了!   第41章 小试   “姑娘,万幸您没事!”苏妈妈过来,见她安然无恙的站在马车旁,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   方才九姑娘的马车突然受了惊,连车夫都拉不住缰绳了,马发疯一样的狂奔起来,她们都吓坏了。若是九姑娘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们免不了要跟着倒霉!好在有人出手相助,保得姑娘平平安安。   “多亏了刚才有人出手相助!”安然心有余悸的道:“否则我同青杏她们一准儿得被摔下来。”   苏妈妈连声安抚道:“九姑娘吉人自有天相,遇事也能逢凶化吉。”   安然仍是有些后怕。   苏妈妈她们是见过平远侯的,此时她吃不准安然有没有见过。于是她试探着问道:“不知道是哪位大人救了姑娘,我回去禀告太夫人、夫人,也好去感谢人家。”   谁知安然却摇了摇头,道:“看起来像是位世家子弟,我是没见过的。是该好生谢谢他,只是不知道他是谁。”   苏妈妈松了口气。   九姑娘不认识最好,若是九姑娘真的认出那是平远侯,恐怕就没这么淡定了罢?   侯府中四位庶出的姑娘,心里头都明镜儿似的,南安侯府跟平远侯府有过婚约,如今侯府中已经没有了嫡出的姑娘,在平远侯没有明确毁约的情况下,庶出的姑娘便很有希望嫁给平远侯。   所以无论是从外头回来的六姑娘,还是在侯府里长大的七姑娘、十姑娘都是卯足了劲儿比拼着,想要脱颖而出。   唯有九姑娘才回府,至多便是听过而已。   如果换了其他的姑娘,会不会觉得今日被平远侯搭救是个很好的机会?往后嚷嚷出去,也能成就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或许趁机把婚约坐实了也未可知。   她看了一眼仍是脸色泛白的安然,一身浅青色的衣裳更显得柔弱,却丝毫不折损她的美。假以时日,若是等她长大,哪个男人看了会不动心?恐怕便是素来有“冷硬”名声的平远侯,恐怕也难以免俗吧!   偏偏这人是已经决定要给三姑爷做妾的九姑娘。   苏妈妈暗自感叹了一句有缘无分,便收回了心思,准备禀告太夫人再做决断。   既是马已经被伤着了,又受了惊,此刻断不敢再用的。   原本后头那辆装着箱笼、载着两个妈妈的马车,便临时腾了出来给安然用。   “姑娘上去罢,我们跟着走便是。”苏妈妈端了小杌子来,请安然踩着上车。   安然回身看了一眼她们。   苏妈妈和周妈妈都是太夫人身边的人,还有青梅青杏两个小丫鬟,纵然离毅郡王府已经不算远了,可两位妈妈是有身份的、青杏她们还小,安然怎么好意思自己坐车?   “把箱笼卸下车,你们都上来随我一起挤一挤罢。箱笼便撞上另一辆马车,让她们给我先看着,等马车修好了再送到郡王府去。”安然笑道:“不急在这一时。”   周妈妈心中翻起一丝感激,却仍有些犹豫。   安然见众人还有些不自在,便翘了翘唇角,笑道:“咱们人多热闹些!”   若是再婉拒就是落了九姑娘面子了,于是苏妈妈和周妈妈都连声答应下来。   众人合力把车里的箱笼都搬到另一辆车上去。   正在要上车之际,青杏突然出声道:“姑娘,我也等在这里吧!若是她们笨手笨脚的弄乱了东西,反而不好了。”   安然微愕。   随后她很快从唇边绽放出一抹笑容,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之色。   “那便依你。”   已经上了车的苏妈妈和周妈妈闻言也是一愣,彼此看了一眼,不由都在心中点了点头。   青杏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是个忠心为主的。   已经有人去侯府报信儿了,六个护卫留下了两个看着箱笼,还有两个婆子跟青杏一起等着侯府再派马车出来。   马车再度平稳的行驶起来。   想来流寇已经被抓住了,等到安然的马车过去时,街上已经没了方才的混乱。   等到马车回到街上时,安然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掀起车帘的一角,往外看了一眼。   不远处一道玄色的身影身姿挺拔的站在街旁,旁边仿佛站着一个蓝衣官员,还有一些衙役之流。他正神情凝重的听着来人说话,端凝严肃。   安然默默的看了一眼,便放下了车帘。   她没看到,在她车帘落下的那一刹那,有一道沉沉的目光追随而至。   ******   毅郡王府。   三娘正坐在内室的贵妃榻翻着一本词话,奈何心浮气躁,只翻了两页便再也看不下去了。   母亲前些日子称得上严厉的话,她还记得清楚。   当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三娘也曾想过,她知道自己算不上一个合格的主母。操持家务,关心丈夫的子嗣、平衡丈夫的后院……自从云诜成了世子之后,三娘就觉得越来越不快乐。   原本云诜只是郡王府的二公子,上头有嫡亲的兄长在,他肩上没多少责任,便是散漫些也没人过问。夫妻二人过着举案齐眉、蜜里调油一般的松快日子。云诜更是许诺过她,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郡王世子就完全不同了。   再加上三娘一直无所出,别说是嫡子了,便是嫡女也没生下一个。而云诜的后院,别说是庶子了,就连有名分的姨娘都没一个,只有两三个旧时的通房。   后来又出现了李氏。原本她只是李侧妃的远房亲戚,没了父母,便来投靠李侧妃。这李侧妃虽说没能生下一子半女,却深得毅郡王的宠爱,很会做人,在郡王府也很有些体面,故此郡王妃便暂且容下了。   谁知有一日,世子云诜从外头喝酒回来,连着书房的南面院子里的水榭上睡着了,醒来便看到床-上还有一个人。   那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人正是李氏。   雪白的锦褥上嫣红的处子血迹斑斑,李氏的衣裳都被撕了,此刻她正瑟缩在一角发抖,那么模样甚是惹人心疼。   方才发生了什么,再明白不过了。   正巧此时三娘来寻云诜,撞上了这一幕。   三娘见状就被气疯了,双眼冒火,对李氏喊打喊杀,起初云诜还没做声,后来云诜实在听不下去,便挡在了李氏的身前,拦住了三娘。一面又使人去通知郡王妃,一面把哭红了眼、喊哑了嗓子的三娘拉了出去。   郡王妃虽然也气云诜不检点,睡了李侧妃的侄女,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也只得让云诜把她收了房。   三娘却是一直不肯低头,不肯给李氏一个名分。   直到后来云诜终于同意把李氏远远的送走,夫妻二人才和好。   可不承想又出了后头的事。李氏大着肚子进门,又生下了庶长子,郡王府还给了她贵妾的名分……最让三娘绝望的是,她清楚的感觉到,丈夫里自己越来越远了。   这些日子来,除了回到后院逗弄一会儿东哥儿,云诜连来她的院子都是例行公事般,其余时候都宿在了外书房。   三娘又气又恨、心痛如绞,却又拉不下面子去求和。   就在她最心力憔悴的时候,母亲却又提出让她给云诜纳一个贵妾,而人选还是她的庶妹九娘,她当即想都不没想的就拒绝。   “您说什么?让九娘给云诜做妾?”三娘满脸的不可置信,她惊声道:“不可能,我不同意!”   赵氏这一回却没有往日的心软,她斩钉截铁道:“如果你还想保住你的世子妃之位,就必须这么做!”   先前赵氏送了美貌的丫鬟来,劝三娘给云诜收房,好笼络云诜的心。可三娘只当做耳旁风,才导致了今日如此被动,李氏生下了庶长子不说,还抬了贵妾。   “我答应让知墨和如兰去服侍云诜!”三娘咬了咬牙,缓缓道。她做出了她最大的妥协。   可不承想赵氏还是摇头。   “太晚了。”赵氏看着惊慌、伤心的女儿,心中也是不忍。可是正是她之前的心软,才让三娘越来越任性。她沉声道:“若是在李氏才被世子收用时,你便抬两房美妾给姑爷,便算是制住了李氏。可如今——”   “如今李氏以贵妾的身份抚养着庶长子……”赵氏不忍道:“便是你世子妃的身份,也不能轻易动她。”   三娘失神的跌坐在软榻上。   “我的儿,你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岂有不心疼你的?”赵氏满是疼惜,可是一味的宠爱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纵容出今日的事端来。“我都是为了你好!”   三娘慢慢的红了眼眶,反身趴在大迎枕上,无声的嚎啕大哭。   “让九娘先去陪伴你一段时日,只说是你想妹妹了。”赵氏在一旁放柔了声音劝道:“若是有合适的时候,你也该劝姑爷把九娘收用了,给她贵妾的名分。”   三娘在心中拼命地摇着头,可是她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让九娘来,我也是跟你祖母商量过的。”赵氏纵使不忍,也不能看女儿再错下去。“九娘乖巧懂事,上回她劝你的话,你不也听进去了?果然也没出了大差错。”   “九娘来有九娘的好处。她生的漂亮不提,且年纪还小。恐怕此时是不易受孕,不过能跟李氏争一争也是好的。”赵氏压低了声音,殷殷的道:“娘再给你请了好大夫调理身子,到底还是要嫡子生在前头才好。”   听赵氏提到子嗣,三娘的神色不由一黯。   “三娘,你的苦楚娘都清楚,娘何尝也没走过弯路!”赵氏放软了声音。“你听娘一句话,先让九娘来,只说是陪伴你的。也不逼着你即刻就抬了她做贵妾——”   三娘闭了闭眼,泪流满面。   想起云诜和李氏在一起抱着孩子的模样,仿佛他们才是亲密的一家人,她只是多余的……她才知道,原来云诜对着别的女人也能笑得那么开怀……   “我答应。”三娘咬牙道:“让九娘择日进府。”   赵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免觉得心痛极了。   三娘却是擦干眼泪,笑了笑。   那笑容越来越薄,眼底的晶莹却是隐隐闪动,泛起一层水光。   曾经她做过一场美梦,她的梦还没醒,而陪她做梦的另一个人却已经变了。窗外更深露重,惊醒了五更酣眠,碎了一场好梦。   ******   “世子妃,九姑娘的马车到了。”银屏和画屏都知道安然要进府的事,只是她们都知道三娘心中不悦,这些日子一直小心翼翼的不敢在她面前提。   二人对安然倒是很有好感,九姑娘曾经帮过自家姑娘不少,也是个聪明懂事的。只是这回九姑娘来,身份可就太尴尬了。   “我知道了。”三娘像是才回过神来,她手中的书卷掉到了榻上。“你带人去迎一迎九姑娘罢。”   画屏忙答应着去了,银屏便留下服侍三娘整理好衣裳、重新抿了抿头发。   三娘端坐在圈椅上,颇有些严阵以待的意思。   想到安然,三娘的心情十分复杂。在赵氏未提让她进府前,三娘一度还是很喜欢这个庶妹的。她曾帮着自己对付李氏,处处的维护自己,完全是超出年龄的成熟。   三娘还曾想着,给九娘寻一门好亲事,也算是报答她了。   可如今,她要来分自己丈夫的宠爱,或许还要生下自己丈夫的孩子……想到这儿,三娘就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一样,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作为妻子,她恨。   到了如今这一步,只能说是命运弄人。   三娘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听到廊庑上一片嘈杂的人声。   很快便有小丫鬟撩了帘子,脆生生的通报道:“九姑娘来了。”   原本想去迎一迎九娘的三娘,想要起身的一刹那间,鬼使神差般的又坐了回去。她的背脊不由挺的更高一些,三娘侧了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今日她穿了件大红色遍地锦五彩妆花褙子,整齐梳好的牡丹髻上带了整套的东珠头面,显得贵气逼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三娘却发觉自己有些紧张,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安然。她想起明媚娇妍如同三月春花般的庶妹,心头像是被塞了*的棉花一样,出不来气。   绕过步步高升的落地罩,画屏几个簇拥着安然走了进来。   “三姐!”一道软糯的声音传来过来,三娘转过头,只见一道浅青色的身影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   只见安然穿了一件天水碧的褙子,梨花白的裙子,头上梳着双丫髻……人是很漂亮、讨人喜欢没错,可是……看起来就像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感觉比平时更显着小了。   可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安然倒让三娘感觉舒服了些。   “九娘!”三娘露出一抹有些僵硬的笑容,应了一声。   安然似乎没觉察出三娘态度的冷淡,她神色自若,落落大方的给三娘见礼,和往日一样,被没有身份的骤变而畏手畏脚。   “世子妃,九姑娘来的路上出了点意外!”银屏凑近三娘耳边,简单的说了九娘在路上遇到意外的事。   今日从东角门等到了安然的马车,银屏却发现只有一辆,且安然身边只有一个小丫鬟并苏妈妈、周妈妈,连一个箱笼、包袱都无。   简直是太奇怪了!   这时苏妈妈便向银屏解释了路上的意外,至于惊心动魄的那一幕便略去了没讲。只说尚且还有青杏看着箱笼没来。   三娘听罢,顿时觉得很是心惊。   她跟云诜去郊外骑过马,见识过马场中受了惊的马有多危险,九娘方才竟在闹市中坐了受惊的马车……三娘看了安然一眼,怪不得从她进来,就觉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幸好有人出手相救。   “你没事罢?”三娘虽然心中别扭,可她看着愈发显小、越发娇弱的安然,还是心软了。怎么看都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啊!她把安然叫到身前,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还好从外观上看不出受了什么伤。   “三姐,我没事!”安然笑着安慰三娘道:“虽说是马受惊了,可朱雀大街那么热闹,还有许多摆摊儿的在,马跑不了那么快,我也没受什么颠簸!”   三娘点点头。   见她不再追究,安然稍稍松了口气。   她正准备到一边坐下时,三娘突然叫住了安然。   “九娘,你过来。”三娘语气坚决的道:“把袖子挽起来我看看!”   安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说是没事,她确实受伤了。马车上颠簸了好一阵子,虽说马车上发了许多软垫、大迎枕在,可马车疯跑起来,可就顾不上了,一时撞到了边边角角的硬物上也是有的。   她越是犹豫,三娘的态度就越是坚决。   见安然还是站着不动,三娘干脆起身把安然拽到了身前,亲自挽起了她的袖子去看。   果然白净细腻如同上好瓷器般的皮肤上,出现了几道青紫的痕迹。安然本就皮肤白,这原本不算重的伤痕,到了她胳膊上就特别显眼。   三娘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安然到底还是在颠簸的车上伤到了。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三娘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她有些气恼道:“既是受了伤,有什么可掖着藏着的?”   安然讪讪的笑了笑。   她便是想娇贵起来,也得分情况不是。若是往日也就罢了,三娘拿她当妹妹看,对她多谢疼爱,她能撒撒娇。可是今日三娘明摆着气不顺,她自然要夹着尾巴行事,凡事小心为上。   安然不是没看到三娘身上那鲜艳到刺眼的大红色。唯有正室才能穿的颜色,妾室至多只能穿个粉色、海棠红等等颜色的衣裳……   她还清晰的记得,上一回李氏进门,她便替三娘挑了这件衣裳。大红色才镇得住气场,没想到今日,三娘竟也穿着这大红色来见她。   她不由在心中苦笑一声。   “也不是很疼!”安然表现得满不在乎,她有些难为情的笑道:“回去我涂些药膏就好,过两日就下去了。”   总是安然再表现的从容镇定,三娘还是看出了她的拘束。   三娘忍不住心又一软。   “银屏,去请拿宫里赏下来的金疮药膏。”三娘道:“这个消肿止痛再好不过了,涂上两日保管下去。”   银屏暗中松了口气,答应着去了。   安然的到来,让银屏、画屏等大丫鬟也非常紧张。她们就怕九姑娘来了,自家姑娘一时忍不住先跟九姑娘起了纷争,岂不是如了李氏的意。   如今看来,自家姑娘待九姑娘竟还很好!   也难怪,画屏在心中默默的想。九姑娘看起来就是个漂亮乖巧的小姑娘,让人看得怎么能不喜欢,李氏那起子人瞧着就是心术不正的,柔柔弱弱、虽说眉目看起来温柔似水,眼里却像是有小勾子似的,专勾男人。   九姑娘就不一样了,漂亮的大眼睛如同两汪清澈的潭水,双丫髻透出虽有几分稚气,却十分娇俏活泼。   一看就是世家高门教养出来的姑娘。   “如此便多谢姐姐了!”安然拗不过三娘,便起身脆生生的道谢。   三娘点了点头。   不多时银屏便回来了,她有些为难的对三娘道:“世子妃,前些日子世子爷要用,您便都让给了墨松,咱们这儿没有了……”   三娘闻言一愣,突然想了起来,神色不由开始变得恍惚。   那时李氏还没进门,她和云诜关系还没有闹僵,云诜只说给一个朋友用,三娘便干脆的都拿了出来。   安然见状,才想说不用麻烦了,福至心灵般的,她有个想法。   “三姐,不必了。”安然蹙着眉,却还是强笑道:“我不疼!真的!”说罢,还故意晃了晃胳膊以示她真的没事。   可她伪装并不成功,三娘还是轻易看出了她眼底的痛楚。   “你去让人问问世子,那药膏还有吗?只说我要用。”三娘犹豫了片刻,还是咬咬牙道:“快去。”   银屏听罢不由脸上露出一抹喜色,高兴地答应着去了。   要知道世子妃已经好些日子没主动同世子那边说过话了!如今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借机跟世子说上话,说不定世子还会过来看世子妃……   银屏决定要含糊的说,只说世子妃要,并不提给谁用。若是世子爷有心,自然会过来看世子妃的。   安然也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她还算是了解三娘的,三娘这个人经不起激。今日的事,原本三娘还有些犹豫,可她以退为进的说了一句,三娘反而下定了决心。   如果能让三娘和世子尽快和好,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安然暗暗的想着,如今看,算是无意中走出了第一步。   若能帮三娘重新跟世子说上话、缓和关系,她身上的伤也算是没白挨!   第42章 和好   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三娘和世子见上一面,安然只说自己累了,便依旧去了她上回暂住的东厢房。好在东西都还在,三娘又让画屏看着给安然添置了不少东西,起码此时安然还是她的庶妹,到底也要看得过眼去才是。   安然带着青梅先去了东厢房,三娘照旧把知墨和如兰给她送来,安然大大方方的都收下了。   好歹在郡王府也算是两张熟面孔了。   “画屏,我有话跟你说。”青梅忙里忙外的跟着郡王府的丫鬟收拾屋子,安然便把画屏叫到了一边。“想来一会儿三姐夫会过来,若是他过来了……”   安然低声跟画屏说了几句,画屏认真的听了,连声答应下来。   “一会儿等青杏到了,若是三姐夫在,别惊动他和三姐,让悄悄让青杏过来就是了。”安然想了想,又嘱咐道:“箱笼也先别搬进来,让人给我看好便是了。”   画屏虽是有些不解,却都一一应了。   安然在心里不由苦笑一声。   往后她在郡王府,既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又要帮助三娘铲除障碍。尤其是她们姐夫在的时候,她肯定是要能躲就躲的。毕竟她才不想真的做劳什子贵妾。   既然太夫人她们的借口是让她进来陪伴三娘,那她就把这个由头坐实。   即便在别人看来,三娘如花似玉的美貌庶妹进府,要做什么简直昭然若揭。   可无论别人怎么想,安然都不断的自我催眠,她只是三娘的妹妹,来这段日子来陪伴三娘的。   纵然有些掩耳盗铃的意味,也顾不得许多了。   好在安然这一回赌对了。   银屏很聪明,正赶上云诜下衙回府时,她便去找墨松拿药膏。果然云诜听到后,一点儿犹豫都没有,亲自带着药膏大步流星的去了三娘的院子。   云诜清楚,三娘是个不屑于耍小手段争宠的。如果不是必要,她为了自己的骄傲,还不肯跟自己说话。   这会儿差银屏来拿,定然是出了什么事了。   正院。   三娘见今日安然伤了,此时对她的戒备之心倒消减了大半,不由多了几分疼惜。   “世子妃,姑娘说她累了,想歇一会儿,午饭就不过来用了。”画屏撩了帘子进来,对三娘道:“不若一会儿我嘱咐做几样精致小菜给九姑娘单独送过去?”   三娘不免有些担心。   安然是个乖巧懂事的,这会儿竟不能来陪她一起用饭,想来是伤重了。   “我去看看她!”三娘起身就要去东厢房。   画屏想起安然的嘱咐,忙道:“九姑娘说让您不必担心,她并无大碍!若是您去了,九姑娘反而不安,休息不好。兴许九姑娘正困倦了,先眯上一会儿也未可知。”   三娘闻言不由蹙了蹙眉,虽说画屏的话很有道理,她仿佛还是觉得那里不对。   “那就让她先歇着罢。”三娘又重新坐了回去,她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银屏怎么还没把药膏拿回来?”   画屏语塞。   从正院到外书房的距离不算太远,银屏去的功夫足够一个来回了。可她总不能说银屏是要等到世子爷下衙才去,想要让当着世子的面让他知道……   虽说世子妃心里未必没有猜到,可自己若是说出来,万一世子没来,可就不好了。   正在画屏犹豫着怎么开口时,门外突然传来小丫鬟清亮的通传中,满是欣喜的道:“世子爷来了!”   三娘脸上浮出一抹喜色,马上站了起来。   随后她又想着自己不该如此被云诜牵动情绪,便又缓缓坐了回去。   “三娘,出什么事了?”云诜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满是担心的道:“你伤到哪儿了?”   三娘仰起脸看着云诜。   前几日云诜脸上的冷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和担忧,那张俊俏的脸上写满了关心。   三娘蓦地就红了眼眶。眼底泛起一层水光,盈盈而动。   “到底怎么了?”方才见到银屏跟墨松拿金疮药膏,说是三娘要。云诜心里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想银屏细问,自己催着墨松找出来,亲自拿着药膏过来了。见了三娘的面,三娘又是这幅模样,他不由更担心了。   “伤到哪儿了?请过大夫没有?”云生一叠声的问,见三娘没说话,又转过头对画屏等人道:“你们都哑巴了?世子妃出了什么事,你们都是怎么服侍的?”   画屏等人忙都跪了一地。   “我没事,你不必吓她们!”三娘缓缓的开口,压了再压,声音里还是有一丝哽咽。“是九娘身上有几处擦伤,我替她寻的。”   云诜长长的舒了口气。   “九妹妹伤到了?没大碍罢?”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云诜便没再纠结。   见云诜仿佛并不是很在意安然,三娘不由暗中松了口气。随即她又为自己的患得患失感到可笑,虽说只有九娘得宠于云诜才能对自己有利,彻底打击到李氏,可她并不希望丈夫身边多一个人……   既是她再伤心、愤怒,也还是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期盼。   “你没事就好!”云诜没计较银屏含混不清的话,他看着三娘,目光温柔而专注:“方才听到银屏的话,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可把我担心坏了!”   三娘不由泪盈于睫。   “三娘,这些日子来是我不好!”云诜见不得三娘这般弱势的模样,他不由叹道:“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今日三娘穿了件大红的褙子,可这鲜红的颜色,倒把三娘的脸色更衬得憔悴、苍白了几分。   云诜想起往日总是高高地仰着头,神色骄傲的三娘,心中不免觉得酸涩。曾经的三娘脸上明媚张扬的笑容,似乎许久都没见过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和三娘之间,昔日的温情早就消散,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争执,冷战……   三娘眼底盈盈的水光,粼粼的闪动终于决堤而下。   云诜忍不住上前一步,握住了三娘的手。   “三娘,我们和好吧!”   ******   安然在东厢房中闭门不出。   画屏一直使小丫鬟给她“通风报信”,三娘处的情况,她也知道些。   果然世子在得到消息后立刻就过来了。等到世子进去后,三娘同世子并没有发生什么争执,等到一会儿世子叫她们进去服侍三娘梳洗时,虽说三娘眼睛红肿着,精神却好了很多。   二人之间气氛很融洽,一改之前的冰冷无话。   画屏和银萍不由都在心中默念,九姑娘真是世子妃的福星,这才来,就缓和了世子妃同世子的关系。   安然听罢,心中紧绷的弦总算松了松,可她也不敢懈怠。   两人间最大的分歧——李氏还在,难免李氏不会因为她来了,而有新的动作。   “九姑娘,青杏妹妹来了。”只见知墨进来,后头还跟着青杏。   “姑娘!”青杏屈了屈膝,给安然行礼。   安然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她招了招手,让青杏到了她身边:“让我看看,身上可有伤到的地方?”   方才没在三娘处看时,安然只是觉得身上有些疼,并没往受伤上头想。当时她和青梅青杏两个人都在受惊的马车上,恐怕青梅和青杏也都伤到了。   青梅她已经看过了,身上同样有几处青紫之处,好在不是很严重。   “姑娘,我没事!”青杏忙摆摆手道:“我皮糙肉厚,没什么大碍!”   安然却很坚持。   青杏无法,只得挽起袖子来让安然看。   只见青杏的胳膊上,不免也有几处被嗑碰后的青色。不过青梅和青杏两人身上的伤,看起来都不如安然身上的严重。   安然不由腹诽,难道她果然细皮嫩肉、弱不禁风一点?   明明青梅和青杏二人在混乱中,还没忘了护着她,最后竟还是她身上的伤更重些!   “我早跟姑娘说了,咱们两个皮实着呢,姑娘还非要担心!”青梅笑道:“如今看来,还是姑娘身上的擦伤更重。”   安然没有错过她们眼中一闪而过的黯淡。   是啊,青梅和青杏都是经历过饥荒的,又一路跟着人摸爬滚打到了京城,小小年纪,都吃了不少苦头。   “是啊姑娘,您放心罢!”青杏也笑道:“到时您,该好好上药才是。”   安然笑着点了点头。   ******   等到安然的箱笼被抬进来时,云诜还在三娘屋子里没有离开。   听到外头的动静,云诜疑惑道:“外头在做什么?”   原本稍稍开怀的三娘,心中不由一紧,她勉强笑道:“想来是九娘的东西搬进来了。”   “九妹妹?”这是云诜才想起了刚刚一直被忽略的安然,药膏也是三娘要来说是给安然用的。他有些奇怪:“九妹妹到咱们家来了?怎么还受了伤?”   “咱们家”这三个字取悦了三娘,三娘笑容不由松快了一分。“我连日来精神不大好,我祖母、母亲便让九娘来陪陪我!”   云诜点点头,没多想。   “来的路上马惊了,九妹身上有些擦伤。”三娘道:“索性人没什么大碍,我想着上回的宫里赏下来的金疮药膏不错,便想着跟您讨些回来,给九娘用。”   “竟有这等事?”云诜赞同道:“九妹妹是客,可不能轻慢了她。”   三娘听了,心中很是安慰。   要是云诜一直把九娘都当成妹妹便好了!   “我还有些事,先出去一趟。”云诜对三娘道:“若是九妹妹身上的伤要紧,你便让人拿我的帖子去请胡太医。既是九妹妹要在咱们家住上一段日子,你晚饭前带她去母妃处一趟,在母妃面前知会一声。”   三娘笑着点了点头。   “九娘是我妹妹,世子爷倒比我还会做人!”三娘言语里还是透出些醋意。   云诜爽朗的笑。   “若不是世子妃的妹妹,我又何必要多此一举?”   三娘的双颊悄然爬上了绯色。   “等我晚上回来!”云诜突然压低了声音,在三娘耳边低语了几句。   三娘的脸更红了。   云诜笑着,一副好心情的样子离开,一扫了连日来的冷淡阴郁,正院中的气氛都为之一振。   银屏和画屏见状,也都高兴极了。   “药膏呢?我给九姑娘送过去。”三娘也是心情大好,说到底,冷战只会让两个人都难受罢了。   银屏忙捧着药膏跟在三娘身后。   东厢房。   “是谁让她们这时候把我的箱笼搬进来的?”安然沉着脸,端坐在红木圈椅上。   几个郡王府里帮着搬东西的婆子、丫鬟得了安然的赏钱,欢欢喜喜的走了。却不承想,她们才走,安然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怒容。   知墨和如兰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安然,俱是一脸茫然。   “去给我打听清楚,是谁让她们把东西搬进来的?”安然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悄悄的去打听,不要让别人知道。”   “把画屏请过来,我有事跟她说——”   知墨见安然脸色不好,忙答应着去了。   青杏和青梅在一旁也没敢吭声,平日来姑娘都是和和气气、文文静静的,待人也宽和,可若是惹得姑娘动气,也不是好糊弄过去的。   安然让知墨下去了。   她叮嘱过画屏,若是世子在,她的箱笼就先不必搬过来。就是怕三娘和世子在一起时,弄出动静来,引得世子问道她身上。   既然三娘已经松口让她进府,关于她已经来了的消息,也不故意在云诜面前遮掩着。可是三娘自己告诉世子,和她弄出动静来引得世子去问,可就不一样了。万一三娘没想着此刻说明,不就是等于逼着三娘摊牌?   三娘会不会觉得她有异心,动作太急切了?   好像她生怕世子不知道她来了一样,故意捡着世子在,才让人搬东西进来。即便不露面,也能把话传到世子耳中。   安然静下心,仔细想了想。   首先她能确定,画屏应该是个靠得住的。她叮嘱过的话,画屏肯定不会忘了往下面吩咐下去。   至于三娘……更不可能主动让人去管这些琐碎的小事。   那么可能这么做的人就只剩下一个了。   李氏——安然眼中划过一抹暗芒,方才倒把这个人给忘了。   或许自己进府前,李氏并不知道自己要来的消息,没有防备。可是她踏进郡王府的大门起,恐怕李氏立即便知道了。而她是来做什么的,以李氏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到。   正是因为如此,李氏才要趁机下手,抓住一切机会来挑拨她和三娘的关系。   李氏很清楚,虽说她是进府来帮三娘固宠的,可三娘的性子在那儿摆着,她进府实际上又是要给云诜做妾。李氏要挑拨姐妹二人的关系,简直太容易了!   肯定是她所为!   安然几乎已经能确定此事就是在李氏授意下进行的。   想到这儿,安然又是一阵心惊,李氏这才进府多久,这样的事,她竟能轻松的办到。要知道李氏进府没多久就生产了,又一直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不知不觉间,她手竟伸得这么长!   “姑娘,世子妃来了!”安然还兀自在出神,突然青杏在她耳边道。   安然忙起身去迎。   只见三娘已经重新梳妆过,不仅脸色好看了许多,精神也比才见时好多了。   看来两人应该是和好了。   李氏的计策应该没对三娘和世子产生影响,两人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有什么不愉快,若是再度有了罅隙,三娘就不该是此时的神色。   安然悬着心放下了大半。   三娘心情不错的道:“药膏记得让青杏她们给你按时涂,留下痕迹可就不好了。身上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安然忙摇了摇头。   为了证明自己没事儿,安然不顾形象的又蹦又跳了几下,呼哧呼哧的喘气道:“三姐你看我没事!”   三娘不由噗嗤一声笑了。   “都多大了,还这么顽皮!”三娘忙示意她停下来,三娘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今年贵庚啊?”   “不大不小刚刚好!”安然笑眯眯的道:“刚好过年的时候,还能跟三姐讨个红包拿!”   “你呀!”三娘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让我说什么好!”   安然只是嘿嘿笑了两声。   三娘心中顿时柔软成一片,她看着安然,不仅打扮,言行举止都还是个孩子呢。或许自己不该跟她太较真。   “看你皮猴似的,恐怕青杏她们还小,恐怕她们的话你也不听。”三娘示意青杏把药膏给安然递上来,她亲自“押着”安然往卧房走。“我亲自给你涂。”   安然连声求饶,三娘却是不放过她。   后来安然拗不过三娘,到底还是三娘帮她涂了药膏。   虽说安然呲牙咧嘴,一副痛苦的样子,心中却是松快了不少。   只要三娘对她少些敌意,她才能更快的脱身。   如今看来,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第43章 挑拨   洛月阁。   才喂饱睡醒的东哥儿,李氏便把他交给奶娘去哄,自己把两个贴身丫鬟和婆子叫了进来。   “南安侯府的九姑娘到了。”小翠压低了声音对李氏道:“奴婢去打听过了,恐怕这回九姑娘不止是来看世子妃的。她仿佛还带着丫鬟和婆子。”   李氏点点了头。   她早就想到过,会有今日的事情发生。自己生下了世子的庶长子,又借着临安大长公主的身份压了郡王府一回,给了自己贵妾的身份。恐怕南安侯府早就坐不住了。   来人是安九娘她一点都不意外。   当初她进门那日,便在郡王府见了安九娘,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且她生得又是如此貌美,没有哪个男人见了会不动心。虽说是从乡下来的、又无甚才名,可是……娶妾娶色。   只要有张漂亮脸蛋和一个玲珑的心思便足够了。   不多时,果然便听到世子去正院的消息,探听到说是世子妃派丫鬟去世子处寻药,世子便急匆匆的去了正院。   李氏心头一紧。   世子会跟世子妃争吵、冷战,说明世子心中还是在乎世子妃的。这不听到世子妃出了事,世子便急吼吼的赶过去了。   世子和世子妃夫妻四年的感情,也不是轻易能破坏的。   怎地这安九娘一来,就要撺掇着世子过去?病了不去找大夫,反而找世子拿药,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在。她倒要看看,安九娘能编出什么理由来!   过了没多久,又有小丫鬟来通报说,门口又到了九姑娘的丫鬟和几个箱笼。   这也就坐实了安九果然是被侯府送来给世子做妾的。   奇怪的是,这些箱笼就被人看管在正院旁的西跨院里,没有立刻送进去。   李氏突然想起了她进府那日,一直站在三娘身后,看似只是天真懵懂,实质上言语犀利、不好对付的安九。   恐怕她不即刻让人搬进去大有深意在。   “你们想个法子,找几个婆子丫鬟去帮九娘把东西搬进正院的东厢房。”李氏目光微闪,唇边闪过一抹嘲讽之意,她低声道:“别让她们看出来是你们直接传话的。等进了正院时,再想办法再让她们把动静弄得大一些。”   你安九娘想要低调?我不偏不让你如意!   李氏冷冷一笑。   “世子爷从正院出来时,想法子让世子来一趟。”李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道:“只说是哥儿醒了,找世子呢。”   小丫鬟忙答应着去了。   还没满月的孩子哪里知道要找人,可眼下孩子便是她唯一能牢牢拴住的世子的法宝。   这些日子来李氏无不变着法的,自己摆出一副不争不抢的的模样,看似偏安一隅,实际上她无孔不入的寻找着机会,让世子日日来她院中。   虽说她还不能与世子同房,可有三娘压制着,后院也没人再能爬上世子的床。只要世子肯来她院里看孩子,她就是最占优势的。   可若是安九来横插一脚……   别看安九娘年纪小,心眼儿却不少。她们姐妹如果真的能一团和气笼络住世子,这后院可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李氏立即便警惕起来。   换了别人,李氏还要发愁怎么挑拨姐妹二人间的关系,可主母是三娘,李氏便觉得很有把握。虽说不至于让姐妹二人即刻反目,只要把怀疑的种子种下,往后多制造些矛盾误会,不愁姐妹二人不离心。   安九娘既然进了府,恐怕就没有退路了,她会任由三娘压制她吗?   “姨娘,世子过来了!”小蝶气还没喘匀,便急急的跑了过来通报。   李氏忙让奶妈把孩子抱进来,把已经困倦得不行的东哥儿弄醒,拿了拨浪鼓逗他,让他别睡着。   “东哥儿乖,我们东哥儿最乖了,已经喂饱了你呀,怎么还不睡呢?”   当云诜进门时,看到的便是李氏抱着东哥儿,在地上来回的走着。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柔声低语的哄着他。   “我们东哥儿是想爹爹了吗?”李氏微微蹙着好看的眉,语气里似乎透出些无奈道:“知道爹爹日日都来看你,今儿没见便不肯好好睡啦?”   “东哥儿不肯睡?”云诜看到脸皱成一团,扁着嘴就就要哭的东哥儿,心里柔软成一片。   李氏似是才看到云诜,吓了一跳,险些抱不住东哥儿。   云诜忙帮着她托了一把,李氏便不自觉就到了云诜的怀中,满脸的羞怯。   “爷,您来了!”李氏先是笑了笑,又苦恼的道:“您不知道,今儿东哥儿就是不肯睡,看他困得像什么一样,还撑着闹脾气呢。”   云诜闻言,便把孩子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抱着,轻轻摇晃着他小小的身体。   到了他怀中,东哥儿像是被安抚了一样,握着小拳头,打了几个小小的哈欠,竟慢慢在云诜怀中睡着了。   “到底是父子连心,哥儿虽小,却也知道是世子爷抱着他呢!”一旁的奶妈忙低声笑道:“哥儿真伶俐,这每日世子爷不抱一抱,都不肯睡的。”   “也是爷肯娇惯着哥儿,可见哥儿是个有福气的。”   云诜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等到东哥儿睡沉了,奶妈便小心的接了过来,带着东哥儿去内室睡了。   “爷,您抱着东哥儿也累了,快坐下歇一歇。”李氏一面请云诜坐下,一面端来茶。那殷切的目光让云诜不忍决绝,他便坐下了。“今儿倒是比往日来的晚了些,爷在外头的事妾自知不该过问,您也该多保重身体才是。”   云诜没多想,便随口跟她聊了两句。   “今儿三娘的妹妹过来,在来的路上马惊了,受了点擦伤。”云诜道:“去找墨松拿药时我听见了,就去三娘那儿看了看。”   李氏脸上温婉的笑容顿时一滞,她忙关心的道:“惊了马,那真是非同小可!好端端的在路上走,怎么就惊到了马?   “怎么能只涂些药膏就行呢?也该请个好大夫来仔细看看才是!”李氏有些困惑的道:“既是拉车的马受了惊,恐怕九姑娘受伤也不轻。”   仿佛怕云诜不相信似的,李氏又道:“几个月前,妾还在庄子上住着时,只听说有马受惊了,马车上的两个人竟都没能救下来!听说发狂的马谁都拉不住的,最后竟还是撞到了山头上,车才停了。”   李氏说完,不由双手合十,做了个念佛的动作。“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九姑娘平平安安!好在九姑娘是个有福气的!”   云诜听了李氏的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既是九姑娘来了,妾是不是也该去问候一声?”李氏见云诜已经把话听进去了,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满意。她见目的达成,便不再多说。“九姑娘可是夫人最心疼的妹妹,那么漂亮又乖巧伶俐,上回妾身见了,也喜欢得紧呢。”   “虽说离得不远,你也还在月子里,还是不要走动了。”云诜淡淡的道:“你这份心意,我替三娘领了。”   李氏闻言,答应了一声,脸上又很快当初一抹温婉的笑意。   只是她藏在袖子中的手掌,却已经紧紧的攥成了拳,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你先好好歇着,我还有事,先走了!”云诜说了一句,没有多停留,起身就要走。   李氏在他身后盈盈的下拜行礼。“恭送爷。”   云诜摆了摆手,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他没看到,李氏抬眼时的目光,原本的温柔似水在一瞬间却变得阴鸷。   虽说云诜把自己的挑拨听了进去,可是在自己面前,他下意识的竟还是维护了安三娘!   李氏恨恨的把帕子摔到了床上。   没关系,世子已经开始怀疑安九娘受伤的真实性了,想来他也一定能很快发现,是安三娘借了个由头,才故意说安九娘受了伤,借着拿药引着世子去了正院。   世子最恨别人欺骗他。   若是三娘服个软,求世子过去,兴许世子还会很高兴的去正院。可是三娘不是会使小意温柔手段的人——安九娘才来,就传出了受伤的消息,恐怕是她给三娘出的主意!   到时候世子一旦发现真相,只会以为是三娘的主意,把不满记到三娘身上。而三娘,只会把不满发泄到九娘身上。   李氏唇边露出一抹阴测测的笑容。   你们姐妹间生出了龃龉,我看你们还怎么联手对付我!   原来李氏压根儿就不信什么马惊了的话。   她确实见识过受惊的马是怎么发疯似的狂奔,不但把车里的人甩出来摔死,拉车的马自己也只能是撞到墙上撞死才能停下。   安九娘说谎也不会编好点的理由!   只要世子去街上稍微核实一下,便能戳破她们的谎言。   到底安九娘年纪小,还嫩了些。   李氏很有信心,能借此让三娘在世子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还能挑拨三娘和九娘的关系。   才十三岁的安九娘,想斗过她?门儿都没有!   ******   云诜从李氏处出来,又折返到三娘院中。   正巧三娘叫了安然一起在正院中用点心,云诜没让人通报,自己撩了帘子便走了进来。   “姐夫!”原本拿着一块桃花酥饼吃得正欢的安然,眼角的余光看到云诜进来,忙放下了手中的点心,慌忙站了起来。   云诜笑着点了点头头。   他不动声色把安然打量了一番。   小姑娘今日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头上扎着两个包包,如白玉一般的小脸儿上透出些惊慌失措来。那模样看起来比他庶妹云芳还要小上一些。   “世子不是有事出去了?”三娘还不知道世子方才转头又去了李氏处,她还是好心情的道:“莫非是知道我招待九娘吃点心,闻着香味儿便过来了?”   云诜莞尔。   “知道世子妃这里有好点心,有好茶,自然要过来。”云诜笑着应了一句,便对三娘道:“有件事嘱咐你一句。赵将军母亲的生辰快到了,咱们该好生准备一份厚礼送过去。”   三娘道:“我记着呢!知道您跟赵将军私交好,正巧我前两日看嫁妆册子,有一块上好的沉香木。我已经让人去托手艺好的师傅雕了佛像。赵老夫人一心向佛,想来会喜欢。”   云诜眼中闪过一抹欣慰。   三娘出手一向大方,从不在小事上斤斤计较。他知道三娘为人磊落,应该不会骗他。   可是……云诜看了看“活蹦乱跳”的安然,实在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听说九妹妹来时惊着马了?若是有什么不舒服,不必藏着掖着,只管告诉你姐姐。”云诜到底没忍住,说了一句。   安然心中暗叫不好,还是起身,乖乖巧巧的应了。   世子特意又跟她说一遍惊马的事,只是客套的寒暄一句吗?即便给赵老夫人的生辰很要紧,世子爷不必特地跑过来跟三娘说一声!怎么看世子这会儿过来都有古怪!   她心中默默想着,等到世子离开后,一定要问清楚方才他的去向。   三娘没察觉出古怪来,待云诜出了门,仍旧招呼着安然吃点心。见安然埋头苦吃,她又忍不住道:“再吃两块也就罢了,小心中午吃不进饭去!”   安然抬头,很配合的打了个饱嗝儿。   “你这孩子!”三娘忙让人端上消食的茶,又命人去厨房给她端来山楂糕。   “三姐,我吃撑了,要去消消食才能吃午饭!”安然神色自若,慢悠悠的道。“让画屏姐姐陪着我转转吧,我怕迷路了。”   三娘被她逗笑了,“都这样了,你还想着吃!去罢去罢,在院子里转转,别出门。下午我带你去见过郡王妃。”她一叠声的叫来了画屏:“你陪着九姑娘在咱们院子里转转。”   安然乖巧的点点头,跟着画屏便溜溜达达的出了门。   “方才三姐夫去了何处?”才到廊庑下,安然一改脸上的散漫,神色严肃的问。   画屏已经习惯了安然随时的提问,她知道九姑娘是为了自家姑娘好,便毫无保留的道:“我刚才让人打听了,没敢跟世子妃说。是去了李姨娘处。”   又是李氏捣的鬼!   安然挑起一边的眉梢,轻声问道:“三姐夫每日都去李氏处吗?”   画屏点点头。   “世子每日下衙回来,都会去看看东哥儿,在李氏房中留一会儿也便出来了。”   安然道:“先前便也罢了,你明日后找两个得力的人,多留心些。从世子下衙回来到去李氏院子,都见过谁。”她想了想,又嘱咐道:“便是路上没跟世子说过话的丫鬟婆子、小厮也要都记下来。”   画屏忙都答应下来。   “这些事,暂时先别让我三姐知道!”安然犹豫了片刻,还是对画屏道:“等过些日子,我亲自告诉她!”   画屏已经跟安然走到了抄手游廊下。   看着满池子游来游去的锦鲤,画屏在安然耳边低声道:“九姑娘一心为了我们世子妃,奴婢们都是知道的。可世子妃实在是太在乎世子了,一时间被蒙蔽了双眼,还请九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安然惊讶的抬起眼。   画屏倒是个明事理的,还知道帮着三娘在自己面前打圆场。   她脸上的惊讶慢慢变成一抹浅浅笑,一阵暖风吹来,那笑意便深到了眼底。“我是三姐的妹妹,自然愿意看到三姐、姐夫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有画屏的话,安然也稍稍松了口气。   往后她办事就容易多了。   ******   在府中连午饭都没用,云诜便直接去了京兆府。   “世子爷,今儿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见毅郡王世子来,大门前的衙役忙派人去通报,一面殷勤的把他迎进去。   门口的衙役才从家里来,刚换了班,还不知道街上惊马的事便是毅郡王世子的妻妹。   听闻毅郡王世子到了,京兆府尹很快便迎了出来。等到云诜走到内衙时,不仅京兆府尹出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云诜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那一身玄色锦袍的人,竟是平远侯陆明修。   他怎么今日也来了京兆府尹?陆明修的差事,仿佛跟京兆府没有干系……   “世子爷,实在是对不住!”京兆府尹在云诜面前不免气弱,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恐怕世子是来兴师问罪的。虽说不是因他们而起,出了事总归要京兆府管。   这事出在寻常的平头百姓身上也就罢了,不过是拿些银子安抚的事。可今日受伤的人是南安侯府的姑娘、毅郡王世子嫡妻的妹妹,可就没那么容易善了。   “那些流寇竟伤了南安侯府的马,使九姑娘的马惊到了,在街上狂奔起来。”他连声赔不是,百般低声下气的道:“让九姑娘受惊了,是下官管理不力,还请世子爷责罚!”   云诜听完觉得明白了缘由,却又觉得糊涂。   既是如此严重,九娘是怎么脱身的?   “多亏了当时陆侯爷在!”京兆府尹忙两边讨好道:“多亏陆侯爷英明神武,制伏了受惊的马匹,这才救下了九姑娘!”   云诜这才都明白了。   如果出手的是陆明修,那么便没什么不可能了。陆明修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身的,他简在帝心,跟他立下的赫赫战功有很大关系。   “我在这里替九娘谢过明修兄!”云诜上前拱手。   陆明修只是微微颔首,他的声音稍嫌冷清,即便对象是郡王世子,也并不热络。“举手之劳罢了,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这时又有一个低等衙役打扮的人前来找京兆府尹说话。   在大街上惊了马,万幸没有死人。可是许多人受伤、还有小商贩都们受了损失,正闹着,这桩桩件件也够他焦头烂额的忙上一阵。   “既是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陆明修本就是因为出了手才协助办案,这儿已经没有他的事,便离开了。   云诜见状,也快步跟了出去。   “今日多亏明修兄出手,否则九娘怕是不能周全。”云诜知晓其中凶险。安九是三娘的妹妹,若是在来郡王府的路上出了意外,总归是不好。   陆明修停下了脚步,乌沉沉的目光看了云诜一眼。   他素来话少,为人有些冷,云诜便也没太在意。   今日云诜急匆匆的过来,仿佛并不是为了那小姑娘兴师问罪,更像是来求证什么。陆明修转了转眼珠,猜到了一种可能性。   他的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小姑娘苍白着一张脸,强作镇定的跟他道谢。   明明很怕他,还要装出一副从容的模样。   娇养着长大的小姑娘,小手白嫩嫩、滑溜溜的,好像没骨头似的。他握在手中,都不敢很用劲儿,仿佛稍微大力点儿都能弄伤她。   虽然个子不矮,看起来还是一团孩子气。   还是个小孩儿呢。   陆明修冷硬的心中不由划过一丝柔软。   “……明修兄?”见陆明修迟迟不说话,云诜不由有些讪讪的。   陆明修这才回过神来,他被自己方才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所幸他习惯性的板着脸,没让云诜看出端倪来。   “想来是九姑娘不认识我,没提当时拉住缰绳的是谁。”陆明修难得话多了一次,他看向云诜的目光中透出一丝洞察的锐利来“我看九姑娘年纪还小,受了惊一时跟世子说不清也是有的。”   那些话并不是九娘跟他提的,便是三娘也没有详细的说。   更关注九娘受伤与否的,反而是李氏。   云诜眼中渐渐变得清明。   陆明修见状,知道他明白过来,也不再多言,转身上了马,拱了拱手便策马而去。   “世子……”一旁的小厮见云诜脸上有些阴晴不定,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要去哪儿?”   云诜半垂了眼,冷声道:“回府里。”   第44章 融入   歇过午觉,三娘便派人来传话,说是要带她去见郡王妃。   安然忙让人开了箱笼,让知墨、如兰、青梅、青杏捧着衣裳首饰,跟在她后面,浩浩荡荡的去了三娘屋里。   “三姐,我拿不定主意穿哪件好!”九娘撒娇似的对三娘道:“上回去见郡王妃,穿得那套衣裳是母亲派了妈妈过去帮我挑的,我这回不知道该怎么选了。”   安然露出一抹苦恼的神色:“若是穿得不得当,给三姐丢脸可就不好了!”   三娘无奈的笑了笑,她捏了捏安然白嫩的脸蛋,道:“你倒是聪明,把难题都给你姐姐推来!”   安然只是嬉皮笑脸的跟她撒娇。   不过三娘却很受用,安然的这种依赖。比起老成持重的妹妹,她更喜欢这个爱笑爱闹会撒娇的妹妹。故此她嘴上说着不管,还是用心的翻看起衣裳来,帮安然挑。   把安然让人拿过来的衣裳挨个看了一圈,三娘不由蹙了蹙眉,竟没挑出一件颜色鲜亮的。“怎么都是这么清淡的颜色?”   安然咬了咬唇,有些不安的道:“明蓝色、淡青色、梨花白……还有天水碧,清淡的颜色不好看吗?这些都是我最喜欢的衣裳,也都是回府后新做的。三姐,我的衣裳都不妥当吗?”说着,她带出一丝委屈的哭腔来。   见她兴冲冲的把新衣裳都抱过来请姐姐帮忙选,未尝没有一点显摆的小心思。可这些却都被否定了,任谁都会伤心吧!更何况她还小呢!三娘想到这儿,不由有些心虚后悔。   往后再给她做些便是了,何必此时伤她的心呢?   三娘素来很有主见,性子也强硬,她最见不得安然这样撒娇。“好看,我们九娘的眼光不错!”三娘只把她当小孩儿似的哄着,她仔细又把安然拿过来的衣裳又看了一遍。   最后三娘替她挑出了一件月白色交领的上衣,套上一件明蓝色缎面撒花交领比甲,底下配一条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   安然皮肤白,这一身深深浅浅的蓝色衣裳穿上,全然是一个小姑娘的模样,把她衬得更加粉嫩娇俏。   三娘眼底也不由露出一丝满意。   挑到首饰时,安然眼疾手快的先选了两串红宝石的链子,兴冲冲的拿给三娘看。   三娘扶额叹息,见安然正在兴头上,不好打断她,只得依了她的意思。   如此一来,安然照旧只能梳双丫髻了。   等到安然装扮好,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亭亭玉立,白玉般的小脸儿,任谁看了都觉得喜欢。粉雕玉琢,让人只想要呵护,却不会有绮念。   见她这幅打扮,三娘来了兴致,索性让翠屏开了库房,拿出了一个镶嵌了七宝的赤金璎珞出来给安然戴上。   “三姐,太沉了我不戴!”安然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她是想打扮得稚气些没错,可那东西看起来就沉得能把脖子压断了,再贵重她也不戴。   三娘兴致上来,也不容拒绝。她招了招手,让画屏把璎珞拿了过来,强按着给安然戴上了。   “一点儿都不沉!你不戴这个,我就不许你梳双丫髻,我还收着一套红宝石的头面,你戴上正相宜。”   安然苦着脸比较了一番,仔细拿在手中掂了掂重量,最后百般纠结着选择了七宝璎珞。   三娘却很满意自己的成果,牵起安然便高高兴兴的往郡王妃院中去了。   李氏院中的小翠正伸头伸脑的在甬路边的小花园里往外着。   她藏在海棠花丛中并不显眼,可一直留心着两边环境的安然却是看到了。她暗暗记下了这个人的衣裳打扮,准备回去问一问画屏。   郡王妃院中。   歇过午觉的毅郡王妃正在靠软榻上,正巧今日是底下庄子来回话的日子,中午时那些庄头走了,却还有几个婆子在这里说话。   “王妃,世子妃带着南安侯府的九姑娘往这边来了。”安然和三娘才出门,便有人把消息递到了郡王妃跟前。   郡王妃微微颔首。   南安侯府会送庶女进来,她丝毫都不意外。虽然没有点明,她已经和南安侯府达成默契,侯府不过问抬李氏为贵妾的事,她默许侯府再送人进来。   只是她有些意外,南安侯府竟选择把安九娘送过来,虽然九娘是个美人坯子,可年纪还小呢,恐怕不适合。很快她便猜到了赵氏打的什么主意,只是笑笑。   三娘是什么性格,郡王妃很清楚。之前她作为小儿媳妇,郡王妃还会多疼她些。可如今她做了世子妃,郡王妃便觉得三娘有些不足了。   如果三娘能通过李氏的事情成长起来,她才是个合格的世子妃。   不多时三娘便带着安然到了郡王妃处。   安然不是第一回见了,今日郡王妃见了安然还是眼前一亮。   好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通身上下的打扮,丝毫没有俗媚之气,清清爽爽,又透出俏皮和贵气来,让人看了就喜欢。   这么一个小姑娘,可不像是送来给人做妾的。   “见过王妃娘娘。”安然上前行礼,她不慌不忙的敛衽屈膝。   郡王妃让安然和三娘在绣墩上坐下。   “母妃,九娘来陪我住些日子。”三娘神色一扫之前的郁结,仿佛对安然的到来很高兴一样。“我便带她先来给您请安。”   郡王妃慈爱的点点头。   “今儿九娘来时,马车出了点问题,她受了几处擦伤,这才没上午带着她来给您请安。”三娘知道安然进府的事肯定瞒不住郡王妃,不如先说明缘故。   果然郡王妃一脸担忧的道:“九娘怎么了?快让我看看,伤到何处了?”   “劳您惦记着!”见提到她的名字,安然忙起身道:“不过是蹭着了两处,我姐姐太担心了才这么说,我没什么大碍!”   郡王妃不放心,还坚持要看看。   正在僵持间,突然帘外传来通传声:“世子爷来了。”   云诜怎么会突然过来?   只见方格朵花蜀锦的帘子被掀了起来,映出一张男子俊逸的面容来。   “世子——”   “姐夫——”   三娘和安然都站了起来。   云诜看向三娘的目光中不易觉察的带了一抹愧疚,三娘没有察觉,安然却隐隐的觉出一丝异样来。   郡王妃闻言不由挑眉看了安然一眼。   这位倒是个妙人儿,想来她自己也知道,她是送来给世子做妾的。此时她还能落落大方的跟云诜叫姐夫。   “九娘这孩子,也太省事了。”云诜的目光落到了安然身上,对着这娇花般的小姑娘他气不起来,只好叹气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说。再怎么样,你也该告诉你姐姐才是。”   三娘听了立刻把安然护在了身后,一副护短的神色。她对云诜道:“九娘年纪小,若是她做错什么世子跟我说便是了,我给您赔不是。回去我再慢慢教导她。”   郡王妃不觉感到惊讶。三娘把云诜看得有多重,她是知道的。往日云诜身边的通房,三娘都看了不喜,冷言冷语的,今日要给云诜抬贵妾的庶妹,三娘倒是护得紧。莫非这回三娘真看开了?   这边云诜有些哭笑不得。他倒成了害她妹妹恶人不成?   “她哪里是做错事了。”云诜摇头叹道:“今儿在朱雀大街上,有一帮流寇逃窜。偏巧撞上了九娘的马车,流寇里有人出手伤了马,好让马受惊狂奔,为他们逃跑拖延时候。”   他的话音未落,三娘和郡王妃俱是吃了一惊。   这太凶险了!压根儿不是安然轻描淡写的那几句能含混过去的。若是真出了事……三娘抓住了安然的手,还有些惊魂未定。稍有差池,恐怕安然的小命都交代了,哪里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说话!   “好在当时碰上了平远侯。”云诜道:“当时平远侯出手拉住了缰绳,这才控制住马车。若是换了别人,可未必能救下九娘。”   郡王妃长长的舒了口气。   安然低着头,乖乖的站在一旁听训。   “九娘,出了这么大事你竟都没说!”三娘又是气又是后怕道:“万一有个好歹——呸呸呸,没事没事!”   “三姐,你别生气了。我怕你担心,才没说的——”安然声音越来越低,她去牵三娘的衣角,怯生生的道:“是我不好,让姐姐担心了。”   “好在菩萨保佑,九娘这孩子有福气。”郡王妃开口劝道:“这孩子也是一片好意怕你担心,她也知道自己不对,你便别怪她了。”   三娘不能拂了郡王妃的面子。好歹她扯出一抹笑容来,目光却是满含威严的在安然身上扫视一圈,示意她回去再算账。   安然讨好的笑了笑。   “九娘,你不认识平远侯罢?”云诜温和的问安然。   安然看了三娘一眼,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道:“不算是认识。”   云诜和郡王妃眼底俱是有点疑惑。   三娘便解释道:“先前我和世子送九娘回去,世子在路上碰到了平远侯。远远的看了一眼,并不是很真切,想来九娘一时间没认出来也是有的。”   郡王妃母子露出恍然的神色来。   “平远侯可帮了大忙,该好好谢谢侯爷才是。”三娘对云诜道。   南安侯府和平远侯府的旧事,近日来云诜也有所耳闻。只是他了解三娘,知道三娘对陆明修并无意。再说她长大后几乎没见过平远侯,他还不至于吃这等飞醋。   要感谢陆明修,三娘这样坦坦荡荡的说出来,反而让云诜没有芥蒂。   云诜颔首道:“这是自然。”   “还是该请了太医来好生给九娘瞧瞧。”郡王妃很满意眼前儿子、儿媳和气的样子,她对云诜道:“你拿了王爷的名帖让人去听太医。”   这规格越来越高了……让想要低调行事的安然有些不安。   她弱声弱气的道:“王妃、三姐、姐夫,我真的没什么事,不过是擦伤了几处。三姐已经给我涂了药膏——”   显然她的话没什么效力。   “内伤是瞧不出来的。”郡王妃对安然道:“小小年纪,可不能因此落了病根子。”   安然无法,只好乖乖的点头。   “这孩子也太实心眼儿了,不舒服该跟你姐姐说,好生歇着才是。”郡王妃疼惜的道:“不必强撑着过来。”   她真的没事呀……安然欲哭无泪。只能说那位平远侯实在是厉害,及时拉住了缰绳,让她幸免于难。   六道关切的目光送了过来,安然只得温顺的服从。   平远侯陆明修。   听到这六个字,安然心中不由一动,想起了那触感粗粝的大手,她把自己的手放了进去,有种很安心的感觉。虽然他看起来有些怕人,却是个好人吧!   在那种情况下,即便再自信骑术过人,去试图制伏一匹发狂的马,还是要冒着很大风险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平远侯如今可以说位高权重,实在太难得了。   安然还没有自以为是到觉得平远侯是为了她才去的。事急从权,恐怕平远侯并不知道车里的人是谁,他却毫不犹豫的出手了。   无论是车里的人是世家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他都会救的。不知为何,只是第二回见面而已,她却莫名的笃定。   安然默默的想着,话本子里威风凛凛的大英雄,应该就是这幅模样吧!   ******   云诜去安排请太医的事,三娘便带着九娘回去了。   一路上,三娘忍不住又数落了安然几句。无非都是她怎么胆大包天,这么大的事都敢瞒着云云,安然只能乖巧的连连认错。   “三姐,别告诉祖母和母亲好不好?”安然眼巴巴的看着三娘,她放软了声音道:“既然我平安无事,不该让长辈再为我操心啊!反正我已经嘱咐了她们,回去后只说马车跟别人碰着了,我人没事,只是马车坏了。”   三娘横眉竖目,她奇道:“出了这样的事你还想着就地给瞒了?”   安然嘿嘿的笑了几声,试图撒娇蒙混过关。   三娘却不同意。   “这事我可以说的缓和点,事情还是要如实告诉祖母她们。”三娘提点她道:“里头有两家的事呢,你就别管了。”   安然无法,索性破罐破摔了。反正毅郡王府的人都知道了,也不差一个南安侯府。   从郡王妃处回来的云诜,把事情吩咐给小厮,自己转身便去了李氏院中。   东哥儿还小,一日里绝大所属时候都在睡。李氏便靠在东哥儿小床的软榻旁,拿着针线做绣活。   听到小丫鬟报信儿云诜往自己院子里来了,李氏心中暗喜,还以为自己的计策成功了。世子果然发现是安三娘和安九娘在捣鬼,到时候她再挑拨上两句……   起码有得有些时日,世子都不会再登三娘的院门了!   故此李氏便拿着起绣绷子,拈着针,正在大红的锦缎上绣一尾锦鲤。那锦鲤活灵活现的,看起来要花不少功夫。   “在做什么?”云诜没让人通传,自己撩了帘子进来。见东哥儿也在,他纵然是满腔怒气,也只得压低了声音。   正在状似专心做绣活的李氏,仿佛才察觉到云诜进来似的。她忙抬起头,眼中俱是欢喜。“爷,您来了!”   虽说云诜的脸色不好看,李氏却并不怕,她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笑吟吟的把手中的绣绷子递到云诜眼前,道:“妾想给东哥儿做个肚兜。”   原本李氏说这话,是想让云诜更怜惜她。她就是要云诜看看,她在后院中,三娘并不照拂她,她还没出月子,想要给哥儿添件鲜亮的衣裳,还要自己亲自动手。   既然云诜已经生了三娘的气,她不妨再添把火。   这一回李氏却猜错了。   “奶娘在何处?把东哥儿抱走。”云诜沉了脸,扬声把奶娘叫了进来。   见云诜如此不加辞色,李氏突然有些心慌。她不由道:“爷,哥儿这才睡稳当了,此时挪他恐怕不好……”   每次知道把东哥儿搬出来说事,云诜都会妥协,可这一回云诜却没有,他坚持让奶娘进来把东哥抱走。   原本信心满满的李氏,终于开始慌了。   “九娘在外头伤了的事,连三娘都知道的不甚明白,你倒是猜测得如亲眼见了一般,未免也太准了。”云诜一双眼睛里像是藏了冰,瞧了便让人心生寒意。   李氏勉强笑道:“妾不过是听您说时,觉得担心罢了。妾曾在夫人处见过九姑娘,和九姑娘还算投缘,关心九姑娘才问一句的。”   “您知道的,妾从来没出过这小院儿。听到些消息,不免担心,若是有问错了的,世子爷您直管罚我便是!”   云诜直直的看着李氏,没有说话。   李氏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脸上却不得不扯出一抹笑来应付。   “惊马会把人摔成重伤,也是你提醒我的罢!”云诜未曾移开目光,冷冷的看着李氏。“若是没有伤,便不是在惊马所拉的车上。”   李氏终于猜出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只怕是云诜核实过了,安九娘真的遇上了惊马的事,且还没怎么受伤!否则云诜不会来找她兴师问罪,还是如此疾言厉色。   李氏暗道不好,只能强行辩解道:“妾只是想起曾经的见闻,担心九姑娘罢了!”她把心一横,哭诉道:“妾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还是您告诉我九姑娘受伤了,妾才知道的。”   “您可以去庄子上打听,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件事!”李氏哭得梨花带雨,她拿着帕子,不断的擦泪道:“如果妾说的有半句假话,妾就不得好死——”   云诜这才收回了目光。   正在李氏要松一口气时,云诜又突然道:“我知道三娘作为主母不够宽怀大度,可她也绝非搬弄是非之人。”   “你是东哥儿的生母,母妃也答应抬了你做贵妾,等到东哥儿满月宴时,便对外说了。”   李氏听完,脸上没见喜色。   她看到,云诜脸上往日的温柔没了,看向她的眼神中到底还是存了怀疑。   “爷,您还是不相信妾身吗?”李氏急了,她哭道:“若是妾身有异心,不单妾身不得好死,就连东哥儿都——”   “闭嘴!”云诜冷了脸,呵斥了李氏一声。“这话也是能混说的?”   见云诜肯对她发火,李氏暗自松了口气。   “你只安心照顾好东哥儿便是,旁的事,不用你操心。”云诜留下一句话,便匆匆的走了。   李氏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跌坐在软榻上,她发狠似的把绣绷子丢在地上,狠狠的捶了下几下软榻。   她竟料错了这一局,让三娘跟九娘赢了这一回!   世子定会认为是她故意挑拨的是非……   是她太大意了。   李氏暗暗在心中发誓,她一定得扳回这一局,挽回世子对她的怜惜。   ******   果然不多时胡太医便到了。   给安然诊治过后,胡太医只说她受了些惊吓,并没有伤到内脏。他给安然留下了几罐外用的药膏,开了几幅安神的药。   云诜亲自把胡太医送了出去。   三娘把方子拿在手中仔细的看了看,便吩咐银屏让小丫鬟去抓了药到小厨房煎好送过来。   “三姐,你看我像受了惊吓的吗?”安然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盯着三娘看。   三娘点点头。   “不是像,就是!”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安然的额头,佯怒道:“前些日子看你很是老成持重的,怎么最近越发像个孩子了?”   安然笑嘻嘻的从三娘身旁站起来。   “我受伤了,要回去歇着。”安然理直气壮的对三娘道:“姐姐若是有事,明天再念我好了。”   说完,她就逃也似地出了正房。   “这孩子!”三娘气笑了,“我竟不知道她这么顽皮。”   画屏在一旁笑着劝道:“九姑娘本来就是个孩子,她跟您亲,这才跟您撒娇呢!”   三娘笑着点点头。   “药和晚饭都给九娘送到房里去,你看着她把药喝完再回来。”三娘嘱咐道:“再捡着九娘爱吃的点心、蜜饯给她做几样送过去,让青杏她们看着点,不许她多吃。”   画屏都一一答应下来,三娘这才让她出去。   已经回到东厢房的安然,屏退了一众服侍的人,自己靠在大迎枕上歇着。   来之前,她就想好了,她要做三娘妹妹,而不是世子的妾。而做妹妹,就要有做妹妹的样子。撒撒娇,幼稚点,这样才能让三娘卸下心防。   成熟稳重,乖巧懂事……这些都过犹不及。   若是心思太深,纵然是帮着三娘,也未免不会让三娘觉得,她真的是奔着贵妾的位置来的。   安然重重的叹了口气,找个机会,把这些都跟三娘说清楚才好。   到底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机会呢?   第45章 打算   南安侯府,荣安堂。   赵氏还在太夫人处没离开,算着时辰安然还没到毅郡王府,便有护送安然的护卫回来通报,说是九姑娘的马车出事了。   太夫人和赵氏都被吓了一跳。   好在听说有人出手相救,九姑娘总算平安无事。   后来又有三娘传来消息说,是平远侯出手救了九娘,九娘这才脱险。   “真真是菩萨保佑,九娘平平安安的。”赵氏这儿倒是真心实意为安然祈福,毕竟安然是去帮三娘的,她可不想往在路上出了什么闪失,让安然去不成。   “怎么让平远侯碰上了?”太夫人目光微闪,手中的念珠被缓缓转动。   来人忙讲了一遍今日朱雀大街上发生的事。平远侯为人素来低调,京兆府尹又不想把事闹大,显得他失职一样,便也有意把事压了下来。故此知道陆明修救了安然的人,并没有多少。   太夫人微微颔首。   “你去准备些补品,派人给九娘送过去。”太夫人对赵氏道:“今儿有些晚了,明日送过去就好。”   赵氏忙答应着出去了。   太夫人让服侍的小丫鬟们都下去,只留了何妈妈和苏妈妈说话。   “可惜了,今日被平远侯搭救的是九娘。”太夫人叹息一声。   何妈妈跟苏妈妈对视一眼,明白她的意思。九姑娘已经被送到毅郡王府了,若是换了别的姑娘,或许能成就一段姻缘也未可知。   “若是能借此同平远侯府重新走动起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何妈妈道:“终归能和平远侯府关系再近一层。”   太夫人点了点头。   “若是把九姑娘换回来呢?”苏妈妈试探着道:“九姑娘生得如此漂亮,纵然平远侯是铁石心肠,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说不准平远侯也能看中咱们九姑娘……”   “恐怕夫人不能同意。”何妈妈摇头道:“九姑娘是过去帮衬三姑奶奶的,恐怕非其他几位姑娘能比。九姑娘才回来多久?否则当初去的人就不是九姑娘了。”   太夫人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沉声道:“平远侯的态度如今暧昧不明,既没有当面拒绝,又没有明确的答应。恐怕他心里还是恨着侯府,如今他简在帝心,娶或者不娶,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何妈妈和苏妈妈都住了声。   没错,六年前尚未恢复爵位的陆明修还在西南边军中摸爬滚打,赵氏已经给嫡长女三娘定下了毅郡王的次子,很快也给嫡次女定了亲,只当那时口头许诺的婚约不作数了。   还不是平远侯的陆明修是个有傲骨的,对于南安侯府这不厚道的作为只字未提。   当初两家的婚约也只是在口头上说过,并没有交换信物,也没有写下只言片语,更是没有对外宣扬。如果平远侯府没有出事,等到三娘及笄后,自然会重新提起。   论起来是南安侯府对不起陆明修,如今若是他不肯认这门亲事,没面子的只会是南安侯府。   故此从太夫人到安远良,都不敢十分强求此事。   “太夫人,侯爷来了。”廊庑下传来小丫鬟的通传声。   何妈妈和苏妈妈忙站了起来,只见方格朵花蜀锦的帘子被撩了起来,露出一张称得上英俊的面庞。   “侯爷。”   “侯爷。”   两人给安远良行过礼,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留母子二人说话。   “母亲,今日朱雀大街上的事,想来您也听说了。京兆府尹亲自来给我赔了不是,说咱们九娘遇险,幸而被平远侯出手相救。”安远良声音中夹杂了一丝难掩的喜悦。   太夫人微一点头,看到安远良的神色,便猜到自己儿子在想什么。   “母亲,九娘是怎么被救的谁都不清楚……”安远良眼神闪烁,颇有些底气不足的道:“您看能不能借机……”   “你想都不要想。”太夫人不待他说完,便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太夫人挑起眉毛,唇边荡起一抹冷笑道:“你还想把九娘赖给陆明修不成?即便是二人有了肌肤之亲又能怎样?便是说到圣上面前,只要陆明修不点头,也白说!”   安远良讪讪的笑了笑。   “儿子也是想着,能跟平远侯府关系再进一层,对咱们侯府是有利无弊。”安远良有些尴尬的解释:“如今朝中除了圣上在潜邸时便追随在身边的人,头一等有体面的便是陆明修。”   太夫人默然。   如今南安侯府虽说比之二十年前算是往上走了些,也在圣上登基前选对了。可是以安远良的能力,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京中煊赫的世家里头,南安侯府还排不上头一等。   “正是因为如此,更不能把陆明修惹恼了。”太夫人抬眼道:“明日你只备了厚礼去道谢便是,旁的事一概不许提。”   安远良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赞同。   “你要有些耐心,循序渐进。”太夫人怕他头一热,做出不妥当的事来。毕竟当初平远侯府和南安侯府旧日的婚约,便是他酒后失言说出来的。太夫人又嘱咐道:“先走动起来,不愁日后没机会提。”   安远良拱了拱手,答应下来。   “你去罢,我一个人静一静!”太夫人面露倦色。   安远良忙关怀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太夫人靠在黑漆万字不断头的罗汉床上,望着小几上的旧官窑十样锦茶盅出身。   陆明修。   九娘。   他们之间会有可能吗?   ******   本以为自己会择席的安然,这一夜却睡得很沉,直到天色大亮,青杏来唤她起来吃药还朦朦胧胧的睁不开眼。   睡意朦胧的洗漱完、梳好头,青梅和知墨便服侍安然换好衣裳,又捡了几样养胃的粥品小菜给安然摆在了次间的黑漆大理石圆桌上。   “九姑娘,时候不早了。”青杏柔声道:“您用过早饭,还得吃药呢。”   说到吃药,安然顿时清醒了。   “这样,青杏一会儿你把药背着人偷偷的倒了,就说是我喝了。”安然最不愿意闻汤药苦涩的味道,她总会想起前世来,她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靠着那些药苟延残喘。   虽然马车才惊了时,她确实害怕,可是陆明修及时的出手相助,她顺利脱险便不再觉得害怕。她不需要什么安神的药。   “怪不得世子妃要我来亲自看着姑娘您喝药呢。”画屏的声音从帘外响起,她撩了帘子进来,笑道:“果然姑娘不肯好好喝药。”   被人抓了现行,安然有些讪讪的干笑了两声。   “画屏姐姐,等会儿我就喝,你别告诉我三姐!”安然摸了摸鼻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让人说不出的心疼。   画屏笑着应下了。   用过了早饭,吃完药,安然便跟着画屏去了三娘屋中。   走在抄手游廊上,安然低声问道:“昨夜姐夫宿在了姐姐那儿?”   画屏点点头,她小声道:“世子爷留在了世子妃这儿,昨天夜里还要了一回水——”话还没说完,她讪讪的住了口。九姑娘还未经人事,她这么说实在是不妥当。她忙改口道:“今儿世子爷用了早饭才走的。”   安然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淡定的点了点头。   “昨儿去郡王妃处时,我在路上看到个小丫鬟。”安然扼要的描述了她的相貌、衣裳,“她是姐姐院中的吗?”   画屏凝神仔细想了一下,她才确定的道:“听您的话,仿佛是李姨娘院中的小丫鬟。”   安然瞳孔微微放大。果然李氏不是个安分的,竟还想着打探她和三娘的事!   “昨日姑娘您让我打探的,我派人问过了。”画屏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道:“昨日世子爷去了李姨娘院中两次。头一次世子爷的脸色还正常,第二回听人说,脸色可是难看极了。”   她没猜错,肯定是李氏捣鬼了。否则云诜不必亲自来看她,还特意问一回她的伤如何。肯定是李氏挑拨,云诜才起了疑。   也难怪李氏会怀疑,毕竟在受惊的马车上,全身而退没那么容易。   谁知事实果真是如此,云诜肯定去京兆府求证过了。京兆府尹定然要说出是平远侯出手相救,也就由不得云诜不信了。   安然心中一动。   这样算,陆明修不仅救了她一命,无意中还等于帮了她一把。   “……姑娘?”画屏见安然停住了脚步,愣愣的出神,不由道:“九姑娘,出什么事了?”   “没事!”安然回过神来,掩饰的笑了笑道:“咱们赶快过去吧,三姐快等急了。”   画屏识趣的没有多问。   “姑娘,过些日子就是东哥儿的满月宴了。”画屏犹豫了片刻,对安然道:“恐怕这两日世子妃心情不好,您多担待些!”   安然莞尔。   “我知道了!”她看着画屏,真诚的道:“三姐有你服侍在身边,是她的福气!”   到了三娘的正房时,正有两个身穿青绿色比甲,头上戴着两根赤金镶嵌青金石簪子的婆子在回话,看起来很有几分体面。   见她们话说得差不多了,安然才进去。两个婆子给安然行了礼便退下了。   三娘看起来则是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   “三姐!”安然笑盈盈的走到三娘身边,今日她穿了一身湖蓝色的衣裙,愈发衬得肌肤赛雪,面若白玉,如瓷娃娃般可爱。   三娘见她来,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身上还疼不疼了?”三娘问了安然一句,便转过头对画屏道:“可曾看着九娘把药给喝了?”   安然不等画屏说话,抢着道:“自然!画屏姐姐才去,我正要喝药呢!刚好碰上了!”   三娘挑眉,显然不信。   画屏没说话,只在一旁抿着嘴乐。   三娘再没不明白的,她清了清嗓子,道:“往后都让画屏看着你喝,直到把胡太医留下的那几幅药都喝完了。”   安然扁了扁嘴,才想分辨,被三娘瞪了一眼便把话都憋了回去。   她刻意的插科打诨并没让三娘脸上的笑容停留多久。很快又有丫鬟进来回关于东哥儿满月宴的事,等到人走后,三娘脸上的神色便不大好看。   “姐夫让您办,正是看重您呀!”安然在一旁轻声细语的劝道:“若是越过您去,直接让郡王妃操持,才是给您没面子呢!”   “将来东哥儿是要叫您母亲,叫那李氏姨娘的。宾客们来了,是看在郡王府和咱们侯府的面子上,谁认识李氏是哪个?便是抬了贵妾,您想想,她可是跟李侧妃有关系,郡王妃会真的喜欢她吗?”   三娘闻言,脸色稍霁。   “您就热热闹闹的办一场,不仅宾客们觉得您贤良大度,就是郡王妃和姐夫也会觉得您宽怀能容人。这才是您作为正室,风轻云淡的气度呢。”安然话锋一转道:“否则李氏难免会自得呢,您还真把她当碟子菜了。”   “三姐,您早些给我生个小外甥才是正经呢。”安然认真的道:“李氏凭什么能回来,还不是因为有了子嗣?我看呐,姐夫未必多喜欢那李氏。”   三娘一阵恍惚。   “你说的没错。”三娘的身影有些飘渺,她轻声道:“……梦,早就该醒了。”   她的声音太轻了,安然后面没听清。可安然直觉,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   “七日后便是满月宴了,到时候你帮我一齐待客!”三娘打点起精神来,她微笑道:“到时候你跟着云芳她们一起,招待贵女便是了。”   安然忙点头答应。   “三姐,跟您说个好玩儿的事!”安然想起那日在春宴上见过的丁氏,心中很是不安。只不过她还得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上回春宴,云芳还跟我念叨呢,扬州的皇商陈府丁氏,上回来可是戴着整套的赤金东珠的头面,还带了假髻,看着都替她沉得慌,仿佛谁不知道他们家有两个钱似的!”   三娘听了,不由笑了笑。“你们两个捉狭的,竟还编排起别人来了。”   安然只是笑。   当初云芳却是跟她说过一句关于丁氏的话,可当初云芳的重点是在东珠的光泽和个头上。绝对是难得的上品。   “我不知道她是姐姐的客人,才这么说的!”安然忙道歉。   三娘摇了摇头,笑道:“我没怪你。只是我也不清楚她是跟着谁来的,那日人太多了,我没留意。”   安然感觉似乎有了答案。   她可以理解丁氏为了在京中打开交际圈,可能托了哪家的贵妇带了她去三娘的春宴。毕竟陈家在江南是豪商,也需要京中有人为他们说话、撑腰。   三娘还不认识她,看来丁氏并没有攀附上郡王府或者南安侯府。安然稍稍松了口气,她不想跟陈家再有半点儿关系。   尤其是陈谦,她今生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满月宴那日宾客多,你可不能再穿的这么素净寡淡。这样吧,你跟云芳她们每人各做两套衣裳穿。”三娘豪爽的道。   怪不得云芳她们都对三娘的评价不错!   安然抿嘴笑了笑。   三娘在郡王府这四年看来也颇有斩获,只是在子嗣上差了些,再有就是她太看重感情了,才会被蒙蔽了双眼。   “前些日子我看库房里还有套红宝石的头面,一共九件,色泽好,又很精致轻巧,正适宜你用。我让银屏去找了,到时候你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姐妹两个人正凑到一起聊着衣裳首饰,突然青月匆匆进来。   “世子妃,李姨娘院中里的小翠来了,说是要求见您。”   第46章 畅快   三娘闻言皱了皱眉。   “九娘,你既来了,也去见见云芳她们。”三娘挤出一抹笑容,对安然道:“我让银屏带你过去,正好你们几个小姑娘一起商量着做什么衣裳好。”   安然温顺的站起来,答应着要走。   虽说她本意是来帮着三娘辖制住李氏的,可若是三娘不想她插手,她就不能僭越。表现得太急切,反而会引起三娘的警惕。   “三姐,那我这就过去了。”安然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便跟着银屏往外走。   到了廊庑上,她听到了三娘一声隐含着怒意的话音儿。“让她进来!”   安然不由在心中叹息一声。   到了中庭时,安然恰好同那个名唤小翠的丫鬟擦肩而过。小翠还不慌不忙的给她行礼,口中称呼“九姑娘”。   安然淡淡的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从身段到模样都是个不俗的,人看起来也机灵,想来是李氏的心腹了。   昨日李氏算是吃了暗亏,云诜肯定也恼了她。马上就要摆东哥儿的满月宴了,李氏好不容易挣得一个贵妾的身份,恐怕她还想着在满月宴上好好出一次风头。   原本她是想着给三娘个没脸,好让云诜厌恶三娘。   谁知她竟是失算了。   “银屏姐姐,自从李姨娘生产后,曾派人来过我姐姐这儿吗?”安然脑中灵感一闪,转过头问道:“素日来她们跟姐姐这儿有过走动吗?”   银屏摇了摇头。“李姨娘知道世子妃不喜她,平日里倒也识趣,只在洛月阁中不出门。世子妃是个慷慨的,她们小院的东西从没克扣过,她们吃穿用度上一概不缺,倒也不往正院来。”   安然闻言微微颔首。   还有七日便是满月宴了,李氏这时候开始跟三娘接近,是不是藏着什么阴谋呢?   她有些担心,可是三娘吩咐她去找云芳几个玩耍,她又不好就折回去。只能默默祈祷三娘能端得住,千万别中了李氏的计,在这紧要时候可不能出差错。   绣锦院。   毅郡王府里未出嫁的庶女还有三个,分别是云芳、云兰、云蕊。云芳的年纪同安然相仿,云兰年长一些,今年十五了,云蕊还小,今年才十岁。姐妹三个如今都住在离王妃院子不远的绣锦院中。   其中云芳的姨娘没得早,她算是在毅郡王妃身边长大的,很有些体面。云蕊是毅郡王身边很得宠的一个侧妃韩氏所生,她又是姐妹中年纪最小的,很得毅郡王欢心。反而是在三人中年纪最长的云兰,生母身份不显,只是个不得宠的姨娘,她虽是姐姐,却排到了两个妹妹后面。   等到安然去时,姐妹三人正在云芳的屋子里看花样子。   “南安侯府的九姑娘过来了。”安然才走到廊庑下,两个穿红戴绿的小丫鬟俏生生的通报。   云芳首先迎了出来,紧随其后过来的便是云蕊,最后才是云兰一脸无奈的跟在两个妹妹后头,口中道:“你们慢点儿,这样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四人在门口彼此见过礼。   之前在春宴时她们已经论过齿序,安然随着云芳、云蕊叫云兰姐姐,称呼云芳、云蕊为“芳娘、蕊娘”。   “昨儿就知道你来了,还想着你怎么不来找我们玩儿。”云芳性子最直爽,她关切的问道:“后来才从母妃处知道你马车出了些事故。怎么回事,你没有大碍罢?”   安然忙摆摆手,笑道:“多谢关心,你看我这活蹦乱跳的,像是有事的吗?”   云兰也道:“那也该多注意些。既是太医给你开了方子,你也该好好喝药,好生保养几日才是。”   安然只是笑着点点头。   她心中不由闪过一抹疑惑。她并没有提太医看过后,到底是留了药膏还是开了方子,且药也是在小厨房煎的。云兰是怎么知道的?是无意还是有意得知?   亦或是云兰仅仅是一句客套的寒暄?   安然不受控制的越想越多。自从被推到三娘身边后,她就思虑越来越重。她在心中苦笑一声,或许是她矫枉过正也说不定。   “是啊,九姐。”云蕊亲昵的站在安然身边,仰着脸道:“本来我和姐姐们还说呢,用过午饭要去看你的。不承想你竟先来了。”   “我算准了你们想我,我不是就来了。”安然从善如流的道。   她很清楚,云兰姐妹三个待她亲近,全是看在三娘的面子上。三娘可是郡王府未来的女主人,她们又只是庶女,便是一时得宠,在出嫁后还要靠着娘家呢。若是想她们的嫡兄云诜往后能给她们撑腰,首先要跟三娘搞好关系。   三娘又是个出手阔绰大方的,性子爽利,待这些庶出的小姑子们还算不错。有这样一个嫂子,也算是她们的幸事吧!   这些日子来,三娘对安然的重视她们都看在眼中。她作为三娘最疼爱的庶妹,自然也是她们要搞好关系的对象。   暂时她们还没想到安然是送来给云诜为妾这一节,毕竟三娘的性子她们清楚,眼里揉不得沙子。若是这样,她们姐妹还能这样亲密?   “过几日就是东哥儿的满月,姐姐说要好好办一场满月宴,请亲戚朋友们都来。”安然跟她们寒暄了两句,便是说了她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姐姐说,让咱们每人都做一套新衣裳那日穿。”   对于三娘的话,云兰姐妹三个并没有太惊讶,自家二嫂向来是个大方的。接管了一部分家事后,她们的吃穿用度反而更好了些。   “东哥儿是姐姐跟姐夫的头一个孩子,自然重视些。”安然替三娘描补了两句。她笑道“咱们也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是。”   云芳和云蕊还好,安然的话音未落,云兰的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很快便消失不见。   “那可好了,正巧我们正在看花样子呢。”云芳性子跟三娘有些相似,很是爽利。她让丫鬟拿来了方才三人看的花样子,对安然道:“这些都是近两个月京中正时兴的样子,咱们一块儿挑挑。”   云蕊年纪小,颇有些天真的道:“咱们选一样的颜色好不好,看起来整整齐齐的多好看!”   安然抿嘴笑了笑,没接话。   “若是都做了一样颜色的,选花样子上难免就受了拘束。”云兰年长些,听云蕊的话不妥当,忙打岔道:“你跟九娘肤色白皙,穿蓝色好看,我跟芳娘穿蓝色可不如你们。”   若是安然同云兰姐妹做了一样颜色的衣裳,平日里不一起穿倒也罢了。可满月宴那日,六娘七娘她们也是要来的。安然和毅郡王府的姑娘们穿成一样的算怎么回事。   云蕊鼓了鼓脸颊,觉得云兰说的有理,便没再坚持。   四个人便凑到了一起,叽叽喳喳的说起了哪件样式好看,哪种料子好看,如今正是春夏之交,自然要选轻薄凉快又不失大方端庄的为上。   “等明儿叫了针线师傅来,给咱们量完再定罢。”云兰最后拍板道:“也让她们帮着参详参详。”   剩下的三人都很同意。   方才看得太多,颇有些挑花眼的感觉。   很快就要到了午饭的时候,云兰姐妹三个要留安然吃午饭。说是要单点了菜好生招待她一回。   虽说盛情难却,可是安然还惦记着三娘院里的事,只怕李氏又出什么幺蛾子。   “实话跟姑娘们说了罢,九姑娘这几日喝药呢,吃饭是要忌口的。”银屏适时测出面,她笑道:“姑娘们有所不知,九姑娘最怕药苦了,世子妃不放心,回回都是盯着她喝药。”   话说到这份上,云兰姐妹也不好再留安然,只好把安然给放走了。   她们一直把安然送到了院门前。   走出了她们的视线,安然才松了口气。被人太热情的招待,她也不习惯,更何况人家全是看了三娘的面子,跟她一点儿关系可没有。   回去的路上,安然的脚步不由加快,她生怕这段时间里,三娘那儿出什么差错。   她特意让银屏带着她从李氏的洛月阁跟前绕过去。   谁知洛月阁的门大开着,里头还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以及三娘越来越高的声音。   安然的头嗡的一下子变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安然顾不得那么多了,忙冲了进去。   只见李氏衣着单薄的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三娘怒气冲冲的站在一旁,里屋又突然传来了婴儿的越来越大啼哭声。   “千错万错都是妾身不好,还请夫人不要动怒。”李氏梨花带雨的哭道:“是妾身言语不妥当冲撞了您,都是妾身的错!”   三娘最瞧不上她这幅哭哭啼啼的柔弱模样,她“苦苦哀求”的模样更是让三娘气不打一处来。三娘眼睛一瞪,正要开口,突然传来了安然的声音。   “三姐,东哥儿怎么了?”安然焦急的道:“我路过时便觉得孩子哭得不对劲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在安然刚一进来,李氏便已经看到了安然。她算好了安然进来,肯定会帮着三娘一起欺负她。毕竟昨日她才胜利了一回,正在洋洋得意时。岂不正好落井下石?   李氏已经准备好安然质问她是如何惹三娘生气的,腹稿早就打好了,就等着安然来、世子来或是郡王妃过来。   她正提着一口气要哭诉,谁知安然竟无视了她,直接把重点放到东哥儿身上。她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噎着了。   安然强拽着三娘去了里屋看孩子。   李氏跪着也不是,起来也不是。若是孩子出了事,她作为生母不去看,那可就说不过去了;可若是去了,她那么久岂不是白跪了?   东哥儿自然没事,是她故意让奶娘把他弄哭,好等着世子、郡王妃来了,让她们觉得三娘不喜欢庶子,不善待庶子。   李氏心中对安然的恨更添一层。   这个安九娘简直跟她有仇,每每都来坏她的事。   “孩子这是怎么了?”安然惊讶的大声道:“李姨娘,你是怎么带孩子的!”   安然的声音故意抬的很高,闻讯赶来的云诜也听了个正着。云诜一脚还没迈进洛月阁的门口,只看到李姨娘扶着腰正往里屋走。   “这是怎么回事?”云诜三步两步的就走到了廊庑下,他目光锐利的看向李氏道:“你不在屋里好好看孩子,在这里做什么?”   李氏见云诜这么快就来了,后悔不迭。她方才就该跪在外头,也好让云诜看看三娘是怎么欺负妾室、庶子的。   “是妾身不好,都是妾身不好!”李氏眼眶一红,拿起帕子开始拭泪。她抽抽噎噎的哭诉道:“是妾身方才惹恼了夫人,夫人生气了,妾身便跪在外头给夫人赔罪……妾身这才……”   她本以为自己哭诉一番,总会让云诜对她多些怜惜。只可惜此时云诜的心都在长子身上,听她啰啰嗦嗦的只觉得烦。   索性云诜不理她,大步流星的走进去看东哥儿。   李氏气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屋内。   三娘和安然正围着奶娘看她怀中的东哥儿,只见东哥儿哭得嗓子都有些沙哑了,还很不舒服的扭动着身体。   三娘没生养过,见东哥儿哭个没完,只觉得烦。安然却看出些门道来,这么小的孩子哭得这么厉害,定然是哪里不舒服了。她虽也没生养过,可是陈谦的庶子庶女却不少。   安然的目光转到了奶娘身上。   奶娘虽然表现出一副焦急担心的模样,可安然却发现,这些焦急担心却并没有到达她的眼底。   看了陈谦后院那些龌龊的争宠手段,眼前的事安然很快便猜到了缘故。   她唇边浮出一抹淡淡的冷笑。   想用这种手段糊弄人,李氏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   正巧云诜快步走了进来,他看着东哥儿哭成这样,心中焦急万分。李氏也紧随其后的进来了,她清了清嗓子,才想开口把责任推给三娘,安然便抢先一步开口了。   “东哥儿怎么哭得这么厉害?肯定是哪里不舒服了!”安然也满是焦急的道:“快把孩子的衣裳解开看看,是哪里不妥当?”   李氏又差点一口气给噎着。   她原本是要说东哥儿哭得这么厉害,是被三娘方才疾声厉色给吓到了。这样一来,云诜肯定觉得三娘是故意跟个未满月的孩子过不去。而她也已经激怒过三娘,三娘确实在洛月阁嚷嚷来着,这是无法抵赖的。   谁知竟又让安然给打断了。   云诜心疼儿子,把安然的话给听了进去,便让奶娘解开东哥儿的小衣裳。   奶娘却是一脸惊色,迟疑着不肯动作。   安然见状,更加肯定是李氏自己指使奶娘捣的鬼,要赖到三娘身上。   “爷,哥儿只是被吓到了!”李氏也怕漏了馅儿,忙道:“哥儿还不到满月,若是解了衣裳、受了风可就不好了。”   要是被她糊弄过去,三娘可就要背锅了。安然当机立断的道:“姐夫,我看着不像!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吓到不吓到的?恐怕还是他身上有不妥当的地方!”   云诜一怔,觉得安然说的有道理。   “把东哥儿的衣裳解开!”云诜称得上目光凶狠的盯着奶娘道:“若是哥儿都什么不妥当的,你担得起吗?”   奶娘急得直给李氏使眼色,李氏却一时也想不出好的说辞来。   从开始就算是旁观的三娘,总算也看出些门道来。   “我的话你们不听,世子的话你们也不听吗?”三娘好歹聪明了一回,她厉声道:“还不快把哥儿的衣裳解开,莫非你们是想隐瞒什么?”   不经意间,三娘极其自然就在云诜面前告了李氏一状,这几乎就是不敬主母的罪名了。   “哥儿的命比你们整个院子的人加起来都金贵上无数!”   三娘的话也把李氏包进去了,暗骂她命贱。可是云诜却浑然未觉,他只觉得,三娘似乎对庶子有了改观,心中欣慰极了。   奶娘被三娘夫妻二人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无奈只好解开了东哥儿身上的小衣裳。   “世子爷、世子妃,哥儿身上好好的呢。”奶娘有些心虚的挤出一丝笑容。   安然忙道“胳膊上的衣裳呢?也要掀开看看!”   她的话音未落,奶娘去解东哥儿衣裳的手边有些颤抖。云诜也看明白了,他一把推开奶娘,自己去解开了东哥儿身上衣裳。   东哥儿藕节般白嫩的小胳膊上,有两道深深的指痕,已经透出乌青的颜色。   云诜见了,气得浑身发抖。   “你们竟是这样照顾哥儿的?”三娘感觉到了机会,她忙道:“李氏你把东哥儿看得紧,我体恤你是他的生母,不忍你们母子分离,这才没插手!谁知你们竟藏了这样歹毒的心思!”   李氏见大事不好,忙跪下求饶道:“妾身不知,是妾身失察!奶娘陈氏一直把东哥儿照顾得很好,许是今日没注意手重了些,如今天气热了,东哥儿的衣裳又薄,这才有了误会——”   安然和三娘对视一眼。她们都明白恐怕李氏是想让三娘背上虐待庶子的罪名,只说是她吓哭了东哥儿。可被人看到了手指印,李氏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赖给三娘了。   李氏怕奶娘陈氏攀咬出她来,只要苦苦的哀求云诜,替陈氏说话。   安然给三娘使了个眼色。   三娘上前一步,对云诜道:“爷,您也别气了,是妾身失察。素日来还是对后院疏于管教,才导致了今日的事。李姨娘是东哥儿的生母,她自是疼东哥儿的,想来不会做出用伤害孩子来陷害人的事来。”她看了李氏一眼,意有所指的道:“这一回便饶过她罢。”   明面上三娘是为她们求情,实则她是要告诉云诜,李氏今日折腾这一场,不过是想让她吃亏。   云诜从小更是见了不少内宅争斗,如今把前后联系起来,未尝猜不到前因后果。三娘的脾气他最清楚,想来是李氏先惹恼了三娘,否则三娘是不屑于对付李氏的……   他心中一软,不由对三娘多了几分怜惜。   “即使如此,你便看着处置罢。”云诜对三娘道。“你才是主母,这些事自然你说了算。”   听了云诜的话,李氏心中反而一喜。   正好,若是三娘处罚重了才好!她还没出月子,身体还虚弱着,正好让人看看,世子妃是怎样飞扬跋扈,虐待妾室。   这时正好墨松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说是毅郡王有要紧事找世子。云诜便把一切都交给了三娘,自己甩手走了。   李氏仍旧跪着,只是哭声更大了些。   “姐姐,既然姐夫开了口,纵然是您心慈手软,不想发落李姨娘,可是恐怕姐夫会不高兴!”安然怕三娘处罚不当,反而不美,她拦了一下道:“您起码得做做样子,在姐夫那儿才说的过去。”   三娘挑了挑眉,很配合的一言未发。   李氏气结,三娘哪里是安九口中那样的贤惠女子!要罚便罚,还非要美化一番。   “姐姐,从前我读书不多,很多道理都不明白。”安然仰起脸,一派天真无邪的笑道:“后来祖母送我去了学堂,我才明白了许多道理,祖母也夸我懂事多了。”   安然的话把人都弄糊涂了,她啰里啰嗦说了这一堆是要做什么?   “这就叫,人从书里乖!”安然笑容明媚,如同娇花般明艳。她笑吟吟的道:“李姨娘恐怕是有些道理不明白,才做了今日的糊涂事。”   “即使如此,不如就让姨娘安安心心的抄抄书罢!”安然狡黠的眨了眨眼,对三娘道:“姨娘多抄几本书,想来就能明白事理。毕竟人从书里乖嘛!”   李姨娘浑身一颤。   安然这话说得轻巧,抄书,看似很轻的处罚了。可是要抄多少,要抄到什么时候?她心中升起一丝恐惧来,会不会安三娘以此为借口,把她困在这小院中?   三娘原本听到抄书,还有些不满,觉得太轻了。可看到李氏脸上真心实意的恐惧,便觉得畅快了不少。   “那好罢。”三娘温和笑了笑,她凉凉的道:“先把女四书抄上二十遍,我瞧了再做打算。”   李氏惊愕的睁大了眼。   二十遍?这要抄到什么时候?岂不是都赶不上东哥儿的满月宴了?   “哦,姨娘一定觉得是抄得太多了!”安然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她真诚的笑道:“既是姨娘觉得多,忙不过来,今日便把东哥儿抱到姐姐屋里好了。”   李氏闻言不由大惊失色。   抱走了东哥儿就是断了她的命根子,她怎么能撒手!   “不多,一点儿都不多!”李氏只得咬牙强笑道:“妾身顾得过来,还请夫人放心!”   三娘矜贵的微微颔首。   “我且再相信姨娘一回,若是下次……”三娘掷地有声的道:“可就没这么容易糊弄过去了。”   说完,三娘便带着安然头也不回的走了。自从李氏进门后,她还未有如此畅快的时候。   安然看了一眼三娘,只见她精神正好,眼睛都亮了,没了连日来的颓败。   她微微的笑。   这回倒要感谢李氏了,自己送上了这样好的机会。   第47章 离间   出了洛月阁的门,安然和三娘相视一笑。   “李氏惯是会装柔软、扮可怜,镇日里都像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三娘解恨的道:“今日也让她在这上头栽一回!”   安然笑着附和道:“姐姐,您本就是主母,这后院都在您手上攥着呢,还愁她们翻腾出什么大浪来?到头来她再矫情,也只能落得不敬主母的名声。”   三娘脸上总算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见她似乎燃起了斗志,安然在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暗暗警惕着。   李氏之所以连续两次都失手,无非是没把三娘看在眼里。李氏曾经在毅郡王府、世子的后院生活过几个月,想来她很有信心,能把握住三娘的性子,知道怎么拿捏住三娘。   曾经三娘和云诜夫妻恩爱,三娘决计称不上贤惠大度,否则这些年她无所出,云诜房里也没添人。在她爬了世子的床那一日,她也见识了三娘歇斯底里的闹,张扬又有些跋扈的性格,实在跟三娘世子妃的身份不符。   这便让李氏觉得有机可乘。   比如今日,恐怕李氏也没想着要闹出多大事来。不过是昨日世子和三娘和好了,李氏气不过,她想让三娘在世子心里的形象继续恶化下去。别的陷害倒还说不上。   然而经过这两回连续碰壁,恐怕李氏往后也不敢大意了。   李氏既然能在外头忍了几个月,快临盆才回了郡王府,她也是个厉害的,只不过轻敌了而已。   怕是往后李氏会更谨慎、小心的行事。   “九娘,你是怎么想到要李氏抄书的?”三娘突然问道。   今日既让李氏在云诜面前没脸,又跪在自己跟前俯首听命、苦苦求饶,三娘觉得痛快。换了往日,都是李氏装可怜,先求饶认错,可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还有抄书这个法子实在是太妙了,凭着一点,就能把李氏牢牢困住。既罚了她,别人还说不出什么来。   安然一怔,随即露出有些难为情的神色来。她有些期期艾艾的道:“……我书念得不好,那会儿还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念书更苦恼的事吗?所以,情急之下我就那么随口一说——”她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看三娘,道:“姐姐,我那么说没什么不妥罢?”   三娘莞尔。   “岂止是没有,简直是太妥当了!”三娘欣慰的看着安然,笑道:“这回那李氏可不能再出来作妖了。”   安然也笑着点了点头。   姐妹二人回到了正院,俱是觉得神清气爽。   “你和云芳她们把衣裳都定好了吗?”三娘想起了安然上午的去向,问道:“快些定了,这几日要人紧着给你们做出来。”   安然半开玩笑道:“就叫针线师傅过去,帮着参详参详,我们四个都挑花眼了。”   三娘此时心情正好,她爽朗的道:“若是喜欢,多做几套也无妨。”   安然忙摆手道:“今年我已经做了不少衣裳了,两三年都尽够穿啦。若是我有喜欢的样式,自然会央了姐姐帮我做。”   见她执意不肯,三娘这才罢休。   午饭是安然和三娘在一处用的,吃过午饭,安然就想溜回去。   “等等,把药喝了再走。”三娘叫住了试图逃脱喝药的安然,她清了清嗓子道:“别老想着糊弄我。”   安然鼓了鼓脸颊,白嫩嫩的脸皱成了一只小笼包。   “姐姐,您怎么还记得呀!”安然无奈,接过了画屏笑吟吟递上来的甜白瓷碗,干脆痛快的一饮而尽。   画屏忙递上了清水给她漱口,又拿出了一罐子蜜饯来。   “蜜饯也不许多吃。”三娘嘱咐道:“每次喝完药,吃两块就罢了。”   安然苦着脸答应下来。   好容易三娘才把她放回去睡午觉,安然回到了东厢房,散了头发、换好了衣裳,却有些睡不着了。   李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经过此事后,需要对她更加提防。   好在今天之后,三娘应该会有所改变吧!希望她能就此醒悟过来,重新笼络住世子,把李氏、还有那两个通房牢牢的控制在她手中。   她是毅郡王世子的原配嫡妻,身份尊贵,岂能反被那些人制住?   还有就是三娘要快些生下嫡子,才是立身之本。   安然盯着雨过天青色的帐顶,默默的为三娘筹划着。等到三娘彻底立足郡王府之时,也就是她能离开的时候。   到了那时,她还可以请三娘帮她个忙……   ******   在和李氏的明争暗斗中终于占了一回上风的三娘,即便是给东哥儿准备满月宴,心情也是大好。   原来安然怕她心里还别扭着,干脆多劝了她两句。   “三姐,您说这会儿把人们聚到一起,总是要有个由头的。”安然状似无意的道:“就比如说什么春宴、冬天赏梅花、春天赏牡丹芍药等等的赏花宴,实际上呢,真的仅仅是为了赏花、踏青吗?”   安然歪着头,有些困惑的道:“就说赏花宴罢,我怎么总觉着赏花就是个由头呢,最重要的还是把人请过来聚一聚罢!”   三娘一时间没猜到安然的意思,她便只直觉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就是这些宴席让各家相互走动起来,通家之好加深感情,不熟的人若是有心也能拉近关系。”   “若是这样,宴席的由头便不重要了。”安然看着三娘,笑道:“凡是宴席,无非是把等闲不常见的都聚到一起罢了。”   三娘听着,突然觉出一丝异样来。   没错,虽说是东哥儿的满月宴,可是把这些人请来,并不只是为了东哥儿,也是世家间的正常走动。   “说是赏花宴,却也没见谁家去了,只是赏花的。”安然嘟囔了一句。   三娘不由眼前一亮。   满月宴把京中和毅郡王府交好的贵妇们聚到一起,身份越是贵重的人,可能越不屑于谈论起庶子来的。贵妇们若是说起育儿经,可那说得大多都是嫡子的事,庶子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三娘的目光不由落到了窗外的莲池上。   虽说是庶子的满月宴,她偏要请些身份贵重的命妇来做客。这样一来,目的便不仅仅是给庶子办满月宴了。   而且最近需要王妃操心的,还有云兰、云芳等人的婚事……   或许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去跟王妃提上一提。   看着三娘眼中的光彩大盛,安然便知道她想明白其中的关节了。   “三姐,我看东哥儿身边的两个奶娘有些问题。”安然又道:“您去郡王妃处要过人了吗?”   三娘闻言,颇有些难堪的摇了摇头。   “是我没上心。”三娘深吸一口气,缓缓的道:“当时我正气恼着,哪里会管这些。这两个人我听云诜说,仿佛是在外头就找好了的,李氏很信任她们。”   见安然还是满脸困惑,三娘又细细的解释道:“当初李氏装得与世无争,只说要把孩子生在外头也不在乎,故此才提前早早的找好了奶娘……”   这会儿安然才明白过来。   满月宴那一日,三娘少不得要把东哥儿抱出去给人看,若是两个奶娘在那时突然发难,众目睽睽之下,难免会让三娘百口莫辩、背上恶名,难以洗脱。   “依我看,您还去把这些顾虑都跟郡王妃说了,请郡王妃赐下两个经验老道的妈妈去照顾东哥儿。”安然对三娘道:“李氏便是想再利用东哥儿作妖,也要掂量掂量身边的两个耳报神。”   三娘凝神想了想,痛快的答应下来。   安然去了绣锦院找云芳姐妹,三娘则是去了郡王妃处。   很不巧等她到了绣锦院,只有云芳在,云兰和云蕊都没在。   “蕊娘去韩侧妃处了,四姐被李侧妃叫走,仿佛是帮着绣件衣裳还是做点什么活计。”云芳解释道:“不多时就能回来的。”   安然心中一动。   这段时间她怎么就把李侧妃忽略了。李侧妃跟李氏沾亲,当初李氏也是借着李侧妃的关系才进了郡王府的。李侧妃自己没有儿女,她比毅郡王年轻不少,等到毅郡王百年之后、云诜袭了郡王位时,李侧妃将如何自处?   而如今,算是她侄女的李氏生下了庶长子,世子妃三娘还无所出,东哥儿将更加受到重视。   李侧妃难道会什么都不做?   安然想起她曾见过的李侧妃,看起来不过是个三十来岁的美妇,和和气气的,说话都是先带着三分笑意。三娘对她态度恶略,她竟也能视而不见的包容下来,简直让人挑剔不出错处来。   这样的人才可怕。   “兰姐姐的针线肯定特别好。”安然不无羡慕的道:“我就笨手笨脚的,在家中的姐姐妹妹里,我的针线是最差的。”   云芳点点头,道:“四姐的针线也是我们姐妹里最好的,母妃还夸过她呢!四姐又是好说话的,即便寻常侧妃们有什么绣活想让她帮着做,四姐也没有推辞的。”   安然闻言不由在心中暗笑。   这话岂不就是说云兰去刻意讨好得宠的侧妃?   可这也不对啊,安然有些奇怪。断没有跳过王妃、去讨好侧妃的道理啊,以云兰的聪慧,会想不到这一层?是她太急切了,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在?   “好了,难得你来一回,帮我挑挑陪衣裳的首饰。”云芳拉着安然进了她的里屋。   看来郡王妃对庶女还不错,云芳房间里也是整套的紫檀木家具,多宝格上陈设的几件古玩,也是贵重之物。罗汉床上铺着宝蓝色五蝠团花褥子,两个秋香色的大迎枕摆在上头。银条纱的帐子、黑漆云母的架子床……   云芳虽是庶女,可郡王府中没有嫡女在,她的待遇也差不多了。   两个大丫鬟模样的人捧过两个镶金嵌玉大枣木梳妆盒来,里头分别摆着一套东珠头面、一套红宝石头面。   “我看这套东珠的很不错。”安然想了想云芳新做的藕荷色的褙子,道:“带着东珠,人不免就多了几分柔美。”她趁机称赞了一句:“这东珠的颜色光泽都好,寻常怕是难找到。”   云芳点点头,脸上不由流出些许得意道:“这套头面是母妃赏下来的,珠子在京中也算是难得的。不过……”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看来南边的好东西不少。”   安然一时间能没跟上她跳跃的想法。   “你还记得吗,上一回春宴,就是二嫂请了云阳郡主那一回。”云芳提醒她道:“其中有个江南皇商家的夫人,仿佛是陈丁氏。”   安然脸上的笑容不由一滞。   又一次听到了陈氏的消息!安然心里突突直跳,一方面她想远离过去,另一方面她又怕命运会再度把她牵回去!她实在不想跟陈家有任何瓜葛。   “你看到她那天戴的整套东珠头面没?”云芳跟她窃窃私语道:“那东珠的色泽、个头才真是顶级的呢!”   “是不错。”安然笑容有些不自然,“江南豪富多,又是水陆交通便捷、外头来的商贩有多,肯定有些好东西。”   云芳露出一点恍然的神色,道:“我倒是忘了,你就是从江南回来的。”   安然笑了笑。   “这陈丁氏既是来自江南的皇商家,为何到了京中?”安然见云芳是个爽利善言的,便试探着问道:“我没听姐姐说过她。”   云芳知道的似乎也不是很清楚。“仿佛就是跟着户部侍郎的夫人来的。李夫人跟李侧妃是本家,也是常来府中走动的。你也该知道,她们商贾之流,尤其是皇商,自然要跟在京中打点好关系。”   丁氏竟然走的是李侧妃的关系!安然吃了一惊,这个李侧妃还真是神通广大!   侧妃不同于一般的妾,在王府中也很有些地位。她们跟亲戚走动,不必事事向王妃汇报,算是还有些自由。   “原来是这样。”安然笑着敷衍了两句,便和云芳又聊到了别的上头。   安然心中开始有些不安,跟李侧妃牵扯上关系,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李氏两次在三娘的事上吃瘪,还被困在小院中。她会向李侧妃求助吗?   而李侧妃,恐怕不会袖手旁观吧。   ******   安然还在兀自忧心着李侧妃、李氏、和丁氏的事,三娘却是热火朝天的筹办起满月宴来,那劲头简直比上回办春宴都不差。   她本就不是个小气的人,经过安然这么一劝,更是出手阔绰。   上回三娘和郡王妃想来谈的不错,三娘从郡王妃处带回了两个年长的妈妈,一时也没放到李氏的洛月阁,只让她们先在正院领了闲差。   安然没有多问,有些事还是点到为止比较好,过犹不及。   云诜见她似乎解开心结,心中也觉得高兴。日日宿在三娘处,去李氏的院子也只是去看看东哥儿,对李氏仍是不加辞色。   安然每日不是陪三娘一起准备满月宴上的事,就是去寻云兰几个或是做针线、或是去玩耍。让她和三娘都有了种错觉,安然真的只是来陪伴姐姐一段时候的,过了这段日子,她自然会离开。   这日云兰派小丫鬟来请安然过去,说是三个姑娘正作诗呢,请九姑娘过去做裁判。本来正被三娘抓着帮忙看账本的安然立刻一溜烟的走了,仿佛看些账目能要了她的命似的。   三娘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   等到安然前脚才走,金枝便进来通报说,李姨娘想来求见世子妃。   三娘皱了皱眉。   虽说她罚了让李姨娘抄书,却也没有明确禁她的足。再者李姨娘又是来见她,把她拦在外头,说不准那李氏又借机恶心她一回。   若是安然知道三娘的想法,一定欣慰极了。她总算知道对李氏不是一味的喊打喊杀的压制,肯用心去想一想了。   “让她进来。”三娘淡淡的道。   她倒要看看李氏又来做什么。是哭诉着要自己给她解除禁足吗?还是抄不书了?   金枝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只见李氏低眉顺目的跟着她身后进来,见了三娘,驯服的给她跪下行了大礼。   “妾给夫人赔罪来了。”李氏今日穿了件杏白色的素面妆花褙子,一条月白色的绫裙,更显得她柔柔弱弱、惹人怜惜。“前番顶撞夫人,惹夫人动气,妾真是罪该万死。”   说着,她又给三娘磕头不迭。   那你就真的去死好了。   三娘在心中冷冷一笑,总算把这句话给忍住没说。若是换了之前,气头上的三娘兴许真的说了也不一定。而李氏听了,肯定高兴吧。这样她就又有理由去云诜面前哭诉了。   毕竟有些话在心里想想可以,说出来就错了,不免给人留下把柄。   三娘心里渐渐清明,言语上也谨慎了不少。   “画屏,扶李姨娘起来。”三娘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道:“别动不动就跪,我可曾给你们立过这样的规矩?”她目光锐利的看向李氏,冷笑道:“让别人看了,还以为我多苛待你们!”   李氏心中抖了一抖。   三娘竟和先前很不一样了,这话原来还要安九娘提醒她,如今三娘也会不动声色的噎人了。   “妾不敢。”李氏又站起来,颤颤巍巍的给三娘屈膝道:“妾是真心悔过,还请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妾这回。”   三娘懒得跟她纠缠。   “夫人,这是妾抄好的书,请夫人过目。”李氏接过小翠递上来的一个包袱。把厚厚的一沓纸递给了三娘。   等她伸出手的时候,三娘注意到,她的手指有些僵硬、不灵活,还在微微发颤。三娘只觉得心中痛快,让她不安分守已……这就是代价!   三娘接过来,信手翻了几页。   李氏的字写得不错,清秀的簪花小楷,并没有因为是挨罚,就字迹潦草、模糊,像是心怀怨气一样。李氏写出来的字,个个字迹清晰。   三娘见她驯服,不由态度缓和了几分。   “妾还没抄完,只是抄了这些,越发觉得自己是错了,便等不及向夫人请罪。”李氏温顺的笑道:“九妹妹说的没错,人从书里乖,妾身总算明白了。往后定然时时以——”   “你叫九娘什么?”三娘不悦的打断了李氏。   即便是贵妾,可她还不是侧妃!怎么敢称呼世子妃的妹妹如自己的妹妹一般?   简直是太僭越了!   三娘挑了挑眉,冷笑道:“我看你的书都是白抄了!道理一点儿没学到。看来女四书还不够,再加上规矩才是!”   李氏像是慌了神,忙站起来道:“夫人请勿怪罪!”她有些疑惑的道:“九姑娘是世子妃的妹妹没错,可妾比她年长些,往后都在这后院中,妾称呼她为妹妹,想来没什么不妥——”   三娘起初还没觉察出哪里不对。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明白过来李氏的意思。   李氏是说,九娘是要给云诜做妾的。虽说九娘是侯府的庶女,可到了云诜院中,也不过就是个贵妾罢了,她还育有庶长子,称呼九娘一声妹妹,自然没什么不妥。   “谁许你这么叫的!”三娘的双眸中像是藏了冰,她冷冷的盯着李氏,近乎凶狠的道:“滚、给我滚出去!”   见三娘似乎动了真怒,李氏心中一松。   “夫人别生气,妾身错了,您教导妾身便是!”李氏还犹自不怕死的道:“可便是到王妃处评评理,妾也是没说错啊——”   三娘把手中的那一沓纸狠狠的摔到了地上,她厉声道:“给我滚出去!”   “夫人——”李氏眼底闪过一抹得意,她还想再拖延一会儿,能碰上云诜最好。可是画屏和银屏见情况不好,两个人忙一左一右扶住了李氏,强行把她“请”了出去。   三娘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上。   这些日子以来,她和安然相处得太融洽,安然也帮了她不少忙,她竟忘了,侯府把安然送来的目的。   安然要给云诜做贵妾这件事,就是已经扎进三娘喉咙里的一根刺,动一动都是要疼的。前些日子的平静,在她的刻意忽略之下,竟真的以为安然只是来住一段时候。   可她心中清楚,李氏已经是贵妾了,或许就在满月宴,等到祖母和母亲过来时,未尝又不会提醒她,关于安然的名分!   拖得越久越尴尬、难办。   银屏和画屏回来,见三娘的神色晦暗不明,心中暗叫糟糕。   “今儿我累了,想静一静。”三娘脸上一团淡漠,她淡淡的道:“若是九娘回来,让她先自去歇着。”   二人忙答应下来。   画屏给银屏使了个眼色,借故便出了门去寻安然。   九姑娘帮了世子妃不少,世子妃正在气头上,可不能为此寒了九姑娘的心!而世子妃……画屏眼中闪过一抹痛惜,希望她可别被小人挑拨犯了糊涂!   第48章 满月   安然从绣锦院出来时,才转弯到了甬路上,只见画屏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   见她神色焦急的模样,安然的心猛地一沉:莫非是出什么事了?   安然让青杏和青梅落后几步,观察周围的情况。她和画屏并肩走着,低声交谈。   “九姑娘,奴婢有事向您禀告。”画屏的话到了嘴边,又有些支支吾吾的。她咬牙道:“方才李姨娘去见了夫人!”   李氏竟还敢去见三娘!   “她都说了什么?”安然见画屏的神色不好,便猜出了些许。   画屏不敢隐瞒,便把今日李氏来了之后的种种言行都说了一遍。末了,她有些忐忑的看着安然,道:“九姑娘,还请您别放在心上!这李氏摆明是离间您和世子妃!”   安然微微的笑了。   “你既是知道,我三姐自然也知道。”安然道:“只不过三姐一直间被气恼蒙蔽了双眼。我心里头明白,三姐至情至性才会如此,我不会中了李氏的奸计。”   画屏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还有两日便是给东哥儿摆满月宴的日子,断不能再此时出了差错。”安然轻声嘱咐道:“你跟在三姐身边,也得时时提防才是。我总觉得李姨娘不可能就此罢手。”   画屏忙答应下来。   等到了安然的东厢房,画屏请安然先进去,她则是回到了三娘身边。   “青杏,把三姐送我的那支翡翠镯子找出来。”安然一回到暂住的东厢房,便让青杏去开箱笼。   青杏答应着去了,安然手里拿着云兰送她的李后主词集,独自托腮在窗边出声。   李氏为何又来故意挑衅三娘一次?她明明知道,这样的挑衅不痛不痒。不过……安然又叹了口气,对于离间来说,这样温水煮青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她和三娘姐妹关系再好,可根本的矛盾在那儿摆着,便是三娘忍了一时不发作,心中的怨气也都一次次累积着。   “姑娘,镯子拿来了。”青杏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过来。   安然接了过来,只见深红色天鹅绒布上头,放着一只碧莹莹、水汪汪的翡翠镯子。   这正是安然进侯府那一日,三娘从腕上褪下来送她的。这恐怕是原来三娘的随身之物,当时三娘还有些不舍,只是因为这镯子是云诜从外头特意带回来的。   自打安然拿过来就从没带过,尤其是听了十娘说过这镯子的典故后,只等着有朝一日物归原主。   安然神色晦暗不明,她把镯子收起来,放在了一旁的高几上。   这个翡翠镯子对三娘很有意义,恐怕十支比这贵重的镯子加起来,在三娘心中都比不过这一支。   镯子肯定是要送还给三娘的,可要怎样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尤其是眼见三娘同自己的关系要恶化的情况下……   她不可能前功尽弃!   ******   这两日来安然都是在东厢房或是和云芳三个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些,随着满月宴的临近,三娘也更忙了些。   好在三娘无论心中是怎么想到,在外人面前倒没露出同九娘的不睦来,甚至她还日日让画屏来看着安然喝药。可实际上……安然却是感到了三娘的冷淡。   这每日两次喝药的时间,便成了安然探知三娘消息的时候。   “这两日李姨娘都在做什么?”安然把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猛灌了几口清水,才问道:“有没有同王府中的谁接触?”   画屏忙道:“明日就是东哥儿的满月宴了,李姨娘这两日都在奋笔疾书,恐怕抄不完书。”她想了想,又道:“李姨娘瞧起来倒是安分多了,唯有一次她院里的小翠去了李侧妃处。”   李姨娘算是李侧妃的侄女,郡王府中大家都是知道的。她们之间若是走动,也不必避讳人。   云兰也和李侧妃交好……   没有由来的,安然想起了云芳曾经告诉过她的话。   “知道她去做什么了吗?”安然不抱希望的问了一句。   果然画屏直摇头。   “无妨。”安然并没有气馁,她对画屏道:“明儿就是正日子了,东哥儿的满月宴才是重头戏。我总是有些不安,不知道李氏会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那时候众目睽睽之下,三姐走错一步就完了。”   画屏神色凝重起来。   “三姐很聪明!只是有些事,一时看不开罢了。”安然微微叹了口气,她感慨道:“世间多少聪慧的女子,都栽到了情之一字上头,三姐也未能幸免。”   “明日人多,我恐怕要跟云芳她们在一处,招呼来满月宴贵女们。”安然有些不放心的道:“你和银屏要留在三姐身边,有什么事要赶快告诉我或是太夫人、夫人。”   画屏闻言,忙严肃的道:“九姑娘放心,我记下了。”   “抱着东哥儿的奶娘,不要用李氏身边的人……”安然道:“你回去后务必要劝三姐,明日一早,就让王妃身边的那两位妈妈把东哥儿抱过来。”   “是。”画屏痛快的答应了。   看着时候不早了,安然便让她早些回去,为明日的满月宴做准备。   “姑娘,针线上的人把您的衣裳送来了。”知墨捧着一个包袱,递给了安然。   里头包着一件明蓝色滚边百蝶穿花纹褙子、一条梨花白绣襕边的绫裙,一条银白底子粉蓝绣金线的腰封,一件主腰。   那日让针线师傅量尺寸,云兰选了鹅黄色、云芳选了藕荷色,云蕊选了粉色,安然为了不重样,便选了明蓝色。没人选一样的,免得别人看了要比较的。   “收起来罢。”安然对她道:“把三姐给我的那套红宝石头面找出来,明日戴那一套。”   安然才把这些嘱咐妥当,便有小丫鬟来请安然过去,说是三娘请她过去用晚饭。   “世子没在,世子妃正等着您!”三娘仿佛早就料到了安然的顾虑,来传话的小丫鬟俏生生的道:“饭都摆好了,就等着您过去呢。”   安然无法,只得跟她过来。   每日到了华灯初上后,安然就闭门不出了。她此时跟三娘同住在正院里,且云诜又日日过来,她总是该避嫌的。   果然等她进了正房的西次间时,黑漆大理石的圆桌上,已经热气腾腾的摆好了饭菜。三娘正坐在一旁等着她。   “三姐。”安然进来,笑吟吟的屈膝行礼。   这几日来对安然的态度算不上亲热,可安然倒是一如既往,只要见了三娘,脸上总是带着笑,态度柔和却不谦卑。   “你来了。”三娘也觉得这几日自己做得不厚道,她清了清嗓子,脸上少见的飞过一抹赧然。“快坐吧。”   安然从善如流的在圆桌旁坐下。   本着食不言寝不语,姐妹两个吃过饭,才坐到了一处说话。   “明儿祖母、母亲都要过来,还有四姐、五姐,家里的三个姐妹。”安然真心实意的对三娘道:“她们看见三姐如今的精神气,肯定也觉得高兴!”   她绝口不提这几日来两人有些僵的关系,反而关心起了三娘的衣饰。“明儿姐姐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三娘张口就想说大红色,随即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当。   “我记得姐姐有一件绣金牡丹纹亮缎滚边褙子,颜色不是很张扬,却又透着贵气。”安然建议道:“底下不拘配哪条综裙都好。”   只是庶子的满月宴而已,她不必打扮得太隆重。可是即便是平日里招呼客人,也不能穿得随便了。   姐妹两人又聊了两句衣裳、首饰,三娘犹豫着想为这两日自己的回避,跟安然说些什么。可安然却丝毫不以为意,态度落落大方,倒让三娘难以开口了。   “明儿还要早起,我就先回去了。”估摸着时候差不多,再不走就要碰上云诜了,安然便起身告辞。“姐姐也早些歇着,明儿您才是最忙的那一个。”   三娘笑着点了点头。   “你今儿早点睡,明儿跟着云芳她们帮我待客。”   安然笑着起身曲膝行礼,很快回了东厢房。   ******   第二日一大早,安然就起来梳洗打扮。先是换好了新衣裳,等到梳头媳妇来了,又帮安然把浓密乌黑的长发梳好。   这回安然忍痛被迫放弃双丫髻,梳头媳妇把她的头发都梳了上去,又戴了整套的红宝石头面,整个人瞧起来比原先大了两三岁不止。   站在落地穿衣镜前,安然看着自己这身妆扮,还是觉得有些妩媚了。   今儿安然出去的早了些,好巧不巧的碰上了云诜和正送他出门的三娘。安然忙上前曲膝行礼,问候了两个人。   云诜眼中不觉流露出一丝赞赏之色。   前些日子看还是个俏生生的花骨朵儿,今日看来却一朵妩媚的娇花。   一大早就要来客的,安然和三娘凑到一处简单的吃了点早饭,便分头行动。贵妇们由三娘接待,贵女们便是由云芳姐妹接待了。   来得最早的便是南安侯府的马车。   不单洗三礼太夫人到了,满月宴太夫人照样到了,为了庆祝孙女的添丁之喜,南安侯府准备了厚礼。   六娘几个也来都跟着来了,三人见安然一副容光焕发、过得很滋润的模样,心中不由都有些诧异。   她们原以为今日要看安然的笑话的,安然和三娘之间,肯定关系恶劣。安然在郡王府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六姐、七姐、十妹。”安然笑吟吟的招呼三人,看不出半分受过委屈的样子。   碍于还有外人在,便是七娘也知道不能当面拿话刺安然,姐妹四人亲亲热热的见过礼,倒是一团和气。   满月宴设宴在郡王府南面的花园中。   贵女们都在西花厅招待,有年纪的贵妇们都在郡王妃处,三娘则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招呼来客。   被三娘派了招待的事,连各家贵女都认不全的安然,只得跟在云芳后头。   安然才跟着云芳招呼了成国公府家的两位嫡女,她便悄悄的退了下来。在别人看来,她只是三娘庶妹而已,这样出头未免有些奇怪。她才想着不如去和十娘她们坐在一起,突然感觉到有人拽她的衣角。   安然转过头,只见一张清秀的小脸儿上,水汪汪的大眼睛闪动着喜悦的光芒。“姐姐!”   是嘉娘。   “嘉娘,快过来坐。”安然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她牵起嘉娘的小手,带着她找了处人少的地方坐下。   嘉娘高高兴兴的被安然牵着,准备了许多话想同这位温柔的漂亮姐姐说,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发现自己的两个堂姐相携而来。   两个堂姐过来,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只跟安然攀谈。   安然起初还觉得奇怪,很快她便明白过来。上回安然得了云阳郡主青眼,在外人眼中,安然的身份便被抬高了不少。而此时安然作为传言中三娘最宠爱的妹妹,刘大人的夫人张氏自然嘱咐两个女儿多多奉承安然。   听了二人的话,这时安然才惊觉,从上回春宴的无人问津,到今日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原来是这样!   “两位刘姑娘请坐。”安然想着她们是嘉娘的堂姐,若是表现出态度的差别,恐怕嘉娘回去会被欺负,安然只得对她们也热情了些。   安然并没有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很快云芳便来寻她去见人。   无法,安然只好歉意的看了嘉娘一眼,跟云芳走了。云芳却没有把她带回人群中,反而是带到了一旁,窃窃私语道:“你知道吗,今日的男客里,平远侯也来了。”   陆明修?   安然脑海中很快浮现出那张冷峻的面庞。   “听说他跟你们家有婚约?”云芳是个爽利的人,南安侯府四个庶女里头,她就看安然最顺眼。“上次他救了你,你不去跟他亲自道个谢吗?”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安然不由失笑。   “是平远侯出手帮忙没错,可自然有姐夫、我父亲去跟平远侯道谢。”安然摇头笑道:“哪有咱们抛头露面的道理?”   云芳扁了扁嘴,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安然一眼。“这机会多好啊,英雄救美!你家里那三个姐妹哪个不想嫁给平远侯?我跟你好才告诉你的,你怎么不替自己打算打算?”   原来云芳想到这处了!她也是好意,只是方法着实不太靠谱。   “我还真没想过,多谢你的好意了。”安然脸上并没有出现羞赧之色,说起自己的亲事也是落落大方的。   云芳被安然的耿直噎了一下。   “罢罢罢,权当我白说一句。”云芳冷哼一声。   “好了,你今儿可是主人家,还不快去招呼客人。”安然翘了翘嘴角,又压低声音满是讨好的道:“你别恼,我知道你是我为着想,可我真没想过呀。”   云芳这会儿脸上才重新露出笑容来。“我是那样小气的人吗?”   安然也笑:“是是是,芳娘最宽怀大度了。”   把话说通了,云芳便挽着安然重新回到了人群中,只把六娘三个看得心中嫉妒。   看样子安然在毅郡王府也很吃得开,甚至比在南安侯府还如鱼得水些!三人不免又想起前些日子,安然的马车出事了,却被好命的平远侯所救。   虽然这件事被压了下来,可三人还是忍不住嫉妒,若是自己能和平远侯又这样的机缘……   不过幸而被救的人是安九。   即便此刻外人还没猜到她来毅郡王府的目的,可时候久了,即便她还是以妹妹的身份住着,旁人也都会明白。即便她和平远侯有过“英雄救美”的机缘,她也绝不可能嫁给平远侯。   虽说今日是东哥儿的满月宴,可就像安然曾跟三娘说的,这回宴请绝不仅仅是给东哥儿办满月。等到开了席面,话就渐渐的多了起来。   嫁娶之事无疑是其中的重头戏。此时也是各家贵女们,展示自己良好教养的时候。   见安然生得漂亮,又是张陌生面孔,有些没见过她的人,难免暗中打听。已经知道她身份的人,还有人在赵氏、太夫人面前打探口风,都让二人含混过去了。   毕竟把庶女送来给嫡女的丈夫做妾并不是件光彩的事。   撤了席面,花园子里的戏台子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一众贵妇、贵女们移步过去听戏。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   今日三娘带着孩子出来,李氏只是低眉顺目的跟在后头。果然抱着孩子的也是郡王妃院中的妈妈们,来客们见了,只会夸三娘有福气,喜得贵子,虽说郡王妃点了一句李氏贵妾的身份,也并不热络。   李氏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出来寻些事,让三娘在众人面前丢脸。   果然是她太多虑了吗?安然自嘲的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坐到了嘉娘旁边,离戏台子有些偏的地方。   戏台子上已经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安然便准备专心听戏。   不知道什么缘故,一直在郡王妃、太夫人等人身边服侍的三娘,突然被人叫了过去,回来后只见她神色立刻变得有些不好,她跟郡王妃等人说了句什么,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安然离得远,没听清她们到底说了什么。三娘的离开不是很显眼,若不是安然一直分心观察着她那便的动静,根本不会注意到。   她的心一下被提到了半空中。   “九姑娘。”不多时,画屏便过来寻她。虽然脸色上看不出什么来,安然却能感觉到她的焦急。“有件事请您过去一趟。”   画屏越是含含混混的说,安然越是忐忑。   好在安然坐得偏,她的离席也没被太多人察觉。   “九姑娘,大事不好了!”才出了花园的门,画屏便又惊又急的对安然道:“您快去劝劝世子妃罢,千万不能让她跟世子闹起来!”   安然眼中不由露出惊愕的神色来。“怎么回事?”   “仿佛世子爷又要带一个有身孕的女人进来,本来是悄悄的,不知道怎么被捅到了世子妃耳中!”画屏急得满头大汗:“世子妃这一回可是动了真怒了,就要去找世子讨个说法。”   云诜此时肯定正在外院陪着男客,若是真的三娘去闹了,两家的脸面可就都完了。   安然能理解三娘的愤怒。忍下了李氏和庶长子,三娘心里一直有气憋着,再加上自己庶妹要被送来做妾的烦闷,依三娘素日的性格来看,今日能顺顺当当的操办下来东哥儿的满月宴,已经很难得了。   怎么又冒出一个有了身孕的女人来?   云诜好歹也是郡王世子,这做事也太不靠谱了!   安然心中替三娘觉得愤怒与不值,可旋即,她又察觉出一丝不对来。   便是云诜真的想带人进门,绝对不会选在这时。若是让人知道了,不光是三娘面上无光,就算三娘不闹,整个郡王府都会跟着丢脸。云诜再糊涂也不至于办出这样的事来。   再说这些日子来,安然冷眼瞧着,三娘和云诜夫妻感情还是不错的,云诜也不太像心中另有白月光的人。   今日的事着实透着古怪。   “都是金枝那丫鬟太直了,听到些风声便急吼吼的去告诉了世子妃!”画屏恨得咬牙切齿:“这不是添乱吗!”   安然忙道:“你先别急。也怪不上金枝,她不过是三姐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罢了,她之所以知道,定然是有人故意透的信儿。”火光电石见,她冷静的道:“你们把三姐拦到一处僻静的亭子上,我去劝劝她!”   画屏忙点头。   出了这样的事,她没法直接去找太夫人、赵氏。幸而九姑娘坐得位置不显眼,便是突然离席也不会有人追问。   “花园南面有个亭子,那里很清静。既隐蔽些,又能看到小路上的来人,防止有人过来偷听。”画屏给安然遥遥一指方位,她给安然深深行了一礼:“我去请世子妃!”   安然点点头,大步流星的往画屏所说的亭子走去。   今日绝对不能让三娘闹出事来,否则本来是云诜的错,毅郡王府丢了面子,也只会把错误都记到三娘身上。   安然先一步到了亭子里,心中火急火燎的。   不多时,三娘便被画屏哄骗了过来,见亭子中站着的是安然,三娘才知道自己受了骗,转身就要走。   “三姐留步!”安然忙跑了出来,和画屏、银屏一起生拉硬拽把她“请”了进来。   “九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三娘满面怒容,见安然拦她,心中的火气没处发泄,她口不择言道:“莫非你等着今日趁势一起进了王府的门,在众人前点明你世子贵妾的身份?”   安然愕然。   她们都没看到,亭子背靠的厢房后一道玄色的影子本欲离开,在三娘的这句话后,却停住了脚步。   安九娘?世子贵妾?   第49章 三见   霎时间亭子中一片死寂,便是针掉下也落地可闻。   “三姐。”许久,安然才深吸一口气,缓缓的道:“既是你今日把话说到这儿,我便也实说了罢。从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要做劳什子贵妾。”   “您该知道,我才从扬州回来没多久,在侯府中,有哪件事是我能做主的?”   安然眼眶微微泛红,她用力的眨了眨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三姐,我知道您跟姐夫恩爱。我并不愿意掺和进来,请您相信我!”   其实三娘的话才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   这些日子来,安然小心谨慎的避嫌她是看在眼中的,且安然不遗余力的帮着她对付李氏,全心全意的替她考虑,她没想到的,安然都替她想周全了。   她这么说话,着实伤了九娘的心。   “三姐,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您不能中了圈套。”安然定了定神,试图掩盖掉声音中的一丝哽咽。“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三娘闻言,面庞上立刻寒霜遍布。   “云诜欺人太甚!”三娘恨得几乎咬碎一口牙:“李氏进门没说话,这回他又要故技重施,想要逼得我同意?我再不肯让他如愿的!”   安然叹气。   依她看,故态复萌的是三娘,倒不是云诜。   “三姐,您请我说一句。”安然掷地有声的道:“今儿的事实在太古怪了!您和姐夫夫妻这些年,恐怕最了解对方的就是彼此了吧!我说句难听的,姐夫知道您会为此勃然大怒,今儿又是东哥儿的满月,他找哪天带人回来不好,偏要找今日?”   “纵然您不闹起来,让旁人瞧见了,毅郡王府脸上就会有光彩吗?”安然细细的分析道:“已经有李氏的事在前头,好歹遮掩了过去。再来一回,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糊弄过去?”   “姐夫会做这样的事吗?”   三娘听了她的话,皱着眉,没有出声。   “更何况,事实的真相是怎样,您还并不清楚!”安然见她似乎冷静了些,便软语劝道:“万一是有人故意挑拨呢?您想一想,一旦您跟姐夫闹起来,得益的是谁?还不是李姨娘和那两个通房!”   “就算这府里头再进来人,您是世子原配嫡妻,您的地位无人能撼动。若是真的有这么一日,该着急的也是李氏她们!您犯不着跟她们比着,反而堕了自己的身份。”安然殷殷的道:“她们身家性命俱在您手里掌握着呢,您看李氏就该知道,您辖制她们,太容易了!”   安然说的嗓子快要冒烟儿了,好歹三娘有了些触动。   “你说的有道理。”三娘脸色缓和了些许,她自嘲的笑了笑:“是我太莽撞了。”   “三姐,您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只是太在乎姐夫,一时间看不清罢了。”安然忙出言安抚道:“换了谁,心里都要生气的。”   那个嫡妻能真心为丈夫左一个右一个的小妾抬进门而高兴呢?只不过有些人看开了,自然表现得大度贤惠;有些人还没看开,陷入其中自己痛苦又落得个恶名。   真不值得。   安然上一世便陷入后宅的妻妾斗争中,皇商豪富,嫡庶上的规矩不如世家严格,那些个得宠的妾室哪个不是压到了她的头上。再加上被婆母丁氏不喜,她很快表凋零在陈谦的后院。   “如果今日的事是真的,您也要欢欢喜喜的把人迎进来。”安然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提前点破了。“人进门,只会让李氏她们最苦恼,不过都是妾,就让她们几个互相斗去罢,您只做壁上观便是。”   “如此一来,才能让姐夫觉得愧疚、让郡王妃多疼您些。”安然苦口婆心的劝她:“您千万要持住了。”   三娘胡乱点了点头。   “贵客们还都在听戏呢,您不宜出来太久!”安然见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松了口气道:“您快些回去罢。”   画屏和银屏见状,忙过来重新帮三娘整理了衣裳、首饰。   “九娘,谢谢你。”三娘深深的看了安然一眼。   安然翘了翘唇角,笑道:“三姐若是这么说,可就外道了。咱们一道回去未免有人会问,还是您先行一步,我等等就去。”   三娘闻言点了点头,带着银屏和画屏离开了。   安然笑着朝她们摆了摆手,见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小路,才后退了几步,像是被抽干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跌坐在了亭子中的石凳上。   她真的有些累了!   像个物品一样、被别人决定去向,精疲力竭的帮三娘筹划,可是三娘却总是时不时就怀疑她、疑心她藏奸。   说不上怪三娘,毕竟前世她也曾这样的糊涂过。只是,她也有些累了。   安然勾了勾嘴角,却发现只能露出一抹苦笑来。她起身欲走,突然听到了一些响动。她抬眼望去时,却不期然又撞入一双漆黑如墨、深邃如古潭的眼眸中。   这双眼睛……   安然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   陆明修借着不胜酒力的缘由,推了众人的敬酒,由云诜的小厮引路,到了这处僻静的小院歇着。   原本毅郡王府和平远侯府的交往不算多,云诜也仅是因为皇命和陆明修共事过,私下里交情并不多。陆明修作为京中炙手可热的新贵,为人却十分低调,许多人像是想攀附,也找不到途径。   上回在朱雀大街上,安然被陆明修出手相救,因为安然是来郡王府的路上出的事,作为姐夫的云诜亲自去京兆府问了,又遇上了陆明修亲自解释,自然要对陆明修表示感谢。   第二日云诜便提着礼物去了平远侯府。   等到东哥儿满月时,云诜又亲自去邀陆明修,这才到了郡王府。   他不喜欢吵闹的环境,本想歇一会儿,等到这轮酒席结束后就告辞离开的,却不承想这僻静的小院后头的一处小园子,竟然突然来了人。   在来人之处,他本想趁着人声嘈杂,快些离开的。可是他却从琉璃的雕花窗户中,看到了那日被自己搭救的小姑娘。   今日的她可不太适合被称为小姑娘。   头两次见她,都是把头发梳成了双丫髻,未免显得有些稚气。今日她把头发都梳了上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红宝石的头面、明蓝色的衣裳,更衬得她肤如凝脂、如白玉一般。   用心妆扮起来的她,多了几分妩媚,更漂亮了,有种勾人心魂的美。   陆明修不由一怔。   他立即意识到自己这近似偷听的行为不妥,才想着要离开,突然听到了三娘那句“世子贵妾”的话。   不由自主的,他竟没离开,而是把姐妹二人的话都听了下来。   毅郡王府的事,陆明修多少知道一些。这些内宅手段他也清楚,妾室生了庶长子,作为世子妃的娘家南安侯府肯定有所动作。原来那日安九娘来毅郡王府,是为了这事。   见安然侃侃而谈、语重心长,那份成熟稳重,决计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竟把世子妃安三娘给劝住了,从来时的愤怒,到后来心平气和的离开,算是有几分手腕。   陆明修望向她的目光不由变得复杂。   原本以为她是个天真无邪的娇娇女,却没想竟有颗七窍玲珑的心。   她的冷静自持让陆明修在心底不由暗自称赞一声。   安三娘离开时,陆明修本可以趁着有动静一同离开的,可是他在转身要走的一瞬间,看到了安然脸上疲惫的笑容,见她失神的跌坐在石凳上,陆明修的心中竟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说到底,她还是个小姑娘啊。   陆明修眼中掠过一抹暗芒,他攥了攥拳,修长的手指竟有些无措。   安然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陆明修却想着若是一会儿有人来寻他,肯定要吓到她。他干脆把手边的茶盏碰撞出声音来,以此警示安然。   果然,一双盛满惊慌失措的大眼睛映入了他的眼帘。   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陆明修有些后悔了,或许他可以动作轻再一些悄悄的离开为好……不该吓到她。   这是第三回见了,小姑娘总是被吓到的样子。   四目相对,陆明修竟少见的有一种卡壳的感觉。虽说他面冷话少,却不等于不善言。   “见过平远侯。”还是安然先缓过神来,她笑容得体,落落大方敛衽屈膝。   虽然面上镇定,安然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今日和三娘的这一番话,不知道平远侯听去了多少。最好就是装作没事一般,免得彼此尴尬。她对平远侯很有信心,就算是他尽数都听了去,也不是乱嚼舌根之人,断不会从他口中传出流言。   “九姑娘不必多礼。”陆明修有些懊恼,竟让个小姑娘抢了先。只是他嗓音是一贯的冷清,让人听不出来情绪罢了。   安然朝着他笑了笑。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安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她柔声道:“上回没认出您来,是我不对,请您不要怪罪。”   陆明修微微颔首,他冷清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很安心的感觉。就如同那一日,握住她手的大手一般。“举手之劳,九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安然福了福身。   “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陆明修绝佳的听力已经察觉到院外有人来了,便先出声告辞。   安然没说话,只是再度曲膝行礼。   直到望着那抹玄色的身影消失在窗棂后,安然才长长出了口气,强作淡定的脸垮了下来。   她和三娘在这里说话,竟然撞上了平远侯!安然心中全慌了,或许他会觉得自己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吧!   得到这个认知,没有由来的,安然心中竟有些难过。   突然,她自嘲的笑了笑。   这有什么呢?安然自暴自弃的想着,她在郡王府再住下去,京中世家间肯定会有流言蜚语。无非是她要过来给云诜做妾,只是一时间没挑明罢了。   枉担了虚名而已,她不在乎。   只有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安然伸手揉了揉脸,用力的笑了笑,确保自己状态一如往常,这才缓步走出了凉亭。   花园中戏已经唱了一半。   等到她回去时,三娘已经又在郡王妃、太夫人等诰命夫人间服侍,时不时妙语连珠说些笑话,引得长辈们开怀,丝毫不见在凉亭中的气急败坏和愤怒。   安然心中紧绷的弦松了松。   她趁人不注意,悄悄的溜回到位子上,时不时跟嘉娘低声交流几句。   一个时辰后,戏总算告一段落,贵客们便纷纷告辞了。   显然太夫人和赵氏也留意到了三娘的变化,她脸上的那点小情绪可瞒不过她们,谁知在安然跟出去后,三娘竟神色如常的回来了。   肯定郡王府中又出了什么事,只是今日人多眼杂,不方便问。太夫人和赵氏倒是觉得,让安然来是个正确的决定。   三娘这回沉住了气,等到礼数周全把所有客人都送走,才关起门来追究这件事。   “金枝,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三娘叫上了安然,一起审传了消息的金枝。“是李姨娘院中的人吗?”   她们倒不是怀疑金枝的忠心,不是怕金枝年纪轻,经历的事少,恐怕被人利用了。   金枝见状,不由慌了神道:“不是。我去园子给画屏姐姐送东西,在东面莲池的拐角处,听到了几个小丫鬟议论这件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我心中着急,没多想便告诉了世子妃。”金枝不安的道:“我对世子妃绝无二心!若是说错了,还请世子妃责罚!”   三娘和安然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了然。   无论云诜是不是真有其事,这就是专门给三娘布的局。   “你还记得她们都是哪里的小丫鬟吗?”安然态度和蔼可亲的问道:“别着急,慢慢想。”   金枝想了会儿,还是摇头道:“我没见到她们的脸,听声音却都不是很熟。”她苦思冥想道:“不是咱们院的,也不是郡王妃院中的姐妹……李姨娘院子里就那么几个人,也不是……”   “没关系,你想起来以后,再告诉画屏就好。”安然并不勉强她,温和的道:“你先下去罢。”   金枝忙答应着下去了。   听了她的话虽然不能确定捣乱的是谁,却也在无形中减少了目标。   往后留心观察,一定能发现其中的蹊跷。安然没有吱声,只等着三娘把这件事交代给了画屏。   见三娘分派事情,安然差了个小丫鬟,让她去找青杏拿东西。青杏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安然使人去取。   “三姐,我有事跟您说。”等到把盒子拿了过来,安然心里似乎也有了底气。   三娘猜到了一些,便把一众服侍的丫鬟,包括银屏和画屏在内都清了出去。   “这个镯子,我该物归原主了。”安然打开手中的锦盒,递到了三娘面前。   三娘望过去时,只见里头赫然放着自己当初送安然的那支镯子。她皱了皱眉,想推回去。送出手的东西,哪有还拿回来的?   “三姐,您听我说。”安然干脆把盒子合上,强行塞到了三娘手中。“不是为了敷衍您,虽然我从侯府出来时,祖母和母亲都没点明,让我来郡王府的目的,可是满侯府的谣言都传遍了,我便也知道了。”   看到三娘犹自有些戒备的目光,安然微微笑了笑。   “没错,我即便心知肚明也没有任何反抗,还是顺从的过来了。我知道自己没能力反抗祖母和母亲,只能先过来再做打算。可这打算里,绝对没想过要插足您和姐夫之间!”她眼底不觉掠过一抹苦涩,道:“就像几个月前,并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就把我带回了侯府。”   三娘听罢心中顿时有所触动。可她还是没忍住疑惑道:“回到侯府有什么不好吗?”   “自然不是不好。”安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只会抱怨的怨妇一样,她忙道:“只是我已经在乡下生活了十三年,早就习惯那里的生活了,如今骤然换了地方,不适应罢了。”   “跟您实说了罢,我实在是不习惯这世家贵族的生活,对我来说,真的不如让我回到扬州去自在。”   不习惯?虽说安然的语气真诚,可是三娘还是用怀疑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这些日子来,自己没想到的,她全都替自己想到了。那份沉着稳重,淡定从容的模样,实在不是个普通的乡下小姑娘。   对上三娘的目光,安然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话说服力有些不足。她面上微微泛红,强作镇定道:“论起学问、才艺、女红来,我是样样不如家中的姐妹,只得处处小心、谨慎,落个听话懂事的名声罢了。”   三娘默然。   她确实听自己母亲说过,九娘就是一张脸蛋生得漂亮,脑子里空空无物,至多是个漂亮的花瓶儿。   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却觉得安然不止于如此。   “三姐,我虽然不出色,却有自知之明。”安然诚恳的对三娘道:“京中这深宅中的生活不适合我,扬州乡下那种自在的日子,才是最适合我的。”   “如今在侯府中经历了富贵,我才明白原来乡下那种平淡自在的生活,才是我最该珍惜的。”安然弯了弯嘴角,两世的灵魂在同时发出声音,呐喊着。   安然起身,给三娘深深行了一礼。   “还请姐姐帮我。”   三娘眼底忍不住流露出一抹错愕来。“你竟想回去?”   “没错。从眼下看,能帮我的只有姐姐您。”安然望着三娘,一脸期待的道:“祖母是头一个不会同意的。可您是郡王世子妃,未来的郡王妃,您的话在家中是最有分量的。如果您能开口,想来祖母不会拒绝。”   这就是她心甘情愿来了毅郡王府的原因。   帮三娘坐稳了世子妃的位置,这才是对南安侯府最重要的。且三娘不愿意有别人插足她和云诜之间,这也是自己能脱身的机会。   果然三娘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的道:“你可知道,你在郡王府中停留的时候越久,你的名声就不好了。往后怎么许人家?”   谁愿意娶一个曾经在嫡姐府中盘桓许久,预备给姐夫做妾的姑娘呢?   安然却是不以为意的张口就来:“反正我是要回到扬州的,离这儿山高皇帝远,有什么关系呢?”   她这幅不假思索的模样打动了三娘。   如果九娘想要留下的话,以她的容貌、临水楼台的机会,未必不会有跟云诜单独接触的机会,可是她却谨守规矩,大多数时候全是待在屋子里闭门不出。   还有眼下的这支镯子。   三娘重新打开手中的盒子,手指轻轻的拂过莹润通透的翡翠镯子。   这便是个很好的由头,让云诜注意到她。可在九娘的手腕上,却没从见过这支镯子。还有……三娘抬眸看了一眼今日盛装的安然,此刻的她不像是个天真稚气的小姑娘,反而多添了几分娇柔妩媚。   今日满月宴的来客不少,多少人见了九娘,眼底都是闪过惊艳之色。   只不过平日里在郡王府住着,安然一日都没有这么妆扮过。稚气的双丫髻,清淡素净的衣裳,让人只把她当孩子看。   事实就摆在眼前,说她没有非分之想,由不得三娘不信。   “让你受委屈了。”三娘并非不知好歹的人,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拉住安然的手道:“倒是我拖累了你。”   安然心中一喜。   “姐姐千万别这么说,我还要好好谢谢您呢!”安然眉目间郁结的神色都舒展了,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俏皮的道:“若是姐姐觉得我好,到时候姐姐送我几亩水田也就罢了。”   看她毫无芥蒂、心直口快的模样,三娘也觉得喜欢。“你倒是会打算。放心罢,我自会替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安然不扭捏,大大方方的跟三娘道谢。   姐妹二人的心结既已解开,三娘看安然愈发顺眼,比素日来更亲密几分。   “姐姐,我觉得今日的事,多半跟李氏、李侧妃她们脱不开干系。”想要得偿所愿,首先是要让三娘坐稳了世子妃的位置,安然分析道:“该好好查一查她们才是。”   三娘此时更加信任安然,她问道:“你觉得还有李侧妃掺和在其中?”   安然点头,她才要说话时,只听廊庑下传来小丫鬟的通传声,是云诜回来了。   三娘脸色立刻一冷。   “姐姐,我跟姐夫打个招呼就先走了。”安然匆忙间嘱咐了三娘一句。“您千万记得,耐心些让姐夫把话说完。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您呢,您可一定不能冲动。”   说话间云诜已经撩了帘子进来。   第50章 毒计   安然没有多停留,跟云诜见过礼,便回了东厢房。   云诜的目光落到了三娘手腕的翡翠镯子上,正是上回他去云南办事,特意给三娘带回来的。   他的目光不由变得温柔。   “有件事,还要请夫人帮忙。”云诜的声音都软了几分。   三娘心中一紧,恐怕就是那件事了。只是她面上却不透半分,只做不知情。她笑盈盈的道:“世子爷竟还有事能求到我身上?您说罢,若是能办,我绝不推辞。”   “你还记原来我在军中历练时、跟我交情不错的校尉王鑫吗?”云诜道。   “王校尉?”三娘想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我记得他来过咱们府里,高高瘦瘦的那个。”   云诜点点头,他看了三娘一样,有些愧疚的的道:“那年我在云南出了意外,如果不是王鑫救了我,恐怕的我命都丢在那儿了。”   三娘闻言,脸色大变,什么女人孩子的全都抛到爪哇国去了。   她慌得忙抓住了云诜的袖子,脸上犹自是后怕的神色。“出了什么事,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我误入了一片有瘴气的林子,险些在里头绕不出来,当时是王鑫带人去找我,这才逃过一劫。”云诜轻描淡写道:“怕你跟母妃担心,这才没说。”   三娘听罢,眼圈立刻红了,她哽咽着道:“出了这么大事你都不说!”她低下头,目光落到了手腕的翡翠镯子上。云诜有了那样惊险的经历,临回来前,还记得会给她带回来礼物……“咱们家又不需要您去挣那一份军功!”   这么想着,三娘眼中立刻滚出泪珠来。   云诜见自己把她惹哭了,忙温声安抚道:“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站在这儿呢?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这会儿他还没忘了逗她道:“我夫人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哭坏了你怎么赔给我?”   “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说笑!”三娘抬起眼,水汪汪的眸子半是担心半是嗔怒的看着云诜。   云诜的心立刻柔软成一片。   “今儿我说这事可不是要把你招哭了的。”云诜拉着她在临窗大炕上坐下,对她道:“王鑫有件事求到我这儿,我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来做妥当。”   三娘犹自有些惊魂未定,听说是王鑫所求的事,自然满口答应下来。“您直说就是了,他是咱们的救命恩人,我一定给他办到。”   自己的丈夫险些丧命,多亏了这王鑫。便是再难的事,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帮忙。   云诜心中立刻涌上一阵暖意。   “倒也不是难事。这王鑫在南边打仗时,受了伤,又跟队伍失散了。后来他被一家农户所救,养伤住了些时日。你也见过他,能称得上一表人才,农户家又有个十五岁的女儿,这一来二去,两人就许了终身。”   云诜细细的道:“王鑫是家里最出息的孩子,之前他家中不过是在京中有两间铺子,如今他有了官职,他爹娘腰杆儿也硬了。便想着给他寻给得力的岳家,让他在仕途上再进一步。”   “可是这王鑫是个痴情的,死活不同意。他把那姑娘从南边接了过来,偷偷安置在京城里。可前不久,这姑娘有了身孕,这么拖下去实在不像样。他不愿委屈了那姑娘,这才求到了我这儿。”   话说到这儿,三娘已经全明白了。   王鑫家里想为他求娶官家之女,可王鑫喜欢的姑娘,却在还是寻常农户家的女儿罢了,身份实在是不显。若是他爹娘不松口,便是王鑫硬去了这姑娘进门,恐怕日子也不好过。   他求到了云诜这儿,恐怕就是想让郡王府的女眷出面,帮着料理这件事。   “这事可不就得求到夫人这儿了。”云诜起身,一本正经的朝三娘拱拱手,道:“夫人多费心。”   三娘没绷住,露出一丝笑容来。   “这事好办,我或是认了这姑娘做妹妹,或是说她是我远房表妹。”三娘运筹帷幄的道:“我亲自去给王家夫人说媒,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原来那些人口中谣传的,什么世子要带个怀孕的女人进门,是这件事!三娘不由感到庆幸,还好当时听了九娘的劝,没有当场发作,否则不单她下不来台,云诜面子上也难看。   而传出谣言那些人……三娘眼底上过一抹冷意,她绝对不会放过那些乱嚼舌根的人!   ******   洛月阁。   李氏让奶娘哄睡了孩子,让小翠立刻去请李侧妃过来。   “你只说我有要紧事,一定请侧妃过来一趟。”李氏声音迫切的叮嘱道:“你还是要小心些,宁可绕点远路,也别让人发现。”   小翠答应下来,立刻往李侧妃院中去了。   屋中,李氏把黑漆方桌上的一沓子纸攥在手上,上面娟秀的字迹清晰可见。她的目光陡然变得愤怒,想要狠狠的把这沓子纸摔了撒气,后来忍了又忍,还是轻轻抚平,放回了方桌上。   气急败坏、歇斯底里乱发脾气,是没脑子的安三娘才会做的事,她才不会如此蠢笨。   越是对她不利的时候,她越要沉得住气。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在房中来回踱步。   不多时,她便听到了外头传来脚步声。   旋即便有小丫鬟来通报,说是李侧妃到了。   “姑母!”李氏急匆匆的迎到了廊庑上,她三步两步的迈下台阶,张口就要说话。   李侧妃点点头,她给李氏使了个眼色,示意李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东哥儿睡得可还好?”李侧正妃脸上荡出一抹笑容来,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仿佛没有因为来了李氏处而故意避嫌一般。   李氏忙也笑着跟寒暄了两句。   等到李侧妃才进了屋子,李氏便急赤白脸的直接把她请到了内室密谈。   “不是跟你说过,你我姑侄二人关系本就显眼,有事让丫鬟传话就好。”李侧妃在陈设着秋香色锦垫的黑漆玫瑰椅上坐下,环视一周屋内的布置,目光落到了小几上摆着的一套旧官窑十样锦的茶具,心中暗道三娘没有亏待她。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李侧妃那张保养得宜的柔美面庞上,却透出淡淡稍显冷漠的笑容。“如今你只是世子贵妾,便沉不住气了?”   李氏听出了李侧妃的不满,她脸上有些讪讪的。“姑母,恕侄女莽撞。实在是要紧事的事,这才打扰了姑母。您知道,虽说三娘没有禁我的足,可我这儿还有哥儿在,不能随意出去的。”   李侧妃摆了摆手,示意她说正题。   “姑母,今日咱们的计策失败了!”李氏恨恨的道:“我明明让人把话传到了三娘身边的小丫鬟耳中,可最后她并没有发作。”   “听说又是安九娘劝住了她!当时有人看到安三娘离席后不久,安九娘也跟着出去了。之前两回也是,三娘那急脾气,多容易被煽动了,可愣是没发作出来。可别看安九娘小小的年纪,却比她姐姐更沉着稳重。”   李侧妃对她这种火急火燎的想法有些噗之以鼻。   “我看你也是昏了头了。”李侧妃看着自己染着水红色的指甲,一双白皙柔软的手保养的如同少女一般。“你这计策本就不稳妥,之前你连连得手,不过因为你的主母是三娘,她的脾气性子,太容易拿捏了。怎么,接连失败了两次就受不住了?”   “九娘是个还不到十四的小姑娘,你这有儿子傍身的正经贵妾,还怕了她不成?”   李氏听了脸上只觉得一阵火烧似的。   “您说的是,可九娘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李氏咬牙道:“今儿满月宴,抱着哥儿的那两个妈妈,就是三娘跟郡王妃求来的。她说了,从明日后,就让那两个妈妈来一起帮着照顾东哥儿!”   “实在没法子了,今儿这才坏了规矩,请您过来。”   直到这时,李侧妃脸色才微微一僵,终于意识到不是李氏瞎着急。   前些日子时,李氏从外头带来的心腹,两个照顾东哥儿的奶妈传出了照顾不利的消息,云诜勃然大怒,把处置权交给了三娘。三娘并没有直接换掉人,而是让一切照常。   谁知她竟不动声色的去跟郡王妃要了人,塞到她这小院中。   近身照顾东哥儿……差不离就是要一起监视她的意思了!往后的行事,可就不方便了。   “姑母,我本想着安九来了也好,以三娘善妒的性子,头一个容不下的就是她庶妹。等到她们姐妹两个先内乱起来,便是我的机会。”李氏不无担忧的道:“可这安九娘着实厉害,竟能让三娘对她俯首听命。”   “等到安九娘成了贵妾,她那张红颜祸水的脸蛋儿,只怕世子再没有不动心的。若是她还能哄住了三娘,姐妹两个联手对付起我来,恐怕我便是有百般手段也难以施展。”   李侧妃露出思索的神色来。   “我想过了,还是不能让九娘留在世子的后院。”李氏态度很坚决,她笃定的道:“若是真的给了九娘名分,恐怕我和东哥儿在这后院中,便没有立足之地了。”   曾经在安然才进府时,李氏本想着挑拨她们姐妹关系,不用她出手,三娘和九娘二人内讧起来,只会是两败俱伤,她坐收渔利。   可她这两次三番挑拨试探,却发现竟是九娘能把三娘辖制住。三娘那利害的脾气,她是领教过的。可是对着九娘,三娘却是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就连今日的事,都被九娘劝住了。   李氏前思后想,还是觉得想个法子,在未落实安然的名分前,让她离开郡王府才好。   “你打算怎么做?”李侧妃挑眉道。   见李侧妃又把问题踢了回来,李氏不由暗恼。她倒是一点亏的都肯吃。   想当初,她肯扶持自己,还不是因为她自己没能生出个一儿半女来,此时倒是得宠于毅郡王,可是等到毅郡王百年之后呢?   恐怕她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侄女略说一说自己的想法,若是有不对的,还请您指点。”心中虽然不满,可李氏并不敢跟李侧妃翻脸。论起手腕心机在王府中的势力,她远不如李侧妃。她还指望着李侧妃帮忙。“要是有什么人,能把安九娶了就好了。或是她不得不嫁给某个人……”   “这样一来,彼此俱是安安逸逸的,不动声色就解决了问题。”李氏说着,嘴角就翘了起来,她笑容中透出一丝阴冷。   她的话说完,李侧妃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她心里的算计,李侧妃已经全部都看透了。   李氏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安九好端端的,哪里能有了什么不得不嫁的理由?且她就算离了郡王府,给她做主婚嫁的还有南安侯府,等闲连三娘都插不上手。   李氏无非是想,陷害安九让她出丑,故意安排好让她失-身于某个人,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别的男人有了肌肤之亲,彻底坏了她的名节。   这样一来,便是三娘再护着她、南安侯府想要保她,也难。除非她一辈子不嫁人,算是能躲过去。起码断不可能再留在郡王府,给云诜做妾。更别提再嫁高门了。   好生歹毒的想法。   “我竟不知,什么时候你这么长进了。”李侧妃姿态优雅的坐在那里,笑容重新浮现在面庞上。“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姑妈又考我呢。”李氏面上仍是笑着,眼底却闪过一抹轻蔑之色。她垂了眼睑,恭恭敬敬的起身给李侧妃曲膝行礼。“多少人都求着姑妈要姑妈您这儿疏通关系呢,您岂会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些日子,我看那南边来的皇商夫人就跟您走动很近,您透出一丝风声去,恐怕她赶着就要把这事给办了。”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李侧妃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李氏只当没瞧见,她笑盈盈的道:“侄女不过是随口一说,您觉得谁合适,选谁便是了。”她虽然不如李侧妃,可李侧妃也别当她是个傻的。   “不过侄女在这郡王府中无根无凭的,便是想去外头买根针线都难。姑母在府中经营了十数年,深得恩宠,此事还请姑母帮我!”   “往后不单是侄女,便是东哥儿都会铭记您今日的恩德!”   她在李侧妃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坚持说完了。甚至她还摆出了东哥儿这个杀手锏,即便是以后有了嫡子,东哥儿仍旧是长子,地位更与别个不同。   更何况……安三娘今生今世都别想生出嫡子来!   “请姑母帮我!”李氏见李侧妃一时间没答应下来,干脆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李侧妃淡然的望着她。   “你想好了?”李侧妃神色自若,不紧不慢的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别后悔。”   李氏用力的点了点头。   “那好,我再帮你这一回。”就在李氏觉得自己的腿快要失去知觉时,李侧妃终于开口了。   李氏起身,笑容满面,对李侧妃千恩万谢的。   安九娘……你才来就着急收拾我,是迫不及待想要坐稳她贵妾的位子了吗?   李氏不无阴暗的想着。   出了事,你可别怨我,要怨就怨你自己太急切了罢!   ******   “跟您去栖霞寺?”安然眨了眨眼,有些疑惑,明日并不是什么正日子,不懂三娘为何突然要去寺中。   三娘这些日来跟云诜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密,夫妻间的感情好了,三娘自然心情好。   她笑吟吟的对安然道:“怎么,带你出去玩,你还不情愿了?”   “那倒不是。”安然摇了摇头,到了京城后,她极少出门,至多去看过安汐、安沐一回,还有就是往返于郡王府和侯府之间。   “栖霞寺里凉快着呢,寺中的素斋也是一绝。”三娘像是哄小孩儿一样,诱惑安然道:“边上也热闹着呢,到时候我差人多给你买些零嘴吃。”   安然不由失笑。   “那便多谢姐姐了。”安然答应下来。   等到三娘从郡王妃院中回来时,她又去找了安然一回。“明儿云芳她们也一起去,你们几个也好有个伴儿。”   安然心中飞快的掠过一抹异样,她追问道:“姐姐,是王妃提议的还是云芳她们谁说的?”   最初那会儿三娘并没有提要带着云芳三个人,去见了郡王妃,就说要带着云芳一同去。安然倒不是不喜欢她们,只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我去跟母妃说时,正巧云兰、云芳、云蕊都在。”三娘不以为意道:“云蕊年纪小,倍受宠爱的,云兰不过略提了一句寺中有一处景致好,她便嚷嚷着要去。”   “去就去罢,你们年纪相仿,也能玩到一处去。”   三娘正是为了王鑫和那姑娘的事约了王鑫的娘在栖霞寺见面。之前三娘在郡王妃处透过信儿,郡王妃也赞成她这么做,痛快的答应让她出去了。   今日定下了时间,三娘便去郡王妃跟前知会一声。既是云蕊吵嚷着要去,三娘干脆做了人情,把三个都带上,也好在她跟王家夫人谈事时,九娘一个人无聊。   安然点了点头。   这么说,一起去栖霞寺,虽说最终是云蕊说出来的,可实际上却是云兰勾起来的……她倒不是故意针对云兰,只是听画屏说过云兰和李侧妃走动得近,她心中终归是有些别扭罢了。   “你好好打扮打扮,明儿是十五,恐怕去栖霞寺的人还不少,未尝不会见到熟人。”三娘调笑道:“若是碰上了谁家的姑娘、夫人,我妹妹这么漂亮,自然要好好展示一番。”   姐妹间的隔阂被消除,反而比往常更亲密了些。   安然脸色微红。   “回去我让画屏给你拿个帷帽过来。”三娘正色道:“便是皇后娘娘去,栖霞寺也是不肯封的。虽说咱们在后院,还是谨慎些好。”   知道三娘是为自己好,安然忙应了下来。   等到三娘离开后,安然忙让青梅和青杏去把她箱笼中最不显眼的衣裳都翻了出来。既是明儿人多,她更不能出头了。   至于首饰……安然打开妆奁匣子,只挑了简单大方的,不丢了三娘的面子就好。   直到安然把青色的衣裳都翻看过一半,她如醍醐灌顶一般,明白了明日三娘出门的目的。肯定是为了王校尉的事。   三娘把王鑫和那姑娘的事告诉了安然,安然感动之余,又长长的舒了口气。幸好当初拦住了她,若是闹起来,三娘可就一点儿理都不占了。哪能像如今这般,云诜还要求到三娘这儿,夫妻二人感情反而更好了。   安然打定了主意,明日就在栖霞寺的后院好好待着,别惹出事来。明日带着青杏出去,起码再把银屏、画屏中的要一个到身边,以防万一。   连日来李氏乖乖的呆在洛月阁中抄书,那两个妈妈也去了她院中照顾东哥儿,她对此没有丝毫怨言,反而更加低调,安分守己。   安然可不信她会真的移了性情、就此改过。   她越是按兵不动,安然就越觉得这平静之下,总有什么要发生一样。   自己只能更加谨慎的行事。   ******   翌日一大早,安然就起来梳洗打扮,她又磨蹭了一会儿,才去了三娘的正房。   云诜已经走了,三娘已经换好了衣裳,正由梳头媳妇差不多快梳好了,正从紫檀木雕花的妆奁匣子里,挑首饰询问三娘。   今儿三娘梳了牡丹髻,鬓边插了朵珊瑚绿松石蜜蜡的珠花、发髻上插了赤金镶各色宝石的梳篦,耳上带着赤金嵌碧玺石的坠子。   整个人看起来贵气十足。   “三姐,您真漂亮!”安然方一进去,便称赞道:“今儿才见了,这才是世子妃的派头呢。”   三娘从梳妆台前的镜子里看到了安然,她转过身去,见了安然便起急。   今日的安然穿了天水碧的广袖上衣、一条散花水雾绿草的八福湘裙。头上照旧梳着双丫髻,戴了两串浑圆饱满的东珠链子,并两小朵珠花。   “你这是什么打扮?昨日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三娘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就这么敷衍我!”   安然半是撒娇半是耍赖的笑了笑,试图蒙混过去。“三姐,这天水碧的料子还是您送我的呢,当初您也说我穿这颜色好看呀!”   三娘气结。   她偏过头看了眼时辰钟,见时间来不及了,本想让安然回去换衣裳,只得作罢。她把安然拉到梳妆台前坐下,对梳头媳妇道:“你把九姑娘的头发散了,给她都梳上去。”   安然垮下脸来想求饶。   她故意磨蹭到这会儿,就是想着即便三娘不满意,也来不及换了。   “给我散了。”三娘态度却很坚决。   第51章 隔世   迫于三娘的“淫-威”,安然只好乖乖的坐下,眼睁睁的看着梳头媳妇手脚麻利的把她的东珠链子给摘下来,把她的头发给散了。   一头如缎子般柔顺的浓密黑发散落开来,三娘亲自上阵指挥。   鉴于安然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头上的首饰也不好太华丽、颜色丰富,三娘特地让画屏去把她收着的一套赤金珍珠头面给找出来。   珍珠的成色比安然之前带的那两条还要好些,且个头更大些。三娘从里面挑出了几件,让梳头媳妇给安然戴上。   这一通打扮下来,安然整个人瞧起来便不由多了些贵气,整个人也更柔和了几分。   三娘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走罢,想来云兰她们也快到了。”三娘牵起安然的手,姐妹两个一齐往外头走。   安然只带了青杏出去,她跟三娘打过了招呼,要了画屏在身边。等到了垂花门前时,安然发现云兰、云芳、云蕊已经都到了。   三娘带着丫鬟婆子单独坐了一辆马车,安然和云芳上了第二辆马车,云兰和云蕊做了第三辆马车,后头的两辆马车,坐了她们的丫鬟、放了些出门要带的东西。   这还是上回马惊了之后,安然头一回坐马车。看着温顺驯服的马儿偶尔甩一甩尾巴,听它一声响鼻,安然都不自觉的浑身一颤。   上回真的吓到她了。   “九娘,你怎么了?”云芳觉察出她的异色,忙关切的问道:“身子不舒服?”   安然回过神来,忙摇了摇头。   “我没事,就是……”安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是有点紧张。”   云芳立即想到了她前些日子,在受惊的马车上,险些受伤的事。她目光中充满了理解和同情,她轻声问道:“还好吗?如果不舒服,别勉强自己。”   听到这边说话的动静,前头正要上车的三娘听到了动静,转过头用眼神无声的询问。   安然忙拉着云芳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的很平稳。这会儿时候还早,街上的人也不多,故此马车走得很快。安然强自镇定的脸上,还是隐隐透出一丝苍白来。   云芳善解人意的陪着安然说话,想要缓解她的紧张,安然也很配合的接话。   “你们在先前去过栖霞寺吗?”安然只作不经意的问道:“早就听过栖霞寺是京中有名的一处景致,只是我来京后还没有机会去过。”   云芳道:“去过的,我和四姐去过两次,蕊娘年纪小的时候倒是去过,只是她都忘了。这不,二嫂带上我们,是蕊娘吵嚷着要来的。”   “栖霞寺即便多尊贵的客人去了,也并不会封了寺院、影响普通的香客前来礼佛。”云芳解释道:“固然香火鼎盛没错,可也因此世家、皇亲们做佛事不常去的。”   安然露出恍然的神色。   恐怕还是觉得这样一来,人多混杂,带着未出阁的姑娘们不太方便罢。安然一上车就发现了车上还放着两个帷帽,看来三娘都想到了,还给她们准备周全了。   作为嫂子,三娘对底下三个庶出的小姑子,也负有教养的责任。   “你能跟我说说,栖霞寺里头都有什么独特的景致吗?”安然微微侧头看着云芳,笑道:“我怕到时候露了怯,两眼一抹黑。”   云芳痛快的答应下来。   她捡着自己见过的、听过的一一跟安然讲了。末了,她又道:“四姐更熟一些,当初她跟着大嫂,来过好几次.”   这还是安然头一次听说原先世子妃的事。   云兰竟还同先原先的世子妃关系不错,可是她跟三娘的关系,却没见得很好。安然看出来,三娘还是更喜欢云芳、云蕊一些。   安然了解三娘的性子,她倒不会因为云芳、云蕊更得宠些一些就觉得她们更好。若她会这样的审时度势,自己也就没有在郡王府存在的必要了。许是性子相投罢,云芳为人直爽、云蕊尚是年少娇憨,唯独云兰——   安然想起了温柔贤淑、贞静柔顺的云兰,却总觉得,那双平静的眼眸之后,藏着更深不见底的东西。   尤其是知道她跟李侧妃关系不错之后,安然对她更是说不上喜欢。   安然本身不是个工于心计的,对这样的人,不说敬而远之,也只是相处表面的关系罢了。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的功夫,马车才在寺院门口停下来。栖霞寺地势高、香火又旺盛,马车没法进去。安然和云芳拿起了帷帽,严严实实的戴好了,这才下来。   她们下来后,安然发现云兰和云蕊也戴好了帷帽,三娘却是不需要戴,整个人轻松自在的呼吸着山下清新的空气。   这就是嫁做人妇之后的好处吧!   安然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来。不过等到她回到扬州,就彻底能自在了。   早就接到消息,说是毅郡王府的世子妃带着王府的姑娘们来进香,相熟的知客师父早就等在了门口。   三娘跟他寒暄了几句,安然几人都是在后头跟着。   等到到了礼佛处时,她们才摘下了帷帽,每人拿了香,恭恭敬敬的拜过了佛祖、菩萨,才重新戴上帷帽去了寺庙的后院。   虽说佛则普度众生,讲究的是众生平等。可在这人世间,本就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想郡王府这般的京中高门,捐的香油钱多,待遇自然不同。   有一间独立的小院子供女眷们休息,院子中有两棵参天大树,枝叶茂密相交,遮天盖地,看起来很有年头。院子被打扫的干净、整洁,被绿荫所遮蔽,顿生凉意。   三娘在院子里嘱咐两句。   “你们在这儿歇息一会儿,可以在寺院后头随意转转。今儿听说庆乡侯府的夫人带着姑娘们也来上香,后院不让外男进的。”   “出去的时候,一定要带着丫鬟婆子,有事就差丫鬟来前头找我。”   今日三娘的主要目的是来见王家夫人,促成王校尉的亲事。她一会儿就要去前头跟王家夫人说话,自然不会带着九娘几个。   四人忙乖巧的答应下来。   三娘笑着点了点,先进去了。安然和云兰姐妹三个,去了东面的厢房稍适歇息。   安然虽说对寺中的景致很感兴趣,可是没有由来的,心里头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其中兴致最高昂的就数云蕊了。   “方才二嫂已经差人去外头买各色点心、蜜饯去了。”云蕊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翘起了嘴角道:“还有汤水,这里的莲子羹可是一绝。”   云芳失笑,她伸手指了指云蕊的脸蛋。“我看你呀,觉得吃点心零嘴什么的,比来此处观赏游玩更要紧!”   云蕊她下巴一扬,反而得意洋洋的道:“是又如何?”   “你也该学学四姐,四姐比你来的次数多多了,可四姐每回来都喜欢去寺院后头看碑林,观摩名家作品,不像你,都快吃成小猪了。”云芳说罢,还对着云蕊做了个鬼脸。   “谁说我没去看过?”云蕊理直气壮的道:“先前我还跟着大嫂和四姐去看过呢……只不过,只不过——”   云芳不等她支吾着说完,便揭了她的底。“只不过某人看累了,便自己趴在大石头上睡着了,附庸风雅的事不好做呀!”   “四姐!”云蕊跳起来,非要拉着云芳主持公道:“四姐你不说她不依!你看看她,怎么说我呢!”   安然和云兰二人忙忍笑把她们分开。   云兰叹了口气,无奈的笑道:“九娘还在这儿呢,你们好歹顾忌些体面罢!”   云蕊和云芳对视一眼,最后都没绷住,笑了。   “等会儿用些点心,你们就去转转吧,我在这里等着就好。”安然道。   云兰三人俱是不解,这么好的机会,安然又是从来都没来过,竟然都不好奇么?   “这里的镜湖、莲池都是有名的景观。若是你累了不愿意往远处走,在这两处看看也好。”云芳忙劝她道:“好容易出来一趟,你又闷在院子里,跟在家里也没有多大分别。”   安然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   倒不是她累或者坐久了马车,又想起了惊马的事,精神不好。她只是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想着躲在院子里应该是最稳妥的。   一旁的云兰和云蕊也劝她。   安然拗不过,不想显得太不合群,只好答应下来。   她们都各带了两个丫鬟出来,又有婆子们跟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恐怕也很难出意外。三娘是好意带她出来,若是她哪儿都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一片好心,回去也不好跟三娘交代。   “那就这么定了,一会儿吃些点心、汤水,咱们就出去转转。”云兰年长,她询问三人的意见道:“你们都想去哪儿逛逛?”   只想在安全的地方等到三娘说完事回府……安然在心中默默的嘀咕了两句,只是她不好说出来,只是腼腆的微笑道:“我没来过,跟着你们走便是了。”   “我去碑林,有人想跟我一起去吗?”云兰问道。   她的话音未落,云蕊头一个出声了。放在被云芳嘲笑了她在碑林前睡着的事,她不服气,一定要自己去一次仔细看看,证明不是如云芳所言。   “倒也不是很远,九娘也一起来罢。”云兰笑盈盈的邀请安然。   安然又看了一眼云芳,见云芳也是赞同的神色,她自然不会有意见。多些人在一起,就更安全。   不多时,很快便有两个郡王府中服侍的妈妈,提着两个大食盒走了进来。   “这是世子妃命奴婢买回来的,说是请姑娘们用的。”一个圆脸的妈妈笑道:“世子妃还嘱咐了,姑娘们尝尝新鲜就好,只是倒是是外头做的东西,别多吃。”   云兰笑着应了,忙让身边的丫鬟拿出两吊铜钱来打赏她们。   小丫鬟们打开食盒,把里头放着的点心、汤水等端了出来,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   安然见了,不由在心中暗笑。怪不得这些庶出的小姑子们都三娘评价都不错,也在三娘素日的为人爽利大方上。   这些零嘴本就是吃个新鲜,她们每人都略尝了几口,便都放下了,赏了丫鬟们吃。   稍适休息后,四人便决定往后头的碑林中去。   “要不要把帷帽戴上?”安然手里拿着下车时戴的帷帽,询问云芳三个。   云蕊扁了扁嘴,有些不情愿道:“九姐你也太小心了罢!二嫂也说了,这会儿没有外男在的。”戴着帷帽有诸多的不方便,都没办法好好的游玩了。   “谨慎些总是没错的。”云兰看了安然一眼,对云蕊道:“虽说今儿后头封了不许外人进,保不齐有人在。”她说了个折中的法子:“不如这样,就让丫鬟们拿着罢。”   安然笑着答应了。   出了院门,只见沿路上俱是参天古木,遮蔽出一条阴凉的小径。院外有鼎沸的人声远远的传来,愈发显得这寺院幽深、肃穆,令人心生敬意。   四人连交谈的声音都不由压低了许多。   “到了。”一路上除了两三个拿着扫帚的小沙弥,一个人影都没见到。想来是三娘提前打好了招呼,让无关人等都回避了。   看起来一切再正常不过了。   安然暗笑自己太多心,就是一次寻常的出门罢了。别人又提前不知道三娘要办王校尉所求的事,还能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成?   对于名家字帖的鉴赏,安然只停留在看着不错的欣赏水平上,具体让她说出条条道道来,她是一个头两个大。   云蕊年纪小,跟云芳赌气才非要来的,说实话也不是很感兴趣。至于云芳,她对字画上的兴趣也都一般,不过是见姐妹们都来了,她不好推脱罢了。   到头来真正用心去品鉴、觉得赏心悦目的,只有云兰一人。   云兰还在如痴如醉的看着,云蕊却是有些待不住了。   “姐,你看那边是什么?”云蕊伸出白嫩的小手遥遥一指,落到远处的一座白塔上。   云芳本就有些心不在焉的,见云蕊叫她,忙道:“那是千佛塔,其中供奉着近千尊佛像,俱是形象优美、神情雅致,在北方都是极有名的。”   “那咱们去看看吧!”云蕊早就看烦了,她迫不及待的道:“我还没见过那么多佛像在一起呢!”   云兰闻言,转过身来哭笑不得看着两个妹妹。   “罢罢罢,你们且去罢,没得让九娘在这里看笑话。”云兰无奈道,她转头望向在一旁抿着嘴乐的安然,道:“我跟九娘两个人看更清净,免得你们聒噪。”   “九娘,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比她们去的千佛塔还要好一百倍,让她们眼馋去罢。”   安然脸上的笑容一窒。   比起在这里陪着云兰安安静静的看这些碑帖,她更愿意跟云芳和云蕊两个在一起。只是云兰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她若是拒绝,摆明了是给云兰没脸,往后也再难跟她们打交道。   想到自己一时半刻还回不去,要在毅郡王府住上一段时间,安然便只能从善如流的笑着点了头。   “那我跟蕊娘先走了。”云芳爱莫能助的看了安然一眼,她牵起了云蕊,带着丫鬟们走了。   云兰又叫住了她们,把自己的丫鬟拨给了她们。她以姐姐的姿态,殷殷的嘱咐道“芳娘,你看着些蕊娘,别让她玩疯了,今儿可是二嫂带咱们出来,别惹麻烦。”   云芳和云蕊习以为常,她们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没有反对的把人带上。一行人呼啦啦的走了,只剩了云兰和安然,还有一旁拿着帷帽的画屏、青杏。   四个人站在碑林前,在初夏安然竟觉出了几分寒意。   是她的心理作祟吧!   “九姑娘,您冷吗?”画屏见安然似乎打了个寒颤,忙问道:“奴婢去给您拿个披风?”   云兰闻言也问:“寺里多是高大的古木,自然比外头凉些。九娘穿的单薄了些罢?”   安然忙摇头。   她笑道:“我不冷,虽说有点凉,却更觉得神清气爽。”   若是让画屏、青杏两个再走一个,岂不是就剩了三个人?安然往碑林深处看去,后头似乎跟后山连上了,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云兰笑笑,没有再说话。   原本安然以为云兰不过是在前面看一会儿,谁知她竟往后面慢慢走去。安然越想越忐忑,她仿佛总觉得,后面藏着什么凶神恶煞一样。   “四姐,我看时候差不多了。”安然忍不住出言道:“恐怕再晚我三姐就要回来了,云芳和云蕊去了千佛塔,咱们也得把她们两个叫回来。”   云芳脸上浮出一抹歉意的笑容。“倒是我看得入迷一时忘了时辰。”   安然忙摆摆手。   二人相携准备往回走,忽然云芳低头一看,不由惊呼一声。   “我玉佩怎么不见了?”云芳急得满头大汗,她脸色霎时变了,眼圈都红了。   安然往她身上看了一眼,果然她腰间系着的一块莹润通透的碧玉佩不见了踪影。安然忙道:“四姐,你别着急。好好想一想,是不是放在哪里忘了?”   “我记得才到了碑林时还在的。这可是我姨娘给我的,说是她家里传下来的。”一向都是稳重从容的云兰,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慌乱的神色。“这怎么能不见了!”   云兰的生母是个存在感微弱的妾,想来那块玉佩是她唯一珍贵的东西了吧。   “四姐,我们帮你一起找找就是了。”安然见云兰一副快急哭了的神色,心中不由一软,劝道:“左不过就是在碑林中,你去过的地方又不多,总能寻着的。”   云兰眼中犹自噙着泪,哽咽着点了点头。   “画屏、青杏,你们去西面、东面找一找。”安然道:“看仔细了,打着桃红色的络子,应该很显眼。”   碑林前一丛丛的草不少,似乎没有刻意拔过,寻找起来有些难度。   二人答应着去了。   剩下了安然和云兰,也不能干站着。云兰红着眼圈对她道:“九妹妹,你去南面帮我看一看。我再去北面找一找!”   安然无法,只得答应下来。   看着三人的身影渐渐的走远了,安然心中那股不安又涌了上来。   碑林中愈发的显得清幽、肃穆,甚至有些怕人。她站在原地没动,突然,她仿佛听到草丛被靴子踏过的声音。   安然被惊到了,也不敢回头看,忙往外面跑去。可是在一条小径前,她迷失了方向。初夏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投下点点光斑,一阵微风出来,树叶沙沙作响。   她蓦地就慌了神。   “青杏、画屏?”安然顾不得许多,声音颤抖的呼喊着。   似乎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安然住了声,慌不择路的跑到了一条小路上。   她越想越害怕,跑得太急了,未免没注意脚下。一个没留神,险些踩到裙角把自己绊倒。安然踉跄了几步,忙扶住了旁边的树,这才站稳了身子。只是她袖子中的一块帕子却掉了出去。   安然定了定神,才想伸手去捡,她正低头之时,突然一个人影从树后头闪了出来。   她吓得慌忙往后退了两步。   “姑娘,这可是你的帕子?”一道磁性的男声从响起,原本拼命低垂着的安然,如遭雷击。   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竟忘了躲避。   阳光穿透树冠,投下一束光芒。她清晰的看到日光下飞舞的尘埃,以及……树下的那个人。   来人穿了一件象牙白色镶边宝蓝杭绸直裰,愈发衬得面容如玉。他身量修长挺拔,高大英俊。脸上的笑容,并不让人觉得谄媚,反而觉得他爽朗热情。   可安然只觉得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   兜兜转转,已是隔世,竟又见到了上一世毁了她的人。   江南皇商陈家嫡长子、她上一世的丈夫——陈谦。   第52章 阴错   此时比上一世的相遇提前了一年多。   十九岁的陈谦比那时少了些成熟稳重,多了些爽朗热情。   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陈谦!   安然心都乱了,她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赶快离开此地,赶快离开陈谦的眼前。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了。   什么帕子玉佩的,安然全都不在乎了,她朝着反方向就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头也不敢回,心突突跳得厉害。   “姑娘,九姑娘?”突然一道熟悉的女声从前面传来。   安然惊慌失措的抬头,发现眼前站着的人,是满脸担心的看着她的青杏。   “姑娘,您怎么了?”   看着青杏,安然这才找回了知觉。她感到自己双腿发软,几乎要跌倒在地上。她眼眶泛红,汪着两包泪。青杏问什么她都不说话,突然眨了眨眼,只是一个劲儿的流泪,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看着就让人心疼。   “姑娘,到底出什么事了?”青杏见状,也慌了神。   过了一会儿,安然才慢慢镇定下来。她有些难为情的想拿出帕子拭泪,却发现自己的帕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安然这才想起来,帕子已经掉在了地上,被陈谦捡走了。   她的心猛地一跳。   只要一想到陈谦,安然对他不想再评价,只想今生今世跟他没有半点关系,远远的躲开他才好。   却没想到,竟在这样的情形下,又见到了他。   “我没事,回去再说罢。”安然定了定神,她接过了青杏递过来的帕子。她深深的呼吸了几次,感觉自己不会被人看出破绽来,才扶着青杏走了。   帕子丢了就丢了,那只是一方极其寻常的帕子罢了。   安然不由庆幸,她遗失的那一块是□□阁中的出售的,当初是锦屏回家时见样式新巧,买回来送她的,她见着也喜欢,便随身带着。这手帕虽然绣工、样式都不错,却是谁都能买到。   故此无论谁都不能说这帕子是她的。即便被人捡了去,也无妨。   她沉住气,面上没再露出慌张的神色来。   纵然她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来,也只能是强作镇定。没关系,陈谦并不认识她是谁,况且她如今的身份,不再是那个寒门之女,不是陈谦可以随意肖想的。   这样想着,安然挺起腰杆,步伐慢慢放得稳重。   只是她手中的帕子,却是越捏越紧。   ******   等到安然和青杏离开,陈谦才从树后走了出来。   古木有两人合抱那么粗,足以在青杏过来时,把他的身形遮掩住。他望着安然离开的身影,眼神愈发的幽深。   他今日同新交的朋友一起来栖霞寺中游玩,才在前院拜过佛,朋友就借故有事离开一会儿,他自己随意在这寺中转一转。   陈谦十九年的人生中,还少有被人晾着的时候。   自他出生起,陈家在扬州就是有名的富商了,往后的十年中越做越大,成为在江南都排得上号的豪商。在今上还未登大宝之时,需要筹措军资,陈家和江南另外九家有名的豪商,送上粮食和银子,支持先太子世子云舒夺位。   果然云舒登上了大宝,当初捐赠军资的人也算是有了从龙之功。当初负责筹措军资的人、如今的户部尚书谭朗没有食言,这些豪商全部成了皇商。陈家才由此更进了一步,有了如今泼天的富贵。   只是若想能长长久久的维持下去,需得在京中有人。户部尚书他们自然是攀附不上,原先他们孝敬的京官已经致仕回乡,陈家急需有人从中帮忙斡旋。   银票陈家是舍得的,只愁没有合适的人。正巧陈谦之母,丁氏想起自己有一房远亲在京中为官,虽然只是八品小吏,也能帮着牵线搭桥。   故此丁氏便带着儿子陈谦一同进京走动。   几经周折,丁氏搭上了毅郡王宠妃李侧妃这条线,投入了不少的珍宝、银两,才打动了李侧妃,同意帮着她们疏通。   陈谦今日的这位朋友,是户部左侍郎家的侄子,听说也是李侧妃娘家有些关系的。如此陈谦才同他交友,少不得送上银钱、言语上捧着些。   往日都是别人捧着他陈大少爷,言语上恭维着、时不时送上珍宝孝敬着。   自从进京后,陈谦才见识了什么是真正世家的清贵,那些人骨子里透出的贵气,是数代人的家底堆出来的,与他们暴富的豪商不同。他明白了,自己这样的人,在权贵面前根本不够看。   故此陈谦的少爷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察言观色上也精进了不少。   这一回被人晾着,他丝毫没有脾气,反而兴致勃勃的自己逛了起来。   陈谦也是头一次来,他捡了僻静的小路走,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一片碑林中。这些日子附庸风雅的事他没少做,今日他就颇有兴致的观赏起碑林上的名家字迹来。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   陈谦不知来者何人,便闪身到了一棵粗壮的古木后头,不想多事。谁知来人却在他躲着的树前两颗树的位置,停住了脚步。   一方洁白、还透着丝丝馨香的帕子,便悠悠的飘落在他眼前。   他微微的探出头去看,这一看便非同小可。   在那里站着的,竟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纵是在江南没少见过绝色美人的陈谦,也一时看呆了。   她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衬着如同初雪般洁白细腻的肌肤,恰如池中青莲悠然绽放,极美却没半分媚俗气,让人见之忘俗。   乌黑浓密的秀发被梳成云鬓,光泽莹润、饱满的珍珠在她发间闪动着光芒,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娴静柔和。精致的五官,即使她是满脸慌乱的神色,却丝毫不折损她的美,反而让人更起了怜惜之情。   好一个美人儿!   陈谦心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异样情愫。   早在离开家之前,父亲便嘱咐过他,京中多是权贵,让他行事慎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陈谦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可今天,鬼使神差般的,陈谦上前捡起了帕子,还出声搭了句话。   不承想那小姑娘却被吓呆了,先是愣愣的出了一会儿神,还没等他再说上两句话,连手帕也不要了,又慌不择路的跑开了。   不想被人误会为登徒子,陈谦便没有追出去。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丫鬟模样的人便快步迎了上来。   陈谦放轻脚步声,借着古木的遮挡又离近了些跟过去,正好看到她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全然是一副吓到的模样。   像是莲瓣上沾着的露珠,那般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陈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见主仆二人走远,陈谦又望了许久,才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手中犹自握着那一方洁白的手帕,样式寻常,他家随意找出个绣娘来,都比这做工精致。可是陈谦却小心翼翼的折了起来,贴身放好。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陈谦便沿着原路返回,重新回到了殿前。   起了头,心中的那一抹悸动怎么都消不下去。   陈谦望着眼前的庄严宝殿,心中却还是泛起旖旎的心思。   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看她的丫鬟都比寻常人家的小姐更体面些,恐怕是世家贵族出身。   陈谦突然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想知道这小姑娘是谁。   ******   等到云兰和安然、青杏汇合时,手中正拿着她那块碧玉佩。   她满面欢喜的才想同安然说话,抬头却看到安然的眼皮有些透亮,像是肿起来的样子。她忙关切的问道:“九娘,你这是怎么了?”   安然淡淡的看着她,翘了翘唇角道:“不妨事,方才被尘土眯了眼睛,揉的劲儿大了些,又用力挤几滴泪出来,这才肿了。”   云兰闻言,不由面露疑惑道:“寺里每日都仔细的洒扫,扬尘很少了。莫不是你去了什么偏僻的地方——”   她的话音未落,安然便挑眉抬眼,目光直直的看她。   云兰被看得有些心虚了,笑了笑,话没说完便咽了回去。   “不过是帮四姐找玉佩,我不自觉跟青杏找到一处去了。”安然斜了斜嘴角,似笑非笑道:“拢共这么些地方,还能走丢了不成?”   “看样子,四姐的玉佩是找打了。恭喜四姐,没丢了这么重要的物件。”安然特意加重了“重要”二字的声音,她勾唇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去找芳娘、蕊娘她们了。”   云兰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可眼底还是泄露出一丝焦急。   她不明白,安九为什么平安无事的回来了。这跟那人和她说好的不一样啊——   此时安然心中充满了愤怒。   安然几乎可以确定,云兰是故意的。她身上的玉佩根本没有丢,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把自己和青杏、画屏分开。   安然又想起了在碑林前,云芳和云蕊要走时,云兰的言行。   她一步步看似自然而然顺势而为,实际上却是句句都暗含算计。   她故意把自己留下,因为云蕊的年纪小,便把她的丫鬟、随行的婆子借照顾云蕊的名义给指使走了,任谁都不能说出什么来。最后留在碑林里的,就剩下了她们四个人。   这环环扣扣,都是她精心算计好的。   虽说安然此时还没完全弄明白云兰的用意,可以肯定的是云兰存了歹心!   想到正是因为她,自己见到了今生最不想见的人,安然心中的恨便更添一层。   可在一切没弄清楚之前、在她没有掌握实实在在的证据之前,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了。所有她的推论都只是猜测罢了,并不能拿出去质问云兰。   更何况此时还是在外面。   安然深吸一口气,似乎要把心中烦躁的情绪都压下去似的。   就不该当初心软……安然蓦地咬紧了牙关,强忍住了眼底翻上来的酸涩。   云兰跟她都是庶女,且云兰的姨娘身份不显,想来云兰在王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那玉佩见云兰时时带着,显然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安然便动了恻隐之心,谁知却是换来被算计。   她先不能乱了阵脚,才能探清云兰的真实意图。其实云兰跟她有什么仇恨呢?一个是毅郡王府的庶女,一个是南安侯府的庶女,压根儿没有半分利益冲突。   安然落后云兰半步走着,望着眼前婀娜纤细的身影,她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丝灵感。   云兰是跟她没仇恨,她到了郡王府实属偶然。而毅郡王府中,恨她恨出血来的也就是李氏了。而李氏又是李侧妃的侄女,传言中云兰又跟李侧妃走得近……   安然感觉到脑海中那模糊的想法渐渐变得清晰。   恐怕在背后指使这一切的,是李氏、李侧妃——   可是光确定了幕后主使还不够,她们的目的是什么呢?李氏看她不顺眼,李侧妃自然要帮着侄女,她们想对自己下手的话,到底要做什么呢?   安然一时间没想明白。   “九娘!”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走到了千佛塔,云芳和云蕊正迎面走了过来。云芳见了低着头走路的安然,忙跟她打招呼。“你怎么了,看起来这么没精神。”   安然抬起头,露出笑容。“没事,刚才被尘土迷了眼睛,用手揉时力气大了些。”   云芳闻言凑近去看,果然安九的眼皮有些透亮发肿。   “时候差不多了,怕是我三姐也要回去了,咱们走罢。”安然不想云芳过多追究,便岔开话头道:“这里的素斋不是一绝么,再不去可就没你的份儿啦。”   云芳闻言耸了耸鼻子,佯装不满道:“原来你把我想的这么贪吃!我又不是蕊娘!”   她的话音未落,云蕊先不干了。她起急:“你怎么又把我带上——好事倒没想着我!”   她们姐妹两个又闹成一团,安然忙笑着去分开她们,云兰只是脸上带着笑容,目光宽容的看着两个妹妹。   可仔细看去,云兰的笑容有些僵硬,眼底分明透出一丝不安。   安然一直留意这她的神色,见她好歹透出些破绽,便证实自己之前的猜想。   只是她并不点破,只跟云芳和云蕊照常说笑,偶尔也不忘了跟她说上几句。   云兰再成熟稳重也不过只有十五岁而已,云芳和云蕊跟她说话,安然明显的感觉到她的反应迟钝了些,这是心里存着事呢!   姐妹四人相携回到了小院中,这会儿三娘已经回来了。见她神色舒展,眼底还带着笑意,安然便知道事情进展一切顺利。   这件事成了,不单云诜会感谢三娘,就是王校尉知道是世子妃亲自出马,也会感念三娘的恩情。往后三娘的位置,也会更加稳固。   或许可以提醒三娘,给那姑娘厚厚的置办一份嫁妆。   “你们游玩的怎么样?”三娘心情不错,笑着问她们道:“镇日里都在家里拘着,既是出来了,多转转也无妨。”   云蕊年纪小,跟三娘还算很亲近,她便快言快语的道:“我们先去了碑林,可是没什么意思,我就和五姐去了千佛塔。九姐和四姐可是在碑林中呆了好久,也不知道她们都能看出什么意趣来。”   三娘闻言不由看着安然笑道:“我倒不知道,我这九妹妹什么时候也能看进去名家碑帖了?她也是个贪玩的,果然近朱者赤,看来回去还要她多跟着兰娘学学。”   “我就说吧,九娘肯定也想跟我们去千佛塔!可是四姐也留她,九娘不好意思罢了。”云芳在一旁揭底道:“我还当九娘也喜欢书画呢!”   三娘笑着摇了摇头:“你看看她那一手字就知道了,不过是工整能看。”   安然在一旁抿着嘴笑了笑。   云兰闻言,嘴角微阖,却没有说话。到底是因为心怀鬼胎、底气不足,她最后笑了笑,到底没开口。   她自然是心虚的。   “我不过是跟着四姐长长见识去,怎么,你们这也要嘲笑我?”安然挑眉道:“我这可是下定决心,要好生习字了。我看不懂,自然有四姐为我解惑。今儿跟着四姐,长了不少见识呢。”   安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云兰不好再不接话。   “九娘自然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通。”云兰也只好随口编瞎话道:“假以时日,多加观摩揣测,融会于心,九娘自然能提升不少。”   “那以后,我还要多多向四姐请教了。”安然笑眯眯的看着云兰道。   玉佩的事被安然隐瞒了,可云兰并没就此觉得安心。只有能坦然说出来,才是不在乎、美方在下心上。安然越是轻轻的放下,她越觉得事情没完。   “请教谈不上,不过是探讨罢了。”云兰虽是笑着,可她笑容里不免闪过些许勉强。   或许安然并没有看上去那样柔柔弱弱、漂亮无脑。   “方才我看到庆乡侯夫人带着姑娘们也来了,一会儿咱们去打个招呼。”三娘没觉察出云兰和安然间的暗涛汹涌来,她对云芳等人道:“吃过素斋,咱们就回府。”   在外面逛了半晌,安然和云芳等人都各自去了暂时歇息的屋子重新梳头,整理身上的衣裳。   等到安然进了西面的厢房,青杏关上门,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姑娘,方才在碑林里发生什么事了?”   安然知道自己当时崩溃的流泪吓到了青杏,她便柔声出言安抚道:“你别担心。”她轻描淡写的只说自己走岔了路,仿佛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影,便赶快跑了回来。   青杏听完,半信半疑的看着安然。   自家姑娘素来沉稳持重,当初听说要被送到郡王为妾时,姑娘在她们面前都没流过一滴眼泪。虽说未出阁的姑娘独自见了外男,传出去未免会染上不好的名声。可即便如此,碑林中并没有别人,姑娘远远瞧见便躲开了,决计不至于惊慌至此。   安然的笑容中,不觉透出一抹苦涩。   她失态了。   原本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可是再见到陈谦的那一瞬间,全部化为了泡影。上辈子她死得早、过得苦,许是上天垂怜,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她只想躲得陈谦远远地。当初从扬州痛快的来到京中,未尝没有躲开陈谦的意思。   可是见到陈谦的那一瞬间,前世的记忆突然间全部涌入脑海,那些有过的甜言蜜语、陈谦渐渐的冷漠、丁氏的磋磨、妾室的欺压、后来陈谦再娶平妻的打击……   后来只剩下自己躺在病榻上,苍白虚弱的脸、骨瘦如柴的手腕、一日比一日模糊的视线,青杏、青梅哭泣的眼……   那些她拼命想遗忘的,在见到陈谦的那一刻,全部都想起来了。   上一世她的快乐和痛苦都来自陈谦,纵然重生以来,她的生活跟以前完全不同了,她觉得自己已经获得了新生。可是再次遇到陈谦,她才发现过去如影随形,她完全没有摆脱过去对她的影响。   无论如何,这一世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了。   安然在心中反复的告诫着自己,她和陈谦不认识,以后更不会有任何交集。   她长长的吐了口气。   “其它的回去再说。”见青杏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安然道。   青杏乖巧的点了点头。   她见安然的发鬓有些松了,忙伸手帮安然拿梳子抿了抿,又手脚麻利的替安然整理好因为跑动有些不整齐的衣裳。   “九姑娘,我进来了。”画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安然应了一声。   只见画屏手中拿着两个鸡蛋,她对安然屈了屈膝,道:“这是世子妃让我给您拿来的。方才世子妃问起我,您的眼睛怎么有些肿。我只说您是被尘土迷了眼,自己揉的。”   安然欣慰的点点头。   恐怕画屏也觉察出不对来,但在外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画屏把煮鸡蛋剥开了壳,轻轻的在安然的眼皮上滚着。“总不好让外人瞧见,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庆乡侯夫人是个嘴快的,让看瞧出不妥当来,不定怎么传呢。”   好在安然发肿透亮的眼皮,滚了一会儿鸡蛋后,总算好了许多。青杏端了热水来,服侍着安然净了面,画屏细心的替她重新擦了脂粉。   画屏拿过靶镜来,放到安然面前。   镜子中那张漂亮的脸蛋,已经看不出半分不妥当来。   “时候差不多了,姑娘还是移步世子妃处罢。”画屏对安然道:“一会儿就去见庆乡侯夫人了。”   安然答应着起身。   三娘带了四人去了离她们小院不远处的庆乡侯夫人暂歇的院子里。   云芳她们同庆乡侯夫人自然是熟悉的,只有安然才在宴席上见过一面。庆乡侯夫人对进退得宜、貌美娇俏的安然赞不绝口,还直问安然今年多大了。   庆乡侯夫人带了一个嫡女,两个庶女出来,嫡女和安然、云芳同龄,庶女一个十五、一个十四,和云兰年纪相仿。   三娘同庆乡侯夫人说话,小姑娘们便凑到了一起。   庆乡侯夫人又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安然几次,见安然不知被谁逗笑了,那粲然的笑容,让人不由眼前一亮。她压低了声音,对三娘道:“你这妹妹可许了人家了?”   三娘笑着摇了摇头。   “小姑娘真漂亮,人又是个娴静端庄的。”庆乡侯夫人道:“往后还不知要许什么样的人家呢,只可惜没托生在你娘的肚子里。”   三娘却是很护短的道:“便是庶出,我也只拿她当我嫡亲的妹妹看。家里的长辈也都疼她得紧,自然不能随便许了人。”   庆乡侯夫人不由笑道:“你还是这性子。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说罢,她的目光不由再次落到了安然身上。只见小姑娘身段婀娜,五官精致,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优雅和贵气在。   她忍不住道:“我倒是有一门好亲,不知道你们可有意愿?”   第53章 阳差   “你且说来听听。”三娘还是没松口,她提醒道:“先说好了,我可做不了主,只是听一听罢了。”   庆乡侯夫人素来也是知道三娘的脾性的,倒也没觉得意外。   “是我娘家的侄子,定北侯府的庶长子方庭,今年二十了。虽说他继承不了爵位,却是个上进的,没有靠关系谋个一官半职的,如今已是两榜进士,前些日子擢选了庶吉士。不是我夸自家的孩子,庭哥儿生得一表人才、相貌上等。”   她的话一出口,本是抱着挑剔心态的三娘听了,也觉得不错。   “他房里还没收人,干干净净的。旁的人我还不给搭这线呢,今儿见了你这妹妹实在喜欢,才跟你说的。”庆乡侯夫人道:“这姻缘怎么样?”   三娘听罢,扬眉道:“您都说了好了,自然是好的。只是九娘年纪还小,定北侯府也没人见过她,说这些恐怕还未时尚早。”   庆乡侯夫人也没想着就此定下来,方庭虽是庶子,在家中也颇受器重,他的亲事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定下的。横竖彼此都多个选择罢了。   这个话头告一段落,两人又聊起了别的。   三娘一面同庆乡侯夫人说话,一面把注意力也放到了安然身上。虽说安然跟她表达了要回到扬州的意愿,三娘也只当是她才到京城,一时不适应才那么说的。   往后住下来,未免不会觉得还是京中更好。若是有合适的亲事,三娘也替她留意着。   南安侯府倒是现成放着一门好亲,可是连三娘都觉得不太可能了。当初是自己家做得不地道,又凭什么在平远侯府显赫后,再去攀那门亲事?   三娘是见过陆明修的。整个人看起来稳重内敛,稍显冷峻,云诜曾与他一同共事,云诜作为宗亲不免有些傲气,可回来之后云诜对他也是敬服有加。   满京城中想嫁给陆明修的贵女恐怕不在少数,九娘只是个庶女不提,便是记在母亲名下,给她个嫡女的身份,只怕也难。   可是当自己父亲提起来时,陆明修偏偏没拒绝……是想让南安侯府的庶女,过去为妾吗?   想到这儿,三娘便有些不喜。   还是要把九娘找个正经人家嫁过去,哪怕是身份低些,也比做妾强上百倍。   庆乡侯夫人提的那个娘家侄子,条件着实不错。   在一旁同庆乡侯府的三位姑娘说话的安然,自然不知道她已经在别人口中被挑剔过一轮了。她和那三位姑娘都不熟,可她并不急于融入其中,只是在一旁认真的倾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或是笑一笑,示意她认真在听。   如此一来,她们对安然的好感倒多了不少。   眼看到了用午饭的时候,庆乡侯夫人干脆让三娘别走,带着妹妹们在这处一起用素斋。   三娘知道她存了要相看安然的意思,便没有拒绝。   她还在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早上出门前替九娘好生收拾了一番,否则以她自己的打扮出门见人,未免显得有些过于简单了。   九娘是嫌累赘,可在旁人看来,只会觉得她不受重视,在家里不得宠。   果然庆乡侯夫人跟安然多说了几句话,还时不时留意她用饭时的规矩。   她问话安然就落落大方的答了,并不羞怯,谈吐言行俱是从容不迫。用饭时她举止优雅,不扭捏,一看就是被精心教养过的结果。   庆乡侯夫人再看向安然时,不由多了几分满意。   安然也不是个傻的,见庆乡侯夫人仿佛对她关注有些多了,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她一时没想到庆乡侯夫人的用意。可能因为她是三娘的妹妹?   好不容易用完了午饭,稍适休息后,两家便一起从寺中回府。   到了毅郡王府,云兰三个回了绣锦院,安然随着三娘回了正院。   东厢房。   安然回去后,散了头发、净了面,换好了家常的衣裳,便上了床歇着。青梅见这些首饰并不是安然早上带出去的,才想问时,安然便发话了。   “把这些收起来,给世子妃送回去。”   青梅答应着才要出去,一时竟是画屏先来了。她手中还捧着一个描金的匣子,安然看了觉得很眼熟。   “世子妃让我把这剩下的几件首饰一齐拿了过来,说这套头面姑娘且收着。”画屏笑道:“世子妃方才还说呢,您戴这套头面正相宜。”   安然头一个反应就是想婉拒。   她上一回跟这一回来三娘处,已经收了不少贵重的东西了。   “九姑娘,世子妃的脾气您是知道的。”画屏道:“既然她说了要送您,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您收下她才高兴呢。”   安然无奈,只好让画屏回去跟三娘道谢,让青梅给她收好。   “姑娘,今天在碑林中,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画屏见房中只有青杏在,她便放轻了声音道:“我仿佛听到您叫我跟青杏来着,只是我离得远些,听得不真切。”   安然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没错。”安然深深地呼吸了一次,才道:“我在碑林南面不知怎么的就迷了路,仿佛闯到了旁边的林子里。还没走几步,只觉得仿佛身后有脚步声,便赶快走开了。可是我仿佛还看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她不愿意说出自己见过陈谦,到底还是隐瞒了曾跟陈谦碰面的经历。   “我的帕子也丢了,当时走得太急。”安然叹气道:“我那会儿慌了神,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画屏听了不由一阵焦急。   “您的帕子……”画屏十分委婉的问道:“可有什么标记?还是哪个妹妹的活计?”   安然摇头道:“是锦屏从□□阁买来的,我见着别致,便留了一块。”   画屏松了口气。   既是能在外头买到的,即便是被人捡到,也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九姑娘,我觉得兰姑娘丢玉佩这件事着实有些蹊跷。”画屏皱着眉道:“这一路上,我都没听到有东西落地的声音,也没看到地上有什么显眼的颜色。那玉佩,真的曾不见了吗?”   安然也是拿不准此事。   “咱们也只是怀疑罢了,又没拿到证据。”安然同样觉得云兰是故意为之,她挑了挑眉,道:“有件事,我想让你帮我留意一下。”   画屏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您说。”   “你去想方设法探听探听,李氏最近和李侧妃都有什么接触?李侧妃又和云兰有什么接触?各自院中的丫鬟婆子都算。”安然决定还是从她们身上下手,她嘱咐画屏道:“先别告诉三姐,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亲自跟三姐说。”   画屏知道自家姑娘的脾性,便顺着安然,决定先不说。   “一定要悄悄的打听,别让她们察觉了。”安然道:“尤其是李侧妃,如果没有合适的人,探听不到她院里的消息,千万不要贸然动作,不知道就不知道罢。”   单论李侧妃,自是跟安然没有任何的矛盾。可李侧妃是李氏的姑母,李氏身边养着或许能代表毅郡王府未来的庶长子,若是她是李氏的敌人,自然也就是李侧妃的敌人。   即便李侧妃院中铁桶一片,可李氏院中并不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不可能只是李侧妃筹划,李氏什么都不知道。既然李氏要参与,那么探听消息从李氏身边下手,便容易多了。   “我记下了。”画屏见自己来的时候不短了,便起身道:“姑娘歇着罢,我回去了。”   安然点了点头,让青杏把画屏送出去。   李氏、李侧妃、云兰——   安然神色渐渐沉了下来,眼底眉梢都是一团冰冷。   这次她差点着了道,虽然暂时还没猜到她们到底想怎么陷害自己,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要怎么办,她得好好想想才是。   她们选中的人,肯定不是陈谦,安然对这点很有信心。安然了解陈谦,知道他那时的神色不是装出来的,自己应该确实只是凑巧碰上了他。即便是丁氏跟李侧妃之间有往来,这么重要的事,李侧妃也不会让陈谦去做。   安然又想起了那一方手帕。   希望那是他们头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   绣锦院。   云兰回去后,跟云芳和云蕊在院子中说了两句话,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直到在梳妆台前坐下来时,她的心还是悬在半空中。李侧妃交代的事她没有办好,而安九对她似乎也起了疑心——   可安九又未当面点破,云芳只好强撑着,也装作无事一样。   “斗雪,你过来。”云兰把身边的大丫鬟教导身边,低声交代了一番。“你趁着这会儿人少,去见李侧妃。”   斗雪答应着去了,云兰换好了家常衣裳,也没心思歇着,拿了本词集,翻开后却发现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在担心,她甚至有些害怕。   安九虽说只是世子妃的庶妹,可却深受世子妃的疼爱。安九真的是过来给她嫡兄做妾的吗?想到李侧妃曾经透给她的秘辛,云兰不禁有些动摇。   安三娘作为世子妃嫁到侯府已经四年多了,她对三娘称得上了解。三娘为人直爽,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不是虚头巴脑、惯于做表面功夫的。成亲四年多来,除了三娘那次小产,二嫡兄的后院竟没再传出动静来。   可见她不是个贤惠大度的。   但若安九不是来做贵妾的,为何李侧妃和李氏都都算计到了安九身上?纵然安九是三娘的妹妹,可她跟毅郡王府又没办分干系。   云兰当时心中就有疑惑,只是在李侧妃面前,她没法说一个“不”字。   她在郡王府中能寻求帮助的只有李侧妃了!她只是个庶女,姨娘身份地位、不得宠,王妃有两个嫡子,在庶女里头分明更疼爱云芳,就是韩侧妃的女儿云蕊,也比她更得王妃的欢心。三娘是王妃的儿媳妇,自然也更喜欢云芳和云蕊!   云蕊有韩侧妃帮着她打算以后,云芳有王妃想着,她呢?她有谁帮着打算?   她今年已经十五了,可是亲事却还没有着落,她虽说面上不显半分,可心里却是火急火燎的。若是王妃随意将她嫁了,嫁得不好,她的一辈子就全毁了!   她姨娘自然是帮不上她半分,她便只能自己想办法。于是她便选定了无子无女,却深受宠爱的李侧妃。若是李侧妃能帮她说话,王妃也得给两分颜面。   从那以后,云兰便有事无事便多跟李侧妃走动,即便嫡母会不喜,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她若不为自己打算,这一生便完了。   李侧妃接受了她的示好。   这一回李侧妃有事找到了她身上,让她在外出去栖霞寺时,把安九带到碑林的深处、靠近东南角上,想法让安九独自留在那里。   等到安然同陌生男子一起出现时,便让她大声呼喊,把人引过来。   才听了她的话时,云兰心中不由一沉。安九到底是跟李侧妃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李侧妃竟要毁了安九的清白!   许是为了拉她入伙,李侧妃便说了南安侯府送安九过来,名义上是陪伴三娘,实际上是给世子做贵妾,好跟生了庶长子的李氏打擂台。   李侧妃是李姨娘的姑母,自然向着自家侄女。见安九甚是讨世子夫妇的喜爱,王妃对此竟也是默许的态度,便设了毒计。   云兰没办法说不。   她若是拒绝,不仅得罪了李侧妃、也得罪了李姨娘。李姨娘育有庶长子,三娘的肚子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往后她出嫁了,还是要靠着娘家的……   故此云兰明知道这是件缺德的事,还是咬着牙答应了。   她明明引了安九过去,可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安九竟平安无事的回来了,身边陪着的只有丫鬟青杏。   云兰心里慌乱极了。   被安九那双黑白分明、似乎看穿了一切的大眼睛盯着,云兰只觉得自己那些算计几乎无所遁形。   她以为安九会在三娘面前发作,可安九对在碑林里的事只字未提。   看起轻轻的放下了,云兰却觉得后头还藏着雷霆万钧的声势。   事到如今,她该怎么办?   洛月阁。   得到李侧妃处传来的消息,李氏气得摔了手中的粉彩茶盅,那动静把快要睡着的东哥儿都吓哭了,两个奶娘哄了两句才好。   “姨娘这是怎么了?”一个容长脸、看起来十分端肃的妈妈在帘子外问道。   李氏这才回过神来。   “无事,方才手滑,摔了个茶盅。”李氏挤出一抹笑容,对小翠道:“还不快把这些碎片收拾了。”   她怎么就忘了,郡王妃身边的两个妈妈还在,她任何不妥当的举动,都会被报告到王妃的耳中!王妃可不像三娘一样好糊弄……   听着张妈妈的脚步声渐渐的远了,李氏才长长出了口气,只是眉头却越皱越紧。   她看着小翠,拧眉问道:“李侧妃真的这么说?”   “奴婢不敢乱说。”小翠忙压低了声音道:“冯家的二公子本想从北坡上去碑林,正好能抱着九姑娘滚下来,这样便有了肌肤之亲,也能让更多人看到——”   李氏两眼几乎冒出火来,她想骂人。“那个蠢货,谁许他自己胡乱发挥的!说好了只要让人看到他和安九拉拉扯扯在一处、再拿走安九身上的荷包就好。真是愚蠢之极!”   原来李侧妃找了和她娘家有些干系的冯家来办这件事。冯家二公子花名在外,冯家又不是什么显赫权贵之家,正经人家的姑娘都没人愿意嫁过去。   若是能娶到安九,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冯二公子谁知没看好路,加上北坡湿滑,他竟不慎滚了下去。”小翠硬着头皮道:“这冯二公子便独自忍着疼,没敢让人知道……虽说是没办成,却也没有把这事漏出去,断然算不到您和侧妃头上……”   “闹不成他把事办砸了,我还要给他记一功不成!”李氏脸色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一样。“李侧妃怎么说的?”   小翠偷偷看了一眼李氏,见她脸色不好,咬了咬牙,道:“李侧妃说这次没成便罢了,可见是天意如此,还请您稍安勿躁,耐心一些。”   天意?这算什么天意!李氏心里恨极,明明是她没找对人,办事不力,却还说什么天意?耐心点?要忍到什么时候?忍到安九成了贵妾、生下庶子?   她可等不了那么久!   李氏眼底划过一道狠毒的暗芒。   这回竟出了差错,没有收拾成安九。安九是个聪明的,未尝不会觉察出些什么来。以后再对安九下手,可就难了!   “云兰那儿怎么样?”李氏恨恨的问道:“她有没有让安九觉察出异常来?”   小翠摇了摇头。   “四姑娘说一切顺利,她把九姑娘引到了地方,却没见到人。她心里也直犯嘀咕,可又不能停留太久,九姑娘会起疑心的。”   李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李氏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知道李氏正在气头上,小翠不敢违拗,只得先蹲在地上用帕子把地上的碎瓷片捡了,便悄悄的出去了。   又让安九逃过一劫!   李氏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计可施。失败一次,下次还要去哪里找这样好的机会?恐怕安九会有了警惕之心——   不过今日的事,安九就算是怀疑,也没有任何办法去证实,所有的怀疑,也只能停留在怀疑上罢了。   要怎么能让安九赶快离开郡王府?李氏心中急得如同油煎水煮一般,若是时日久了,便是云诜和安九没什么,在外人看来,也就坐实了贵妾的名分。   李氏心烦意乱的在屋中踱来踱去,一会儿恨冯二办事不利索,一会儿又恨李侧妃对她的事不上心。   如果安九真的走不了……那也没关系,她自有办法拿捏住安九。李氏眼中闪过一抹癫狂的笑意,她是怎么对安三娘下手的,也可以如法炮制的对待安九娘——   不怕李侧妃不配合,李侧妃早就跟她站在一条船上了。若是翻了脸,对谁都没好处。   殊不知,她的这一通异常举动都被去而复返的张妈妈看在了眼中。   她从珠帘的间隙里,看到李氏满是怨气和狠毒的脸,又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   “云兰回去后,果然差了人去找了李侧妃?”安然听了画屏的话,忙站起来道:“李侧妃院中也来了陌生的媳妇来请安?”   画屏忙点点头。   “虽说她们院子里,我们是打探不了的。”画屏笑了笑,“只好用笨办法了。”   画屏的笨办法,便是找了几个做洒扫的粗使丫头,让三娘处的小丫鬟以找她们玩耍的名义,去探听都有谁来过。   果然摸出了一些门道。   “管用才是最重要的。”安然赞许的道。   “可即便如此,只能猜到李侧妃、李姨娘、兰姑娘之间有事,并不能挑明她们的歹心。”画屏脸上却没喜色,她担忧的道:“姑娘您怕是白白受惊了!”   画屏在得知安然看到了陌生男子后,就心里就有了不好的猜测。她是三娘的大丫鬟,后宅那些阴私事也听过、见过不少,恐怕李氏、李侧妃是要联手毁了九姑娘的清白。   她气得发抖,却没法跟九姑娘明说。九姑娘没想到这一层,气恼还会少一些。幸好上天保佑,九姑娘没有中计。   安然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气恼之色。   “无妨,好在最坏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安然反而开解她道:“这会儿最生气的恐怕不是我,而是她们。”   画屏瞬间明白了安然的意思。   既是李侧妃姑侄想陷害九姑娘,可九姑娘偏生好端端的站在这儿,什么都没发生,她们不生气才怪。   安然笑着劝了她几句,便让画屏回去了。   等到屋里的人都散了时,安然脸色才渐渐凝重起来。   李氏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却还屡败屡战——她们针尖对麦芒,恐怕非得要分出个胜负来不可。   当初的李氏在外头沉得住气没错,可自从回来生下庶长子后,她却急切的多了。   是自己给了她压力?还是三娘和世子关系日渐好转,她等不及了?   安然还怕她就此按兵不动呢,自己反而找不到突破口、无法下手。而且安然猜测,云兰肯定不会把全部的实话都说出来。   当时云兰为了避嫌,只给她指了方位。可是她不过做样子的走了几步,完全没到达云兰所说的地点。而这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们没成功,云兰会照实相告吗?   安然笃定云兰不会。   她们的计划到底在哪一环出了差错,安然不知道,可云兰若是隐瞒一部分真相,便可以把自己从其中解脱出去。反正当时除了她,只有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在,连云兰的丫鬟都被指使走了。   李侧妃她们又不能找安然身边的丫鬟询问。   这联手的三人,从内部就不团结。   安然勾了勾唇角,等到李氏沉不住气的时候,她的机会就来了。   第54章 前奏   自从栖霞寺回来那日,仿佛碑林中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风过水无痕,看起来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可是安然、李氏、李侧妃、云兰的心中,却都明镜儿似的,这件事并没有结束,或者说,它带来的影响还在继续发酵。   李氏和李侧妃,安然接触的都不多,可是她客居毅郡王府,和云兰姐妹的相处却是比三娘都不少。   安然越是高深莫测的端着,云兰心里越是不安。看起来安然仿佛没把那日的事记在心上,她甚至连三娘都没提过。镇日里还亲热的称呼云兰为四姐,让人挑剔不出来。可云兰却也察觉到,在一些不经意的眼神、动作间,安然对自己多了几分关注。   云兰心中更是忐忑,却不好去跟李侧妃坦白。故此她只能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四姐,你看我写得怎么样?”安然把自己才写好的小楷递到了云兰面前,看起来十分虚心的请教道:“有没有进步一点儿?”   云兰正在走神,安然这猛地一叫她,让心里一直不安的云兰惊得眉梢一跳。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笑了笑,接过了安然临的字。   平心而论,三娘那日说的没错,安然的字只能称得上工整,便是才十岁的云蕊,认真写的字都要比安然更好些。   不过云兰不得不承认,安然的字一日比一日写的好了。   “妹妹的字越发进益了。”云兰的话倒不是全然的敷衍,起码有一半的真心。“假以时日,我倒要向妹妹请教了。”当然她说到最后,就有些离谱了。   安然略显腼腆的笑了笑。   自从三娘戏言一句让安然跟着云兰好生学习后,安然就真的日日来找云兰请教。云兰开始还以为安然是故意的,来借机刺探她身边的情况。殊不知安然竟真的只是拿着写好的字请她指点,简直称得上勤学好问。云兰也少不得沉下心来,指点安然一二。   这日便是三娘去了王妃处议事,安然便来了绣锦院找云兰。   “不怕姐姐笑话,我三姐也夸我字比以前好多了。”安然笑着道,可是她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眼神暗了暗。“前两日李姨娘终于把书都抄完了,给姐姐送去时,我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李姨娘的簪花小楷可真不错。”   听安然这些日子来头一次提到李姨娘,云兰不由心中一紧。   她是要借机试探自己吗?   “我倒是没见过李姨娘的字。”云兰的笑容有两分不自然,她不想多提李姨娘。“妹妹也不必着急,多练练自然能写好。”   安然像是被开解了一样,笑着点了点头。   “四姐,我还有几个字写不好,还请姐姐帮我看看。”安然仿佛看不出云兰的不自在,又拿出了另一张她临摹的字帖,兴致勃勃的问起了云兰。   说实在的,云兰的字确实很不错。可能她下头还有两个妹妹、姨娘身份又不显,她的脾气看起来极好,又耐心十足。   云兰喜欢去碑林倒不完全是附庸风雅,她自己对名家真迹也很有研究,在书画上也是擅长的。安然跟着她倒真的学到了不少。   当然,安然最主要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真的跟她学习字的。   她越是跟云兰亲厚、走动的甚至比云芳和云蕊还多,恐怕李侧妃和李氏心里就会嘀咕,那日在碑林中,真的像是云兰所说一样吗?   她们心中都清楚,能被南安侯府送来给世子做贵妾、帮助三娘的人,不可能是个空有一张如花美貌的人,起码心中得有几分城府在。论起美貌的庶女来,南安侯府现还有一位十五岁的六娘在呢,恐怕比安九更合适。可偏偏送了安九来……   这两次李氏连续吃亏,都和安九脱不开干系,偏生安九还能让三娘对她言听计从。   这样一个人,假若云兰真的把她引到了僻静的碑林角落,她不会起疑吗?   便是冯二出了岔子,没能如愿毁了安然的清白。真的如云兰所说,安然竟丝毫没觉察出不对劲儿来吗?   可安然却表现得太平静了,回来后和往日并无差别,唯一的不同就是她跟云兰走动的更勤了,时不时就来找云兰。   莫非云兰没顶住压力,透露了什么风声给安然?   李侧妃倒还罢了,李氏心中却是犯了嘀咕。这云兰会不会当时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被安然抓住把柄,故此云兰干脆向安然坦白了?转而投向了世子妃三娘?   毕竟三娘此时还是毅郡王府未来板上钉钉的女主人!最近这些日子来,世子跟三娘的关系可是越来越融洽……   李氏此时已经风声鹤唳了。   郡王妃的人在她院中,她做些事都各种的束手束脚,不如往常方便了。想往外面传递消息,都要提心吊胆的才能安排一回。   她对一切都怀疑,包括李侧妃,她都觉得不太放心了。   而安然,就等的是这一刻,等着李氏急躁,等着李氏神经紧张,等着李氏按捺不住,等着李氏出错!   所以她需要时不时,给李氏一点儿刺激。挑动一下李氏敏感的神经,在李氏防备起来时,她又若无其事的退回去。   她倒要看看,李氏这口气还能沉到什么时候。   等到三娘从王妃处回来时,顺道从绣锦院路过,把安然带回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三娘进来时,并没让小丫鬟们通报。   “兰娘,我还要多谢你。”她进门时,安然正安静的坐在书案前习字,云兰在一旁是不是指点上两句。   三娘不由欣慰的道:“九娘总算肯沉下心来,好好的习字了。”   云兰才发现三娘进来,她忙起身,摆手道:“可不敢担二嫂这句谢,九妹妹本就聪明,底子也不错,便是没有我,也会进益的。”   安然闻言,也没起身,只抬头道:“三姐,您总是这样打击我,我怎么能练好字呢!”   三娘笑着摇了摇头,她走近到安然的身后,颇为认真的看了看。“是有点儿进步,可比起兰娘来差得远了,你可别又翘尾巴!”   安然鼓了鼓脸颊。   在一旁的云兰看了,心里却是十分羡慕。姐妹二人间的感情真好,二嫂是真心疼爱这个妹妹,嘴上数落着,却足见亲昵。   见安然那一页纸还没写完,三娘也不急着走。她和云兰在次间的临窗大炕上坐了。很快画屏便进来送上了一个匣子。   三娘接过来,递给了云兰,笑道:“拿去写字用罢。”   云兰打开一看,里头放着的是一方端砚,四锭徽墨。当她看清匣子里装的是什么时,忙婉拒道:“二嫂,我——”   “你字写的好,本就配用这些。”三娘笑着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收下。“这些日子来,九娘也没少来叨扰你。你只当是她的拜师的束脩罢了。”   云兰没法再拒绝,便道了谢,让斗雪好生替她收了起来。   三娘出手素来都是阔绰大方,云兰是知道的,她待小姑子们都不错。可云兰更羡慕安然,深得三娘的宠爱。自己不过是指点了安九几次,三娘就巴巴的送了谢礼来。   怎么看安九都是深得三娘欢心的妹妹,哪里看得出半分安九要给云诜做妾的迹象?   云兰心中不由对李侧妃的话产生了怀疑。   就在隔壁写字的安然,把两人的话听了一清二楚。见三娘替她打点,心中涌过一阵暖流。自从二人把话说开后,三娘就俨然是个好姐姐。   安然猜测,既是拉了云兰入伙,李侧妃未免不把自己是来做妾的透给云兰。可三娘越是表现对自己的重视,就越能让云兰怀疑。   都不用自己去故布疑阵,李侧妃、李氏、云兰都会有各自的怀疑。她们之间本就不稳固,溃散是迟早的事。   三娘十分耐心的等安然写完字,让云兰给指点了一番,才牵着安然走了。   云兰把二人送出了院门,目光里闪着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羡慕。   “三姐,您给云兰送了礼物?”等到快走回她们的院子时,安然才突然发问。   三娘点了点头,她笑道:“吃醋了?你放心,好东西姐姐都给你留着呢,回去就让画屏拿给你。”   安然扭捏着摇了摇头。“看姐姐说的,我岂是那样小气的人?”   “我们九娘最大度了。”三娘笑呵呵的点头道:“倒是姐姐小瞧了你。姐姐准备笔墨给你赔罪好不好?”   二人间的芥蒂消除后,三娘似乎又找到了当姐姐的乐趣,送安然的礼物流水似的进了东厢房,安然颇有些不好意思,她倒像是打秋风来一样。   今日云诜公干不能回府,三娘便留下了安然在正房里一起用午饭。   “三姐,李氏把书都抄完了,似乎也要解了她的禁足。”安然知道三娘不喜,却不得不提起李氏来。“还有东哥儿,您准备怎么办?”   果然原本还脸上带笑的三娘,笑容立刻都消失了。   李氏和东哥儿是她无可回避的,纵然她跟云诜关系已经恢复如初,这些时日来,由于李氏被禁足抄书,三娘刻意让自己忽略了她的存在。   看到三娘的表情变化,安然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   虽然暂时是三娘处于有利的一方没错,可李氏心太大,非要同三娘一争高低。这后院的争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以前安然还想着劝三娘,想法办拿捏住李氏便可。可是随着这两回李氏的行事,安然总有种感觉,她是想取而代之。   就冲着李氏曾想歹毒的毁了自己的清白,安然就不能放过她。   让云兰把自己引到僻静的角落,想做什么她也能猜到。想要最彻底的毁一个女子,就是让她失了清白。李氏就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吧!   三娘的恨加她自己的仇,肯定不会就这么轻轻的放过。   “三姐,今儿我掏心窝子跟您说一句话。”安然认真的看着三娘,慢条斯理的道:“若是李氏不在了,您能否接受东哥儿呢?”   三娘闻言,眼底满是愕然。   李氏不在?   若是放在先前,她作为世子原配嫡妻自然可以发卖妾室。可如今李氏生下了庶长子,又有了贵妾的身份,恐怕再难以弄走她!   “我虽恨她,却也知道让她离开郡王府实在是太难了。”三娘没有再冲动,唇边浮出一抹苦笑道:“我总是逃避现实,心里去也明白。”   安然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有办法呢?”她执着的问三娘。   李氏是肯定要离开郡王府的,以她的歹毒、心计,不彻底打倒她,她还会死灰复燃。自己不过是在三娘跟前献计让她禁足,她就如此疯狂的报复自己。由此看来,即便是一直辖制住她、让她吃足苦头,李氏也肯定不会安分守已。   决计不能让她留在侯府。   自己还想着有朝一日能离开郡王府,可是李氏这隐患不除,三娘在郡王府中就永远有隐患在。即便是以后再有了别的妾室,如果三娘能通过李氏这件事彻底立起来,也就不怕这些后来的人了。   三娘能平心静气的接受东哥儿很重要。   “如果真的有,我倒愿意养育东哥儿。”过了许久,三娘才下定决心似的,她咬了咬牙道:“到底是侯爷的庶长子,如果没了李氏,我总不好不闻不问……”   安然闻言,既欣慰又心酸。   经过了这些事,三娘便是在嘴硬,可她吃足了苦头,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了吧!   “好,有姐姐这句话就足够了。”安然的笑容渐渐加深,她对三娘道:“不愧是姐姐,宽怀大度、令人佩服!”   三娘自嘲的笑了笑。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安然看着三娘,故作神秘的道:“我预感李氏还要惹出事来,等到这一次,不由坐观她把事情闹大,好将她一网打尽!”   三娘犹自有些不相信的样子。   “三姐若是不信,咱们去洛月阁看看东哥儿?”安然十分自信的道:“如果咱们运气好。或许还能再去李氏一条臂膀!”   安然这一番话说下来,倒把三娘给弄糊涂了。   “上一回去,咱们可不是让东哥儿的两个心思不正的奶娘吃了大亏、还塞进去两个王妃的人?”安然运筹帷幄的一笑:“这一回,或许能再把她的心腹丫鬟给换掉,让她左膀右臂断一半再说!”   “你想怎么做?”三娘听罢,心中也有几分波动。   安然笑道:“少不得还要借郡王妃的力。”   她不再卖关子,附在三娘耳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通。三娘开始还是一脸平静的听着,到后来,三娘的神色里渐渐透出激动来。   如果真的能如九娘所说,李氏在郡王妃、世子面前都不得好,甚至还会失去心腹丫鬟。   安然姿态优雅的坐在软榻上,微微的笑着。   李氏,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   “王妃,钱妈妈回来了。”小丫鬟在帘外通传。   毅郡王妃眼睑微阖,正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听到小丫鬟的声音,她略微抬了抬手,屋里正在跪着替她捶腿的小丫鬟便悄无声息的退下。   不多时,钱妈妈便撩了帘子进来。   来人正是被分派到李氏院中,帮着照顾东哥儿那位容长脸、神色端肃的妈妈。   “坐罢。”郡王妃睁开眼,往罗汉床旁的小杌子上看了一眼。   钱妈妈便谢恩坐下了。   “奴婢冷眼瞧着,那李姨娘不是个安分的。”钱妈妈道:“世子妃的性格您知道,不耐烦理会李姨娘,李姨娘却不像是安心做妾的。”   郡王妃挑了挑眉梢。   钱妈妈便把这几日的见闻一一都跟郡王妃汇报了。包括那一日,李氏把贴身丫鬟叫进去,还摔了茶盅的事,还有李氏那阴毒的目光……   她和孙妈妈是过去帮着照顾东哥儿的,李氏身边自然是插不进手去。可有些事,她未尝不会看在眼中,即便李氏再想竭力隐藏,可到底还嫩了些!   “当初她爬了诜儿的床,这下贱的做法,倒和李侧妃如出一辙,只不过李侧妃到底比她体面些。”郡王妃面上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眼底却透出一抹冷笑来。“虽说是李侧妃勾引了王爷,可到底李侧妃是先明过了路,才进了王府的的门。”   “要不是看在她有了诜儿的子嗣,收拾她的法子多着呢,岂会容她到今日。”郡王妃思及此,有叹了口气道:“三娘的性子且先不提,手段就不到火候。”   钱妈妈道:“世子妃倒是个耿直的,只怕是难以压制住李姨娘。奴婢瞧着不对,这李姨娘那日失态摔了茶盅,还有她那一笑……奴婢总觉得不寒而栗。”   郡王妃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缓。   “无妨,如今不过看她是东哥儿的生母,若是她安分守己,我自然给她留一条活路。无论她是李侧妃的侄女也好、爬了诜儿的床也罢,我可以既往不咎。”郡王妃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若是她太过了……在这府中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钱妈妈心头一跳,忙答应下来。   “若是世子妃出手……”郡王妃沉吟了片刻,突然道:“若是只是敲打李氏、不伤及东哥儿,你们可以帮她一帮。”她叹了口气,道:“如果她能立起来,比什么都强。”   钱妈妈连声应下了。   “你先回去罢。”郡王妃摆了摆手,“顾好东哥儿是最要紧的,他是诜儿的庶长子,不能毁在李氏手里。”   “是,奴婢记下了。”钱妈妈答应着起身,曲膝行礼便出去了。   郡王妃复又阖上了眼睑。   三娘和安九仿佛又比往日好了些,莫非姐妹间的芥蒂已经消除?还是三娘已经掌握了能斗倒李氏的法子,并不需要安九过来给她固宠?   若是三娘能成长为合格的世子妃,她倒是很乐见其成。   她倒要看看,这姐妹两个,能走到哪一步。   ******   用过了午饭没多久,安然和三娘稍作歇息之后,便去了李氏的洛月阁。   这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三娘怎么会去登门看妾室和庶子?只不过这次安然以除去李氏为诱,三娘倒是配合得多了。   打听出东哥儿何时睡,捡着平日里他醒着的时候,姐妹二人便赶了过去。   这些日子来,李氏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消息自然不大灵通。直到姐妹二人走到了洛月阁的门前,李氏才得了信儿。   正巧奶娘才喂饱了东哥儿,李氏正哄着东哥儿玩,只听到小丫鬟通传说,世子妃带着九姑娘到了。   听到她们姐妹过来,李氏像是刺猬一般,把身上的刺都竖了起来。原本三娘是个好糊弄的,可再加上个安九,可就没好事了。   她脸上满是戒备的神色,忽然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神色恢复如常,脸上浮出笑容来。   “快快有请。”   安然和三娘已经走到了廊庑下。   “夫人、九姑娘!”李氏忙神色恭敬的迎了出来,她规规矩矩的给二人行礼,口中并没再称呼安然为妹妹。   三娘不喜李氏,一时半会儿也装不出来。她只是稍显冷淡的应了一声。   反观安然,就热情多了。“李姨娘,几日不见,姨娘变化真大!”安然笑眯眯的道:“姨娘竟是这般规矩、有礼了。”   李氏气结,她可不是安三娘,面上的功夫向来做的到位,哪里失态过?   她又转过头,对三娘笑道“三姐,您看那句话没错罢?人从书里乖,李姨娘那些书没白抄,果然进益了不少。”   三娘点了点头。   提到抄书,李氏到这会儿还觉得手痛呢。见安然提,她又不能反驳,只是低着头,颇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   “东哥儿睡了吗?我来看看哥儿。”三娘记着自己来的主要目的,是这个庶长子。   果然提起东哥儿,李氏的笑容便再也止不住,她笑着应道:“夫人来得真巧,哥儿才睡醒,这会儿吃饱了正玩儿呢。”   “果然是母子连心,知道您要来看她,东哥儿正醒着。”安然对三娘笑道,可是眼睛却看着李氏,眼底闪过一抹轻蔑。   李氏立刻有了一丝危机意识。安九娘是个惯会胡说八道的,东哥儿和三娘算哪门子母子连心?莫非三娘想把东哥儿抢走不成?   自己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说话间三娘同安然已经走到了里屋,只见还是原来的两个奶妈在近身照顾东哥儿,三娘塞进来的两个妈妈倒是退了一射之地。   安然不由暗笑一声李氏着实在这件事上犯蠢了,她以为这两个妈妈这么多年的阅历都是白长的么?她以为让两位妈妈插不进手来,就看不穿她院里那点破事?   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第55章 混乱   安然知道三娘还有些拘谨、不适应,她便主动上前,想要接过东哥儿来抱一抱。   只见李氏眼中闪过一抹警惕,仿佛有些不情愿的模样。   “九姑娘年纪尚小,东哥儿这两日又沉了许多,恐怕九姑娘抱得胳膊酸。”李氏想搪塞过去,不让安然接触东哥儿。   若是放在平日里,三娘都不稀罕碰李氏的儿子一下。可是自己的妹妹想要抱一抱东哥儿,已经是给足她面子了,她竟然还敢推三阻四的拦着。   “九娘是东哥儿的姨母,有何抱不得?”三娘挑了挑眉,目光锐利的扫过东哥儿的两个奶娘:“上一回便是奶娘照顾不周,东哥儿的胳膊上被掐出了淤青。怎么,这一回不让九娘抱,是否哥儿身上还有那些不妥当?”   上一回若是三娘发狠,那两个奶娘就可以都撤了。事情当着云诜的面发生,云诜自然心疼自己的儿子,若是三娘借题发挥,便是事后李氏再怎么哀求云诜,云诜也不能说三娘做错了。在她们的照看下,东哥儿胳膊上确实出现了淤青。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谁都吃不消,安然不由想为三娘拍手叫好了。   李氏可吃不起这罪名,她忙给奶娘使眼色,让奶娘把孩子交给安然。   安然笑眯眯的接过了东哥儿,把他小小软软的身体抱在怀中,轻轻的摇晃了两下。   东哥儿很给面子的没有哭闹,他两个白嫩的小手攥成拳,放在脸颊的两遍。五官初见长开的东哥儿十分粉嫩可爱,香香软软的让人忍不住起了怜爱之心。   甚至当安然拿起拨浪鼓逗他时,东哥儿竟还冲着安然甜甜的笑了。   “姐姐您看,哥儿冲着我笑了。”安然惊喜的道:“您看他,多乖巧呀。”   安然主动把东哥儿抱着凑近了三娘身边。   三娘原本还有些僵硬,看着眼前这香香软软粉嫩团子一样的婴儿,三娘不由想起了自己幼弟才出生的时候,小小的又香又软,让人看了就喜欢。   她不讨厌小孩子,可这是李氏和云诜的儿子。   三娘一直迈不过自己心里的坎儿,她很少来洛月阁,就是不想见到云诜和别人仿佛真正的家人,她是多余的那个。即便最近云诜夜夜都留宿她的房中,可这根刺,动一动总是要痛的。   “姐姐,您瞧瞧。”安然有意让三娘多接触东哥儿,李氏留在郡王府中迟早是祸患,最好的法子或许就是等她犯错,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把她发配到家庙中。   这孩子还是要养在三娘身边的。   安然给画屏使个眼色,画屏便识趣的接过安然手中的拨浪鼓,递给了三娘。   在李氏面前,三娘自然不会驳了安然的面子。于是她动作僵硬的举起拨浪鼓摇了摇,东哥儿许是吃饱了、睡足了,他精神头很好,竟也冲着声音的方向、也就是三娘所在的方位弯起眼睛,笑了。   婴儿葡萄似的大眼睛纯洁无暇、清澈见底,小脸儿上的笑容干净美好,便是三娘见了,心中也不由一软。   “东哥儿真聪明,知道母亲在这儿呢!”安然笑眯眯的道:“可见哥儿跟姐姐很有母子缘分。”   李氏在一旁听了,心头火起,直恨得牙根痒痒。   这安九一张利嘴长着,话里话外都说东哥儿是三娘的儿子。她才是东哥儿的母亲,东哥儿该叫娘的人是她!三娘……三娘怎么配做世子正妃,怎么配东哥儿叫她一声母亲?   纵然她再恨,这些话却都不能说出口。   “九姑娘许是累了罢,还是让她们来抱吧!”李氏瞅准安然似乎一个力有不逮,胳膊颤了一下,忙对安然道:“东哥儿这些日子来重了不少,姑娘抱不住也是有的。”   安然闻言,眼底含笑的看了一眼李氏。这一回她没再坚持,顺从的把东哥儿交到了奶娘手中。   李氏虽是被安然看得有些发冷,却也松了口气。   今日安九和三娘来,显然是安九提议的。见安九一副从容自若的态度、三娘却是有些不自在,恐怕是被她妹妹强行拉来的。李氏不由在心中暗骂了安九几句,莫非她说通了三娘,要过来抢孩子?   安九留下来,只会坏自己的事!   李氏已是恨极了安然,原本她极有信心拿捏住三娘,或许没多久,她就能取而代之。可自从她重新回到毅郡王府那日,就是安然站在三娘身边,三言两语便让自己准备一套行事全没用了,把自己打了个措手不及。   别看安九年纪小,有张漂亮的脸蛋,看起来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可心眼儿却比谁都多。   她不是要争强好胜么?那今儿不妨……让她狠狠地栽个跟头,先毁了她在郡王妃、世子面前的印象再说!郡王妃不是默许了安九给云诜做贵妾?她就要让大家都看看,安九娘到底存了怎样歹毒的心思!   李氏这样想着,却是满脸堆笑的请安然和三娘在临窗大炕上坐了,她亲自捧来了一个红漆描金的海棠花托盘,上头放着两个旧官窑十样锦茶盅。   “请夫人用茶。”李氏先是把茶奉给了三娘,其次便是安九。“请九姑娘用茶。”   那模样陪足了小心、极尽谦卑、恭敬的态度,仿佛她就是一个畏惧主母的寻常妾室,让人挑剔不出半分错处来。   三娘接过茶盅来,随手便放在了手边的炕几上,安然却是拿起来尝了尝。   “信阳毛尖?”安然品了一口,立即道:“这茶真不错。”   李氏忙笑吟吟的道:“这是世子爷从外头拿回来的,妾身平日也舍不得喝。若是九姑娘喜欢,妾身这里还有些,不若送了姑娘。”   她的话看似寻常,茶是云诜“从外头”拿回来的,实则点明了这事没经过三娘,是云诜私下里送她的。这不摆明了是说云诜心里惦记着她,这些小事也想她?   单单是茶叶没什么,可由不得人多想,难道只有茶吗?会不会云诜还私自送了别的给李氏?李氏被养在外头长达好几个月,这期间,云诜有没有置办私产给她?   如果顺着她的思路,这一连串想下来,三娘肯定觉得心里憋屈、难受。   李氏自认为自己这挑拨的毫无破绽,正暗自得意着。   安然闻言,连眉头都没皱,她神色舒展道:“原是这样。不过是些茶叶罢了,姐夫从外头拿回来的好茶、什么玉溪铁观音、庐山云雾、君山银针啊,还有好些我叫不上来的名字的。”   “怪不得我前些日子去吴妈妈家,吴妈妈特特的拿出铁观音来招待我。”安然粲然一笑,道:“还说是来给三姑爷、三姑奶奶请安,三姑爷见了随手赏的。”   你李氏不是说这茶多么珍贵,只因为是世子特特送你的吗?她就偏让这茶变得寻常——看到了罢,这是世子随手能赏下人的,你李氏的待遇不过同下人一样罢了。   果然她的话音未落,李氏脸上得意的笑容便一窒。   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安九娘竟把她比作南安侯府的奴仆?   “只怕是太多了,姐姐你让人收起来便忘了。”安然俏皮的朝着三娘眨了眨眼,撒娇道:“您让谁收着了,回去给我找找。”   三娘原本皱起的眉头,因为安然的话舒展了不少。她笑了笑,眼底透出一抹宠爱和纵容来。“你只找画屏便是。”   “画屏,你回去好好找一找,好些好茶呢,别白收着发霉了。”安然转过头,对画屏道:“既是李姨娘也喜欢这信阳毛尖,你若是找了出来,便送来些。”   李氏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安九娘会这么好心?   果然事实验证了她还是很了解安然的。   “收着也是收着,今日我就替姐姐做主了,除了分给李姨娘的,再把这些茶叶给郡王府中你的小姐妹们分一分,喝不了也是坏掉的呀。”   三娘自然听出安然是在给自己出气,她便也十分配合的道:“我竟是把那些茶叶忘了。这些许小事,回去让画屏去办便是。”   听了安然的话,李氏拼命的在心中告诫自己千万沉得住气。可安九娘欺人太甚,竟把她跟小丫鬟比作一样!   “如此妾身先谢过九姑娘、谢过夫人了。”李氏气得牙根痒痒,她深吸一口气,半垂着眸子,缓缓笑道:“妾身实在是铭感五内。”   安然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她呵呵笑道:“好说、好说。”   今日安然姐妹二人来到的目的便是看东哥儿,也李氏并无甚可聊。不过喝了半盅茶,安然便有兴致勃勃的溜达到了东哥儿的小床前。   这会儿是一天里东哥儿精神头最好的时候,故此奶娘想拼命把东哥儿哄睡了,好让三娘和安然离开,都非常困难。   此时李氏已经想了一计,虽然不足以让安然彻底离开郡王府,倒也让她不能再这么放肆的在郡王府中跟在三娘身边使坏。   她满是爱怜的看了儿子一眼——少不得让他受点儿委屈了,可是为了她们母子在郡王府的以后,这些并没有什么!   “九姑娘若是喜欢东哥儿,是他的福气。”李氏一改之前对安然的避之不及,仿佛她想通了似的,她豁然道:“让奶娘把东哥儿抱出来跟姑娘玩一会儿子。”   安然眉梢一动,眼底闪过一抹兴趣。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李氏绝对没安好心,恐怕她是又即兴发挥出什么馊主意来了。   没关系,自己就陪她玩玩,到最后吃亏的还不一定是谁。   “妾身去给夫人和姑娘准备点心!”李氏说罢,竟撩了帘子出去了,一副很放心的样子。   这一回安然没有再轻易去抱东哥儿,只是拿了拨浪鼓在东哥儿面前摇晃,引着他看着的目光追着拨浪鼓,咯咯直笑。   临窗大炕离着东哥儿的小床,隔着步步升高落地罩,算是成了两个屋子。三娘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安然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三娘不愿强迫自己去逗弄这个孩子。即便她知道该如何做才是正确的选择,可是她还是很难接受自己丈夫跟别的女人的孩子。   或许以后她能接受,可是现在……三娘犹豫了片刻,想要起身,最后还是没有动作。   安然面上轻松自在的逗着东哥儿,心里却是叹了口气。看来让三娘接受东哥儿,除非李氏不在了,才有可能吧!   这么想着,安然竟是走了神。   东哥儿一直伸着白嫩嫩的小手,伸手就要够拨浪鼓,不给他眼看着就扁扁嘴哭了起来。奶娘无法,只得从安然手中接过拨浪鼓来,做样子的塞到东哥儿的小手中。   奶娘抱着东哥儿站在李姨娘的拔步床边,安然则是站在东哥儿的身前俯身看着他。就在安然走神的一瞬间,突然,她感觉到拨浪鼓上的两侧的弹珠,不轻不重的抽到了她的脸上。   安然吃痛摸了摸脸,不由讶然。   东哥儿还是个婴儿,怎么会有力气举起拨浪鼓还碰到了她的脸?   紧接着,便听到奶娘大惊小怪的呼叫道:“真是对不住!九姑娘,是奴婢不好,没有看住哥儿,让哥儿把弹珠抽着了您的脸!”   “请您念在东哥儿不懂事的份儿上,别跟他计较!”   方才站在一旁的丫鬟们见状,忙都围了过来。   小孩儿能有多大力气,安然才想摆手说没事,可是她才抬起手来,只见奶娘仿佛被谁推了一下似的,突然往后仰倒,怀中还抱着东哥儿,安然只感觉自己的裙角像是被踩到了,站立不稳也跟着往前扑,为了不碰到孩子,安然只得侧身摔了过去。   东哥儿虽有奶娘抱着,这一下子天旋地转把他吓哭了,他哇哇大哭声、丫鬟们一声声的惊呼此起彼伏。   顿时一片混乱。   好巧不巧,安然撞到了床柱上,白皙如玉的脸颊,立刻浮现出一大片红肿来。   这可把闻声赶来的三娘给心疼坏了。   三娘顾不上看奶娘怀中的东哥儿,他在三娘心中远比不上安然金贵,她忙急道:“九娘,你怎么样了?脸上是不是很疼?还摔倒那儿了?”   安然捂着脸,才想说没有大碍,只听到李氏飞奔进来,尖声哭喊道:“东哥儿、我的东哥儿怎么样了?”   去张罗的点心的李氏,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卡在这时候回来……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安然大脑飞快的转着,恐怕李氏这是要栽赃陷害了!   果然李氏一把抱住东哥儿,一边哭,还不忘一遍伤心欲绝的:“我可怜的东哥儿啊,你才这么小,这要是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三娘竖起了眉毛,她眼看着奶娘好好的护住了东哥儿,这会儿有事的是九娘!   那奶娘显然是李氏的心腹,她极有技巧的一面撑着自己的腰,一面强撑着起来跪在李氏面前哭道:“姨娘,是奴婢不好!奴婢没看好东哥儿,让哥儿不甚碰到了九姑娘,这才引发这些事的,还请姨娘处置奴婢!”   原本抱着东哥儿哭得撕心裂肺的李氏,这会儿眼泪一停,转身对着安然又开始哭天抹泪。   “九姑娘,便是我们东哥儿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您看在他还不足两个月的份儿上多多包涵!他这么小,能懂什么呢!”李氏哭得极有技巧,哭声既响亮、吐字又清晰。   安然简直想给她拍手叫绝了。   可是她这么精彩绝伦的表演,只有她和三娘两个观众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还应该有人没到场!   果然不出她所料,不多时云诜便从外头走了进来。   三娘正怒喝道:“李氏,你胡说什么?是奶娘没看到东哥儿,你竟牵扯到了九娘身上!你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   云诜忙三步并作两步的疾步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今日云诜下衙后,便回了三娘院中。听小丫鬟说三娘和安然去了洛月阁,云诜便觉得十分欣慰,毕竟他敬重三娘,不希望二人见因为东哥儿有隔阂。若是三娘肯接受东哥儿,便再好不过了。   到底三娘才是他院里的女主人,云诜便没想着过去。就在他准备看书等着三娘回来时,突然有个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洛月阁里东哥儿出事了。   云诜还没听完便急了,忙赶去了洛月阁。   他一进门,便听到李氏的哭声、和三娘高声呵斥的声音。等他进去后,只见李氏抱着东哥儿坐在地上,三娘扶着安然坐在软榻上。   还有奶娘倒在了一旁。   “世子爷,请您为妾身做主!”李氏哭得一声比一声高。“东哥儿这么小,怎么会故意冒犯九姑娘,九姑娘下手也未免太重了些!”   云诜不解的抬眼看向三娘和安然。   只见安然漂亮的脸蛋上已经红肿了一片,可是她脸上丝毫不减慌乱、愤怒之色,平静得出奇;反观三娘对李氏的话,却是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你血口喷人!”三娘起急,就来冲过去找李氏理论。“九娘何曾碰过东哥儿一指头!”   李氏却不理会三娘,她抱着东哥,膝行到云诜面前,只是流泪。   “还求爷为我们母子做主!”   云诜只得先扶起她,接过了东哥儿。东哥儿从方才一片混乱起,就开始哭闹不止,嗓子都有些哑了。   一面是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一面是嫡妻,云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信哪一边。   正在这一片混乱中,外头突然传来了小丫鬟的通传声:“王妃到了。”   李氏方才撒泼似的哭声很快便止住了。   怎么郡王妃也来了?她计划中,只叫云诜便足够了。这些话由云诜去给郡王妃讲,不一定能说服郡王妃,她能来自然是好的,自己正愁想什么借口去请郡王妃,正好彻底败坏安家姐妹在郡王妃跟前的形象……   她看了一眼垂着眼安静站着、一言不发的安然,心中不由闪过一阵痛快。   你安九娘不是很伶牙俐齿么?一次次坏了她的事……怎么这一回倒哑巴了?不会给自己辩解了?   安然斜了斜眼角,余光把李氏的神色看得分明。   很好,这下子该到场的人全都到了。李氏恐怕正盼望着有这么个戏台子,好让她粉墨登场,唱念做打,好生表演一番罢!   虽然形势看起来对她和三娘很不利,可安然却并不慌张。李氏这粗糙、不入流的手段……呵,她以为简单粗暴,便能快刀斩乱麻么?   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容易?   局面越是混乱,安然的心中就越镇定。   “见过母妃。”   “见过王妃。”   众人都去了中厅迎着毅郡王妃,一时也顾不得扯皮告状,都乖乖给郡王妃见礼。   郡王妃点了点头,满面端肃的在正中太师椅上坐下了。   “王妃,求您给妾身做主!”李氏先发制人,她跪下哭诉道:“妾自知身份卑微、比不上世子妃、九姑娘尊贵,可是妾生下的东哥儿到底也是世子爷的骨血,不能任人欺凌了去!”   三娘暗叫心中不妙,她刚想上前争辩,安然便拉住了她的袖子。只见安然对她轻轻的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果然郡王妃淡淡的看了李氏一眼,很快便把目光移开了。   “没听见东哥儿哭得厉害么,你们素日来是怎么照顾哥儿的?”郡王妃的声音不高,却是威仪十足。“孙妈妈,把东哥儿抱走。”   李氏见状,本来十成的信心无端减了大半。没有哭闹的东哥儿在场,她接下来话的说服力,似乎弱了些……   等到孙妈妈想接过来时,李氏紧紧的抱着东哥儿,一时没舍得撒手。   “李姨娘,哥儿哭得厉害,恐怕再这么哭闹下去,哥儿的嗓子就坏了。”孙妈妈声音冷静克制的道:“您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哥儿受病罢?”   她的话说罢,李氏就是再不情愿,也只得撒手。   东哥儿才被抱走,中厅里立即一片清净,只剩下了几个当事人在。   “王妃,求您为妾身做主!”李氏把台子架上了,只能继续演下去。“东哥儿才那么一丁点儿,便是碰到了九姑娘,能有多大力气?九姑娘何至于出手推了奶娘,让东哥儿差点遇险!若是九姑娘不解气,只罚妾身便是了,东哥儿这么小,经不起啊!”   李氏很快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事情的经过。比如东哥儿是如何不小心拿拨浪鼓碰到了安然、安然是怎么生气进而推开了奶娘,险些让东哥儿摔倒……不明真相的,还以为是安然要谋害东哥儿。   “世子妃和九姑娘极少来妾身这洛月阁,今儿来了妾身心里头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李氏拿起帕子抹泪道:“九姑娘喜欢跟东哥儿玩,妾身心里欢喜,还盼着哥儿多亲近亲近九姑娘……不承想,不承想竟……”   没错,众人都知道三娘不喜庶子,她很少来洛月阁。可是她才来便出了这样的事,很难说二者之间没有联系。   一旁的奶娘也被李氏拉了过来,二人一唱一和,简直要把安然诋毁成心肠歹毒的蛇蝎之人。甚至连安然之前抱了东哥儿,都成了罪过。   表面上说的是安然,实际呢?安然是三娘的妹妹,无论是安然自己发脾气差点摔了东哥儿、还是安然受了三娘指使才这么做,三娘从其中也脱不开干系。   安然和三娘看起来是逃不开其心可诛的罪名了。   李氏跪在地上,心中不由闪过一抹得意。今日便是能放过三娘和安然,在郡王妃和世子心中都会留下隔阂。   “九娘,你怎么说?”郡王妃神色淡淡的,她抬眼看向安然时,里面平静无波,看不出一丝有偏向的情绪来。   三娘想替安然出头,安然拒绝了。她深吸一口气,上前回话。   “回您的话,在我辩白之前,有些事想跟东哥儿的奶娘核实一下。”安然即便是处于弱势,也仍然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神色淡定从容。   郡王妃微微颔首。   第56章 舌战   “我有句话倒要问问,你说了东哥儿力气小,打不痛我,这本没错。”安然侧过头,直直的盯着那奶娘道:“可那是拨浪鼓的弹丸抽到了我的脸。东哥儿力气小,怎么能举起拨浪鼓来呢?”   方才她们刻意模糊东哥儿是怎么碰到安然的,只说了安然不该跟东哥儿计较。   东哥儿这么小……若是有什么,自然是受人摆布!这个疑点,却是不能被忽略掉的。   奶娘额头上立即冒出冷汗来。   她支支吾吾的道:“许是姑娘您记错了,并不是弹丸……”   “好,就当不是弹丸好了。”安然摆出宽宏大度的姿态,并不跟她计较。“你说了,东哥儿年纪小、力气小。便是他动手了,我又有多疼呢?我至于跟一个孩子计较吗?”   奶娘张嘴就要分证,安然却不给她机会。“出事时在场的丫鬟们此刻都在这儿。”安然转过身,清凌凌的目光扫过她们每个人的身上。她语气不急不缓,有如实质的敲在众人心上。“你们听到我说过一声疼?还是抱怨过一声?”   “倒是奶娘一声比一声高,嚷嚷得厉害。”安然的目光最后落在垂首站着的奶娘身上,她勾了勾唇角道:“我还一句话都没说,你就把好的坏的全说了,倒都成了你的理。”   被安然的目光扫过的丫鬟们,并不敢出声强辩。九姑娘此时很有威势,虽然她们被人嘱咐过了,去也怕一旦被九姑娘翻盘,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九姑娘当时本就一言未发,若是强出头恐怕会被人拿来做筏子。   只有小翠还强撑着道:“许是她担心东哥儿冲撞了姑娘您,怕您不高兴……”   “冲撞?你们也未免太小心、太小题大做了!”安然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她挑眉道:“小翠,你是什么时候跟在李姨娘身边的?”   不单是小翠愣了愣神,就是郡王妃、云诜、三娘还有李氏,都有些奇怪,为何安然突然问起了小翠的来处。   “奴婢是半年前到了姨娘的身边伺候。”小翠不明白安然的用意,却不敢不接话。她只得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句。   安然点了点头,她轻笑道:“既是从外头跟着姨娘进来的,自然先前不认识我了。”   小翠被安然弄糊涂了,只得应了一声。   “既是不认识我,却觉得我是个心胸狭窄、跟未满月的婴儿斤斤计较的人。”安然浅浅的一笑:“倒不知道你这认知是哪儿来的呢?”   安然的话音未落,毅郡王妃的眼中顿时流露出一抹激赏之色。   小翠是李氏身边的丫鬟,而安九是世子妃的妹妹……她哪里会认识安九,至多是从李氏口中听说过安九。那么关于安九这个人的认知,自然也是来自李氏了。   这不摆明了李氏背后说过安九的坏话。   可这李氏又跟安九无冤无仇的,只是因为安九是世子妃的妹妹,才有了数面之缘。她觉得安九不好,追根溯源,自然又是她跟三娘之间的仇怨,才被清算到了安九身上。   说到底,就是李氏不敬重主母,看起来柔顺恭敬,实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虽说不能断定李氏做过诋毁三娘的事,可在背后李氏定然没说过三娘好,甚至对三娘的怨怼,已经让丫鬟都察觉、还连带算上了人家的妹妹……   李氏不笨,她同样很快想透了这一层,她着急想辩解,却发现此时说什么都不对。   云诜和郡王妃的眼神都变了。   “许是你见了我一面,就猜测出我是气量狭隘之人?”安然故作遗憾的摇了摇头,她叹道:“你放心,我自然不会跟你计较。你一心护主,倒也是个忠心。”   小翠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她觉得自己好像给姨娘找麻烦了,可是她却不知道如何化解眼前的被动。她急得冷汗涔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你既嚷嚷的这么大声,丫鬟们也都围上来了,你却说我推了你。”安然暂时放过了看起来已经脸色发白的小翠,把注意力转向了奶娘。“我还说是有人撞到了我,我这才跌到了地上。你可曾瞧见我身后那个人了?”   奶娘看情形不好,知道自己断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只能强撑着答道:“当时太混乱了,奴婢没看清……许是姑娘您不防头推了一下的,并不是故意为之……”   “你也知道当时混乱!”安然抓住而她的漏洞,立即反击道:“那么混乱,又有许多丫鬟在,你竟记得清清楚楚,一口咬定就是我推倒了你,恐怕你未必觉得乱罢!”   原本李氏的计划便是临时起意,想要快刀斩乱麻。她没想着能一下子就扳倒三娘和安然,只是想让她们在郡王妃和世子面前留下歹毒、不容人的印象罢了。故此,问得越细越经不起推敲。   “既是一片混乱,为什么笃定就是我?”安然目光微冷,步步紧逼的问。“当时又不是只有你我二人在!”   “九姑娘,奴婢当时着实是太担心东哥儿,才失了神志、惹得您不快。”奶娘见她们计划好的法子都没用上,奶娘也急了,想要给安然定上个恶名。“您只罚奴婢便是!”   安然不理会她,继续道:“你说是我推了你,你才站立不稳的对吗?”   “是。”奶娘咬着牙道:“姑娘兴许是无心之失,可奴婢抱着东哥儿,又急着跟您道歉,没防备您推了一下……”   “你确定是我推你?”安然紧紧的盯住了她。   已经说出口的话无法改变,况且还有郡王妃在,她不敢再改口,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那好,就暂且假设你的话没有撒谎。”安然从容不迫的道:“咱们就事论事,就说一说是事情的前后经过。”   “东哥儿人小力气也小,拨浪鼓他是举不起来,倒是奶娘扶着他的手摇晃。”安然一派淡定,侃侃而谈:“这拨浪鼓的弹丸碰到了我,怎么算是东哥儿的行为?”   “我当时并没放在心上,故此只是一笑而过,甚至话都没说一句。”安然已经转过身,没再看身后的李氏和奶娘,她对着郡王妃道:“可偏生奶娘先嚷嚷起来。我奇怪着呢,她就突然抱着东哥儿倒了,我不知被谁踩住了裙摆,一个没站稳,也险些跌倒。”   “所以现在我的裙摆上,有一个鞋印。”安然指了指自己裙摆。今日安然穿了一条白色的绫裙,有些脏东西便十分明显。赫然半个鞋印还停留在她的裙摆上。   “当时有人踩住了我的裙子,我站立不稳,才往前倾的。”安然沉声为自己证明道:“如果我推了人,力气再大该是向后倒去。您也看到了,这奶娘并无大碍,便是她倒下,并没有摔的多重,显然是有备才倒下的。”   “正好当初在场的丫鬟们都在,逐一比对鞋印,便能知道到底是谁踩住了我的裙子。”安然对郡王妃盈盈下拜道:“再请一位经验老道的大夫来,请他分别为我和奶娘验伤,不防备跌下去的、或是故意摔到的,一定能分辨出来!”   犹自嫌砝码不够似的,安然又道:“东哥儿是要叫我姐姐一声母亲的、我便是他的姨母,我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害他?”   “还请王妃明鉴!”   往日软糯的声音在今日听起来却分外掷地有声,郡王妃和世子此时心里大半都已经信了她的话。   她的话音未落,三娘也挺身而出道:“母妃、世子爷,我敢以性命担保,九娘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儿媳之前是有做的不尽责的地方,如今儿媳想要弥补,却不防头被人算计了一回。”   “相信您也清楚,儿媳素来是磊落的,从不屑于做这样的事!”   此时的李氏和奶娘,心中完全都慌了。她们的计划本来没什么大问题,却没想到脚印和倒下去的方向出了差错。如果今日只有三娘,定会吃了大亏去。   今儿本想借机坑三娘和安九一次,此时却不敢肯定了。弄不好,还会把他们搭进去!   毅郡王妃十分欣赏安然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还能如此从容不迫、一点儿急躁也无,条分缕析、清清楚楚的把事实逐一列出来,从最不可能开始,一层层推进,证明自己的清白。   “李氏,你有什么话要说?”毅郡王妃的声音虽仍是淡淡的,可不难听出,她的态度变了。   李氏膝盖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妾并不是有心的。”她知道自己此时已经不占上风了,她只把一切都往担心东哥儿身上推。“妾实在是太担心东哥儿了!他是世子爷的长子,妾关心则乱……”   毅郡王妃却不容她胡说八道:“关心则乱?好一个关心则乱!”   “卫妈妈,就依亲家姑娘所言去做。”她脸上遍布寒霜,满面端肃。“把这奶娘和这些丫鬟们都拘起来,去请太医、还有比对鞋印去。我不冤枉一好人,却也定不容小人作祟!”   卫妈妈是王妃身边头一得用、有头有脸的的人,连毅郡王也要对她客气两分。她应了一声,立刻果决的执行。   李氏和奶娘心中暗叫糟糕,还想强辩,却被突然出现的婆子们分别拉走了。小丫鬟们也被一齐都关到了次间,令几个婆子们看管起来。   毅郡王妃对安然和颜悦色的道:“好孩子,断不会让你白白受了委屈。”   安然心中大定,知道郡王妃多半是信了。可是她并没有性急的诉说自己的委屈,落落大方的给郡王妃行礼倒:“多谢王妃娘娘,我这就去跟卫妈妈换裙子。东哥儿是姐夫的长子,我姐姐也很重视他,不承想竟出了今日的事,好在哥儿没事。”   “我只真的害怕,稍有不慎,东哥儿就被摔伤了。”   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   安然只是客居毅郡王府,自然没资格插手王府的事。东哥儿身边藏了奸恶之人,为了达到陷害世子妃妹妹的目的,竟然敢利用东哥儿做筏子。这一回东哥儿没事,可奶娘用心手段实在歹毒。   卫妈妈扶着安然走了,三娘没有跟去,而是留在了中厅。   安然的受伤、李氏的算计,还有方才安然在重压之下、还能侃侃而谈为自己证明清白,让她受了很大的震动。   她以前觉得自己把李氏放到这个小院子里,不闻不问,拘着李氏定然翻不出多少的风浪来。可不承想,今日九娘不过是来看一眼东哥儿,李氏竟敢生出这样的事端来,还意图栽赃陷害九娘,话里话外都是按时她指使九娘,以此牵连到她的身上。   说是蛇蝎心肠,也不过如此了!   三娘觉得很愤怒。   可是今日这心中熊熊燃起的愤怒,她却没想着要大喊大叫的闹,心里头平静极了。   “母妃、世子爷。”三娘起身,眉目间的神色甚至镇定,看起来竟凭添了几分从容之色。“今日的事,归根到底,是我的错。”   不单是云诜吃了一惊,便是郡王妃脸上也有异色,三娘今日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不是一向都跟李氏不对付,恨不得把李氏猜到脚下,怎么今日自己竟揽下了责任?受了委屈的可是她素来疼爱的庶妹!   “我是世子正妻,却对后院疏于管理。竟让下人作怪,才导致了今日的这事。”三娘不吵不闹,神色间透出几分歉疚之色。“是我躲懒了,本想着李氏是贵妾又是东哥儿的生身之人,便是把东哥儿放在她身边,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三娘这话说得巧。   她虽是先认了错,可这错并不全在她身上。当时李氏带着身边服侍的旧人进府,都是得了云诜的首肯的。如果当初三娘贸然换了人,恐怕云诜会觉得她藏了歹心罢!   此时她突然想起了当初安然让她不要动李氏的人,只请郡王妃身边的人过去帮忙,是不是就防备着李氏的这一手?   郡王妃还没发话,云诜便先道:“这哪里是你的失察,倒是我的不是,当初纵着李氏带了人进来。没想到竟是这等奸佞小人,差点让你、让九妹妹受了委屈。”   虽说最后的结果还没出来,在云诜的心中已经认定,问题不在三娘、不在安然。   三娘往日虽然脾气大,可她素来都是光明磊落,并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是不屑于在背后捅人刀子的。云诜对三娘的人品还是很信任的,她既是答应了让李氏进门,也就不会做出暗害李氏和庶子的事。   见儿子和儿媳并没有因为这件事龃龉,儿媳仿佛还开窍了一般,郡王妃心中大慰。   这件事到底是怎样,她心里多少有底。钱妈妈和孙妈妈在这洛月阁不是白待的,李氏的行事、脾气、心性如何,她们即便被隔绝在核心之外,也是看得分明。   多半是安然劝动了三娘来看庶子,李氏却想趁机陷害安然和三娘一回。   李氏这计策问题本不大,有些事很难说清,被陷害的人很容易稀里糊涂的蒙受不白之冤。可她碰上的安九,却是个厉害的。小小年纪,出了这样的事,竟格外的镇定从容,思路清晰。   这样一个七窍玲珑的孩子,给云诜做妾,倒也委屈了她。   “三娘,今儿让九娘受了委屈。”毅郡王妃的话一出口,心中已经认定了是李氏作怪。“只是有小人作怪,也要让她们心服口服才是。你要知道,小人最是会乱攀咬的,得着一丝机会,她们都不放过。”   毅郡王妃的话几乎就是在教导三娘了。   三娘心中大定。   “多谢母妃指点,儿媳一定谨记在心。”三娘真诚的道谢,盈盈行礼。   毅郡王妃很满意三娘的改变,云诜也觉得三娘更加的通情达理,心中的愧疚也更深了几分。   没用了多少功夫,安然已经换了一条裙子回来,李氏和奶娘也被带了回来。   卫妈妈站在下首回话。   “九姑娘身上的伤更重些,倒是奶娘并无大碍。”有云诜在,具体细节不便详说,可就这一句话,便足以证明问题了。   奶娘抱着东哥儿,号称毫无防备之下摔倒竟没事,只有一个解释,便是她是早有准备。自己有意识的跌下去,肯定会有意的减少磕碰的力度。连脸都被撞伤的安然,才像是真的毫无防备的摔下去的。   “那鞋印儿,和李姨娘身边小翠的鞋印对上了。”   李氏和奶娘闻言,不由苍白了一张脸,跪倒在地上。   安然直到这时,才把紧绷的弦儿给松下了。   她赌了一把,这样重要的事,也怕是泄露消息,李氏定然会指派给心腹来做。小翠是李氏身边的大丫鬟,穿戴自会与另几个小丫鬟不同。故此安然才敢坦然说出比对鞋印这样的话。   此时来看,她赌对了。   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她倒要看看李氏还能怎么推脱。   “李氏,你还要怎么说?”毅郡王妃沉下脸来,遍布寒霜。   李氏没有说话,只抬起头,可怜兮兮的求助似的看着云诜。而云诜心中也早有了答案,恨她还来不及,怎么会为她说话?   上一回便是这奶娘,竟把东哥儿掐出淤青来,竟还说是三娘吓到了东哥儿?   “世子爷,妾千辛万苦才是生下了东哥儿,自然是疼爱的紧。”李氏此时无可抵赖,只得把东哥儿搬出来做自己的护身符:“往日里妾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妾在外头那些日子……妾太担心东哥儿了,故此才错怪了九姑娘……”   李氏好大胆子,竟是暗指她因为三娘善妒才委委屈屈的躲了出去。而如今她防备过度,也是有缘故的。追根究底,还要清算到三娘身上。   云诜冷哼一声,道:“我看竟是你没错。”   李氏闻言心中一喜,她求助世子就是因为他很疼东哥儿。莫非世子爷念在旧情上,毕竟当初三娘是怎样歇斯底里的要赶她出去,世子是亲眼见的。世子会放过她一马吗?   “是我的错,竟让你有了错觉,能挑衅世子妃的威严。”云诜往日温柔的眼神全然不见,眼中像是藏着两块寒冰。他目光凌厉的看着李氏,冷声道:“不想你竟如此胆大包天、不敬主母,还妄图陷害主母!”   三娘显然也没想到云诜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爷?”李氏狠狠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云诜这回竟是给三娘撑腰,丝毫不给她留情面。   “把小翠带上来。”毅郡王妃吩咐道:“她要怎么解释?也是慌乱没瞧见才踩住了九娘的裙摆不成?”   李氏和奶娘早已冷汗涔涔。   很快小翠被带了上来。   方才安然的裙子大家都有目共睹,裙子只不过才覆过鞋面些许而已,若是无心,怎么都不会踩到她的裙摆。已经确定小翠是故意为之了。   还有奶娘,她是故意跌倒的。   李氏身边的两个人都直指是故意陷害世子妃的妹妹,作为她们的主子李氏,自然也难逃了。   “王妃、世子,是奴婢的错,奴婢就是想陷害世子妃、九姑娘!”突然奶娘仰起头,大声说道:“上一回奴婢不过不甚在东哥儿身上弄出一块淤青来,可是九姑娘让奴婢在世子面前丢了面子,险些撤掉奴婢,还让李姨娘受了罚,奴婢便怀恨在心!”   她的话音未落,李氏眼底闪过一抹沉重的痛惜。   安然挑了挑眉,不由对她有点钦佩。这壮士断腕的勇气,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奴婢不服气,正好今日世子妃和九姑娘过来,奴婢便让小翠帮奴婢一起,要设计陷害九姑娘!”奶娘不管不顾的道:“奴婢想着,只假装摔倒,说是九姑娘推的,不过让九姑娘也尝一尝受罚的滋味罢了……”   “奴婢绝没想过要伤害东哥儿!”奶娘认下了所有的错。   小翠见状,知道大势已去,便也顺着奶娘的话,认下了自己的错。   “你们好大的胆子!”云诜愤怒极了,一是这些下人竟敢利用自己的长子报私仇,二是自己的嫡妻、妻妹竟然也被陷害了。“好,好一个怀恨在心,不服气——”   他愤怒的看向李氏,毫不留情的道:“既是如此,我看你也不必养东哥儿了,把东哥儿抱到世子妃处抚养!”   李氏瘫软在地上,这才是她最害怕的。她膝行爬到世子跟前,抓着他的衣摆哭诉道:“东哥儿就是妾的命根子,您这不是要了妾的命吗!”   云诜却丝毫不为所动。   “奶娘和小翠自是该重罚。”郡王妃却突然起身了,她淡淡的道“只是这事世子妃的事,我不便插手。”   郡王妃竟是一副全然信赖三娘,要离开的架势。   李氏真的怕了。   “好孩子,你受了委屈了。”郡王妃在众人面前给安然正名,她柔声道:“你姐姐这还有事,我送你回去。”   见郡王妃如此,安然颇有些受宠若惊的。这就是全力支持三娘的意思了。   总归是个好机会,希望三娘能好好把握。安然从善如流的乖巧点头,跟着郡王妃往外走。   李氏的哭闹声渐渐的远了。   第57章 妻妾   中厅里只剩下了云诜和三娘坐在主位上,李氏以及奶娘、小翠跪在地上。   无论李氏怎么哀求,云诜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理会她。   “三娘,你是女主人,这件事理应你来处置。”云诜在李氏的事上始终对三娘有愧疚,若是李氏如以前她所谓装的那样安分、懂事倒也罢了,如今李氏竟想算计到三娘身上、还牵连了三娘的妹妹,云诜断是不能容李氏的。   云诜是郡王嫡子,他的嫡庶顾念根深蒂固,他底下还有两个庶出的弟弟在。虽然他疼爱东哥儿没错,可不等于他能容忍李氏乱了嫡庶,敢明目张胆的算计嫡妻。   “你辛苦了。”   李氏跪在地上,目光脆弱哀婉,满是乞求之色。可是她心中的滔天醋意,劈头盖脸的砸下来,让她又愤怒又懊悔。她不该把事闹大的,这下子无法收场了。   敢情云诜让三娘处置自己,还是三娘辛苦了?   李氏恨得牙根痒痒,她却忘了这就是嫡妻与妾的本分。在未进府时,她当时只看到李侧妃的风光,她还想着,以郡王妃的厉害,李侧妃还能如此自在风光;三娘那样的脾气性子,她取而代之都是指日可待的事。   没想到怀着庶长子重新回府后,虽然借着临安大长公主的名声,给了她贵妾的名分。可是她在府中却一直都被三娘压着,竟没有能扬眉吐气的时候。   她怎么能甘心?   都是因为安九娘……   想到安然,李氏恨得咬牙切齿,如果没有她一直帮着三娘,她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李氏倒忘了,她曾想毁了安然的清白,这个仇安然还没有报,今日安然自是不动声色的往大里闹。   “打理后院本就是我的本分。”三娘今日分外的平心静气,没有怒火攻心的急躁,也没有李氏倒霉后幸灾乐祸的得意,她拿出了侯府嫡长女、郡王世子妃尊贵端庄的派头,从容大气。“李氏的事,是我失察了,爷您也不怪罪就好,我怎么担得起辛苦之名?”   三娘和云诜这一来一往,夫妻相敬如宾,让李氏更眼红了。   这不同于她能在云诜面前抱着东哥儿显摆她的恩宠,这是嫡妻正室的尊贵、夫妻二人间才有的尊重、平等,而她么,像是个宠物似的,只能等着主人的赏赐。   李氏从没如此清晰感受到妻与妾之间的差别。   无论她怎么努力,辛苦的生下了庶长子、小意温柔的伺候世子,永远比不上作为正妻的三娘。她只能像个奴婢似的跪在地上,而云诜只看着他的嫡妻。   云诜温柔的看着三娘,笑了笑。   “我本不忍你们母子分离,才没提过把东哥儿抱到身边。”三娘姿态优雅的端坐着,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氏,淡淡的道:“既然世子爷开口了,东哥儿——”   三娘的话音未落,李氏便急了,她顾不得许多,给三娘磕头道:“求夫人开恩!不要把东哥儿抱走!东哥儿是妾身的命,妾身不能没有东哥儿!”   见三娘神色淡淡的模样,李氏觉得心里没底。   往日哪怕是三娘歇斯底里的闹、骂她、惩罚她,李氏都不怕。她知道三娘越是失去冷静,形势就越对自己有利。可三娘一改往日的风格,让李氏格外心虚。   三娘看着李氏错愕的神色,心中冷冷一笑。   她自然恨极了李氏,恨不得抽筋扒皮,可是她也渐渐的意识到,越是歇斯底里的闹,就越把云诜推得越远。反观这两次,九娘劝着她心平气和的处事,反而得到了云诜的尊重、郡王妃的支持。   换种方式,却能更好的达成目的。   而今日,李氏竟要算计自己、还对九娘下手……三娘目光微冷,九娘恐怕察觉出不对,拼着把脸撞伤了,也没有碰到那奶娘和东哥儿丝毫,否则她更难说清。   九娘只有十三岁,会跟她撒娇耍赖,还是个小姑娘。可她却能持得住,遇事沉稳冷静,更胜于自己,自己倒白白长了她七岁,竟还不如她。   往日九娘帮着自己出头也就罢了,可这一回,九娘竟为此受了伤,这是三娘断不能容忍的。   三娘感觉自己愤怒到了极点,却表现的超乎寻常的冷静。她还记得,九娘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信任又依赖的看着她……自己是做姐姐的怎么能三番两次让妹妹让人伤了去?   更何况,九娘已经为她打开了局面,她若是不做出些事来,岂不辜负了九娘?   “东哥儿是你千辛万苦生下来的,我自然清楚。”三娘神色淡然,不紧不慢的道:“你也母凭子贵,给抬了贵妾。”   李氏却从这波澜不惊的语调中,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三娘故意没有提临安大长公主。既然此事没有摆到台面上说,她就更不用顾忌了。“可是,你也要记得,东哥儿可不仅是你的儿子。”她话锋一转,冷冷的道:“东哥儿更是世子爷的庶长子、是郡王府的子嗣。难道就因为东哥儿是你的儿子,我就任凭他放在心术不正的人手里?”   “上一回东哥儿哭闹不休,是被奶娘被掐出淤青来。这一回奶娘和你的贴身丫鬟,竟因为记恨九娘,那东哥儿做筏子来陷害九娘!”   “李姨娘,你敢说,她们的行为跟你一丝儿关系都没有吗?”三娘语气一沉,眼睛乌沉沉的盯着李氏,步步急逼的问道:“你敢说,都是她们自作主张吗?”   三娘这一连串发问,不单李氏懵了,便是云诜眼中也闪过赞赏之色。   见李氏愣愣的没接话,云诜替三娘问道:“李氏,世子妃在问你话,怎么不回答?”   云诜和三娘夫妻一体的团结,刺伤了李氏的眼睛。   她永远不可能这样跟云诜坐在一起,平等的说话,哪怕仅是闲话家常……   你不能乱了阵脚!李氏拼命在心中告诫自己,她紧紧的咬住下唇,直到嘴里头飘出一丝咸腥味,她才深深的呼吸一次,抬头回话。东哥儿是定然不能撒手的,如今她能让云诜还来她的小院,全凭着有东哥儿在。如果东哥儿被抱到了三娘院里,她这贵妾岂不是成了个空架子,让人耻笑?   “回夫人的话。”李氏拼命咽下苦涩,为了保住儿子的抚养权,她只能舍弃左右臂膀了。“妾着实不知。妾知道世子爷又多看重东哥儿,如果妾身事先知道,妾身定然不敢这么做!”   即便处于劣势,她也不忘刺一刺三娘。   这会儿三娘已经完全不会被她的话所影响了,她见云诜只给三娘撑腰,并不理会她,所以她卑微的膝行到三娘身前,重重的磕头。“妾身真的不知道,还请夫人明察!”   三娘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半晌都没说话。   “你们怎么说?”过了一会儿,三娘并没有理会李氏,而是把目光转向了跪着的小翠和奶娘,她问道:“有没有人指使你们这么做?”   三娘的话音未落,只见两人的身子俱是不易觉察的抖了一抖。   居高临下的坐着,她们细微的动作都会被看得很清楚。三娘唇边噙着一抹笑,并不说话。   “回世子妃的话。”奶娘先开口了,她艰难的道:“是奴婢的错,奴婢不敢隐瞒夫人、牵连姨娘!小翠是被我连累的,她是受了我的逼迫才这么做的,还请世子妃只罚奴婢,饶了小翠。”   既然她已经折了,就起码要保住小翠在姨娘身边!这奶娘倒是个忠心的,原也是李氏的父母与她有恩,她便想着报答。   说完她猛地给三娘磕头。   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拼命,传出去让人怎么想自己这个世子妃?   三娘给画屏、银屏使了个眼色。   两人点了点头,带着丫鬟和婆子扶住了奶娘、小翠和李氏,若是她们都破了相,便是三娘占理,也成了她们委屈。   “我竟不知道,原来在你们看来,我竟是个糊涂人。”三娘冷笑一声,道:“难不成我能不分是非黑白的冤枉一个好人?”   看三娘竟连哀求的机会都不给她们,三人心中俱是心底一凉。   “当然,我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歹心的人。”三娘的声音重重的敲在她们心上。   关于怎么处置李氏,三娘已经想好了。   确实,若是奶娘一力将责任都承担下来,自己也很难就定是李氏歹心。若是抓不到实际的证据,还抱走东哥儿,恐怕李氏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再搬出临安大长公主来,郡王妃也难做。   “既是如此,那便把奶娘和小翠带走,就照着王府里头的规矩处置。”三娘淡淡的道:“至于罪名么,就是背主、伙同他人陷害主子。”   李氏心里一凉。这罪名可太大了,奶娘和小翠这一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更别提再回到她身边了。   就像是奶娘所说的,起码也保住小翠……   “夫人、夫人!小翠是冤枉的!”那奶娘犹自声嘶力竭的道:“小翠是受了奴婢的蛊惑,她——”   三娘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她冷冷一笑道:“你说的倒轻巧,受了你的蛊惑?谁知道她明日会不会受了别人的蛊惑,再暗害到东哥儿的身上?”   云诜则是干脆直接的多。   “画屏,你把墨松叫进来。”云诜对她道:“让墨松找小厮直接把人押走。”   画屏心中一喜,只是她面上不露半分,她稳稳的行礼后,答应着去了。   李氏绝望的瘫倒在地上。   “世子爷,小翠和奶娘都是妾从外头就跟在身边的,她们只是一时糊涂,犯下了错事——”她忍不住做了最后的挣扎。“特别是小翠,一直踏踏实实的,照顾妾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她的哀求在云诜面前根本不管用。   “夫人,求夫人开恩!”李氏又咬牙到了三娘面前。“夫人您大人有大量,您就饶了她罢!”   三娘同样没有理会她。   说话间,墨松已经带着四个小厮进来了。   “带走。”云诜只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便不肯多说。   小翠和奶娘哭喊着被人带走。才出了门,便被捂住了嘴,不许她们乱嚷嚷。   三娘看着云诜的行为,心中顿时一暖。他让自己的人把小翠二人带走,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虽说是她占理,可外头难免议论这贵妾才抬起来没多久,世子妃便不容人了,把贵妾贴身服侍的人都喊打喊杀、赶尽杀绝。   若是云诜出手则不一样。   “你记住,今日是我让人处置了她们。”云诜盯着李氏,往日温柔怜惜的眼神全变了,只剩下了冷漠和残酷。“世子妃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若是往后你不敬着世子妃,便是不把我放在眼中。”   李氏呼吸一窒,世子竟这般维护世子妃!   “至于东哥儿——”三娘顿了一顿,欣赏完李氏提心吊胆的惊恐神色,她才不疾不徐的道:“既是你的命,没了他你就寻死觅活的,就先留在你身边罢。”   李氏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三娘能如此轻易的饶过了她。   “三娘——”云诜不太赞同的看了三娘一眼。“这恐怕不妥罢?”   李氏见机忙道:“谢夫人恩典!谢夫人!妾身一定好好照顾东哥儿、不辜负您的信任——”起码要把东哥儿留在身边,幸好三娘仍是不喜欢东哥儿……   “爷,您别担心,东哥儿也是我儿子,我怎么会放任不管呢?”三娘不理会李氏,对云诜柔柔一笑道:“从此东哥儿身旁服侍的人,我会亲自安排,再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李氏放下一半的心,又重新高悬起来。   三娘竟是要趁机换掉她身边所有的人吗?往后她在王府中,岂不是孤掌难鸣?   她心下一阵阵发冷,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她脸色苍白、唇瓣颤抖着道:“妾怕换了奶娘,东哥儿不习惯……”   “你放心。”三娘勾唇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我没生养过,身边的人不会照顾,自然不会把人塞进来。我去请母妃派下经验老道的妈妈们过来,定然能把东哥儿照顾稳妥。”   李氏彻底绝望了。   郡王妃身边的人,只会比三娘身边的人更难缠、更难找到破绽寻到突破口!   云诜听了三娘的话,想起了那个流了的孩子,对三娘更是多心疼了几分。他对李氏冷冷的道:“这是世子妃了恩典了,还不赶快谢恩?”   李氏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恍恍惚惚的磕了头。   “孙妈妈、钱妈妈,这些日子就要您二位多费心了。”三娘起身,对她们客气的道:“明日我就去母妃处在要人过来,帮衬你们。”   她们早就得了郡王妃的话,对三娘自然是万分恭敬、配合。   “爷,这九娘的伤不单在身上,还有脸上,我实在放心不下。”三娘对云诜福了福身自,她脸上添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焦急道:“若是您有事教导李氏,妾先走一步。”   云诜听了,也跟着起身往外走。   “想来母妃已经给九妹妹请太医了,你也不必太担心。”云诜安慰她道:“九妹妹是个有福气的,定然没事。竟让九妹妹在咱们府上受了委屈,改日我陪你回府给祖母、岳父岳母赔罪。”   三娘笑着摇了摇头,道:“劳世子爷挂怀,九娘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不会计较这些。”   李氏跪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云诜温柔的目光只落在三娘身上,他甚至扶着三娘并肩走了出去。   她痴痴的看着,盼望着云诜能回头再多看她一眼。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云诜竟然真的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好自为之。”   冰冷的丢下这五个字,云诜便扶着三娘,脚步不停的走了出去。   仿佛一盆混合着冰碴子的水劈头盖脸的浇下来,李氏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散发着寒气。   安三娘、安九娘——   李氏在心中发狠,她一定不放过她们!   ******   安然原本觉得郡王妃送她回去,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只是离开的借口罢了。   没想到郡王妃竟真的把她一路送到三娘院中的东厢房,还进来坐下,等着请太医来给她看诊。   安然开始还不明白毅郡王妃的用意,后来渐渐明白了些。虽说自己在侯府、郡王主母的心中都明过路,是给云诜做贵妾的,可是到底还没对外说,此时安然还只是客居郡王府,以三娘妹妹的身份。真有个好歹,毅郡王府也没法给南安侯府交代。   郡王妃要亲眼看着安然没事才放心。   “王妃娘娘,我真的没事!”安然忙道:“一会儿太医来,给我开点药膏涂涂就好,您还是先回去罢。”   方才在李氏处侃侃而谈时,安然还没觉得身上多痛。这会儿松懈下来,安然只觉得身上好几处疼得厉害,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只是在郡王妃面前,她不好表现出来而已。   不会毁容了吧?   安然自嘲的想着,若是真的毁了,倒是件好事也说不定。起码她能名正言顺的离开毅郡王府,南安侯府也不用惦记着再利用她,简直是一举两得。   这么想着,安然忍不住往镜子中看了一眼。她的半边脸颊红肿了起来,虽然没破皮,但看着也有些吓人。   郡王妃见安然看镜子,觉得她怕是担心自己的脸。九娘今年还不到十四,这么花容月貌的一张脸,被撞到了自然害怕。   “九娘,你别担心。”郡王妃语气温和的安慰她道:“陈太医是杏林圣手,定然能为你医治好,我已经让人去请了。”   安然忙扯出一抹笑容,示意自己没事。   郡王妃看着眼前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心里很喜欢。她小小年纪便如此沉稳持重,又不呆板,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这些日子看下来,她竟是丝毫没有要来云诜做妾的感觉,竟真的像是来郡王府府中做客一般,跟云芳三个相处很好,有深得三娘宠爱。   或许她并没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是家中长辈的意思?   郡王妃环视了一圈安然屋里的布置,无一处不精致,想来三娘是拿了自己的嫁妆来给妹妹用,不肯委屈了安然。   她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在陈太医来之前,三娘和云诜一齐回来了。见郡王妃也在,三娘忙要把她请到正房里。原本郡王妃想等太医来,只是云诜也在,留在这里不方便,她便随云诜一齐走了,让三娘留下来陪着安然。   “你今天可吓死我了!”等到他们母子离开,三娘忙心疼的道:“让我好好看看,摔疼了罢!”   安然笑着摆了摆手。   “看着厉害罢了,我还好。”安然方才脸上动作幅度大了,只觉得整张脸都疼。她呲牙咧嘴的道:“破了相也没事,往后有姐姐在给我置田产,我回扬州做小地主去。”   三娘见安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便知道安然没放在心上。可这事因她而起,自己的妹妹受了连累,被李氏陷害,若是安然的脸有丁点问题,自己定然将李氏抽筋扒皮!   “姐姐一定不会让你有事。”三娘目光中闪过一抹坚定。她在心里暗暗的发誓,将来一定不会亏待了九娘,要给她选一个好婆家,风风光光的将她嫁出去。   庆乡侯夫人的侄子就很好,虽说是庶出,但很有出息。此时考中了庶吉士,将来是要入翰林院的。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往后这方庭或许能入阁拜相也不一定!   该托人再打听打听,不能光听庆乡侯夫人的一面之词。如果真的好,或许能找回机会让他们见上一面,总得九娘自己喜欢才好。   纵使聪慧如安然也才猜不出此时三娘心中所想,见她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神情舒展,还以为她是在想方才的事。   “三姐,您怎么处置的李氏?”安然虽说对三娘的表现挺放心的,还有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三娘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她三言两语简单的说了,她叹道:“便是我知道就是那李氏作怪,却也不能直接拿了她给你出气。”   安然眼前一亮,立即对三娘刮目相看。   “三姐,您做的很对!我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安然称赞道:“早就该让她知道自己的本分,您早就该如此敲打她。”   安然甚至比三娘还要高兴,云诜和三娘关系不仅是恩爱了,互相见有了扶持和尊重,才能长长久久的走下去。如今三娘也很能立起来了,离她能离开毅郡王府的日子不远了。   “三姐,虽说这次李氏栽的很惨,只怕她怀恨在心,不知道还有什么后招。”安然不与担忧的道:“您该更加提防她才是。”   三娘没有轻敌,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第58章 筹划   安然对三娘的改变,十分乐见其成。   她敏锐的感觉到三娘和往日不同了,镇定从容、端庄高贵,这份处变不惊的气派,才像是个世子妃。   褪去了天真,不是颓废失望、而是更加的坚强,有一股子韧劲儿。   “三姐,您做的很好。”安然握住了三娘的手,她看着三娘的眼睛,认真的道:“祖母、母亲再没不放心的,您再尽快生下嫡子,才算是彻底在郡王府离站稳了。”   三娘看着安然,蓦地就湿润了眼眶。这个孩子,见证了她最痛的蜕变。   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天真任性的安三娘了,她如今的身份,是毅郡王世子妃。她还是很爱云诜,一如初见、一如新婚,可是又仿佛没那么爱了。   自从李氏出现后,她的心就空了一块,只是她不肯承认,非要拼着欺骗自己求一个圆满。   而如今她终于承认了这缺口,那场旧日的美梦,她已经醒了。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三姐,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安然不是没看到三娘眼中的黯淡,这绝望的痛,她也曾尝过。“往后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三娘翘了翘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眼底闪动着粼粼的水光。   “你这孩子,说起我来倒是一套一套的。”三娘摸了摸安然的头,态度更比往日亲昵两分。   安然咧开嘴笑了笑,一不小心又牵动了脸上的伤,只能飞速的用手捂住半边脸颊。   三娘忙一叠声的催丫鬟去看,去门口候着太医。   不多时陈太医到了,三娘忙请他给安然看诊。   等到陈太医再三的保证安然脸上的伤很快就能消肿,并不会留下任何印记,身上也并没伤到筋骨,三娘这才放下心来。   陈太医给安然开了些外用的药膏,并一些内服的汤药,叮嘱她要静养几日。   云诜闻讯赶来,忙命人把备下厚礼给陈太医送到马车上,又请了陈太医去书房叙话。   三娘更是直接把画屏给派了过来,直言让她时刻照看好安然,盯着她喝药、吃饭,需要忌口的东西,一律不准吃。   好在这场风波总算是平息下去,洛月阁里,李氏身边服侍的旧人只剩了一个,余下的人俱是从三娘院中拨过去的、还有三娘去找郡王妃要来照顾东哥儿的。   换言之,李氏虽然留住了东哥儿,在这府中却几乎等于失去了眼睛和耳朵。她身边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想要跟外头联系简直难上加难。   李氏被束缚住了手脚,恐怕一时间难以再找事。可安然就怕她孤注一掷做出伤害自己或是三娘的事,便让人严密的盯着。   从上回的事不难看出,李氏已经太急切了。许是先前一直顺风顺水,强势跋扈的三娘被她压制得死死的,她便有了不该有的非分之想。她只看到姑母李侧妃在王府的风光,她想着自己又有庶长子傍身,理应更上一层。   可是李氏却没想过,李侧妃没有子嗣和郡王妃放任她风光之间的关系。   到底是因为李侧妃没有子嗣、少了底气,才只能到了受宠的侧妃为止;还是正因为她没有子嗣,郡王妃才许她有今日的风光。   三娘可比郡王妃容易拿捏多了,之前她一直把三娘辖制得死死的。只是这回多了安九娘捣乱……   李氏越想越不甘心,占尽优势的自己突然跌到谷底,她恨得发狂。如果三娘能像先前一般,一次次让世子失望、让郡王妃失望,那么她再借着临安大长公主的势,能再进一步也说不定。   故此李氏虽是看上去“安分守己”的在小院中思过,心中却是酝酿着要怎样计划周密的彻底毁了安然。   如果没有了安九,安三就不足为虑。   一时间彼此俱是相安无事,一派风平浪静。   安然就在东厢房中静养,这几日云兰、云芳、云蕊都来看过她,郡王妃也探望过一次。   即便受了伤,安然也不觉得倒霉,反而她觉得很值。换得李氏失去左膀右臂、换得三娘开窍、换得她很快就能离开郡王府……安然心情很好,连喝药后,画屏给她悄悄的减了两块蜜饯,都没觉察出来。   五六日后,安然脸上的伤已经全好了,这些日子她脸上的药膏恨不得都是三娘亲手给涂的,生怕别人用不对耽误了她。连日来都紧张兮兮的三娘,终于松了口气。   连安然去正房时,碰上云诜,他都同她开玩笑道:“我看你倒心宽。可你的脸再不好,你姐姐都快魔怔了。”   她的白皙娇嫩的脸颊又恢复了正常,一如往日般光彩照人、娇俏柔美,三娘左看右看,直到看不出一丝不妥当来。   “终于好了。”三娘长长的透了口气。   三娘已经向她在闺中时就交好的贵女们、如今已经嫁到各世家的姐妹们打探过了,庆乡侯夫人这个侄子着实不错,人长得挺拔英俊、学识又好、品行又好的,除了出身是庶出,竟挑不出一丝缺点来。   故此三娘对他很满意。   那日庆乡侯夫人见了安然后也很满意,觉得小姑娘人娇俏漂亮、教养又好,深得嫡姐毅郡王世子妃的喜爱不说,还得了云阳郡主的眼缘,也实在是个有福气的。   高嫁女、低娶妇,虽说安然只是南安侯府庶出的九姑娘,又是打小从扬州长大的。可从她身上能看出侯府精心教养的结果,定然错不了。回去时庆乡侯夫人同自己嫂子说了,定北侯夫人也很满意。   如果娶进这个媳妇来,既不会让人说她苛待有能耐的庶子,又不会因为媳妇娘家太强,而夺了嫡子媳妇的风头。   结果两方都有意愿。   三娘借着庆乡侯夫人办宴席的机会,提出要带着安然去见方庭一面。   “自然不是让她们私下见,只不过让两个人走个碰头,彼此见一见,都满意才好。”三娘不愿委屈了安然,她道:“先得他们先看对眼了,才能往下说。”   庆乡侯夫人不免打趣道:“你是真疼这个妹妹,这都想到了。”   三娘却不许她绕过去,直到庆乡侯府夫人应了,连是从哪一条花园的小路上、让她家的三个姑娘陪着安然走过去,再让她侄子从另一条路前过,遥遥的看一眼。把这些都细细的同三娘说了,三娘这才放过她。   安然这受宠的程度倒让庆乡侯夫人不由咋舌。   南安侯夫人向来不喜庶女,她们两家相熟,彼此都是清楚的。不承想这才回来没多久的安九娘,倒是入了三娘的眼。接到王府中陪伴她不提,连亲事都这样上心,非要安九自己看满意才行。   “九娘可是我最疼的妹妹,您可不许敷衍!”三娘再三的叮嘱。   庆乡侯夫人连连保证,三娘这才放心。   不过三娘事先没有告诉安然要带她相看的事,怕她扭捏了反而不好。落落大方、神采飞扬的安然,才是最漂亮的。   虽是没跟安然说,三娘想了想,却把这话告诉了丈夫云诜。   云诜听后也很支持三娘帮安然寻一个妥当的婆家,他说九妹妹在郡王府受委屈了,让三娘到时候多送些添妆权当是补偿。还跟三娘说要及时跟赵氏通气,这婚姻大事,到底要长辈们点头才好,她虽是心疼妹妹,也不好私自做主张。   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她说不上话的,可以请郡王妃帮忙。直说郡王妃也很喜欢九妹妹,若是婚姻大事上,想来也是愿意帮忙的。   人前教子,枕边教妻。   三娘很受用,把云诜的话都听了进去,一件件都应了。   说实话,三娘特意把这事讲给云诜是有私心的。九娘这么漂亮,又在郡王府中住了不短的时日……三娘不是没看到,云诜几次见安然,眼中都闪过的惊艳之色。   见云诜只把九娘当妹妹看,三娘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也没了。   她便毫无芥蒂、全心全意准备起出门那日的行头来。   “五日后庆乡侯夫人家摆宴席,今年是庆乡侯夫人四十的整寿,到时候你随我一起去拜寿。”三娘对安然道:“你好生准备准备,时候有些紧了,就先做一件那日穿的衣裳。”   安然却觉得有些不妥。   “姐姐——”安然有些犹豫的道:“您带着我一同去,合适吗?”   到底是她客居在郡王府,没道理三娘总是带着她出去应酬。云兰三个才正经是郡王府的姑娘,若这庆乡侯夫人是郡王府相熟的……她跟着过去,总归是不合适。   “你个小机灵鬼。放心罢,那日六娘、七娘她们都去。”三娘摆了摆手,让她安心。“庆乡侯府和郡王府、咱们侯府都有交情,你跟在我身边不扎眼。”   安然嘿嘿笑了两声。   “三姐,我今年还有好些件新衣裳没穿呢。”想起了三娘又要给她做衣裳,安然道:“我看也不必做了,挑一件穿便是了。”   说罢她不等三娘回话,便让青梅和青杏把她的衣裳都搬出来。   虽说是颜色不够娇艳,料子却无一不是上等。三娘扫过那些淡青、月白、湖蓝、葱绿、梨花白……她不由皱眉道:“小姑娘家家的,穿这么素净干什么?”   “夏天凉快啊!”安然不假思索的道:“这月白色穿在身上,您看着我也会觉得清凉不少罢!我这主要是舍己为人。”   听到说到最后就不着调了,三娘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歪理多。”   三娘却是在心中暗暗的替她打算。   九娘皮肤白皙,穿明蓝色、湖蓝色更衬得她皮肤如同上好的甜白釉一般精致细腻;藕荷色、丁香色、鹅黄色也不错,会显得她更有几分柔和;海棠红、醉仙颜她穿起来也好看,只不过这回是去拜寿,不好穿太娇艳了。   “三姐?”安然看三娘半晌没说话,以为她因为自己的拒绝不高兴了。她有些忐忑的道:“三姐我——”   三娘却是恍若未闻,她在心中默默合计了一番,决定安排针线上的师傅,从自己的嫁妆挑些好料子,给安然再做几身衣裳。   “明儿我让蒋师傅过来给你量身。”三娘拍板定论。   敢情她三姐完全没有听她的话!   安然无奈。   “首饰也须得提前选好了……”三娘拉着安然兴致勃勃的,又讨论起去拜寿时,她要怎么梳头发、戴哪几件首饰。   三娘也太重视庆乡侯夫人的寿宴了!   安然被她弄得一头雾水,两家的关系有这样好吗?   ******   灯马胡同。   陈谦才从外头回来,把马让小厮牵走,他去给母亲丁氏请安。   从扬州到了京城,陈家在京中赁了间三进的院子暂且住着,他们准备等秋天到了就回扬州。   “大爷,我使人往栖霞寺悄悄的打探过了,当日寺里后院的女眷中,共有两家。”一个高瘦的小厮跟在陈谦身边回话道:“一家是毅郡王府的世子妃、带着王府的姑娘们去的;另一家是庆乡侯夫人带着侯府的姑娘们去的。”   毅郡王府和庆乡侯府?   陈谦点了点头,他忍不住追问道:“我跟你说的那一位姑娘……可知道是哪一家的?”   只见那小厮摇了摇头。   原本陈谦就让他悄悄的打探,他只能借机跟寺庙中的小沙弥套近乎,才问了出来这些。再具体的,恐怕只有知客师父知道。   “那天后院里,一共有七位姑娘在。”小厮能打探到的只有这些,他道:“旁的,我就再不知道了。”   陈谦蹙了蹙眉。   这样的事并不能明目张胆的去打听,只能旁敲侧击的想别的法子。   “长青,你再想办法去打探打探。”陈谦嘱咐道:“只是别让人知道,太太处也别透一丝风声。”   被称作“长青”的小厮忙应了下来。   他想知道那个姑娘是谁,可是之后呢?陈谦在豪商家中长大,从小就知道不做亏本的买卖。如今他让长青做的,算是怎么回事?   陈家在扬州无论怎样的豪富,都比不上京中世家的清贵,无论是毅郡王府的姑娘、还是庆乡侯府的姑娘,无论是嫡出或庶出,都不是他可以肖想的。   自小就是天之骄子的陈谦,头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到了深深的挫败感。   “大爷来了。”正房门口的小丫鬟见他来,撩了帘子扬声通传。   陈谦微微颔首,进了正房的门。   只见他母亲丁氏似乎正准备出门,黑漆彭牙四方桌上堆着不少精致的礼盒。   “娘。”陈谦给丁氏行礼,他问道:“您要出门吗?这些都是准备送给哪家的?”   丁氏见儿子来,脸上绽出笑容来,她忙招呼陈谦坐下,一面道:“娘要去见毅郡王府的李侧妃。”   毅郡王府?   陈谦闻言不由心中一动,他问道:“李侧妃如此得郡王的宠爱,身边竟还没有个一子半女的?”   “正是如此,郡王妃才容下了她。”丁氏嗤笑一声道:“李侧妃也确实是个厉害的,毅郡王后院的侧妃里,她是头一份,她娘家也跟着占了不少光,要不咱们会求到她跟前?”   见母亲只顾着说利益关系,陈谦不免有些焦急,他是想借机打探郡王府里的姑娘,可是他又不能明着问。   丁氏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李侧妃的事,陈谦无心去听,便随后摆弄起桌上的东西来。   他打开了一个缠枝莲花纹的紫檀木盒子,里头摆着整整齐齐的十枚莲子米大小的药丸,陈谦乍一看还以为是珍珠。他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类似药丸的东西。   陈谦觉得奇怪,他不由问道:“娘,这是什么?药丸吗?”   丁氏见了,忙抢过来盖好了盒子,妥当的收好后,她才道:“别乱动,这可是稀罕东西,要送给李侧妃的。”   见丁氏如此重视这些小药丸似的东西,陈谦更加好奇了。他问道:“这是什么药丸,娘竟这样重视?您也说了李侧妃深受宠爱,在京中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这可是女人用的东西,等闲有钱都买不来。”丁氏道:“我这也是偶然得的。”   陈谦以为是美容养颜一类的东西,便没再问。论起美貌来,那日撞见的小姑娘,才是真的漂亮——他眼前又不自觉浮现小姑娘那张清丽的绝色面庞。   丁氏喃喃道:“送她这个,恐怕比送她万两银票更稀罕呢。人家是郡王宠妃,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   陈谦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听清丁氏的话。   “过两日便是庆乡侯夫人的生辰了。”丁氏见陈谦没在听自己说话,便问道:“我不便去,你可有结交庆乡侯府的公子们?”   母子二人上京的目的,名义上是来拜访远亲,实则是上京走动。故此不单是丁氏挤破了头的结交贵妇,陈谦也是在外头使银子结交世家的公子哥或是官家子弟。   陈谦本没想去庆乡侯府,他原先另有安排,可是今日听了长青的话,倒想再去庆乡侯府碰一碰运气。   或许能借机打探到那个小姑娘也不一定,如果他运气好,兴许能再见上一面也!   陈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了一跳。他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却突然有了种情窦初开的感觉。   “谦哥儿,你发愣想什么呐?”丁氏见陈谦只是发愣不说话,不由催促问道:“你去还是不去?去的话,娘也好赶快给你准备寿礼给庆乡侯夫人带过去。”   “自然是去的。”陈谦忙应了一声,就往外走:“娘您先帮我准备,我有事出去一趟!”   丁氏扬声道:“这怎么才回来就走了,现下就是用午饭的时候了,你去哪儿?”   陈谦摆了摆手,道:“有点事,晚饭也不用等我了。”   说罢他撩了帘子便脚下生风的走了,丁氏也没能叫住他。   这孩子,本来这些日子瞧着他稳重了不少,可今日却莽莽撞撞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反而是满腹心事的模样。   丁氏不知道陈谦心中所想,他自然着急。不过是两三日的功夫了,他必须要尽快想办法跟庆乡侯府的公子攀上关系,哪怕是庶子也好,首先得能先进了侯府的大门去拜寿。他拿出那日在碑林中捡到的帕子又看了看,仿佛那阵馨香还缭绕在鼻翼。   他想再见那个小姑娘一面!   ******   等到了庆乡侯夫人寿宴的这一早,三娘早早就起来了,去东厢房把安然叫了起来。她卯足了精神,全力妆扮安然。   力求清雅脱俗、端庄贵气,三娘早就想好了,便见了方庭的面不满意,也让安然在一众贵妇面前留下好印象,往后好说亲。   她让针线师傅赶着给安然做了件鹅黄色绣葱绿柿蒂纹的妆花褙子,底下配了一条梨花白挑线裙子。   看起来娇俏动人,秀雅中又不失活泼。   梳头媳妇过来替安然把往日里她最喜欢的双丫髻,换成了朝云髻。三娘思来想去,甚至把自己的首饰头面都检视了一通,才挑出了几件满意的首饰。   最出彩的是一件赤金累丝凤凰衔东珠的步摇,最难得不是那圆润饱满、光泽温润照人的东珠,而是那凤凰的工艺,栩栩如生不说,还十分轻巧。   其余几件赤金镶东珠的首饰,俱是上品。   这通打扮下来,安然站到了三娘面前。三娘盯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了一同,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来。   东珠衬着她莹白如玉的面庞,更添了几分柔美和贵气。   “九娘真是漂亮,模样好、脾气性子都好。”三娘由衷的称赞道:“以后也不知道哪家有福气,能娶了去。”   安然俏脸微红,她跺了跺脚,撒娇似的道:“三姐,您说什么呢!”   “我们九娘还害羞了。”三娘忍俊道:“好好好,姐姐知道,姐姐不说了。”   早饭二人就在东厢房随便用了些,才漱过口,画屏便命人来通报说,马车俱已准备好,请世子妃和九姑娘移步。   这两日毅郡王妃身上不爽利,便让世子妃带着三个庶出的姑娘去。故此安然和三娘坐了一车,云兰、云芳、云蕊三姐妹坐了一辆车去。   这一回是三娘把安然留下的,她要再叮嘱安然几句。便借故安然身上旧伤还未全好,她方便照顾,没让安然往后头去。   “今儿到了侯府,你便同庆乡侯府的那三位姑娘多聊聊,上回在栖霞寺你们也是见过的。”三娘道:“她们是主人家,你回京中的时候不长,多认识些贵女们于你有益。”   “近日来庆乡侯颇得圣心。”三娘道:“据说是在西边立了军功,前些日子才回京。如今想跟侯府结交的人不少。”   安然乖巧的点了点头。   “今儿来的人不少,你只大大方方的就好,不必扭捏。”三娘虽说很放心安然,临了却也还是忍不住叮嘱道:“世家贵妇来的不少,这里头定北侯夫人是庆乡侯夫人娘家的嫂子。”   以三娘的性子,竟也有如此细腻的时候。安然心中感动之余,却也察觉出一丝异样来,不是庆乡侯夫人的寿宴吗?怎么还特意提了定北侯夫人?   安然没有多问,三娘说一句,她便应一句。   “今儿母亲带着六娘、七娘她们也是要来的,她们爱同谁交际就同谁交际去,你只跟在我身边便是。”三娘还是那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她道:“若是她们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也不必理会。”   安然心中一暖,忙笑着应了。   去庆乡侯府的路途不算短,安然见三娘没看她,便偷偷的把车帘掀开一角往外看。三娘被她略显幼稚的举动逗笑了,也没去管她。   安然看着街上的热闹的景象,眼底不由流露出一丝向往来。   正当她要放下车帘时,只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放下车帘的手不由一顿。   只见一抹石青色的颀长身影策马而过,跟她们的马车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虽说没看到正脸,安然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难不成是他?   第59章   安然放下了车帘,重新靠回了软垫上陈设的大迎枕里。   那背影看起来仿佛是平远侯陆明修。自己算是见过他三面了,两次都是看着他的背影离去,那个策马而过的身影倒是清晰的留在了她的脑海中。   只是……安然蓦地想起了那日在毅郡王府,东哥儿的满月宴上,陆明修在一墙之隔的小院中,不知道她跟三娘的对话,被他听去了多少。安然知道这位名震天下的陆侯爷并非有意为之、也不是多舌之人,却还是觉得难堪。   只要想到陆明修可能会误会她,安然的心里便无端有些难过。   “嫌我拘着你,不高兴了?”三娘看安然的脸色有些黯淡,便放柔了声音道:“等你身子大好了,估摸着天也就热了。到时候我带你去京郊的庄子上避暑去,那里好玩儿的多着呢!”   安然闻言不由眼前一亮,方才失落的心情也轻快了不少。“真的?”   三娘笑道:“我说话自然是作数的,你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还可以再带上两个人吗?”安然看着三娘,目光中闪过一抹渴求,她小心翼翼的道“我能带着汐姐儿和沐哥儿一起去吗?”   三娘想着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安然口中的这两个人是谁。   她听自己的母亲赵氏说过,安然是被太夫人身边的妈妈带走抚养长大的,和那妈妈的孙子、孙女感情很深,此番上京连同他们一起接了过来,现正在太夫人院中的管事妈妈家里头住着。   对于这两个孩子,三娘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既是安然开口了,三娘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对安然总怀着几分愧疚,若是能讨得安然高兴,她乐得做一回好人,去吴妈妈家把两个孩子带出来。   而且……安然比她小上好几岁,自己在连日来却没少受她的帮助,三娘总觉得心里头有个坎儿过不去。   三娘看着安然那张娴静娇美的面庞,却透出沉稳和早慧的气质,她心中本也有些忐忑。若是安然真的无欲无求,才让她觉得害怕。如今安然也有了力所不能及的地方、有了需要依赖她的地方,三娘才觉得心里舒服些。   “当然可以。”三娘笑了笑道:“到时候我去找祖母,把人接出来陪你在庄子上住一段时候如何?”   安然眼睛都亮了,她立刻凑到了三娘的跟前,撒娇的道:“那一言为定,姐姐既然答应我了可不许反悔!”   “有了玩伴就忘了姐姐。”三娘嗔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深到了眼底。   安然忙黏在三娘身边撒娇耍赖的说好话,心中却暗自松了口气。   她心里很清楚,三娘迟早都是要顾忌她的。不是她做错了什么,恐怕还因为她没做错。   在三娘看来,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从乡下回到京中,能有多少见识呢?纵然有一张漂亮脸蛋,没脑子又有什么用?可是令人没想到的是,安然才到了郡王府,便帮着自己把李氏给压制住了,即便李氏生下了庶长子,重新回府后竟还不如从前!   或许三娘承认,在这其中自己功不可没。   可猜忌、不安也会悄然滋长。她该感谢李氏的不安分、李氏的攻击目标是放在自己身上——若是李氏再沉得住气一点,不被她们姐妹二人亲密所迷惑,只把重点放在离间她们姐妹身上,再多等些日子下去,恐怕也就不是今日的局面了。   安然一直都在找机会打消三娘的顾虑,只做出一个妹妹应有的样子。可她也清楚,她无论怎么做,都难以让三娘完全放下戒心。   所以抓住机会,安然愿意在三娘面前示弱,表现出依赖、需要三娘的帮助。   故此这一回安然没客气,直接提出了想带着安汐和安沐出门,果然三娘很痛快的答应了。   她不由在心里苦笑一声,这也算是一举两得了罢?   马车一路行驶得甚是平稳,安然和三娘时不时说上两句话,不多时已经到了庆乡侯府门前。   还未进入庆乡侯府门前的街上时,安然只听到车外来来往往的马车声、车夫的吆喝声、马蹄踏地的声音不绝于耳,想来今日到庆乡侯府的宾客不在少。   今日不过是庆乡侯夫人四十岁的生辰而已,竟如此隆重?   “前些日子庆乡侯在南边是立了军功的。南边的那一战咱们胜了,圣上龙心大悦,封赏了一回前线将士,庆乡侯虽不是主帅,经此一役,虽比不上沙大将军、石大将军,也甚得圣上看重。”三娘见安然困惑,对她半开玩笑的道:“锦上添花易,见庆乡侯府风光了,自然有许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往里头钻呢。”   安然这才明白过来。   怪不得庆乡侯府门前车水马龙的,原来是有这样的缘故。   等到了门前下车,三娘同安然才踩着小杌子下车,只见迎面过来的正是南安侯府的马车。   赵氏带着六娘、七娘、十娘到了。   安然和云兰、云芳、云蕊一同上去给赵氏见了礼,又同六娘三个问好。   六娘姐妹三个见了站在三娘身边的安然,俱是暗暗吃了一惊,除了七娘切切实实把心思摆在了脸上,六娘和十娘倒都还持得住。   只见安然身上的一套新衣裳,明眼一看便是新做的,那料子、式样俱是前些日子京中才流行开的。还有她头上那个精致的赤金东珠凤凰步摇,精巧别致,并非外头有钱就能买到的。   还有她头上的赤金珍珠发箍——十娘记得很清楚,那一年太夫人得了一匣子宫里赏出来的珍珠,各个光泽莹润、浑圆饱满,皆是上品。正是三娘备嫁的时候,太夫人便拿出大半来,给三娘做了发箍,连同为嫡女的五娘都没分到手几颗,她们都羡慕得紧。   没想到这件首饰,竟戴在了安然的发鬓上。   三人心中俱是满腹疑惑,这似乎跟她们想象中的,三娘和九娘反目成仇、九娘在毅郡王府中过得暗无天日的生活完全不一样啊。   只见三娘亲昵的拍了拍安然的肩,笑容温和,绝不似作伪。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便是她们的嫡母赵氏也是糊涂极了。三娘的性子她最清楚,已经说明了要把九娘给世子抬贵妾,可三娘竟对九娘这样好?   虽然赵氏本意希望三娘能同九娘好好相处,可好成这样,也是她没想到的。   “九娘,一会儿你就跟在我身边。”还不等六娘几个要凑过去套安然的话,三娘便先发话道:“上回咱们去栖霞寺,周大姑娘不是还邀了你去看莲花。”   安然不由一脸茫然,周大姑娘,也就是庆乡侯府的嫡长女,上一回她们是在一处聊了几句话,可三娘是怎么知道周大姑娘邀请她了?不过周大姑娘是随口说了句,邀她去看临清狮子猫。   说着三娘便把安然拽到了身边,那回护的模样,让赵氏也吃了一惊。   六娘三个无奈,只好老老实实的跟在赵氏身旁。赵氏自然跟三娘有话说,渐渐的安然又同六娘姐妹三个走到了一处。   “看来九妹在郡王府的日子不错啊!”七娘见状,迫不及待的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竟不知道九如此厉害,竟把三姐给蛊惑住了,让三姐对你言听计从。”   安然抬眼看了看七娘,有些懒得搭理她。   她这七姐,竟没有一点长进。这还在别人家里头,便急不可耐的打探起她的事来。什么叫言听计从?难道三娘多送了她几件首饰、多给她做了几件衣裳,对她多些照拂,她在毅郡王府的日子就好过了?   安然不是没有看到赵氏和六娘等人眼中的惊异之色,可是没人会关心,她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七姐的话是什么意思?”安然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她微微翘了嘴角道:“咱们府中姐妹间向来友爱。七姐是一直在府里头的,三姐是什么人,七姐肯定清楚。三姐待人向来宽柔,莫非三姐曾苛待过七姐不成?”   七娘瞪圆了眼睛。   有些日子没见过安然了,她倒忘了安然还仗着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方才还想在一旁看好戏、顺便打探些消息的六娘和十娘,她们虽然也很好奇安然在毅郡王的事,可到底还估计着是在外头。若是七娘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来,她们脸上也不好看。于是二人忙笑着打圆场、解围。   好在不多时,四娘和五娘也一前一后的来了。三娘便十分痛快的让性子绵软的四娘带着六娘三个在一起,自己则是带着安然和五娘在一处说话。   这就很有意思了。四娘是出嫁的庶女,六娘三个也同样是庶女。可同为庶女的安然却被嫡女三娘带在身边,再有就有三娘的嫡妹五娘,三人形成了个小小的圈子,俨然证实了三娘极疼才从府外回来的九妹的传言。   好在这种略显诡异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庆乡侯府的大姑娘便迎了过来。   周大姑娘落落大方的跟众人见过礼,她不动声色的跟三娘交换了个眼神,便过来拉走了安然。周大姑娘笑道:“借九姑娘一会儿,早就听说九姑娘绣技不错,还请九姑娘给我指点指点。很快就把九姑娘还回来。”   连同云兰等人在内的六个姑娘们,听了都有些羡慕。庆乡侯府正是如日中天,安然一个庶女而已,竞得了庆乡侯府嫡长女的另眼相看。   不过此时头脑清醒的六娘和十娘便觉出不对来。   若是别人,编这个理由倒还罢了。偏偏这个人是安然……安然的绣技她们是看在眼中的。可是既然周大姑娘这么说了,莫非之前的安然一直在伪装?装作什么都不会?   可她是为了什么呢?或许是为了往后的出其不意?想要在她们姐妹中大放异彩?   二人心中俱是有自己的思量,面上却都是挂着得体的微笑,看不出半分来。   安然若是知道,自然要大呼冤枉,她是真的不擅长,可不是装模作样。   今儿是庆乡侯夫人的寿辰,没道理先拖着她去看什么绣活,而不是去拜寿啊?安然也觉得不对劲儿,她也问出了自己的顾虑。周大姑娘笑道:“这会儿娘那儿还有侄子们过来拜寿呢,咱们在那处不方便,我过来请你看我的狮子猫,它怕生,人多了可不给你好脸色。”   这个解释安然勉强接受了,却还是觉得十分奇怪。   进了庆乡侯府的花园中,只见庶出的二姑娘、三姑娘也在。二人见安然过来,面上竟是透出几分急色,忙叫大姑娘和安然过去。   安然随着她们一起往西边的花厅走。   这会儿已经到了初夏,正是满园繁华似锦、馥郁芳香扑鼻的时候,和煦的微风送来绿草的清香和花朵的芬芳,天气晴好,日光又不至于让人感到燥热,着实是个好天气,让人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   人工引过来的池水在小径旁蜿蜒流淌,被风吹皱的池面上揉进了点点金色的阳光,泛起粼粼的波光,煞是好看。   安然正欣赏着这怡人的景色,突然周大姑娘回头叫了安然的名字。   这会儿被景色感染的安然微微侧过脸,惬意放松的神色还没从她脸上褪去,她便含笑应了一声。   殊不知她在此处看景,自己却也成了景色。   这如同春花般明艳娇柔的笑容恰好落入了方庭的眼中。   好一个娇俏漂亮的小姑娘!   跟两个表弟从抄手游廊上走过的方庭竟愣了一愣,眼中闪过一抹惊艳。直到那小姑娘走远,他还愣愣的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地方。方才想起这就母亲跟他提过的、毅郡王世子妃的庶妹、南安侯府庶出的九姑娘。   “表哥,怎么样?”大表弟笑嘻嘻的对他道:“这就是我娘说的那位九姑娘了,是不是很漂亮?”   方庭没有说话,可他有些迟疑的动作,便泄露了他的心情。   姑母庆乡侯府夫人也跟她说过,这九姑娘是个难得的美人,他当时还没放在心上。如今见了,才发现竟有种怦然心动之感,原来书本戏文上说的,竟都是真的。   他洁身自好了二十年,一直以读圣贤书、走经济仕途为人生的要务。自从他有了两榜进士的出身后,便清楚自己的婚事怕是由不得自己了。可如果,是这个小姑娘——方庭心中翻起一丝波澜,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周大姑娘还惦记着母亲的嘱托,她眼角的余光倒是看到了大表哥和自己的两个弟弟在抄手游廊上,可是当事人之一的安然却没看到,大姑娘不由有些着急。   突然,她灵机一动,对身边的二姑娘和三姑娘道:“咦,你们看,那里站着的是不是庭表哥?”   她的话音才落,安然反而不由自主的抬起头。   虽说是庆乡侯府的亲戚,她见了总归不好,应该避着些。可是她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上,站着三个男子。有两个人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另外一人身着宝蓝色净面杭绸直裰,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相貌倒是称得上俊雅,颇有些君子如竹的挺拔。   想来这人就是大姑娘口中的庭表哥了?   ******   今日虽是庆乡侯夫人的生辰,来贺寿的男客们也不在少数。全因为庆乡侯这些日子在颇得帝心,不少人想巴结罢了。   男客们都招待在外院,作为男主人的庆乡侯自然是被众人围住,不少人都想借机跟庆乡侯套近乎,还有些人凑不上去,便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交谈。   听涛亭便是外院花园中的一处亭子,四面俱是糊着纸,只迎面的一扇窗子打开,一时间只能看到里头影影绰绰的人影,看不真切。   亭中有声音传来。   “你是没瞧见,南安侯府的九姑娘,就是如今毅郡王府世子妃的妹妹安九娘,可是个绝色美人儿呢。”一道男声从亭子里响起。   “再漂亮又有什么用?你这癞□□还想吃天鹅肉?快别惦记了,我听说她是去给世子云诜做妾的。要不然好端端一个大姑娘,跑去嫡姐家做什么?”另个人仿佛知道的更详细,把这等私密的事都说了。   “啧啧,只怕那九姑娘还没十四呢!”那人露出一点猥琐的笑容,他不怀好意的道:“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又有那么张漂亮的脸蛋儿……世子爷真是好艳福!”   “听说那世子正妃是个善妒的!前些日子世子不是得了庶长子吗?南安侯府见世子有了庶长子,肯定急了,这不忙巴巴的往女婿房中送人。千挑万选送来了一个婀娜的美人儿。可有这样漂亮的庶妹在,那世子妃岂能容得下?”   “姐妹两个共侍一夫,莫不是要效仿那娥皇女英?”二人的话越来越下流不堪,只是还未有人来,他们便更加肆无忌惮。   “世子妃可不是那等贤良人!娇妻美妾的齐人之福,恐怕也不好享!”   乍一听上去,只是两个人在背地里诋毁人、说别人家的私事。细想来,里头着实透着古怪。   或许他们相谈正酣,恐怕也是想往外透出消息去。为何在庆乡侯府的摆寿宴时,在庆乡侯府里说这些话?没有半分背着人的意思?   这个亭子看似封闭,实则外头有人,里面也是看不全的。   借着那一层窗户纸的遮挡,两人越说越离谱,更加粗鄙的言语已经脱口而出。二人吐沫横飞聊得痛快,振振有词仿佛亲眼见了、亲耳听到了似的。   故此他们没看到一个石青色的身影站立许久,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两人还在吐沫横飞的说着,只听到一阵笑声,紧接着是一道低沉、充满磁性的男声在外面突然响起。“你们在聊什么,竟这么高兴?”   只见来人手中的描金折扇一收,如同在自己家里般自在,施施然的的走了进来。   他瞧起来不到三十的年纪,生得甚是俊美,长着一双桃花眼,上挑的眼角似乎藏着无尽的写意风流。   “原来是南逍侯,失敬失敬!”   两人忙站起,恭恭敬敬的行礼。   这大名鼎鼎的南逍侯可是当今圣上的表哥。今上在未登大宝之时,曾以定国公府三公子楚天舒的身份,在定国公府生活了二十多年,也是在那里娶了当今的皇后萧瑾娘。   今上在初登大宝之时一度想加封定国公为亲王,却被定国公拒绝了。今上感念定国公的养育之恩,便封了定国公府二公子楚天泽为南逍侯。   若说这南逍侯,在京中大名鼎鼎不单是因为他身份尊贵,更因为他行事不拘礼教,简直是纨绔公子里头的典型,和他嫡亲的哥哥,定国公世子楚天祺性子简直是南辕北辙。他生得俊美风流,拈花惹草无数,却未见片叶沾身。   以至于他已经三十多岁,却仍未娶妻,只有十三年前带回来一子楚慕言,算是在皇后娘娘身边养大的。   这等人物在京中都是横着走的,那两人自然不敢惹他。   “似乎你们在说私话?”南逍侯楚天泽手上的销金折扇在掌心一下下瞧着,那二人立刻冷汗涔涔,仿佛那一下下都瞧在他们心上。“还牵扯什么侯府、郡王府?”   “我看还是就此打住为好。你们说什么我不关心,只是——”楚天泽的唇畔含笑,虽是看起来懒洋洋笑容里却是透出冰冷来。“甚是不巧,旁人看到我往此处来了,若是往后有人说起来你们方才乱传的谣言,旁人还以为这谣言是从我楚天泽口中传出去的,我怎么交代?”   二人闻言心中一凛,楚天泽听起来春风化雨的温和嗓音里却透出隐隐的威胁之意。在甚是清凉的亭子中他们不由满头大汗,二人忙应声说不敢,不敢。   “侯爷,既然您发话了,就是给我们一万个胆子,我们也不敢说啊!”只见其中一人道:“您放心,我们即刻就把这些话全都烂在肚子里!”   楚天泽似笑非笑的看了二人一眼。   这眼风扫过来,二人立刻吓得腿肚子发颤。见楚天泽还是不信任的样子,二人赌咒发狠的说绝对不会说出去,楚天泽这才笑了笑,放了他们走。   “若是传出一丝去,我唯你们是问。”楚天泽笑容不改,二人千恩万谢的应了,很快便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   以楚二爷的身份,想拿捏谁都是小菜一碟。今上跟两位表兄的关系极好,自小都是在一起长大的,情分非比寻常。若是惹怒了楚二爷,他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出来罢。”楚天泽见二人走远,唰的一声展开了折扇,一把描金折扇更衬得他风度翩翩,俊美风流。他一双桃花眼翻飞,笑眯眯的的看着正拾阶而上的人道:“已经帮你解决了,好歹是你欠了我一回。”   “你准备怎么谢我啊,陆侯爷?”   第60章   从听涛亭拾级而上的,正是一身石青色锦袍的陆明修。   “算我欠你一回。”陆明修神色淡淡的道:“往后有什么事,你只管开口便是。”   楚天泽摇晃着折扇,挑眉道:“我倒不知道我这小侄子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这南逍侯吊郎当的纨绔公子哥儿做派在京中都是有名的,陆明修自然也不例外。陆明修的母亲和定国公府有些远亲,又因为云舒重用陆明修,便也和定国公府的世子楚天祺、二爷楚天泽熟悉起来。论起辈分来,陆明修还要叫楚天泽一声表叔。   陆明修闻言,抬眸看了楚天泽一眼。   楚天泽今日来赴宴席,穿得却仍是略显特立独行。一身月色的锦袍偏生做了广袖,若是楚天泽神色更正经些,也颇有些魏晋风骨、世外仙人的风姿。偏生楚天泽长了一双桃花眼,端得是勾魂夺魄的风流模样,活脱脱的纨绔子弟。   叫这样的人表叔,他还真难开口。   “真真无趣。”楚天泽手上的折扇不停,他摇头故作叹息道:“从十几岁就是这么一副无趣的模样,谁知如今到了二十岁还是这么没长进。”   陆明修早就习惯了他这做派,以往和楚天泽争一时口舌之快,自己从没赢过。于是陆明修干脆沉默以对,不理他。   楚天泽不死心,他走到陆明修身边,道:“来,好侄儿,跟表叔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让我来阻止他们胡说八道,我帮你解决了。总不能让我忙活一回,不知道前因后果罢?”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陆明修飞快的开口了。   “倒没什么。只不过是听不惯去他们胡说八道罢了。”陆明修清了清嗓子,他躲避似的垂了眼帘,不敢对上楚天泽饶有兴致、探寻的目光。   陆明修越是装得若无其事,楚天泽就越好奇。   “听不惯?”楚天泽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他搪塞的理由,一针见血的道:“又不是议论你,你陆侯爷听不惯一向转头就走,还会搭理他们?便是议论到你陆明修,你至多只会不理他们罢了,还会特特的托人去说?”   陆明修干咳两声,试图掩饰尴尬。他可疑的行迹,彻底勾起了楚天泽的好奇心。本来楚天泽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多的性子,再加上这人又是他看着长大的陆明修,看着素来有冷峻之称的陆侯爷吃瘪,他很有成就感。   “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楚天泽见陆明修打定了主意不再开口,他便调侃道:“你这样的英雄,威名赫赫的平远侯,还能被什么难住?自然是心里头的那个人罢了。”   “侯爷慎言。”陆明修深邃如同幽潭的双眸,看起来冷静镇定,心里却多少有些忐忑。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今日来庆乡侯夫人的寿宴,是看在庆乡侯的面子上。西南一战,沙大将军大获全胜,庆乡侯也立下不小的功劳,在京中也是名噪一时。陆明修今日来,却是因为庆乡侯托人转告他,他想打探的事,已经有了消息。   于是陆明修才准备了寿礼,亲自来赴宴。   庆乡侯府俨然成了新贵,前来庆贺的人不在少数,想要攀附的人更是多的不计其数。陆明修见状便打消了要跟庆乡侯交谈的念头,他素来不喜喧闹,便寻了一个清净处。   就在快要走到听涛亭时,陆明修便听到里头传来的声音。原本他就不是多事之人,正欲离开时,却听到了两人在里头说着什么“南安侯府的九姑娘”、“毅郡王府”,还有什么“九姑娘要去给世子做贵妾”的话。   陆明修不由自主便停下了脚步,不太磊落的藏身于在亭子后头,把两人的话听了个全。   那两人似乎光这么传闲话还不够过瘾,话越说越下流,愈发的不堪入耳。   他蓦地就想起了在毅郡王府的那一日,那个漂亮的小姑娘,脸上沉默而疲惫的神色,还有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成熟。   心中无端便多了些异样的情绪。   如今竟两个陌生男子在传一个小姑娘的闲话。安九尚未婚配,这样的流言传出去,往后这小姑娘还要怎么议亲?更何况,这是谣言无误。   那日安然的话他全都听在耳中,没有由来的,他便全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她不过是个侯府的庶女罢了,说好听了是世家姑娘,可身家性命却全都攥在别人手中,她自己断是做不了主的。   可是他看出了她的努力、她眼中不屈服,这个小姑娘,她不肯乖乖认命!   陆明修不由心中一软。   他想起了父亲被下诏狱、平远侯府又被夺了爵,父亲母亲先后撒手人寰,往日热络奉承的亲戚们都跑得没影了,只剩下他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可是他不肯认命。   故此他一个人拿着当掉了最后身家换来的银子,跌跌撞撞的一路去了西南从军。从最下层的士兵做起,忘了自己曾经平远侯世子的身份,一步一个脚印,后来得到了沙大将军的赏识,破格提拔。   他的表现也被初登大宝的今上看在眼中,故此有了后来一路重用,等到几年后给平远侯府复爵,他也成为帝王眼前的红人,京中的新贵。   如今看着安九,他仿佛看到了曾经孤立无援的自己。   他是男儿,尚能有机会出去立一番事业。可是这个小姑娘呢?只能在泥潭中挣扎着,试图一点点把自己□□。   他想帮一帮她。   陆明修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一时竟忘了旁边还有楚天泽的存在。   他出面自然是不方便的,虽然他同样能威慑两人,可毕竟平远侯府和南安侯府有婚约的谣言甚喧尘上,恐怕那谣言会越传越难听。   正在他犯愁之际,正巧碰到了南逍侯楚天泽。   楚天泽此人虽然从少年起,就是一副仗着自己皮相好、家世好便风流纨绔做派,可陆明修同楚天泽在私下接触不少,知道这不过是假象罢了,楚天泽遇事还是十分靠得住的。   作为今上的心腹,陆明修心中很清楚,如今有些摆不到台面上的事情,今上云舒更多的是找二表兄楚天泽商量,而不是大表兄楚天祺。   楚天泽是眼下最合适的人。虽然他并不愿意楚天泽听到关于安九的谣言,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知道、为了保全安九的名声,陆明修也顾不得许多了。   果然楚天泽一出手,干脆利落的便解决了此事。   “我说侄儿。”楚天泽好笑的看着陆明修陷入自己的世界里,把他都忘了。他笑眯眯的调侃道:“莫非你心里头的那个人,就是那两人口中的九姑娘?”   陆明修早把他给忘了,耳边突然响起楚天泽的声音,倒把他吓了一跳。这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见楚天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由满脸的尴尬之色。   “您别胡说!”陆明修掩饰似的咳嗽一声,他眼神里有两分少见的慌乱。   “还不承认你喜欢人家小姑娘!”楚天泽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他拍了拍楚天舒的肩膀,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道:“你肯这样为她解围,想来是心里喜欢她。没关系,说出来表叔替你去提亲!”   陆明修素来的深沉严肃顿时消失不见,往日冷峻的面庞上添了两分慌张。   楚天泽见状不由在心中暗笑,他还欲再调侃两句,只听到外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南逍侯、平远侯,两位侯爷竟在这里躲清静!”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竟是庆乡侯亲自带人寻了过来。   陆明修满是警告的看了楚天泽一眼。   关键时候楚天泽还是十分靠得住的,只见楚天泽挑眉扬唇,噙着一抹放荡不羁、懒洋洋的笑容,率先走了出去。   陆明修紧随其后。   庆乡侯已经同楚天泽寒暄上了,陆明修向来给人的印象便是冷硬、寡言,故此他极少开口,并没有人计较。   陆明修乐得不用废话寒暄。   虽说陆明修并不认识那两个传谣言的人,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对劲儿。这些事,原本不是只该南安侯府和毅郡王府心知肚明吗?如今并没有传来安九做了毅郡王世子贵妾的消息,那么这谣言本不该传出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陆明修并不清楚内情,可他本能的,却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这些事,那个小姑娘都知道吗?   陆明修莫名的有些焦虑。   或许……他该提醒她一下?   ******   既是撞到了一起,不好就这样各自走开,周大姑娘索性拉着安然过去打招呼。   这倒是给了他们彼此一个机会,能近距离的看一看。   方庭见到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庞近在眼前,无端便有些紧张。白净面庞如同上好的甜白釉一般光洁细腻,精致的五官,珍珠耳珰衬得她整个人更加的恬静柔和。   可是到底他更年长些,很能端得住。只见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温和,眼神更加和暖。   周大姑娘自然担任起相互介绍的责任。方庭听罢,拱了拱手,笑着叫了一声“安姑娘。”   安然不知道前情,故此她反而能落落大方的上前敛衽还礼,矜持的微微笑着,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声“方公子。”   殊不知她这从容不迫的举止更让方庭心生好感。   果然姑母没有说错,九姑娘是个好的。不单是模样让人眼前一亮,举手投足间的娴静气质更是让人爱重。   虽说她才十三岁便如此不凡,假以时日,只会更加光彩夺目,让人移不开眼睛。   方庭突然明白了诗经里类似“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诗句。   为了不让人起疑,两边的人俱是打了个招呼,便很快分开。周大姑娘带着安然和二姑娘、三姑娘去了西花厅,方庭三个人则是去了外院。   这两边的人才都离开,只见两道身影从花园中一处假山后头闪了出来。   “四公子,这些人是——”一道身穿鸦青色杭绸直裰的人缓步出来,语气中充满了疑惑,道:“四公子为何要躲着这些人?”   被称呼为“四公子”的人,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的道:“陈兄有所不知,若是被周大姑娘看到我带着你进来,非要扒了我的皮不可。”   出来的两个人,赫然是定北侯府庶出的四公子方庾,以及陈谦。   陈谦连日来东奔西走,终于搭上了定北侯府的四公子。今日是庆乡侯夫人的寿辰,他便也借机跟着过来。   “若不是你说对芳芷那丫鬟一见钟情,非要见一面,我才不冒险带你进来。”方庾心有余悸的道:“被人发现,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陈谦闻言忙陪笑道:“四公子您可是庆乡侯夫人的亲侄儿,在这侯府就跟您家里一般。您快别吓唬我了,这点子体面您当然是有的。”   被陈谦奉承了一句,方庾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强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陈谦装作漫不经心的随口问了一句道:“那两边的人都是谁啊?也是庆乡侯府的亲戚吗?”   “抄手游廊上那年长些的是我二哥方庭,他厉害了,可是两榜进士出身,如今才选了庶吉士。剩下两个年纪小一些的,姑母家的两个表弟。”   方庾觉得陈谦许是对方庭更感兴趣,便多说了两句。殊不知陈谦更期待听到关于姑娘们的消息、听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的消息。   陈谦好容易托了不少人、花费了许多银子走关系,最后才把银票递到了方庾的面前。他许诺往后还要带方庾一起做生意,稳赚不赔那种,方庾才带了他来庆乡侯府。   总不能直接说他想见穿着鹅黄色衣裳的那个小姑娘,他只得找了借口,前些日子庆乡侯夫人带着丫鬟去栖霞寺上香时,被他看到了其中一个丫鬟只觉得甚合心意,想要再偷偷见上一面。   这不过是借口罢了,陈谦哪里知道庆乡侯夫人身边的都有谁,他只胡乱描述了一个,没想到竟真的让方庾想出了一个人。   为了让方庾能带她进来,陈谦只得胡乱应了,先进来再作打算。   没想到他的运气竟真的这么好,又一次见到了在栖霞寺的碑林中,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今日她穿了件鹅黄色的褙子、梨花白的裙子,比之那一日天水碧的淡雅出尘,更多了娇俏妩媚,看起来更有了烟火气。   她回眸含笑模样,深深的印在了陈谦的心中。   时隔多日,陈谦仍是感到了那份来自心中的悸动。   “除了那个穿鹅黄色褙子的小姑娘我不认识,其余那三个,是庆乡侯府的三个姑娘们。”方庾应付的解释了一句,便道:“你还去不去了?”   她不是庆乡侯府的姑娘……陈谦默默在心中想着,据长青所言,那日栖霞寺中来的两家只有庆乡侯府和毅郡王府。这样看来,她就是毅郡王府的姑娘了?   “陈兄?”见陈谦没接话,方庾有些不耐烦的问了一句。   陈谦这才回过神来。   他唇边浮出一抹笑容来,道:“自然,劳烦四公子带路了。”   ******   周大姑娘带着安然去看了一回她的临清狮子猫,到底这这是个带安然和方庭见面的借口,今儿可是她母亲的寿辰,很快她便又把安然带回了正院中。   此时正院里头人可不少,俱是来贺寿的各家贵妇、贵女们。   见周大姑娘挽着安然进来,大家的目光也不由落在了安然的身上。这个有些陌生的面孔,竟这样的有体面?   好在安然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很容易别人记住。很快便有人想起来,她是南安侯府的九姑娘,是不久前才从扬州回京的。   “九娘,过来。”三娘眼尖,安然和周大姑娘才进来,三娘便招手把想要低调行事、干脆去寻云芳姐妹或是十娘姐妹的安然叫到了身边。   她对身边的贵妇们笑吟吟的介绍道:“这是我九妹妹,九娘。”   能坐在一个圈子里聊天的贵妇们,自然都是彼此相熟的。见三娘如此看重一个庶出的妹妹,不由心里有些诧异。   赵氏不喜庶女是出了名的,安九娘又是才从外头回来的,按理说已经出嫁的三娘对这个妹妹应该没什么知觉才是,不承想竟这样重视她。   想要低调不成的安然,只得乖巧的站在三娘的身边,听她介绍一个人,便乖巧的问一声好。   众人不愿意拂了三娘的面子,自然对安然也是十分客气,以礼相待。   再加上安然本就生得貌美,便是京中的贵妇们,也会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故此拉着安然说话的人到不少。   安然想要低调的准备被打乱了。   三娘自然是想抬举她没错,可是六娘、七娘、十娘也都在……恐怕她们也会嫉妒而吧!   尤其是当她们逐渐察觉出,自己没有半分要去毅郡王府当妾的意思……若是重回南安侯府,恐怕她们姐妹之间,关系又要变了。   上一回在东哥儿的满月宴时,虽说安然已经以陪伴三娘的名义搬到了毅郡王府,可明显不如此刻受宠。三娘的态度让她的嫡妹五娘也狠狠吃了一惊,往常三姐带自己出来,也不过如此。   只是在外头,五娘素来是个伶俐的,自然不会拆姐姐的台,让三娘丢了面子、让侯府和郡王府面上不好看。在三娘介绍安然时,她也不免跟着附和两句。   同为姐妹的四娘,见了安然似乎倍受宠爱,她性子想来怯懦、嫁的人也不过是庶子,四娘的眼底只是闪过一抹艳羡,就再无别的表示了。   可是在跟四娘一处坐着的六娘、七娘和十娘,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   原本她们以为,安然去了毅郡王府,也就差不多是跌入泥潭了,纵然能出来,也洗不干净。可是不承想她竟得了她们那个一向心高气傲三姐的眼缘,竟分外抬举起安然来。   看她身上的新衣裳、首饰,俱是三娘给她的,这些到也还罢了,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她们也是都有些好东西的。若是仅有这些,她们倒也不眼红,权当是三娘看着九娘才从外头回来,贴补她的。   可三娘亲自带着九娘交际,把九娘当做自己嫡亲妹妹一样介绍给她熟悉的正室嫡妻们,便让六娘三个心中升起了名为嫉妒的情绪。   好容易展览似的被介绍了一轮,锦乡侯府的夫人到了,众人的注意力才被转移。   安然忙松了口气,没有再跟在三娘身边,推到了一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便是有三娘的疼爱,此时她也算是毫无根基,不好出尽风头。往后她还是要回到南安侯府的,姐妹之间的关系要怎么处?   即便是知道这会儿六娘、七娘、十娘心里头不痛快,可安然还是得过去。都是南安侯府的姑娘,不跟自家姐妹一起,反而去亲近别人,未免会让人说了闲话去。   故此硬着头皮,安然还是跟六娘她们坐到了一处。   “哟,九妹怎么贵脚踏贱地,过来同我们一处了?”七娘见周围都是自家姐妹,没有外人,便毫不客气的道:“我还打量你混成了嫡女呢,我们这几个庶女,也配跟嫡出的九姑娘在一起?”   安然闻言几乎被气笑了。   这七娘也太口无遮拦了,不管是什么地方都敢乱说话。反观六娘和十娘,见她过来还起身相迎,拉着她坐到了一起。见七娘不肯动,十娘还悄悄的拽了她一下。   不猛一下制住七娘,不知道她还会胡说出什么话来。   “七姐,这可是在庆乡侯府。”安然不急不躁的看了一眼七娘,淡淡的道:“哪里分什么贵地、贱地?”   七娘心中一凛。   她见了安然一时气愤,倒忘了场合不对,这是在新贵庆乡侯府中,而不是她们家!   可七娘的性子在哪儿摆着,她还想嘴硬,却被六娘和十娘联手拦住了。若是在南安侯府,她们自然乐得看七娘和九娘斗,可是在外头……七娘不慎言,让旁人听了去,她们也会跟着没脸,侯府姑娘的名声也就完了。   “九姐,七姐不过是跟你开玩笑罢了。”十娘笑吟吟的道:“这些日子九姐不在府里,七姐还时时念叨着姐姐呢,这会儿姐妹们才见了面,七姐心里只有高兴的。”   六娘也在一旁道:“正是,你七姐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逗着你玩儿呢。”   “是啊。我跟九妹逗着玩儿呢。”见六娘和十娘都使眼色劝她,七娘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便干巴巴的跟安然道歉。   安然本就不为同七娘争个高低,她只想让七娘闭嘴,别再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   “都是自家姐妹,同根连气的,我怎么会计较?”安然微笑道。   “你们姐妹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只见打头的云兰走了过来,后头还跟着云兰和云蕊。   第61章   赫然是一方绣帕,正是她在栖霞寺的碑林时,所丢的那一方帕子!   安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顿时呼吸紧张沉滞,她只看了一眼,便飞快的把帕子叠好,藏在了袖子中。   是谁?到底是谁把她的帕子送了回来?那人的用意何在!   那日她唯一看到一个人就是陈谦,难不成是他?   安然此刻心全乱了。   六娘姐妹、云兰姐妹都在,她又不能去拦住那小丫鬟,问清楚缘由。   这一世她同陈谦没有半分交集,陈谦不可能知道她是谁。只凭在碑林前那一面,陈谦竟能把她找到了?   莫非陈谦也有前世的记忆?   不对。   安然很快在心中否定了自己荒谬的猜测。在碑林不小心撞见陈谦时,陈谦显然一副不认识她、初见的样子。唯一的可能,便是陈谦顺蔓摸瓜,循着什么蛛丝马迹摸到了自己的身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住气捋顺了思路。   那日栖霞寺的后院没有接待外人,只有毅郡王府和庆乡侯府的人在,这很容易被打探出来,陈谦会知道也不足为奇。   可即便如此,陈谦能准确的把这帕子送到她手中,足以见他手腕厉害、心思缜密深沉!   安然不觉有些毛骨悚然。   他不过是皇商之子罢了,在满是权贵的京城中,实在是不够看。可他硬是做到了,在庆乡侯府里,还能这样不动声色的把帕子让人送回给她。恐怕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陈谦到底要做什么?   重获新生,安然并不想报复上一世陈谦的恶行,是她瞎了眼、选错了人。所以重生了,她要离他远远的,她怕了他还不成么?本以为今朝身份的骤变,能让她顺利的躲开陈谦,可为什么,陈谦又这样阴魂不散的缠了上来!   陈谦为什么要捡她的帕子?又为何这样大费周折的送回来?   安然越想越是心惊。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安然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只是不愿意相信——如今身份的差别,陈谦怎么敢肖想她?   可是现下陈谦已经胆大包天的把帕子送了回来!   他还要做什么?   安然心里又气又怒,还夹杂着不安。可此时此刻她却也只能咬着牙,竭力不让异常从她脸上显出来。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些许端倪透了出来。   见她神色有些不对,一旁的云蕊见了,忙关切的问道:“九姐,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安然很快便回过神来。   “没事,只是坐久了难免有点儿累了。”安然并不完全否认,适当的从脸上透出一抹疲惫之色。   云兰、云芳、云蕊都知道在毅郡王府中,李氏院里那点子事。安然身上的伤并没有全好,她不能久坐倒也是情理之中。可这事又不能摆到台面上去说,故此云蕊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六娘她们却是不知道这一段前情,尤其是七娘,恨不得揪着安然这一段,好好的说到上一通。好在此时毅郡王府的姑娘们都在,她忍了又忍,到底没有立即发作出来。   偏巧这时有人叫云芳她们过去正院,说是哪一家的姑娘们来了,请她们过去。   七娘没忍住,刺了安然一句道:“九妹妹到底这一回郡王府没有白去,这身子都娇贵了许多。才不过略坐一坐,就受不住了?”   安然闻言淡淡的扫了七娘一眼,没有理会她。   六娘和十娘倒是看出了端倪来,拉住七娘把话头岔开。   恐怕在郡王府有什么事发生,否则云蕊问完后,九娘只是答了那么一句,云蕊便没有再问。云芳和云兰也俱是一副知情的模样,她们不清楚内情,还是慎言为上。   此时安然已经无暇顾及她们的想法,她心里一阵乱糟糟的。   陈谦的突然出现让她不安极了,甚至她感到害怕。   虽说陈谦不至于栽赃陷害他和自己有私情,可上一世那些记忆接踵而至,安然甚至都不想再回想一次。   等她回去就把这块帕子烧了!   安然恨恨的想着,只听来了小丫鬟请她们姐妹四个到前头去。   方才那个端茶来的小丫鬟已经不见了踪影,安然也不抱希望能找到她。这里是庆乡侯府,安然又不能问。问了岂不就是变相招了她和陈谦有些什么,自己多冤枉啊。   故此安然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同六娘三人一齐,去前头寻赵氏、三娘等人。   东宴客厅。   今日来给庆乡侯夫人拜寿的宾客不少,等到安然和六娘她们到的时候,庆乡侯夫人身边已经围了一众的贵妇们,另有许多贵女们在一旁三三两两的说话。   安然姐妹进去时,三娘、五娘、赵氏正同庆乡侯夫人、定北侯夫人在一处说话。   见她过来,三娘也掩饰,直接招手把安然叫了过去。还是五娘看不过去,把六娘等人也一齐叫过来,这才作罢。   姐妹四个上前齐齐行礼。   “贵府这几位姑娘真是一个赛着一个的水灵漂亮。”定北侯夫人对赵氏夸赞道:“我看着各个都好,竟不知道怎么夸才好了。”   赵氏忙笑着谦逊道:“您过誉了。”   庆乡侯夫人也在一旁笑道:“不仅是模样漂亮,品行也没得挑。但看她们这两个姐姐,便知道了。”   她这话一出口,赵氏眼底便闪过一抹满意。不仅夸了六娘姐妹四个,还把嫡女三娘、五娘夸了进去。即便是恭维的话,赵氏听了心里头也觉得舒坦。   安然本以为不过是跟往常一样,过来打个招呼便罢了,没想到庆乡侯夫人竟拉住她们说了几句话。而且安然注意到,定北侯夫人略带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几回。   今日不过是头一回见定北侯夫人,安然心里有些疑惑,她有什么值得被注意的吗?   “听你们姐姐说,你们的女红做的都不错。”庆乡侯夫人笑眯眯的道:“改日要让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姑娘,好好向你们讨教才是。”   她这话音未落,六娘等人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激动之色。   往常赵氏带她们出门时,从来没给过她们这样主动露脸的机会。莫非今日她们的嫡母,竟转了心性?   “不过是能看罢了。”六娘极力压抑住自己雀跃的心情,她克制又含蓄的微笑道:“比起周大姑娘她们,我们差的不是一截儿半截儿呢。”   七娘在一旁听了,不由在心中道恼,平白被六娘抢走了能展示自己的机会。   “六姑娘竟还谦逊,你们姐姐早就夸过你们了。”庆乡侯夫人笑着颔首道:“说是家里的几个妹妹,模样好、才情好、学问好。在你们姐姐眼里啊,你们每一处不好的。”   安然倒还罢了,六娘、七娘、十娘心中都闪过一丝诧异的情绪,三娘什么时候转了性子,对她们如此上心了?   不过在这总归是一件好事,作为南安侯府的嫡长女、毅郡王府的世子妃,三娘愿意提携她们,往后肯定能对她们的婚事有益处。   这话确实是从三娘之口说出来的没错,只不过三娘当时只为了同庆乡侯夫人夸安然罢了。庆乡侯夫人不好当着四姐妹的面只提安然,故此便给四个人都安上了。   “那是自然。”三娘也笑道:“我这人护短,看我妹妹自然是好的。”   若是有心留意便能察觉到,三娘说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安然的,她总算能隐晦些表达对别人的偏爱了。   “姐姐素日在家里就对我们很疼爱。”十娘甜甜的一笑,脸上犹自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娇憨。   这样能在贵妇们面前表现的难得机会,从六娘到十娘都很珍惜,便是开始落后的七娘,也说上了两句话。只除了安然。在别人抢着回答想要展现自己的时候,她就不急不躁的站在一旁,脸上并没有急切之色,只是带着得体的微笑在旁边倾听。   只有在三娘点到她名字时,安然才会说上一句,并不刻意表现自己。   定北侯夫人瞧了,眼中便闪过一丝满意。   方庭的姨娘识趣,打小便教方庭尊敬嫡母、友爱兄弟,故此庶长子出息,她不反对。如今方庭两榜进士出身,又选了庶吉士,在满京城的勋贵之家里头,都是有名的。往后入了仕途,还能帮衬世子。   故此定北侯夫人替他选妻子,不比替她亲生儿子、定北侯世子费心少。   起码做了方庭的妻子,不能是那等轻浮人。仗着自己丈夫有功名在身,就挑唆着分家、争家产,闹得家里头不合。首先那姑娘的品性是头一位的,出身和模样倒还放在一旁。   如今方庭已经到了弱冠之年,早年一直埋头苦读,故此便没定亲。如今更是选上庶吉士,来打探想要与侯府结亲的人,自然不在少数。甚至有些家里不复往日景气的世家嫡女,也有想要嫁给方庭的。   定北侯夫人便愈发的谨慎起来。   自家的小姑子前些日子回娘家,跟她说起了南安侯府的庶出的九姑娘,模样脾性瞧起来都很好,毅郡王府的世子妃也很是疼爱她,还曾得过云阳郡主的青眼。   这样的条件算不上在给方庭说亲的人里,算不上最好的。可定北侯夫人听了,便有几分心动。   两人的身份相当,往后成了亲,也能互敬互爱。方庭的模样生得好,又带了一身书卷气,瞧起来便也是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俊朗品格。等闲模样差的,恐怕方庭也不满意。   见了面定北侯才了然,小姑子所言非虚,这九姑娘如同明珠朝露般漂亮,性子却丝毫不张扬,反而十分的稳重、内敛。   再加上又是小姑子做媒人,别的不提,只看庆乡侯府蒸蒸日上,定北侯夫人也想着两家的关系更紧密些,故此对于庆乡侯夫人的牵线,她还是很满意的。   小姑子还安排两人碰了个面,回去她再问问方庭的意思。恐怕这么个漂亮的小姑娘,举止大方从容,气质娴静持重,方庭没有不动心的。作为嫡母,虽说在庶子的婚事上有决定权,可她也要尊重方庭的意思。   娶回来的妻子,到底他要喜欢才好。   一直暗中观察着她的三娘,见她对安然并无挑剔之色,反而有几分满意,这时三娘才放下心来。   如果九娘也有些意思,觉得方庭还可以,两家倒是可以议亲了。   虽然她母亲赵氏还不知道……三娘不由有点心虚,背着祖母和母亲,她竟先决定起庶妹的婚事来。而且这个庶妹,原本还是想送过去给她丈夫做贵妾的。   不过这会儿她已经不需要别人帮忙了,李氏被拘在小院中,李氏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视之下。庶长子东哥儿,如果她愿意,随时都能抱过来养。   如果再能生下一个嫡子,她就再没什么可犯愁的了。   等到下次回侯府,要把这些都好好跟祖母、母亲说一说才是。   三娘在心里头默默的筹划着。   庆乡侯夫人今日的寿宴来的贵客可不少,单独叫了定北侯夫人、三娘等人在一处,完全是看了三娘的面次。故此她没停留多久,便起身去招呼别的客人。定北侯夫人是她娘家嫂子,自然也跟着去帮忙了。   等到二人方一离开,三娘便把九娘叫到身边说话,那亲昵的态度自是不同,只把六娘等人看得一阵嫉妒。   这安九娘竟如此好命?当初她们以为她去了毅郡王府,无异于进了火坑里头。可是谁又能想到,她竟像是因祸得福,很是得三娘的喜爱、提携。   更何况,郡王府里并没有传出过要抬什么贵妾的消息,安然的身份便还是南安侯府的姑娘。   如果……如果把这件事捅出去呢?   她们不无恶意的想着,恐怕安然的名声就完了,她再也不能像现在一样大放异彩,夺取嫡姐的宠爱,众人的注目。   如此一来,她便只能给世子做贵妾,别人谁还愿意娶她?   原本就是庶女,又有了这样的名声,别说是平远侯了,就是等闲世家的庶子,都不会再娶她。   可一旦被发现……后果也不是她们能承担的。   安家的姐妹几个俱是各怀心事,只把赵氏看得一头雾水。   对于三娘格外看重九娘,她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安然早晚是要抬了贵妾的,她们姐妹和睦,自然是件好事;可若是三娘对九娘言听计从,她也担心,往后会不会反而成了九娘在郡王府受宠,反而让她这个嫡妻没了立足之地。   赵氏心中十分矛盾。   “九娘,今儿你怎么就成了锯了嘴儿的葫芦?”三娘觉得安然应该在未来婆母面前多表现自己,她便伸出手指点了点安然道:“往日的伶俐劲儿呢?”   这话落在六娘几人的耳中,明显便听出三娘的偏心来。   只是三娘是她们的嫡姐,如今身份又贵重,她们至多在心中敢怒不敢言。   安然暗自叹息一声,她这姐姐本意是为她好没错,可不也是变相的给她拉仇恨么?   她只好嘿嘿笑了两声,试图蒙混过去。   三娘还欲多说些什么,突然前头变得嘈杂起来,仿佛是听到有人来通传说,皇后娘娘的赏赐到了。   这可谓是极大的荣耀了。要知道今上后宫中仅有皇后一人,三位皇子俱是正宫嫡出,这等殊荣历朝历代都是少见的。今上爱重皇后是人尽皆知的,若是皇后的意思,今上没有不想办法去做到的。   所幸皇后素来低调、通情达理识大体,倒没有发生什么妖姬祸国的事来。   若是能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从此家族离扶摇直上便不远了。皇后的荣耀不仅在此刻,也在未来。   等到来传旨的小内侍走了,众人都围过去看皇后娘娘的赏赐,再说上几句奉承话,讨个主家欢喜。安然眼中也闪过一抹羡慕之色,她倒不是羡慕赏赐丰厚,只是羡慕皇后竟能得一人真心相待。   如果她也能得一人真心以待,一生一世一双人,无论贫富,她都是情愿的。   可这大概也就是个求而不得的奢望了罢!   ******   庆乡侯夫人的寿宴之后,安然仍是要跟着三娘一起回去。   她之前同三娘说好了,等到她身上的伤全都好了,就和三娘一起回侯府,把事情都说清楚。想来太夫人和赵氏不会有意见,尤其是赵氏,她自己吃足了苦头,自然不愿意让女儿再受委屈。   三娘和赵氏一齐出来,赵氏欲言又止的看了三娘,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娘,等过些日子我就回侯府,女儿有事跟您说。”三娘看着赵氏,轻声道:“您放心,如今女儿过得很好。”   赵氏点了点头,只感觉眼眶有些发涩。   这一回再见三娘,感觉她和往日似乎有很大的不同了。眼中似乎多了些沉稳持重,少了些天真热情在。   女人总要迈过这个坎儿的,尤其是世家嫡妻。   或许她真的已经改变了,能适应世子妃的身份,好好的跟世子过下去。   赵氏既欣慰又心酸。   看着赵氏上了马车,三娘便也带着九娘上了马车。而落后一步的六娘等人,眼底隐隐闪着嫉妒之色。   三娘待九娘也太好了些!   七娘和十娘是在自小在侯府长大的,三娘先前待五娘也不过如此。九娘不过从外头回来没多久,竟然把三娘给笼络住了。而且看起来,九娘就不像是要给世子做妾的。   若是九娘重回侯府——得了三娘喜爱的她,肯定会在姐妹间脱颖而出,也会得到赵氏的看重。   难不成兜兜转转了一轮,最有希望嫁给平远侯的那个人,仍然是九娘不成?   姐妹三人心情复杂的上了马车。   “今儿你和周大姑娘去——”三娘本想问问今日安然见方庭是什么感觉,可想到这还在马车上,跟车的婆子可能会听到,她便作罢,硬生生的转了话头道:“你去指点她的绣技了?”   安然有些哭笑不得。   “姐姐,我的绣活怎么样,您还不清楚吗?”安然早就猜到这是个托词,里头一定有事。再加上三娘此刻的异常,她更能验证自己的猜测,只是在外头她便忍了回去。“周大姑娘是请我去看她的猫。”   三娘点点头,故作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三姐,她的猫是临清狮子猫,长长的白毛真漂亮!”安然一脸羡慕的道。   三娘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你若是喜欢,赶明儿我找人也给你弄两只,保证比周大姑娘的还要漂亮,好不好?”   谁知安然却摇头了,“我看一看就好,还是不养了。”   她是很喜欢这可爱的小生灵没错,可一想到这小动物可能会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她便歇了心。   安然还记得,陈谦先前的一个妾室,就是利用另一个人养的猫,害了人,还嫁祸他人。如果以后有了自己的宅子,倒是可以养上一只。   后宅里头的阴私手段太多,在没有能力确认能自保下,她是不会给自己增加负担、带累别人的。   三娘本就对这些不感兴趣,见安然说了不要,便也作罢。   马车缓慢而平稳的使出了庆乡侯府前的街上时,只见马车忽然慢了下来。前面赵氏等人的马车,也都暂时停住了。   安然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前头还停着几辆马车。   今日来庆乡侯府贺寿的人不少,肯定往外走会慢一些。安然便放下了帘子,时不时和三娘说上两句话,很有耐心的等着。   殊不知,六娘几个的马车上,却是另一番天地。她们三人却是心中充满了兴奋。   “那不是平远侯?”百无聊赖之下,七娘掀开了车帘,不承想竟看见一道修长的石青色身影,从庆乡侯府的正门前策马等待。   十娘也是远远见过平远侯的,她闻言也立刻撩了帘子去看,果然那道挺拔的身影,是平远侯陆明修无误。   即便有几个同行的人,背影也都差不多。可光看陆明修那修长、挺拔的背影,似乎就能窥见他冷峻的气质。   六娘还没有见过陆明修,只是一直听刘妈妈在身边念叨着,府中有这么一门好亲事在,让她一定要使劲浑身解数去争取,才不辜负这么多年,自己辛辛苦苦的培养她。   平远侯条件这么好,六娘自然心中很是满意。若是真的能嫁给平远侯,她便能一生富贵无忧。也不枉费她这些年所受的苦了,虽然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那样的身份地位,便足以让人心驰神往。   好不容易这一回机会难得,六娘也忙往外看去。   陆明修虽是世家公子,如今也能称得上出身行伍,被许多目光这样盯着,他自然能敏锐的感觉到。   他侧了侧头,一道冰冷的目光随即而至。   第62章   回到郡王府以后,三娘本想叫安然去她房中坐一坐,顺便旁敲侧击的打探一下她对方庭的印象。可安然一脸疲惫,小脸儿发白说自己累了,三娘心疼她身上的伤还没好透,便让丫鬟们好生照顾着,放了她回去。   安然回到了东厢房。   等到散了头发、净了面,安然换好了一身家常衣裳便靠在了拔步床的大迎枕上,一个人愣愣的出神。   青杏和青梅见安然满脸的倦怠之色,唬得她们忙想去回禀了三娘请太医来瞧瞧,安然拦住了。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们先下去罢。”   二人素来对安然言听计从,故此端了热茶和几样安然爱吃的小点心放在了床边的高几上,才小心翼翼的掩上了门,两个人就守在门口,哪里也不去,以防安然叫人了,没人服侍。   自家姑娘从来到郡王府后就倒霉事儿不断,七病八灾的。来郡王府的路上,便惊了马,姑娘险些出了大事,连她们都跟着差点送命;前些日子不过是跟着三姑奶奶去了一趟李姨娘的院子,姑娘竟又是受了伤回来,脸上红肿一片甚是吓人,姑娘那么漂亮的一张脸蛋,都险些毁了!   姑娘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   她又不是自己情愿来给世子做妾的,太夫人和夫人逼着,姑娘有什么办法呢?可是三姑奶奶,却是很不待见姑娘,才来那阵冷言冷语的,姑娘却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整天都是笑眯眯的。   只有她们知道,姑娘心里头有多苦。   好不容易三姑奶奶对自家姑娘没有那么排斥、渐渐有了笑模样,到后来各色衣裳首饰流水似的送进来,在别人眼里,三姑奶奶对姑娘甚是宠爱……可这都是姑娘自己努力挣来的。   虽说姑娘好歹没被三姑爷收了房,抬成世子贵妾,可这么折腾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青杏和青梅的年纪比安然还小一些,两个小姑娘坐在门口,托着腮,小脸儿上透着淡淡的愁绪,看起来竟有些滑稽。   房中的安然,自是不知道这两个小丫头的想法。   她正死死的盯住眼前的帕子,手指竟不受控制的开始发抖。   这块帕子……这块帕子并不是她所丢的那一块!   安然记得很清楚,自己那一块帕子角上的莲花花瓣是粉白色的,花蕊是淡黄色的丝线绣的。这一块帕子,莲花花边的粉白色更深一些,花蕊的丝线是鹅黄色的。   这两块帕子差别极小,只在丝线上有细微的差别,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而且安然仔细摸了摸帕子的质地,这块不如自己之前那块柔软,自己那块帕子已经洗过两次,这一块显然是崭新的。   得到这个认知,安然心里那根弦儿绷得更紧了。   陈谦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留下了自己丢的那块帕子,却送了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来,他藏了什么心思在里头?   安然不愿意往深想下去,也不敢往深里想。   这一世她是侯府姑娘,陈谦仍是商贾之子,他怎么敢肖想她!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同陈谦有半分的干系,可谁知道偏偏在碑林前,又见了面。   尽管不愿意,安然却也不得不承认,恐怕陈谦又对她动了心思。上一世的陈谦能看上寒门之女安然,这一世陈谦怎么就不能看上侯府姑娘安九娘?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在这六月天,安然都忍不住要瑟瑟发抖。   她实在是怕了他还不行吗?   上一世的恩怨她不想计较了,她只想要好好的过完这辈子,她绝对不能再跟陈谦沾上半点关系!   安然苦苦的思索着,却是发现毫无头绪。   陈谦既是能把这块帕子送到她手里,对她的底细想来都已经摸透了。可是她却对陈谦的动向一无所知,甚至他此时在做什么、在何处她都一无所知。   这样一边倒的局势,她该如何应战?   她好歹是侯府的庶女,即便陈谦动了心思,就一定能娶到她吗?据他所知,南安侯府和江南陈家并无关系。他出身商贾,纵然是皇商又如何?还能直接上门开口求娶侯府的姑娘吗?   这么想着,安然紧绷的神经,好歹松了一松。   不对,她这一世还见过陈谦的母亲、陈家主母丁氏——安然的心又高高提了起来。   李侧妃!   丁氏曾到毅郡王府走动,找的人就是李侧妃。而且安然不止一次在郡王府里看到过丁氏,恐怕她已经搭上了李侧妃的线!   那么丁氏知道这些吗?   陈谦曾跟丁氏说过,他对自己有好感吗?   那一日在碑林中,陈谦遇到自己是偶然还是必然?李侧妃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云兰又知道多少?   安然只觉得心里头乱糟糟的,一时间理不出头绪来。   她要沉住气,她不能自乱阵脚!安然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好不容易即将离开毅郡王府这个陈渊,难不成她又要陷入另一处泥潭不成?   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安然双手覆住了发红的眼眶,她绝对、绝对不会这样认命的!   *******   用晚饭前,三娘放心不下安然,到了东厢房来看安然。   “九娘,身上的伤害疼吗?”三娘心里头愧疚,当时是因她而起,九娘才落下了这一身的伤痛。她关切的问道:“你若是不舒服千万别强撑着,请了太医来好生给你瞧瞧。”   安然身上已无大碍,她下午回来说不舒服只是心里头乱,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托词。   “三姐,我没事了。”安然忙笑道:“那会儿就是身上有些倦、并无大碍。您放心,不舒服我肯定告诉您。”   在安然的再三保证下,三娘这才作罢。   “九娘,今日你同周大姑娘一起出去时,有没有遇到什么人?”三娘旁敲侧击的问。   遇到什么人?   安然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不知道三娘是什么意思。   “你们这一路上,竟没遇上什么人不成?”三娘见安然没反应,不由着急了。难道是周大姑娘没把事情办妥当?“你再好好想一想,便是走了个对面也算!”   安然想了想,蓦地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原来从周大姑娘带她去看猫时,就有的那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没错!她还想呢,怎么好端端的才到了庆乡侯府,周大姑娘抛下那么多人带她去看猫,在路上还遇到了周大姑娘的表哥……   表哥?   安然顿时仿佛明白了什么,她不由飞红了脸,她半是羞恼的嗔道:“原来是三姐在捣鬼!”   三娘看安然的神色就知道肯定是见了的,她忙追问道:“你看着那人怎么样?”   怪不得周大姑娘突然叫了一声表哥!原来是早有安排的,她正犯嘀咕呢,毕竟男女大防,她是外人,便是周大姑娘看到了她表哥,也不该这么远远的叫一声。   安然只是脸色泛红,不肯说话。   三娘调侃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跟姐姐说说,你瞧着方庭这人怎么样?”见安然还是扭捏,三娘坦白道:“实话跟你说了罢,这一回碰面,是姐姐给你安排的。”   安然抬头,讶然的看着三娘。   “你还记得上一回咱们去栖霞寺吗,在那儿碰到了庆乡侯夫人,她一眼就相中了你。”三娘道:“她跟我说起她娘家的侄儿,也就是方庭。我还没答应她,想着到底让你见一面,心里头满意才好。”   难怪当时她觉得庆乡侯夫人略带甚是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许久,原来是这样。   三娘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莫非这是要给她说亲?   安然苦恼的皱起了脸,感情自己先前跟三娘说的话,全都白说了啊。   “三姐,我——”安然还没想到怎么说拒绝的话,三娘便打断了她。   “这方庭虽然是庶子,却是很出息。如今已经两榜进士出身、如今选了庶吉士,前途无限的。”三娘细细的对安然道:“不是姐姐不想给你挑再好些的门第、或是选个嫡出的公子,彼此身份相当,夫妻间才好相敬如宾。”   三娘还想到了一层,若是九娘嫁了个嫡出的公子哥儿,娇生惯养的,两人若是拌了嘴,万一那人骂九娘是小娘养的,安然的面子往哪里搁?   嫡长子以九娘的身份是够不上了,要做一族宗妇的,到底需得要精心教养长大的嫡长女。若是嫡出的次子、幼子,未免骄纵,恐怕不能体贴疼爱九娘。   方庭虽是庶出,可是他自己是个出息的,恐怕因为安然的出身,会更加爱惜她。   “那会儿方庭去给庆乡侯夫人拜寿,我也是见了一面的。”三娘道:“我冷眼瞧着他的脾性倒还不错,人也长得俊逸秀雅的,一身书卷气,倒也配得上你。”   在三娘眼里,自己妹妹自然是处处都好,只有别人配不上她,没有她配不上别人的。   虽说安然此时没有嫁人的打算,可三娘也是一片好意。   “你也是见了方庭的,你觉得他这人如何?”三娘连珠炮似的追问道:“他虽说比你要大上六岁,可年纪大些知道疼人啊。不过要嫁人的是你,我不愿意你盲婚哑嫁的,到底你也喜欢才好。”   安然没想到三娘竟替她想了这么多。   “三姐,谢谢您这么替我打算!”安然真诚的道:“可我还从未想过这件事,您这一说,我心里头只是发慌,根本没主意。”   见她态度诚恳真挚,三娘也没了脾气。她叹道:“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姐姐只是觉得这个人不错,才想着让你见上一面,别错过了好姻缘,也没说一定呢。”   听了她的话,安然长长的透了口气。   她还真怕三娘跟那边许愿了什么,到时候可就难以收场了。   姐妹二人又聊起了寿宴上的见闻。   安然分出了一半的心声去想三娘的话、想今日遇到陈谦的事。   恐怕江南她是回不去了,起码此刻不能。   若是陈谦真动了那样的念头,她在回到扬州岂不是羊入虎口?纵然有三娘护着,强龙不压地头蛇,恐怕若是陈谦有意,她也挣脱不得。更何况她还要带着安汐和安沐……   安然的心微微一沉。   恐怕自己打重生起就有的谋划,要再一次改变了。   那么方庭,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   安然不带任何感情的,仅凭理智判断着。方庭有功名在身,若是传出他与自己议亲的消息,恐怕陈谦再不情愿,也只能放弃吧?   可她也不愿意利用别人。   如今还不知道方庭的意思呢,她倒先挑剔起来。安然在心中忍不住自嘲,或许人家这两榜进士出身的庶吉士,压根儿看不上自己这个小小的庶女呢。更何况自己并不是在京中侯府里养大的,不过是在扬州乡下长大罢了。   没准儿人家还不愿意呢。   三娘看着安然脸色轮番变化,自己跟她说话,她也渐渐的接不上话了。看她这幅愁肠百结的模样,三娘便猜到安然实在想白日里遇到方庭的事。   到底还是个未经事的孩子呢。   三娘看了不由心中一软,柔声安慰她道:“九娘,姐姐不是逼你,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你的婚事,到底还要祖母、父亲、母亲都点头才行呢,姐姐也做不了主。”   “只是两家都有些意思,便往一处说合罢了。”三娘道:“并不是即刻就要你点头答应。再说我妹妹这么漂亮,想做我妹夫,也得过了我这关才行。”   后头的话便有些俏皮的意思了,安然知道三娘是特意逗自己开心,便配合的笑了笑。   这两日云诜奉皇命去京郊办事,故此三娘便让人把饭菜摆在了东厢房,同安然一起用晚饭。   “今儿庄子上送了好多新鲜的果子、还有各色的肉。今儿的饭菜和点心都是用新鲜的食材做的,你尝尝看,喜欢那样,喜欢就多吃点。。”三娘命人端上一叠叠精致的小点心,又亲手盛了一碗汤递给了安然。“这道野菌野鸽汤很不错,先喝点暖暖胃。”   安然笑着接了过来。   甜白瓷的小碗里头盛着的野鸽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问起来便让人食欲大开,安然用汤匙舀了一勺,正要送到嘴边时,却仿佛闻到了一种特殊的香气。   安然先前还以为是汤里加了特殊的香料。   可是这心里起了疑,这勺汤便没送往口中,安然把汤匙送到了鼻翼前细细的嗅了嗅,皱起了眉。   “怎么了?”三娘见状不由疑惑的道:“这汤不合你的口味?若是不喜欢,别勉强自己。”   安然摇了摇头,挤出一抹笑容道:“仿佛油花有点大!”   三娘低下头,仔细的看了看汤碗中的野鸽汤。她一早便嘱咐过了,油花要撇的干干净净的再端上来,这看起来确实已经很干净了。   安然越闻越觉得有些不对。   她不知道是自己的疑心作怪,还是汤本来就古怪。   “我尝尝看。”三娘拿汤匙要送入口中一勺,却被安然制止了。“三姐,再等等!”   安然不顾形象的把汤碗端了起来,她凑近了去闻,果然那种香味更明显了。   “三姐,您别喝,只闻一闻,有没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安然还是不敢确定,她便让三娘也闻一闻。   三娘被弄得莫名其妙,她还是照着安然的话做了。   “我闻着倒没什么不同的。”三娘满是疑惑的道:“你觉得哪里不对?”   安然摇了摇头。   “画屏、青杏你们过来。”安然把服侍在旁边的两人叫了进来,让她们分别闻了闻这道野菌野鸽汤。“有没有一种特殊的香味?”   二人用力的闻了闻,都是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三娘很了解安然,知道她不可能故意拿这种事开玩笑,她脸色微沉道:“去拿了银针过来。”   画屏和青杏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二人答应了一声,忙去拿了银针。   等到画屏把银针拿来后,挑出一根来插到了汤里头。时候一点点过去,银针始终泛着冷冷的寒光,并没有变色。   三娘这才松了口气。   “九娘,是不是你多心了?”三娘道:“这里头没毒。若是有特殊的香味,想来是她们往里头加的香料。你若不放心,我把小厨房里的人叫来问问。”   安然摇了摇头。   既是三娘院中的小厨房,三娘对这里自然有绝对的控制权。安然倒没声不放心的,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三姐,别喝了好不好?也先别声张。”安然恳求道:“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安然虽说还不到十四岁,却比同龄人都要成熟、稳重许多,没有证据的事,她不会信口胡说。既是今日她开了口,便是有哪里不对。   “若是真的有问题,咱们此刻打草惊蛇就不好了。”安然皱了皱眉,有些犹豫的道:“而且我还拿不准,到底这汤的问题在哪里。”   安然自从来到郡王府后帮了自己不少,三娘虽然心里不以为意,还是决定尊重安然的意思。   这是院里的小厨房,里头的人都是在郡王府做了许多年的家仆,或是她从南安侯府带来的可靠之人,再者方才并没有验出毒来。   “三姐,这些日子您的饮食,我看还是让画屏亲自去小厨房盯着。”安然话音才落,她便自己否定了,她忙又改口道:“不能说您,就说是我——”   安然顿时来了灵感,她道:“不若这样,姐姐您只说我这些日子身上不舒服,只想吃清淡的、想吃扬州菜,从咱们侯府找个可靠的人过来做饭。”   三娘觉得安然有些小题大做了。   “你觉得那里不对?”三娘劝道:“咱们方才已经验过了,这汤里并没有毒。且这小厨房里干活的人,是我嫁过来后亲自安排的,不会出问题的。这一回的汤也是我让厨房特意做的。”   安然的态度却很坚持。   “姐姐,您就再信我一回罢!”安然坚持道:“我真的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一时间还说不上来。”   见安然一副快急哭了的模样,三娘只好依了她。   “就依你。”三娘点了头,安然总不会害自己,若是谨慎些,便依了她。   安然这才松了口气。   “画屏,这汤我姐姐是怎么吩咐厨房做的?”安然蓦地想到另一种可能性,转而向一旁的画屏发问。   画屏露出一丝回忆的神色,她努力的回想道:“世子妃说,九姑娘连日来身子不好,正好今日庄子上孝敬了野鸽子来,便要给姑娘炖汤喝。”   说不准这汤不一定是针对三娘、而是针对她的也不一定。   安然顿时神色一凛。   ******   灯马胡同,陈府。   从庆乡侯府的寿宴回来后,陈谦便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这日他来给丁氏请安。   “娘,我看上了一个人。”陈谦开门见山的对陈氏道:“我想娶她。”   丁氏闻言便皱了皱眉,她以为陈谦是在外头跟着公子哥儿们去逛青-楼、去养戏子之类的,花银子倒还罢了,她们陈家不缺这点子钱,在外头玩玩,丁氏也不在乎。可这陈谦开口就要把人带回来,丁氏实在是不能接受。   故此她苦口婆心的开口劝道:“那些人不是什么正经人,我看你还是别沾为好。咱们家是不缺那点子银子,你在外头玩玩也就算了,怎么还想着带到家里来?”   陈谦闻言一愣,看到丁氏满脸不赞同的神色,便知道她是想歪了。   “娘,她不是那些戏子粉头。”陈谦无奈的笑了笑,眼底泛起一丝温柔的目光道:“她可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   丁氏犹自不相信的看着陈谦。   “娘,你上一回去李侧妃处走动的如何了?”陈谦硬生生的转了话题,他问道:“李侧妃把咱们的礼都收了吗?”   丁氏闻言,便得意的道:“这是自然。她都收下了,答应帮咱们疏通疏通。”   陈谦面色大霁。   “不愧是娘,您亲自出马,自然手到擒来。”陈谦恭维着丁氏。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丁氏知道陈谦这样伏低做小的说话好,必然有所图。   “说罢,你要做什么?”丁氏脸上不见喜色,她淡淡的道:“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想从外头把戏子粉头带到家里来,我是断不能容的。”   陈谦笑着摇了摇头。   “儿子怎么会做那种事?”陈谦好声好气的道:“您别担心,儿子看中的人可是世家姑娘。”   还没等丁氏回过神来,陈谦又问:“您前些日子去毅郡王府走动,可曾见过世子妃?”   丁氏愣了愣,她怎么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结识了世家女?她蹙了眉,道:“自然是见过的。”   陈谦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我看中的那个人,正是世子妃的妹妹,南安侯府庶出的九姑娘。”   第63章   丁氏愕然。   世子妃安氏的妹妹、南安侯府庶出的姑娘?   她还记得在世子的庶长子满月时,她见过的安九娘。确实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看起来娴静贵气,据说极得世子妃的宠爱,一直带在身边。   “你什么时候见过世子妃的妹妹!”丁氏觉得自己的儿子是疯了,纵然她们陈家在江南豪富,可是以商贾的身份,也断然娶不到侯府的姑娘,尤其是这个小姑娘,还极得毅郡王世子妃的看重。“你可知道,这小姑娘极得世子妃的喜欢,将来的婚配自然是在京中,起码也庶出的世家子弟。”   谁知她的话却并没有打击到陈谦,他反而接过话来,侃侃而谈。   “自然清楚。儿子还知道她原来长于扬州,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才被接回到京中。”陈谦既然上了心,自是把这些都打探明白了。“前不久她从南安侯府到了毅郡王府陪伴世子妃,世子妃对这个庶出的妹妹是极好的。”   说完,陈谦还有些遗憾的道:“若是咱们再早些日子进京,或许扬州还能碰上这位九姑娘也说不定。”   如果在她进侯府前能遇上……陈谦不无惋惜的想着,或许娶到她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在扬州他们陈家就是地头蛇,纵然是京中侯府、郡王府,手也伸不这么长,管不到他们陈家的事。   “谦哥儿,你想做什么?”丁氏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看他这幅志在必得的神色,她不免有些担心道:“你要知道,这可是在京城,咱们夹着尾巴小心做人还来不及,你可不能惹出乱子来!”   “娘,您总说让儿子快些娶妻、先成家再立业,早些定下来不是吗?”陈谦反而把丁氏问住了。“怎么如今儿子想定下来了,您反而推三阻四的?”   丁氏急道:“娘是希望你快些定下来没错。可是这侯府的姑娘,我看你还是别肖想了。”她见陈谦还是不屑一顾的模样,她加重了语气道:“你要知道咱们走的可是李侧妃的路子,那九姑娘可是世子妃的妹妹,世子妃是郡王妃嫡亲的儿媳妇。你若是想求娶世子妃的妹妹,未免会让人觉得,咱们陈家摇摆不定,脚踏两条船!”   陈谦却仍是不在乎。   “您也说过了,李侧妃不过是此时得宠于毅郡王,往后呢?”陈谦寸步不让道:“那李侧妃无儿女傍身,往后继承郡王府的还是世子云诜,郡王府的主母是世子妃安氏。若是能娶到她最宠爱的妹妹,对咱们陈家可是百利无一害的。”   丁氏素来宠着儿子,自然不愿意让儿子一点儿不顺心。更何况,陈谦所言也有些道理。   “当初咱们是托了多少关系才求到李侧妃跟前的。”丁氏神色缓和了些,她对陈谦道:“即便这些银钱娘全当打水漂了,可你可有门路到郡王妃跟前、世子妃面前?”   “侯府的姑娘,岂是那么容易求娶的?”丁氏软言劝陈谦道:“娘还听说,仿佛平远侯府和南安侯府还订过亲事的,你怎么知道不是这位九姑娘?我看你还是歇了这心思罢。”   见母亲的态度似乎有所接受,陈谦便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他露出一抹笑容,道:“方法么,总会有的。只要您支持我,在我需要的时候,您帮我一把,就足够了。”   陈谦越是这么信心十足,丁氏就越觉得不放心。   她不由悚然道:“谦哥儿,你跟娘交个底,你想怎么做?”   陈谦却不肯透出口风去。   “儿子还有事,先出去了。”陈谦也不管丁氏在后头叫他,自己径直出了正房的门,让长青牵了马去,出了门。   从小只有是他想要的,就没有他得不到的。   那些身外之物如此,安九娘更是如此。   陈谦突然想到那双泛着水雾的、漂亮的大眼睛,她眼中带着惊慌看着自己,而后便如同轻盈的蝴蝶,在阳光和纤尘中翩然而去。   他眼底不由流露出温柔怜爱的神色,可是细看去,还有一丝残忍冷酷。   安九娘,他志在必得。   ******   第二日一大早,三娘便从南安侯府给安然弄来个厨子,在小厨房做饭。   安然让三娘跟她一起用饭,让别人的饭菜还照常做,不让她们察觉出异样来。   今日的午饭里有一道糖蒸酥酪、一道山楂糕,是小厨房的人听说九姑娘胃口不好,特意孝敬上来给九姑娘用的。   看着眼前的糖蒸酥酪,安然不由眸光微闪。   这道甜点,她上一世就很喜欢。这本是京中有名的小吃,是陈府从京中请的厨娘做的,见她喜欢,陈谦便让人时常做。   夫妻两个浓情蜜意的日子没过多久,安然便被丁氏叫到了身边服侍,丁氏自她进府那日就不喜欢她,只是碍于儿子才点头同意了亲事。丁氏对她自然是百般苛待,饭菜也都是冷的、剩下的,甚至吃的比丫鬟还不如。   她最后一次吃糖蒸酥酪,就是在丁氏处。   那一日厨房给丁氏送了糖蒸酥酪来,丁氏才拿起来舀了一勺,还没吃就说做的太甜了,不对味儿,便赏赐似的命安然吃了。   尽管安然心中百般不情愿,却不得不接了过来。果真味道不一样,有种特殊的香甜气反而破坏了原本的口感,想来是小厨房变着法讨好丁氏,却出了岔子。   安然又不是经历过苦日子,尽管她的吃穿用度要比安沐、安汐好上许多,可论起精细珍稀来却远不及陈府,她不至于在乎这点子味道合不合口。   只是当时屈辱太过,她便还记忆犹新。   那几日她正来小日子,身上不舒服,胃里也正难受着,本来吃不进东西去。可她一推脱,丁氏便摔了碗筷,碎瓷片擦着她的脸掉落在地上。   一副她不识好歹的样子,如果她不吃,或许丁氏会让人拿着碗强灌她。   知道丁氏就是要有意羞辱她,安然只得含着泪一口口咽了下去。   “九娘,怎么不吃饭?”三娘见安然盯着眼前这碗糖蒸酥酪出神,她疑惑的问道:“不喜欢的话,让她们撤下去便是。或是你有什么想吃的,姐姐让她们即刻去做。”   安然这才回过神来。   见三娘眼中满是担心,她鼻子一酸,几乎要滴下泪来。她忙眨了眨眼,好歹把眼泪给忍了会去。   安然忙摇了摇头,拿起汤匙来就要吃。   才闻到味道的那一刻,安然就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是她还有那时的阴影吗?怎么这道糖蒸酥酪的味道,跟丁氏逼她吃的那碗一模一样?   或许是她想太多也不一定!   见三娘停了筷子正看着她,安然不想让三娘担心,便舀了一勺送进了口中。   只吃了一口,安然便愕然的睁大了眼睛,随即她便把眼前的碗筷一推,起身跑了出去,在在墙角的痰盂处,把方才吃进去的那一口糖蒸酥酪吐了出来,而后她几乎吐了个天昏地暗,还猛烈的咳嗽起来。   安然这反常的举动把三娘吓坏了,一旁的服侍的画屏青梅等人忙拿热水的、拿帕子的,三娘忙轻拍着安然的背,一叠声的让人去请太医。   “三、三姐。”安然还没缓过劲儿来,便拽住了三娘的衣袖,她声音虚弱的道:“您先别请人去,我没事。”   三娘这回不听她的,执意让人去。“你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安然急了,咳得更加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彻底把三娘给吓懵了。“好好好,你别急,都依你!”   好不容易她不咳嗽了,青梅忙端了白水来安然漱口。等她气息渐渐平复下来,三娘把她搀到了床上,让她靠着大迎枕歇上一会儿。   “今儿这道糖蒸酥酪是谁做的?”三娘把怨气全撒到了这道甜点上,她对画屏道:“把这人给我叫过来!”   画屏才答应这要去,只听到安然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她叫住了画屏,对三娘道:“三姐,别让人去。”   “即刻让人把这道菜打包好,找个妥当的人送出去,悄悄的送到侯府。”安然被方才一通折腾弄得不舒服极了,她还是强撑着道:“一定要找个靠得住的大夫好生检查一番,这里头到底有什么。”   三娘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了其中的重要性。   “你放心,我这就让人去办。”她对安然道:“你好生歇着。放心,今日的事从这院中透不出半丝风声去。”   安然点了点头。   三娘带着人急匆匆的走了,安然让青梅青杏去收拾碗筷,重新做些清淡的粥和蜜饯上来,反而把知墨和如兰留在一旁服侍她。   她信不过知墨和如兰。   纵然她们是赵氏亲手挑进来的人,可是方才得到的认知,让她谁都不敢相信,除了上一世在她到死,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青梅和青杏——   这一切都是因为上一世!   方才那一勺糖蒸酥酪方一入口,安然便尝出了这味道竟同上一世丁氏逼着自己吃的那碗一模一样!   那种奇异的香味实在是太独特了,实在是让人忘不掉。   而且……   安然记得很清楚,自己那会儿掉过两个孩子了。从此后她就没再有过孕,起初她只以为是伤了身子,才再怀不上的,只要她病重之时,青梅青杏连同安汐安沐花了大笔银子,买通了陈府二门上的人,偷偷的把大夫请了进来,替安然看诊。   她记得很清楚,那大夫提了一句,自己的身子不能再有孕,是因为误食了什么不妥当的东西,而不是两次小产亏了身子。   好像那东西是一种很稀罕的补品,便是京中都很少见,只在西南一带有些。但是同别的药材混在一处使用,便能令女子不能再生育。   当时安然病入膏肓、万念俱灰之时哪还有心思在乎这些,便没有再追问。   可自从她重生后,她不是没有想过缘由。她那时日日吃的都是残羹冷炙哪有什么特殊的饭菜,补品也是没有的,到底是她误食了什么呢?   怀疑的圈子已经越来越小,安然蓦地就想到了那碗糖蒸酥酪。   自从那次后,丁氏时不时就把自己不吃的饭菜原封不动的丢给安然,逼着她吃掉。那时安然只觉得是丁氏找到了羞辱自己的乐趣……   此刻想一想,实在太古怪了!   莫非令她不能再生育的药,就是从那会儿开始,丁氏逼着她吃下的?   安然越想越是心惊,却觉得这种可能性没错。   丁氏从开始就瞧不上她寒门女的身份,陈谦越是为了她跟丁氏抗争,丁氏就越讨厌她。但是丁氏疼儿子、有心计,自是不会让儿子面子上不好看。   可把人娶进门来,丁氏有的是办法折腾人。   安然记得自己渐渐失了陈谦的宠爱,又一直没能生下子嗣,陈谦便对她更加不满。   恐怕这些都在丁氏的算计之中!   安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窝处流出,顺着四肢百骸遍布全身。   可方才的那道糖蒸酥酪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本就白净的小脸儿,更是褪去了血色,苍白的厉害。   此刻又是谁要对她下手?   丁氏这一世跟她没有半分关系,纵然陈谦动了心思,她如今身份不同了,恐怕丁氏只有赞同的份儿。   那么还有谁?在这郡王府中谁跟她有仇?   李侧妃还是李氏?   安然的眼睛骤然睁开,里头翻涌滔天巨浪。这一次无论是谁,她都不会放过!   可是她此刻要沉得住气。   只有等三娘让人切实的从糖蒸酥酪里查出问题来,她也不能即刻发作。她还要顺着蛛丝马迹,一点点查出来到底是谁做的。   她没有失手的机会,务必一击必中。   ******   南安侯府。荣安堂。   太夫人和赵氏正在焦急的等待着。   张大夫是京中久负盛名的回春楼的坐堂大夫,传说他的医术比京中太医都不差。鲜少有人知道,他精通各类稀奇古怪的药物,在制药上是一把好手。   太夫人的娘家于张大夫有恩,而太夫人对张大夫也很尊重,等闲有事不会请他。今日三娘急匆匆的派人送了一碗糖蒸酥酪来,派了心腹画屏把其中的古怪说了说。   太夫人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她忙让身边的大丫鬟拿了信物去请张大夫,务必把让张大夫亲自过府一趟。   等到张大夫过来后,见了这碗糖蒸酥酪,只是闻了闻,便微微变了脸色。他只说了句要找处清静的地方,即刻便要检查。   剪秋得了太夫人的示意,忙带着张大夫去了荣安堂的一处耳房中,她留了下来,听候张大夫的吩咐。   “娘,您说竟是谁要害三娘?”赵氏又是惊又是怒,还有些后怕。她此时已经认定有人相对三娘下手了,虽说还不知道是什么毒。她气得浑身发颤:“竟用这般下三流的手段!”   太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   她听了赵氏的话,心中不由冷笑一声。她以为谁都像她一样,便是对人使的手段也简单粗暴?更隐秘的阴私手段在后宅里头多的是!   甚至于人家把你害了,你还觉得她是个好人!   “还是等一等张大夫的话再做定夺。”太夫人沉得住气,她手中的佛珠缓缓的拨动着,只是神色间缓缓露出一抹凝重来。   其实两人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三娘在郡王府的敌人还能有谁?不过是李姨娘还有她背后的李侧妃罢了!   她们会用怎样的手段来害三娘?   正在二人焦心的等待之时,张大夫满脸严肃的走了进来。   “太夫人、赵夫人。”张大夫给二人拱了拱手,道:“这碗糖蒸酥酪,里头被下了药。”   太夫人犹自还端得住,赵氏听了立刻神色大变。   “下了什么药?”赵氏急了,她噌的一下子便站了起来。   张大夫微微蹙了眉,道:“此药名为无果草,在西南一带偏僻的山野里。这种药实属罕见,在下也只是在偏门的医书里见过。据说这草有一种独特的香气,还有将它制成香囊的记载。可是这药一旦和几味药材混合在一起后,女子一旦吃下,过量后会丧失生育能力。”   他的话音未落,不单是赵氏露出愕然的神色,便是太夫人眼中也闪过一抹后怕。   若是三娘真的误食了这碗糖蒸酥酪,往后可就没有子嗣的缘分了!   此时太夫人和赵氏还不知道,这甜点是小厨房给安然做的。三娘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让画屏隐去了发现问题的前因后果,只让太夫人和赵氏帮忙检查这碗里的东西。   唬得赵氏不顾张大夫还在此处便一叠声的让画屏进来。   糖蒸酥酪被端来时,她们都看到里面少了一块,不是三娘误食了罢?   还是太夫人拦住了她。   “若是误食了该如何化解?”太夫人定了定神,沉声问道:“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张大夫答道:“若是用的不多应该无碍。如果真的有人误食了……”他在京中没少去过高门大宅,对里头的事情也都清楚。故此他顿了顿,道:“把病人请来,我要替她把一把脉才能确认该如何调理。”   太夫人道:“那就劳烦您了!请您稍待,我们商量商量再做计较。”她对剪秋道:“去请张大夫去偏厅看茶。”   张大夫拱了拱手,便跟着剪秋走了。   赵氏气得浑身发抖。   “让画屏进来!”太夫人的声音也有着几分不易觉察的惊怒。   画屏方一进门,便觉得气氛不对。   “这碗糖蒸酥酪是怎么回事?谁吃过?是怎么发现它不对的?”赵氏忍不住了,连珠炮似的发问。   三娘来之前没嘱咐这么多,画屏无法,面对太夫人和赵氏,她只得一五一十的说了实话。   “这是九姑娘尝了一口说不对的。”   赵氏听见不是自己女儿,便松了口气。着急的反而是太夫人,她问道:“九姑娘吃了?”   画屏点了点头,道:“九姑娘吃了一口便说很不对劲儿,还没咽下去便吐了。”   太夫人闻言,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无论是三娘或是九娘,谁误食了都是侯府的损失。   “这碗糖蒸酥酪是哪里送来的?”太夫人问。   画屏道:“是世子妃院子的小厨房自己做的。那里的人都是老服侍的了,几个厨娘从世子妃嫁过去后就没换过人。”   钱帛动人心。   又有谁能保证,在利益的诱惑下,所有人都能持得住呢?   “莫非一早三娘便使人来要厨娘,就是为了这事?”赵氏突然福至心灵的道:“是多会儿发现不对的?”   画屏道:“要厨娘是九姑娘的意思。昨晚厨房上了一道野菌野鸽汤,九姑娘便觉得不对劲儿。九姑娘虽然说不上来,却央着三姑娘把饭菜都撤了,还要她从侯府里要人,只说是九姑娘用。并没有惊动厨房里的人。”   竟又是九娘救了三娘一回?   赵氏和太夫人对视一眼,心中只觉得奇妙,或许天意如此,九娘这一回来就是帮助三娘的。从第一回她去毅郡王府,到此时,数次都是九娘的功劳。   太夫人把无果草的药性简单的说了一遍,她对画屏嘱咐道:“这两日里让你们世子妃和九姑娘回来一趟,把药的事缓一缓再说,务必让九姑娘劝着些你们世子妃,切不可打草惊蛇。”   画屏也被吓了一跳。   她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忙重重的点了点头。   太夫人和赵氏很快让她回到侯府去。   这件事必须要彻查!   ******   “那两个人,你可曾查了出来?”陆明修屏退了服侍的人,书房里只留了他和柯林两个人说话。   柯林上前一步回话道:“侯爷,已经查清了。那日您在听涛亭见的两个人,一个是家里在京中做生意的,跟户部左侍郎李大人有些远亲的,买卖攀了左侍郎的名声。”   “还有一个人在京兆府领了闲职,家里同翰林院的汪大人有些亲戚的。”   陆明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李大人、汪大人。”他的目光微闪,平日里严肃冷峻的面庞平添了几分嘲讽之色。“这两位大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柯林忙道:“属下已经查过了,李大人是毅郡王府李侧妃的族兄,而那汪大人是李侧妃娘家的表哥。似乎两个人都受过毅郡王的提携、资助。”   竟是毅郡王府?陆明修挑了挑眉,他唇边罕见的浮出一抹笑容道:“这些日子来,他们有何动作?”   柯林被自家侯爷这笑容给惊到了,侯爷冷着一张脸惯了,怎么今日笑了笑,他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呢?   是他的错觉罢?   “他们两个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前日晚上,在春风楼一起用了晚饭,似乎同桌的还有别人。他们点了包间,属下没看真切。”   陆明修微微颔首。   “这几日盯紧了他们。看看他们都和什么人接触,别惊了他们。”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在紫檀木的书案上。“我还有一句话嘱咐你。”   第64章   柯林闻言忙上前一步。   陆明修低语了几句,柯林神色不由一变。   倒不是这任务有多难完成,他作为陆明修的心腹之一,无论是在战场上追随平远侯出生入死还是回京后的官场上的明刀暗枪,尽管平远侯简在帝心,有些事也是避免不了的。他的能力绝对是毋庸置疑的。   他只是没想到,侯爷给他布置了看起来这样奇怪的任务。   令行禁止是将士必须具备的,陆明修既然发了话,他只有去完成的份儿,断没有提出疑问的余地。   柯林答应着去了,书房中便只剩下了陆明修一人。   日薄西山,余晖透过雕花的窗棂斑驳的散落到铺着纸笺的紫檀木桌面上,陆明修提笔蘸墨,到了落笔时,本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却是顿了顿,他迟疑了片刻,便有一滴墨落在了素白如雪的信笺上。   陆明修放下了笔,干脆把废了的信笺揉成一团。   他起身走到了窗前,推开窗子,负手而立。修长挺拔的身影几乎溶于落日余晖中,暖光似乎让他冷硬的五官都柔和了不少。   柯林的疑问他看在了眼中,倒不是他不想解释,只是他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也没曾想过,自己竟对一个才见过几面的小姑娘上了心。上回在庆乡侯府本想给她提个醒,可到底没有合适的机会,只得作罢。   虽然传递个纸条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可他不想唐突了她。也不想被人留下把柄,毕竟日后抖落出来,吃亏的总是小姑娘。   在庆乡侯府他求了南逍侯帮忙解围,回到家中,陆明修却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这件事。他又安排了得力手下柯林去跟进此事,有什么异动,都来向他通报。   索性帮人帮到底。   陆明修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既然他开了头,没道理半路就撂开手不管。   帮她料理这一回,他就不再插手了。   仅此一次。   ******   安然对于陆侯爷所操心的事还一无所知。   眼下她要做的是安抚住暴怒的三娘,让她别让人看出端倪来。她们要不动声色,不能被对方察觉出来。   自从画屏从南安侯府回来后,半吞半吐的把那碗糖蒸酥酪的事说了,三娘气得摔了一套粉彩的茶具,看得安然一阵肉痛。   “三姐,事已至此,咱们先不能着急发脾气。”安然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反而劝三娘道:“咱们手里已经有证据了,她们既能一次两次的下手,恐怕这事还没完。”   “明日咱们就回侯府去,去找祖母和母亲商量。”安然道:“此刻万不能打草惊蛇。”   三娘脸色铁青。   她只以为李氏不过是要仗着儿子争宠罢了。谁没想到李氏竟想出如此恶毒的手段来。是李氏动手的吗?李氏已经被她看管在洛月阁了,恐怕做起来有难度。   李氏在郡王府的靠山,也就是姑母李侧妃了,莫非这一切是李侧妃所为?   三娘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自从那一回小产后,肚子便再没动静,她只以为是那次小产伤了身子,可如今看来……三娘有些不寒而栗的想,会不会此事也与李侧妃有关?   “那两个贱人!”李氏咬牙切齿的道:“我定然不会饶过她们!”   她提了两个人,安然很快便猜到是李氏和李侧妃。若是还与李侧妃有关的话,恐怕不是三娘能解决的,还要将此事告知郡王妃。郡王妃才是郡王府的女主人,她在王府后宅二十多年,只有把证据都交到她手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李侧妃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能在王府十数年荣宠不衰,甚至郡王妃也让她几分,心计手腕自是不必多说。对付这样的人,力求一击必中,不能给她翻身的余地。   “如果您认定此事与李侧妃有关,您就更应该沉得住气。等到从侯府回来后,把这件事禀明郡王妃。”安然语重心长的道:“最后还要郡王妃出手,才镇得住。”   三娘面沉如水的点了点头。   “三姐,我先回去,您稍安勿躁。明儿一早您从王妃处请安回来,咱们就回侯府。”安然又轻声劝了三娘几句,她便带着丫鬟回了东厢房。   “青杏、青梅,一会儿你们把我的东西都收拾好。”安然回去后,把二人叫到了身边,低声嘱咐道:“除了明日要紧用的东西,都装进箱笼里。”   二人听了皆是面露喜色。   “姑娘,咱们是要回侯府了吗?”青梅高兴的问道。   安然微微颔首。“没错,不过你们悄悄的,不要声张出去。”   青梅和青杏用力的点头,欢天喜地的出去了,准备打点回去的行囊。   安然坐在灯下,脸上的笑容却是渐渐隐去。   原来前世竟是丁氏给她下药,害得她从此再无子嗣。她没想到,丁氏这么恨她,会用这样恶毒的手段,来折磨她。她的孩子也是丁氏的亲孙子啊,丁氏竟如此狠心。   当年丁氏虽说最后还是点头让她进了门,恐怕从答应的那一刻开始,早就计划好了罢?   她恨,她怨,她恨不得亲手把丁氏和陈谦送入地狱。可是她更想放过自己,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就为自己而活,让亲人过得好好的,不必随她困于上一世的仇怨中。   无论是李侧妃和李氏谁的主意下药,在郡王府里都是要命的大事。便是李氏生下了庶长子、李侧妃得宠于毅郡王,恐怕她们都不能善了。   想起曾听说过丁氏跟李侧妃走得近,恐怕这药就是丁氏提供给李侧妃的。   或许她该感谢前世的经历,否则这药的古怪,她还察觉不到。   她终于能摆脱如今尴尬的身份,回到侯府了。可是回到侯府,她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吗?   陈谦自从送来那块帕子后,就再无动静了。安然并不认为他是知难而退,她太了解陈谦了,越是得不到的,他变回越执着,甚至于偏执。   她唯一希望的,便是能从李侧妃身上牵连出丁氏来,给她们母子也能定一个罪名才好。   能如此顺利吗?   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能从郡王府回去,也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等到明日去了侯府后,大概就能留下来。能除去李氏、李侧妃,郡王府的后院将会平静很长一段时间,足够三娘生下嫡子,稳固夫妻二人的感情。   而且郡王妃、世子都会对三娘有愧疚,三娘的世子妃地位也会更加牢固。   她也算是功成身退罢!   安然在心中自嘲的一笑,起身去了卧房中。   对于她和三娘来说,这都注定是难眠的一夜。   果然这一夜,安然只在天蒙蒙亮时才盹着了一会儿,其余时候都在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帐顶,上一世的经历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中轮番走过。   她干脆披衣坐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青杏和青梅进来服侍她起床时,倒把两个人吓了一跳。   “姑娘,您怎么不早些叫我们?”青杏忙道:“我和青梅也早就醒了。”   听自家姑娘说,今日就能回到侯府了,她们两个兴奋的睡不着。在郡王府中,她们只能困于东厢房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姑娘再三嘱咐不让她们随意走动,以免生出事端来。   青梅和青杏也是牢牢的把安然的话记在心里,只乖乖的呆在房间里,并不出门随意走动。   虽说她们是从外面被卖到侯府的,可到底侯府更自由些,还有她们熟悉的人在。   “一会儿我会同三姐一起回侯府,青梅跟我一起去,青杏你留下来。”要回去了,安然的心情也不错。虽然在她心中并不觉得南安侯府就是她的家,可总强过尴尬的留在郡王府中。而且在侯府里,总归有更多的机会见安汐和安沐。“恐怕随后我的箱笼要送回侯府的,你照看些。”   二人忙应了。   安然换好衣裳梳妆过后,便去了正房中寻三娘。   走在抄手游廊上,她觉得似乎脚步都轻快了几分,院子里的花也开得更好了。   到了门口,却发现小丫鬟们都在门口,并没有进去服侍,连金枝都在廊庑下站着。   安然有些奇怪,昨晚她跟三娘说的好端端的,今日一早去侯府的,怎么三娘还没准备?   “九姑娘来了?”门前的帘子被掀了起来,是画屏。“世子妃请您进去。”   安然点了点头,她一面往里头走,一面低声问她道:“怎么小丫鬟们都在外头?”   “在李姨娘院子里服侍的妈妈来跟世子妃回话。”画屏也小声的对安然道:“世子妃正在气头上。”   李氏院中服侍的人不是从郡王妃处要来的,就是三娘派过去的,如果说她们会惹怒三娘,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几日来,她们没有发现李氏院中的异常。   还有小厨房的事,三娘一定也是愤怒至极。   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这两处都有漏洞在,甚至轻而易举的传递了消息、给她和安然下药。   安然能理解三娘,可偏生此时三娘还不能发作。   “是九娘吗?”还未进内室的门,只听到三娘的声音传来处了。   画屏替安然打起了帘子,安然那张漂亮的脸蛋便出现在三娘眼前。她笑吟吟的行礼道:“三姐。”   看到安然今日的打扮,三娘总算露出些笑模样。   “小姑娘家家的,就该打扮得鲜亮些才好看。”三娘一时忽略了还站在一旁回话的管事妈妈,招手让安然在她身边坐下,认可道:“我看你今儿这身衣裳就很好。”   今日要回侯府的缘故,安然穿了件醉仙颜的褙子,底下配了条梨花白的绫裙。头上几件首饰俱是出自三娘送她的一套崭新的赤金红宝石头面,总而言之,她今天是往贵气里打扮。   “是姐姐的眼光好。”安然讨好的笑道:“若是今儿回去了,祖母和母亲夸我的衣裳漂亮,都是姐姐的功劳。”   三娘不由笑道:“就属你机灵!”   “三姐,您这儿若是有事,我就先回去了。”安然看了一眼站着的管事妈妈,就要起身道:“等会儿我再过来。”   三娘却没让她离开。“你不必走。”她一扬下巴,对那人道:“你只管继续说。”   那管事妈妈暗中吃了一惊,看来传言没错,世子妃格外看重这个妹妹,连这样的事都不避讳九姑娘。想来世子妃也是对九姑娘十足的信任了。   “李姨娘这些日子来并没有对外联系,她每日只是照看东哥儿,余下的时候便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头待着。”她想了想,又道:“只有小红在她身边服侍,其余人一概不让近身。”   三娘听完,脸色愈发的难看了。   这府里,最想害她的只有李氏的,怎么会一点儿端倪都看不出来?   “那名叫小红的丫鬟可曾出去过?”安然见三娘神色不好,凝神想了想,便开口问了一句。   只见那管事妈妈先是摇了摇头,又点头道:“倒是出去过一回,可是我让人跟着她一齐出去的,一路上也并没遇上什么人。”   “是去哪里?”安然紧着问道。   “大厨房里。那日李姨娘说胃口有些不好,想吃一道酸酸的东西,想让小红去厨房看一看都有什么菜。”管事妈妈额上已经渗出了冷汗,道:“她说不愿意麻烦人,有什么便让小红顺手做一道便是了。”   她的话音未落,三娘便紧紧的盯着她,目光微冷。“她如此说,你竟答应了?”   “奴婢想着,这要求不过分,奴婢也派了人跟着小红……”管事妈妈越说声音越低。她不敢告诉三娘,当时李氏是怀中抱着庶长子,对她说这句话的。   毕竟李姨娘是庶长子的生母,她们也不想得罪太过。一旦哪日李姨娘有了出头之日,或是庶长子出息了,未免不会记恨今日之事。   三娘眸色陡然变深。   她记得很清楚,在她娘赵氏连生了两个嫡女后,老太太便着急了。后来她娘纵然再厉害也撑不住了,再加上南安侯府渐渐势强,他父亲身边便多了人服侍。   特别是怀了身孕的姨娘,下人明着不敢有动作,暗地里却是奉承。似乎她们觉得夫人生不出儿子来,往后姨娘生的庶子便要继承家业,倒不如先去献殷勤。   可不承想她娘手段简单粗暴,在姨娘生下嫡子后,便想着要去母留子。最后还是太夫人出面,只说让两个一并去家庙中修行,永远不能回来。   后来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恐怕李氏院中的下人,也存了这样的心思吧!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三娘神色一团淡漠,道:“今日的事,不许透出一点儿风声出去。”   那管事妈妈本就为惹了三娘不快而提心吊胆,见三娘竟轻轻的放过了,忙连声答应下来,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三姐——”安然见三娘神色愈发的难看,想出言安慰两句,却见三娘摆了摆手。   三娘长长的透了口气。   “我知道,这些怨不到别人头上。”三娘语气平和舒缓,却莫名带了些悲凉的声调。“说到底还是我这个世子妃当得不好,会让人觉得跟着我仿佛没希望似的。”   安然闻言,心中蓦地一痛。   三娘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所在,自己本该替她高兴才是。可是分明感觉到,她的失望和悲伤,却也如潮水般漫上。   没有谁能许谁无忧无虑的一生,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三娘这一生若是想在郡王府中过好,就要强硬起来,自己先立起来,坐稳世子妃的位置。   只希望三娘能快些生下嫡子,有了别的寄托总会好受一些。   “收拾妥当就走罢。”三娘今日早早的去了郡王妃处请安,只说要带安然回去探望祖母。“已经派人送了信儿回去,祖母和母亲都在家中等着咱们。”   安然顺从的跟在三娘身后出了门。   路过她暂居的东厢房时,安然默默的看了一眼,随即便没有丝毫留恋的走过。这样的日子,她希望永远不会再有。   等上了马车,安然才对三娘道:“三姐,今日回去后,我就留在侯府罢。”   三娘诧异的抬眸看了一眼她。   “如今除去李氏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我在郡王府并不能再帮上三姐,总住着也是在不像样子。”安然笑着解释道:“今日回去后,还请三姐向祖母和母亲解释,我还是回来罢。”   “若是这一回运气好,还能把李侧妃拉下来。郡王妃也很想看到这一幕吧!”安然见三娘没说话,又俏皮的眨了眨眼道:“只是三姐可别忘了,您答应过我,过些日子要带我去庄子上玩。”   三娘翘起了唇角。   “我知道了,你放心,姐姐自然会记得。”三娘的话里似乎格外有深意,安然只是撒娇似的笑了两声。   她当然不会仅仅记得要带九娘出门,九娘帮了她不少忙,她自然会记得九娘的好处。等到这件事后,她要跟祖母和母亲提一提方庭的事,如果定北侯府也满意的话,要赶快把九娘的亲事定下来。   “我怕打草惊蛇,便没带箱笼回去。”安然对三娘道:“我把青杏留下了,等您料理完手头的事,再使人把我的东西送回来就好。”   三娘看了一眼,嗔道:“原来九姑娘早做好了打算,竟一点儿风声都没透出来。”   安然嘿嘿笑了笑。   “因为我知道姐姐这么通情达理、宽怀大度,又是那么的疼我。”安然自信满满的道:“姐姐是一定答应的!”   三娘被她弄得没了脾气,撑不住也笑了。   一路上姐妹两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侯府。   太夫人和赵氏早早就等在了荣安堂。   重新迈进侯府的大门,安然不免觉得有几分唏嘘。虽然她笃定自己能回来,可是真到了这时候,还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荣安堂。   三娘带着安然进来时,赵氏已经等不及的迎了上来。   她一下子便红了眼圈,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开口却只是哽咽的声音。   三娘忙上前,见赵氏一副伤心的模样,也不由眼中酸涩。只是她心中的愤怒更胜过伤心,到底还是忍住了。她扶着赵氏在太夫人下首坐了,便带着安然给二人行礼。   “祖母、母亲。”   太夫人看着三娘和安然一副姐妹和睦的样子,心中不由一阵安慰。   今日安然一进门,她便有种眼前一亮之感。   发鬓上精致的赤金红宝石头面、醉仙颜的褙子……安然从府中带过去了什么,太夫人略知一二。当初安然只带了素净的衣裳过去,她还曾在心中暗夸过安然聪明。   今日这衣裳、首饰绝不是安然自己的,只有一种可能,这是三娘送她的。   九娘着实不简单,竟把一向心高气傲的三娘笼络住了,尤其是在她要给世子做妾的情况下,三娘还对她这样的好。首饰倒还罢了,安然身上的衣裳很合身,她和三娘的身量不同,这衣裳一看就是新做的。   她也听过京中的传言,世子妃极疼爱庶出的九妹。太夫人还觉得三娘变得聪明了,知道起码要做做样子,不承想三娘竟是真的对九娘很好,嫡亲的妹妹也不过如此了。   赵氏倒是没觉得意外。   前些日子在庆乡侯府参加寿宴时,她便见识到了自己女儿对安九的格外看重。   毕竟今日不是单纯回来探亲的,安然知道太夫人、赵氏、三娘母女间有许多话要说,此时不需要她在场。   安然借故要回去自己原先的屋子看看,便很快的退了出去。   得知三娘和安然回府,闻讯赶来的六娘姐妹三个,正好碰上了要迈出荣安堂院门的安然。   “六姐、七姐、十妹。”安然笑着跟三人打招呼。“三姐在和祖母、母亲说话,咱们还是略等一等,再过去的好。”   六娘和十娘倒没什么意见,反而是邀安然一齐回去坐坐。   七娘却是立刻不满的开口道:“我倒不知道九姑娘什么时候能管到我头上了,三姐回来了,你说拦着不让我们见,就不见?你别仗着三姐多疼你些,就以为能做三姐的主了。”   安然叹了口气,实在不愿意跟她在太夫人院门前争执,毕竟她就要回侯府住了,姐妹间还是和气些好。   可七娘却不放过她,见她不开口,以为是被自己戳中了心事。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七娘满是嘲讽的道:“如今看出来了罢,你在母亲和三姐面前,也不过跟我们一样是个外人罢了!”   “七姐慎言!”十娘忙拉住了七娘,这还是在太夫人院里,她们可不能胡说。   六娘也在一旁劝七娘。   不为别的,这些话难免会传到太夫人耳中,她们不能给太夫人留下不友爱姐妹的印象。   安然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却是有人替她说话了。   第65章   “九姑娘,世子妃请您进去.”画屏的声音从她们的身后响起。   还没等安然说话,七娘倒先着急了。   “画屏姐姐,我三姐可是在里头?”七娘一副迫不急待的模样,她竟要硬往里走。“好些日子没见三姐了,正是想念的紧。我有许多话想跟三姐说呢。”   七娘这幅刻意讨好的模样,倒让安然一头雾水。   往日里虽说她们三个庶女都对嫡姐恭恭敬敬的,可也没见如此迫切的讨好啊。毕竟她们嫡姐已经嫁了人,对家中的事插手有限,七娘想做什么?   不过安然没有多说什么,六娘和十娘两个最是会审时度势的,这样不妥当的言语,她们肯定会拦下七娘的。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六娘和十娘竟是在一旁什么话都没说。   明明方才七娘挤兑她时,两人还是开口劝来着。为的就是不想给太夫人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怎么这一回倒成了锯嘴葫芦?   画屏本就是精心调理过的大丫鬟,这些年跟在三娘身边,在毅郡王府又是经历过许多事,自然不把七娘这样的小把戏放在眼里。她客客气气的道:“七姑娘的话我自会替您带到,至于见不见,还要看世子妃的意思。”   七娘闻言便脸色有些难看。   她没想到画屏一个丫鬟竟敢给她没脸,即便画屏再三娘面前再得脸,也不过是个做奴婢的罢了,可她还是三娘的妹妹!   “你这话什么意思?”七娘立刻瞪圆了眼睛,眼中冒火,她上前一步道:“我是你们世子妃的妹妹!你又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婢罢了!”   被气昏了头的七娘说话根本不过脑子,六娘和十娘眼见不好,这才去拦她。   画屏在三娘面前一句话,比她们磨破了嘴皮子讨好要管用上十倍、百倍!何苦来得罪这样的人?七娘得罪了画屏不怕,可她们两个并不想同画屏交恶。   “画屏姐姐不必在意,素日来七姐大大咧咧的惯了,一时说话不防头,还请姐姐别放在心上。”十娘出来打圆场了,她笑吟吟的道:“七姐也是想念三姐,平日里姐妹们便难得见上一面。”   六娘也来打圆场道:“正是。前些日子我们姐妹做绣活还说呢,三姐的生辰眼看着快到了,想做点东西略表一表心意呢。只想给姐姐做一双鞋子、做件衣裳,虽说寻常,到底是我们的心意。”   安然看着三人轮番上阵,眼里闪过一抹思考之色。   “姑娘们太抬举我了。”画屏脸上始终带着笑模样,她微笑着道:“我本就是服侍在世子妃身边的,今儿也不敢做世子妃的主。不过是传句话罢了,若是姑娘们有要传话的,我一定带到。”   画屏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让六娘和十娘心中暗叫不好,七娘没想那么多,仍是把不屑和鄙夷的神色显在脸上。   “往后我们还有事要问姐姐呢。”六娘亲自上前,递给了画屏一个荷包。“我随便做着玩的,姐姐若是不嫌弃便收下罢。往后我们想给三姐做衣裳、鞋子,尺寸还要向姐姐讨教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画屏也不好直接拒绝,下了六娘的面子,她便到了谢,接了过来。   六娘在心里松了口气。   “九姑娘,请罢。”画屏见此事算是告一段落,她便对着安然屈了屈膝,笑道:“您若是去的晚了,世子妃疼您,自是舍不得所说您一句。这通数落可就要落在我头上了。”   安然先是一怔,随后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画屏恐怕是听到了方才七娘的出言不逊,这是算计着给她要找回来呢。   虽说这样一来,七娘三个会更嫉妒她。可是她一味软弱忍让她们,谁又会念着她的好,就放过她?   她重回侯府,可不是让她们来欺负的。   “我姐姐哪次真的说过你?”安然的语气透出熟稔和随意来,显然跟画屏是极熟悉的。   画屏笑眯眯的道:“哪次您不好好喝药,回头挨骂的不是我?您一皱眉头世子妃就心软,不单是银屏、金枝她们心里明镜儿似的,便是世子爷也知道,您可是推不掉的。”   她话里透出来的消息,可够六娘姐妹消化好一阵子了。   她们也听过传言,说是毅郡王府的世子妃极疼庶出的九妹。在她们出门敷衍时,跟南安侯府不对付的几家里的庶女,也曾为此事嘲笑过她们。   在侯府许多年,竟被一个从乡下才来的庶女给比下去了。   毅郡王府里一日没透出消息来说把安然抬了贵妾,她们便不能对外宣扬,好出这一口恶气。尤其是七娘,心里一直憋着火呢。   可没想到传言竟是真的。   在庆乡侯府时她们还可以骗自己说,三娘是学聪明了,知道做做样子,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可此时是在南安侯府,画屏实在没必要在此处为三娘宣扬。   银屏是三娘身边的大丫鬟,金枝也是三娘从家中带走的心腹之人,还有她们那个世子姐夫……这些人都是三娘身边最亲近的人,在他们面前,三娘还能对九娘百般宠爱,定然做不了假。   故此她们看向安然的目光中便带了一丝不敢置信,还有一丝她们都没觉察的嫉妒。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九娘竟把心高气傲的三娘给制住了?   面对六道灼灼的目光,安九娘表示压力很大。   “我可不敢让画屏姐姐吃挂落。”安然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她又对六娘三人道:“六姐、七姐、十妹,我先失陪了。”   七娘这会儿回过神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是被六娘和十娘两个死死拉住了。   九娘是否真的得宠先放在一边,如今最好不要得罪三娘身边的人。   画屏落后安然两步,在安然身后亦步亦随的跟着,十足恭敬的姿态。   而她越是这样,落在六娘三人眼里,就越是别扭、越是嫉妒。   “好了,还装模作样的呢。”直到觉得差不多六娘她们看不到两人了,安然才嗔道:“往日倒没见你这样装神弄鬼的。”往日在郡王府时,两人走路也不过是并肩而行,今日画屏特意放低姿态给安然做脸面。   画屏“奸计得逞”的笑了笑,她故作委屈的道:“难道往日奴婢服侍九姑娘不够尽心、不够好吗?”   安然不由笑着摇了摇头道:“好好好,画屏姐姐,我怕了你了。多谢姐姐往日的照顾!”   很快二人便到了门口。   正房里头一片安静,两人便也住了声,小丫鬟打了帘子请二人进去。   “祖母、母亲、三姐。”安然挨个打过招呼。   之后她便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她才走没一会儿便被叫了回来,不知道三娘用意何在。   “祖母、娘。”三娘招手让安然在她身边坐下,样子十足的亲昵。“我想把九娘记在娘的名下,让她做娘的嫡女。”   她的话音未落,不单是安然吃了一惊,便是赵氏和太夫人也神色大变。   安然见状便心下明白,显然之前三娘没有和赵氏和太夫人通过气儿。她原来猜想三娘是叫她说明那日糖蒸酥酪的事,或是说她是自愿回侯府的,却不曾想三娘语出惊人,一开口就是要自己把自己记名给赵氏。   “三娘,这是大事。”赵氏首先便觉得不情愿,此时有儿有女,而且她素来是最不喜欢庶女的。“可不能儿戏。”   起初太夫人和赵氏只觉得三娘最终还是不想让安然给云诜做妾,才有了此言。赵氏委婉的道:“九娘往后是要在毅郡王府的,你疼她是好的,可这样不妥当。”   安然在心中叹了口气,敢情三娘还没把实情都说完?   她拽了拽三娘的衣袖,示意三娘说最要紧的地方。   “娘,这些日子来,多亏九娘在一旁帮我,我和世子的感情已经好了。”三娘心中微微一颤,到底没说“和好如初”,纵然没有李氏在,也回不到过去了。她回过神来,继续道:“往日我许多看不开的事,如今也看开了不少。”   “如何做好云诜的嫡妻、郡王府的世子妃,女儿心里也有了些章程。”三娘叹道:“若是不懂的,我也会同婆母虚心请教。往日那些脾气,我早就该改了。”   “过去在家里有祖母、爹娘娇宠着,我脾气骄纵。”三娘起身,眼中已经泛着盈盈的泪光。“长辈给我订了一门好亲,婚后婆母善待、夫君疼爱,过着端得是极幸福的日子了。好些事是我钻牛角尖了,倒还连累长辈们为我操心,都是我的不是。”   她给太夫人和赵氏行了大礼。   三娘的声音早就哽咽了,她带着哭腔道:“如今我已知晓轻重,还请祖母和母亲放心!”   听了今日三娘的一席话,不禁是太夫人和赵氏眼圈泛红,安然也是心中感慨万千。她这三姐终于看开了,终于能放过自己,作为世子妃的她,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罢!   太夫人倒还罢了,听完女儿这一席话,赵氏不由落下泪来。   她用了半辈子才明白的道理,女儿却在短短几年里不得不接受了。   太夫人亲自起身,扶起了三娘。   “我的儿,你懂了就好,你懂了就好。”太夫人眼中闪着泪光,欣慰的拍着三娘的手道:“往后跟世子好好的过日子,便是祖母、便是你娘最大的愿望了!”   赵氏更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安然给画屏、剪秋使了个眼色,二人见状,忙带着丫鬟们上来,分别都劝住了,又拿了帕子、手巾等物给她们净面。   “九娘花朵般的一个小姑娘,自该千娇万宠的养在家中,何必跟了我去那郡王府中磋磨呢?”三娘性子直爽,这两句场面话已经是足够婉转了。“实话说了罢,我想了又想,九娘作为我妹妹,我自能百般宠爱她;可若是她做了云诜的妾,我却是难以容她。”   三娘看了安然一眼,真诚的道:“九娘,姐姐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在郡王府中你的百般隐忍退让,可你还能全心全意的帮着姐姐,我都看在眼里。好孩子,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安然没想到三娘会当着太夫人和赵氏的面说这些,她顿时起了身,颇有些手足无措。   “三姐说这话就外道了,这都是我该做的。”安然道:“只有您好了,咱们侯府好了,我才会有好日子呀!”   三娘却是摇了摇头。   “九娘跟着我在郡王府,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三娘道:“又是受伤又是——”   “三姐,那些都不值得一提。”安然微红了脸,不愿意众人把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微微笑道:“您对我的好,您怎么一句都不提呢?”   见三娘和安然只见姐妹关系亲密、一团和气不似作伪,太夫人和赵氏在心中暗暗惊讶。   赵氏倒还罢了,太夫人对安然不由另眼相看。   当初要把安然送到毅郡王府,实属无奈中的下策。太夫人也清楚,如今也算是把安然推入火坑了。可谁知道安然竟自己博出一条生路来,帮着三娘在王府里站稳了脚跟,再借机扳倒李侧妃和李氏,把庶长子抱到身边,自己再尽快生下嫡子,三娘便算是彻底稳固了世子妃的位置。   最令太夫人想不到的,竟是三娘能说出方才一番话来,看来她真的想通了。   虽然她还不清楚到底在郡王府中都发生了什么,恐怕这其中,九娘功不可没。   “你如此疼你妹妹,祖母很高兴。”太夫人当机立断的拍板,她欣慰的看着二人道:“九娘本就是去陪伴你一段日子的,如今你精神大好了,九娘自然是要回家的。”   虽说安然很有信心,太夫人和赵氏会答应她回来,只有当听到太夫人亲口说出来的的那一刻,安然悬在半空中的心,才落回到肚子里。她只觉得眼眶发涩,这些日子来的努力,总算没白费。   “至于你要让就像记在你娘名下的事,你娘说的对,这是大事,你得有点耐心。”太夫人看了三娘一眼,带了些安抚意味的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你府上的事料理清楚了。也好不辜负九娘,陪伴你一场。”   三娘这才没再继续坚持。   “等会儿张大夫就会过来,让他给你们姐妹把把脉。你回去后,就把此事告诉你婆母。”太夫人叮嘱道:“具体要怎么做,你得听你婆母的安排。”   虽说事关三娘,可这更是毅郡王府的家事,南安侯府不好太插手。   三娘点了点头。   “九娘今日回来,就不跟我回去了。”三娘道:“怕打草惊蛇,她的箱笼都没叫人搬。等这件事处置了,我再人给送回来。”   安然感激的看了三娘一样。   三娘虽说脾气直,可也是个有担当的。这些话从三娘口中说出来,比她要说强上许多。   不多时去请张大夫的人便回来了。   三娘让安然先去把脉,毕竟那一日她是吃了一口酥酪的,即便吐了出来,也怕于身子有损。   结果令人松了口气,安然吐得及时,暂时还看不出来影响。也问过张大夫了,若只是误食一口,倒也没有大碍。最可怕的日日在不知情时服用,那就彻底毁了身子。   接下来便是三娘。   在给三娘把脉的过程中,张大夫的神色便没那么轻松了。他凝神思索,许久都沉吟不语,把在场的一众人都看得心惊肉跳。   莫非是她的身子出了问题?   安然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三娘的身子有损,那么恐怕她还是逃不了去毅郡王府的命运。毕竟便是把庶长子东哥儿抱到三娘身边,恐怕南安侯府也不放心。   三娘没有嫡子,郡王府也要有来自安家的孩子。   “世子妃的身体因小产亏损过,本该调理后,很快就能有孕的。”张大夫沉吟片刻,道:“如今迟迟未能有孕,恐怕是被人下了慢性的药物。此药虽是不会马上令人丧失生育的能力,可是日子久了,却是能把身子给毁了。这药无色无味,夹杂在饮食里并不显;药性又慢,一时很难察觉出来。”   他的话音未落,三娘和赵氏的脸色都变了。   “幸好这药性入的不深,在下替世子妃开几幅内服的药,还有外用泡浴的药物,世子妃调理一段日子,就能解开这毒性的。”张大夫声音里透出几分自信来。“至多两个月,定能把世子妃的身体调理好。”   听了他的话,众人才都松了口气。   “张大夫,今日晌午后还要劳烦您去一趟毅郡王府。”三娘眼底蕴含着滔天怒浪,可是她的声音却愈发的平静。“有些事,还请您照实告知郡王妃。”   张大夫今日会来本就是看在太夫人的面子上,帮人帮到底。既是他插手了这件事,这点面子还是会给三娘的。   他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知道她们还有话说,剪秋送了张大夫出去,屋里剩下了太夫人等人。   “那两个贱人,简直是无法无天!”赵氏铁青着脸,她恨恨的道:“竟是欺负到我女儿的头上,她们可有把郡王府和侯府放在眼里了?这一回定不能绕过她们,把她们碎尸万段都不解恨!”   三娘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悔恨。   给她下药,从饮食上定然是通过小厨房,小厨房里有内鬼!而这件事,绝不对李氏能做到的,定然是李侧妃的手笔。   她在郡王府才几年?李侧妃在郡王府又经营了多少年?   三娘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   “三娘,此时你更应该沉得住气。”太夫人的目光霍然变锐利,她的声音不怒自威。“她们竟敢如此胆大包天的对世子妃下手,她们心肠狠毒难以想象。”   “你回去就去找郡王妃,把这桩桩件件都讲明白。”太夫人眼神冰冷的道:“李侧妃、李氏……还有她们背后的李家,郡王府哪里会饶过她们?”   三娘深呼吸了两次,这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别想再把她当成傻子耍!   “此时宜早不宜迟,三娘你现在立即回郡王府。”太夫人果决的道:“带上张大夫一起。张大夫的医术在京中也是有名的,郡王妃会相信的。”   “你只找个和九娘身量差不多的小丫鬟,装扮成九娘的样子回去,别让人起疑。”太夫人细细的叮嘱三娘道:“既然那起子人最近拿到了新的药,连续两日都得手,她们如今着急了,肯定还会继续下手的。你一定要拿住证据,沉住气。”   太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三娘,反复强调要她“沉住气”。   安然也有些担心。   “不如我再跟三姐回去一次?”安然心软了,怕三娘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功亏一篑。“等事成了,我正好带着箱笼回来。”   三娘却是摇了摇头。   或许是愤怒到了极点,三娘的目光竟分外的平静,细看去竟还有几分深不可测。   “这些事,我还料理的来。”三娘语气沉沉的道:“九妹就留下罢,等我先回去料理了那两个贱人。”   安然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三娘很快带着画屏和银屏就要回毅郡王府,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此时还得等在荣安堂前的六娘三人,见三娘脸色铁青的走了出去,都不太敢迎上去。显然这会儿不是时候。   她们惊奇的发现,九娘竟没有跟三娘一起回去!   这个认知让她们在心中雀跃了一会儿。   是不是这就意味着她们三姐彻底恼了九娘,九娘恐怕往后再没有出头之日了!   即便安然不留在毅郡王府也没关系,三娘厌恶了她,即便她回到了侯府,也不能好过。毕竟这侯府如今当家的主母可是赵氏,三娘是嫡长女,即便出嫁了,说话也很有分量,更可况她们的嫡母对女儿总是百依百顺的。   更何况,九娘去了郡王府住了不短的时日,若是安九真有威胁到她们的那一日,未尝不能用谣言去诋毁她。   三人虽然谁都没有说出口,可是这不无阴暗的想法,却是在她们心中悄然滋长。   今日七娘执意要见三娘时,六娘和十娘没有及时拦着,是因为她们也想在三娘面前多露面。自从那日自庆乡侯府回来后,从未近距离的见过平远侯的三人,俱是动了心思。   位高权重的平远侯看起来是那样的年轻、英俊,身影修长挺拔,漆黑如同黑曜石的眼眸,似乎深邃得一下子能望穿人的心底。   线条冷硬的面庞,冷峻的神色,让少女们的心都蠢蠢欲动。   她们心里自有一团火,想要融化眼前的这一座冰山。   前几日她们无意中听说,她们三姐夫的庶长子满月时,平远侯也去了。要知道平远侯往日和毅郡王府素无往来!   这是不是代表着,她们的姐夫和平远侯关系不错?   如果三娘能在让云诜帮着在平远侯面前说几句好话,或是让主动再提一提这亲事……或许能成!   毕竟侯府的姑娘能嫁给平远侯,对三娘也是百利无一害的吧!   她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   第66章   眼睁睁的看着三娘走出去,到底三人也不敢拦下她说话。   三娘的脾气七娘和十娘最清楚,真的勾起她的火来,三娘可是六亲不认的。七娘虽说是姐妹里最骄纵任性的,却也不敢跟嫡姐对着来,在三娘、五娘面前抖不起威风来。   安然忧心忡忡的跟太夫人和赵氏告退,看着三娘一阵风似的走了。   希望一切顺利吧!   “青梅,咱们回凝雪院罢。”   此时她已经帮不上三娘什么忙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郡王府的好消息传来。   青梅心中难掩激动,应了一声,跟在安然后头慢慢出了荣安堂的门。   此时六娘、七娘、十娘都还没走。   见安然慢悠悠的带着青梅走在院中,果然没有跟三娘一齐回去的样子。七娘还以为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测,面上不由添了几分得意。   “哟,这不是倍受三姐宠爱的九妹妹吗?”七娘阴阳怪气的道:“三姐那么疼你,怎么这会儿没跟三姐一齐回去?反而是自己孤零零的留了下来?”   “莫不是惹恼了三姐,被赶了回来?我早就说过,上杆子给人做妾,从来就没有好下场!”   七娘之所以敢这么说,是认定了安然是被三娘赶回来的。她觉得肯定是安然惹了三娘不快,这才被送了回来。安然以这样的身份重回侯府,肯定讨不到好处去。   她把话说得难听,就是想要让安然面子上下不来。   方才画屏刺她的话,她心中犹自还记恨着。画屏是三娘身边得脸的大丫鬟,七娘不能把她怎么样。可安然是被送回来、被三娘厌恶的庶妹,她还不能找安然出气了?   可即便事实真的如此,七娘也断不能这么说。让安然去郡王府,本就是太夫人、赵氏的主意,压根儿就不是安然的意愿。她这样说话,下的是她们的颜面。这还在荣安堂里呢,若是这话传到太夫人耳中,恐怕七娘没有好果子吃。   “七姐慎言。”安然不会一味容忍她们,该反抗的时候,自然是要反抗的。安然看了三娘一眼,冷冷的道:“祖母、母亲都说过许多次了,我不过是去陪伴三姐一段日子,七姐别是记差了罢。若是七姐不清楚了,大可以去问到祖母、母亲面前!”   见安然是动了真怒,十娘也忙拉住七娘,柔声劝道:“都是自家姐妹,有些话不能说开了呢?何必先争执起来?”   六娘也在一旁拉住七娘。“是啊,七姐。这九姐才回来,你心里头也是高兴的。”   只要是有安然在场,三人便看起来是极团结的。姐妹间分外友爱,只除了安然。如此一来很容易让人看出问题来,为什么七娘这样的性子同六娘、十娘关系都不错,单单就同九娘过不去?   一个巴掌拍不响。   七娘即便有问题,恐怕九娘也不是好的。   六娘和十娘,就是想在长辈面前,营造这样的印象吧!   安然心中很清楚她们的想法,只是她懒得点破。六娘和十娘虽说一个是在侯府养大的,一个是在外头养大的,可行事做派,却更像是一对在一处养大的亲姐妹!   “能说开了自然是最好的。”安然看着她们三个一副姐妹友爱的模样,神色淡淡的道:“如果没事,我先走一步。”   还不等六娘她们说话,安然便带着青梅径直从她们身边走过。   七娘气得跳脚,还想再叫住安然争论一番,六娘和十娘却是都不动声色的挡了下来。安然瞧起来倒是很有底气的样子,并不一味的容忍退让,照理说,她以此时的身份很尴尬,被三娘赶了回来,更应该低调谨慎的做人。   可安然仿佛完全不怕事,便是闹到太夫人、赵氏面前,她也丝毫不惧。   莫非她们猜错了不成?   六娘、十娘心里都犯起了嘀咕,只有七娘恨得咬牙切齿,算计着要好好给安然一次教训才是。   凝雪院。   锦屏和翠屏早就接到了安然回府的消息,她们还想着能不能见上自家姑娘一面,谁知她们在门口张望着,竟真的看到了自家姑娘的身影。   锦屏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翠屏,你快看!”锦屏揉了揉眼睛,犹自有些不敢置信的道:“是不是姑娘回来了?”   翠屏也早就看了熟悉的身影。   “是姑娘,是姑娘回来了!”翠屏忙叫着锦屏一起飞快的跑了出去,迎到了门外。   安然带着青梅在不远处站定。   “姑娘!”两人到了安然面前,反而拘束起来,她们眼中含着泪花,上前曲膝行礼。“姑娘,您可回来了!”   见二人脸上的激动之色不似作伪,安然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我回来了,你们一切可都好?”   “都好!”翠屏声音有些哽咽,她抢着道:“只是想姑娘想得紧,想着姑娘什么时候能回来!”   虽说姑娘走的那一日,曾信心满满的说过,她会重新回来的。可是翠屏和锦屏心里头都清楚,实在是太难太难了!可是既然姑娘说了,她们就怀着着一份信念,等待着。   一日没从毅郡王府传出来姑娘被抬为世子贵妾的消息,她们就坚信着姑娘能回来。   “傻丫头,哭什么?”被她的伤心感染,安然心里头也有几分难受。她强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   锦屏在一边看着,同样泪盈于睫。   “姑娘瘦了。”锦屏看着安然的变化,心里有些难受。她望着安然,小心翼翼的问“姑娘,您这一次回来,还走吗?”   安然微微一笑。   “既是回来了,便不会走了。”   她的话音未落,锦屏和翠屏脸上都露出了狂喜的神色。   只要不去郡王府做妾,便是不能嫁给平远侯也没关系,只要是嫁个正经人家,做嫡妻便是了。   “在外头站了半晌,姑娘也累了。”一旁的青梅看着锦屏和翠屏,心中也十分高兴。她笑道:“两位姐姐光顾着高兴了,咱们进屋说话罢!”   “竟是我的不是,一时见姑娘太激动,竟是忘了。”锦屏忙引了安然进门。   她们主仆四人的话落在了正在另一侧甬路上的十娘的耳中。   不走了?   十娘饶有兴致的凝神听了一会儿,见没有更有用的信息,便扶着丫鬟转道去了兰姨娘院子里。   九娘到底是为何回来?三娘为何又是那样脸色难看?   这里头着实透着古怪。   东厢房。   得知安然回来的消息,桃枝和桃叶也忙从后面过来,主仆阔别一场,再度相见,自然是十分激动。   安然回到房中,见家具、摆设俱是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她的衣裳也是时常被拿出来晾晒、熏香。屋子里还常备着她喜欢喝的茶、她喜欢看的书,一切都如同她在的时候一样。   见翠屏她们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安然感到十分欣慰。   “姑娘,您怎么就突然回来了,也没派人提前回来通知一声。”锦屏望着安然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我们也没来得及准备。”   安然听着锦屏这半吐半露的话,岂会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安然自是不会计较。   “你且放心,我既是回来了,自然是因为我要回来,而不是被人赶回来的。”安然脸上露出一抹宽容的微笑,她的声音不高,却带十分有分量。“往后就如先前一样,咱们还在这院子里,好好过日子便是了。”   锦屏微红了脸,更多的是她为自家姑娘感到高兴。   “怎么没见青杏妹妹?”翠屏在外头就想问了,怎么姑娘身边只跟着青梅。   青梅脸上没有丝毫的忧色,她开开心心的道:“左不过这几日就来的,她在王府里给姑娘看着箱笼呢。”   锦屏和翠屏心里头那口气才松了。   一时间东厢房里又恢复了热闹,大家又重新忙活起来,锦屏找出了家常衣裳让安然换上,桃枝和桃叶去打了热水来,服侍安然净面,等到安然舒舒服服的收拾好自己靠在大迎枕上时,看着姜黄色的帐顶,才有种她终于回来的真实感。   午饭姑娘们都是各自用的。   本来锦屏和翠屏还担心自家姑娘才回来,厨房没有准备份例,锦屏还想着托人去厨房做几样姑娘爱吃的小菜,哪怕是她添些银子呢,也不能委屈了姑娘。   可是不承想,太夫人竟让身边的何妈妈带着几个小丫鬟过来了。有两个小丫鬟,提着两个雕红漆九攒食盒,剩下的几个小丫鬟,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跟在后头。   “请姑娘的安。”何妈妈是太夫人身边很得脸的妈妈了,她对安然却是客客气气的。“姑娘回来的匆忙,东西还没拿回来。太夫人怕您这儿东西短缺,便捡着要紧的让我给您送来了些。说是还少什么,姑娘只管开口,别委屈了自己才是。”   安然笑着请何妈妈在小杌子上坐了。   “劳烦妈妈亲自跑着一趟。”安然笑容温和而谦逊,并不因为自己有功就张狂起来。“还劳烦您回去替我谢谢祖母,我这儿什么都不缺,还请祖母放心。”   何妈妈忙应了下来,她看向安然的目光中,不由添了一丝赞许。   这样不骄不躁、平和从容的性子,才是侯府姑娘的气派呢。早上七姑娘在荣安堂的话,她也从小丫鬟的口中听到了一些,对七姑娘这样的骄纵暴躁性子十分看不上。   二人又寒暄了两句,何妈妈便告退了。   “不耽误姑娘歇着了,您的话我一定带到。”何妈妈笑着让安然留步,自己带着小丫鬟仍旧回去。   等到何妈妈走了,翠屏和锦屏把食盒里的盘盘碗碗端出来,不由暗中吃了一惊。   里头的菜色,都是太夫人的小厨房专门给太夫人做的菜,食材贵重精细自是不必提,还贴心的放了许多小姑娘们爱吃的点心,可见是用了心准备的,不单单是随意的赏赐。   等到她们再打开其他的包袱时,更是愣住了。   紫檀缠枝雕花梳妆盒里,整整齐齐的放着一下子首饰。什么东珠、红宝石、碧玺石、猫眼石比比皆是,那璀璨的光华晃得人眼睛疼。   还有两套整套的头面,一套是赤金红玛瑙的、一套是赤金点翠的,俱是做工精致、选材贵重。除此外还有一个黄花梨的雕花匣子,里头摆着几支赤金镶宝石的步摇、牡丹大花、梳篦等物,明晃晃的耀眼极了。   还有许多上好的料子,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   这哪里是给自家姑娘送来了日常使用的东西,根本就是重重的赏赐。   较之于锦屏、翠屏等人的又惊又喜,安然则是平静得多。   倒不是她在三娘处好东西见多了,只是她知道,肯定会有一赏。或许可以说,是太夫人给她的补偿。当初太夫人何尝不知道是将她推入火坑,可她丝毫没推诿的就去了,如今虽是意外的回来,恐怕对侯府来说,这样的结局,会比她留在做贵妾更好。   一个对娘家有怨言、且要靠庶妹固宠的世子妃,和一个同娘家一心、自己在王府能立起来、地位稳固的世子妃比起来,哪个更好简直显而易见。   或许太夫人也借此向侯府中表明态度也不一定。   安然回来后,仍是侯府的九姑娘,不管借什么名义解释她这些日子的去向,她是有功于侯府的,太夫人会恰如其分的表现自己的重视。   相信侯府的风向很快就会变了。   安然不是没有猜到,七娘脸上得意的神色,定是以为她是被三娘容不下了。毕竟七娘和三娘自小是一起长大的,对嫡姐的性子,七娘很了解才是。   六娘和十娘也未尝不会这么想。   真的很期待,这消息传出去后,她们姐妹的表情。   “姑娘,这些东西——”锦屏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儿,到此刻才算完全的松懈下来。太夫人能有如此厚重的赏赐,便说明姑娘不是落魄归来。从此后在侯府里,姑娘的日子只会更好过。   安然微微颔首。“把首饰、料子都先收起来,咱们先用午饭。”   几人答应着去了,管着钥匙的翠屏、锦屏把贵重物品妥善的收到了箱笼中,青梅已经帮助桃枝、桃叶布置好了碗碟等物。   两大食盒的食物安然一个人吃不完,想叫翠屏几个一道用饭,她们却碍于主仆尊卑不肯,安然只好让她们另在一张桌子上用饭,分了大半的食物过去。   自家姑娘得了太夫人重视,她们做丫鬟的也觉得腰杆儿挺的更直了,心里头高兴着呢,便不是这等美食,只是白饭也吃得香甜。   安然才拿起汤碗,不过尝了口什锦蜜汤,只听到院子外头又有动静。   翠屏和锦屏忙放下筷子,应了出去。桃枝和桃叶也忙起身,预备着来人。   “姑娘,是夫人派了石妈妈过来。”不多时,锦屏便进来回话,脸上还带着一丝诧异之色。   安然点了点头,起身出去。   石妈妈带了四个小丫鬟,也提着不少东西。见安然出来,忙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脸上堆满了笑容。   和先前觉得安然是个乡下来的、瞧不起安然的石妈妈,完全换了个人一样!   “给九姑娘请安。”石妈妈讨好的笑道:“姑娘的箱笼在那府里没带过来,夫人便让奴婢给姑娘送些东西来,姑娘先将就的用着。”   虽然她口中这么说,安然心中清楚,来自赵氏的赏赐也薄不了。   今日在荣安堂三娘语出惊人,竟要把自己记到名下,也让赵氏狠狠的吃了一惊吧。如果她不想把自己记在名下、又不驳了女儿的面子,便只有优待自己一条路。   不知是赵氏回去就准备好的,还是看着太夫人派人送来后才火急火燎的准备的,好歹也表示了她对自己的重视,只是照着太夫人,还是棋差一招罢了。   “辛苦石妈妈来一趟。”安然端坐在罗汉床上,并没让石妈妈坐下。   比起何妈妈来,对石妈妈安然便少了些尊敬。倒不是安然只讨好太夫人、不把嫡母放在眼中。实在是石妈妈就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她得势了,这样的人自然回来百般讨好;有朝一日她失势,这样的人也会狠踩几脚。   果然石妈妈面上没有半分不满,高高兴兴的跟她寒暄。   直到安然面露倦色,石妈妈这才告退。   安然的猜想没错,等到打开赵氏送来的盒子时,大红描金海棠花妆奁匣子里装满各色的首饰,或是贵重的宝石、或是做工精致新巧的首饰,比起老太太的手笔来丝毫不逊色。   甚至赵氏还送来了两件古玩,并一些新进的胭脂水粉等物。   各色的锦缎、蝉翼纱、松江三梭布、飞花布等等,也满满当当的堆了半张桌子。   连番而来的厚赏把桃叶、桃枝、青梅三人都弄蒙了,这主子们的心思实在是看不懂。先前把最艰难、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派给了九姑娘,如今又是对九姑娘百般的宠爱,送来许多好东西。   不过九姑娘能得到太夫人和夫人的重视,终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她们的都高兴的想着,这一回自家姑娘算是因祸得福了。   等到把赵氏送来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饭菜已经有些冷了。安然随意吃了几口,便说倦了,自己回了屋子去歇着。   卧房外桃枝桃叶轻手轻脚的收拾着碗碟,青梅也在一旁帮忙;翠屏和锦屏则是忙着把太夫人和赵氏处送来的贵重物品登记造册,这可是姑娘往后出嫁的嫁妆,事关姑娘未来在婆家的地位呢,可不能轻忽了。   虽说一直没有功夫歇着,可是五人心里都高兴,倒也不觉得累。   安然靠在大迎枕上,听着她们的窃窃私语声、发自内心的轻笑声,心里也平静了许多。   算起来这回去郡王府也没白跑一趟,如此一来自己在侯府的地位也与往日不同了。等到这两件事传到六娘几个耳中,她们再怎么样嫉妒,稍微有点儿脑子的,都不会公然再跟自己作对、当面给自己难堪。   六娘和十娘自是没问题,安然对自己的七姐着实没有信心。   不知道三娘的事怎么样了。   安然知道一想起三娘走时那铁青的脸色、愤怒的神色,便不由替她担心。不过有郡王妃在,应该能一举拿下。   纵然郡王妃再怎么贤惠大度,见毅郡王对李侧妃宠爱有加,心里也是会不舒服的吧!而且她手中未尝没有李侧妃的把柄,如此加起来,只怕李侧妃没有好下场。   还有李氏,这一回也栽定了。出了这样的大事,即便当初有临安大长公主保她,这一回再请大长公主出面,也难逃此劫。她们竟敢算计郡王世子的子嗣,实在是罪该万死。   不过到底没弄出人命来,若是李侧妃装柔弱哭哭啼啼的狡辩呢?若是李氏同临安大长公主真的有非同一般的关系呢?会不会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安然想到这里,不由有些担心。   如果青杏能快些回来便好了。只要她能回来,便是说明郡王府的事已经完了。   她心里存着事,翻来覆去的也没能合上眼歇一会儿。   殊不知,此时毅郡王府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   今日南安侯安远良下了衙后,兴致勃勃的跟朋友去畅春园听戏去了。   前几日从南边新来了个戏班子,个个戏子端的是身段风流、戏腔婉转,京中不少纨绔、权贵都去赶着捧场了。   亏得今儿来得早,南安侯的位子不错。   安远良同他年轻时就相识的狐朋狗友正在一处听戏,一曲唱罢,他叫了好,正要大手一挥,十分豪气的打赏戏班子。   整个戏班子都停了下来,两位角儿已是谢了赏,就等着南安侯往外头拿银票呢。   安远良十分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尤其是那位旦角儿比青楼里的花魁更绝色的美貌、一双秋波盈盈的望着他,他早就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突然,安远良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浑身上下,竟然找不到他装银票的荷包了。今日出门,他特意自己拿了银票、没有交给长随。就是为了自己隐蔽些来戏园子,借机跟那美貌戏子亲近亲近。雪上加霜的是,朋友方才有事先走一步,只剩下他一个人。   谁知道,竟出了这样尴尬的事。   大家还都在等着,那美人的笑容已经慢慢的褪去,安远良正值烧得老脸通红之际,一道谦逊恭敬的声音在安远良耳边响起。   “侯爷不嫌弃的话,先拿去用罢。”   安远良诧异的抬眼看着来人,只见来人至多不过弱冠之年,生得高大英俊、满面笑容却不让人觉得谄媚,反而显得热情、爽朗。   一个宝蓝色绣云纹的荷包被递到了安远良面前。   第67章   安远良并没有立刻去接。   他和眼前的这位年轻男子素不相识,断没有接受他人银两的道理。更何况,此时年纪轻轻便出手阔绰,他怎知道此人是何用意?   只是就在他犹豫的这一刻,戏园子里已经响起了窃窃私语声,隔着浓浓的油彩,安远良仿佛都看到那美貌戏子已经慢慢皱起了眉头。   那荷包又往前推了推。   来人的笑容诚挚,似乎并没有藏奸之心。   碍于面子,安远良犹豫着想接过来。大不了回头打听清楚他的住处,再还给他便是,此刻断不能丢了男人的颜面。   “侯爷荷包落在了地上,我瞧见便捡了起来。”这人显然十分上道,他爽朗的笑道:“如今给侯爷送来,可不是为了要谢礼的。”   他故意扬声让戏园子里的人都听到,果然之前的窃窃私语声低了下去,那美貌戏子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如此一来,安远良反而是没了退路,只好接了过来,让人给戏班子送了上去。   戏班子谢了赏,这才又下台,重新妆扮,准备下一场。   来人自然而然的在南安侯这一桌坐了下来。   “方才多谢了。”安远良道了谢,他道:“不知里头有多少银子,回头我让人给阁下送到府上去。”   只见来人笑眯眯的道:“好说,不过是一万两的银票罢了。”   “多少?”安远良一口茶水没喝完,险些喷了出去。他不由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一万两。”来人脸上的笑容不改,他淡定的道:“若是您不信,只管去向班主核实,您是大名鼎鼎的南安侯,在下怎敢骗您?”   安远良只觉得像是被生生割下了一块肉。   便是他贵为侯爷,出门随手打赏戏子,也没有这么大的手面。谁知来人竟出手就是一万两!实在是——纵然打小就称得上是纨绔的南安侯,也鲜少会做这样的荒唐事。   “不知阁下是哪位?恕我眼拙,实在没认出阁下是哪家的公子。”安远良觉得奇怪,似乎在京中并没有见过这样一号人。出手如此阔绰的人,显然非富即贵。   来人微微一笑,道:“在下陈谦,来自江南陈家。”   江南陈家?   安远良凝神想了想,似乎有了些印象。当初今上夺位之时,得到了江南一带豪商的支持。等到今上登了大宝,自然投桃报李,这些豪商便都成了皇商。   他能报上江南陈家之名,想来也是皇商之一罢了。   安远良微微颔首,他虽是有些肉痛银子,可是以南安侯府的财力,还不至于连一万两银子出不起。“陈公子在京中现居何处?回去我便让人把银子给陈公子送过去。”   陈谦却笑着摆摆手道:“早就听说过南安侯为人仗义爽快,在京中颇有名望,在下心中仰慕侯爷的为人,如今在这里遇上也是缘分。这银子只算是见面礼,我的一点儿心意罢了。”   一万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起码不是能随意给陌生人的数目。安远良不免有了些戒备之心,坚持要给陈谦银子。   “在下早就想同侯爷结识,谁知今日竟有这样的奇遇。”陈谦从容的道:“侯爷这样仗义疏财的人该知道,若是今日是我遇上这样的事,侯爷也会出手相帮的。侯爷如此执意要跟我算清楚,实在太外道了。”   陈谦望着安远良想解释的神色,便知道事情成了一半。他在心中运筹帷幄的一笑,面上仍旧表情纹丝未变。他又加了一剂猛药:“莫非侯爷这样的勋贵,看不上我们这些商贾之流?若是侯爷这样想,在下也无话可说。”   他这一篇话下来,倒让安远良无话可说了。   况且再争执下去,被戏园子里的人发现端倪可就不美了。安远良在外头是最重自己颜面的,这才半推半就的先用了陈谦的银子。   “往后我在京中行走,还有事需要仰仗侯爷,此番有缘相聚,在下高攀您了,大着胆子想要结交您。”陈谦再接再厉道:“还请侯爷成全。”   安远良的性子本就有几分洒脱爽气,陈谦几番的劝话,到底让他松了口。   见事成了,陈谦在心中松了口气。   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迈出去,往后就会好办得多。   “今日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陈谦起身,神色恭敬的拱手行礼道:“改日再去拜会侯爷,到时候还要讨侯爷一杯茶水喝。”   安远良让长随拿来一张名帖,交到了陈谦手上。   “若是有事,可以来侯府寻我。”安远良道:“若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尽力而为。”   陈谦忙双手接了过来,连声道谢。   出了戏园子的门,陈谦把名帖随手递给了小厮,自己翻身上马,沿着朱雀大街,往灯马胡同的方向走去。   他忍不住再次拿出袖中藏着的那一方手帕。   今日算是有了个好的开始,还怕后头事不成么?   后面一步步要怎么走,他还要好生谋划才是。   ******   安然得了太夫人、赵氏赏赐的消息很快在几个庶女间传开。   六娘和十娘心中都起了警惕,七娘虽是收敛了些,却也仍旧我行我素。她们还不知道这些赏赐都是什么,只是听到说有人提着大包小包去了九姑娘的屋子,到底薄厚无人知晓。安然又不是那性子张扬的,她素来行事低调,断不会自己嚷嚷出去。   就让她们几个猜去罢!   若是得知安然获此厚赏,恐怕三人早就坐不住了。   自从安然回来后,太夫人和赵氏的态度平静得有些奇怪。好像安然真的只是去了毅郡王府陪伴了三娘一段时日,要给她们姐夫做妾的事简直像是她们的幻觉。   安然回来的第二日,照旧跟着她们去何先生那儿念书、去学琴、学女红。   她们心里犯嘀咕,自然不敢去问太夫人、问赵氏,无奈之下,便想从安然口中套消息。奈何安然表现得淡定太过,一口咬定原本就是奉祖母、母亲之命去陪伴三姐。   安然只上了一日的课,便赶上的每旬的休沐。她给太夫人、赵氏请安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虽说她看起来与往日无异,实则她心中十分忐忑。   青杏一日不回来,她就担心着三娘那边的情况。她们已经找到小厨房的内奸了吗?李氏的消息是如何传递的?李侧妃会不会把这一切都推给李氏、保住自己?李家会怎么做?临安大长公主会插手吗?   这桩桩件件的事都压在安然的心中,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当安然第三次把字帖写废了时,她干脆把纸笔都放到一边,对着书案上的砚台出神。   “姑娘,歇一会儿罢。”青梅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一个黑漆连珠的小托盘,上头放着热茶和两小碟子点心。她想了想,不无担忧的道:“姑娘,您说青杏什么时候能回来?”   虽说三娘和安然并没有透出风声来,可即便大大咧咧如同青梅,在青杏一日未回后,心里头也是惦记着。她隐约感觉到,姑娘这回提前回来,恐怕是毅郡王府中有什么事要发生。   安然抬头,她微微笑道:“很快,左不过这两日的。”   青梅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   “姑娘趁热用些点心罢。”青梅把托盘放在了书案旁,她看着安然道:“姑娘您这些日子瘦了不少,既是回了家,可要好生补一补才是。”   回家?   安然怔怔的,还在咀嚼这两个字的滋味。南安侯府是她的家吗?太夫人她们,是她的家人吗?   她的唇边慢慢的浮出了一抹笑容,在六月天里,瞧起来竟有些冰雪的意味。   眼前站着的人是青梅,是两世都陪在她身边的人,她霎时间很想说些什么。   “姑娘,姑娘!”帘子外头突然传来了桃叶的声音,人还没见着,小姑娘活泼的声音先送了进来。“姑娘,青杏回来了!”   安然闻言立刻站了起来。   她忙从书案后出来,和青梅一起快步的往外头走去。   青杏已经走进了凝雪院,正好碰上了迎出来的安然和青梅,心里不免有些激动。   “姑娘!”青杏上前曲膝行礼,她脸上是难掩激动的笑容。“我回来了!”   安然看着她,眼底也闪着盈盈的水光。   青杏既是能顺利的及时归来,只说明毅郡王府的事已经成了!   “回来就好!”安然看着青杏,声音有几分哽咽,“回来就好!”   锦屏和翠屏也都出来了,东厢房这边的动静不小,在西厢房中的十娘也听的清楚、真切。   青杏是跟着九娘走的丫鬟之一,当初她九姐只带走了这两个丫鬟,她们还觉得奇怪。怎么看都应该带着锦屏和翠屏走,毕竟她们跟画屏、银屏还都有些交情,对九娘也有益处。   “这几日你辛苦了,快进屋来。”安然感觉到似乎有目光在看着她们,她只装作浑然未觉。只是让几人全都回了屋子,不再给他人窥视的机会。   青杏和锦屏、桃叶几人俱是许久未见,如今见面不免一阵契阔。   “让你给姑娘看着箱笼,那箱笼呢?”青梅看见青杏高兴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青杏竟是自己进来的。她着急了:“那些箱笼竟都没带回来吗?”   安然到毅郡王府的时候,一共带去了四个箱笼,等到她们收拾回来的东西时,多添上了三娘送来的礼物,便整整翻了一番。   这些东西青梅和青杏看得很紧,她们都憋足了劲儿要给自家姑娘攒嫁妆,自然不能让这些东西有闪失。   只见青杏露出一抹有些古怪的笑容。   “自然是带回来了。”青杏看了一眼安然,道:“等会儿就有人给搬过来了,画屏姐姐一会儿也过来。世子妃怕姑娘惦记着,就先让我回来给您报信儿。”   安然立刻来了精神。   “三姐府上怎么样了?”   青杏在毅郡王府多留了两日,总算摸出些门道来。姑娘能回侯府是有缘故的,而这些都是姑娘自己的努力换来的。   “仿佛我听到李侧妃和李姨娘都因为什么过错,被发配到家庙中去修行,永远不得回来。”青杏知道的也不多,三娘只是让她知道了一些皮毛,好让安然听了安心。   果然毅郡王妃好手段!一下子解决了李侧妃和李氏两个人……虽然两人只是被发配家庙中修行,这辈子便算是完了。李侧妃在宗室也是上了玉碟的,于寻常姬妾不同,恐怕不能随意处置;李氏生下了庶长子,也算是有些功劳,或许还有临安大长公主的帮助……况且这都属于家丑范围,自是不便对外宣扬的,所以才这样完了?   安然也只是猜测而已,具体的缘由还得见了三娘才能知道。   好在两个最大的隐患已经除去了!   纵然府里头还有好些个侧妃、姨娘之流,经此事后,杀鸡儆猴的效果会非常好,她们便是有庶子傍身的、新近得宠的,也不敢在王妃跟前张扬放肆。   李侧妃深得毅郡王宠爱十数年,无子无女却依旧恩宠不衰,着实让不少的人眼红、羡慕嫉妒。   她手腕厉害不提,恐怕恨着她的人也不少吧?   如果李侧妃真的是柔弱可怜之人,又怎么能在毅郡王府美女无数的后院牢牢把持住自己的地位呢?她手上,说不定沾着多少人命在!王妃不理会她,她就越发得意起来。   得知真相的世子云诜,只会对三娘更加的怜惜、宠爱。他旧日的那两三个通房,恐怕更是安静的不敢做声。   生了庶长子、荣极一时的贵妾李姨娘不也被世子妃给扳倒了?   其实安然觉得,不对外透露她们到底犯了怎么样的错倒也好。只会让人越猜越觉得高深莫测,连带着对郡王妃和三娘都畏惧起来,后院那些女人们,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这对三娘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   “世子妃还说,她记着答应您的事呢。”青杏又慢慢的抿嘴笑道:“过几日她就带着您去庄子上住些日子!”   安然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三娘素来是言而有信的,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安沐和安汐了!   自打她去郡王府,就已经许多时日没见了。这算是她和两个孩子,分别最久的一回。   安然主仆正在屋里说话,只听到外头传来声音。   青杏仔细听了听声音,忙对安然道:“恐怕是搬箱笼的人过来了,姑娘,我去迎一迎。”   她的话音未落,青梅、桃枝、桃叶便跟着一同出去,安然对锦屏也点了点头,示意她也跟着出去看看。   桃叶在一旁打了帘子。   “姑娘,我来给您送东西了。”画屏笑吟吟的面庞出现在了帘子后头。   “画屏姐姐?”安然忙站了起来,笑着迎了上去。“怎么亲自跑一趟,不拘让哪个小丫鬟来,一趟也就罢了。”   画屏笑道:“世子妃的嘱咐,我哪儿敢不听。让姑娘您不高兴了,我可只有挨骂的份儿。”   二人不由相视一笑。   “世子妃让奴婢给您带了些东西过来。”画屏看着安然,有些为难的笑了笑。“世子妃的脾气您是都知道的,她喜欢谁,就对谁好得瞧着都有些过了。若是不喜欢谁,自然连脸都不理。”   安然眨了眨眼,没明白画屏话里的意思。   等到马车上的东西淌水似的搬进来,她才知道画屏是什么意思。   本来她带回八个箱笼已经够多的了,谁知道这一回青杏回来,除了那八个箱笼外,又加了四个。还有大大小小的包裹数十个、上好的料子都是在整匹的搬过来。   足足装了三马车的东西!   纵然上一世没少见好东西的安然也暗暗吃了一惊,三娘这手笔也太大了!   “这都是我三姐让人送来的?”安然微愕。太夫人和赵氏的赏赐尚且还能瞒住,没有这么张扬。可是三娘却不管那么多,她爱憎分明,看谁顺眼了就对谁好,看谁讨厌就理都不理。   六娘、十娘恐怕还持得住,这要是让七娘看到,可不得嫉妒疯了。   更何况,三娘送来的东西也太多了些。   安然嘴上没说,可她心里头为难的事。画屏也知道,如此一来九姑娘在侯府的姑娘里就更显眼了。前两日来侯府时,在太夫人处看到了七姑娘的挑衅,她便知道九姑娘在侯府的日子不好过。七姑娘对九姑娘不友善,而六姑娘和十姑娘,显然是作壁上观,还时不时是帮着七姑娘的。   这样看来,九姑娘是侯府里被孤立的那一个。   九姑娘自是不能一直被人欺负,她才说了那些为九姑娘撑腰的话。可是世子妃这重重的厚赏下来,可就不仅仅是为九姑娘撑腰了,九姑娘就显得太扎眼了些。   过犹不及,她有些担心,九姑娘会成为众矢之的。   世子妃却不担心这些。   “九娘是我妹妹,我愿意宠着她、抬举她,谁还敢说什么不成?”三娘冷哼一声:“打量我不知道那三个心里有什么主意呐?不过都是痴心妄想罢了!平远侯会瞧得上府里的庶女?”   “谁敢胡说八道,我安三娘头一个不放过她们!别以为我不再家中,就拿她们没办法!”   更何况……画屏还记得世子妃喃喃了一句“若是懂事的就给配个好人家,不懂事的……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总要在给九娘正式定亲前,把前头两个的婚事也定了才是。”   她想起庆乡侯夫人和世子妃的话,猜到九姑娘多半是要许给定北侯府的庶长子了。   虽说此时还没在太夫人、夫人跟前明过路,可这样的好姻缘,太夫人和夫人一定会同意的。   “世子妃疼您,您又不是不知道。”画屏笑着劝道:“您安安心心的收下她才高兴呢!否则,她的脾气您知道。您不收,没准儿她就亲自过来了呢。”   见画屏语气轻快、神色放松,安然便知道毅郡王府的事圆满解决了。她有心问上画屏两句,却听到外头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紧接着便是桃枝的通传声:“六姑娘、七姑娘到了。”   安然不由苦笑。   她就知道,七娘迟早得来这么一次出。只是竟没有十娘,让安然有些意外。   “六姐、七姐。”安然才走到梢间,只见七娘便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六娘则是一脸尴尬的跟在后面。   看着架势安然就猜到,恐怕六娘是被强拉来的。   “九妹好大的本事!”七娘方一进来便大放厥词道:“面上装出一副淡然无争的模样,原是心里头藏奸,竟背着我们偷偷的去奉承讨好三姐。”   安然简直想笑,这话她真没法儿接。   当初幸灾乐祸她被送到毅郡王府做妾的,带头的嘲讽的难道不是七娘?以为她掉入了火坑,从此再无翻身的机会。可是她们没想到,她不仅没毅郡王府被磋磨,反而好端端的被送了回来,还得了她们心高气傲三姐的宠爱!   起初安然回来,她们只当是三娘跟她闹崩了,毕竟三娘走的时候还铁青着脸色。   可今日听到毅郡王府来人给九姑娘送东西,来了三辆马车,淌水似的往九娘的东厢房里搬。九娘走的时候,不过是带了四个箱笼而已!而回来……有人留心数了,整整是十二个!这还不算包袱、料子等物。   这分明是深得三娘宠爱,三娘出手素来阔绰,当初五娘出嫁时,她给的添箱便有十二抬之多。五娘是她嫡亲的妹妹,别人自然说不出什么来,可九娘只是才回府没多久的庶妹!   三人心里自然不平衡极了。   “七姐的话我听不懂。”安然淡定的道:“我怎么背着家里的姐妹了?我去郡王府陪伴三姐,是祖母、母亲的意思,家里的姐姐妹妹都知道,我还记得,当初您很为我高兴呢。”   安然看着脸色大变的七娘,微微笑道:“怎么七姐都忘了?”   “你不过是送去给三姐夫做妾的!”七娘气急了,便口不择言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被人收用了,却被厌弃,谁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用来堵你嘴的!”   她的话音未落,六娘吓了一跳,慌忙去捂她的嘴。   这哪里是跟九娘过不去,显然在再跟她们三姐结仇!   六娘心中后悔急了。她就不该怕得罪七娘,而跟着七娘过来找茬。本来她还想着再不济还能再拉上一个十娘。她早就派小丫鬟去请十娘了,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传出来,十娘也根本没有出现。六娘心中暗叫不好,她来错了。   怪不得十娘就在这院子中,比她们离得都更近,却一直都没有动静。既没有派人去通知她们、好鼓动七娘挑事;自己又没有到九娘屋子里来。   安然的脸色彻底阴了下来。   第68章   “七姐,说话前最好要过过脑子。”安然满面寒霜,她冷冷的盯着七娘,目光中似乎混着冰碴子,让七娘在六月天中顿觉寒意。“先前你那些难听的话我可以不在乎,可是你再诋毁我,今儿这事就别想轻易揭过!”   在场的人俱是噤若寒蝉,   七娘被她的冷面所震慑,只觉头都一盆冷水浇下,不由有了一瞬间的瑟缩,很快她又梗着脖子,还犹自强辩道:“我哪里胡说了!先是府里那些风言风语,谁又没听过呢?”忽然她一转头,指着六娘问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九娘被送去毅郡王府是什么缘由?”   六娘实在是恨透了七娘。   七娘自己想作死没关系,只是别再拉上她。   从三娘今日送来的厚礼看,前日太夫人、赵氏送来的礼物一定薄不了。如今九娘恐怕是侯府姑娘里头一份得宠的,太夫人倒还罢了,赵氏就是看在自己女儿的面子上,也会抬举九娘。   显然九娘在侯府里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简直是想不开才会得罪安九!   只不过安九素来行事低调、不喜张扬,才给了人仿佛她好欺负的错觉。其实细想想,哪一回七娘跟九娘斗气,表面上都是七娘气势汹汹,实际上哪一回七娘都没讨到便宜去。   可是七娘却浑然未觉。   九娘去毅郡王府当初的风言风语是说要去给世子做妾,可是从太夫人、夫人口中并没有传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即便大家都知道,只有这两位女主人默许,谣言才会在侯府中传开,可是那又怎么样?   一朝安九重新回来,侯府里就变天了。   “七妹,许是你记错了。”如今宁可开罪七娘,也不能得罪九娘。六娘把心一横,道:“我只听母亲、祖母说,让九妹去郡王府陪伴三姐一段日子,那些混账话可不能胡说。”   七娘惊愕的睁大的眼,似乎不能相信一直跟她同一条战线的六娘,会突然倒向安九。   “安六,你这是什么话?”七娘把矛头转向了六娘,她在安然跟前抖不起威风来,六娘她却是不怕的。安六不过比安九早回府半年,在府中并没有根基。“你竟也成了那墙头马上草!眼看着安九仿佛得了三姐的青眼,你就向着她说话!”   六娘听了七娘之言也气得要命。本来她还想着,自己把话说得婉转些,给七娘一个台阶下,彼此别弄得太难看。没想到七娘却是丝毫不承情,又把矛头对准了她。   “你别以为三姐送她些东西就是把她放在眼里了!”七娘死不悔改,还在继续狡辩,她嚷嚷道:“她以为三姐宠着她?三姐嫡亲的妹妹可是五姐!又有谁能证明三姐就是看重她、抬举她了?”   安然决心要给七娘一个教训。   有些人不吃痛,永远不懂的收敛,永远不懂得别人的宽容。   她清了清嗓子才要开口,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了。“您说对了,世子妃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只见画屏撩了帘子从里屋走了出来。   “六姑娘、七姑娘。”画屏微微屈膝行礼,只是她看着七娘,眼底已经一片冰冷。“世子妃特命我来给九姑娘送箱笼,不承想竟听到七姑娘这样一番高谈阔论。真真是大开眼界啊!”   当看到画屏的那一刻,六娘、七娘心中俱是一凉。   她们私下怎么说都无碍,这话总传不到三娘耳中。可是今日的话,竟全被三娘的贴身大丫鬟画屏听了去。   这些话虽是说九娘,却也和三娘脱不开干系。原本她们三个还打着讨好三娘的主意,这下可好,不单没奉承上三娘,还把三娘给得罪透了。   “我、我——”七娘顿时语塞。   她能在九娘面前抖威风,不过是仗着猜测三娘不喜安然,毕竟安然是要世子做妾的。再有安然是才回府的,定会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声张。谁知今日安然态度异常强硬,安然屋里还出现了三娘身边的大丫鬟。   难道真的是她料错了?   七娘顿时一阵心慌。   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在七娘还没有一根筋走到底。她强扯出一丝笑容,干巴巴的道:“九妹去陪伴了三姐一段时日,自然功劳苦劳都有,三姐多疼她些,也是有的。”   这会儿倒知道说好话了,完全不复方才的嚣张跋扈。   安然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这就是有权有势的好处……南安侯府的嫡长女、毅郡王府的世子妃,谁敢不把三娘放在眼里?想要在侯府混得好,谁又敢开罪三娘?   就连她如今仿佛得太夫人、赵氏高看一眼皆是因为三娘的缘故。   她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庶女,只要她还在侯府一天,就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九姑娘,世子妃说了,过两日亲自来接您去庄子上修养两日。”毕竟面前的几人都是三娘的庶妹,她也不好说得太重。她意有所指的道:“我还要回去给世子妃回话,就告退了。”   画屏的话让七娘猛地回过神来。   如果画屏把今日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三娘,她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我只是听岔了而已。”七娘不免气弱,她强笑道:“我们姐妹间说笑而已,这些许小事,就不必劳烦三姐了。”   画屏先是看了安然一眼,便把目光落到了七娘身上。她微微笑道:“我这人最是老实耿直的,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我这性子笨不是狠的用,世子妃这才派我来送东西。”   听了她的话,七娘只觉得不好。   哪里还需要画屏添油加醋,只需要把今日的事复述一遍,只怕以三娘火爆的性子,即刻便会让自己没好果子吃。   “不信您问九姑娘,在郡王府我服侍过九姑娘一段时日”画屏似是羞涩的一笑,道:“九姑娘不好好吃药,世子妃便命我看着九姑娘吃药,时时向她汇报。就是为此,九姑娘早厌了我呢,只是因为我不帮九姑娘瞒着。”   表面上好像画屏在描述自己的太耿直所以不讨喜,实则是在抬举安然。   三娘把贴身大丫鬟派过去服侍安然,还时时关心着她。言语中对安然也多是恭敬,话里话外都是九姑娘如何受宠云云。   一旁的六娘倒是听出了门道来。   画屏显然是帮着安九的,如果七娘想要此事平息,只有求安然这一条路可走。   她本想看着七娘吃瘪,可若是七娘的话被三娘所知,细论起来她也逃不脱,以七娘的性子肯定也会攀咬处她来。   故此六娘咬了咬牙,做了最后的努力。   “七妹,你还不快跟九妹道个歉。”六娘摆出一副姐姐的姿态,她加重了语气,试图点醒七娘别再糊涂。“那些混话可不能再说了,你是做姐姐的,往后便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抓起来扭送到母亲处去,自有母亲做主。天下姐姐的心都是一样的,九妹才从府外回来,换了是我也多疼她些,三姐是长姐,更是如此。”   六娘这一通话说完,原本困窘难堪的七娘才稍稍回过神来。   过了许久,她才不情不愿的道:“还请九妹别放在心上,都是我的不是。我不过是一时糊涂,听信了小人的谗言。我原也是担心妹妹……”   能让素来跋扈惯了、不把其他庶女放在眼里的七娘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也是难得了。   有三娘这个跋扈的宗师级人物专美在前,庶出的七娘是怎么都比不过的。   “七姐能理清真相就好。”安然不欲把人逼急了。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只是她神色一团淡漠的道:“既是七姐被小人蒙蔽了,我便暂且不计较了——   见安然顿了顿,六娘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么七姐是听谁说的?即便七姐不知道这人在何处当差、姓甚名谁,总该知道她的模样长相罢?”安然目光陡然透出一丝锐利来,“这样的小人包藏祸心、挑拨咱们姐妹的关系,该找出来交给母亲、祖母处置才是。”   七娘更加说不出话来。   她该怎么说?胡乱攀咬和出谁来,都是打赵氏和太夫人的脸。   “不过是偶尔路过听到了那么一句。”七娘像是被抽干了身上的力气,她语气虚弱的道:“到底是谁也不清楚……”   安然心里清楚,这回既然借了三娘的势,就要把七娘制服了,别让她再折腾什么幺蛾子出来。   “那便是听到声音了?”安然点了点头,状似恍然道:“那我去禀明母亲,让府中您不认识的仆妇轮番隔着帘子说一句话,您去听一听哪个声音是,好找出藏奸之人来。”   看似安然绵软好糊弄,实在是咄咄逼人。   七娘又没傻疯了,她不可能随意攀咬出别人来。即便是丫鬟仆妇,她也要说出来是在何处听说、何时听说的。谎言根本没办法圆下去,她只会暴露的更快。   “只是恍恍惚惚的听到些话音儿罢了,并不十分真切。”七娘暗中咬牙,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虚。“只怕找不出来,没得冤枉好人。”   若是真的折腾上这么一轮,她们嫡母看在三娘的面子上不会对安然如何,她却不会被轻易放过。   “哦。”安然应了一声。就在七娘以为安然总算放过她的时候,却发现安然的话锋一转,如花似玉的面庞上是她所陌生的凌厉。“这些不相干的人七姐尚且不愿意冤枉。我好歹是七姐的妹妹,若是真的听了那些混账话,七姐把她们打出去还不及,怎么还会拿这些话来伤我的心?”   七娘更是被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她本就是顺着六娘的话信口一说,想着以九娘的性子,肯定会给她的台阶下。她却没想到安然竟步步紧逼的较真,七娘有些招架不住了。   “是我错了,不该听信那些胡话,反而让妹妹蒙冤。”七娘无法,干脆低头认错。“还请妹妹别放在心上。”   安然沉默的看着七娘,许久都没出声。   六娘和七娘心中俱是忐忑,生怕她不依不饶,仗着三娘的宠爱,非要讨个说法。   “既是七姐道歉了,我也不好揪着不放,倒好像是我小气一样。”安然翘了翘唇角,似笑非笑的道:“希望七姐往后慎言。我这人就这样,小心眼儿,若是在让我再发现一回,我便要一回小人了。”   七娘气得不行,却还要陪笑脸给安然道歉。   安然看着她,唇边仍旧噙着一抹笑容,可笑容却没有半分到达眼底。   “画屏姐姐,你回去后只说我这里一切都好。”安然转过头,看向在一旁摩拳擦掌准备随时上阵的画屏,她心中一暖,眼底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别让三姐惦记我。”   见安然终于发话,六娘和七娘心里才松了口气。   “是,九姑娘。您的话我一定带到。”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画屏看安然自是比六娘、七娘亲近不少,她行礼告退前,还不忘了给二人心里添堵。“反正过两日您和世子妃就是能见的,有什么话还不能说呢?”   二人心中一凛。   画屏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可六娘和七娘心中却是越发沉重。   如果三娘真如画屏话里透露出来的那样宠着安然,若是三娘再把安然接出去,那安然岂不是能尽情的告状了?   二人在画屏离开后便也忧心忡忡的走了。   直到她们离开,十娘的屋子里仍是没有动静。不知道她是在屋子,还是去了别处。   出了事就知道躲出去……   想到她们两个被牵连进来,十娘却是逃过一劫。七娘和六娘心中,突然比恨安九,更恨起了十娘。   这倒是安然后来没想到的。   ******   画屏回去后,自然毫无压力的把自己的听闻都告诉了三娘。   三娘听罢,气得拍了镯子,手腕上的镯子手钏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   她咬牙切齿的想着,绝不轻饶这些不知好歹的人。   第二日赵氏被请到了毅郡王府中,先是去郡王妃处说了一回三娘身体的事。郡王妃自是表现的百般愧疚,直说是自己治家不严,让三娘受了委屈云云。   赵氏自是不能接这话,反而又安慰了郡王妃两句。   张大夫说三娘吃上月余的药,身体便能调理好,重新有孕不是难事。   此事已了,三娘的心头大患已除,她实在没必要在郡王妃面前摆谱儿。往后郡王妃只会对三娘更好,便是一时三娘生不出嫡子来,她也不会与三娘为难。况且庶长子已经抱到了三娘身边,三娘在郡王府的地位算是稳固住了。   从郡王妃处出来,赵氏便径直去了三娘院中。   此时庶长子东哥儿正被奶娘喂饱了,他许是夜里睡饱了,吃完奶后还不肯睡,咿咿呀呀的啃手,又好像在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三娘虽是深恨李氏,连带不喜欢庶长子,可这小小软软的孩童被送到她房中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抵触没有那么强了。特别是东哥儿冲着她甜甜的笑,天真无邪的笑脸让她心里柔软了一块。   她说不上发自内心的喜欢东哥儿,却也没有那么恨了。   她会尽到自己作为嫡母的责任。   “世子妃,夫人来了。”银屏进来低声通报。   三娘回过神来,嘱咐奶娘照顾好东哥儿,便出来迎着赵氏。   “娘。”三娘上前,见到赵氏时,母女二人彼此都是有些激动。如今她总算是能扬眉吐气了,婆母怜爱、丈夫爱重疼惜,赵氏也不必总是逼着她给云诜抬妾。   赵氏进来后,先去看了一眼东哥儿。   粉雕玉琢雪团儿似的娃娃穿着大红色的小衣裳,看起来甚是喜庆,很招人疼。   既是这个孩子被抱到了三娘处,也是三娘名下的儿子了。她赏了东哥儿一个金镶玉的长命锁,并一对精致的赤金小手镯,奶娘忙抱着东哥儿行礼,谢过外祖母的赏。   赵氏留意看了,东哥儿穿得小衣和袜子俱是又柔软又透气的松江布,顿感欣慰的同时有些心酸。   出了门,赵氏感慨道:“好孩子,你比娘看得开。”   三娘眼中泛着粼粼的水光。   她早就该懂得的,如今才明白,却是懂得有些晚了。好在一切都来得及!   “娘,先不说我的事了。”三娘拉着赵氏在罗汉床上坐了,她有些急切的道:“有件事想要求娘。”   赵氏挑眉,似乎不解三娘如今还有什么烦心事。   “是九娘的事。”三娘叹了口气,她道:“我知道您不喜欢这些庶女,我在这些庶出的妹妹里,唯独喜欢九娘一个人。”   今日只有母女二人在,三娘便把这些日子来,安然在毅郡王府的所作所为都讲了一遍。末了,她道:“九娘是个聪明伶俐的,最难得的是,她能谨守本分。不像有些人,但凡有些小聪明,就轻狂了去。”似是想起了什么,三娘唇边噙着一抹嘲讽的笑容。“我看着,九娘是个好的。”   “既是她帮了你,娘往后在府里便多看顾些她。”原本赵氏不喜安然的生母方氏,只是安然自小便没见过生母,又在扬州长大。除了那张依稀跟方氏相似的脸,若是让她对安然好些,也能做到。   三娘点了点头。“女儿替她看好了一门亲事,想跟母亲提一提。”   赵氏微愕。   她有些不赞成。如今安然已经回了南安侯府,跟云诜再没有半点关系,这些事便不是三娘该操心的了。赵氏默默的思忖着,莫非是先前三娘为了把安然支走,才帮她寻了亲事?   看自己母亲的神色,三娘便知道母亲想左了。   她便把当初是如何在栖霞寺遇到了庆乡侯夫人、是如何提起定北侯府庶长子方庭的,都跟赵氏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她私自安排安然和方庭见过一面的事。   “我觉得方庭不错,两榜进士出身,足以见他自己是个上进的;且人又生得挺拔俊秀,脾气性子都好,配得上九娘。”   听三娘一口一个“九娘”,赵氏便知道女儿对安然的婚事是上了心的。   她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安然帮了三娘不少忙,三娘又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从前日送入南安侯府的三车东西中,赵氏便猜了出来,三娘这是要抬举九娘了。   “三娘,九娘的婚事娘不能一个人做主。”赵氏见女儿神色似乎变了,忙又道:“娘听着这方庭不错,倒是良配。首先得你祖母点头了才行,再说,她前头还有两个姐姐。断不能越过六娘、七娘,直接给九娘说亲。”   三娘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六娘和七娘?那两个恐怕是心大着呢。”三娘脸上闪过一抹嘲讽的笑容,她冷声道:“算上十娘,恐怕都做着要当平远侯夫人的春秋大梦呢!”   赵氏默然。   当初是他们看走了眼,若是让三娘跟陆明修定亲,也是一桩好姻缘。   “庶女岂能做平远侯夫人?”赵氏淡淡的道:“不过是你爹一厢情愿罢了。”她面上也闪过一抹疑惑:“只是不知道平远侯当初为何没有直接拒绝。”   怕是想玩弄当初背信弃义的南安侯府吧!   不过三娘没有说出口,她只是道:“咱们府上的庶女心都大。我看只有九娘还好些。”   她又把画屏前几日在侯府遇上的事告诉了赵氏,道:“七娘实在是飞扬跋扈,不过是个庶女,也学这样的做派?还有六娘、十娘也不过是纵着七娘,任由她出错,好在长辈前失了宠爱。”   姐妹间不友爱,便是她们日后飞黄腾达,也难以对侯府有益处。   反观安九,一直不声不响,却能在关键时候帮上她的忙。深受她的宠爱,还是不骄不躁的。那日让七娘灰溜溜的走了,也全是七娘先口出狂言,肆意污蔑。   把这样的妹妹安心嫁好了,不仅是报答妹妹的相助,往后对她也有助益。   赵氏想了想,便答应下来。“既是如此,回去我就跟你祖母提一提。若是庆乡侯夫人愿意做冰人,到时候跟定北侯府通一通气。”   三娘脸上露出笑容来。   “还要只会父亲一声。”三娘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道:“想来他对方庭也挑剔不出什么来。”   听女儿提到安远良,赵氏冷哼一声。“你父亲哪里有心思管这些?不知道又被哪个美人勾了魂儿,下了衙倒要晚两三个时辰才回来。”   三娘闻言,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   子不言父之过。   虽然她们的父亲很不靠谱,可是想来她娘早就看开了。赵氏的两个女儿俱是风风光光的出嫁,后院的妾室不敢掀起什么风浪来,只守着嫡子好好过日子,精心把嫡子抚养长大,往后也就有了指望。   三娘赶紧把话头转到了弟弟钰哥儿身上。   赵氏这才渐渐露出些笑模样。   第69章   从毅郡王府回来后,赵氏回来没有立即发作,等到第二日,安然姐妹四个去她院中请安时,寻了七娘的错处,命她抄十遍女四书。   赵氏既是答应了女儿要照拂安然,自然要表现出态度来。她很了解七娘,纵然七娘一时能被安然震住,恐怕很快就故态复萌。   虽然七娘口中嚷嚷的是事实没错,可她总不能承认,当初是太夫人的错、是她的错罢?怪只能怪七娘不知轻重。为何六娘和十娘身上就从没出现过这样的差错?   故此这一回赵氏只罚了七娘,暂且饶过了六娘和十娘。二人都是极聪明的,如此一来更能警醒二人,杀鸡儆猴不过如此。   六娘平日里还要同六娘、安然、十娘一起去何先生处读书,回来后还有课业要完成,温书习字一样都不能少;晌午后去学女红、去学琴,回来也都是要花时间去练习的。   总而言之,侯府的姑娘们整日里过得不算轻松,虽然衣食无忧、要学的东西也都不少。原本她们的闲暇时间就不多,赵氏命七娘抄书,用意很明白:免得她闲下来,又想着去寻衅滋事。   看着七娘发白的脸色,安然心中没有一丝同情。   如果不好好把七娘的性子扳回来,迟早是要出事的。七娘比她还大一岁,很快就要议亲了,无论是嫁到哪家,结亲都是为了结两家之好,而不是结怨的。   以七娘如今的性子,不好生磨一磨,嫁出去后未免不会给南安侯府招来祸害。   一旁的六娘和十娘听了,心中具是一沉。   虽说这一回没有一同发落她们,既然此事已经传到了嫡母耳中,恐怕她们的所作所为,长辈们俱是已经知道了。尤其是六娘,当时还有她在场,十娘尤自可推脱说不知,她却不可以。   更可况,往日她们三人算是一同对付安然,可这一回,只有七娘受罚了。七娘此人从内到外都不是个大度的,连样子都不愿意做。只怕经过此事,会记恨上她们是一定的。   故此三人具是心情沉郁,唯有安然心情雀跃。   三娘派人来通知她,说是两日后带她去京郊的庄子上住几日。   得知东哥儿被抱到三娘处时,安然还一度担心着三娘腾不出时间来,故此她对三娘答应的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如今倒是意外之喜了。   这日南安候下了衙,本欲再去畅春园去听戏、之后还可以同新认识的陈谦聊一聊生意经。经过两回接触,安远良发现,陈谦人如其名,是个谦逊有礼的后辈,很有些才干,虽说出身商贾之流,却隐隐有石崇之才。   谁知他才出了衙门,只见侯府的管事、夫人赵氏的陪房孙长兴等在门口。见安远良出来,忙上前打千儿行礼。   “侯爷,夫人请您今儿下了衙就回府。”孙长兴堆笑道:“夫人说有要事跟您商量。”   安远良皱了皱眉。   他的嫡妻赵氏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年轻时拈酸吃醋、霸道善妒,又因她娘家势强,便是强压着不许他纳妾抬姨娘,他也只得忍了。可偏生她这样要强,却始终没生出儿子来,只得了两个女儿,这才点了头让他纳妾。   纵然在赵氏的高压之下,安远良表面上夫妻相敬如宾,实际上却是私自在外头置了宅子,偷偷的养了外室。尤其是当时赵氏发现安然之母方氏时,几乎同安远良闹崩了。   他的母亲为了不得罪赵氏娘家,只好偷偷的让人把那些庶女找心腹得力之人远远的送走。他的荒唐事,太夫人善后了两三次后便不再管,不许他再犯。   而后太夫人便跟赵氏长谈,赵氏终究咬牙答应了下来,把身边的丫鬟给安远良做妾,并选了侯府中的家生子,去服侍安远良。等她们生下了庶子后,赵氏便打着去母留子的主意。   好在太夫人当机立断,以她们行巫蛊之事、妄图谋害夫人的罪名,送到了被送到了家庙中修行,永远不得回来。这两个庶子便养在了赵氏身边,此事才算渐渐平息。   故此这二十来年折腾下来,安远良和嫡妻赵氏的感情早就淡薄了许多,二人不过是维持着相敬如宾的壳子罢了。   尤其是赵氏前几年生下嫡子后,对他管的愈发少了。   倒不知今日赵氏特特派人来叫他回去,所谓何事。   “你去告诉陈贤侄一声,今日我有事不能过去了,等改日再聚。”安远良指了个身边的长随,便让他去给陈谦送信。   这些日子来,陈谦愈发得安远良赏识,在安远良面前执子侄礼,没多长时候,便跟安远良混熟了。这番奇遇,安远良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来。   嘱咐了一番,安远良便跟着孙长兴一同回府了。   赵氏正在正院里等着安远良。   见到连续几日都是晚饭前才匆匆回来的丈夫,赵氏命人逼问过他身边的长随之后,便得到侯爷在外头戏园子听戏、同朋友宴饮的消息,只气得压根痒痒。   这好色的性子却是从没改过!枉费他生得一副英俊的面庞,却也如同外头那些酒囊饭袋一样!   好在这一回南安侯很快便回来了。   赵氏忍不住刺了他一句道:“侯爷今日下衙倒早,莫非往日里勾了侯爷魂儿的人,今儿侯爷竟舍得不去见么?妾身惶恐,真是好大的面子,竟能请得侯爷回府。”   见自己的事被妻子撞破,安远良面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很快他便恢复了常态,正色道:“我竟听不懂夫人所言何意。夫人既是有事找我,直说便是。”   赵氏了解自己的丈夫,见状只冷哼了一声。   好歹她还记女儿交代给自己的正事,便对安远良道:“今日是为了九娘的事。”   “九娘?”安远良起了警惕,满脸疑惑的道:“九娘不是回来了?难道又出了什么差错不成?”   安然回来,起初安远良并不知情。还是晚上到太夫人处请安时,才得知安然已经回府的消息。他从没尽到父亲的责任,父女之间的感情十分有限。   好歹安然是侯府的姑娘,被送去给姐夫做妾实属无奈之举。若是此事被压下来,倒也是安远良乐见其成的。   见安远良这一副好像是自己害了九娘一样的神色,赵氏不由眉毛倒竖。他自己的庶女,安远良几乎都从不过问,这会儿倒摆起了好父亲的谱儿来。   “前些日子,三娘给九娘看上了一门好亲。”赵氏本欲再多辩驳几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只捡着女儿交代的说道:“妾身想着要同侯爷商量一番。”   听了赵氏的话,安远良挑了挑眉。自己的嫡长女,他太了解。   三娘替九娘寻的亲事?他的头个反应就是三娘不容九娘,倒没往姐妹相和上想。   赵氏看安远良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在心中冷笑一声,便把方庭的事都说了,末了讽刺的道:“三娘是真心疼爱这个庶妹,否则也不会把这样好的亲事,留给九娘。”   方庭此人,安远良自然听过。   定北侯府的庶长子,出身勋贵之家,没有依靠家族的庇荫,而是自己走了科举的路子。小小年纪便有了两榜进士出身、如今又选了庶吉士,自然是佳婿的人选。   虽说只是庶出,却是前途不可限量。   九娘也只是南安侯府的庶女,若能嫁得方庭,也是一门极好的亲事了。   安远良不由点头道:“确是一门极好的亲事,难为三娘有心了,替家里的妹妹筹划着。”   “三娘自然惦记着家里的妹妹们!只要是听话懂事、谨守本分的妹妹,三娘帮着多看顾些也是应该。”赵氏意有所指的道:“只怕有些人心野了,连好话的都听不进去,三娘再想帮忙,却也是没办法。”   赵氏的话也就是暗指六娘三个心大、惦记着平远侯夫人的位置,可谓是非分之想了。   安远良神色有些尴尬,他讪讪的笑了两声,试图蒙混过去。毕竟是他先在外头酒后失言,这才勾起了旧事。当初南安侯府做的不地道,本不该再提这门亲事。   可是陆明修没有当面一口回绝,仿佛还有些松动的意思,这才让安远良又动了别的心思。   “这门亲事我看就很好,你同娘说了吗?”安远良自知理亏,赶紧转移了话题。“若是娘也没别的安排,就依着三娘的意思罢。”   赵氏冷笑一声,道:“还没去禀告娘。在没跟侯爷商量之前,妾身怎敢擅自做决定?”   安远良只得陪笑:“夫人是庶女们的嫡母,这些事还要劳烦夫人费心操劳、替她们做主。”   听了他两句软语,赵氏方才气顺了些。   “这两日在外头,我只是去戏园子跟人谈生意,顺便听一听戏罢了。”安远良趁势瞒住了自己花费掉一万两银子打赏戏子的事,只道:“若是成了,九娘几个的嫁妆定能比四娘丰厚上一倍。”   庶女的陪嫁自然不能比肩嫡女,即便比四娘的丰厚一倍也越不过嫡女去。只是赵氏有些奇怪,安远良什么时候有路子做生意了?他的性子素来是有些天真、盲目乐观的。赵氏不免有些担心。   “侯爷所说是何种生意?”赵氏试探着问道:“往日竟没听侯爷提过。”   安远良却是摆了摆手,到底没有透露。   “夫人只等着便是了,不需要花府里一分银子。”他神神秘秘的做了个手势,道:“我不过是帮些忙,就能占干股,只安心等着分红就是了。”   他这么说,赵氏愈发不放心了,只是安远良自信满满,赵氏不好说什么。   “竟还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赵氏不由劝道:“侯爷还是小心些的好,左右咱们府上并不差这些银子。”   安远良含含混混的答应了一声,便撩了帘子往外走。   “我还有些事,晚饭回来用。”   说罢,他竟又抬脚走了。   赵氏气结,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六娘、七娘的事。她们是九娘的姐姐,总不好越过她们两个直接给九娘定亲!可安远良又是这幅满不在乎的态度……   那可就别怪她选的人,不合他庶女们的心意了!   她是嫡母,就该为庶女的婚事们操心,做决定,这都是安远良亲口所言,若是日后想反悔,也没办法了。   赵氏这样想着,便也出了门,自去荣安堂找太夫人。   尤其是六娘和九娘,都是太夫人做主从外头接回来的,她们的亲事本该由太夫人做主,只是九娘帮着三娘的大忙,三娘疼爱她,这才插手。换了别的庶女,赵氏根本沾都不沾。   左右太夫人心中有打算。   到了荣安堂,赵氏把三娘的话在太夫人面前学了一遍,不同于安远良的不识趣,太夫人立刻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赵氏的心情这才好了些。   “三娘能替妹妹筹划,这很好。”太夫人心中早就为这几个庶女的婚配上了心,三娘如今提供的这个人选,在她看来也是上等佳婿,侯府若能与之结亲,也是好事一桩。“改日便请庆乡侯夫人做冰人,促成这桩亲事。”   如今庆乡侯府在京中世家里算是炙手可热,有庆乡侯夫人做媒,娶的又是她娘家的侄子,嫁过去后九娘的日子也好过。   赵氏见太夫人没反对,心中一松。她又道:“只是九娘前头还有两个姐姐——”   “我倒是有两个人选,还要和你商量商量。”太夫人和蔼的道:“不急,先把九娘的亲事定下后,再议不迟。”   赵氏闻言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而后赵氏又说了三娘想带安然去乡下庄子里住上几日,太夫人也痛快的答应了。   她们姐妹和睦,对侯府来说也是好事。   故此太夫人干脆派了身边的妈妈去告诉安然这件事,让她尽早着手准备。   收到消息的安然,心里自是高兴。她还想着求到太夫人跟前,让安沐安汐跟着一起。只是她被告知,安沐、安汐随着吴妈妈的儿媳妇一起去保定探亲了,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安然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   是太夫人故意不让她接触两个孩子?还是真的只是吴妈妈家的儿媳妇好心,想带着两个孩子出门转转?   她不得而知。   此时她并没有能力跟太夫人对抗,也不敢质问太夫人。左右两个孩子是安全的,她便只能暂且忍耐。   她还不够强大!   安然在心中默默的想着。   总有一日她不会再如此被动!   ******   安然要同三娘一起出门的事,很快在侯府里传开。   只是这一回,六娘三人只敢在心中嫉妒,却不敢表露出分毫来。唯恐再被赵氏或是太夫人抓住错处,她们也没有好果子吃。往日里最跋扈的七娘,由于要埋头抄书,自然也没工夫想别的鬼蜮伎俩。   由于是去外头庄子,需要服侍的人多些。三娘便让安然干脆把丫鬟们都带上,左右只有她们两个是主子,多带两个丫鬟也无妨。   安然把这话告诉翠屏、桃枝等人时,她们俱是一阵欢呼。   她们一直在侯府里拘着,很少有外出的机会。这一回跟着自家姑娘出去,就是去玩耍的,她们心中岂有不高兴的?故此这几日里,她们的服侍更是百倍用心。   安然心下了然,心中对三娘也是感激的。   到了出门的这一日,三娘带了人来接安然。她们姐妹先是去荣安堂跟太夫人、赵氏辞行,而后便一齐上了三娘的马车,往郊外赶去。   出门前七娘妒恨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几乎要把她盯出个窟窿来。六娘、十娘虽是掩饰得很好,可是眼底的目光都有了几分复杂。她们竭尽心力想讨好的人,竟让安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她的宠爱。   这会儿她们倒是不约而同的都忘了,安然当日在毅郡王府那段艰难的日子。仿佛安然从一回府,就很得三娘的宠爱一样。   “怎么样,姐姐说话还算数罢?”三娘和安然姐妹共乘一辆马车,三娘挑眉道:“我是言出必行的。”   安然笑眯眯的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姐姐可是郡王世子妃,说的话便不是一言九鼎,也得有个三四鼎那么重!”   三娘被她的俏皮话逗笑了,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我原先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捉狭的!”   安然嘿嘿笑了两声。她犹豫了片刻,对三娘道:“我还以为姐姐这会儿正忙,腾不出功夫来呢!”   三娘眼底闪过一抹嘲讽,她勾唇道:“如今后院的三个通房跟受了惊的鹌鹑似的,谁都不敢再有小动作,越发的安分起来。”   “至于东哥儿……”三娘的神色有些复杂,她道:“他才抱到我身边,本我没想着这么快出来,不过是随口跟母妃一提,她便很支持我出来散散心。”   东哥儿是云诜的庶长子,她喜不喜欢放在一边。是不是把东哥儿放在她身边养,却是关乎她嫡妻的脸面。   这一回郡王妃对她很支持,倒不知是真的觉得郡王府对她有亏欠,这才让她出来散心;还是郡王妃对她仍旧不放心,想把东哥儿放到自己身边养去。   试一试便知道了。   所以尽管心中有疑惑,三娘还是什么都没说,从善如流的带着安然来了郊外的庄子上散心。   安然听了她的话,便也猜到了几分。   这事既是三娘没有点明,自己便没法劝。可安然心中却隐隐觉得,只要郡王妃不是个糊涂的,就不会把东哥儿从三娘身边抱走。   “好了,既是咱们姐妹出来散心,便不提这些事!”三娘很快在唇边扬起一抹笑容来。“姐姐只问你一件事,你可别不好意思。”   安然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上一回你也是见过方庭的,你觉得他此人如何?”三娘倒是毫不婉转,干脆利落的便问了出来。   这哪里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能随意答的?   自己的姐姐太直爽了,也是件难办的事啊!   见安然一时间没说话,三娘便又道:“我便跟你细说说我打听的罢。他如今是两榜进士出身、如今选了庶吉士,你是知道的。他的姨娘是定北侯府的贵妾,人却是极和气、懂事的。这些年来她尽心侍奉定北侯夫人、只教导儿子要尊敬嫡母,虽然没把方庭记到定北侯夫人名下,方庭却也算是在定北侯夫人身边长大的,同世子的关系也跟嫡亲的兄弟差不离了。”   “方庭纵然是天资聪颖,却也离不开苦读。”三娘对方庭很是欣赏,她赞许的道:“故此早些年他一门心思都扑在读书上,房中干干净净的,连个通房丫鬟也无。”   这才让三娘最看重的。   且方庭的样貌上等、脾气性子都好,九娘也是如花似玉的绝色美人,怕是方庭更会怜惜、两人未免不能成就一段举案齐眉的佳话。   安然听罢,面上不由染上一抹绯红色,原本她的皮肤就白皙,有种莹白如玉的精致感。如今却显得艳若桃李,更添了几分妩媚。   谁能有幸得了她这个妹妹去,都会加倍珍惜罢!   “九娘,姐姐这会儿只问你的意思。”三娘最后还要安然点头,婚姻大事可是一辈子的头等大事,可不能轻忽。纵然她看着好、别人看着都好,可嫁过去要跟方庭过一辈子的人是安然。“若是你觉得哪里不妥,此刻就告诉姐姐。”   安然脸上的绯红慢慢褪了些。   这样一门亲事,三娘亲自操持,了解到如此详细的地步,想必已经同庆乡侯府、定北侯府都通了气。必是两家都没意见,才有了三娘今日的一问。   客观的看,这真的算是顶好的选择了!   若是放在往常,安然还会想着要回到江南,想法婉拒了这门亲事。可是陈谦已经盯上了她,她心中日日都不得安宁。   她太了解陈谦的手段和执念。   越是得不到的,他便越执着。哪怕得到了以后,他便丢开手去,得不到时,他也非要争一争。   这辈子,无论如何,她都要避开陈谦。   此时安然还不知道陈谦已经找上了她的便宜爹安远良,珍爱生命,她本能的想着要离陈谦远一些。   “我同意。”安然脸上的红晕已经都褪下了,她神色郑重,唇畔只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正色道:“别人家给女儿定亲,哪里能像我一样,还能与对方先见上一面,不让我盲婚哑嫁的。姐姐如此为我费心,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三娘眼底闪过一抹欣慰。   她果然没看错,九娘是个好的,也不枉自己为她操持一场。   要嫁给方庭吗?   虽然已经答应了,安然心中还是闪过了一抹不确定。太快了,或许这一世她还压根儿没准备好嫁人吧!   可她既然点了头,就不会还矫情。对于三娘,她只有感激的份儿。路是人走出来的,若是真的嫁给了方庭,她也会好好跟他过日子。   只是感觉心中空落落的。   第70章   “既是如此,我跟娘说好了,改日就跟庆乡侯夫人见上一面,正式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三娘爽利的笑道:“如今满京中,方庭也是小有名气的,多少人都盯着他的。既是咱们瞧着好,要早早定下来才是。”   虽说方才安然痛快的点头答应了,可到底是姑娘家,说到亲事总是有些羞怯。故此安然脸色微红,不发一言。   三娘瞧得有趣。她故意逗安然道:“方才说得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又难为情上了?”   安然面颊更红了一层。   方庭才名在外,安然貌美如花,两人堪称是郎才女貌的绝配。三娘越看越觉得自己选的这一门亲事好,她已经筹划起安然的陪嫁来。   侯府里给姑娘们出的,到底有限。九娘帮了她大忙,关于添箱的东西,她也得好好准备准备。虽说不能超过五娘,倒也差不离了。   “择吉日先定了亲,你年纪尚小,后年再嫁过去也不迟。”三娘不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左右方庭才选了庶吉士,也不急着成亲。定下了我们九娘这样的美娇娘,想来方庭也能定下心来,等到考评时,能有个好名次。”   三娘说得顺口,安然听了却是羞得满面通红。   “三姐!”若不是顾忌着还在马车上,安然早就扑到三娘身边耍赖撒娇、不依不饶了。   “好好好,姐姐不说了。”三娘笑眯眯的看着她,那笑容一直深到了眼底。   安然这才作罢。   “三姐,七姐被母亲罚抄书……”安然想了想,还是对三娘道:“还是三姐的意思吧!”   安然不傻,赵氏发作七娘的理由太简单粗暴了。往日里七娘这样那样的错处简直不胜枚举,只是赵氏看在七娘的姨娘温顺恭敬的份儿上,不计较罢了。且比起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七娘和是想,原本赵氏看六娘和安然更不顺眼。   只是一朝安然得了三娘的另眼相看,赵氏对安然的态度才彻底改变。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三娘拍了拍安然的手,沉声道:“七娘胡沁的那些话,姐姐都知道了。你别放在心上,不过是个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养在我娘身边罢了,竟敢如此跋扈?”   听了三娘的话,安然不禁有点哭笑不得。   七娘的生身之人好歹是府里的正经姨娘,她的生身之人说不好听了只是个外室,她回府后,太夫人为了侯府声誉,这才说她娘也是府中的姨娘来着。细论起来,她比七娘的出身还不如。   打小便是千娇百宠的嫡出姑娘,三娘自然没想到这些。   好在安然了解三娘的脾性,也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希望这一回七姐能够悔悟。”安然说了一句,自己都不太相信。她想起今日出门前,七娘那暗含怨毒的眼神,安然就觉得十分不可能,仅凭被罚一回就把她的性子扳回来?着实有难度!   三娘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和嘲讽。   若是能扳回来自然是好的,选一门好亲事,于侯府也有主力;若是扳不回来,也好说,只嫁到别影响到侯府的人家便是了。   丽姨娘是个聪明的,希望她能帮七娘快些看清现实。   姐妹二人说着话,一路上时间过得很快,晌午之前便到了京郊的庄子上。   安然撩了帘子往外头望去,只见大片绿油油的稻田一眼似乎望不到尽头,田边上还有劳作的农人、提着篮子来送饭的妇孺,在田垄上蹦蹦跳跳的孩童……   这热闹又温馨的场景,如同一副画卷缓缓铺陈开来。让人瞧了心中只得到一片静谧。   安然撩开帘子,往外看了许久。   她想起了在扬州的那些日子。原先家里也是有些水田的,她在家里是老大,却是最得宠的,弟弟妹妹打小就会帮着奶奶和叔叔去做活,只有她被送到镇上的女学里,做些读书、弹琴的风雅事。   在家里,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尽管如此,弟弟妹妹却从没丝毫怨气,每次她回来,弟弟妹妹都跟她极为亲近,总是愿意粘着她。   安然不由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世子妃、九姑娘。”车外响起来画屏的声音。“已经到了。”   说话间已经有人上前打了车帘,摆好了小杌子,画屏扶着三娘下了车,锦屏则是上前扶着安然下了车。   庄头的婆娘一早就等候在庄子前。   她原先跟着自家爷们进城,有幸到世子妃跟前说过话,自觉脸上十分有光。三娘是个出手阔绰、大方的,见当年收成好,便赏了她两根赤金的簪子,两匹上好的料子。   这些东西不说三娘不放在眼中,便是她身边服侍的丫鬟也是不瞧在眼里,可对于她们乡下人来说,却是极难得的好东西了。   过年时她穿戴出去,谁不夸料子好、簪子样式新巧呢!   故此这一回她接待十分热情。   “见过世子妃、九姑娘。”等到三娘和安然下了车,她便快步迎上来请安。   三娘微微颔首,让她不必多礼。随后三娘对安然道:“这是王庄头的媳妇,管着庄子里内院事务的,你只叫她王婶子便是。”   安然笑着点了点头,叫了声“王婶子。”   王庄头的婆娘早就得到消息,说是世子妃要带着妹妹来庄子上住两日,权当是散心了。原本三娘在她心中就是神仙妃子一般的存在,今日见了安然更是惊为天人。   侯府的几个姑娘她都见过,一个比一个漂亮,九姑娘更是称得上绝色。   她不由也看呆了一瞬。   “姑娘太客气了。”王庄头的婆娘忙笑着应了一句,随后她便带人把三娘姐妹迎了进去。   这是间极朗阔的院子,考虑到主子回来住,便把院子多加了两进。   一路上做了两个多时辰的马车,即便是马车行驶平稳、马车里的坐垫柔软舒适,二人也觉得累了。故此王庄头的婆娘极有颜色的命人上了一桌农家菜肴。   都不是多稀罕的东西,不过是一些时令蔬菜、家里养的鸡鸭。本都寻常,只是食材新鲜,吃起来味道竟格外好。   安然不知觉比平日里多用了一些。   等到二人用过饭,早有丫鬟来请,说是屋子都收拾好了,请世子妃和九姑娘去歇息。   虽说庄子上的人得到消息后,一早就把正屋给打扫出来,端的是一尘不染。只是被褥床帐、以至于坐垫、迎枕,茶杯等器具,都是从郡王府、侯府里带出来的。   这边三娘和安然用上饭,画屏和锦屏便带着小丫鬟们去收拾。   待到这边用完饭,她们变都已布置妥当。   当安然进了西面的屋子时,只觉得恍惚又到了凝雪院的东厢房。雨过天青色的帐子、椅子上摆着的宝蓝色云纹锦缎坐垫,姜黄色的大迎枕……炕几上还摆着她惯用的那一套粉彩的茶具,香炉里燃着气味清新淡雅香料。   安然坐在了椅子上,慢慢饮了一盏热茶,竟觉得分外惬意舒适。   果然由俭入奢易。   待消了会儿食后,锦屏把安然的头发散了,给她换上了柔软轻便的家常衣裳,放了帐子,让她歇午觉。   这半日赶路安然还吃有些吃不消,她这些日子来称得上七病八灾了,头才沾了枕头,闻着熟悉的淡淡香气,安然渐渐睡着了。   翠屏和锦屏让桃枝、青杏四个自去歇一会儿,她们守在安然的帐子边。   庄子上的蚊虫多,恐怕不必侯府里,虽是放下了纱帐,却还是怕有小虫子飞进去。她们虽然一路上过来也累了,只是怕桃枝她们年纪小,没准儿看着自己就盹着了,便还是由她们两个大的留了下来。   安然这一觉睡得香甜。   直到三娘派人来看了两次,安然这才悠悠转醒。   “姑娘,您醒了?”纱帐外的锦屏听到动静,忙掀开帐子去看。   果然见安然已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她揉着眼起来,仍是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   翠屏忙端上了一杯温水,让安然喝了,这才服侍她起身。   “姑娘不是说要去外头转转?”锦屏在一旁道:“三姑奶奶已经派人来看过两回了,见您睡得沉,便不许打扰您。”   安然听罢,脸色微红。   是她央着三娘想出来的,到头来才到这儿就睡沉了人也是她。   她醒了醒神,忙起身。让锦屏简单的把头发给她梳上,想着要去外头,便略施脂粉,只在发鬓上插了两根赤金镶东珠的簪子,换了身天水碧的衣裙,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利落。   等她收拾妥当后,安然便去了三娘的屋中。   三娘只略歇了一刻钟便醒了,她派人去看时,听闻安然睡得香甜便没去打扰她。等到过来,见到重新打扮的安然,不由眼前一亮。   虽说这身打扮不够华贵,却格外有种清水出芙蓉的脱俗之感。   “一会儿带你去外头转转。”三娘看着眼前乖顺漂亮的妹妹,心中喜欢。“这会儿不那么热了,正适宜出去。”   她招呼着画屏给安然拿上帷帽。   “以备不时需。”三娘笑着解释道:“外头的人多,只怕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我们九姑娘。”   安然自然不会为这些小事不快,三娘为她考虑周到,她岂有抱怨的道理?   三娘最喜欢的便是安然的懂事知礼。   姐妹二人收拾妥当,轻装简行的出门,带着丫鬟婆子们,往不远处的山脚下去了。   “三姐,你看这花多漂亮!”安然指着一处野花,对三娘道:“原先我在乡下的家里时,便有这种野花,没想到在这儿也能见到!”   三娘低头看去,只见一簇簇粉白色的小花开在草丛里,竟是分外的娇嫩可爱。   “若是喜欢,便她们给你采些过来。”三娘见安然喜欢,就要示意丫鬟去给她摘了来。早有婆子们想献殷勤,便想抢着替九姑娘把花摘下来。   安然却制止了她们。   “就让花儿在这儿好好开着罢。”安然摇了摇头,微笑道:“我摘回去,不过两日就枯萎了,还不如偶尔出来看一看,倒也觉得悦目。”   三娘见状,暗中点了点头。   尽管是下午,这一路上有树荫遮蔽,倒也有几分清凉之意。安然被拘在侯府、郡王府中许久,今日得以出来放风,自然是瞧着什么都新鲜,漂亮的小脸儿上,总算多了些属于小姑娘的活泼。   三娘看多了安然沉稳成熟的一面,今日见她天真无邪的模样,对她倒多了几分疼爱。   “是猫!”安然一路上贪婪的看着周围的景致,快走到山脚的凉亭边时,她发现了一只在亭子外的石阶上趴着晒太阳的花狸猫。   这猫仿佛并不怕人。   安然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只见那只身上黄白色条纹花狸猫,只是掀起眼皮看了安然一眼,仍旧懒洋洋的趴着。   其实她一直挺喜欢这样毛茸茸可爱的小动物,只不过一直没机会养罢了。   安然忍不住上前,伸手抹了抹花狸猫光滑的皮毛。   她的动作倒把三娘吓了一跳。   “九娘,小心被猫挠了!”尤其是外头的野猫,更是厉害。三娘忙让她回来:“回来,若是庄子上有养的家猫,我让人抱来给你玩!”   安然恋恋不舍的看着花狸猫。   许是人多了,这猫便有些不耐烦了。不待安然离开,它便轻盈的跳下了台阶,姿态优雅的轻摇着尾巴走了。   “你不是见过了周大姑娘的临清狮子猫?”三娘道:“那狮子猫比这花狸猫可是漂亮多了。家里养的性子温顺,这外头的野猫可不一定。你瞧着它仿佛懒洋洋的,不知你哪里惹了它,它就咬你一口。”   三娘仍是心有戚戚焉。   “周大姑娘的狮子猫自然是好的。”安然想起了在庆乡侯府看到了猫,不由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通体雪白的长毛,湛蓝色的眼睛比蓝宝都好看。”   “我听说,一蓝一绿的鸳鸯眼,是狮子猫里最好看的。”安然暂且放下了再找花狸猫的心思,跟三娘如数家珍的说起了从周大姑娘处听说的狮子猫。“只是此时她也没寻着呢。”   “白身黑尾的叫铁枪托玉瓶、背黑腹白的叫乌云覆雪、通体雪白,头顶有一团黑的叫雪中送炭……”安然仍旧兴致盎然,她对三娘道:“我在周大姑娘处见到了三只。”   见安然孩子气似的只关心这些,三娘唇边不免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   姐妹二人到了凉亭中休息,一众仆妇、丫鬟们早就打扫赶紧,放上了锦垫、把食盒中的热茶点心等物取了出来。   “你瞧着这边的庄子如何?”三娘突然问道。   安然愣了愣,没理解三娘的意思。“景致挺好的,看着稻子长的也不错,应该水土肥沃。”安然看着不远处仿佛还有果树,她又补充了一句道:“嗯,时令果蔬也不少。”她胡乱夸了一通,反正三娘的陪嫁庄子,赵氏肯定会捡着最好的地方给。   她这东鳞西爪的回答让三娘忍俊。   这孩子,看着机灵。虽说在扬州乡下长大的,于这些上也是不懂的。以后得了空,还得让母亲多教导些她才是。   三娘想着,便道:“你看——”她遥遥的往东面一指,道:“那是我的庄子。紧邻着我庄子旁边,旁边有套略小些的宅院,还带着几百亩地,我听庄头媳妇说,隔壁的主家要出手,她问要不要。”   “你既是喜欢这里,我便把那处庄子买下来,权当给你的添妆了。”   安然被三娘这“财大气粗”的举动吓了一跳,三娘竟还要买下一处庄子和田地给她?   “三姐,我看不必了吧!”安然忙婉拒道:“要是我想出来,到姐姐的庄子上来就好,何必再费心置办一套呢?”她故意撒娇道:“莫非姐姐嫌我烦,不愿意我常来的?”   今日三娘却没被她的话绕进去,既是有了这样的念头,三娘是一定要送的。“我答应过你,要送你田地的,你忘了?”见安然一脸茫茫然的神色,三娘好心提醒道:“在郡王府,那几百亩水田的事。”   安然这才想了起来。   那时只是为了让三娘安心罢了,她并不像当什么劳什子贵妾。而如今出了陈谦的事,她也不可能再回到扬州了。   “三姐,我只是——”安然还在斟酌着措辞,三娘却已经拍板定了下来。   “除非你觉得不好,姐姐再给你换地方看。”三娘态度坚决,她答应过的事是一定要办到的。“我让她们多留心些,有合适的地方再打听着。”   安然顿觉头大如斗,她不想给别人再添麻烦,更何况,此处确实不错。   于是她点点头,答应了下来。“我看此处就很好。”   “有了自己的庄子,你喜欢多少这些猫儿狗儿的养不得?”三娘神色愉悦,她柔声道:“你也该学着打理家事了。”   安然都应了。   原本她这一回出来,六娘姐妹就分外眼红。若是被她们知道,三娘竟还送了她一处庄子,恐怕更是让他们嫉妒。   服侍的仆妇在外围守着,若是有人过来,她们也好拦住。   这些人谁都没发现,有一行人在三娘姐妹进到凉亭后,便悄无声息的飞快离开了。   ******   秦风今日接到了自己侯爷的古怪命令。   要他以最快的速度寻一只通体雪白、蓝绿鸳鸯眼的临清狮子猫,还要才出生没多久的幼猫。   雪白、蓝绿鸳鸯眼的临清狮子猫倒还能找到,只是幼猫……小猫脱了胎毛后,还是会换毛的,要怎么保证,一定就是通体雪白?   秦风顿时分外苦恼。   他们来京郊的本是为了接人的,不承想被告知要迟两日才能到,侯爷竟给他布置了这样的任务?   见同僚们都在各司其职的做正事,只有他要去寻猫……秦风莫名想起了前些日子,去带人执行监视任务的柯林。当初他还嘲笑柯林来着,跟着两个酒酿饭袋,也享受一把吃喝玩乐不务正业。   谁知这样的好差事,也落到了他头上。   毛茸茸的奶声奶气的小猫咪?透着寒气的冷峻侯爷?   这两者怎么样都联系不到一起去!   “秦风,我让你办得事怎么样了?”这日召集下属议事完毕,陆明修留住了秦风在书房。   秦风有些支支吾吾的道:“属下正在找!昨日,倒是打听到定国公府世子夫人养的临清狮子猫才下了小猫,品种是极好的,似乎很有可能是雪白、蓝绿鸳鸯眼的。”   临清狮子猫本就是京中贵人们养的玩物,侯爷现下就要的,又是幼猫,他又不能托人去外头找,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京中找到一只。   陆明修一副凝神思索的模样。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过了片刻,陆明修才一脸严肃的道。   秦风忙行礼告退。   临走前,秦风看到陆明修用思考军事策略的严肃端凝神色——在想一只猫咪?   秦风不免感觉浑身起鸡皮疙瘩。   陆明修却没工夫顾得上下属怎么想,关于他找猫这件事。   原本前些日子他去京郊接人,人没接到,意外碰上了安然姐妹。他自然是要避嫌躲开的,只是他视力、听力绝佳,隔着树荫和一段不近的距离,还能听到小姑娘活泼的声音、闪闪发亮的眼睛,似乎漫天的星子的细碎光芒都倒映在她的眼中。   还有她弯起的嘴角,那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不过是只猫就能让她如此开怀,送她一只又何妨?   这个念头,才浮现在脑海,陆明修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所幸陆侯爷一张脸绷惯了,些微的情绪波动并没有外露。   不过就是只猫罢了……陆明修有过片刻的犹豫,别让小姑娘察觉到是他送的不就得了?   陆侯爷立马被自己说服了。他素来很有执行力,立即让得力心腹之一的秦风去找一只小姑娘口中的狮子猫。   他刻意忽略了秦风惊愕诧异的眼神。   自家侯爷素来行事稳重,难道其中有什么深意?总是被同僚嘲笑说一根筋的秦风,这回多想了一些。   京中形势复杂,比之西南更甚。虽说当今圣上政治清明,未免有小人使鬼蜮伎俩。莫非是侯爷对他们的磨炼考验?作为平远侯的属下,怎么能有完不成的任务?   秦风很快便坚定了决心,侯爷布置的任务一定要完成!   只是难度着实有些大——   定国公府有条件合适的幼猫,让秦风出面去要,自然有些唐突。陆明修脑子飞快的转着,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叩击着书案,突然他福至心灵的想到了一个人。   反正已经求过他一次,又不怕他笑话。   正在家中看着儿子练剑的南逍侯,不由打了两个喷嚏。   他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又被人惦记上了。   第71章   陆明修决定亲自出马去见南逍侯楚天泽。   只是到底要怎么说,还要好生斟酌一番。陆明修已经能想象到,镇日里总是以“表叔”自居的楚天泽,会怎样趁机调侃他。   管不了那么多了,陆明修把眼前的信笺一推,下定了决心。   临清狮子猫被京中贵妇、贵女所喜,若是不先下手为强,恐怕会被别人抢了去。   陆侯爷是个行动派。   当日陆明修就去了南逍侯府,正巧楚天泽在家,他唯一的儿子楚慕言正在后花园里练一套剑法,他时不时指点上儿子一番。   听到下人通报,说是平远侯来访,楚天泽颇感意外。   陆明修素来行事低调,重新回京后,更是少往他们这些勋贵家中来往,往日还是他硬拉着陆明修去酒楼茶馆中,再不济都是他带着楚慕言去平远侯府“做客”。   “陆大哥来了?”才放下剑的楚慕言却很高兴,虽说认识的时候不长,他却很佩服这个算是远房亲戚的表哥。   陆明修的武艺都是从战场上一刀一枪拼下来的,并非那些花拳绣腿可比。而何况他很愿意听陆大哥讲那些战场的事,这让从小到大都未曾离开过京城的楚慕言,很是羡慕。   “真真是儿大不由爹。”楚天泽一身宽袍广袖,颇有魏晋风仪的摇晃着手中的折扇。他摇头颇为遗憾的叹道:“你爹的武艺,比你陆大哥强上十倍百倍,我指点你一番,比他强上百倍。”   “那不一样的!”   楚慕言却是不理自己爹这一套,他眼中一亮,放下剑就去迎着陆明修了。   “陆大哥!”陆明修才进了南逍侯府的大门,便见一个宝蓝色的身影像是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   陆明修少见的缓和了表情,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   “世子。”   楚慕言闻言,不高兴的摇了摇头,他小大人似的强调道:“叫我名字!”   陆明修抬眼看着眼前十四岁的少年,从小便在锦绣堆里长大,自幼便养在还是定国公府三奶奶的皇后娘娘身边,皇后极为宠爱这个侄子,比起太子云琉来都不差。   极为难得的是,这位小公子却没染上骄奢的习惯、没有跋扈的脾性,反而谦逊有礼,才学和武艺在京中的世家子弟里都是拍排得上的。   他向往去边关立一番功业,却被皇后娘娘拦着,以他年纪尚小为由,不许他离京。   故此他见了立下过赫赫战功的陆明修,自觉符合他心中关于大英雄的幻想。虽然朝中早有石大将军、沙大将军,可是两人太过端肃,对他多是说教。可陆明修就不一样了,到底两人年纪所差不多,虽然陆明修性子冷了些,却并非不懂交流之人。   从此楚慕言便十分崇拜陆明修。   “言哥儿。”陆明修从善如流的改了口。   楚慕言重新露出大大的笑容来,他拉着陆明修就往练武场走,要陆明修指点他。   “侯爷不在家?”陆明修今日有求于楚天泽,他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道:“若是如此——”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一袭白衣如雪的南逍侯,正摇着他那把销金折扇,笑眯眯的看着两个人。“贤侄来了?”   楚天泽听到说是陆明修来了,就知道他是有事求到自己,还是急事。他还没听过平远侯哪日得闲去别人家里串门聊天的事,便是旧日的挚友,陆明修登门的次数也很少。   “侯爷。”陆明修拱手向楚天泽见礼。   楚天泽随意拱了拱手,就算是还礼了。他桃花眼满是笑意,眼角挑起,就等着陆明修开口。   一旁的楚慕言早等不及了,他急于给陆明修展示他这几日的成果。   看着他期待的目光,陆明修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楚慕言抽出一柄秋水宝剑,身姿端得是矫若游龙,一招一式说不尽的写意风流、端得是优雅潇洒。   陆明修一看这花哨的招式便是出自他爹楚天泽之手。   招式好看是好看,迷惑人的招式也是有的,双方对上倒也能取胜,总而言之是一套杀伤力不足、只为了好看为主的剑法。   这么想着,陆明修不由斜眼看了一眼楚天泽。   “贤侄瞧着怎么样?”楚天泽并不觉得这花哨的招式有什么不好,他得意洋洋的道:“这是我十几年来终于悟出的一套剑法,传儿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今日贤侄得见,实乃有幸!”   有这么夸起自己来分外带劲儿、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人不?   而且楚天泽光棍一个,如今只得一子,哪里有女儿可传?他胡言乱语简直信手拈来。   “……”   陆明修表示,这话他不会接。   十几年来他就琢磨出这样一套花招?若不是亲眼所见过战场上运筹帷幄、杀敌无数的楚天泽,陆明修也会以为他只是个纨绔子弟罢了。   偏生他有长了一副风流至极的模样,还能仗着是今上的表兄、定国公嫡二子,简直是纨绔中的顶级。   陆明修并不敢小看他。   “贤侄竟是看呆了?”楚天泽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他乐呵呵的道:“放心,若是贤侄讨教,我绝不藏私。”   陆明修忙摆手,表示敬谢不敏。   楚慕言一套剑法下来,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他葡萄似的大眼睛睁圆,满怀期待的问陆明修。“陆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招式挺好看的,只是在战场上并不适用。   陆明修不忍打击兴致勃勃的少年,便道:“既是侯爷毕生所学的凝结,自然是好的。”   楚慕言顿时有些失望,陆大哥没有夸他。   “好了,你陆大哥今日来有事,便是你练出花儿来,恐怕也不入他的眼。”楚天泽折扇摇啊摇的,冲着陆明修挑了挑眉。“你再不说,我可要出门了。”   陆明修向来冷峻的面庞上,浮出一丝可疑的红晕。   一不做二不休,陆侯爷咬了咬牙,迎难而上。“今日我来有事相求。听闻定国公世子夫人养的临清狮子猫前些日子生了小猫,想求侯爷帮忙讨一只来。”   端着旧官窑茶盏的楚天泽闻言,险些把口中才饮的茶给喷出来,他没听错罢?陆明修来,只为了要一只猫?   纵使是在京中性子跳脱出了名的楚天泽,听到说这话的人是陆明修,也愣了愣。   楚慕言却没想这么多,他飞快的道:“这事好说,我就能办!一会儿我就去婶母那儿帮你要一只!”   已经成精了的楚天泽制止了儿子,他早就从陆明修僵硬的神色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来,这里头有猫腻。   “这——”楚天泽放下茶盏,折扇摇得更勤了。他气定神闲的胡说八道:“恐怕有些难度啊!贤侄你不知道,我大嫂宝贝那猫跟眼珠子似的,我这里又没有女眷,怕是她会起疑——”   女眷?   本是楚天泽随口而说,他却突然福至心灵,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儿了。   “唰”的一声,楚天泽的折扇一收,他神采奕奕的道:“既是贤侄求到我这里,我岂有不帮忙的?只是贤侄跟我透个底,这猫是要送给哪位佳人的?”   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   当然,陆明修这猫咪送佳人也称得上是别出心裁、够新颖。   楚慕言在一旁,先是睁大了眼睛,犹自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我是要有嫂子了么?”   陆明修如玉的面庞上,渐渐透出一抹红色来。纵然冷面功力了得的陆侯爷,在老谋深算的楚天泽、全心信任他的楚慕言面前,快撑不下去了。   “侯爷慎言。”陆明修犹自强撑道:“侯爷直说事成与不成?”   楚天泽的桃花眼中满是了然的调侃之色,他一副“我是过来人了我懂”的样子,道:“帮,自然是帮的。”他伸出两根手指,在陆明修眼前晃了晃。   “这可是第二回了。”   话赶话的,楚天泽竟然自己迸发出不少灵感来。   第一回是在庆乡侯府,帮南安侯府的九姑娘解围,不让谣言传出去。这第二回——   想到这儿,他高深莫测的看着了一眼陆明修,用掌握一切真相的眼神,意味深长的道:“既是上了心,何不干脆去提亲?男未婚女未嫁,也能成就一段佳话。这躲躲闪闪的作风,可不像你陆明修。”   陆明修闻言,心头突突直跳。   莫非被楚天泽给猜到了?   “言哥儿,此时你出面罢,去找你婶母要一只临清狮子猫。”楚天泽把儿子给打发走了,留下了陆明修说话。   楚慕言见自己能帮到心中的英雄,自然干劲儿十足的即刻往定国公府去了。两府的距离不算远,楚慕言还让陆明修等他回来,保证把猫带到。   “喜欢就去争取,你是爷们儿,有什么放不开手脚的?”楚天泽收敛了平日那副不着调的风流做派,他对陆明修正色道:“别等到她被别人娶走了,再后悔也没办法。”   陆明修默然。   他对安家的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想法,他也说不清。   只是看到她笑,他也跟着心中高兴;看着她陷于危机,他也跟着担心;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他会有心疼的感觉——   这是喜欢吗?   “喜欢的人,要紧紧的抓在手里,别放开。”楚天泽桃花眼上挑,里面没了捉狭和调侃,平静无波中闪过一抹伤痛。“放手了,或许就再也抓不住了。”   陆明修真切的感受到了楚天泽的哀恸。   世人都道南逍侯纨绔做派,花心风流,这些年都不肯安定下来,经常流连青楼楚馆。   可陆明修猜到他心中定然藏着一个心爱的女子,这个人或许就是楚慕言的生身之人。纵然这些年楚慕言多在皇后身边抚养,楚天泽对他的关怀可一点儿都不少。   他这些年未娶,或许就是不肯再将就别人。   “我记下了。”   陆明修似乎也受到了蛊惑,沉浸在这悲伤的气氛中,鬼使神差的,他点了点头。   “所以,你对安家的九姑娘,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仿佛方才那些哀恸都是错觉,转瞬间楚天泽已经又展开了折扇,笑眯眯的问道:“需要表叔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楚天泽为人向来洒脱、不拘小节,他并没有因为安然是庶女,就觉得她配不上陆明修。想反,若是两人情投意合,楚天泽便觉得是一段良缘。   被戳破了心思的陆明修脸罕见的红了。   “没关系,等你想清楚了,或许那小姑娘已经被人相中了。”楚天泽凉凉的道:“你后悔都没地方哭去。”   自知无论如何都说不过楚天泽的陆明修,干脆闭口不言。   好在不多时,楚慕言便提着一个四面都遮着锦缎的笼子走了进来。   “陆大哥,给你!”楚慕言来去都急,他气喘吁吁的道:“匆忙间,婶母让人把需要注意的地方,都写了下来,若是你有不懂的,只管让人去定国公府问。”   “好在这小猫已经满月。”他小心翼翼的掀开了帘子的一角,对陆明修道:“瞧,蓝绿鸳鸯眼,多漂亮!虽说会换毛,据照顾猫的妈妈说,差不离就是通体雪白的颜色了。”   楚慕言把笼子递给陆明修,他那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中,闪着跟楚天泽一样狡黠的光。“早些把嫂子给哄回来。”   原本还想着楚慕言那双眼睛遗传自母亲,可他的眼神,却让陆明修立马想到了楚天泽。   果然是亲父子!   ******   平远侯府。   陆明修小心翼翼的把小猫从笼子里拿出来,托在掌心上,仔细的端详着。   小猫细弱的喵喵叫声,顺着敞开的窗户传到了外面,正在外头洒扫的丫鬟们听见后,几乎觉得自己听错了。   猫叫声?平远侯府怎么会有猫咪在?   一定是她们听错了!   秦风迈进自家侯爷书房的一瞬间,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侯爷满面严肃认真的端详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   那只小猫还乖巧的躺在侯爷的掌中,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侯爷的手指?   他眼花了吗?   “属下见过侯爷!”秦风定了定神,再三确认眼前的人就是自家侯爷、平远侯陆明修,这才上前见礼。   陆明修的目光仍未完全从小猫身上移开,他微微颔首,生怕自己动作大了,惊到猫咪。   秦风的大嗓门也不自觉的收敛了。   他惊奇的道:“侯爷,您是从哪里寻来的?”   陆明修这才回过神来,他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道:“你不用管了。把这只小猫好生照顾着,送到京郊侯府的庄子附近。”   把猫要回来只是第一步,后面怎么送出去才是关键。   虽然陆明修没有正面回答,粗神经如秦风,也猜到恐怕这只猫是从定国公府要来的。秦风顿时觉得这世界玄幻了,侯爷竟然去亲自出马,要一只猫?   这样大费周折的把猫弄来,仅仅是送到京郊的庄子上?   秦风只觉得一头雾水。   “到了京郊的庄子上,你带着几人时刻准备着应接南面的来人。”陆明修说完了正事,才道:“至于这只猫——”   他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把一个薄薄的信封递给了秦风。   “这里头有养临清狮子猫要多注意的事。”陆明修神色自若的道:“你好生熟悉熟悉,这几日猫就先交给你了。”   秦风越听越糊涂。   方才听侯爷的意思,是要把猫给送出去,送给某个人。可是此刻怎么又说要把猫放在他手边养些日子?   他也是跟着侯爷上过战场、立过战功的校尉!养起猫来算怎么回事?被同僚知道了,还不被笑掉大牙?更何况这猫是侯爷好不容易弄来的,稍有差池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侯爷——”秦风的眼底不免闪过一抹畏难的神色。   刀枪剑雨里都过来了,这一只奶声奶气喵喵叫的小猫,却把他难住了。   “放心,早一日把猫送出去,你也就不用为难了。”陆明修一样便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他淡定的道:“如果送不出去,这猫就给你养了。”   自己身边一直带着这个小奶猫?   秦风只是想一想,便觉得不寒而栗。他保证完成任务!   “侯爷,这猫要送给谁?”秦风终于想起了问题的关键,他只要找对了人,立马就能解脱了。   他发现自家侯爷脸上状似出现一抹可疑的红色。   这是什么情况?   ******   听闻三娘到了庄子上,便有不少管事、婆子们来回话。   安然见三娘忙,也不用她陪着,自己带着丫鬟仆妇们,就在庄子附近的林间山脚转转,不给别人造成麻烦。   不由一睁眼就提防着人的日子真好。安然深深的呼吸着林间还带着露水的气息,自从来到京城后,她还没有如此轻快的时候。   最迟后日也就要回去了,安然便加倍珍惜,在外头来之不易的悠闲日子。   她顺着一条潺潺的小溪走到了林间,后头跟着的锦屏和翠屏满是担心,一会儿怕林子里有什么动物冲撞了姑娘,一会儿又怕树枝、石子绊倒、划伤姑娘。   同行的桃枝她们四个小丫鬟,可就活泼多了。若不是顾忌着锦屏两个大丫鬟,桃叶都想去追林间跑过的松鼠了。   “姑娘,时候不早,该回去了。”锦屏在一旁劝道:“世子妃说了,只让您出来半个时辰,您还得回去跟她学看账本呢!”   安然一下子垮了脸。   三娘自从对她上心后,简直像是找到了做姐姐的乐趣,干脆利落的买了庄子和田地给她,每日还都要教她看账本。安然心中很感激三娘,尽管看账本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她还是愿意虚心去学。   说起这技能,还得感谢陈谦。   安然发现,陈谦对她的影响太大了,上一世还不算完,这一世竟也还没彻底逃开。   “姑娘?”见安然只是出神,没有做声,锦屏不由再次道:“姑娘,您该回去了。”   安然回过神来,只得顺从的点了点头,就要往回走。   突然,她发现不远处一课松树下面,影影绰绰似乎有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她忙提着裙子快步走了过去,原本她以为是只兔子,走近一看,才发现竟是只小奶猫!   趴在一旁浓密树冠上的秦风,见状简直要热泪盈眶了。他在这附近等了整整三日,终于等来了正主,还发现了猫!   看上去不过才满月的样子,它还在睡着,雪白色的毛随着呼吸起伏,甚至走近了还能听见它打着小呼噜。   小小的一团,看上去可爱极了。   安然见了,喜欢的不行。她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小猫光滑的皮毛,只听它喉咙间发出舒服的咕噜声,还是沉沉睡着,没有醒。   “姑娘,这东西脏!”锦屏上前,不赞同的道:“外头的野猫可不能乱碰。”   不远处的秦风在心中疯狂的咆哮:这不是野猫啊,这可是鼎鼎大名的临清狮子猫!定国公府家养啊,侯爷花了好大功夫才弄回来的!怎么能说是野猫?   安然却是毫不迟疑的伸手轻轻抱起了小奶猫。   小猫似乎被人打扰了好眠,有些不满的睁开了眼睛。   竟是蓝绿鸳鸯眼的猫咪!   真是极为难得了。   安然把它捧在怀中,小猫在她手上蹭了蹭,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掌心,确认这个人不会伤害她,竟又躺在安然的掌心,闭上了眼。   这可把安然给高兴坏了。   青梅、桃叶也喜欢的不行,她们围在安然身边,也都眼巴巴的看着小猫,渴望着姑娘能把小猫给带回去。   “姑娘,这到底是野猫,还是放下罢。”锦屏出于安全的考虑,想让安然把猫留下。   安然却是有点舍不得。   故此犹豫了片刻,不顾锦屏的阻拦,安然便执意要把小猫带回去。   一旁的仆妇上前仔细瞧了瞧,道:“这猫看起来像是品种贵重的,并不是这林子里常见的野猫,倒像是家养的猫。姑娘若是喜欢,抱回去也无妨。”   “小可怜儿,不知道是谁把你遗弃了。”安然看着小猫,喃喃的道。   它还这么小,没有自己捕食的能力,看它这一身雪白的皮毛,对人毫无防备之意,恐怕也是娇养的。若是被遗弃在林间,恐怕活不了几天。   秦风心中暗自祈祷,九姑娘发发慈悲,快些把这小猫给抱走吧。   他已经被同行的同僚整整笑话三天了,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怀里揣着一只猫算怎么回事啊。   这三天里,秦风一直在找机会,在南安侯府九姑娘可能出现的林边、山脚埋伏着,就等着选个合适的时机,好把小猫送出去。侯爷嘱咐过了,必须要做的隐蔽。故此开阔之地他不敢去,人多眼杂的地方不能去,直到今日才寻到恰当的时机。   想起这三日自己的经历,秦风不由满脸辛酸泪。   第72章   最终安然还是毫不犹豫的把小猫给抱走了。   望着她们一众人离开的身影,秦风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好歹算是把这烫手山芋给交出去了,不用每天小心翼翼的揣着个小奶猫潜伏着了。   不过……秦风若有所思的看着安然的背影,对自家侯爷的眼光表示了肯定。   他跟了南安侯府的九姑娘整整三日了。九姑娘的美貌自是不必多提,他一个大老粗想不到更高雅的词形容九姑娘的容貌,只觉得漂亮极了。九姑娘脾性他也有了认识,是个温婉有礼、待人宽和的,且她心地善良,肯定能当个贤妻良母。   只看她对待身边丫鬟仆妇、已经庄子上孩童的态度就知道了。   那日当秦风听自家侯爷亲口说,要他把这只小猫以极尽曲折的方式“送给”南安侯府的九姑娘时,秦风几乎惊掉了下巴。   他从陆明修还未恢复爵位时便跟在他身边了,见证他从沉默寡言的少年成长为冷峻的青年,还从未见侯爷对哪个姑娘如此上心过。   南安侯府的九姑娘是毅郡王府世子妃的妹妹,上一回柯林去监视的人和李侧妃有关……莫非这两回都是为了九姑娘?   听说后来李侧妃因为犯了错被发配到家庙修行,又因为有故人从南边回来,侯爷才暂时放手了那件事。   别看他个性耿直,脑子的灵活却一点儿都不差。秦风很快便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   “侯爷这是看上安九姑娘了吧?”秦风稳准狠的猜中了自家侯爷都没承认的心思。   自家侯爷做事从来都是谨慎的,从不给他人落下把柄。若是他直接把小猫送给九姑娘,肯定会留下私相授受之名,没得让九姑娘被人暗地里议论。或许九姑娘也不会收。   可是……秦风替自家侯爷发愁,侯爷这么个追人法,谁知道他喜欢安九姑娘啊?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直接去南安侯府提亲?   把人娶回来,不是能更好的护着、宠着?何必总是做点事也要偷偷摸摸的?   更可况,拜南安侯自己嚷嚷出来所赐,连他都知道,南安侯府和平远侯府原来有过婚约的,只是平远侯府一度跌到低谷,这件事不了了之罢了。   南安侯府此时巴不得能跟平远侯府结亲呢!   九姑娘模样好、性子好,娶来做主母,岂不是两全其美?   秦风百思不得其解。   ******   等安然回去,三娘见到她怀中的小猫,先是质疑了小猫的来处,随后也喜欢会什么似的。   这样毛茸茸、雪团似的小猫咪,让人没有抵抗力。   “若是你喜欢,便留下罢。”三娘最后拍板决定了。“只是我要先找人给它看看,别有什么病。”   很快庄子上便有专门替高门里的哥儿、姐儿养那些小宠物的人过来,仔细看过后,断定这就是临清狮子猫,说是才满月没多久,身体也是非常健康,九姑娘想养绝对没问题。   她又给翠屏等人讲了平日该怎么照顾这娇贵的猫咪,让她们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去问她。   安然赏了两根赤金簪子给她。   “多谢九姑娘!些许小事罢了,倒让九姑娘破费了。”那人千恩万谢的走了,随后又送了一些给猫咪用的东西。   三娘也在九娘的房间里,凑趣似的看着小猫。   画屏找来了一个大篮子,里面铺上了厚厚的垫子,最上层还垫上了柔软的松江布,力求让小猫咪休息得舒服。果然,小猫咪满意的喵喵叫了两声,打了个滚儿,抱着自己毛茸茸的爪子睡着了。   奶声奶气的喵喵声,让人柔软到心坎儿中。   “真是有趣儿。”三娘见状,轻声笑道:“还知道挑剔。”   方才被人抓着放在桌子上时,仅铺了一层棉布,它觉得硬邦邦的不舒服,便总是喵喵的叫着。   “周大姑娘跟我说,这临清狮子猫是很通人性的。”安然看着眼前的小猫,心里喜欢极了。“这么乖巧可爱,不知是谁舍得把它丢掉。”   最终大家一致认为这猫是有人故意遗弃或是无意丢失的。   别说临清狮子猫都是贵族们养的,只看它干净的毛发、并不怕人的性子,便知道是有人精心喂养的。   可是三娘也让人在庄子附近打听了,附近的庄子上没听说谁家丢了猫,还是如此贵重的品种。   “我先养着它罢,若是有人要回去,再送还给人家也不迟。”安然舍不得撒手,可是真的有主人来寻,她也不能拦着。   三娘见她这幅舍不得的模样,便笑道:“你放心,到时候它在咱们家养熟了,来人寻也不会走了。那样马虎大意的主人,不要也罢。咱们补偿些银两也就是了。”   安然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她不会夺人所爱,到时候再舍不得,也要还给人家的。   “它还没个名字,总不能小猫、小猫的叫。”三娘提议让安然给猫取个名字。   安然歪着头想了片刻。   就当三娘想引经据典的给点建议时,安然脱口而出道:“就叫雪团儿怎么样?”   三娘把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雪团儿?   倒也不错,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就是它了!   “不错。”三娘微笑道:“以后就叫它雪团儿了。”   安然嘿嘿笑了两声,当她还想着要再跟雪团儿玩一会儿时,三娘却把她拽走了。   “不许玩物丧志。”三娘摆出一副严厉的神色,不理会安然的撒娇。“你今儿回来晚了,本该看的账本还一本都没看,午饭前都补上。”   安然还想跟三娘打个商量。   “看不完的话,雪团儿便抱到我房里养着。”打蛇打七寸,三娘老神在在的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亏待它的。”   安然不敢再狡辩,只好跟着三娘乖乖走了,只是她还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看着雪团儿。   三娘丢给她两册账本,让她按着自己教过的方法,细细的看一遍。   安然咬着腮帮子,如同上学堂的垂髫小童似的,乖乖的坐在书案前一面看,一面提笔记着。   直到她真的把账本都看完了,三娘点了头,叫她先用了午饭,才放她回去跟雪团儿玩。   见安然这孩子气的模样,三娘眼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笑意。此时说备嫁还早些,翻过年去倒是可以先定亲,要等到九娘十五岁及笄后,再办婚事。   那时方庭也完成庶吉士的考核,想办法把他留在京中,他们小两口正好过日子。   嫁妆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准备好的,三娘来了兴致,正琢磨这怎么筹划,还要跟她娘赵氏通气,看她给庶女们定的标准是多少,自己应该再添些什么合适。还有六娘和七娘的婚事……   这桩桩件件的,要都操持起来也不省心,三娘倒是干劲儿十足。   “世子妃,家里来人了。”画屏突然撩了帘子进来,她压低了声音,生怕仅有一屋之隔的安然听到。“是太夫人身边的苏妈妈过来了。”   莫非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三娘蹭的一下站起来,脸色顿时变了。   “苏妈妈只说要见您一人,还嘱咐我,别让九姑娘知道她来了。”画屏满脸忧色的道:“恐怕事关九姑娘。”   “我去厢房见苏妈妈,若是九姑娘过来,你只说我去见管事婆子们去了,务必拦着她,让她在这儿跟猫玩。”三娘定了定神,决定留下画屏看着,自己过去见。   画屏忙应了,银屏和金枝跟着三娘出去了,画屏提心吊胆的在堂屋里守着,生怕九姑娘突然出来。   所幸此时安然的注意力全都在猫上头。   西厢房。   三娘快步赶了过去,只见苏妈妈风尘仆仆的样子,忙让她在小杌子上坐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   苏妈妈神色凝重,她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有谣言传到了定北侯府、庆乡侯府,说是九姑娘一个多月前去毅郡王府,是预备给三姑爷做妾的,还有——”苏妈妈看了一眼三娘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还有些很不堪入耳的话。”   三娘听罢,立刻脸色铁青。   她狠狠的拍了旁边的高几,那震荡的动静,把茶杯中的水都震了出来,她手上的赤金嵌南珠的镯子,撞得劲儿太大,南珠都被磕掉了了,滚落到了地上。   苏妈妈没说出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三娘轻易便能猜到了。   无非说是九娘跟云诜有染,或是其他更难听的话——   “这话是谁传的?”三娘气极,反而声音冷静的可怕,甚至还带着一丝冷酷道:“怎么偏生这个时候,有了这样的流言?”   当初九娘来郡王府的内情,只有侯府知道。郡王府的人,心知肚明的只有郡王妃、李氏等人,连云芳几个都只以为安然真的是来陪伴三娘的,毕竟三娘那些日子心情不好。   况且几次出门,三娘都是把安然带在身边,看起来百般宠爱不似作伪,三娘的性子连庆乡侯夫人、定北侯夫人都是知道的,她性子直爽、不屑于装模作样。   莫非是侯府里的三个庶女,六娘她们?   三娘闪过一抹思考之色,虽说她们肯定都看九娘不顺眼,可在京中散布谣言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以她们的能力,还差些。   “只听说,仿佛是从永宁侯府传出来的。”苏妈妈道:“您也知道,他们家跟咱们侯府素来都有些不对付的——”   三娘瞪圆了眼睛,两眼几乎喷出火来。“简直欺人太甚!”   南安侯府和永宁侯府早在二三十年前,两家关系就不好,近些年虽说没有过去那样针锋相对的,也还是不对付。莫非是故意放出消息,想要把九娘的婚事搅黄了?   可永宁侯府又是怎么知道的?   “所幸这谣言只有几家知道,想来他们还是有分寸的,没嚷嚷的满京城都是。”苏妈妈只觉得不幸中还有一点万幸,“若是处置得当,或许不会影响——”   三娘脸色阴沉得厉害,她沉声道:“可如今定北侯府和庆乡侯府已经知道了!”   尽管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并不是事实,可三人成虎,方庭又是定北侯府最出息的小辈之一,或许九娘的婚事会受到影响也不一定!   她当机立断道:“我同你一起回去。”   “让九娘在这里多住几日,她回去除了徒增烦恼外,再无用处。”三娘还是很维护安然,她冷声道:“银屏,你选几个得力之人留下,看好九娘,别让她察觉出不对来。”   银屏忙应下了。   “苏妈妈,您先去车上等我,我去和九娘说一声,咱们立刻回去。”三娘经历过李氏、李侧妃的事后,竟意外变得越发冷静果决,她沉着的道:“不能让谣言毁了九娘。”   苏妈妈忙点头答应下来,同时她感到十分欣慰。   三姑奶奶这些年终于成长起来,行事很有章程,颇有一家主母的风范。   三娘转身便回了正屋。   迈进门槛前,三娘深深的呼吸两次,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她放松了神色,翘起唇角,荡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来。   “雪团儿还小呢,禁不住你总逗它。”三娘进去后,并没急着和安然说她马上要走的事。而是凑过去,看了一眼在安然手下舒服的发出咕噜声的小猫,笑道:“它倒是挺喜欢你的。”   安然闻言,回头粲然一笑。“它是我带回来的,自然跟我亲呀。”   三娘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心中一痛。上一回是九娘拼命的帮着自己,这一回,自己也要尽全力护住她。   这会儿三娘的心中反而平静了一些。   “九娘,姐姐府上出了点事,要先回去了,不能陪你再住下去了。”三娘柔声道:“过两日姐姐再让人过来接你。”   安然一听便急了,她把手中的雪团儿放下,对三娘道:“三姐,我跟你一起回去。”   雪团儿感觉一直替它梳毛的人不在了,还有些不满的喵喵叫了两声,见没人离它,便自己低下头,伸出小舌头,舔自己爪子上的毛。   “你去了也帮不上忙。”三娘半假半真的道:“更何况,我不预备让祖母、母亲知道,你不能回去。过两日我再派人接你回府,只说咱们是一道回去的。”   安然觉得有些奇怪。   世子后院那点儿事,对她来说早就不是秘密了,况且先前三娘并不避讳她。   既然三娘不肯说,一定有她的道理,自己肯定也问不出来。   “要不我让画屏留下来陪着你?”三娘想了想,道:“留个我身边的人,看着你也放心些。”   安然听说是郡王府有事,怎么肯让她手下第一得用的人留下。安然忙摇头道:“我身边有锦屏、翠屏她们足够了,庄子上还有这么多人呢,姐姐大可不必担心我。”   三娘点了点头。   她一回来,便让银屏简单的收拾了行囊,即刻就要回去的。不多时,三娘重新换了衣裳,等到马车准备好,三娘便带着画屏等人一起上车走了。   安然送到了门口。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   只会是突然发生的事,若是她知道郡王府这几日会有事,三娘根本不会带自己回来。莫非是李氏和李侧妃又生事了?可是她听三娘说,二人俱是剃度修行,是断然不可能再回去的。   想到郡王妃的这一计策,安然由衷的感到佩服。   看似轻描淡写的放过了二人,实际上却比让她们死还折磨她们。往后的几十年,她们断无还俗的可能,从此青灯古佛长伴,对于既有野心的姑侄两个,会是很大的打击吧!   能让三娘如此着急的,还有什么事?如果是侯府的事,三娘肯定不会避讳着自己,自己肯定也要一齐回去的。   安然左思右想,都猜不到三娘突然返回的原因。   雪团儿见许久没人理它,喵喵的叫了两声,还用身子一下下拱着安然的手,求抱抱求抚摸,粘人的个性显露无疑。   安然的注意力被它拉了回来。   “真是个粘人的小家伙。”安然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她伸出手抚摸着雪团儿光滑的皮毛,心中充满了无限爱怜。   既然三娘不说,她可以试试能不能从留下的人口中,打探出些什么来。   虽是说不上缘故来,安然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   ******   三娘在晚饭前赶回了南安侯府,去荣安堂见了太夫人和赵氏。   “祖母、娘。”三娘行过礼,便急急的问道:“九娘那件事,到底怎么样了?”   赵氏皱眉道;“九娘去郡王府的事,咱们府中瞒得好好的,断不会有流言传出去,况且偏生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也不对,咱们要跟定北侯府议亲这件事,还没有外人知道!”三娘突然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儿,她疑惑的道“不过就是这两日,娘您跟定北侯夫人把这件事定下来,哪里有人消息这样灵通?”   太夫人也早就觉得这件事着实透着古怪。   只是谣言伤人,真假倒不那么重要了。有人无事还要生出事端来,更何况有了现成可以编派人的话?可能有人会想,到底是有些影儿才这么说的,正所谓空穴来风。   不管是真是假,再传下去,九娘的名誉清白就会毁了。   散布谣言的人简直心肠歹毒、可恶至极。   “一时间还查不出这谣言是怎么在京中散布的。”太夫人道:“照理说咱们侯府要同定北侯府结亲的消息,连六娘几个都不知道,很难说是咱们府里的人做的。”   以太夫人的敏锐目光,自然早就看出了六娘几个暗中排挤安然,眼见着安然被三娘、赵氏抬举,她们早就心怀不满了。   她首先怀疑的也是府中的几个庶女,奈何兹事体大,她们如今的能力还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明日一早,我就命人去探探定北侯府的意思。”三娘想了想,道:“最为关键的还是定北侯府的态度。”   太夫人赞同的点了点头。   “你没把九娘带回来?”太夫人故作不经意的问道。   三娘道:“没错,除了徒增她烦恼,让她回来有什么用?等到事情平息后,我再把她接回来。”她还想深了一层,六娘她们待安然不友善,若是被她们知道九娘的事,话里话外保不准说什么难听的。   太夫人和赵氏俱是微感愕然。   九娘还真是厉害,竟能得三娘全心全意的维护。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郡王府罢。”三娘不能在侯府留太久,太夫人道:“你也别担心了,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赵氏也劝三娘早些回去。   三娘忧心忡忡的走了,回到郡王府后,左思右想,晚饭后还是把这件事同郡王妃交底了。既是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断不能让郡王妃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件事。   “母妃,当初九娘被送来了郡王府,不瞒您说,确实存了这意思。”三娘直言不讳道:“只是九娘是个好孩子,从来没想过这些,您也见到了,这些日子她在郡王府从来都是谨守规矩本分。”   “让您见笑,媳妇儿那些日子有些钻牛角尖了,是九娘一直开解我。”   三娘知道郡王妃对这些事,心里明镜儿似的。她可不敢在郡王妃跟前玩心眼儿,自己那点手段根本不够看。   郡王妃见状,倒是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三娘竟如此坦白。不过也好……她眼底闪过一抹欣慰,往后郡王府都是云诜和三娘的,三娘虽不是个手腕厉害的,在自己面前坦诚好学,自己倒还可以指点她一二。   更何况,郡王妃想起那个娇俏的小姑娘,心中也觉得喜欢。   “你也别太担心了。”郡王妃微笑着安慰三娘道:“我也喜欢九娘这孩子,岂会见她被谣言污蔑,坐视不理?”   三娘心中一阵欣喜。   若是郡王妃也能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   第二日一大早,三娘早早的便起来洗漱梳妆,九娘的事宜早不宜迟,得快些解决了才是。   越是拖下去恐怕定北侯府越觉得她们心中有鬼,结亲不是结怨,万一有怨气,九娘嫁过去也会平白低人一头,没有好日子过。   若是他们借此拿乔,干脆退亲罢了。可如此一来,到底于九娘的名声有碍。   三娘心中百般纠结,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还没等她吩咐人出门,只见金枝撩帘而入,手中托着一个紫檀木雕花的盒子。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信,说是定北侯府方才派人送来的。   三娘心中突突直跳。   如果定北侯府反悔了怎么办?她突然有些懊恼,早知道当初不该把这一切都告诉九娘。   九娘会伤心的吧!   她迟疑着,一时没有接过来。   可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三娘狠了狠心,打开了紫檀木盒子。   里头赫然摆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   第73章   自从三娘走后,安然倒是得了空闲。   再不用被“逼着”看账本,想跟猫玩儿就跟猫玩儿,只是她外出依旧受到限制。许是三娘下了命令,只许她出去一个时辰出去转转,还要把人手都带足了,比她在的时候,还要严格。   安然体谅三娘一番苦心,倒也乖乖的待在院子中,不给别人添麻烦。   关于三娘离开的事,安然心中的猜测一直都没有停止。只是思来想去,都觉得还差些什么。   肯定不是南安侯府的事,如果侯府发生了什么事,她跟三娘肯定要一起回去。真的是毅郡王府出了什么事吗?   安然心中一直在犯嘀咕。   可是三娘不说,身边留下的人又没有她的心腹之流,安然便是想去旁敲侧击的问,也没有机会。   等到了傍晚时,安然带着翠屏等人在庄子附近随意转转。   日薄西山,晚霞在天边变幻流离着绚烂的颜色,不远处晚风送来稻田的香气,炊烟袅袅升起,下地劳动的农人们扛着工具回家,田边地头还能见到小孩子们蹦蹦跳跳的玩耍。   这落日余晖下温馨静谧的景象被安然看在眼中,宛如一幅画卷。可她殊不知,她在别人眼里,却是如明珠朝露般夺目的存在。   庄子上的人都知道主家来了位极漂亮的姑娘,穿着打扮都是一等一的华贵。故此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都想着偷偷看上这位九姑娘一眼。   这样漂亮尊贵的人,任谁多看了一眼,回去说起来都是夸耀的资本。   被人围观的滋味尽管不好受,安然却并不恼,相反她待人和和气气的,更是让人心生好感。   不过安然还是希望能静静的独处一会儿,她便带着人去了三娘才帮她买下的,那间不远处的宅子上转上一圈。   她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着,走过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时,安然仿佛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孩童闹成一团。   起初她只当做是小孩子们玩耍,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勾起了她的回忆,那时她带着安沐和安汐在田边玩耍,两个孩子都十分乖巧,对她言听计从……   她缓步走着,目光时不时往那边看上一眼。   安然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这哪里是几个孩子一起玩耍,分明是几个孩子欺负一个瘦弱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看起来比他们个头都小一些,另外几个孩子,显然是你一拳我一脚往他身上招呼,口中还说着些不干净的话,虽然不是很用力,可那个小男孩一面躲闪,一面低着头,根本都没有反抗的意思。   安然见状便心头火起。   当初安沐被人欺负时,安汐也还小,小霸王安然可是亲自上阵动过手的,把欺负安沐的两孩子揍了一顿,尽管从此她背上了“利害”的名声,她却从没后悔过。   “你们在做什么?”安然快步上前,她厉声道:“你们怎么欺负人?”   冷着脸的安然还是颇具几分威慑力的,那张漂亮的脸蛋冷若冰霜,一时间倒把几个孩子都吓住了。他们里最大的一个也不过八岁,见安然衣着华贵,身后又跟着一众仆从,知道是主家的人,便很有眼色的一哄而散了。   翠屏没想到自家姑娘会突然出手管闲事,忙追了上去。   安然拿出一块帕子,动作温柔的扶了那个小男孩起来,轻轻的拭去了他脸上未干涸的泪痕。   “你可是个男子汉,别哭。”安然蹲下身子,替他拍了拍身上的杂草和土,温和道:“他们为什么欺负你,能跟姐姐说说吗?”   小男孩愣愣的仰头看着安然,一时间竟忘了安然在同他说话。   眼前的人又漂亮又温柔,从那些欺负他的人手中,把他救了下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不由怔怔的道:“你是天上的仙子姐姐吗?”   他的话音未落,安然先是一愣,随即便笑出了声。   安然温柔的拂过了他的头顶,她的笑容融在柔柔的晚风中。   “这是我们南安侯府的九姑娘。”锦屏也半蹲下身子,对他道:“你是谁?你的家人在哪里?我找人带你回去。”   锦屏是安然身边的大丫鬟,自然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想让安然沾染上这些闲事。   安然却不这么觉得。   “你叫什么名字?”安然柔柔的笑着:“别害怕。”   小男孩终于鼓足了勇气,他声音仍是不高,却是吐字十分清晰。“我叫思礼。”   “思礼?”安然重复了一遍,随后她扬唇笑道:“真是个好名字。”   被如同故事里仙女一样漂亮的姐姐夸奖,思礼有些害羞。他略带些扭捏却又骄傲的道:“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   安然有心想逗他高兴,又夸了两句。   “翠屏,把装着梅花糖的荷包拿来。”安然头也不回的道。   锦屏等急了,却又不能催自家姑娘,还有用眼神示意翠屏快些,好说服姑娘一起离开。   安然拿出一块洁白的、梅花形状的糖果来,托在帕子上。她自己先拿了一个吃了,示意糖果没问题,才招呼思礼一起吃。   起初思礼还有些难为情。   “姐姐是奖励你的,你很勇敢,是个男子汉。”安然柔声安抚道:“不过以后你也别只等在那里任他们欺负,即便打不过,或是跑开或是把大人叫过来。”   思礼用力的点了点头。   虽然身上被人打得很痛,可是能见到这温柔漂亮的姐姐,他便觉得身上没那么疼了。   见他乖乖的接过糖吃了,嫩生生的小脸颊一鼓一鼓的十分有趣,安然干脆把这些糖都塞给了他。   “思礼——思礼——”只听远远传来了男声。   思礼闻言,立马站起来,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来,他用力的挥了挥手,大声应了一句“哥哥,我在这儿!”   见有外男来,安然想走,可是思礼还牵着她的手,安然一时间不忍挣开。   锦屏见状,忙让人先过去拦了,翠屏拿出一直随身带着的帷帽,飞快的帮安然带好。   见自己的哥哥被拦下了,思礼忙跑了过去。仆妇三言两语便说明白了原委,思礼的哥哥听罢,便要过来道谢。   安然带着帷帽看不真切,锦屏和翠屏却是看得很清楚。来人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眉眼间颇有些坚毅之色。身量瘦而高,穿着的粗布衣裳洗得干干净净,看起来便有很好的教养。   “在下余舟,多谢姑娘出手相助。”他的声音里略带一丝沙哑,却是有着超乎年纪的沉稳。   安然不愿多生事端,她只浅浅一笑,温和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别人的家事她不好插手,既然思礼有哥哥,想来定会护得思礼周全。她微微颔首,跟余思礼、余舟兄弟道别后,见金乌西沉,便带着丫鬟和仆妇们重新回到了三娘的庄子上。   殊不知,身后那四道目光望了她许久。   “哥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余思礼低下头,向余舟认错。   余舟看着弟弟胳膊上、脸上犹自还有着淤青的痕迹,不由叹了口气。他拍了拍余思礼的肩膀,道:“哥哥怎么会怪你?只是哥哥跟你说过了,离那些孩子远点,不要理会他们了。”   “可是,他们说娘的坏话、还说哥哥和我——和我是——”余思礼气鼓鼓的道,支吾了半晌也没说出来。   余舟能猜到是怎么样的污言秽语,他蹲下身子,让余思礼趴在他的背上。“走,咱们回家罢。”   “哥,你说爹真的不要娘、不要哥哥和我了吗?”余思礼趴在哥哥宽阔的后背上,有些昏昏欲睡。“方才的姐姐好漂亮,我我还以为她是天上的仙子——”   余思礼犹自絮絮叨叨的说着,余舟却只是听着,没有说话。   他的那个爹,恐怕已经指望不上了。他抛弃妻子离开,怎么还会再回来?只不过他娘心中,还存着一丝渺茫的幻想罢了!   余舟背着余思礼慢慢的走着。   他忽然抬头,看到不远处那间大宅子前,正是方才那位帮了思礼的姑娘。余舟用自己绝佳的视力,看到了摘下帷帽的一瞬间,那张倾国倾城的容貌。   天边的绚丽的晚霞都黯然失色。   余舟不由停住了脚步。   回到了宅子里的安然,很快便把这小插曲给忘掉了。另一个她无意中得到的消息,已经夺取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在回来进门时,无意间听到有仆妇说,昨日来寻三娘的竟是南安侯府的人!   安然只觉得不对劲儿。   若是南安侯府的事,三娘应该对她说才是啊,本不该瞒着她。若是有瞒着她的必要,肯定此时跟她有关。   安然敏锐的意识到关键所在。与南安侯府有关、也与她自己有关……   莫非是她跟方庭定亲的事出了问题?   安然思前想后,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性。思及三娘当时的躲闪之色,安然越想越觉得可能。   可她暂时也没办法证实。   “姑娘,画屏姐姐来了!”安然换了衣裳,还来不及去看雪团儿,一个人坐在堂屋中出神,只听翠屏进来通报。   画屏怎么突然回来了?   “姑娘,世子妃不放心您,便让我回来接您一趟。”画屏一改先前的郁色,她笑眯眯的道:“今儿天色已晚,世子妃说明儿一早启程回去。”   安然彻底被弄糊涂了,事情这么快就解决了?   “画屏姐姐,你给我交个底。”安然拉着画屏到了原先三娘住的屋子,屏退了服侍的人。她正色道:“我总想着这事不对劲儿,昨日三姐为何突然就离开了?”   画屏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她本想用那套理由搪塞九姑娘,想了想也觉得以九姑娘的聪慧定然会瞧出问题来。画屏沉吟了片刻,索性和盘托出。左右此事已经解决,九姑娘知道了原委,倒也没坏处。   “昨日世子妃离开,其实是为了姑娘您的事。”画屏压低了声音,道:“突然有谣言,说是您当初来毅郡王府不是陪伴世子妃,而是、而是——”   话说到这份儿上,安然再没有不明白的。   她被去毅郡王府的目的,三娘身边的人也都清楚,是要给三姑爷做妾的。只是最终安然顺利回到了南安侯府,此事本该不了了之。   可纵然不是事实,谣言的可怕更胜于事实。   她早就有心理准备,有朝一日这样的谣言传出去,她的名声也就完了。可是她别无选择,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   能让三娘回去的原因,恐怕就是这话传到了定北侯府。   方庭虽是庶子,却有功名在身,很被定北侯府看重,为什么要娶一个名声不好的庶女呢?   先别说还没定亲,便是定了亲,若定北侯府因此退亲,也是人之常情。安然绝不会纠缠、不会挽留。   见安然脸上虽然闪过一抹沉重,可是却丝毫没有颓色。   画屏知道九姑娘是个心志坚定、温柔善良的人,否则九姑娘未必能在毅郡王府等到顺利离开的那一日。   “姑娘,您和世子妃都没看错人!”画屏凑近安然耳边,低语了几句。   原来正在三娘犹豫着要如何跟定北侯府说明这件事,定北侯府却让人送来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还有两封信。言明定北侯府不会被谣言所惑,错失这段良缘,甚至还送来玉佩作为信物,表示他们准备同南安侯府结两家之好的决心。   其中一封是方庭亲笔所书,三娘替安然收着,还没有拆。   “方家的二爷不愧是饱读诗书之人,分得清是非!”画屏不由称赞道:“怪不得能考中庶吉士呢,人品才学都是好的。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嫁给方二爷定能成就一段良缘”   安然听罢,她看起来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不经意间一抹绯色染上了脸颊。   说不感动是假的。   谣言虽然没有传开,毕竟定北侯府已经知道了。虽说大部分还是看在三娘的面子上、看在南安侯府的面子上,定北侯府的做法也很是厚道。   “姑娘也得想着送个什么回礼才好。”画屏在一旁替安然筹划道:“左右是借长辈的手送过去的,任谁都说不出什么来。世子妃也翻出一堆东西来,正等您回去拿主意呢。”   安然脸上热度不散,她略显僵硬的点了点头。   定北侯府能足够的尊重她,这桩姻缘便算是没有选错。   虽说她只见过方庭一面、更谈不上感情,但是她非常感激他的信任。   感情有什么用?上一世她倒是跟陈谦因情在了一起,最后不过落得个三年就惨死的下场。   希望嫁给方庭后,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   陈谦今日早早的就去了流觞阁等着安远良。   他一早就派了小厮去安远良的衙门前等着,只要安远良一下衙,立刻便请到这里来。   那些谣言放出去有好几日了,他暗中派人打听,却是始终都没听到什么动静,不由有些着急了。他要再从安远良口中探一探口风。   亏得这位为人直爽的南安侯,否则他就要错失安九娘了。   他此时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听到南安侯无意间提起要把安九许配给定北侯府庶长子时,他当时的愤怒几乎要让他变了脸色。   那会儿安远良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一时间倒没发现他的异常。   陈谦不动声色的把捏碎的酒杯扔到了桌子下头,还能装作如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套安远良的话。   进京这几个月里,陈谦对京中的世家也算是略知一二,这位方家的二公子,他也知道的,上次他所托的定北侯府庶子方庾,便是方庭的弟弟。虽说是庶子,可有两榜进士出身,又考中了庶吉士,一时间被传为佳话。   安家的九姑娘娇俏漂亮、有倾城之色,且深得家长辈、嫡姐郡王府世子妃的宠爱。   这一对称得上是郎才女貌了。   陈谦却觉得妒火几乎烧红了他的眼。   原本陈谦想着,左右安九的年纪还小、又是庶女,家中不会对她的亲事那么上心。他可以慢慢接近南安侯,日子久了,利诱也好、让他狠赔一次也罢,总能找到求娶安九的法子。   可还没等他施展出来,安九竟要许配给别人了!   匆忙之间,他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让南安侯改变主意。他不过是商贾末流,即便方庭不是两榜进士出身,身份上他也吃了很大亏。   可从他第一眼看到安九时就认定这个人是他的。   他一定要得到她,即便是毁了她——陈谦眼中闪过一抹阴鸷,他也在所不惜。   故此他便想方设法的把谣言传到了定北侯府和庆乡侯府,为了避免引起人的怀疑,还望同南安侯府不和的两三家也暗中传了谣言。   那些自诩清流的翰林学子们,最看重的不就是名声么?   安九曾经同姐夫有染,或是仅是被预备送去做妾,娶这样的妻子,恐怕会是被人攻讦的污点吧!   方庭这一路可都是实打实自己考上来的,着实不容易。他会为了安九,给自己的未来留下隐患吗?   他还记得那一次在庆乡侯府,方庭看向安九痴迷的眼神……便是方庭被安九的美色所迷惑,恐怕他的家里也不会同意!   “陈贤侄,久等了!”安远良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陈谦忙收敛了自己脸上的阴鸷凶狠神色,转而挂上了温良、谦逊的笑容。他起身行礼道:“侯爷。”   酒菜早就备好了,陈谦只是大谈生意经,以此让安远良一步步入套,绝口不提跟同安然相关的任何事情。   “这门生意,只要侯爷帮着疏通疏通,到时候拿干股就好。”陈谦做足了谦逊晚辈的姿态,他恭恭敬敬的道:“这只是试水,往后这样的买卖多得是。还要多多劳烦侯爷!”   说着,陈谦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让安远良不由心动。   对安远良来说,陈谦的所求不过是他动动嘴皮子的事,他很快就答应下来。   这本就陈谦故意给他甜头的事,自然谈得十分愉快。正是酒酣耳热之际,陈谦装作关心的问道:“方才侯爷进来时,晚辈见侯爷脸上似有郁色?不知侯爷为何事忧心?晚辈能否略尽微薄之力?”   安远良颇有了两分醉意,他摇摇手。最近哪有不高兴的事?全是好事还差不多!   陈谦自然也没瞧出什么郁色来,可是他要打探安九的消息,不能主动开口问,只能设法让安远良自己说出来。   故此他还是坚称,安远良有什么烦心事,一定要说出来。   安远良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的,可陈谦坚持追问,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表现出什么不高兴来。   “倒是有一件。”安远良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放下酒杯,笑道:“不过已经解决了!”   陈谦的心被高高提起,他有些激动,莫非是和定北侯府退亲了?   “我那九娘不是同定北侯府的公子定亲了?”安远良道:“这几日突然有些不好的传言,我还担心,这桩亲事不成了。”   听他的话,陈谦先前的喜悦顿时消了大半,莫非还有转折不成?   “定北侯府非但没退亲,还送来信物来让我们安心。”安远良酒喝多了,话匣子也都打开了。“说是他们不会理会那些无中生有的谣言。坐不过就这几日的,我们两家就正式把婚事定下来。”   “咔嚓”一声,只见陈谦手中原本拿着的一个甜白瓷的薄胎酒杯,竟被陈谦生生的给捏碎了。   安远良没看清楚,只是见陈谦许久没出声,又听到东西破碎的声音,不由疑惑道:“陈贤侄?”   “方才不小心把酒杯摔碎了。”陈谦顺手把酒杯扔了,脸上强自挤出笑容来。“如此一来,真是恭喜侯爷了。若是贵府的九姑娘的成亲那日,晚辈少不得讨一份喜酒喝。”   安远良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寒意来,还笑容满面的答应下来。“恐怕你不一定能赶上,九娘年纪尚小,婚事恐怕要等上一段时间。”   陈谦勾唇笑着,附和了两声。   此后他更是拼命的灌安远良,试图套出更多的话来。谁知道安远良这个做爹的十分不靠谱,知道竟也不多,陈谦干脆把安远良灌醉了,让人把他送回了侯府。   是自己太大意了!   陈谦目光冰冷凶狠,像是淬了毒一般。   他不该心软,只是传出那样无关痛痒的谣言……如此一来,倒是给了方庭在安九面前表现的机会了。   只要一想到,安九从此后对方庭死心塌地的样子,想到安九跟方庭琴瑟和谐、为方庭生儿育女,陈谦就恨得发狂。   他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陈谦翻身上马,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回他绝对不会手软,即便是不择手段把安九毁了,他也在所不惜。   他一定要得到她。   第74章   定北侯府。   方庭今日下馆回来,照例先给嫡母定北侯夫人去请安。   “母亲。”   方庭的姨娘孟氏把他教得很好,孝敬嫡母、友爱兄弟,即便孟氏有贵妾的身份,又生下了庶长子,却从不做张拿乔,在主母面前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请安服侍一次不落,定北侯夫人对她也看重几分。   即便是方庭出息后,她在府中愈发低调起来,服侍主母更加的恭敬。   故此定北侯夫人对方庭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疼爱,在婚事上的操持比自己的亲儿子也差不离了。   方庭有了功名在身后,来说亲的人也多了起来。定北侯夫人更是千挑万选:选的差了些,会被人说她故意打压有出息的庶子;再好,也断不能越过嫡子去。   孟姨娘生得温婉秀气,虽说称不上绝色,却让人瞧了便能心生好感。方庭多随了孟姨娘些,生得俊秀朗逸,身量颀长,端得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故此未来媳妇的容貌定然也不能差了,略差些的,恐怕方庭都看不上眼。   定北侯夫人挑挑拣拣许久,才在小姑子庆乡侯夫人的引见下,见了南安侯府的九姑娘一面。小姑娘的漂亮自是不必提了,只见她的举止、行事便让人高看一眼,更何况她的嫡姐、毅郡王府的世子妃对她百般宠爱,家中长辈也多有疼爱,身份倒是和方庭相当。   当然定北侯夫人也尊重庶子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小姑子特意安排安九和方庭见了一面,回来一问方庭,见方庭难得的有些扭捏起来,定北侯夫人便知道,这是看中了。   也难怪,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看见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哪里有不动心的。   自家小姑子提前问过世子妃的意思,知道女方也是满意的,这才紧着要把亲事定下来。毕竟方庭的年纪不小了,安九的年纪倒是小些,还是先定下来,日后也好筹备婚事。   虽说突然有谣言传来,可定北侯夫人却是不肯信的。三娘的直爽性子她的知道的,若是真的有这样的事,她还会如此疼爱安九?生怕安九不满意,还要提出先让妹妹自己看一眼。   这消息仿佛是从永宁侯府传来的,永宁侯府和南安侯府素来有些不对付的,未免趁机落井下石。   若是仅因为这点子还未传开的谣言就不再议亲,他们定北侯府未免也太不厚道!且她问过方庭的意思,方庭也是不愿意放弃的,直言他相信安九姑娘的人品,不过是谣言中伤罢了。   故此跟定北侯商量过后,定北侯夫人便做主送出了一块玉佩,写了封信送到了三娘处。见方庭几次欲言又止,定北侯夫人闻弦知雅,做主让他写了封信,也一并送过去。   今日便收到了三娘着人送来的回信。   “庭哥儿,这是给你的。”定北侯夫人让方庭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让丫鬟把一个锦盒递给了方庭。她含笑道:“是南安侯府送来的,你看看罢。”   一向进退有度、稳重自持的方庭,看出了嫡母眼中的挪揄之意,脸上立刻染上了局促之色。“母亲——”   “对人家小姑娘那么上心,这会儿倒不好意思了?”定北侯夫人笑道:“我看过了,是回礼。”   两家俱是世家高门,绝不允许发生私相授受之事,但在长辈跟前明过路就不一样了。   方庭只感觉脸上有些发烫,他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锦盒。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玉佩,上面雕着梅兰竹岁寒三友,寓意君子品格端方、高风亮节。这素雅精致的玉佩,立即就让方庭爱不释手。   定北侯夫人也看过了这玉佩,只是她的注意力不止在玉佩上,她更看出了,玉佩上头打着的小小五蝠络子,恐怕是出自安九之手。   虽说同针线上技法高超的绣娘没法比,倒也能看出她的心灵手巧来。   定北侯夫人心中对安然不由多生出一分满意。   殊不知当初安然被三娘逼着学习,要往送给方庭的玉佩上打络子时,有多痛苦。安然的女红并不出色,在姐妹中居于末流。三娘看了便着急了,忙让针线上的师傅好歹教会了安然打了个别致、略有些复杂的五蝠络子。   这两日来安然光在毅郡王府练怎么打络子了,安然只觉得手都快断了,才打出了让三娘勉强看过去眼的络子。   她很感激方庭。   三娘把信拿给安然看,方庭一手小楷写得极好,字里行间并没有什么柔情蜜意的话,内容规规矩矩,不过是问候了安然、说他相信安然的人品,还让安然别把外头的谣言放在心上。   说不感动是假的。此时此刻,方庭还能信任她、鼓励她,实在是很难得!   很快方庭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小小的五蝠络子上,他拿在手中摩挲着,心中也在猜测,是不是安九姑娘亲手所做。   定北侯夫人很快猜出了他的心思,她不由笑道:“恐怕这就小姑娘亲手打的络子,我们庭哥儿有福气了,媳妇生得漂亮不说,还这般的心灵手巧。”   方庭被她猜中心事,脸上本就发烫了,见定北侯夫人调侃他,更是把锦盒放到一遍,慌忙站起来要解释。   她身边资格老的管事妈妈们,见状也凑趣夸了安然几句,倒让方庭闹了个大红脸。   好在外头有人来回话,定北侯夫人这才放过了方庭,让他先退下了。   方庭忙带着锦盒告退,回到了自己院子中。   他忍不住又把玉佩拿出来,和田玉质是上品,温润细腻。上头雅致的雕饰他很喜欢。长在世家,方庭见过无数好东西,若是这块玉佩还不足以惊艳他。   最吸引他目光的还是五蝠络子,他又细细的打量一番,心中竟生出了一种满足感。虽然安然没有送回来只言片语的回信,可这络子也就是他的心意了。   方庭本想把玉佩收起来,他想了想,反正今日不再出门了,干脆把自己身上的玉佩接下来,换上了这一块。   换好玉佩后,方庭本想静下来看书,等他在书案前坐定,目光却总忍不住往与身上看。   方庭不由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   “二爷,孟姨娘请您过去呢。”方庭的小厮进来,一眼便望见自家主子还未来得及收敛的笑容。   见来人了,方庭立即恢复了往日沉稳持重。   “我知道了。”他亲自整理好书卷,才出了屋子。   浣香院。   姨娘孟氏有贵妾的身份,又育有庶长子方庭,她的院落位置不错,里头的布置也雅致。   见方庭进来,孟氏忙迎上去拉着儿子的手嘘寒问暖,又端出她亲手熬的绿豆汤给儿子喝。   “庭哥儿,你今儿下馆迟了些?”孟姨娘脸上温婉的笑容中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焦灼,只是她极力压抑着。“去正院给夫人请安了吗?”   起初方庭没有在意。他温和道:“去给母亲请安了,母亲留我说了会儿话,这才晚了些。”   “夫人留你说了些什么?”孟姨娘装作不经意的问。她生怕显得刻意,便又道“若是夫人不用你日日去请安,你也不能松懈了。夫人是你嫡母,自该礼数周全的敬着。”   方庭点了点头。   “姨娘,我知道。”方庭想了想,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道:“就是说了些旁的事。”   孟姨娘察觉出端倪来,她忙笑着追问道:“跟姨娘还遮遮掩掩的?有话直说便是。”   方庭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自己身上的玉佩,仿佛有了底气似的,他把在定北侯夫人处的事都告诉孟姨娘了。   孟姨娘脸上的笑容不由一窒。   “这就是那块玉佩罢。”她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从唇边荡出一抹笑容来。“让我瞧瞧?”   方庭接下了身上的玉佩,递给了孟姨娘。   “倒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孟姨娘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慢慢的笑道:“你有福气了。”方庭并没有提这络子是安然打的,可孟姨娘似乎就认定,这是出自安然之手。   她的话音未落,目光已经不经意的盯住了方庭的反应。   果然不出意料的,方庭脸上很快便露出些与有荣焉的喜悦来。   “镇日里也别只顾着读书,要多注意身体才说。”孟姨娘又絮絮叨叨的嘱咐了他许多话,这才把方庭放走了。   方庭答应着去了。   他前脚才离开,孟姨娘便失神的跌坐在椅子上。   “姨娘,您怎么了?”她身边的大丫鬟金珠见了,忙上前道:“您不舒服?我去禀了夫人,给您请大夫!”   孟姨娘忙制止了她。   “我没有不舒服。”孟姨娘信任金珠,心中所忧虑的便也没瞒着她。“闹出这样的传言来,我看到底还是于庭哥儿的名声有碍。便是此时没传开,往后若是泄露出来呢?岂不是连累了庭哥儿?”   “若这仅是夫人的意思倒也罢了,我看庭哥儿竟也是很喜欢那安九,不过是块她打了络子的玉佩,就爱得跟什么似的。怕是他被安九给迷住了。”   孟姨娘从夫人口中听说过,安九姑娘极为漂亮,满京中也难找几个能和安九比肩的。姑奶奶庆乡侯夫人,也把安九狠夸了一通。   金珠默然。   她知道孟姨娘有多看重这个儿子,自己委曲求全倒也罢了,只为了让方庭有个好前途,她服侍奉承定北侯夫人,并不自恃贵妾的身份,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还教方庭把尊敬嫡母放在头一位,别惦记着家里的爵位、家产,自己挣出一份前途来才是正道。   孟姨娘教得很成功。   如今方庭有了两榜进士出身、又选了庶吉士,前途一片光明。有这样的传言,孟姨娘怎么会心里头舒服?   “既是夫人和二爷都觉得好,只怕安九姑娘是个不俗的。”金珠斟酌着道:“您也不必太过忧心了。二爷如今身份不同,侯府里也指望着二爷支应门面呢,断不会轻忽。侯爷也是点了头的。”   事已如此,她也只能多劝着些姨娘,别钻牛角尖。   孟姨娘闻言,脸色稍霁,只是眼底的那一抹忧色还是挥之不去。   “你去凑些银两出来。”孟姨娘蹙着眉道:“过两日我要求夫人恩典出去一趟,给庭哥儿再算算姻缘才是。”   金珠答应着去了。   孟姨娘垂下眼,心中千头万绪。   方庭是她毕生的心血,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   安然回到了南安侯府,她的婚事也算是在府中公开了。   连最受三娘宠爱的安然都没能定下平远侯,六娘三人的心思便也渐渐歇了。眼下她们面临更大的危机。   十娘倒还好,比安然还小一些,已经十五岁的六娘、十四岁的七娘,便开始着急了。如今安然的亲事两家都说好了,就差选日子下定了,可是她们连亲事的头绪都没有!   六娘和七娘作为九娘的姐姐,总不好让安然给越过去。   她们真的开始担心了,先前一头热的惦记着平远侯,如今眼见没希望了,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婚姻大事还没着落。若是被胡乱嫁了,以后的人生可就都被毁了。   如今倒是安然和十娘最为悠闲,起码看起来是如此。   至于十娘心里是怎么打算的,就不得而知了。   姐妹四人从听风轩回来,此时七娘好歹把赵氏布置下来的女四书抄完,便赶上了又碰上了得知安然的亲事,七娘心中自然不满。   难道就因为九娘得宠,三姐和母亲她们就能把好的亲事给她先挑?她前面还有两个姐姐呢!   这点子不满七娘不能在赵氏和三娘面前发泄出来,七娘便总想着从安然身上找补回来。只是前些日子才在赵氏处受了教训,她也不敢太过,只在言语间刺一刺安然罢了。   安然并不放在心上。   看来七娘还没有学乖,左右她不敢做出离格的事来,安然便任由她去。   自从上回七娘在安然处大闹了一场后,一直没有出现的十娘,和六娘、七娘的关系便有些生分。好在十娘素来会做人,也能哄得七娘不再冷面对她,六娘向来都和和气气,从外头倒也看不出她心里有怨气。   六娘提出想去看一看安然的猫。   “九妹的猫可真漂亮。”六娘在一旁称赞道:“雪白的毛油光水亮的,那双眼睛可真难得,一蓝一绿的鸳鸯眼,比上好的宝石都漂亮,怪不得叫猫眼石呢。”   安然从庄子上回来时,左思右想还是没能舍下雪团儿,她便一路把雪团儿带到了毅郡王府、后来又带到了南安侯府。   十娘是最先发现的,她跟安然住得近,这次安然回府她态度要热络得多,口中“姐姐”叫的亲密,时不时便来安然处串门。小猫是个活物,藏不住,安然便让青梅帮她看着雪团儿,断不能出什么差错。   六娘既是主动开口,安然总不好拒绝,只得邀她们一起去了。七娘犹豫了片刻,也跟着一起来了。   一行人到了凝雪院。   雪团儿还小,这会儿青梅正把它放在临窗大炕的窗边,底下铺上厚厚的垫子,让它趴在上头懒懒的晒太阳。   安然姐妹四个进来,雪团儿听到动静,身手还算敏捷的从窗边跳了下来,圆滚滚、毛茸茸的小身子冲着安然跑过去,等到她在炕边站定时,雪团儿已经准确无误的扑到了她的掌心下。   “这猫真通灵性!”六娘惊讶的道:“它才这么点大,竟能一下子分辨出哪个是九妹来!”   十娘也在一边夸了两句。   “临清狮子猫,恐怕是三姐给你的罢!”唯有七娘阴阳怪气的道:“这样的猫,也能在外面随随便便的捡到?”   当日把猫带回来时,安然便说了这猫是在庄子边上捡到的。可七娘见了这猫后,越发觉得不可能。定然是安然藏奸,故意没说的。   “七姐不信便罢了。”安然懒得理会她,淡淡的道:“为了一只猫,我还没有说谎的必要。”   看来七娘这性子一时半会儿是改不过来了。   她自己转不过弯儿来也就罢了,怎么不向六娘和十娘学着点?   七娘讨了个没趣,便悻悻的没再说话。   一时间锦屏端来了茶和点心,安然请姐妹们坐了,亲自把茶端过去。   七娘坐得离临窗大炕最近,她见小猫在上头跑来跑去的,便在袖中掰碎了一块点心,趁着安然没留意,便把猫给逗了过来。   自从雪团儿到了安然的身边后,不仅是安然宠着它,身边的丫鬟们也都是对它十分的好。雪团儿自然没什么防备之心,见有人逗她,便乖乖走了过去。   它走近闻了闻,只觉得自己不感兴趣,很快便扭着身子走了。   这下把七娘可惹恼了。   它主子瞧不上自己,它不过是宠物罢了,还敢在自己跟前张狂?   只听雪团儿“喵喵”叫了两声后,紧跟着便是七娘一阵惊呼。安然忙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七娘的抓着雪团儿的尾巴,雪团儿便伸出还不算锋利的小爪子,冲着七娘的袖子狠狠挠了两道。   七娘立刻不干了。“九妹,你看看你养的好猫!”她怒气冲冲的道:“它也太没规矩了,竟把我的衣裳都抓破了,险些抓破我的胳膊!”   安然忙心疼的把雪团儿从她手中解救出来,而后冷冷的看着七娘,寒声道:“七姐把话说清楚!到底是你先抓了雪团儿的尾巴,还是雪团儿先抓了你?”   六娘和十娘,见状也着急了。她们没料到七娘竟然这么快就故态复萌,来了九娘这儿,竟还敢对九娘的猫下手。   “它不过是个畜生,你竟敢为了个畜生,大声质问自己的姐姐?”七娘尤自强词夺理道:“这就是你侯府姑娘的教养?别以为自己有了好亲事就张狂起来,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七娘脑子偶尔灵光一下,却用的不在正途上。   雪团儿在安然怀里喵喵叫了两声,十足委屈的模样。安然心疼极了,忙一叠声的让翠屏把它抱走,还要她去找京中常给贵人家的宠物瞧病的大夫,看看雪团儿有没有受伤。   安然一句话没说,只把七娘晾在一旁的举动,把七娘气坏了。   “你竟不问我一声,只管那只猫?”   六娘和十娘苦劝不住,便强要拉着七娘离开。   “我倒不知道,七姐何时这样有侯府姑娘的教养了?”把雪团儿妥善的送了出去,安然才腾出功夫来应付七娘。她目光如同淬了毒,道:“莫非侯府姑娘的教养,便是欺凌弱小?雪团儿好端端的,并未招惹七姐,想来六姐和十妹也都看得清楚,明明是七姐先动了它,竟还在这儿狡辩!”   安然的目光扫过六娘和十娘。   既是她们一直拿七娘做筏子,挑唆着她惹事生非,今日她们就即刻表个态罢!想做刀切豆腐两面光?没那么容易!   “我让人去府外找大夫,出门是一定会惊动母亲的。”安然面容冰霜,一团淡漠的道:“若是七姐觉得自己做得对,便去母亲跟前解释罢!母亲问起来,我当面跟七姐对质!”   “你以为我怕你?”七娘不肯服软,犹自梗着脖子跟安然嚷嚷。   安然烦透她了,干脆冷冷的看着她,直到把七娘看得待不下去了。   “你给我等着,安九!”七娘怒气冲冲的走了。   六娘见了,也忙站了起来,她略显为难的看了安然一眼。“九妹,都是我不好,不该提议来看猫……平白惹出这许多是非来,让妹妹难做……”   安然勾了勾唇角,她一语双关的道:“没什么难做的,该怎样便怎样。我是不怕事的,若是有事找上来,少不得要好好说道说道。”   “我去看看七娘……”六娘歉意的看了安然一眼,便很快的走了。   剩下了十娘还端坐在椅子上,并没有离开。   往日她天真无邪的面庞,在今日看来竟是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   “九姐,我仿佛听我姨娘说过,咱们舅母,也就是靖北侯夫人来了,找母亲说了半晌话。”十娘看着安然,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道:“咱们有个表兄,虽是庶出却也一表人才、又走了武举的路子,前途无限,只是还没议亲。这事恐怕只有九姐你还不知道。”   安然听罢,看向十娘的目光都变了。   她的言下之意,便是六娘和七娘都清楚,这也算是份不错的亲事了。   可若是真有份好姻缘,也只能选一个人。六娘年纪虽然大些,可她在侯府还不到一年并无根基,不比七娘,她若是想争取,只能让太夫人、赵氏觉得她才是最合适的。   怎么能把七娘比下去?只能让她不停的犯错!   安然的眸光顿时沉了下去。   原来六娘见安然正受宠,便想让七娘得罪她,好让七娘犯错,让七娘被太夫人、赵氏、三娘厌恶。   怪不得今日六娘提议来看她的猫!   “九姐得了桩好姻缘,我很替姐姐高兴。”十娘意味深长的笑道:“毕竟只有姐姐们都好了,我才会好,不是吗?只看三姐疼姐姐便是了。”   安然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她柔柔一笑。   “这是自然。”   第75章   十娘这是在跟她示好、想要拉拢她。   安然心中清楚,自己此时已经定下了亲事,好也罢坏也罢,无论日后她们姐妹三个中有没有人能如愿嫁给平远侯,自己算是从这侯府中的争夺跳了出去。   十娘是个聪明的。   她此时深得三娘的宠爱,定的这门亲事也不错,跟她交好绝对有利无害。所以十娘才会“好心”告知六娘的用意,提点了她几句府中的内情。   既然没有了利益冲突,自然还是广结善缘得好。   对于十娘的做法,安然虽然有些瞧不上,倒也有几分佩服。小小的年纪便如此能屈能伸,八面玲珑,着实不容易。她还要在侯府中生活不短的时候,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   更重要的是,十娘足够聪明、足够知情识趣。   十娘和她同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交好总比结怨强上百倍。   “说起来我就你这一个妹妹。”安然浅浅的笑:“不多疼你些,又疼哪个呢?”   十娘闻言,脸上的笑容不由深到了眼底。   她并没有急着跟安然拉近关系,而是说起了一些琐事。   安然欣赏她极有分寸,也感谢她今日的告知。否则被六娘利用了,她还蒙在鼓中呢。本着投桃报李的想法,安然对十娘道:“下个月初十是云阳郡主的寿辰,三姐说要带咱们一起去。”   十娘听罢不由一怔,随即面上露出喜色来。   安然早告诉了她,她便能多些时候准备。云阳郡主是皇后娘娘的闺中好友、宁远侯府的嫡长女,连云阳郡主这封号,都是皇后娘娘在今上面前求来的。   云阳郡主的寿宴称得上是京城中的顶级宴会了,那日去的贵妇、贵女们不会少,且都是高门世家。十娘还未定亲,那日可是个她好好展示自己的机会。   虽说十娘年纪比安然还小两个月,可她的亲事也该早做打算。六娘和七娘就是个例子,如今六娘已经十五岁,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故此才不择手段的挑拨起来。   这次宴会云阳郡主点明了让三娘带着妹妹过来,她指的妹妹便是安然。至于三娘到底有几个庶妹,云阳郡主并未放在心上。   三娘原本因为六娘三个排挤安然的事,想给她们颜色看看,便只想带着安然一个人赴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点道理安然还是懂的,赵氏已经出手惩罚了七娘,顺带着敲打了六娘和十娘,虽然效果还得另说别论。她不能太出风头,否则未免会传出骄纵的名声。   让她们心存畏惧便足够了。更何况要恩威并施才是正途,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让她们从此只能安安分分的。   三娘想了想,倒也痛快的答应了安然。   “多谢九姐提醒。”十娘听出安然这是有意交好的诚意,她诚恳的道:“九姐的提携之恩,我是不会忘的。”   安然笑了笑,没有说话。   十娘很快的便告辞了,这次宴会至关重要,她要立即准备起来才是。大到衣裳首饰怎么搭配、小到玉佩上络子的颜色、样式,她都得好好琢磨琢磨。   安然没有虚留她,等到十娘离开后,她坐在临窗大炕上,看着雪团儿被七娘用力揪下的几根雪白的长毛,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六娘太急切了,七娘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她可是有两个好姐姐!   还好她此时跟她们再没有利益冲突,否则这两个人指不定还要再联手害她一回。   两人竟还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真当她是个傻的?   安然垂眸,微微一笑。   谁想让她不舒服,她也不会让任人欺负,让她们舒舒坦坦的过!   ******   珍味阁。   陈谦一早便在这里定了位子,把临街、位置最好的那一间包房,花了大把的银子,连续定了十日。   今日是第四日。   “大爷,已经去请方四公子了,不久就能到的。”长青在一旁低声回话。   陈谦微微颔首。   方庾是方庭同父异母的弟弟,同样为庶出,方庾却不及他二哥,文不成武不就,也没兴趣打理庶务,只是纨绔子弟的做派,只等着靠家里的庇荫,混个小官做点闲差。左右定北侯府还养得起这一个闲人,他自己不争气,定北侯也管教不了。   而要同安然定下亲事的,正是方庾的二哥,颇有才名的方庭。   先前他失败了,可是陈谦并不气馁,反而更加激发了他的“斗志”。他回去想了许久,还是他手软了、太过怜惜安九,才造成了上一次的失败。到底是无毒不丈夫,不狠心便不能成事。   陈谦决心吸取上次的教训。   既然是谣言,自然要传得更广、更加变本加厉的诋毁安然,才能彻底毁了安然的名声。   到时候自己以重利诱惑安远良,那时安九名声尽毁,恐怕安远良还巴不得能把这个败坏家中名声的女儿嫁出去!他能娶安九,便是安九最好的下场了。   他倒要看看,作为清流的方庭,会为了声名狼藉的未婚妻,做到什么地步。   陈谦制定了缜密的计划。   首先他要保证自己不被发现。最起码在把安然娶到手之前,他不能暴露。   故此这次他请方庾来,便连帖子都没敢递,只敢让小厮去方庾常去的酒楼茶肆边上守着,伺机去请。   好容易定下了今日的时辰,陈谦便早早的来了。   方庾此人虽胸无点墨,却也是个爱好附庸风雅的。他颇爱收藏一些珍稀的古玩、玉石之类的东西,当初陈谦能跟他搭上关系,便送了块上好的鸡血石。   这次为了打动方庾,陈谦特地选了两个上好的和田白玉把件,装在陈设着大红色天鹅绒的锦盒中。   钱帛动人心,他不怕方庾不动心。   “大爷,方四公子来了。”长青眼尖,他一直留意着窗外的人流,见一身靛青色锦袍的方庾骑马过来,他忙提醒陈谦。   陈谦起身,理了理衣裳,脸上堆笑的一路去楼下亲自迎着。   “四公子,真是许久未见了!”陈谦爽朗的笑道:“您贵人事情多,自然也不记得我们这些人了。”   方庾当然记得陈谦,只他出手阔绰这一点,便让方庾不能忘。   “陈兄这是什么话?”方庾年纪虽轻,却也不是笨的。他笑道:“倒是陈兄这些日子在何处发财?我只怕耽误了陈兄的生意。”   二人见面便称兄道弟的,显得十分亲近。   等到在包厢中坐定,等到小二上了茶和点心后,服侍的人便都退了出去,二人的小厮在门口守着。   “上次四公子帮忙,我还没来得及道谢。”陈谦把锦盒往方庾面前推了推,笑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四公子留着赏人。”   方庾没有立即打开。   “上回没帮上陈兄的忙,我怎么好意思收?”   二人说的便是上次陈谦出现在庆乡侯府的事了。那次陈谦一心想着要再偶遇安然一回,便假借他在栖霞寺附近看到个美貌的丫鬟模样的人,说他打听过了,仿佛是庆乡侯府的丫鬟,他日思夜想,琢磨着怎么见一面以解相思之苦。   当然打动方庾的并不是陈谦的深情,而是陈谦贵重的礼物和大把的银子。   陈谦只不过是找了个借口罢了,在庆乡侯府自然找不到这个人。   “四公子已经帮了我大忙!”陈谦执意把锦盒推给了方庾,他道:“以后还尽是要仰仗四公子的地方。若是四公子不收,便是瞧不上陈某人,不把我当朋友了。”   方庾本就是假意推拒罢了。“既是陈兄如此有诚意,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他顺势打开了锦盒,看到里头摆着的两个玉把件,不由眼前一亮。是上好的和田玉,质地温润细腻,且雕工精致,一看便出自大师之手。便是见惯了不少好东西的方庾,也觉得心动。   一直留意着他神色的陈谦松了口气,只要是能打通方庾这一处,他接下来的事情变好办得多。   既是收下了陈谦的礼物,方庾对陈谦的态度也亲近了许多。   陈谦开始寻找机会,从方庾身上找到突破口,进而能影响到方庭。他先是试探着问了许多方庭的事,得知方庭姨娘的行事做派后,陈谦不由心中一动。   对方庭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陈谦心中多少有了些底。   “今日见四公子气色不错,府中定是有喜事发生。”陈谦故意引着方庾说出方庭的亲事来,他好在这上头做文章。他笑道:“莫非是侯爷给四公子定下了亲事?”   方庾笑着摆了摆手,道:“没有的事。”他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道:“倒是我二哥好事将近,他很快就要定亲了。”   自己二哥定下了南安侯府的九姑娘这件事在定北侯府中并不是秘密,只差两家正式下定、对外宣布了。故此方庾随口说了出来,并没觉得有何不妥。   “哦?是方二公子?”陈谦故作讶然道:“倒不知是哪家姑娘如此有福气,能嫁给二公子?”   方庾再猜不到陈谦是别有用心,他只当是陈谦好奇、或是故意找些谈资拉近关系。故此他倒也毫无保留的都说了,末了,他还调侃一句道:“听说安家姑娘极漂亮,我二哥一眼便瞧中人家了。”   陈谦还握着茶盏的手骤然攥紧。   “这可谓是良才女貌了。”陈谦心中恨极妒极,面上却还是风轻云淡的笑着:“真真是一段良缘。”   方庾笑着点了点头。   “南安侯府的姑娘?”陈谦突然面上露出一丝思索的神色,他有些困惑的问道:“是出了毅郡王府世子妃的南安侯府吗?”   “没错。”方庾看了陈谦一眼,奇怪的道:“陈兄何有此问?”   陈谦放下了茶盏,故作为难的看了方庾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犹豫。   “我不拿陈兄当外人,陈兄有话直说便是。”方庾被他勾起了好奇心,示意他说下去。“我保证,今日的话只有你我兄弟二人知道。”   即便他如此说,陈谦还是故作沉吟的犹豫了半晌,才缓缓说了出来。   “先是我娘在李侧妃处走动过。”陈谦半吐半露的样子似乎更让人信服,他道:“当时听李侧妃提过一句,世子妃曾把自己最漂亮的一个庶妹带进毅郡王府,仿佛就是在李侧妃的侄女生下庶长子后。世子妃恐怕自己地位受威胁,便让自己的庶妹进府帮着她固宠。”   陈谦的话,无疑是验证了那日的谣言。   方庾的神色立刻凝重起来。   “只是李侧妃的一面之词罢了,我是跟四公子没见外,才说了这些。”陈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一副自悔失言的模样。“若是因此影响了二公子和九姑娘的姻缘,倒是我的罪过了。”   虽说方才陈谦的话中,没提去毅郡王府的是哪位姑娘,可是他却说了“影响二公子和九姑娘的姻缘”,恐怕那个人就是安九了!   陈谦在京中无甚根基,他能说出安九来,定然是他母亲切实从李侧妃处听到了信儿。   莫非那些传言都是真的?方庾顿时起了警惕之心。   “陈兄是好意,我怎么会错怪陈兄?”方庾笑了笑,道:“只是流言不可尽信。”   在外头,还是要维护自家的声誉的。   陈谦见方庾的神色,便知道方庾大半是信了。疑惑的种子种下便足够了,只等适当的时机,变会很快的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四公子说的事。倒是我与四公子一见如故,说话便大意了些,还请四公子别放在心上。”陈谦退了一步,他起身对方庾施了一礼,态度诚恳的道:“我一时失言,实在是对不住。”   方庾忙起身扶住了他。   “陈兄没拿我当外人,才说了这些话,我怎么会计较?”方庾此时只觉得陈谦是个心直口快之人,他无意间便也放松了对陈谦的警惕。李侧妃犯了错被送出了毅郡王府,这是京中世家里公开的秘密。陈谦还能坦率的说出他家曾走过李侧妃的路子,足以证明他没有掖着藏着。   方庾倒也打开了话匣子。   “前些日子我姨娘还念叨呢,说是我二哥的生身姨娘,私下里想去给我二哥算算姻缘。”方庾没多想随口便说了出来,说完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忙找补道:“敏国寺的签很灵的,陈兄也可以去试试。”   方庾本想掩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却反而给陈谦提供了他想要的消息。   陈谦心中一阵暗喜,他压住翻涌上来的激动,面上不显半分,从善如流的点头道:“家母倒是十分信这些。多谢四公子,改日我们是一定去的。”   方庾见陈谦的关注似乎没在自己二哥的身上,这才松了口气。   包厢门口传来小二要上菜的通传声。二人便暂时住了声,待到酒菜都上齐之后,二人只聊些风月、古玩的事。陈谦有心拉近同方庾的关系,事先便做足了准备。   一番谈论下来,方庾便觉得与陈谦分外投契,立即便引为知己。   二人酒足饭饱后,在珍味阁外分开,约了改日再聚。   陈谦叫了长青到身边。   “这些日子,找人去敏国寺守着,若是看到定北侯府的人,便设法把那些话传到方庭姨娘的耳中。”陈谦声音平淡毫无起伏,只是眼中时不时闪过一抹狠毒的光。“多拿些银子收买解签的人,给让他们给行个方便。”   “还有关于安九的谣言——”陈谦波澜不惊的道:“想法子在京中传开。上次李侧妃那两个远亲如今不还在外头游手好闲?有事便推到他们身上就是了,反正当初李侧妃姑侄确实有此心,也不算辱没了他们。”   长青一一都答应下来。   “你该特别记得,方庭身边的人,尤为关键。”陈谦目露精光,声音里带出一丝残酷来。“那些个庶吉士里头,就没两个能收买的?没两个家里头艰难的?不过是砸银子罢了,我陈家多得是银子。”   “买通两个,让他们把谣言在这些庶吉士中传开。我倒要看看,方二公子还未正式入仕途、便有了污点,他还会不会一如之前坚定!”   长青见自家主子越说越狠,便忍不住道:“大爷,这里头还掺着毅郡王府,是不是不太妥当?毕竟毅郡王世子若是追究起来……”   陈谦却不放在心上。“对于男人来说,不过是桩风流韵事罢了,有什么大碍?”   见他成竹在胸,长青只得照办。   “行事小心些,别让人察觉出来。”陈谦又不放心的嘱咐道:“咱们的人不好出面,你只管出钱雇人去做,左右咱们不差银子。”   吩咐完长青,陈谦摆摆手让他走了,自己一个人留在书房中。   今日和方庾见面异常的顺利,倒给了陈谦不少意外之喜。   他微微合了眼睑,眼前很快浮现出小姑娘娇俏的面容、婀娜的身段。   陈谦唇边露出一抹笑容。   离能把她娶回家的那一日,不远了。纵然此时让她受些委屈,他日后会加倍疼她、对她好,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用不尽的银子,便算是补偿罢!   便是入了翰林又能赚几个钱?不过是个清贵的名声罢了!   他能给她的更好。   ******   上次的事七娘并没敢告到赵氏面前,原本她就理亏,生怕被赵氏再罚一次,再抄上十遍女四书。   反而在六娘的劝说下,七娘还来给安然赔不是。这倒让安然很是啧啧称奇,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安然也不好再揪着不放,便暂时按下不提。   这些日子来,安然的日子很是悠闲。   镇日里除了按时念书、练琴、做女红,剩下的时候安然便逗弄雪团儿玩,在翠屏、锦屏两个大丫鬟的眼中,颇有些玩物丧志的意思。   可这惬意的日子并没有能过上多久。   比上次更加变本加厉的谣言,似乎一夜间就在京中传开。   上一回只是传到了几家耳中,并没有大范围的传播,故此知道的人只是极少数。为了怕牵连到自己家,知道的人也守口如瓶般的缄默。   可是突然之间,京中都在传安然的谣言,各种说法都有,越说越难听。   不单是安然狠狠吃了一惊,便是太夫人、赵氏、三娘等人,也没想到此事突然发酵、以她们想象不到的速度传播,就连毅郡王妃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谣言在满京中彻底传开。   相较于三娘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她又是气又是怒,安然看起来却很镇定。   三娘只安慰安然说没事,她定能想办法平息。安然笑着答应了,眼底的忧色却是挥之不去。安然很清楚,这次恐怕不能善了。   因为谣言的事实从来不重要。   早在去毅郡王府的那一日,她就想到了可能有今日的局面。幸而她离开得早,一时间倒没什么影响。三娘替她寻了门好亲事,头一回闹起来时,定北侯府的态度宽厚仁义。   那么这一次呢?   “翠屏,你去开箱笼,把上一回定北侯府送来的那块玉佩和方二公子的亲笔信找出来。”安然面上不见愁闷之色,虽说她是谣言中被诋毁的主角,可她比谁都淡定。   翠屏听罢,只觉得不好。   那块羊脂玉佩算是信物了,信也是未来姑爷亲笔所写,这些东西本该妥当的收着,姑娘却让她们找出来。   虽说相处的时候不长,翠屏却很了解自家姑娘,决计不是那种死缠烂打之人,她不会用卑劣的手段去威胁别人。若是她要这些东西——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做好了退亲的准备!   翠屏顿时红了眼眶。   “姑娘,定北侯府不还是没有话传来?您不必——”   为何偏生自家姑娘这样的命苦?好不容易逃开了去毅郡王府做妾的命运,难道却逃开被退亲的命运?还是在被背上这样的污名时,往后可怎么说亲啊!   “还没到那一步呢。”安然反而笑着安慰翠屏,她轻描淡写的道:“就像是三姐说的,这件事找到源头,说清楚就好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主仆二人都清楚,恐怕并没有这么简单!   “去罢。”安然坚持道。   翠屏心里头难过,却不敢违拗自家姑娘的意思,只得依言去了。   安然怀中抱着雪团儿,轻轻抚摸着它柔软光滑的皮毛,心中平静如水。   更坏的还能是什么呢?不过是一辈子不嫁人罢了,或是远远的离开京城。如今声名狼藉的她,正好可以逃开陈谦。陈谦为人骄傲自大,怎么能容忍妻子有这样的污名?   便是丁氏也不能答应!   安然勾了勾唇角,那笑容却并未到达眼底。   她怀中的雪团儿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悲伤,它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安慰似的舔了舔安然的手心。   安然轻轻的笑了。   只是一滴泪,还盈在睫毛上,将坠未坠。   第76章   定北侯府。   孟姨娘从敏国寺回来后,面上还是一切如常,只是私下里无人时,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她请大师批得姻缘,并不乐观。   当时孟姨娘便觉得心中不痛快,也难怪,会有那样的谣言传了出来。到底是有些影儿,人才那么说的。若是果真坐得端、行的正,怎么就偏生说起了安九?   可她不过是个妾罢了,便是在侯府里再有体面,也不能左右爷们的亲事。   再加上这里头不光是有定北侯府的颜面在,还有姑太太庆乡侯夫人牵线,若是她贸然反对,恐怕伤了两家的体面,于方庭的未来也无益。   孟姨娘这几日日日不得安宁,心里头像是油煎水煮过一般。   她精心培养方庭二十来年,伏低做小、柔顺谦卑,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儿子有个好前程。连方庭的房中,她都没让丫鬟开脸去服侍,只为了能凭着屋里头干净这一点,为方庭求娶贵女多些助力。   她倒也不是攀附权贵,哪怕方庭求娶的只是清流之女呢,她也不会多说一句。   可这门被侯爷和夫人都看好、还有姑太太牵线的亲事,却让孟姨娘感到不安极了。   正在她百般纠结、万般无奈之时,京中关于安九的谣言汹涌而起。   “我早就觉得这门亲事不妥当!”孟姨娘初闻惊愕之余,还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所料想的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如此了,且如今还没正式下定,只是两家口头的约定罢了,还有转圜的余地,方庭的名誉也不会受影响。“这亲不能结!”   金珠觉得此事有些古怪,仿佛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似的。“姨娘,可亲事最后如何,还要看侯爷和夫人的意思罢?或许只是有人恶意中伤罢了,万一只是谣言呢?”   孟姨娘却是摇头。“谣言的威慑力从不在于它是真的。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脸上闪过一抹轻蔑,道:“满京中的贵女这样多,怎么就往她一个人身上造谣?”   金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再劝。   “你去把庭哥儿身边的小厮给我叫过一个来。”孟姨娘嘱咐道:“悄悄的,找个跟着庭哥儿外头出门的,只是别惊动庭哥儿。”   金珠无法,只得答应着去了。   今日正值休沐,方庭正在书房中读书,金珠便悄悄的过去,叫了他身边的长随名叫青石的过来回话。   “青石,你这几日同二爷出去,可曾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孟姨娘也不转弯抹角,上来就开门见山的道:“你只管说便是。”   青石闻言,心中便有了几分犹豫。   这些日子来,确实听了许多不好的传言,都是关于安九姑娘的。要知道虽然还没对外说,可安九姑娘是二爷的未婚妻子,已经定下了亲事的,二爷这些日子也不好受。   若是别人说倒也罢了,竟然在跟二爷同榜的庶吉士中,也有谈论这谣言的,二爷听了更不是滋味了。   这些话虽听了不少,可二爷并不很相信,让他们这些小厮也守口如瓶,不许在家中透露出来,更不许在孟姨娘跟前提这些。   往日休沐是正是二爷用功的时候,可今日二爷却盯着手中的玉佩愣愣的出神。   孟姨娘何等聪慧的一个人,看青石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话,便知道里头还有猫腻在。她干脆高声威吓道:“莫非我就问不得你们二爷身边的事了?我是他姨娘,连侯爷和夫人尚且给我几分颜面,你竟敢在我面前糊弄,可有把我放在眼中?”   青石吓得浑身一哆嗦。   二爷是个孝顺的,敬重嫡母,在姨娘面前也是恭敬的。正如孟姨娘自己所说,她在侯府中也很有些体面,他并不敢得罪她。   故此青石只得和盘托出。   当他半遮半掩的说到跟方庭同榜的庶吉士中,有人传关于安九的谣言时,孟姨娘手中端着的粉彩茶盅,顿时滚落到了地上。   竟然都传到了士林子弟的耳中!幸好此时定亲的事没有公开,否则自己的庭哥儿要怎么做人?   往后还怎么入翰林?更别提入阁拜相了!   孟姨娘顿时一个激灵,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先回去,今日的事,一点儿别跟二爷提。”孟姨娘的眼神陡然变得冰冷,往日的温婉柔顺的神情早就消失不见。她寒声道:“若是被二爷听到一丝风声,我只说是你来告密,你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青石吓得忙磕头不迭,赌咒发狠保证绝不会从他口中传出一点风声。   孟姨娘这才放他回去。   和南安侯府的亲事不能结!孟姨娘下定了决心,便是拼着她的脸面不要了,拼着她的命不要了,也不能让安九进门。   在夫人面前,哪怕是她寻死觅活的哭闹,夫人即便是厌恶了她,最终也会点头答应的。   有些难办的是方庭。从上回他眉角眼梢不自觉流露的喜悦来看,庭哥儿是真心喜欢安九娘的,不过是个不够精美的络子,就让爱的会什么一样,立刻换了带在身上。   往日的庭哥儿岂有如此浮躁的时候?   “你去夫人处候着,若是夫人歇晌醒了,就来告诉我一声。”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日后懊悔,不如快刀斩乱麻。孟姨娘狠了狠心,道:“只说我要求见夫人。”   金珠预感到了孟姨娘想做什么,她总觉得十分不妥当。毕竟四五年的主仆情分在,金珠不由劝道:“姨娘,恐怕这么做很不妥当?您要在夫人面前驳了这门亲事,可就是驳了夫人的面子、驳了姑太太的面子!”   “您在这后宅中默默无闻、安安分分了二十来年,岂不都是白费了?”   若是真的闹到了定北侯夫人面前,恐怕这些年来姨娘的谨慎、忍让、安分守己,这些原本让定北侯和夫人高看她一眼的好处,便全都没了。   更何况,这样做真的是为二爷好吗?   孟姨娘却顾不得这么多了。   “我让你去,你只管去便是。”孟姨娘的态度却很坚决,她沉声道:“为了庭哥儿,我做什么都值得!”   金珠见孟姨娘实在回转不过来,只得照着她的话去做。   定北侯府正院。   定北侯夫人连日来也为这事苦恼着,这门亲事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若是退亲,伤了两家的颜面;可这京中谣言四起,恐怕对侯府的名声有损,让外人看着,还以为她故意给庶子定了这样一门亲事。   可是信物都送去了,其中又牵扯这毅郡王府,贸然退亲岂不是表明定北侯府相信这些传言,不单是得罪了南安侯府,连毅郡王府也一并得罪了。还有自家小姑子,当初她也是好意牵线……   她正是百般难办之时,突然听小丫鬟通传,孟姨娘求见。   定北侯夫人闻言,不由挑了挑眉。这个节骨眼儿上,一向知情识趣的孟姨娘,突然来做什么?她沉吟片刻,还是让小丫鬟放行。   “妾见过夫人。”孟姨娘走进来,恭恭敬敬行礼。   她在侯府算是极有体面的姨娘,定北侯夫人也无意为难她,便让丫鬟搬来了小杌子,请她坐下说话。   孟姨娘谢了恩,侧着身子在小杌子上坐了,才慢慢开口。   “夫人,妾今日来是求夫人一件事。”孟姨娘自知说那些玄乎套无用,她的立场很坚定,干脆直接道:“妾准许夫人给庭哥儿退亲,往后再则良家女。”   定北侯夫人讶然,她想过孟姨娘可能会担心方庭的亲事,却没想到她竟能如此直截了当的,张口就是要退亲。   她以为她是谁?   定北侯夫人被气笑了,张口就能左右爷们的亲事了?不过是看在她往日安分懂事的份儿上,自己给她几分颜面。不过是个妾罢了,即便是贵妾,还想在侯府里当家做主不成?   “孟氏,你可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定北侯夫人面庞上淡淡的笑意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冷漠。“庭哥儿的婚事,自有侯爷做主、有我做主,莫非你是在质疑侯爷和我的决定?”   孟姨娘见定北侯夫人的话不好,把心一横,顺势跪到了地上。   “夫人,妾断没这样的意思!”孟姨娘苦苦的哀求道:“妾知道夫人疼爱庭哥儿就像疼爱大爷一样,可是如今京中关于安九姑娘的谣言四起,往后让庭哥儿怎么做人呢?”   定北侯夫人沉下了脸。   “不过是些谣言罢了,只因为外头胡乱传的谣言,就要跟南安侯府退亲?你把事情也想得太儿戏了!”定北侯夫人寒声道:“只为了区区流言就退亲,你让定北侯府如何在京中立足?”   “你只想着庭哥儿,可你也别忘了,庭哥儿背靠着定北侯府!”定北侯夫人眸中掠过一抹凌厉的光,她直直的看着孟姨娘,道:“难道定北侯府不好了,庭哥儿就能好?”   今日孟姨娘早就下定了决心,故此无论定北侯夫人说什么,她都一口咬定要退亲。   “左右外人还不知道,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孟姨娘红着眼眶,越发卑微的哀求。“这样也不会伤了南安侯府的体面!”   定北侯夫人先前还觉得她是个聪明识大体的,没想到事关自己的儿子,竟如此糊涂。   “夫人只看在妾这二十年来恭敬的服侍夫人的份上,求求您答应妾罢!”孟姨娘见定北侯夫人不松口,她干脆在地上“咚咚”的磕起头来。   “妾只育有这么一子,唯一的愿望便是盼着他成才。”孟姨娘涕泪俱下,好不伤心。“妾这二十年来从没提过任何的要求,从没求过夫人一件事。只看在妾身安分守己的情面上,答应了妾罢!”   定北侯夫人见孟姨娘闹得实在不像样子,立即使了个眼色,让丫鬟找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来,好歹把孟姨娘从地上拉了起来。   只见她光洁的额头上已经磕出了青肿一片。   她越是这般胁迫,定北侯夫人心中便越是不喜。   “求夫人答应妾身所请,妾身便是死,也能瞑目了!”孟姨娘犹自声嘶力竭的哀嚎道:“求夫人开恩!”   说着,孟姨娘不知道哪里使出一股力气,竟挣开了两个拉着她的婆子,一头往廊庑上的柱子上撞去。   定北侯夫人被吓了一跳。   幸而门口有小丫鬟机灵,及时拦住了她。只是孟姨娘的力气太大,虽说没撞到柱子上,却把那小丫鬟撞得滚下了台阶,她自己也跌在了廊庑上,手掌都擦破了,想来身上也有伤。   定北侯夫人忙让人把那机灵的小丫鬟抬走,找人去医治。两个婆子见孟姨娘行事着实发狠,心中害怕主子责怪,忙一左一右上前抓了孟姨娘,让她不能再动弹半分。   “孟氏,你好大的胆子!”定北侯夫人看向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竟敢在我院子里,来这套以死相逼?”定北侯夫人厉声道:“莫非你以为我就怕了你?”   孟姨娘此时早不见往日里清丽娴静的模样,她的衣裳破了、头上的发鬓乱了,面上带了疯狂的神色,状若疯妇。“求夫人开恩,求夫人开恩!”   这通乱闹早惊动了其他人。   只是后院里不是未出嫁的小姑娘,便是定北侯世子夫人,都不适宜出面来劝。   最后还是消息传到了方庭耳中,方庭匆忙赶来,看到孟姨娘这疯狂的模样,一时间竟没敢认。   “姨娘,您这是怎么了?”   孟姨娘见方庭来,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声道:“庭哥儿,你也快求求你母亲,求夫人给你退了这门亲事!”   方庭的心猛地一沉。   恐怕是谣言传到了姨娘耳中,姨娘这才吵嚷着要退亲。他自是知道姨娘在他身上耗费了多少心血,可是……素来孝顺的方庭却没能立刻答应。   他心中所想的不单是定北侯府颜面,还有那个他只见过一次的小姑娘。   在庆乡侯府花园里,她的粲然的回眸一笑,便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中。虽然只是跟她说过一句话,可是那娇俏的身影便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真的很喜欢安然!纵然此时谣言在京中传遍了,他也没想着放弃这门亲事。   “庭哥儿,安九只会毁了你!”孟姨娘见儿子还是执迷不悟,她凄厉的道:“你只是一时被她的美色迷惑,这才看不开。要是娶了安九,总有一日,你是要后悔的!”   方庭想反驳,却慑于孟氏寻死觅活的架势,没敢直接反驳。   定北侯夫人慧眼如炬,一下子便看出了关键。她当机立断的拍板。   “孟氏,我答应你。”定北侯夫人语气平和的没有一丝波动,她勾了勾唇角,看向孟氏的目光,已经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了。“这门亲事就此作废。”   孟姨娘听罢,终于松了口气。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瘫软在地上,终于不再哭闹。   方庭却没有立即去扶他,定北侯夫人的话,让他定在了原地。   要退亲?   他身上犹自还带着安九亲手打的络子,就在刚才之前,他还想着跟安九的未来……   “庭哥儿,你姨娘一心为你,你也该体谅。”定北侯夫人硬邦邦的撂下这最后几个字,便转身进了屋子。“把你身上的那块玉佩,收好了让人给我送回来。”   方庭只觉得一阵恍惚,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庭哥儿,庭哥儿,你听到了吗?”孟姨娘语气中满是激动,“夫人已经答应了!”   方庭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   他紧紧的攥着手中的玉佩,雕琢精致的纹饰,狠狠的扣入了他的掌心。他却丝毫不觉得疼,他不肯松手,仿佛就能攥住他跟安然最后的联系似的。   方庭定了定神,对两个婆子道:“劳烦二位妈妈送姨娘回去。”   不顾孟姨娘叫他的声音,方庭快步走向了定北侯夫人的正房,让丫鬟通传。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此放手!   “母亲,还请母亲收回成命。”方庭早已把玉佩解下来,藏在袖中。他紧紧的握着,仿佛能从中获得支撑他的力量似的。“我愿意娶安九为妻!”   定北侯夫人却是一团淡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庭哥儿,虽说你不是我肚皮里爬出来的,我疼你也跟疼你大哥差不离了。今日我实话跟你说了,我看这门亲事还是作罢,结亲不是结怨。”   “此时两家撂开手,倒还没那么难看。若是再闹下去,才是无法收场。”   方庭急了,他忙道:“母亲,我知道您疼我!即便是有谣言,我也相信安九姑娘不是那样的人!我愿意娶她,以后我也会好好对她的!”   “庭哥儿,我只问你。”定北侯夫人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一软,语气也放缓了。“若是明日你姨娘再闹起来,以死相逼,你能不顾孝道,为了求娶安九,逼死自己的生身姨娘?”   方庭立刻变得脸色苍白。   “我会慢慢跟姨娘讲道理。”方庭声音虚弱的道:“只要她见了安九,便知道外头那些传言不可信了!”   定北侯夫人摇了摇头。   “庭哥儿,你再回去好好想想罢。”她没有逼着方庭立即做决定,只是让他先回去。“安九在你心里,到底有多重?”   方庭见定北侯夫人进了内室,没有再理他,不由失魂落魄的走了。   定北侯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之所以同意孟姨娘的要求,并不是怕了孟氏。作为后宅主母,让人求死不能法子有的是,一个孟氏,她还是治得住的。其中方庭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   若是方庭想不明白,这门亲事也不必结了。哪怕是她此时要得罪南安侯府、得罪三娘,也比往后闹出更大的事来要强上百倍。   那两个婆子死活架着孟姨娘把她送了回去。   虽然她知道,恐怕整个定北侯府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可是又有什么关系?为了庭哥儿,她什么都能做!   只要庭哥儿能好。   ******   这些日来陆明修去了保定府公干,等他回到京城时,才惊觉关于安然的谣言竟已经在京中传开了。   他又气又怒,只恨自己当时疏忽大意,放过了那两个人。   在陆明修看来,是李侧妃的人又死灰复燃的出来报复安然。毕竟他在庆乡侯府那日,便听到李侧妃那两个远房亲戚,在并不隐蔽的亭子中议论毅郡王府的私事,摆明了是想传安然的谣言。   幸而当初被自己及时发现给截住了,才没毁了安然的声誉。那时安然正在毅郡王府中住着,若是被人说出来,安然更是难做。   后来安然重新回了侯府,李侧妃姑侄两个也被送走了,他只当此事告一段落,又因为他一直调查的一件另外的事有了眉目,便把人给抽了回来。   却不承想,同样的谣言此时更加的不堪入耳,特别是在安然已经定亲的情况下——   是的,在他听到传言的第一时间便派人暗查此事,却意外的得到一个消息,安九已经和定北侯府二公子方庭,定下了亲事,只是两家还没有对外说。   陆明修在得到这个消息后,一个人在书房做了许久。   没想到竟被楚天泽一语成谶,还没等他想清楚自己的心意,已经有人先捷足先登了。   当时去汇报此事的秦风,他早就看出了自家侯爷心中所想,提心吊胆的去回话时,果不其然见侯爷变了脸色。侯爷沉默的听他说完后,一个人在书房待了整个下午和晚上。   秦风也觉得遗憾,事已至此,也只能说一声有缘无分。   “你和柯林带着人去查,李侧妃家中的人,只要是曾经有联系的,一个都不能放过。”陆明修心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他只觉得口中发苦。“务必要找出造谣的人来,不能让他们继续生事。”   即便他跟安九再无可能,他也不允许有人这样恶意中伤她。   秦风答应着要走,他顿了顿,又把秦风给叫住了。   “定北侯府是什么态度?方二公子这些日子来的都没表态?”陆明修皱眉道:“你再去设法打探定北侯府。”   方庭若是心里认定安九是他的妻子,男子汉大丈夫,必定要承担起保护妻子的重任来。越是在谣言之中,他越应该坚定立场,发声保护未婚妻才是。   此时甚至连定北侯府和南安侯府定亲的风声都没传出来。   这也太奇怪了!   “属下知道了。”秦风应了一声,也觉得其中有古怪。   陆明修微微颔首,让他离开了。   若是方庭能护得安九周全,他自然只有在心中祝福的份儿,哪怕是方庭有这样的心、也去做了,便是不能成,他也愿意暗中助方庭一臂之力,只要小姑娘能幸福。   若是方庭不能——   陆明修暗暗下定了决心,他这一次不会再放手了。   第77章   毅郡王府。   安然托人送信给三娘,说是有话跟三娘说。故此一大早,三娘便派人把安然接了过来。   三娘想着,原本以为这些日子来谣言传得凶,安然即便不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颓然肯定也是有的。不曾想见了安然后,她的精神看起来却是很好,只是因为瘦而越发显得清秀的小脸儿,到底还是让三娘看出端倪来。   安然今日出门,精心打扮过一番。   上身穿了件粉色大袖对襟罗纱衫,底下配了条梨花白的云纹长裙,面上略施粉黛,梳起的朝云髻上带了几件精巧的赤金嵌宝石的发钗,整个人看起来既带着少女的娇俏,又有世家的贵气。   她并不着急,到了三娘院中后,看去看了东哥儿,逗弄了他玩一会儿,又送了两件小孩子玩的东西给东哥儿,才跟三娘回到了内室。   安然镇定自若、悠闲自在的模样,让三娘几乎产生了错觉,仿佛这些日子来,被谣言缠身的并不是她。   “三姐,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屏退了服侍的丫鬟,屋中只剩下了三娘和安然。她便也开门见山的道:“您担心我,可正如您所见,我真的没事。”   三娘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的确那些关心的话,连安慰的作用都起不到。三娘想起自己得知当初李氏和东哥儿的存在时,也几乎气疯了,安然苦劝她,她都听不进去。感同身受什么的,从来都不是真的。   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其中的滋味。   “我今日来,是有事求您。”安然勾了勾唇角,微微笑着。“依我看,不如与定北侯府的亲事,就此作罢。”   “什么?”三娘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惊愕的睁大了眼睛,犹自不敢置信的问道。“九娘,你想退亲?”   安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三姐,其实您心里也清楚。事已至此,便是咱们不提,定北侯府也有这样的打算吧!”安然平静的道:“谣言甚嚣尘上,先前只是极小范围的传播,到如今,满京中都传遍了。”   三娘皱紧了眉头。   “九娘,你该知道,谣言越传越不堪,若是此时咱们先说退亲,倒不成了咱们心虚?默认了此事?”三娘不赞同的道:“便是不嫁给方庭也没关系,可事关你的名誉。往后你再说亲,也会有影响的。”   其实不说亲,让她离开京城,她才是最高兴的。可这话此时不能说,说出来倒像是她赌气任性一样。   所以安然便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三姐说的是。”她拿出先前裹着的一个小包袱,从里头拿出一个紫檀木缠枝花卉的盒子,递到了三娘面前。“若是定北侯府在姐姐面前透出了退亲的意思,姐姐便物归原主,权当没有这回事罢。”   正是安然从庄子上回来时,三娘给她的那个。   三娘打开去看,里头赫然躺着那块羊脂玉佩,并方庭的亲笔信一封。   听了安然的话,三娘不由长叹一声。   若是别人摊上这样的事,心态不好的早哭着喊着寻死觅活了,心态好的也该发愁自己的未来。她这妹妹可好,心态也太好了些,竟是如此冷静沉着,仿佛面临着声名狼藉危机的人,是别人。   她还把事情条分缕析的安排好,这份沉着冷静简直不像是还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   三娘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还没到那一步呢,定北侯府还没表态,再说先前定北侯府也说不会听信谣言的。”安然反而笑眯眯的安慰着三娘,她道:“我知道姐姐要这样劝我。若是走不到最后的一步,自然是好的。若是真的有这么一日,也请姐姐别为我担心。”   她把好话坏话都说尽了,倒让三娘无话可说。   “这本就是谣言,咱们要先沉得住气。”三娘心中恨极了乱传谣言的人,她蹙眉道:“定北侯府不会轻易提退亲的事,这里头还有两三家的体面在。”   “你也别太钻牛角尖了。”虽说安然表现得极度冷静、沉着,可是看她的下颌愈发的瘦下去,更像是巴掌大的小脸了,三娘知道她心中也难过,只不过不说罢了。“方庭是两榜进士,有考中了庶吉士,岂是那等黑白不分之人?”   三娘突然来了灵感,文思泉涌的劝道:“上一回他特意写了信来劝你,可见是心中有你,不肯让你受委屈的。”   安然只是微微笑着,她没有说话,只是脸上认真的神色,让人知道她在听。   方庭……到此会怎么看?   她很感激上一回他的信任没错,可是这次谣言传播的力度、范围都非同小可,方庭还会坚定吗?   安然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她心里早有不好的预感了,正是因为定北侯府保持沉默,她才渐渐的把心冷了。他们或许早就信了大半,即便知道是谣言,也会碍于名声不好,而放弃这么亲事吧!   方庭好不容易跻身清流,会娶一个名声有损的妻子吗?更何况,两家的亲事并没有对外宣布。   无论信与不信,定北侯府、方庭一直没出声是真的。   其实若是方庭真的信了、主动提出退亲,安然也不会怨他。   他们不过是只见了一面的陌生人罢了,一切关于对方的话,不过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方庭会犹豫,实属人之常情。   不若就此两府各自撂开手,只当没有这件事,倒也罢了。   纵然能想通、也能理解这些,安然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底还是隐隐有些难过。   “姐姐说的是。”见三娘总算听了下来,安然乖巧的道:“我听姐姐的,不再胡思乱想、自作主张了。”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只听帘子外头传来画屏的通传声。   “世子妃,云阳郡主派人过来了。”   云阳郡主?   三娘和安然对视一眼,觉得有些奇怪。云阳郡主不是正经的宗亲,故此和毅郡王府走动并不多。提前也没有知会,怎么她突然派人过府见三娘?   “九娘,你先在这儿待着,我出去见见。”三娘嘱咐了安然一句,便撩了帘子走了。   安然点头答应了。   临窗大炕上放着一卷诗集,安然信手翻看了一会儿,最终停留在一页上,久久没再翻动。   重生以来,进了京城回了侯府后,安然只觉得简直没有一日是顺心的。在侯府中应付那三个姐妹、太夫人已经让她精疲力竭,后来又出了三娘的事,她好不容易从泥潭里挣扎了出来。谁知又遇上陈谦,他心怀不轨让安然恐惧,只要能远离他,安然什么都愿意做。   和方庭的亲事,她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这是门好亲事,她肯定会好好珍惜,好好过日子的,可又被突如其来的流言蜚语所害,恐怕是要告吹。   安然只想苦笑几声。   可既然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无论多难,她都要会珍稀,会好好活下去的。   她正想得入神,没发现三娘已经回来了。   “九娘,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一改方才的沉重,三娘的语气却是十分轻快。   安然忙抬起头。   “我就是你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没错。”三娘笑眯眯的把一个锦盒递给了安然,笑道:“云阳郡主是个心高气傲的,不承想你竟投了她的眼缘。”   “打开看看罢!”   安然一头雾水的接过了锦盒,打开一看,深蓝色的天鹅绒布上,摆着一支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多新奇倒说不上,只是一眼看上去便知道是内造之物。   “三姐,这是——”   三娘在旁边的黄花梨大圈椅上坐下,眉开眼笑的道:“这是云阳郡主特特托我转送给你的,说这是皇后娘娘赏的,她觉得适合你,便给你送来了。还让你一定要去初十她的寿宴。”   安然听罢,不由心中一暖。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没想到只与她有一面之缘的云阳郡主,竟对她如此维护。   如今自己被谣言缠身,虽说是先前接到了云阳郡主的邀请,可她也犹豫着初十要不要去赴宴。不去罢,显得她心虚;去了罢,那日是云阳郡主的寿宴,只怕给主人家惹麻烦。   不承想云阳郡主不单让人又请了她一次,还送了件首饰过来,恐怕就是让她安心吧。   “有云阳郡主为你撑腰,不会有人敢为难你。她这是要为你在京中世家间正名呢,她重视你,别人自然也不敢轻看你。”三娘的心中总算松快了些。   安然感动之余,还觉得有些奇怪。   她只同云阳郡主有一面之缘,便是她的经历让云阳郡主觉得,有找回女儿的希望,可也不至于对她维护至此罢?   “三姐,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安然疑惑道:“云阳郡主对我也太好了些!”   三娘点了点头。   “是对你好了些,也不算奇怪,称得上事出有因。”三娘露出回忆的神色,道:“当初云阳郡主的娘家,永宁侯府也有过一段艰难的日子,再加上云阳郡主为了不嫁给当时瑞亲王派系的人,只得推说她的命格只适宜晚婚,生生耽误了好几年。幸好后来遇上如今的户部尚书谭大人,也算成就了一段良缘。”   安然这才明白过来。   今上跟废帝云栩极其子女的仇怨颇深,牵扯到许多人,宁远侯府也是在云栩儿子间角力的牺牲品吧!   云阳郡主吃过这样的苦头,她对自己有同病相怜的感觉,所以如今会想着要拉自己一把。   说不感动是假的。高高在上的云阳郡主,竟还想着要帮助她这个平素并无关系的人!   “九娘,初十那日一定要好好准备,既然云阳郡主要抬举你,你可不能丢了云阳郡主的脸面才是。”三娘殷殷的嘱咐道:“这是你翻身的好机会!”   “不必了,你的衣裳首饰,我改日派人给你送过去。”三娘还没等安然开口,便又道:“你只安心等着便是。”   安然有些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   她这个三姐,若是想要对谁好,也是全心全意的。先前的一堆衣裳首饰不提,还有替她买的一处庄子,今儿又费心为她准备赴宴的衣裳首饰,也是煞费苦心。   虽说一切的源头跟三娘脱不开干系,可三娘能做到这一步,也着实不容易。她应该感激才是,断不能仗着自己仿佛有些功劳,就抱怨、就不满足。否则曾经那点子情谊,便成了怨气。   “多谢三姐费心了!”   三娘满意的颔首,一门心思的筹划起来,要给安然准备一身什么样的衣裳。云阳郡主送的步摇是一定要戴的,再给她陪几件精巧的赤金红宝石首饰便是了,不能过于繁复了,要显出那支步摇才好。   红宝石……穿身明蓝色或宝蓝色的衣裙都好看,大红色的艳丽,只有这两种蓝色才压得住。   安然既是已经把话说清楚,见她三姐又是一副思索的模样,便笑着起身说要回去。   三娘没有虚留她,只是让她这几日来好好休息,别太把谣言的事放在心上。毅郡王妃也在查,肯定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一切的谣言散布都指向李侧妃娘家的那两个远房亲戚,或许还有别的人——恐怕都是李侧妃指使的。三娘恨得牙根痒痒,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真不能小看了已经被送到家庙中剃度修心的那个女人!   只是一切还没完全落实,三娘便没对安然说。   等到水落石出之时,查出来是谁造谣生事,她非得把人都撕掳了不可!   ******   安然回到了南安侯府,去见过太夫人和赵氏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九姑娘,您看,这是老爷让人送来的。”安然才回来,只见桃枝兴冲冲的拿着一个两寸见方的锦盒过来,见安然进来,她忙迎上去道:“就在您回来前没一会儿,是富贵过来的。”   安然接了过来,觉得有些奇怪。   自从她回来后,这个便宜爹对她一直处于不闻不问的状态。把她要送去毅郡王府做妾,南安侯没说什么;京中谣言满天飞,南安侯仍旧没什么作为。   南安侯把她对于父亲的期待消磨得一干二净。   从没见过南安侯给她送过什么东西,今天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便宜爹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安然接过来,没急着看,先问了一句:“你看着富贵过来,是单给了我一个人,还是咱们府中的姑娘都有?”   桃枝歪着头想了想,道:“六姑娘和七姑娘那儿我不知道,富贵也是去了十姑娘那儿的。”   安然点了点头。若是大家都有,这就不奇怪了。   这么想着,安然随手打开了锦盒,只见里头陈设着大红色的天鹅绒布,上面摆着一个雕工精致的和田白玉兔子。工艺细腻,看起来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入手感觉玉质温和润泽,应该是价值不菲。   她们父亲怎么突然来了闲情逸致,想着要送她们这个?   还没等安然细细的再摆弄一下,十娘已经闻讯过来了。她见安然手中拿着的兔子,便笑道:“九姐的也是兔子!难为父亲能找出两个差不离却也分出区别的兔子来!”   “六姐的是个玉雕的牛、七姐的是个玉雕的老虎。”十娘想来才从六娘和七娘处回来,她如数家珍道“父亲也是费心了。”   安然听罢,才知道原来这按照她们的属相做的。   “难为父亲肯花心思。”安然勾了勾唇角,道:“咱们也得表示感谢对罢?”   谁知十娘却笑着摇头道:“归根结底,倒也不算是父亲送的。仿佛是外头的人孝敬父亲,这才分到了咱们头上。”   果然十娘的消息很灵通,这短短的一会儿工夫,便连这样的底细都知道了。   自从谣言传出来后,六娘尚且没什么动作,七娘时不时在言语间嘲讽两句,却也不敢很过。毕竟这里头还有三娘的事,若是被赵氏了知道了,肯定没她的好果子吃。   一时间她们姐妹倒是一派风平浪静。   唯有十娘,自从上一回跟她表示了友善后,倒跟她走的近了。即便传出谣言的事,也并没因此而生分。   这倒让安然不由对十娘高看一眼。   “初十一早咱们先跟三姐碰头,再去云阳郡主府上。”安然微微笑道:“恐怕要早起了。”   十娘微讶。   她觉得自己一直掩饰得很好,却不承想被安然看了出来。她确实有些担心去云阳郡主府的事。安然出了这样的事,若是她不想去,三娘肯定也不会带着她们姐妹三个出去,只能作罢。   与七娘单纯的妒恨安然不同,十娘很聪明。她知道只有安然的名声好了,她们姐妹以后才好说亲。若是安然去了云阳郡主府上的寿宴,起码说明她们有了能解决这件事的信心。   十娘是乐见其成的。   见自己的目的已达成,十娘又说了几句话,便回去了。   安然把玉雕的兔子放回了锦盒中,想让翠屏收好。突然,她发现了一点儿异样。   大红色的天鹅绒衬布怎么看都有些别扭,仿佛有些不平整似的。照理说送了这样贵重的礼物,不该疏忽了盒子上的细节才对。岂不是功亏一篑?   心中觉得奇怪,安然便伸手去摸,果然是很不平整。   安然掀开了天鹅绒衬布,只见里头竟还藏着一张纸条!   她的全部精神骤然绷紧了,心中不好的预感渐渐弥漫。安然趁着翠屏、锦屏没留意,忙把纸条攥在了掌心,重新铺好了天鹅绒衬布,故作镇定的把盒子交给了翠屏,自己坐到了书案前,摊开了一本书。   看着没人注意到自己,安然把纸条夹到了书中,小心翼翼的摊开。只一眼,安然便当即愣在了原地。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便是没读过诗经的人都能说上来的关雎中的经典句子,安然无法装作她看不懂,更何况落款的四个字,让安然一下子红了眼眶。   “陈谦敬上”。   重生后遇到这么多事,安然都忍了过来。即便是谣言缠身,她也能坚强的去面对,可这张字条,直把她气哭了。   被压抑委屈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安然气得手都不住的发抖,她把勉强把纸条撕得粉碎,便伏在书案上,忍不住无声的大哭了起来。   从来就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安然不知道陈谦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东西递给了南安侯,还能准确无误的送到了她的手上!   她和十娘同龄,陈谦竟然还没有送错了!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翠屏才要给安然端上热茶和点心,只见安然趴在书案上,不肯抬头。她叫了安然好几声,安然才红着眼抬起头来,脸上遍布着斑驳的泪痕。   从未在人前哭过的安然,如今这模样可把翠屏给吓坏了。   “姑娘,出什么事了?”翠屏忙把托盘放到了一旁,不住的问道:“您说出来,告诉我,我会帮您一起想办法的!”   翠屏的声音有些高,不仅没从安然口中问出话来,反而把锦屏招了过来。   锦屏进来,也急了,劝了几句,安然才慢慢的开口了。   她甚至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只是太过淡薄,仿佛风一吹就能消散不见。   “我只是突然有些难过罢了!没事,你们别担心。”安然拿出帕子擦干了眼泪,颇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道:“今儿我失态了,你们别笑话。”   翠屏和锦屏见状,也不忍再问,只是去悄悄的打了水来,服侍安然净了面。   安然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她再次坚定了决心:即便是一辈子不嫁人,她也绝对不会嫁给陈谦!当然她不会寻死觅活,她会活着,她会好好的活着!   ******   “侯爷,事情有些眉目了!”柯林和秦风联袂而来,向陆明修汇报这几日的追查的结果。   陆明修放下了手中的事。   “谣言是从李侧妃的两个远房亲戚口中传出去的没错,可是以他们的能力,还不至于在满京中都传开!”秦风道:“属下觉得,他们背后另有其人,这个人很厉害,竟做得不露痕迹。”   柯林也在一旁道:“属下们正在追查,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很快变会有结果了。”   陆明修微微颔首道:“尽快把此人揪出来。”   秦风和柯林答应着要走,突然秦风像是想什么来似的,他折了回去,道:“初十是云阳郡主寿辰,南逍侯问您去不去?他还说……”   陆明修挑眉。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秦风把心一横,干脆的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他还说,您的心上人也在,您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第78章   出乎秦风意料的,自家侯爷一没恼羞成怒,二没含混过去,而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该有所表示。”陆明修竟罕见的点了头,头一次认可了楚天泽的话。   秦风和柯林皆是露出了悚然的神色。   他们也都清楚,恐怕南逍侯这句话里,调侃的成分更多,没想到侯爷竟是应了!   “得好好想想。”陆明修挑眉。   这事他二表叔最有经验,还是要好好请教他一番。   ******   方庭失魂落魄的坐在书案前,玉佩被他紧紧的握在手中,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段姻缘一样。   他想起第二次去母亲处时,母亲反问的几句话,让他面红耳赤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竟说不出什么来反驳。   “庭哥儿,你听好了,母亲不是生你姨娘的气,不顾你的意愿,赌气要拆散你跟安九。”   “这些日子来,京中关于安九的谣言满天飞,我还听说,你同榜的那些庶吉士间,也不乏传过这样的谣言。”   “你听到后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做的?”   定北侯夫人的话,让方庭的心蓦地沉了下来。   “若是你真心在乎安九、对那些谣言真的一点儿都不相信,何不在你听到谣言时就制止他们,说出你跟安九的关系?”   “坐实了你跟安然未婚夫妻的关系,不但南安侯府、毅郡王府会感激你,你姨娘恐怕也闹不来这么一出。”   方庭一下子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真的喜欢安九,喜欢那个娇俏漂亮的小姑娘……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他听到谣言时,没有站出来的人也是他。   “退亲罢,庭哥儿。”定北侯夫人看着他时有种菩萨低眉的悲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继续下去,先不说你姨娘拼了命的再闹起来,实在不像样子。便是你和安九勉强结为了夫妻,也会有隔阂。”   方庭此时才发现,枉费他四书五经读遍,诗书经纶满腹,却说不出一句能为自己辩解的话来。   “明日我便去毅郡王府,先跟世子妃赔礼道歉。”定北侯夫人语气里满是无奈,她叹道:“南安侯府倒还好说。安三娘那个护犊子劲儿,若是先去南安侯夫人处说,不先跟她透个信儿,她非得疯了不可。”   听了定北侯夫人的话,还想再争取的方庭,彻底住了声。   此时的情况已经够让母亲为难的了,他不能再给母亲出难题。   “是儿子不好,竟还牵连到母亲,儿子实在是不孝至极。”方庭撩了衣摆,直挺挺的跪下给定北侯夫人磕头。“请母亲责罚!”   方庭一面说着,不由红了眼眶,俊逸的面庞上平日里自信从容的神色早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悲伤和颓然。   定北侯夫人见了有些不忍,她亲自把方庭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手,长叹一声。   “不过是有缘无分罢了,强求不来。”   方庭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青石走到了他跟前,他才回过神来。   “二爷,夫人派了翡翠姐姐过来,说是来拿东西。”青石见自家主子神色不好,说话也是十分的小心谨慎。   只见方庭猛得攥紧了手中的玉佩。   “翡翠姐姐说,明儿一早夫人就要用的,还请二爷早些还回去。”   过了许久,青石才听到方庭缓缓的道:“我知道了,你先让连翘她们招待翡翠,我这就送过去。”   青石不敢多言,只得答应着去了。   书房中就剩下了方庭一个人,他凝视了玉佩片刻,突然解下了玉佩上的五蝠络子。   他自小算是养在定北侯夫人身边,自是见过不少好东西。可他只觉得这个五蝠络子是他最喜欢的,这是他关于她最后的念想了!   方庭定了定神,把玉佩装在了锦盒中,解下来的络子被他妥帖的收了起来。   他亲自拿着锦盒送到了翡翠的手里。   “我解下玉佩时不小心把络子弄断了。”方庭镇定自若的道:“连翘她们几个笨手笨脚的,这种事我怕她们做不来,还请姐姐帮个忙。”   翡翠接过来,默默的看了方庭一眼。   这络子原本的样子,她倒是见过的。真的是解玉佩时,把络子都扯断了吗?   她是不信的。只是方庭这么说,她做奴婢的不能反驳罢了。   “我知道了。”翡翠曲膝行礼道:“夫人还等着我回去,我先走了。”   方庭把翡翠送到了廊庑下。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甬路上,只要想到那个被她带走盒子里装着的东西,方庭只觉得心也仿佛跟着空了一块。   再也弥补不完整。   ******   毅郡王府。   三娘才送走了云诜,又去侧室看了一回东哥儿,正要吩咐人去给安然送准备好的衣裳时,突然听到金枝来通报,说是定北侯夫人来访。   三娘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   定北侯夫人不请自来,先前也没打招呼,恐怕事无好事。   “快请定北侯夫人进来。”三娘一面派金枝去传话,一面匆匆整理了衣裳,抿了抿头发,便迎了出去。   等她走到廊庑上时,定北侯夫人已经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看到她今日只带了个贴身丫鬟,脸色凝重中似乎又带了一丝愧疚。   三娘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您来了。”三娘定了定神,很快又从唇边荡出一抹笑容道:“有什么事,您只管派个人来吩咐一声便是了。或是派人传个话,我过去也是一样的。”   定北侯夫人跟赵氏同辈,她跟定北侯夫人不如跟庆乡侯夫人熟悉,三娘说话间自然少了些随意,多了些恭敬。   “三娘。”定北侯夫人叫得亲切,让三娘又有了一丝期待,或许并不是她所想像的最坏结果?   三娘把定北侯夫人迎了去了正室,画屏进来奉上了热茶,见两人有话要说,她便带着小丫鬟们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三娘,是我们定北侯府对不住三娘。”定北侯夫人没有客套寒暄,直接了当的道:“两个孩子没缘分,咱们两家还没正式下定,这门亲事算了罢。”   说罢,她把一个三娘很眼熟的锦盒拿了出来。这是她给九娘从库房里找出这么件适合回礼的东西,不用看,里面定然放着那块和田玉佩。   她的话音未落,三娘神色大变,脸色难看极了。   定北侯夫人见状,已经做好三娘发难责问的准备。   “您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要退亲?”三娘强忍住要发火的冲动,她眸色沉沉的道:“你们想退亲也罢,总得有个理由罢?”   其实三娘心中清楚,多半就是为了谣言的事。可是她不相信,那样明理睿智的定北侯夫人,会做出直接拿着玉佩来退亲的事。安然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定北侯府这样做未免太不地道!   “您该知道,我安三娘不是什么贤良大度的人。以我的性子,如果谣言是真的,我还会这么宠着九娘?”三娘犹自不甘心的道:“谣言是真是假,您还分辨不出来?”   定北侯夫人面庞上闪过一抹愧疚。可她仍是坚定的道:“倒不是别的,只是两个孩子没缘分……”   三娘直直的看着定北侯夫人,过了许久,三娘眼中眼底掠过一抹失望和无力。看她这样子,是一定要退亲的了。三娘缓缓的道:“即便如此,我也不再多说什么。”   定北侯夫人诧异的目光中,三娘叫了画屏进来。   “把九姑娘前日送来的东西送过来。”   三娘今日过于镇定的反应,让定北侯夫人吃了一惊。三娘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三娘竟能轻轻的揭过?   不多时画屏便捧着一个紫檀木缠枝的盒子来。   三娘接过来,把它推到了定北侯夫人面前打开。“请您看看罢,东西都在里头了。”   温润细腻的羊脂玉下面,是陈谦和定北侯夫人写的亲笔信,正整整齐齐的码好了放着。   在家是贵女、出嫁了是当家主母,定北侯夫人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情绪不外露。可是看了这盒子,她面上不禁有些发热。   太讽刺了。   “实话不瞒您。”三娘叹道:“那玉佩和方庭的信,我是一早就给了九娘的。就在两日前,九娘便把这些都送来了,说是恐怕这亲事不成了,让我把这些转交给您。”   “我那时还劝她,事情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三娘自嘲的笑了笑,低声道:“我还没一个小姑娘看得通透。”   定北侯夫人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怔。   竟是安九先把这些东西送了回来?她身处局中,竟比谁看得都清!   定北侯夫人竟觉得有些可惜,这样灵秀通透的小姑娘,实在是倒霉,被这样的谣言缠身。如果不能把她娶进门,或许是定北侯府的损失也不一定。   “九娘和方庭,无所谓什么有没有缘分。”三娘勾了勾唇角,那笑容却没深到她的眼底。“只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对咱们都好。”   终究是自己理亏,听出三娘话中的嘲讽之意,定北侯夫人也只能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见自己的目的已达成,想着三娘终究是对她心里很不满,她便告辞回去了。   等到三娘再回去时,看到炕几上摆着的锦盒就来气,她拿出了里头的雕刻岁寒三友的玉佩,冷笑一声,毫不犹豫的往脚踏上狠狠的砸了上去,玉佩应声而碎。   “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也好意思送回来?”三娘脸上的冷笑未散。   听见声音,画屏和银屏忙快步走了进来。   “世子妃,出什么事了?”银屏见三娘从定北侯夫人离开后,脸色就很难看,忙问道。   三娘淡淡的道:“收拾一下扔掉罢,方才失手打碎了块玉佩。”   失手打碎?那动静可不像是失手打碎,倒像是心里头有气,故意狠狠掼下去的才是。   画屏和银屏忙用手帕垫着捡碎片,看到一块较大的碎片上,还有两片竹叶,二人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原因。给定北侯府送的那块玉佩,还是她们两个从库房里找出来的,自然是认识的。   而这些碎片,恐怕就是那块玉佩的。   果然等她们都捡完后,大致的模样已经能拼凑出来,就是那块玉佩。   而定北侯府送回了这块玉佩……恐怕九姑娘和方家二公子的亲事,要告吹了。   ******   到了初十这日,南安侯府的姑娘们一早就起来梳洗打扮,准备好去云阳郡主府上。   安然一早就被锦屏和翠屏叫了起来。今日能受邀去参加云阳郡主的寿宴,对她们来说是件荣幸的事,平日来南安侯府与宁远侯府并无往来,此番多半沾了三娘和安然的光。   故此从太夫人到赵氏都非常重视。她们出门穿戴的衣饰,都是由太夫人亲自看过的。三娘之前担心,安然会因为京中谣言的事,被太夫人所不喜。   她特意把云阳郡主派人再邀安然、还送了件首饰给安然,还有上回在她的赏花宴上,安然便已经得了云阳郡主的另眼相看,这些事通通都告诉了太夫人。   其实三娘倒是想多了,太夫人能按暗中把六娘和九娘两个庶女藏起来,亲自把生了庶长子、庶次子的两个有名分的姨娘送到了家庙中修行,永远不得回来,只说明她的城府远非赵氏、三娘可想象。   三娘给安然特意做了身明蓝色的衣裙,好用来配她的赤金红宝石步摇。   为了能突出云阳郡主送来的这支步摇,三娘也是煞费苦心。家里现有的赤金红宝石首饰她都不满意,她特意让多宝阁的师傅多画了几种样式挑选,最终选定了几样,多加了银子让师傅赶着做了出来。   “姑娘,夫人派了梳头媳妇过来。”锦屏和翠屏一早就服侍安然换好了衣裳,让她用了些点心和粥垫了垫肚子,就等着赵氏派人过来。   这样重要的场合,赵氏虽说不会亲自过来监督,也会把梳头媳妇派来。   还是上次去参加三娘的春宴时,派过来的梳头媳妇,手脚轻便麻利,不多时就又快又好的替她梳好了头发。   “便用这些罢。”安然把三娘给她准备的那套首饰拿了出来,递给了梳头媳妇。   里头几件首饰俱是赤金嵌红宝石的,不过梳头媳妇拿起来一看,便知道那根赤金累丝红宝石步摇是重头戏。她略一思索,便做好了决定。   安然仍旧是仗着皮肤底子好,白净细腻,嫩生生的仿佛能掐出水来一样,便不肯多用脂粉。   等到她收拾妥当后,十娘便已经等在了院中。   “九姐真是漂亮!”十娘笑眯眯的,似是真心实意的赞叹道:“平日里素净的穿着如同清水芙蓉,今儿倒多了几分明艳娇美。”   安然听罢,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你个小丫头,是才吃了蜜吗?嘴巴这样甜!”   十娘嘿嘿的笑了两声。   去太夫人、赵氏处请过安,她们四个便分别乘了两辆马车,先去找三娘汇合。   照例是安然跟十娘坐一车,六娘和七娘坐一车。   “九姐,今年皇后娘娘会来吗?”十娘有些神往的道:“我听说过,前几年云阳郡主过生日,皇后娘娘可是带着皇子们去的。只是自从皇后娘娘生了小公主后,这才没去。”   “如今小公主已经三岁了,不知道皇后娘娘会不会亲自来。”   前些日子倒是从三娘处听了一句,说是皇后娘娘会亲自过来。这不是什么机密事,安然倒也乐得告诉十娘。“听三姐的话,极有可能皇后娘娘凤驾亲临。”   十娘听罢,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激动之色。   若是能见到皇后娘娘,哪怕只是露个脸呢,若是再能得到一两句称赞,那就更好了!   安然见状,忍不出露出笑容。   原来老成如同十娘,也会有喜形于色的时候!   她们出来得早,故此很快便和三娘在朱雀大街汇合,一起往云阳郡主府上去。   等她们到了云阳郡主府上,发现她们来得已经不算早了,府外的大街上马车已经停了出去很远。   “如今倒都来奉承了,云阳郡主眼里又能看上几个呢?”三娘似是感慨的低声叹道:“也不怪外头都传云阳郡主心高气傲的性子。”   安然听罢,想起了先前三娘所说的宁远侯府的事。   锦上添花雪中送炭,被添花和送碳的人,岂不知道哪个情谊更重?   见到三娘带着安然姐妹进来,众人神色各异。相熟的人有仍旧过来打招呼的,也有避而不见的;不熟悉的人,探寻的目光有之,鄙夷的目光也有之。   安然却是镇定自若。   七娘见状,不由对六娘和十娘小声嘀咕道:“都是因为九娘,害咱们被人看低一等。”   她的声音虽低,可是走在她前面的安然和三娘已经听到了。安然懒得理会她,可不代表三娘也会。   只是这会儿在外面,三娘的手段必定不会简单粗暴。她笑容满面的把七娘叫到了自己身边,看起来温柔和蔼的道:“别忘了,你能来这儿是因为谁的缘故?若是你再敢胡说八道,败坏自家姐妹的名声,即便你是我妹妹,我也不会手软。”   三娘始终面上带笑,说出来的话却是极为严厉,七娘知道自己三姐的性子,从来是说到做到,故此她也只得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三人正往正院去拜寿,偏巧不巧的碰上了庆乡侯府的大姑娘三个。   南安侯府和定北侯府的婚事告吹,庆乡侯夫人也觉得自家嫂子做的不地道。定北侯夫人不愿同小姑子间因此产生隔阂,无奈之下只得把她的顾虑,家中的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如数说了,庆乡侯夫人听罢,反过来还安慰了她几句,这件事便从此作罢。   前些日子周大姑娘还带着安然去跟方庭“偶遇”过,把表哥狠夸过一通,简直古往今来第一良人。如今想来不免有些尴尬,觉得对不住安然。   周大姑娘到此刻也不肯相信那些谣言。   “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还是安然先过去,笑眯眯的跟三人打招呼,丝毫没有受退亲之事的影响。态度还如往常一样,亲切温和。   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七娘等人也过来相互见礼,安然遂退了一步,不跟她们争抢。   忽然她见到一个小小的鹅黄色身影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在她身前站定,仰起头来叫她姐姐。   “嘉娘。”安然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此时她被谣言缠身,原本她认识的人就不多,鲜少有人过来打招呼。便是有人看她,也多半是用探寻中带着不屑的目光看她。恐怕是觉得她“勇气可嘉”?京中的各色的谣言满天飞,私下里已是越传越不堪。她还能从容不迫的参加云阳郡主的寿宴,简直承受力太强。   不对,大概是觉得她“脸皮厚”吧!   嘉娘的小脸儿上满是愤怒,她对安然道:“姐姐,那些诋毁你的话,我是不信的!你也别听那些坏人乱传谣言!”   安然心中一暖。   连自家姐妹都能恶言中伤自己,这个仅仅见过两三次面的小姑娘,却表示她坚定的相信着自己。   “谢谢你,嘉娘。”安然微笑着摸了摸嘉娘的头,还不等她再说什么,只见嘉娘的两个堂姐已经联袂过来。   和上一次的讨好不同,这次两姐妹十分看不上安然。她们直接把嘉娘从安然身边拉走了,语气中满是不屑的道:“快跟我们走,你再乱跑,小心下次再不带你出来了。”   嘉娘还想再跟安然说几句话,可她反抗不过两个堂姐,在安然看向她安抚的目光中被带走了。   今日云阳郡主府上被装饰一新,为了庆祝云阳郡主的寿宴。   正院中已经到了不少人,不等安然仔细打量院中的布置,已经有云阳郡主身边的妈妈迎了过来。   只见她穿了一身靛青色的褙子,头上插着带着赤金嵌青金石的簪子,看起来府上很有些身份。她过来给三娘姐妹见礼,而后笑道:“郡主一早就念叨着呢,说是世子妃怎么还不带着妹妹过来。”   这话听在别人耳中,对三娘姐妹不由高看一眼。   难道郡主不知道今日京中的谣言吗?众人只觉得十分荒谬,莫非郡主是有意抬举?   等到三娘姐妹进去后,众人才是惊掉了下巴,知道什么事真正的抬举呢。   “九娘,快过来。”云阳郡主等三人过来拜寿后,便笑容满面的把安然叫到身边,对娘家的嫂子笑道:“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起过的九娘,怎么样,果然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罢?”   宁远侯府的世子夫人,云阳郡主的大嫂早就得了小姑子的示意,忙拉着安然的手夸了半晌。   于此同时,在云阳郡主府外,南逍侯的马被人拦了下来。   “二表叔好。”   第79章   楚天泽拉紧缰绳,停住了马。   见了来人,他挑了挑眉,眼角的笑纹反而给他平添了几分魅力。“今儿这太阳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平远侯竟开了尊口叫我表叔?”   陆明修本就只小楚天泽不到十岁,再记上楚天泽的行事做派往好听里说是豪爽不羁,往难听里说就是纨绔风流不靠谱,面对楚天祺陆明修还能叫一声表叔,对着楚天泽他实在是难开口。   今日有求于楚天泽,陆明修罕见的叫了一声表叔。   陆明修不由有些后悔,他早该想到以楚天泽的性子,肯定会调侃一番。   “贤侄是有事相求罢!”到底顾忌着还是街上,楚天泽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表叔能帮你的,绝不推脱。”   见他终于有了正经模样,陆明修才想说正事,他还没开口,只听楚天泽又调侃道:“比如怎么去跟小姑娘家提亲,怎么知道让人家知道有你这号人偷偷喜欢着人家——”   陆明修一口气没提上来,素来看不出表情的冷峻面庞上,罕见的浮现出一抹铁青色。   “好了好了,这么不经逗。”楚天泽在马上还不忘了抽出他的折扇,虚晃了两下道:“有事你说。你若是不好意思,我去向皇上提怎么样,给你们赐婚?”   陆明修没说话,直直的看了他半晌,就在楚天泽以为自己把陆明修逗过头了时,陆明修才开口道:“我们家本来就跟南安侯府有婚约。赐婚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楚天泽不由骇笑。   这是陆明修想通了,真的想求云舒给赐婚?   “好你个陆明修,别看你嘴上不说,心里头明镜儿似的!”楚天泽称赞道:“早就该如此了。一家有女百家求,你若是总拖拖拉拉的,冷着张脸嘴又笨。”   “这事好办,你若是不好意思跟皇上开口,改日进宫我去跟皇上透个口风。”楚天泽不再为难他,笑眯眯道:“改日再把小姑娘带进宫去,给皇后娘娘瞧瞧。你的亲事,皇上和皇后都惦记着呢。”   陆明修点了点头,心中一暖。   近日来关于安然的谣言传得满天飞,各色不堪入耳的话便是一直在保定府的陆明修,也知道一些。更何况是在京中、出入茶馆酒楼的楚天泽,他肯定知道的更多。   可楚天泽关于谣言的事一句都没提,对待他和安九的态度一如往常,也并没有因为安九被谣言缠身,就劝他不要再动念头。   这也是陆明修求到楚天泽面前的原因。   如今安九身陷声名狼藉的谣言之中,此事托了别人,恐怕只会劝他放弃。唯有楚天泽,会支持他。   二人一同往云阳郡主的府上策马走去。   “近日来收到些消息,瑞亲王的残余势力仿佛到了京城。”楚天泽对陆明修道:“皇上把你从保定府叫回来,恐怕也是为了此事罢?”   陆明修点了点头。他面上闪过一抹凝重,沉声道“恐怕是冲着皇上来的。”   楚天泽听罢,摇头道:“想谋害皇上,他们还办不到。我倒觉得,他们的首要目标是皇后。”   “皇后娘娘?”陆明修有些疑惑道:“皇后娘娘不过是个闺阁女子,纵然当过一阵子德沁长公主,可她在宫中的时日不多,很快便回了定国公府,怎么会跟瑞亲王那些人有关系?”   过去那段往事陆明修知道的不甚明了,只是外界统一的说法。楚天泽却是亲自参与过那段往事,他心知肚明,只是里头有国事家事两重在,他不便明说。   “当时皇后娘娘以长公主的身份在宫中,让瑞亲王吃了大亏,这才逼得他提早反了。”楚天泽轻描淡写的带过,陆明修却听出了其中的惊心动魄。   当初今上被云栩关了起来,却把他的嫡妻、如今的皇后接入了宫中。她入宫仅一夜,便让云栩封了她德沁长公主,一时风光无两,连宫中的两位贵妃都得去讨好她。   至于当时的萧瑾娘是如何让云栩认她做义妹的,始终是个秘密,被至今还有人私下中津津乐道。   有人说,若不是皇后娘娘当时出手,皇上未必能这么快夺回皇位。   “皇后娘娘和云阳郡主交情甚笃,本来今日云阳郡主生辰,皇后是要来的,只是被皇上拦住了。”楚天泽低声道:“只怕那些人趁机在宫外下手。”   陆明修微微颔首。   “怪不得昨日皇上召我入宫,让我今日务必到云阳郡主府,原是为了这事。”   谭朗是今上在潜邸时的重臣,云阳郡主又跟皇后情同姐妹,无论出于什么缘故,都务必要保住云阳郡主府上的安全。   ******   南安侯府。   今日正值休沐,安远良留在家中没出去,在正房中跟赵氏说话。   “老爷今日的生意不忙了?”赵氏见安远良罕见的留在家中,不由半是嘲讽的道:“今儿竟留在了家里。”   安远良今日有求于赵氏,便仍是笑容满面的道:“我再忙,也得多陪陪你不是?再说了,我赚下来的家底,还不是给钰哥儿的?”   虽知道这话不过是安远良哄自己高兴的,可赵氏脸上到底见了笑模样。   “前两日的那对和田玉镯子怎么样?”安远良不好直接说出自己的意图,他委婉的铺垫道:“那样的成色可是不多见了,满京中也找不出几对来。”   赵氏点了点头,她由衷的道:“是不错。送你这东西的人,也很有眼光。”   安远良听罢,心中便觉得有了几分希望。   前些日子,他跟陈谦在一起吃饭时,无意中说话,陈谦无疑中问起了关于安然的谣言,随即他便自悔失言一般,连连道歉。   陈谦很有眼色的抬出了一个樟木箱子,里头放着大小若干个精致的盒子。   “都是送给府上女眷的。”   安远良打开看时,便觉得陈谦十足的用心。虽说只是先前闲谈时,说起了家人的年纪属相,没想到陈谦竟都记住了。还找了上好的和田玉雕了各人属相的摆件,另外又送了赵氏和太夫人贵重的和田玉镯子。   东西虽是好的,倒也不是没见过,难得的是这份用心。   有这些事在前头,即便是陈谦酒喝“多”了“失言”,安远良也不会计较他的“无心之失”。   仿佛是借着酒劲儿,陈谦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侯爷,我本高攀不上府上的。”陈谦的语气中充满了恭敬,他小心翼翼的道:“可我仰慕侯爷的人品,侯爷教养出的女儿定然也不会差。不瞒您说,我早就动了求娶府上姑娘的心思。”   “我自知配不上,便没敢跟您提。”陈谦声音中仿佛充满了痛苦,而后他又充满了希冀的道:“若是您不嫌弃我出身商贾,便把九姑娘许配我罢!”   安远良闻言,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而是思考起了可行性。   九娘的名声已经毁了,不可能再嫁入高门。而陈家豪富,陈谦此人有能力却还难得谦逊不自大,实为良配。   “若是能娶得九姑娘,我愿意把自己名下一半的产业拿出来写到九姑娘名下。您大可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九姑娘。”   陈谦自己一半的产业!   安远良愕然,那是相当可观的一笔财富,如果给了九娘,也相当于给了侯府差不离了。   陈谦见安远良的态度有所松动,便又加重了筹码。“京中这几处生意,也在晚辈的聘礼之中。”   这可谓是花了大血本了!   安远良经不起这诱惑,十分动心。只是他没敢完全答应,说是还要回去跟夫人商量。   陈谦见状,便知道起码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自己这步步筹谋,终于到了该开花结果的时候!   安远良踟蹰了片刻,还是对赵氏开了口。   “夫人,我给九娘看好了一门亲事。”   ******   “果然还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带着这步摇好看。”云阳郡主拉着安然在她身边说话,她对旁边的贵妇们笑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新打了些首饰,挑了些给我送来。我一看便觉得红宝石成色好,若是皮肤白皙的戴了,肯定好看。”   若是换了别人,肯定不敢这么说,只怕得罪人。可云阳郡主不同,在场的人,起码一小半十几年前都曾得罪过她。如今见她的夫君是当朝权臣、宁远侯府起复、她自己又跟皇后情同姐妹,谁敢不捧着?   她压根不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在宁远侯府有难时,别人都看不起她,贵女们孤立她。如今形势陡转,又跑过来奉承,她又何必太在乎这些人?能笑脸相对已经很难得了,难不成还要顾及她们的感受?   云阳郡主望着安然亲切的笑道:“我想起了九娘,江南的水土就是养人,她的皮肤白皙,嫩得能掐出水来。她戴着正相宜,故此巴巴的给她送了去。”   她的话音未落,众人看向安然的目光都变了。   自从关于安然的谣言在京中传开时,鲜少有人觉得她是无辜的。说句难听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到底是有些影儿人才这么说的。虽说贵女、贵妇们明面上自持身份端着,不肯说这些,私下里却没少议论。   安九本就个庶女,身份不高,被这样的谣言缠上,恐怕再难有出头之日。最好的结果不过是等这阵风声过了,南安侯府好歹把她嫁出去了事。   或许安九就该从此在京中世家的交际圈中销声匿迹。   今日她们在云阳郡主府上见了安然还觉得她真是脸皮厚,已经声名狼藉了还敢出来。方才云阳郡主这一番话下来,她们才回过神来,恐怕安九是云阳郡主特意请来的。   又是送步摇、又是在众人面前抬举,这安九到底是走了什么运道,竟被一向心高气傲的云阳郡主给看重了?   今日是云阳郡主的生辰,主人家都这样说了,她们也不能不识趣,只得顺着云阳郡主的话把安然给夸了一通。   云阳郡主简直是在考验众人的心理承受力。她又翘起嘴角,拍着安然的手笑道:“只可惜我家再没有适龄的男孩儿。否则我一定是要做主把她娶进门的。”   都在屋子里的六娘和七娘听罢,心里不是滋味极了。九娘被天之骄女云阳郡主叫到身边坐着,贵女、贵妇们众星拱月似的围绕着。十娘倒还好,她深知只有九娘好了,家中姐妹的名声好了,对于她的亲事才更有利。六娘也不是笨的,只是她年龄最大,亲事最着急,才一时糊涂。   其中最高兴的,自然是三娘。   那一日她把玉佩摔了,心中慢慢也冷静了下来。定北侯夫人不是那等糊涂人,恐怕她真的有什么不足以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方庭虽养在她身边,却也是庶长子,生身姨娘是贵妾……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可无论定北侯夫人来退亲的缘故终究是什么,她心里都憋着一股子气。非要等安然再许一门比嫁给方庭好上百倍、千倍的亲事,才能让她出了这口恶气。   如今云阳郡主这摆明了为安然撑腰的姿态,让三娘心中大快。   “三娘,你是做姐姐的,也该多替妹妹操心才是。”云阳郡主看着三娘,嗔道:“若是让我知道你不上心,我是不依的。我只找你婆婆说去。”   三娘被云阳郡主嗔怪了一句,却是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郡主发了话,我岂敢不从?”   在场的贵妇们也纷纷表态,都要帮着安然说亲。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如此一来,起码当面她们不敢再让安然难堪,还得捧着她。   这出大戏唱完了,云阳郡主十分满意今日的成果。戏班子已经在外头的花园里准备好了,就等云阳郡主等人过去。   见管事妈妈过来,安然忙跟云阳郡主打了个招呼,便趁机溜了出来。   郡主抬举她是好事,可是她再留下太招眼,过犹不及。   安然脱了身,便同六娘几个一起去了花厅中,贵女们多都在花厅中招待。   她不愿再惹人注目,见嘉娘一个人又孤身在角落里,她便知会了十娘一声,自己过去寻嘉娘。   “嘉娘,怎么又一个人坐在这儿?”安然走过去,柔声问。“别总是一个人,多认识些朋友不好吗?”   见她来,嘉娘白玉般的小脸儿上立刻绽放出光彩来。嘉娘高兴的道:“姐姐,你来了!”听到安然的话,她皱了皱鼻子,道:“她们都看不上我,我也不想跟她们在一起。”   关于嘉娘的身份,安然倒是留心打听了一番。   嘉娘的父母原本是江南的富商,多年来只得这一女,素爱如珍。在嘉娘五岁时,她的父母因为一场意外没了,刘学士的夫人吴氏跟嘉娘的爹有些亲戚,见状便把嘉娘接到了京中。   可吴氏却没那么善心。   她会把嘉娘接到京中,只因为嘉娘的父母给她留下了万贯家财,翰林院学士只有个清贵的名声罢了,手头并没多少家底。吴氏又有两个女儿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吴氏便想着要给女儿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   听说了嘉娘的事,她感觉到了发财的机会,便借着嘉娘小的名义把她的财产都接了过来。   但吴氏到底还顾及着名声,没敢吃相太难看。表面上她对嘉娘很好,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往日出门赴宴,也都带着嘉娘。可主母们若是想苛待谁,又没有两分手段?   故此嘉娘的日子只是瞧着光鲜,有什么苦楚也只得往肚子里咽。   安然都了解后,更加心疼她。   “不愿意就不愿意罢。”见嘉娘的小脸儿上露出了委屈的神色,安然便心软了,她忙柔声安慰道:“姐姐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这时嘉娘才重新露出笑容来。   “嘉娘,你收着。”安然见没人留意她们这处,便把一个荷包塞到了嘉娘手中。“总得自己手里有些银子,日子过得才松快。”   吴氏能给嘉娘多少用度?只怕是连打赏下人都不够用,有次嘉娘无意中提起她绞了跟金簪子换钱,只说是丢在了外头,被吴氏狠骂了一通。   原先嘉娘的日子可是极富贵的,父母都是疼她到了骨子里。从她一出生便开始给她攒嫁妆,到她五岁时,已经好东西无数。   可到了京中,那些东西竟是都不见了。   安然心疼极了,上一回便偷偷从手腕上褪下了两个赤金绞丝镯子,让嘉娘收起来应急用。   当时嘉娘就百般不想要,可是安然板起脸来,她只怕好不容易有个喜欢她的姐姐生气,就收下了。   这一回安然直接送了银票,嘉娘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她不能平白受人恩情。   “嘉娘,难道你也觉得那些话是真的,不像再跟我有什么关系了吗?”安然怕争执起来被人瞧见不好,故此她干脆拿袖子掩面,佯做伤心的道:“这荷包是我亲手绣的,若是你看不上,便还回来罢。”   嘉娘今年才不过八岁而已,虽说父母早逝经历了不少,于这上头还是稚嫩了些。   她见安然一副伤心的模样,便急忙把荷包放到袖子里收好,还带着孩童的声音软软道:“姐姐别难过,我收下就是了!”   安然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来。   “往后有什么事,别跟你姐姐、姨母争执起来。”安然嘱咐嘉娘道:“不过是些银钱上的事罢了,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嘉娘乖巧的点了点头。   “九姐、嘉娘。”两人正说着话,只见十娘远远的走了过来,笑着打了招呼,才道:“戏要开场了,姐姐和嘉娘也都过去罢。”   安然闻言,起身牵起了嘉娘的手,同十娘一起过去了。   十娘还不觉得有什么,在一旁的嘉娘,望着安然牵住她的手,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等到她们找到位子坐下时,云阳郡主等人已经开始点戏了。   左不过都是些吉庆贺寿的戏文,安然带着嘉娘一起,时不时给她剥个果子,嘉娘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消散。   安然见了不由有些心酸。   自己不过是给了她些许关心,她就这样满足而高兴。   戏已经唱到了一半,安然正欲再递给嘉娘一盏甜甜的花茶,只见从戏台下突然窜出十数个黑衣人,手持着剑,就要往云阳郡主招待女宾看戏的座位上扑来。   今日来的全是京中有头有脸的贵妇、贵女,若是在这里出了差错,便是云阳郡主也不好交代。   一时间女眷们都被吓坏了,素日里的端庄稳重全不见了,只顾着四散逃命。云阳郡主身边的丫鬟妈妈们忙护着她离开,只见三个黑衣人就冲着云阳郡主直直的冲了过来。   好在云阳郡主的丈夫户部尚书谭朗很快便带着人赶了过来,显然是有备而来,其中不乏许多宫中的羽林卫。   安然护着嘉娘躲在了桌子下面。   若是在外头四处乱跑,反而更容易被攻击。   嘉娘小脸儿吓得煞白,安然把她紧紧的抱在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安然甚至还在缝隙中看到了陆明修。   他手中的长剑已出鞘,在阳光下闪着森然的寒光,剑锋所指之处,便有人应声倒下。素日里冷峻的面庞更是遍布寒霜,如同浴血的修罗一般,令人不寒而栗。可是安然却一点儿都不害怕,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竟本能的感觉到安心。   可能是他曾经救过她一次吧!   安然还清楚的记得,在受惊的马车停下来时,牵住她手掌的那双干燥温暖的大手。   很快外头的打斗声渐渐的停止了,原本女人的尖叫声也渐渐的消失了。   看来是平远侯和谭尚书已经控制住了场面。   安然见已经没有了危险,便扶着嘉娘从桌子底下出来。“嘉娘,没事了,别害怕!”安然柔声安慰着嘉娘,嘉娘不想让安然担心,便抽噎着站了起来。   这一出来不要紧,只见一道明晃晃的光冲着她们劈了过来。   安然心头一惊。   恐怕是落网之鱼,藏在了隐蔽处,见她们出来,或是想多拉一个垫背的,或是想要以她们做人质!   不过是短短的一个瞬息。   安然已经推开了嘉娘,自己迎着匕首冲了上去,她不管不顾的迎面而去。   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安然心中清楚,她的利用价值不过是一张漂亮的脸蛋罢了。既然她的名声已经毁了,祖母和亲爹或许再出于什么目的,把她送给什么人或是嫁了。   而且她再也不用别陈谦所纠缠!   这一世她和陈谦所有的接触不过是在碑林中的那一面罢了,陈谦能看中她什么?说到底不过也是那张脸罢了!   只要毁了这张堪称绝色的脸!   安然心中突然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只要毁了容,她便可以轻松自在的离开,再也不用苦恼,被谣言折磨、被姐妹算计,被陈谦所纠缠……   她甚至感受到匕首的寒光已经映到了她的眼底。   第80章   她一点儿都不害怕。   早在很久以前,她就想过自己的脸是祸害。   如果她是三娘、是五娘,她是任何高门中的嫡女,她的容貌便是锦上添花。可她偏偏是身份卑微的庶女,命运任人摆布,没有人真正的关心她,为她着想。   赵氏不喜她,安然并不在乎,毕竟嫡母和庶女,中间还隔着一个让赵氏心烦的女人。太夫人把她接回来,恐怕也是算计着她能给侯府带来多大利益。而她的亲爹南安侯,压根不在乎过自己这个女儿。   在这样的家中,她这张脸,只能让她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   是以安然脸上甚至是带着解脱的笑意。   还能护住嘉娘,何乐而不为呢?   远处陆明修见状,立刻丢掉了手中的黑衣人,就冲安然这边冲了过来。   见安然只是楞楞的站着不动,仰着脸不闪不避,心中只道是小姑娘吓坏了,他此时才体会到心急如焚的感觉。   冰凉的匕首几乎已经碰到了她的脸颊,只听利器破空而来的声音,匕首被打偏了。黑衣人吃痛,扔掉了匕首。   是楚天泽出手了。   他为人风流不羁,连武功都是剑走偏锋,偏爱暗器一门。他的手极准,很少有失手的时候。   还没等陆明修松了口气,只见那黑衣人又有了动作。   他们这些人俱是死士,既然敢闯入云阳郡主府中,已经是抱了必死之心。见匕首没能伤到眼前的小姑娘,他又飞快的抽出一柄袖剑,他一把把安然抓了过去,想要用袖剑抵住安然的脖子。   陆明修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情急之下只得先把手中的佩剑远远的扔过去,因为怕伤到安然,剑并没有出鞘,只是把那人打得一个踉跄,松开了安然。   安然被摔倒了地上,胳膊上被袖剑划伤了。   在一旁的嘉娘被吓坏了,见安然倒地,她才回过神来,扑到了安然身边哭着叫她姐姐。   那黑衣人还要挣扎着起来,被陆明修一下子踹到了地上,陆明修冷峻的面庞上,罕见的露出凶狠之色。他加大手上的力气反剪住伤了安然的黑衣人,把那黑衣人压制得哇哇乱叫。   总要留一个活口审问。   见安然受伤,谭朗和楚天泽早带着人过去了,云阳郡主也带着丫鬟婆子围了上去,三娘此处还不知道受伤的是安然,等听了有人嚷嚷起来,她才知道,也忙跑了过去。   一时间陆明修见自己插不上手,只得押着黑衣人,吩咐羽林卫把这些人中的活口都看管起来,尸体都抬出去。   只是他心中憋着气,一面懊悔自己没能护得安九周全,一面懊恼自己此时竟没有个合适的身份去看她。   “活口全部下诏狱,交给温大人去审!”   羽林卫应声而去,那些还活着喘气的黑衣人只恨自己为什么没立刻死了。   诏狱里的温大人可是鼎鼎大名的酷吏,审问人的手段让人闻风丧胆,堪比唐代的张汤。   “全部带走!”   陆明修冰冷的声音中压抑着滔天怒意,他又看了一眼已经被众人拱卫着抬去医治的安然。   小姑娘原本就如同甜白瓷般细腻白净的面庞,此时更是不见血色。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紧紧的闭着,不知道她此时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陆明修又急又怒。   “忍耐些,小姑娘伤得不重。”直到楚天泽走到了他身边,陆明修才回过神来。“她那边有人照应着,你这没名没分的也不好过去。你先跟我进宫。”   说罢,楚天泽把陆明修的佩剑递到了他手中。   “这么慌张,可不像你。”   陆明修这时才发现,自己竟忘记了如同他手足的佩剑。   他笑了笑,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陆明修投降,他决定向自己的内心妥协。“当看到她被人挟持时,我觉得整个人都空了。”   楚天泽闻言,想要安慰陆明修的话一句也说不出了。   “走罢。”   他拍了拍陆明修的肩膀。   脆弱和失态只是暂时的,陆明修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头也不回的跟着楚天泽一起走了。   想要保护的人,只有紧紧的抓在手中,才能护住她。   她被谣言中伤时,他远在保定府,对京中的事只是一知半解;如今她瑞亲王死士所伤,他竟然也没护得她周全!   他不想再等了。   ******   当安然再度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竟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若不是耳边传来小女孩儿低低的抽泣声,安然还以为自己又重生了一回。   “姐姐,姐姐!”小姑娘伤心的呜咽着,她趴在床边不肯起来。“姐姐快醒醒,快醒醒看看我啊!”   旁边还有略年长些的人在柔声劝她。   “姑娘不要哭了。安九姑娘没有大碍,大夫说了,说最迟今日晌午她就会醒了。若是姑娘一直哭,哭坏了眼睛,九姑娘也是会心疼您的!”   小姑娘的抽噎声渐渐的小了些。   安然眼皮动了动,费力的睁开了眼,入眼的就是杏色的帐子,她身上盖着淡紫色的缎面锦被,她微微的偏过头去,屋子里的布置也非常陌生。   在她的床边,趴着伤心欲绝的嘉娘。   “嘉娘?”安然发觉自己嗓子很不舒服,沙哑得说不出话来。   嘉娘和方才出声的丫鬟闻言,忙都抬起头来看向她。嘉娘脸上的狂喜自是不必多说,那个丫鬟脸上也露出安心的笑容来。   见安然醒来,另外两个丫鬟也围了过来。其中有人端来了一杯温水,服侍了安然喝下。安然清了清嗓子,这才觉得嗓子好受了些。   “九姑娘醒了!”她高兴的道:“我这就去请大夫过来瞧瞧,再去告诉郡主。”   她的话音落下,安然才发觉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仿佛是云阳郡主身边的大丫鬟?   “姐姐,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伤!”嘉娘只要一想起安然是为了保护她而受伤,心里就难受极了。她自责的道:“都是我太笨了,还连累了姐姐!”   安然来不及想别的,见嘉娘钻牛角尖自责,只能柔声安慰她道:“嘉娘,怎么能怪你呢?明明是那些黑衣人可恶,跟你有什么关系?乖,别哭了。”   她们这边正说着话,只见云阳郡主已经撩了帘子进来。   “九娘,你醒了!”云阳郡主三步并作两步的快步走到安然床边,她满是担心的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郡主。”安然挣扎着就要起来给云阳郡主见礼,云阳郡主忙把她按住了。   “这孩子,都这会儿了,还在乎什么虚礼?你只告诉我,身上还有没有难受的地方?”   云阳郡主的一双大眼睛盛满了担忧和关心,嘉娘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也是同样的情绪。被两双一模一样的大眼睛盯着,安然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一模一样?   安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方才一恍惚,竟觉得云阳郡主和嘉娘仿佛是亲母女一般。   这会儿大夫过来了,安然便把自己方才的胡思乱想丢到了一遍,乖乖的让大夫给她看病。   “九姑娘伤得不重,只是近日来身子有些虚。”大夫有问了安然几句,近日来休息如何、饮食如何?   安然本不想说实话,只是她怕自己不说,嘉娘会全部以为都是今日之事所导致,故此她只得一一说了。   大夫闻言不由摇头,给她多开了几幅滋补的方子,嘱咐丫鬟按时煎药、看着安然把药趁热喝,跟云阳郡主再三保证安然并无大碍,这才背着药箱子走了。   嘉娘满是依恋的看着她,见大夫一走,便立刻扑到了她身边。   安然想伸手摸摸她的头。   “我没事,嘶——”安然方才没注意到,动作有些大了,牵动了胳膊上的伤口。她怕嘉娘自责担心,忙露出安抚的笑容。“没事没事,不疼!”   嘉娘虽然年纪小,可是这三年进京后,她的日子并不好过。在所谓的姨母家中,她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她早就看出了安然只是为了安慰她,只是忍痛没说罢了,心里头更是难过。   “九娘,你受了伤,这几日就安心在我这里这下,等全好了再走。”云阳郡主道:“你家里我已经知会了,你姐姐那儿我也交代过了,你先好好养伤。”   安然却不想在这里麻烦别人。   “郡主,我只是伤了胳膊,别的地方没事!”安然忙笑着道:“您看,大夫也说了,前几日只是我没休息好,才会昏睡了一日。倒让您跟着担心了,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云阳郡主在心中长叹一声。   安然是为了什么连日来才身体虚、精神不好的,她自然很清楚。   只是她非要留住安然,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嘉娘,方才大夫说的煎药时要注意什么,你记住了么?”云阳郡主和颜悦色的问嘉娘。   嘉娘仰起小脸儿,用力的点了点头。   “我怕茶房里的小丫鬟们笨手笨脚的,没得弄错了,反而对九娘的病无益。”云阳郡主面上浮出一抹忧色,而后她对嘉娘柔声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去看着九娘的药?”   云阳郡主竟让嘉娘去帮着煎药?郡主府上什么能人没有?   安然心中的诧异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她便猜出了云阳郡主的用意。恐怕云阳郡主只是想支开嘉娘!   嘉娘有些犹豫,她不想离开安然。   “嘶——”安然皱了皱眉头,忍痛道:“药太苦了,我不想喝——”   安然这拙劣的演技骗不了别人,骗一骗正担心她的嘉娘,还是绰绰有余的。   还没等云阳郡主说话,嘉娘便飞快的道:“姐姐,我去帮你煎药,你一定要按时喝,病才能好得快!”   生怕安然反悔似的,嘉娘便问云阳郡主该去哪里煎药。   云阳郡主忙让大丫鬟带她过去。   “九娘,今日让你受委屈了。”云阳郡主满是愧疚的道:“特特的叫你来,竟让你在我这里受了伤,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安然忙摇头。   “郡主,您这么说我可是无地自容了!”安然道:“我知道您是为了抬举我,想帮我,才特特的把我叫了过来,还在众人面前说了那样一番话,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怨您?”   云阳郡主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欣慰。   “九娘,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云阳郡主柔声道:“如今我有件心事,也只得跟你说了。”   安然忙做出洗耳恭听的神色来。   “你该知道的,我的长女悦姐儿,在一岁时被人偷走,我和夫君已经找了七年了!”说起伤心事,云阳郡主不由红了眼眶。她的声音里头带了哽咽,“只是至今都没有她的下落。”   “今日我让丫鬟帮嘉娘换衣裳,发现她背后有块胎记,跟悦姐儿的胎记太像了!”云阳郡主说到此处,忍不住露出了激动的神色。“我觉得嘉娘就是悦姐儿!”   安然闻言,露出愕然的神色来。   嘉娘就是云阳郡主丢失七年的女儿?   昨日嘉娘被吓坏了,云阳郡主见她的模样实在可怜,又死死的拽住安然的袖子不放,告知了刘学士的夫人后,只好做主把她一并留了下来。   嘉娘身上的衣裳全脏了,小脸儿哭得像花猫似的,孤苦无依的模样,只知道抓着安然的袖子,仿佛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想到自己的女儿若是没有被人偷走,如今也和嘉娘一般大的年纪了。云阳郡主不由心中一软,亲自把她带到自己的房中,让丫鬟服侍她重新梳洗,还让人找出了她给悦姐儿准备的衣裳。   这些年来,谭悦虽然没在家中,可是该给她准备的东西,一样都没少。衣裳一直做到了八岁,云阳郡主就怕什么时候找到谭悦了,家中却没有她能用的东西。   就在云阳郡主还在比划着,谭悦的衣裳能不能给嘉娘穿时,丫鬟正给替嘉娘脱衣裳,她眼尖的发现,嘉娘的左侧肋骨上也有一块胎记!   云阳郡主强忍住激动的心情,她示意丫鬟放慢了动作,她要仔细的看一看。   等到细细看去,云阳郡主却是有些失望。那块胎记的形状,跟悦姐儿的并不是很像。不过她又仔细看了看,这块胎记仿佛被人为的破坏过一样,不太自然。   云阳郡主没忍住,小心翼翼的问了嘉娘。   嘉娘倒是没有避讳,直言当初她父母想要给她消除胎记的,特意找名医配了药,只是效果并不很好,后来她一直哭喊着觉得疼,她的父母心软,便暂时撂了下来。   听了嘉娘的话,云阳郡主的心思又忍不住活络了起来。   万一嘉娘真是谭悦呢?   云阳郡主把这些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安然,安然在惊愕之余,心中也隐隐有了期待。嘉娘的日子过得太苦了,如果她真的是云阳郡主的女儿,那就太好了!   先前安然托三娘打探过嘉娘的事,如今倒派上了用场。   安然悉数说了,而后又道:“郡主,我倒觉得或许真有可能!嘉娘她父母多年无子,才得了这么一女。这个女儿,真的是他们亲生的吗?而且照您的说法,嘉娘的胎记又不是在显眼的位置,并不需要刻意去消除。不过这些都是猜测,如果需要确认,还需要派人去江南——”   这话说到云阳郡主的心坎儿中去了,她听完,立刻露出激动之色。   “我这就跟夫君去商量,即日就派人过去!”云阳郡主眼中闪着泪光,对安然道:“九娘,多谢你了!”   安然微微笑了笑,有些难为情的道:“我也喜欢嘉娘这孩子,希望她能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   “九娘,你看如今嘉娘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你能不能多留些日子?帮我拖住她?”云阳郡主见安然面露为难之色,便低声恳求道:“悦姐儿从一岁丢了,这些年来我始终放不下她,若是找不到她,我这一辈子都难以心安!”   安然再一次心软了。   她倒是枉担了年幼走失又被找回来的虚名,实际上侯府中的人,哪个是真心希望她回来享受天伦之乐的?做主让她回来的是太夫人,恐怕也是打着利用她的主意!   如果真的能帮到嘉娘,她愿意。   “还请郡主跟我家中说一声。”安然点头应了,她又道:“还有我三姐,您也别说得太重了,我怕她担心!”   如今若说侯府里还疼她一些的,也就只有三娘的。那些日子在毅郡王府的苦总算是没有白吃,三娘多少看在过去她帮忙的份儿上,对她多了几分怜惜。   云阳郡主一一都应了。   她让安然好生休息,还把大丫鬟碧草留下给安然使唤,说短缺什么,只管去拿。   一时间嘉娘端着药进来了。   她小小的身子,端着个红漆描金的托盘,上头摆着一个甜白瓷的碗,里面装着药。只是对她来说显然有些大了,她却是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走得极稳。   云阳郡主在心中几乎已经认定了,嘉娘就是谭悦,故此她看着嘉娘懂事的样子心疼极了。   丫鬟们很有眼色的要帮嘉娘端过来,嘉娘却是固执的要自己端给安然。   最后还是安然开口了:“嘉娘,还是交给别的姐姐们吧?你个子小没力气,把药洒了岂不是还得再去煎一次?”   嘉娘这会儿只能听见去安然的话,既然她发话了,她自然乖乖的交了出去。   云阳郡主见状,心中更加坚定了决心,要把安然多留些日子。若是安然在,嘉娘定然舍不得走。   ******   御书房。   经过连夜的审讯,陆明修终于拿到了口供。   涉及十年前的旧案,楚天泽比陆明修更清楚,故此他留下来帮忙,直到拿到了了口供。   二人向云舒汇报完之后,云舒听完,神色微冷,便让他们照着章程办,暂时先不处置他们,等着钓出幕后的主使来。   说完了国事,云舒没有让他们离开,而是带他们到了平日他休憩的东暖阁。   “二哥、明修,坐。”云舒神色随意道:“在这儿就别拘束了。”   楚天泽闻言,故作心有戚戚的道:“皇上您可别这么说,让定国公和世子听到了,非得又数落我一顿不可!”   云舒在夺位之前,曾在定国公府以嫡三子楚天舒的身份生活了二十来年,也是在定国公府娶了当今的皇后。他同定国公府的感情很深,虽然改口叫了定国公夫妇为舅舅、舅母,私底下对两位兄长仍是称呼为“大哥”、“二哥”。定国公和世子极重规矩,不肯乱了尊卑。   自己这个二哥向来没个正形,云舒忍不住微笑道:“这是自然,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两口的命根子。在家里,最受宠的自然是言哥儿跟我。”   楚慕言是嫡长孙,虽说至今仍然生母不明,可他越长已经越像楚家人,倒没人再敢怀疑他的身份。   云舒又同楚天泽闲话了两句家常,因没把陆明修当外人,便没避讳他。   “明修可是有心事?”云舒见陆明修今日神色有些不对。虽然是一如往常的沉默寡言,眼底却是闪过一抹忧色。他像极了十年前未遇见瑾娘的自己,云舒对他也多了些关心。   楚天泽抽出他的折扇,轻轻的在掌心上敲着,故作深沉的一言不发。   “臣有事所请,还请皇上成全。”陆明修起身,撩开衣摆跪在了地上,他神色郑重的道:“臣想求皇上赐婚。”   云舒闻言,面上露出一抹喜色。   “这是好事啊,快起来。”云舒替他高兴,继而温和道:“你看上哪家姑娘了?可曾跟对方提过?”   陆明修摇了摇头,并没有起身。   “臣和她家原来有过婚约。”陆明修恭敬的道:“臣心仪的人正是南安侯府的九姑娘。”   南安侯府和平远侯府的婚约,云舒也是知道一些的。只是当初平远侯府没落,他由于要陆明修查案,便拖了几年给平远侯府平反。如今南安侯府的两位嫡出姑娘都已经嫁人,这婚约便算是作废了。   若是旁人,云舒定然毫不犹豫就下旨赐婚了,可这安九娘最近在京中可是很出名。   “皇上,臣亦曾听闻过那些谣言,可是臣相信九娘不是那样的人!”陆明修知道云舒的顾虑,他目光坚定的恳求道:“谣言猛于虎,她一个小姑娘,被这样的谣言缠身,定然没有还手之力!”   云舒摆了摆手,示意他先起来。   说实话,云舒心中不太满意。陆明修如今是朝中重臣,超品的平远侯,他的妻子不说是郡主县主,也得是品貌兼备的世家贵女。   他看上的竟是先前毁过约的南安侯府的庶女,如今还被不堪的谣言缠身……云舒怎么想,都觉得安九并非良配。   见陆明修执拗的没动,楚天泽忙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出去,后面的事由他搞定。   总不能让你白叫我一声二表叔啊!   楚天泽自信满满。   第81章   好歹把陆明修给打发出去了,楚天泽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纨绔神色,手中的折扇一收,俊美的面庞上难得的出现一抹郑重。   “皇上,依我看明修是真喜欢那个小姑娘。”楚天泽劝道:“明修这小子素来是个面冷寡言的,他从没跟您提过要求,何不成全了他们?”   云舒有自己的顾虑。   “二哥,不是我要棒打鸳鸯。”云舒微微蹙了眉,道:“南安侯府当初悄无声息的把这门亲事给作废了,只是看着陆家有了难,就赶紧跟陆家脱了关系。”   “我还听说,南安侯醉后曾说过跟平远侯府的亲事?”云舒想起底下人汇报说,南安侯府竟还想再跟平远侯府攀亲事,不由冷笑道:“他倒是好大的脸面!”   “明修虽说立下了赫赫战功,如今办事也愈发老练,只是——”他顿了顿,道:“于男女之情上面,他还没开窍,我只担心他被人迷惑,后悔就来不及了。”   楚天泽顿时明白了云舒所担心的。   和安九在京中漫天传开的不堪谣言一样出名的是她的美貌。   幼时走失,幸而后来被忠仆寻到?这些骗一骗内宅妇人倒也还罢了,云舒是不信的。真这么容易,谭悦何至于到今日都没找回来?   这样美貌的庶女被藏起来十几年,到了即将婚配之年回到了京城,偏生陆明修就看上了安九,南安侯府究竟安的事什么心?   “您关心明修,想得多也是正常。”楚天泽了然的道:“您该相信他的判断。再说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唇边渐渐浮出淡淡笑意:“是明修先看上的人家小姑娘,恐怕到现在,安九还不知道咱们平远侯看上她了呢!”   云舒眼底闪过一抹愕然之色。   “真的,我还能骗您不成?”楚天泽露出一丝回忆的神色来,他忍不住笑道:“他自己在那儿想不明白,看不清自己的心。团团转的纠结了很长时间,也就是前几日,才求到我面前,就是想让我跟您递个信儿,给他赐婚。”   “这小子也有难为情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忍俊不禁道:“他竟开口管我叫二表叔!”   要知道当初在西南军中时,无论楚天泽怎么逗才不过十来岁的陆明修,陆明修看着吊儿郎当的楚天泽,死活不肯叫他二表叔。   云舒闻言,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安九昨日在谭朗的府上,为了救一个小姑娘自己受了伤,如今芸娘把她留下在府中养伤。”楚天泽见云舒没有先前那样抵触,便趁机道:“安九的名声在京中是不好,可昨日她可是被芸娘特意邀请过去的,芸娘是什么样的人?能入了她的眼,只怕安九并不如谣言所说。”   云舒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   见云舒的态度有所松动,楚天泽便再接再厉道:“不若改日让皇后娘娘好好问一问芸娘。”   “明修长到二十多岁,头一次对小姑娘动心,不能就把他打击回去。万一他曾经沧海难为水,娶不到老婆怎么办?”楚天泽挑了挑眉,往日总是神采飞扬的桃花眼中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黯然。“像我一样?好歹我还有言哥儿,他可是孑然一生呢!”   “二哥——”云舒心中很不是滋味,楚天泽为了定国公府放弃了许多。可那时候,他和大哥都以为楚天泽只是个纨绔子弟,整日里花丛里游历,不务正业。   他再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明修的命也苦,这些年来他不容易。”云舒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十来岁就跑到了西南边军,说是要从军。有人认出了,报到了我跟前。我只当他是一时的劲头,故意放任没管。不承想他竟自己憋着一股子劲儿,硬生生的熬了过来,还有了今日的成就。”   “如今满京中都说平远侯深得圣宠、简在帝心,那些人早就忘了,明修的战功都是他自己一刀一枪的拼出来的。”   楚天泽温和道:“那小子没想让您为难,这不先求到了我跟前,让我先探探您的口风。今日他突然求您下旨,只因为那小姑娘在他眼前倒下了,他也在场却没得护得她周全。这会儿他心里头正不好过,我早就跟他说过,喜欢的人要紧紧的抓在手中,千万不能把人弄丢了。”   听到这儿,云舒算是明白过来了,敢情自己二哥是来当说客的。   “容我再想想。”云舒到底没把话说死,他蹙眉道:“安家那小姑娘今年还不到十四罢?嫁过去是不是小了点?”   见云舒已经不再反对,楚天泽趁机道:“那有什么关系?先娶进来再说,大不了先不圆房。他家里也该有个人管管了,偌大的平远侯府冷冷清清的,实在是不像样子。”   “过些日子,让芸娘带着安九入宫一趟,给瑾娘看看。”云舒想到陆明修离开前失望而黯然的神色,有些不忍。“若果真是个好的,也不是不能说给明修。”   离事成只有一步之遥了。   楚天泽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这事到了皇后面前,就跟容易了。   要知道当初皇后萧瑾娘以不受宠的学士府嫡女身份嫁给了还是楚天舒的云舒,当时多少人都不看好他们。萧瑾娘身为嫡女,却比庶女还不如,京中传说她懦弱、胆小,拿不起来。   那时的定国公府二公子楚天泽还觉得萧瑾娘配不上自己的弟弟。   可让他没想到的事,他见到的安九娘是个落落大方、进退得宜的姑娘,她疼爱言哥儿比之亲子,日日带在身边教养。她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弟弟着想,义无反顾的跟着他去了西北,独自在宫中跟折磨楚天舒的云栩斡旋,救出了楚天舒。这才有后来楚天舒夺位,报仇雪恨一说。   谣言不可尽信。   皇后和云阳郡主情同姐妹,两人很是投契,能被芸娘看在眼里的,萧瑾娘肯定也不会落了她的面子。   距离陆明修能把安九娶回家那日不远了!   ******   安然还不知道,她的事已经惊动了九五之尊,此时她正在云阳郡主府上“安心休养”。   原本她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平远侯还是很靠谱的,他及时制伏了黑衣人,是以那一剑刺得并不深。她晕倒全然是因为这些日来她休息不好,心中郁结,才突然发了病。   虽然那日她一心只想把自己的容貌给毁了,可看到陆明修的那一刻,她依旧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仿佛每次在危险之中,只要他在就能化险为夷。   他总能保护她。   安然心中泛起了一丝涟漪,可是那又如何?她又不是七娘,一门心思的做着能嫁给平远侯、做侯夫人的美梦。   只有感激罢了。也只能是感激。   她素来有自知之明,从不做非分之想。   这些日子被留在云阳郡主府上,嘉娘就陪在自己身边,哪儿都不去。   云阳郡主越看嘉娘越像是自己七年前走失的女儿,故此忍不住总是想跟她多待一会儿。她又不肯离开安然,云阳郡主只得也守在安然所在的客房中,有时候嘉娘去煎药,云阳郡主甚至亲自去帮她挑拣药材、看着煎药。   这事若是传出去,好像是自己受了多重的伤一样,竟还得云阳郡主亲自服侍,会不会显得张狂了些?   安然不由有些后悔了。   当初她为了支开嘉娘,才说了嘉娘细心比丫鬟煎得好。安然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嘉娘却是牢牢记在了心中,往后安然吃的每一顿药,嘉娘都要亲自去煎。   这下可好,倒把云阳郡主也给使唤上了。   “姐姐,咱们什么时候走?”这日用过了午饭,嘉娘躺在安然身边歇晌。“我总觉得,郡主的态度有些奇怪!”   安然心中一跳,莫非是嘉娘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姐姐在这里养伤,还可以理解。”嘉娘翻了个身,面对着安然:“毕竟是在云阳郡主府上出了事,郡主又疼姐姐,担心也是正常的。可是——”嘉娘的小脸儿上露出了困惑之色。   她五岁前称得上是蜜罐里的生活,家中只有一女,吴氏夫妇把她宠得没边了。她是天真无邪的娇娇女。可是一朝风云变,她算是经历了家破人亡,又被无良的亲戚算计,察言观色倒也学会了许多。   “我为什么也要留在这里?嘉娘喃喃道:“照理说,我这样的人,郡主不该注意到我才是啊。”   安然闻言,不由有些心酸。   嘉娘如果真的是云阳郡主的女儿该有多好!还能成全了两人的心事。   “嘉娘不愿意陪姐姐吗?”安然故意避重就轻道:“也是,在郡主府上自然是拘束多些,肯定不如在家自在。这样罢,我去跟郡主说,让你先回去。”   嘉娘闻言,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我想和姐姐在一起!”嘉娘忙紧紧的拽住她的袖子,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见了便觉得心疼。“我没想着急回去,我要陪着姐姐!”   三年在刘学士府上,嘉娘尝尽了人间冷暖。唯有安然对她伸出手来、关心她,这次又为了救她而受伤,她对安然的依赖更甚,一时一刻也不想分开。   安然不由露出笑容来。“好,你陪着姐姐多留几日。等姐姐的伤好了,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嘉娘点了点头,她如同温驯的小猫儿一样趴在安然旁边。如果这样的日子能永远不结束就好了,她只想跟真正疼爱她的人在一起。可她也清楚,这只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   刘学士府上为了要做足面子,派人来接过两次嘉娘。只是云阳郡主说嘉娘也受了些许惊吓,要静养些日子。学士府这总是派人来,难道是对郡主府不放心?   向来惯于左右逢源的吴氏自然不肯得罪云阳郡主。而且这也是个好机会,趁机能跟云阳郡主走动起来。   故此她倒是派人往郡主府上送了不少礼品,云阳郡主什么都没说,只是暂时都收下了。安然心中清楚,云阳郡主这是憋着劲儿等着一起清算呢。   等到歇过晌,安然正陪着嘉娘坐在书案前念书。嘉娘幼时倒是开蒙过,只是进京后,在学士府中反而断了读书。安然心疼她,见客房中有书,闲来无事便教她读书。   嘉娘很聪明,加上她急于在安然面前好好表现,学得更加认真了。   两人谁都没有发现,已经在门外站了许久的云阳郡主。   她看着两个小姑娘坐在一起,大的更漂亮的那个温柔而耐心的教导略小的那个,小的学得很认真。每当她能背一下一段书或是答对了一次提问,大眼睛中便神采奕奕的闪着光,满脸期待的等着“小先生”夸奖自己。   云阳郡主突然就红了眼眶。   安然脖子低久了,感觉有些酸。她伸手揉了揉脖子,也让嘉娘别低头太久。她不经意的抬起头,只见外头仿佛影影绰绰的有个杏黄色的身影。   她忙站了起来,竟是云阳郡主。   安然把嘉娘叫了起来,两人一起走过去给云阳郡主见礼。   云阳郡主已经拿帕子按去了眼角的水光,见一双娇花似的两人过来,她不由笑道:“你们读书呢?”   安然有意让嘉娘跟云阳郡主多接触,故此便只看着嘉娘,没多说话。   嘉娘见状,只得上前回话道:“回郡主的话,姐姐正在教我读书。”她在云阳郡主面前还是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没有在安然面前那样放得开。   云阳郡主在心中叹息一声,她告诉自己,急不来。   “走,咱们进去说话。”云阳郡主的笑容一直深到眼底,她一手牵着一个进了屋子。   安然请云阳郡主在上座坐了,她才带着嘉娘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今日来有件事。”云阳郡主态度可亲,温和的道:“九娘,你明日准备一下,后日一早跟我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入宫去见皇后娘娘?那位独占帝心的皇后?   安然不免有些惊讶。   “皇后娘娘知道你在我这儿受伤,要亲眼看看才安心。”云阳郡主故意含糊的道:“你放心,皇后娘娘为人最是平和的。”   突然间她想到一种可能。   皇后娘娘跟云阳郡主情同姐妹,大概是皇后听说了嘉娘的事,想要跟自己再确认罢!   安然自以为知道了真相,便痛快的答应下来。   云阳郡主是知道些的,见安然的目光落在嘉娘身上,便知道她会错意了。   她抿嘴微微一笑,并没有提醒安然。   安然这样善良真诚的小姑娘,瑾娘会喜欢的。   ******   陆明修这些日子俱是有些坐立不安。   自从上次从宫中归来后,楚天泽是说让他等着好消息,到现在也还没动静?   他一面发愁赐婚的事,一面担心安然的伤势。   等了几日都没见安然回府的消息,陆明修不由有些担心。难道她的伤很重,才这些日子不能移动?   越是想着,他越是坐立难安。   在书房中来回转了一圈又一圈,陆明修终于想出个理由,能去云阳郡主府上一趟。运气好的话,能顺便打听到九娘的消息吧!   他想娶安九的消息,在云舒点头下赐婚的旨意之前,陆明修是不能先说出口的。否则了便有了逼迫的嫌疑,这是他不愿意见到的。云舒所担心的,他也能猜到一些。   好在皇上的态度已经渐渐的松动。   “秦风,你去库房里找出些前两回皇上、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珍贵药材。”陆明修嘱咐道:“挑最好的拿一些。你此刻马上去开库房,我立刻要用的。”   秦风答应着去了。   只是他默默的腹诽着,府中确实该有个女主人了,如今乱糟糟的着实不像样子,他和柯林不仅在羽林卫中领职,私下里还得兼着平远侯府的管家。   若是有个女主人,这些事是很容易的吧!   自家侯爷早年在战场上拼杀,身上有些旧伤。前些日子在保定府,侯爷也受了点伤,皇上和皇后娘娘听闻后,珍稀药材如同淌水似的赏了下来。   这些药材是滋补、治外伤的……   秦风福至心灵的突然想到,就在前几日,安九姑娘可是在云阳郡主府上受了伤的!   莫非是侯爷要给安九姑娘送过去?   他这么想着,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书房中侯爷还在有些不安的打转,在书案前踱来踱去的。   自己的猜测应该没错吧?   秦风有些得意的想着,自己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他还兀自在胡思乱想着,脚步却是不敢停。若是真的要给安九姑娘准备的药材,他得更精心才是。   等到秦风手脚麻利的把药材准备好,陆明修已经重新换了一身衣裳。   往日他偏爱深色的衣裳,更显得人成熟、稳重,早年因为他年轻,军中的老兵油子自然不服他。等到陆明修从武功到谋略上全方面的碾压,众人才都心服口服。   不过从此后,为了看起来成熟些,陆明修总是穿深色的衣裳,像是石青、玄色、鸦青色之流,而他气质也越来越冷峻,众人不免都有些后悔,从当年的毛头小子到今日的冷面侯爷,他们似乎也出了不少力?   今日站在卧房中,见小厮松烟捧过来的两件衣裳——一件是靛青色、一件是石青色,陆明修不由皱了皱眉。   他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楚天泽对他说过的话:“年轻人,就该有些年轻人的样子。总是穿得老气横秋的,谁爱烦看你?小姑娘又娇俏又漂亮,谁不喜欢俊俏又会甜言蜜语的小哥儿呢?”   甜言蜜语他说不来,但衣裳上变一变,倒还是能做到的。   “给我找几件浅色的衣裳来,不要神色的。”陆明修见捧着衣裳过来的松烟一副惊掉了下巴的表情,他觉得有些尴尬。故此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松烟这才如梦初醒。   侯爷也要求也太难办了!   他来到侯府,给侯爷做了三年的小厮了。侯爷的喜好他觉得自己如数家珍,可是这一回把他难住了。侯爷的衣裳几乎都是深色的,往日针线上的人都是知道的,便只做深色的。   做小厮,松烟是专业的。   他翻箱倒柜,好容易给自家侯爷找出了一件象牙白山水画的锦袍、一件月白色银丝暗纹的锦袍。松烟简直佩服自己,竟还能给出主子两个选择。   侯爷应该给自己涨月钱了。   等着松烟捧着衣裳兴冲冲的去了,侯爷连句夸奖都没给他,而是拎起了两件衣裳,反复比对着。   象牙白那件是宽袍广袖的样式,只是有些太张扬了;月白色的银丝暗纹的倒还好一些,暗纹的不显眼。   陆明修毫不犹豫的选定了自己要穿的衣裳。   等到他换好了衣裳后,站在落地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陆明修觉得颇有些不习惯。   从玄色换成了月白色,似乎他身上冷硬的气息都消退了不少。虽然照旧挺拔俊朗,却多了几分可亲的气质。   “别总板着脸,小心吓哭人家小姑娘!”   陆明修耳边不由再次响起了楚天泽的话,似乎有点道理?小姑娘每次见他,总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这样想着,陆明修试着弯了弯唇角,试图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来。   他一时间忘了松烟还在,等他回过神来,只见松烟捧着衣裳,愣愣的站在他身后。一副惊呆了的傻样。   “咳咳。”陆明修用力的咳嗽了两声。   松烟这才回过神来。   方才侯爷对着镜子笑了?是他眼花了吗?   还没等陆明修说话,只见秦风已经捧着一大包药材进来了。“侯爷,药材俱已准备好。这是单子,请您过目。”   秦风原本是一面走一面看单子,他恍惚看到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压根儿没往自家侯爷身上想,他径直走了过去。   陆明修眉梢跳了跳。   “侯爷,侯——”秦风几乎快撞到墙了,才发现侯爷没在。他正转过身子寻找,突然发现身穿月白色锦袍的人,长了一张跟自家侯爷一模一样的脸。   秦风悚然。   “东西拿过来!”陆明修顿时板起脸来,试图还跟往日一样,冷峻严肃。可是他主动换了浅色衣裳给秦风的震撼太大,直到把单子递上去时,秦风还是一脸茫然。   完全感受不到自家侯爷的往日的冷硬。   “秦风,你跟我出去。”陆明修镇定的道:“松烟,你把库房的账册跟着管家重新整理一遍,做一份新的给我。”   二人齐齐应了一声。   秦风跟在陆明修身后,捧着药材走了,剩下松烟一个人在整理东西。照这样的趋势发展,应该多给侯爷做几套浅色的衣裳备着,松烟敬业的想着。   可刚刚他机智的替侯爷找出两套衣裳应急,侯爷都没夸他一句!   松烟在心中哀叹,跟着侯爷实在没前途啊没钱途。   看来只能期待未来的侯夫人给他涨月钱了!   第82章   陆明修已经在谭朗的书房中喝着第二壶茶。   他想的理由是来找谭朗说公事,先过去再见机行事。从侯府出来,这一路上他都在想借口,虽说见不到安九,只要能探听一二她的消息也好。   故此他先一本正经的跟谭朗说起瑞亲王余孽的事。   只是陆明修不知道,云舒早就跟皇后透了信儿,让她把云阳郡主召进宫一趟,还要她亲自见一见安然。再加上楚天泽“出手相助”,渲染了一下他侄子的“苦情史”,云阳郡主夫妇早就知道陆明修那点儿心思了。   谭朗早在云舒还在潜邸之时,便追随云舒,有从龙之功。他原先是皇后萧瑾娘的人,后来被萧瑾娘推荐给了云舒。到今日他位居户部尚书之位,入阁拜相是迟早的事。   在这样的老狐狸面前,陆明修那点儿小心思根本不够看。   谭朗跟陆明修在一起共事过,他也很喜欢这个气质冷峻、沉默寡言却又有能力有担当的后辈。再加上云阳郡主提了安九和嘉娘的事,谭朗已经派人去江南打探消息,夫妇二人对安九极有好感,自然想着要成全两个人。   今日陆明修来,只见他穿了一身月白色锦袍的陆明修,长身玉立的出现在书房中,谭尚书手中的青花茶盏差点给摔出去。   这还是之前那个冷面神平远侯吗?   说起来云舒分外看重陆明修,栽培他、提携他,未免没有两个人很相似的缘故。云舒还是以定国公三子身份在军中时,便是以冷面孤僻出了名的。   而陆明修长于富贵锦绣之中,家中突生变故,小小的年纪便尝遍人间冷暖,故此他一心要再度让平远侯府起复。他只知埋头奋斗,战场的功绩都是他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他没少受伤,有一次险些救不回来。   皇上还是在娶了皇后娘娘过门后,脱去了一身的冰冷改了寡言的习惯,性格才变得温和了些,更加的平易近人。   莫非这样性子的人,都得娶了媳妇才能好?   陆明修所为什么来,谭朗心里明镜儿似的。   公事只是借口,早先在皇上的御书房时,他们几人已经商议好了关于出现了瑞亲王余孽的应对之策。   谭朗只想看看陆明修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才能说出他的心声。   书房里服侍的小厮已经上了第二壶茶,陆明修喝了一肚子茶水,谭朗都替他着急了,他还是没把话点透。   再喝下去,谭朗都觉得自己要受不了了。   “前些日子,是我们护卫不利,让府中的女眷受惊了。”陆明修咬了咬牙,他下定了决心,还装作漫不经心问道:“不知道那位受伤的姑娘,怎么样了?”   这生硬的转折、显然意图不明还强撑着正经的问话,让谭朗惊掉了下巴。   亏得他回京后还总是跟楚天泽待在一起!   “你是说安九姑娘?”谭朗决心不再为难他,照这样下去,恐怕今日陆明修只能再喝一肚子茶水回去了。“她倒没有大碍,如今被芸娘留在府中养伤。”   被留在府中养伤,是行动不便了吗?为何谭朗还说她并无大碍?   陆明修不由急了。   “我带了些药材来,是我的失误,才连累她受伤。”陆明修顾不得掩饰,他忙道:“还请大人代为转交。”   谭朗既是起了撮合的心思,岂会让他就这么回去?   “这个好办。”谭朗从善如流的让人接过了秦风送上的药材,整整一大包袱。他见了不由眉梢一跳,这分量可够足的。便是伤了十个人,也用不到这么多。   他嘱咐了那小厮两句,让他把药材交给云阳郡主。   陆明修暗中松了口气。   今日来目的不说全部达到,起码探听了她的情况,也把药材送出去了。   他正准备告辞,突然听到小厮传信,说是有人求见谭尚书。   他们几个虽说俱是朝中重臣,可分管的事务并不一样。陆明修要避嫌,便趁机要走。   “明修,你先等等,我忙完了有事跟你说。”说罢,谭朗便对小厮道:“你引着侯爷去小花园转转,那里清静。”   陆明修没多想,便拱了拱手,跟着小厮出去了。   他没看到,等他走后,谭尚书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谭尚书把书案上的书卷一推,自己回去找夫人邀功去了。   ******   陆明修信步走在谭尚书家的小花园中。   这间小花园临近客房的院子,虽然不够气派华丽,倒也别致精巧。   倒不知道谭尚书找他有何事,陆明修一面想着一面走上了抄手游廊,在一片蔷薇花架子下站定,看着盛放蔷薇花,默默的出神。   “姐姐,如果明日我都能背下来,能多吃一把松子糖吗?”陆明修正欲离开时,突然听到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天真娇憨的声音让陆明修不由抬起了头。“就小小的一把好不好?”   只见眼前一块高大的寿山石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眼前的人是谁,不过既然是女眷在,他本能的就像回避开。等他正要离开时,另一道声音响起,他便再也挪不动脚步。   “你个小馋猫,还想着吃糖,把牙齿吃坏了怎么办?”少女温柔的声音比四月的春风更令人心醉,只听她满是宠溺的笑着又道:“那不许再吃窝丝糖了。”   说话的人竟是安九娘。   陆明修理智上知道应该躲避着女眷,又是在私下里,更要顾忌着姑娘们的名声,最好他现在就离开。可是隔着寿山石,只是听到她的声音,他就觉得很高兴。   是以一时间他没有动。   小女孩儿还在撒娇耍赖的跟安然说着话,安然总是温柔而耐心的回应着。欢声笑语从寿山石后头传了过来,陆明修不由放松了神色。   以这种方式能在云阳郡主家中“见到”安九,他总算没有白来。   她还能出来花园中,而且听她的声音也与往常无异,陆明修的心总算稍稍的安定了些。   “姐姐,你看那边的花!”嘉娘遥遥一指远处的蔷薇花架,她兴致勃勃的拉着安然过去,道:“真漂亮!”   两人突然绕出了寿山石,陆明修躲避不及,他颇有些尴尬的站在抄手游廊上,与安然四目相接。   还是安然先反应过来。   今日的陆明修看起来很陌生,她恍惚了片刻才认出来。   月白色的暗纹长袍、玉色的腰带,让看惯了陆明修总是一袭玄色或者石青色衣裳的安然觉得,顿时有种冰雪消融的感觉。   先前他的冰冷凌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君子如玉的温润气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不过是换了身衣裳而已,陆明修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她兀自胡思乱想着,很快她便牵着嘉娘,落落大方的上前给陆明修见礼。   “见过侯爷。侯爷,这是吴夫人的外甥女吴嘉娘。”她又对旁边的嘉娘道:“嘉娘,过来见过陆侯爷。”   今日安然穿了件粉色的绸纱大袖衫,底下配了一条梨花白的绫裙,头发高高的梳了起来,只简单的插了几根赤金珍珠的发钗。她微微一笑,满院子中盛开的花,都为之黯然失色。   旁边站着的嘉娘,穿了件淡绿色的衣裙,头上梳着双丫髻,两边各缠了一条东珠的链子,整个人看起来雪玉可爱。   嘉娘看了陆明修一眼,认出她是救了自己姐姐的人。她便也高高兴兴的过来给陆明修行礼道:“见过陆侯爷。”   陆明修清了清嗓子,拱手行礼道:“九姑娘、吴姑娘好。”   想着姐姐是为了救她而受伤,而若不是陆侯爷出手相助,恐怕姐姐会伤得更重。故此嘉娘对救了安然的人十分有好感,她扬起小脸儿,真诚的道:“多谢陆侯爷救了我姐姐!”   一旁的安然漂亮的大眼睛中也盛满明亮而温柔的笑意。   或许是陆明修已经知道了她几乎所有倒霉的事,在陆明修面前,安然反而没有了那么多拘束。   陆明修面庞上不由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这一笑不要紧,倒把安然给看愣了。冷峻的陆侯爷,怎么会有这样近乎温柔的神色?   温柔?   安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九姑娘、吴姑娘。”还没等安然开口说些什么,好化解眼前的尴尬。只听传来云阳郡主身边大丫鬟翡翠的声音。   安然忙应了一声,歉然的看了陆明修一样,带着嘉娘迎了上去。   翡翠只看到了安然和嘉娘的身影,隔着寿山石却是而没看到陆明修。   她笑眯眯的道:“吴姑娘,您不说要去亲自给九姑娘煎药吗?药材已经准备好了,您随奴婢一起去罢。”翡翠说完,恳求的看了安然一眼。   因为嘉娘总是粘着安然,只有这个时候,是云阳郡主能接触她的时候。故此云阳郡主请安然帮忙,这个时候务必支开嘉娘。   安然左右为难。   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她大可以只放嘉娘一个人离开,可是平远侯也在花园中……   她没说话,嘉娘便也没有动。   “吴姑娘,平远侯刚送来一些上好的药材,药已经分拣好,放久了恐怕就失了药性。”翡翠趁安然没有留意她,对嘉娘眨了眨眼。   嘉娘与她对视一眼。   随即嘉娘便牵着安然的手,道:“姐姐,那我先去了!”   还没等安然反应过来,嘉娘拉着安然的手,让她矮下身子,附在她耳边道:“姐姐,陆侯爷救了姐姐,姐姐也该亲自道谢才是。我先跟翡翠姐姐去了,姐姐一会儿来寻我。”   安然怔了怔,她想着嘉娘还小,可能意识不到男女间大防的事。她才要婉拒,只见嘉娘眨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对安然道:“是姐姐教我的,要知恩图报呀。”   最近安然为了让嘉娘对读书有兴趣,给她讲了不少志怪的故事,其中便有衔草结环报恩。   “姐姐,我走啦!”嘉娘一蹦一跳的跟着翡翠走了,把安然晾在了小花园中。   等到嘉娘跟翡翠出了小花园的门,云阳郡主早就笑眯眯的等在了门口。   “我们嘉娘真聪明。”云阳郡主慈爱的摸了摸嘉娘的头。   嘉娘没有拒绝云阳郡主的亲昵,她仰着小脸儿,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来。随即她有些担心的问道:“平远侯真的会对姐姐好吗?”   “他从黑衣人手上救了你姐姐,你是亲眼看见的。”云阳郡主十分耐心的解释道:“他救了你姐姐可不止一次呢!”   见嘉娘好奇,云阳郡主便把之前的事也都告诉了嘉娘。   原来早在谭朗见了陆明修来的时候,看到他“改头换面”的样子,便想着成全他一次,让人去知会了云阳郡主。云阳郡主想了想,又把嘉娘拉了进来,让嘉娘引着安然过去,安然才不会起疑。   云阳郡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嘉娘年纪虽小,却也动谣言给安然带来的伤害。既然平远侯这样位高权重,能保护姐姐,对姐姐又好,又尊重姐姐,她一定会帮忙的!   故此嘉娘才有了在小花园中的言行。   “走罢,我们去给你姐姐煎药。”云阳郡主温柔的看着嘉娘。   嘉娘重重的点了点头,她伸出手,主动去牵云阳郡主的手。   云阳郡主顿时红了眼眶,这还是头一次,嘉娘主动跟自己接近!   她轻轻的牵住嘉娘的手,小小软软的手掌被她握在掌心,云阳郡主有种奇妙的亲近感。   这就是她的女儿,悦姐儿!   母女二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走了,小花园中只剩下了安然和陆明修。   总是安然觉得不对劲儿,可她没听到陆明修离开的脚步声,也只能再度转过身去,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   “多谢侯爷出手相救。”安然的感激也是真心实意的,这是陆明修第二次救了她。上次在受惊的马车上,若是没有陆明修制住受惊的马匹,她早就送了小命。这一次更是惊险,虽说她想趁机毁了容貌,可想想未免会为此丢了性命也说不定。   陆明修静静的站在抄手游廊上,看着安然。   在来之前还是乱糟糟的心,在看到小姑娘俏生生的立在那里,向自己道谢时,他的心顿时平静又柔软。   “九姑娘不必客气。”陆明修脸上再度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让安然再度有了仿佛冰雪消融的感觉。“这是我应该做的。倒是九姑娘,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安然点了点头,柔柔的笑道:“本就没有大碍,是郡主不放心,才让我留下的。让侯爷记挂了。”   方才她听到翡翠的话,陆明修还特特的送来了药材,倒让安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陆明修微微颔首。   “九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安然觉得这样独处终究不妥,她福了福身,就要告辞而去。   陆明修突然道:“九姑娘很怕我吗?”   安然愣住了,没想到陆明修会有如此一问。   “恐怕我在京中的名声也不好,战场上的杀神,面冷心硬无情,你们小姑娘会怕我吗?”   若是这话换了往日的陆明修说出来,安然还是觉得要掂量着回答的。可今日的陆明修,看起来就是个温润如玉的世家贵公子,只是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气度。   难道是他被哪家小姑娘拒绝了,受了刺激才这么问她?   安然默默腹诽,今日的平远侯倒话多了起来。   “我不怕您!”安然念着陆明修的救命之恩,自己最难堪的一面都被他知道了,故此在他面前也没什么放不开的。她笑盈盈的道:“侯爷今日这样就很好,谁见了您,不觉得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呢?您也该多笑笑才是。”   见陆明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安然眨了眨眼,俏皮的道:“您一身玄衣还板着脸,自然是如同冰雪样冷漠。可是这一笑,便有冰雪消融之感,看起来平易近人多啦。”   安然自己都没想到,在陆明修面前,自己能丢掉拘束,放下心防。   “喜欢您的世家贵女们,从城南能排到城北。”安然半开玩笑似的道:“您不必担心。”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陆明修本来渐渐的舒展的神色,再次变得严肃而凝重。   安然心中猛地一跳,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   只见陆明修紧紧的盯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执着。若是安然仔细看看,还能发现其中的忐忑不安。   “这其中,也包括你吗?”   ******   嘉娘发现,安然那日从小花园中回来后,便有些不对劲儿。   本来是看着她写字,可是她把字拿到安然跟前,姐姐竟在默默的出神,没有留意到她。   她是知道那日陆明修和安然的事的,她猜到了可能跟这有关,却不好问安然,只得跑去问云阳郡主。   云阳郡主十分享受来自女儿的亲近,但她也不愿意让女儿着急,便道:“美人爱英雄,你姐姐喜欢上平远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且明日我要带你姐姐入宫见皇后娘娘。”   嘉娘还是满脸的疑惑。   “平远侯已经向皇上求旨赐婚,皇上肯定是会答应的。故此才让我带着你姐姐,进宫去见皇后娘娘。”   云阳郡主特意让安然和陆明修独处,就是想试一试安然的反应。若是安然没意思或不情愿,她也不会勉强安然。   可那日安然回来后的表现,分明就是有些动心的模样。虽然连她自己可能都不清楚,云阳郡主觉得已经足够了。   云阳郡主自己也有过小女儿的时候,过来人自然十分清楚。   更何况能嫁给护她、爱她、尊重她的平远侯,对安然也不失为最好的归宿。   “嘉娘喜欢平远侯做你的姐夫吗?”云阳郡主亲昵的问道。   嘉娘歪着头,仔细的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京中有人乱传姐姐的谣言,侯爷应该是知道的,可他还能保护姐姐,想要求娶姐姐,所谓患难见真情,可见侯爷是真的喜欢姐姐的。”嘉娘头头是道的说着:“只要他对姐姐好!”   云阳郡主不由露出笑容来。   “我们嘉娘真乖、真聪明!”她欣慰的看着才八岁的嘉娘,温和的道:“你姐姐会幸福的。”   多希望能立即找到嘉娘就是悦姐儿的证据,能早日把嘉娘接回来,让她叫自己“娘”而是生疏冷漠的“郡主”!   相信她不用再等太久!   第二日一大早,安然便被云阳郡主身边的丫鬟们服侍着洗漱梳妆。   “九姑娘,您没休息好?”兰草见安然眼皮有些肿,忙一叠声的让人去拿白水煮蛋,好给安然在眼上滚一滚消肿。郡主早就吩咐下来了,务必把安九姑娘打扮的漂亮亮亮的。   虽说九姑娘天生丽质,想要扮丑了也难,可眼睛肿着到底不美。   云阳郡主已经入宫一趟,跟皇后说过了自己女儿的事和安然的事,今日去不过是陪安然再走个过场。   皇上心里还有点不满意,故此到现在还没下旨。皇上最听皇后的劝,若是皇后能见了安然能点头满意,恐怕她们前脚出了宫门,后脚赐婚的旨意便能下来。   云阳郡主早就给安然准备好了入宫穿的衣裳、首饰。   海棠红的上衣、明蓝色的综裙,让小姑娘看起来宛如明珠朝露般耀眼。即便安然只是庶女,看起来也有几分贵气。   首饰没有戴成套的,云阳郡主从皇后的赏赐中挑了几件给她。她是要平远侯做嫡妻的,超品的侯夫人,自然要以端庄大方为主。   这一番精心的准备,力求头一次就给皇后留下个好印象。   安然一时还没猜到云阳郡主如此重视的用意,她只道是入宫觐见皇后娘娘,本就是该隆重对待。至于为什么没睡好……安然不由脸色微红,她能说是平远侯的话,让她的心都乱了吗?   虽说当时有人来寻陆明修,说是有急事禀报。她还记得陆明修离开之前,曾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这近乎表明心迹的话,让安然手足无措。   她从未想过这种可能,平远侯会喜欢自己,还是此时正处于声名狼藉谣言中的自己。   这一夜她翻来覆去的,几乎没睡多长时间。   面对兰草的疑问,安然只得笑了笑揭过。丫鬟们很快便手脚麻利的帮她妆扮好,镜子中映出了一张绝色的面容来。   “郡主已经派人来问了,说若是姑娘准备好,就去正院找她。”萱草进来回话道。   安然点了点头,她又嘱咐了嘉娘几句,让她在家看书,她很快就回来云云。   嘉娘乖巧的答应了下来。   等到她进了云阳郡主的院子,已经收拾妥当的云阳郡主见了,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这么乖巧漂亮的小姑娘,瑾娘见了一定喜欢。   第83章   云阳郡主的恩宠不同于别个宗亲,她的马车是能直接进宫的。   郡主的马车自然是豪华舒适异常,安然却是无心欣赏,毕竟是入宫觐见皇后娘娘,虽说只是陈述嘉娘的事,安然还是觉得紧张极了。   这一路上,云阳郡主都在安慰她不要紧张,皇后娘娘最是平易近人的云云。   马车一路到了内城中,才在西角门换乘了软轿,由内侍抬着往皇后所住的凤栖宫去了。   暗红色的宫墙,长长的仿佛望不到尽头。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光,端得是朗阔大气,尊贵无匹。   安然只在上桥前不动声色的看一眼,便上了轿子掩去了所有的好奇。   等到二人的软轿落地时,早有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总管浣月等在了宫门口。   “见过云阳郡主。”浣月笑吟吟的迎了上去,给云阳郡主行礼。   云阳郡主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安九姑娘罢?”浣月看着站在云阳郡主身后的姑娘,初见时浣月也不由眼前一亮,安九姑娘称得上绝色。先不论她温柔娴静、落落大方的气度,只凭这张面孔,便足以让人心生喜欢。“果然像是郡主所说,九姑娘真漂亮!”   安然上前微笑着敛衽道:“您过奖了。”   见她进退有度,浣月瞧在眼中不由对她高看了一眼。虽说安然只是南安侯府的庶女,才回府没多久,教养和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却是比世家高门精心教养的嫡女都不差。   浣月引着云阳郡主和安然进去,皇后已经等在了偏殿中。   途经正殿,安然没敢抬头仔细打量,一眼望去只觉得气势恢宏、很有皇家的尊贵和奢华。   皇后的日常宴息设在偏殿。   后宫中仅有皇后一个人,并无莺莺燕燕的宫妃来给皇后请安,故此正殿并不常用,只在接受命妇们的朝拜或是召见命妇时,才去正殿。   云阳郡主跟皇后娘娘情同姐妹,不必别人,自然不用那样循规蹈矩。   安然跟在云阳郡主的身后踏进了偏殿的门,门前的宫女们纷纷蹲身行礼,门口的小宫女笑着打起了帘子,通传道:“云阳郡主、南安侯府九姑娘到了。”   安然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到,小宫女们都穿着娇嫩的粉色,语调轻松活泼,想来皇后娘娘是个极宽和的人,底下服侍的人才能如此。   绕过了中堂的十六扇黄花梨木雕山水屏风,到了另一处宴息的地方。   安然低着头,暗自觑见一个身着杏黄色衣裙的丽人。   “见过皇后娘娘。”云阳郡主上前行礼,安然紧跟其后。   她拼命的回想着来之前,郡主身边的嬷嬷教她的礼仪,力求不要出错,不给云阳郡主丢了面子。   “快快平身,不必多礼。”只听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即便皇后这么说,她们也要谢恩行礼的。   “这就是安家九娘罢?”皇后含笑道:“芸娘早就把你夸有沉鱼落雁的绝色姿容,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安然竭力控制着心中的紧张和激动,这是她两世以来,头一次亲眼见到如同传奇的皇后娘娘萧瑾。   只见皇后娘娘穿着一袭杏黄色的宫装,愈发衬得她肤如凝脂。高高梳起的云鬓上插着一支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凤钗、一支赤金景福长绵凤钗,戴着赤金拔丝丹凤口衔五颗明珠的宝结,看起来端庄又尊贵,让人不敢直视。   十五岁嫁给还是定国公府三公子楚天舒,又在这一年以定国公府三奶奶的身份被当时的皇上云栩召入宫中,一夜间被封为德沁长公主。第二年定国公府三公子楚天舒的身份被暴原是先太子世子云舒,当云舒夺位后,她被封为皇后。   她登上后位已经有十个年头,这十年来,各地孝敬来的美女无数,不是被皇上转手就赏了人,就是直接别皇上出面退了回去。   后宫独宠整整十年,生下了三位皇子一位公主。   安然慢慢的抬起头来,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从容端庄。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清丽的面庞,不过是二十多岁的模样。久居后位让她通身都透出华贵的气派,虽然她温和的看着安然,举手投足间却仍是充满了威仪。   “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萧瑾看着安然,举止落落大方,气质娴静,瞧了就让人喜欢。而且被云阳郡主精心打扮过的安然,娇俏动人,如同明珠朝露般的耀眼。   安然忙上前行礼谢恩道:“皇后娘娘谬赞了。”   萧瑾眉眼含笑的看着安然,这么漂亮娇俏的小姑娘,怪不得陆明修会动心。   她突然想起,今日一早云舒上朝前,还跟她念叨过,说是不知是怎样的一个姑娘,竟把陆明修给迷住了。说到底,云舒还是对安然的身份有些介怀。   “皇上,难得明修他喜欢,您何不成全了他?”萧瑾从开始就持支持的态度,她微微笑道:“当初妾身嫁给您时,满京城还觉得妾身配不上您呢!”   云舒有些不悦的道:“她怎么跟你比?”   “对,人家小姑娘可比我娇俏漂亮多了。”萧瑾见云舒有要皱眉的趋势,忙笑道:“日子是人过出来的,若是两个人皆有情意,也能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当初妾身和您可是从未见过面,云栩的一道旨意便让妾身嫁给了您。”萧瑾笑容一如十年前温柔娇美,她一面服侍云舒换上朝服,一面道:“如今琉儿他们都这么大了,不也是很好吗?”   云舒脸色稍霁。   “这恐怕是云栩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所以啊,依妾身看。”云舒帮萧瑾绾起一丝散落肩上的青丝,萧瑾便柔顺的靠在他身前道:“您不若就做个好人,成全了明修所求。若是您实在觉得身份不匹配,抬一抬安九的身份便也罢了。”   只要是萧瑾在云舒面前所求的事,只要伤害不到萧瑾,没有一件是云舒不依她的。   “今日芸娘带她入宫,妾身先瞧瞧,若果真是个好的,还请皇上尽快下旨赐婚罢!”萧瑾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由笑道:“明修已经托二哥、二哥又让言哥儿过来跟我说项。明修能做到这一步,也不容易。”   云舒点了点头。   “当初妾身被封为德沁长公主,京中的人不都是背地里说妾身忘恩负义、贪图荣华富贵,您被囚禁,妾身却以长公主的身份作威作福、安享荣华——”   云舒闻言想起了那段日子,心中难受极了。“瑾娘,别说了。那些事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   “您相信妾身,妾身是知道的。”萧瑾忙道:“您也该想想,安九姑娘虽然此时身陷谣言,可在平远侯看来,他相信安九姑娘,就像您那时相信妾身一样啊。”   云舒默然。   “您之所以有些反对,正是疼爱明修所致。”萧瑾不紧不慢,娓娓道来:“他是您一手栽培提拔的后辈,您更应该相信他才是。”   “这也是您自己的眼光呀!”   见着一如十年前娇俏动人的妻子,云舒心中早就柔软成了一片。   “都依你。”云舒点了点她的鼻梁,语气无奈又宠溺的道:“皇后有理,我说不过皇后,一切都有皇后做主!”   萧瑾嫣然一笑。   回过神来,只见眼前的小姑娘虽然一副镇定从容的模样,眼底却是隐隐透出紧张。到底还小呢,萧瑾不由心中一软。   “别拘束,都坐罢。”   她的话音未落,早有宫女上前来端上了绣墩,请云阳郡主和安然坐下。   萧瑾态度亲切温和的跟安然聊起了家常,说起了云阳郡主的长女谭悦的事来。   安然这才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不怕你们笑话,我就觉得,嘉娘就是我的悦姐儿。”云阳郡主想起过去伤心的往事来,不由再次红了眼眶。“即便不是,嘉娘这孩子也实在跟我投缘,看她受苦,我也着实不忍。等到谭朗的人从江南回来后,是她最好,不是我也会认她做义女。”   安然听了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她高兴无论嘉娘到底是不是云阳郡主的女儿,往后的前程都差不了;而她难过的事,若嘉娘不是谭悦,恐怕云阳郡主心中会更难过吧!   “芸娘,你先别太担心。”萧瑾忍不住劝道:“人还没从江南回来呢,说不定嘉娘就是悦姐儿。否则怎么就偏生她送到你眼前了呢?还跟悦姐儿有那么多相似之处!”   云阳郡主拿起帕子按住眼角的水光,点了点头。   被这悲伤的气氛感染,安然眼中也转着泪光。   萧瑾看了,不由想起了云阳郡主所说,嘉娘极宝贝的身上所带的荷包。   云阳郡主跟嘉娘越来越熟,嘉娘自然也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她,跟她半点亲缘关系都没有的安然,是怎样帮助了她。先是送了她赤金的首饰,现下有塞给了她银票。   嘉娘把荷包给云阳郡主看了,里面最大的一张面额不过一百两,剩下的便都是小额的,方便她使用。   云阳郡主看了后,没觉得安然吝啬,反而觉得她全心全意为嘉娘着想。   孤立无援的在刘学士府上,若是她身上突然多了银票,便是不被吴氏发现抢走,也会被底下不敬着嘉娘的下人惦记上。倒不如给她些小额的,方便她使用。   倒是个细心善良的孩子。   先前安然和嘉娘并无交集,只不过是几句话的交情,安然便能仗义出手相助,着实不易。   萧瑾默默的想着,平远侯府的冷清她早就看不下去了,可她又不好贸然插手。见每次来领赏赐管事的都由秦风、柯林兼任,萧瑾也替陆明修着急。侯府早该有个女主人了。   安家九娘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至于京中甚嚣尘上的谣言,萧瑾并不是很看重。   十年前京中传她的谣言更加难听,说她勾引云栩、背叛楚天舒,贪图荣华富贵,还借着长公主的身份,留在凰息宫中。萧瑾只能故作洒脱,哂然一笑。   只在夜深人静时,她才敢偷偷的难过。   那样的滋味,她尝过。所以当安然身陷不堪的谣言时,萧瑾更多的是心疼。   “九娘,你管不了别人怎么说,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罢了。”萧瑾看着安然,眼中没有一丝的好奇与探寻,反而满是理解和尊重。“总在乎别人的看法,还怎么过好自己的日子?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安然心中一暖。   她忙起身道:“多谢皇后娘娘指点。”   “能被明修看在眼里,惦记在心上的小姑娘,是个不俗的。”萧瑾微微一笑,她轻轻巧巧的几个字,不啻于在安然的心中响起了一阵惊雷。   平远侯陆明修——真的喜欢她吗?   仿佛还嫌不够似的,萧瑾对安然的震惊视而不见,她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道“前两日明修还求到了皇上面前,还带着南逍侯帮忙做说客,要皇上下旨赐婚!”   安然如遭雷击,愣在了当场。   陆明修竟向皇上求旨赐婚?   怪不得昨日在云阳郡主府上,陆明修有如此一问!   安然心中震动。   说不感动是假的,她如今身陷声名狼藉的谣言中,纵使长着一副如花美貌,恐怕她再难嫁入高门!方庭退亲,她不怨不恨,只是心里多少有些难过。   而位高权重的平远侯,在这时候竟愿意娶她过门!   其实若是以陆明修如今的身份,以安然如今不好的名声,恐怕陆明修把她抬过去做妾,南安侯府中的太夫人、亲爹都是情愿的。   可陆明修没有那么做。   如果能嫁给一个人,能爱护她、尊重她,她定然也会倾心以待,好好的过日子。   她也喜欢陆明修吗?安然心中乱糟糟的,一时间理不清楚。   可是她无法忽略心底那隐隐透出的异样情愫。   “这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段良缘!”云阳郡主也忙在一旁道:“世上的缘分都是人想不到的,明修是赫赫有名将才,九娘又是娴静漂亮的美娇娘,简直是良才女貌!”   今日云阳郡主的目的也是撮合陆明修和安然,见安然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便觉得这事有戏。   “九娘,日子是人过出来的。”萧瑾看着明显有些茫然失措的安然,语重心长的道:“明修有魄力有担当,最重要的是,他有颗能护着你、疼爱你、尊重你的心。”   “而你,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对吗?”   ******   安然跟着云阳郡主晕晕乎乎的出了凤栖宫的大门。   直到上了轿子,又换乘回了马车,安然与云阳郡主共乘一辆回府,安然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皇后娘娘直截了当的问了她的意思。   “若是今日你点了头,皇上会立刻下旨,赐婚于你和明修。”皇后认真的问她道:“如果你不情愿,明修剃头挑子一头热,也没意思,对不对?”   “你愿意吗?”   安然鬼使神差的,竟点头答应了下来。   说实话,她对陆明修并非完全没有感觉。相应的,陆明修两次救了她,每次见到陆明修时,她心中都有种安定的感觉。她还记得他温暖干燥的手掌,低沉的嗓音。   她渴望一份安稳平淡的生活。   更令安然感动的是,在她声名狼藉之时,定北侯府已经来退了亲,恐怕这些事都瞒不过陆明修,可陆明修依旧向皇上求旨赐婚。   最让她动心的,是陆明修的信任。   就像皇后娘娘所说“日子是人过出来的”。   彼此有这份信任在,她和陆明修两个人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而且……安然最忌惮的陈谦,便是他再想翻腾出什么事端来,恐怕他也不敢惹上平远侯。   云阳郡主回来的路上,她心中高兴极了,目光温柔又宽容的看着明显不在状态的安然,谁都有年轻的时候,被撩动的春-心。   如果能嫁给平远侯,目前对安然来说,恐怕是最好的选择了。   陆明修此人有担当,有能力,想要嫁给他的人京中未出阁的贵女起码占了一半以上。安然上回形容的“从城南到城北”,并不夸张。   一路上安然有些心神恍惚,殊不知皇后让人去给皇上送信儿,说是等皇上下朝后,她有事要禀报。萧瑾还派了人给陆明修送信儿,让他先别离开宫中。   既是皇后有事,朝中没有要紧的大事,云舒自然是以萧瑾为先。   “皇上,妾身看安家九娘很好,配明修妥当极了。”萧瑾笑吟吟的道:“我让人告诉明修先别走,就等他拿着您的旨意去提亲呢!”   云舒一早就被萧瑾说服了,赐婚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皇后发话,我岂敢不从?”云舒看着萧瑾,一如十年前的深情温柔。“既是皇后看着好,我便成全了他们。”   萧瑾微微一笑。   “既是如此,妾身想去见明修一面,嘱咐他两句话。”   云舒带着萧瑾去了御书房,又命人把陆明修叫了进来。   陆明修心中忐忑的进了御书房的大门,只是在他看到皇上面前还站着笑容温和的皇后娘娘,心中便觉得大定。   “臣陆明修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果真楚天泽说的没错,有皇后娘娘帮忙,恐怕成事不难!   陆明修面上不免闪过一抹激动之色。   “说起亲事来,竟像是个毛头小子一样。”云舒见陆明修少见的喜形于色,不由调侃道:“往日里沉稳冷峻的陆侯爷哪里去了?”   陆明修顿时一阵狂喜。   皇上一定是答应了!   “先别急着高兴,娶媳妇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萧瑾笑眯眯的开口道:“本宫只问你,你府上乱七八糟的,要成亲,还得好好收拾一番,你家里是该有个人好好管一管了。”   陆明修点头不迭。   “本宫方才见了安家九娘,不俗,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人也娴静温柔,怪不得明修会看上人家。”萧瑾对云舒笑道:“确实堪为明修的嫡妻。”   当着陆明修的面再跟云舒说上一遍,为的就是好安陆明修的心。   “小姑娘人不错,你可得好生对待人家,”萧瑾嘱咐陆明修,道:“本宫说句难听的,明修,既是你选择了安家九娘,便不能辜负人家。”   知道皇后是关心自己,陆明修忙用力的点了点头。   冷峻的面庞上有种冰雪消融的感觉,似乎沉稳内敛的神色之中,又带了些少年气的兴奋之色。   说明他真的把安然放在了心上。   萧瑾满意的放他走了。   陆明修回侯府的头一件事,便是抓着柯林和秦风把库房中的账本誊录好,连识得文墨的松烟、松墨都被抓来帮忙,整理陆明修名下的房产田产地契等物。   往日里陆明修并不关心这些,他甚至连自己在京郊有几座庄子都不清楚,都是让柯林或者秦风他们过去。   “你们找人两个人一组,每人抄录一份,互相比对一番,不要出了差错。”陆明修自己做了甩手掌柜,让他们几个开始卖苦力。   松阳和松墨、柯林和秦风四个人都能凑齐一桌麻将了。   柯林和秦风是知道些真相的,自觉解脱的日子就在前方,干起活儿来很有拼劲儿。可惜松阳和松墨还在心中哀叹,身兼多职,不知道何日才能等到侯夫人给涨月钱的那一日。   所幸四人还是很有效率的,不过三日,便把所有的账目都整理得清清楚楚。   陆明修本着反正他不清楚,干脆“自暴自弃”压根也不看,账册都装了满满的一箱子。   云舒终于下了圣旨,赐婚于陆明修和安然。   京中一片哗然。   位高权重的平远侯陆明修,竟要去一个如今身陷声名狼藉谣言的南安侯府庶女,安九娘?   便是安九娘再漂亮,陆明修也不能这么做啊!   可圣旨是皇上金口玉言,便是人们心中再怎样的不满、惊愕,却也无从改变,跟不可能公开议论皇上行为的对错。   莫非是平远侯在皇上面前失了圣心?   众人不由猜到着,否则平远侯怎么会娶这样一个女子为妻?   可是这两日下了朝,平远侯、谭尚书、沙大将军几人,仍是被留在御书房议事,几位权臣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变化。特别是太子殿下云琉,缠着陆明修要他指点武艺,这种荒谬的猜测便不攻自破。   特别是当皇上放出风声,要亲自带着皇后去观礼时,众人这才被彻底惊掉了下巴。   陆明修全然不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会怎么想。   账目都整理清楚,圣旨也下来了,被皇后娘娘派过来给陆明修帮忙的几个女官,已经帮着他准备好了去提亲的聘礼。   殊不知,南安侯府中也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第84章   南安侯安远良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上次他不过跟赵氏略提了提关于安然的婚事,却被赵氏一句话给撅了回来。   “九娘的事我可做不了主,如今她可是三娘的心头肉。”赵氏凉凉的道:“若是侯爷有意,得三娘先点头了才行。侯爷还是先说服您女儿罢。”   “三娘若是不反对,我自然也是同意的。”   他被赵氏噎得无话可说。   自家女儿的性子作为父亲虽说接触的不多,可安远良却是十分清楚。他在嫡长女三娘出嫁前,便管不住她。更何况出嫁后,三娘作为世子妃,身份不同于往日。   三娘出身在赵氏把安远良的后院管制得“服服帖帖”之时,三娘的性子是有些跋扈的。从另一方面说,若是三娘想要护着安然,安远良同样没办法。   他从三娘上回给安然选的一门亲事来看,就知道三娘特别护着九娘。方庭的前途无限,若非三娘极力促成,恐怕也是难成的。   至于陈谦的事,安远良甚至没敢在三娘跟前提。   京中的谣言热度不减,云阳郡主看起来又有些抬举九娘,九娘受的伤并不重,还把她留在了府中。其中若是没有三娘牵线,九娘怎么会认识云阳郡主?   恐怕不能随着他的意把九娘嫁给陈谦!   故此安远良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安远良素来是个没主意、优柔寡断的性子,可他收了陈谦的礼,也不愿把到嘴的好处给吐出来,于是安远良半吞半吐的把自己的顾虑,委婉的告知了陈谦。   亏得陈谦已经接近人精的修为,总算从安远良千回百转的话里听了出来,安远良做不了自己女儿的主。   可陈谦并不灰心。   这些日子的刻意接近以来,陈谦对安远良的性格也捏得极准。   “侯爷的意思晚辈明白。”陈谦端得是处变不惊,换了别人或许早就拍案而起了。收了钱不办事算怎么回事啊?可陈谦却是仍同安远良把盏言欢。   他亲自替安远良倒了一杯佳酿,而后看似随意的笑道:“果然侯爷治家有方,子女间竟是这样的友爱。晚辈说句不好听的,放在别人家,嫡女庶女说不准怎样的你死我活呢。”   听了陈谦的话,见他似乎并没有计较的意思,安远良高悬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三娘素来心疼自己的妹妹。”安远良自觉找回了些面子,不由吹嘘道:“我的女儿们个个都是乖巧懂事。”   陈谦笑着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想来世子妃是极孝顺侯爷您的。若是世子妃不愿意把妹妹嫁给在下,也只是对在下不放心罢了。”陈谦只一味吹捧安远良,把他捧得有些飘飘然。   安远良自是承认道:“没错,我那三娘是个贞静柔顺的,未嫁从父,出嫁从夫。谁不夸她贤良呢?”   若是陈谦和丁氏没掺和过毅郡王府的事倒也罢了,偏生母子二人见识过毅郡王府的内斗,知道三娘的善妒跋扈又张扬的性子,对安远良的话不过是在心中一哂,面上却仍是恭敬的神色。   “那还是侯爷治家有方!”陈谦继续恭维安远良。   安远良颇为自得的笑了笑。   “侯爷,晚辈是真心实意想求娶九姑娘,可否待晚辈在世子妃面前一诉晚辈的诚心?”陈谦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道:“晚辈可以先行把铺面田产的那些地契全写到九姑娘名下,以示晚辈的诚意。”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安远良面上便立即露出为难之色。   陈谦面上仍是带着谦逊恭敬的神色等着安远良的回话,只是心里却对安远良愈发的看不上。   出嫁的女儿再风光,可南安侯府也是京中世家,有娘家的支持才能在婆家立得住。怎么做父亲的,反而还怕自己出嫁的女儿?   “这……恐怕?”安远良还是吞吞吐吐的。   他实在舍不得放弃那些利益,不敢一口回绝了陈谦,可他又做不了九娘的主。   正在他百般纠结之际,陈谦顿时心中生了一计。   “世子妃爱妹心切,一时间回转不过来也是有的。”陈谦语气和缓的,语气中还带了些徐徐善诱的意思:“可是九姑娘的事也耽误不得,不若先定下来,往后世子妃想明白了,未尝不会觉得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说不定错过了,往后世子妃还会后悔呢。”   安远良不由跟着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陈谦在心中运筹帷幄的一笑,面上却是不露半分。   “世子妃又是极孝顺您的,若是您要定下九姑娘的婚事恐怕她也不会反对。”陈谦给足了安远良面子,他微笑道:“只是您疼爱女儿,不忍伤她的心罢了。”   陈谦如此“善解人意”的话颇得安远良的心,此时他已经觉得事实真的是如此。   “既是如此,为了避免往后再懊悔,不若侯爷先帮着晚辈把事定下来?彼此交换了庚帖,定好了下聘的日子,我们把聘礼抬过去,把事情办妥当了。世子妃看着果真我们是诚心的,恐怕她也不会反对。”   “您知道的,晚辈是家中的嫡长子,自然是要回扬州成亲的。您上回不是说,九姑娘也是自幼在扬州长大吗?”陈谦恭敬的道:“这也真真是缘分了。”   他竟是要撺掇着安远良,瞒着三娘、家中其他的女眷,把安然送到扬州嫁了!   毕竟安然长于扬州,在扬州回去一趟,也不是说不过去。   安远良神色微动。   陈谦见有戏,便又添了把柴,又许了许多珍宝、钱财,除去这些,连同保定府的几乎半条街的铺面,都说直接送给安远良。   能自由支配这些钱财的诱惑力太大,安远良动心了。   反正此时九娘已经声名狼藉,便是云阳郡主抬举她、三娘护着她,勉强找个高门庶子把她嫁了,能带给家里的好处又有多少?远不如陈谦所给的干脆直接。   再说了,他也是为九娘着想。   高门之中规矩大,即便有朝一日能证实谣言只是诬陷,那又如何?谣言已经在京中传遍了,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九娘肯定抬不起头来做人,在妯娌间的日子肯定难过。   倒不如嫁给陈谦,虽是商贾,却是豪富,家中人口简单。   他这也是为了九娘好。   安远良几乎在心中已经认同了陈谦的提议。   陈谦早就看透了安远良的脾性,又把他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地位、世子妃女儿“恭敬孝顺”渲染了一番,直把安远良说得最终拍了板。   他又灌了安远良几杯黄汤下肚。   “贤侄的主意甚好。”酒酣耳热之际,安远良豪情万丈的点了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是看在你实在诚心求娶的份儿上才同意的。若是往后你敢对不起九娘,我是不依的。”   陈谦连连保证,往后一心一意对待安然。   “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一定不会亏待了九姑娘!”   安远良满意的笑了。   “翁婿”两个相谈甚欢,最后陈谦见大功告成,心中高兴,不免也多喝了几杯。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两人才走出了酒楼。   这还是陈谦头一次乘轿子离开。   安远良也是醉醺醺的坐着轿子往侯府回去,他还特意嘱咐了轿夫,直接从角门进外书房,不让夫人知道。   还不等他多沉醉一会儿,突然有家人寻了过来。   “侯爷,皇上下旨赐婚了!说是把咱们家的九姑娘许配给了平远侯!”   安远良的酒顿时醒了大半。   圣旨还没颁下,他们只知道个大概。   安九?   安远良脸上并无太大的喜色,他才答应了陈谦要把安九嫁过去!陈谦又许了他那么多好处,这可如何是好!   “你们听真切了?确定是九姑娘?不是六姑娘、七姑娘他们?”安远良脸色发白,急急忙忙的问:“到底是不是,你们倒是说话啊!”   被他急赤白脸的这么一问,来报信的人也拿不准了。   “仿佛……好像是……”   安远良气急。“没用的东西,连话都说不清楚!回府!”   轿夫闻言,忙抬着轿子飞快的回了侯府。   南安侯府。   赐婚的旨意传过来,侯府中早就炸开了锅。   六娘和十娘至多只是在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面上倒还持得住,七娘却是快气疯了。   “你确实是点明了要赐婚安然和平远侯?”七娘面色已经变得狰狞,她揪着送信丫鬟的近乎凶狠凌厉的问道:“确定不是南安侯府和平远侯府结亲?”   若是如此,还会有回转的余地!   “奴婢、奴婢不太清楚……”这丫鬟是丽姨娘房中服侍的,丽姨娘从赵氏处听来了消息,便给女儿送信,让她先有个准备,别等到那时被打个措手不及。   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又勾起了七娘的火。   七娘手中的茶盏冲着她身上招呼过去,把那丫鬟身上白色的绫裙给弄得满身茶渍,茶杯还重重的打在了她身上。   她躲都不敢躲,只得硬生生的受着。   “废物!滚!”   七娘怒火中烧的吼了一声。   她还是不能接受,已经声名狼藉的安九娘竟能被赐婚给平远侯!   安九才回来时,人长得堪称绝色,又很得三娘的眼缘,一度被认为是她们姐妹四个里,最可能嫁给平远侯的。可自从安九被送到了毅郡王府后,她们都认为安九断不可能再嫁平远侯。   后来又被许给方庭、一度威胁到六娘、七娘的姻缘,毕竟她们两个是姐姐,要先嫁的。这样一来难免仓促,故此一度七娘和六娘两个人几乎势如水火。   等到安然声名狼藉的谣言甚嚣尘上时,两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是些高兴的。   特别是她被定北侯府退了亲后,六娘和七娘更是心中大定。她们姐妹中原本最具有威胁力的,已经被毁了。   纵然她有着绝色的容貌,可谁愿意娶这样一个人为妻?   “一定是弄错了!”七娘犹自不肯置信的喃喃道:“平远侯可是简在帝心的,位高权重的人,怎么可能娶已经身败名裂的安九?”   好在此时安然还在云阳郡主府上,否则七娘冲过去质问安然的心思都有了。   “一定是那个废物连话都学不明白!”   她身边的丫鬟见了,想要劝,却又不敢惹正在气头上的七娘。   怎么可能说出呢?以丽姨娘的为人,肯定是打听妥当了才会来命人送信的。   侯府中嫉妒震惊的人不止七娘一个。   七娘在这里发狠摔东西,她对面的六娘,却是心里头压抑着情绪不肯露出来,手中的帕子绞得紧紧的。   “我的姑娘哟,这可如何是好!”刘妈妈倒是哭天抢地的,她在六娘耳边不住的念叨着:“那安九娘是哪里来的福气,竟被赐婚给平远侯?别的不论,她今年还不到十四!娶这么个小丫头回去,还指望着她生儿育女?”   六娘脸色微沉,刘妈妈没说一句,她的脸色便暗下一分。   “若是论起长相来,姑娘你也比九娘差不了多少!况且你今年十五,及笄了,正是适宜生养的时候,怎么看也该是您嫁过去!”   “且那九娘名声已经完了,连定北侯府的庶子都看不上她,退了亲,平远侯怎么会捡这么个破鞋?”   刘妈妈一声比一声高,六娘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还请妈妈慎言!”听她说的越来越不像话,六娘重重的拍了桌子,她脸色阴沉、声音冰冷的道:“这样的话也是能混说的?若是明白的人,知道是妈妈糊涂;若是不明白的,还以为这都是我的话!”   六娘再急再愤怒,心里还勉强持的住,刘妈妈却是有些老糊涂了。   或许刘妈妈自是不愿意看到自己压在六娘身上的赌注被赔得倾家荡产,才越来越着急。若是六娘被胡乱嫁了,在南安侯府这潭池水里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她十多年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故此刘妈妈此刻倒还不如六娘沉着了。   “姑娘这是什么话?倒都成了我的不是?”刘妈妈先是一愣,随即便觉得满心满眼都是委屈。“我一心为姑娘打算,从姑娘小时候就培养姑娘的才艺,好生伺候着姑娘,不肯让姑娘受一点累……”   六娘从很早起,就在忍耐刘妈妈了。只是她初入侯府没有根基,刘妈妈倒还算是太夫人身边的旧人,多少有些情面在的。   在她看来,刘妈妈已经远不如先前识趣能干了,只会拖她的后腿。   可是……看到刘妈妈如今这急切的样子,六娘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倒是可以善加利用。   想到这儿,六娘深深的吐息了一次。   “妈妈别哭了,是我方才说的不妥当。”六娘定了定神,叹息道:“这赐婚的事一出,我也是慌了神,还妈妈别放在心中。”   见六娘服了软,刘妈妈总算止住了嚎啕大哭的声音。   “妈妈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六娘实在烦透了她,却又不能不给她几分颜面,故此只做惊慌状,把问题又踢回去给刘妈妈。   刘妈妈到底是在太夫人身边待过,有两分见识。   “说到底安九不过是姐妹里长得略好些罢了,英雄爱美人,平远侯一时迷了心窍才看上了她。”刘妈妈脑海中灵光一闪,她激动的看着六娘,道:“若是侯爷见了姑娘……姑娘只差一个跟侯爷见面的机会!”   被她这样一说,六娘也有些动心。   安九不过是在云阳郡主府上受了伤,被平远侯出手相救。是那时平远侯见到安九的吧!   六娘心中不由充满了嫉妒,如果当时平远侯先看到的人是她……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如果平远侯前些日子不在京中,恐怕对那些事情并不了解,或许他此刻还相信谣言只是谣言。”刘妈妈冷静了下来,她思维缜密的对六娘道:“如果姑娘‘大义灭亲’,告诉平远侯‘真相’,平远侯会不会暴跳如雷,从而退掉这门亲事?”   六娘心中一动。   “可皇上已经下了圣旨……金口玉言断无改变的可能……”六娘面上仍是犹疑不定的模样。   刘妈妈却是很有信心,正所谓险中求富贵,如果六娘没有动作,她只会被遗忘在侯府中,最后被胡乱嫁了人。只可惜她的花容月貌和从小就精心培养的才艺和女红。   “还不是平远侯一句话的事!反正都是平远侯府的姑娘,娶谁不一样呢?只怕太夫人和侯爷都是这么想!如果平远侯转而看上了姑娘您,太夫人和侯爷也是乐见其成的!”   六娘彻底被刘妈妈的话说动了心。   平远侯夫人。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位置,曾经觉得几乎遥不可及,可是竟被安九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她怎么能甘心?   无论如何,她都得为自己争取一次!   六娘暗暗的下定了决心。   七娘和六娘院中俱是鸡飞狗跳的情景,凝雪院中的十娘,却是出奇的冷静。   虽说她同样会嫉妒、会心急,可是她沉得住气。   上面有远比她更着急的六娘和七娘在,她只需安静的看着她们先内斗起来,能把安九拖下水最好,若是不能,她便交好安九,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她不信六娘和七娘能眼睁睁的看着安九嫁给平远侯。   即便是她们两个里六娘能沉得住气,七娘也会忍不住。若是七娘这次也能忍住……十娘眼底闪过一抹暗光,她也会让七娘生出些是非来。   乱上一乱,或许会发生些什么也不一定。   总是她是不会出头吃亏的。   ******   安远良急急地回到家中,却被告知还没有圣旨送来。   明明旨意已经颁布了,实在是有些奇怪。   对于今日的结局,太夫人是满意的。毕竟在当初,她就属意安然能嫁入平远侯府,哪怕是做妾。可是如今这样顺利,她心底也有些忐忑——   若说平远侯是看中了安然的绝色姿容,可为何不早提亲,偏偏赶在安然几乎声名狼藉之时,传来皇上赐婚的消息?   实在是太奇怪了!   站在太夫人的角度,不免又要多想一些。   皇上不会平白无故的赐婚,多半是陆明修所求。   可是从当年平远侯被下诏狱后,南安侯府并没有作为,反而悄无声息的退掉了亲事,陆明修恨南安侯府还来不及,怎么还会主动求娶庶女为嫡妻?   若是想把安九要走做妾,太夫人更容易接受一些。   陆明修究竟想做什么?   虽说是目的达成,可太夫人仍旧心中十分忐忑,只怕陆明修的行为中有什么深意。   报复南安侯府?   可为什么此时求旨赐婚?毕竟此时关于安九的谣言已经满天飞,京中的世家里可以说是人尽皆知,陆明修又不能以此做文章。他明明知道还要求旨赐婚,那南安侯府也没办法。   太夫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此时南安侯府里,最省心、最轻松的反而是赵氏。   赐婚的消息传来,赵氏心中倒也觉得高兴。毕竟此时自己的女儿三娘极为喜爱安九,且安九也帮了三娘不少。如果侯府中的庶女里出一个能作为平远侯夫人的,是安九倒也不错。   往后安九和三娘关系好,自然顺带着能照拂钰哥儿。   如今赵氏也想开了,与其硬揪着往事不放,倒不如撂开手,反而轻松些。   南安侯府中并没有因为赐婚的旨意传来而满心欢喜,而是各有各的打算,反而显得人心浮动。   偏生这两日来只有旨意,没有圣旨颁下。   一日见不到圣旨,他们就日夜悬心。   ******   那些人再想不到,此时他们梦寐以求的圣旨,正被南逍侯楚天泽拿在手中。   楚天泽主动请缨了去南安侯府商议安然和陆明修的亲事。   这些年来,自从上一任平远侯被下诏狱后,亲戚们为了避嫌,便同平远侯断了联系。等到陆明修复爵后,自然懒得理会这些人。可是有些人当初只是躲开,并没有落井下石,此时便自觉没有对不起平远侯府,见陆明修简在帝心,便又凑了上来。   陆明修不想跟他们有半分关系,即便是所谓的亲戚。   可即便是皇上,也得做一做表面文章。纵然当初临安大长公主在先太子夫妇出事时为求自保投靠了云栩,可她当初并没有参与到谋害中,云舒也只能忍了下来。   总不能让天下人看着,说皇上冷情冷心,竟把宗室全都赶尽杀绝。   如此即便是恶心,也只能全当看不见。   等到陆明修若是说定了亲事,这些自恃是亲戚的人定然会一窝蜂的涌了上来,想要往平远侯府中伸手。   故此当初陆明修求到了楚天泽头上,也不单单是请他在云舒面前说项。   楚天泽自觉上了贼船。   怪不得当初陆明修主动叫他二表叔!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乖侄儿,告诉二叔你要送给安九姑娘的这个樟木箱子里装着什么?”往南安侯府去的路上,楚天泽仍在好奇的问。   今日说好他陪着陆明修去南安侯府,毕竟有许多礼物要带,楚天泽便去平远侯府找陆明修汇合。他来时,陆明修正让人把一个笨重的樟木箱子往马车上搬。   楚天泽不过是随口一问,陆明修却是神色间有些紧张,就是不肯告诉楚天泽。   所以楚天泽更好奇了。   他去向秦风和柯林打听,两个人却是守口如瓶,并不肯说。在他的逼问下,两人只说是侯爷准备送给安九姑娘的。   有意思,楚天泽摸了摸下巴。   看来自己这个侄儿也并非完全不开窍罢!   无论楚天泽怎么问,陆明修就是不说,任由他在一旁絮叨,只听得人一个头两个大。   或许他可以请谭大人、沙大将军、石大将军都可以……哪怕是去求定国公世子楚天祺,也比二表叔楚天泽靠谱得多。   楚天泽却是从云舒那儿把圣旨拿过来,又叫了两个小内侍跟他出宫宣旨。   南安侯府。   接到要来传旨的消息,侯府的众人皆是一早就准备好,安然总算被云阳郡主送回了府中。   虽说云阳郡主还有些舍不得嘉娘,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不能同嘉娘贸然相认,再拖下去,恐怕吴氏也会有怀疑。可云阳郡主已经知道了嘉娘的生活状况,又不忍她受委屈。   故此云阳郡主派了人送嘉娘回去,送了厚礼,还告诉吴氏她很喜欢嘉娘,以后还会邀请她过去做客。   这样一来,吴氏若是想要利用嘉娘,就必须善待她。   六娘姐妹四个自然不便在圣旨到达前就出现的,故此只能先在正厅中的梢间候着。   今日出来准备接旨的安然一身盛装,衣裳和头面俱是云阳郡主送她的礼物,其中还有两支发簪、一只翡翠镯子,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无论大家心中怎么想,太夫人和赵氏还都是顾及南安侯府体面的。   安然怕六娘姐妹三个嫉妒,皇后亲自赏下来的东西,即便是有人问了,她也多数是含糊过去。   一时楚天泽带着圣旨到了,本该接旨的另一个人,却也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南安侯府。皇上的表兄亲自过来,是无上的荣幸,侯府自该战战兢兢、热情至极的招待。   没了在陆明修等人面前的温和亲切,虽然仍是纨绔公子的风流做派,楚天泽身上却透出稍显冷漠疏离的尊贵气息。举手投足间,便有了差别明明是客客气气的,安远良却分明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这就是京中顶级世家与寻常世家的差别。   闲话不谈,楚天泽先让两个小内侍宣读了圣旨。   别的修饰溢美之词都罢了,只有几个字在众人心中砸下重重的痕迹来。   “安氏九女嫁于平远侯陆明修。”   安然嫁给平远侯,此刻才算是板上钉钉。   大家各怀心思的接了旨,南安侯领着全家谢恩。   楚天泽的目光落在安然身上。   只见小姑娘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如玉般光洁白皙的小脸儿上,透出微微一丝红晕。神情既无得意之色,也没有小家子气的缩手缩脚,只从她落落大方的举止间,隐隐约约有些少女的娇羞在。   自家侄儿的眼光不错。   宣完了旨意,楚天泽顺势代表陆明修的长辈,同南安侯并太夫人、夫人谈起了婚事。   甭管这样合不合规矩,南安侯府都不敢说什么。   “原本南安侯府和平远侯府就有婚约,如今皇上赐婚的旨意,更是锦上添花。”楚天泽笑眯眯的道:“我先在这儿恭喜太夫人、侯爷、夫人。”   安远良脸上堆满了笑,竟没听出楚天泽话中的讽刺来。   “同喜同喜。”见楚天泽似乎平易近人、脾气好,安远良甚至不顾陆明修也在这儿,竟不管不顾的开口问道:“倒不知圣上为何赐婚九娘?”   他还惦记着陈谦那儿的好处。   安远良也很是心虚,以从前南安侯府和平远侯府的关系看,怎么看安然嫁给平远侯的好处,都不如嫁给陈谦多。   “怎么,南安侯莫非不情愿?”楚天泽脸上仍旧带着笑,只是桃花眼中透出一丝冰冷。   “自然不是。只是九娘如今被谣言缠身,恐怕有些配不上陆侯爷。”   楚天泽被安远良给气笑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糊涂的人,竟不愿见自己女儿好。而一旁的陆明修表现更加直接,他目光冷冷的盯着安远良,让安远良不由打了个寒颤。   “圣上金口玉言,配得上配不上,不是侯爷能说了算,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楚天泽挑眉,似笑非笑的道:“只是我跟侯爷交个底,贵府的九姑娘是颇得皇后娘娘喜爱,还是皇后促成了这一段姻缘。侯爷莫非想违抗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不成?”   出嫁后安九便是平远侯夫人,谁都不敢也不能轻视她。   便是出嫁前,得皇后娘娘看重的、并由她想皇上求旨赐婚的安九,南安侯府也得恭恭敬敬的待她。   这顶大帽子压下来,安远良可再不敢胡说,只想呵呵笑两声掩饰过去。   陆明修被楚天泽出门前再三叮嘱过,这些话由他来说就好。他想给未来媳妇儿出气可以,但得看他眼色行事。   “九姑娘甚好,堪为良配,我心悦之。”陆明修冷冷一笑。   他喜欢安九没错,可不代表他对南安侯府有好印象。   陆明修不说话板着脸还好,这一笑更让三人不寒而栗。这侯爷到底是什么意思?表明对安九的情意?目光还冷得像混合了冰碴子的冷水一样?   三人不免都有些忐忑,尤其是安远良,脸上的笑容更虚了。   圣旨上没有写明婚期,只是择吉日完婚。楚天泽便是要帮陆明修把这吉日定下来,免得南安侯府钻空子,再做他想。   到底南安侯府是安九的娘家,楚天泽适当威胁即刻,不想太过,让未来的侄媳妇难堪。故此他始终是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桃花眼里的神色也收敛了许多。   “皇后娘娘说了,平远侯府该有个女主人了,故此希望九姑娘能早些嫁过去。”楚天泽道:“我看婚期就选在今年便好。”   这要求有些急了。   翻过年去,安然的虚岁才十五,实在是早了些。   太夫人便试探着问道:“九娘到底还小了些,不若等她及笄之后,再行婚配之事?”   以她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着实透着诡异,她便想试探一二。   楚天泽却不上钩。“年纪小不怕,先嫁过去管家,等到十五之后再圆房也是可以的。”   嫁过去就让安然管家?却不圆房?   这把太夫人三人弄得更加糊涂了,这到底是诚心娶安九,还是别有它意?南安侯府做过亏心事,自然把这些都想多了、想错了。楚天泽早就看了出来,却并不戳破,只让他们自己纠结去。   本来他就存了要给陆明修出口气的念头。   太夫人还欲多问,楚天泽却抢先开口吩咐带进来的小厮道:“把东西都抬上来。”   “这些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东西。”楚天泽慢悠悠的道:“虽说是不算在明修的聘礼中,却是皇后娘娘给九姑娘。”   言下之意便是别打这些东西的主意。   该给的陆明修会给,其余的,南安侯府也别做他想。   此时除了连声应下来,安远良也不敢再多说半句。   “明修亲自准备了一件礼物,要交给九姑娘。”楚天泽道:“不若把九姑娘请过来,让他们两个人一叙?”   安远良皱了眉才想说于理不合,却看到太夫人给他使了个眼色,便不敢再做声。   便是今日把安九抬进门,南安侯府都不能做声,更何况是让他们两个见一面?更可况这话是楚天泽所说,他们还敢伤了皇上表哥的颜面不成?   “就依侯爷所言。”安远良底气不足的答应了。   陆明修本就懒得理会这些人,不想再浪费功夫。过两日他还要离京。既然如今他跟安然的婚事已经定下,有些事想要亲自交代给安然。   安远良忙让小厮引着陆明修去待客用的地方,又马上命人去后院再请安然。   “告退。”   陆明修留下硬邦邦的两个字,让三人心头一跳,便放心的把这一切都交给了楚天泽。有楚天泽在,他们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如今他要确保不那么仓促的情况下,早日娶安九过门。   总不能白白吃亏叫他二表叔罢?   陆明修心安理得的甩手走了。   楚天泽见状,不由气结。   这小子!   他还没给儿子操心娶媳妇,先得给侄子操心!关键是这侄子只有在有求于他时,才知道他是长辈,还只叫表叔!   楚天泽心里运气,桃花眼中的笑意却更深一层,只把安远良三人唬得一愣。   他们也没得罪南逍侯啊?怎么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   第85章   安然姐妹一行人往后院走。   六娘和十娘犹自还能持得住,七娘面上的嫉妒之色却是溢于言表,目光中像是淬了毒,恨不得让安然消失,她好取而代之。   七娘忍了又忍,可只要她一想到能加到平远侯府,享受超品诰命夫人的待遇,往后荣华富贵不断,她便双眼冒火,竖起了眉毛便想着要发作一通。   安九算什么东西?   她身陷声名狼藉的传闻中,败坏了南安侯府的名声,败坏了她们姐妹的名声,竟该还能嫁给平远侯?   不过是凭着那张绝色的脸勾引人罢了!   “有些人别以为自己往后就捡着高枝儿飞去了,能不能站得住,还得另说!”七娘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是怎样充满了嫉妒,她不无怨毒的道:“站得越高,摔下来也就越疼!”   七娘怎么永远学不会识趣?   安然在心中长叹一声,她素来懒得跟七娘计较。再说了,七娘是在指桑骂槐,她不接话就是了,谁爱说谁说吧!   七娘见状还以为自己很有理,把安然噎得哑口无言。   她正欲“乘胜追击”,只见安远良身边的小厮跑了过来,忙给她们姐妹行礼。   末了,他单独对安然道:“九姑娘,侯爷有事请您过去。”   还没等安然开口,七娘便抢着道:“没有叫我们一起过去吗?只叫了她一个人?”   六娘和十娘都没做声,七娘这样的胡搅蛮缠她们还看不上眼。   “是,七姑娘。”那小厮低声回到:“侯爷只叫了九姑娘过去。”   七娘自觉失了面子,她冷哼一声,到底还顾忌着那小厮是安远良身边的人,转身飞快的走了。   安然跟六娘和十娘两个人打了招呼,便跟着他一齐往前头去了。   望着她离开的身影,六娘、十娘俱是在彼此的眼底看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嫉妒。   身材高大挺拔、面容如同刀削斧凿般俊朗,英气的眉,漆黑的眼眸,线条冷硬的下颌,稍显冷峻的气质,只让他看起来更加的迷人。不愧是少女们所倾心的平远侯。   更何况他位高权重,如今帝王康健,正值壮年,未来几十年内,他的地位都极其稳固。   平远侯曾是她们的美梦。   她们渴望嫁给平远侯,如果不能,输给比她们家世好、容貌才情好的世家贵女,她们倒没这么难过。   可偏偏美梦成真的人,竟是她们身边的人,这让她们怎么能甘心?   只会带来更加的疯狂的嫉妒。   已经离开的安然无暇去猜测她们姐妹三个的想法,被突然叫了回去,她心中很是忐忑。   即便方才已经接了旨,她还是恍惚有种不确定的感觉。   要嫁给陆明修是她从前未曾想过的可能,最出乎她意料的是,陆明修好像是有点喜欢她的?上次在云阳郡主府上,他说过的话,时不时就在安然的脑海中响起。   “其中也包括你吗?”   是啊,其中也包括她吗?   “九姑娘,就到这里。”安然兀自在恍恍惚惚的出神,只听到小厮对她道:“九姑娘,请您进去罢。”   安然抬眼望去,这是另一间稍小些的待客厅,压根儿不是方才接旨的正厅。不是说安远良找她么?怎么单独把她叫到了这里。   看到安然满脸的疑惑,那小厮恭敬的道:“平远侯在里面等您!”   安然微愕。   竟是陆明修找她?是要单独见她么?   既然这小厮是安远良身边的人,显然这件事得到了自己亲爹的首肯,什么男女大防,应该可以暂时放一边罢?   安然没有多问,从容不迫的点了点头,提着裙角便走了进去。   到了门口,只见两个高大英伟的人从里面走出来,是她没见过的人。安然默默在心中猜测着,他们可能不是南安侯府的人。莫非他们是跟陆明修来的人?   安然没有料错,他们正是秦风和柯林。   “见过九姑娘。”二人见了安然,倒没闪避,先是上前给安然行礼。心念电转间,二人聪明的把几乎脱口而出的“夫人”换成了“九姑娘”。   若是唐突得罪了未来的侯夫人,恐怕他们在自家侯爷面前也交代不过去!   安然脸上带着一抹得体的浅笑,微微颔首。   未来的侯夫人可真漂亮!   尽管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安然,侧身而过时,两人还是不约而同的想着,脚下的步伐却是不敢停。   后日侯爷又要离京,若是打扰了侯爷和未来夫人的相处,他们又得吃不了兜着走,去校场上多操练两个时辰都是轻的!   甚至自家侯爷闷声发狠招的性子,两人脚不沾地的往门口飞快的走了。   安然款款的走到廊庑下,只见中堂里有个挺拔的身影长身玉立,负手站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袍衬得他竟又出几分贵公子的清雅来,只是眉目间的神色,还略显冷淡。   “见过侯爷。”安然上前曲膝见礼。   陆明修忙拱手还礼。   两个人虽说不是头一回见面,可是如今有了未婚夫妻的身份,彼此间俱是有了新的微妙的感觉。   这样的独处,又是彼此有了名分,安然不免还是有些紧张,不小心踩到了裙摆,踉跄了一下。   她急忙扶住了桌角,却不小心碰到了左手上的伤口,疼痛让她轻轻皱了眉,右手无疑是的扶了一下左手。   陆明修的目光落到了她交握的双手上,只见白皙细腻的手背上,一块不大的青紫痕迹分外明显。   安然见状,忙微笑着解释道:“不妨事,昨日我的手不小心被挠了一下,方才没碰到桌子上,您别担心。”   “你被猫挠了?”陆明修目光陡然变得幽深,他语气中有些异样,似乎有些歉意和懊悔?   是她听错了罢?   安然一面想着,一面解释道:“昨日雪团儿跟我闹着玩儿,被它轻轻挠了一下并没有大碍。只是我太笨,躲开的时候没注意,把手不小心磕到了桌子上,让您见笑了。”   见陆明修指望着她没说话,安然还以为自己没说清楚。   “雪团儿是我养的猫。”   “被猫挠过的地方要紧吗?”陆明修目光锐利的发现,除却青紫之外,她的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痕迹。   安然忙摇了摇头。   “说来也是有缘,雪团儿是我去乡下的庄子是捡回来的。”安然说起自己心爱之物来,眼中闪闪发光:“那么小的一团儿,被人丢弃了也不知道,还团着身子打着小呼噜,可爱极了。我怕它一个人在外头活不了,这便抱了回来。”   “不过品相这么好的临清狮子猫,或许是别人不慎丢的也不一定。”说到这儿,安然神色不由一黯,原本活泼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嘱咐过庄子上的人,若是有人来寻猫,我就还回去。”   虽是这么说着,安然到底多了几分失落。   “它就是你的,谁都抢不走。”陆明修似是意有所指的道:“你不必担心。”   安然以为陆明修只是随口安慰她一句,便点了点头。   陆明修抬眼看她,漆黑的眸子中闪着安然看不懂的光芒。“九娘很爱猫吗?”   他的称呼一下子从九姑娘变成了九娘,虽然仅有一词之差,从陆明修口中叫出来,却有一种别样的亲昵。   安然微红了脸,如玉般的肌肤上透出醉人的红晕来,更衬得她眉目如画,楚楚动人。   “我是很喜欢猫,尤其是临清狮子猫。”安然竭力让自己快些镇定下来,她道:“雪团儿平日性情最是乖巧温顺的,从不乱挠人。只是前些日子我住在云阳郡主府上,有些日子没见它了,它跟我逗着玩呢。”   遇上陆明修,安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明明他的话不多,给人的感觉是稍显冷淡和寡言,可是站在他身边,安然竟有种内心安定,侃侃而谈的*。   适才说了半晌的猫咪,原本两人间有些尴尬和生疏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后日我便要离京去宣府,恐怕又有一段日子不在京中。”陆明修终于说起了今日他要单独见安然的目的:“有件事,我要托给九娘。”   不过短短几句话而已,安然却发现,自己好像对陆明修口中的称呼已经完全适应了,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我一定竭尽所能,不负侯爷所托。”安然忙保证道。   原本安然以为,陆明修总该说他所托何事了,可没成想陆明修竟还是看着她,突然唇角微动,他挑眉道:“九娘如此信任我,都不问我所托为何事?”   安然再度红了脸。   可她没有错看,陆明修方才仿佛笑了笑?   “侯爷为人刚正,且是当世英雄。所托之事定然是我能完成且不违礼法的。”安然不肯示弱,她定了定神,落落大方的嫣然而笑。“这点儿信心,我还是有的。”   陆明修点了点头,目光中透出一抹欣慰之色。   “九娘懂我。”   安然脸上的热度散不去,却还是强作镇定的模样,让陆明修瞧在眼里,不由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走到樟木箱子的身边,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樟木箱子。   安然早就注意到他身边的樟木箱子了,见陆明修招手,她便走近望去,只见里头整整齐齐的码着十数本整整齐齐的账册簿子,底下另有两个小巧的木箱。   她目露疑色。   “这些便是我去西南后,皇上、皇后娘娘的赏赐,以为我俸禄所置办的田产、房产、还有些铺子等物。”陆明修神色淡然,语气稀疏平常的道:“我一年中倒有许多时间在外头,无暇打理,这些账目、册子还是命人连夜誊录出来的。”   安然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们成亲之后,这些也都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不如趁此时尽快熟悉起来。”陆明修仿佛没看到自己的话给安然带来的震惊,继续淡定的道:“若是要再买卖田产、铺子等物,你看着做主便是,无需再过问我。”   “每年的出息你要如何打理,拿出来存在银号也好,再置办田产也好,这些都劳你多操心了。”   安然终于回过神来,找到了插话的机会。   “侯爷要把家产都交给我?”安然神色复杂的看着陆明修。   陆明修早就有备而来,他理所应当的道:“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你负责管家,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安然看着整箱子的东西,心中暗道估计这些就是平远侯府的全部家底了。若是她已经嫁了过去,主持中馈自然是理所应当,可他们还没成亲啊,陆明修就把这些都送了过来。   若是她要私自留下来呢?糊涂的藏到自己的嫁妆里或是留给娘家南安侯府。   平远侯府的财产岂不是平白受了损失?别人也瞧不见,他不怕吃暗亏?   仿佛看出了安然心中所想,陆明修开口解释了两句,只是这些话也没能让他的做法显得更理智。   “这里头都有些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陆明修面上少见的闪过一抹赧然。便是最潦倒之时,他也没有为生计发过愁。只是憋着一口气,要重新让平远侯府起复,他要出人头地给爹娘报仇。   安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连里头都有什么,他都不清楚,还能放心的一股脑儿抬过来?   “侯爷竟如此放心我?”安然抬眼望着陆明修,陆明修的个子很好,纵然是在女子里算是身段高挑的安然,也得仰着头看他。她的目光清澈仿若一汪清水,里面倒映着他的身影。她翘了翘唇角道:“若是我贪墨了呢?”   陆明修微微低下头,神色舒展,温和道:“这些本就是你我二人的,我许了你随意处置之权,何来贪墨一说?”   安然微怔,她眨了眨眼,只觉得眼眶有些发涩。   明明她跟陆明修只见过几面,可陆明修却是全心全意的信任她。   她发誓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我知道了。”安然暗自深吸一口气,她再抬头时,脸上已是露出柔柔的笑容。“请侯爷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   安然没有再推脱,说什么她管不好。   实际上上一世在嫁给陈谦后,她对这些耳濡目染,也算是有些了解。虽说陈谦没有信任大方到把家底都交给她,却也送了她几间铺面田产让她打理。   直到后来平妻进门,她病重,便把这些都收走了。   她当初能为了跟陈谦多聊上两句而去学习如何打理这些,如今自然也能为了陆明修的信任,而重新把这些捡起来,打理得更好,不辜负陆明修的嘱托。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安然答应的爽快,可她又微微一笑,目光中闪着狡黠和俏皮之色道:“若是到时候我给侯爷把家底都赔进去,我可是赔不起侯爷的。”   陆明修墨玉般的双眸中透着淡淡的笑意。   “到时候把自己赔过来便足够了。”   这是在调侃她?   安然闻言一愣,显然没想到以陆明修这样以冷硬刻板出名的性子,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原本脸上热度才稍稍减退的安然,感觉自己今天脸红的次数,加起来要超过重生以来的所有了。明明她早就想好,以后孑然一身也不怕,她一个人也能过好日子。   可怎么就有点被陆明修打动的感觉?   仅仅几面而已,真的能喜欢上一个人吗?   陆明修见安然双颊灿若朝霞,眸中的神色却是有些晦暗不明,以为是自己唐突了她。   果然得意忘形了,陆明修有些懊恼的想着,还应该多向楚天泽请教一二。   他脱口而出的话还是不太妥当。陆明修下定决心,再说话时,一定要斟酌再斟酌,不能让小姑娘难做。   “若是你的人手不够,便拿上这个,让人去平远侯府找秦风。”陆明修递给安然一块小小的墨玉令牌,他叮嘱她道:“秦风会帮你安排的。”   安然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伸手接了过来。   这块墨玉令牌太小,安然接过来时,他修长的手指覆盖了一大半的令牌,安然尽管小心再小心,只是怕担心接不住摔碎了。不经意间,还是触碰到了他的指尖。   她一下子便想起那日在受惊的马车上扶住她的手,温暖而干燥的掌心,让人感到安心。   安然几乎本能的想缩回手。   陆明修见状,干脆的把令牌放到了她的手心,让她收好。   “不单是你打理这些事,遇到麻烦了去找他。”陆明修的目光在樟木箱子上转了一圈,他认真的看着安然道:“无论是什么事,你都可以去找他,他自然会帮你的。”   安然“热气腾腾”的点了点头,心中只觉得被涨得满满的。   “一会儿我让人把箱子抬到你房中。”陆明修见时候不早,他还要早回去做准备。“最下头两个箱子是些银票和皇后娘娘赏给你的东西,你收好便是。”   陆明修想了想,又道:“我已经命人重画侯府的堪舆图了,想来过几日就能送来。”   “侯府里还比较空,没什么东西。”陆明修道:“若是你喜欢怎样布置,便记下来给秦风送过去,他自会斟酌的办。有什么要添减的,也只管告诉他。”   云舒重新把平远侯府发还回来,还把后头连着的另一间宅子一并赏给了他。命人把两府打通之后,重新建了平远侯府。只是陆明修一直忙于公事,无心打理,除了书房和卧房之外,别的地方仅能看过去眼罢了。   其实陆明修很想安然亲自去看看,在成亲前,把府中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子。可想想终究不太现实,陆明修这才作罢。   安然点了点头,她漂亮的大眼睛中,已经泛起了晶莹的水光。   “如果你觉得麻烦,便只捡着正院布置便是了。”陆明修有些拿不准,把这些都交到安然身上,是不是太劳累她了。   安然却是摇头。   她眨了眨眼,把眼中的水汽全都忍了回去,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容,让人觉得很舒服。“不麻烦,只怕我不懂,胡乱指点反而让侯爷不满意。”   “我没——”陆明修才想着说安然无论布置成什么样子,他都是喜欢的,可他脑海中灵关一闪,到了嘴边的话便都咽了回去。   陆明修看着安然,眼中的暖意倒是从没消退。“这样罢,你有什么想法只管写信给我,我自会告诉你我觉得好,还是不好。你写好了,还是找人送给秦风。”   安然一怔,随即柔顺的点了点头。   “我走了。”陆明修把事情都交代清楚,想着楚天泽那便也差不多了,他离京前还要再入宫面圣,不能耽误得太晚。他墨色的眼眸深深的看了安然一眼,他把樟木箱子的钥匙递给了安然:“拿好。”   “多保重!”   钥匙上还残存着他的体温,安然把钥匙和令牌握在手中,用力的点了点头。   “侯爷您也是,在外头多保重。”安然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多加了一句。   陆明修回头,脸上露出了今日来头一个称得上是笑容的表情,顿时让人有种冰雪消融、云销雨霁的感觉。   他认真的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   正厅中。   关于陆明修和安然的婚事,太夫人三人几乎被楚天泽牵着鼻子走。   虽说安远良、赵氏那点城府在楚天泽面前根本够看,太夫人纵然心中有打算,却也扛不住这是皇上赐婚,眼前来说项的是皇上的表兄,定国公府楚二爷。   “既是太夫人、侯爷、赵夫人都没有异议。”楚天泽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笑眯眯的道:“等到钦天监合了两个人的八字,便选一个好日子,早些成亲。”   钦天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楚天泽心中运筹帷幄,若是陆明修那小子识趣,知道他二叔的辛苦,钦天监便能测出个早些的吉日。   此时正往正厅走的陆明修突然觉得脊背发凉,有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   太夫人觉得有些急,却也没办法。如今的主动权在男方手中,她们势弱气短,只能听对方的安排,还得连声称好。   “明修后日便要离京公干,等到他回来,便正式下定。”楚天泽想了想,道:“也请贵府早日做准备。”   除了点头称是,安远良再说不出什么别的话。   他一半的心思在这里应付着楚天泽,另一半心思却在飞快的想着,陈谦处要怎么回话。   圣旨一旦颁下来,若是陈谦知道,也只能知道南安侯府的姑娘嫁给了平远侯罢了。到底谁是九娘,他又没见过。且六娘、七娘也到了适婚的年纪,这样好的一门亲事放弃,多可惜!   安远良自觉找到了好方法,面对楚天泽时,也不免多了笑容,无论楚天泽说什么,他痛快的答应下来。   太夫人见状,只得在心中暗骂安远良不争气。   第86章   跟着引路的小厮出了门,陆明修便觉得有些不对。   这条路,不是他来之前走过。虽说有些相似,却并不是回正厅的路。而且这个小厮,也不知先前引他过来的人。   可陆明修却是不动声色,只装作没有察觉出来,跟着他一路往前头走。   走了没多远,竟拐到了一处小花园中。虽说不大,里头种满了竹子,和一些高大的树木,却看起来十分幽静。   “求侯爷稍待。”那小厮像是慌了神,他忙道:“小的才来不久,找错了路,这就去找人问。求侯爷大人大量,饶过小的这回,别告诉我家侯爷!”   陆明修心中立刻警惕起来。   他后日就要离京,虽说此时离开便可躲避过。可南安侯府中有人想要找他的麻烦,未免不是在针对他和九娘的婚事。若是他躲开了这一回,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万一伤害到九娘该怎么办?   绝对不能留下可能伤害九娘的隐患。   想到这儿,陆明修便没有戳穿他拙劣的谎言,只是微微颔首。   那小厮千恩万谢的跑开了。   陆明修随意在院子里转了两步,只是始终没有离开院门口,不肯让藏着的人如愿。   以他绝佳的眼力,早就看出了一片茂密的竹子后头,似乎有个淡青色的人影在。那人很聪明,特意换了件不显眼的衣裳。只等他不留心的走进去,突然出现便让他猝不及防。   那人本来想的很周全,虽说不留心看不出后头还藏着人来,可面对的人是平远侯,便有些不够看了。   见那人还是按兵不动,十分沉得住气的模样,似乎是想等他再往里头去。陆明修在心中冷冷一笑,抬腿便要往外头走。   “请您留步!”那人终于按捺不住,最终出了声。只听一声娇柔媚骨的声音喊他:“您是……平远侯罢?”   陆明修转过身。   只见从那丛茂密的柱子后头,走出了一个娉娉婷婷的人,身上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衬得她肤如白雪,一头青丝只是轻轻巧巧的用两根赤金珍珠的簪子绾住了几缕,余下如瀑的青丝披散在身后。   本该清新脱俗的妆扮,便多了几分妩媚之色。   这人正是姿色同九娘能比上一比的安六娘。她原本是姐妹中生得最好的,有着最大的资本。可是等到安然进府,更叫娇俏绝色的安然便夺去了大家的目光。   更何况安然还不到十四,往后会出落得更好,恐怕是她所不能及的。她心中便更加妒恨,只是前头有七娘顶着,才没表现出来。   “小女见过侯爷。”   果然他所料不错,陆明修冷着脸,目光冰冷的看着眼前妖妖娆娆的六娘。   这人眉目间倒仿佛跟九娘有些相似,陆明修便猜到她是安然的姐姐。只是他佯装不知,故意忽略了她话中的“小女”二字,神色间颇有些不耐的问道:“你是谁?既是知道本侯,见本侯在这里迷了路,竟也不出来引路?南安侯府的下人竟都是这样待客的吗?”   六娘准备好的一篇话,完全被噎了回去。   看她的模样,难道是丫鬟的打扮吗?平远侯没被她的美色迷惑倒也罢了,竟还把她当做下人!六娘不由红了眼眶,那眸中含情,泛着盈盈的水光,看起来端得是楚楚可怜,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纵然是她真的是个丫鬟,此时此刻平远侯不也该有些怜香惜玉的心吗?   “你这丫鬟是怎么回事?”陆明修寒着脸还是颇具威势的,他眸光一暗,冷声道:“哑巴了?”   还是等不来平远侯的怜惜,六娘又不想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她这才委委屈屈的上前曲膝行礼道:“小女在家中行六,是九娘的姐姐,侯爷只叫我六娘便是。”   原本她想着,既然亮出了身份,平远侯的态度总该友善些了罢?谁知道平远侯只是冷淡的点了点头,眸中的寒意仍未散去。   “原来是安六姑娘。”   陆明修心中对她的行为极为看不上,赐婚他跟九娘的旨意,安六娘肯定清楚。可她这一副妖妖娆娆的打扮过来,目的是什么,陆明修还是能猜到两分的。   若是她想好好演一场戏,他还是会配合的。他倒要看看,这人藏了什么歹毒心思。   故此陆明修微微颔首之后,竟是抬腿往外头走。   六娘急了,这是在门口,若是平远侯想着男女大防,就这么出去,她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还请侯爷留步!”六娘急了,才想着叫住陆明修,只见外头突然传来小厮的声音。   到底六娘还是有理智的,见这次不成,只得急急忙忙的藏了回去。   说实话陆明修也有些遗憾,没能看着六娘施展出来。这回出现的小厮是最初给他引路的,见陆明修出现在这里,便询问了一句。   “我走错了路。”陆明修淡淡的解释了一句,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从待客的小院出来,两条路确实差不多。那小厮没有多想,便引着陆明修去了正院。   ******   楚天泽和陆明修离开南安侯府前,两个人都是满意的。   南安侯府中,纵然是睿智如同太夫人,也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楚天泽不由在心中一哂。形势比人强,自己占了绝对的优势,还不掌握主动,岂不是太傻了?   当初平远侯府出事时,南安侯府躲得远远的。等到陆明修出息了,南安侯竟敢在外头嚷嚷,说是两府有曾有过亲事。   真是好大的颜面!   偏生陆明修看上了安家九娘。   云舒有过的疑虑,楚天泽也曾想过。可是最早陆明修请自己出面帮安九娘解围时,分明已经是动了心。   暗地里楚天泽也曾动用手边的关系调查过安然,只怕陆明修一时被迷惑,吃了亏。   结果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安家九娘自幼在江南长大,幼时有些骄纵,在她的养祖母过世后便像变了个人一样,变得十分懂事,照顾弟妹。而后被接入京中侯府,成了南安侯府的九姑娘。   她确实曾在毅郡王府住过长达月余,名义是陪伴三娘。以楚天泽对南安侯府的了解,若是说太夫人做出送庶女去维护安三娘的地位这种事,也是太夫人这样杀伐果决的人能做出来的。   只是安九却和三娘相处融洽,期间李侧妃和李氏被郡王妃处置后,她便回了侯府。   从中不难看出,安九是个聪慧又谨慎本分的姑娘。   定北侯府曾想要求娶安九的事,楚天泽也查了出来。还是因为京中谣言的事,方庭便舍弃了这段姻缘。   楚天泽知道两府的亲事没成,立刻便猜到问题出在方庭身上。   这位在京中颇有名的世家公子,最终还是放不下他的前途。他的放弃,也在楚天泽的意料之中。他一个庶子能有今日不容易,听说他的姨娘极为贤淑识趣,培养出来的儿子自然也是一脉相承。   说到底还是安九和陆明修有缘分。   楚天泽之所以尽心尽力帮陆明修,除了他却是喜爱关心这个小辈,也是为了自己心中旧时的遗憾。   陆明修能在安九身陷声名狼藉的谣言时,把她牢牢护住,直接向皇上求旨赐婚。这下以来,京中便再没人乱嚼舌根,安九的身份也被抬高了不少。   爱一个人,就应该把她牢牢抓住。   这也是楚天泽最大的遗憾。   定国公自觉愧对次子,便是在许多年他在外面都是一副放浪形骸、纨绔风流的样子,十几年来不曾成亲,定国公却没有逼迫过他。   当时定国公府正值最艰难的时候,要偷偷抚养先太子世子,在新帝眼皮子底下瞒起来,整个定国公府的付出是难以想象的。   长子也是公府世子楚天祺,担负着家族责任,又是新帝注目所在,自然不可能在旁门左道上用功夫。   楚天泽未及弱冠之年便在江湖上行走,联络先太子旧臣、积蓄力量保全侯府或是助先太子世子夺位……他一早便接管了定国公府中最见不得光的一面。   为了保全定国公府,楚天泽今生跟挚爱失之交臂。   他无法置整个家族于不顾,他无法放下国恨家仇远走高飞。   这是他今生今世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如今看到陆明修要勇敢的争取,要护住自己的心爱之人时,他是最支持的。   那种遗憾,最好永远都不要尝试。   “方才跟他们说好了,等你回来就下定。”楚天泽不肯把自己的伤心难过透出一丝一毫来,他桃花眼眨了眨,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看着陆明修道:“过两日我命钦天监合了你们的八字,选个好日子出来。”   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若是陆明修不好好尊敬“长辈”,好日子多得是,他选个靠后的日子也不是不可能。   谁知陆明修却是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唇边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神情也不似往日的冷漠刻板。在竹林中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哟。这是小夫妻两个相谈甚欢?   陆明修今日也心情很好。   事情都顺利的交代给了九娘,而她也在自己面前没有以往的恐惧和拘束,两个人像是已经认识了许久,说话时气氛轻松,而九娘并不排斥跟他的接触。   只要回想起安然红透的脸颊,含羞带怯的一举一动俱是触动他心弦。   “明修?”还等着他求自己的楚天泽,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的话。“陆明修!”   这时陆明修才回过神来,眼底还留着一抹发在内心的笑意。   楚天泽顿时心中一软。   “你小子这是媳妇娶进门,媒人抛过墙啊!”楚天泽打趣道:“把东西送了?讨到小姑娘的欢心了?”   他仍然很好奇陆明修送了什么。   谁知陆明修竟很好心情的点了点头。   自从他十年前失去双亲后,楚天泽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明显的表现过自己的喜悦。   楚天泽决定大度的放过他,谁让自己是做长辈的?   明日陆明修便要离京,楚天泽和陆明修约好了下午入宫面圣,陆明修便带着秦风和柯林先回了侯府。   “秦风,你这次留在家里。”陆明修用不可置疑的语气道:“我不在京中期间,府中的事你斟酌着办。”   陆明修话音未落,秦风先苦了脸。   他宁愿去跟侯爷出生入死,也不愿意留在侯府里应付那些人和事。   “两位故人这两日就能到的。”陆明修的一句话便把他噎了回去。“这些日子你多留意京郊的庄子,一定把人安全接到。”   秦风闻言,神色郑重起来,他道:“属下定不负侯爷所托!”   “暂且安置在乡下的庄子上?”秦风想了想,道:“那里隐蔽些,总得等到事情水落石出那一日,才好出现在人前。”   陆明修微微颔首。   “你斟酌着办。”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道:“我已经告诉了九娘,我不在京中的日子,有事让她来找你。你留在京中,若是她吩咐你什么事,你照做便是,不用再问过我。”   九娘?   二人还没来得及为自家侯爷与未来夫人关系更亲密些感到高兴,柯林倒还好,秦风已经愣住了。   敢情他留在京中,另一项重要的任务是要给未来夫人使唤的?   “秦风做事稳妥周到,留下来再合适不过。”此时不落井下石,还更待何时?柯林毫无同情心的笑道:“能者多劳,侯爷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你就多操心些罢!”   看着柯林幸灾乐祸的模样,秦风不由气结。倒不是他不愿意给未来夫人办事,只是柯林太可气。   “好了,柯林若是你觉得好,便跟秦风一起留下。”陆侯爷淡淡的道。   柯林立刻紧紧的闭上了嘴。   陆明修让两人下去后,目露沉思。   看来九娘家中的姐妹都不是安分的,安六娘不是个笨的,从她最后利落的走开,便知道她有几分城府。   或许该给九娘提个醒!   陆明修铺开信笺,提笔斟酌。   ******   等到把分量十足的樟木箱子抬到房中时,翠屏和锦屏等人都十分好奇。   这回平远侯带来的礼物不少,唯有这个箱子是直接抬到了姑娘的房中,外人连里头是什么都不清楚。   安然直接让人把箱子抬到了她的卧房中。   桃枝和桃叶自知比不上锦屏和翠屏是大丫鬟贴身服侍姑娘的体面,也比不上青梅和青杏同姑娘在毅郡王府时的情分,故此二人倒是识趣的没有上前。   安然没有再避讳这四个人,总要有人帮她做事的,不可能总是藏着掖着。   箱子打开后,四人看到箱子中的账册簿子等物,同安然的反应几乎是一样的,都狠狠吃了一惊。   “姑娘,这是……”锦屏在得到安然的许可后,上前拿起一本账册。赫然是朱雀大街上一间很有名绸缎庄的账册,连鲜少有机会出门的锦屏都知晓。   她们四人也都是聪明的,再往下看到记录库房中各色物品的册子时,她们已经能确定,平远侯这是把家底都给自家姑娘搬来了。   难怪要背着人,直接抬到姑娘房中!   “姑娘,真是太好了!”纵然是更沉稳的锦屏和翠屏面上也浮现了激动之色。这般的荣华富贵,或许嫁到别家也有。可是陆侯爷这样的信任,把全部身家的托付,却是再也没有的。   自从姑娘回府后,先经历了去毅郡王府的绝望,又经历了被定北侯府退婚的失望,还有被谣言缠身,她们还担心,姑娘的一辈子都要被毁了!可终于否极泰来,竟是一道圣旨赐婚给平远侯!南安侯府姑娘们这辈子的梦寐以求的侯夫人,最后竟然落到了自家姑娘头上。   她们怎么能不欣喜若狂。   相较于四人的喜形如色,安然倒是淡定多了。   她让翠屏找了一段红绳,把钥匙和墨玉令牌穿了起来,贴身带着。她不能辜负陆明修的信任,既是陆明修信任她,她更要好好经营,尽到自己的责任才是。   真的很奇妙。   当陆明修把这两样东西交到了她的手中后,她顿时有了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是要共同经营一个家的感觉。   纵然前一世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嫁给了陈谦,却并没有这种感觉。   等到嫁到了陈府,才发现陈谦家中早有通房妾室一大堆,再加上婆母的磋磨,她能回想起的快活日子,竟没有多少。   陈谦喜欢她,就像喜欢一件珍贵精美的瓷器、一只伶俐讨人喜欢的猫儿,一旦倦了,也就随手丢在脑后。   短短的三年中,绝大多数的时候对她来说都是痛苦的。   可她已经重生了,这一世跟陈谦半点儿干系都没有。虽说又遇到了陈谦,陈谦似乎还有纠缠之意。可是赐婚她与陆明修的圣旨已下,陈谦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能胡来!   安然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她重新打开箱子,珍而重之的从里头拿起了一本册子,是库房中的东西登记造册的。   紫檀木牙雕梅花凌寒的插屏、紫檀木水滴雕花拔步床、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册子上的好东西无数,只是多数俱是收在库房中,并没有拿出来使用。   这些东西都是日常用来布置侯府的,只是陆明修回京以来便被委以重任,鲜少有功夫能在府中。而且他在军队中待了十数年,生活作风很是简洁,并不贪图奢靡的享受。   只是他骨子里到底还是个世家贵公子,把自己在侯府中常去的地方,书房和卧房收拾妥当了,舒舒服服的住着,其余地方他便没怎么上心。   好在侯府中服侍的人都很给力。   面对陆明修全心全意交付的信任,安然在感动之余,也心中满怀对未来的期待,细细的想起要怎么布置来。首先最重要的便是她和陆明修共住的正院。   想到这儿,安然慢慢的红了脸。   不能只顾着她一个人的喜好,陆明修才是正经的主人,里头的布局本该是两个人商量着来。   安然慢慢的翻看着册子,在脑海中想着大体该要如何布置。虽说册子有记录如今正院的摆设,到底还有看了堪舆图后,心中才有底。   卧房要怎么摆,宴息处要怎么布置,是不是该再给陆明修添一张书案,方便他在正房里用……一些想法在安然的脑海中渐渐成型,她想要问的就更多了。   突然她就有了想要提笔写信的冲动。   正在安然捧着册子看得入神之时。雪团轻轻巧巧的从略高些的红木衣柜顶上跳了下来,然后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了安然身边,把头伸手安然的手掌之下,一副乖巧的模样求抚摸。   安然感觉到手上毛茸茸的触感,低头望去,果然是雪团儿。   雪团儿见她没动作,便伸出粉嫩的小舌头来,舔了舔安然手上被磕碰的痕迹,那讨好的模样,简直实在跟她撒娇,对昨天的事道歉。   真是太萌了!   安然压根儿留没把昨日的事放在心上,雪团儿并没想伤她,是她不小心罢了,怎么能迁怒呢?她放下了册子,把雪团儿抱在怀里,给它慢慢的梳理着皮毛。雪团儿发出舒服的咕噜声,还眯起了眼睛。   她手上青紫的痕迹还沾着雪团儿的口水,安然拿过帕子想要擦掉,却突然想起了陆明修的话。   自己只说是被挠了一下,好像陆明修十分肯定她是被猫挠的?   奇怪了,陆侯爷怎么知道她养了猫?   安然有些困惑。   难不成是看到她手上那浅浅的痕迹,就猜出了是猫?   安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只是没等她再细想,见主人停下动作的雪团儿就不高兴了,它“喵喵”叫了两声,让主人赶紧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己身上。   或许是陆侯爷观察力过人吧!   安然也只得这样做结。   ******   安然和陆明修的婚事定下来后,六娘和七娘的婚事便显得迫在眉睫。   虽说安然是被皇上赐婚,在姐姐们之前嫁人也无妨的。只是她们的亲爹安远良心中很有些想头,便想着把前头排着的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他的目的便不再那么明显。   今年六娘十五、七娘十四,已经都不小了。若是他此时给两人都定下来,也不会被人说出什么。   陈谦那门亲事,不结实在是太可惜。   以六娘和七娘的身份,在世家里头也只能配庶子。若是出息的庶子还好,若是不出息又碰上强势的嫡母,恐怕少不得还要娘家补贴。   还有定北侯府的庶长子方庭。   也是个极有出息的,当初安然被谣言缠身,才被退了亲。最初定北侯府瞧上了安然什么呢?赵氏说是三娘带九娘去见过方庭的,男人有几个不好色,恐怕是看上了安然的美貌!   安远良在心中算计着,这是三娘疼九娘,把这个机会给了她,才让方庭看中了她。六娘也很漂亮,只不过是没机会罢了。如果换了六娘,不知道定北侯府会不会同意?   第87章   他心中的算盘打得很响。   十娘还小了些,婚事不着急,她的亲事先放在一边。   先前九娘有三娘在前头拦着,自己没能来得及说出陈谦的事来,换了六娘和七娘总可以了罢?   先前他一心要把自己的女儿嫁到平远侯府,虽说希望渺茫,可从六娘十五岁都没议亲,这便是在等着的意思了。哪怕是去做个妾室,安远良也是愿意的。   谁知陆明修竟看上了九娘,还得了皇上赐婚。不过陆明修对南安侯府的态度可不友善,全然没把自己这个未来的岳丈放在眼中,冷着一张脸,哪里像是来求娶他的女儿?   这会儿安远良倒是忘了,在平远侯府才出事时,自己避之不及的模样了。   恐怕九娘嫁到平远侯府,能带来的好处有限。不过自己成了平远侯的岳丈,外人也得高看自己几分,或许可以借一借平远侯的势。到底他是天子近臣,脸面总还是要的,无论如何不可能不敬着岳丈啊。   想到这儿,安远良顿时有了信心。   他还要跟陈谦继续合作做生意,再加上平远侯在朝中的实力,不说日进斗金,也能让南安侯府的财力再上一层。往后他使银钱,也就更加方便,不用还得看赵氏的脸色。   虽说南安侯府有些家财,只是太夫人管的严,赵氏也盯得紧,能到他手里的竟没多少。   安远良不免觉得憋闷,自己这个侯爷实在是窝囊。   此事宜早不宜迟。   安远良还没来得及去跟赵氏、太夫人商量,便让小厮去邀陈谦,说是明日醉月楼中一起去喝酒。   等到吩咐完了,他才想着好歹要跟赵氏通个气儿,让赵氏在太夫人面前递个话也好,于是他兴冲冲的抬脚便去了赵氏院中。   赵氏看着小丫鬟们从库房拿出来一匣子小金锁、小金手镯之物。   东哥儿既是养在了三娘的名下,她作为外祖母的,自然也该有些表示。等过些日子到了东哥儿的百日宴时,她更要准备一份厚礼才是。她那样厌恶庶子庶女的一个人,这里头到底有女儿的体面在,她只得都忍了。   调理了这些时日,三娘的肚子还没动静。   赵氏心中焦急,却不敢在三娘面前露出一丝一毫来。虽说如今云诜和三娘夫妻感情恢复如初,可只有三娘早些生下嫡子来,才能让她真正的安心。   还要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好大夫……   还有九娘的事。   赵氏虽是看着眼前的红漆雕花的匣子,心中却是千思万绪。   九娘如今算是飞上枝头了,亲事在几个庶女里是头等体面,甚至比五娘还更好些。赵氏心中也难免有些遗憾,若是晚给五娘说两年亲事,说不定便能把五娘嫁到平远侯府了。   只是白白便宜了才回到侯府的九娘。   未来的平远侯夫人是九娘,倒比六娘几个更强些。赵氏想起三娘再三的叮嘱自己,要好生给九娘准备嫁妆,务必风风光光的把她给嫁出去,心中便生出一丝庆幸来。   三娘和九娘关系好,以后两个人能互相扶持,往后对五娘、对钰哥儿也有好处。   钰哥儿虽小,前头还有两个庶子年纪大了些,可有三娘这个嫡姐镇着,有九娘这个庶姐帮着,也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赵氏此时已经把安然划到她这一边,故此也分神想着,要开始操办九娘的嫁妆了。   具体的婚期虽是没定,可看楚侯爷的样子,谁要往前赶,今年是一定要成亲的,这样看来,时候便不多了。她正要吩咐丫鬟拿来账册,她要好好看看,准备什么陪嫁。   此时她倒和三娘的想法差不多了,毕竟是皇上赐婚,恐怕还会有宫中的赏赐,南安侯府也不能太寒酸了。就让她在庶女中是头一份,比五娘略减些罢了。   还没等她让人去,只见安远良已经笑容满面的撩了帘子进来。   “夫人在忙什么?”安远良刻意讨好的样子却不显得谄媚,他本就生得身量高,又有一副英俊的面容,笑起来端得是温文尔雅,让人见了便心生好感。   纵然已经同安远良生活了二十多年,对他的性子了如指掌,见了他这幅模样,赵氏还是会心中微动。   “给东哥儿送些小玩意儿过去。”赵氏让丫鬟们把匣子端下去,自己迎了安远良在临窗大炕上坐了,又端了茶上来。“如今他在三娘房中抚养,总是要给三娘做脸面的。”   安远良赞同的点了点头。   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说起了自己的打算。“如今九娘的亲事总算不用咱们再操心,六娘七娘的亲事,却是该着急了。”   往日里安远良对庶女们的事并不是很上心,赵氏觉得有些奇怪。起先赵氏只当是他觉得两人不能嫁到九娘之后,便说了自己的打算:“我也正想跟娘说,六娘和七娘也到了年纪,总不好再拖着。”   “我娘家有个侄儿——”   还不等赵氏的话说完,安远良便有些急切的道:“你跟娘提了吗?”   赵氏奇怪的看了安远良一眼,莫非他有了更好的人选?她摇头道:“还没有,只跟我嫂子略过一句。”   “上回我跟你提过的,送了那些礼物过来的一个晚辈。”安远良再次提起陈谦来,“他祖籍是扬州的,做丝绸生意起家,十年前家中曾帮着今上筹措过军饷,算是有些从龙之功,如今成了皇商。”   “我瞧着他是个出息的,现今还把生意做到了京中,家底颇丰。”安远良好生把陈谦给夸了一通,对赵氏道:“此子不凡,为人谦虚有礼,却又极懂世故变通的,为人仗义,是佳婿的人选。”   赵氏听罢,觉得有些奇怪。她怎么不知道,南安侯府还有这样一门亲戚,如果不是亲戚,安远良是如何认识他的?   她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安远良张嘴刚想夸一下陈谦在畅春园中的“仗义相助”,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便又咽了回去。若是说了此事,岂不是露馅了,他曾败了不少银子捧戏子,若是让赵氏知道了又是一场闹,且太夫人也不会站在他这边。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安远良只说是经人介绍认识了陈谦。把畅春园中打赏戏子的一万两银票,改成了说是在珍味轩他遗失了荷包,幸而被陈谦捡到,给送了回来。   赵氏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安远良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虽说是商贾之家,可如今他们家是江南有名的皇商,在京中有几处生意,铺子田产房子都是有的。”安远良隐去了当时陈谦所提的丰厚条件,他想要留下来做自己的私库,以后使银子方便。   “当初我想把九娘嫁过去的。你也知道,那会儿九娘的名声全毁了,若是能远嫁扬州,既是她熟悉的地方,又能远远躲开京中的谣言,倒是个好去处。”   谁知却被皇上赐婚给陆明修。   赵氏闻言,不由微微蹙了眉道:“侯爷想把六娘还是七娘说给他?”   见今日赵氏竟很上道的跟他想到一处去了,安远良不由高兴的道:“夫人瞧着谁好些?我看七娘就很好。”   赵氏只觉得他说的不靠谱。“六娘还比七娘大一岁。九娘先嫁人倒也罢了,圣上赐婚,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可总不能让六娘还排在七娘后头!”   安远良运筹帷幄的一笑,道:“说起六娘来,我心中也有打算。前些日子,三娘不是给九娘说了定北侯府的庶长子方庭?后头不过是因为京中的谣言,才让他们退了亲。六娘也是一样漂亮,你能不能再跟定北侯夫人问一问——”   他的话音未落,便被赵氏打断了。   “妾身看很是不妥当。”纵然赵氏不喜庶女,也觉得这样做不对。她不赞同的道:“咱们家的女孩儿是嫁不出去了吗?上杆子非要嫁给方庭!往后咱们侯府的脸面往哪里摆?”   安远良犹自不甘心的嘟囔道:“旁人有没人知道九娘和方庭议过亲!更可况九娘可是未来的平远侯夫人,平远侯府比定北侯府可厉害多了。把平远侯夫人的庶姐给他们的庶子娶进门,不也是多了体面吗?这可是两家双赢的事!”   赵氏仍是不太赞同。   原本她就没多在庶女身上花心思,尤其是当安然才回来时,干脆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反正一切都有太夫人安排。只不过她感觉安远良的话实在是不像样,才拦了一句。   “侯爷若是觉得好,尽管跟娘说去。”赵氏终究还是不太关心,她四两拨千斤的道:“只要娘点了头,我便立刻为她们准备嫁妆。”   安远良听罢,却是心中不由一颤。   虽说当年他娘帮着他收拾了不少烂摊子,教训他的手段却也不少。   若是被太夫人洞悉他的用意,恐怕他要吃不了兜着走。陈谦那件亲事还好说些,定北侯府的那门亲事,他心里实在是没底。   “夫人是六娘和七娘的嫡母,自该为她们的亲事做主。”安远良恭维了一句道:“还请夫人能者多劳,多费心些。”   赵氏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句,下定决心还是去讨太夫人的主意。   太夫人是何种手段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又没指望着这两个庶女有多出息了,好回来孝敬她。若是太夫人和安远良都点了头,她自然也没意见。   安远良刻意忽略了太夫人,只当自己已经摆平了侯府这一边。   “妾身把丑话说在前头,六娘还好些,已经没了姨娘在府中。若是丽姨娘哭天抢地的在老爷面前哭诉,老爷可别心软。”赵氏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凉凉的道。   安远良面上不由有些讪讪的。   “丽姨娘不过是个妾罢了,你可是当家主母,侯府里哪有她指手画脚姑娘们婚事的地方?”安远良忙安抚了嫡妻两句,好话也说了不少,终于哄得赵氏同意去太夫人面前委婉的提一提。   即便侯府这边没问题了,明日又该怎么跟陈谦说?   安远良顿时感觉到有些头痛。   ******   安然粗略的翻完了一本库房的登记簿子,不由在心中暗暗咋舌,平远侯府中的好东西可真不少。   这还仅是冰山一角罢了,除了发还平远侯府被夺爵时的家产,从陆明修回京得到重用后,宫中的赏赐淌水似的送出来,原本家底就厚,再加上皇后娘娘思虑周全,赏赐的东西样样全面,不拘于珍宝古玩,从田地到铺面这样能有出息的赏赐也不少。   陆明修也是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恐怕皇后娘娘从开始就在为他们这些还没成亲的人着想了,要怎么挣下一份家业,往后还有生利息的地方,而不是仅有一堆放在库房中的珍玩。   她掩卷沉思,却还是忍不住伸手去向书案上一摞书的最下面,从中抽出了一本诗经。   诗经到不新奇,只是里头夹着的东西格外重要罢了。   见翠屏、锦屏几人都在各忙各的,安然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诗经,展开了其中夹着的信笺。   陆明修说了要她写信商量,可没想到先送过一封信来的,却反而是陆明修。   一共两页纸,只见字迹下笔苍劲有力,颇有风骨,仿佛带着金戈铁马的凌厉杀伐。只是落笔到纸上,全部化作温情脉脉的嘱托。   安然本以为陆明修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写信定然也是言简意赅,寥寥数语。不承想他洋洋洒洒的写了两页,倒真的跟她闲话家常起来,还关心了她手上的伤、让她以后陪猫玩儿的时候多留意些。   这样被人惦记的感觉,还是前所未有过。   安然只觉得心底有块儿地方变得柔软,愈发温暖而熨帖。   末了,信中还语言晦暗不明的提醒了她,多注意身边的人,尤其是她的姐妹们。   难道是六娘、七娘她们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被陆明修发现了?安然倒不担心是十娘,十娘心中清楚着呢,她知道安心等着六娘、七娘自乱阵脚,犯不着自己做这种被抓住把柄的事。   安然心中已是存了浅浅的猜疑,却没有办法去证实。   这日安然出门前,照例把箱子锁好,钥匙自己贴身带着,不肯假手他人。   三娘今日邀她过府,为了就是姐妹两个清清静静的说会儿话。若是三娘回来,恐怕不能如愿。   安然一早带着青梅乘车去了毅郡王府。她还是把青杏留在了府中,毕竟上一世是青杏和青梅陪她走到了最后,她心中最信任的仍然是她们两个。   如今安然的身份已经是今非昔比,到了毅郡王府,也不仅仅是三娘庶妹,更被人所看重的是平远侯未婚妻的身份。   三娘照例带着安然去见了毅郡王妃,在郡王妃处还见到了云芳姐妹三个。   毅郡王妃对于她的高嫁,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毕竟谣言传出来,云诜的名声也不太好,只是这世道女子所受的苛责比男子要多上许多。安然被赐婚,自然洗脱了之前流言带来的恶劣影响。   云芳和云蕊的目光中,羡慕之余也是有些高兴的,她们跟安然交好,安然嫁得好了,对她们也没坏处;反观云兰,也是笑着说恭喜,可眼底到底闪过一抹惶恐不安,她怕安然想起旧事来,会找她的不痛快。   安然看在眼中,却只是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并不放在心上。   一时郡王妃说起要送安然的添妆,云芳三个也打趣说要回去赶紧做一副活计出来,好能赶上安然送嫁妆的时候,放进去。   安然羞红了脸,不肯说话,还是三娘和郡王妃笑着解了围。   在毅郡王妃处契阔了几句,三娘便带着安然回去了。   “如今我也能了却一桩心事。”三娘脸上的笑容倒是真心实意的,她欣慰的道:“可见姻缘这事是人想不到的,谁知你就让平远侯看上,还亲自去皇上面前求旨呢?”   三娘嫁到毅郡王府算是成了宗亲,知道的自然比旁人多一些。而且陆明修并不介意让人知道,是他去求旨赐婚的。   安然在三娘面前倒是有了十足的小女儿扭捏之态,红了脸不说话。   “好了,姐姐不逗你了。”三娘心满意足的拍了拍安然的手,她解气似的道:“让那方庭有眼无珠,竟然先来要退亲,敢情他跟个香饽饽似的,满京中的女孩儿都想着嫁他?”   “陆侯爷才是京中贵女的瞩目所在!”三娘自觉终于出了口恶气,她不屑的道:“不过是个庶吉士都张狂着这样,我倒要看看,馆选考核之后,他能到哪里高就!”   明明先前被退亲的是安然,可她却表现得比三娘还镇定,这会儿也反过来安慰三娘道:“方庭本也没错做,他好容易自己挣了一份前途,自然十分爱惜羽翼。这件事过去便罢了。”   三娘这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他不退亲,你也不能嫁给陆明修。”三娘转念一想,又高兴了起来。“总之陆明修比方庭要强上百倍、千倍。”   安然只好笑着点头附和。   她三姐就是这样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喜欢谁便对谁好到极点,不喜欢的人便恨不得踩到泥土里。不过她连日来对自己的回护,倒让安然跟她亲近了许多。   “三姐,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安然半吐半露的道:“我觉得六姐和七姐……这几日来仿佛对我很有意见。”   安然说的含糊,三娘却一下子就懂了。   也难怪,连三娘心中都清楚,家里的庶妹们都做着嫁给平远侯的春秋大梦,如今这场美梦成真了,能嫁给平远侯的人却成了原本谁都不看好的安然,她们怎么能甘心?暗地里有些小动作,也是难免的吧!   不过这回三娘心中却很有谋略,她对安然道:“这两日你收拾收拾,带着安汐和安泽去乡下庄子上住些日子。”   安然疑惑的眨了眨眼,这是让自己避开?很不像是三娘的风格。   “你虽是赐婚,不必非得在两个庶姐之后出嫁,可是听娘说,咱们父亲已经想把六娘七娘给嫁出去了。”三娘想着赵氏给送过来的信儿,对安然道:“好像父亲已经有了人选,等到问过祖母的意思后,便要着手操持婚事了。”   安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这是要赶在她出嫁之前,把六娘、七娘都嫁出去?   “你可是玉瓶儿,犯不着亲自去跟她们斗,为了她们伤了自己。”三娘如今也很有些算计了,她淡淡的道:“且让她们自己争去,便是翻腾出什么大浪来,也断然溅不到你身上。”   安然点了点头,对于三娘的变化,也十分高兴。   三娘总算不再是那个有些偏执、不理智的娇娇女了,她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嫡妻主母。   “我去跟祖母说,让你去庄子上住段时间。”三娘想了想,叮嘱安然道:“你回去先别透风声,若是你提起来,倒显得你张狂了。”   安然心中涌过一股暖流。   虽说她当初帮了三娘不少,可三娘如今投桃报李的全部还了回来,还待她跟嫡亲的姐妹一般,也着实难能可贵。   “我知道了。”安然点头答应了下来。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只听到小孩子的哭声远远的传来,不多时只见画屏抱着东哥儿过来了。   “世子妃,东哥儿一直哭着要找您呢。”画屏有些歉意的看了一眼安然,对三娘道:“我没办法,只好把他抱了过来。”   画屏的话已经够让安然惊奇的了,谁知接下来三娘的动作,险些让她惊掉了下巴。   只见三娘动作娴熟的把东哥儿接过来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东哥儿就乖巧的靠在三娘的怀中,慢慢的止住了抽噎。   安然惊呆了。   她又不敢出声,怕弄醒了东哥儿,等到三娘亲自把东哥儿抱到摇篮里放下,安然才蹑手蹑脚的跟着三娘回来。   “三姐,什么时候东哥儿这么粘着您了!”这事放在两个多月前,安然想都不敢想,谁知如今三娘竟对东哥儿非常的好!   三娘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画屏见三娘没说话,想着安然也不是外人,便在一旁解释道:“前些日子东哥儿病了高烧不退,可把世子妃急坏了。世子妃衣不解带的守了他好几日,亲自照料,哥儿这才好了。”   “说来也怪,自从哥儿好了,便时时要找世子妃的,醒来看不见就要哭。换了别人哄都不管用,非要世子妃不可。”   安然听了,心中似乎理解了些。   三娘是恨李氏没错,自然也不喜欢东哥儿。可三娘也断没狠心到随意要了一个孩子的命,眼睁睁的看着他病死。而白白嫩嫩的小团子,哭着伸着小胳膊要她抱、要她哄,在她怀里露出笑容或是安静的睡去,三娘岂有不心软的?   李氏已经断没回来的可能了,东哥儿长大后便是知道了又如何?一个是把他养大、疼爱他的嫡母,一个是只生了他便再没见过一面的姨娘,只要东哥儿不长歪,就该分得清是非。   “这是东哥儿跟姐姐投缘。”安然故作沉思道:“姐姐能费心教养他,日后他也能成为我外甥的助力。”   三娘抿嘴笑了,道:“你这小丫头倒是会说话。”   安然没在毅郡王府留午饭,这两日就要出去的,安然得赶紧回去收拾东西。   见三娘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安然不由担心的道:“姐姐也该多注意休息,别熬坏了身子。”   想来带着孩子并不容易,三娘肯定睡不好。   “九姑娘,您得好好劝劝世子妃,我们说了都不听。”银屏在一旁担心的道:“这些日子世子妃吃不好睡不好,白日里还强撑着,不肯多睡一会儿。”   “三姐,你可得好好保养身体,来年我还等着抱小外甥呢。”安然在三娘身边撒娇的劝道:“东哥儿有那么多奶娘、丫鬟在,您不必非得都跟着熬。”   亲疏远近安然还是分的清,她也心疼东哥儿没错,可放在首位的还是自己的姐姐。   三娘却是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明日我就回侯府,你回去收拾收拾,先别透出一丝风声去。你对面的十娘机灵着呢,也别让她知道。”   安然点了点头,也没让三娘送她,只让画屏把她送到了垂花门前,又嘱咐了画屏几句,才上了马车回到了侯府。   最早后日就能带着安汐安泽一同出去了!   安然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来,自从上次一别,又有两个多月没见了。这些日子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安然也不想让两个孩子跟着自己担心。想来三娘开口的话,太夫人不会拒绝。   而且去乡下庄子上更好,免得六娘她们总是想到她这儿来刺探消息。她们对陆明修送了她的箱子很是好奇,话里话外没少打探,而且安然越是含糊过去,她们越是好奇。   七娘倒还罢了,反正安然跟她从来没对付过,倒是习惯了她时不时的恶言恶语;倒是六娘,时常会若有所思的不做声,最让安然害怕的是,有一次她竟看到,六娘眼底闪过一抹疯狂。   六娘是个聪明的人,这样的人若是失去了理智,才是最可怕的。   故此安然一直避着她,不会跟她单独接触。   好在她就要去庄子上了,正好把陆明修给她的东西一起带走,在外头看也方便些。传递个信件,也比在侯府中要容易得多。   上一次陆明修送来的信,她还没有送回信过去。   算了算时间,陆明修应该已经离京了。她拿出贴身放着的墨玉令牌和钥匙,凝神看了半晌。   就借着自己出去的机会吧!   第88章   第二日三娘果然如约来了。   三娘去荣安堂见了太夫人,到底还是她出面求动了太夫人,明日便让安然去京郊的庄子上。再带上那两个小的,明日一早在侯府等着安然,一起出发。   当赵氏得知,三娘竟然还给安然置办了一处庄子时,心中那点子惊讶便显露在了脸上。   太夫人痛快的答应下来。   等到三娘和赵氏回了院中后,只剩了母女二人时,赵氏便急急的问道:“你给九娘置办了庄子田地?”   先前三娘并没多喜欢庶妹,可她竟对九娘好得有些太过了。   “娘,我始终对九娘有愧,她跟着我在毅郡王府吃了不少苦头。”三娘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且知恩图报。她坦白的道:“如今九娘能有这样好的姻缘,我心中是欢喜的。”   赵氏知道女儿性子倔强,既是她的决定,便不再反对。   “九娘这回嫁的可是平远侯,给她准备嫁妆可不能简薄了,起码比五娘不能差太多。恐怕还会有宫中的御赐之物,我看便给她准备八十六抬嫁妆。”   当初五娘出嫁时便是这个数,安然虽为庶女,可这一回嫁得人特殊,便不能轻忽。   赵氏起初还有些犹豫,可见女儿态度坚决,便也点头同意了。   说完了安然的事,赵氏又关心起了三娘府上的事。   问了东哥儿,她惦记着给三娘请个好大夫,再好生诊诊脉,三娘一直没有嫡子,是她的一大块儿心病。   三娘眉目间透出一丝疲惫的神色,一一都点头应了。   “父亲给六娘和七娘都选好人家了?”三娘想起安然的话,不由问道:“都是哪家?”   赵氏闻言,不由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道:“有家仿佛是豪富的皇商,这倒还罢了。他竟还想着要跟定北侯府结亲,说是六娘跟九娘一样漂亮,恐怕方庭会喜欢云云。”   她的话音未落,三娘便立即皱了眉。   且不论她们愿不愿意再跟定北侯府结亲,人家定北侯府,恐怕看不上六娘。方庭虽是庶子,可前途似锦,人家眼界高着呢。   “依我看父亲还是趁早打消这主意的好!”三娘不赞同的道:“一来咱们侯府的姑娘,没必要非得上杆子嫁给方庭;二来兴许人家要娶高门贵女,来配这极出息的嫡子呢!”   纵然她知道可能定北侯夫人有苦衷,可想起她送回的玉佩,三娘还是忍不住一阵心头火起。   赵氏见女儿动了真怒,便赶紧含糊过去。   母女二人正说着两个庶女的婚事,殊不知安远良已经把陈谦给邀出来了。   醉月楼。   这是头一回,安远良等着陈谦。   往日都是陈谦先定好位子,再派人去请安远良。如今安远良想在陈谦面前糊弄过去,有些心虚,便先来了一步。   赐婚平远侯和安然的圣旨,在京中世家的圈子里早就传开了。结交甚广的陈谦,也从方庾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当时喝得醉醺醺的方庾,还感慨道“没想到安家九姑娘没嫁成我二哥,倒是有福气的,竟还能被赐婚给平远侯。”   陈谦只觉得一盆混合着冰碴子的冷水兜头浇下。   他所有的算计,本想着步步为营,逼得安九无路可走,只有嫁给他才是唯一的出路。那时安九比会加倍的感激他,从而对他言听计从,心生爱慕。   为了逼安九就范,他不惜花了大量的人力财力散布诋毁她的谣言,让她声名狼藉。   可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竟敌不过平远侯轻轻巧巧的去求了一张圣旨,安九便名正言顺的属于他了!   陈谦愤怒的把手边高几上一切能摔的东西全都摔了。   他颓然的跌坐回了椅子上,他头一次察觉,在皇权面前,他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是那么微不足道,他是多么的渺小。他倒是忘了,陈家之所以成为皇商,再进一步成了江南有名的豪商,也全是有赖于皇权。   如果安远良早些点头答应,让他跟安九先定亲,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陈谦不无阴暗的想着,明明安远良已经答应了,只是慢了那么一小步——   长青见自己主子神色不对,小心翼翼的上前劝道:“大爷,您还是停手罢!已经有人开始追查,散布安九姑娘谣言的来源了。虽说此时引到了李侧妃的那两个远亲身上,可追查的人并没有停下,仿佛他们还要揪着往深里查。”   陈谦神色微动。   “安九姑娘虽好,可赐婚的旨意已下,木已成舟,您看……”长青苦口婆心道:“扬州的美人无数,夫人回去前,说是要给您送两个贴心的人过来照料,想来俱是倾城之色……”   丁氏前些日子已经启程回扬州,她离开太久,怕是府中就要有人不安分了。她要回到陈府坐镇,陈谦因要说在京中有事要办,便迟些走,说是年底前必回的。   陈谦仍是沉着脸。   再绝色也不是安九,他难得对一个小姑娘动了心,在她身上花了如此多的心血,谁知竟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见自己主子像是钻了牛角尖,他也不敢深劝。   “大爷,傅师爷过来了。”正在紧张的气氛间,长松过来传话。   陈谦闻言,脸色稍霁。   傅师爷是他新近认识的一个极厉害的人物,陈谦在赌场中认识的。他的身份虽是不清楚,却是在生意上、人际结交上,指点了陈谦不少。   陈谦也十分尊重他,忙让人把他请进来。   二人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陈谦方才把人送出来。这时便有小厮送来了消息,说是南安侯要在醉月楼请他。   陈谦冷笑一声,倒是痛快的让人回话,答应了下来。他倒要看看,安远良还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知道了安远良的心虚,陈谦便也摆了一回谱,足足迟了半个时辰才到。   等他去了,安远良脸上却没有半分不虞之色,一声声“贤侄”叫得亲切。   安远良竟恬不知耻的再度提起了两家的亲事。   不是安九娘的话,侯府里的姑娘他哪个都不想娶!   “还没有恭喜侯爷,侯爷大喜!”陈谦佯作不知,不动声色的笑道:“我只听说贵府的姑娘,被皇上赐婚给了平远侯……”   安远良闻言虽是眉梢一跳,见陈谦果然没提是哪个姑娘,便顿时也安心了些。   “是啊,我们侯府跟平远侯府本就有婚约的,如今皇上赐婚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安远良故意含糊其辞,道:“你上次提的亲事,我回去同夫人商量过,她也已经答应了!”   陈谦在心中冷笑一声。   只是他面上仍是恭敬的神色,情难自抑的问道:“果然夫人同意将九姑娘许配给我了?”   安远良心中暗叫不好,陈谦还以为他要娶的是九娘……可陈谦没见过九娘,他要娶的不过是南安侯府的姑娘罢了!当初陈谦求娶九娘,也不过是当时九娘名声最差,以陈谦的身份,有些希望娶到她罢了。   侯府的庶女,也不是轻易嫁到商贾之家的!他随意许一个女儿过去,便是抬举陈谦了,想来他会心生感激。   “贤侄如此诚心诚意,不单打动了我,也打动了夫人!”安远良到底没敢提不是安九,他又怕陈谦曾听过九娘的绝色,这才想求娶的。只怕到煮熟的鸭子也会飞了,到时候自己便得不偿失。“夫人自然是同意的。”   陈谦端起杯子,掩饰住了唇边的冷笑。   这南安侯果然好大的脸!竟想瞒天过海,什么人都想往他身边塞?   原本陈谦是打算拆穿安远良,一口回绝他的。可是昨日同傅师爷谈过之后,他改变了主意。   无论是谁,先答应着娶进来,才不会断了跟南安侯府的联系。到时候他跟平远侯可就是连襟了,安九对自己的示好视而不见,不是要嫁平远侯么,他偏不让她如愿!   作为男人最受不了自己的妻子跟别的男人有染了。   陈谦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怨毒来。   平远侯一向少在京中,恐怕对安九的事知之甚少。恐怕就是那日他在云阳郡主府上,看中了安九的美貌,这才求旨赐婚的。京中的传言是谣言,是胡乱编造的,三人成虎,平远侯可以不信……   可自己把一桩桩一件件切切实实的证据摆到平远侯面前呢?   他平远侯陆明修还能容忍的下么?   陈谦曾花了不少心思在安然说身上,在庆乡侯府送她帕子、送给南安侯府女眷的礼物里,他花重金买通了安远良身边的小厮,才把那只玉兔准确无误的送到了她的手上……安九竟都无动于衷?   一时间陈谦又迁怒到了安然身上。   看到位高权重的平远侯,安然早把自己抛到脑后了罢!   先前他还觉得安远良好大的脸,一时他倒是忘了自己也是脸大。凭什么安然就得喜欢他,非要嫁给他不可?他暗中递信、送帕子的性子可都算得上私通之举,只会给安然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若是有朝一日暴露了……陈谦内心阴暗的想着,安九只会被平远侯休弃,到时候她哭着喊着,也只能给自己做妾……   想到这儿,陈谦便顺水推舟,没有拒绝安远良。   大不了先答应着便是,他先拖着安远良,等到合适的时机在拒绝或是真的娶了哪一个庶女。   做不过家里多一个摆设似的人,他们陈府家大业大,还怕养不起一个人?   “承蒙侯爷、夫人错爱,晚辈真是铭感五内!”陈谦故作恭敬的道:“请侯爷放心,若是能娶到九姑娘,晚辈一定待她如珍如宝,不会让她受一点儿委屈!还请您相信晚辈!”   安远良听了,还乐呵呵的答应了。   他没觉察出陈谦话中的不对来。陈谦话里话外都是提的九姑娘,他如何对九姑娘好。如果他们嫁过来的人不是安九娘,陈谦不守约,他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陈谦还可以反咬一口,说是南安侯府失约,欺骗于他。   是以陈谦尽管再愤怒,始终都没提他知道圣旨赐婚的就是安九娘。毕竟他只是商贾之流,不清楚世家这些事,谁也不能硬说他知道。   到时候恐怕南安侯府被人架在火上烤,那滋味儿也不好受。   安远良还自以为大功告成。   陈谦果然痛快的拿出许多地契让他签了。   酒酣耳热之际两人直接以翁婿相称,推杯换盏。陈谦给长松使了个眼色,让他换来容易醉人的酒给安远良倒上。   再他喝得醉醺醺的时候,陈谦拿出一张纸,哄骗着安远良写上了之际的名字。   安远良模模糊糊的看上去,是什么他同意把家中的姑娘嫁给陈谦……他还笑起了陈谦,说是自己答应的话不会反悔的。   陈谦吹干了墨迹,盯着薄薄的纸看了半晌,唇边浮出一抹森然的笑意,便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看着已经醉倒在酒桌上的安远良,陈谦吩咐人把他送回去,见他烂醉如泥的模样,冷笑一声,转身便出了醉月楼的门。   想算计他?没那么容易!   ******   这日一大早,安然便早早收拾妥当行装,亲自看着人把陆明修送来的樟木箱子装上了马车,才放心。   安沐和安汐听说能跟自己姐姐出去,都高兴极了,早早的便到了南安侯府等着。吴妈妈把他们带进来先去给太夫人磕头,这才又把他们送到了安然的凝雪院。   时隔两个多月再见,安然和安汐、安沐姐弟彼此俱是十分激动。   安汐很懂事,见了安然心中再高兴,也是规规矩矩的叫了姑娘,安沐被自己的姐姐教育,在人前也是规规矩矩的先问好。   安然心中不由一阵心酸,眼眶泛红。   她不欲让外人看出来,便都点点头应了。   马车平稳的往京郊驶去,安然拉着安汐不住的问这些日子来她们的生活。   和来的时候不同,安沐已经不能跟安然同乘一辆马车了,故此前头马车里只坐了安然和安汐两个人,还有服侍的翠屏和锦屏,青杏青梅、桃枝桃叶则是带着安沐坐了后头那一辆马车。   最后坐了仆妇、装着箱笼等物的马车还有两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京郊去了。   “这些日子你跟小沐在吴妈妈家里还好吗?”还从没跟两个孩子分开这么久,安然好容易跟安汐有了独处的机会,她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小沐的功课怎么样?”   安汐很聪明,见自己的姐姐没有避讳翠屏和锦屏,便知道她们是姐姐的可信之人。她微微笑道:“姐姐你别着急,我们都很好。吴大娘对我们特别照顾,跟她家的哥儿和姐儿都是一样的。”   “小沐读书也很用功,他还说要考中状元,要——”想到安沐曾经说过的戏言,安汐突然意识到有锦屏和翠屏在有些不妥,便住了口没再说。   安然却是一下子就想起了安沐仰着小脸儿,认真的问话。   “如果我考中了状元,大姐就能跟我们住到一起了吗?”   她心中不由一阵感动,口中却也只是笑着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状元岂是那么容易考的?”   可是锦屏和翠屏都发现,自家姑娘眼底,早就泛起了盈盈的水光。   二人见状,也跟着说了两句吉利话。心中却更是坚定要跟着九姑娘走,九姑娘被赐婚给平远侯就不提了,更难得的是,九姑娘是个极念旧情的人。   她对待抚养她长大下人家,感情很深。对孩子们也如同亲弟妹,反正两人瞧着,是比对侯府里的三位姑娘真情多了。虽说是不能常见面,却时常托她们想办法送些钱物过去。   六姑娘同样是被下人抚养长大的,可六姑娘和刘妈妈却不怎么亲近了。听六姑娘房中的丫鬟说,仿佛这些日子来,两人总有争执。   锦屏和翠屏不由庆幸,自己跟的是九姑娘。   “姐姐,我最近的绣活儿也比以前有长进啦!”安汐同样想到了那日的话,不想让安然说伤心,忙从袖中拿出一个大红色的荷包来,只见上头绣着一对戏水鸳鸯。   虽是针法还有些稚嫩,看起来竟也有模有样的。   “这是我求了吴大娘教我的,姐姐看怎么样?”安汐眼巴巴的看着安然,一副求表扬的模样:“等到姐姐成亲时,我绣一对更好的帕子给姐姐!”   安汐还把荷包递到锦屏和翠屏眼前,想要求得她们的认同。   两人看去,安汐的绣技似乎比自己姑娘还要好些。不由交口称赞,夸了几句。   安然被赐婚给平远侯的事,吴妈妈早喜气洋洋的告诉两个孩子了。   她把安然素日来总是关照两个孩子的行为看在眼中,见安然已是未来的平远侯夫人,心中也是极高兴的。安沐和安汐的前程差不了了,自家的哥儿和姐儿因着有这些情分,恐怕也能沾些光。   故此她对安沐和安汐比平日更好了些。   听了安汐的话,一抹绯色不由爬上安然的脸颊。她红着脸道:“你这两位姐姐都是极厉害的,你还在她们面前显摆。”   安汐却是毫不在乎的道:“那就更好了,我刚好向两位姐姐好好讨教一番。”   锦屏、翠屏跟安然相处下来熟了,摸清了安然的脾气,知道她在平日是个极随和的人,便笑道:“姑娘您别说,我们看着汐姐儿的绣得不错,仿佛还比姑娘的活计好些呢!”   安然瞪圆了眼睛,想摆一摆后侯府姑娘的谱儿。到底威慑力不足,在三人忍笑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也绷不住摇头笑了。   一路上四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时候难捱。   快到用午饭的时候,马车终于到了京郊的庄子上。这次仍是住在三娘处,三娘给她买下来的那一间还没收拾妥当,安然又来得急,故此三娘便没让她去。   安汐和安沐在进京后,还从没有过如此自由快活的时候。   安然还在屋子里换衣裳,重新梳洗,安汐还能坐得住,在一旁等她,安沐却是知会了安然一声,便跑出去玩了。   安汐还想拦住他的,却被安然叫住了。   “让他去玩会儿罢,这里有不少跟他年纪相仿的孩子。”安然却是毫不在意的道:“他被拘束了这些日子,也怪可怜的,好容易得了机会,在这些活泼些无妨。”   即便是在吴妈妈家中,有相仿的玩伴,却也要始终记着是在别人家中,始终顾忌着许多。   到了庄子上又没有别人在,称得上主子的只有安然一人,自然松快些。   “等会儿咱们也出去转转,山脚下又处亭子景致不错。”安然对安汐笑道:“我告诉你,我是在哪里捡到雪团儿的。”   今日出门,安然让人把雪团儿装在篮子中也带了出来。放在侯府中她才不放心,保不准哪个坏心的把雪团儿给害了,她又不能让人给猫偿命。   能捡到雪团儿是缘分,她得好好护着它才是。   孩子们没有不喜欢这可爱的小动物的,方才雪团儿睡了一路,安汐没好意思去逗雪团儿。这会儿雪团儿醒了,安然让人把雪团儿抱出来,雪团儿似乎很有灵性似的,直直的冲着安然扑过来,要蹭到安然的怀中,让她抱住。   安然伸手抚摸着雪团儿的后背,无奈的摇头笑道:“雪团儿乖,这个也是姐姐,去跟姐姐打个招呼呀。”   雪团儿这才让安汐凑近了去摸它。   “真是太漂亮了!”安汐看着身上没有一丝杂色的雪团儿,兴奋的道:“外头的野猫都这么漂亮吗?”   锦屏一面替安然重新梳头发,一面笑道:“这可是纯正的临清狮子猫,不是野猫。恰好被姑娘捡到了而已,想来是种缘分。”   安汐小心翼翼的把雪团儿接过来,抱在怀中抚摸着。   等到安然重新换了一身衣裳、把头发利落的梳起来后,安汐望着自己的姐姐,有了片刻的怔忪。姐姐回到侯府的这几个月里,似乎更漂亮了,还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走罢。”安然让人把雪团儿抱走,没有带它出去。   安然让人等他们回来再摆午饭,这会儿不着急。她先带着安汐出去转转,过会儿就回来。   此时安然的身份比往日更加不同,仍旧是张庄头的媳妇接待,可她得了三娘的嘱咐,更加倍的小心服侍着。她不仅是世子妃的妹妹、侯府的九姑娘,更是未来的平远侯夫人。   故此安然见今日随她出门的人比往日更多了些,也只得无奈的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安然没着急让人去找安沐,而是带着安汐去了山脚下的小亭子中。   此时天气虽有些热,可是有高大茂密的树冠遮挡着,又临着水,时不时还有清风吹来,倒送来些许凉意。   翠屏和锦屏把点心和热茶从食盒里拿出来摆好,请安然和安汐坐下。   起初安汐还觉得有些不妥,可见自己的姐姐也笑着点头,她想了想,这是在外面又都是姐姐的人,应该没有大碍,便顺从的坐下了。   姐妹两个在亭子中聊着分别这了两个多月事,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大姐、姐!”只听安沐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安然抬头看去,是安沐自己寻了过来。安然含笑应了一声:“慢点跑,别摔着了!”   这时安然才发现,他身边还跟了个比他还小些的男孩儿。   到了她们跟前,安然便认出这个小男孩儿竟是上一回自己来庄子上时,自己帮他出头的那一个。   他叫什么来着?   安沐欢快的跑到了安然和安汐身边,那个小男孩儿却在亭子外迟疑的站住了。   “思礼,快进来吃点心。”安然笑眯眯的冲着那个小男孩儿招了招手。   果然她的话音未落,余思礼小脸儿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来,他从仆妇让开的一条路中,高兴的跑到了安然身边。“仙子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听了他的称呼,安然不由失笑。   周围服侍的丫鬟仆妇们也都笑出了声。   “我姐姐漂亮吧!”安沐却是没有笑,他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骄傲的道:“也跟仙子差不离了!”   余思礼用力的点了点头,十分信服的样子。   大人们却都被两个孩子的童言童语给逗笑了,见两个孩子都雪玉可爱,得了安然的示意,便拿了点心分给两人。   “思礼,今日又是你一个人?”安然想着安沐能跟余思礼凑到一起,想来余思礼的家就在附近。想到他曾被别的大孩子欺负,也不知道他家里的大人有没有过问。   余思礼嘴里塞着点心,只顾得上点头,等到他吃完了嘴里的点心,又喝了口茶,便没再接翠屏递给他的枣泥糕,而是专心的回话道:“我哥哥跟着我娘去城里了,我不想去就留了下来。”   安沐在一旁问道:“你怎么一起去?城里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只见余思礼方才还焕发着光彩的葡萄似的大眼睛顿时暗淡下来,他低声道:“我若是去,坐牛车要多收一个人的钱。我就不去了。”   见他这幅乖巧懂事的模样,安然不由一阵心疼。安沐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余思礼伤心了。   安然忙亲自挑了一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用帕子托着递给了余思礼。   “谢谢仙子姐姐!”余思礼有些羞怯的接了过来。   安然忙道:“你跟着小沐叫我姐姐就好。”   余思礼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跟安然熟了,余思礼便没了那么多顾忌,安然随口的问话,他也都一一答了。   “其实去城里也什么好,我知道娘和哥哥是去打听爹的下落。”余思礼毫不设防的道:“我爹去了江南,说是跟什么陈家一起做生意,已经好多年没回来了。我哥哥打听到陈家的少主在京中,便想着去碰碰运气。”   江南陈家?   安然的心陡然一紧,是她想的那个陈家吗?   第89章   心中有了疑惑,安然索性又问了些余思礼家中的情况。   她得知余思礼有一个哥哥,还有个娘,他们的爹在余思礼出生前便去了江南做生意,直到今日都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只因为他曾提过一句陈家,他的娘和哥哥便记在了心上。   余思礼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能把这些话学下来已实属不易,再多的他也说不出来了。   会是那么巧吗?   安然凝神细想,上一世在陈谦家里,是否有余姓的人。她虽在陈家生活了三年,许多事只是一知半解,并不清楚。江南陈家,少主在京中,陈谦便符合这个条件!   陈家在扬州是顶有势力的,放眼江南,兴许还有她不知道的陈家也很难说。   安然让自己镇定下来。   陈谦两次三番的纠缠然她很害怕,先是送了帕子,又准确无误的把夹了纸条的盒子送到了她面前,想起陈谦,她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的心机之深是她所应付不了的,且他的不择手段,也让安然遍体生寒。   可是她已经被赐婚给了陆明修!   安然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纵然陈谦再厉害,可皇上金口玉言的赐婚,对方又是位高权重的平远侯,陈谦又敢如何?他不过是依仗做了这些年的皇商,让陈府的财力更上一层。   若是他惹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来,恐怕明年扬州的皇商,就要换一换人了。   见安然神色不虞,原本在一旁专心致志吃着糕点的余思礼,停下了用手里的动作,葡萄似的大眼睛中盛满了关心道:“姐姐,你不舒服吗?”   安然这才回过神来。   见眼前的几个孩子俱是一副担心的模样,她忙重新露出笑容来。   “我没事!”安然微微笑着,如同春花般娇妍绽放。她摸了摸余思礼的头,道:“姐姐也在扬州住过很长时间,想着能不能帮思礼找到这家人。”   余思礼的眼中立刻焕发出光彩来。   “谢谢姐姐!”余思礼兴奋的道:“等回去我就跟娘和哥哥说,看能不能找到我爹!”   安然倒是想起一件旧事来。   上一世陈家曾在她过门后不久,陈家在北边的生意很受了些影响,说是有个姓于的豪商,抢了陈家的生意,几乎将陈家逼得退出了北边。   那时她已经到了丁氏身边立规矩,丁氏把这些不顺都归结到她的身上,只说是她是个扫把星,给夫家带来了不好的运气。   后来这于家日渐发展壮大,隐隐成了扬州首富之势。   陈谦那会儿还把她放在眼里的,在丁氏面前也回护着她。见丁氏态度不好,他干脆牵了安然出来散心。   安然还记得,他们在湖边的邀月阁用午饭时,安然曾远远的见过那位于家家主一面。年纪和陈谦相仿,气度内敛,隐约间能窥得两分杀伐果决的锐利来。   只是年龄有些对不上。   如果他有余思礼哥哥那么大的儿子,那么安然再见他时,他应该四十来岁了。可是看起来于家家主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纪。   原本安然还想着,是不是余思礼的父亲是个负心汉,往江南做生意赚了钱,便不想着要原配发妻和两个儿子。   这种事情无论是在现实中或是戏本子里都再寻常不过了。   安然特意问了余思礼的姓是哪个字,得到确切的回答后,安然又觉得自己多心了。根本不是同一个字,年纪又对不上,安然便放在了一边。   她之所以关心余思礼父亲的事,一是见他们不容易,在乡下住着,还时常被人欺负;二是她要找出对付陈谦的突破口来,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太被动了。   上一世安然以为她很了解陈谦,如今看来,她窥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见自己的没猜对,安然也不气馁。   得知余思礼的哥哥和娘亲还要到傍晚才回来,安然干脆带着余思礼一起回了庄子上。   反正安沐在这里也没有相熟的玩伴,她看着安沐跟余思礼倒是玩得很好的样子,故此便想着他们两个多接触些也好。   等到回去时,张庄头的媳妇早就带着仆妇丫鬟们把饭菜摆好了。   安然看了一眼,只觉得是些乡间野味。不过却是很用心,上一回她在庄子上多用过的菜、或是单独点过的吃食,今日便都出现在桌子上。   她示意翠屏拿些碎银子打赏张庄头的媳妇,随后便让她们都退下,她带着三个孩子用饭。   看在安沐安汐眼中,却也是不错的饭菜了,平日在她们扬州的家中,也很难得这样丰盛。更可况是让余思礼看了,更是目瞪口呆。他家过年时都没有摆过这样多的才,眼前的仙子姐姐一顿午饭,就有这么多碗碟。   安然先夹了一筷子鲜蘑菜心,三个孩子才跟着一起动筷子。   她不由在心中暗自点了点头,安沐安汐不必说,本来就懂事,又跟着在吴妈妈家中学过规矩的。而余思礼表现得也超乎安然想象的好,他一举一动皆是规矩有礼,显然是有很好的家教,虽是在外面,却并不过分拘束而显得刻板。   见几个孩子吃的香,安然也跟着多动了几筷子菜。   看到她们都喜欢油炸鹌鹑这道菜,安然索性就随意些,让锦屏把菜摆到了孩子们面前。她自己慢慢的舀了一勺杏仁豆腐,慢慢的吃着。   等到三个孩子都吃饱了,安然才放下了筷子。   用过午饭后,安沐和余思礼两个男孩子自是又去出去玩了,安汐留在家中,陪着安然一起做绣活或是看账册。   分开这两个多月,安然发现安汐不仅个子开始抽条了,独自照顾安沐以来,她也长进了很多,更加沉稳懂事了。   安汐也不过十岁而已。   什么时候能让他们回到自己身边就好了!安然在心中默默的想着,却是没敢轻易许诺。   “姐,小沐最近读书都很用功,你不用担心。”看安然手中拿着她递过去的帕子,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安汐忙道:“我们在吴妈妈家中住得很妥当,平日里无论是小沐读书还是玩耍,都有伴儿。”   安然知道安汐是一片好意,只得笑着点了点头。   “我去看看小沐和思礼两个人。”不多时安汐起身,很懂事的道:“小沐倒还罢了,姐姐邀了思礼来家中,若是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虽说他们身边远远的都有人跟着,安然还是肯定了安汐的思虑周全,便痛快的答应了。   等到安汐走后,安然铺开信笺,提笔想给陆明修回信。   他的来信,安然已经熟记于心。堪舆图在她出门前刚好送到,安然粗略的看了看,平远侯府的原址就比南安侯府要大上一些,等到陆明修袭爵后,皇上又连同旁边的一间原先罪臣的住宅,一并打通了划给了陆明修。   这样一来,平远侯府几乎占了半条街的位置。   堪舆图旁还精心标了小注,府中现有的布置一目了然。做这事的人一看便知道是个细心的,该有好好赏赐才是。   若是松阳知道了未来夫人的心声,一定感动的热泪盈眶,终于有识货的了。   不对,是终于有赏识他的人了。   看来陆明修所言非虚,整个平远侯府仅能称得上看得过去,回来这三四年来,除了书房和卧房收拾了一番,就连待客的地方,都还是松阳带着人琢磨着自己侯爷的意思布置的。   能来平远侯府做客的人并不多。   先前的亲眷早在平远侯府被夺爵的那一刻便不再走动,有些人厚着脸皮凑上来的,陆明修都只称公务繁忙,多数不见。   有些人便没办法了。   例如一些声泪俱下年老体弱仗着自己有些辈分的“长辈”,陆明修总不能让人直接轰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不单是陆明修面子不好看,便是云舒的面子也不好看。   传出重臣罔顾孝道的风言风语,民间只会传皇上也没有识人之才、用人之道。   更何况连云舒都得稍微忍让着临安大长公主,给她两分体面,否则他在民间岂不事成了冷血冷情的人?   这些年来给陆明修说亲的人不少。   各色络绎不绝的堂亲、表亲纷纷上门,陆明修都疑惑了,自己家里真的有这么多亲戚吗?   好在陆明修如今位高权重,鲜少有人敢惹怒他,见他面露不耐,多数自己都乖乖的告退,不敢继续说下去。   赐婚的圣旨一下,这些人见把女儿、妹妹、孙女等等送进来做嫡妻不可能了,便打起了其他主意。除了直系的女眷,这些人还有许多表亲、堂亲在啊!   安然的年纪又小了些,更给了这些人发挥的余地。   故此有人便开始想把自己的侄女、外甥女、表妹、堂妹之类的,想要塞给陆明修做姨娘。   幸好陆明修已经奉旨离京了,否则平远侯府这些日子的门槛儿就要被人踏破了。尽管陆明修不在京中,他们还是想尽办法跟陆明修身边的下属套近乎,打探陆明修的喜好。   首当其冲的便是秦风。   众人皆知他是陆明修手下数一数二得用的人,他能在陆明修面前说得上话。   今日好容易又送走两位平远侯的“表哥”,秦风只觉得再来这么两回,自己简直要少活好几年。   怪不得柯林他们幸灾乐祸的走了,是不是他们早就猜到了?   “那边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秦风问道:“侯爷让咱们接的人,还没到京城吗?”   同在羽林卫,又给是陆明修一手提拔的郑鹏,闻言不由摇头道:“在南面和东面都派了人等着,竟还没有消息。他们很该等在云南府的,咱们去接。再不济等在余杭也好,自己过来算什么事!”   “如今再说也无用了。”秦风也颇有些不满,只是事到如此,他们要做的就是顺利把人接到。“我看到给侯爷的信上,只说这样能避开有心人的耳目,更妥当些。”   郑鹏又嘟囔了两句,便又带着人出去了。   秦风一面要应付时不时来侯府打探消息的侯爷的各路“亲戚”,一面还得提着心能不能把人顺利接到,甚至还得分神关注未来侯夫人那边的动态……   应该把柯林一起留下来的!   他咬牙切齿的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是不慢,转眼间一封言简意赅的信已经写好,他吩咐人送出后,决定亲自再去京郊南面看看。   要接的人无论对侯爷还是他们来说都非常重要,容不得有半分闪失。   秦风翻身上马,出了侯府的门。   希望一切顺利吧!   ******   余舟带着母亲王氏回家后,在灯下发现她的脸色仿佛又苍白了一分。   他在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虽说她说了什么都吃不下,余舟还是端来了余思礼熬的粥,劝着母亲多少吃了点。   随后王氏便躺下来闭目歇着,余舟无奈的站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便端着碗走了。   余思礼蹬蹬的跑了过来,仰着脸问哥哥:“有爹的消息了吗?”   他从出生时就没见过父亲,对“爹”这个称呼根本没什么感觉。可是从玩伴们时不时嘲笑轻视的目光中、从母亲虚弱的病体、沉郁的眼神里,余思礼模模糊糊有了认知。   余舟摸了摸余思礼的头,看着乖巧懂事的弟弟,放软了声音安慰道:“已经找到陈家少主了,他太忙这回没见上,等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能问出来。”   余思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事实压根不是这样。   余舟暗中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直到关节发白。他们确实打听到了陈家少主所在何处,可是陈家少主压根儿都不见他们母子,还让下人羞辱他们,把他们赶了出去。   说他们是哪里来的穷讨饭的,也敢来陈府门前惹事。   若是依着余舟的脾气,定然不会受这一份闲气。可是他母亲还在焦灼的等待这父亲的消息,余舟便忍下来心里所有的火气,还递了些碎银子上去,只为了能打探到一点儿消息。   那些银子是余舟在给母亲买药之余,辛辛苦苦上山打猎或是帮人做活得到的。如今也不得不给了出去,他知道只是白扔,只为了让母亲讨个安慰罢了。   哪怕是真的得到了父亲抛弃妻子的消息也好,他们娘仨个,也就断不在指望,自己安心过日子便是。   门房应该是陈家少主来京中后新雇的,对扬州的消息一问三不知,最后勉强答应了,若是少主回来了,会知会他们一声。   谁知这一回仍是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思礼还小,没必要为这样的事伤心,余舟便瞒了他。余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一包酥糖,递给了余思礼。“给你带回来的,不过别多吃,也不许晚上吃,小心你的牙齿。”   余思礼立刻两眼放光接了过来。   “谢谢哥哥!”余思礼珍而重之的捧着纸包的酥糖蹬蹬的跑回屋子收好,又拎处了一个精致的食盒,递给了余舟。   余舟一看便皱起了眉,这绝非他们家中能有的东西。便是原先有过这样精致的物件,也全都当掉了。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各色精致的小点心。   “思礼,这是怎么回事?”余舟立刻把目光转向了余思礼。   余思礼意识到自己哥哥的不悦,可这是仙子姐姐送他的,说是为了感谢他的……   “今天我出去玩儿见到了仙子姐姐带着她的弟弟妹妹过来了。”余思礼忙小声的道:“中午仙子姐姐请我吃了午饭,晌午后我跟小沐哥哥在一起玩儿,小沐哥哥不小心把手磕破了,我找了草药来给他止血。小沐哥哥是仙子姐姐的弟弟。”   “仙子姐姐说是为了感谢我,傍晚让人把我送了回来,还说这是谢礼。”   尽管安然已经让余思礼改口,可是面对自己哥哥,一紧张他还是叫了心里的称呼。   余舟顿时便想起了那日夕阳下,那个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小姑娘。   他已经知道她是京中毅郡王府世子妃的妹妹,南安侯府的九姑娘。上次不过是陪着世子妃过来小住,这次她又带着弟弟妹妹来了?   “咱们不是为了别人的谢礼,才帮助人的,对不对?”见余思礼已经紧张的捏起了一角,一副不大气不敢出的紧张模样。余舟蹲下身来,对余思礼轻声道:“你能用自己懂得的事帮助别人很好,哥哥没有怪你。”   他的目光落到一旁的红漆雕花食盒上,道:“既是如此,你便收下罢。”   余思礼轻轻的欢呼了一声。   “哥哥,仙子姐姐还说,她在扬州住过很长的时间,还问能不能帮上我们的忙!”余思礼高兴之余,还没忘了安然说过的话。   余舟心中一暖,可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句客套罢了。人家能有心问上一句,已经很好了。自己家跟南安侯府无亲无故的,怎么可能为了自己家的事麻烦别人?   “若是你能再见到那位小沐哥哥,就请他向他姐姐转达咱们的谢意。”余舟看着余思礼,余舟的眼中是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就说不必了,咱们已经有了眉目。”   余思礼懵懵懂懂的点了头,他一向对自己哥哥的话最是信服,哥哥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时候不早了,快去睡吧!”余舟已经垂下眼,掩去了所有的神色。   余思礼刚要去,看到自己哥哥没跟自己一起过去,便也停住了脚步。   余舟无奈的笑了笑,对余思礼柔声道:“哥哥还要把药材分拣好,明天收药材的人就要来了。你先去睡,哥哥一会儿就回去。”   “我来帮哥哥!”余思礼懂事的跟在余舟身后,坚持要一起帮忙。   余舟没办法,只得把余思礼带过去,让他先在一旁的凳子上坐着,帮忙用麻绳扎捆就好。   许是白天玩儿的太累了,余思礼在凳子上才坐了没一会儿,便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余舟看了,不由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不过余舟没去管他。等到看着余思礼睡沉了,他才把余思礼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   随后余舟一个人忙活到半夜。   没有父亲也没关系,他照样能撑起这个家。   余舟望着夜空中几颗疏朗的星子,默默的发誓,他一定要让娘和思礼过上好日子。   也能在下次回上一份体面的礼物给她!   ******   这几日在京郊庄子上的生活,可谓是悠闲自在至极。   到了此处,没有别人在,安然就是最大的主子,她素来又待人宽和,得到了上上下下的一致夸赞。她并不拘束着安汐和安泽,想要出去玩就出去,偶尔她也会陪着他们一起。   安沐倒是跟余思礼玩得很好。   安然在安沐能保证两个时辰读书后,剩下的时间便允许他跟余思礼玩。而安然惊讶的发现,余思礼也是识字的,还会背很多诗文。细问下安然才知道,余思礼的娘和哥哥都是断文识字的。   那次安沐胳膊受伤,被余思礼找到的草药治好后,安然虽不便出面,便让安汐带着礼物上门拜访了一回。   回来安汐说见到了余思礼的母亲王氏,没有见到他哥哥。王氏看起来倒像是大家小姐的样子,很是温和有礼,她送去的礼物推拒了几次才收下。   等安汐要走时,身体不太好的王氏还找出了许多晾好的山珍给她带着。   安汐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姑娘,这些东西的价值她看在眼中。知道这是她们家可能用来卖钱维持生计的东西,犹豫了片刻后,不愿意拂了王氏的面子,只得收了下来。   “你做的很对。”安汐同安然回来说时,安然称赞道:“这样有骨气的人,不愿白白受人恩惠。虽说咱们是感谢余家,可是若是让主人家觉得不舒服,便是咱们做的不妥。往后看到余家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咱们再帮一帮便是了。”   关于余舟、余思礼二人父亲的消息,从余思礼的话中,安然听出了他们没有打探成功,而余家也没有向她求助的意思,安然便作罢了。万一不是陈谦家的事,她想要插手更是摸不着头绪。   “虽说余家条件看起来不是很好,可是他们家给我一种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感觉,有什么不好呢?”安汐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些日子来乡下孩子时不时对余思礼的排挤让安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余大哥照样能撑起家里来呀!”   安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或许在别人看来,听余思礼的话,她们并不是一开始就搬到这里来的。恐怕她们是外来的,又是娘带着两个儿子,便未免有些风言风语罢!   那些捕风捉影的臆测太可怕了,前些日子安然便是深受其害,却又无可奈何。   “会好起来的。”安然微微笑了笑,柔声道:“余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大家便只有羡慕的份儿,重新围上来了。”   安汐点了点头。   “这几日你在家中拘着,都没怎么出去。”安然见安汐才想摇头,她便道:“我也想出去透透气,这会儿天也不热了,咱们带着雪团儿出去转转?”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安汐虽然懂事,听到能出去玩还是高兴的。   安然换了方便行动的衣裳,梳了简单利落的发髻,让青梅和青杏给她拿上了帷帽,手中提着装着雪团儿的篮子,准备好后便出门了。   这次安然不走远,故此身边仅带了三四个人。   雪团儿见换了环境,喵喵叫了几声,非要安然抱着它,替它梳毛才高兴。   好在它还小,并不沉,安然把雪团儿抱在怀中,慢慢的在乡间的小径上走着。安汐在一旁逗着雪团儿,雪团儿高兴了就抬头叫两声,不高兴了就窝在安然怀中不动弹。   安沐和余思礼正往回走,见到安然出来忙高兴的迎了上来。   “姐姐!”两个人跑了过来,围着安然说话。   余思礼在家中乖乖的做完哥哥布置的功课,帮王氏做些家务活,才会出来找安沐玩。安然见他年纪小又懂事,乐于见得安沐跟他交朋友,时不时还把余思礼邀请过来用些点心。   反观余思礼,也很喜欢这个仙子姐姐。   不仅长得漂亮的就像仙子一样,而且脾气也非常好。他见过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有些就是颐指气使凶巴巴的,可仙子姐姐不会,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让人听了很舒服。   “姐姐,能给我抱抱吗?”余思礼看到这么漂亮的临清狮子猫,不由心痒了。他几乎没跟安然提过要求,这儿眼巴巴的看着安然手中的猫,一副渴望的模样。   安然自是不会拒绝,只是她担心雪团儿怕生,抓伤了余思礼就不好了。她便让青杏把篮子拿了过来,把雪团儿放了进去,才递给了余思礼。   余思礼高兴的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就想伸手去摸,只听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凿石的响声,雪团儿受了惊,便蹭的一下子窜了出去。   青梅见状,忙去追猫。   安汐和安沐也加了进去,余思礼也想去,却被安然拉住了。雪团儿不认余思礼,去了也白去。   余思礼愧疚的想跟安然道歉。安然反过来安慰他别着急。   天色有些暗了,安然也正着急的等着,只见一个小小的孩童,约莫三岁左右的样子,他怀中抱着一个白色的团子,慢慢的走了过来。   他把猫怯生生的递到了安然眼前。   “是你们的猫吗?”   不远处,秦风正在焦心的找人。   他终于看到了他要找的人在哪里,还没来得松口气,便发现他怀中的抱着白色的一团。   以秦风绝佳的眼力,一下子便认出了怀中的猫是侯爷送给未来夫人的。几日难忘的相处下来,他怎么可能忘了这只猫?   所以安九姑娘也在这儿?   第90章   小男孩抱着的正是刚才自己跑了出去的雪团儿。   幸好雪团儿也才是一只幼猫,否则走路似乎都有些颤颤巍巍的小男孩,还真抱不住它。   “是我的猫!”安然忙上前一步,从他怀中接过了雪团儿。   只见雪团儿乖巧的靠在安然怀中,方才在地上跑了一通,身上雪白的皮毛都弄脏了,沾上了泥土。一只好好的白猫,倒成了只小花猫。   小男孩只是眼巴巴的看着,仿佛刚才开口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   “多谢你了!”安然看着眼前怯生生的小男孩,她想伸手摸摸他的头,手还没放上去,只见小男孩眼底闪过一抹恐惧之色,他往后缩了缩,一副受了惊的模样。   安然暗暗在心中称奇,她虽称不上多温柔可亲,倒也称不上吓人罢?   她努力挤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让自己看上去更有亲和力些。“你别害怕,我就是想跟你道谢。”   小男孩还只是害怕的样子,一双大眼睛中,闪动着不安。   余思礼也很惊讶,还鲜少有人见了仙子姐姐会害怕的。他上前一步,对小男孩道:“仙子姐姐人很好的,她不会伤害你的,你别害怕呀。”   安然一面维持着温和无害的笑容,一面暗中打量着小男孩。   小男孩生得很漂亮,即使傍晚天色渐渐暗了,落日的余晖照在他脸上,给他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白净的小脸蛋儿像个瓷娃娃似的。只是身子骨看起来有些孱弱。   从他身上的穿着打扮看,他不像是农户家的儿子,倒像是哪家的小公子一样。不过若说是世家的小公子,可他举止实在是有些畏畏缩缩,都不如余思礼进退有据、落落大方。   且他身边怎么会一个人都不跟着?   安然脸都快笑僵了时,小男孩儿才不再那么抵触她,声音低低糯糯的道:“不客气的。”   似乎他已经认定了安然无害,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如同才出生的小动物似的,纯良的看着这个世界。   安然总算松了口气。   这时青梅和安沐、安汐都已经回来了,见到安然怀中的雪团儿,都纷纷围了过来。   小男孩儿见人骤然多了,虽然里头还有两个是孩子,也让他吓得后退了一步。只是眼睛还是追着雪团儿走,显然很喜欢它,方才倒是鼓足勇气抱了过来,这会儿人多了,恐怕他连摸一摸都不敢了。   这孩子胆子也太小了!   安然微微蹙了眉,她把雪团儿交到了青杏手中,走到了小男孩儿面前。“今日真是多谢你了,只是天色有些晚了。我让人送你回去,明天你再跟哥哥姐姐们一起玩好不好?”   小男孩儿眼中露出一丝渴望的神色来。   “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安然想起他还没个称呼,总不能只叫他小男孩儿罢。   他不再那么害怕了,细声细气的道:“我叫念哥儿。”   “你家住在哪里?”安然蹲下身子,完全不顾自己的裙摆会弄脏了,她指着青杏怀中的猫,轻声细语的道:“明儿也让你跟雪团儿一起玩。”   念哥儿终于用力的点了点头。   只是此时已是暮色四合,一片天色渐暗的黄昏中,小男孩儿一下子看不到自己的来路了。   他本就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又才到这里没几日,他压根儿还不熟悉。想到回去后萍姨可能会着急,他急得红了眼眶,大颗大颗的落泪,说不出话来。   安然见状,忙拿出了手帕,给他轻轻拭去眼泪,柔声安慰了他两句。“别害怕,是找不到家了吗?姐姐让人带你去找好不好?”   念哥儿眼底还含着两包泪,可在安然的哄劝中,终于还是止住了泪。   方才他很怕人的样子,让安汐安沐和余思礼都不敢上前,这会儿余思礼站了出来,道:“姐姐,让我带他回去吧。我哥哥应该回来了,让我哥哥把他送回去吧?”   余思礼想的很周到,毕竟他家对这里更熟悉。况且念哥儿一看就像是自己偷跑出来玩的,若是南安侯府的人兴师动众的去了,反而闹得念哥儿家里都知道,也不好。   安然赞许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思礼想得很周全,就这么办吧!”   “姐姐,我跟思礼一起去行吗?”安沐在一旁问。   “当然可以,青梅和宋妈你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务必送到思礼家。”安然嘱咐了青梅和宋妈两句,又对余思礼笑了笑,道:“回去替我说一声,那就麻烦余大哥了。”   余思礼被安然夸了一句,颇有些难为情的点了点头。   既是已经安排好了,安然便柔声对念哥儿道:“念哥儿,那就再见了呀。如果你愿意,姐姐说的话还算数,你可以来找他们玩儿。让思礼哥哥带你过来就好。”   念哥儿闻言,眼底终于绽放出一丝光彩来。   “嗯!”他认真的答应了一声,便乖乖的让余思礼和安沐牵着手。   安然起身,笑着摸了摸念哥儿的头,这才他没有再躲闪。“念哥儿真乖!”   一时间他们几人走了,安然看着她们往余思礼家的方向走去,便带着安汐、青梅,以及三个仆妇回去了。   这时躲在不远处大树上的秦风,顿时神色十分复杂。   他先是尾随着念哥儿一行人到了余思礼家,见到了余舟。等到安沐和余思礼说到了来意后,余舟痛快的答应把念哥儿送回去。余舟知道村子西边上新落脚了一户人家。   果然那家为找念哥儿已经炸了锅。   余舟解释了一句,说是念哥儿跑出来遇到了余思礼,自己便带着余思礼把念哥儿送了回来。   他好意省去了安然没提。   出来说话的是一个尚且称得上妙龄女子的人,念哥儿见了她,倒有些害怕似的,比在安然跟前还拘束,低低的叫了一声“萍姨”。   “多谢您把他送回来!”被念哥儿称作“萍姨”的人,满脸的焦急之色,她对余舟再三道谢:“若是这孩子丢了,我也不能活了!”她一面跟余舟说话,一面把念哥儿叫过来,眼中的泪滚滚而落。“我的哥儿,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念哥儿小小的身体瑟缩了一下。   余舟敏锐的察觉到,她看向念哥儿的目光可不仅是担心害怕,还颇有些严厉的意味。   怪不得念哥儿会害怕!   只是这些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余舟也不好插手。在那位女子再三道谢之后,余舟便带着余思礼和安沐走了。   这时秦风才现身。   “念哥儿,你这不是要急死我么!”这位“萍姨”见到了秦风,哭得更伤心了,也不顾上跟秦风打招呼,只搂着念哥儿哭道:“若是你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只是我没脸去底下见姐姐——”   念哥儿小小的身子被她紧紧的搂在怀中,有些不舒服的扭动了一下,随即念哥儿听到她提了自己的娘亲,也哭了起来。   还是秦风听不下去,才开口了。“青萍姑娘,我看还是先进去罢,天色晚了,念哥儿身子又弱,受不得凉。”   “秦大人说的是,我这见了念哥儿,又是欢喜又是自责,倒是忘了。”   青萍这才收了泪,牵着念哥儿一瘸一拐的往里屋走去。   秦风跟在她们身后,皱了皱眉。   一时间青萍带着两个老妈子去帮念哥儿洗漱换衣裳,秦风吩咐了他带来的另外两个羽林卫好生守着,他叫了郑鹏出来说话。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念哥儿从云南府带到这里的!”郑鹏颇有些不满的道:“幸而是在乡下,若是换了在城里,恐怕念哥儿被人拐骗走了也未可知,咱们怎么向侯爷交代?”   “才来就出这样的事!”   今日他们刚接到青萍派人送的信,说是她们已经到了京城,在乡下的一处村子暂时落脚。   郑鹏和秦风快马加鞭的赶来,却看到青萍的而哭诉,说是方才她在屋子里去拿了件东西的功夫,念哥儿就跑不见影儿了。   两人一听便急了,赶紧去找人。   不多时其余被召集的、属于陆明修旧部的羽林卫也都来了,还带来了早就准备好的,两个服侍的老妈子。   念哥儿的身份敏感,他们不敢声张,只得悄悄的寻找,终于被秦风发现了。   若对方不是安然,秦风就直接把念哥儿带回来了。想到曾在南安侯府跟安然有一面之缘,秦风便不敢妄动,只得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念哥儿一路平安归来。   秦风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她为了照顾念哥儿也算是尽心尽力。”秦风虽是这么说着,心中还是闪过一抹思索。他淡淡的道:“她带着念哥儿一路上不容易,虽是雇了人,也吃了不少苦。杨氏把念哥儿托付给她,想来也有计较的。”   青萍之所以没能立刻去找,便是因为她的脚踝前日扭伤了,且她赶路仿佛误食了一种果子,让人提不起精神的。导致了她看管念哥儿疏忽了,让念哥儿跑了出去。   “好在咱们已经接到了他们!”郑鹏总算松了口气。“这一个多月来提心吊胆的,也是不容易。”   秦风点了点头。   他犹豫了片刻,对郑鹏道:“我找念哥儿时遇到了一个人,也算是她授意把念哥儿妥当的送了回来。”   郑鹏疑惑的看着秦风,道:“不是余舟吗?”   秦风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我遇到了夫人。”   “夫人?”郑鹏愕然。   他们几个陆明修的得力心腹都知道自家侯爷的心思,赐婚的旨意下来后,在私底下,干脆他们已经直呼安然为夫人。比拗口的安九姑娘顺口多了。   秦风便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讲给了郑鹏听。   “这件事,恐怕还不能告诉夫人。”郑鹏露出思考的神色来,他道:“还是请示过侯爷后,看侯爷的意思。”   秦风也同意他的看法。   “一会儿就给侯爷写信,一是告诉侯爷念哥儿已经顺利的接到了,二来也告诉侯爷,夫人阴差阳错的见过了念哥儿。”   两人正说着话,不多时平远侯府中也有人来找秦风。   “秦大人,这是从南安侯府送来的。”来人道:“说是交给您。”   看到信封上娟秀的字体,秦风一眼便猜到是夫人给侯爷的信。   这倒赶巧了,本来也要去给侯爷送信的。   秦风收了下来,让人先住下,明日再走。他和郑鹏自是去给侯爷写信不提。   ******   南安侯府。   自从安然离开后,六娘和七娘之间的矛盾日渐尖锐。   没了共同的敌人在,她们两个又在一个院中住着,往日七娘总是找安然的麻烦,这会儿人不在府里,她自然便把目光转到了六娘身上。   十娘倒是犯不上跟她不痛快。毕竟十娘年纪小,又是自小跟七娘一起长大的,自然比跟六娘的关系好些。   若是换了先前,六娘总是对七娘的忍让多些。   可如今安然已经被赐婚,她和七娘的婚事迫在眉睫,她不能一味的再忍让下去了。   故此时不时的,六娘在长辈们面前,特别是赵氏面前,便让七娘吃些暗亏。试图让七娘在赵氏心里的印象更差些。   六娘心里清楚,嫡母压根儿不喜欢庶女,即便是在她身边长大的七娘和十娘,赵氏也说不上多真心疼爱。   如果能让她厌烦了七娘,自己的就会好过很多,亲事也会好一些。   上一回六娘想要在平远侯面前揭露安然不成,心便灰了一半。可是她并不气馁,当时只是有人来,打乱了她的计划而已。如果当时没人捣乱,或许她已经向平远侯揭发了也不一定!   如果平远侯知道真相……一定不能容忍!南安侯府的四个庶女里,只有自己跟安然的容貌最出挑,若是不娶安然,说不准侯爷娶的就是自己!   六娘在心中还存了一丝渺茫的期待。   如果能再见一次平远侯,如果再能又一次机会,她一定把安九的真实面目给揭露了!   或许侯爷感动于她的坦诚相告,会对她另眼相看……   六娘心中的想法很好,只是想要天时地利人和太难了。她也并不是个蠢笨的,故此也并不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陆明修身上。   若是行不通,她也要为自己谋划一份好姻缘。   仿佛嫡母娘家有个很出息的侄子,上回舅太太来,似乎还提到过……六娘有些心动,不知道嫡母属意谁。   丽姨娘院中。   今日等到六娘三个从听风轩回来后,丽姨娘便让人把七娘叫了过来。   才进门,只见七娘气冲冲的把手中的帕子往临窗大炕上一摔,恨恨的道:“安六娘欺人太甚,她以为就她些诗词歌赋不成?不过是些浓词艳曲罢了?果然是外头小妇养的,也配和我们再一起念书!”   丽姨娘忙去捂她的嘴。   “我的姑娘哟,你又胡说些什么!”丽姨娘看着不成器的女儿,又急又怒的道:“六娘是你姐姐,什么浓词艳曲、小妇养的?她的闺阁名声不好了,你面上也有光彩不成?”   七娘还是梗着脖子生气。   丽姨娘知道女儿是素来吃软不吃硬的,她把火气往心里压了压,放柔了声音道:“今儿到底怎么了,你跟姨娘好好说说。”   这会儿七娘才稍稍气顺了些,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今日学堂上的事都说了。   也不过是何先生让她们联句作诗时,六娘抢在她前头,作了两句,还被何先生夸奖了。七娘气不过,如果是她先开口,也一定想到了更好的。   丽姨娘听罢,在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自己的女儿还是太嫩了些。   “不过就是联句罢了,这样也能惹到你?”丽姨娘苦劝七娘,道:“谁还没个做得好、做得不好的时候。让她一次又何妨?十娘呢,当时十娘是怎么做的?”   七娘满不在乎的道:“十娘?十娘自然是什么都没说。肯定她也为被六娘抢了风头懊恼着呢。”   自己的女儿白白痴长十娘一岁,竟还不如十娘沉得住气。看那兰姨娘也不是个伶俐的,性子软绵绵的拿不起来,谁知道女儿竟一点都不像她!   丽姨娘心中十分担心七娘,又怕说得深了,一时七娘再跟十娘不友好起来,倒显得七娘更加不懂事了。   她只得徐徐的劝。   “七娘,我可听说了眼前有一件大喜事,若是你这样不懂事,可能要落到六娘头上了。”丽姨娘心生一计,决定让七娘有些紧迫感,不再胡来。   这也是本来她要告诉七娘的。   果然七娘听了进去。   “昨日我听你父亲说,咱们侯府还是要跟定北侯府结亲的。”丽姨娘神秘的道:“你父亲还谁都没跟声张,是定北侯府最出息的庶长子,方庭!”   作为安远良的枕边人,丽姨娘虽然不怎么受赵氏待见,可她跟安远良撒撒娇,小意温柔的软语哄骗两句消息,还是可以的。   谁知七娘并没有丽姨娘想象中的高兴。   她颇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道:“九娘不是被定北侯府退亲了?九娘被赐婚给平远侯了,人家高高在上的去当侯夫人了,我去嫁给一个先前跟她有过婚约的定北侯庶子?我不嫁!”   七娘这一番话把李姨娘气得要命。   什么叫她不嫁?这是多好的一桩亲事!   “你可知道方庭已是两榜进士?”丽姨娘恨铁不成钢的道:“如今还是庶吉士!高门中多少庶子都被嫡母养废了,或是自己贪图玩乐不思进取!难得定北侯夫人是个贤明的,方庭自己也争气!”   七娘还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若是和定北侯府退亲之后,安然嫁得不好,她自然欢欢喜喜的应了。可偏生安然要嫁的人是她们做梦都想嫁的平远侯,七娘自诩要比安然好上百倍千倍,自然不甘心极了。   “七娘我告诉你,你还别不放在心上!”丽姨娘使出了杀手锏道:“若是你不愿意,自然有人很愿意。六娘还等着虎视眈眈的跟你抢呢!”   听到丽姨娘提起了六娘,七娘顿时有了紧迫感。   “她苦练诗词歌赋是为了什么?”丽姨娘信口胡诌道:“还不是为了嫁给方庭,两个人好能说到一处去!”   和定北侯府的亲事,南安侯府中并没有一丝风声,只是在安远良在床-上被哄得高兴了,一时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信口开河而已。可丽姨娘却是信了。   她看安然被赐婚给平远侯,自己的女儿能嫁给定北侯的庶长子也是在情理之中吧?   丽姨娘想着,便信了安远良的话。   更何况,当初本来定北侯府就是要跟南安侯府结亲的。只是先前关于安九的谣言实在是不堪,定北侯府这才退亲的。   可如今圣旨一下就是为安然正了名,想来定北侯府也在后悔不迭吧!   七娘的姐姐是毅郡王府世子妃,妹妹可是未来的平远侯夫人……七娘嫁过去,摇杆儿也更硬些。   丽姨娘如意算盘打的很好,七娘心中也微微一动。   她肯定不能让六娘如愿!   丽姨娘见七娘仿佛也有些心动的意思,忙狠夸了方庭一通,最后还告诫七娘道:“只是我从你父亲嘴里听说的,你可得小心保密,别让六娘知道的。她也是个心里很有些算计的,否则就不知该怎么坑害你了!”   七娘点了点头。   趁此机会,丽姨娘赶紧教育了七娘一番,让她从此安分些,表现得姐妹和睦些,去讨好太夫人和夫人,别总让六娘一个人显摆。   这一回七娘终于听话的答应了下来。   丽姨娘总算是松了口气。   殊不知两人这番话,也被丽姨娘房中的一个新去的小丫鬟听到了,她目光微闪,仍是不动声色的做自己的活。   好说歹说的劝走了七娘,丽姨娘便赶着梳洗打扮。   这些日子得让侯爷多多留在她房中才是,她得给七娘把这门好亲给坐实了。   ******   乡下的庄子中,安然已经住了大半个月的时候。   侯府中还没传来给六娘或是七娘定亲的消息,安然却并不着急。这些日子里,她看看账本,对着库房登记簿子、堪舆图对照一下该怎样布置平远侯府,身边还围绕着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日子不能更惬意。   如今不单是余思礼时时的过来寻安沐,就连那一日出现的念哥儿,也隔三差五的来找安沐、余思礼他们玩儿。   这几次他见了安然终于不再害怕了,会露出羞涩的笑容,仰着小脸儿叫她姐姐。   安然的心早就柔软成一片,拿出点心和果脯招待他。   这一日,安汐带着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儿,门外有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到了门前。   先来的一辆是毅郡王府的人,是个体面的妈妈。她一进来,便顾不得请安,便先给安然报喜,说是世子妃有喜了。   听到这消息的安然先是一愣,随后便高兴极了。   可随后南安侯府的来人,是太夫人身边的,来人神色却是十分凝重。   “京中已经有了传言,说是平远侯的私生子被接回来了。”   第91章   陆明修有私生子?   才听到这个消息,安然眸光陡然变深,随后她听到自己用最冷静的声音问道:“更详细的怎么说?”   “说是平远侯在南边时有个私生子,今年已经三岁了。”来人是剪秋,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安然的脸色,道:“如今被接回了京中,说是平远侯想趁着成亲,让孩子认祖归宗。”   安然点了点头。   “如今已经在京中都传开了吗?”谣言的速度安然已经领教过一番,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剪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只是从咱们侯府通家之好那边传来的,暂时还没全传开。三姑奶奶还不知道……”剪秋来时,也看到了毅郡王府的马车,打听到了她们是来给九姑娘报喜的。“只怕也快了。”   安然一点儿都不吃惊,神色平静的接受了。   “祖母是要我即刻回府吧!”她超出寻常的冷静,让剪秋吃了一惊。   九姑娘还不到十四岁,骤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不该生气愤怒才是吗?怎么还能这样镇定,竟也说对了太夫人的意图。   剪秋道:“是,太夫人请九姑娘立即启程。”   出了这样的事,虽说是平远侯府的私事,可她是陆明修经皇上赐婚的未婚妻,这件事也脱不开她的干系。她在京郊的庄子上,会引起更多的风言风语。   别人只会觉得她怕事,所以躲了起来。或者还会有更难听的话:说她到底在前一阵谣言的事上亏心,故此这回也不敢露面云云。   岂不是辜负了陆明修求旨赐婚之意?   “好,我让她们简单收拾一下,立即启程回去。”安然没有丝毫的慌张,她把锦屏叫来,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该把什么带走,什么先放在庄子上。   剪秋不由暗暗咋舌。   九姑娘这份处变不惊的态度实在太难得了!   等到吩咐完,安然去了院子里跟几个孩子去解释她突然返京的事。   “思礼,念哥儿,姐姐家里有事,这会儿马上就要回去了。”安然看着两个孩子,不由放柔了声音道:“我要带走小汐和小沐,等下次来,你们再一起玩儿好不好?”   听她说要突然回府,安汐的年纪最大,脸上便不由染上了一抹忧色。   明明昨日姐姐还说要带她们多住些日子才走,今日立即改口……恐怕是出了什么事!   余思礼和念哥儿却没想那么多。   “姐姐,你要走了吗?”余思礼有些恋恋不舍的道:“你还会回来吗?”   他早就自己的娘亲和哥哥教导过,虽然安九姑娘对他很和气、亲切就像寻常人家的姐姐一样,可到底身份不同,安九姑娘只是暂住罢了,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虽说他知道迟早仙子姐姐会离开,可他不想这么快。他还想跟仙子姐姐、小沐哥哥、小汐姐姐一起玩儿,还有念哥儿。   “当然会了。”安然看着余思礼眼中的不舍,摸了摸他的头道:“等有空了,我就带小沐和小汐过来。”   余思礼虽是难过,却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到底还是他大些,也更懂事些了。安然欣慰的想着,忽然她感觉到身上的裙摆微微一坠,转过头去看,原来是念哥儿怯生生的牵住了她的裙角。   念哥儿个子矮,身子又弱没多大力气,他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仰着头看着安然。   “念哥儿,姐姐要走了。”安然心中一软,她蹲下身来,对念哥儿又耐心的道:“你还可以跟思礼哥哥玩儿,姐姐有空也会带了小汐和小沐她们来。”   从开始念哥儿对她的害怕排斥,到这几日看到她会羞涩笑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安然很心疼这个极为内向的小男孩儿。   “喜欢……”念哥儿终于鼓足了勇气,细声细气的道:“姐姐。”   开始他是有些怕这个姐姐的,她太漂亮了,像是萍姨讲过的可怕的蛇蝎美人。虽然念哥儿也不是很懂,什么是蛇蝎美人,在萍姨的故事中,这样的人都是会吃人、害人的。   可后来他却慢慢的发现,正如思礼哥哥所说,眼前这个漂亮姐姐,又好看又温柔,先是仙子一样,一点儿都不可怕。   他开始期待能来仙子姐姐家,还有小哥哥小姐姐陪他一起玩。   可怜念哥儿从出生起便鲜少跟同龄人在一起玩耍过,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或是待在屋子里,或是远远的看着别人。   这样快活的时光,实在是太难得了。   安然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后来看着念哥儿有些羞涩又期待的眼神,才明白他说了什么。   喜欢姐姐。   她心中一暖,让素来内向胆小的念哥儿说出这样的话来,已是极不容易了。   安然展颜,嫣然一笑,让两个小男孩儿都看呆了。   仙子姐姐,真是太漂亮了!   “姐姐也喜欢念哥儿。”安然把他搂在怀里抱了抱,而后对他道:“以后念哥儿要好好吃饭,可不许挑食了。”   念哥儿用力的点了点头。   虽说安然也很是舍不得这两个可爱的孩子,可是她也只能稍微的哄一哄他们,便得立刻走了。   京中等待她的,又是一场滔天巨浪。   知道她们走还要收拾行李,余思礼便懂事的带着念哥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念哥儿,你也喜欢仙子姐姐?”余思礼牵着念哥儿的小手,状似不经意的问着。   念哥儿这会儿跟余思礼熟悉了,也不再那么害羞胆小,便细声细气的答道:“嗯,很喜欢。”   余思礼顿时感到了一丝“危机意识”。   “是想要娶她的那种喜欢吗?”余思礼站定,小脸儿上满是认真和严肃的道:“念哥儿,你要认真回答。”   这几日他听娘说起哥哥的婚事来,她说不会干预,只要是哥哥喜欢的,青白人家的好姑娘就行。哥哥只说他还没遇到,现在家中也正需要他撑着,便没答应。   要娶她的那种喜欢,应该是很喜欢很喜欢吧!   余思礼默默的想着,他就很喜欢仙子姐姐,喜欢每天见到她。   念哥儿不过三岁罢了,哪里知道什么娶不娶的喜欢?连余思礼都是懵懵懂懂的,他只是见小哥哥严肃,便觉得这是一种很深的喜欢了。   故此念哥儿也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是那种喜欢呀。”他奶声奶气的道。   余思礼真真切切的有了危机意识,他轻轻的应了一声,便又牵着念哥儿走了。   两个小小的孩童,路上竟跟小大人似的讨论这样的事,本该很让人忍俊,可是暗自跟在他们身后的秦风,心中却是没有一丝喜悦。   京中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谣言?他竟不知道!   竟有人把念哥儿说成了是侯爷的私生子!秦风心中一紧,他先是自悔失职,本来念哥儿在京中该是极隐蔽的秘密!   到底是谁发现了念哥儿?   忧心忡忡的暗中跟着余思礼回了家,郑鹏便立即现身接走了念哥儿。   他们一行人走后,余思礼跑到屋中告诉娘亲仙子姐姐离开的事,剩下余舟若有所思的看着郑鹏抱着念哥儿的背影。   把念哥儿安置好,郑鹏便兴冲冲的拿出一封信来。“侯爷给夫人的信,正好趁着夫人在,赶快给夫人送过去。”   以往遇上这样的事,秦风难免要调侃一番的,只是今日接过信来,他却是神色十分凝重。   郑鹏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京中出事了。”秦风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京中此时已经有了传言,说念哥儿是侯爷的私生子!”   郑鹏闻言亦是一惊。   “念哥儿明明是周大哥的儿子,怎么会传成是侯爷的私生子?”周鹏不由脱口而出道:“再说她们才进京,连日来只是在京郊而已,怎么会传到城里?”   连他们在接到念哥儿和青萍之前,尚且不知道她们何时能到!接到她们之后,秦风立刻调动羽林卫很快的把她们保护起来。而且他跟郑鹏,也是时时在此处的。   这太奇怪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郑鹏有些不解道:“怎么没把消息送到这里来?”   这些日子,青萍的脚崴了,自然不能带着念哥儿玩。见念哥儿一个人孤零零的,秦风不免有些心疼。想到他故去的亲生父亲周城是个身材高大英武,个性开朗好爽的人,念哥儿竟长成这幅样子,秦风只觉得不忍。   他忍不住去问了念哥儿,听念哥儿说想去看猫,便知道他是想跟安沐他们玩。即便知道把念哥儿送到未来夫人面前不太妥当,可想想不过是这几日的事,夫人迟早要回京的,以后念哥儿会被严密的保护起来,他心一软,还是同意了。   送念哥儿去安然处的事,连青萍他都没知会,只说是他们带念哥儿去玩,生怕惹出麻烦来。   每日都是郑鹏送念哥儿先去余思礼家,然后便由秦风暗中跟随保护。   “是夫人娘家来人了,让夫人即刻回府。”秦风神色晦暗的道。   郑鹏愕然。   他们的消息什么时候竟这样迟了?侯爷把他们留在京中,正是因为对他们的放心才这么做的,谁知竟惹出这样的麻烦来!   侯爷有多在乎夫人他们清楚,若是由此引起罅隙,他们可就万死不辞了。   “偏生又不能解释,念哥儿不是侯爷的私生子!”秦风一拳恨恨的打在了身旁的大树是行,手背隐隐见了血迹。“如今周大哥还没被正名,念哥儿的身份若是暴露,那就坏了。”   郑鹏也是又气又怒。   “如今京中瑞亲王余孽开始兴风作浪,若是被他们得知念哥儿是周大哥的独子,一定会想法设法的把念哥儿偷走,用他来大做文章。本来侯爷想为周大哥恢复名誉便难上加难,再被他们一搅合,恐怕就再无可能了!”   秦风也正是气恼自己面对这样的谣言,竟是无能无力。   虽说十年前瑞亲王战亡,王妃跟着自缢,姬妾和子女全被看管起来,可是未免又漏网之鱼。他曾在西北和西南经营,十年前西南一战,残部有的投降了,还有一部分往更南面逃窜了。   周城当年曾潜入过瑞亲王军中做内应,帮着石大将军的队伍顺利攻破西南防线。三年前,他说是发现了瑞亲王残部的迹象,便追查下去,不久竟被人发现暴尸在西南满是瘴气的树林中。   当时军中便有人说,周城意图勾结瑞亲王残部造反,当初他就是从瑞亲王军中反叛过来的。   那时为了赢得瑞亲王的信任,周城确实做了不少看起来已经投敌的事,七年后后周城为了引出瑞亲王残部,又做出了一些让人误会的举动来,就想以身作饵,彻底消除隐患。   可这件事还没成,他便死了。   故此一时间他的身份成谜,夫人杨氏在生下独子念哥儿后,因忧思过度,不过两年撒手人寰。临死前亲笔手书一封,言明自家夫君的清白,以及请陆明修帮着把念哥儿抚养长大。   陆明修早就不在西南军中,回到京中后他也曾收到过周城的来信,说过想要以身作饵的事。   看了周城的信,陆明修便觉得不妥,立即让人快马传书,去阻止周城,谁知先一步传回来的竟是周城的死讯。陆明修首先面临的,就是要给周城正名。   虽说云舒信任陆明修,可这样的事要讲究真凭实据,否则难以让天下人信服。西南边军本就对周城颇有微词,若是云舒强行下旨,只怕军中就乱了。   陆明修也清楚此事,从未开口求过云舒,只是想尽一切办法搜集证据。   谁知过了三年,那些人竟又不安分起来。   他们蛰伏十年,如今又潜回了京中,先是在云阳郡主府上行刺杀之事,虽说被尽数拿下,可还是伤了夫人。之后根据他们的口供,侯爷又亲自带人去真定,为的就是进一步查探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多大的规模。   几个月前才接到青萍的来信,其中还附着周夫人杨氏的亲笔信,这才知道周城还有独子在,陆明修派人去云南接时,青萍却带着念哥儿上路了。侯爷在周城出事时便亲赴西南,当时杨氏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只说自己已决意终身不改嫁,也绝不离开。   侯爷无奈,只得重新为她置了宅子,帮她安家。知道她不肯接受再多的钱财,便暗中把一部分银票交给她最信任的丫鬟青萍,另一部分托了西南的旧人,多多照拂周家。谁知杨氏却带着青萍两个人偷偷的搬走了,自此断了联系。   她们一路上的艰辛自是不必多说,这好容易到了京中,竟又传出这样的谣言……   以秦风和郑鹏对自家侯爷的了解,侯爷是不会为了自己的名誉去解释这件事,让念哥儿受到威胁和伤害。   或许别人看来,这不过是件风流韵事罢了,可是看在夫人眼里,又会怎么想?侯爷为了夫人,明知道皇上会不太满意,还是去请旨赐婚了,足以说明夫人在侯爷心中有多重要。   说这是谣言罢?可念哥儿又真真切切的在这儿,侯爷不可能撒手不管,无疑便坐实了谣言。   到底要怎么让夫人相信呢?   周鹏和秦风对视一眼,不由苦笑一声。   他们一时间也想不出好办法来。   ******   在毅郡王府的马车离开前,安然还不忘了嘱咐她们一声,到时候先别跟三娘提京中传言的事,让三娘安心养着。明日她便去毅郡王府给三娘道喜。   见安然如此平静,剪秋也是暗自惊叹不已。   很快锦屏和翠屏便带着小丫鬟们把要紧的箱笼都收拾好,手脚麻利的装上了马车。   一路上安汐见自己姐姐脸色虽然平静,眼底却还是透出一丝凝重来。   她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安然这样急匆匆的回去,便猜到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便懂事的什么都没问。   马车一路飞快的驶入了城里,安汐和安沐还是要回吴妈妈家的。   临走前,安然还是笑着嘱咐了她们两句,让她们别担心,回到吴妈妈家要听话云云。   安沐和安汐忙都应了,见安然的马车离开的影子,两个孩子眼底都映出了担心的神色。   安然心中脑中飞快的运转着,心中倒是十分担心陆明修。她领教过谣言的厉害,也知道一旦沾染了谣言,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一段时间内谣言只会越传越不堪。   倒不知陆明修是如何沾上这样的谣言的。   在听到传言的那一刻,安然便没打算相信这些。她只愿意相信从陆明修口中听说的。退一步说,若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孩子在,若是陆明修跟她说明,她也会尽到嫡母的责任,好好的把孩子抚养长大。   毕竟在她声名狼藉之时,是陆明修向她伸出了手,将她从泥潭中拉了出来。   只是……安然心中还是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在。她暗中告诫自己要镇定,不能自乱阵脚,她要等陆明修亲口解释。   到了南安侯府,剪秋便立刻带了她到太夫人院中。   荣安堂。   “祖母、母亲。”安然进门后,发现赵氏也在,忙给二人请安行礼。   太夫人和赵氏正一脸担心的看着她,见安然礼数一丝不错,面上也并无惊怒、慌乱之色,不由都是暗暗称奇。   她们急着把安然叫回来,一是担心外头传言安然懦弱怕是,二来便是怕安然一时糊涂,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来。   安然回来后,没提陆明修私生子的事,先是笑眯眯的道:“得知三姐姐有喜了,这对咱们侯府也是件天大的好事!明日我想去毅郡王府看看姐姐,亲自跟她道喜去。”   赵氏闻言,立刻把心思回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她立刻喜道:“要不说你三姐疼你呢,这样的事她竟也赶着去告诉你呢。若是你想去,你便去罢。”   太夫人对安然的沉着镇定也十分喜欢。   “多谢母亲。”安然笑着行礼道谢。   原本紧张的气氛被一扫而空,太夫人脸上透出一丝赞许之色。   “九娘,平远侯私生子的事,你怎么看?”太夫人已经相信安然不会让自己失望,做出糊涂事来,还是问了她的想法。   安然定了定神,轻声道:“前些日子,孙女便是被那些恶言缠身,摆脱不得。也带累了咱们侯府,故此心里头便十分难过。”   “幸而得平远侯求旨赐婚,才缓解了些。”安然从容不迫的道:“故此孙女觉得,平远侯私生子这件事,是真是假还未可知,不能听信传言,跟着人云亦云。”   太夫人点了点头。她看着安然,又问道:“若私生子之事是真,你又当如何?”   这样尖锐的问题,安然也想过太夫人会问,她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是真的也无妨,孙女自会尽到嫡妻、嫡母的责任。”安然气息一丝不乱,仍是镇定自若的道:“只要是侯爷敬重我,告知我来龙去脉,我会把孩子好好的抚养长大。”   说是一点儿都不难过是假的,若是事前知道陆明修有一子在,她未免不能接受。可是突然出现个私生子,心里头终归有些别扭的。不单是私生子,那么这个私生子的亲娘呢?   会不会一同接到府中?若是陆明修认了这个孩子,孩子的生母也会给个姨娘的身份吧!   想到这儿,安然心中像是被针扎过似的,密密麻麻的疼了起来。   果然,太夫人不准备放过她,还是问到了这个孩子生母的身上。“若是他的生母一并回来呢?”   安然不可能再无动于衷。   她忍住眼眶的酸涩,深深的吸了口气,道:“孙女会问过侯爷的意思,若是必要,孙女自会抬她做姨娘。”   到底还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小女孩儿。   太夫人见安然故作镇定和坚强,却不自觉红了眼圈的模样,也觉得十分心疼。   可若是她要做一府主母,尤其是平远侯在这样位高权重的显贵之妻,这些必须都是她要承担的。她固然生得容貌堪称绝色,即便现在独宠于平远侯,可往后呢?   她更要让平远侯敬重她,作为原配嫡妻的敬重,才是长长久久的立身根本,而不是一时的宠爱。   幸而九娘是个明事理不糊涂的。   私生子之事放到平远侯身上,只会引起京中一时的非议,对于他本人在今上面前的圣眷并无影响。显贵之家,这些事根本不算什么,日子久了,自然会变成一件风流韵事。今上的二哥,如今的独子照样是从外头抱回来的,如今也立了世子。   京中谁敢不敬着?   太夫人只怕是安然自小从乡下长大,一时看不开这些,才把急忙叫了回来。   若是换了三娘,在未嫁之时出了这样的事,太夫人简直不敢想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太夫人越来越觉得,安然就是最合适嫁到平远侯府的人选。   见安然面上露出倦色,太夫人知道她赶路累了,便让她回去歇着,晚上也不用过来问安了。   安然从善如流的道谢告退。   她步履匆匆的回到了凝雪院,锦屏等人已经先一步回来收拾,等她进门时,青杏拿出了一封信给她。   “姑娘,平远侯送来的信。”   第92章   上一次安然写了回信送过去,已经是十多天前的事了。   她心底早期待着陆明修的回信了,只是不愿被人看出来,一直都表现得淡淡的。   可是如今见了陆明修的回信,她却有了几分犹疑,没有立刻去接。   或者说是害怕。   上一次陆明修单独见她,把全部的身家都托付给她,给了她家的归属感和女主人的身份,安然心中是感动的。她相信陆明修的坦诚,可此时她又有些怕他的坦诚。   如果这信的内容真的是说他私生子的是她该如何?若真的有那样一个女人在又如何?   原本这一世从见了陈谦后,安然只想着一定要逃开他,她只想嫁个能一起安稳过日子的人。后来被那样不堪的谣言缠身,安然想着干脆孑然一生也不错。   可是陆明修却对陷于声名狼藉谣言中的她,伸出了手。   安然承认自己动心了。   所以她害怕,害怕自己会失望、会伤心,可这种情绪却又谁都不能说——   “姑娘,姑娘?”见安然只顾着愣愣的出神,一时没有把信接过来,青杏不由叫了她两声。   安然这才回过神来。   “拿来罢。”安然接过了青杏手中的信,自己一个人走到了书案旁。   跟安然出去的锦屏、青杏等人都知道传言的事了,她们见安然神色淡淡的,只怕她钻了牛角尖,想劝又不知该从何开口,只得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果自家姑娘有什么不对,赶紧去劝着。   安然把信拿在手中,迟疑了片刻,才慢慢的拆开了信。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暗骂自己糊涂了。   传言只怕就是这两日的事,这封信今日到了她手中,起码是十来日前,陆明修才派人送出的。那时他已经知道那个孩子从云南回来了吗?如果他得到了消息,会头一个告诉她吗?   安然面上露出一丝苦笑。   或许这份信还如往常一样,只是些琐碎又温暖的小事,或许是陆明修会把真相和盘托出。或许那时,连陆明修都不知道这个孩子到来的事——反正那时,谣言也没传开便是了。   陆明修会向她坦白吗?   与往日一字一句仔细的读下去不同,这一回她拆了信便一目十行的匆匆的看着。   不过片刻,安然把便洋洋洒洒的两大张纸读完了,旋即她面上便浮出淡淡的笑容来。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并没有什么姨娘、什么私生子。   原来陆明修那日同时接到了安然的信,也接到了秦风的传信,说是已经接到了周念和青萍。秦风向来周到,连同安然恰好也在京郊庄子上,碰到了周念的事也一并告知了陆明修。   陆明修决心不瞒着安然。   与其有朝一日九娘自己发现这件事,与他生了嫌隙,倒不如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全部告诉她。她是个善良的小姑娘,一定能理解自己这么做的苦衷。   彼时陆明修还未曾预料到会有今日的事发生,他曾着等娶安然过门后,把周念以侄子的身份接到府中教养。也不辜负周城和杨氏的信任、托付。   故此在心中,陆明修省去了事关朝中的秘辛,只是隐晦的提了两句,介绍了周念的身份,说了他的打算。末了,还言辞恳切的希望安然能够理解,往后这个孩子还要她多多照拂。   看完了陆明修的信,安然方才心中乱七八糟的烦恼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拂去了,没有在心中留下痕迹。   她不由摇头失笑,是她太紧张了。   只要是陆明修说的,她便不再怀疑。安然打定了主意,无论往后一段日子,京中的传言是怎样甚嚣尘上,她都不回去理会。难不成她去相信那些无关紧要人所说的流言蜚语,而不去相信对她坦诚以待的陆明修?   她才没有那么傻!   这几年在陆明修简在帝心,年纪轻轻便成了位高权重的天子近臣,对他嫉妒、心怀不满的人比比皆是。而且传点谣言的太容易了,又不花力气,还能顺势诋毁人。   茶余饭后,一向洁身自好、冷面端肃的陆侯爷竟有了这样的桃色谈资,安然清楚,恐怕世家高门中的谣言,会穿得更久。   想到这儿,安然不由有些生气。   当初陆明修在战场上拼杀时,没人觉得他辛苦。这一点子捕风捉影的事,倒让人们如此津津乐道!   说白了还不是嫉妒,所以她不能让看热闹的人得逞。   陆明修写信时,京中还没传出谣言来,私底下怎么安置念哥儿都好说。想到那个粉嫩可爱却又羞涩内向的小孩子,安然早就心软了,再加上他的遭遇,更是让安然怜惜。早上他还声音软绵绵奶声奶气的说喜欢她,叫她姐姐——   不对,安然脸颊泛红发烫,辈分乱了套。等她和陆明修成亲后,念哥儿可不能再叫她姐姐了。   安然对念哥儿很有好感,想到陆明修信中的孩子是他,安然也松了口气。初时念哥儿确实对她很排斥,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念哥儿胆子渐渐大了,敢在她面前表达自己的想法,甚至还说了喜欢。   自己能照顾好他的。   这会儿安然倒是没有了心结,浑身轻松。她才想收起信笺,突然想起最迟过两日,就是在外头的陆明修也能得到消息。恐怕陆明修心里也是着急的吧!   想到这儿,安然也不叫人,自己研磨,找出信笺来,开始下笔如飞的给陆明修回信。   如今既是有了谣言,为了保护念哥儿,安然不介意陆明修干脆认了周念私生子的身份。若是日后能为周城正名,再让周念恢复身份,还是养在他们身边。若是不能,干脆就让周念做陆明修的儿子,等他长大成人后,再告诉他真相。   三人成虎又如何?   只要问心无愧便足矣,陆明修对她掏心掏肺回护尊重,同样她也不会让陆明修为难,遇上事不怕,两个人一齐解决便罢了。   夫妻同心。   安然在心中默默的想着,面上又浮出两朵红霞。   不过她倒是没好意思把这四个字写在信笺上,匆匆写好了信,安然便让青杏立刻托人送到平远侯府,要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平远侯手中。   锦屏和翠屏其实一直暗中观察着自家姑娘面上的神色变化。   从她坐下后,先是有些紧张和纠结,等她“视死如归”的打开了信笺后,紧皱的眉头渐渐的舒展,而后竟是长出一口气,还露出了笑容来。   她们便知道这个坎儿已经过去了。   只要姑娘和侯爷之间没有芥蒂,外头有谣言又能如何?   等到姑娘写完回信,递给了青杏时,已经全然舒展了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恬淡悠闲。   “明日我要去毅郡王府看三姐,三姐有喜了,该是送些什么礼物好呢?”安然已经打定主意不关心外头的传言,顿时轻松了起来,她开始算计上要送给三娘的礼物。   三娘婚后多年无子,好容易怀上了身孕,自然是件大喜事。如今她跟世子的感情正好,唯一的庶子也在她身边养着,如今只要她顺利生下了嫡长子,便彻底在毅郡王府站稳了脚跟。   总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见安然已经开始关心起去毅郡王府准备的礼物,看来她是真的没把传言之事放在心上。锦屏和翠屏便也松了口气,开始帮着安然出主意,送些什么礼物好。   “贵重的药材、补品我看就不用了。”锦屏在赵氏身边服侍过,了解赵氏对嫡长女的宠爱,这些东西毅郡王府自然是不缺的,赵氏恐怕也早就开了库房,捡着最好的补品送过去。   翠屏想了想,道:“送件姑娘亲手做的东西?不过时间好像来不及了……”   安然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给未来的外甥做点东西送去固然好,可这不仅是时间的问题,还有技艺上的问题——安然至今对自己的绣技一点儿信心都没有,只能勉强看得过去眼,跟毅郡王府的绣娘一比,简直相形见绌。   故此安然很快便否决了。   她继续苦恼着。   突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自己没主意时,应该想别人好好学习一番。侯府都得到了消息,六娘、七娘、十娘也是要去祝贺的,看看她们准备了什么礼物。   这时安然才觉察出来,今日有点儿安静得过分了。   回来那会儿她心中一团乱麻,便没有注意到,关于陆明修私生子的谣言传了出来,她的庶姐庶妹们竟都无动于衷?安然很有信心,起码七娘得刺她两句才高兴。   她和十娘同住凝雪院,她回来这么大动静,十娘那儿竟如此安静?   “十姑娘她们呢?”安然疑惑的问道。   锦屏进门时已经向院里的小丫鬟问过了,故此她立刻回道:“六姑娘、七姑娘、十姑娘一早便去了毅郡王府给三姑奶奶道喜。”   怪不得没人在!   安然了解的点了点头,敢情都去讨好她们三姐去了。   这回她突然回来,倒不知道六娘和七娘的婚事是否如三娘所说,已经安排好了。安然心中没底,时间仓促,恐怕都定下来有些难度。   “既是如此,咱们也先不着急,把咱们登记的册子拿来,我看看。”安然道。   六娘的绣技最好,恐怕会送些亲手做的小物件表表心意。安然蓦地想起了之前说六娘他们说要做衣裳送给三娘的,这回刚好的能用上。   倒是自己没什么准备。   反正三娘对自己的绣技了若指掌,耳提面命的看着她练过好长时间,估计对她也不报多大希望。   送些东西表表心意便罢了。   不多时锦屏拿来了簿子,安然打开一看,里面倒有大半是三娘送给她的,余下来便是赵氏和太夫人赏的。安然又想起上一回陆明修送来的樟木箱子里,倒是有许多银票,可还要拿出去买东西,又不能直接送银票!   安然有些苦恼。   “我再看看。”安然还是接过了簿子,一页页的翻着。   ******   秦风很快便收到了安然命人送到平远侯府的信。   薄薄的一封信,他却觉得极为烫手、极为沉重。他不知道夫人信中写的是什么,算一算时间,这几乎是在夫人才回到侯府中便写了这封信,立即让人送了过来。   夫人能理解侯爷吗?换句话说,侯爷在来信中告诉夫人真相了吗?   侯爷和夫人两个慢悠悠的鸿雁传书、鱼传尺素的,他在中间传信,却是急坏了。   只希望夫人别让侯爷失望吧!   秦风一面想着,一面派人即刻再去,把安然送来的信和京中渐起的传言写成信一并给陆明修送过去。这谣言实在起的奇怪,秦风只担心是有人故意为之。   照理说正是知道周念的身份敏感,他们做的很隐蔽,甚至没敢多用人手,就怕消息传出去。   可还是被有心人知道了。   秦风冷静的分析着其中的症结所在,他发现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传谣言的人,他怀疑这人根本不知道周念的真实身份。直接嚷嚷出周念的真实身份来,绝对比陆明修私生子的身份更能令人瞩目。   是不是瑞亲王余孽?   如果真的是这些人,他们暂时没有动作,是不是等待着机会,再翻出什么风浪来?   秦风越想越是心惊,眼下侯爷不在京中,这些事便有些棘手了。   他只盼着自家侯爷快些收到信,若是真定的事情完了,能快些回到京中坐镇。   ******   果然到了下午,十娘姐妹三个便回到了府中。   才进门,她们已经都知道了安然从京郊回来的消息。从太夫人处出来后,十娘自然是要回到凝雪院的,六娘和七娘却是可以选择去见安然还是不见安然。   看热闹不嫌事少。   七娘便拉着六娘,跟着十娘一起回了凝雪院。   此时安然已经歇过午觉,犹自还有些睡眼朦胧的,正准备好好练一练她的绣技,只听外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很快桃枝便进来通报,说是六姑娘、七姑娘、十姑娘都来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们不来看她的笑话才怪呢。   本来安然想以最好的状态面对这些姐妹的,只是她们来得急,她来不及重新洗漱了,只重新梳好了头发。总不能她打水洗脸,让姐妹们在外头等罢?   故此六娘三个进来时,安然便是一副双颊泛红,眼中闪着点点水光,楚楚动人的模样——没人误会她是伤心传言的事而哭。   这分明是一副午睡没醒的模样!   原本早就打好了腹稿想要嘲笑安然的七娘,到了嘴边的话却不得不咽了回去。   她心中只剩下了一句话想咆哮:安九娘你能不能长点心,你未婚夫已经接回私生子了,你还有心在这儿午睡?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就算是午睡,也该是伤心的借口吧!如趴在被子里痛哭一场,或是无声的抽噎,哭肿了眼睛什么的。   安然眼中的水光,显然是没睡醒打哈欠所致!   七娘倒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时间忘了自己的来意,反而数落起九娘道:“外头的传言你不知道吗?平远侯把私生子接回来了,正所谓空穴来风,到底是有些影儿人才这么说的!”   “你还有心思在这儿睡午觉?你不该担心自己的未来吗?你还没进门,就有了庶长子!”   七娘说着,安然的哈欠还没打完,嘴张到一半,彻底合不上了。   安七娘不是来嘲笑她的吗?这听起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算怎么回事啊?关心她?   安然感觉自己可能并没有睡醒,也没有起床,可能她还在做梦?   一时间安然愣住了,没有接话。   六娘和十娘本来有些看好戏的心态,可是越听却是越不对劲儿。七娘这真的是来嘲讽九娘来的?怎么感觉更像是关心呢?   其实不得不说,七娘这也是一种胜利了。先前都是安然把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今日还是安然头一次吃瘪。   七娘见安然目瞪口呆的模样,心情不由好了很多。   “多、多谢七姐关心!”安然想了半晌,才干干巴巴的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好在翠屏等人很快端来了茶水和点心,安然请姐妹三个在宴息处坐了,四人说起话来。   既然七娘“关心”的基调已经定下,六娘和十娘也不会再说什么别的。话题渐渐转移到了三娘身上,安然趁机问了她们送了什么礼物。   果然六娘送了亲手做的鞋子衣裳荷包,七娘送了寓意吉祥的摆件,十娘送的东西也并非亲手所做,都是些精致的小玩意儿。   打听了姐妹三个送得东西,安然心中就有底了。   她就比照着七娘和十娘的来就好,三娘不会在乎这些东西的,不过是心意罢了。   今儿倒是难得的姐妹四个一团和气的在安然房中喝茶说话。   直到送走了她们三个,安然还有种置身梦境的感觉。   ******   真定府。   谣言的消息还是在安然来信的前一步传到了陆明修耳中。   汇报的探子才小心翼翼的说完时,只见平远侯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身上散发的寒气简直把人逼退三尺之外。   柯林在一旁听了,也是一阵心惊,头上直冒冷汗。   “京中已经都传开了?”陆明修墨色的眸子中看似平静,实则压抑着滔天的怒意。他声音冰冷的问道话,让探子吓得一个激灵。   这探子不太明白,柯林却是清楚的,侯爷实则想问,这话是不是已经传到了未来夫人耳中。   见他支支吾吾的不说话,柯林便也明白,恐怕南安侯府是知道了。   “侯爷,夫人在京郊的庄子上,想来不会这么快知道消息。”柯林小心的看着陆明修的脸色,斟酌着道:“咱们明日就能启程回京,应该来得及先跟夫人解释。”   柯林也觉得心虚,若是南安侯府知道了,夫人也一定就知道了。   陆明修沉默不语。   如果他还是孑然一身,自然不会在乎这些传言。可他才求旨赐婚,准备求娶九娘,突然就出了这样的谣言,会不会让九娘觉得,他是别有用心?   九娘会不会对他失望?   只要想到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中可能会出现的哀伤和绝望来,陆明修便觉得心先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捏扁搓圆,透不过气来。   而谣言一旦传开,他身边又却是有周念在,为了保护周念,他最好的方式就是干脆承认了周念的身份。   可是这样一来,九娘会怎么想?   不知道他上封回信有没有送到九娘手中,不知九娘是在听到谣言前看到,还是之后看到。如果之前看到,或许还能相信一二,若是之后,会不会觉得他是故意敷衍,才这么解释?   陆明修心中难受极了。   “你们先下去罢,我自己静静。”陆明修淡淡的道。   跟在他身边已经六年的柯林对他十分了解,知道自己侯爷这会儿正难受着,便是识趣的把所有人都带走了。   原本在真定的事已经结束了,结果也不错,验证了他和楚天泽之前的猜测。   他满心欢喜的回去,想要准备定亲的事。尽管时间可能仓促些,他会尽自己的最大的努力准备好,不让九娘受委屈。   谁知出了这样的事。   如同一盆混合着冰碴子的冷水兜头浇下。   陆明修握掌成拳,狠狠的砸在书案上,力度之大,桌上的茶杯被震倒了,撞在笔架上的瓷片飞起来,割伤了陆明修的手。   他浑然未觉。   “侯爷——”外头突然传来声音。   陆明修皱紧了眉头,声音寒冷如冰道:“我说了,要一个人静静。”   而后传来柯林的声音,“侯爷,是京中的信,夫人和秦风的。”   陆明修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疾步走出屋子,柯林正拿着两封信站在廊庑下等着。   陆明修接过了信,回到书案前,飞快的拆开来自安然那一封,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笺,却又近乡情怯的放下,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先拆开了秦风的信。   秦风信中所说跟他所料不错。   九娘果然已经知道了!陆明修心中猛地一跳,整个心便沉了下去。   怪不得这一回九娘的信只有薄薄的一张,往常九娘的信都是两三张,他最喜欢看她絮絮叨叨的写一些琐事。她想要在花园中加两个秋千架、还要在卧房中给他放一张紫檀木的书案,放什么笔洗、阳台等等……而此时陆明修只觉得这张纸重逾千斤。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陆明修唇边浮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向来握剑杀伐果决的一双手,出手想来是又准又稳,可今日展开这张薄薄的纸,却是有些颤抖。   最终他展开了信。   这封信显然是仓促所写,显然是写信的人着急,所及墨迹还未干透,便装进了信封中。   连字都有些凌乱潦草。   可这些都不重要,短短的几行字,一下便全部映入陆明修眼中,字里行间的意思,让陆明修觉得自己整颗心被填满了。   一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游走。   她竟能跟自己想到一处去了,全然相信了自己的话,还主动要求抚养念哥儿。   陆明修只觉得眼眶发涩。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93章   陆明修没有再回信。   把这封信反反复复的看着不下十数次,似乎才能验证他眼睛看到的都是真的。   他才听到谣言时,头一个反应也是要认下周念,已护得他周全。他却没想到九娘竟跟他想到一处去了,在看完自己的信后,她就能立即相信他、支持他。   想到她善良又温暖的目光,陆明修唇边忍不住又露出笑容来。   他只想快些回到京中,快些见到她。   在门外偷偷观察着情况的柯林,虽是不知道夫人写给侯爷的信上是什么内容,可见了侯爷面上冰雪消融般的微笑,便知道侯爷和夫人并没有因此产生嫌隙。   柯林长长的松了口气。   侯爷没有看错夫人。   他悄悄的退了出去,吩咐今日务必把一切都准备妥当,明日一道就出发回京。   ******   毅郡王府。   安然这一日早早的便到了三娘府中,给她道喜,顺便告诉她京中谣言的事。   原本安然想瞒着三娘,怕她才有了身孕,别因为自己的事情气恼着了,再伤了身子。可是她犹豫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跟三娘挑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三娘从别人口中听说,只怕会更生气。   这样想着,安然咬咬牙,在心中反复措辞,力求在三娘面前尽量轻描淡写、言简意赅的讲明。   等到了出门前,安然才发现关于给三娘准备礼物的事,她是白白发愁了。太夫人和赵氏早就给她准备好了一堆贵重的补品,让她带过去,说是安然回来仓促没来得及准备,充做她的礼物。   安然只得从善如流的接受了。   无论六娘她们嫉妒也好、眼红也罢,反正自从被赐婚后,安然也没指望着她们能待自己有几分真心。   三娘此时还被瞒得好好的,得知安然要过来,心中高兴极了,忙让画屏亲自去垂花门等着。   故此见了画屏的头一件事,安然便是问三娘是否知道了。   画屏摇了摇头道:“您特意嘱咐不让告诉世子妃,我们都好好的瞒着呢。可是您也知道,世子妃总要出门的,或是有客人来,总会有知道的时候,恐怕瞒不了太久。”   安然微微颔首。   见画屏满腹担忧的模样,安然忙笑道:“没事,今儿我告诉三姐,本就没什么大事。”   前些日子安然在毅郡王府住着,三娘院中的丫鬟们都很喜欢九姑娘,识趣懂礼,谨守本分,时时只帮着世子妃,自己从不掐尖出头,没有非分之想,这样漂亮的小姑娘,谁不喜欢?   是以画屏她们也都希望九姑娘有个好归宿,在安然的谣言刚传出来时,再加上又被定北侯府退亲,她们也都气恼得不行。幸而九姑娘果真是个有福气,守得云开见月明,等来了被皇上赐婚给位高权重的平远侯。   好日子还没多久,却又有平远侯的私生子被接回来的消息,这对九姑娘恐怕也是个打击吧!   画屏看着安然,还是似信非信的,她觉得九姑娘只是在安慰她。   “我的好姐姐,真的没事。”安然心中一暖,关心她的人原来还有很多。她笑眯眯的道:“不开心装出来的开心,你看不出来吗?”   等画屏带着狐疑的目光看过来时,安然立刻露出一个标准的温婉笑容。   “三姐该等急了,咱们进去罢。”   一行人走到了三娘院中时,还没到中庭的鱼池前,安然便发现三娘已经迎了出了,正站在廊庑下含笑看着她。   “三姐!”安然快走几步,到底是瞒着三娘有些心虚,赶紧甜甜的一笑。   今日安然穿了件海棠红的大绸衫,整个人看起来气色极好,略施粉黛的脸上,透出白瓷般细腻的光泽,头上戴的一套赤金珍珠头面正是三娘送她的,看起来整个人又贵气又精神。   三娘的眼神中不由透出一丝满意来。   “怎么急急忙忙的从庄子上回来了?”三娘拉着安然的手看了看,笑道:“气色比走之前好多了。好容易出去一趟,还不多住些日子?”   安然只是笑了笑,委婉的道:“这不来给姐姐道喜了,果然我说的不错,来年就是要抱小外甥的。”   三娘伸出手指点了点安然,嗔道:“你个鬼精灵,就会说这些话哄我开心。”   姐妹两个高高兴兴的到了三娘的内室中坐下。   安然发现,东哥儿竟还没有被送走,还在三娘的房中养着。刚才路过稍间时,只见东哥儿在小床上睡得正香。   “三姐,东哥儿他?”安然有些犹豫的问道:“要一直养在您身边吗?”   三娘知道安然的顾虑是什么,她点了点头,道:“左右有这么多丫鬟奶娘呢,又不劳累我。你姐夫也曾说过把东哥儿抱到母妃房中去,不过去了一日,东哥儿只是哭,我便想着留下就留下罢。”   安然不由在心中暗暗咋舌。   谁能想到,当初跟李氏剑拔弩张的三娘,今日竟还能如此维护这个孩子。   不过总比她不喜东哥儿,把东哥儿丢到一边去要强上许多倍。郡王妃、世子见了,只会更加敬重她。   “还没来正八经儿跟您道喜呢。”安然喜气洋洋的盯着三娘尚未显怀的小腹看,笑道:“如今我算是得偿所愿了,明年春天小外甥就出生了。”   三娘被安然说得很受用,她虽然也喜欢女儿,可她仍然期待这一胎是儿子。“你倒是讨巧,你怎么知道我怀的就是儿子?”   安然笑嘻嘻的插科打诨道:“我就是知道啊,人家不说,小孩子看是男是女最准了。”   开始三娘还没反应过来,很快三娘便意识到安然口中这个“小孩子”是她自己。三娘忍不住笑了,她把安然拉到了身边,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让我说什么好!羞不羞?都快要嫁人了,还说自己是小孩子!”   说到这儿,三娘眼神中闪过一抹好笑的神色道:“我可是听说,平远侯催得急,今年是一定要娶你过门的。”   安然闻言,不由红了脸颊,不肯接话。   “这会儿倒是害羞起来。”三娘笑眯眯的看着安然,心情畅快。自己终于再次有了身孕,是喜事一件,再有就是九娘有个好归宿,她便也放心了。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安然看着三娘,突然道:“三姐,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三娘含笑点了点头。   “近日京中可能有些谣言,还请你听了别生气。”事到临头,安然发现自己准备的那些说辞怎样都不妥当,有些支支吾吾的道:“就是有人传,平远侯把私生子接回了京中。”   原本三娘脸上带着笑容,她原以为即便是谣言,也只是先前那些关于安然的。既然皇上已经赐婚,自然没人敢说三道四,伤不到根本的。谁知九娘突然来了句,平远侯有了私生子,还接回了京中!   三娘立刻沉下脸来,她就要站起来,还是安然眼疾手快的先一步把她扶住,避免她起得太急动了胎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说清楚!”三娘好些日子没有再动怒,这一怒让安然又想起了她的“丰功伟绩”来。   安然忙道:“三姐你别着急,我说就是了,您小心些,您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千万不能动气。”   三娘闻言,到底顾忌着未成形的胎儿,双手虚虚的环住小腹,任由安然扶着她靠在了大迎枕上。   安然赶紧简单的说了几句,只说了这孩子身世复杂,不便对外公布身份,她也同意了就让这孩子认在陆明修名下,只当做他的长子抚养。   三娘恨铁不成钢的道:“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万一不是真的呢?”   安然没敢说,她还见过念哥儿,否则三娘更觉得这是陆明修的阴谋了。   “三姐,这等机密的事,我可只告诉你了,连祖母和母亲她们都没说,我是知道您最心疼我,我才说的!”安然跟三娘撒娇道:“我相信他,您说平远侯位高权重的,别说他有个私生子被接回来了,就算再来几个,京中想嫁给平远侯的人也不在少数,您说是不是?”   三娘听罢,看着安然笑容满面的样子,顿时想起她同住在郡王府的这一个多月,是怎样小心翼翼,乖巧懂事的。和同龄的小姑娘比起来,九娘过于沉稳成熟,懂事得让人心疼。   “九娘,姐姐只是怕你过得不开心。”只怕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会把苦往心里咽,面上还是笑盈盈的吧!三娘有些心疼她,“原本姐姐想着,哪怕是找个门第低点的,也让你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你看你五姐,过得不就很好吗?”   五娘虽是嫁了嫡次子,却也很出息,在五城兵马司供职,对五娘也很好,如今还没有通房侍妾,两人育有一子,和和美美的。   安然觉得心中暖暖的。   “三姐,我知道你为了我好。”安然眼底一片坦然,她柔声道:“我真的没有不开心,我相信陆侯爷。当初他信任我不是谣言所说的那样,如今我也信任他所说的话。”   三娘点了点头。   “既是你觉得好,姐姐就支持你。放心罢,你告诉姐姐的话,我不会跟别人说。”   安然展颜道:“我就知道三姐最疼我了!”   她知道三娘是真心为她好,做当家主母并不轻松,想来三娘感受很深。她进门时,云诜还不是世子,小夫妻两个的日子自然是悠闲自在;如今嫁了嫡次子的五娘过得也很好。   原本想着嫁给陆明修,起码府上人口简单,没有闹心的通房侍妾等等,谁知却突然出现个私生子。   见安然态度坚决,三娘也只能把陆明修往好里想。   “等到我小外甥出生,我要送他一份儿大礼。”安然把话题又拉了回来,她兴致勃勃的道:“等我好好准备几个月。”   三娘也很配合的笑道:“你别发愁,我早就替你想好了。”   安然眨了眨眼,不解的等着三娘接下来的话。   “你亲手给他作件小衣裳不就得了?”三娘笑容温柔的道:“刚好穿的。”   做件衣裳?   要是让六娘做,简直是信手拈来,可是让她做,却是难上加难。安然知道,三娘这是故意要磨练她呢。   “你嫁过去,虽说上头没有长辈在,可也总要会做些贴身衣物、绣个香囊荷包给陆侯爷。”三娘教育她道:“你可不能偷懒。”   安然乖巧的点点头。   姐妹二人又说了许多话,见三娘面露倦色,安然便起身告辞说回去了。   三娘又给她带了不少东西回去,让她收起来,放在嫁妆里。   ******   陆明修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京中,叫上楚天泽一起面圣。   说完了正事,云舒也关心起近日来关于陆明修的谣言来。他虽贵为九五至尊,却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回皇上的话,是周城的独子,周念。”陆明修没有在云舒面前遮掩,周城之事他当年就奏报过。“原本臣是想暗中把他接过来,若是能找到证据为周城正名,便让他认祖归宗;如果不能,便先以子侄的名分把他养在身边。”   云舒点了点头。   可谁都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意外,还是在陆明修刚刚被赐婚,未免太敏感了。   云舒没有说的是,他已经收到了有人参陆明修生活不检点的奏折,只是被他压了下来。其中有些事不便明说,可他也不会放任有人公然在朝堂上诋毁自己一手提拔的心腹爱将。   “如今却是难办了。”楚天泽微微蹙了眉,道:“认与不认,都是骑虎难下。”   陆明修面上却是没有为难之色,他坦然道:“我跟九娘商量过了,九娘同意把周念先认在我名下。”   “哦?”不愧是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兄弟,云舒和楚天泽面上皆是露出一抹挪揄之色,楚天泽笑道:“我说陆侯爷怎么这么有底气,原来已经请示过夫人了。”   楚天泽知道陆明修一回来便先去侯府找了他,随后又进宫,恐怕还没功夫去见安九。   “看来陆侯爷自有鱼传尺素、鸿雁传书。”楚天泽很快便想到恐怕二人是在书信中所说,倒不知道陆明修什么时候竟是开窍了,知道给小姑娘写信了。   陆明修面上闪过一抹可疑的红色。   “明修的眼光果然不错,娶得一位贤妻。”云舒赞许道:“以后你可得好好待人家。”   陆明修忙应了一声。   楚天泽心中也替陆明修高兴,他很清楚,原先云舒并不看好陆明修和安九的婚事,还是皇后从其中调节,陆明修才能如愿以偿。经过这一回,云舒对安九高看一眼,陆明修比自己被夸了还高兴。   这一回的谣言不能直接出面干预,毕竟陆明修真的要把周念接到府上。云舒想要补偿他,只能通过在他成亲时,加重赏赐并且带着皇后和皇子公主们亲去观礼,以示平远侯府圣眷甚隆。   等到在云舒面前回完话,陆明修交完差便跟着楚天泽回了侯府。   见今日又是陆明修主动上门,楚天泽料定他有事所求。   毕竟上一回他来,是求自己帮忙去要一只临清狮子猫讨好她的心上人,虽然恐怕到此时安家九娘都不知道她怀里那只猫,是陆明修极尽曲折送的。   “说罢,有什么事有求于你二叔我?”楚天泽抽出了他那把销金折扇,终于能十分应季的用上了。“莫非是定亲的事?”   陆明修点了点头。   “帮你看过了,有两个好日子,你定亲和成亲都相宜。”楚天泽不再吊他的胃口,干脆的道:“下个月十九定亲,隔一个月的十六成亲如何?”   七月十九定亲,九月十六成亲,这速度不算慢了,陆明修十分满意。   “你定亲和成亲,真的不打算请那两边的亲戚?”楚天泽把折扇一收,轻轻敲击着掌心,道:“让人看了未免说不过去。往后安九以平远侯夫人的身份出来交际,恐怕也不好。”   陆明修这回没有一口回绝,而是露出了思考的神色。   “你别忘了,连皇上还给临安大长公主几分颜面在呢,更可况是你?”楚天泽劝道:“那些人你虽不必放在眼中,他们尚且要仰你鼻息,可是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陆明修不是不听劝的人,只是当年的事他耿耿于怀,自己又是孑然一身,自然不理会这么多。可是如今要娶安然进门,断不能让她以后难做。   “我知道了。”陆明修终于低头了。   楚天泽欣慰的同时,也不免挑眉咋舌。这要娶媳妇了就是不一样,懂得妥协了。   “到时候宾客的单子,还要多花心思拟定。”楚天泽道:“你府上的人不够用,想来皇后娘娘会从内务府出人协助你,这倒不用很担心,往后你和九娘两个,就商量着来吧。”   陆明修点头,示意自己都听进去了。   “周念你什么时候接回来?成亲前还是成亲后?”楚天泽忽然想起还有个棘手的问题。   “等到我跟九娘商量过之后再说。”陆明修一点儿都没有不好意思,十分坦然的样子,让楚天泽有点想抽他。   娶了媳妇了不起啊?这会儿嘴上倒是三句话不离安九了。   ******   这日安然专心的在房中做绣活,突然有小丫鬟传来消息说,云阳郡主请她过去一趟。   自从赐婚的旨意下来,安然早就不跟六娘三个一起去听风轩上课、练琴、做女红了。而且三娘又特意传话给赵氏,说要单独请针线上的师傅,务必让安然在出嫁前,女红过得去眼。   赵氏对女儿言听计从,尤其是女儿如今有孕,更是不愿意让她操一点儿心。   是以最近安然的日子比之前更“辛苦”了,上午师傅来教她,下午的时候便让她自己动手。   安然虽是苦不堪言,却也知道这是三娘的好意,故此只得耐着性子绣手帕绣荷包,再慢慢学着裁衣裳等等。   连锦屏、翠屏她们几个服侍的人,平日里都刻意放轻了动作,只怕打扰自家姑娘学习。   乍一听到云阳郡主请她过去,安然心里一阵高兴,终于可以出去透透风了。   等她去回跟太夫人、赵氏请示后,换了身衣裳,让锦屏简单的给她梳了头发,便坐上了云阳郡主派来接她的马车。   这会儿安然才反应过来,可能是嘉娘的事有消息了,云阳郡主这才急急的把她叫过去。   她的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她把嘉娘视为妹妹,也为云阳郡主失去女儿而伤心,若是嘉娘真的是云阳郡主的女儿,那就太好了!简直是两全其美。   这一路上安然左思右想,心中已是一团乱麻。   等真的到了云阳郡主府上,她发现云阳郡主身边的大丫鬟翡翠已经在等她了。   “是嘉娘的事吗?”安然迫不及待的问道:“江南那便有消息了?”   翡翠并没意外会被安然猜到,她面上浮现了一抹喜色,道:“八-九不离十,嘉娘就是大姑娘悦姐儿!”   安然听罢,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郡主正等着您呢!”翡翠语气轻快的道:“郡主和大人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即刻就想把悦姐儿接回来呢。”   安然也露出笑容来,为云阳郡主高兴,也为嘉娘高兴。   翡翠引着她走到了云阳郡主的正院,只见里头服侍的丫鬟婆子,俱是满脸的喜色。   “见过郡主。”安然方一进门,便给云阳郡主行礼道喜。“恭喜郡主如愿以偿,终于寻回爱女!”   云阳郡主亲自扶住了安然,高兴的道:“快不必多礼。能找到悦姐儿,还得多感谢你呢!若不是你,恐怕她出现在我眼前,我也认不出她来!”   想来这也是一种缘分了。   若不是那日安然为了护着嘉娘而受伤,她和嘉娘也不会留在云阳郡主府上。若不留下,云阳郡主也不会对嘉娘身上的胎记起疑,进而去调查嘉娘的身份。   “自然还是您跟嘉娘母女间的缘分深。”安然笑着推脱道:“若不是我,等到些日子嘉娘再大些,越长越像您,您也会认出来的!”   “您派人去江南调查,是怎么发现的?”   云阳郡主告诉了安然始末。   当年悦姐儿竟是被普通的人贩子拐卖,阴差阳错竟躲过了追查,一路到了扬州。   嘉娘的养父母多年无子,便出去外面住了一年,从人牙子手里买来一个女婴,人牙子不敢说这孩子是拐卖来的,只说是乡下一户农家,孩子太多了养不起,才想着卖一个才出生的女儿。   虽说嘉娘是从外头抱来的,可是吴氏夫妇素爱如珍,只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教养。准备等她长大后招婿,好继承家业。   谁知夫妇两个意外身忙,留下一份偌大的家业给嘉娘。谁知竟被刘学士的夫人吴氏惦记上,借故把嘉娘接到了京城,实为要霸占嘉娘的家产,不过是不想吃相太难看罢了。   云阳郡主和谭尚书自然不在乎这些财产,可是他们曾对嘉娘很不好,便不得不说道说道了。   嘉娘先前所受的苦,终于能找回来了。   第94章   “郡主,依我看,不若先把嘉娘以叫她过府来玩的名义先接出来。”安然略一思索,道:“若是提前被刘夫人知道嘉娘的真正身份,恐怕会有所阻拦。”   就算不是阻拦,也给了她们掩饰自己恶性的机会,就是要打她们个措手不及。   想到嘉娘在宴会上,总是被孤零零的扔到一边,还被两个堂姐污蔑说性格孤僻、不合群。   云阳郡主同意了安然的想法。   “你说得很是。”云阳郡主已经对刘学士家极为厌恶,她冷声道:“夺了嘉娘的财产不说,竟还虐待嘉娘,等把她接过来,我定不会饶了她们的!”   只是不在此刻,安然默默的补充了一句。   “如果今日先去下帖子,明日去接嘉娘过来?”安然道。   虽然云阳郡主思女心切,却知道这也急不来,故此便接受了安然的建议。“就这么办。”   云阳郡主连忙吩咐翡翠去办。   她也知道此时不急在这一会儿,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她便问起了安然的事。   连日来平远侯私生子一时闹得沸沸扬扬,满京中都传开了,怎么说的都有。虽说自家夫君跟平远侯交好,可是云阳郡主却疼偏向安然,生怕她受了委屈不说。   “多谢郡主关心,这事我知道侯爷有苦衷,也并不在意。”安然落落大方的道:“我跟侯爷提过,让他念哥儿接到府中,放在我身边养着便是了。”   她这样坦然自若的态度,倒让云阳郡主暗中称奇。   完全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能说出的话,而起她看起来没有一丝介怀,实在是太奇怪了。   云阳郡主见她自己能想开,便也没再多说什么给她添堵。最终云阳郡主只能把安然的大度归结为她的善良。毕竟她跟嘉娘没见过几面,便偷偷塞给嘉娘赤金首饰让她绞了用,还给她准备了银票。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故此云阳郡主也暗暗想好了,等到安然出阁时,自己一定得送上厚厚的添箱礼,等她走了就让人列礼单。   “我觉得你投我的缘法,嘉娘也很喜欢你这个姐姐,如果不是顾及着陆侯爷,我真想认了你做干女儿。”云阳郡主不无遗憾的道。   今年云阳郡主还不到三十,她认了干娘就有些勉强了。陆明修比云阳郡主小不了几岁,实在是有些不妥。   “您还这样年轻,别人见了只会觉得您像是我姐姐!”安然趁势恭维了两句。   云阳郡主果然笑了,道:“你倒是嘴甜,如此说来,你岂不是比嘉娘又大了一辈不成?”   安然嘿嘿的笑了两声,试图蒙混过去。   “明日把嘉娘接过来后,我怕她一时不能接受,还想请你劝劝她。”云阳郡主想到从明日后,就能让女儿永远的回到自己身边了,不由有些近乡情怯的畏惧。   安然忙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明儿我一早就过来,跟着去接嘉娘也是可以的。”   云阳郡主眼眶微红,拍了拍安然的手。“好孩子,多谢你了。”   “嘉娘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她能理解的。”看出了云阳郡主的担心,安然不由劝道:“便是她一时不能接受,给她些时间,她也一定能想通的。”   云阳郡主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水光,点了点头。   安然答应了明日一大早就过来,她跟着去接嘉娘,确保万无一失。   既是嘉娘的身份已经确定,安然回到侯府后,便把这件事在太夫人和赵氏面前透了风声,并说明日她还要再出门一趟。   “真真是人想不到的奇遇!”太夫人称奇道:“阴差阳错间,云阳郡主苦苦寻找的女儿,竟送到了她眼前。”   赵氏也在一旁道:“到底还是母子连心,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   安然乖巧的坐在小杌子上,听着二人说话,并不插嘴。   “这也是你的机缘。”太夫人看着安然,面上满是欣慰的道:“云阳郡主能寻回女儿,你也有功,且你和嘉娘关系又好,郡主一定感激于你。”   “往后你以平远侯夫人的身份出去交际,有郡主照拂你是极好的。”太夫人意有所指的道:“平远侯府那些亲戚们,都是难缠的。”   从太夫人口中听到“平远侯夫人”这五个字时,安然蓦地只觉心底有一丝雀跃和甜蜜交错缠绕着漫上心头。   等等,随后她说了什么?平远侯府的亲戚?   安然不由睁大了眼睛,有些懵懂的看着太夫人。   “先前平远侯府被夺爵后,都不大走动了。”太夫人语气与平日里听起来并无不同,可安然却觉察出些许尴尬来。“等到陆明修有了出息,重新封了平远侯超品爵位,今上又委以重任,那些人又都追着过来了。”   安然瞬间便明白过来。   恐怕那些人中,还包括南安侯府吧!   平远侯府原先也是京中有名的世家,自然亲戚朋友不在少数。只是一朝失势,当时的平远侯和夫人先后故去,只剩下陆明修一人,还去了西南参军,几年来生死未卜的,自然没人再理会了。   只是他们都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陆明修竟以一种极耀目、强势的姿态回到了京城。   位高权重、简在帝心……   他们应该都是后悔极了,可当初没有雪中送炭,如今陆明修也并不需要他们锦上添花。   看着安然似懂非懂的眼神,太夫人在心中叹了口气。平远侯如今愿意娶南安侯府的庶女,无异于给了那些亲戚希望,当初背弃婚约的南安侯府尚且他不计较了,更何况是这些亲戚呢?   若是陆明修果然看重安然,为了她的体面,也不会让南安侯府太难堪。   “只是这些事你不可擅自做主,还要问过平远侯的意思才是。”太夫人怕安然擅自专惹得陆明修不快,多嘱咐了一句。   安然乖巧的答应了。   知道她明日还要出去,太夫人让她回去好好休息,明早也不必过来请安了,直接出门便是。   安然回到了凝雪院中,一面想着平远侯府的事,一面想着明日嘉娘回去后,能不能顺利跟云阳郡主夫妇相认。   到了第二日,安然早早就梳妆完毕,云阳郡主府上的马车已经等在了垂花门外。安然先是去了云阳郡主府上,略又安慰了云阳郡主两句,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便又出发去了刘学士府上。   吴氏还不知道真相,见了安然殷殷的迎上来,口中全是客气恭敬的话。她的两个女儿也在,完全没了上一回在云阳郡主的寿宴对安然的不屑一顾,拼了命的讨好。   只有嘉娘见了她,眼底流露的是真正的喜悦,高高兴兴的叫她姐姐。   既是云阳郡主早就送了帖子过去,吴氏也不好再多说别的,痛快的把嘉娘送了出去。临走前,她还饱含深意的看了嘉娘一眼,安然感觉到嘉娘不自觉的往她身边靠了靠。   这吴氏定是“教导”了嘉娘许多话,可是她万万想不到,今日嘉娘跨出这道门,恐怕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吴氏亲自为她们掀了车帘,安然发现她腕上戴着一支质地细腻、光泽温润的上好羊脂玉镯子,安然不禁又留心观察了她们母女三人的穿戴,有些首饰的样式,竟是前两年在江南很时兴的。若是以翰林院学士的俸银,恐怕难以如此奢华。   目光再落到嘉娘身上,翻来覆去就是那样几件首饰,倒也贵重,安然几次都没见过不重样的。   云阳郡主说的没错,果然吴氏欺负嘉娘年纪小,便侵吞了她的财产。若是她们对嘉娘好些倒也罢了,却是连服侍的丫鬟都欺负嘉娘,若不是有两个旧仆忠心,恐怕嘉娘的日子更难过。   要想办法给嘉娘全都要回来才是,可不能被这样的小人都侵占了。哪怕是以后都用来做善事布施了,也不给她们。   安然一面想着,一面带着嘉娘上了马车。   “姐姐,云阳郡主怎么突然邀请咱们过去?”嘉娘能见到安然还是非常高兴的,可她仍觉得有些不对。她不过是个小小京官家中的远亲罢了,哪里值得云阳郡主这样关注?   安然此时也不能明说,只得含含糊糊的这样过去道:“怎么,能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嘉娘忙摇头,抓着安然的袖子撒娇道:“自然是高兴的,我很想姐姐!”   “对了,姐姐。”嘉娘小心翼翼的看着安然,小声问道:“最近京中盛传平远侯私生子之事……”   看来果然谣言传播的范围很广,竟是连嘉娘都知道了。也不单是私生子之事,随即陆明修便被编排出数段风流艳史,私下里传的很让人听不过去。   安然看着她关心紧张的样子,心中一暖,微笑道:“当初我被不堪的谣言缠身时,你怀疑过我吗?”   嘉娘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坚定的道:“那些人都是恶意编排姐姐,那样的混账话我才不信呢!”   “所以啊,平远侯此时的处境也跟姐姐一样。”安然缓缓的道:“不过,这件事有点复杂,倒真的会接回来一个小孩子,记在我跟侯爷名下。”   嘉娘有些不解的睁大了眼睛。姐姐怎么一会儿说平远侯是被诬陷的,一会儿又说真的会有私生子回来?   安然不想骗她,却也没法再详细的解释,只得道:“以后你就明白了。”   嘉娘不欲让安然烦恼,故此懂事的点了点头,既然姐姐这么说,她自然不会再质疑。   马车很快便到了云阳郡主门前,安然下车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还是两边随车的婆子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才避免她摔出个好歹来。   对上嘉娘关切的目光,安然只得在心中苦笑。   明明一会儿是云阳郡主跟嘉娘相认,她倒是比嘉娘还要紧张许多!   希望顺顺当当的才好!   安然一路牵着嘉娘的手到了正院,谭尚书和云阳郡主都在正院殷切等着。   等到两个人一露面,他们便急忙迎了上去,迫切的样子让嘉娘不由想往安然身后躲。   还好嘉娘在云阳郡主府上住过一些日子,当初云阳郡主猜到嘉娘的身份后,也可以跟嘉娘接近过,示意不一会儿,嘉娘放开了,落落大方的跟他们夫妇说话。   安然想找个理由离开一会儿,让他们一家人团聚,把话说开了,奈何嘉娘不松手,还是紧紧的拉着安然的手。   正在这时,突然有下人来通报,说是平远侯过来拜访。   陆明修终于到了。   谭朗眼前一亮,他叫来的“救兵”总算来了,这下子嘉娘就不好一直跟着安然了。   他急忙亲自去迎陆明修,临走前给云阳郡主使了个眼色。这么些年夫妻默契十足,云阳郡主马上招了招手,让嘉娘过去,当着安然的面开始咬耳朵。   嘉娘听了,十分乖巧的答应下来,跟云阳郡主说完话,也没有再回到安然身边去。   安然微微红了脸,云阳郡主夫妇的用意,她已经明白了。   果然没一会儿,便有丫鬟来请安然过去。   对上云阳郡主挪揄中带着祈求的目光,安然只得从善如流的走了,让他们一家人把话说清楚。   又要见到陆明修了……   安然不能否认自己心底的那一丝期待和雀跃、   ******   陆明修原计划是想叫上楚天泽,一起再去南安侯府,把定亲的事说好。谁知得知谭尚书一早就派人告诉他,安然今日去他府上,邀他过去一叙。   展开谭尚书送来的信笺时,陆明修便明白了原委,换了身衣裳便过去了。   他心里也是感激谭尚书和云阳郡主的,纵然是想单独留下嘉娘,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他们恐怕是想给他和九娘个见面的机会,把事情都说清楚。   想起上一次他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袍被九娘认可了,陆明修这次又回去换了件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整个人看起来褪尽了杀伐之气,多了不少书卷气,冷峻的气质也变得温和。   松阳很敬业的为自己侯爷准备了几套去见夫人穿的衣裳。   他最近干劲儿十足,等到夫人进府后,肯定能发现他的能干,涨月钱自然不在话下。   等到陆明修到了云阳郡主府上,谭朗亲自迎了出来,交代了两句,便把陆明修引到了花园中一处凉亭里,既开阔又清静。毕竟他们两个还未正式成婚,总要顾忌些。   陆明修负手等在凉亭里,看起来一派朗月清风、气定神闲,心中却是有些忐忑的。   若是九娘只是一时冲动呢?她若是后悔了又该怎么办?   他还在脑补着各种最坏的可能,安然已经从抄手游廊上走了过来。   “见过侯爷。”安然礼数不错的上前盈盈行礼。   陆明修从见到笑靥如花的安然那一刻起,心中的紧张便消失了大半,对上她笑盈盈的眸子,更是安定了许多。   “九娘。”陆明修唇边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   “侯爷想找我说念哥儿的事罢?”不等陆明修开口,安然便先一步提出来了。“我之前在京郊的庄子上见过念哥儿,正巧那一日雪团儿我没看住,跑了出去,还是念哥儿帮我找了雪团儿。”   “哦?”陆明修挑眉。“九娘是怎么遇上他的?”   安然便把那日傍晚的事通通讲了一遍,包括之后她邀请念哥儿来庄子上玩儿,还有之后安汐安沐、余思礼他们四个玩得很好,她也算是跟念哥儿熟悉了。   陆明修眼底闪过一抹安慰之色。   他从安然的话中听出了些许对念哥儿的怜惜和心疼,原本九娘可以不用理会他,可是她仍然让自己的弟弟妹妹陪他玩儿,还对他十分亲切友善,九娘是个善良心软的人。   能遇上九娘,他和念哥儿都是有福气的。   “念哥儿不好一直在庄子上,别人看了也不像样。”安然主动的道:“不若择日就把他接过来吧。”   陆明修微微颔首,随后他有用商量的语气,慢慢的道:“等咱们成亲后,再把他回来怎么样?到时候你在府中,照顾他也方便些。”   安然起初还不太明白陆明修的意思。   对上陆明修漆黑如点墨的双眸中自己的倒影,安然蓦地福至心灵的想到了原因。   平远侯府后院没有女眷在,听说带着念哥儿的是杨氏身边的丫鬟,看在外人眼中或许觉得青萍跟平远侯有什么脱不开的暧昧关系。若是她进府后就不一样了,青萍的存才便没这么显眼。   安然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涟漪。   “就依侯爷的意思,倒是我想的浅了。”安然面上飞起一抹淡淡的红霞,目光似秋水盈盈,更衬得她娇俏动人。   陆明修只觉得喉头一紧。   “你先前写给我的那些布置,我已经安排人去做了。”为了不让安然看出他的失态来,陆明修忙说起了别的事。“恐怕不能全然合你的心意,少不得以后你再慢慢的再费心。”   安然本想说她不在乎的,可是对上陆明修殷切期盼的目光,便不由红着脸点了点头。   “九娘,谢谢你能相信我!”陆明修心中一动,不由有些愧疚的道:“这件事,到底是让你伤了颜面的。”   安然却是摇头。   “侯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安然不认同的道:“那我还要说呢,当初您为什么不信外头传的那些谣言?自然是对我的信任。而如今情况是一样的,难道我会分辨不出,这是恶意的中伤吗?”   “我不相信您的话,反而去相信那些流言蜚语,才是最没脑子的罢!”安然睁大了眼睛,俏皮的笑道:“您看我像那没脑子的人吗?您也该相信自己的眼光呀!”   她的话音未落,让原本神色不安的陆明修再次露出了笑容。   陆明修只觉得心中暖暖的。   为了不让陆明修总是在这些事上愧疚,安然又主动说起了那些铺子田产等,她是怎么计划的。陆侯爷把全部身家交到了她手上,她总得做的更好。   “你是家里的女主人,这些事都由你做主,我在这些事上头,不如你懂得多。”陆明修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他只道:“有什么你不方便出面或是解决不了的,告诉我就好。”   安然点了点头。   “以后阖府上下包括我,都要仰仗着九娘吃饭了,还请九娘多多费心。”陆明修突然来了一句,让安然彻底红了脸。   陆明修看着安然,神色是冰消雪融后的温和,他眼睛专注执拗的看着她,让人觉得心里发烫。   “今日来,是我想你了。”   安然先是一愣,立刻便想到陆明修是在解释他今日为何来云阳郡主府上。   她的脸立刻红透了。   诚然陆明修说的这些话也很要紧,可是传个信也能解决。只有心里想着一个人,惦着一个人,才要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她。哪怕是只说上几句话,能相处一会儿就是好的。   安然没想到,以陆明修冷清的性子,也能说出这样近乎表白的话。   陆明修看着整个人都变得手足无措的安然,目光愈发温柔而怜惜,缱绻在她身上,似乎怎么都看不够。   她还不知道,他根本不善表达,他心中的思念和爱慕远比这强烈上百倍、千倍,像是要喷发的火山中炽热岩浆,可最后能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一句寡淡的“想你”。   陆明修看着失去了淡定从容的安然,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安然。   似乎是她跟毅郡王世子妃同坐在马车上,她掀了帘子偷偷的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等到自己觉察到看过去时,她却飞快的扔下帘子,像是受了惊吓一样。   他又那么可怕吗?   或许从那时起,他的心中早就印下了淡淡的影子。   安然面上的红晕总算稍稍退去了一些,她抬起头,对上目光中仍是温柔而专注的陆明修,也鼓足了勇气,小声的道:“我也想你了。”   看到那些账簿册子时,想到你是如何努力打拼下今日的地位的;   听到别人说你的过去,想起你曾孤苦伶仃熬过那些艰难的时光;   京中盛传你的谣言时,既愤怒那些人污蔑你、诋毁你,却无能为力……   这些她没说出的话,全在那双漂亮灵动的大眼睛中,陆明修都看懂了。   当他近乎逾矩的站在安然身边,想要安慰她时,却敏锐的觉察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九姑娘,不好了,本来郡主和大人跟大姑娘说得好好的,可大姑娘突然哭闹了起来,说什么都要走。”来人正是翡翠,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郡主请您过去,劝一劝大姑娘。”   肯定是嘉娘一时接受不了,这才哭闹了起来。她再早熟也才八岁,不能理解也是有的。   安然歉意的看了陆明修一样,低声道:“我要去看看嘉娘。”   陆明修表示理解。   “我随你一起去。”见安然刚想拒绝,他忙补充道:“我只在外头等着。”   安然点了点头,二人便随着翡翠匆匆的去了。   第95章   还未到迈进正院的门,远远边听到里头传来女孩儿的哭闹声。   安然听到嘉娘撕心裂肺的哭声,心里着急,忙跑了两步,却没留意台阶,险些直直的摔下去。   幸好陆明修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她,才不至于摔个脸朝地。   “小心些!”陆明修方才也是心中一跳,斥责的意味中还带了些心疼,他不由低低的提醒一声。她总是把别人放在首位,却不曾多想些自己。上次也是在云阳郡主府上,她为了救人险些丧了命。   这一次还是,她听到里面的哭声着急了,便又忘了自己。   安然面上微红。   方才她以为自己怎么着都得摔下去跌一跤,却被陆明修的长臂一伸给扶住了。修长有力的臂膀,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嘉娘的哭声还在远远的传来,安然只得把别的心思收一收,她对着陆明修点了点头,就又快步往里面走去。   陆明修依约停在了廊庑下,没有再往前走。   里面传来的哭声越来越大,安然忙提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进去。   才进去,只见云阳郡主抱住嘉娘,还有两个丫鬟在一旁拦着,谭尚书满脸焦急的看着她们,却是插不上手。   嘉娘满脸泪痕、哭哑了嗓子,云阳郡主也满是心痛之色,眼角闪着水光。见安然过来,她像是见了救兵一样,就想招手让安然劝一劝嘉娘。谁知她这一松手,正让嘉娘给挣脱开了,她低着头,小炮弹似的就要不管不顾的往外跑。   “嘉娘!”安然忙先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对她道:“嘉娘,乖,姐姐在这儿。”   听到出了安然的身影,嘉娘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她最依恋、也是最疼爱她的姐姐,一下子便扎到安然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安然险些被她撞得没站住,安然还是先伸手抱住了嘉娘。好在翡翠就站在她身后,扶住了安然,没让她们两个一齐跌倒。   “姐、姐姐——”嘉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抽噎着道:“姐姐,姐姐我要回去,我、我有爹娘——”   安然心中一痛。“嘉娘乖,先不哭了啊。”安然像是安抚幼童一样,轻轻的拍着嘉娘的后背,她柔声劝道:“嘉娘不哭了,嘉娘最听姐姐的话了对不对?”   自从上一回安然救了嘉娘以后,嘉娘对安然是前所未有的依赖,是以云阳郡主和谭朗劝了好久,都不如安然的话管用。毕竟他们在嘉娘眼中,只是善良和气的长辈,远不如对安然感情深。   在安然的哄劝下,嘉娘总算渐渐的止住了哭声。   “姐姐,姐姐咱们走罢,我要回去了。”嘉娘紧紧的抓着安然的衣袖,大眼睛中闪烁着不安,眼底满是乞求之色。“我有爹娘的,一定是郡主他们弄错了。”   安然还没来得说话,云阳郡主听了,却是泪止不住从眼中滚落。   苦苦寻找了这么多的女儿不肯相认,足以令她心痛万分。谭朗见状,把妻子揽到怀中轻声安慰了几句。   安然此刻却也能理解嘉娘。   嘉娘虽是这三年来受了不少的苦,可那五年来幸福快活的时候也是不能磨灭的。听说吴氏夫妇待她极好,如珠如宝的宠爱的,他们虽然不在了,可在嘉娘心中的分量依旧很重,无人能取代。近些年来越是受苦,她就愈发想念父母,这是她在困境中的支撑。   突然有人说原来的爹娘不是亲生的,她是被抱养的孩子,嘉娘不伤心才怪。   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她的爹娘,可她最痛苦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呢?嘉娘年纪尚小,一时回转不过来也是有的。   只是此时断不能放嘉娘离开。   若嘉娘再回到刘学士府上,她是云阳郡主亲女的事一定会露陷儿的,一定要把嘉娘留在云阳郡主府上,再慢慢的劝她。嘉娘又不是那不明事理的,她一定能想明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安然这样想着,可对上嘉娘哭得梨花带雨的伤心模样,又十分不忍。   “姐姐,姐姐带我回去好不好!”嘉娘还在乞求安然。   安然把心一横,只好故技重施,像是养伤那会儿一样,为了让嘉娘多留几日,安然没少装作伤口还没好。她装作站立不稳的样子,跌倒在地上,随后她便按着手臂,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   嘉娘见状,顿时忘了自己的事,也顾不得哭了,忙扶着安然的手臂,焦急的问:“姐姐,是伤口又疼了吗?”   安然厚着脸皮点了点头。   说实话安然的演技着实万分拙劣,便是远远站着的陆明修都看出来了,只是嘉娘本就愧疚着自己害安然受伤了,故此并没有怀疑,反而十分担忧的凑了上去。   “也没什么大碍。”安然抬头,给云阳郡主使了个眼色,随后像是压抑着疼痛似的,咬牙站了起来。“既是你不愿意待着,咱们便走罢。”   云阳郡主见状,知道是安然故意为之,忙道:“九娘,你的伤可耽误不得,我马上请大夫来替你瞧瞧,若是落下病根儿……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嘉娘闻言立刻道:“是啊,姐姐,不能耽误了,还是先瞧瞧大夫再说!”   安然心中不免闪过一抹愧疚,嘉娘倒是全心全意的信赖着她,倒是她用了嘉娘的信任,骗了嘉娘……   云阳郡主也不敢再跟嘉娘说话,她能留下来,云阳郡主已是十分高兴了。故此云阳郡主忙让人引着嘉娘跟安然去了先前住过的客房,云阳郡主自己也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见嘉娘没什么反应,便一路跟了过去。   此时只剩下了谭朗一人。   陆明修缓步走了进去,只见谭朗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颇有些难过的道:“是我们当日没照顾好嘉娘,如今她不肯认回我们,倒也不怪他。”   “大姑娘是个乖巧懂事的。”陆明修想了想,道:“既是回来了,慢慢来,不着急。”   谭朗点了点头。   “即使如此,我便先回去了。”陆明修看到嘉娘对安然的依赖,已经心知肚明,这几日恐怕她要留在这里帮着解决嘉娘的事。他再留下去也等不到安然了。   “本想让你跟安九姑娘见一面,好好说会儿话。”谭朗语气中闪过一抹不自在,道:“今儿却把你们都给打搅了。”   陆明修忙表示他并不在意。   最想说的话已经告诉了她,别的都不重要了。   见陆明修告辞,谭朗今日因为嘉娘的事,心中也颇不是滋味,便没有再虚留他。   等安然、嘉娘、云阳郡主到了客房,大夫很快便赶了过来。由于来之前,有人事先跟大夫说过,故此大夫便把安然的伤说得几乎卧床休养一个月才对。   安然“只好”住下,嘉娘担心她,便也留了下来。   等到一番折腾下来,安然让云阳郡主先回去,她单独和嘉娘待一会儿,好劝劝嘉娘。   云阳郡主依依不舍的走了,嘉娘不肯亲近她,她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安然身上。   做戏要全套,在嘉娘担心的目光下,安然苦不堪言的喝了一碗补药,之后便拉着嘉娘两个人轻声说着私话。   “嘉娘,姐姐知道你不想听,可我还是得说。”安然叹了口气,道:“许多事实都能证明,云阳郡主夫妇就是你的亲生父母,你心里头有什么想法,都告诉姐姐。”   首先要知道嘉娘的症结在哪里,才好对症下药。   面对安然,嘉娘还是愿意说心里话的,且她小小的年纪,还没学会隐藏太多情绪一直憋在心里。   “如果他们是我的爹娘,那我之前的爹娘又算怎么回事?”嘉娘说着,又红了眼眶:“他们说丢了我怎么伤心、怎么想我,可是云阳郡主并不缺孩子啊,而我爹娘才是最需要我的。”   云阳郡主在嘉娘后又生了一子一女,恒哥儿和怡姐儿。安然顿时明白了,先前嘉娘未必没见过他们一家四口和乐的场景,才觉得自己就算回去也是多余的吧!   安然轻轻的抚摸着嘉娘的头,柔声劝道:“嘉娘,你是被人贩子偷走的,被卖到江南时,你的养父母并不知道这段前情,并不是他们害你与亲生父母分离。他们只以为你是普通人家养不起的孩子,这才收养了。他们如珠如宝的对你,呵护你长大,自然是你的父母。”   “而云阳郡主……”安然看着嘉娘,认真的道:“从你丢的那一刻起,云阳郡主便苦苦寻了你八年,她从没有一天放弃。在你丢了的那年,她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后来有了恒哥儿,这才好了些。”   “嘉娘,恒哥儿和怡姐儿并不能取代你,你仍然是郡主和谭大人的长女,他们捧手中的珍宝。”安然看嘉娘仿佛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从怀中拿出了个平安扣。   “这个平安扣,先前跟怡姐儿和恒哥儿一起玩时,你应该也看过,他们都有。”质地温润细腻的羊脂玉扣上,精巧的五蝠络子比安然的上次的送给方庭的强上百倍,正是毅郡王府的春宴上,云阳郡主送给安然的那一枚。   如今安然拿出来给嘉娘,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这个平安扣,是云阳郡主亲手所做。”安然把玉扣放到了嘉娘的手中,道:“云阳郡主知道我幼时也曾走失过,便对我多了几分亲近,那日触景伤情,随身携带的这枚玉扣便送了我,说是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样,被重新找回来。”   “嘉娘,云阳郡主和谭大人没有一时一刻能忘了你,那种痛苦是别人不能想象的。”安然看着嘉娘红红的眼睛,叹道:“这八年来他们有多少思念、自责都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忍着,那种煎熬,只有尝过的人才懂。”   嘉娘怔怔的看着手中的玉扣。   突然,嘉娘攥紧了玉扣,趴在安然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安然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轻轻的拍着嘉娘的背,想要给这个伤心的孩子一点安慰。   云阳郡主就站在外面,隔着窗子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嘉娘终于停下了哭声,只是低低抽噎着跟安然说话。   “姐姐,我也不想这样。”嘉娘渐渐平静下来,颇有些难为情的解释道:“可我心里乱糟糟的,又很难受,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安然心疼的看着懂事的嘉娘,柔声道:“谁都没有怪你,这样的大事,谁遇上不会慌了神呢?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你这会儿,想见一见云阳郡主吗?”安然小心翼翼的问道。   嘉娘却是摇了摇头,她用乞求的语气小声道:“我还没准备好,可以先不见吗?”   安然答应了:“那就先不见,你就陪着我在客房先住着好不好?我胳膊不方便,你能帮我去倒杯茶吗?”   嘉娘用力的点了点头,乖巧的下去帮安然倒茶。   趁着她去隔间,翡翠机灵的走了过来,安然低声说了两句关于嘉娘的,又托她派人去南安侯府知会一声,她今天肯定是回不去了。   安然并没有再提让嘉娘认亲的事,仍是像往常一样,带着嘉娘读书。可她分明感觉到,嘉娘的心不在焉。   好容易到了夜里,折腾了一日的嘉娘也沉沉的睡了过去,只是她仍旧攥着安然的衣角,像是寻找最后的一点儿依靠。安然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小心翼翼的抽出了自己的衣角。   她披衣起身,轻手轻脚的穿好了衣裳,果然云阳郡主已经等着了。   “嘉娘怎么样了?”云阳郡主急切的问:“她有没有,有没有——”   安然轻声道:“您知道,嘉娘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只是这事一时难以接受罢了。她心里都是明白的,您再给她些时间。”   云阳郡主颇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   她心中也清楚,缺失了八年的陪伴,很难让嘉娘一下子就回转过来。可是她想让女儿回到身边,一刻都不想多等,她想听到女儿叫她一声娘。   “我倒觉得,小孩子们先接触会好一些,明日不若郡主让恒哥儿和怡姐儿过来,嘉娘跟他们兄妹也都是认识的。”安然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等她不那么抵触了,自然就能跟郡主和大人相认。”   云阳郡主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倒是还得让你再这里多住几日!”云阳郡主颇有些歉然的道:“我知道你这会儿备嫁正忙着,却还把你叫出来……”   安然忙红着脸,摇头道:“我在家中也没什么事。我视嘉娘如同自己的亲妹,自然希望她能早日过上幸福的生活。”   云阳郡主微微叹了口气。   二人不过又略说了几句,安然怕嘉娘醒了要找她,便送走了云阳郡主,自己又回到了嘉娘身边。   等到第二日一大早,安然和嘉娘才梳洗完,丫鬟们在隔间的花梨木大理石桌面上已经摆好了各色早点,便听到通报,说是大少爷和二姑娘来了。   先前安然在云阳郡主府上养伤时,嘉娘跟他们是在一起玩儿过的,今日身份不同了,再见他们,嘉娘竟有些紧张。她无措的抓着安然的袖子,想寻求帮助。   “嘉娘,他们是你的弟弟妹妹,你要见一见他们吗?”安然看了一眼天色,状似不经意的道:“恐怕这会儿他们也还没用早饭,别是灌了一肚子凉风过来的罢?”   嘉娘闻言,立刻心软了。“那就让他们进来吃早饭?”   “听到大姑娘的话了吗?”见来传话的小丫鬟还愣着,安然忙道:“还不赶紧请大少爷和二姑娘进来?”   那小丫鬟如梦初醒似的忙去请人,嘉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很快恒哥儿和怡姐儿便牵着手走了进来,恒哥儿今年六岁了,怡姐儿才不过四岁。见了嘉娘,两个人立即跑到她身边,一左一右的抓着她的袖子,高兴的道:“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嘉娘求助似的看了安然一眼,安然便招呼两个孩子,先去用早饭。   饭桌上两个孩子教养良好,还能保持着“食不言”的好习惯,等到用过了早饭,两个孩子便叽叽喳喳的围在嘉娘身边说话。   仿佛他们跟这个姐姐并未有过生疏未见的八年,只是分开了不长的一段时间。   安然有些疑惑,两个孩子年纪还小,这份熟稔自然装不出来。   “娘跟我们说过,我们有个姐姐,在很远的地方。”恒哥儿大些,见安然问,便故作老成的解释道:“她说姐姐总有一日要回来的,便时时跟我们讲姐姐的事。”   安然敏锐的留意到,嘉娘的神色变了。   原来真的有人一直惦念着她……她在这个家中,并不算是外人……   “你们现在一处玩儿着,我有事找郡主一趟。”安然给了嘉娘一个鼓励的微笑,孩子们相处,肯定更容易亲近些,她相信嘉娘能应付得来。   嘉娘还想叫住安然,可是身边两个粉嫩的小团子,软绵绵、奶声奶气的叫她姐姐,嘉娘也狠不下了心来,甩开二人拉着她的手。   故此安然笑了笑,便向外头走去。   ******   正院。   云阳郡主正对着满桌子的早点出神,一口都吃不下去,丫鬟正劝着,只听到通传说安九姑娘来了。   她立刻来了精神,让人把安然赶紧请进来。   “见过郡主。”安然上前行礼,云阳郡主忙让她在旁边的软榻上坐了,迫不及待的问道:“恒哥儿和怡姐儿跟嘉娘相处的怎么样?”   为了怕嘉娘不适应,云阳郡主并没有叫她悦姐儿,而是还保留着原来的称呼。   “恒哥儿、怡姐儿表现得非常好。”安然毫不吝啬的称赞道:“他们缠着嘉娘叫姐姐,态度亲昵自然,嘉娘也很受触动,我看三个孩子在一起玩得更好,这便出来了,跟您透个信儿。”   云阳郡主总算松了口气。   “我打算过几日,嘉娘不再这么抵触的时候,办一次宴席。”云阳郡主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要让京中的人都知道,嘉娘是我的女儿,断不能让别人再看轻嘉娘。”   嘉娘的遭遇云阳郡主已经了然于心,十分自责和心疼,如今寻回了她,便想着要好生补偿。   “刘学士那里……您准备怎么办?”   毕竟他们抚养了嘉娘三年,虽是霸占了嘉娘养父母留给嘉娘的遗产,可在外人看来,吴氏的行为无可指摘,她也时时带着嘉娘出去交际,看似并没有忽视她。   “我明日亲自去她们府上,快刀斩乱麻,把这些麻烦事解决了。”云阳郡主眼中闪过一抹暗芒,她沉声道:“若是她仅是私吞了那些财产便也罢了,她虐待嘉娘,我定然不会让她好过。”   安然犹豫了片刻,劝了一句道:“您也不可操之过急。毕竟在外人眼中,她们抚养了嘉娘三年。若是即刻就下手处置了她们,恐怕有有心人未尝不会传嘉娘不念养恩,于嘉娘的名声也不利。”   云阳郡主微微颔首,道:“你说得很是,万事还是以嘉娘为先。那几个卑鄙小人,不能让她们坏了我儿的名声。”   “可怜天下父母心,您只是太担心嘉娘了。”安然道:“好在嘉娘已经回到您身边,母女重聚是最要紧的。”   云阳郡主眼中闪着晶莹的水光,她轻轻点了点头。   ******   南安侯府。   云阳郡主女儿被寻回来的消息已经在京中传开了,几日后云阳郡主便要举办宴席公布。   安然在其中自是功不可没,故此看在她的面子上,原本和云阳郡主夫妇并无关系的南安侯府的诸位姑娘们,也在受邀之列。   能在云阳郡主府上来往的,都是京中的顶级勋贵们,又传言说,皇后娘娘亦会到场,故此京中贵女们,都精心准备着,若是皇后娘娘真的去了,也好在她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六娘、七娘、十娘三人也并不例外,三人早早便新裁了衣裳、打了新的首饰。本来她们还想着等安然回来,跟她讨教一番皇后娘娘、云阳郡主都喜欢什么样穿着打扮,奈何据说云阳郡主的长女不放人,她只好继续在云阳郡主府上住着。   这日从听风轩回来,七娘急匆匆的去了丽姨娘院中,想必是跟她讨主意,六娘便自己回了院子。   “刘妈妈,帮我把这封信送出去,悄悄的不能让人知道。”六娘匆匆提笔写了几行字,吹干了墨迹,亲自封好。“您只佯做去珍宝阁帮我买一对珠花,去那里找一个叫长青的小厮,把信交给他就好。”   刘妈妈点了点头,神色谨慎的答应下来。随后她又担心的问道:“……若是被夫人、太夫人知道了,这事可了不得!”   六娘却是不耐的摇了摇头,道:“莫非我没个好前程,您的日子就好过了?没人帮着我,还不许我自己寻个出路?”   刘妈妈无奈,只得依言去了。   第96章   刘妈妈借故出门后,径直到了珍宝阁,装作挑选首饰的样子,在各色珠花摆放的柜子前转了许久,等她把绿松石、珊瑚、蜜蜡格式珠花都看了一遍,才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迎了上来。   “您需要选点什么?”来人看着刘妈妈不像是买东西的,便询问道:“若是这里的样式瞧不上眼,里头还有更好的可以挑选。”   刘妈妈看了看周围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忙道:“你们这里可有个叫长青的人?”   那小厮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便道:“原来您找他,请您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很快他便撩了帘子进去寻人,随后便有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出来了。   “我就是长青。”来人蹙了眉,看着刘妈妈。   刘妈妈忙把藏在袖子中的信递给了他,别的都没说。   长青犹疑的接过了信,看到信封上的“陈谦”二字,便忍不住眉梢一跳。   京中怎么竟有人通过自己给大爷送信?   他不动声色先把信接下,刘妈妈则是胡乱买了一对珠花,就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珍宝阁。她知道自家姑娘这样做很不妥当,可这也是万般无奈之下的做法。   七姑娘有丽姨娘帮忙筹划着,说是要嫁给之前跟九姑娘议亲的定北侯府庶长子方庭。还是她事先买通的一个丽姨娘院中的小丫鬟无意间听到了,过来通风报信儿,这会儿她们才知道。   六娘很少动怒,初闻这个消息后,她竟也摔了茶盏。   她太被动了!   比如嫁给方庭这样的好亲事,不是从赵氏口中说出,就是她们父亲安远良所说。丽姨娘在府中经营十数年,虽说赵氏弹压得厉害,定然也有些自己的门路,或是干脆从安远良枕边套话。   纵是有了好亲事,排在头一位的肯定也是七娘,而不是她。   这一回她竟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六娘气得要命,却一时间也无计可施。   直到安远良又派了小厮给他们送东西,这一回是每人一块羊脂玉佩。   恰巧那时六娘在十娘房中刚出来,只见去九娘房中的小厮,神色仿佛有些不对似的,他把手中的玉佩反复看了几次,又鬼鬼祟祟的往里面放东西。   似乎是小纸条之类的东西?   六娘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记住那小厮的样貌,攀谈了两句,问出了他的名字,便从凝雪院门前离开了。   安九虽是出门了,丫鬟也带走了两个,可是看起来就对她忠心耿耿的青梅和青杏,自然不会随意把东西拿给她看。而且十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被她发现了端倪,弄不好反而会被她利用。六娘决定还是从那个小厮连旺下手。   六娘派刘妈妈暗中打听,得知他有个妹妹在花园子里头当差,兄妹两个偶尔会私下传递东西时,六娘顿时有了主意。   她打听出他们兄妹二人见面的时候,连续几日都去了花园,说是要选一些花瓣做香囊。等到连旺和妹妹见面被她的丫鬟逮个正着,说要捅到太夫人、夫人处时,六娘便出现了。   两人忙求六娘开恩,不要跟太夫人、夫人说这件事。原本这样的事就可大可小,认真追究起来,他们两个也没好果子吃。   六娘故作大度的答应下来,便让丫鬟带着他妹妹走了,自己反而留下了。   “你妹妹是好生回到自己房中,还是直接去见太夫人,端得看你如何表现了。”六娘盯着连旺,美艳的面庞上透出了一丝威胁之意,“有人瞧见你买这样的东西了,而如今这东西在你妹妹手上,你说夫人知道了,会怎么做呢?”   连旺到底是安远良身边的小厮,并不十分怕六娘这样的威胁。而六娘接下来的话,才让他真正的心惊胆战。   “是了,你是父亲身边的服侍的,自然比别人更体面些。”六娘见他露出不放在心上的神色,她似笑非笑道:“可是你暗中帮着外人私自给九娘递消息,就是该死的罪!”   这会儿连旺才彻底慌了神,忙跪下求饶不迭。   他不知道,此时六娘悬在半空中的心才彻底放了回去。原本她就是诈他,手上也并无真凭实据。只是见了那日在九娘门前神色鬼祟,又在院外偷偷的塞东西,一看便是有事。   若是她们父亲安远良知晓此事,连旺也就犯不着偷偷摸摸的放了。这肯定是侯府之外的人授意给他的,命他暗中行事。   上回送来的是她们每个人生肖的摆件,这一回又是玉佩,全部都是上好的羊脂玉。之前只说是她们父亲从外头带回来的小玩意儿,送给她们姐妹四个玩的,可六娘细想想,却发现了不对。   她见过七娘、九娘、十娘的摆件,看起来大小相仿、材质看起来也都差不多。显然是同一块料上出来的,若是她们全都不同生肖,倒还可以理解,是外头直接买来的。可偏生九娘和十娘同个属相,哪里就特特的雕出两个兔子的摆件来?   显然是特意雕了这四个出来。   六娘虽说回到侯府也就是半年多的功夫,却对她们的父亲有了很深的了解。   别的不敢说,就她们父亲,绝不会特特的送四个女儿这样一份礼物!毕竟从她回府后,便没有得到父亲特别的优待,九娘同样没有,再简单的礼物都没收到过一件。   还有这一回的玉佩,也称得上是佳品,六娘隐约觉得,这两次都是同一个人送来的东西。   虽说没有别的突破口,可六娘回去仔细翻看过自己收到的两个锦盒中,并无不妥,也没有夹层。她去试探七娘,顺道去看了七娘的盒子,也并无不妥。   那么就是九娘有问题了!   六娘压抑着心中的狂喜,脑海中已经有了不少猜测。   有人利用此暗中给九娘传递消息。那么九娘知道这件事吗?传递消息的人,又是谁?   能给她解答的,只有连旺了。   果然她声色俱厉的呵斥下,连旺害怕了,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了口。   他把安远良认识陈谦、一起做生意,陈谦又是怎么托他传递消息给安九,说了个七七八八。   可这些已经足够令六娘兴奋的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终于抓住九娘的把柄了!   可是她不能轻举妄动,她还要好好谋划一下该利用这件事,才能让自己获得最大限度的好处。   首先,最好能见上这个陈谦一面,试一试他的态度。   得知赵氏要去栖霞寺替她们三姐祈福,六娘暗中鼓动了七娘,让七娘在赵氏面前提了一句也想去。赵氏心情正好,加上她们几个总算把那副观音绣像绣好了,赵氏便痛快的答应带上她们三个一起出门。   六娘便写了信,要见陈谦一面。她特意用了左手写信,为了不让人分辨出她的字迹来。   ******   当长青把六娘的信拿给陈谦时,陈谦先是一愣,那娟秀的字迹显然是出自姑娘之手。   他心头猛地一跳,压抑着心中的狂喜,他几乎以为是安九的回信了。   前几日他还是不死心的又往侯府送了一回东西,只说是给南安侯的。安远良只以为他是因为要娶侯府的庶女了,故此才频频送礼来联络感情,倒也没有拦着,毕竟他做事很妥当,每次无论送什么都是几乎一样的四份。   这次安远良也没有多问,直接让连旺把这些给四个姑娘送过去。   他却不知道连旺早就被陈谦重金收买了,往送给安然的锦盒中放上纸条。   陈谦却是不知道安然已经去了云阳郡主府上,并不在侯府中。他还只当安然见了纸条终于有了触动,等他打开看时,才发觉那语气和笔迹根本不是安九,而是侯府另外三位姑娘中的一个。   字里行间还满是威胁之意。   想都不用想,能把信送到长青手上,定是连旺那个没脑子的做事不利索,还把他给卖了。   陈谦还来不及想着怎么收拾连旺,却也不得不佩服敢写信邀他见面的姑娘。   好大的胆子!没想到素来没脑子的、见识短的安远良能生出这样的女儿来,真是奇怪了!   他看了完了信,随手就递给了长青。长青匆匆看完,面上便浮现出担忧的神色来。   “大爷,您看……”长青在一旁担心的问道:“她会不会捅出篓子来?”   陈谦却是冷笑着摇了摇头。“她这是想跟我做交易,若是她没有别的想头,直接把这件事捅到南安侯面前就是了,何必大费周章的托人送信来威胁我?”   长青没有作声。   陈谦一面恨连旺办事不利索,一面也暗恨自己最近总是顺风顺水,便疏忽大意了,才被个小丫头抓住了把柄。   “明日准备一下,咱们去栖霞寺。”陈谦垂下眼睑,掩去其中的狠毒和冰冷。他冷笑一声,道:“我倒要好生会一会这位姑娘,看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长青应了一声,自是下去做准备。   他心中最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家大爷做的事已经越来越逾矩了,他们当初来京城的初衷似乎大爷已经忘了,反而陷入这些京中权贵间乱七八糟的私事间,尤其是那个傅师爷……不是个好惹的。   夫人已经接连来信催促,可大爷还是不为所动……   长青倒是在陈谦面前略提过两次,可每次陈谦都很是不耐的听了,仍旧我行我素,他只好不再做声。   屋里的陈谦仍旧死死盯着面前那一张短短的信笺,几乎要盯出个窟窿来。   除了九娘,安家还是六娘、七娘、十娘……到底是其中的哪一位?   只等明日就有分晓了,他怎么会让一个小丫头给制住?   ******   这日一大早,六娘便早早的起来梳妆。   漂亮的姑娘总是更占优势的,六娘自小就知道,并且很好的利用这一点。可今日是跟赵氏、七娘、十娘一齐出去,她不好打扮得太出挑,不过是略施粉黛,让丫鬟们开了箱笼,找出了许多衣裳来挑选。   六娘仔细的想过了,那人给九娘传信,是为了什么呢?定然不是有求她,九娘一个闺阁女子,能帮上什么忙?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人看上了九娘,传递不过是些表白的信笺罢了。   九娘曾在三娘府中住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那时一直都有传言说三娘极度宠爱这个妹妹,自然她去哪里都带着……或许不经意间,就见了不该见的人。   这个人喜欢九娘……   六娘心中微动,顿时有了计较。   她努力回想着九娘穿过的衣裳。鹅黄色的褙子、梨花白的绫裙;天水碧的褙子;醉仙颜的上衣、明蓝色的湘裙……天水碧和醉仙颜的料子都太过显眼了,于是六娘便选出了一件杏黄色的褙子,一条乳白色的绫裙。   姐妹两个眉目间依稀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从背后看,她比九娘略高些也有限,看起来倒很是相像。   六娘一番打扮后,七娘已经打发小丫鬟来叫她了。   她们出发时,赵氏和七娘都觉察出什么不对来,倒是十娘上车前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随后便神色的如常。   马车上姐妹三个聊了会儿天,因为起得早,便各自闭目养神。   六娘心中却是思绪万千,虽是闭着眼,却是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腰上系着的荷包。   虽说她大胆的把陈谦给约了出来,心中还是十分忐忑的。   连马车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她都不知道。还是十娘提醒了她一句,已经到了,这会儿六娘才回过神来。   赵氏带着她们三个先敬了香,随后便让她们三个去后院,说是栖霞寺后院景致不错,她们可以自去转转。   六娘三人依言去了,到了后院中稍作休整。   她们各自都有自己的房间,等刘妈妈进了门后,忙让小丫鬟关上了门,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团。上面所写是在碑林中见面。   六娘在心中暗暗点了头。   这陈谦果然厉害,在寺中竟也能把消息准确无误的传递过来。   她正发愁该怎么跟七娘和十娘分开,还没等她出门,两个人已经联袂而来。七娘说想去看千佛塔,问六娘去不去。   “先前我只听说这栖霞寺中的碑林实在难得,值得一观。”六娘半吐半露的犹豫道:“要不然……”   七娘却是不屑的道:“你若是去就自己去吧,我跟十娘是不会陪着你的。”她原意是要挤兑六娘的,殊不知正好合了六娘的心意。   “六姐,对不住了。”十娘看着六娘,微微笑了笑。“我也挺想看千佛塔的,就先跟着七姐去了。要不回来我再陪……”   “走了走了!”七娘不耐烦的摆摆手,拉走了十娘。   被留下的六娘,眼底却是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刘妈妈,咱们走了。”六娘最后对着镜子又理了理妆容,微微翘了唇角,道:“今日可得好好见识一番。”   刘妈妈依言带着两个六娘的心腹丫鬟一起护着她往碑林的方向走去。   等到了碑林前,六娘让她们在前面守着,一个人沿着小径,往碑林的深处走去。   已经往前走了很远,竟还是没有看到人影子,六娘心中渐渐有些不安,莫非这人耍了她不成?   可是今日的机会太难得了,若是今日不成,或许九娘就要顺顺当当的嫁给平远侯、七娘也要嫁给定北侯府的方庭了!   故此六娘还是试探着继续往前走。   “九娘?”突然一道充满磁性的男声从她背后响起,几乎把六娘吓了一跳。   六娘忙回过头去,只见她的右后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挺拔、面容俊朗的男子。他目光中还有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痴迷。   陈谦早就等在了碑林中一条隐蔽小径上,他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才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隐约看到前面一个婀娜的身影,似乎跟九娘差不离。他脱口而出,叫了她的名字。   而且今日她穿得这身衣裳,也跟在庆乡侯府时,见方庭穿的那身很像。   他还清楚的记得,她回过头,含笑应了一声,那流转着动人光彩的双眸、粲然令周围景致都失色的笑容……然而这一回在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冠,投下的光柱中,转身的人却是另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容。   虽说有几分相似,虽说也非常漂亮,可陈谦的心却是猛地沉了下去。   果然不是九娘。   “这位想必就是陈公子了罢?”六娘缓缓露出一抹笑容来,端得是动人心魄。“我跟九妹真的有那么像吗?倒让公子错认了我们姐妹。”   可是她语气中却听不出一丝遗憾。   “您是……”陈谦飞快的想着曾经套过安远良的话,他有两个从外面回来的女儿,都生得极漂亮,年长些的便是六娘。“六姑娘和九姑娘宛如一对双生花,倒叫在下一时迷了眼。”   六娘粲然一笑。   两个人间既是笑容满面的,却隐约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   “陈公子既是倾慕我妹妹,为何不到我父亲跟前直接去求?”六娘一副知情人的模样,微微笑道:“陈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想来满京中也不多见。”   “六姑娘过奖了。”   陈谦也是唇边始终噙着淡淡的笑容,仿若他真的跟六娘交谈愉快。   可是他心中很清楚,六娘是专挑着他的痛脚刺激他。   为何不求娶九娘?皇上已经下旨赐婚,难道他能违抗的了皇权?至于为什么不在赐婚前求娶……那他也要有妥当的理由啊!   看来这个安六娘已经完全都了解内情了,那么她今日来的目的是什么?   “今日约公子一见,是想跟公子做个交易。”六娘见陈谦不上套,干脆开门见山的道:“对你我都有好处。”   陈谦挑了挑眉,轻笑道:“六姑娘要找在下做什么交易?”   “我知陈公子倾慕九娘,也是,那样漂亮的一个小姑娘,谁不喜欢呢?”六娘娇笑一声,道:“连素来冷面的平远侯都动了心,去求旨要娶九娘……”她仿佛自悔失言似的,忙掩口道:“抱歉,陈公子……”   陈谦却好像并不在意似的,仍旧神色平静温和的看着她。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六娘心中也有些发毛了,她不想再跟陈谦耍心眼,干脆的道:“你帮我一个忙,我便不把你私自给九娘传递消息的事捅出去。”   陈谦闻言,不由笑了两声。随后他紧紧的盯着六娘,似笑非笑道:“六姑娘倒是盘算的好,我帮了你,似乎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他连六娘想做什么问都没问,好像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似的。   六娘却是自信满满的站了出来,道:“若是九娘真的跟我姐夫有私情呢?这件事被平远侯知道了,恐怕不会放过她……就算仍旧娶了她,还会像之前那样宠爱她吗?”   陈谦没说话,只是看着六娘。   “这便是你的机会了。”六娘一点儿都不为算计自己妹妹感到羞耻,她十分坦然的道:“前些日子流言甚嚣尘上,真的是无中生有吗?到底是有些影儿人才这么说的!”   “我会找个机会,想办法把这些话递到平远侯面前。”   陈谦沉默的看了六娘许久,方才慢慢的道。“似乎六姑娘的计划很可行?”   六娘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打动他,这样的人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她只能赌一赌,赌这个人真的痴迷安九。   她只能竭力让自己表现得镇定,不露出一丝胆怯和退缩来。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便会生根发芽,迅速滋长。”六娘道:“这个道理,陈公子该比我明白。”   陈谦唇边浮出一抹笑容。“如此甚好,便依六姑娘的意思。六姑娘想交换什么,便直说了罢!”   六娘没想到自己能如此顺利的得手,正暗喜之际,突然察觉到陈谦靠近,她慌得才想躲开,发觉自己腰带上的东西被他拽了下去。   她抬眼望去,又惊又怒的发现,陈谦手上拿着她身上佩着的荷包。   “你我之间的结盟,口说无凭。六姑娘手中握着在下的把柄,我却什么都没有,这不公平。”陈谦脸上笑容加深,温声道:“这下便公平了,有什么事,六姑娘请讲。”   ******   安然已经在云阳郡主府上住了好几日。   这几日来嘉娘跟恒哥儿和怡姐儿倒是玩得很好,只是还没肯改口叫云阳郡主和谭尚书爹娘,可她对他们的亲近也没那么抵触了。   云阳郡主十分欣慰的同时,又觉得对不住安然,她正值备嫁,却把她困在这里,只是嘉娘死活不肯放安然离开,纵然跟亲生爹娘、弟妹再亲近,仍是粘着安然。   干脆云阳郡主大手一挥,在自己府上也帮安然准备起嫁妆来。   嘉娘对此十分感兴趣,嚷嚷着也要给姐姐帮忙。云阳郡主见女儿肯亲近过来,更是越发有尽头,倒把不少珍藏都拿了出来。   安然本想婉拒,可是挡不住云阳郡主和嘉娘两个人期待热切的眼神,只好想着大不了不拿便是了。   日子过得很快,眼看就要到了云阳郡主大办宴席的这一日。   第97章   连日来安然一直在云阳郡主府上陪着嘉娘,云阳郡主有心栽培她,并不跟她见外,让她帮忙一起筹办宴席。   从拟定宾客的名单上,再到几处待客花厅、正厅的布置,以及待客的安排,什么人在哪一桌、坐哪个位置,谁家跟谁家又旧怨的,不能排在一起……   云阳郡主摆明了要教导安然,让她从头到尾跟着学了一遍。   “九娘,往后你同明修成亲后,上头没有公婆长辈,这些事少不得都要你亲自操心过问的。”云阳郡主殷殷的嘱咐她道:“平远侯府亲戚们不少,只是先平远侯出事,这才渐渐淡了下来,虽然明修前两年袭爵,又凑上来讨好的人不在少数,可他愣是把人都拒之门外了。只怕你们成了亲,便不能如此了。”   安然点了点头。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些人在平远侯府出事时跑得比兔子都快,这儿见陆明修更出息了,便有巴巴的回来讨好,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你见过临安大长公主罢?”云阳郡主面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神色来,她对安然冷笑道:“当年她怕事躲了出去,如今竟还自诩功臣!皇上早就厌了她,却给她几分颜面,不过是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罢了。”   “这些人你不必真心去交,面子上过得去,别让人挑出来不是便好。”云阳郡主年少时也是爱憎分明的性子,只是这些年来,行事愈发的成熟稳妥。   知道云阳郡主这些教导俱是好心为她,安然都认真的记了下来。   二人正说着宴席的事,嘉娘已经带着恒哥儿和怡姐儿回来了。孩子们相处愈发的融洽,仿佛嘉娘也渐渐的解开了心结。   “姐姐,你怎么不跟我们出去玩儿?”给云阳郡主见过礼后,嘉娘靠在安然身边撒娇道:“我踢毽子已经很厉害了!”   安然摸着她的头,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云阳郡主笑道:“你姐姐如今忙的事多着呢,下个月平远侯去南安侯府下定,过两个月她就要嫁人了。”   当着孩子们的面听云阳郡主提起自己的亲事,安然微微红了脸颊,没有做声。   “上一回皇后娘娘赏下来一匣子东珠,光泽个头都是顶好的。”云阳郡主蓦地想了起来这么一件事物,忙一叠声的让人寻了出来。“把这个也放在嫁妆里,算是我给你的添妆。”   像这样云阳郡主偶然间想起来的东西,安然估计着已经能放十来个箱子了,可云阳郡主还是乐此不疲。   “郡主,您赏下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安然斟酌了半晌,方才笑着道:“这些珍藏,我用不了这么多。不若您留着给嘉娘、怡姐儿。”   有一日安然不经意间看到了云阳郡主给她列的添妆单子,简直吓了一跳。云阳郡主竟是连田产和铺子也送的,安然还不知道怎么婉拒的好。   云阳郡主却是摇了摇头。“我跟你说过,如果不是怕明修觉得别扭,我就认你做干女儿了。你就是嘉娘和怡姐儿的姐姐一样,这些又有算什么?”   嘉娘闻言,睁着大眼睛默默的看着云阳郡主。她并非什么都不懂的稚童,郡主会对姐姐好,多半也是因为姐姐把自己带了回来。这几日跟怡姐儿和恒哥儿的相处,嘉娘从他们口中也听到了不少。   云阳郡主每年总是有那么几日闷闷不乐,谁都不见,恒哥儿还看到过她暗暗垂泪。平日里,云阳郡主准备给孩子们的东西,每次都是三份,连每季裁衣裳都是。嘉娘突然想起了姐姐受伤后,她在云阳郡主屋里换衣裳,正好有她能穿的。   丫鬟们说那是郡主给大姑娘准备的。   府上的丫鬟仆妇们,提起大姑娘来都很顺口,云阳郡主夫妇从没放弃过这个女儿。   嘉娘心中很受触动,她五岁前,尚有父母如珠如宝的呵护着,可是郡主和谭大人却一直在自责和煎熬中。   云阳郡主不知道嘉娘心中的想法,见女儿仍跟她有些生疏,心中难受之余,也只能想办法尽量多弥补她。知道嘉娘跟安然亲近,便在给安然备嫁的添妆上狠下功夫,一面是她也喜欢安然,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讨好嘉娘的意思。   安然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云阳郡主的用意,面上倒也没十分推拒。   “姐姐嫁了人,我还能去找姐姐玩吗?”嘉娘在一旁有些闷闷,她抬眼看着云阳郡主,低声问道:“平远侯府离家里远吗?”   原本才听到嘉娘的话时,云阳郡主还只当她舍不得安然,而最后她说的“家里”两个字,却是让云阳郡主心中狂喜。嘉娘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吗?   “不远的。”云阳郡主怕吓到嘉娘,只能压抑着心中的激动道:“便是你姐姐成亲后也没关系,我送你去平远侯府找她,再或者把她请到家里来也是好的。”   嘉娘终于展颜,她看着云阳郡主,轻轻的点了点头,道了谢。   云阳郡主有些失望,却是告诫自己,这事急不得要慢慢来。   “我也想去九姐姐家!”一旁的怡姐儿听了,也去云阳郡主身边撒娇道:“姐姐说了,九姐姐家里一只很漂亮的临清狮子猫,我也想去看!”   安然看着脸色微红的嘉娘,总算放心了些。起码她跟怡姐儿和恒哥儿没有隔阂,融入家里也没那么困难。   “我能跟她们一起去吗?”恒哥儿也在一旁开口道:“言哥说平远侯很厉害的,平远侯时常指点他武艺。我也想去让平远侯指点我!”   云阳郡主闻言不由笑道:“你才多大,不过还是练基本功罢了,哪里用得着平远侯指点你?你言哥已经十三了,武艺上更精进一层,才需要人指点呢,你啊,还是乖乖在家里跟着师傅学,别去平远侯府调皮捣蛋。”   恒哥儿垮下来脸来,不过他很聪明,知道这会儿谁在娘跟前求情好用,便拼命给嘉娘使眼色。   “到时候就让恒哥儿跟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嘉娘还从没有被人求助、依赖的时候,她忍不住对云阳郡主道:“我会好好看着弟弟的,不会让他惹事。”   听她叫恒哥儿弟弟,云阳郡主再没什么不答应的。   恒哥儿兴奋的欢呼一声,保证了半晌自己会很乖,不给姐姐惹麻烦,又许诺上元节送她们兔子灯。   “谢谢娘!”恒哥儿和怡姐儿得偿所愿后,懂事的齐齐道谢。   嘉娘咬了咬下唇。   安然看着犹豫的嘉娘,不由对她露出鼓励的目光。哪怕是叫不出娘,道个谢也好。   “谢谢……娘!”嘉娘犹豫了片刻,才微微阖动了唇瓣,声如蚊呐的说了一句。   可这三个字听在云阳郡主耳中,却是犹如天籁之音。   她犹自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激动的看着嘉娘。她没有听错罢,嘉娘方才管她叫了“娘”?   “谢谢娘。”第一次后,嘉娘发现自己再说出口后,已经没有那么难了。她看到云阳郡主眼中闪动着泪光,激动难以自抑的模样,心中那块儿最柔软的地方狠狠的疼了起来。   云阳郡主连声哽咽道:“好孩子,跟娘不用这么客气。”   安然长长的松了口气,借故退了出去。   看着差不多到了谭尚书下衙的时辰,安然让小丫鬟去前院只会谭尚书一声,让他回来就到正院。   今日既是嘉娘开了口,也到了一家人真正团聚的时候。   她回到了客房中,想要把之前的一个香囊绣完,拿起针却又愣起神来。自己打小便没见过亲娘,是奶奶把自己养大,会到侯府中,据说是她自己的家,可她没有感受过一丝家给她带来的温暖。   祖母、嫡母、父亲、庶出的兄弟姐妹……安然轮番想过她的这些血脉相连的亲人,却是没有多少触动。唯有嫡姐三娘,倒是因为两个人有过一段“共患难”的日子,对她算是有些真心疼爱。   安然放下了针线,叹了口气。   这个香囊是想要送给陆明修的,虽说她的绣技一般,到底是她的心意。且这个花色算是她最擅长的,也不至于太出丑。   先前已经花了十数天的功夫,可不能功亏一篑了。   “姐姐,我回来了。”正当安然想重新拿起针线时,却突然听到了嘉娘的声音。   嘉娘怎么这样快又回来了?   只见嘉娘才回来,就让服侍的丫鬟们都退下了,她扑到安然的怀中,也不说话,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安然见状不免有些着急,可没见云阳郡主派人跟来,显然没什么大事。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拍着嘉娘的背。   不多时,安然便感觉自己胸前的衣襟被打湿了一片。   “嘉娘,告诉姐姐怎么了?”安然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如果嘉娘想说就说,不想说她也不会勉强。   过了好一会儿,嘉娘才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我方才叫了郡主和谭大人爹娘,我这是背叛了我爹娘了吗?他们对我那么好——”   听起来仿佛有些混乱的话,安然却是顿时就懂了。   嘉娘的养父母对她关怀备至,精心呵护她长大,即便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她也割舍不下养父母、不恨他们。   她的心地是那么善良又软,安然忙柔声安慰她道:“嘉娘,你原来的爹娘,也希望你过得更好。比起你在学士府受气,他们泉下有知你被他们夺取了家产,孤苦无依,也是很难受的吧!他们也一定更愿意你回到亲生父母身边,能幸福的生活。这不是背叛他们,他们永远在你心中,他们也永远是你的爹娘。”   嘉娘用力的点了点头,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是个太善良柔软的孩子,这些日子来一面被郡主夫妇的血脉亲情拉扯着,一面又觉得对不住养父母。   “郡主对我很好,我也不该总让她伤心失望。”嘉娘的大眼睛中,竟透出一丝于年龄不符的沧桑来。“还有谭大人,恒哥儿和怡姐儿他们都拿我当家人,若是我一直固执,就太不懂事了。”   安然震动,她看着嘉娘,心中只剩下慢慢的心疼。嘉娘小小的年纪,就懂得权衡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即便心中没有那么情愿,却还是做了。   “姐姐,他们真心疼爱我,我是知道的,只是一时间,我还不太适应。”嘉娘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安然道:“只要姐姐好,我就很高兴了。”   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却是让安然心头猛的一跳。   嘉娘这么做……也是为了她?   安然顿时想起了嘉娘对替她筹备嫁妆的事非常感兴趣,云阳郡主为了哄嘉娘高兴,便也一次次往添妆的单子上加东西。   “嘉娘……”安然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她轻轻的拍着嘉娘的背,柔声道:“姐姐知道立即让你便接受、融入他们很难,可郡主夫妇是真的疼爱你,总有一日,你会跟他们成为真正的家人。”   “还有以后断不可这么做了。”安然轻声道:“荣华富贵是享用不尽的,知足常乐就好。姐姐感激你的好意,只是这么做终究有些不妥。”   嘉娘乖巧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姐姐。”   这一日等到哄着嘉娘午睡下,安然犹豫了片刻,还是去找了云阳郡主。若是往后因为这些事她们母女间有了隔阂,那就是她的过失了。   当安然半吞半吐的说了来意时,云阳郡主却是爽利的笑了笑。   “小孩子的心思,我还会看不出来吗?”她摆了摆手,表示不在乎。“嘉娘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我心里高兴着呢,那些东西本也该给你。我也没拿谎话骗你,我只拿你当嘉娘的亲姐姐看。”   “我也知道,那会儿她叫夫君和我的两声爹、娘都是真心的。”云阳郡主叹了口气,道:“可若是把养了她五年的爹娘都忘了,这才是令人心寒呢。”   安然在心中暗中松了口气,她忙道:“这也正是嘉娘的好处,又善良又心软,却只是嘴硬。”   云阳郡主笑着点了点头。   “嘉娘又你这样的姐姐,也是她的福气。”云阳郡主见安然急急忙忙的过来,生怕她们母女间产生嫌隙,不由心中感动。“你也是个好孩子。”   安然没想到竟还得到了云阳郡主的夸奖,不由面上泛红。   “嘉娘、恒哥儿、怡姐儿都还小,后日少不得要你帮我招待客人。”云阳郡主拍了拍她的手,温和的看着她。   安然心中微动。   之前让她跟着帮忙筹划,是在栽培她、教导她,而当日让她以主人的姿态帮着招呼来宾,就是要在众人面前,抬举她的地位,承认她跟云阳郡主府的密切关系。   谭尚书是今上信赖的肱骨之臣,云阳郡主是皇后娘娘的情同姐妹的闺中密友,被这样的人抬举当成亲戚走动,即便她是未来平远侯夫人的身份,也着实难得。   这样的好意不是钱物可以衡量的,安然心念电转间,见云阳郡主还在看着她,忙点头应了下来。   她并不是不识好歹之人。   只能以后有机会,再好生报答云阳郡主的提携之恩。   ******   因怡姐儿提到了安然的猫,吵着想要看,云阳郡主索性派人去了南安侯府拜访,顺便把安然的猫带过来。   嘉娘既是跟云阳郡主夫妇相认,她的院子也早就准备妥当,即刻就能住进去的。只是云阳郡主有意在众人面前抬举安然,便让她住下帮着筹办宴席,招待来宾。   安然已经近半个月没有回过侯府,礼节上也确实该去拜访。   这日下午,云阳郡主就让人去了南安侯府,带着各色礼品去给太夫人、赵氏请安。   “给太夫人、夫人请安!”来人是云阳郡主身边的管事妈妈张氏,她被请到了荣安堂说话,行礼后便被赐了座。“我们郡主说了,把贵府的九姑娘留在府中十数天,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赵氏笑道:“九娘能入了郡主的眼,是她的福气。倒是九娘去府上叨扰了这些日子,我们才心里难安。”   “我们大姑娘跟贵府的九姑娘甚是投缘,情同姐妹。”张妈妈笑道:“说句僭越的,若不是碍着平远侯那儿,我们郡主想认九姑娘做干女儿的。”   赵氏还犹自有些不解,太夫人却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郡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太夫人也忍俊道:“年纪确实有些不适宜。”   赵氏这才回过神来,原是说平远侯跟云阳郡主差的岁数不多,跟着安然叫干娘有些不妥当。   张妈妈来时,云阳郡主曾好生嘱咐她一番,务必要把安然在她们府上是如何被抬举、重视的都说出来。云阳郡主心中清楚,只怕太夫人赵氏对安然的亲情都有限,由此便更要抬举安然,让她们高看安然。   “郡主喜欢九姑娘,这一会要操办宴席,也是让九姑娘帮着筹划。”张妈妈忽然住了声,又笑道:“我本不该说的,让九姑娘在郡主身边被使唤,倒没得让太夫人、夫人担心。”   不单是赵氏,就连太夫人听了也是微微感到讶异,云阳郡主竟对安然如此关爱。原本她们以为,云阳郡主为了感谢安然,各色谢礼是少不了的,没想到竟亲自栽培安然。   “您也知道,我们府上的两个姐儿和一个哥儿年纪都小,那日少不得让九姑娘帮着照看,待客的。”张妈妈似乎没看到两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愕然,带了些歉然的笑道:“故此我们郡主此刻还没放人,只让我来赔罪。”   当日这番话就传到了六娘三个耳中。   十娘犹自还好,六娘和七娘心中嫉妒极了。安九被赐婚平远侯还不算,竟还得到了云阳郡主的提携。   七娘自然是发了一通脾气,抱怨了两声,也没太放在心上。六娘回了屋子后,却是一个人沉默了许久。   她是没有机会、也没有运气让人帮着筹划了。   所有希望,只能寄托在后日的宴席,她的计划能顺利进行。   希望老天开眼,让她能得偿所愿!   六娘心浮气躁读不进书,才想要抄经静静心,却见刘妈妈打了帘子进来。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满是期待的看着刘妈妈。   刘妈妈把一张小纸条交到了她的手上。   六娘屏住呼吸展开一看,随即便露出了笑容来。   明日她志在必得!   ******   定北侯府。   方庭自从跟安然退亲后,无论定北侯夫人跟他再提亲事,还是他姨娘把他叫过去耳提面命,方庭皆以此时要专心课业为由,闭口不提。   定北侯夫人和孟姨娘心中都清楚,这是方庭还没忘了安九。   可是他以课业做挡箭牌,便是定北侯也不能强迫他即刻就娶妻生子。   每日下馆回府后,方庭给定北侯夫人请安后,都会关起门来读书,生活极为枯燥规律。只有青石知道,二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拿出那枚安九姑娘打的络子来,在灯下反复看着,随后便是一个人怔怔的出神。   只可惜二爷和安九姑娘有缘无分。   这日方庭给从正院回来后,正欲取出书来读,只听到小厮通报说四爷来了。   方庾来做什么?   这位同父异母的庶出四弟,很是个纨绔子弟,镇日里不务正业,倒也没有做出很离格儿的事,定北侯便使银子给他捐了个前程,免得他无所事事,惹是生非。   他在家里很怕自己这个总是说教他的二哥,恨不得见了面也绕着路走,不知今日怎么突然登门了?   “请他进来。”方庭把拿出来的络子收好在袖中,这才起身去见方庾。   “二哥。”方庾规规矩矩的进门行礼。   方庭却是皱起了眉,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脂粉味儿十分清晰,显然方庾不知又去哪里厮混了。他不由道:“你也该改一改你的性子了。要不就跟着大哥好好做事,要不就——”   方庾听这些话耳朵都出了茧子,只不过仍是左耳进右耳出,并不放在心上。还没等方庭说完,他便敷衍的应了一声。   “二哥,谭尚书的长女被找回来了,这件事你知道吧!”方庾看着方庭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明日便是大宴宾客对外昭告长女的身份,你要不要去?”   方庭摇了摇头。   “我可知道,你的许多同僚都是去的!谭尚书还主持过科举的,也算是你半个老师了吧?”方庾信口胡说,他看自己二哥脸色不好,忙祭出杀手锏道:“我可听说,南安侯府的姑娘们明日都是去的。”   “方庾,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立刻告诉大哥,让他把你送到山西胡先生的书院中读书!”方庭隐隐铁青着脸色。   方庾吓了一跳,忙泥鳅似的溜走了。   只剩下方庭沉默的站在房中,手中还拿着那枚五蝠络子。   第98章   云阳郡主寻回长女在京中可是一件轰动的大事。   当年长女谭悦走失,两万羽林卫的全城搜寻,还让许多人记忆犹新。一面替云阳郡主感到惋惜的同时,不由也暗自欣羡嫉妒云阳郡主和谭尚书的圣眷之隆。   一个是宁远侯的独女、皇后娘娘的闺中密友;一个是今上潜邸之时的谋士,如今的朝上的权臣。足是这两人的身份就足以令人侧目了。愿意讨好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京中不少勋贵都帮着一起找。如果能卖这个人情给谭尚书夫妇,   而且只听说这些年来,各地也都在帮着暗访。   近八年来却并无所获。   谁知快被找翻了天的人,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阴差阳错回到了云阳郡主身边。   云阳郡主大喜,广邀宾客,要让女儿在勋贵们面前露面,当众宣布这个好消息。愿意这个引子来云阳郡主府上走动的人更多,故此今日云阳郡主门前称得上是车水马龙,幸而门前的街道宽阔,可也有许多马车在外头排队等着进来。   今日安然一大早就起来了。   云阳郡主却是更早,等到她和嘉娘起身洗漱完,云阳郡主亲自带着梳头媳妇过来替她们梳妆。嘉娘年纪尚小,只梳了两个双螺髻,上头缠着两条东珠链,点缀了几朵精巧的珠花,整个人显得活泼又贵气。   原本安然想着今日的主角是嘉娘,她只要不给云阳郡主丢人便足够了。谁知云阳郡主倒是把大半的精力都花在了她身上。   吩咐梳头媳妇帮安然梳好了头发,云阳郡主从翡翠手中接过一个大红描金海棠花妆奁匣子,放到了安然面前。“今儿你就用这套罢。”   梳头媳妇打开时,只见里头的东珠流动着温润柔和光华,尤其是一个发箍,上头的东珠个头大小竟是肉眼看不出差别来,间或点缀着几颗金刚钻,更让这套头面光华璀璨。   且不说它样式新巧,单是东珠的品质便是她所见过最好的,恐怕这一套是宫里的东西。   这些日子来,云阳郡主已经用各种名义送了她许多东西,安然心中只觉得忐忑,还没来得及婉拒,云阳郡主便先笑道:“特特给你们姐妹们都选了东珠的,这样外头人一看,倒像是亲姐妹一样。”   云阳郡主的话音未落,安然便从镜子中看见嘉娘的笑脸。云阳郡主的话让她很高兴,此时在她心中,舍命救过她的安然,比家里的人更亲近些。   安然不忍拒绝母女二人的好意,只得乖乖的让人帮着梳妆完毕。   当姐妹二人都梳妆完毕时,奶娘便也牵着怡姐儿过来了。只见怡姐儿今日梳了更简单的双螺髻,也简单的点缀了两朵东珠珠花,这样一旦倒真的像是姐妹三人一样。   云阳郡主留下和她们三人一齐用了早饭。   一时是安然和云阳郡主先用完了饭,两个孩子吃得慢,云阳郡主便先叮嘱安然。“今儿来的人不少,要紧的客人我带着人去接,你就带着嘉娘和怡姐儿在里头待客。”   “你们大舅母一会儿就能到,在里头照应,帮着招呼客人。”她对安然微微笑道:“你是姐姐,之前我交代过得事,还有两个妹妹可就交给你了。”   安然忙保证看好两个妹妹,帮着舅母一起招呼客人。虽说云阳郡主没认安然做干女儿,展示在外人面前的姿态,已经足以表明她的态度。   对于云阳郡主的好意,她心中很是感激。   不多时有人过来请云阳郡主示下,云阳郡主便离开了,即刻便把嘉娘和怡姐儿交给了安然。   果然她们都用完了早饭,宁远侯府的世子夫人也过来了。安然先前见过她,这番再见安然主动上前带着两个孩子叫她舅母,果然她面上浮出一抹满意之色。   今日既是云阳郡主大宴宾客,来的客人自然不在少数,且有许多人一大早便赶来了。   这样的场合安然见得少,嘉娘见得更少,只是安然年纪大些,又有上一世的经历,自然从容些,舅母引见时,她就大大方方的带着两个孩子叫人行礼。怡姐儿倒是毫不认生,嘉娘却是有些不适应。   安然觉察出嘉娘的异样来,更是时时的把她带在身边,不让她落单。   有不少人已经知道嘉娘就是云阳郡主的女儿了,而对于之前她的印象却很淡。只有少数人能想起来她是原来刘学士府上的孤女,本来孤苦的命运被一朝改写,成了郡主之女。   那些打量的目光一直追在她身上,嘉娘觉得很不适应。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姐姐牵着的手,不重不轻的被姐姐轻轻捏了一下,嘉娘仰起头,对上安然鼓励的目光。   她想起了昨晚跟姐姐保证的话,便立刻昂头挺胸,不愿让姐姐失望。   宁远侯世子夫人见了,也不由暗暗称奇,嘉娘竟如此听安然的话。   因为安然在云阳郡主府上住着,六娘、七娘、十娘便也来的不晚。虽说她们嫉妒安然,可如果不是安然,她们也来不了这儿。今日这大好的机会,她们都不想错过。   六娘心中有自己见不得光的想头,七娘则是知道定北侯夫人也会到场,想起丽姨娘的嘱托,她便要好好表现自己。十娘则是姐妹三个中最淡定的,她还不着急,犯不着在别人家还想着掐尖出头。   “六姐、七姐、十妹。”安然笑盈盈的迎上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尾巴。   嘉娘是真的不想离开安然,怡姐儿更多的事因为好玩儿,还有娘亲已经嘱咐过了,要跟着安家的姐姐在一起。   六娘姐妹三人见了,心中不免再起涌起嫉妒之情。   谁知道,当初在宴席上没有人愿意搭理的小孤女,摇身一变竟成了郡主的长女。三人俱是看出了嘉娘对安然的依赖,只恨安然好命,这大便宜倒让安然白捡了。   但看安然发鬓上那套东珠头面,她们便猜到已经是云阳郡主给她的,今日又命她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招呼客人,三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前日云阳郡主派管事妈妈去南安侯府,所说的那些话。   恐怕郡主是真的有意要认安然做干女儿!可是不认又如何?她们酸溜溜的想着,便是没有认干女儿,这待遇也差不离了。   三人本来想多同嘉娘说两句话,好刷一刷自己的存在感,却被不断到来的宾客打断了。   “还请姐姐们去西边花厅。”先出声的竟是一直站在安然身边的嘉娘,她见安然被缠着脱不得身,便上一步,礼数不差的道:“请姐姐们稍待休息。”   若这话是安然说的,六娘她们便能挑刺了,可这话偏生是嘉娘所说,她们便无计可施,只得依言去了西花厅。   安然暗中松了口气,只见嘉娘对她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安然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   不多时三娘也到了。因为怀着身孕,三娘穿得衣裳便宽松了些,头上只是戴了几件精巧的首饰,然而这样的三娘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不少,比往日姿容更胜。   “三姐。”安然这回总算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她上前行礼,娇声笑道:“十数日不见,姐姐倒是更漂亮了。”   见了今日愈发光彩照人的安然,三娘也很高兴。才想夸安然两句,便听到了安然的话。她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这十数日不见,你倒是愈发的能说会道了。”   知道这是安然真心敬重的姐姐,嘉娘的神色间也多了一抹恭敬。她牵着怡姐儿过来见礼,大眼睛眨了眨,脆生生的道:“见过三姐。”   三娘眼底闪过一抹讶然。   她知道自己妹妹帮过嘉娘,还从自己这儿打探过学士府的消息。也知道那一日云阳郡主的寿宴上,嘉娘曾经被九娘所救。可是她没想到,嘉娘竟对安然如此依赖亲近。   这些想法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笑眯眯的应了,让身后的画屏拿出两个荷包来,送给了怡姐儿和嘉娘。   两人大大方方的接过来,道了谢便交给了身后的奶娘。   三娘见安然这儿人多,便不留下来给她添乱,自己往后头找那些年轻的奶奶夫人们去了。   不过是云阳郡主也陪着几位贵妇来了,少不得把嘉娘带出来介绍一番,又顺带着把安然夸上一番。大家见云阳郡主有意抬举安然,自然乐得捧场,一时间倒是夸安然的比嘉娘更多。   可是嘉娘没有一点儿不高兴,听到姐姐被称赞,比夸了她还开心。   来的客人中还有定北侯夫人。定北侯和谭朗有些交情,云阳郡主并不知道定北侯府退亲的旧事,故此名单里定北侯府的公子姑娘,已经定北侯夫人也都在邀请之列。   定北侯夫人过来时,安然表现得落落大方,进退有据。先前她并没因为定北侯府退亲而沮丧怨恨,这会儿也并没有因为云阳郡主看重或是被赐婚给平远侯就得意张狂。   这份儿宠辱不惊着实难得,定北侯夫人倒是有些后悔了。   不多时要紧的客人差不多都来了,云阳郡主便回了后堂,陪着一众贵客说话,身边带着怡姐儿和嘉娘不说,还时时把安然推到人前。   当着贵妇们的面,云阳郡主看了一眼赵氏,笑道:“不怕南安侯夫人不高兴,我早就想认九娘做义女的,实在是羡慕夫人有这样漂亮乖巧的女儿。”   “只是我终究晚了一步,皇上倒是先下了赐婚九娘和明修的圣旨,怕他们两口子不自在,只能作罢。”云阳郡主故作遗憾的摇头道:“嘉娘和怡姐儿都口口声声的叫她姐姐,我没认个干女儿真是憾事一件。”   众人听了,眼中更是闪过艳羡的目光,口中也纷纷夸赞安然。   赵氏忙笑着说了句:“能入了郡主的眼,是九娘的福分。您待她的好,她本该把您当长辈孝敬。”   旁边的靖北侯夫人也笑道:“郡主和九姑娘都有这份心便足矣,不在乎那些虚名的。”   “是九娘的福气,更是我的福气!”云阳郡主说罢,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水光,道:“不是九娘,我还不知道多会儿能见到我们嘉娘。”   即便是认了郡主夫妇,嘉娘的名字并没有改,以示对养父母的尊重,只是对外要称她为“谭嘉”了。   “郡主跟嘉娘母子缘分深,这才能团聚。”今日的赵氏倒是十足容光焕发,说话有底气多了。   自从听了三娘的话,决定善待拉拢安然,赵氏便言语上也时时护着安然,在别人面前提起安然来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如今嫡长女有孕,站在她们这一边的庶女又有出息,她自然是志得意满。   如今在云阳郡主府上众人也能恭维着她,虽说她是南安侯夫人,也不够。还需看了三娘毅郡王府世子妃的面子、安九未来平远侯夫人的面子上。   见她知道护着安然,云阳郡主也乐得给她几分颜面,一时间气氛倒是十分融洽。   定北侯夫人坐在稍远些的地方,听着这些话,心里头颇有些不是滋味。   没有能给庭哥儿求娶安然,着实是遗憾。想到孟姨娘又开始频频上门来求她给庭哥儿说亲,可庭哥儿最近确实木头似的,对这些事一概不接话,只说要专心读书。   这分明是旧情未忘。   可安然已经被赐婚平远侯了,这样的非分之想,压根儿就不能有。   看着方庭失魂落魄的模样,定北侯夫人也有几分气。若是当时方庭能自己坚定些,敢于在流言蜚语中说出他和安然的关系,定亲的事坐实,而不是优柔寡断,她倒不介意当一回众人眼中“打压”庶子的嫡母。   可方庭没有平远侯的气魄。   庆乡侯夫人就坐在定北侯夫人身边,见娘家嫂子颇有些失神的模样,忙低声安慰了几句。   事情发展到今日,无论是南安侯府和安然本人,都没有要再计较的意思,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定北侯夫人只得暂且撂开手,也随着众人一齐说笑。   云阳郡主把女儿重新带回人前,又把算是将嘉娘带到她面前的安然几乎捧上了天,可是对养育过嘉娘三年的刘学士府上却是只字未提,甚至这一回都没有邀请她们。   明明上一回云阳郡主母女没有相认时,刘学士府上的女眷还来过给云阳郡主拜寿。   着实是太奇怪了。   众人心中都隐隐有了猜测,莫非是主母吴氏曾经苛待过嘉娘?或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嘉娘的事?   云阳郡主是个爽利大方的行礼,想来是恩怨分明。如今她越是对安然重视,也侧面表明她对学士府越大的不满。只是今日是大好的日子,自然没人愿意提起这些不愉快的事来。   众人正说着话,只听到外头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皇后娘娘命人送来了赏赐。   云阳郡主和皇后的关系,京中贵妇们没有不知道的。原说今日皇后娘娘也要过来的,却因故未能成行。没人知道这还是被云阳郡主给劝住的,她打趣的说皇后千金凤躯,怎能随意离宫?   实则云阳郡主是怕仍有瑞亲王余孽,会伤了皇后。且最近皇后凤体欠安,今日来的人多反而吵得她不舒服。她知道皇后是想给嘉娘做面子,却也把皇后给劝住了。   只说了改日让云阳郡主带嘉娘进宫,这才作罢。   说话间已经有六个蓝衣内侍走了进来,前头是一位红衣的内侍。   “给云阳郡主、诸位夫人们请安。”红衣内侍和和气气的笑道:“皇后娘娘恭贺云阳郡主母女团聚之喜。”   说罢,只见后头的六个蓝衣内侍捧着六个铺着大红绒布的托盘。   “东珠十串、玉如意三对、羊脂玉佩三对、各色赤金宝石手镯六对,红宝石头面一套、点翠头面一套。”   众人瞧在眼中,不由暗暗咋舌。皇后娘娘赏赐倒也罢了,还贴心的想到了安然。中间有玉如意、玉佩、手镯都是给三个人准备的。给足了云阳郡主面子。   可这情分也羡慕不来。   云阳郡主忙谢恩收下,随即便命人打赏内侍,请他们去吃茶。   众人又是围着她恭维了一番,只是这一回,主动讨好安然的人也很多。未来的平远侯夫人、很得云阳郡主青眼、如今也被皇后娘娘看重,羡慕她好福气的同时,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午饭后还请了戏班子,是有名的庆祥班。这一回可是平远侯亲自带着人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番,决计不能发生上一回的事。   故此午饭开得早些。   外院。   今日他们夫妇重新寻回长女,是大喜之事,谭朗的故交同僚也来了不少,还有有交情世家的公子也全都来了。   楚天泽带着吵嚷着要看未来嫂子的楚慕言来了,遇见了说要见姐夫的恒哥儿。两个人早就相熟的,这会儿又有了共同的话题,便凑到一块说话去了。   “我嫂子果然是十分漂亮吗?”和楚天泽相似的桃花眼,眨了眨,道:“你快跟我讲讲。”   恒哥儿点了点头。   “九姐姐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啦!她和和气气的,人很好!”恒哥儿对陪着他玩过几次的安然很有好感,他小大人似的道:“跟姐夫很相配的。”   楚慕言今年也是十三,只是生月比安然小些,他想象中的安然不过也是个小姑娘罢了,能有多好看?而且在他心中最好看的人,是他的三婶母,当今的皇后娘娘。   “言哥,我带你去看九姐姐的猫吧!”恒哥儿见有人过来,要跟他们说话,便想带着楚慕言躲开。他神神秘秘的道:“是一只特别漂亮可爱的临清狮子猫,还是蓝绿鸳鸯眼呢!”   楚慕言忍俊。   这猫还是他帮着陆大哥要回来的,陆大哥才能拿去讨未来媳妇欢心。故此他点了点头,想去看看这猫如今怎么样了。   “那猫是九姐姐从外面捡到的,可是九姐姐却很喜欢它。”恒哥儿没想那么多,随口对楚慕言道:“我娘说了,能捡到这样的品种,实在是匪夷所思,九姐姐运气真好。”   旋即楚慕言挑了眉,露出挫败的神色。天知道他陆大哥是怎么把猫送出去的!怎么到现在安九姑娘都不知是他送的?   二人刚想溜,却被摇着扇子无所事事的楚天泽给拦住了,“马上开席了,你们两个小家伙儿不许溜走,乖乖的在这儿坐着。”   陆明修正巧过来,楚天泽便一手一个把他们提溜到陆明修面前,“看好你弟弟们。”自己躲清闲去了。   “姐夫好!”恒哥儿露出乖巧的笑容来。   还不待陆明修开口,楚慕言却先在他面前表忠心。“你这个小叛徒,之前还叫陆大哥的,这会儿就改口叫姐夫了!”   “可安九姐姐是我大姐姐的姐姐,我不该叫姐夫么!”恒哥儿拗口的说了一串姐姐,眨巴着眼睛看着楚慕言。   楚天泽听了个话音儿,闷笑着走了。   一时开了席,他见到了不算陌生的人,也算是陆明修的“情敌”,定北侯府的庶长子方庭。   方庭跟他弟弟方庾坐在一起,方庾拿起酒杯来,给方庭倒酒。往常在外头滴酒不沾的方庭,竟抬眼看着前方,端起了酒杯。   楚天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是陆明修的方向。   方庭的眼中闪过一抹不甘、怨恨、嫉妒交织错杂的情绪,楚天泽不由皱了眉。   先前定北侯府退亲的事,楚天泽也知道了。是他自己没担当,还能怨得了别人?镇日里圣贤书读了不少,倒是都读死了。   故此他便有些看不上方庭,很快便走开了。   ******   撤了宴席后,有下人来报,说是花园中的戏班子已经都准备好了,只等贵人们移步过去。   嘉娘听罢,而有些心有余悸的抓着安然的袖子,安然则是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   云阳郡主见状,也过来柔声安慰了女儿几句。她们正欲离开时,突然翡翠过来了,见了安然在,便有几分欲言又止。   “九娘不是外人,又是便直说罢。”好在客人们多半移步去了后花园,这会儿剩下的人少,倒也不怕被别人听去。翡翠也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才过来的。   “是。”翡翠咬了咬下唇,道:“方才在南边的水榭里,有丫鬟说是看到南安侯府的姑娘和定北侯府的庶长子方庭一前一后的进去了,她还没来得及痛禀您,便听到里头传来哭喊声。”   “此时已经被杨妈妈给压下了,只等着您的示下。”   云阳郡主立刻皱起了眉。   “是哪位姑娘?”安然立刻也变了脸色,急促的问道。   翡翠摇了摇头道:“她在前面没看清,方公子是因为被人叫了一声,回头了才被看清脸。”   “九娘你先别着急,你带着嘉娘和怡姐儿先过去,这件事交给我。”云阳郡主安抚的拍了拍安然的肩,便急匆匆的跟着翡翠走了。   安然的心乱成了一团。   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在云阳郡主府上做出这样的事来!   第99章   方庭鲜少在外赴宴时饮酒。   而今日只是谭尚书庆祝长女被找回的宴席,他却接连喝了好几杯酒。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不妥,可是他从来到谭尚书府上就像是受了蛊惑一样。他想见一见她,即便他已经知道她已经成了别人的未婚妻,他还忘不了她。   方庭的目光落在陆明修身上。   朝中新贵,简在帝心的权臣平远侯,即便传出了私生子的流言,被人上奏参过几次,皇上却是极为护短,并不理会,反而把上奏的人斥责一番。锦衣卫中则是第二日就能送出上奏之人所藏的阴私事,一时间倒也没人敢乱嚼舌根。   陆明修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即便是有私生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只是觉得委屈了安九。   可怜安九自己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嫁过去就要管陆明修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实在是太为难她了!怪不得平远侯求旨赐婚,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原本她是他要精心呵护、加倍爱重之人……   “二哥?二哥你看什么这么入神?”方庾已经倒好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方庭。“来,这可是御赐的好酒,二哥来点?”   方庾知道自己二哥极为自律,极少有贪杯的事情发生,故此以为劝他二哥喝酒还要花好大一番功夫。不承想他话音未落,方庭竟自己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实在是太少见了!   方庭没觉察到方庾惊讶的眼神,心中还在不甘的想着。   若是能娶安九的人是她,他一定舍不得让她受丝毫委屈,一定一生只守着她一个人。   可他平远侯珍惜安九了吗?   婚前竟还能闹出私生子的流言来,且他并不否认,看样子他竟是准备将这个孩子认回来,这让安九如何自处?他压根儿没有关心过安九的感受!   在自己的想象中,方庭已经把陆明修定义为十恶不赦的伪君子,安九是被迫嫁给他的可怜人。   安九的绝色容貌竟是害了她。   方庭越想越是郁结于心,有口恶气出不去。他没有意识到,方庾倒酒时的小动作,接连喝了三四杯酒,最后还是方庾劝住了他,说是不能再喝。   方庾在心中暗自咋舌,看来自己二哥是对安九姑娘动了真心,这样失态之事,他从未没做过。   不过,倒也方便他行事。   受之人之托,忠人之事。方庾手中把玩的极品羊脂玉把件,已经沾了他掌心的温度,透出一丝暖意。   见方庭有了两分醉意,方庾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边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个各怀心事,陆明修一面应付缠着他的恒哥儿和楚慕言,一面早就觉察到方庭那落在他身上的沉郁、怨毒的目光。   当初安然和方庭的事,陆明修早就知道的。虽然南安侯府和定北侯府还没有对外公布,可陆明修并不愿意做夺人所爱之事,若是方庭愿意站出来,哪怕是言语上维护安然,他也只会默默帮助二人,成全他们。   可方庭在安然最艰难的时候,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他同榜的庶吉士中散布这些谣言的也不少,方庭的不发一言,让陆明修从此看不起他。   这不是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担当。   而后他又收到了暗探的消息,说是定北侯府退亲了。   陆明修更加坚定了决心要去求旨赐婚。   九娘不是被人权衡利弊得失的事的物品,而是他视若珍宝的人。   方庭不战而逃让陆明修看不上眼。   “二哥,我看你喝得有些醉了。”方庾见他二哥确实已经不胜酒力了,他忙扶着他二哥,对旁边的人道:“我陪我二哥去更衣,二位慢饮。”   同席的人俱是相熟的世家子弟,对方庭也是知道的,便没太在意。   方庾扶着方庭慢慢的走到了北面小花园的一角,说是让他吹吹风,好把酒醒了。   方庭脑中一片混沌。   最后方庾似乎说了些什么就离开了,方庭稀里糊涂的点了头。他头疼的厉害,想要吹风驱散醉意,谁知朦胧间,却是看到一个袅娜的身影在他面前翩跹而过。   鹅黄色的褙子、梨花白的绫裙……方庭蓦地就想起了初见时,安然回首嫣然一笑的风致。   前面的人是安九吗?   方庭不由变得呼吸急促,有些踉跄的往前走去。   他想跟安九解释,退亲之事是他姨娘寻死觅活的阻拦,他没办法。他从没想过要退亲,他原本想要跟她厮守一生的。为什么她看到自己不回头呢?一定是在恨自己,恨自己退了亲。   他要告诉她真相,他不想她再误会下去……   故此看到那道身影,方庭想都没想的追了上去。   ******   事关南安侯府和定北侯府,云阳郡主也不好擅自做主,只好派丫鬟去知会二位夫人一声,一同去水榭解决此事。   幸而水榭的位置偏僻些,也有丫鬟发现得及时,应该还没有外客知晓这事。   等到三人赶到时,只见安六娘用帕子抹着眼泪,如花似玉的脸上泪水涟涟,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看了未免觉得疼惜。可这其中并不包括联袂的赶来的南安、定北侯夫人,也不包括云阳郡主。   方庭在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不知道为何进了水榭后,见到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庞,虽然也堪称绝色,却不是安九他努力的张大眼睛看,朦胧中似乎与安然又几分相似,却并不是安然。   对面人唇瓣张张合合,他只觉得头疼更疼了,压根儿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没多久,她就哭了起来。   “你都看到什么了?”见两人一个哭得梨花带雨,一个撑着额头表情痛苦,云阳郡主情知一时间问不出什么来,只得转头问了说是最先看到二人的小丫鬟。   小丫鬟的回话跟翡翠汇报的差不多。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若是让外人知道,已经算是有染了。何况安六娘未嫁、方庭未娶……   这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云阳郡主不好插手,只能等南安侯夫人和定北侯夫人开口。而看样子方庭怕是一时难以回话,故此只能赵氏先开口了。   “六娘,这是怎么回事?”赵氏的声音中隐隐含着怒气。   当初六娘的生身之人,是戏园子里的粉头戏子,被安远良偷偷养在外头。后来生下了六娘,被太夫人暗中派人带走,只说是没了。赵氏还记得六娘生母那张美艳惑人的面庞、妖娆的身段、很有勾人的几分手段……   故此若不是要顾及这南安侯府的颜面,顾忌着自己两个出嫁的女儿还要在婆家做人,赵氏都要默认是六娘先勾-引人了。   六娘等得就是赵氏开口的时候。   “求母亲给女儿做主!”六娘听了赵氏的话,哭得更加伤心。她呜咽道:“女儿觉得胸口有些闷,便出来吹吹风。谁知道身后竟有人跟着,女儿慌不择路,便进了这水榭。谁知后面的人竟尾随而来,女儿躲不开……”   她的话音未落,三人都变了脸色。   莫非方庭已经和安六娘有了什么不清白的事?   三人的目光都不由落在了六娘和方庭的身上,还好他们二人的衣衫还没有乱,应该还没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云阳郡主陪着赵氏带六娘去客房中,水榭中留下了定北侯夫人和方庭。   小丫鬟们都识趣的退了下去。   定北侯夫人看着这个倾注了自己不少心血的庶子,心中没有愤怒没有气急败坏,只剩下了深深的失望。   上一回孟姨娘寻死觅活的闹着要给方庭退亲,已经消磨了她不少的耐心。如今方庭又做出这样的事来……即便方庭是无辜的,可到底是他贪杯,才给了人可乘之机。   如果当初方庭真的站出来,在人前承认了他和安然的婚事,她不在乎当恶人,哪怕是被人说打压庶子,她也觉得自己没有白白抚养方庭一场,是个有担当的。   可如今他日日后悔又有什么用?   定北侯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已经跪在地上的方庭,冷冷的道:“说说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儿子今日贪杯,多饮了些酒。”方庭羞愧难当的跪着,低声道:“想要出来醒醒酒,便不由走到了这里……”   走到这个小花园很正常,毕竟这里僻静。可是他和安六娘同时进入水榭,可就不正常了。   “你和安六娘怎么会到一起?”定北侯夫人脸上仍是寒霜遍布。   方庭脑子也是一团浆糊似的,他竟看错了安九和安六,稀里糊涂的跟了进来……可不解释真相,在嫡母面前又遮掩不过去。他神色痛苦的道:“母亲,我,我把她看成了九娘……”   定北侯夫人的脸色阴沉的可怕,目光冰冷的看着方庭。   “如果真的是安九,你就可以随意跟她见面了?”定北侯夫人声音不高,却像是酝酿着狂风暴雨一般。“你可别忘了,你已经跟安九退亲。而如今,安九可是由今上亲自赐婚,未来的平远侯夫人!”   “若是被平远侯知道你至今仍旧思慕着安九,甚至对安九还有非分之想——”   方庭慌忙道:“母亲,儿子绝对没想过!”他口不择言道:“我知道九娘已经许了人,不可能再——”   “住嘴!”定北侯夫人目光犹如藏着两块冰似的,冷冰冰的吓人。“九娘也是你能叫的?”   方庭自悔失言,他一时着急,忘了。   “庭哥儿,平心而论,我待你比待你大哥也差不了多少,几个庶子里头我最疼你。”定北侯夫人眼中的失望之色,比方才的寒意更让方庭害怕。“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自会极力保住你,也要保住定北侯府的颜面。”   “只是怎么才能保得住,或许就不能让你如意了。”   方庭当时醉酒,虽说不检点在先,可即便是真的唐突了安六娘,也称得上无心之失。只是他要为这无心之失付出代价罢了。   而那安六娘……   想到她,定北侯夫人便觉得不喜。梨花带雨的模样只会让男人看了发酥,妖妖娆娆的做派,一看就不是大家精心教养的贵女。她是安九的姐姐,却跟落落大方、进退有据的安九相差甚远。   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   安六那双眼,让定北侯夫人感到不自在。若是真的有了肌肤之亲,若是南安侯府要方庭娶六娘……她不由在心中冷笑一声,别的不论,孟氏知道了一定会很精彩。当初连定下安九,孟氏都是千般万般不愿意。   方庭跪在地上,满脸的痛苦懊悔之色。   “收拾收拾自己,跟我回去。”定北侯夫人见方庭还是有羞耻心的,到底也在她身边养大,终是没把心硬到底。   她预感到在此事解决之前,恐怕定北侯府要鸡飞狗跳一段日子了。   西边客院内。   云阳郡主嫌这事腌臜,便没往安然住的客院带,直接把赵氏母女带到了这里。   这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她不好插手。她让婆子丫鬟们服侍好了,自己跟赵氏说了两句话,便去了花园中招呼客人。   等到云阳郡主走后,赵氏脸上最后一丝笑模样也消失殆尽。   “说说罢,究竟是怎么回事?”赵氏有些轻蔑的看着六娘,和她娘一样,净是些不入流的下作手段。真当她眼睛瞎了,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为了南安侯府在人前她会尽力维护六娘,可人后她就不会再给六娘留情面。   六娘的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就要开始哭诉。   自然还是方才的那一套话,十足的委屈,像是受了多大的羞辱、遭了多大的罪一样。   “省省罢。”殊不知这样引不起赵氏的丝毫同情,她冷冷一笑,道:“你这几分手段以为能有多高明?不过是恰巧碰上了方庭喝多了些酒水,才给了你可乘之机。”   六娘眼中汪着泪,也不再解释,表现的分外楚楚可怜。   赵氏看得心烦。   “收收你的泪,这会儿哭给谁看?”想到这件事解决不妥当,会影响到三娘、五娘,钰哥儿小些还好,赵氏就气得肝颤。可这是在云阳郡主府上,她不好发作。   “碧枝,进来服侍六姑娘净面,我去跟云阳郡主陪个不是,即刻回府。”赵氏起身,摔下了这句话,便匆匆出了门。   六娘撑着酸软的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眼底闪过一抹疯狂和得意来。   她的苦肉计已经成功了,方庭除了娶她没有第二条出路!   只是……她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被领子遮住的地方,有一块青紫色的痕迹。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见到了陈谦。   陈谦扮成了小厮来到了云阳郡主府上,他似乎的已经看透了她的计划。她只想利用陈谦,以达到她能跟方庭有染的目的。她还想好好活着,过上官夫人的好日子,并不想冒犯皇权,真的帮着陈谦拆散安然和陆明修。   想到再见时陈谦手中警告似的拿着她的荷包,还有他竟趁她独自离席之事,在她脖子上狠狠的咬了一口,还冷笑着威胁她,若是她敢未被自己说过的话,她脖子上的痕迹,就是他们私通的证据。   六娘越想越不安。   陈谦敢肖想九娘,这本就胆大包天、不应该有的非分之想!无论是被平远侯知道了,即便他真的厌恶了九娘,也会先下手处置了陈谦,事关男人的颜面,恐怕平远侯不会手软。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不可现在就乱了阵脚。要赶紧把脖子上的痕迹消掉才是。   若是被侯府的人看到了,还能说是被方庭所轻薄。可若是陈谦拿这个在人前威胁她,她就没办法了。就算是被方庭轻薄了,可这么在脖子上,陈谦是怎么知道的?   她也不能解释,她是怎么认识陈谦的。   当务之急是不能留下证据。   碧枝已经依言过来服侍六娘净面,帮她重新整理了衣裳、发鬓。   不多时便有跟车的妈妈来通知她们回去。   六娘心中清楚,回到侯府后,等待她的还是一场疾风暴雨,可是她不后悔。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   一直到云阳郡主满面笑容的来到花园中听戏,安然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许。   虽然有宁远侯世子夫人一直帮着招呼着,不少贵妇还是好奇云阳郡主到底去了哪里,所为何事。只是都被云阳郡主含混过去了,并不细说。   云阳郡主肯这般遮掩,无非也是顾忌着安然的颜面。到底南安侯府出了这样的事,安然的面子也难看。   安然带着嘉娘和怡姐儿,正在三娘身边说话,见云阳郡主回来,不知安然低头跟她们说了什么,两个人便乖乖的跟着安然到了云阳郡主身边。   “郡主。”安然还是有些不安的看云阳郡主一眼,得到她稍安勿躁的眼神后,安然便点了点头,留下了两个孩子,退了下去。   难得嘉娘没粘着安然,而是乖巧的牵着怡姐儿坐在了云阳郡主身边。   云阳郡主心中一暖。   三娘跟安然相处的时间久了,安然神色上的不对,便被三娘瞧了出来。且赵氏借故离开后,一直都没回来,她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是戏园子里人多,三娘不好开口问。她借故让安然陪她去更衣,却去了安然房中询问她。   这件事三娘也是要知道的,从别人口中知道,倒不如自己告诉她。   安然想了想,便决定和盘托出。   “三姐,我说了你别生气啊。”安然发现这几次来,这句话仿佛成了她的口头禅。“撤了席正要往花园过来时,有丫鬟来报,说是见到南安侯府的姑娘和定北侯府的方庭一起去了水榭。”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三娘就变了脸色。   “是谁去了水榭?”   安然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的道:“是六姐。”   原本她也不清楚到底是谁,可是她心中也有了猜测,左不过是七娘或者六娘。十娘年纪还小,并不着急,不至于不择手段做出这样的事来。   等到戏开场时,安然注意到七娘和十娘都已经到了,只剩下六娘没来,心中便知道那小丫鬟说的应该就是六娘。   可是六娘是怎么跟方庭搅和到一起去的?   安然百思不得其解。   “竟然是她!”三娘几乎咬牙切齿的道:“咱们家这位六姑娘心可真大,胆子也够大!她难道不知道定北侯府和咱们侯府退亲的事吗!自己巴巴的贴上去!”   安然没有说话,方庭对于六娘来说,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像当初她一样,若是没有京中流言的事,连三娘、赵氏、太夫人都觉得方庭是良配。   “方庭这个不知廉耻的,还好退了亲!”三娘冷笑一声,嘲讽的道:“原来也不过是个见色起意的。”   六娘的容貌也不差,比之安然不相上下。若是七娘,三娘还能往别处想一想。同是貌美的六娘,三娘就不做他想了。   正所谓一个巴掌怕不响,这两个人谁少些意思,都不会导致今日的事。   三娘不由感到有些庆幸,如果没有九娘,想来当初被送到毅郡王府的人就是六娘了。而六娘自恃有几分姿色,就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来,如果真的以陪伴之名、做妾之实进了府,恐怕这会儿早就爬上了云诜的床。   幸好来的人是九娘。   “你是个有福气的,那谣言之事倒帮了你。”三娘看着安然,不无欣慰的道:“不仅验出了没担当的登徒子,还让你跟平远侯定下了婚事。”   听到她提陆明修,安然微微红了脸,没有做声。   “放心,我绝不会让这件事影响你的亲事,定亲、婚礼的日子一日都不会差。”三娘温声道:“想来母亲已经回府了,明日我就回府跟母亲说,”   “三姐,您如今有了身子,不可这样频繁奔波了。”安然不赞同的道。   见她乖巧懂事,又想起六娘的可恶,三娘心中对她的疼爱又多了几分。她拍了拍安然的手,没有说话。   因三娘有了身子,安然便请她在软榻上坐了,还贴心的放了两个大迎枕,给三娘靠着腰。三娘看安然自是满意极了,忽然她的目光落在针线筐上,突然想起这个千好万好妹妹的短处来。   “把你绣的东西拿来我看看。”三娘叹了口气,执意要看针线下放着的东西。   安然脸色微红,一时间没好意思把她绣得东西拿出来。倒不是不好,她再差的针线活,三娘都是看过的。   可三娘坚持,她也不好硬拦着,半遮半掩的把里头的香囊拿了出来,脸色更红了。   “我说我们九姑娘怎么今儿突然难为情了,原是要送给平远侯的东西!”三娘看了香囊的颜色、纹饰,便看出是送给男子的。见自己的妹妹开了窍,三娘心情大好。“我看看,你女红倒是精进了不少!”   安然被人说中了心事,只觉得双颊像是要熟透了。   “绣得不错。”三娘不由夸奖道:“送给未婚夫的定情信物,自然是更下功夫。”   第100章   安然把香囊抢了回来,仍旧塞回了针线筐中。   “小心被给压坏了,好容易绣出来的。”三娘忍笑道:“看你这些绣活中,唯有这件还算过得去眼。”   倒不是安然的绣技进步神速,只是先前安然不够用心,总觉得差了些什么。这一回三娘只看了一眼,便觉得阵脚绵密细致,颜色搭配都是花了心思的。   东西精美程度倒是其次,最难得的是这份心意罢了。   “好了,咱们也该出去了。时候太久引人注目。”三娘好笑的看着鸵鸟似的安然,扶着她的手,往外头走去。   六娘惹出来的事虽然让三娘愤怒,可关起门还是南安侯府的家事,三娘不想让外人看出来。故此她和安然有说有笑的回到了花园中,戏已经唱了一半。   画屏过来低声通禀,说是赵氏带着三位姑娘先回去了,让她不必担心。   三娘已经知道了原委,闻言只是神色淡然的点了点头,没有表现出诧异的神色来。   男宾这一边。   原本定北侯夫人是要让方庾一起回去的,一时没找到他,也只能作罢。她嘱咐方庾的小厮,让方庾宴席结束后,即刻回到家去。   那小厮忙不迭的点头。   殊不知方庾已经又跟陈谦混到了一起。   “我二哥果然还是惦记着安九的。”方庾若有所思的道:“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的上套。”   被六娘抓住把柄后,陈谦只得答应了六娘的要求:在云阳郡主府上,灌醉方庭,给他下点致幻的药物,再把方庭引到一个偏僻的角落。上一回来参加云阳郡主的寿宴时,六娘便发现了这个僻静的水榭,便定下了这里。   要人少,却也不能完全没人看到。否则这场戏,她不是白做了。   陈谦思来想去,倒是有个合适的人,方庭的弟弟方庾。   银子陈家是不缺的,故此陈谦便从票号里兑出了大笔的银子,送到了方庾面前。方庾虽说是出身世家,只是他身为庶子,用度到底有限,手头能支配的银两也没有那么充裕。   钱帛动人心,方庾便答应了陈谦的小小“要求”。   打小他二哥便处处压他们兄弟一头,他们大哥是正经的嫡长子、侯府的世子,他们比不了。可同为庶出的方庭,却是处处比他们都要优秀,把他们父亲的关心,分去了不少。   方庾纵然长成了今日这般纨绔的模样,心中倒也很嫉妒方庭。   陈谦却是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一句。“二公子倒是个长情的。”   眼下方庭已经不是障碍,或者从一开始,陈谦便没把方庭放在眼中。如今他面前越不过去的阻碍,便是今日宴席上,另一个瞩目的存在,平远侯陆明修。   年少得志,弱冠之年便已一己之力复爵,如今更是简在帝心的权臣,陈谦总有百般算计,也无计可施。   感受到仿佛有目光落在他身上,并停留了很久,陆明修不由转过身来看。   是定北侯府的四子方庾和一个小厮打扮的人。   陆明修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只是陆明修不知道,这不经意的举动却着实刺激到了陈谦的自尊心。   自己也喜欢安九,比谁都要喜欢,甚至为了要得到安九,他铤而走险做了许多出格的事。   可陆明修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安九,或许陆明修压根儿都不知道他这个人,更别提把他作为对手放在眼里。陈谦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能为力。   之所以他出手帮了六娘,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六娘给陆明修添点堵,或许真的能让他放弃安九也说不定。虽然他也觉得希望渺茫,可六娘如此一来便也有了把柄在他手中,不怕探听不到安九的消息。   陈谦活到二十多岁,还从没对一个人如此执着过。越是得不到的人,他就越是抓心挠肝的难受,非要把人娶到手不可。   想到六娘脖颈上,自己留下的痕迹,陈谦便冷冷一笑。   安六娘自诩聪明一世,想算计他?没那么容易!   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时间宴席要散了,陈谦不方便停留,只得跟着方庾顺着人流走出去。   陈谦故意拖慢了速度,他发现陆明修并没有告辞离开,而是带着谭尚书的长子、南逍侯世子往后院的花园中走去。   安九这几日就一直住在云阳郡主府上!   陆明修是去做什么了?他是去见安九了吗?   陆明修和安九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两个人见面是再正常不过的。想到这些可能,陈谦便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同去的人催促着他离开,陈谦才不得不愤愤的走了。   ******   陆明修被楚慕言和恒哥儿拉着坐到了一起。   虽说按理陆明修起码要跟楚天舒、谭朗等人同坐,只是两个孩子粘着他,纵然陆明修是个面冷的,却没拒绝两个孩子,态度也称得上温和。   恒哥儿年纪还小些,在跟楚慕言的争论中败下阵来,答应往后叫安然嫂子。   眼看着宴席要结束,楚慕言身体流动着跟楚天泽同样不安分的部分,开始隐隐作怪。他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便有了计较。   陆大哥这性子,只做不说也很吃亏的。   干脆今儿帮陆大哥一把,起码让未来的嫂子知道,那猫是谁送的啊!   首先他要见一见未来的搜子,看看她是怎样的人,能让陆大哥这样花心思讨好,还小心翼翼的藏着掖着,不敢说出来。   打定了主意,楚慕言便立即要付诸行动。   “恒哥儿,你说要去带我看猫来着?”楚慕言用余光瞄了一眼陆明修,状似不经意的对恒哥儿道:“正好这会儿宴席也散了,咱们就去看看?”   恒哥儿自然是没多想,爽快的点头答应下来。   “陆大哥也一起去吗?”恒哥儿满脸慕孺的看着陆明修,小孩子们最仰慕传说中的英雄了,而在西南一战成名的平远侯,自然也是不少故事中的主角。“是只特别漂亮的狮子猫!通身都是雪白的毛,还是蓝色和绿色的鸳鸯眼!”   恒哥儿献宝似的说了一通,眼巴巴的望着陆明修。   陆明修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更何况……更可况他也想见见安然。   故此便成了他们三个人,一齐往后院的花园走去。近日宾客多,安然便专门托了翠屏看管她的猫。若是它跑出来,抓伤人可就不好了。   雪团儿别看个头不大,爪子却不是闹着玩儿的,脾气也越发大了。生人近了它的身,想要摸一摸,雪团儿可是要挠人的。有安然在旁边安抚着还好些,陌生人贸然去碰它,少不得被挠一爪子。   翠屏从雪团儿被“捡”回来时便负责照顾它,故此除了安然,翠屏也能看住它。   要找到翠屏,首先要得到安然的首肯。   恒哥儿一路问了丫鬟,得知安九和嘉娘、怡姐儿在一处时,便要拉着楚慕言过去。   楚慕言却是没有答应,他俯下身,跟恒哥儿耳语了几句,便摸摸他的头,让他自己跟着丫鬟去了。   “陆大哥,我还没见过未来的嫂子,今儿趁机会见上一面,你不会不高兴吧!”楚慕言“谄媚”的笑了笑,又一本正经的道:“若去下定、送聘礼,我可是要去的,总不能连嫂子是谁读不认识吧!”   陆明修看着笑得跟小狐狸似的楚慕言,只觉得头隐隐作痛,不愧是楚天泽的亲生儿子……   不多时,恒哥儿走在前面,后面是亲自抱着雪团儿过来的安然,身边还跟着嘉娘和怡姐儿。   明日安然就要回南安侯府了,嘉娘很是舍不得她。可嘉娘也知道,她的亲事在即,已经陪了自己这许多时日,不可能再耽误了。故此嘉娘便更珍惜这宝贵的时间。   安然只听恒哥儿说,想把猫给一个通家之好的哥哥看看,并不是外人,安然想避嫌来着,却搁不住恒哥儿的央求。既是能进到后院来,必是经过了云阳郡主的许可,若是太计较反而显得矫情。   她事先不知道陆明修也在,故此见了陆明修倒是实实在在被惊着了。   只是眼下几个孩子都在,她只得掩去了面上的绯红,带着孩子们、抱着雪团儿上前跟陆明修见过礼。   “侯爷。”安然镇定自若的曲了曲膝。   陆明修还礼,顺便把楚慕言叫过来,介绍了一番。   安然微微一笑,端得是温婉大方。“原来楚世子。”   楚慕言见到未来嫂子的第一眼是满意的,生得自然是极漂亮的,更难得的是和和气气的,没有丝毫骄纵或扭捏的感觉。而且她笑起来的感觉,跟三婶母很像。   陆大哥的眼光还是很不错嘛!   “安姐姐好。”楚慕言笑眯眯的,眼底的狡黠之色被掩去,取而代之的是乖巧懂事的温驯目光。   不该说的话他竟没有多说一句,陆明修稍稍放下心来。   又已经有十多天没见了,陆明修看到那张如同花朵般娇妍的面庞,心中便觉得欢喜。   “这猫真漂亮!”楚慕言装作这只猫不是他亲自从定国公府抱回来的一样,满脸欣喜的道:“通体纯白色倒也罢了,最难得是这蓝绿色的双瞳,安姐姐是从哪里寻来的?”   安然情知眼前这位是定国公府的长孙、南逍侯的独子,自小又在皇后娘娘身边养着,是千娇万宠下长大的。起初安然还有些担心,这样的孩子会不太好相处。   谁知他竟是彬彬有礼,看起来乖巧懂事。   “是我从京郊的庄子上,捡回来的。”安然松了口气,柔柔的笑道:“说来也是蹊跷,这样的猫,竟被人给遗弃了……”说到自己的心爱之物,安然便不再拘束。   这猫如何来的,安然扼要的跟楚慕言解释了两句。   楚慕言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他看了一眼陆明修,只见陆明修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还用“威胁”的目光“警告”他。   “安姐姐跟这猫有缘呢。”楚慕言伸手轻轻的摸了摸雪团儿光滑水亮的皮毛,看起来它被照顾得很好。他不由笑道:“安姐姐,能把这猫给我抱抱吗?”   安然自是不会反对,只是她嘱咐道:“小心些,别让雪团儿给抓伤了。”   “它这么厉害?”楚慕言讶异,一面接过雪团儿,一面道:“听说临清狮子猫都是极温顺粘人的。”   果然雪团儿到了楚慕言怀中,先是乖乖的待了片刻,随即便“喵喵”叫了两声,开始不安分的扭动起身子来。楚慕言装作抱不住的样子,不由蹲下了身子。安然见状忙去帮他,可雪团儿却先一步被楚慕言“不小心”给放跑了。   花园里草木多,陆明修怕雪团儿钻到灌木丛中便寻不见了,在雪团儿跑出去的一刻便跟着动了,他身手甚是矫健迅猛,几乎雪团儿还没跑出几步,他便把雪团儿给抓了回来。   雪团儿在陆明修怀中倒是很乖巧,没有乱动。甚至它还趴在陆明修的手腕上,伸出头去舔他的手指。   楚慕言见了,不由腹诽起雪团儿来。你可是我从定国公府抱回来的,陆大哥又管了你多长时候?对我一副很不满的样子,对陆大哥倒是很亲近!   陆明修抱着雪团儿向她们几人走过来。   逆光看过去,身姿修长挺拔的高大男子,全身被镀上了淡淡的光,整个人的冷硬似乎都被柔和了许多。那张俊朗冷峻的面庞,紧绷的下颌、紧抿的下唇,也似乎被这日光所融,变得温和起来。   安然心中不由泛起几分涟漪。   他走到安然面前,小心翼翼的把猫递给她,微微扬起唇角,温和的道:“别给言哥儿了,他毛手毛脚的再把雪团儿给摔了。”   楚慕言气结,“咬牙切齿”的看出陆明修,难道他陆大哥失忆了,竟是忘了出身月余的小奶猫,就是自己给带回来的?竟在未来嫂子面前拆台,未来嫂子肯定觉得他毛毛躁躁的。   安然忍俊,就要把雪团儿接过来。   谁知雪团儿似乎在陆明修怀中待得很舒服,朝着安然细声细气的“喵喵”叫了两声,还趴在陆明修的手臂上不下来。   安然不由也暗暗称奇。   真是太奇怪了,雪团儿跟陌生人从不亲近。就连嘉娘也是好生哄了它一日,它才肯乖乖的跟嘉娘玩。   “看来这雪团儿竟也跟陆大哥很投缘!”楚慕言在一旁笑眯眯的插嘴道:“如果安姐姐你不说这是你捡回来的,我都以为是陆大哥送你的了,毕竟这小东西可是极伶俐聪明的,能记得人呢!”   陆明修“恐吓”的目光扫过来,楚慕言盯着压力,仍旧笑道“真是太巧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的话被安然听了进去。   只见安然看着陆明修怀中的雪团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这猫会是陆明修送她的?安然头一个念头便是否决,可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平日里许多蹊跷的地方便都回想了起来。这样品种极好的临清狮子猫,竟会被人丢弃在京郊;那日在南安侯府,两人单独见面时,她手上的伤陆明修脱口而出是被猫挠伤的,陆明修怎么知道她养了猫的?   两件事连起来,安然便觉得只说是巧合,实在解释不过去。   被安然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无声的询问着,陆明修竭力做出的镇定从容装不下去了,顿时生出几分手足无措来。   看着她目光中似乎还隐隐约约藏着几分期待,否认的话便说不出口。   这会儿该把时间和空间都交给两个人。   楚慕言让恒哥儿把雪团儿从陆明修怀中强行抱了出来,幸而这一次雪团儿乖巧的跟着恒哥儿走了。楚慕言遥遥一指不远处的凉亭,笑嘻嘻的对二人道:“我带孩子们去那边玩会儿。”   说罢,他便带着恒哥儿、怡姐儿、嘉娘走了。嘉娘看到未来姐夫窘迫的样子,便猜到了真相。原来这猫竟是他送到姐姐身边的!那时恐怕姐姐还没有被赐婚,为了避嫌,他送这猫可真是大费周折,还不告诉姐姐是他送的。   嘉娘不由又对陆明修多了几分好感。   她突然想起了这几日姐姐都在用心做的一件东西,忙招手叫来了丫鬟,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丫鬟便点点头走了。   一时间孩子们都去凉亭中跟雪团儿玩去了,留下了安然和陆明修两个人。   安然虽是无声无息的看着陆明修,可是那双会说话的漂亮大眼睛却是透露了她的心思。陆明修不忍她失望,也不想骗她,便败下阵来。   “是我送的。”陆明修脸上也透出几分难为情,一直想藏着的秘密竟以这样的方式曝光,陆明修到底觉得有些别扭。“我找来了一只临清狮子猫,让秦风给你送到了庄子上。”   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安然看着半吞半吐的陆明修,面上不显,心里却很受触动。   她全明白了,她能捡到雪团儿是陆明修刻意为之。可那时陆明修跟她还没有半分关系,陆明修要避人耳目送出这只猫太难了。直接送给她倒是容易,可难免要背上私通之嫌。   故此陆明修便选了如此曲折的方式,让她没有任何压力的收到这份礼物。   安然只感觉眼眶有些发涩。   恐怕把雪团儿送到她面前,也花了很大一番功夫吧!只有那片林子最合适,便要一直派人在林子里等着她过去。   安然收到过许多贵重的礼物。   即便是前世,陈谦也送过她不少的珍奇异宝,比这只临清狮子猫的价值都要贵重上许多。   可从没有一个人,肯这样为她花心思。   连送她礼物,都不愿意让她有丝毫的为难。   怪不得那时陆明修会说“它就是你的,谁都抢不走”,虽然他很笃定,安然却觉得他是在安慰自己。   这猫是他送的,他自然知道。   “侯爷怎么知道我喜欢临清狮子猫呢?”安然仰起脸来,眸中已经泛起薄薄的一层水光。   陆明修不由有些慌了,他以为自己唐突了安然,让她不悦,连忙解释道:“那日我带着人去京郊办事,你跟毅郡王世子妃突然过来了,我们只好先藏了起来,不小心听到了你跟世子妃的谈话。”   好像越解释越显得他孟浪似的,陆明修不由有些挫败。“我不是有意为之,还请九娘别生气。”   安然用力的摇了摇头,她翘起了唇角,粲然笑道:“侯爷肯这样为我花心思,我感动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她眼角的水光仍未散去,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来,安然认真的道:“谢谢您,我很喜欢雪团儿。”   这回轮到陆明修愣住了。   就像是饿了许久的人,好容易得到了一张冷硬的饼,虽然难吃,却能充饥。这样饼被人打到地上,还没来得及失望,眼前却摆上了一桌丰盛的珍馐。   他还想着怎样别让九娘生气,却不承想九娘竟说出了这几乎表白的话!   安然静谧而温柔的看着他,心中被完全填满了,像是塞了一团大柔软的棉花,暖暖的,还有一丝甜蜜。   陆明修之前托付全部身家,让她觉得有了归属感、安全感;而陆明修花心思送的这份礼物,其中的心意和对她的回护,让安然更加珍之重之。   甚至之前她还钻牛尖角似的想过,当初陆明修求旨娶她,是不是还带了同情、可怜她的意思在?虽说安然也会感激,可终究差了些什么。而陆明修当时的举动,显然也是喜欢她的。   早在她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之时,他就喜欢她了。   “没、没什么。”陆明修更加变得手忙脚乱,他略显局促的道:“你喜欢就好!”   安然含着泪,展颜一笑。如同三月的梨花绽放在枝头,犹自站着清晨的露水,娇妍万分。   “九娘,你喜欢就好。”陆明修的心蓦地就定了下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唇边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两个人站在一处,像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画卷。   “言哥、大姐姐,你们看什么呢?”此时专心跟雪团儿玩的就剩下恒哥儿和怡姐儿了,楚慕言和嘉娘俱是看着不远处的陆明修和安然出神。   还是楚慕言先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今儿天气真好!”   嘉娘也笑着点了点头。   “大姐姐,咱们去找九姐姐玩儿吧,昨天她教我的翻花绳,我学会了!”怡姐儿拉着嘉娘的袖子,想过去找安然。   “不要过去!”楚慕言和嘉娘异口同声的制止了怡姐儿。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出声。   嘉娘俯下身,耐心的解释道:“怡姐儿,姐姐这会儿正有要紧事跟未来的姐夫说,咱们不要过去打扰他们。我还不会呢,你教教我好不好?”   怡姐儿先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后听到嘉娘说要跟她学,便立刻高兴起来。   楚慕言便也招呼恒哥儿过去,和嘉娘两个人哄着两个更小的孩子玩。   ******   既是把话说开了,陆明修和安然间再没什么隐瞒,彼此间的气氛也轻快了不少。   虽说此刻并无什么要紧事谈,可难得轻松的相处,却让两个人谁都没有提出要离开。两人看到孩子们在凉亭中玩儿的很好,便都没有出声叫人。   只是两个人在一起总要说些什么,安然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秋千架上,便笑道:“这两架秋千倒是别致,掩映在花丛间,倒也算是一景。”   陆明修微微颔首,道:“你若是喜欢,回头咱们府中也可以布置一个。”   安然不过是随口一提,要找些话说便罢了,没想到陆明修竟听了进去,张口就是要也布置一个。   她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色,人更显得娇俏。安然虽是觉得有些难为情,却并没有婉拒,而是红着脸,点了点头。   陆明修立即在心中记上一笔,在侯府的花园里,也要添上这么两架秋千。   “你喜欢什么花木?”陆明修想到花园里还是光秃秃,只有些树和冬青,难免有些冷清。若是此时移栽,到了他们成亲时,也便能看了。府中还有个暖房,可以用来养育娇贵漂亮的花。   只是十数年来都没人动过,还得好好收拾一番才能用。不光是花木,还要再买些能照顾花木的人。   “丁香、桂花、西府海棠、芍药、蔷薇……”安然一气儿说出了几样,她倒是没有再推脱客气,而是落落大方的说出了自己喜欢的。虽说她不是很在乎这些,可陆明修摆明是要征求她的意见,想要让平远侯府也是她喜欢的样子,感动于这份情意,安然也不会敷衍。   “若是有桂花树,等些日子就能做桂花糕、桂花糖了。”安然一脸的神往,她微微侧过头,看着陆明修微笑道:“到时候若我做的不好吃,侯爷可别嫌弃。”   陆明修忙摇头道:“不会的,你做的我都喜欢。”   安然笑眼弯弯,十分高兴的样子。   “前些日子,我还听恒哥儿跟云阳郡主吵嚷着,要跟侯爷习武呢。”安然笑道:“郡主只骗他说府上没有习武的地方,只能去军中校场,又苦又累。”   陆明修也不由忍笑道:“这倒不至于。有几个近卫在,言哥儿还时不时过去找我,练武的院子反而布置的更完备些。你跟郡主说,也不怕多恒哥儿一个。孩子们时时过去,咱们府上也热闹些。”   安然红着脸点了点头。   她转告云阳郡主?那就不是以安九姑娘的身份,而是平远侯未婚妻的身份了!   这个认知让安然顿感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甜蜜。   “既是侯爷也常用,不若扩大一些,往后人多了也方便。”安然柔声道:“恒哥儿提起侯爷来,话里话外也全是崇拜。”   陆明修含笑看着她,那目光似乎再问,那么你呢?   安然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忙左顾而言其他,说起了凉亭的设计精巧。   这些日子来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堆,陆明修还没来得及把侯府都看一遍,该怎样重新布置。先前安然对于正院的布置已经有了些想法,写了信寄给了陆明修。   陆明修一字未动的誊抄了一遍,把安然寄来的信仔细的收到了一个紫檀木匣子中,自己誊抄的信给松阳送回去一份,让他照着布置。   是以松阳一直很奇怪,侯爷在外面怎么还有心思想着侯府重新装饰。即便是要娶媳妇了心里高兴,可那些物件的名称,都是登记在册的,侯爷从不爱看这些,他是怎么写出来的?   虽说侯爷让他们誊录过一次,莫非侯爷都看了,还能过目不忘?   两人也没光站着,索性孩子们都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两人便沿着小径缓缓的散起步来。   “正院倒是变了些模样,只是仍是有些空荡。”陆明修用商量的语气道:“皇后娘娘从内务府派来的人,明日就能到的。先布置起来,等到婚礼过后,你再看着布置好不好?”   安然并不在意这些,但陆明修特特的说出来,便是他的心意了。安然微笑道:“内务府出来的人自然比我的眼光更好些,我心里头也正发愁呢,没个章程。先让他们准备起来,我日后也有个参考。”   陆明修点了点头。   微风正暖,阳光正好,两个人一面散步,一面轻声细语的闲话家常起来。   这样温馨静谧一起商量未来家中的布置,让安然打心里高兴。   “郡主正院的承尘很漂亮,彩绘的颜色和样式都好看。”安然想起来,笑道:“回头咱们府上也请人把承尘重新装饰一番?”   安然的“咱们”两个字显然取悦了陆明修,他高兴的点头道:“这个好办,我去问问谭尚书,他们是怎么弄的。”   原本安然不过是随口一提,不想让这静谧的气氛散去,便又说些家常的话题。殊不知陆明修把她每一句话都听进了心中,努力想为她实现。   “这个小花园倒也别致精巧。”陆明修看着从他们身边流过的水渠,道:“应该是引来的活水,养些锦鲤也好。”   安然猜到了陆明修是想布置他们的新居,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一旦把心思放到这上头,陆明修突然察觉到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云阳郡主府上无一处不透出精致舒适来,显然是花了很多的心思和功夫。   而平远侯府荒废了近十年,无人打理。等到他重新开府后,也不过是简单的收拾了一番。陆明修想到了南安侯府,虽说不如平远侯府朗阔,布置却比平远侯府要强上许多。   陆明修越想越心虚,越想越觉得是委屈了安然。   “以后慢慢添置便是。”安然聪慧的瞧出了陆明修心中所想,她忙笑道:“自己亲手布置起来的,才更有成就感呢!”   陆明修看着她,目光温柔而疼惜。   安然侧过脸去,面颊只是发烫。   “你身上的伤已经都好了吗?”陆明修蓦地想起那一日,安然倒在他眼前,心就像是被千百双手攥紧一样,难受极了。   上次嘉娘和云阳郡主、谭尚书相认时,纵然他看出了安然是为了留住嘉娘才装出疼痛难忍的神色来,可他仍然担心,安然的伤势是不是真的都好了。   “早就好啦!”安然俏皮的眨了眨眼,为了验证自己的话,她展开双臂,在陆明修面前转了个圈,笑眯眯的道:“您看,我什么事都没有。”   陆明修的眸色随即便暗了下来,他嗓音沙哑的应了一声,目光定定的看着安然。   今儿安然穿了一条十六幅湘裙,转起身来,如同花朵似的缓缓绽放,她身姿又轻盈,翩跹似蝶。陆明修要花很大定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抱住她。   她也喜欢着自己。   只要想到这儿,陆明修便有种微醺的感觉。   “时候不早,要带孩子们回去了。”安然也感觉到气氛似乎变了,仿佛凭空生出了几分暧昧。她清了清嗓子,笑道:“我去把她们叫回来?”   陆明修不欲让她感到一丝不舒服,便也从善如流的道:“我也要把言哥儿给送回去了。”   两人便并肩往凉亭中走去。   “姐姐,陆大哥!”孩子们都围了过来。为了不让两个人尴尬,“姐夫”、“嫂子”之类的称呼孩子们到底没有用。   此时嘉娘已经拿到了东西。   她趁着楚慕言和恒哥儿帮忙缠住陆明修,自己便把那个安然绣了很久的香囊从袖子里拿了出来,偷偷的塞给了安然。   “姐姐,陆大哥送了你礼物,你也得回礼呀!”嘉娘对陆明修好感十足,便跟着楚慕言他们叫了陆大哥,反正以后还是要改口叫姐夫的。她偷笑道:“正好你已经绣完了,此时不送更待何时?”   安然被打了个措手不急,手中捏着香囊,有些犹豫。   “陆大哥,我姐姐有东西要送给你!”嘉娘把心一横,牵起怡姐儿的手便往外快步走了出去。楚慕言也非常配合的带着恒哥儿走了,临走两人还偷偷回头做了鬼脸。   “陆大哥,我在外头等你!”楚慕言狡黠的眨了眨眼。   这下子安然再无退路。   “我先前绣了个香囊,只是绣的不好。”安然还是两世以来头一次后悔没有好好学女红,到了此时,她只觉得礼物拿不出手。她有些难为情,犹犹豫豫的道:“我下次再送您好不好?”   陆明修却是温柔的看着她,虽是没有说话,却目露期待的等着她。   安然顶不住压力,只得把手中的香囊拿了出来。“先说好了,您可不许笑我。”   陆明修接过了安然递过来的香囊,宝蓝色的香囊看起来十分花心思,上头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他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露出冰消雪融的笑容。   “我很喜欢,谢谢九娘。”   第101章   安然“热气腾腾”的送走了陆明修,又稀里糊涂的答应再帮他绣一个荷包。   看到陆明修很珍惜的收起了她绣的香囊,竟为了是戴在身上还是拿回去收好犹豫了一会儿,安然心中一软,决定回去后要好好磨一磨绣技,下次一定能做得再好点。   等她回到院子中时,翡翠已经在等着她了,说是云阳郡主要见她。   安然心中猛地一跳,顿时便想起了水榭的事,方才的好心情就消了大半,她立刻跟着翡翠去了正院。   嘉娘和怡姐儿正围在云阳郡主身边。   安然进去时,怡姐儿正绘声绘色的跟云阳郡主兴高采烈的比划。   “仿佛雪团儿是陆大哥送给安九姐姐的!”怡姐儿道:“可安九姐姐却不知道!后来言哥把我们都带走了,不知道陆大哥最后是怎么说的。”   云阳郡主面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   嘉娘便凑到她身边,小声的告诉了她自己的猜测。云阳郡主心中一阵激动,却不是为了好奇安然的私事,而是对女儿的亲近十分高兴。   怡姐儿见姐姐和娘亲在说悄悄话,便也凑了过去非要听。   母女三人正笑闹着,珠帘掀起,进来的正是安然。   怡姐儿忙跑过去,拉着安然的袖子,问道:“姐姐,雪团儿到底是不是陆大哥送给你的?”   她的话音未落,安然面上便浮现出一抹红色。怡姐儿还眼巴巴的看着,安然自是不好糊弄过去,只得点了点头。   怡姐儿还要再问,云阳郡主忙笑着把怡姐儿叫到身边,帮安然解了围。   “嘉娘,你带着怡姐儿去外面玩一会儿,我有事跟你姐姐说。”云阳郡主对嘉娘信任的道。   明日姐姐就要走了,娘肯定是有话要嘱咐姐姐。嘉娘便乖巧的点了点头,哄着怡姐儿乖乖的跟着她走了。   “如今您也可以放心了!”安然看到了云阳郡主眼中的欣慰,笑道:“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姊妹,怡姐儿已经对嘉娘言听计从了,嘉娘也知道时时护着妹妹。”   云阳郡主含笑点了点头。   “九娘,想来今日水榭的事你已经猜到了。”云阳郡主让安然在身边的软榻上坐下,低声对她道:“六娘和方庭被人发现在水榭中,身上的衣裳都是整整齐齐的,瞧着并无太大的不妥。”   纵然能理解六娘作为侯府庶女,想要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可六娘怎么偏偏选中了方庭?今儿来的世家公子哥儿不在少数,而六娘作为女宾,本来是见不到他们的。   莫非六娘和方庭早就认识?若是这样,就能解释为何方庭会跟着六娘一同出现在水榭。   云阳郡主的疑惑都写在眼中,安然微微叹了口气,便和盘托出。   “郡主,有件事我没告诉您。”这本是家丑,安然想遮掩过去,可如今事情在云阳郡主府上发生了,郡主又是关心爱护她的长辈,安然自是不好再隐瞒。“早在京中有传我那些谣言时,由我三姐跟庆乡侯夫人做媒,我曾经跟方二公子议过亲。”   云阳郡主愕然。   她从没听说过京中有风声,说是定北侯府和南安侯府联姻!   “后来因为不合适,两家的亲事便作罢。”安然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道:“故此没有传出来。后来我被赐婚,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她们的亲事便迫在眉睫了。”   云阳郡主显然还没从安然刚才所说的话中缓过来,看到安然噙着的一抹苦笑,她便立即猜到了缘由。   定是定北侯府因为谣言的事,才不愿意继续议亲的。她不想再提安然的伤心事,故此便没往下再问,打定了主意哪日问一问三娘,此事的来龙去脉。   平心而论,对那时的安然来说,方庭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她听自己的夫君夸过方庭,说是他世家子弟中难得肯吃苦读书的,如今选了庶吉士,往后入翰林,可谓前途无量。   “说实话,我三姐当初为我说这门亲事也是花了大力气的。”安然神色平静的道:“我被赐婚后,兴许我六姐或许觉得方二公子是个不错的人选吧!”   陆明修此时已经填满了她的心,再想起被退亲的事,更多的不是难过,而是感慨。   而这会儿她倒有些同情起方庭来。安然相信不是方庭有意轻薄六娘,毕竟六娘再漂亮,可身份在哪儿摆着。既是两家退过亲,断没有再换了人继续的可能。   虽说她跟方庭的接触不多,也觉得他不是个孟浪之人。   可若是两人有了肌肤之亲的事传出来……便是定北侯府想推脱,南安侯府为了颜面,也会极力争取的。   云阳郡主微微颔首。   “你也别太担心,这件事好歹被压了下来,知道的人应该不多。”云阳郡主也不敢确保没有别人知道,毕竟六娘离席倒没那么显眼,方庭却是有些失态的被带走了。   之后便是赵氏带着三个女儿回去,安然怎么都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她记得那日翡翠通禀说,是南安侯府的姑娘,没看清时哪一个……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安然的心思便放到了云阳郡主接下来的话上。   “下个月便是你们定亲的好日子,你也该回去好好准备一番。”云阳郡主看着安然,有些愧疚的道:“知道你忙,还把你强留在我这儿。”   安然忙笑着摆了摆手,道:“您这么说就外道了!我在家里也不过是被拘着绣绣花,还是在您这里自在些!”   云阳郡主看着安然,眼底俱是满意。   她从身边拿过一本小册子,递给了安然,示意她打开看看。   安然依言接过来打开,却被吓了一跳。   这是个清单,里头赫然列着许多布匹、珍奇古玩、各色首饰、以至于还有田产铺子。   “九娘,这是我私下给你的添妆,不算在过几日抬过去的那些里面。”云阳郡主温和的道:“太打眼了对你也不好,你自己把这些收起来,日后总有能用到的时候。”   这也太多了!   安然想也不想便摇头拒绝。一般的高门嫁庶女,能有云阳郡主送她的这些东西就很不错了!而云阳郡主似乎只是暗中塞给她的,并不露在人前。   “郡主,承蒙您抬爱,已经帮了我许多,这些东西我不能要。”安然很感激云阳郡主。   在自己没把嘉娘带到她面前时,那时京中关于她的谣言传得愈发不堪,云阳郡主便主动在人前抬举自己,表现对她的看重。今日的宴席又是,云阳郡主将她视作女儿一般,提携她,给足了她面子。   仔细算起来,云阳郡主既是雪中送炭又是锦上添花,自己怎么能再要她的东西?   “你拿着,否则我要生气了。”云阳郡主立刻沉下脸来,不悦的道:“我只当你是个爽快的。我说了往后你就是嘉娘和怡姐儿的姐姐,等她们长大些,你还要帮衬着她们。莫非等到她们出嫁时,你这个做姐姐的,不给妹妹们添妆?”   安然见她果真是动了气,只得先接了过来。   云阳郡主这才缓和的脸色,放柔了声音道:“我在皇后娘娘跟前都是明过路的,说是想认你做干女儿。还是皇后娘娘提醒了我,恐怕明修会不自在,这我才作罢。”   “好了,你赶快回去收拾收拾,明儿一早我就让你送你回去。”云阳郡主笑眯眯的拍了拍安然的手,把小册子重新塞回了她手中,这才放了她走。   安然只觉得手中的东西沉甸甸的,心中有一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游走。   重生一世再遇陈谦的威胁、陷身声名狼藉的传言中、安然曾以为自己这一世都不会好了。可先是陆明修求旨赐婚,三娘和云阳郡主的真心维护,她才觉得有了些许希望。   而今日得知陆明修的真心,她心中更是彻底安定下来。   等安然回到院中时,嘉娘已经回来了。   虽说云阳郡主早就给嘉娘布置好了院子,可她还是粘着安然,要跟她住在一起。明日安然就要走了,嘉娘更是舍不得她。缠着她说话,让她保证,要经常过来看自己,或是允许自己过去玩。   她一一都笑着应了。   只是安然在心中叹了口气,恐怕回到南安侯府就不会平静了。   首先摆在眼前的便是六娘的事。   ******   安然所料不错。   赵氏回去时把六娘叫到了自己车上,让七娘和十娘同乘一辆车。   此时七娘和十娘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戏还没听完,赵氏便命人让她们速速回去。   在垂花门前见到了赵氏和红着眼的六娘,二人便明白了恐怕是六娘出了什么事,才害得她们即刻就要回去的。故此七娘看向六娘的目光中,便带了几分恨意。   马车才行驶起来,赵氏便忍不住了,她劈头盖脸的怒道:“你倒是个厉害的,懂得放下身段去勾-引男人了?你知不知道你闹出了多大的丑事?”   六娘红了眼,只是默默的流泪没有出声。   她心中却是打定了主意,起码要见到太夫人才开口。   赵氏越看她越生气,噼里啪啦的数落了她一通,见她好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便愤愤的住了口,不再理会她。   此时赵氏倒念起来安然的好处来。   都是从外头接回来的庶女,怎么差别这样大?她怎么就不能像安然一样,乖巧懂事?   一回到侯府,赵氏让七娘和十娘回院子,自己带着六娘到了太夫人院中。   此时太夫人才歇过午觉,正和何妈妈商量,要给安然准备嫁妆的事。突然剪秋来报,说是夫人带着六姑娘过来了。   太夫人知道今日还请了戏班子,料定赵氏母女四人起码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   她心中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娘,今儿可出大事了。”赵氏一进来,便怒气冲冲的道:“六娘在外头做出来的好事!”   太夫人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还没等她开口问,六娘一进门,便跪在了太夫人的面前,一副“认罪”的委屈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夫人淡淡的道。   赵氏早就气急了,她本就不喜庶女,今日六娘如惹出这样的大事来,自然要好好告上她一番。   “方才在云阳郡主府上时,有丫鬟告诉云阳郡主说,看到咱们侯府的姑娘和定北侯府的次子方庭在一起。果然云阳郡主叫着我们赶过去,两人就在云阳郡主府上的水榭中私会。”   “那丫鬟还只说传来哭喊声什么的。”赵氏一副厌恶嫌弃的模样,道:“真真是把咱们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太夫人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六娘,你说说怎么回事?”看着只是默默流泪,并不争辩的六娘,心中有几分疑惑。   而六娘显然是有备而来。   “回祖母的话,孙女有冤屈啊!”六娘眼中含着泪,重重的磕了头。   太夫人看她这过于镇定沉着的模样,心中微动。面上却是半分不显,只是让她别哭了,先把事情说清楚了。   赵氏又是生气又是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她在云阳郡主府上责问六娘时,六娘是只顾着哭,什么都不肯说。怎么到了太夫人面前,她的话就都利索了?   六娘在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只做可怜状,轻声抽噎着。   “我那时觉得有些胸闷,便问了丫鬟,去人少的地方透透气。谁知那个小丫鬟给我指的路竟不对,我才走错了。看着那里竟是没人,我觉得害怕,便要往回走。”   听六娘在太夫人面前的话竟跟在自己面前所说的话很不一样,赵氏便不高兴的道:“六娘,方才你在我面前可不是这套说辞!”   “请母亲责罚,当时我实在是太慌张、太害怕了,才什么都没说出来。”六娘为自己辩解。   赵氏还欲再说什么,太夫人却先一步制止了她。太夫人看着六娘,平和的道:“你接着说。”   既是太夫人都开口了,赵氏只能恨恨的住了口。   “谁知竟撞上了有些醉意的方二公子……”六娘还没说完,便被太夫人打断了。   太夫人目光锐利的看着六娘,问道:“是在你见他时就知道他是方庭,还是后来才知道的?”   六娘在心中不由暗骂一声,太夫人的问题太敏锐了。不过幸好她早有完全的准备,不会被这些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个措手不及。她面不改色的道:“是他告诉我的。”   “他平白无故的拉住你告诉你他是谁?”赵氏冷笑一声,道:“方二公子可是疯了么?”   “女儿也不知。”六娘示弱的瑟缩了一下,道:“可是他拦住女儿,又拿出了一个五蝠络子,说是九娘送给他的。想来他是喝多了,拉着女儿絮絮叨叨的说九娘。”   太夫人和赵氏俱是一惊。   虽说她们都怀疑六娘的目的不纯,可是竟又牵扯到九娘身上,便要好好说道一番了。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赵氏立即问道。   六娘一边抽噎,一边道:“他说心里还喜欢这九娘,退亲并不是他的本意。还说他根本忘不了九娘,日思夜想都是她!她送给她的五蝠络子,他还一直好好收着。”   赵氏才想反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安然和方庭的亲事是三娘一手操持的,三娘还给她看过定北侯夫人送来的信,和那块玉佩。当时的回礼是三娘帮着九娘准备的,未尝不会有什么东西留下把柄!   六娘一面“哭得伤心”,也没忘了留神观察赵氏的反应。   看来陈谦所说全是真的,那个五蝠络子恐怕也是九娘所做。想到这儿,六娘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也有些气闷。看来方庭是真的把九娘放在了心上,九娘已经被赐婚,他还念念不忘。   这些私密的事凭六娘的能力自然是无法知道的,只是今日陈谦透露给她的消息。   陈谦是通过方庾知道的。   既是六娘威胁他,要他帮忙制造机会,陈谦为了暂时稳住六娘,只能求助方庾。方庾是个没什么算计的,几杯酒喝多了,便说起他二哥曾经对着一个五蝠络子发呆,他有次偶然见了,调侃了一句说是那个相好的送的,方庭就动了怒。   方庾也不傻。   自从南安侯府和定北侯府的亲事告吹以后,方庭便总是闷闷不乐的。再后来又听到今上下旨赐婚安九和平远侯,方庭的眼底更是充满了绝望。   若是自己二哥不喜欢安九,打死他都不信。   这个消息他有意无意的透给了陈谦,便算是回报了。   太夫人也看到了赵氏的犹豫,便觉得六娘的话有了几分可信。“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六娘见似乎两人都信了,心里有了底气,哭声也大了些。“后来他仿佛醉得更厉害了,都忍不住我是谁了,拉着我就叫九娘的名字的,还不让我走。”   莫非是方庭将六娘当做九娘,这才轻薄了她?   这样说来,六娘便是十足的受害者了。   “我当时吓傻了,便哭闹了起来。可是他力气大,我又挣脱不开……”   太夫人闻言,连立刻让何妈妈扶起六娘来,把她带到了内室去查看一番。   “娘,您觉得六娘的话可信吗?”赵氏愤愤的道:“媳妇儿觉得,她跟她那个狐媚子娘一样,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句都不可信!”   太夫人没有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赵氏急了,生怕太夫人相信了六娘的鬼话,还想分辨,却被太夫人摆手制止了。   不多时何妈妈进来回话,当着赵氏和太夫人的面,她低声道:“六姑娘的脖颈上,有一块青紫的痕迹。手臂上还有些淤痕,仿佛是掐出来的。”   难不成她真的被方庭给轻薄了?   虽说赵氏不愿意相信,可是何妈妈是服侍在太夫人身边三十多年的人了,肯定不会为六娘遮掩撒谎。   太夫人只是点了点头,让她先送六娘回去洗个澡、换件衣裳。   “娘,您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赵氏脑子终于灵光了一回,发现了一个疑点,道:“那方庭又没见过六娘,怎么知道她是平远侯府的姑娘?六娘跟九娘长得也没那么像!”   太夫人神色中也透出一抹疑惑。   “九娘和方庭是见过的。”赵氏不得不解释道:“三娘跟我说过。当日她带九娘去参加庆乡侯夫人的寿宴,怕九娘不满意方庭,便趁机让周大姑娘带他装作偶遇的样子,让九娘和方庭见了一面。”   太夫人倒是没有责怪三娘的莽撞,相反她觉得三娘是个好姐姐,即便她不想让安九给云诜做妾,能如此对庶妹也着实不易。   “那日九娘穿了什么衣裳?”太夫人突然问道。   赵氏先是一愣,随后露出回忆的神色来。   她记得三娘可是好生打扮了九娘一番,小姑娘又是娇俏又透出端庄贵气来。仿佛花骨朵儿似的,娇嫩明媚。到底是什么颜色的衣裳来着?那日她还责怪三娘,竟对庶妹如此上心。   “仿佛是鹅黄色的褙子、白色的绫裙……”   赵氏的话音未落,只见太夫人变了脸色,赵氏回想起方才被人扶出去的六娘,也是心头猛地一跳。   今日去云阳郡主府上的六娘,就穿了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底下穿了一条乳白色柔绢长裙。   九娘生得高挑,依稀看着背影,两个人还是有些相似的!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六娘刻意为之?   ******   定北侯府。   孟姨娘听到夫人带着二公子回府,心中便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听小丫鬟们说,方庭是被人搀着回府的,回来后便被送到了院子中,说是喝醉了要休息。孟姨娘打发人去看,却被告知夫人不允许任何人进去,便是孟姨娘亲自来也不行。   这会儿孟姨娘才觉察出不对来。   且不说方庭在外头从不喝酒,便是喝醉了让小厮送回来便成了,断不用夫人亲自带回来。   云阳郡主府上今日是请了戏班子的,这会儿断不是结束的时辰,可夫人却带着庭哥儿先一步回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儿,孟姨娘便坐不住了。   她命丫鬟给她换了件素净些的衣裳,头上的钗环也卸了一半,只留了些不起眼的簪子珠花。   首饰妥当后,她也不用人再去打探方庭的消息。自己带了个小丫鬟,去给夫人请安。   果不其然,她被告知夫人累了,不见人。有事她们转达便是了。   孟姨娘把心一横,也不硬闯,干脆跪在了正院门前,说是庭哥儿做错事惹夫人生气了,她要在这里给庭哥儿请罪,等到夫人肯见她为止。   等丫鬟把她的话传到了定北侯夫人耳中,定北侯夫人气结。   上一回便是孟氏寻死觅活的闹着非要退亲不可,还以命威胁。这回又来这一套?   定北侯夫人目光骤然变得冰冷。   “不见!”   第102章   孟氏以为她的苦苦哀求定能换来定北侯夫人的让步。   她很有信心,毕竟入府的这二十多年中她安分守己、不争不抢,把亲生儿子送到夫人身边教养。除了这个儿子,她再无所出。而亲生儿子,十分出息不说,还敬重嫡母、孝顺懂事。   不仅定北侯对她高看一眼,待她与别个妾室不同,便是夫人也很给她几分颜面。   在定北侯府中,孟姨娘是个安静却绝对不会被人忽略的存在。   猜测道可能是方庭出了事,她便换了件月白色的素面褙子,跪在定北侯正院的门前,说是为了方庭请罪。   她等着定北侯夫人请她进去,谁知竟许久都没动静,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丫鬟出来,脆生生的说夫人不见。   孟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定北侯夫人是个贤良的,素日来对妾室和庶子都不错,说不上苛刻。对待孟氏这样知情识趣的,更是和颜悦色,也不是很摆主母的款儿。   “姨娘身子单薄,不若先回去等消息吧!”定北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丹青道:“等到夫人什么时候要见您了,我再打发人去请您?”   孟氏想了想,还是咬牙跪在地上没动。   既是说了要为庭哥儿请罪,这才一会儿夫人没见她,她变要走,在别人看来还得觉得她是故意做样子,压根儿没有诚心。   她只好继续跪在地上。   好在今日定北侯回来的早,看到她跪在地上,忙询问是怎么回事。孟姨娘委委屈屈的说了,定北侯让她先起身。定北侯还是很尊重夫人的,到底没驳了夫人的面子让孟氏进来,而是自己进去,让孟氏等在外头。   若是再跪下去恐怕反而惹怒侯爷,孟氏只得起来。   “夫人,侯爷来了。”丹青的通传的话音未落,只见定北侯已经自己撩了帘子进来。   定北侯夫人忙起身,迎上去道:“侯爷。”   “夫人,我方才进来时,看到孟氏跪在外头,说什么庭哥儿犯了错,她要替庭哥儿请罪?”定北侯被弄糊涂了,他疑惑的问道:“今日你不是带着孩子们去了谭尚书府上?”   她点了点头,叹气道:“今儿闹出了一件大事,庭哥儿被人看到和南安侯府的姑娘在一起进了水榭,还传出了些哭闹声。”   纵然她轻描淡写的说着了一句,定北侯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若是真的和南安侯府的姑娘有染,恐怕南安侯府起码会要求方庭把那姑娘给娶了!庭哥儿本来前途无量,仕途若是因此受到影响,可就全毁了。   定北侯面上不由隐隐浮现出怒意来。“庭哥儿人在哪里?我倒要问问他,怎么竟做出这等糊涂的事来!”   其实他心中有几分不信的。素日来方庭最是庶子中让他省心的,从来没做出过离格之事。可既是闹了出来,他们也得问个究竟,不能稀里糊涂认栽。   “庭哥儿今日宴席上喝多了酒,我把他带回来了,这会儿是真的正睡着,恐怕还没醒。”定北侯夫人叹了口气,又半是嘲讽的道:“莫非孟氏以为我把庭哥儿关起来,不让她见不成?”   今日的事弄清楚之前,确实没法让孟氏在场。上一回孟氏哭天喊地的模样,定北侯还记忆犹新。   “夫人说的是。我让人把她打发走。”定北侯府叫来随身的小厮,让孟氏离开正院。   夫妻两个坐下来说话。   “今儿的事有些蹊跷,庭哥儿怎么会喝醉了?那是在云阳郡主府上,怎么就跟南安侯府的姑娘搅和到一起去了?”定北侯问。   定北侯夫人叹道:“庭哥儿喝醉,倒也算事出有因。他始终还喜欢着人家南安侯府的九姑娘,就是被皇上赐婚给平远侯的那一位。今儿去了难免触景伤情。”   他眼底闪过一抹讶异。   上一回孟氏寻死觅活的要给方庭退亲,他考虑到方庭的仕途,虽说这么做不厚道,可到底还是把亲事退了。   在他看来方庭并没什么异常的表现,仍旧用功读书,甚至比往日更专注。   “庾哥儿不是也一同去了,怎么不劝着些他二哥!”定北侯突然想起了四子,他沉下了脸,道:“庾哥儿在哪儿?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定北侯夫人道:“我带着庭哥儿回来时,庾哥儿不知见什么人去了,没有一起回来。您也别急,等到晚上他回来,一问便清楚了。”   “王氏把他给宠坏了!”定北侯重重的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抹不喜和后悔。“当初就该把他也抱到夫人身边养着,也不至于一天到晚惹是生非。”   王姨娘也算是抬进来的贵妾,她生了儿子后,生怕夫人寻了理由把儿子抱走,故此看得紧紧的。也因为只有这一个儿子,便百般溺爱,过于纵容,才导致今日的方庾一事无成。   定北侯夫人没有出声,眼底却是闪过一抹不屑。   把方庾报过来?岂不是要了王姨娘的命?她也懒得替这些人管儿子。   眼前方庭惹出来的是大事,定北侯夫人也只得专注先把这件事解决了。南安侯府恐怕也在询问安六娘,等到今日有了结果,明日恐怕就要来责问的。   故此定北侯夫人又把今日听到的、看到的通通跟定北侯又说了一遍。   直到金乌西沉,才听到小丫鬟进来通禀,说是四爷回来了。   定北侯让他即刻过来。   今日成了事,又收了不少财物,方庾心中正高兴着往院子走,只看到嫡母身边的丫鬟过来,说是侯爷和夫人请他过去。   方庾的心猛地一跳,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可父亲和嫡母让他过去,他又推脱不得,只得把编好的话在心中又过了一遍,这才慢吞吞的往正院走去。   ******   第二日一早,安然便起床梳洗,用过早饭后,牵着依依不舍的嘉娘,去了云阳郡主的正院。   谭尚书已经去了早朝,云阳郡主处刚撤了早饭,见安然过来,忙让她坐下。   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只听丫鬟来通报说,毅郡王府的世子妃过来了。两人皆是吃了一惊,安然忙跟云阳郡主说了一声,便迎出去接着三娘。   “三姐,您怎么过来的?”安然在垂花门前遇到了三娘。   三娘含笑看着她,道:“我来接你回家,你不高兴吗?”   安然觉得没这么简单,本来三娘说好要回南安侯府的。来云阳郡主这儿若是顺路倒也罢了,偏生还要绕些远路。   她再问,三娘却是什么都不说了。   等到了云阳郡主的正院,三娘给云阳郡主见过礼,便要求单独跟云阳郡主说会儿话。   “既是如此,嘉娘你陪着姐姐去看看箱笼都收拾好没有。”云阳郡主笑道:“我和三娘说话。”   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帘外,三娘才道:“郡主,今日冒昧打扰。您知道我性子直,心里是个藏不住话的,有些事还想跟您说说。”   云阳郡主对三娘印象还不错,知道她今日前来大半是为了九娘的事,故此便笑着点了点头。   “恐怕九娘已经跟您说了,曾经她跟方庭算是议过亲,后来谣言的事传出来,定北侯府便来退亲。”三娘轻轻叹了口气,道:“她肯定没跟您说,当初谣言传出来时,九娘便已经把定北侯府送来的信物,给我送了回去。”   “九娘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她还反过来安慰我。”三娘满是疼惜的道:“说她并不怨恨定北侯府,也觉得方庭没错,还让我别放在心上。”   云阳郡主昨日从安然口中听说退亲的事后,便对安然高看一眼。只凭昨日她对庆乡侯夫人、定北侯夫人落落大方的招呼,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今日又从三娘口中听说,竟是九娘主动送回了信物,云阳郡主讶异之余,也觉得心疼。   “当初方庭也算不得错。”三娘此时回想起来,方庭实在没道理能为了九娘放弃自己大好前途,两人又没有多深的感情,自己只是气不过罢了。   云阳郡主微微颔首。   “若是这件事真闹起来,我也不希望九娘的亲事受到影响。”这才是三娘今日来的目的,她担心万一这件事闹大了,南安侯府和定北侯府争执不下,万一闹到御前,怕是对九娘也不好。   她直觉六娘心怀不轨,可到底还有南安侯府的颜面在,她又不可能偏向定北侯府说话。如今三娘最大的愿望倒是把安然赶紧嫁进平远侯府,好从这一摊子事里头脱身。   故此她一早便来了云阳郡主这儿。听说当时安然和陆明修的亲事,还是先得了皇后娘娘首肯。云阳郡主跟皇后娘娘情同姐妹,一旦有什么事,有云阳郡主帮忙说话,总要好一些。   云阳郡主见状,便满口答应下来。还说过两日要去给安然添妆。   三娘这才放下心来。   嘉娘舍不得安然走,可眼下也只得跟她依依不舍的告别。云阳郡主牵着嘉娘和怡姐儿亲自送走了三娘和安然,回到了正院。   只听翡翠来报道:“郡主,在方二公子那一席用过的杯盏中,果然如楚侯爷所说,发现了不妥。”   云阳郡主忙打点起精神来。   原来那日楚天泽看方庭喝闷酒,便多看了他几眼。又听说出了南安侯府姑娘和方庭的事,回想起来便觉得有些蹊跷。方庭却是喝得有些多,可倒不至于醉酒。   而且他好像还记得,当时方庭眼神有些不对,不是喝醉后迷离恍惚,仿佛还有些兴奋似的。   楚天泽便跟谭朗说了一声,让他吩咐下人留心查看桌上的杯盏有没有什么不妥。楚天泽也不能十分确定,只是有几分怀疑。   谭朗立即重视起来,马上着手操办,还专门请了京中对一些旁门的药材十分了解的张大夫,帮忙检查。   终于在今日早上有了结果。   “杯盏都是分开收的,肯定不会弄错。”翡翠道:“张大夫发现了方二公子那一席中,有一个酒盏,还残存着一些致幻的迷药。”   云阳郡主神色一凛。   若真的是这样,这件事可就要闹大了。   “还仔细检查过桌面,发现方四公子的位置上,竟也有些粉末的痕迹,张大夫验出了同样的迷药。”翡翠说着,打开了帕子,只见里头托着一个小小的纸包。“这是被人发现丢弃在回廊旁草丛中的。”   “有人曾见,方四公子和一小厮曾在此处盘桓过。”   此事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让人很奇怪,做兄弟的,竟会公然给自己兄长下药?   “把你们所知道的这些,写下来,给定北侯府报个信儿罢。”云阳郡主叹了口气,淡淡的道。“定北侯夫人是个明事理的,她知道该怎么做。”   翡翠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   南安侯府。   安然和三娘同乘马车回府,才进门便一同去了荣安堂,还请了赵氏过来,六娘姐妹三个,一概不见。   赵氏心疼女儿怀了身子还来回奔波,不由念叨了她两句。可是想了想六娘的事迫在眉睫,便都忍了下去。   “祖母,娘,这事实在是蹊跷。昨日回来,六娘是怎么说的?”三娘迫不及待的问。   太夫人看了赵氏一眼,赵氏会意。她没有回答三娘,反而问道:“当初咱们跟定北侯府议亲时,你给定北侯府回的信物是什么?”   三娘有些奇怪,还是答道:“就是一块玉佩罢了。在定北侯夫人送回来的那日,我就给摔了。怎么,跟玉佩有什么关系?”   若说是玉佩,上头有络子便不奇怪了。   太夫人和赵氏觉得六娘的话有了两分可信。   “那玉佩上有九娘亲手做的五蝠络子吗?”赵氏问道。   三娘和安然俱是一惊。这还是安然在毅郡王府所做,南安侯府压根儿不可能知道。赵氏怎么会有此一问?三娘努力回想着那一日,被自己摔碎了的玉佩,好像并没有看到络子?   “画屏,进来。”三娘扬声把画屏叫了进来,问她玉佩上络子的事。   “当时您生气,我们便用帕子包着把玉佩给捡了,我记得仿佛没了络子。”画屏想了想,道:“既是玉佩摔了,也就没再过问。”   定北侯夫人原也想补上一个的,却怕三娘看出来,反而显得刻意。只想等着三娘若是问,她便直说是弄坏了。可三娘正在气头上,哪里还理会这些。   后来她干脆把玉佩都给摔了,还关心有没有络子?   “我当初让九娘亲手做了一个五蝠络子。娘,有什么不妥吗?”三娘眼底闪过一抹郁色。   赵氏叹了口气,便把昨日六娘那一套话,给她跟安然复述了一遍。   安然听罢,神色立即僵硬起来。而三娘的表达却是更干脆直接。   她狠狠拍了桌子,怒道:“方庭竟还敢肖想九娘?当初他痛痛快快的站出来,或是痛痛快快的退亲,我都佩服他是个男人!这会儿他又装什么痴情难过?”   “难道他不知道九娘已经被赐婚给平远侯了?他这么做是在害九娘!”三娘气得瞪圆了眼睛。   还是太夫人开口了。   “三娘你怀着身子,不宜大动肝火。”太夫人淡淡的道:“事情还有待核实,这不过是六娘的一面之词罢了。”   安然也过去劝三娘,三娘这才缓和了神色。   “为什么她们三个里,偏偏是六娘遇上了方庭?而不是七娘和十娘?”三娘不相信六娘就真的是无辜的受害者,她冷笑道:“怎么突然就觉得胸口闷,想要透透气?”   “她做的越是缜密,只能说明她有合谋!”   三娘本是在气头上的话,却被太夫人、赵氏、安然听了进去。   若是没人帮着她,除非真的都是巧合,否则凭六娘和刘妈妈的能力,绝对做不到。   太夫人神色一凛,把何妈妈叫进来道:“找几个人留意六娘和她院中人的动向,把她们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统统记下来。前些日子的,能打探出来的尽量打探。”   何妈妈应声而去。   “这件事无论六娘的有心还是无意,事情最终是发生了,在外人看来,终究是南安侯府和定北侯府的事。”太夫人怕三娘一心护着安然,闹出什么不妥当来,温声劝她道:“该跟定北侯府清算的,咱们不可能放弃。”   三娘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道理她当然懂,只是实在不愿看到用下流手段的人,还能得意张狂。   突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计上心来。“娘,我记得你说,当时并没人看到南安侯府的哪位姑娘跟方庭在一起的对不对?”   赵氏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就算真的要嫁给方庭,凭什么就是六娘,为什么不能把七娘、十娘嫁过去?”三娘兴致勃勃的道:“偏生不让那样工于心计的人的得逞!”   在场的三人皆是露出愕然的神色来。   三娘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安然当时跟云阳郡主在一起,算是听到了一手消息。云阳郡主府上的小丫鬟,哪里能认清南安侯府的姑娘们哪个是谁,若是糊弄外人倒没差。   若六娘真的是有心,听到这样的消息岂不是要是疯了?   “谁知道她身上的痕迹是怎么弄出来的。”三娘冷哼一声,道:“没准儿是她自己掐出来的呢?”   安然沉吟。   六娘说是方庭把自己和她认错了。两个人单凭相貌肯定是不太像的,即使喝醉了也不该认错。六娘和方庭是一前一后进去的,那就是背影很像?   昨日六娘穿了件鹅黄色的褙子,乳白色的绫裙……   自己跟方庭见过一面,当时自己穿的衣裳就是——差不多相同的颜色和样式!   “三姐,昨天六姐穿的衣裳,跟我见方庭那次很像!”安然蹙着眉,沉声道:“当时去庆乡侯府六姐也在,她会不会猜出了什么?”   这个疑点昨日太夫人和赵氏已经想过了。   今日安然又提起来,也算是印证了两人的猜测。   “若说是刻意为之,她怎么知道一定能见到方庭?”安然喃喃的道。   安然心中有了猜测,三娘那句无心之言,确实很有道理。仅凭六娘自己的力量,绝对办不到!   “昨日便跟你们父亲商量过了,他的意思是干脆施压,让方庭娶了六娘。”赵氏想到安远良的话,不由冷笑一声。   昨晚等安远良回来后,赵氏告知了此时。谁知安远良竟没有要处置六娘的意思,还很高兴。说他本就觉得方庭是不错的人选,不结亲可惜了,如今倒是个机会。   赵氏气结。   她压着火气,冷嘲热讽的问安远良,若是如此,不如把七娘也配个他看重的那个晚辈,好事成双如何?   安远良竟高高兴兴的就要答应,气得赵氏直接跟他翻脸了。   安然叹气,这倒很是她们父亲的风格。   三娘头一个不同意。   “六娘想趁机嫁给方庭?绝不可能!”三娘冷笑道:“让她去祸害定北侯府?我还没这么恶毒的心思!”   “她的事先放一放,等定北侯府先过来人。”三娘想起了她的正事。三娘对太夫人和赵氏道:“祖母,娘,无论六娘这件事如何解决,九娘的亲事不可能耽误。十九那日平远侯府就要过来下定了,咱们府上可得抓紧准备。”   太夫人和赵氏自然都是满口答应。   安然是要做平远侯夫人的,自然比六娘的事更重要上许多。   故此话锋一转,便商议起那日邀请的宾客、该如何摆席面上。三娘还说起,今日去云阳郡主府上,曾得郡主亲口所说,要给九娘十六抬添妆,加上皇后娘娘的赏赐、她再给九娘添些,一共是一百二十抬。   赵氏听罢,眼底不由闪过一抹舍不得。   五娘出嫁时,也没有一百二十抬嫁妆。这就是跟嫁入毅郡王府的三娘比肩了。   见三娘这样的豁达大方,太夫人倒是乐见其成。她对三娘和颜悦色的道,她自会替九娘准备,哪里让已经出嫁的姐姐破费许多。   安然听她们说自己的亲事,本想红着脸躲开,却被三娘给拉住了。   “你以后也是要在平远侯府管家的,这些家务事自然该多听听。”三娘道:“也没几日你就要出阁了,在家里也该跟着祖母、娘好好学学。”   三娘这就是在开口,让太夫人和赵氏教安然管家了。   虽说日子不多,倒也聊胜于无。   商议完这些事,三娘也没在府上用午饭,便直接回了毅郡王府。   安然带着丫鬟们往院子中走。   殊不知六娘和七娘的院子中已经闹翻了天,十娘很有眼色的见二人路上的气氛不对,便去了兰姨娘的院子里,躲开了二人的战争。   七娘自然是气疯了。   丽姨娘早就跟她说过,未来最有希望嫁给方庭的人是她,谁知六娘竟去不要脸的勾-引了方庭。   她恨不得把六娘的脸给抓花了。   第103章   六娘和七娘同住在一个院子,此时闹起来倒也便宜。   当七娘方隐约听到风声后,努力让心头的火气压了压。毕竟这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她先闹起来也不好。可她听到小丫鬟说,六娘竟亲口承认是方庭轻薄了她,不由怒火中烧。   若不是她去勾-引方庭,方庭哪里知道她是谁!   故此她便直接冲到了六娘的屋中,彼时六娘正在默默的靠着大迎枕出神。   六娘心中也很有几分忐忑,不知祖母和嫡母对她的话究竟信了几分,可她已经把自己委屈的编排成九娘的替身了,这样还不成么?   不过她赌的本也不是长辈们对她的宠爱,而是南安侯府要面子,便不可能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而不让定北侯府付出代价。而在云阳郡主府上见到乔装的陈谦,也让她不安。   她明明记得,按照原定计划,小丫鬟是能认出她的。可为何仅仅说是南安侯府的姑娘?是不是陈谦又从其中做了手脚?   原本六娘也不相信陈谦能有如此能力,可当看到他竟能说动方庾给自己兄长下药,便不由对他信赖了几分。   如果只是在府中一味等消息,实在是太被动了!   六娘便想着悄悄派人出去,再去跟陈谦打探消息,她也要知道定北侯府的态度。   偏生这时候七娘冲进来吵闹。   “六姐今日怎么胸口不闷了?”七娘的目光像是藏了冰、淬了毒,她近乎狠厉的盯着六娘,道:“家里也那么宽敞的园子,怎么不见六姐去?六姐到底是胸闷还是思-春了?”   七娘的话说得难听,六娘闻言也是皱起了眉。   可此时她不宜跟七娘起冲突,起码不能在吸引府中更多的注意,否则她很难再和外头传递消息。   “七妹慎言。”六娘不欲多话,直接让丫鬟送客。“我累了,有事改日再说。”   七娘却是不依不饶。   若是姐妹两个为了一个男人拈酸吃醋,闹到长辈面前,谁都没面子,只会被狠狠的数落一通,甚至于会请家法责罚。   “六姐这会儿累了?”七娘冷笑道:“昨日六姐怎么有精神去神采奕奕的勾-引男人?”   七娘的话越说越难听。   六娘忍了又忍,几乎就想说出方庭喜欢的人是九娘,她想吵架应该去找九娘吵。可这是她握在手上,能让长辈相信她的把柄,到底不好直接说出来。故此六娘屈辱的把话咽了回去。   若是她四处宣扬,自己失去了价值,也不能再谈条件。   姐妹两个在这里闹得水深火热,赵氏和安远良同样也在争执不下。   安远良的想法是六娘最希望的,将计就计,把六娘嫁给方庭,让方庭依旧做南安侯府的女婿。   赵氏自然是坚决不同意。   “侯爷怎么能这样纵着她们?”赵氏冷着脸道:“您如了六娘的愿,若是七娘和十娘有样学样怎么办?婚姻大事本就该是父母做主,难能随着自己的意思来?”   “若是往后给七娘和十娘订了亲,她们不满意,也跟男人弄出不清不楚的事来,就能如她们所愿了?”   安远良闻言,脸色也有些难看。   他还是要面子的,虽说对女婿的人选异想天开,不代表他能容忍庶女的胡作非为。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安远良叹道:“六娘纵然不对,可那方庭还不也是见六娘漂亮,才生了非分之想?这件事总不能就这样过去,便宜了定北侯府。”   赵氏立即道:“自然是不能,就算六娘的颜面不要,底下还有七娘和十娘,往后怎么议亲?”   “那这件事……”安远良有些拿不定主意。   赵氏见夫君并不是坚定的维护六娘,心中松了口气,这样就好办多了。“虽说总让娘操劳有些不孝,可这样的大事,也只能娘出手帮忙解决了。”   安远良没有反对。   “九娘的亲事才是最要紧的。”赵氏抱怨的道:“本该从九娘回来后,好生操持她的嫁妆。偏生出了这样的事!很快就要到了下定的日子,咱们府上也该好好收拾一番,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九娘和平远侯可是皇上赐婚,咱们府上更应该打点起十分的小心来操办。”   听到这件让安远良自觉脸上有光的亲事,他便舒展了神色,笑道:“是该好生准备一番。今日下衙遇到了楚侯爷,他的意思是不少朝中的权贵都会过来!”   “云阳郡主也说,她也必是到场观礼的。”赵氏也得意洋洋的道。   这会儿赵氏倒是与有荣焉的模样了,甚至她觉得这几日要想个由头把钰哥儿送到安然跟前,好歹培养些姐弟的感情。往后钰哥儿便多了个平远侯姐夫,自然不能太生疏。   三娘劝了赵氏几次,赵氏本也不是小气的,故此把安然的嫁妆准备得很丰厚,风风光光把安然嫁了,让她到了平远侯府,还能念着娘家的好。   “九娘的嫁妆自然是要厚一些的,虽说她是庶出,可她是皇上赐婚,我的意思是比着三娘来。”赵氏想通了后,便显得十分贤良。她细细的道:“六娘、七娘、十娘,她们自然是要薄一些的。”   这种事本就不可能一碗水端平,安远良听着很合理,便都点头答应了。   夫妻两个又说起了这些事,似乎把六娘的事给抛到脑后了。   等到安远良有事出门,便有小丫鬟来通报说,定北侯夫人过来了。   这样的事赵氏不能自己做主,忙派人去了荣安堂,得到太夫人的答复后,便直接把人请到了荣安堂。   只见太夫人穿了件石青色瑞草五蝠捧云的褙子,底下是一条秋香色的裙子。头发整齐的梳着,戴了几件赤金点翠的首饰。她端坐在铺着宝蓝色五蝠团花锦褥的黑漆云母万字不断头的三围罗汉床上,面容端肃。   定北侯夫人进来,拜见太夫人时,看到盛装以待,便知道南安侯府这是严阵以待了。   反观她,穿着打扮极为素净。穿了件驼底团花杭绸褙子,发鬓间略戴了两件赤金的首饰。   “昨日在云阳郡主府上的事,是庭哥儿喝多了,唐突了六姑娘。”定北侯夫人伏低做小的赔礼道:“回去后,我也狠狠的骂了他,罚他关了禁闭。眼看贵府九姑娘的婚事近了,想来六姑娘也定下了人家,我们愿意出五千两银子,给六姑娘做添妆。”   说罢,她从丫鬟手里接过了一个红漆雕花的盒子,里头想也不想,恐怕放着的就是银票。   赵氏纵然不喜六娘,听了定北侯夫人的话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里头还有南安侯府的颜面在,就这样轻轻揭过去?只是赵氏早被叮嘱过了,要看太夫人的眼色行事,故此便忍住了没有说话。   太夫人闻言,挑眉问道:“里头还有六娘的清白在,定北侯府不是就想这样搪塞过去罢?”   果然太夫人开门见山的说了。定北侯夫人在心中叹了口气,纵然这件事方庭是受害者,又能如何?若是再牵连出方庾来,只会让别人看定北侯府兄弟阋墙的笑话。   当她和定北侯看到云阳郡主府上送来的东西时,简直气极了。没想到方庾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往日里方庾虽是不着四六,却从没很离格的行为。   把方庾叫过来逼问了一番,摆在眼前的证据,方庾支支吾吾的狡辩了两句,夫妻二人便知道这事是真的了。收拾方庾先放在一边,首先是稳住云阳郡主府和南安侯府。   定北侯夫人先去了云阳郡主那儿,求她不要把这些透露给南安侯府。定北侯夫人知道云阳郡主喜欢安九,很可能把这些告诉九娘。可是方庭又是先前跟安九订过婚的,未必愿意到自己的六姐嫁给跟她退过婚的人。   更何况,六娘会出现在那儿也着实蹊跷,细论起来六娘未尝没存着些非分之想。   她承诺定会妥善解决这件事,云阳郡主也不好多说什么。   水榭上发生的事本来就很难说清,端得看两家要如何处置。不声张也好,云阳郡主也不想因此产生些什么对九娘不好的影响。有些话她不会南安侯府说,自然也不会对定北侯府说。   比如六娘那日的行为是有些鬼祟的,仿佛她跟一个小厮先进了隐蔽的小花园。   这些是她后头命人仔细排查的出的新证词,同样的她把这些都记录下来,准备派人送到南安侯府。正巧定北侯夫人来了,云阳郡主猜到她接下来便会去南安侯府,便命人先压下不送。   若是撞到一处就不好了。   故此她痛快的答应了定北侯夫人。   定北侯夫人千恩万谢的走了。这件事虽是方庾的不对,打落牙齿和血吞,这件事只能从南安侯府处想办法。   她心中也清楚,南安侯府虽是不如以前的风光,可这五千两银子想要让他们平息此事,还是困难了些。   定北侯夫人见太夫人态度强势,一向对庶女漠不关心的赵氏此时又不做声,想到南安侯府可能已经商量好了,没准儿就要趁势把六娘嫁过来。   若是正经议亲,恐怕六娘是配不上方庭的。   “太夫人,我说句不该说的。”定北侯夫人咬了咬牙,道:“方庭固然不对,喝多了些要去醒醒酒。可是贵府的六姑娘怎么偏偏也去了?便是偶然碰到了,咱们这样人家的教养,自然该远远的避开才是,怎么会一前一后进了水榭?”   这便是六娘此计中最不能圆满的地方了。   纵然给方庭下了致幻的药物,可是以方庭的教养,断然做不出拉拉扯扯的事来。纵然是见到他喜欢又求之不得的人,纵然在喝醉的情况下,六娘能做到的,不过也是引着方庭进了无人的水榭中,才能借题发挥。   可太夫人断不会为此松口,让自己吃亏。   “哦?听您的意思,是说我们六娘不知检点,蓄意引-诱方二公子了?”太夫人神色一团淡漠的道。   定北侯夫人忙摇头。   正所谓看破不说破,两家能心知肚明就好,有些话说出来就错了。   “还请您把这五千两银子收回去。”太夫人也不动怒,只是淡淡的道:“看来定北侯府是执意不肯承认此事了。”   太夫人若是动怒或是羞辱她几句,定北侯夫人便觉得这事还容易些,可偏生这样不动声色,才让她提心吊胆。   南安侯府的嫡长女是毅郡王府的世子妃,身边养育着世子唯一的庶子,如今正怀着身孕,而世子庶长子的生母,却是被远远的送到家庙,说是修行,实为永远的□□流放。她的地位稳如磐石。   南安侯府的庶出九姑娘,几经波折起落,如今竟成了未来的平远侯夫人。平远侯在朝中位高权重,远非定北侯可比。且又有传言说,平远侯主动求旨赐婚,云阳郡主失散多年的长女还是她帮忙找回来的,如今安九的身份骤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定北侯夫人担心安九会记恨。   “我们没有这样的意思,咱们都是做人父母的,自然都心疼自家孩子!”定北侯夫人也不敢太强硬,只得道:“若是您不满意,这件事咱们再议,定然得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结果来。”   太夫人微微颔首,也没有太为难她。   “贵府的九姑娘就要出阁了,我素来也很喜欢她,想去跟她说两句话。”定北侯夫人颇为艰难磕绊的说出了今日另一个来意,她怕安然一朝得势,便从中作梗。   她着实没有合适的理由见安然,而今日要解决六娘和方庭的事,太夫人和赵氏断不可能让姑娘们过来。   若是依着赵氏的意思,便是想都不想就拒绝。   可太夫人转了转手中的念珠,却是答应了下来。   定北侯夫人松了口气,忙让扶着小丫鬟,就像趁势把银票给南安侯府留下。谁知太夫人却不肯,只是淡漠的道:“若是夫人不收回去,恐怕九娘也不便见您!”   她只好答应下来。   原本断然没有长辈过去见晚辈的道理,可定北侯夫人怕当着赵氏和太夫人的面不好说话,只说想看看安然的嫁妆绣得怎么样了,一定要去安然的屋子里瞧瞧。   太夫人没有拒绝。   安然得到消息时不比定北侯夫人来得早上多少,已经来不及换衣裳、重新梳妆,安然便翠屏替她抿了抿头发,整理好衣裳,把平日的宴息处整理了一番,一会儿招待定北侯夫人。   等到定北侯夫人进来时,便看到穿着家常衣裳,头发简单绾起来的安然。丁香色的素面褙子,衬得她面庞愈发温婉柔和。发鬓上只带了两根白玉簪子,有种清水出芙蓉的脱俗之美。   宜室宜家。   当安然大方从容、唇畔含笑的迎上来行礼时,定北侯夫人心中突然冒出来这四个字。   方庭没有娶成安然,倒是她们定北侯府的遗憾了。   “夫人请坐。”安然神色如常的招待定北侯夫人,并没有因和方庭的亲事被退,或是出了方庭和六娘的事,便有任何改变。只有晚辈对长辈的尊敬。   定北侯夫人觉得很舒服。   她没好意思单刀直入,只是真的先看起了安然绣的嫁妆。   安然更不着急。   唇边的笑容愈发柔和,声音更加从容。   ******   陈谦在收到方庾送来的消息时,心中不由急了,失去了冷静。   方庾只说他下药一事被定北侯和夫人发现,要陈谦在三日之内想法子摆平了这件事,否则他未免不会把陈谦供出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陈谦狠狠的把信摔到了地上,书案上的笔洗砚台都被摔了出去。   亏得自己花了那么多银子,又是送礼物又是塞银票,这一点小事都能被他办砸了。   “大爷,您看……要怎么回话?”长青在一旁提心吊胆的候着,这件事着实不好收场。眼下方庾好容易找了机会派人出来送信,还在等陈谦的回话。   “还能怎么说!”陈谦气极,他目光凶狠的死死盯着那张信纸,仿佛能把这恨意都传递给方庾似的。“告诉他,我会解决的,让他务必多拖上几日!”   长青忙去给那小厮回话了,只剩下陈谦一个人气恼至极的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如果不是走错了六娘这一步,他断然不会如此被动!   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否则真的闹出来,他的那些事可禁不住被这些权贵细细的查。   陈谦心中也清楚,既是定北侯府能因为谣言的事跟南安侯府退亲,想来是十分重视方庭。便是安六娘清清白白的跟定北侯府议亲,恐怕定北侯府都不会同意。   更何况定北侯府此时一定觉得,是安六娘有意勾-引方庭。   若是方庾没有暴露倒也罢了,无论方庭本意如何,可他就是被人发现在水榭中和安六娘在一起,轻薄了安六娘。可偏生方庾暴露了,这两个庶子孰轻孰重,一看便知。定北侯府未尝不会为了保住方庭,而把方庾推出来。   陈谦恨极怒极,却还是要把心中的一口压下来。   “大爷,有……”长青的话音未落,便得了陈谦一声呵斥。“我要一个人清静想事,谁都不许进来!”   可这封信也很着急,长青没办法,只得迎着头皮道:“是南安侯府六姑娘的信……”   陈谦只得让他进来。   “这都什么时候,还敢给我送信?”陈谦满脸阴鸷的接过了信笺,见她所问的不过是些跟方庭事情的进展、竟敢又拿之前他给安然传递纸条的事威胁他,气得陈谦直接把信给撕了。   “大爷,您不回信了?”长青吃了一惊,珍宝阁的小厮还在外头等着,刘妈妈能借机出来一次,肯定是很不容易,要拿回信的。   陈谦压了压心里的火。   方庾给他发难,正在这焦头烂额之际,安六娘竟也来捣乱!   他烦躁的提笔想要些点话敷衍六娘一番,还未提笔,在外头负责给他往各处传递消息的长盛突然进来了。   “大爷,这回南安侯府有尾巴跟过来!”他脸色凝重的道:“恐怕安六姑娘传递消息的事被发现了!”   陈谦面露愕然之色。   真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长青和长盛都眼底流露出担心之色,不知眼下的事如何收场。   陈谦生生的折断了一根上好的狼毫。   解决这两件事宜早不宜迟,越拖下去他就越被动。真的闹起来,把前事都追究起来,从毅郡王府的事论起,没他的好果子吃。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只能借力打力,还没有力量跟权贵们抗衡。   如今他只能认栽。   不知过了多久,陈谦颇有些破釜沉舟的道:“拿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镯来,再挑个好些的盒子。”   长青、长盛依言去了,陈谦深深吸了口气,重新从笔架上取下了一支笔,抽出了一张上好的洒金信笺,一笔一划的沉下心来写着回信。   仔细的吹干了之后,陈谦看都不愿意多看一样,仔细封好,扔到了书案上。   不多时两个人回来,一个精致的雕红漆牡丹花开的匣子,里头铺着大红的绒布,上面摆着一支温润细腻的羊脂玉镯,一看便非凡品。   “长青,你把这封信和这个匣子交给刘妈妈。”陈谦面沉如水的吩咐道:“外头的尾巴不用管,你们只装作没看到便是。”   长青和长盛凝重的点了点头。   “长盛,你立即请衙门外等着南安侯,务必请南安侯府明日赴宴。”他压低了声音,又嘱咐道:“他身边的小厮,能见到的你一定要花重金收买他们,把消息尽快的传过来。”   两人知道此时情况危急,便都利落答应下来,即刻去办。   陈谦等二人离开后,站在书案前,深深地叹了口气,颓然的靠坐在椅子上。   这些日子来,他的苦心经营几乎全被废了!可他不能绝对不能暴露,留得一线希望,便还能有东山再起之时。   还能求助于傅师爷!   陈谦突然燃起了一丝希望,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不会就这么完了!   ******   六娘还在府中翘首以盼刘妈妈的来信。   她听说定北侯夫人来了侯府,在荣安堂待了一会儿,竟又提出去见安然。   六娘心中一动,忙让丫鬟帮她梳妆打扮,全往端庄大方上来。或许她可以装作不知道定北侯夫人来,去偶遇一番。若是定北侯夫人看到她这一面,或许觉得她适合方庭也不一定!   当初定北侯夫人能看上安九,为什么不会看上她?   她这样想着,赶紧收拾完,想要出去时,却发现院子里多了不是她院中的丫鬟。站在她廊庑下守着的,正是太夫人身边的丫鬟,剪桐。   “六姑娘,太夫人命我来服侍您,务必请您安心休养。”剪桐微微笑着,却是寸步不让。   六娘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104章   这哪里是来服侍她,太夫人分明是已经派人把她监视起来了!   六娘心中突突直跳,在未弄清楚情况之前,她也只得强作镇定的回去,焦急的等着刘妈妈的回来。   她不该让刘妈妈出去的!   刘妈妈回来一定会受到盘问,不会到会不会露出破绽来……   六娘不安的在屋里踱来踱去,心里已是一团乱麻,把这些事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自觉应该不会有太大的破绽。无论如何,定北侯夫人、南安侯夫人在宴席时提前离开,给人造成的错觉,都会是两家之家出了事。   而太夫人就算为了南安侯府的颜面,也断不会就这样放过定北侯府。   即便此刻太夫人、赵氏恨她、看不起她,可等她成了官夫人,日后方庭入翰林、入内阁……这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都只能仰视她!   想到这儿,她心中才好受了些。   六娘走到临窗大炕前,正想拿出绣绷子来绣个帕子,好定定神,外头突然传来剪桐的声音。   似乎是小丫鬟拦她,剪桐却是径直进来了。   果然门口的姜黄色门帘被撩起,露出剪桐那张白净的鹅蛋脸来。她微微笑道:“六姑娘,太夫人有请。”   六娘闻言,险些把手中的绣花针扎进手指里。   太夫人怎么这会儿又想起来见她了?而刘妈妈始终都没有回来!   “我换身衣裳就过去,姐姐先请。”六娘想拖延一会儿,趁机找人再去打探刘妈妈是否回来了。   剪桐脸上的神色依旧恭敬有礼,却是毫不松口。“姑娘这就去罢,太夫人有急事找您,恐怕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连这会儿功夫都不给她,六娘心中原本就有的不好预感渐渐扩大。   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六娘顺从的跟着剪桐离开,面上仍是做出沉着的表情,猜测着太夫人叫她过去的原因。太夫人自打她从云阳郡主府上回来后,便没有再见过她。   定北侯夫人已经来过了……六娘心中一动,莫非是那件事有了结果?   故此她又是忐忑又是带了些激动的跟着剪桐一路到了太夫人处,心里头仿佛被油煎水煮似的难捱。   荣安堂。   太夫人和赵氏都在,见六娘进来,神色没有多大的变化。   六娘请过安后,却没等到太夫人和赵氏的话,她沉不住气了,想要试探着问一句,却被太夫人给挡了回来。   “还有个人没到,等她回来再说。”   六娘忙柔顺的点了点头,心中暗暗猜测太夫人说的是谁。   不多时,只听到剪秋在外头通传道:“太夫人,刘妈妈回来了。”   莫非太夫人说要等的人是刘妈妈?   她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心高高的悬在半空中,呼吸都变得急促。   黑漆镶云母石的八扇屏风后,出现了刘妈妈的身影。她的看起来脸上的神色有些慌乱,步伐踉跄蹒跚。她进来后,就跪在地上给太夫人和赵氏磕头。   紧随其后的,是何妈妈。   “太夫人、夫人。”何妈妈手中还捧着一个精致的红漆匣子,她递上前道:“这是方才刘妈妈出去时,所带回来的盒子。”   六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莫非有人在府门前,就拦着刘妈妈了么!   明明她是水榭上那件事的受害者,祖母和嫡母至多也只应该看不上她“勾-引”男人,怎么会怀疑她?   每次去给陈谦送信,都是借去珍宝阁买首饰的便利。对于这个匣子,六娘倒是没太担心,左不过是几件便宜的首饰。   “六娘,这是怎么回事?”太夫人示意刘妈妈把匣子递上去,她先没打开,自是看着了六娘,神色淡淡的问道。   六娘忙道:“孙女只是想请刘妈妈帮着忙几件时兴的首饰而已。”   赵氏看了她一样,冷笑一声道:“莫非我平日亏待了你不成?要你偷偷摸摸的派人出去买首饰?”   六娘连忙摇头,一时间却想不出辩解的话来。   “六姑娘倒是个沉得住气的。”赵氏早就看不上六娘的做派,故此凉凉的道:“才出了那样的事,竟还有心思买新首饰打扮自己,是打量着自己能‘因祸得福’,去做那官夫人了么?”   赵氏的话实在难听,故此六娘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太夫人此时已经命何妈妈打开了匣子,坐在她旁边的赵氏也一样看出了里面的东西。太夫人眼底闪过一抹讶然,她拿出了里面的羊脂玉镯,细细看了一番,赵氏也闪过一抹惊讶。   “六姑娘倒真是有钱,这样贵重的东西,竟也能随意派人买下了。”赵氏刺道。   六娘抬眼看去,心中也暗恨刘妈妈做事不靠谱,怎么能拿回来这样贵重的东西?若是两朵珠花、几根簪子倒还罢了,出手竟是一支上好的羊脂玉镯!   这样的东西哪里是她一个庶女能随手拿出银子来买的?   似乎感受到六娘怨恨的目光,刘妈妈瑟缩了一下,也是有苦说不出。那个叫长青的小厮交给她这个匣子,说是务必亲手交给六姑娘。她才走到了南安侯府的东角门,便被何妈妈带着人拦下了,说是太夫人要见她。   刘妈妈没有办法,这个匣子又不是信笺,可以藏起来。她只得跟着何妈妈来了,一路上她仗着跟何妈妈十几年前的交情,想要套话,殊不知何妈妈却是一点情面都不给她,竟是不肯开口。   “把匣子底层给我拆了。”太夫人看了一会儿匣子,突然出声。   六娘的心几乎提到了喉咙中。   何妈妈依言把匣子放到了一旁的高几上,把大红天鹅绒的衬布撤了出来,果然里面出现了一张洒金信笺。   太夫人只看了一眼,便眼神一暗,命何妈妈把信笺递给六娘。   六娘屏住了呼吸。   只看到第一句,她的心便跌倒了谷底,一股寒意顺着四肢百骸流窜而去。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张信笺上,赫然是一首《关雎》,而且她认出,这就是陈谦的笔迹!   最后的三个字,彻底让六娘绝望了。   “赠六娘。”   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她的完全乱了,不知道陈谦怎么对她提的问题一概不答,却只回了这样一首诗!陈谦喜欢的人明明是九娘!跟她有什么关系?   六娘手中的信笺滑落在地上,赵氏好奇,便命人捡起来一看,面上浮出一抹冷笑来。   “我说六姑娘怎么如此财大气粗了,原来是有情郎相赠!”赵氏眼神中满是轻蔑,不屑的道:“我倒不知道六姑娘何时这样交友甚广了?先是方家公子,又是这个男子!”   六娘眼中已经涌出泪来,她六神无主的哭诉道:“这一定是误会,我不认识这个人!肯定是送错了!”   “送错了?”赵氏不肯放过她,立即逼问道:“且不说这就是刘妈妈给你带回来的,这样贵重的东西,还能随随便便的送错了?‘赠六娘’那三个字,你长了眼睛没看到么?”   “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不知道谁送的!”六娘摇头哭诉,她膝行到了太夫人面前,哭得厉害。“求祖母明鉴!”   太夫人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六娘自觉有了希望,忙泪眼朦胧的看着太夫人,乞求她能帮自己解围。   “六娘。”太夫人的语气平缓,却隐约透出一抹冰冷无情的意味来。“到底这人是谁,你最好说实话,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她的话音未落,六娘便彻底软倒在地上。   太夫人和赵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目光有如实质的加诸在她身上,如芒在背的感觉难受极了。   “是九娘!”六娘此时一心只想把自己摘出去,也顾不得许多,干脆说出了实话。“他喜欢的人是九娘!他想传递消息的人也是九娘!”   原本她以为太夫人和赵氏肯定会追问九娘的事,却不承想二人却是略带悲悯的看着她,仿佛她胡言乱语似的。   “我没有说谎!他真的喜欢九娘!他已经不是头一遭给九娘送东西了!我发现了两次——”   太夫人抬眼看她,目光中满是冰冷,一句话就让六娘哑口无言。“看来你知道这人是谁了?”   六娘的哭天抢地的声音一顿。   她只顾着推给安然,情急之下却是没想到,她知道这个人是谁。推翻了先前她所说的,不知道这个匣子是谁送的。   这样前后矛盾的话,恐怕太夫人和赵氏谁都不会再相信。   六娘彻底慌了神。   “出了这样的事,还想着往九娘身上推?”赵氏如今倒是护着安然,听到六娘敢公然诋毁她,自是要为安然说话。“明明是你的人给你带回来的东西,竟敢狡辩?”   六娘心中一阵绝望,如今她说了实话,反而没人相信!   她突然想起了最早发现陈谦写给安然的纸条,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道:“我有证据,他私下里给九娘传过信笺!他跟九娘早就认识!”   太夫人和赵氏却仿佛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六娘急了,如果今日洗不清自己,恐怕她断无嫁给方庭的可能,还会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我没有说谎!真的!”六娘想要最后一搏,否则一旦被祖母和嫡母查出来,跟她传递信笺的人是陈谦,她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上次父亲带回来的礼物,就是那个人送给九娘的!”   她说完太夫人和赵氏更糊涂了。   “还请您立刻让何妈妈跟我去找九娘对质!恐怕还有证据在!”六娘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嘶力竭的道:“若是被九娘听到风声,我怕就迟了!”   赵氏才想着把六娘这胡言乱语给骂回去,谁知太夫人却是若有所思的看了六娘一眼,答应了她的要求。   六娘心中燃起希望的光芒。   “六娘,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可要想清楚了。”太夫人淡淡的道:“若是什么都发现不了,你可要担起诋毁亲妹名誉的恶名。”   六娘瞳孔猛地张大。   她犹自喃喃着想辩解一番,太夫人却是摆了摆手,示意不再听了。   六娘咬了咬牙,跟着何妈妈去找安然。   太夫人见她们走了,方才蹙着眉对赵氏道:“她说的是谁?”   “他是侯爷跟我常提的一个晚辈,名叫陈谦的。”赵氏对陈谦有些了解,道:“说是感谢侯爷的提携,给咱们府上送过两回东西,皆是上好的羊脂玉、和田玉所制。”   太夫人微微颔首。   “我看倒好办,若是真的有此事,干脆把六娘嫁给陈谦得了。”赵氏倒是没什么担心,她轻松的道:“侯爷本也有意从六娘七娘中选一个嫁过去。”   ******   凝雪院。   安然正让锦屏帮着参详花样子,她要好生帮陆明修绣一个荷包。   她目光落到绣绷子上,突然就想起了定北侯夫人支支吾吾跟她说过的话。   形势比人强,如今定北侯夫人也要求到自己面前,求她高抬贵手,只希望她不插手六娘和方庭的事中。定北侯夫人拼命解释当初退亲,是因为算出了方庭姻缘波折,和安然的八字不太相合等等。   安然觉得好笑。   如果她仍然只是个寂寂无闻的小庶女,还会有人理会她的感受么?不过是她马上就要嫁入平远侯府,如果她不高兴的话,可以做很多事罢了。   可既然她当初没放在心上,不会计较,如今便更不会出尔反尔。   她从头到尾都没埋怨过方庭,两人之间只有一面之缘,哪里谈得上感情?方庭十数年寒窗苦读,毁于自己,安然也会于心不安。   这些话,她本不想说出来,可若是她不说,恐怕定北侯夫人也不会安心。   “方二公子和我六姐的事,自然有长辈们出面解决,我一不知情二是晚辈,怎么好插手?”安然看着定北侯夫人,神色恬静淡然,没有一丝怨气。“还请夫人放心,从前我没有怨恨过,以后也不会。”   定北侯夫人倒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有些讪讪的。   既是安然已经大度的做出了承诺,定北侯夫人识趣的没再多说什么,很快便告辞了。只说改日跟庆乡侯夫人,一起来给她添妆。   安然笑着道了谢。   “姑娘,您看这个云纹怎么样?”锦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雅致又简洁,您练两次,就能绣的非常好了。”   安然点了点头,还没等她说话,只听屋外传来桃枝的声音。“六姑娘、何妈妈!”   这两个怎么会一起到她这儿来?   “九娘在哪儿?让她出来!”还是头一次听到六娘这样惊慌失措又急切的声音。   安然心中疑惑,她让翠屏把东西收好,自己才要出去,只见六娘已经冲了进来。她抓着安然的手腕,急不可待的道:“把东西拿出来!把陈谦送你的东西拿出来!”   六娘怎么知道陈谦!   安然闻言皱起了眉,镇定自若的道:“六姐说的是谁?我不认识。”   “你别骗我了!”想到何妈妈还在一旁看着,自己今日必须要找出证据来。“陈谦出手多阔绰!为了要送你东西,把我们姐妹都捎带上了!他还给你写了信!你们这是私通!”   安然眼底那点惊讶,全是因为没想到六娘会有如此歇斯底里的时候。   陈谦到底还是露了馅。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陈谦既是敢大着胆子做,安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六娘知道了,莫非同她勾结在一起的人,就是陈谦?   可安然不怕他们。   “我不知道六姐在说什么。”安然摔开了六娘的手,沉声道:“六姐可不能这样红口白牙的构陷人!”   六娘让她拿出上两次陈谦送过来的礼物,连同盒子一起。   安然却是没有动,她只看着何妈妈。既是何妈妈跟着六娘一起来了,定然有太夫人的意思在。   “九姑娘,是这样的……”何妈妈心中多半只觉得是六娘的挣扎,再者安然是未来的平远侯夫人,她并不像得罪安然,只是太夫人让她过来,她不得不照办。她干脆的把六娘给卖了。   安然勾了勾唇角,微微笑道:“原是这样。看来我非得拿出来,以证明我的清白了。”   她吩咐锦屏和翠屏去开箱笼,六娘却怕她们做手脚,非要自己冲上去看,何妈妈也只得跟着。   安然稳稳当当的坐在软榻上等着她们。   陈谦自然是给她传递过纸条的,那又能如何,她已经全都给找出来烧了。莫非六娘会以为她蠢到留着这些东西?她是疯了么?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她们还没有出来,安然却并不着急。   她干脆靠着大迎枕,翻起了锦屏给她拿过来的花样子。   不多时,她隐约听到东西被摔碎的声音,青梅偷偷的进来,对她道:“六姑娘摔坏了咱们一套粉彩的茶具。”   安然蹙了眉。   很快何妈妈和桃枝便架着六娘出来了,六娘神色更加狼狈,眼中闪过恨意和疯狂。“安九娘你把东西都藏到哪里去了?你一定是收起来了!才故意让我们随便去看!”   “你明明跟陈谦私通,却让他栽赃陷害我!你——”   “住嘴!”安然狠狠的拍了身旁的小几,沉下脸来,厉声道:“我尊敬你是我姐姐,才由着你翻了我的东西,你还敢胡言乱语,栽赃陷害我?”   包括锦屏和翠屏在内,大家还从没见过安然发脾气的样子,故此一时间都被震住了。   “六姐,话可不能乱说。”安然声音不高,却是透出一股凌厉之意。“什么陈谦李谦,我都不认识。反而是六姐,知道的这样清楚,我看有问题的人是六姐才对。”   “何妈妈,若是祖母怀疑我,大可以把我叫过去问话,或是干脆让人过来抄查我的屋子!”安然不欲跟太夫人闹不愉快,可是她由着六娘乱来,安然心中便很是不快。“也不必让六姐借着这个由头,在我屋子里闹。”   何妈妈本就觉得六娘的话不可信,如今见安然不高兴了,忙道:“九姑娘息怒,太夫人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六娘突然上前抓住安然,强拉住她一起往太夫人院中去对质。   安然也想问一问太夫人。   先前把安汐、安沐放到她的监视下,安然忍了;把自己送到三娘府中,预备给云诜做妾,安然拼命想办法把自己摘了出来;如今六娘这一闹,她竟由着六娘!   莫不是看着她要嫁入平远侯府,还要再给她立规矩不成?   等到她们再回到荣安堂时,赵氏也还没走。见安然跟着一起来了,她心头还一阵慌张,生怕安然也卷进来。   安然一进门,便干脆利落的跪在太夫人跟前。   “祖母,孙女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对,竟惹得人怀疑。”安然神色平静,不卑不亢的道:“孙女自从进府后,便谨言慎行,从未有过冒失之举。几次出门,也是有丫鬟妈妈们跟着,不过是去毅郡王府、云阳郡主府上,从未有自己私自行动的时候。”   “可如今六姐却说,她得了祖母的授意,要查孙女有没有人跟外男私通。”安然沉声道:“孙女实在不知自己哪里做的不妥,还请祖母指点!”   太夫人听了,满是不悦的看了六娘一样,忙亲自起身扶起了安然。   “九娘,祖母不是这意思。”如今便是太夫人,也需得哄着她。更可况她确实存了敲打安然的意思,毕竟安然在侯府住了时候连三个月都不足。她想让安然出嫁前不要忘了本,才由着六娘乱来一番。   殊不知这样更加惹怒了安然。   “祖母是要证明你的清白,这才着急了些。”太夫人拉着安然在身边坐下,而后便目光凌厉的看着六娘。“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六娘犹自不甘心、哭天抢地的嚷嚷着。   安然看着形象尽失的六娘,并不为之所动。就算她说的是实话又如何,这一世自己根本没有能认识陈谦的机会,无论怎么查,安然都不担心。   而六娘居然知道陈谦给她传过纸条之事,恐怕他们两个之间,自有一段“缠绵悱恻”的前情。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洒金信笺上,   那字迹她太熟悉了,前生今世都见过,是陈谦所写。只是最后的落笔十分有趣,“赠六娘”。   安然长长的透了口气。   无论如何,陈谦既是这么写了,自然就说明他的目标已经变成了六娘,跟她再无半分关系。陈谦是个谨慎的人,竟写上了所赠之人的名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然觉得十分有趣。   “看来我要恭喜六姐好事将近了。”安然拿起信笺来,她侧过头,看着赵氏微微笑道:“倒不知母亲给六姐定下了哪一家?”   赵氏见安然无事,便放下心来。她看了底下跪着的六娘一样,勾了勾唇角,道:“这人你不认识。你父亲的得意晚辈,江南皇商陈陈家嫡长子,陈谦。”   第105章   安然挑眉,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   “家里有这样的喜事,我竟是我不知道。”安然看着满脸绝望的六娘,真心实意的道:“恭喜六姐。”   赵氏话里话外已经将六娘许给了陈谦,还提到了她们父亲。从上次陈谦能暗中给她传递纸条就能看出,陈谦已经在她们父亲身上下了大力气,上一世她可不记得陈谦在京中跟侯府打得火热。   如果陈谦真的看上了六娘,对她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可如果不是真的呢?   安然很清楚,无论陈谦是不是喜欢自己到非卿不可的程度,他的偏执却不会让他轻易放弃。到底是什么,让他把目标转向了六娘?   她心中同样是千思万绪,只是面上没露出半分。   六娘听到赵氏的话,心中一阵绝望,她犹自对太夫人和赵氏哭诉道:“我真的没有撒谎!陈谦喜欢的是九娘!跟我没关系!”   这样苍白无力的辩解,即便是事实,也不会让她们相信了。   “我问过父亲身边的小厮连旺!他可以证明!”六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挣扎着站起来道:“就是他告诉我,陈谦吩咐他给九娘传递消息!”   六娘犹自做困兽之斗,殊不知她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她本该是深宅之中养着的姑娘,怎么会跟父亲身边的小厮认识,私下里竟还说了许多话?七娘、十娘还是自小在家中长大的,也没见谁没事去跟父亲的小厮说话!   可六娘顾不得许多,一旦她背上跟陈谦私通的名声,她原先的计划便全毁了。   “住嘴,方才你胡沁的还不够?”赵氏听她越说越离谱,心中很是不喜。她冷声道:“谁家的姑娘们,会跟父亲身边的小厮牵牵连连的?六姑娘,你的手也伸得太长了罢!”   太夫人和赵氏都瞧不上六娘的做派,平日里她在后宅有些钻营,只要不出格,太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歹她不是个傻的。可她竟把手伸到了外院,还诬陷庶妹,心可就太大了。   尽管六娘说的全部是事实,安然也神色淡定平静的看着她,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胡闹。   六娘从接到陈谦信笺的那一刻,便永远失去了嫁给方庭的机会。不过六娘的好事也近了,陈谦既然敢这么写,肯定会提出要求娶她。   希望陈谦真是喜欢她六姐!   否则,便更有趣了。   六娘还想让太夫人和赵氏同意她证实,此时安然在这儿,太夫人自然不能答应。可是安然清楚,恐怕太夫人还会再去证实。   她并不担心。   只要她父亲身边的连旺不是个傻的,就不会承认这样的事。   便是承认了也无妨,追根溯底还会回到陈谦那儿。陈谦为了他自己的形象,也会尽力洗脱这件事。   究竟六娘和陈谦是怎么回事,赵氏懒得操心。她只需要在安远良回来时,把原话给复述给他,让陈谦娶了六娘得了。反正先前安远良也提过,想把女儿嫁过去。   故此赵氏一身轻松的跟太夫人面前告退,顺便带走了安然。   “娘,关于九娘嫁妆的事,我要跟她核对一下单子,就先带她走了。”   太夫人点头同意了。   赵氏带着安然离开时,安然分明感觉到六娘怨毒的目光。   安然在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早在她才进府时,六娘就帮着七娘挤兑她,她曾提醒过六娘“都是后进府的庶女,何必急着自相残杀呢”。可显然六娘没有听进去,许多事虽说是七娘做的,可少不了六娘在其中掺和。   赵氏院中。   如今赵氏对她的态度可谓是有了极大的转变,或许是因为三娘的劝说,赵氏对她亲近的了不少。甚至今日她到了正院中,赵氏命人泡茶端点心招待她,还把钰哥儿也抱了过来。   钰哥儿可是赵氏的心头肉,又因为他身子弱,等闲并不与庶姐们常见的。   “钰哥儿来,见过你九姐。”赵氏对怯生生站在软榻旁的钰哥儿招了招手,示意他去安然面前。   安然见状,不由在心中一哂。   她即将嫁入平远侯府,平远侯就是钰哥儿未来的姐夫。钰哥儿上头还有两个身体强健、比他大上十来岁的庶兄,若是想要平远侯帮衬钰哥儿,起码要跟她搞好关系。   不过,看着怯生生、颤颤巍巍向她走来的钰哥儿,白白嫩嫩的小团子,安然不由一阵心软。   她神色温柔的望着钰哥儿,笑眯眯的模样很容易让人感觉到亲近。   钰哥儿也不例外。   小孩子天生就喜欢漂亮美好的人和物,更何况眼前的九姐还这么温柔。   钰哥儿像模像样的给安然见礼,奶声奶气的道:“九姐好。”   “钰哥儿真乖!”安然忙起身上前牵住钰哥儿的手,见赵氏一脸欣慰的模样,干脆把他抱起来,放到了自己身边坐着。   果然赵氏面上不由多了一分满意。   钰哥儿的年龄跟念哥儿差不多,拜上次在庄子时,时常带着念哥儿、思礼他们一起玩所赐,安然哄起孩子来也有了几分心得。   赵氏还没来得及跟安然说嫁妆单子的事,便有管家媳妇来请她示下。赵氏本就有意培养她们姐弟的感情,干脆自己出去理事,让安然看着钰哥儿。   “钰哥儿,咱们玩翻花绳好不好?”安然看着身子有些孱弱的钰哥儿,绞尽脑汁也只能觉得这个游戏比较适合他。   钰哥儿乖巧的点了点头。   他有记忆时,两个嫡姐都出嫁了,虽说还有两个庶姐、两个庶兄在,可娘并不喜欢让他们跟自己多接触。即使在一起玩,两个姐姐都不如眼前的九姐温柔有耐心。   故此珏哥儿的记忆里,竟还是跟奶娘丫鬟们接触的最多。   听到安然的话,丫鬟们忙找出绳子来,给姐弟两个选了合适的长度,裁好送过来。   于是当一盏茶的功夫后,赵氏撩了帘子进来,就看到钰哥儿乖巧的坐在安然身前,安然环着他,轻声细语的耐心教他怎么翻花绳玩。   姐弟两个相处的看起来十分温馨。   赵氏直觉心中一阵安慰,三娘说的没错,早该让九娘跟钰哥儿多接触的。   “娘,您看!”钰哥儿见自己娘亲进来,忙扬起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展示他的功绩道:“我学了新的花样!”   只是他高兴过头,手上的动作大了些,绳子便散了。   钰哥儿扁起嘴要哭,安然忙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钰哥儿便破涕为笑,在安然的指导下,又重新翻好了。   “娘,我翻好了!”钰哥儿得意洋洋的展示自己的“功绩”。   看到珏哥儿童真的一面,赵氏和安然不由相视一笑。   赵氏跟安然间,顿时那种看不见的隔膜,消去了很多。“钰哥儿,你跟奶娘出去玩会儿,娘跟你九姐还有事。”   钰哥儿舍不得安然,抓着她的袖子不肯放,眼巴巴的看着她,等着安然给他求情。   “钰哥儿乖乖的听话,明日姐姐再来陪你玩儿九连环好不好?”安然情知赵氏有事跟她说,便哄劝道:“姐姐说话算话的。”   赵氏也在一旁允诺,若是钰哥儿乖,明日再请安然过来。   钰哥儿这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这孩子倒是跟你投缘。”赵氏叹道:“我倒也不是没让七娘她们跟他接触过,只是亲近不够。”   小孩子们都很敏感,谁对他好,是否温柔、喜欢他,他们都知道。安然从念哥儿身上学到了不少,有了经验,故此钰哥儿便十分愿意跟她亲近。   安然不能说七娘她们的不是,只能笑着把话岔开了。   “太夫人的意思是给你四房陪房,丫鬟们你自己选,不拘四个或是六个。”赵氏十分宽容的道:“两个大丫鬟除外,你若是想把那四个小丫鬟都带着,我去跟太夫人说。”   安然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把人都带上。   青杏青梅自是不必说,她前生今世都非常信任的人;桃枝桃叶虽说原先是太夫人院中出来的,可她们没有近身服侍过太夫人,只是在花房中干过活,太夫人对她们的影响到底有限。   若是把她们剩下,只怕以后她们在侯府中抬不起来。   而且陆明修先前也跟她商量过,平远侯府中的人不多,再买些人手。原先他一个人后宅中又没有女眷,自然人少些省事。可安然嫁过去,再把念哥儿接过来,再加上以后他们两个的孩子出生后,人便都不够用了。   是以安然想要多带人,也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陪房的人选,便只能看赵氏和太夫人的意思了,她回府没多久,对府中的事情不算了解。   其实安然最想问的是安沐和安汐。   话几乎都到了嘴边,安然还是咽了回去。她这口气,要沉到最后。   现在提安沐和安汐的事,太夫人未免觉得她有异心,仿佛攀了高枝儿就要跟侯府生分了似的。今日太夫人还想借着六娘之手敲打她,更何况两个孩子算是她在太夫人跟前的“人质”。   她不能轻举妄动,恐怕她越是表现得在意,太夫人便越会从其中琢磨出钳制她的手段来。   等嫁过去后,未尝不能请陆明修帮忙,把人给接回来。   “陪房的人选我跟太夫人都帮你参详过了,都是老实本分、手脚麻利,也有几分头脑的。”赵氏怕安然不放心,又道:“到时候他们一家子的身契都在你手上,不怕不伏你的管教。”   安然忙笑道:“我于这些上不懂,都听母亲的。”   她的温驯乖巧让赵氏心里喜欢,赵氏在心中暗暗点头,为安然操持嫁妆,也不像先前那般不情不愿了。   十日后便是平远侯府送聘礼的日子。   聘礼中的大半东西,依例还是要再填进嫁妆里,算作安然的私产再抬回去。三娘把云阳郡主的话也给赵氏带到了,一百二十抬嫁妆是板上钉钉的,她也会再替安然准备些。   赵氏不就不是小气的,她干脆再大方一回,开了库房,给安然的陪嫁都是挑着好的来。沉香织金云凤纱、青妆花遍地金缎、青织金仙鹤宋锦、大红织金妆花云布、大红妆花云凤缎等等上好的绸缎布匹,不单是装箱好看的这些锦缎,还有以后做贴身衣裳的松江三梭布等等,全部比照着当年嫁三娘来。   安然只草草看了一眼单子,便看出赵氏是花了心思的。   “还有些田产庄子,我都帮你选在了你两个姐姐田产的附近,你们姐妹间也好有个照应。”赵氏道:“这些地契我派人给你送过去,你自己收好便是。”   安然忙点头应下。   “虽是日子有些仓促,好在府里东西都是现成的。”赵氏看着安然,柔声道:“断不会让你被人小瞧了去。”   安然红着脸,低下了头。   关于嫁妆的事初步说定,时候已经不早了,赵氏便让安然先回去。   一会儿安远良就要回来了,赵氏还有事要跟他说。   安然回到了凝雪院中,只听人说六娘被太夫人留在身边,说是要抄佛经,便不回院子住了。   恐怕太夫人是要亲自解决这件事了。   六娘断无再嫁给方庭的可能,但这件事算是南安侯府的家丑,自然不会对外宣扬。可太夫人的话已经出口,也不会轻易的放过定北侯府,否则倒像是南安侯府心虚了一样。   此时还不知道真相的七娘正恼火着,她发脾气撒气都没处找人了,只能自己在房中生闷气。   ******   安远良傍晚一进门,便被赵氏的人请到了正院中说事。   赵氏毫不隐瞒,算是原原本本的今日的事复述了一遍,安远良便是脾气好,也不由有了几分怒气。   陈谦给他的印象一直不错,是个谦逊有礼肯上进的晚辈。谁知他竟做出私相授受这样孟浪的事情来,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   “侯爷何不把连旺叫进来问问,是不是有这样的事?”赵氏道:“六娘竟敢牵连上九娘,倒不知她哪里来的底气敢这样污蔑。”   赵氏的本意是把怕连旺万一被六娘收买,在太夫人面前说错话可就不好了,故此便先叫过来问问。若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此时也好纠正他。   安远良沉着脸点了点头。   所幸连旺是个极有悟性的,在府中也有些人脉。他听说了今日六姑娘和九姑娘闹的一场后,决定不再受六娘的威胁。如今六姑娘算是跌倒了泥地里,自身难保,又怎么能揭发他?   退一步说,若是陈谦陈公子知道自己顺着他的话圆谎,也会感谢自己的吧!   等听到侯爷和夫人叫他后,他早就在心中打好了腹稿。   颠倒是非黑白,谁不会?   故此连旺一进门,安远良刚一开口,他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真相”都交代了。   比如陈谦是如何倾慕六娘、暗中托自己传递过消息给六娘等等,巨细靡遗的全部都说了。   陈谦虽说确实这样做过,可针对的全是九姑娘。如今九姑娘可是板上钉钉的平远侯夫人,自然比六姑娘贵重许多。这样的人才是不可以得罪的。   赵氏听完,对安远良冷笑道:“这就是侯爷说的,什么劳什子上进晚辈。”   安远良有些尴尬。   “可眼下二人既是私下有了这些事,六姑娘也是侯爷的骨血,自然还是要管的。”赵氏得了机会,高高在上的道:“反正侯爷先前也有意把姑娘嫁过去,不如就是六娘罢。”   安远良又是生气,心中也松了口气。   可他心中也犯嘀咕,当初陈谦明明跟他求娶的是九娘,怎么看中的人变成了六娘?不过六娘和九娘都是一样漂亮,陈谦会喜欢上六娘,倒也不奇怪。   他不小心说出了声音,赵氏没听清,想要追问时,安远良却是不肯说了。   “怪不得他今日巴巴的让人去衙门口等着我,说是明日在邀月楼请我吃饭!”安远良福至心灵的道:“他既是敢公然给六娘送来这样的诗,还有镯子,就是要跟我摊牌了。”   安远良不由称赞一声道:“倒是个敢作敢当的!”   赵氏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都到这会儿了,侯爷还想着“英雄惜英雄”?   夫妻两个商议定了,就此先定下六娘的亲事。除此之外,定北侯府的事也需得有个章程。   “六娘自是不能嫁过去了,况且我看定北侯夫人是极不情愿的。她甚至还特特的找了九娘说话,无非是让九娘别插手。”赵氏淡淡的道:“眼看着咱们九娘是侯夫人了,她们也着急了。”   安远良微微颔首。   “不过这件事,即便是方庭喝多了有什么逾礼之举,也有六娘的不对。”赵氏凉凉的道:“为什么她不远远躲开,见了这么个醉醺醺的人,还能跟他凑到一块儿去?便是我想替她做主,也说不出理去。”   “可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岂不是显得咱们侯府没理?教养的女儿有问题?”安远良蹙眉道:“便是他们舍不得方庭,也也需得拿出诚意来。”   赵氏倒是很赞同。   她的两个女儿虽说已经出嫁,可是娘家妹妹出了这样的事,脸上也不光彩。   可一时间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   “定北侯夫人拿了五千银票来,让娘给推了回去。”赵氏倒是没有惋惜的意思,毕竟颜面的事更重于这点子银票。   安远良沉吟了片刻,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道:“旁人只会议论南安侯府和定北侯府,只要两家结了姻亲,不也能找回面子来么?”   赵氏恍然,夫妻两个还是罕见的想到一处去了,她忙道:“侯爷的意思是……是不是方庭无所谓,难道他们侯府就没别的庶子了?咱们侯府也还有两个庶女。”   安远良微笑着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便好办了,两家面子上都好看,也没动了根本。   安远良自觉这个主意好,忙和赵氏一起,亲自去了太夫人处商议此事。   太夫人犹豫片刻,便痛快的答应下来。   为今之计,这已经算是最好解决办法。只是如今摆在第一位的事安然的亲事,等到安然嫁过去后,便能腾出手来料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安远良又说起了今日楚天泽找他,说好了下定那日的时辰,来的人都是谁。   三人在太夫人处商议到月上梢头,夫妻两个才回来。   此时六娘已经被太夫人拘在了后头的小佛堂里专心抄佛经,至于她的未来,一句话都没有透露。   她和陈谦的亲事,还要等着安远良见过陈谦回来再说。   ******   邀月楼。   陈谦已经在包厢中准备好了礼品,把心中早就打好的腹稿又斟酌了一遍,便亲自迎了出去。   不多时安远良的轿子到了。   他的脸上不见了往日亲切温和的神色,反而是板着一张脸,走了出来。见到陈谦,有些爱答不理的。   可陈谦并没有被这些表象吓住。   自己昨日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捅破了他和六娘的关系,并送出了信笺,故意要让南安侯府的人看到。只有娶了六娘,才能解决定北侯府的难题,才能遮掩过去他曾经给九娘送信的事。   这一切,只好让曾经威胁过他的六娘承担了,谁让她贪心不足,想着要打方庭的主意?   陈谦绝不承认,是他错选了办事不妥当的方庾,才造成了六娘的被动。他只恨六娘心术不正,带累了他。倒是忘了自己做得那些缺德事,反而觉得自己是个受害者。   只是今日需得按捺下心中的情绪,先稳住安远良再说。   此时安远良态度不好又能如何?只要他来了,兴师问罪只是做做过场,最终还是会同意他求娶六娘。   陈谦是个聪明的,一进包厢的门,便直直的给安远良跪下了,说是自己辜负了侯爷的信任,自己控制不住心中的倾慕之情,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请侯爷责罚。   他说的声泪俱下,再加上安远良本就是性情中人,便先心软了。   “虽然晚辈早就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可从未遇上一人,让晚辈如此魂牵梦萦!”陈谦猜到安远良要问,他是如何跟六娘认识的。他只得移花接木,把同安然见面的过程,编到了六娘身上。   “晚辈恍若见了仙子一般,随知自己暗中传递消息孟浪唐突,却是控制不住心中的相思。”陈谦说的情深义重,他朝着安远良拜了下去:“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还请侯爷成全!”   安远良被陈谦的“深情”、“诚恳”所打动,答应把六娘嫁给他。   陈谦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来,他心中恨六娘恨得咬牙切齿,面上确实是深情款款的承诺。   当即表示日后好好珍惜六娘、呵护六娘、一生一世只宠爱她一个人。   翁婿两个相谈甚欢。   “九日后是你们九妹夫下定的日子,若是有空不妨来观礼。”安远良还存着提携之心,殊不知陈谦对陆明修恨之入骨。“你这个连襟,等闲人可是攀不上的。”   陈谦忙笑着应了。   第106章   为了能安抚住安远良,陈谦许诺了许多东西,都作为聘礼送给南安侯府。额外还有私下送给安远良、不计入公中的,果然让安远良跟他“冰释前嫌”。   酒酣耳热之际,陈谦缓缓的道出了自己的半遮半掩的另一件事,陈家远在江南,他还没来得及向父母禀报他和六娘的事。只是这话自然不能直白的告诉安远良,他只说已经写信取得了父母的同意。   陈谦还说断不能委屈的六娘,要六礼俱全,筹备尚且需要一段时日。而安九娘的婚期在即,恐怕会冲撞,便想着要延后操持这些。   怕安远良不高兴,他答应先前许诺的那些,会提前送到安远良面前。   见陈谦言辞诚恳,再加上六娘算是要远嫁不方便,准备嫁妆等物尚是需要时间,而赵氏已经言明,如今一切都先紧着九娘来。怕是在九娘出嫁前,也顾不上在操办六娘的婚事。   故此安远良没什么反对,直接答应了下来。   酒足饭饱后,陈谦愈发恭敬的送走了安远良,一个人才悻悻的回到了在京中赁的宅子里。   长兴手中拿着扬州的来信。   “大爷,老爷和太太都来了信了。”长兴见陈谦脸色不好看,忙小心翼翼的道:“今儿一早送过来的。”   陈谦沉着脸接了过来。   求娶六娘的事,他需得禀告父母,才能应付过去。若是他不想牵连家里,就得让父母点头同意娶六娘。否则方庾那儿交代不过去,南安侯府和定北侯府都不会放过他。   该怎么说?   陈谦还没有拆开信,只是在书案前出神。   六娘是侯府庶女,南安侯府在京中的影响力并不足以帮助陈家稳固生意。不过……南安侯有两个女儿却是嫁的很好!毅郡王府世子云诜、平远侯陆明修,都会成为他的连襟。   若是以这个理由去说服父母,应该会容易些!   可是陈谦不甘心。   明明先喜欢九娘的是他,而几乎只差一点,九娘便能嫁给他了!谁知横空出现了平远侯,以强硬的姿态摆平了京中的谣言——直接向皇上求旨赐婚。   陈谦随知抗衡不过皇权,也只得认命。可他心中还存着些跃跃欲试,才犯了糊涂跟六娘搅和在一起。   果然出事了,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而害得他落到今日这步田地的安六娘……陈谦心中恨恨的想,他自是会娶她。若是过门她安分,便把她丢到一边尚且能相安无事,若是过门后她不安分,自己断不能容她放肆。   陈谦拆开了信封。   不出他意料的,父亲的信中表露出的事对他的不满。他滞留京中已经半年之久,如今家中的生意却没更大的起色,他也没见到对陈家好的影响。而他所花的银子却是越来越多,淌水似的流出去,却见不到成效。   陈家世代经商,从不做这亏本的买卖。当初捐了大半家产做军饷,才换来了今日皇商的好处,更上一层楼。   如今陈谦的行为,却让父亲失望。   要知道陈府可不止有陈谦一个儿子,还有三个庶子在。虽说陈谦的外家也为富商,到底比不上陈府。陈谦虽是占着嫡长的名分,可底下的弟弟们也都虎视眈眈的盯着,想要多分走些家产。   故此他的压力同样很大,这也是丁氏不在京中久留,回去坐镇的缘故。   陈谦草草的浏览过一遍,便烦躁的把信笺揉成了一团,抬手就要扔到地上。可是想到自己要回信,只得又收了回来。   下一封是他母亲丁氏的来信。   丁氏的来信也让他早些回江南,京中的事若是不成,自有他父亲出面。他的三个弟弟,日渐大了,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有两个人的姨娘还都是良家妾,自觉有些身份,竟敢想着趁陈谦不再,就有些小动作。   他们手上分管的铺子生意,加起来隐隐有要压过陈谦之势。   陈谦紧紧蹙起了眉。   他先提笔写了给父亲的回信,言语上中规中矩,阐明自己是如何竭尽心力为侯府奔走的,也趁机说了他要求娶六娘的事。阐述了若是他娶了六娘,会对陈家有极大的助益。   随后给丁氏的回信,他写得更加详细。还请她帮忙说服父亲,同意他求娶六娘之事。   若是单论身份,他以商人之子求娶六娘是高攀。可娶了六娘,并不能带来实际的好处……这才是最然陈谦气愤的事。如果是九娘就不一样了,九娘不仅是他一见钟情之人,更是倍受嫡姐毅郡王世子妃的宠爱。   当初他母亲丁氏就求到了李侧妃面前,确实也得到了不少帮助。可李侧妃被郡王妃和世子妃联手斗倒了,先前他们在李侧妃身上投入的财力,算是打了水漂。   只是他还不能跟父亲透露,否则他们母子在京中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好在六娘也是三娘的妹妹,暂且也能搪塞过去。   此时陈谦还不知道,六娘已经把安然给得罪惨了,三娘也已经知道六娘的好事,断不可能给六娘好脸色,更逞论能帮她。   等到他写好了信,便有让人去采买京中的土仪,一并送回扬州。   或许过些日子他该亲自回去一趟。   ******   安然这些日子过得算是惬意又忙碌。   虽说要绣嫁妆,可是眼下这时间仓促,安然自己动手自然是来不及。赵氏和三娘早就想到这这点,忙挑了绣娘来,专门帮着安然绣嫁妆。云阳郡主得知后,也送了绣娘过来,若是安然看着得用,就让她留下。   如此一来,安然只需要绣些小物件,意思意思便罢了。   倒是赵氏时常把她叫到正院,让她跟着听管家婆子们上来回话,时不时还问她两句。想来赵氏是存了要指点她的意思,恐怕要得益于三娘出面。   其余时间安然多是陪着钰哥儿玩。   安然知道赵氏最近为自己的事忙的不可开交,钰哥儿更是只能跟着奶娘和丫鬟。   而素日里,奶娘和丫鬟们知道他是赵氏的心头肉、眼珠子,生怕他出什么意外,加上钰哥儿身子又弱,轻易不放他到外头去玩,生怕磕碰着了,被责骂。   安然没那么多顾虑,她不仅陪着钰哥儿在房中玩些九连环、翻花绳,还带他在院子里玩耍。   小孩子就是要多跑跑、蹦蹦跳跳的才身体强健。当初念哥儿也是,被养得太娇弱了,跟思礼、小沐、小汐他们玩了几日,感觉面色都好看多了。   这几日钰哥儿倒是开朗了许多,跟安然也亲近了不少,每日吵着要见九姐。   七娘和十娘见了,嘴上不说,心中也是羡慕妒忌的。   六娘始终被太夫人看管在小佛堂中,身边服侍的人全换了,每日让她抄佛经,说是要磨一磨她的性子。   安然已经得了赵氏的确切消息,安远良已经跟陈谦说定了他和六娘之间的亲事。只是陈家远在扬州,不能立刻完婚。   陈谦和六娘以后会如何,已经不是安然所关心的。   然而定北侯府和南安侯府的事到此时还没个定论,方家肯定是不愿意把方庭折进来,安家出了六娘的事,态度也没有太强硬,却也不能放弃。否则倒像是安家心虚了一样。   最后似乎商量出一个结果,就是让定北侯府的庶子,娶南安侯府的庶女。这样便成全了两家的体面,又没存着怨气成亲。   方家安然不清楚,但是安家适龄的人便只有七娘了。   莫非让七娘嫁到定北侯府?不过七娘原本心心念念的人可是方庭,她嫁过去只能做方庭的弟妹,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转眼便到了平远侯府来下聘的日子。   陆明修的父母已经都不在了,虽说还有些亲戚,因为十数年前的事,陆明修压根儿不跟他们来往。虽说楚天泽劝说过他,他为了安然也答应了不会做得太绝,但这做大媒的事,断然不会交给他们。   这项重任还是落到了楚天泽头上。   虽说下旨赐婚的是皇上,可下聘之日总不能让皇上亲临南安侯府。如此好人做到底,楚天泽干脆的答应下来。   如此一来,陆明修那些亲戚们,也不敢胡乱出头了。   “我就当是提前为以后帮言哥儿操持婚事练练手。”楚天泽爽朗的道:“当然侄子跟儿子也差不离了。”   陆明修忍住,只在心中对他翻了个白眼。   楚天泽只比陆明修大上十来岁,却喜欢处处充长辈。   平远侯府已经被装饰一新,皇后从内务府派来了几十人,帮着陆明修筹备亲事。从内务府出来的,效率自然不在话下。而皇后也言明,这些人只给他用半年,解解燃眉之急,半年后是要还回去的。   陆明修感激皇后的好意。   等到安然嫁过来,自然能把家务慢慢的操持起来,而把宫中的人留在家中……皇后怕他们不自在吧!   皇后吩咐用一百二十抬聘礼去迎安然,前几抬都是御赐之物。   她出宫不方便,只是隔三差五便让人进去回话。云阳郡主也怕平远侯府没有长辈,恐怕在这些礼节上头委屈了安然,便亲自过去查看,见聘礼一应俱全,这才放下心来。   聘礼中两只大雁,是陆明修亲手猎回来的。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便是由楚天泽带着这些聘礼送到南安侯府。   平远侯府和南安侯府的距离不算近,平日乘马车尚且需要一个时辰,今日带着抬着聘礼,速度更是慢了下来。   平远侯府的聘礼蜿蜒了一整条街。   这边最后十抬箱子还没有出平远侯府的门,打头的两抬已经走出了平远侯府门前的街。   看热闹的人不少。   街上的平民皆感叹到底是权贵之家,又是今上眼前的红人,这嫁娶之事果然气派非常。而不少勋贵之家见了,知道内情的是皇后娘娘授意操办的,只能羡慕;不知情的,还想着是不是参上平远侯一本,过于靡费了。   南安侯府。   今日南安侯府张灯结彩,早早便开门待客。   云阳郡主早早就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了,三娘回来最早,早就去了安然的屋子里说话。钰哥儿也被赵氏放到了安然处,见恒哥儿来了,便让他和恒哥儿一处玩。   出嫁的四娘和五娘因为今日的喜事也早早回来了,还有太夫人的两个女儿,安然的两个姑母,俱是庶出,所以见的不多。一位是寿乡伯府的二夫人,一位是济宁侯府的三夫人。庶女嫁庶子,也算是门当户对。   太夫人跟两个庶女亲近有限,镇日里走动的不多。   “九娘,我看看你的绣活做的怎么样了?”三娘有了身子,故此便跟安然歇在一处,没有出门待客,还有四个孩子在安然身边,故此安然房中倒也十分热闹。   安然乖乖的拿出自己新做的一个荷包,递给了三娘,讨好的笑道:“这是送给三姐的!”   大红色的底儿,上头绣着并蒂莲。三娘仔细端详了一眼,只见花瓣和荷叶倒是绣得十分用心,虽说还差了些,到底她的底子在那儿摆着,三娘算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算是有些进步。”   嘉娘和怡姐儿在缠着安然玩了一会儿后,见三娘跟她有话说,便乖乖的去找雪团儿玩,恒哥儿和钰哥儿在一处玩,故此姐妹两个能清清静静的说会儿话。   “你们成亲后,会把那孩子接过来住吗?”眼见婚期临近,三娘不得不提起这个问题。   安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心中对念哥儿只有心疼的,没有嫌弃的。故此她点了点头,脸色微红的道:“我曾跟平远侯提议,说先把孩子接过来。只是他说不方便,等到成亲后,再把念哥儿接过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叫平远侯?”三娘见安然面上并不怨怼之色,不由放下心来,故此打趣道:“今日平远侯府来下了聘,你板上钉钉就是人家的媳妇了。”   安然俏脸上的绯红又深了一层。   姐妹两个正说着话,画屏撩了帘子进来回话。   “是南逍侯来送的聘礼,据说有一百二十抬,排了整整一条街呢。”这样的排场竟比云诜迎三娘更热闹些,只是三娘并不在意,反而很替安然高兴。   “前几抬是宫中赏赐下来的。”画屏笑吟吟的道:“谁不羡慕咱们九姑娘的好福气呢?”   嘉娘虽说在一旁跟怡姐儿玩,也暗暗听着画屏的话。见准姐夫果然对她姐姐很好,心中也十分愉悦。   太夫人在清德堂设宴招待今日的来宾。   庆乡侯夫人和定北侯夫人果然一同来了,还亲自过来见了安然。   三娘原本心中是有些怨气的,后来反倒被安然劝过一次,便也慢慢把这事放下了。   “几日不见,九娘出落得越发好了。”庆乡侯夫人笑吟吟的上前牵住安然的手,道:“陆侯爷能把你娶进门,也是他的福气。”   三娘听她这话说得熨帖,面上不由也多了几分喜色。   安然脸色微红的给二人见过礼。   定北侯夫人,看着艳光逼人的安然,心中不由长叹一声。怪不得庭哥儿对她念念不忘,这么个漂亮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然而定北侯夫人更感激安然,没有落井下石,趁机报复。   定北侯府、南安侯府皆是有头有脸的勋贵之间,自然不可能因为庶子、庶女之间的事便撕破脸,故此便商议着,结一门亲事,自然要避开方庭和六娘。   这件事算起来是方庾惹起来的,无论他姨娘怎么哭诉,由他娶南安侯庶女的事,定北侯已经拍了板,不容更改。   在方庭和南安侯府姑娘在一起的话才出来、并没有传开之时,孟姨娘关心则乱,自己去找什么高僧嚷嚷着给方庭测命,说是他不宜早婚,还放出传言来,想要推掉跟南安侯府的亲事。   此事果然传了出来,定北侯夫妇勃然大怒。庭哥儿是家中最看重的庶子,她仗着是庭哥儿的生身姨娘就胡作非为,犯了大忌讳。   没多久,孟姨娘便被软禁在侯府中,不许再联络外界,也不许再出门。   方庭仍是家中最受重视的庶子,孟姨娘却消磨掉定北侯和夫人最后一丝耐心,不复往日的风光。   安然同样有所耳闻,也只有一声叹息。   “这是一点儿心意,以后你留着赏人也好。”定北侯夫人示意身后的丫鬟捧过一个妆奁匣子,是紫檀木所制。里头放着一套精巧别致的碧玺石头面,打开后,还泛着荧荧的绿光,一看便知是上品。   知道定北侯夫人真心有所愧疚,安然没有再推脱,干脆的道谢收了下来。   庆乡侯夫人也送来一套红宝石头面做为添妆礼。   见安然都道谢收下了,两人才松了口气似的,离开去了前面的宴席。   “你倒是个宽和的,不计前嫌。”三娘看着安然,神色又是欣慰又是替她不甘的道:“但凡方庭的事你表现出些许不满,方庭哪儿还能顺顺当当的做他的庶吉士?”   三娘只恨方庭还留着安然所做的五蝠络子。平白被六娘当了把柄,要往安然身上泼脏水。   若是他真的喜欢九娘,便一早站出来,说安然是他的未婚妻子,不容许别人污蔑;若是为了前途,退亲倒也无可厚非,可还留下个络子睹物思人是怎么回事?   这话若是传到平远侯耳中,会不会因此夫妻间产生罅隙?   “这般的优柔寡断,那个络子几乎连累你——”三娘心有余悸的道:“还好祖母看管住了六娘。”   安然神色却是很平静,她淡淡的笑道:“三姐,哪里有什么络子?您知道的,我女红一向不好,所做之物自己用尚且不够,连赠送亲人的都很少。”   “便是有,您也已经给把玉佩摔了,早就被画屏姐姐她们扔了出去。”安然微微笑道:“总不能谁捡了个络子,就往我身上编派罢?”   见安然如今淡定从容,三娘便知方庭的事就像是浮光掠影一般,早就过去了,不曾留下痕迹。   能如此看得开,不纠结于前尘往事,是她的福气。   三娘拍了拍安然的手,没有再多说什么。   今日既是来送聘礼,小丫鬟们也有不少都出去看热闹了。   不断有消息传回后院中。   “听说那一对大雁是未来姑爷亲手猎回来的。如今大雁虽说不是多难得之物,可难得的却是这一份心意!”   “那些绸缎料子,听人说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都是江南新近贡上的,也有许多料子是宫中的珍品,十分难得。”   “仿佛这些聘礼都是皇后娘娘亲自下了懿旨,让内务府帮着操办的。亲王娶正妃也不过如此罢?”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传递着自己听到的消息,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楚天泽笑得和气,被安远良亲自恭恭敬敬的迎了进来。   “还有首饰,这些一看便是内造之物,鸽子血样的红宝石、浑圆饱满的东珠……材质贵重倒也罢了,这精巧别致实在是难得。”   “前几抬里有一对凤钗,可不就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这样的尊贵,有几家姑娘能有?”   前头看的人,还说的有些理智,传到后院的话,却是越来越夸张了。   等传到丽姨娘、兰姨娘等人耳中,几乎传成了半个国库都搬了过来给陆明修做聘礼。虽说但凡有些理智的便知道这不可能,可是仍然挡不住小丫鬟们津津乐道的传着。   陪着宾客的七娘和十娘听了,心中再不是滋味也只能忍着。   六娘也算是她们的前车之鉴。   她再心比天高又能如何?对外只称她病了,安心静养。和方庭的亲事没成,反而把自己折了进去。   故此便是一向找茬的七娘也安分了不少。   小佛堂中。   尽管这里已经是侯府中最清静的地方,而侯府中的欢声笑语,还是一阵阵的传来,刺得她耳膜痛。   为什么,为什么安九不肯放过她?   她已经有了这么多!   六娘紧紧的攥住了笔杆,几乎折断。墨汁在宣纸上落下痕迹,才抄了两句,便又废了一张。   安九已经是未来的平远侯夫人,她有三娘的宠爱、云阳郡主的看重,祖母和嫡母的另眼相看……为什么连自己仅有的一点点期待都要剥夺?   平远侯喜欢她、方庭喜欢她、陈谦也是喜欢她的!莫非她嫁给了平远侯还不足够,还惦记着方庭?若不是如此,她为何拦着自己嫁给方庭?   六娘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不承认自己做错了,只觉得是安然从中作梗。   方庭跟她退过请,所以她就恨上了方庭,也不让自己如愿。   六娘恨安然几乎恨出血来。   如果她有机会出去,如果她有机会……她一定不会放过安然!   她不会让安然好过!   第107章   平远侯府的风光下聘,让三娘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   先前京中满天飞的关于九娘的谣言,让她又气又怒,却是无能为力。而如今平远侯府表现出对安然的重视,足以让那些谣言都没有存在的意义——毕竟陆明修是在九娘身陷声名狼藉之时,求旨赐婚。   而如今谁再提起南安侯府的九姑娘来,不得夸她一句有福气呢?   故此三娘对安然的愧疚之情,总算稍稍消减了些。   侯府中整整热闹了大半日。   安然自是不便出席,只躲在屋子里。三娘只在这里多了会儿懒,最后还是出去应酬了。嘉娘带着怡姐儿不肯出去,还是要留在安然的身边,想要跟她多说会儿话。   “姐姐,你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嘉娘依偎在安然身边,声音软软的嘱咐道:“等你嫁到了平远侯府,就把我接过去玩儿!”   安然闻言不由失笑。   明明是云阳郡主说跟平远侯府离着不算远,嘉娘便记住了要安然接她过去。   嘉娘五岁后便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娇娇女,对于安然在南安侯府的处境她清楚,故此她很少对安然提要求,要来南安侯府找安然。   可安然嫁过去就不一样了。   姐姐是平远侯府的主母,自然府中的事都是能做主的。   “我也要去!”怡姐儿在一旁听了,也不甘示弱的凑了过来。她仰起头,期待的看着嘉娘道:“姐我也要去。”   嘉娘故作老成的摸了摸她的头,点了点头。   见她们姐妹毫无芥蒂的相处,安然一直为嘉娘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些许。   “我答应你们。”安然笑着拍了拍两个孩子的手,柔声道:“你们要不要吃点心?”   说着安然便把翠屏叫了进来,准备几样精致的点心端给她们。   云阳郡主算是走得最晚的一拨人。   等她去接嘉娘和怡姐儿回去时,两个人都在安然处歇过了午觉,这会儿正精神百倍的跟钰哥儿一起玩翻花绳,恒哥儿自己苦思冥想的解九连环。   “你倒成了孩子王。”云阳郡主掩口笑道:“孩子们都爱在你这儿凑着。”   安然忙起身招呼她,命人端上了茶点。   “离你们成亲还有一个多月,时间有些仓促,我听说皇后娘娘已经从内务府抽调了人手帮忙。”云阳郡主道:“你身边若是还缺什么人,若是不好跟长辈们开口的,只管跟我说,我替你物色着。想必你祖母和嫡母也不好驳了我的面子。”   她这可谓是交心的话了。若是关系稍差些的,未免不会让人觉得她这是在挑拨别人的家事,若是换了别人,想来云阳郡主也压根儿不会开口说这些。   安然感激她的好意,便也说出了心中的顾虑。“我身边有六个丫鬟,服侍倒是够用了。只是日后操持侯府中的家事,只怕短人手。”   云阳郡主点了点头,安然身边确实该有两个有些年纪、镇得住的妈妈在。   首先忠心是最要紧的,其次便是需得是个有几分手腕、甚至能在家事上提点些安然的人才好。这样的人选一时间不太好找,云阳郡主答应了安然,有何事的人选就给她送过来。   “你只安心备嫁便是。”云阳郡主同安然又说了会儿话,见时候不早了,便道:“有什么事,只让人去我那儿送信,或是去找你三姐说也是一样的。只怕你三姐如今有了身子,精力到底差些。”   云阳郡主是真心待安然,才把话说得这样直白通透。她了解南安侯府的情况,安然如果嫁到平远侯府,恐怕太夫人会想些掣肘她的手段。最容易的便是在她身边服侍的人身上下手,选几个自己的心腹放进去。   若是嫁过去的是在侯府中长大的七娘或是十娘,想来太夫人会放心得多。   安然忙都答应下来。   这一日的热闹结束了,七娘被丽姨娘叫过去说话,十娘回到了院子里,去找安然说话。   “今儿真是热闹极了。”十娘笑吟吟的进来,见安然起身迎她,忙快走两步到了安然身边,拉着她坐下,笑道:“恭喜九姐,别人都说姐夫这是把姐姐放在心尖儿上疼呢,姐姐是个极有福气的!”   若是不嫉妒是假的,可此时十娘的面上却没有半分怨气不满透出来。她的恭喜倒也是真心实意的,未出嫁的姐妹三个里她跟安然的关系最好,日后安然未尝不会对她照拂一二。   十娘是个聪明的,自家九姐嫁给平远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她锦上添花还来不及,怎么会学六娘、七娘做些螳臂当车的糊涂事?   安然领了她这份情,只是红着脸嗔了她一句。   “还有件事,想来姐姐未曾耳闻。”十娘想要安然记得她的好处,便把自己这些日子来听到的消息,都尽数告诉了安然。“方二公子的姻缘不宜早娶,可是在京中传开了。”   安然起初还有些奇怪,旋即便明白过来。恐怕这是定北侯府不想让方庭娶六娘使出的伎俩。   定北侯府也着实是用心良苦。只是这手笔显然不像是当家主母的所作所为……有些太急切和仓促了,事情没有下定论便急吼吼的传出这样的名声,实在对方庭没多大好处。   在外人眼中简直像是平地起风波。   “皇商陈家的嫡长子,陈谦,主动跟父亲提出要娶六姐,父亲答应了。”十娘慢慢的道:“那陈家远在扬州,一来一往俱是需要时间,故此六姐的事便暂时撂下了。”   说起那日的事,安然还真不信是方庭孟浪了。   六娘仿佛早就认识了陈谦,否则不会知道陈谦给她传递纸条的事。安然不顾十娘还在,不由陷入了沉思,脑子飞快的转着。   第一次的礼物是直接送到她手上的,里面有纸条的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六娘恐怕是在第二次,她不在府中时,发现了礼物的端倪罢!应该不会更早,否则六娘可以攀咬她跟陈谦私相授受,毕竟陈谦曾经拿走过她一块帕子。   然而六娘不知道这些。   想来把方庭灌醉引到水榭上,陈谦功不可没。莫非是六娘说动了陈谦,让陈谦帮她?倒不知六娘是如何认识了陈谦,两个人又是怎样狼狈为奸的混在一起。   陈谦竟要主动求娶六娘……安然起初还以为是她们父亲抬出南安侯府来施压,陈谦到底是真的看上六娘了,还是有别的缘故,这才不得不娶了六娘?   两人也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了。   “多谢十妹告诉我这些事!”安然微笑着道谢,她在家里的经营远不如十娘,这些内情十娘告诉她,她以后应对起来也容易些。“十妹的好,我是不会忘记的。”   见安然从善如流的领了她的情,十娘也松了口气。   “六姐,恐怕心中还存着怨气呢!”十娘犹豫了片刻,还是提醒安然道:“我听说她虽是日日在小佛堂中抄经,还被祖母抓到试图联系外头。”   安然不由在睁大了眼睛。   六娘胆子也太大了,在太夫人眼皮子底下都敢动手脚!安然倒也佩服她。   自己还需得提防着她一些。   ******   这一个多月待嫁的日子过得飞快,安然日日闲了在屋里绣花,或是去赵氏处陪着钰哥儿玩会儿,再跟着赵氏学一学家务,倒也十分充实。   期间云阳郡主和三娘都送来了厚厚的添妆礼,尤其是云阳郡主,整整替她准备了十六抬。往常给她列单子看得那些不算,有添上了珍奇古玩、奢华贵重的首饰、还有称得上传世之宝的文房四宝等物,这十六抬可是塞得满满当当,连个缝隙都没有。   三娘见了也不甘示弱。   毅郡王妃自觉在上次京中传谣言时,没能帮上安然便有些愧疚。更重要的是,安然要嫁的是平远侯。云诜跟他成了连襟,在朝堂上也有个照应。故此三娘送来的十抬添妆里,倒有一大半来自郡王妃的私库。   云兰、云芳、云蕊姐妹三个也都有礼物。   云兰知道上次自己对不起安然,再加上李侧妃、李氏姑侄两个倒台,故此战战兢兢的生怕安然在三娘面前告状,让她吃不了兜着走。谁知她提心吊胆的过了许多日子,也从没见三娘发落她,才知道安然最后竟什么都没说。   故此云兰便十分感激安然。   这一回给安然的添妆,她十分大方。除了送了安然她亲手所绣的帕子荷包,还送了安然她珍藏的名人字帖。   云芳、云蕊都比云兰更阔绰些,每人各送了精巧的摆件。   平远侯府送来的聘礼本就有不少需要再添到安然的嫁妆中抬回去,故此安然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还是少了些。是以赵氏也是挖空了心思把东西使劲儿塞了进去,每一抬都是分量十足。   眼看着便到了成亲的好日子。   迎亲的前一日,平远侯府来催妆。秦风跟柯林跟着一起来的,还带了几个便服的羽林卫,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前来抬嫁妆的人也是吓了一跳。有些勋贵之家嫁女,为了看着热闹,也有不少都是一百二十八抬的。只是里头的分量,却是远不如南安侯府的有分量。   每一抬都是这样的重,那么安九姑娘的陪嫁该有多少!   安然娘家的兄弟是要跟着去送嫁妆的,钰哥儿年纪太小,走路还有些颤颤巍巍的,更逞论骑马了。一同前去的是安锋和安锐。   两人在平远侯府用了饭方回,见他们年纪小,倒也没好意思灌他们酒。   他们还是头一次面对面的见姐夫平远侯,以前只听过平远侯在战场的凶名,今日方才知道原来竟也不是那般的凶神恶煞。素来冷峻端肃的面庞到底透出几分喜悦来。   他应该会善待九姐吧!   两人跟安然感情说不上多深,平日里安然从各处得了赏赐,也不忘了分给他们一些。尤其是九姐在嫡母处帮着理事以后,他们的日子也好过上不少,嫡母对他们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他们很感激安然,自是希望她有个好的归宿。   今日到平远侯府来的,不止是陆明修的故交好友,还有趁机上门的一些陆家亲戚。这些人在平远侯府出事时远远的都躲开了,如今陆明修复爵,又立下赫赫战功,是朝中的权臣,这些人便又一窝蜂的凑了上来。   寻常日子陆明修还能把这些人“请”出去,可这是他的好日子,总不能发作,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这些人不存在。   好在这些叔伯兄弟们还算有些慧根,并没敢死皮赖脸的以平远侯家里人自居,陆明修好歹容下了他们。   转日便是迎亲的正日子。   一大早,安然便被叫了起来,开始了漫长的梳洗打扮。   从前两日三娘就回府了,凝雪院的正房本就是她的,故此她让人简单的收拾后,又住了进来,还把安然叫过去同住。昨晚她拉着安然说了不少话,一些本该由母亲教导的话,也由三娘代劳了。   “你可记好了,不许由着他胡来。”三娘的话让安然的脸都红透了,“等你十五以后,才能圆房。这也是他们都答应好的,谁让陆明修急吼吼的要把你娶回去?”   见安然低着头,连耳根上都透出了淡淡的红色,三娘打趣道:“也是难为我这九妹夫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娶进门来只能看着——”   “三姐!”安然被羞得直跺脚,转过头不理三娘。   “姐姐不说了!”三娘忍笑,她忙拍了拍安然的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她收敛了脸上戏谑的神色,正色道:“虽说早些生了儿子才是你的立身之本,可是你年纪太小,恐怕生产时凶险会伤了身子,得不偿失。”   知道三娘是为自己好,安然脸颊红透,却还是点了点头。   在安然大喜的日子里,三娘还有些顾虑没说。九娘太早嫁过去,也好也不好。难道要平远侯夜夜守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什么都不做?倒是有些为难他了。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持得住,不碰安然,会再收房吗?   三娘虽说信得过陆明修的人品,但在这些事上却没有十分的把握。   不过安然先嫁过去,利总是大于弊的。三娘只能寄希望于陆侯爷确实自律,这二十多年都过来了,也就不在乎这一年了。   等到安然梳洗完毕后,便有南安侯府请来的全福人替她梳头发,把皇后娘娘赐下来的首饰替她戴好。   大红遍地金的嫁衣挂在房中,安然坐在梳妆台前,一抬眼就能看到。   她就要嫁人了。   直到现在安然还有一种恍惚感,不知前世事一场梦,亦或今生是一场梦。   不过既然此刻活着,就要好好珍惜!   “九姑娘真漂亮!”两个全福人看着尚未上妆的安然,不由夸赞道:“陆侯爷是个有福气的!”   三娘在一旁听了,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等穿上了大红的嫁衣,屋中的人更是眼底闪过惊艳之色。原本安然皮肤白嫩细腻,就极衬大红的颜色,再加上她姣好的面容,便让人更是眼前一亮。   嘉娘和怡姐儿堪堪在这会儿赶到,见了安然,也忙赞叹道:“姐姐真好看!”   房中顿时又热闹起来。   嫁衣一层层穿妥当后,全福人开始帮安然上妆。只是上了妆后,安然看着镜中的自己,越发觉得有些怪异。   脸上被涂得雪白,瞧起来很是生硬,故意把她唇画的小小的,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给新娘子上妆就是如此。”三娘指着才进来的四娘和五娘道:“你四姐和五姐出嫁时也是如此,你不必在意。”   四娘犹自还可,五娘却是看着三娘,挑眉道:“看姐姐这话的,好像你出嫁时不是这模样一般!”   姐妹两个的对话把房中的人都逗笑了,安然也露出忍俊的神色来,总没有先前的紧张了。   安然很紧张。   她也说不清原因,似乎此刻的一举一动她都觉得拘束极了,仿佛胳膊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好在大家说一说笑一笑,总算稍稍缓解了她的不自在。   不多时又有通家之好的夫人姑娘过来看新娘子,安然只得保持姿态不能松懈,她越是谨慎却越能透出新嫁娘的娇羞来。   安然是被今上赐婚嫁到平远侯府的,她庶女的身份被抬高了不少。故此没有人敢因为她是庶出就敢小瞧她,都说着吉祥话,连声道贺。   三娘笑眯眯的接待这些人。   南安侯府今日热闹极了。   能跟侯府攀上关系的人全来了,今日南安侯风光嫁女,夫家那边更是有今上亲自主婚,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前院说是人声鼎沸也不为过。   大摆筵席之后,走得人也很少,大家都在等着看热闹。   不多时迎亲的队伍就到了。   恒哥儿也凑到了前院看热闹,云阳郡主让他跟好了云诜,别再人多挤着了。   今日守门讨红包的便是以云诜为首。南安侯府的两个庶子还小,身份又不高;四娘的夫婿是庶出,五娘的夫婿虽说也是侯府嫡次子,终究不如云诜郡王世子的身份。   如果今日不是云诜在,恐怕还真拦不住陆明修带来的傧相。   几句对答下来,门外的来人便被猜了个七七八八。来人有南逍侯世子楚慕言,安亲王云皓,中军都督府都督韩选。   当年云舒夺位后,云皓才六岁,其生母是身份卑微的宫婢。更早的先太子出事之事,云皓还没出生。故此云舒并没牵连到他身上,仍是给了他亲王的爵位,也为了安抚人心。   不过是出些对子刁难一番,讨几个红包。云诜把握着分寸,把气氛炒得恰到好处又不为难人。   恒哥儿也大着胆子出了对子。   外头的楚慕言听出了他的声音,不由大声道:“恒哥儿你这个叛徒!竟躲在里头,不是说好了跟我站一边?以后我去陆大哥那儿,不带你一起了!”   恒哥儿极了,忙看向云诜。   云诜朗声大笑,把恒哥儿抱起来,让他的声音能更清楚的传到外头。   “陆大哥是我姐夫!”   恒哥儿的话音未落,只听外头传来少年的笑声。“既是新娘子的弟弟都承认了,还不给我们开门?”   别人还倒罢了,云诜立即听出了来人的声音。竟是当今的太子,云琉。   云诜怕云琉在外头有什么闪失,等到云皓答出了恒哥儿的问题,便立即把人都放了进来。   一身大红色吉服的陆明修头一个走了进来。   往日那个冷面的陆侯爷不见了,今日的陆明修眼角眉梢都带着新郎官的喜气,如同冰消雪融一般的温和,不由让人啧啧称奇。这娶媳妇就是不一样啊。   他身后跟着云琉和楚慕言,再后面是云皓和韩选。   其中也有人认出了太子云琉,只是太子今日穿了跟楚慕言一样的锦衣,并没有穿着太子礼服,便是不想透露身份,故此大家俱是看破不说破,只是眼中闪过艳羡。   平远侯简在帝心,果然不是一句空话。   几人寒暄了两句,云诜忙引着几个人去了正厅。   安远良是见过云琉的,今日见来人有他,忙就要过去行国礼,还是被云诜拉住了。   “既是太子不愿暴露身份,您就只当不知道。”   安远良只好提心吊胆的坐下。   陆明修先是给太夫人敬茶,随后又给安远良和赵氏敬茶。   倒是太夫人和赵氏嘱咐了几句要好好过日子云云,安远良在女婿面前气弱,只说了两句场面话。   见时辰差不多了,安远良便让人发亲。   今日背安然上轿的是安锋,他虽说比安然还小上两个月,可身体强健,个子也高,背安然不成问题。   大红的喜帕盖到了安然头上。   原本已经放松了不少的安然再度紧张起来,锦屏和翠屏扶着她,让安锋把她背了起来。   外面早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安然眼前是一片红。   安锋一直把她背到轿子中,随行的全福人把宝瓶交到安然手中让她拿好,随即便退了出去。   仿佛外头更加热闹了。   喧嚣的鞭炮声、吹打声、更加热闹的人声……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涌来,安然只觉得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清了。   迎亲的路线是沿着朱雀大街走到平远侯府。   安然还记得她跟陆明修头一回见面,便是在朱雀大街上。   当时她和三娘同乘马车,云诜跟陆明修说话。她好奇这位平远侯,便偷偷掀了帘子去看,只见到半张冷峻的侧脸。等到陆明修有所察觉之时,她便吓得摔了帘子。   那会儿再想不到她有朝一日竟然能嫁给陆明修。   安然还在兀自出神,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再度响起,只听外头有人嚷嚷“新娘子来了!”   花轿稳稳的停了下来。   第108章   安然只感觉有人掀开轿帘,伸手扶住了她。   眼前被大红色的盖头挡了个严严实实,安然的视线范围只能看到她裙摆上用金线精致勾勒的祥云纹饰。   行礼大概的流程三娘事先已经跟她说过一遍,到了此刻安然脑子里早成了一团浆糊,如同提线木偶似的由人引着动作。   仿佛是跨过了马鞍,脚下走的一路便都是柔软的大红地毯,似乎长长的没有尽头。   旁边俱是一片欢声笑语,还有打趣陆明修、好奇新娘子的声音,纷杂的人声还夹杂着锣鼓的声音,让安然愈发放缓了脚步,小心翼翼的走着。   走走停停似乎终于到了正堂。   安然早就听说今日的高堂是帝后二人。陆明修的父母已经逝去十数年,旁的亲戚倒是想来充长辈,只是陆明修并不给他们脸面。   当初既是已经撇清关系恩断义绝,如今再攀上来,没得让人瞧不起。   果真今日在一旁唱和的是宫中内侍的声音。   “一拜天地。”   安然被人引着转了方向,盖头倒也有好处,她可以从眼前有限的缝隙中窥得外头的情况,别人却看不到她的神色。感觉到旁边的陆明修已经有所动作,安然忙跟着行了礼。   “二拜高堂。”   她看不到外头的情况,被人引导着拜下去时,似乎看到了皇后娘娘明黄色的裙角。一道温和中却仍透出些许上位者威严的声音,让他们起来。   这就是当今圣上云舒了罢!   而后便是一道温柔的笑声,似乎笑着跟皇上说了些什么。   安然是见过皇后娘娘的,故此她立即听出了皇后的声音,还有她语气中的欣慰和喜悦。   “夫妻交拜!”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安然虔诚的伏下身子,低下头的那一刻,盖头轻轻的扬起了些许,只看到一双黑色绣云纹的靴子映入眼帘。   重活一世,直到这会儿,她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如获新生般的感觉。   礼成。   安然和陆明修被人簇拥着进了新房,嘈杂的声音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虽说安然不用说话,几乎也是坐着不用动,可安然却越来越紧张,呼吸也变得急促,心如鼓擂。   全福人在一旁说着吉祥话,撒帐撒床之后,围绕在她身边的动作似乎消失了。   随后金色的喜秤小心翼翼的伸入了她的盖头中。   大红色绣着鸳鸯戏水的盖头被悄然挑落,安然顿时感到眼前光芒大亮,入目的是那如墨的眉眼,熟悉又陌生。   还记得初见时,他浓而英气的眉,漆黑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线条冷硬的下颌……他的半张侧脸浮光掠影般的闪过她的眼前,她曾以为从此后会再无交集,谁知他竟一步步走入了她的生活。   对身陷声名狼藉泥潭中的她,伸出了手。   明亮的花烛灯火中,那张素日冷峻的面庞上似乎也染上了一抹红色,唇角微微翘着。尽管陆侯爷气度内敛,可那发自心底的喜悦和开怀,是怎样都掩饰不住的。   而那如墨的眉眼,正温柔而专注的凝视着她。   那看遍了世间沧桑冷暖、经历过血腥杀伐的一双眼,此刻纤尘不染,只倒映着她的身影。   安然脸上顿时像火烧起来一般,便是没饮一口酒,也有了几分醉意。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中,更是盈盈的流动着一汪春水,眼波流转间脉脉含情,动人心弦。   二人的目光中,俱是只有彼此的存在。   全福人送上了合卺酒。   拿到酒杯后,还是陆明修先端起了酒杯。安然也端起了酒杯,只是她仍是有些紧张,长长的睫毛低垂,轻轻的颤抖着。感受到她的不安,陆明修伸手环过了她的手臂,二人对视一眼,虽是都滴酒未沾,却都先醉了。   安然脸上更是飞起红霞,厚厚的脂粉都遮不住了。   饮过了交杯酒,安然和陆明修端坐在床边,等着礼仪的下一步进行。   下一步是什么来着?   安然兀自胡思乱想的猜测着,只见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被端了上来,全福人递上了筷子,笑盈盈的让安然吃。   她顿时想起了三娘说跟她说过的笑话。   有一户人家娶媳妇,婆婆煮了面条,让新媳妇吃,新媳妇吃了大半碗,婆婆问生不生,新媳妇不明就里,想着才进门,不能说婆婆做的饭不好吃,便是感到面条是夹生的,也只得硬撑着说“不生”。   婆婆急了,忙又做了一碗只有五分熟的,端给新媳妇吃,接着再问“生不生”,新媳妇还是回答“不生”。   这可把婆婆急坏了。又连忙做了一碗只有三分熟的,又端了上来,再问“生不生”。这新媳妇实在吃不下了,只好连头说了“生”,婆婆这才眉开眼笑。   果然,安然拿起筷子,只咬了一口面条,全福人便笑着问她生不生。   安然的脸颊唰的一下子红透了。   房中还有不少来观礼的贵妇们,虽说安然一时间认不出来她们都是谁,安然还是有些难为情,只小声答应了一句。   而全福人却不放过她,凑趣似的又高声问了一句“生不生?”   安然感觉自己热气腾腾的,简直跟上锅屉蒸熟了没有任何区别。而她微微侧过头,陆明修含笑的眉眼,毫无防备的撞入她的眼帘。   她放开了声音,答应了一句,全福人这才放过她。   各种吉祥话再度响起,有交口称赞新娘子漂亮的,有说新娘子看着有福的,更有祝两人多子多孙,荣华富贵的,一时间新房中再度热闹起来。   闹洞房的时间并没有太长,帝后还在,陆明修理应去敬酒。且时候不早了,帝后还要回到宫中。故此陆明修很快起身,整理了衣裳,便要往前头去。   安然仍旧坐在床上。   陆明修有些不放心的折回身,又低声道:“你先用些点心垫一垫,方才饮了些酒,别伤了脾胃。”   安然不好开头,红着脸点了点头。   “我一会儿让翠屏她们来服侍你,有什么需要,外头有人守着,你让她们出去吩咐便是。”陆明修低低的叮嘱了一句,这才起身要走。   “您也多注意些。”安然仰起头,睁着又大又亮的眼睛,满是娇羞和关切的道:“注意身体,别喝太多了。”   陆明修微微一笑,目光温柔缱眷的在她身上流连。   “放心罢,若是累了,你就先歇着。”   安然红着脸点了点头。   等到陆明修走了,全福人也带着来观礼的贵妇们出去,房中只剩下了两个服侍的妈妈在。   两人似乎早就得了指示,并没有急着上前来服侍新夫人,而是恭敬有礼的问安然有什么需要。还没得安然摇头,便传来敲门声,随即锦屏和翠屏的声音便在外头响起。   两个妈妈忙上前去开门。   换一身簇新衣裳的锦屏和翠屏进来,神色还颇有几分激动和紧张。   见自家姑娘好端端的坐在床前,两人才松了口气。   跟在后面的是青梅青杏二人,桃枝和桃叶在外面照应,没有抢着进来。   四人在两位妈妈的协助下,帮着安然拆下了沉重的发簪等物,把首饰一件件收好,很快便有人送来热水,服侍安然梳洗,把头发重新替安然绾成轻巧的纂。   大红的嫁衣仍然没有脱下,映着安然清丽脱俗的面庞,愈发透出几分娇媚来。   这边才忙活完,似乎有人算好了时辰一般,便有小丫鬟提着红漆描金的食盒过来。   锦屏接过来,把里头的碗碟摆在了新房中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安然看过去,只见几个甜白瓷的碗碟清清静静的摆放着。   一碗冰糖燕窝羹、一碗胭脂稻米粥、一碗鲜虾粥,几个碟子上有云腿豆腐、吉祥如意卷、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晶莹剔透的虾饺、玫瑰莲蓉糕……   俱是热气腾腾的,仿佛是才做好不久。   “院子里有小厨房,夫人若是有需要或有什么别的想吃的,是只管告诉我,我去给夫人找。”小丫鬟似乎才进府不久,约莫十来岁的模样,还带着些天真和稚气,却是口齿伶俐,讨人喜欢。   安然听到小丫鬟脆生生的称呼她为夫人,心中顿时有了真实感。   她已经嫁到了平远侯府,成了平远侯的嫡妻!   安然摇了摇头,微笑着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碧萝。”她脆生生的答了,又小大人似的道:“夫人若是不喜欢,可以赐我名字。”   安然见她有趣,夸赞道:“你的名字很好听。”   碧萝大大方方的道了谢。   不用安然给她们使眼色,翠屏已经笑吟吟的过来,递给了碧萝一个荷包。   “多谢夫人赏赐!夫人请慢用。”碧萝识趣的退了下去,没有打扰安然用饭。   夫人很好相处嘛,人漂亮又和气,一点儿架子都没有,才第一面就有赏赐。碧萝捏了捏荷包中的东西,蹦蹦跳跳的准备去找她哥哥。   “夫人请用。”锦屏布置好了碗筷,请安然过去用饭。   两个妈妈见状,想到侯爷的嘱咐,怕夫人拘束了,便去门外守着。   一时间房中就剩下了安然主仆。   安然在牙桌前坐下,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碗碟,说不感动是假的。陆明修处处都替她考虑周全,怕她饿肚子,便让人提前准备好饭食;怕她用不惯侯府的人,干脆自己先当了“恶人”,只让安然的丫鬟进去服侍。   她慢慢的用着冰糖燕窝羹,心中却在惦记着陆明修。   会不会有人灌他酒?恐怕陆明修也忙碌了一日,定然也没有用饭。他也空着肚子,还要对付轮番敬酒,只怕胃要不舒服了吧!应该让他用些粥垫垫再走的……   外头的热闹声仍是没有消退。   安然在新房中,也能隐隐听到前院传来的声音。   “夫人,一会儿侯爷回来……您看要怎么安排?”锦屏红着脸,半吐半露的问道。   她这么一问,也把安然闹了个大红脸。   早在楚天泽替陆明修去侯府提亲时,便提过先成亲不圆房,把太夫人等人的以安然年纪小等借口给挡了回去。   就在昨晚,安然跟三娘在同一张床上睡,三娘就此事还嘱咐过安然。   安然从先前和陆明修的书信中已经得知,此时他们的新房倒也是陆明修的卧房,只是他一个人公务繁忙,竟还是住在书房的日子多些。新房是才紧着收拾出来的,以后便是安然居住的地方。   难不成还让陆明修去睡书房?   安然首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念头,好像她来了,就是鸠占鹊巢一样,倒把主人赶走……虽说安然觉得陆明修会答应,可终归觉得不太好。   正院中有七间正房,还带耳房。若是想找个地方,分开睡倒也不是不可以。   可今日毕竟是他们两个人的洞房花烛夜……   安然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要怎么办才好。走一步看一步罢!   这一日折腾下来,安然早就饿了。不过毕竟已经是晚上,翠屏和锦屏怕她积食,没敢让她多吃,只让她再用了半碗粥,又用了两块点心便停下了筷子。   剩下的东西安然便给翠屏她们四个分了。   “让小厨房准备些醒酒茶。再备些小米粥,准备两三样点心,等着侯爷回来了用。”安然想起了还在外头应酬的陆明修,吩咐青杏去跟外头的妈妈说一声。   青杏笑眯眯的应声而去。   见侯爷和夫人能这样的相互敬着,更难得的是这份体贴关心,不似作伪,也装不出来。到底是侯爷和夫人有缘分,一见如故,往后定能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   翠屏几个都很高兴,手脚麻利的撤了碟子,服侍安然回到床上歇着。   夜渐渐的深了。   劳累的一日的安然未免有些困倦。   虽说陆明修临走之前,也说过恐怕他会回来的晚些,让她先歇着。可陆明修出去应酬,是为了他们两个人的成亲之事呀。她怎么可以自己躲懒先睡下了?   纵然她先睡了,就能避免两个人关于今夜怎么睡的尴尬,可她还是不忍陆明修在新婚之夜回来便一室冷清,她思来想去,便让锦屏给她拿本书来,她歪在床头慢慢的翻着。   往日最喜欢的诗集,今日却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一会儿想着陆明修是不是被人灌醉了,一会儿又想着晚上等到陆明修回来后,两个人相对时,该是怎样的情景。   不知不觉间,安然只觉得一股倦意涌了上来。   正当安然昏昏欲睡时,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翠屏忙来叫安然,“夫人,侯爷回来了!”   安然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她想要起身去迎,一时没注意到今日身上穿的嫁衣,裙摆太长,她踩着了,险些跌掉。   陆明修方才进门,看见的便是他的小妻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在铺着铺着大红色鸳鸯戏水锦褥的紫檀木雕龙凤的拔步床上,挣扎要起身。   他不由轻笑出声。   安然好容易在锦屏的帮助下起了身,才提着裙摆,站直了身子,便撞入他满是笑意的眼眸中。   “侯爷,您回来了。”安然脸色微红,小心翼翼的走了两步,有些拘束的上前行礼。   出乎安然意料的,陆明修并没有喝得酩酊大醉。不知是他酒量好,还是陆侯爷“凶名在外”,没人敢狠灌他。   不过陆明修仍然带着些许酒气,他看着花烛映衬下的小娇妻,洗去了脸上的妆,反而让她看起来更漂亮了。光滑浓密如绸缎的乌发被松松的绾起,此时有了两分凌乱。   大红色的嫁衣还没有换下来,雪白的肌肤在一片艳丽的红色中,陆明修看过去,只觉得安然的眼角眉梢都带出了一股妩媚。   陆明修顿时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他眼睛亮晶晶的,目光中不由透出一丝痴迷的神色来。   “侯爷,您要用些醒酒茶吗?”尽管看起来陆明修很清醒,可是看到他盯着自己,眼神竟也不错的直直看着,安然直觉是他到底还是有了几分醉意。   她给翠屏使了个眼色。   陆明修身上也还穿着大红的礼服,今日的时辰已经不早了,明日一早还要入宫谢恩,安然便想着早些服侍他睡下。   妻子应该做的事,安然还是知道的。   她想要伸手帮陆明修解开腰带,还没等她摆弄明白,便感觉到耳边有热气传来,是陆明修低下了头,呼吸就在她的脖颈边。陆明修看着她,眼中似是有几分醉意,道:“九娘,你真美。”   别人夸赞她漂亮,安然犹自撑得住。这话从陆明修口中说出来,只会让安然红透了脸颊。   殊不知她这幅害羞带怯的模样,看在陆明修眼中,别是一番嫣然的风致。   “九娘……”   陆明修只是低低的唤她,低沉沙哑的声音中透出缠绵的意味来。   安然这下连耳垂都红透了。   “侯爷,我服侍您擦把脸?”安然满面通红的道。   陆明修好歹放过了她,含笑点了点头,自己歪到了床上。   如此一来,安然便不好把他再赶走了。   青梅已经兑好了温水,安然把手巾拧干,拿过去想要帮陆明修擦脸。   当柔软白嫩的手指碰到他的脸颊时,陆明修看着几乎是半趴在他身前的安然,心中一阵悸动,下腹似乎也涌起一阵热流。他大手握住了安然柔弱无骨的手,目光愈发深邃。   虽然陆明修只是懒洋洋的眯着眼,歪在床上,可是安然却本能的感到了危险。   安然本能的躲了一下。   随即她便有些后悔。   如今她已经嫁给了陆明修,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陆明修的举动再正常不过,她这样,会不会伤了他的心?   这么想着,安然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有些心虚的偷偷看了一眼他。   果然陆明修似乎变了脸色。   陆明修很生气,不过他是生自己的气,而不是安然的气。在安然躲开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清醒过来。他当初曾经答应得好好的,也曾在心中反复告诫过自己,九娘年纪还小,这会儿不是要她的时候。   可是看着她温柔妩媚的模样,一向以自控力为傲的陆明修竟有些失控。   “九娘,是我唐突了。”陆明修见她有些不安,忙露出一抹笑容来,安慰她道:“你别多想,我去沐浴,身上酒气太大了,顺便换身衣裳。”   安然柔顺的点了点头。   陆明修起身,去了隔间沐浴更衣。安然本想叫人来服侍他,陆明修只说他习惯一个人了,不需要人来服侍。   听到隔间中的水声,安然不由有些忐忑。   他是生气了么?   陆明修沐浴很快,安然还兀自在胡思乱想着,陆明修已经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他身上似乎还残留着皂角的清香气,而等他靠近时,安然却不由皱了皱眉。   已经到了秋日,夜里更是天凉露重,陆明修却洗了冷水澡。   “侯爷,我帮您擦头发吧!”安然拿过了手巾,走上前去替陆明修把湿发擦干,这样睡着是要生病的。   陆明修的头发又厚又密,安然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擦干。   此时安然已经换下了大红的嫁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身绯红色的寝衣。寝衣薄薄的贴着身,勾着出她姣好的身段来。饱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肢……陆明修忙收回了目光,再看下去,方才他的冷水便白冲了。   她怯生生的站在床边,一时有些迟疑,没有上来。   “你去里面睡。”陆明修示意安然上去,取过了一床被子放在外头。“快上去,小心着凉了。”   安然只好依言躺到了里面。   陆明修不想在新婚之夜就分开,只好折中,立即和安然各睡在一边。故此他自己则是把被子铺好,准备再外面睡。“我睡得浅,夜里有事你叫我就好。”   安然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不该是妻子睡在外头,丈夫有什么需要方便她起身服侍才对么?怎么到了陆明修这儿,倒反了过来?   “今儿也累了一日了,早些睡罢!”陆明修目光柔和的看着安然,他低声道:“有事记得叫我。”   安然乖巧的躺在被子里,她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翠屏等人早在安然替陆明修擦完头发后,便识趣的退了出去。她们虽说还有些担心姑爷,可毕竟今日是姑爷和姑娘的好日子,她们做下人的并不能说什么。   故此两人忧心忡忡的守在卧房外,以防夜里叫人。   大红的龙凤喜烛仍在燃着,陆明修长臂一伸,把帐子放下,隔住了明晃晃的烛光。   安然闭上了眼睛,慢慢便感觉到一阵倦意。   她本以为自己换了地方、身边还有人在,会睡不着,可不到一会儿,她便感觉到自己困了。   身边人的呼吸渐渐的平稳、悠长。   陆明修这才睁开了眼睛,他目光中既有温柔怜惜又有痴迷爱慕,他静静的看着安然,便觉得十分满足。   可人从来都是贪婪的。   “九娘,你快些长大吧!”陆明修转过身,对着安然喃喃道。   第109章   身旁的人无忧无虑的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纤长浓密如同小扇子的长睫毛,安安静静的垂在眼睑下;秀气又不失高挺的鼻梁;樱粉色的唇瓣,看起来甚是柔软……秀气精致的小脸儿,闭上眼睛后,虽说没有了白日里的惊艳,却多了几分恬淡静谧。   帐子外本就燃着红烛,便是放下了大红色的吉庆帐子,也能隐隐透过光亮来。再加上他的视力极好,过了一会儿便适应了暗,睁开眼睛也能清楚的看到安然。   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陆明修心中亦是柔软成一片。   安然的睡相很好,乖乖巧巧的躺在被子中,几乎连翻身的动作都没有。   心爱的人就在身边,今日又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陆明修那点子倦意早就被他抛在脑后,他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   借着那点子酒劲儿,他侧过身子,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轻的抚上了她的面颊。他的手指轻轻的拂过她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到了花瓣一样的唇瓣上。   果然跟他想的一样,唇瓣柔软极了。   陆明修见安然睡得熟了,干脆轻手轻脚的撑起身子,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轻落在一吻。   等他昨晚这个动作后,突然感觉到安然似乎动了一下,唬得他赶紧收回动作,安安分分的躺在另一边,闭上了眼。   陆明修觉得自己的行为着实幼稚可笑。   他在心里笑话了自己一番,毛头小子似的行为。可他却又不得不承认,就是方才那蜻蜓点水的一吻,便足够让他觉得又是满足又是甜蜜。   好在过了一会儿,安然仍旧睡得很沉,没有醒来的迹象,陆明修才松了口气。   见她睡相好,陆明修无端的也生出一股子失落的感觉来,两个人这样各自睡着,仿佛并没有什么亲密的关系似的。   他悄悄的掀开了安然的一角被子,也把自己的被子掀开一角,搭在一起,算是把两个被子连了起来。   似乎在睡梦中有所察觉,秋天白日中都有些凉,更可况是夜里,更是有寒气。这会儿还没烧地龙,安然觉得冷,便自发的往有热源的地方靠去。   见计划可行,陆明修赶紧往安然这边挪过来,方便她靠过来。   果然睡熟的她如同乖巧温驯的幼兽一般,翻了个身,往陆明修这边移动过来不少。   这还不够。   陆明修长臂一伸,轻轻的环过了她,以一种不太舒服的姿势,虚虚的把她护了起来。   这样看起来两个人的姿势便足够亲密了。   陆明修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来,这才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   天色蒙蒙亮时,陆明修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他侧过脸,看着安然的睡颜,没忍心叫醒她。   锦屏和翠屏这一夜都没睡踏实。   虽说内室并没传来是什么动静,侯爷和夫人睡下了后,也并没叫过她们服侍,两个人眼底还是染上了淡淡的黛色。   不知道侯爷有没有把夫人给……   两人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这些事只是私下听过一些。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难为情和不确定。   应该不是罢?如果是的话,怎么着半夜都应该要一次水才对。   屋里的人没怎么样,锦屏和翠屏倒都闹了个大红脸。   既是里面没有传来动静,二人也不便进去打扰。只得轻手轻脚的换好了衣裳,轻轻推门出去洗漱回来后,候着侯爷和夫人的吩咐。   天色渐渐的亮了。   安然这才悠悠转醒,犹自睡眼惺忪,不知今夕何夕。   “九娘,你醒了。”一道低沉愉悦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几乎把她吓了一跳。   安然一下子睁开眼,入目的便是陆明修眉眼含笑、神色温柔的看着她。   “侯爷!”   这会儿安然才完全回过神来,这里不是南安侯府她的屋子,她已经嫁给了陆明修,到了平远侯府!   此时便是隔着帐子,也能看到外头的亮光——不是花烛摇曳的暖光,而是实实在在,外头大亮的天光。她怎么就睡得这么沉,天都亮了还没有察觉!   “等咱们从宫中回来,就让人烧地龙罢?”陆明修的声音低沉而轻缓,让人听起来很舒服。他用商量的语气问:“我看你夜里似乎觉得冷。”   她一脸茫然的看着陆明修。   突然她才反应过来,低下头发现,自己竟然紧紧的抱着陆明修的一条胳膊。而陆明修竟也就一动不动的乖乖的躺着,任由她抱着。   安然的脸顿时红透了,从耳垂到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绯色。她记得她睡相还算可以的,怎么越过了被子,把陆明修的胳膊给抱住了?   “侯爷,我……”安然忙松开了陆明修的胳膊,就要起身解释。   陆明修忙把她按住了,让她躺回到被子中。“早上也有寒气,小心别再着凉了。”   安然红着脸点了点头。   原本她是侧着身面对陆明修的,这下总不好就背过身不看他,故此安然便还是侧着身躺下来。恢复了“自由”的陆明修也转过了身,四目相对之时,安然眼中不由闪过一抹羞怯。   “昨夜睡得还好吗?”陆明修不着急起来,而是面对面躺着跟她说起话来。   当然好了,安然自暴自弃的想着,都把陆明修的胳膊拽过来抱着了,想来一定是睡得太熟了。昨天从一大早就开始折腾,她一日里又很紧张,好容易等到晚上松懈下来,自然是沉沉的睡着了。   “好。”安然脸上的红晕仍旧没有完全褪去,她声如蚊呐的道:“倒是吵到侯爷了。”   她听到一阵轻笑声。   安然抬眼看他,只见他眼底眉梢俱是浅浅的笑意,他看着她,目光中似乎藏着无限的温柔怜爱。还从未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过,安然似乎都能看清他浓密的眉间,似乎有一道极浅极淡的伤疤。   “九娘,我很高兴。”陆明修低低的笑声,透出了满心的喜悦。“从前这屋子冷冷清清的,我也很少住,干脆就住在书房中。虽说书房中一应都是全的,可到底差了点什么。”   “平远侯府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是我的家。”陆明修认真的看着安然,温声道:“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无论是这屋子还是书房,都没有家的感觉。”   安然微微一怔。   “九娘,谢谢你。”他神色温柔中又夹杂着些难以言喻的悲伤在里头,他微笑道:“十三年前我家破人亡,而如今我有个家了。”   “侯爷。”安然看着他,同样又是甜蜜又是心疼。   她何尝不是重新有了个家。   而她此时能做的便是伸出手紧紧的去牵着他的大手,无声的安慰着他。   “昨日你累了一日,要不要多歇一会儿?”陆明修丢开了这沉重的话题,柔声道:“进宫的时辰还早,不必着急。”   安然却是摇了摇头。   她脸色微红,却还是看着陆明修,道:“一会儿不还得去给爹娘敬香,迟了就不好了。”   听到她提起“爹娘”时,软软的声音中似乎还带了一丝新妇的娇羞来,陆明修心中微微一动。   “咱们起来罢?”安然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了,她在心中默默盘算着今日要做的事,今日是她嫁过来的头一天,总不能给人留下懈怠懒惰的印象。   陆明修微微颔首。   他掀开被子起身,去拿放在一边的衣裳。   安然见状,想起自己的职责来,也要下去帮他更衣,还没离开温暖的被子里,便感觉到一阵寒意。她咬了咬牙,想要干脆的掀开被子下来,却被陆明修眼疾手快的制止了。   “早上这会儿正冷,你小心别再着凉了。我去把你的衣裳拿过来。”陆明修先披衣起来本就为了帮她拿衣裳,故此便不肯让安然的动,自己从旁边的柜子上替安然拿了一套家常衣裳,先让安然穿好。   时值深秋,早上确实有些寒意。   陆明修却仿佛不畏冷似的,只穿着单衣便帮她把衣裳都取了过来,放到她面前。   “快穿上,别着凉。”陆明修就站在她面前,见她没动作,陆明修疑惑的道:“是我拿的衣裳不对吗?”   安然见他一副想帮忙的模样,忙红着脸摇了摇头,小声的道:“侯爷,我要换衣裳了。”   陆明修这才反应过来,安然是要脱了寝衣,才好换衣裳。   他暗骂自己高兴糊涂了,竟忘了这茬。故此他神色尴尬的笑了笑,拿起自己的衣裳,避到了一旁,自己开始手脚麻利的换衣裳。   安然趁机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裳,这才下了床。   此时陆明修已经连外衣都穿好了,只剩了腰带还没摆弄好。   安然见状,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了腰带。   “平日不怎么用这条,不太顺手。”陆明修笑了笑,看着安然纤细白皙的手指,摆弄这在他看来有些复杂的羊脂玉腰带。   好在安然到底是女子更善于摆弄这些配饰,很快她便弄明白了,帮陆明修在身前系好,又伸手帮他调整。   这个姿势看上去,倒像是安然主动抱住他一样……陆明修在心中不无自得的想着。   “好了。”安然这才放开了手,柔声笑道:“您看看这样可以吗?”   不远处有个落地穿衣镜。   安然跟着陆明修一同走过去,想要帮他随时调整。   陆明修在镜子前站定,看着镜中的两个人,似是很亲密的站在一起,只觉得心中一阵满足。   “我去叫锦屏她们进来服侍你梳洗。”陆明修交代了自己的去向:“我梳洗之后,便在梢间等你用早饭。”   安然点了点头,犹自带了些不确定的问道:“要不要我帮您?”   陆明修笑着摇了摇头,先一步出去替她叫人。他倒是想看晨妆时的她,只怕她不自在,想着好歹要给彼此适应的时间,陆明修便作罢,自己撩了帘子出去。   这会儿锦屏翠屏她们六个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见陆明修出来,忙迎了上去行礼。   “你们进去服侍夫人梳洗。”陆明修淡淡的交代了一句。   锦屏忙答应下来,带着她们进去时,只见安然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   “夫人。”见安然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在自己梳头发,锦屏忙接过了梳子,替安然上前梳头。“我过会儿把梳头媳妇叫过来?”   安然点了点头。   桃枝和桃叶已经打了热水过来,兑好了凉水,她们把温水端了过来,服侍安然梳洗。   梳洗过后,由翠屏负责替安然上妆,青梅则是被打发去叫梳头媳妇。   这个梳头媳妇还是云阳郡主给她送来的,说此人最是心灵手巧。云阳郡主干脆好人做到底,把这一家人的身契都给了安然,让安然看着给他们安排份差事。   今日进宫谢恩,她理应按照超品命妇大妆,不过早饭后要先去给陆明修故去的父母上香,故此安然便先让她帮自己梳好头发,只用几根发钗固定住。   尽管安然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准备,等到她出去后,陆明修已经在等她了。   见她过来,陆明修招呼她在身边坐下。   此时黄花梨嵌大理石桌面的圆桌上,已经清清静静的摆上了几个带盖的汤碗。   “怕放凉了,就先没让她们端上来。”陆明修拿过一个汤碗,亲自帮安然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轻声解释道:“这就让她们把早饭端上来。”   这些本该是她做的,陆明修做起来却极为顺手。   “侯爷,我来吧!”安然想伸手端过汤碗来,却被陆明修制止了。他不赞同的道:“小心烫。”   本想过去帮忙的翠屏被锦屏拉住了。   侯爷和夫人见亲密的气氛,让人有种插不进去的感觉。侯爷这么宠夫人,昨晚都应该是没舍得碰夫人。方才她去收拾被褥时,两床被子都有被用过的迹象,锦褥上也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看来侯爷守住了约定。   她长长的舒了口气,若是回门时夫人和三姑奶奶问起,她们也好交代了。   不多时青梅和青杏提着两大个食盒进来。   很快桌子上便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面点、小菜等早饭。   陆明修吃的多,却是速度快;安然吃得少,但速度也慢,再加上陆明修见安然吃得少,又给她夹了一个金丝卷,看她就着酱菜吃了,这才放下了筷子。   “一会儿咱们给爹娘上香后,就准备进宫。”陆明修道:“午饭应该就在宫中用了。”   安然点了点头。   等到二人漱了口,陆明修又让锦屏给安然加了件披风,才一起走出了房中。   到了廊庑下,安然才看清了平远侯府的正院。昨日她蒙着盖头进来,只觉得走了很长一段路。   比南安侯府更朗阔上一些,里面栽着她曾经跟陆明修提过的花木,院中还有被引过来的活水,里面悠闲自在的游着几尾锦鲤。虽说她早就看过堪舆图,可是见了实景终究还是不同。   “走罢。”来不及细看,陆明修便要带着她沿着抄手游廊走过去。   安然刚想走,却发现眼前伸出一只手。安然顿时明白过来,她脸色微红的把自己的手放到了陆明修的大手中,纹丝合缝,刚刚好。   她没看到,走在前面的陆明修唇边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   陆明修牵着她的手一路走到了侯府的祠堂中。   松阳带着人已经早就候着了,祭祀需要准备的一切物件都摆好了。   见二人过来,他忙上前行礼,安然浅笑着颔首。   夫人果然又和气又漂亮。松阳偷偷的打量了一眼未来的主母,想到昨晚自己妹妹的话,在心中暗暗点头。   小祠堂里面摆放着陆明修父母的牌位。   “爹,娘。”陆明修带着安然进去,跪在了先平远侯极夫人的牌位前。   “儿子成亲了,特带着她来看您二位。”陆明修声音似乎还是如往日一般平静无波,可安然分明听出了其中的伤心。“她很好,儿子也会好好待她,我们会好好的过日子。”   若是他的爹娘还在,今日早晨本该夫妻二人去敬茶,听着长辈的谆谆教诲,一家人团聚在一起。   而如今,他也只能对着冰冷的牌位,告知父母这些。   随后安然也恭恭敬敬的行礼,磕了三个头,叫了爹娘,在牌位前上了香。   “走罢。”陆明修把安然扶了起来,还有些从伤心中没回过神来,他低低的道:“若是爹娘见了你,一定很喜欢。”   安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陆明修,给他无声的安慰。   二人携手回到了正院中,差不多要准备进宫了。   陆明修的官服早就换好了,安然则是重新换上了超品命妇的礼服,大妆入宫。   等到二人准备妥当后,马车已经等在了垂花门外。   今日陆明修没有骑马,而是陪着她一起坐马车。   “皇后娘娘人很好,你不必紧张。”陆明修对她柔声道:“咱们的亲事多亏了皇后娘娘帮忙,那时皇上才那么快就下旨。”   安然点了点头,道:“我见过皇后娘娘,人很是温柔和气。”   见陆明修有些困惑,安然便是说了云阳郡主带她入宫的事,包括找到嘉娘等等。   “恐怕那时,郡主是为了带你去给皇后娘娘看看,嘉娘的事倒是其次。”陆明修看着安然,恍然道:“怪不得呢,皇上很快便下旨,应该是在那之前,皇后娘娘见了你,说动了皇上。”   安然心中了然。   以自己当时的身份,是配不上陆明修的。平远侯可是朝中赫赫有名的权臣,简在帝心的红人,她那时却是声名狼藉、侯府身份卑微的庶女罢了。   想来为了能求得皇上赐婚,陆明修也花了很大力气。   “只要是你,一切都值得。”看着安然沉默下来,陆明修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柔声安慰她。   安然露出羞答答的笑容来。   她不愿意让陆明修担心。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马车平稳的向宫中驶去,可能由于帝后是主婚人的缘故,安然心中蓦地有了几分见长辈的忐忑。   到了宫外,早有小内侍候着。   见陆明修夫妇过来,机灵的小内侍们忙过来给侯爷夫人道喜,陆明修早就准备好了许多打赏的荷包,这下子倒是一下撒出去大半。   陆明修陪着安然先去皇后宫中请安。   虽说是陆明修休了假,得了七日的假期。可是朝中事务还要照常,皇上去上朝了,如今便先拜见皇后娘娘。   等到二人到时,已经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他们走到宫门前,便有宫女回说云阳郡主带着三个孩子也进宫了,太子带着二皇子、三皇子也过来了,小公主本就跟皇后娘娘住在一起,七个孩子都在,故此便十分热闹。   很快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便迎了出来,是先前安然见过的白微姑姑。   “给侯爷和夫人道喜了!”白微笑盈盈的行礼,把两人迎进去:“皇后娘娘和云阳郡主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原本陆明修是外男,不得进入内宫。然而今日他们两口子来宫中,几乎是给长辈敬茶的意思了,便没有忌讳。   陆明修仍旧牵着安然的手走进去。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安然原本就有些难为情,陆明修还牵着她的手。她本想不动声色的自己走,陆明修却是牢牢的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安然只好脸色微红的跟他并肩而行,心底却是涌起一丝甜蜜来。   两人还没进去,只见楚慕言领头,带着带着好几个孩子都迎了出来。他带着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小公主他们自然是叫安然嫂子,而嘉娘带着怡姐儿、恒哥儿只管陆明修叫姐夫。   一时间小孩子笑嘻嘻的,十分热闹的讨红包。   还没向太子行国礼,安然有些不安。只见陆明修安抚的对她笑了笑,变戏法似的从袖子中拿出八个大红封,交到了安然手上。安然笑着在外头就一一送了出去。   孩子们这才嬉笑着散去。   这些天之骄子们,哪里是稀罕红封,不过是讨个闹热罢了。   “嫂子真漂亮。”从没见过安然的太子和两个弟弟,跟楚慕言凑到一起道:“怪不得陆大哥那么着急把她娶回来!”   楚慕言与有荣焉的点了点头,道:“可不是,陆大哥的眼光多好!嫂子不光漂亮,人也好。”   嘉娘和怡姐儿则是凑到了安然身前,小公主也好奇的望着安然,奶声奶气的道:“姐姐真好看,跟母后一样好看!”   在她心目中,自己的母后就是这世上最漂亮的人了,眼前的漂亮姐姐,她能给的最高的夸赞,就是像母后一样。   三皇子急了,说好的叫嫂子,自己妹妹竟“叛变”了。怡姐儿得意洋洋的去牵小公主的手,笑道:“公主自然是跟我和姐姐一样的。我们这边也四个人,扯平了。”   孩子们还在笑闹着,陆明修已经牵着安然的手走到了正殿。   皇后正端坐在凤位上,含笑看着她们。   第110章   云阳郡主陪着皇后,此时正坐在下首,看着夫妻两人进来,目光不由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随即露出欣慰的神色来。   为了表现出重视来,今日皇后特意穿上了节日时才穿的正式的礼服。明黄色底绣着凤凰,让皇后娘娘温婉的气质中又多了几分华贵。能使皇上不要三千后宫只守着她一人的女子,终归有她的过人之处。   安然心中犹自在胡思乱想测测着。若是让皇后萧瑾知道,至多是哂然一笑。   这世间的缘法,不过是各花入各眼罢了。   见二人进来,早有宫女拿来两个锦垫分别给安然和陆明修摆好。   两人先给皇后娘娘磕过头,皇后笑着让宫女把两个红封递给了二人。起来后,二人又给云阳郡主行了晚辈的礼,云阳郡主同样拿出了她准备好的红封。   这只是图个喜气,皇后和云阳郡主还给两人准备了厚礼,让他们离开的时候带着。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云阳郡主笑眯眯的对皇后道:“还是您有远见,成全了他们这件好事。”   皇后娘娘看着神色亲密的两个人,也觉得欣慰。她微笑道:“是他们两个有缘分。”   “明修的爹娘故去得早,本宫和皇上便代行长辈的职责,替你们主婚。”皇后温和的对二人道:“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好好过日子,往后家里的事,你们商量着来。”   安然和陆明修忙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   “明修你去陪言哥儿、琉儿他们玩会儿,我有话跟九娘说。”皇后笑着支开了陆明修,要把安然单独留下说话。   陆明修应声退下了,走之前还不忘了看上安然一样,似乎再用眼神安慰她,别紧张别害怕。   皇后和云阳郡主不由忍俊,云阳郡主到底没撑住,笑道:“放心罢,你回来时,你媳妇儿定然全须全尾的还给你。果真是新婚小夫妻,一时一刻也是不愿意分开的。”   陆明修犹自还可,安然被闹了个大红脸,顿时生出些手足无措的感觉来。   “九娘,过来坐下。”云阳郡主招了招手,把安然叫过来坐下。   她看着面颊红扑扑的、更显得娇俏动人的安然,婉转的聊了几句,最后还是隐晦的问到了昨夜他们怎么睡的问题上。   皇后听到云阳郡主的问话,不由在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来。芸娘还是一如往常的,直来直去的性子。刚进门的小媳妇,正羞答答的难为情着,肯定不好意思说。   纵然她问得再委婉,安然也能听出来。   故此安然红着脸,半吐半露的回答了。说到一半,她的声音便更低了下去,几乎快要听不见了。   安然年纪小,本不该这么早就嫁过去。只是陆明修执意求娶,当时安然又处在那样不利的谣言中,嫁给陆明修倒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早先虽是说过,先让安然嫁过去不圆房。可如此娇俏漂亮、妩媚动人的小媳妇摆在眼前,这才是对陆明修最大的考验吧!   “你就放心罢。”皇后对云阳郡主笑道:“你没把九娘认了干女儿倒是可惜了。”她又侧过头对安然笑了笑,解围道:“她呀这是关心则乱了。”   安然脸颊红扑扑的,柔柔的应了一声。   不多时皇上下朝到了皇后宫中,陆明修和安然重新又给皇上磕了头。   云舒笑容温和的如同寻常人家一般,亲自给夫妻二人派了红封。   安然这是头一回面圣,不由有些紧张。她抬起头来时,发现皇上竟是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虽然身上有久居上位的端肃和不怒自威的威仪,可每当他看向皇后时,目光都会不自觉变得温柔。   同皇后说话时,也从来都是放轻放柔了声音。   看来帝后恩爱并不是外面的传言。   眼看临近午膳时,皇后果然留了他们夫妇用午膳。皇后带着云阳郡主、她和三个女孩儿开了一席,皇上则是同陆明修、楚慕言还有四个儿子开了一席。   气氛倒是十分融洽,安然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而紧张和拘束,让她言谈间不由放松了很多。   用过午膳,夫妇两人便出宫了。还带了不少皇后的赏赐之物,云阳郡主的礼物干脆直接让人给他们送到府上。   到了平远侯府,陆明修便陪着安然回了正院。   两个人各自梳洗后,换了家常的衣裳,陆明修看安然有了几分倦意,便知道她有歇晌的习惯,故此提议陪她去床上歪会儿。   安然还不太习惯身边有个人同进同出,可她知道陆明修是好意,红着脸答应了下来。   心里头有些紧张,故此那点子倦意被压了下去。被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安然闭着眼尝试了两次,发现自己最终还是睡不着,便干脆侧着撑着头,跟陆明修说话。   院中服侍的人都知道侯爷和夫人正在歇息,故此外头连一点响动都未闻,静悄悄的。   这样一片阒静中,安然连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许多,反而带出几分亲密的感觉来。   她和陆明修对彼此间的了解并不多,已经在一起过日子了,总要对彼此多几分了解才好。   安然顿时想起陆明修眉间那道浅浅的伤疤,不由往他身边凑了凑,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的眉梢。   她这番亲密的举动,倒把陆明修打了个手足无措,他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看着凑近的小脸儿,顿时想到了昨晚被自己偷亲过的柔软唇瓣。   “侯爷,您眉梢上这道伤疤是怎么留下的?”安然看清之后,察觉到距离的尴尬,便又往后蹭了蹭,才心疼的道:“在这样的位置……得多凶险啊!”   陆明修心中一暖。   那道伤疤是他头一回上战场时留下的,当时虽说战况并没有多激烈,可他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注意力便不够集中,被人伤了。幸好他命大,伤口只留在了眉骨上,若是再往下偏一点儿,就刺中了眼睛。   “没什么,不小心被蹭了一下。”陆明修轻描淡写的道:“这些小擦伤再所难免。”   安然眼中只剩下了满满的心疼。   先前她也听说过平远侯的丰功伟绩,说他是如何凭借一己之力复爵,在战场上扬名,成了简在帝心的权臣……那时只觉得平远侯很厉害,又因为看过他冷峻的侧脸,安然是有些怕他的。   可今时今日,感觉完全都不一样了。   再看陆明修这些如同传说般的成就时,安然只觉得心疼。陆明修少年时便失去了父母,亲戚也都躲得远远的,从勋贵家的小世子跌下云端,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如今的功勋,都是他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其中的凶险自是不必多说。   “别担心,早就全好了。”陆明修见小妻子漂亮的大眼睛中似乎闪动着盈盈的水光,不由牵过了她的手放在他的眉骨上,放柔了声音道:“伤口一点儿都不深,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安然轻轻的摸了摸他眉骨上淡淡的伤疤。   果然这会儿已经不深了,可时日这样久还没有消去,恐怕是以后都消不掉了。   “九娘,歇一会儿罢。”陆明修生硬的转移话题,道:“昨夜睡得晚,今儿又起得早,趁着这会儿清静,起码眯一会儿。”   安然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随即她皱起鼻子,低声抱怨道:“太亮了,睡不着。”   她低低的声音倒像是撒娇一样,陆明修不由轻笑一声,他没去放下帐子,而是伸出手,覆上了她的眼睑。“这样呢?还影响夫人歇晌吗?”   安然没想到陆明修竟也会跟她玩笑,不由讶然的愣了一下。   随后她便感觉到手掌离开,听到帐子放下的声音。陆明修已经起身了,他含笑道:“我想起有些事要处理一下,我去趟书房,你先歇着。”   安然点了点头。   他是怕自己不习惯,歇不好吧!   不过对于陆明修主动交代行踪的好习惯,安然还是很高兴的。   从昨日到现在,她确实感觉到有些精力不济。如此便承了陆明修的好意,合上眼渐渐有了倦意。   身边的位置似乎还残存着他的温度,安然不由自主的往外边蹭了蹭,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得沉,等到陆明修再进来时,便看到安然抱着一角他的被子,犹自睡得香甜。   陆明修也没有叫她,只是目光温柔的看着她,怎么都看不够。   似是在睡梦中有所感应,陆明修已经放轻了声响进来,安然还是醒了。   “侯爷?”安然揉了揉眼睛,犹自有些睡眼惺忪的道:“您回来啦?”说着她就要起来,被子从肩上滑落了一半。   陆明修忙拿了一件斗篷给她披上。   “既是醒了,我带你在府中转转。”陆明修柔声道:“小心晚上你睡不着了。”   听他的语气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安然默默的腹诽着,原来她还怕他来着,原来也是极为温柔的一个人。   陆明修把翠屏她们叫进来服侍安然洗了脸,重新梳了头发,换了件衣裳,便牵着安然出门。   锦屏和翠屏识趣的没有跟着,只看侯爷每次出去时都不忘了牵住夫人的手,两个人都在心中替自家姑娘高兴。   顺着抄手游廊,陆明修带着安然先去了他们院子旁的小花园。   安然早就看过堪舆图,虽说这是府中的小花园,可实际上一点儿都不小,而且里面还有个暖房,专门是用来养花的。   “你看看,还合意吗?”陆明修把她带到一架精致的秋千前。   掩映在花丛旁的秋千,看起来十分结实又不失美观,是花了心思的。安然心中微动,当日她在云阳郡主府上随口提了一句,陆明修便记住了,在她嫁过来之前,他就布置好了。   其实安然早就注意到了,正房中的布置,凡是她信中提到过的,全部依了她的意思。   安然走了过去,站在花丛旁微微一笑,眸光潋滟流转,堪称绝色的面容,似乎让一旁花朵都失去了颜色。   “侯爷,帮我推秋千吧。”安然坐了上去,双手抓住了绳子,侧着头看着陆明修,脸上挂着俏皮的笑容。   陆明修不由呼吸一窒。   他不由自主的上前,伸手扶住了绳子,朗声笑道:“坐稳了,抓好绳子。”   安然用力的点了点头。   陆明修开始用力,安然感觉自己被稳稳的荡了起来。随着陆明修用力推,渐渐变高。她银铃般的笑声飘散在风中,绯红色的裙摆扬起,像是美丽的蝴蝶,挥舞着翅膀。   他就站在安然的身旁,始终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视线没从安然身上离开过片刻。   不过当她要求再高一点儿时,陆明修没有答应,说是不安全。渐渐的稳住了她的绳子,平稳的停下了秋千。   “谢谢您!”安然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道:“我很喜欢!”   她精致的小脸儿上红扑扑的,还带着方才荡秋千时的兴奋和喜悦。   陆明修唇边的笑容始终没有散去,她喜欢就好,也不枉他亲手在这里做了这个秋千。   夫妻两人携手走到了小花园中的凉亭中坐下。   这凉亭一看便是才布置好没多久的,上面放着的锦垫还是簇新的。   “侯爷,您有几日的假?”安然想起一件事,不由问道。   “七日。不过算上今日,只是剩下六日了。”陆明修看着安然,好奇的道:“后天回门的只需要一日,你若是有事尽管说。我再告假也是可以的。”   安然心中一暖,她微笑着道:“我是想着,趁您也在家,不如咱们一起去把念哥儿接过来。”   陆明修微愕。   他没想到他们两个才成亲,九娘便想着念哥儿的事,这就要把他接回来。心中说不感动是假的,可他觉得太委屈九娘了。   “我本想着,起码过了这个月……”安然才进门,就要让她开始管这些事,陆明修着实有些于心不忍。他斟酌着道:“那时再把念哥儿接来也不迟。”   安然却是摇了摇头。   “既是念哥儿已经被告知了身份,却还一直把他放在外头,让孩子怎么想?”安然打心里疼惜这个身世可怜的孩子,他开始跟余思礼和安沐在一起玩儿时,拘束得都不会笑。   既然决定先把他接到侯府养着,拖得越久,恐怕这个孩子会从外头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小孩子的心本就脆弱敏感,或许被他听进去,以后就更难相处了。   “趁着您有时间,早些把他接过来,咱们一起去把他接过来。”安然道:“左不过半日的功夫。”   见安然是真心为周念考虑,又执意要亲自去,陆明修便点了头。   “让你为难了,九娘。”陆明修觉得对不住安然,可是故友为国捐躯,若不能翻案,他会把这个孩子视若亲子。“我……”   安然打断了陆明修的话,柔柔的笑道:“侯爷,我也很喜欢念哥儿。有个孩子,家里也热闹些。”   陆明修眼神微闪,还是点了点头。   “等到你回门之后,咱们一起去把他接过来。”   话音未落,陆明修又道:“这一路把他带过来的,是原先杨氏身边的大丫鬟,名叫青萍的。这个人也是要跟进府的……”   青萍身上还带着杨氏的绝笔信,说是把周念交给青萍带着,青萍是她最信任的人。她还在信中恳请陆明修,无论如何,都要让青萍在周念身边照顾。   若这是杨氏最后的要求,陆明修也不好拒绝。   安然并不在意的微微颔首道:“自然是要一起过来的,念哥儿跟她更熟悉些,有她照顾到府中也能适应得更快些。”   见她如此识大体、明事理,陆明修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心酸。   “那咱们就说定了,等到回门之后,您陪我去京郊。”安然再次确认了一回。   陆明修含笑点了点头。   “九娘,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沐哥儿和汐姐儿接过来?”既然说到这儿,陆明修也记挂着安然的一件心事。   安然微讶。   这件事她从来都没有跟陆明修提过,陆明修怎么知道她的想法?   “这两个孩子是你的亲人,她们的祖母把你抚养长大,对你有养育之恩,咱们自然应该好好报答。”陆明修对安然的过去倒是知道得很清楚,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你也说了,家里有孩子,热闹些。”   这两个孩子在南安侯府的下人家中抚养,安然心中肯定记挂着她们,倒不如接到自己家中,凡事有个照应,他也就当多了弟弟妹妹,正好陪伴九娘。   “不瞒您说,我想过些日子再跟您提这事的。”安然忍住眼底泛起的水光,露出微笑来。她慢慢的道:“倒不是怕您不同意,只是觉得我才出嫁,就把两个孩子都带走,仿佛是要跟南安侯府恩断义绝一样。我怕祖母……不放人。”   如果安沐和安汐是太夫人想用来辖制她的手段,只怕不会轻易放人。安汐和安沐的祖母原先是太夫人身边服侍的丫鬟,太夫人手上还有他们祖母的身契在……   若是没几分牵制她的把握,恐怕太夫人也接她回府吧!   看出安然笑容中的无奈和苦涩来,陆明修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你别担心,这事我来想办法。”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安然展颜。   “咱们回去罢,风似乎也有些凉了。”陆明修对安然道:“回门的礼物都是让内务府来帮忙的姑姑看着拟的,若是有什么要添减的,你再吩咐便是。”   家中没有长辈在,这些事少不得要他们自己操心。   安然答应道:“好。”   两人回到了正院,正巧碧萝就在廊庑下跟锦屏说话,陆明修对碧萝招了招手,碧萝便笑嘻嘻的走了过来。   “侯爷、夫人。”她乖乖巧巧的行礼。   看着她的模样和打扮着实不太像一个府中服侍的小丫鬟,尤其是在陆明修面前并不十分拘束,也不像别人一样怕他。   “去你哥哥那儿把夫人回门时的礼单拿过来。”陆明修吩咐道。   碧萝答应了一声,急急忙忙的走了。   见安然目露疑惑之色,陆明修忙解释道:“她哥哥是我身边的小厮,松阳。府中没个管家,松阳为人聪明机灵,又是个忠心的。平日里都是他帮着操持府中的事务。”   “他只有这一个妹妹,自从他们没了父母以后,我便让他把妹妹也接过来,并不要她的身契,让他们兄妹两个团聚便是。松阳先前并没让他妹妹上前,你进门了,他才让自己妹妹过来到你这儿听差。”   陆明修似乎怕安然误会,忙解释了许多。   安然“噗嗤”一声笑了。   难得看到陆侯爷手足无措的模样,安然忍笑道:“看来您身边这松阳是极能干又聪明的人,给您做小厮倒是委屈了,您给他发几份工钱呀?您有没有想过让他做个管事?”   若是松阳能听到安然的话,定然把夫人引为知己,视作伯乐。   陆明修面色微红。   他放心的把家中的事交给松阳、也让秦风和柯林他们帮忙,自己没怎么上过心。直到要娶媳妇了,才着急让人把府中装饰一新,好迎娶安然。   楚天泽那就“嫁过去先管家”并不全是推托之词,平远侯府也需要个女主人了。   见陆明修一时没吭声,安然便明白了几分。   她才想打趣两句,只听陆明修清了清嗓子,道:“既是夫人已经过门,男主外女主内,这些事自然是要交到夫人手上的。阖府上下,都要仰仗夫人了。”   安然反被陆明修将了一军。   想到一早就被送到南安侯府的樟木箱子,安然心中感动于陆明修的真诚,微微笑道:“定不负侯爷所托。”   “快进去吧,天有些凉了。”陆明修眼底眉梢都是柔和的笑意,他帮安然紧了紧身上的斗篷,道:“今晚要不要他们烧地龙?”   安然的脸噌的一下子就红了。   昨夜她竟然主动靠到了陆明修身边,还抱着他的胳膊睡得香甜……   可如今烧地龙,还早了些。她夜里上床时,并没觉得冷。她已经想好了,今晚睡觉时,一定要把被子严严实实的压好,防止她再“越界”。   第一日已经同床而眠,一旦住下了,再赶人就不好了。安然倒也没想着提出要跟陆明修分开睡,只是暗中嘱咐翠屏,帮她换一床更厚些的被子。   今晚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可不能再丢人了。   见安然似乎完全没有抵触于自己同睡的意思,陆明修在心中微微一笑,面上却不露半分。   计划可以继续进行,总有一日他能让小娇妻乖巧温顺的在他怀中醒来。   第111章   果然到了傍晚,安然看到床上摆着两床薄厚不一的被子,暗暗翘起了唇角。   今晚她总不会再出丑了,免得再做出些抱着人家胳膊睡着的失态之举。虽说秋日有些凉了,也没有到多冷的地步,今夜她只需老老实实的躺在自己那一边就好。   夫妻二人用过了晚饭后,有小厮来传话,说是秦风和柯林求见。   朝中皆知平远侯昨日才娶亲,便是皇上再重用他,也给了他几日假。秦风和柯林作为他的最得力的属下,自然也是知道的。昨日他们喝完喜酒,惧怕自家侯爷的“威严”,并没敢闹洞房,帮着送走客人,二人才回去。   若非有迫在眉睫的紧急事,两人不会过来打扰。   “九娘,我去书房一趟。若是我回来晚了,别等我,你先睡。”陆明修微微蹙了眉,跟安然交代了一声就要抬腿往外走。   安然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拿出了一件厚的外袍追了到了廊庑下。   方才陆明修走得急,只穿了件薄薄的外衫。在屋子里犹自还好,到了外头恐怕就很冷了。   “侯爷,夜里更深露重,您也小心别着凉。”安然怀中抱着那件宝蓝色团花锦袍,踮起脚尖想要帮他披上。奈何即便安然在女子里身段算是高挑的,跟陆明修比起来,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故此安然试了两次,都没帮陆明修整理好。   “我来吧。”陆明修看着鼻尖儿都急出冷汗的小妻子,接过了外袍,仔细穿好了让她看着安心。“你快回去罢,这儿有穿堂风。”   安然笑了笑,很给“面子”的打了个喷嚏。   她出来的急,忘了自己身上也就是穿着一件薄的杏黄色折枝花卉的褙子,这会儿被凉风一吹,不免觉得有些寒意。   陆明修见状,忙让她回屋去歇着。等到看着安然撩了帘子进了里屋,他才放心的离开。   时候还早,安然没好意思就躺到床上去,便歪在梢间的临窗大炕上,翻着让翠屏从樟木箱子中帮她拿出来的册子。   过两日就要把念哥儿接回来了,总得帮他布置好院子才是。   原本安然想着把他带在身边,可听陆明修说过周夫人杨氏另有“托孤”的人之后,想来念哥儿肯定跟这个青萍感情极深,怕他不习惯跟自己在一起,准备单独为周念划出一个院子来。   离正院不远处有一个宜兰院,院子虽说不大,倒也精巧别致,样样齐全,也是新近重新修整过的。里面的花木是这次一同栽上的,也有个小小的莲池,放了几条锦鲤。   只需要再摆进去些家具便能住人了,这两日要让人抓紧再打扫一番才是。   安然拿着库房的册子,在心中默默的合计着。   念哥儿不过才三岁,给他挑选家具要更加细心,最好要棱角少些或者别的尖锐的,免得伤了他。还要多拿出些料子来给他裁衣裳,安然想起上次在京郊见他时,身上衣服的料子虽然不错,却是有些旧了,还有穿的贴身小衣,料子也不够舒服,先拿出些松江布给他做几件舒服的贴身小衣。   这算是正式的跟念哥儿见面了,或许在念哥儿的认知里,自己就是他的继母了,要送上一份见面礼的。   “翠屏。”安然把她叫来,道:“把我嫁妆首饰的册子拿过来。”   翠屏答应着去了,不多时便捧来了一本不算薄的册子。这里头包括众人给她添妆的,南安侯府的陪嫁,还有云阳郡主和三娘私下里补贴她的,全部登记在这儿。   安然挑了个赤金嵌玉的长命锁预备给念哥儿,又挑了两根赤金镶南珠的簪子赏给青萍做见面礼。念哥儿到底是个男孩儿,想来会更喜欢有意思的玩具。   等到陆明修有空,可以托他去帮忙买一些……   “九娘,怎么还没睡?”等到陆明修进来,看到的便是灯下美人正在目光专注的盯着眼前的册子看,自己进来有些响动,她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长发随意的绾起了一半,透出几分慵懒的柔媚来。柔和的光芒衬得她吹弹可破的皮肤如同质地上乘的白玉般润泽,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似的时不时轻颤,精致的五官看起来有些漂亮得不真实。   陆明修心上的阴霾顿时被吹散了不少,刚才因柯林所报之事而发闷的心情,好了很多。   “侯爷,您回来了。”安然忙把手中的册子放到一遍,从临窗大炕上下来。   陆明修微微颔首,想到她方才专注的样子,不由问道:“你在看什么,这样认真?”   安然笑着把两本册子摆到他面前,开玩笑的道:“咱们就要去接念哥儿了,总得准备一份见面礼不是?我那份已经准备好了,侯爷您的呢?”   要送念哥儿见面礼?陆明修微微一怔,他竟没想到这一茬。   随后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声音沉稳如昔道:“在下的全部身家俱是在夫人手中,想动一分一厘都要经过夫人点头,见面礼亦是如此。”   真是太狡猾了!   安然微愕,竟又被陆明修反将了一军。   她不由鼓起了两颊,气呼呼的看着陆明修。   “有劳夫人费心了。”陆明修含笑看着气鼓鼓的小妻子,觉得她在自己面前放松的模样实在是招人疼。气鼓鼓的脸颊,让人忍不住想想要伸出手指戳一戳。   实际上陆明修也这么做了。   还带了些凉意的修长手指碰到了如同暖玉般细腻光滑的皮肤,又像是才剥了壳儿的鸡蛋似的,嫩嫩滑滑的。   虽说陆明修很快收回了手,安然简直愣住了。   眼前的人还是那个她初见时,冷峻吓人的陆侯爷吗?   “夜深了,早些歇着罢。”陆明修自然而然的牵起了安然的手,虽说到里屋只有短短几步路,他也不愿放开。“明早没事,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安然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他牵着到了里屋。   躲在外头的锦屏和翠屏不由偷笑,侯爷跟夫人正是新婚,蜜里调油的时候,她们可得躲远些才是。   “侯爷,等到念哥儿来了,就让他住在宜兰院怎么样?”安然假装已经忘记了方才的尴尬,她接过了陆明修脱下的外衣,放到了一旁的柜子上。   夫妻两个坐在软榻上说话。   “你觉得好就行。宜兰院离咱们院子近些,你照看他也方便。”陆明修自然没意见,他道:“夫人费心了。”   听了陆明修叫她夫人,安然还有些不适应似的,脸上还是总会泛起一抹淡淡的绯色。   “明日便让人把宜兰院打扫一番,我已经把家具等物选好了,明儿让人开了库房,一并摆进去。”安然把自己盘算好的都一并告诉了陆明修。   陆明修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当安然都面颊泛红时,陆明修才慢慢的笑了起来,突然来了句“娶了能干的媳妇就是不一样,家里的事都不用操心了。”   安然双颊立即布满了红霞。   陆明修看着眼前的小娇妻,觉得便是一座冰山在她面前,也是要化成一汪春水的。   好在很快两个人便分别梳洗去了,安然才觉得面上的尴尬好了些。   知道安然有喜欢沐浴的习惯,今日翠屏和锦屏便准备了热水服侍安然沐浴。   想到陆明修肯定还在等着,安然便以最快的速度沐浴之后,让翠屏和锦屏帮忙擦干了头发。起码等到她回到里屋时,浓密而厚的长发,已经不滴水了。   故此当陆明修不用青梅等人服侍,自己铺好两床被子时,看到“热气腾腾”的美人儿,不由觉得喉头一紧。   小妻子有多妩媚动人,她自己却不知道……   红扑扑的脸蛋儿,披散在身后的长发,陆明修很清楚,她系着的斗篷之下,是怎样柔软纤细的腰肢、饱满的胸脯……陆明修一向觉得自己自制力很不错,这会儿却在考虑是不是还要去洗个冷水澡。   安然却不知道陆明修心中所想,她看到两床被子时,不由垮了脸。   陆明修已经把厚的那一床被子放在了外头,正常的那床被子给她放到了里面。   她不知道是陆明修刻意为之,犹自在做最后的挣扎。她眨了眨大眼睛,略带谄媚的笑道“侯爷,今晚我睡在外头好不好?若是您半夜渴了,我还可以帮您端茶倒水的。”   陆明修眼神一暗,她不知道她有多动人……   他眸光愈发沉了下来,唇边露出一抹克制的笑容。“不行,我醒得早,会把你吵醒的。再说,我夜里也没有喝茶喝水的习惯。”   您没有,我有行么?   安然默默的腹诽着。   “你自己上去,还是我把你抱上去?”陆明修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不肯说破自己意图、还想着要挣扎的小妻子,目光愈发的温和。   他的话把安然吓了一跳。   陆明修的神色不似作伪,恐怕他会说到做到吧!   孟子云,威武不能屈。可是陆侯爷太威武了,她除了乖乖屈服没有更好的选择。   故此安然只好自暴自弃的脱下了披风挂在一旁,越过陆明修那床厚的被子,仍旧躺到了自己昨日那床被子里。   盖这么厚的被子,不热才怪!捂得你半夜睡不着觉,可别怪我。   安然气鼓鼓的翻过身,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自己对着帐子睡。   原先她怎么不知道,总是冷着脸、神色严肃吓人的陆侯爷,竟还有如此多的情绪!   陆明修不由失笑,自己也脱了外衣,吹熄了灯,只在墙角留了一盏光芒柔和不刺眼的五角宫灯。   大红的帐幔放下后,静悄悄的,似乎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安然一向都是仰面平躺着习惯了,今儿跟陆明修赌气侧过了身子,反而有些不习惯。过了会儿,她感觉到陆明修的呼吸声似乎变缓变轻了,便悄悄的裹着被子翻过了身,不期然正撞上了正睁着眼的陆明修。   “侯爷,您还没睡?”安然被吓了一跳。   陆明修心里苦。   温香软玉在侧,近近的看着,时不时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花瓣香气,还有些许暖暖的水汽夹杂着,让他怎么睡得着?   “这就睡了。”陆明修从善如流的闭上了眼睛。   安然有些奇怪,却没多想,自己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好,倦意袭来,慢慢的睡着了。   殊不知身旁的人,再次睁开了眼。   ******   等到第二日醒来时,安然发现又是抱着陆明修的胳膊睡得香甜。甚至还往陆明修那一边蹭了不少,几乎要把陆明修给挤下去了。   安然脸上不由红扑扑的。   她怎么睡得这么不老实?难道果真是夜里太冷了?   “侯爷,要不明儿还是我在外面吧。”安然有些歉疚的看着陆明修,颇有些难为情的道:“我……睡着了有点儿不老实。”   陆明修摇头。   他温和的道:“有我挡着你点儿,还好些。若是你睡在外头,还不得滚到地上去了?”   安然面露尴尬之色。   她并没有想到,便是她睡得不老实,如果不是陆明修故意为之,她也不可能一路把他“欺负”到几乎掉下床的地步。   拔步床很宽敞,并排躺三个安然都不成问题。   “快点披上衣裳,别着凉了。”陆明修把安然的外衣拿过来,自己起身穿了衣裳就去外间把锦屏等人叫进来服侍安然。   明晚一定不能在这样了!   安然暗暗的下定决心,她干脆换两床厚被子好了。   这一日里安然除了核对明日回侯府要带的礼单,让人打扫了宜兰院,把家具等物都搬了进去,找出了新的帐幔、被褥等物,亲自看着人布置妥当。   一些小物件还要慢慢添进去,安然把能想到的日常所用的东西都布置了一套,若是以后有想起来的,再放进去便是了。   陆明修似乎是有事,今日一早秦风和柯林又来了,到了傍晚陆明修才回来。   明日一早便要陪安然回南安侯府,还是要早些出发的。   故此两个人用过了晚饭,消了会儿食便早早的歇下了。   见到拔步床上两床一样厚的被子,陆明修不由失笑。这被子他昨日就没盖住,实在是太厚了。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照旧在外头睡下。   等到翌日安然醒来时,只觉得更尴尬了,简直是自讨苦吃。   她身边压着一床厚的被子,这床被子在床上就快占据了一个人的位置。她几乎和陆明修紧紧的挨在了一起,幸而两个人是盖了两床被子,到底还有几分颜面在。   “半夜你蹬了被子,我还在想是不是太热了,就帮你找了一床薄被子。”陆明修见安然面露疑色、目光落在被她压住的那床被子上,从善如流的解释道:“我怕把你吵醒了,没敢动那床被子。”   偏生她没压住靠近陆明修的那一边!安然愤愤的想着,否则两个人之间便有一道“楚河汉界”,不用眼前这样尴尬了。   “时候不早了,总不能让长辈等咱们。”陆明修本意是解围,可他还是忍俊道:“今儿再把被子换回来便是了。”   安然俏脸泛红。   她再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好在要出门,两人很快便洗漱,好歹缓解了尴尬。   陆明修今日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销金云纹锦袍,整个人看起来冷硬之气消减了许多,多了几分清俊温和的感觉。   安然则是穿了件大红色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整个人看起来变多了几分成熟和贵气。梳头媳妇今日帮安然梳了牡丹髻,安然选了一对皇后娘娘赐下的赤金绞丝点翠转珠凤钗、在左鬓上插了一支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她又帮安然挑了一朵赤金镶红宝石的牡丹大花戴上,妆扮好后,便有了超品侯夫人的华贵气度来。   除了前日进宫时,按品大妆的安然,陆明修还从没见过她如此华丽的打扮过。   往日里见了她,都是清水芙蓉般脱俗,今日如同牡丹般华贵雍容来,倒也让人移不开眼睛。   陆明修一时看呆了。   还是安然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夫妻两人简单的用了几口早饭,便出发去了南安侯府。   带去南安侯府的礼物已经都准备好了,装满了两大车。   倒不是陆明修多喜欢南安侯府的人,只是事关九娘的颜面,他断然不会让九娘面上不好看。   今日陆明修仍旧没有骑马,而是跟安然同乘一辆马车。   南安侯府。   今日是安然三朝回门的日子,一大早南安侯府便早早的准备起来,迎接新姑爷和新姑奶奶归来。   太夫人和赵氏都换了件颜色喜庆的衣裳,七娘和十娘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唯有六娘,还没有被获准从小佛堂出来。   六娘这些日子乖顺了不少,每日只是安心的抄佛经,也不再想着往外传递消息,也不再打听。见了老太太时,还主动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说是要洗心革面。   似乎她已经完全改过自新、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这一切。   然而这次安然三朝回门,本该是让姑爷见见家中的亲戚,可是太夫人仍旧派人在小佛堂中看着六娘,不许她出来。   女眷们并太夫人都在荣安堂等着新姑爷和新姑奶奶。   三娘尽管有身孕,不止安然成亲那一日她过来了,回门她也照旧来了。云诜不放心她,也跟着来了。四娘和五娘也到了,只是比三娘略晚些。还有安然的两个庶出姑姑,也都到了。   云诜怀里抱着钰哥儿,领着安锋安锐安沐一起到了门外迎接他们。   不多时平远侯府的马车停在了南安侯府的门前。   陆明修从车上率先下来,随后有跟车的婆子端来的小杌子,陆明修便扶着安然的手,把她半抱着带了下来。   云诜见状不由打趣道:“侯爷可真疼我家九妹。”   在他怀中的钰哥儿看到九姐,也不由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安然跟陆明修一起走了过去,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寒暄,安然便愣了一下。   安沐竟也在其中,他跟安锋和安锐站在一起,身上的行头和打扮,都同两人没有多大的差别!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小沐在这里,那小汐呢?   明明她出门那日,小沐小汐谁都没来,似乎被人忘记了。安然也不好提要求,只是想着找机会把两个人接过来。   安然心中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只是此时她面上不能露出来,云诜笑着帮陆明修介绍到:“大弟安锋、二弟安锐,表弟安沐。”他又看着怀中的安钰笑道,“还有小弟钰哥儿。”   四个人上来行礼,说是见过姐夫。   不仅是安然,便是陆明修在心中也是有些奇怪。   南安侯府的情况他很清楚,安汐和安沐的同安然的关系,陆明修也是一早就知道的。她们两姐弟是太夫人身边下人的孩子,虽说同样姓安,却跟南安侯府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   安沐是安然从小看着长大的,对他再了解不过。他此时面上虽是笑着,也难掩眉眼间的忧色。   一行人很快进了府。   等他们到了荣安堂时,早有丫鬟们笑嘻嘻的打了帘子,通传道:“九姑奶奶和九姑爷来了!”   安然一进门,便不动声色先找安汐。   果然安汐也在!她几乎同七娘和十娘做一样的打扮,坐在十娘的下首,虽说看了安然来很激动,却也能让安然感觉到她的不自在。   安然很快收回了目光。   三娘见陆明修和安然携手而来,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满意。   太夫人含笑看着他们。   安然和陆明修先给太夫人磕了头,敬了茶之后,太夫人笑容满面的说了几声好。   然后便是给安远良和赵氏磕头敬茶。   安然对自己这个便宜爹实在没什么好感,虽然他很是眉开眼笑,看起来倒不如赵氏的笑容更真诚些。   安远良趁机摆了一下长辈的谱儿。   不过倒不是对女婿平远侯,而是对女儿九娘。   “九娘,你既是嫁了过去,就要恪守妇道,尽心操持家务,要尽到为人妻的本分……”   敢情说来说去全是教训她的?   安然在心中冷冷一笑,却是懒得搭理他,面上只做恭敬的应了。   “九娘很好。”陆明修看了一眼安远良,淡淡的道:“劳岳父操心了。”   摆明了就是平远侯对自己妻子很满意,不愿意让人多说什么。即便这个人是安然的亲爹,想起他之前的那些行为,陆明修也对他起不了恭敬之心。   更可况先前南安侯府在平远侯府出事时便躲开,毁了婚约。纵然陆明修对三娘没有感情,可他实在看不上这幅前倨后恭的行为。   “九娘没给您添麻烦就好!”安远良呵呵笑着,对陆明修十足的客气。   太夫人看了自己儿子一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她忙招呼安然夫妻二人到她身边。   第112章   太夫人从安然和陆明修两个进门后的言行举止上,便能感觉他们的亲密。   陆明修身高腿长,原本的步伐就比安然的步伐大些。不过二人却是并肩走了进来,便足以看出是陆明修刻意放慢了步伐等着她;在进门前,两个人是牵着手的,陆明修对安然的回护之态分明。   太夫人不由暗暗点头,这样娇俏动人又识大体的小姑娘,任谁都是要动心的。她见安然从进门时的目光便落在了安汐和安沐身上,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   先一步把两个孩子接过来,才能稳住九娘。   看着已经作了少妇打扮的安然,太夫人暗暗想着,倒不知道两个人圆房没有……   她也拿不准,如此温香软玉在怀,平远侯还是否能坐怀不乱。   “明修,九娘是我在这些孙女里最乖巧懂事的一个,品行模样都是极好的。你是个好孩子,把九娘交到你手里,我很放心。”太夫人如同一个寻常的长辈般,慈眉善目的谆谆嘱托道:“你们夫妻两个举案齐眉、恩恩爱爱的过日子,便是祖母最大的心愿了。”   比起安远良来,太夫人的话就说得高明多了。   她摆出长辈的身份来,把安然和陆明修都夸到了,而后还说了她的殷殷期盼,简直是无懈可击。   全然是关心的姿态。   “是,谨遵祖母的教诲。”陆明修也并非一味冷硬,他面色稍霁,倒是恭敬的在太夫人面前施了一礼。   既是见过了礼,安远良便领着陆明修、云诜等人去了外院招待,一众女眷则是留在了太夫人院中。   众人簇拥着安然去了太夫人的内室。   七娘和十娘见了今日盛装的安然,不由有些嫉妒。论起品级来,嫡母赵氏都不如安然的品级高。超品侯夫人,除了三娘,这可是姐妹中头一份的尊贵。   即便是三娘,也得等到云诜继承了毅郡王府之后,才能越过安然去。   而平远侯简在帝心,远超过毅郡王府,谁的身份更尊贵,还要另说着。   五娘倒还好,她自己本就活得明白,婆婆疼爱、丈夫宠着,膝下又有一子,她倒不是特别羡慕;同为庶女的四娘,却是眼中闪过艳羡的光——她嫁的庶子没什么出息,房里的小妾却不少。至今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都是庶女,只因为九娘漂亮,就能嫁的这样好,甚至把嫡出的五娘都越过去了?   四娘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气。   安远良的两个庶妹,嫁的人家都一般,故此在嫡母太夫人面前、在嫂子赵氏面前,不免都有些气弱,故此对安然只有讨好奉承之心,轮到安然给她们见礼时,都十分客气。   虽说大家都是笑盈盈的,可打心眼里替安然高兴的,还是三娘。   “九妹和九妹夫果然是新婚燕尔的,正蜜里调油似的,一时一刻都不愿意分开。”三娘见陆明修对安然的呵护之色几乎都是出于下意识的,不由满意的道:“平远侯是个知道疼媳妇的。”   她的话音未落,作为她亲妹的五娘自然是笑着附和道:“正是呢。往日看着平远侯是个冷峻的,对咱们九妹却化成了绕指柔。”   赵氏也乐得给两个女儿面子,既是安然跟三娘交好,往后对钰哥儿也有益处。   “九娘这样的品性模样,谁看了不爱呢?”赵氏笑呵呵的道:“也怪不得姑爷宠着她。”   被这样一通调侃下来,安然虽说知道她们都是善意的,不由也红着脸低下了头,羞答答的。   十娘还能在一旁微笑着,七娘却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安然头上光华璀璨的凤钗几乎刺伤了她的眼睛,原先跌落泥潭、几乎已经不能翻身的安九娘,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超品的平远侯夫人。   而平远侯夫人也不仅仅是个称号。更代表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话里话外的恭维讨好,还有往后荣华富贵的生活……   十娘见七娘神色不对,不想在这样的日子自己也跟着吃挂落,便不动声色的拽了拽她的袖子,在她手心上轻轻的划了几笔。   七娘起初还满是愠色的看了十娘一眼。   等她意识到十娘所写的是什么字时,浑身不由轻轻一颤,那些不满的情绪顿时被压了下去。   一共三笔,是一个“六”字。   六娘至今仍被太夫人关在小佛堂中,不许她出去。对外只称是六娘病了,需要静养。纵然六娘再有如花美貌,在侯府中也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庶女罢了,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便从此不见天日。   且似乎定北侯府和南安侯府并没有为方庭和六娘议亲的意思。   纵然六娘豁出去了自己的清白,却落得个这样凄惨的结局,便是看着她一步步走错的十娘,也不由觉得心惊。   她们自以为心中很有几分算计,或许落在太夫人眼中,压根儿都不够看!   只要不越界,太夫人自然不会去管这些,一旦她们超出了太夫人所容忍的底线,恐怕雷霆手段便随之而来。   十娘想明白了这些,言行愈发的谨慎起来,原本她只看着七娘出丑,如今也不得不提点她一二。   七娘虽然跋扈些,到底她不是个傻的,那些不恰当的话便全都咽了回去。   屋子里自然是一片欢声笑语,安然面上不显,心中却是记挂着安汐和安沐的事。安汐在一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适应,不想让安然担心,却不知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安然,自然是一目了然。   安然犹豫了片刻,踟蹰着想问太夫人到底为什么把安汐和安沐接过来。   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   太夫人看出了安然的疑问,没等她问,便慈祥的微笑着道:“那日我把汐姐儿和沐哥儿叫过来,言谈起来他们的爷爷竟跟你祖父是远亲。虽说出了五服,往上数两代,也是连过亲的。”   “既都是亲戚,咱们侯府地方也大,便让她们两个搬过来。沐哥儿跟锐哥儿年纪差不多,一起上学也是个伴儿。”太夫人和蔼的道:“汐姐儿跟七娘十娘作伴也正好。”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就是这样了吧?   正如安然了解安汐一样,安汐也十分了解自己的姐姐安然,见她虽仍是笑着,眼中的笑意却淡了许多,便知道自己姐姐是不高兴了,故此她更加紧张起来,只怕哪里做错了。   安然自是生气的。   太夫人摆明了这也是要拿两个孩子来辖制她!   恐怕太夫人命人接她回府时,早就把她身边人的情况都调查清楚了!更可况安沐安汐的亲祖母可是太夫人身边出去的人,太夫人更应该了若指掌才是。   若是真有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为何在她刚进府时,没有把安沐和安汐以表姑娘、表少爷的身份留下?而是送到了下人家中抚养着?   还不是看她如今嫁到了平远侯府!   这样一来,太夫人以亲戚的名义把安沐和安汐留在府中,安然便不能随意把两个孩子接走了。   只是她面上不能露出自己不满的情绪来。   “还是祖母想得周到。”安然仍是镇定自若的模样,她甚至微笑着向太夫人道谢:“原本我还不放心两个孩子,祖母这样的安排再妥当不过了。”   太夫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底的笑容便加深了几分。   安然紧握的拳掩盖在宽大的衣袖中,等闲人看不出她的情绪波动来,话题很快便引向别处。   她此时还不能公然和太夫人对着干,执意接走两个孩子,只会让人觉得她不懂事,任性。才嫁到平远侯府,就扰得娘家不得安宁。更可况在任何人看来,安沐和安汐的奶奶把安然抚养长大,太夫人把两个孩子接进府中,以表姑娘、表少爷的礼待两人,简直是知恩图报的典范,谁都挑剔不出什么来。   而安然切切实实的知道,太夫人用心显然不纯,可她一时间竟也没有好的方法应对。   若是逼得急了,万一太夫人把安沐和安汐送得更远怎么办?万一再找出个什么亲戚,或是干脆安沐和安汐的亲爹把他们接走——安然想到这种可能,不由心底发凉。   叔叔远在西南,她们姐弟三人进京时,也不过是派了人送信,到这会儿也没动静传来。   万一这就是南安侯府的手段怎么办?   安然心中顿时有些不安,只是这些不能对安汐说。她也不能过于表现出自己的担心来,只怕两个孩子会更战战兢兢!本来到了陌生的环境中,突然被当成姑娘少爷对待,会很不习惯吧!   想到这儿,安然努力调整了情绪,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如昔。   首先要让安沐和安汐放心的先住下,等她想办法把她们带出去,还得让太夫人心甘情愿——   着实有些难办。   一上午的功夫过得很快,说笑间已经到了晌午要摆宴席时,众人便都移步到荣安堂的西偏厅用饭,开了两桌。   三娘趁机把安然拉到一边,窃窃私语道:“洞房那夜……你们……”   安然被闹了个大红脸,知道三娘是关心她,才低声说了。她只是跟陆明修同床而睡,并没有发生夫妻之实。   “这个法子好,你们住在一起,免得他有别的想头。”三娘点头称赞一声,随即又皱眉道:“守着我这么漂亮的妹妹在,谅他也不敢有别的念想!”   安然的脸再度红透了,说起这些私密的事来,她总是觉得难为情。   三娘却不肯放过她。   “九娘,不一定要做到最后,才能让男人快活。便是陆侯爷极为自律,偶尔你也要给他些甜头。”三娘神神秘秘的道:“等过些日子你来我府上,我有东西给你。”   安然不单单是尴尬了,还有些欲哭无泪。   她真的不想在这里讨论床笫之事。更可况她和陆明修还没有夫妻之实,怎么都要等到一年以后……   “知道你是小姑娘,面皮薄。”三娘不再打趣安然,两人从梢间里走出来,一起去了西偏厅。   大家热热闹闹的坐下,安然和三娘陪着长辈们坐在一起,四娘、五娘、七娘、十娘坐了一桌。   三娘的胃口很好,她害喜的症状很轻。如今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用的饭比往日多了一半。大家的话题不免从新婚的安然身上,转到了即将生养的三娘这儿。   毕竟是三娘和云诜的嫡长子或者嫡长女,从太夫人到赵氏都非常重视,赵氏更是日日烧香拜佛,希望三娘能一举得男。虽说三娘身边已经养着一个哥儿了,到底不是她亲生的,终究隔了一层。   用过午饭后,撤了席面,大家三三两两的坐下说话。见太夫人、赵氏、三娘正在一处说话,安然寻了机会没有叫安汐过来,而是先把十娘叫到了身边。   “十娘,小汐和小沐年纪小,从小又没被拘束过,她们既是到了侯府中,便有劳你多费心照看一二了。”安然看着目露惊讶之色的十娘,微微笑道:“她们有什么不懂的,还需要你提点一二。”   十娘有些惊讶,九娘竟然托她照顾两个孩子。   随即她不由在心中哂然一笑,觉得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为了两个孩子,自然不能兴师动众的劳动长辈,反而显得九娘轻狂了;七娘年纪大些,却是个心性没定的,自己尚且不能顾周全,只有她,离出嫁还有段时日,素来在长辈面前有懂事乖巧的印象。   “九姐这是说的哪里话。”能交好安然,十娘也是乐意的。她微笑道:“她们是九姐的弟弟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弟弟妹妹。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儿,安然已经能猜到,若是这件事托了七娘,七娘肯定会嘲讽“你安九娘堂堂的超品侯夫人,还有求到我身上的时候?”   安然见状,并不在此事上多言,只是笑着和她又说起了别的。   这份人情她记下了,有朝一日如果十娘求到她身上,她自然会尽力帮忙。   虽说太夫人把安汐安沐接进来,像是府中的哥儿、姐儿一样教养,照理说安然本不该有什么不放心。可她仍然向太夫人提了要求,要单独见安汐和安沐。   这个要求在情理之中,太夫人本意是要稳住安然,自然不会拒绝她。   故此在荣安堂西边的耳房中,安汐和安沐被带了过来。   “大姐!”安沐见了安然,就要扑过去,高兴的道:“大姐我们好想你啊!”   安汐虽是见了安然也高兴,却无形中多了些拘谨,她拉住了安沐,给他使了个眼色。   姐弟两人早就说好了,见了姐姐务必要表现出能适应侯府的生活来,不能让姐姐再替他们担心。然而对她们而言,却还不如原先在陶妈妈家自在。   “小汐、小沐。”安然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眼中泛起一阵酸涩之意,她还是露出笑容。   “姐姐,我们在这儿过得很好,你不用惦记我和小沐。”安汐很懂事,知道自己和弟弟被接过来恐怕没那么简单,却还能反过来劝安然道:“这里的先生更好,对小沐读书也有好处。”   安然轻轻点了点头。   为今之计,只能想让小汐和小沐住下,她再想办法把两个人接走。   “往后若是在侯府中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去找十娘。”安然叮嘱两个孩子道:“沐哥儿倒还罢了,外头都是男孩子们。小汐你记住,不要招惹七娘和六娘,离她们远一些。”   两个孩子答应了下来。   安然知道安汐懂事,却也不得不多说一句。她怕安汐被有心人利用,七娘倒还罢了,六娘仍是个隐患。虽说此时她还被太夫人关在小佛堂,可恰恰也证明了太夫人对她的忌惮。   六娘要跟陈谦定亲了,总是要出来的,不好一直用生病的理由关着。   陈家在江南,只希望他们成亲后赶紧回到扬州去,从此一了百了,他们两个再怎么都斗法,都跟她无关了。   “你们放心,姐姐一定会把你们带走的。”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对安沐和安汐道:“在这之前,你们要在这儿好好的生活,别委屈了自己,知道么?”   两个孩子眼中闪过信任的光芒,用力的点了点头。   “姐姐不用担心,我们在这儿也很好。”安汐故作轻松的道:“锦衣玉食的日子,都是托了姐姐的福。”   她这样的乖巧,安然反倒不好再说什么。   锦屏是南安侯府的家生子,倒可以托人暗中照顾些……多送些银钱过来给两个孩子,手头宽裕些好办事……   姐弟三个在这儿停留过久不好,安然很快便带着她们出来了。   安沐去了前院,安汐则是跟着安然又到了太夫人跟前。   女眷们在一处说了会儿话,便都散了。   ******   安然和陆明修并没有在南安侯府用晚饭,早在傍晚之前就回了平远侯府。   才上了马车,陆明修便敏锐的察觉到安然眼底的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色。在陆明修面前,安然并没有加以掩饰。   “九娘,你还在想汐姐儿和沐哥儿的事?”陆明修低声问道:“若是你想要他们过来,我去跟太夫人提便是。”   安然闻言,心中微动,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多谢侯爷的好意,恐怕这样不妥当。”安然有些无奈的道:“他们两个此刻是南安侯府的亲戚,您能以怎样的名义让她们过来?于理不合,恐怕祖母也不会放人。”   只要安汐和安沐留在那里,安然就要永远的顾忌着。   两个孩子对她还说很重要。她不由苦笑一声,若是太夫人用这两个孩子威胁她,一定管用。   陆明修闻言,也蹙了眉。   “不过这会儿在南安侯府,也没人敢亏待了她们。”陆明修忽然轻声道:“怎样都得顾忌些,她们的姐夫是凶名在外平远侯。”   原本低沉的气氛,陡然轻松了许多。   知道陆明修是在开解自己,安然不由也露出笑容来。   “那便要仗着侯爷的威势,狐假虎威一番了。”安然展颜。   夫妻两人在垂花门前下了车,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陆明修去了次间换衣裳,锦屏和翠屏服侍着安然卸妆,安然盯着镜中的自己,愣愣的出神。   若说她跟六娘的共同点都是她们漂亮,会有用,才被接回侯府,这可以解释。但是上一世为什么她没有回来?   这个问题一直在安然的脑海中,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的容貌和上一世并无改变。以这一世太夫人对安汐姐弟的了解,显然是太夫人故意让安汐姐弟的祖母把安然带走的。   原先安然还一直云里雾里的不得要领,等到今日太夫人把安汐姐弟接到侯府中,她便有了些灵感。   “锦屏,你去兑些碎银子,那些面额小的银票,想法子看能不能让你娘给安汐安沐送过去。”安然微微叹了口气,道:“她们两个在那儿,我还真有些不放心。”   锦屏忙答应下来,她笑道:“表姑娘、表少爷真是好福气,有夫人这样的姐姐记挂着。”   安然笑而不语。   她们哪里知道,上一世两个孩子为她付出了多少,可是她却不知道珍惜……执意嫁给了陈谦,是她作死的开始。   能重活一世,她自然要好好照顾两个孩子。   等等,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方才锦屏不过是随口一句话,安然便福至心灵的想到了症结所在:这一世最大的不同,便是她对待安汐和安沐的态度上!   前一世在扬州的家中,她一直被娇养着,安汐安沐都要排在后头,甚是安沐都没有读书,却让她读书了,吃穿用度全都是她的最好。而这一世,她算是幡然悔悟,在奶奶过世后,她学着操持家务,尽心尽力的照顾姐弟两个,甚至还变卖了不少东西,好让安沐读书……   安然心底一片冰凉。   原来竟是这样。   上一世她的性子比七娘还不好,飞扬跋扈,空有一张绝色面容又有何用?换言之,太夫人也并没有牵制她的把柄,把她接到侯府中,或许是个祸害也不一定。   而这一世,她关系爱护弟弟妹妹,把两个孩子看做最要紧的亲人。这便是她的软肋,这便是她的七寸。   太夫人拿捏住两个孩子,便是拿捏住了她!   前生今日,好一番因果!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翠屏见安然脸色不对,方才还是笑吟吟的,突然就变得苍白,眼底竟带了些苍凉的意味。   原先去放安然放首饰的锦屏听到声音,也忙跑过来。见状,急急忙忙的道:“夫人您哪里不舒服吗?”   正巧陆明修换好了衣裳,听到里面的动静,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过来。   撩帘而入,他看到的便是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安然。   顿时他觉得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隐隐的疼了起来。   第113章   “九娘,你怎么了?”陆明修忙走到安然身边,焦急的问她:“是哪里不舒服吗?”   安然这才回过神来,看到满脸担忧的陆明修,却突然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可是她忍住了,和往常一样,唇边扬起笑容道:“侯爷您别担心,我没事。”   掩饰情绪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看似如常的这句话并没有让陆明修放心,他乌黑的眼眸瞬也不瞬的看着安然,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们先下去吧。”安然看出他有话要说,便锦屏和翠屏先出去。   两人放下了手中的梳子和首饰,不无担忧的走了出去。侯爷和夫人还是新婚,别为此产生什么罅隙才好。   “侯爷,我真的没事。”安然想要起身解释,却被陆明修轻轻按住了,仍旧让她坐在梳妆台前。   他什么都没说,开始有些笨拙的帮她摘下钗环。   好在比较繁复的首饰已经被锦屏和翠屏都先摘了下来,只剩了几支发簪发钗、两把发梳罢了。陆明修小心翼翼的把长长的发钗从安然的发鬓中抽出,一样样放在了梳妆台上。   安然放弃了想解释的念头,专心看着镜子中的他。   陆明修的神情专注而认真。   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故此他的动作略显笨拙,拿惯了□□和剑的手,摆弄起这些精巧的发簪发钗来,竟有些拿不住的感觉。然而他把动作放得很轻,虽然速度慢了,可安然分明感觉到他的呵护疼惜之意。   方才那样的难过她都能忍住眼泪,这会儿却不由微微湿润了眼眶。   最后一支固定发鬓的长钗被取了下来,乌黑浓密似缎般的长发如瀑般披散而下。   “侯爷,我……”安然转过身,眼底闪着盈盈的水光。她急切的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一切根本无从说起。   陆明修把她抱在怀中,仍然什么都没说,如同哄着幼童般,轻轻拍她的背,给她无声的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外袍的前襟被泪水湿了,他才放柔了声音,温和的道:“九娘,别哭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趴在他怀中的安然用力的点了点头。   陆明修身材瘦而修长挺拔,胸膛算不上宽阔,可在他的怀中,安然却觉得很安心。   他说话的时候,安然趴在他怀中,能感受到他胸腔中的颤动,这句话直接从他心中传递到了她的心中。   深秋的傍晚带了微微的寒意,她被温暖所包围,贪恋这温度,一时间竟舍不得起来。   “擦擦眼泪。”陆明修低头时,只能看到安然的发顶,他感觉安然已经慢慢的平静下来,便拿出一块帕子,把自己跟安然稍稍分开些,好帮她拭泪。   安然乖巧的任他拿着帕子在脸上擦。   “夫人看看,我的这件衣裳已经不能穿了。”陆明修放下帕子,一本正经的叹了口气道:“我可得先说好了,夫人可不能怪到我头上。”   陆明修的月白色家常锦袍上,前襟被濡湿了一大片不说,还有她花了的妆,染上了颜色。   安然脸上微红,唇角却是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准了。”   陆明修见她眼底虽仍有水光,神色却重新灵动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安然到底是为何伤心,他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她所期盼的,他定然会竭尽全力为她做到。   “让翠屏她们进来服侍你梳洗罢?”陆明修看着她,微笑道:“夫人都快跟雪团儿一样了。不对,还是有些差别的。”   安然挑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雪团儿是小白猫,而夫人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慢慢的忍笑道:“夫人是小花猫罢了!”   他的话音未落,安然就要“张牙舞爪”的扑上来。   “侯爷,您说什么呢?”安然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是睁圆了眼睛,果然如猫儿一般,她“疾声厉色”的威胁道:“方才我恍惚了一下,没有听清。”   陆明修没崩住,不由笑出了声。   “我说夫人貌美如花,温柔动人。”陆明修眉目含笑,柔声道:“我能娶到夫人,实乃三生有幸。”   安然的脸彻底红透了。   她没想到陆明修冷清的性子,竟也能说出这样的情话来。他的神色专注温柔,却并不轻佻,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似乎有着分外让人信服的魔力。   陆明修拍了拍安然的肩,扬声把翠屏和锦屏叫了进来。   两人识趣的端了兑好的温水进来,服侍安然梳洗。陆明修则是自己撩了帘子出去,准备再换一件衣裳。   看着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安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一个问题。   贴身在房中服侍的丫鬟似乎只有她的人,陆明修凡事几乎都是亲力亲为,并不用人……安然不免有些愧疚,或许该问问他,再添两个人进来,她并不介意这些。   “侯爷可真疼夫人。”锦屏一面在旁边拧帕子,一面欣慰的对她道。   安然脸上花了的妆和陆明修身上被沾染的颜色,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定是陆明修把她抱在怀中安慰。   “是啊。”翠屏帮安然重新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仅用了三根赤金点翠的簪子固定住。“您看您神色不对那会儿,侯爷有多心疼!”   锦屏和翠屏也要改变对平远侯的认知了。   从前听到的都是平远侯冷面无情,更有在战场上的凶名在外,听起来还是有些怕人的。在不少人的想象中,他是一个凶神恶煞似的彪形大汉。   等到真的见了平远侯,才发现平远侯是个高大俊朗的男子,可那冷峻的气质,却比传言更甚。   可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们才发现,在夫人面前,侯爷却是另一番模样。   安然脸上的绯色没有褪下,却是微微颔首。   等到安然梳洗完毕,换了件家常的鹅黄色褙子,穿了条白色的绫裙,便去次间寻陆明修。   她进去时,陆明修正拿了一封信在看。   “侯爷,明日咱们就京郊的庄子罢?”安然见陆明修放下了手中的信,不由道:“早些把念哥儿接过来,也好了一桩心事。”   虽说安沐和安汐的事她还一筹莫展,但是念哥儿的事也着急。如今念哥儿的身份是陆明修的私生子,迟迟不接回府中,让别人看了也不好。   “这几日连番劳累,不歇一日,即刻就去?”陆明修让安然在身边坐下,温声的问道:“也不差这一日。”   安然却是摇了摇头。   “我不累,念哥儿来了,家里也热闹些。”安然笑道:“正好咱们去京郊的庄子上落脚,也算是出门散散心。”   陆明修略一沉吟,便答应了下来。   安然的目光不由落在信笺上。   这几日,即便是他们的才成亲,送到陆明修面前的书信却一点儿都不少。若是衙门里那些公事,并不是非他不可。可陆明修之前为皇上做事,愣是迟了好几年没有复爵,想来这次仍是一些私下里的事。   想到先前陆明修便经常离京,安然便猜测陆明修或许要出门,早些把念哥儿接过来,也能让他安心。   陆明修知道九娘这样做,是一心为他考虑,感动之余,决定要对她好一些,更好一些才是。   “侯爷、夫人,晚饭摆在何处?”青杏在帘外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   安然看了他一眼,便做主道:“就在梢间。”   今日在南安侯府,安然因为心中有事,午饭用得不多。陆明修早就猜到了,便让青梅去小厨房要几道安然喜欢吃的菜。   等到晚饭都摆好时,她被吓了一跳,圆桌上被满满当当都摆上了各色的菜品和点心。   “别发愁,不是让你都吃了。”陆明修看着小妻子明显受到惊吓的神色,不由轻笑道:“捡着你喜欢的,多吃两口便是了。”   青梅在安然面前一向活泼,见陆明修虽多数时候面容冷峻威仪让人害怕,却非常疼自家姑娘。故此她也不怕陆明修,便开口笑道:“夫人,侯爷说您午饭没吃多少,便让我们去小厨房吩咐,准备些您爱吃的菜。”   他们不是在一处用的午饭,更别提同桌而食了,陆明修怎么知道她吃得少?难道……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陆明修见她进门的神色不对才猜到的。   安然感觉眼眶发涩。   他总是说得很少,凡事都轻描淡写,却连在细枝末节处留心,处处替她考虑。   “先喝碗粥,暖暖胃。”陆明修让青杏她们不必服侍在一旁,自己亲自替安然盛了一碗小米粥,放到了她的面前。   安然今晚埋头苦吃,用了不少饭。   最后还是陆明修看情况不对,抢过了她的碗筷,怕她吃多了积食。饶是如此,安然也觉得自己肚子吃得圆滚滚的,只想找个地方歪着。   陆明修却真怕她积食,让她坐了一会儿后,便拉着她出门散步。   两人索性去了给周念准备的宜兰院。   这几日的赶工,宜兰院总算被收拾出来,房中不仅安置好了家具,就连多宝格上也被安然从库房中挑了些珍奇古玩错落有致的摆上,不显得空旷。   姜黄色的帐幔看着就有几分暖意,很舒服。被褥也都是从安然的陪嫁里拿出来的,一切都是上好的。   “九娘,你费心了。”陆明修看着焕然一新的宜兰院,不由感慨道:“是我有福气,也是念哥儿有福气。”   安然微微笑道:“侯爷这么说可就外道了。”   “侯爷,念哥儿毕竟是男孩儿,我一时没找到给这么大孩子的玩具。”安然有些苦恼的侧过头,道:“若是您得闲了,或是吩咐身边的小厮,多买些小玩意儿给念哥儿。”   原本这样的事,陆明修有一份想到的三个人便是秦风、柯林以及松阳,而看着小妻子微微蹙眉发愁的模样,他心中一动,不由道:“改日咱们一起出去,帮念哥儿买些便是了。朱雀大街上这样的小玩意儿很多。”   果然不出他所料,安然先是一愣,随即双眸中便焕发出光彩来。   “真的吗?”安然自从进京后,所去过的便只有栖霞寺,余下便辗转在南安侯府和毅郡王府,还去过两次云阳郡主府上。唯一去栖霞寺的那一回,还遇上了她最不想见的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大堆麻烦事。   她还从没出好好逛上一回。   陆明修微微笑着,确认了一次。   安然在心中欢呼一声,面上却是只做沉稳的点点头,可眼底眉梢的喜悦,到底泄露了她的心情。   见晚上有些起风了,陆明修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安然披着,生怕她着凉。两人携手回到了正院里,陆明修身上虽然满是寒气,可是他握着安然的手却是暖的。   既是安然已经自暴自弃的承认了自己“睡觉不老实”,便把被子全都换了回来。   照旧是安然歇在里面,陆明修睡在外侧。   等到他吹熄了灯后,惊喜的发现,原本该老老实实仰面躺着的小妻子,竟然侧过了身子,朝着自己这边靠拢了一些。   虽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可陆明修仍然能感受到她的依赖。   好在是黑暗中,看不清她泛红的脸色。安然想着,便不由又往陆明修边蹭了蹭。就今夜而已,她贪恋来他的温柔和宠爱,不想再绷着自己。她需要一点儿安慰。   忽然她感到了陆明修似乎有所动作,还以为是他不习惯。   她有些不安的睁开了眼。   殊不知陆明修长臂一伸,轻轻的环住了她。男子手臂的重量,压在被子上,却让她感觉很安心。   安然悄悄的翘起了唇角。   隔着被子,她觉得自己听到了陆明修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沉稳有力。   她重新合上了眼。   ******   一夜好眠。   安然醒来时,照例是陆明修已经醒了。她睁开眼,睡眼朦胧中便出现了陆明修含笑的眉眼。“醒了?”   她迷迷糊糊还未十分清醒,只是点了点头。她声音中也带些软软糯糯的道:“侯爷咱们该起了,还要去接念哥儿。”说着她就要从被子爬起来。   然而却没有成功,她的动作受到了阻碍。   “先别起,我给你拿外衣过来。”陆明修用气声在她耳边低低的道。   安然这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她发现虽是隔着被子,陆明修却是把她圈在自己怀中。她像个蚕蛹似的,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钻在陆明修的怀中。   她顿时想到,昨夜她是怎样往陆明修身边蹭,又是怎样被他抱住的。   陆明修见她难为情了,在她耳边沉沉的笑了一声,便利索的起身,也不怕冷,只穿着亵衣先把安然的衣裳拿了过来,自己才去披了件衣裳。   照例是他出去洗漱,把安然的丫鬟叫进来服侍她洗漱。   等到从京郊回来,一定把平日里服侍陆明修的人调过来两个。安然暗暗的想着。   虽说今日出门,可安然并没打扮得过于隆重,只是让锦屏帮她梳头,从一套赤金点翠的头面中,挑出了几件戴上。衣裳也并没有穿得过于华贵,挑了件玫瑰紫二色金的刻丝褙子,简单的配了条综裙。   她略施脂粉,并不过分妆扮,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有亲和力一些。   先前她跟念哥儿也是认识的,那几日她虽是在屋里看账本的时候更多些,也带着孩子们玩过几次。念哥儿虽是性子有些孤僻,也不至于抵触她罢?   只不过那会儿念哥儿是叫她姐姐的……安然好笑的想着,恐怕这回要改一改辈分了。   两个人用过早饭,便上了马车。   到京郊的庄子上要两个时辰,陆明修吩咐人准备了一辆宽阔舒适的马车,里面铺着厚厚的锦垫、放着好几个柔软的大迎枕,里面小几、壁柜一应俱全。   后面还有三辆马车,安然的丫鬟坐了一辆,剩下是给周念坐的,还有一辆用来装箱笼。   出门之前,安然让锦屏检查好,确保把见面礼带着。   “困了可以眯一会儿,起码也要中午才能到。”陆明修见安然百无聊赖的摆弄着大迎枕,不由道:“过来靠在我这儿。”   安然从善如流的坐了过去。   路过朱雀大街的中段时,陆明修掀了下车帘,旋即让马车停了一下,对外头跟车的护卫吩咐了一声。   安然起初还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公务。   过了一会儿,当马车要离开朱雀大街时,马车突然又停了下来。   陆明修起身走到车帘前,探出手去,接过了外头递进来的东西。安然虽是没有看到,却在第一时间猜到了是什么。   点心的香气已经飘了进来。   “一品斋的点心,这会儿早,人还少些。”陆明修把两大包点心放在她面前,微笑道:“味道可能不如珍味轩的,那儿可是一早就要排队的。趁热尝尝,等用空咱们再去买。”   安然眨了眨眼,试图掩饰掉眼中的酸涩。   “好。”她小心翼翼的拆开了一包点心,挑出了一块白糖糕,掰下了一小块,剩下的递给了陆明修。“白糖糕不太甜,您也吃点吧。”   陆明修没有拒绝。   只是他没有接过来,而是就着安然的手,在她手里那块小的白糖糕上轻轻咬了一口。   “果然很好吃。”陆明修挑了挑眉,目光中带着笑意。   安然脸色一红,干脆把那块白糖糕抬手都塞给了陆明修,自己另外拿了一块吃。   “别噎着。”陆明修唇边浮出淡淡的笑容来,他顺手从小几上拿起茶壶来,里面的茶还是温热的,他拿出一个粉彩花卉的茶盏,到了半盏递到了安然唇边。“投桃报李,我也服侍夫人用茶。”   安然的脸跟煮熟的虾子似的。   她没有由来的,突然想起了新婚那夜,他们饮过的合卺酒。   陆明修一直端着没用,大有她不喝,就不放下的架势。安然只好就着他的手浅浅的啜饮了一口。   “把这包点心先放起来吧。”安然试图转移话题道:“等到回来的路上,拿给念哥儿吃。”   陆明修微微颔首。   这一路上,夫妻两个人说着话倒也不显得沉闷。等到离开了繁华热闹的城里,马车的速度快了不少,周围也渐渐的清静下来。   昨夜两人睡得有些晚了,早上起得又早,故此这儿安然便有些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昏昏欲睡。   陆明修见状并不叫她,只是伸手把她揽在自己怀中,拿起件厚的斗篷,给她盖在了身上。   安然头一歪,在马车的颠簸中,靠在陆明修的肩膀,竟是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安然感觉到有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耳边,低沉的男声的在耳边响起。“九娘,醒一醒,咱们快到了。”   安然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忙从陆明修怀中起身,拿起了靶镜整理自己的衣饰。   “直接去念哥儿住的地方?”陆明修问道:“还是让她们去你的庄子上?”   都到这儿了,何必还让孩子跑一趟,而不是他们去接?安然道:“咱们去接罢,离得也不远。”   陆明修点点头,让车夫直接把车赶到周念所在的小院子前。   今日正轮到郑鹏和秦风在这儿看着,他们早就接到了信儿,说是侯爷和夫人要过来。   如今的夫人,可不是他们私底下偷偷叫的,而是侯爷名正言顺已经过了门的媳妇。   平远侯府的马车在一间小小的院子前停下,陆明修先跳下了马车,随后也没等人摆小杌子,等到安然才探出了身子,对她歉意的道:“今儿匆忙出来,没有带小杌子。”   安然想着,她跳下去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你别害怕,我带你下去。”陆明修沉稳的对她道。   安然信任的点了点头,正等着陆明修如上次救她那样,扶着他的手下车。谁知陆明修竟是把她半圈在怀中,几乎是把她抱了下来。   秦风还好,他见过自家侯爷为夫人做得种种,早就见怪不怪了。郑鹏则是目瞪口呆的自家侯爷睁着眼胡说八道,明明小杌子就在……   “见过侯爷、夫人。”   等到陆明修牵着安然的手站在二人面前时,二人忙齐齐上前行礼。   “小少爷已经准备好了。”秦风回话道:“正等着您二位过来。”   他说话间,只见一个穿着淡青色褙子、白色绫裙妇人打扮的人,手中牵着念哥儿走了过来。   陆明修还是头一次见念哥儿。   念哥儿生得雪玉可爱,鼻子嘴巴更像杨氏,眉眼更像是周城,这个孩子倒是结合了生父生母的优点。   只是他的性子,看起来谁都不像。   安然看了周念一样,也微微蹙了眉。   她想了第一次见到抱着雪团儿的周念,怯生生的,仿佛受了惊吓一样。原本她以为念哥儿的性子已经活泼些了。   难道是陆侯爷气度冷峻,吓到了孩子?   在身边那妇人的催促下,念哥儿小心翼翼的上前,声如蚊呐的叫了“父亲”。   陆明修微微颔首。   等到了安然面前时,念哥儿却像是真的受了惊一样,怎么都不肯开口说话。   这简直太奇怪了!   第114章   安然往前走了两步,不顾会把裙摆弄脏,矮下身子,柔声对念哥儿道:“念哥儿,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自认为今日的衣饰妆容同前些日子在庄子上并无多大差别,不至于让周念认不出她来。   谁知念哥儿见她靠近,竟扭头就往回跑,到了那青衣妇人的身边,紧紧的攥着她的裙摆,不肯出来,也不肯说话。   安然一个没站稳,险些跌倒,还是陆明修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那青衣妇人满脸焦急的看着周念,口中不住的催促道:“快去给夫人请安,叫母亲!”   她越是催促念哥儿,念哥儿却越往后头躲。   见陆明修扶着安然,本就冷峻端肃的面庞更是沉了几分,眉宇间似乎有一抹淡淡的不快。她着急了,忙把周念推了出来,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严厉。“念哥儿,之前萍姨跟你怎么说的?怎么还不去见过母亲?”   想来这就是杨氏“托孤”的那个丫鬟了,名叫青萍的。   “好了,别为难孩子了。”安然见气氛有些僵,周念也始终不愿意开口,心中虽是很难过,却还是微笑道:“念哥儿一时认生,也是有的。”   青萍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忙到了夫妻二人身前行礼。   “奴婢见过侯爷、夫人。”青萍规规矩矩的跪下给二人磕了头,转而对安然满脸歉疚的道:“奴婢代念哥儿给夫人赔罪!念哥儿素来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今儿不知怎么了。若他有冲撞夫人的地方,请夫人不要怪他。”   安然还不至于跟个小孩子计较,更可况是身世凄苦的念哥儿。或许他一时接受不了身份的转换罢了。   “没关系,念哥儿还小,以后慢慢教就是了。”安然笑着道。   她这话不单是说给青萍听的,也是说给陆明修。   自从见到周念的那一刻起,陆明修的神色便很是复杂。安然明白,可能是有愧疚和自责,或者还有些痛心罢!   毕竟当初陆明修周念的父亲周城牺牲,到如今都没有正名,以至于今日的周念比小姑娘还内向的性格。安然想起了钰哥儿,钰哥儿的年纪跟周念相仿,性子虽也内向,却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虽说年纪小,行事却极有章程,一举一动皆是规矩有礼。   周念本就性子敏感脆弱,年纪又小,他不能体会陆明修的复杂情绪,只会觉得自己叫父亲的那个人不喜欢他。初见面就是这样的印象,恐怕以后感情会生分了。   说着,她拽了拽陆明修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   在来之前,安然便跟陆明修念叨了好几次,对待小孩子要有耐心,别总是板着脸,再把人家孩子吓到了。   毕竟在初见时,连安然都被他的那清凌凌的一眼扫过来,吓得摔了帘子。虽说当初带了些偷看别人的心虚吧,但也足以证明陆侯爷的冷气和煞气,还是挺吓人的。   当安然跟他笑着提起这件事时,陆明修无奈。   “那么这会儿呢?夫人还怕不怕我?”他试图板起脸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安然。   安然却噗嗤一声笑了。他装得一点儿都不像,眼角眉梢的笑意都没藏起来,陆侯爷在她面前,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到端肃威严的感觉了。   陆明修岂会不知道安然怕他,直到他们第三次见面时,小姑娘眼中还满是惊慌失措。   而此时此刻,她已经能柔顺的靠在自己怀中醒来了……   是以这会儿陆明修从善如流的神色稍霁,虽说仍是神色稍显冷清,可比方才的沉郁好多了。   “侯爷、夫人,请屋里坐。”青萍见状,牵起了念哥儿,曲膝道:“这一路赶来,您二位一定也累了。”   安然才要往里面走,陆明修却是拉住了她。   “念哥儿的箱笼都是收拾好了吗?”陆明修淡淡的问道。   青萍有些疑惑,忙道:“回侯爷的话,哥儿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把东西都搬上马车,去夫人的庄子上用过午饭,就回侯府。”陆明修难得开口吩咐了这么多话,他对着念哥儿招了招手,道:“念哥儿,过来。”   见陆明修已经发话,青萍无法,只得自己去带着人搬箱笼。临走前给念哥儿使了个眼色,嘱咐他要乖乖听侯爷和夫人的话。   周念怯生生的不想上前,奈何陆侯爷身高腿长,两步跨过去便把他带了过来。   “以后她就是你的母亲,若是不习惯,你可以先叫她夫人。”陆明修看着念哥儿,神色认真的道:“不必害怕,我们都不会伤害你。”   周念慑于他的威严,小声的答应了一句。   安然见念哥儿眼中闪过痛苦之色,忙对陆明修道:“侯爷,这些回去慢慢再教他便是了,不必急在这一时。”   她想如往常一样摸一摸周念的头时,却被周念给躲开了,眼中又是害怕又是戒备。   安然在心中叹了口气。   不过她面上没有露出半分,连笑容都纹丝儿没变。   好在念哥儿不太排斥陆明修,安然便没再靠近,而是走到秦风面前。   “秦校尉,我有一事请教。”   秦风忙行礼,叫了声“夫人”,拍着胸脯保证道:“属下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实际上秦风是有些心虚的。   如今夫人知道了真相,亲自和侯爷来接周念,又在此处见到了他……恐怕夫人已经猜到了他们一直在暗中保护周念,却在从未现身。   “先前总是跟念哥儿一起玩的那个小男孩儿,名叫思礼的,你知道吗?”安然问道。   秦风忙点头。   先前去余思礼家接送周念,都是他亲自去或是由郑鹏、柯林等人带着。他对余家人的印象不错,虽是日子过得苦一些,可余夫人心地善良,大哥余舟能干有担当,小弟余思礼聪明懂事,念哥儿跟他们接触是有好处的。   且周念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秦风看着他可怜,便也偷偷带着他去过余思礼家。   “最近几日,你还带他去找过余思礼吗?”安然看了一眼不远处跟陆明修“大眼瞪小眼”的周念,压低了声音问道。   秦风先是一愣,随即露出回忆的神色来,道:“有小半个月没去过了。”   先前是青萍的脚踝受伤了,行动不便,才由秦风等人轮流带着。等到青萍的伤好了,便是她带着周念,把他看得很紧。   安然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秦风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夫人为何会问自己这些话。不过他心中也犯嘀咕,先前念哥儿跟夫人在一起玩儿得挺好,他还暗自庆幸,以后念哥儿到了侯府中,会跟夫人相处融洽。   只是不承想,念哥儿竟这样的抵触夫人。   夫人沉吟着没说话,秦风却有些顶不住压力了。毕竟夫人没察觉,他可是看到了,侯爷的眼刀嗖嗖的往他身上飞了不少。   好在夫人有所察觉的抬起了头,往后看了一眼念哥儿,又转头对他道:“你想个法子,用过午饭后,把思礼接到我的庄子上,悄悄的别让人知道,我有事要问他。”   秦风忙点头答应下来,过了会儿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该请示下侯爷?   不过看侯爷这稀罕夫人的劲儿,只怕没有不答应的。   青萍和周念的东西本就不多,满打满算装了两个箱笼便足够了。   等到青萍回来时,周念忙到了她的身边,躲在了她的身后。   见安然和陆明修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青萍不免有些尴尬的道:“侯爷、夫人……”   “先上车罢。”陆明修目光轻轻扫过去,随后看了秦风一样,便牵着安然的手上了车。   翠屏和锦屏一直在外头等着,见安然和陆明修出来,忙迎了上来。“去庄子上。”安然对二人解释了一声,便由陆明修扶着,踩着小杌子,上了马车。   青萍随后带着周念上了第三辆马车,秦风抱起了念哥儿,把他送到了车中,随后便由他亲自驾车。   “侯爷,您别着急,念哥儿才三岁,您得有点耐心慢慢教他。”这方一上车,陆明修还没来得及安慰安然,反而被安然劝道:“他又经历了这多变故,正该被人悉心照顾、精心呵护才是。”   陆明修微讶。   “九娘,你不介意?”陆明修眼底露出一抹无奈,颇有些愧疚的对安然道:“我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抵触你……”   安然笑着摇了摇头。   虽说安然心中更加疑惑,却没有要跟念哥儿计较的想法。   “首先要弄清楚,念哥儿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变化?”安然收敛了脸上的笑,颇有些困惑的道:“先前念哥儿跟我说不上多亲近,却也没今日这样的抵触。”   安然的话说得谦虚了。   她还记得,得知她要离开的时候,周念眨着大眼睛,纯真而羞涩的叫她姐姐,说是喜欢姐姐。   即便是她两个多月未见过周念,周念也不至于把她视为仇人罢?   陆明修也蹙了眉。   他曾经在秦风的信笺中看到过,说是念哥儿跟安然相处融洽。念哥儿经常被邀请到安然的庄子上,几个孩子作伴玩耍。   “我已经让秦风把思礼带过来了,或许可以问问思礼,念哥儿这段时日都发生了什么事。”安然怕陆明修不知道余思礼是谁,忙又解释了一番。   夫妻二人说着话,马车很快便到了安然的庄子上。   先前已经派人打过了招呼,庄头带着人早就等候在院前,恭敬的上前给安然和陆明修行礼。   这会儿已经过了午饭的时候,饭菜早都已经准备好了,是些新鲜的时蔬和庄子上自己养的鸡鸭以及特意去猎的一些野味,满满当当的摆了整张圆桌。   原本安然是想让念哥儿跟他们夫妻一起用饭的,可见他实在拘束得厉害,安然只得作罢。由青萍领着念哥儿去了次间的炕桌上,让青萍选了几样念哥儿爱吃的端了过去。   面对这一大桌子的菜只剩下了安然和陆明修。   “侯爷您多用些。”安然亲手替陆明修盛了一大碗饭,放到他眼前。她笑眯眯的道:“那几盘野菜味道不错,也就是在这儿有。回去后很难吃到的,您尝尝?”   安然神色如常的替陆明修布菜,似乎去接念哥儿的波折她全然没有放到心上。   既是安然不想提,陆明修更不会说。夫妻二人保持着“食不言”的好习惯,开始用饭。   在来的路上尝了不少点心,虽说每样只是一点儿,加起来也不在少数。故此安然喝了几口汤之后,干脆专心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帮陆明修布菜。   显然她还是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外间似乎传来了青梅和青杏的说话声,安然忙停下了筷子,让翠屏去问,是不是秦风已经把余思礼接过来了。   不多时翠屏撩帘而入,低声在安然身旁耳语了几句。   安然放下了筷子,对陆明修歉然一笑,道:“侯爷,思礼过来了,我去问他几句话。还不能让念哥儿知道,我悄悄过去,您先用饭罢。”   说罢,她便跟着翠屏走了。   陆明修也无心再用饭,犹豫了片刻,起身低声问了锦屏安然在何处见余思礼,便悄悄跟了出去,负手等在门外。   西厢房。   时隔两个多月,余思礼见到自己喜欢的仙子姐姐很高兴,发自内心喜悦的向安然打招呼,甜甜的叫她“仙子姐姐”。   “思礼真乖,好像长高了些。”安然摸了摸他的头,笑盈盈的道:“你家里一切都还好?余大娘和余大哥都还好?”   余思礼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娘和哥哥都很好。我也是,就是想姐姐了。”   看着他小大人似的模样,安然不由忍笑。   安然跟他闲话了几句家常,话题便回到了周念身上。   “思礼,你这些日子,还常跟念哥儿在一起玩儿吗?”安然对待孩子是温柔又和气,加上她本来就长得漂亮,便更有亲和力,小孩子们都喜欢她。   余思礼想了想,道:“一直到半个月前,我经常跟他玩儿。后来仿佛是他家大人不让他出来了,我便再也没见他。”   安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觉得,念哥儿对我的印象怎么样?”安然微微侧了头,含笑问他道:“照实说就好。”   他似乎有些疑惑,安然会有此问。不过他还是认真的回答道:“念哥儿也很喜欢姐姐。我们还说,什么时候姐姐再带着小沐哥哥和小汐姐姐过来玩就好了。”   安然稍稍把心放下了一些。   照理说,小孩子们之间玩耍说的话,应该不是假话。既然对于自己本人他不讨厌,莫非他讨厌的是她的身份?   安然脑海中闪过一丝灵感,她越发觉得可能性极高。   若是自己是个陌生姐姐的身份,念哥儿应该不会讨厌她才对。而她要成为他的继母……恐怕念哥儿接受着便没那么容易了吧!安然暗暗的想着,尤其是在告知念哥儿,陆明修是他父亲的情况下,念哥儿或许觉得,她是拆散他家的人也不定。   想到这儿,安然不由叹了口气。   “姐姐,怎么了,您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余思礼见安然的神色不好,忙贴心的走到她身边。   安然露出一抹笑容来,摇了摇头。“姐姐没事。”   “姐姐,你要不要去我家做客?”余思礼犹豫了片刻,眼中露出羞涩又期待的神情来。他声音软软的道:“哥哥带了好茶回来,娘今日做了桂花糕,很好吃的!”   看着余思礼睁着乌黑的大眼睛,渴望的看着她,安然不由心中一软。   只是……   安然还在迟疑间,等在外头的陆明修撩帘而入。   突然见到个陌生男子把余思礼吓了一跳,安然也没想到他会来,忙上前道:“侯爷。”   “侯爷,这就是思礼。”安然给二人介绍,她没把余思礼当成小孩子就敷衍他,而是很郑重的道:“思礼,这位是平远侯。”   余思礼睁大了眼睛。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大英雄?在西南屡屡获胜的常胜将军,其威名仅次于朝中的两位大将军。   “九娘,你还没跟他说我们之间的关系。”陆明修显然对这样干巴巴的介绍有些不满,他挑眉道:“若是你不说,我就说了。”   安然不由红透了双颊。   想来思礼还不知道她已经嫁人的事,这样的事,让她怎么好意思开口呢?   见安然踟蹰着,不知要怎么说才好,陆明修已经利落的代她道:“若是你叫她姐姐,便可叫我一声姐夫。”   姐姐,姐夫?   余思礼先是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他的第一反应是他最喜欢的姐姐竟然嫁人了!随后他才反应过来,仙子姐姐嫁给的大英雄平远侯。   “那,姐姐和姐夫一起去我家做客好不好?”余思礼脱口而出。   安然微愕。   余思礼还真是厉害,罕见的竟在头一回见面,不怕陆侯爷的,还敢邀请陆侯爷去做客的。   “好。”出乎安然意料的,陆明修竟也没有拒绝。   他牵着安然的手,姿态亲密,一眼便能让人看出他们的关系来。   “思礼,你先在这儿用些点心,我们收拾一下就跟你过去。”安然笑了笑,跟陆明修走出了厢房。   才出了门,安然便立即苦恼的道:“侯爷,念哥儿还在这儿呢。咱们就这样过去?”   陆明修从善如流的颔首,道:“在你这儿他很安全,咱们去去就来,先不带着他了。”   安然知道他是怕到了余家周念闹别扭。让别人看了,仿佛她这个继母不慈似的。   “就听侯爷的。”安然回到了正房,好在她今日的打扮本就不过于华丽,去余家也不至于太失礼。翠屏和锦屏重新帮安然抿了抿头发,整理好衣裙。   她心里是犯嘀咕的,陆明修素日不喜这些,这才跟余思礼见了一面,怎么就答应去余家做客了?   殊不知陆明修心中自有自己的盘算。   安然先前的生活他几乎没有参与过,他所知道的都是信纸上干巴巴的字迹。安然认识更多的人,有自己的圈子,他并不介意。只是他希望,他不会被排斥在外。   等到她收拾妥当后,挑了一辆轻便的马车,载着安然和余思礼往余家去了,陆明修则是自己骑马。   当余母听到声音迎出来时,看到竟是两个衣着华贵的人跟着余思礼回来,唬了一跳。   “娘,这是我跟您提过的仙子姐姐!”余思礼兴致勃勃的给她介绍道:“那一位是平远侯!”   余母是听小儿子反复提过那个美若天仙的侯府姑娘的,知道她不仅人漂亮,又是心地善良,当初还特意派了人来家中拜访过,礼数周全。   故此余母对她的印象很好。   左邻右舍原先是有些瞧不起余家的,余思礼和余舟的父亲说是去南边做生意,好些年都没有回音,只怕是已经抛弃妻子了。余家少了顶梁柱,过了一段很是艰难的日子。   直到余舟能把所有活计都一手担起来时,余家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见今日他家仿佛来了贵客,忙都来看热闹,还有人去通知了去采草药的余舟。   陆明修牵着安然的手,面上冷峻的气质虽说难以改变,却缓和了不少。他自我介绍道:“在下陆明修,这是内人。”   安然朝着余母笑着打了招呼。   等到余舟得到消息赶回来时,安然正在屋里帮余母泡茶,余思礼也在一旁帮忙,而陆明修无事可做,便在院中负手随意站着。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几张晾着的兽皮上头。   倒不是这兽皮有多贵重,而是整张皮十分完整,足以说明打猎人的技艺高超。   余舟抱着一大包草药匆忙赶了回来。   等到他走到院门前,便看到一个身着鸦青色锦袍的人渊渟岳峙的站在院子中。他淡淡的一眼扫过来,竟让人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余舟愈发挺直了身板,步伐稳健了走了进来。   “茶已经泡好了!”余思礼活泼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看到自己哥哥回来,忙道:“哥,这位是平远侯!还有仙子姐姐也来了!”   听到余思礼提起陆明修,余舟吃了一惊;当他听到安然的名字时,眼神似乎闪过不一样的情愫。虽然稍纵即逝,陆明修却没有错过他的眼神变化。   陆明修在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在下余舟,见过侯爷。”余舟放下了草药,不卑不亢的拱手行礼。   陆明修微微颔首,拱手回礼:“余公子。”   余思礼对两个成年男子间的暗涛汹涌没有察觉,欢欢喜喜去里面报信儿,说是自己哥哥回来了。   “侯爷请。”余舟垂下了眼眸,掩去了心中的思绪。   第115章   他早就知道了安然已经嫁给了陆明修,前些日子他去城里的药铺,听说了那场盛大的婚礼。   连街边的小贩都在津津乐道,那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是怎样从南安侯府出门,蜿蜒了一条街,抬到了平远侯府。亦或是成亲的那一日,帝后亲临平远侯府,为平远侯主婚。   这可称得上天大的荣耀了,平远侯简在帝心果然不是一句传言。   余舟乍闻愕然,也不过是默默的驻足听了片刻,便转身离开。   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已经嫁人了。   余舟本就没想过能占有这份美好,就像夏风的清凉、冬阳的温暖、花朵的馥郁……   她那么好,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他喜欢她,却从没奢望得到她,只要看着她过得幸福无忧,便是他最大的希望。   只是那日夕阳西下之时,她摘下帷帽的瞬间。不过是惊鸿一瞥,却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上。   今日也算是安然头一回正式见余舟。   先前只是从余思礼口中听了许多关于自己哥哥的话,虽说余舟曾经来接送过念哥儿和余思礼,只是终究隔着男女大防,安然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见他不合适。   如今他们夫妇相携而来,便没有这么多顾忌。   “侯爷。”头一个进来的陆明修,随后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男子。用余母介绍,安然一眼便认出来人。   她落落大方的见礼道:“余大哥。”   余舟的呼吸蓦地有些急促,只是他神色从容镇定,让人看不出端倪来。他拱手回礼:“夫人。”   余母忙招呼贵客和儿子们过去用点心喝茶。   陆明修眉梢微挑。   他牵着安然的手走到八仙桌旁坐下,被这么多人看着,安然有些难为情,却并没有挣开。面上透出了淡淡的绯色,更衬得她面若桃花,绝色无双。   “夫人真漂亮又温柔贤惠,侯爷真是好福气。”余母由衷的道。   在安然所认识的长辈面前,陆明修脸上神色总算不那么冷峻,他温和的道:“您说的没错。能娶到九娘,确实是我的福气。”   他的话音未落,安然面上的绯色不由更加深一层。   好在有余思礼的童言童语穿插其中,陆明修也算平易近人,一时间气氛倒十分融洽。   余舟只是默默的喝茶,除了偶尔附和两句,并没有说话。   陆明修和安然还要带着周念回京,故此便没有在此久留,很快便要告辞。   临走前,余母拿出一张上好的皮子来,已经晒好,打理得干干净净。   “思礼承蒙夫人照顾,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您别嫌弃。”余母诚恳的道。   安然自是不会拂了她的面子,忙笑盈盈的道谢,接了过来。   这皮子到底是有些重量的,陆明修见状,从安然手中拿过来帮她提着,随后夫妻二人才道别离开。   余舟在院子中晾晒着他今日采回来的草药。   等到他抬头时,从门口已经看不见马车的踪影。   余舟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   ******   等到安然和陆明修回到庄子时,秦风已经来请陆明修示下,是否直接出发。   陆明修有些犹豫,一上午赶路,安然还没有能休息。用过午饭便去了余家,他本意是想让她在庄子上能舒服些,歇上一会儿,才执意来了这儿。   “侯爷,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先赶路吧?”安然在一旁建议道。她猜到陆明修执意来这儿是为了她,只是这些日子天色短了,太迟出发恐怕赶路不方便。   陆明修这才答应下来。   大不了让九娘靠在他怀中睡。   原本安然计划跟念哥儿同乘,还准备了小孩子喜欢的甜点和蜜水。只是看念哥儿对她的态度,恐怕不妥。故此安然便托人把路上买的点心和才泡好的蜜水命人给念哥儿拿过去。   一行人很快便出发了。   回去时和来时愉快的心情不同,安然虽是没有表现出来,眼底还是隐约透出几分失落来。   她不想让陆明修担心,便闭着眼在他怀中装睡。   陆明修又岂会不知,只是他没点破,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温柔,似乎给她无声的安慰。   平远侯府。   终于在华灯初上之前,马车到了平远侯府。   或许是被说动了,在安然和陆明修去送念哥儿到他的小院子时,念哥儿的情绪总算不那么抵触。这时安然才想起来她准备好的见面礼还没有送出去。   安然干脆让锦屏把这两件见面礼直接给了青萍。   等到安然夫妇离开时,青萍追了出来。   “你怎么不在里面好好照看念哥儿?”陆明修见她出来,有些不悦的微微蹙了眉。   青萍忙伏低做小、神色谦卑的道:“奴婢来给夫人赔罪。念哥儿年纪小,其实他还是很懂事的,只是一时不习惯。若是他有什么冲撞夫人的地方,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还没等安然说话,陆明修便拦在了她身前,淡淡的对青萍道:“夫人自然不会对这些小事介怀。你把念哥儿照顾妥当就好,有什么需要来找夫人身边的人便是。”   青萍眼底掠过一抹错愕,不过她还是机灵的应了一声,恭恭敬敬的行礼送二人离开。看着陆明修牵着安然的手离开,直到见不着两人的身影,才回到了宜兰院里。   正房。   今日时候不算晚,安然总算想起要跟陆明修说一声,在正院里再添两个丫鬟。   “侯爷,原先您身边的服侍的丫鬟呢?”见他露出不解的神色来,安然忙解释道:“也该调两个侯爷惯用的人来正院服侍。”   这些日子都是桃枝和桃叶准备好热水、毛巾皂角等物,陆明修自己在次间更衣梳洗,并不用人服侍。   陆明修摇头道:“我身边不用丫鬟。”   “这些事我自己都是做惯了的,素日在军中,这些自然都是亲力亲为的。”陆明修细细的解释道:“不信你把松阳叫过来问问,便知道我有没有骗你。”   安然只得作罢。   故此她这一回没有里屋去换衣裳,而是在次间,亲自拿出了一件料子舒适的家常衣裳,有要服侍他换衣裳的架势。   陆明修失笑。   不过他知道小妻子是好心,便乖乖的依着她的意思,让她服侍。   这过程有些艰难。   两个人的身高在这儿摆着,安然踮起脚尖,才能帮陆明修把衣领上的盘扣扣好。   他感觉到温暖馨香的气息淡淡入怀,雪白的脖颈在低头时露出一截儿。陆明修心中一动,不由声音沙哑道:“九娘,快些长大罢。”   “侯爷这是嫌弃我矮,服侍您不利索?”安然抬眸,半嗔半怨的看了他一眼。   虽说她会错了意,可这妩媚的一眼看过来,便足以让陆明修像是喝过美酒一般微醺。   “在下哪儿敢嫌弃夫人。”陆明修眸色愈发幽深,只是自制力极好,素来是冷静自持的典范,故此连安然都没有瞧出端倪来。   安然还想在他净面时递块帕子,却被他催促着去换衣裳、梳洗了。   见他坚持,安然便回了礼物,让翠屏和锦屏帮她散了头发,换上家常的衣裳,简单的梳洗过后,陆明修已经撩了帘子进来。   夫妻二人在一处说话时,翠屏和锦屏都会识趣的守在外面,等有需要唤她们时,才会进去。   “我没想到,念哥儿会如此抵触我。”安然悠悠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道:“希望我慢慢哄他,能让他回转过来。”   陆明修见状,安慰她道:“一定会的。”   一定要让念哥儿尽快同九娘熟悉、亲近起来,否则别人只会说九娘这个嫡母不慈。而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九娘把念哥儿带在身边。   或许该把他跟青萍隔离开,才能让他跟九娘熟悉得更快。   陆明修在心中默默的盘算着,一时间还没拿定主意。   “九娘,要不直接把念哥儿抱过来罢?”陆明修决定跟安然商量,他认真的道:“抱到你身边养着,或许会好些。”   安然有些迟疑。   她倒不是嫌麻烦,只是想起若是念哥儿抵触她,强行把他抱过来,对念哥儿也是折磨。   “他才来进府,会不会不适应?”安然犹豫的道:“孩子本来就怕生……”   陆明修却道:“他年纪再小,经历了这么多,却愈发的怯懦软弱,未尝与他身边照顾的人无关。”   今日见了念哥儿,他行礼时动作还有些颤颤巍巍,不太熟练的样子,陆明修便有些不快,显然青萍没有教好他。   青萍到底只是个杨氏身边的丫鬟,当年花了二两银子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能有多少见识?陆明修想到周城的死,便下定决心要把周念培养成才。   既是如此不如把念哥儿让安然教导。   “我知道了。”安然点了点头,不过她到底还是心软了,道:“这几日先让他适应适应,让他早晚跟咱们一起用饭,过几日我再把他接过来,到底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陆明修微微颔首。   既是夫妻二人商议好,锦屏便在外头回说晚饭已经送来了,问摆在何处。   用过晚饭后,安然便带着丫鬟找出些柔软舒适的料子,准备给念哥儿裁衣裳。   安然的女红称不上好,便没想着献丑。等着念哥儿明日过来,还是让锦屏帮忙。   只希望她能尽快找出症结来,让念哥儿别再那么抵触她。   ******   第二日一早,安然才睡眼惺忪的从床上坐起来,陆明修把衣裳递给她,才要出门时,便听到翠屏在外面回道:“侯爷、夫人,哥儿过来请安了。”   这么早?   安然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墙角的时辰钟,不过是卯时三刻。   “我先出去,你别着急,梳洗完再过去便是。”好在陆明修今日醒的早,且安然已经把他的衣物都搬了进来,他已经换好了衣裳,简单的梳洗过后,就能出去了。   念哥儿已经被丫鬟们请了进来,就在堂屋的椅子上坐着。见陆明修过来,眼中闪过一抹拘谨之色。   “父亲。”他忙站起来,乖乖的上前行礼。   陆明修应了一声,道:“这么早就过来了?平日里你也是这么早起来的吗?”   方才在外头走了一路,深秋的早晨已经很有些凉意。然而堂屋里点着炭盆,暖烘烘的。这一冷一热,便让好容易被寒意冷得清醒些的念哥儿,又不免染上困意。   刚刚见陆明修太过紧张,念哥儿还撑得住。这会儿是有些松懈,他年纪小,摇了摇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陆明修不由蹙起了眉。   一直等在廊庑下的青萍见状,忙有些失礼的走了进来。才进来,便跪下道:“侯爷勿怪,昨夜哥儿没睡好,这才晚了些,显得倦怠。今日奴婢一定早早服侍哥儿睡。”   她并不知道陆明修心中所想。   原本陆明修看了念哥儿一眼,是心疼念哥儿小小年纪就要早起,觉得这样不妥。况且念哥儿才来,确实休息不好。虽说陆明修严厉,却还不至于苛责一个小孩子。   这个青萍……未免有些不知轻重。   到底她是杨氏所信任的人,陆明修懒得跟她计较,故此陆明修朝着念哥儿招了招手。   念哥儿没有过去,而是先扭头去看青萍。   “哥儿,侯爷叫你,你快过去。”青萍也觉察到不妥,忙催促念哥儿。   这时念哥儿才慢慢的走到了陆明修身前。   看到他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中,似乎缭绕着蒙蒙的雾气,仿佛扁扁嘴,就能哭出来一样,陆明修面色也忍不住柔和了一分。   他抱起了念哥儿,对青萍淡淡的道:“你先回去罢,今儿念哥儿留在我这儿。”   青萍的神色顿时慌张起来。   “侯爷,让奴婢在这儿服侍罢!”青萍忙道:“奴婢怕哥儿冲撞了夫人……”   陆明修懒得理她,抱着念哥儿便往里屋走去。青萍也想追上去,却被桃枝和桃叶给拦住了。   “青萍姑娘,侯爷已经发话了,你还是请回吧。”   青萍无法,只得先回去。   安然才堪堪穿好了外衣,还没来得及梳头,只见青梅撩起了帘子,竟是陆明修抱着念哥儿进来了。   “侯爷?”安然抬头,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再去躺会儿?”陆明修把念哥儿放在床上,对安然道:“我看你们两个,谁都没睡醒。”   安然不由从梳妆台前起身,看到哈欠连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的念哥儿。里屋比外头更暖和,念哥儿正困得厉害,也就忘了要“仇视”继母,并没有提出异议。   她不由心中一软。   “念哥儿。”安然走到她和陆明修的大床前,怕他抵触,没敢靠太近,却发现念哥儿仿佛并没有躲闪之意。   安然把念哥儿抱在怀中,念哥儿没有挣扎,而是乖乖的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嘴里嘟囔了一声“仙子姐姐”。   看来这会儿念哥儿已经忘了自己是他的继母,只把自己当做初见时的姐姐。   安然帮念哥儿把外衣脱了,自己也脱了褙子,穿着中衣陪着念哥儿重新躺在了床上。   她轻轻的拍着念哥儿小小的身体,念哥儿合上了眼,慢慢的睡了过去。   陆明修自然不会再躺回去,他看着床上的一大一小,心中顿时变得柔软起来。   他觉得自己灵机一动想了个不错的主意,这样一来念哥儿跟九娘更容易亲近起来,还不费吹灰之力。   此时陆明修还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而深深懊悔。   见这边没事了,陆明修出去洗漱,让青梅预备好早饭,等着夫人和念哥儿醒来用。他特意吩咐了桃枝和桃叶,不许让青萍进去打扰夫人和念哥儿。   二人忙答应下来。   陆明修自去了书房,处理这几日堆积下来的公务。   等到念哥儿醒来时,安然早就醒了,只是她没有动,目光温柔的看着念哥儿。   念哥儿正在朦胧中,见到安然,便蹭到了她怀中,奶声奶气的道:“仙子姐姐,你是来看我了吗?我好想你啊。”   安然把念哥儿抱在怀中,拍了拍他的背。   或许她跟念哥儿不是那么难相处,毕竟抛开身份不提,念哥儿还是喜欢她的。她又信心,让念哥儿知道自己并不会伤害他。   看着时辰已经堪堪指向辰时三刻,安然便哄着念哥儿起床。   等到安然拿过他的衣裳,给他穿好时,念哥儿才恍然惊觉自己本应该离她远一些,念哥儿差点急哭了。安然忙哄他道:“念哥儿别哭了,若是你不喜欢,明日不让你父亲把你抱过来了好不好?”   念哥儿这才觉得找回些面子,勉强点了点头。   安然在心里松了口气。   “念哥儿,咱们洗漱之后,去吃点心好不好?”哄孩子安然自认为还是比较拿手的,她放柔了声音,道:“有栗子糕、玫瑰糕,还有你爱吃的虾饺、奶油松瓤卷酥、山楂糕,咱们去吃早饭好不好?”   念哥儿听到她念的这些吃的,不由眼前一亮。   “走,我带你去洗漱。”安然把念哥儿抱下床,把他交给了翠屏。自己重新穿上了褙子,这才又把他接了过来。   青杏和锦屏早就把热水兑好,安然在他胸前系上一块大手帕,亲自拿了手巾给他擦脸。   见念哥儿紧紧的闭着眼,安然不由笑道:“念哥儿,不用这么紧张,我会很小心,不会把水弄到你的眼睛里,你轻轻闭着眼就好了。”   念哥儿闻言,随即放松了些,只是眼皮还有些颤抖。   安然动作轻柔的帮他擦过脸,还拿了牙刷帮他清洁过牙齿,最后拿了些自己的玫瑰香膏,挑出一点,在手心化开,帮念哥儿轻轻的涂在了脸上、手背上。   这一串动作下来,念哥儿一直很乖,没有乱动。只在最后低低的嘟囔了一句,“比萍姨厉害多了。”   安然听得一知半解,也不知道他是何意。   “你找青萍?”安然试探着问道:“我把她给你叫过来?”   如果能让念哥儿感觉舒服些,她倒是不介意。毕竟青萍从小在他身边,比自己跟更亲近也是情理之中。   谁知他摇了摇头,安然再问时,他却什么都不肯说。   安然不愿把他逼急了,也就没往下问。念哥儿终于急中生智的道:“父亲不许她过来。”   是陆明修的意思?   她想起昨晚陆明修曾说过,要把念哥儿接过来。故此安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念哥儿真乖!”安然夸了他一句,便让翠屏领着他先出去,自己开始洗漱。   谁知念哥儿却不肯出去,倒赖在她身边,不肯走。   安然无法,只得让他留下。   等到安然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让锦屏给她挽了最简单的发髻,念哥儿已经的个头才到梳妆台这么高,他好奇的看着安然妆奁里的各色光华璀璨的首饰。   忽然他白嫩的小手一指,安然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是一支流光溢彩的凤凰展翅嵌红宝石的流苏步摇。“念哥儿喜欢?”安然还以为是小孩子看了新鲜,把步摇拿过来给他看。“小心些,别扎了你。”   谁知念哥儿竟是摇了摇头,把步摇递给了一旁的锦屏,奶声奶气的道:“这个好看。”   这时在场的人才恍然,原来他是想让安然戴这支步摇。   锦屏从善如流的接了过来,笑道:“哥儿的眼光真好,就给夫人戴这支步摇。”   念哥儿脸上露出入府以来的头一抹笑容,虽然有些羞涩躲闪,也给了安然信心。   万事开头难,这算是不错的一步了。   ******   南安侯府。   今日一大早,安远良便带着赵氏,去给太夫人请安。   关于他要说的事,赵氏心中早就有数了。不过是陈谦派人送了信儿来,说是要商量定亲的事。   六娘至今还在荣安堂后面的小佛堂住着,太夫人只说她身体不好,需要静养。赵氏心中清楚,哪里是身体不好,分明是要把她的性子扳过来。   她也太胆大包天,竟敢勾结外男陈谦,还试图勾-引方庭。   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对侯府哪个姑娘的名声都无益。   “母亲,前日陈谦已经送了信儿来,说是他从扬州回来了,想要商议跟六娘定亲的事。”安远良心情不错,陈谦回来又送了他两幅前朝名家真迹。“既是已经忙完了九娘的婚事,也该操持六娘的事了。”   太夫人点了点头,问道:“那陈谦的父母都来了吗?”   安远良有些气弱,道:“碰巧陈家有一笔生意,需要他父亲坐镇……他家里,母亲也离不开……”当初安远良听了,也是勃然大怒,然而陈谦许了厚礼,他便暂且放过了。   “那陈谦不是家中唯一的嫡子么?”太夫人掀起眼皮,看了安远良一眼。“儿子的婚姻大事,父母竟都不出面?”   安远良忙道:“陈谦的祖叔过来了!”   “父母俱在,倒让个祖叔来,倒是有意思。”太夫人冷冷一笑,见安远良没什么反应,不由有些意兴阑珊。   “你是她的父亲,你看着好就行。”   第116章   安远良早就被陈谦花言巧语的安抚好了,同意了由他族叔帮忙操持议亲的事。   既是要给六娘议亲,总不好一直关着她。安远良今日出来,便是向太夫人求情,好把六娘放出来。若是他提了议亲的事,太夫人顺水推舟放出六娘来便罢,若是没有……他不好意思直接开头,便求着赵氏过来,在太夫人面前说情。   赵氏倒是无可不可。   既是九娘已经出嫁了,她也就不用担心六娘出来捣乱,对九娘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已经给七娘定下了方庾,左不过这些日子都是要公开的。六娘肯定也不会想着抢这门亲事——她勾-引哥哥不成,就嫁给弟弟?但凡六娘要点颜面都不会做这样的事,实在是太难看了。   故此安远良给赵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开口在太夫人面前说情。   昨晚他在赵氏跟前伏低做小得说了一车好话,终于劝动了赵氏答应帮忙。   赵氏清了清嗓子,道:“娘,既是这门亲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不若从今日起便让六娘开始准备嫁妆罢。”她又笑道:“六娘是个心灵手巧的,自己绣得嫁妆比外头的绣娘可强多了。不像是九娘笨手笨脚的,倒要十个人替她操心嫁妆。”   她的话中虽是在夸六娘、数落九娘,可亲疏远近一下子就分出来了。   太夫人有些惊讶,赵氏对九娘好,似乎并不是流于表面?无论如何,她可以不给儿子面子,却要给儿媳妇这个面子。   “剪桐。”太夫人微微颔首,扬声道:“把六姑娘带过来。”   剪桐答应着去了。   不过是,她便带着六娘过来回话。   只见六娘穿了一件淡粉色的素面褙子,底下穿了条白色挑线裙子。整个人看起来瘦了一圈,愈发显得她尖尖的下颌,大大的眼睛,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柔弱之意,凭添了几分柔媚。   她乖巧的上前见礼。   被关在小佛堂中两个多月,便是安然出嫁时,六娘也没被获准出去。别人问起时,太夫人只说她身子不好,在静养。六娘不过是侯府中小小的庶女,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关注。别人不过是随口一问,便罢了。   起初六娘还要试图联络外头,每次她偷偷送出去的纸条都被原封不动的送回来,原来服侍在身边的小丫鬟也都换成了几个陌生的、上了年纪的婆子,六娘这才安分下来。   仿佛她真的已经悔过,每日专心抄佛经,一笔一划写得四平八稳,仿佛正是心平气和时所写。六娘很少把抄经的纸写废了,似乎足以证明她静下心来。   饶是如此,太夫人还是没有放她回去。   “六娘,你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见太夫人没有开口,赵氏便开口道:“太夫人已经准许了,你仍旧回到院子里,此后便安心住在院子中绣嫁妆罢!”   她的亲事是府中都心知肚明的事,六娘也没必要装得错愕。   赵氏原本想着,无论如何六娘都该有些不甘才是。毕竟她能想出勾-引方庭的计划来,恐怕是要自己的亲事谋一条出路。如今嫁了皇商之子,虽是家中富庶,到底少了勋爵之家的尊贵。   出乎赵氏意料的事,六娘的神色竟是异常的平静。她面色如常的就接受了,还说先前说是自己做得不对,让长辈们操心了。她已经改过自新,长辈们权且只看她日后的表现。   事有反常即为妖。   赵氏觉得奇怪,却也挑剔不出什么来。   “你仍旧回去,我会让你母亲把服侍你的人拨过去。”太夫人淡淡的道:“往后你也不必上学去了,只安心在房中绣嫁妆便是。”   六娘盈盈下拜,道:“多谢祖母疼爱。”   毕竟出嫁前绣嫁妆有安然的先例在,不让六娘去上学,倒也不算是特例。   见事情已经得到“圆满”的解决,安远良在心中长长的舒了口气。   等到让六娘退下后,太夫人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背影。   六娘的神情太完美了,简直没有一丝怨气和怨怼之色,当她听到原先身边服侍的人都被撤走之后,表情竟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立刻接受了这个事实。   “娘,关于六娘嫁妆的事……”赵氏心中对庶女们出嫁的花费早就有了计较,除去安然是特例,别人都是有定例的。“我想着总数是一万两的标准,比照着四娘来,您看如何?”   太夫人点了点头,道:“你想得很是,就依你的意思吧。”   赵氏作为嫡母来说还算是大度,即便她不喜欢庶女,也并没有十分苛待庶女。   “陈家给的聘礼也不会少。”安远良在一旁听了,忙道:“到时候照样把六娘也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赵氏冷笑一声,道:“您怎么不想想后头还有七娘、十娘的婚事?莫非都还能比着九娘来?九娘可是正经的平远侯夫人,超品的诰命,能一样吗?”   安远良有些讪讪的闭了嘴。   “单子我先拟出来,之后拿给娘过目。”赵氏想了想,道:“还有在六娘身边的人,是从咱们府中重新挑吗?”   太夫人道:“我给她派两个妈妈过去,教她规矩。生下服侍的丫鬟,你从府里选两个家生子送过去。只要规矩好、懂事就成了。”   赵氏忙应了下来。   夫妻二人跟太夫人又说了几句话,见太夫人面露倦色,便一齐告退了。   “等到忙完六娘的婚事,七娘的婚事也该着急了。”到底七娘是在赵氏眼前长大的,又算是为六娘的事背了黑锅,赵氏便对她比对六娘多了几分耐心。“咱们侯府和定北侯府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需得四礼俱全,仓促不得。”   安远良点头。“这是自然,等到及笄后再把七娘嫁过去,还有时间。”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十娘,若是有合适的人家,也该替她想一想了。毕竟她只比九娘小些。”   赵氏应了一声,随后便翘了翘唇角,笑容中透出些许嘲讽来。“她一个姐姐是郡王府的世子妃,一个姐姐是侯夫人,只要她安安分分的,什么样的好人家没有?”   这就是在埋怨六娘不安分守己了。   原本这几个庶女,太夫人心中都有打算的,被六娘这么一搅和,连七娘都搭进去了。只剩下了年纪最小的十娘。   幸好没把她们嫁给自己的侄儿。   如果十娘是个懂事安分的,倒可以想想……赵氏念着她的生母兰姨娘为人最是本分,明里暗里都不敢争宠,侍奉她也十分尽心,故此对十娘也多些疼爱。   此时也需要问过自己娘家嫂子再做决定。   安远良自知理亏,便一路陪着赵氏回了正院,并没有去哪个姨娘房中。   赵氏这才稍稍气顺了些。   ******   连日来,安然倒是跟念哥儿相处的融洽了些。   只要是早上念哥儿过来请安,陆明修便干脆把念哥儿抱到安然身边,让青萍回到宜兰院。困得直犯迷糊的念哥儿最好哄了,乖乖的跟着安然,亲密又依赖。   原本陆侯爷还暗自庆幸自己想了个好办法。   可只要想到大床的另一边,本该是自己的位置。换了前几日,都是自己怀中抱着娇妻温存。可如今,念哥儿占据了他的位置,每日清晨都是如此,陆侯爷便有些觉得别扭。   罢了,他总不至于跟一个小孩子计较,陆侯爷大度的想着。等着过了这些日子,便用不着如此。   皇上给他的七天假很快便过完了,马上就要重新上朝。   安然已经在私下里问过了原先服侍在陆明修书房中的小厮,卯时初刻便要起床。故此安然头一晚便早早的睡下,还让翠屏给她准备凉水拧帕子,力求第二日早上能清醒些,好服侍陆明修出门。   “这么早就困了?”陆明修才换下了外袍进来,只见安然已经换好了寝衣,钻进了被子中。他惊讶道:“我记得你晌午哄着念哥儿睡了午觉。”   事前陆明修已经跟她说过,他早朝时,不用她起来,让她安心睡就好。   “我就是困了。”安然努力打了个哈欠,她裹着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目光灼灼的看着陆明修道:“侯爷晌午没歇会儿不困么?”   陆明修拗不过小妻子,故此便从善如流的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吹了灯,放下了帐幔。   有些话在床上说也是可以的。   “九娘,明日你若是无聊,可以在府中转转,看看哪里不合你心意,你在吩咐人收拾便是了。”虽是吹熄了床边的灯,墙角还挂着一盏五角连珠宫灯,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大红的罗帐仍未撤去,适应了暗色之后,两人俱是能看到彼此。   “府里的事……”陆明修犹豫了片刻,道:“你只管找松阳去问便是,府里的事他都清楚。”   平远侯府自从重新回到他手上后,府中的事务几乎是一团乱麻。好在有秦风、柯林两个帮忙操持,而他们也时常不在,实际上操持的人便落到了松阳身上。   安然闻言,不由笑道:“侯爷,松阳不是您的小厮?怎么还兼着府里的管家?”   在这些事上头,陆明修并没有太上心,故此这儿安然问他,他不免有些尴尬的道:“松阳能者多劳。”   “是,您得给人家发那份工钱呀。”安然忍笑道:“或者干脆就让松阳做府里的总管。”   陆明修认同道:“一切但凭夫人做主。”似乎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些敷衍,陆明修又道:“幸好我娶了夫人,慧眼识珠,也不埋没了松阳的才干。”   安然努力的翻了个白眼儿。   陆侯爷一语双关用的不错,这到底是在夸他自己,还是夸她呀?   “明日夫人见一见松阳便知道了。”陆明修拍了拍安然身上的被子,放轻了声音道:“你不是困了,早些休息吧。”   安然点点头,柔顺的闭上了眼睛。   明日还是要早起的,她没精神劲儿跟陆明修计较。   这样想着,安然竟也早早的睡着了,等到安然睡得稳当了,并无困意的陆侯爷才又悄悄睁开了眼睛,对自己“怀中”的小妻子“动手动脚”起来。   他伸出手指,轻轻的戳了戳她白嫩的脸颊,柔柔软软的,似乎指尖的温度一直传达到他的心中。手指再往旁边游走,便是柔软的唇瓣,让人有吻上去的冲动。   还没等陆侯爷把这冲动付诸实践,便听到安然嘟囔出了声音。   陆明修忙收回了手,闭上眼装睡。起初他还以为是被安然给发现了,后来他发现安然并没醒,只是在梦中嘀咕。他凝神细细的听了,便大失所望。   “念哥儿,别闹。”   敢情是把他当成念哥儿了!   陆明修自己跟自己生闷气,顿时有了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到底怕把安然给吵醒了,陆明修不敢再有别的动作,于是便躺了回去,安分的闭上眼。   明日一早要尽量动作轻一些,让她多睡会儿。   陆明修对自己很有信心。   等到第二日一早,陆明修几乎使出功夫来,轻轻的掀开自己这边的被子,坐起来穿好了靴子,正欲离开时,却发现安然已经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九娘,我吵醒你了?”陆明修忙走过去,放柔了声音哄她道:“时候还早,你快再睡会儿罢。我这就走了。”说着陆明修就想把她再次给“塞回”暖烘烘的被窝里躺着。   安然原本是起不来的,可她从睡前便在心中不断暗示自己要在卯时起来。竟然真的有效了,没有人叫她,她竟也醒了。   她摇了摇头,坚持道:“我送您。”说着,她怎么也不肯再盖上被子躺回去睡回笼觉。   陆明修没有办法,只得把她的外裳给拿过来。   听到房中有动静,翠屏想起自家夫人的嘱托,忙在外头问了一句,得到安然的回答后,她便端着盆进来了。   陆明修正去拿他的官服,翠屏从冷水中投好了手巾,递给了安然。她的手才放到冷水中时,翠屏几乎凉得要缩回手指来。   安然接过来,也是被凉得想把手巾给扔了。可是想到提神的功效,只得忍了。她把冷水手巾拍在脸上,效果立竿见影,马上就清醒了过来,那点儿困意消失不见。   “好凉好凉好凉……”安然不自觉的念叨着。   她的声音虽不高,却被撩帘而入的陆明修听到了,只是没听真切。陆明修疑惑的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安然顿了顿,道:“我说好舒服啊,早上拿个热手巾敷脸真舒服!”   几乎是越描越黑。   陆明修本是随口一问,却被安然这画蛇添足的解释勾起了好奇心。他放下了官服,取下了安然脸上的手巾,扔到了铜盆里。   还没拿到手上,陆明修便感觉到一股凉意,竟是用冷水浸的手巾。   陆明修板着脸,目光清凌凌的扫过来,安然便从心的都交代了。“我怕犯迷糊,就先擦一把脸。”见陆明修神色仍没缓和,她想了想先前在三娘跟前几乎百试百灵的撒娇*,她便眨着大眼睛,娇声娇气的道:“您别不高兴呀,好不好?”   安然的声音本就软糯,再加上她刻意要撒娇,更是婉转动人,让人听了,仿佛心中被猫尾巴轻轻扫过似的,酥酥麻麻。   果然陆明修很吃这一套,原本还神色冷清的脸,立刻缓和了许多。   “不许这样了,起不来就多睡会儿,不用勉强自己。”陆明修舍不得责备她,便道:“我不用人服侍的。”   安然见陆明修面色大霁,便有了底气,道:“那下次您记得叫我,我习惯就好了。若是您不叫我,恐怕我还得往冷水里加冰呢。”   “你——”陆明修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安然跟他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早就摸清楚了他的脾气,故此安然并不怕他。她一双大眼睛执着而专注的看着人,任是谁都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吧!   陆明修败下阵来。   “好。”   安然这会儿才重新高兴起来。她高高兴兴的自己换好了衣裳,便下去帮陆明修摆弄官服、腰带、以及上头系着的令牌等物。   虽说安然还不太熟练,但值得庆幸的是,她已经成功的起来送了陆明修一次。   明天应该会更好一些,安然默默的想着。   “我恐怕要过了晌午才回来,午饭不用等我,你带着念哥儿先用。”陆明修临走前,嘱咐道:“把念哥儿抱过来,让青萍自己待在宜兰院就好。”   安然点了点头。   今日青萍照旧送了念哥儿来正房,只是她们到的时候,陆明修已经离开了。   “侯爷吩咐了,青萍姑娘请回就好,哥儿在这儿很妥当。”桃枝和桃叶尽心尽力的执行着自己的职责,她们客气却坚定的道:“等到哥儿该回去的时候,我们自然会把哥儿抱回去。”   青萍无法,只得把念哥儿交给了二人。   见念哥儿竟没有任何犹豫的挣开了她的手,乖乖的让桃枝和桃叶牵着,脸上似乎还带了些雀跃的神色?   青萍心中顿时一紧,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是这到底是在正院,她不好多问,只得想好了要等念哥儿回去后,好好问一问。   等到念哥儿被送到时,安然早就已经困意全无。   念哥儿被带了进来,他张开手臂就要安然抱,翠屏想要代劳他都不肯。   “念哥儿,要不要睡会儿?”安然抱起了念哥儿,柔声问道:“我看你今儿也挺精神的。”   原本念哥儿是不午睡的,安然哄着他睡了半个时辰,再加上昨晚睡得又早,故此念哥儿今早是自己醒来的。   “我很早就醒了。”念哥儿奶声奶气的道:“我不要睡,我要玩儿。”   说到玩儿,安然不由失笑,昨日才教他翻花绳,就被念哥儿记在心上了。本来还有九连环的,到底有些难度的,她怕解不开反而打击了念哥儿的积极性,便想起了这简单的游戏。   钰哥儿当初也是玩得津津有味。   “锦屏,把绳子拿过来。”安然笑着吩咐道。   念哥儿人小手也小,经常拿不住绳子。可安然却十分耐心的教他,尽管绳子几次从他白嫩的小手上滑脱,安然也并无丝毫不快之色,仍是笑吟吟的教他。   念哥儿又一次没拿住绳子,便灰心丧气的垂下头,低落的道:“我是不是很笨?”   安然摸了摸他的头,面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她柔声道:“我们念哥儿聪明着呢。没关系,咱们慢慢来。”   念哥儿用力的点了点头。   “夫人,什么时候摆早饭?”青杏进来请示。   安然便让念哥儿先玩,自己又报了两道点心名。“来一份水晶小笼包、一份翠玉豆糕,再加一份糖蒸酥酪。”   “要一份热的牛乳,稍微加些糖。”   青杏应声而去,安然回过头,却发现念哥儿没有玩儿,而是睁着一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她。   “念哥儿,怎么了?”   念哥儿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其实念哥儿是有印象的,他知道自己有娘,甚至他有爹,他爹可能并不是平远侯。大家都以为他年纪小,什么都不知,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可他总觉得,萍姨是在骗他。   仙子姐姐很温柔,对他也非常好,她肯定不是萍姨口中,害死娘的那个人。   念哥儿既不愿意冷冰冰的叫她“夫人”,也不叫不出口“母亲”,他只在心里默默的称呼她为“仙子姐姐”。   她会笑眯眯的教自己玩游戏,会轻声细语的哄自己吃饭,还会哼着小调哄自己睡觉……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她,脸上都是温柔的笑容。念哥儿其实特别喜欢跟她待在一起。   可他到底还有些戒备之心。   而且娘临走前也说过,要听萍姨的话,萍姨是不会害他的。   到底谁是对的?念哥儿有些困惑了。   *****   哄着念哥儿喝了牛乳,用了半碗粥、半碗糖蒸酥酪,又吃了一个小笼包,念哥儿便吃得饱饱得了。   喂饱了他,安然才匆匆吃了几口饭便放下了筷子。   其实念哥儿还算很乖,在安然看账本时,自己乖乖的玩手指或是揪着身上的络子穗儿玩,从不打扰她。   看着他乖巧懂事的模样,安然不由心中一软,她道:“一会儿咱们去院子里转转好不好?小花园里有一架秋千,我带你去玩秋千好不好?”   再懂事他也是个孩子,听到能去外头玩儿,眼中顿时闪过一抹亮光。   安然见状,便准备带着念哥儿出去。念哥儿乖乖的让安然牵着,没要求再抱。   还没等二人出了正院的门口,便听到桃枝匆匆来报说:“门外来人自称是侯爷的三婶、四婶,过来看夫人了。”   第117章   陆明修的三婶四婶?   安然微愕,她从没听陆明修说过他的这些亲戚们。平远侯府当年的事她只是模模糊糊的知道,结果便是众叛亲离,否则才十岁的陆明修也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起码要有人收养他才对。   倒不知道此时这“三婶、四婶”是哪门子转折亲戚?还是真的是陆明修的婶子?   可是人都已经到了门口,总不好给赶出去。安然以一面让在偏厅先找招待着,一面让人把松阳叫过来。   “念哥儿,你是回宜兰院还是回去跟桃枝她们玩儿?”安然蹲下身子,用商量的语气温和道:“家里来了客人,我这会儿不能带你去玩了。”   念哥儿有些失望的扁了扁嘴,然而还是乖乖的把手交给了桃枝。“等你回来,去玩秋千。”   这意思就是要在正院等她回来了?   安然眨了眨眼,露出笑容来。她摸了摸念哥儿的头,嘱咐桃枝她们要照顾好念哥儿。“把碧萝叫过来,跟念哥儿一起玩吧。”   碧萝原本跟着哥哥在外书房服侍,陆明修见她年纪还小,并没有让她干活。而如今安然嫁了进来,碧萝便主动要去夫人处听差。这些日子她正把自己的箱笼往正院收拾。   桃枝答应了一声。   安然才出了垂花门,松阳已经等在院子西面的议事厅里。   “见过夫人。”等到安然带着锦屏和翠屏过来时,松阳忙上前行礼。   安然微微颔首,温和的道:“不必多礼。”   原本今日安然也是要见松阳的,陆明修已经提过了两次,府中的事希望她尽快接手。而安然翻了翻府中的花名册,大总管一职无人,暂代的也正是松阳,柯林和秦风等人也少不得来帮手。   故安然想着,倒不如就给了松阳大总管的职务。   只是此刻她首先要弄清楚的是这两个奇怪的亲戚。既然能把话递到自己面前,松阳也一定是知道的。他能来得这样快,说不准也正是要向自己汇报。   “今日过来的这两个人,说是侯爷的三婶四婶。”安然问道:“她们和平远侯府有什么关系?”   松阳似乎是见过这两个人,他回答起来没有半分犹豫道:“回夫人的话,确实跟侯府有亲戚。侯爷的这三叔、四叔,是老侯爷的庶出兄弟。早在老侯爷出事前两日,便说跟侯府断绝关系。传言当时两人听到了风声,先一步避开了。”   原来是这样。   既是已经断绝了关系,还算什么亲戚?先平远侯出事时,他们躲得远远的。陆明修竟也无人帮一把,只因为怕他这个罪臣之后,对自家有不好的影响。   等到陆明修重新继承了平远侯的爵位,这些人便不安分的又想着往侯府钻营。   “夫人,您和侯爷成亲前,这些亲戚们便要再往侯爷跟前凑,只是侯爷从来都不加辞色。”松阳偷偷看了一眼安然的脸色,谨慎的道:“今日这两位来得实际很微妙。刚好侯爷要去早朝,她们便来了。”   安然眼底掠过一抹暗芒。   松阳提醒得很是,恐怕来人正是想要钻她的空子。   “多谢你提醒,我心里总算有底了。”安然微微一笑,称赞他道:“只给侯爷做小厮,可惜了。”   松阳稍稍有些惊讶。   夫人这是嫌他说得话多、还是要准备提拔他?   他不是很有信心的猜测着,应该是后者罢?   知道了这两个人是谁,也算隐约猜到些她们的来意,安然心里了点儿底气。   安然便带着丫鬟去了偏厅见两个人,松阳也跟着去了,只是他留在了偏厅的茶房中,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好迅速知晓。   两个伶俐的小丫鬟已经上了一遍茶,等到安然进去时正坐在花梨木玫瑰椅上的两个人,并不敢端长辈的架子,都笑着站了起来。   “让两位久等了。”安然缓缓走了进来,微微一笑如同春花般娇妍。她穿了一件大红金枝线叶纹长褙子,衬得她气色极好。   怪不得陆明修会娶她,小姑娘看着是还有些显小,可娇俏漂亮,就像是明珠朝露一般耀眼,瞧了就让人喜欢。   “这就是修哥儿媳妇罢,可真是漂亮!”其中一位穿着秋香色双喜纹褙子,带着翡翠头面的妇人笑道:“真真如娇花一般。”   她身旁那位身穿石青色遍地金褙子的妇人忙点头附和了两句。   “您二位好。”安然落落大方的上前,却并没有行礼。她漂亮的大眼睛中透出些许困惑之色,有些歉意的问道:“请问您二位是侯爷的什么亲戚?”   两个人准备好的话被噎了回去。   她们倒是亲亲热热的称呼安然,把陆明修叫的亲切。正想进一步说话,安然的话却像是一记闷棍——她压根儿不知道她们是谁?   虽说两人心中很是不悦,可看到安然神色真诚、纯良,转念一想,她可能真的不知道。   陆明修自从回京后,便不再跟原先那些亲戚来往,成亲时更是连知会他们一声也没有,还是他们听到了京中赐婚平远侯的消息,才上赶着过来的。   送嫁妆那一日,来得人多,又是平远侯府的好日子,陆明修便没跟他们计较,只是表明了态度,把他们当做空气视而不见。   这冷漠的态度却也大大的激励了他们,自以为又有了些希望。   故此她们两个算是选出来打头阵的。   她们觉着安然年纪小、又是南安侯府的庶女,更有传言说是这位九姑娘自幼长于乡下,是个短见识的。   那些前尘恩怨,陆明修未必肯告诉她。   故此两个人便“大度”的表示不计较安然认不出,忙自我介绍道:“我是修哥儿的三婶,她是修哥儿的四婶。”   安然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三婶、四婶。”她露出歉然的笑容来,道:“先前没听侯爷提过,没认出您二位来,还勿见怪。”   怕安然不知道他们的亲戚关系,把她们当成不要紧的人。说是陆明修四婶的那个妇人又道:“你是新嫁进门的媳妇所以不知道,修哥儿的三叔四叔,跟修哥儿他父亲可是同胞兄弟。”   她们不说还好,既是说了,安然便要好好说道说道。   “您说您二位是侯爷的亲婶婶?”安然故意露出愕然之色,喃喃道:“是我记错了么?我记得平远侯府的族谱上,并没有看到两位叔叔的名字……”   说着她就要一叠声的让翠屏去看族谱。   两人哪能真的让她看去看。   故此自称是陆明修三婶的人便笑道:“你又何必较真,我们还敢乱认亲戚不成?”   当初既是断绝了关系,族谱上改没改她们倒是不清楚。可陆明修回来后却很有可能改了族谱,这几年来,陆明修仗着自己简在帝心,把他们这些亲戚都不放在眼中。   “话可不能这么说。”安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仿佛很好说话、很容易被唬住的样子,却又一股子刚劲儿。“您也知道我才进门不久,对侯府里的事一知半解,如今侯爷不在家,您二位既说是侯爷的长辈,可族谱上又没记载,我怎么敢乱认?”   “赶明儿再有不相干的人来了,也这么说。我都认了?您让我如何跟侯爷交待?”   “不如等侯爷回来,一问便知了。”安然起身,做出要送客的姿态。“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禀告侯爷。”   她们见安然似乎急了,如果不解释清楚,真的闹到了陆明修面前只会是更难看,故此两人对视了一眼,那位“四婶”便有些支吾的道:“平远侯府当年出了些变故的,他三叔和四叔便离了家……”   她既是半吐半露的说了,安然便自动默认是先平远侯被下诏狱时,跟侯府有关人的,纷纷跟断了联系。   故此安然面上便适时的透出一抹疏离之意来。   “原是这样。”安然眼底闪过些许冷淡,笑容也变得冰冷了几分。“怪不得族谱上已经除了名。”   两个人面上不由满是尴尬之色。   这件事摆到台面上不能细说,否则便又要翻出旧账来。她们指望着安然是新媳妇,还容易唬住些。特意挑了陆明修上朝的时候,才到了平远侯府来。   一旦这亲戚走动起来,便是陆明修也不能否认了。   “当年的事有些误会。”那位“三婶”犹自不死心的道:“修哥儿当时年纪也还小,不太清楚也是有的。如今修哥儿都娶妻成家了,那些旧年的误会也该解开了。”   安然听罢,颇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您放心,等侯爷回来我一定转告。”安然给二人碰了个软钉子,还是不松口。   “实际上咱们还是亲戚的,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两人见安然竟有些油盐不进的意思,有些急了。“即是误会,何必耽误了亲戚们的感情呢?”   “您说的是。”安然目露赞同之色,她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您该解开误会的是侯爷,而不是我。”   安然把二人噎得无话可说。   “侯爷是男子,凡事定会端着些。若你帮着侯爷解开这个误会,岂不更好?”自称是四婶的人笑着,用了诱惑的语气道:“侯爷也会觉得你懂事,你在侯爷面前也会更有体面。”   哦,这是想要她帮着做说客了。   “好。”安然答应了一声。   两人面上露出喜色来,躲在茶房中的松阳却是着急了。   他怕夫人不知道内情,胡乱答应下什么事情来,故此才藏身在旁边的茶房中,万一有什么不对,他也好随机应变。从开始夫人就表现得非常好,虽说自己早就告知她平远侯府和这些人的关系,可她佯装不知,一步步追问下来,再用冷淡的态度,也让她们挑不出理来。   可夫人这会儿怎么突然糊涂了,似乎已经被说动?   松阳正在焦急间,安然却又缓缓的开口道:“等我问清了侯爷原委,定会竭尽全力。”   让陆明修讲当年的事?还不如不提!   “出事时侯爷年纪还小,那些误会,他可能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那位“三婶”试图糊弄过去,便有些不耐的道:“我们做长辈的,还能红口白牙的瞎说不成?”   可你们就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啊!   安然腹诽,面上却是淡定的坚持道:“您原谅则个,我是做不了主的。”   “你这孩子,倒是较真儿。”两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那位“三婶”又冷笑了一声,道:“你既是嫁给了修哥儿,所谓夫妻一体,修哥儿那里你也该帮着开解才是,岂能在一旁看热闹?”   原来这三婶也知道她嫁给陆明修了?该帮着谁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   安然觉得好笑。   当初是这些亲戚不仁义在先,如今见陆明修不光复爵了,又是简在帝心的权臣,便开始后悔。   她得多糊涂,还要帮着她们“开解”陆明修,以德报怨?她并不是这样大度宽怀的人。   “您说的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安然面上笑容不改,声音不高却是铿锵有力。“您也说我嫁给了侯爷,夫为妻纲,我自然是要听侯爷的,岂能做侯爷的主?”   安然不欲跟两个人多纠缠,起身道:“您二位还是先请回,等我禀明了侯爷后,再给二位答复不迟。”   两人生着一肚子闷气走了。   想要说的话几乎一句都没说出去,反而被安然噎得无话可说。   她们并不敢让此事闹起来,声张的人人皆知。毕竟十几年前的事,京中的勋贵之家没有不知道的。他们总也得要些颜面的。   陆明修是个脾气冷硬的,回绝他们干脆果断。不承想他娶了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竟也是这般较真儿,丁是丁卯是卯,没有被她们唬住。   原先她们想着,她一定是个年纪小、没主见的……更容易被她们摆布。   谁知竟是她们被牵着鼻子走,她没有受影响。   两人不高兴的拂袖而去,铩羽而归。   等到出了门,二人才惊觉,先前精心准备的礼物、想要用来收买安然的东西,竟然全都没有送出去。   安然礼数不错的把二人送到了门口,欢迎她们在陆明修在家的时候过来。见马车离开了平远侯府门前,不由长长的透了口气。   这两个人,分明是别有用心而来。而安然却没让她们说出用心来,便把她们怼了回去。   虽是送走了这两人,安然心中却是隐隐有些忐忑的,她总有预感,这件事、或是这样的事应该还没完。   远远跟在一旁的松阳见了,只觉得侯爷和夫人倒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个冷言冷语的直接怼人,一个不动声色和风细雨的怼人。   在侯爷夫人手中,恐怕这些人没人能讨到好处去。   正准备回正院的安然,目光不由扫到松阳,她微微一笑道:“松阳,从今日起,你便是侯府的总管了。府中的事,便由你多费心,你再挑两个得力的人,给侯爷补上小厮的缺。”   松阳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明明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在侯府中的,可这些陈年旧事,他竟然都知道,还知道不动声色的提醒她,免得她心里每个章程,出错丢丑就不好了。   他的年纪虽然不大,可是头脑和办事能力都是一流的。   听了安然的话,松阳不由愣住了。   他想过夫人进门后,可能会提拔一些人。可他没想到,夫人还没跟他谈过,竟一下子就把他提拔成了大总管!   果然夫人比侯爷靠谱多了。   “多谢夫人栽培。”松阳没有推诿,他反而自信满满的道:“一定不负夫人、侯爷所托。”   松阳痛快的把“侯爷”排到了“夫人”后头,往后侯府里谁能当家做主,他看得很清楚。   “你先去忙罢。”安然微微一笑,先回去了正院照看念哥儿。   松阳恭敬的应了一声,行礼目送夫人一行人走远。   ******   安然进门时,念哥儿正在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手里的几根绳子,也不用人陪他玩儿。   “念哥儿,怎么没跟桃叶她们玩?”安然看着他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的坐在临窗大炕上,顿时觉得有些心疼。她柔声道:“我让人把雪团儿抱过来好不好?”   听到安然说起雪团儿,念哥儿的大眼睛中一亮。   安然见状,忙让青梅把雪团儿从厢房中抱过来。这几日她和陆明修新婚,翠屏她们虽然把雪团儿从南安侯府带了过来,却从没让雪团儿到正房去。   不多时青梅抱着一团毛毛茸茸的雪白团子进来,正是睡得香甜的雪团儿。   “别叫醒它,我就看看。”念哥儿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吵醒了雪团儿,他的声音中小小的雀跃,动作却是极为小心的,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雪团儿光滑水亮的皮毛。   安然不由心中一软。   见他这样喜欢雪团儿,如果这不是陆明修特意送给她的,安然都想着转送给念哥儿了。可毕竟是陆明修千辛万苦才送到她手中的,安然到底还是没舍得。   “让雪团儿先睡着,咱们去洗手,一会儿要用午饭了。”安然也学着他的样子,低声道:“等到你用完了午饭,或许雪团儿就能睡醒了。”   小孩子的奶声奶气和安然的软糯的声音,都刻意压得低低的,两人凑到一起,便不由多了几分亲密的意味。   念哥儿心中无端有些雀跃。   萍姨就从不会这样哄着他玩儿,萍姨总是满腹心事,沉着脸,很不耐烦的样子……   他在心中默默的想着,他真的很喜欢仙子姐姐。   萍姨的那些话,一定都是骗他的吧!   念哥儿乖乖的张开双臂,要安然抱他。安然笑着把他抱了起来,带他去次间洗手。   “午饭有你爱吃的香酥鹌鹑,不过咱们可事先说好了,我给你夹的蔬菜,也得乖乖的都吃掉。”安然点了点念哥儿的鼻子,道:“你以为把胡萝卜偷偷的藏在米饭底下,我就看不到了么?”   念哥儿露出一抹被揭穿的羞涩笑容。   他干脆趴在安然怀中,伸出小胳膊环住安然的脖子,躲了起来。   安然不由轻笑出声。   哄着念哥儿用了午饭,见他果然把安然夹的胡萝卜、冬瓜等菜都苦着小脸吃了,得了安然的表扬,才重新绽放出笑容来。   “跟雪团儿玩一会儿,你就乖乖去午睡好不好?”安然对孩子十分有耐心,总是放柔了声音哄,故此念哥儿愈发的粘着她。虽然嘴上还没改口,可已经表现出对她的依赖来。“等你睡醒了,咱们去玩秋千。”   念哥儿乖巧的点了点头,拽了拽她的袖子,奶声奶气的道:“好。”   安然柔柔的一笑。   她才把雪团儿和念哥儿都放到了临窗大炕上,自己则是卸了钗环。早上要见客,安然原本只简单的戴了两根发簪,只得匆匆换上了一套点翠的头面。   一会儿还要哄着念哥儿午睡,带着些繁复的首饰,到底不方便。   她才散了头发,便听到外头传来青梅的声音,好像是陆明修回来了?   果然匆匆的步履声由远到近,安然忙起身,来不及重新把长发拢好,陆明修已经脚下生风的走了进来。   “侯爷。”安然上前行礼。   陆明修见她一切如常,悬在半空中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等到他从宫中出来,想要去衙门时,便有侯府的护卫来通报说,他的三婶、四婶去了侯府。陆明修曾经给他们下令,侯府中有什么事、去了什么不该去的人,一定要第一时间去告诉他。   果然他们才成亲,那些人便按捺不住了。   陆明修担心安然一个人应付不来,才得知消息便往回赶。谁知才府中,便被告知两人已经走了。松阳已经简单的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盛赞夫人沉着机智。   陆明修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他仍怕委屈到安然。   他才想跟安然说些什么,只见旁边还有念哥儿怀中抱着雪团儿,正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们。   “先把念哥儿送回宜兰院,我跟夫人有话说。”陆明修对一旁的翠屏道。   见念哥儿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安然忙道:“要不让雪团儿陪你过去?”   她以为念哥儿会很高兴,谁知念哥儿眼中一亮,那亮光却很快熄灭了。他摇了摇头,说了句不用了,便乖巧的要自己下炕。   翠屏忙过去帮他穿好了鞋子,把他抱了起来。   送走了念哥儿,陆明修把安然拉到一边,细细的询问今日来的两个人。   安然都如实说了,基本和松阳所说差不多。   “她们若再敢来,你在只管把她们赶出去便是。”陆明修脸色不大好看,他不想安然也卷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中来。   安然好笑的看着难得孩子气的陆明修。   “侯爷放心,有您帮我撑腰,我自然是底气十足。”安然主动靠在陆明修怀中,一双大眼睛温柔静谧的看着他,微笑道:“这些事我还应付得来。”   看着怀中的人,陆明修忽然有了诉说的*。   第118章   “当年我父亲被下诏狱前,平远侯府已经分了家。”陆明修拉着安然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他声音平静无波的道:“我父亲有两个庶弟。今日来的那两个人,十多年前,我也曾叫过她们三婶、四婶。”   安然的目光愈发的温柔而专注,似乎给他无声的鼓励,让他继续说下去。   当年平远侯府的事她到现在都是一知半解,只听人说过先平远侯被冤枉下了诏狱。当时身居皇位的云栩本就不是正统,他悄无声息的谋害了宽和仁厚的先太子夫妇,若非先太子妃的兄长偷梁换柱使劲全身解数保住了先太子世子,恐怕那桩惊天皇室秘案永远都没有沉冤昭雪的一日。   “后来突然有一日,我那三叔和四叔突然上门,说是要跟平远侯府断绝关系。”当时陆明修不过十岁,对这些事并不很清楚。他一团淡漠的道:“当时他们可是卯足了劲儿想往瑞亲王那便钻,想来他们已经知道了些风声。”   陆明修的父亲同定国公府的关系不错,曾经师从先太子太傅韩大人。虽说他是在韩大人成为太子太傅之前拜过师的,可也难免被打成先太子一党。   那时这些人是最难受的。   首当其冲的便是定国公府,作为先太子妃的娘家,表面上看起来却仍被宽容优待,实际上的滋味儿只有定国公府自己人才知道。只因云栩扯着先太子急病暴毙的幌子,明面上还不能赶尽杀绝。   为了保住先太子世子、今上云舒,定国公楚昭明煞费苦心。在他十岁时,设计了一场“暗杀”,让名义上的三子楚天舒、实为今上云舒“毁容”,从此只带着面具生活。   定国公瞒得死死的,甚至那会儿连云舒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以为自己是定国公府的三子楚天舒。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   在平远侯府出事时,定国公曾经挺身而出帮着说情,却没有收到任何成效,反而是定国公手中的实权,又被收回了不少。   陆明修是感激定国公府的。   平远侯府到底是被先太子的事所牵连,这也是后来云舒、楚天泽格外照顾陆明修的缘故。   当年满是伤痛的往事,每次想起来,陆明修都会想起对他严格又不失宠爱的父亲、对他总是温柔又慈爱的母亲,一夕之间他什么都没有了。对于他来说,那时无异于是天崩地裂。   安然没有错过他眼中的哀恸。   还不待她想说些什么,陆明修已经自己先转了话题。他唇边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露出回忆的神色。“我父亲一生只有我母亲一个人,当初为了娶我母亲,却也费了不少劲儿。”   见安然有些不解,陆明修道:“我母亲并不是高门贵女,我外祖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京官,且我母亲是从别处抱养来的。我的外祖父、外祖母多年无子,本想过继一个子侄,没想到外出时竟偶然捡到了我母亲,从此便把我母亲精心抚养长大。”   平远侯是超品爵位,想要做侯夫人的京中贵女一定不少。而陆明修的父母能相守相知,也十分难得。   “过些日子便是我祖父母的忌日,我带你去祭拜他们一番。”   安然忙点了点头。   “当初乍闻我父母的噩耗,他们两个受不住打击。我外祖母身体本就不好,当时便昏了过去,没撑几天便去了。”陆明修眼底是深深的伤痛,他像是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缓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没多久我外祖父也去了。”   当时真的只是孤零零的剩下他一个人。   安然还未曾经过这样的生离死别。   她以为上一世自己一日日被磋磨掉年轻的生命,惨死在陈府,已经是最大的痛了。   可跟陆明修所承受的比起来,倒是显得太矫情了。是她自己选错了路,不过是自食恶果。好在她知错就改,总算是远远的躲开了陈谦,不会再跟他扯上关系。   “侯爷,那些都过去了。”安然主动的抱住了陆明修,只是她比起陆明修来,还是身量个头小上了许多。看起来倒像是她靠在了陆明修怀中一样。“爹娘的在天之灵,看您过得很好,还这么厉害,成了赫赫威名的将军,一定非常高兴、欣慰吧!”   陆明修低下头。   怀中的小妻子正在睁大眼睛看着他,绞尽脑汁的想着那些话,努力的想要安慰他。   陆明修顿时觉得心中暖暖的。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他一个人把这些事撑起来惯了,明明小妻子比他要弱上许多。可她的眼神是勇敢无畏、是温柔包容的,如果有个人能分担——   似乎没有那么难过了,心底最冷硬的地方,也微微发烫。   他缓缓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夫人说的是。”陆明修低头看她,乌黑的眼球瞬也不瞬,目光专注深情。愈发衬得眉目俊朗、顿时有了种冰雪消融的,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来。   “爹娘知道我娶了这么漂亮又温柔贤惠的妻子,才是最高兴的吧!”陆明修放柔了声音道。   他的话音未落,安然的面颊上透出一抹淡淡的绯色来。她不自在的转了转眼珠,里面潋滟着盈盈的光彩,端得是眉目含情,透出几分妩媚和娇艳的颜色来,让人心动不已。   她那么美,却并无半点攻击性,只想让人小心呵护,一辈子宠爱。   柔软的唇瓣,粉嫩嫩的,却是生出了几分娇艳欲滴的感觉,让他想要一亲芳泽。   他只敢在夜里,偷偷的吻一吻这诱人的唇瓣。而此刻,他却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忍不住搂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低头吻了上去。   安然眼见自己的脸庞映入他漆黑如点墨的眸子。   随后她便感觉到一个轻柔的吻,轻轻的落在她的唇瓣上。   安然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手指无力的攥着陆明修的外裳,一时间她不知道是该推开陆明修还是该把手继续放在他的身上。   仿佛有些欲迎还拒似的。   说实话,安然并没有觉得反感。   而且……她抬眸,那双墨玉似的眸子正在凝视着她,盛满了无限的温柔和疼惜,还有温柔和迷恋。   安然仍旧没动,虽是身子有些僵硬的靠在陆明修怀中,却并没有推开他。陆明修惊喜的发现,甚至那双环着他的手,还是攥着他的衣裳,仿佛抓住最后一点儿依靠。   她无声简直就是纵容和允许。   陆明修在这上头并无经验,只是有些事本就是能无师自通的。   他的唇在她的唇瓣上流连辗转,不过两次略显无章法、笨拙的试探之后,安然分明感觉到他的吻不再停留在唇瓣上,而是渐渐的加深了,夺走了她的呼吸。   安然的脸颊顿时变得通红,一直到了耳根,耳垂上都泛着微微的绯色。   她不由闭上了眼。   谁知竟引得陆明修更加放肆的“□□”着她的唇瓣,她感觉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渐渐收紧,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   安然的呼吸已经全乱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明修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她。   安然忙想后退一步,却不承想不争气的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陆明修见状,连忙把她扶住,再度带到了自己怀中。   方才真是……真是太乱来了!   安然到底还是稍稍拉开了同陆明修的距离,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似嗔似怒的看着他,只是眼角微红,眸中盈盈的潋滟着水光,倒更添了娇柔妩媚;更诱人的是那双唇瓣,似乎比平日里更丰盈了些……   “九娘,这样你会不高兴吗?”陆明修目光灼灼的看着安然。   她会不高兴吗?安然睁圆了眼睛,似乎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照理说,她们两家早有约定,及笄之前,他们先不圆房。三娘也跟她说了些如何取悦男人的方法……可这只是亲一亲,她分明能感受到陆明修的克制,他还是能守得住底线的。而且,看着他满是期盼的眼神,渐渐似乎有黯淡的趋势,安然心中顿时闪过一抹不忍。   安然犹豫了片刻,微不可查的摇了头,声音比蚊子都低的说了一声“没有”。   陆明修一瞬间觉得,自己绝佳的耳力和视力就是用来发现她的回应的。   “九娘,你不反对?”陆明修低低的小声在她耳边响起,十分悦耳。他压低了嗓子,用气声道:“九娘,你也是喜欢的对吧?”   这让她怎么回答?   安然干脆直接的翻了白眼,看在陆明修眼中,自然是风情无限。   他喜不自禁的又轻轻的在她的唇瓣上又啄了一下。   还在陆侯爷还是很能察言观色的,在安然彻底炸毛之前,他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安然挣扎着要从他怀中离开。   “您总得让我把头发梳起来,一会儿翠屏她们就进来了。”她才散了头发,陆明修便进来了,她还没来及重新绾好一头浓密光滑的青丝。   陆侯爷从善如流的放开了手。   等到安然端坐在梳妆台前,只片刻,便瞪圆了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看着陆明修。   “您看看,您做的好事!”安然望见自己眼角的红痕、颜色更加潋滟、有些发肿的唇瓣,向陆明修与其说是发难,在陆明修眼中已经跟撒娇无异了。“您让我怎见人!”   陆明修有些讪讪的笑。   “要不你去歇个午觉?”他脑中灵光一闪。   安然哼了一声,自己转过身,拿起梳子自己梳起头来。她并不叫人,生怕被翠屏等人看了去。   陆明修含笑过来,从安然手中抽走了梳子,将功赎罪似的,替安然认真的梳着头发,最后竟也在安然的指导下,勉强帮她绾了个纂,用两根玉钗固定好。   他顿时充满了成就感。   ******   宜兰院。   念哥儿见大人们似乎是有事的样子,便乖乖的被桃枝牵着手,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青萍正一脸焦急的等着他回来。   先前她只是想把念哥儿送到侯爷面前,让侯爷跟念哥儿多亲近些,并不是想要念哥儿跟夫人愈发亲近起来。   她恨安然。   在周城出事后,侯爷曾经亲赴云南,看望杨氏。那时侯爷俊朗挺拔的身影便映入了她的眼帘,得知他身边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不由动了心思。   彼时陆明修才复爵不久,在京中已是炙手可热的权臣,又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便是服侍在他身边,做一个端茶倒水的丫鬟、做妾她也是情愿的。   甚至她还想过,如果杨氏就此殉情,平远侯会不会收留她?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毕竟杨氏于她有救命之恩,也将她视若亲妹,害人的事她还做不来。   侯爷怕杨氏不肯接受,于是便背着杨氏塞给她五万两的银子,让她们以后安家用。还告诉了她两处能联络他的地方,若是她们遇上什么难事,只管找他。   虽然她也相信自家大人是被冤枉的,可在别人眼中,他就是投敌的叛徒。只有平远侯,肯这样尽心尽力的帮她们。   杨氏此时已经有了身孕,这是周城唯一的血脉。可是她却并不想让陆侯爷知道,嘱咐青萍也隐瞒了下来。只是杨氏终究因为忧思过度亏了身子,勉强生下了念哥儿,念哥儿的身子一直不好,而杨氏的身子更是越来越差。   到念哥儿两岁时,杨氏终于熬不住了。她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便让青萍代笔给陆侯爷写信。思来想去,唯有把他托付给陆侯爷,她才能安心闭眼。   果然陆侯爷在收到消息后,立刻派人来接她们。可是青萍却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却是故意躲开了陆明修派来的人。   她从代笔杨氏的绝笔信开始,一个大胆的想法便在脑海中形成。   杨氏通些文墨,闲来无事之时,也教青萍读书写字。青萍几乎是临摹着杨氏的字迹学会了写字,故此把杨氏的笔体学了个十成。杨氏之前也不过是给平远侯去过一封信,想来平远侯也看不出端倪来。   故此她特意强调了杨氏是如何信任她、要让她在念哥儿身边,才能放心。   在来的路上,她带着念哥儿倒是很低调,把钱财都藏得好好的。杨氏平日的吃穿用度十分简朴,为周城守制,唯有在念哥儿身上舍得多花些银子,对她也比对自己大方些。   还有陆侯爷给她的五万两银票,也藏在她的身上。   虽是有些曲折,好在此时天下称得上海晏河清,见她们孤儿寡母衣衫褴褛的跟着镖局一路北上投奔亲戚,倒也没有人打她们的主意。   从离开云南起,青萍便做了妇人的打扮,只称她是念哥儿的娘亲。   好在一路还算是顺利的到了京城附近。   青萍算计好了,在一处热闹的城镇集市中,装作不动声色的稍微露白,便引来了贼人的目光。   她一直警惕着贼人,果然有人来偷时,她立即便发现了,她一手紧紧的拽着贼人手中的包袱不肯放手,一手牵着念哥儿。口中仿佛惊慌失措,口不择言的大喊“什么人你都敢偷,我们是平远侯府的人!”   平远侯的名头在西南和北方一带都很响亮,甚至平头百姓都知道他的赫赫威名。   青萍见果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她看着念哥儿,对围观人的道:“他就是平远侯的儿子!”   虽说有不少人看热闹,但终究青萍力气小,没能护住包袱。看她这落魄的打扮,也不像是侯府的哪位贵人,便连个体面的丫鬟都不像,牵着的孩子倒是雪玉可爱,可他是平远侯的儿子?   大家不过是一笑置之。   可终究有有心人,把这话听了进去。为什么她只说是平远侯的儿子,不是京中别的什么权贵?要知道平远侯可不是面慈心软的,相反他冷硬无情,是个有名的杀神。且如今他愈发的位高权重,简在帝心。   若是敢乱传他的谣言……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别有用心的人把这谣言传到了京城中,只说平远侯有了私生子。虽说听起来有些离奇,但三人成虎,而且是朝中权臣的桃色传言,这位权臣才被皇上赐婚……   想趁机参倒陆明修的人也有,故此愈演愈烈。   青萍赌陆明修是个至仁至义,言而有信的人。答应了要照顾念哥儿,便不会将他弃之不顾。   值得庆幸的是,她赌赢了。   这便是青萍的打算了,设计让平远侯承认念哥儿私生子的名分,她便借着能照顾念哥儿的名义,留在平远侯府。她甚至想好了,等见了平远侯,她或许能讨要到一个名分也不定,她知道平远侯府一直没有女主人。   她不能没名没分的待在念哥儿身边,且她已经做了妇人打扮,也不方便在内宅中护着念哥儿,故此她跃跃欲试的想着,一个姨娘的名分,应该是少不了吧!   青萍唯一没想到的,便是皇上的赐婚以及陆侯爷真喜欢上了夫人。   在乡下庄子上,看到侯爷和夫人相携而来的一瞬间,看到侯爷小心翼翼的护着夫人,把她半抱着扶下了马车,青萍的心全凉了。   眼神和动作是骗不了人的。   侯爷看向夫人的眼神,分明有着无限的温柔缱绻。   好在她事先已经教导过念哥儿,说了安然的许多坏话。周念从没有一日见过自己的父亲,而为了怕他年纪小说漏嘴,也不想让他从小就没有父亲会自卑。只说他的父亲在很远的地方当差,等到念哥儿长大了,才能回来。   青萍便趁机移花接木,误导了念哥儿,只说陆明修就是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为了娶现在的妻子,抛弃了他的母亲,导致他母亲的早逝。   是以开始念哥儿是极恨安然的。   他在之前多喜欢那个漂亮的仙子姐姐,这会儿就多恨她。   可在京郊的那段时日,青萍脚踝受了伤,不能时时看顾他,他跟那些羽林卫郑鹏、秦风等人的接触也不少。他的性子本就脆弱敏感,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故此很是留心听着大人们的话。   而那些保护他的人,只当他年纪小,不懂事。有些事并没有特别避讳他。   他也隐隐怀疑自己的身世,可这番疑虑,他自是压在心底,谁都没有告诉。   青萍日日对念哥儿耳提面命,表面上她恭敬顺从,只想努力让念哥儿认侯爷做父亲、认夫人做母亲,实际上她总是诋毁安然的形象,只把安然说成是个毒妇、妒妇,让念哥儿讨厌她、远离她。   谁知今日,听到能留在正房中跟夫人在一起,念哥儿竟是很高兴的神色,青萍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倒不知道那安家九娘用了什么手段,先是迷惑住了平远侯,连念哥儿似乎都有叛变的迹象!   “念哥儿,在夫人处好不好玩?”青萍压住心中的烦躁,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不早些回来?萍姨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甜汤。”   念哥儿瑟缩了一下。   他分明看出了青萍眼中的不耐,虽然放缓了声音,却仍然没有仙子姐姐那样温柔。念哥儿是怕青萍的。这一路上,青萍对念哥儿不算好,她本身没有生养过,对孩子也并无耐心,之所以要带着念哥儿,无非是想接近平远侯罢了。否则她身上有银子,把念哥儿随意送给一户人家,远走高飞便是了。   念哥儿被养得内向,想着要为自己的娘亲“报仇”,对安然板着脸不理,已经是他最大的勇气了。他并不敢骗萍姨,只是小声道:“夫人说要带我去玩秋千。”   青萍不由心头火起,一个破秋千就把念哥儿给收买了?那女人也太精明了!   可她想要套出更多的消息来,便压了压心头的火气,继续问道:“夫人房中的饭菜,你都喜欢吃吗?若是吃不惯,萍姨再给你做一些!”   念哥儿没想那么多,摇了摇头道:“夫人做了很多好吃的给我,我吃饱了。”   青萍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念哥儿有些犹豫的问道:“萍姨,你是不是弄错了,或许夫人并没有害死我娘……”   果真是好手段,没几日便收买了周念的心,看到周念眼中的亮光,青萍顿时有了危机意识,她不能让念哥儿彻底叛变。   或许她也该改变策略了。   陆侯爷已经减少她跟周念的接触,就是想让夫人跟周念多培养感情。若是周念彻底倒向了夫人,平远侯府哪里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青萍心中一凛。   可是她面上却极快的转变了神情,不再敷衍,而是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把念哥儿抱在怀中,她眼中闪动着暗芒,声音却愈发舒缓下来。   “或许是萍姨弄错了,可你知道,你娘对萍姨有救命之恩,萍姨怎么会害你?萍姨只是想起了她年纪轻轻,甚至都没享受过一日,就撒手去了。”青萍哽咽道:“萍姨替你娘不甘心罢了!”   果然她的话音未落,本来周念还在发光的小脸儿,立即黯淡了下去。   第119章   青萍见状,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周念年纪小,到底还是容易摆布些。若是大些,恐怕就不会如此听话了。   “萍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青萍摸了摸周念的头,声音愈发的柔和。“夫人到底是你父亲现在的正妻,你自然该尊敬她、跟她多些亲近。是萍姨错了,你不要怪萍姨。”   “你往后该如何,便还是如何罢!”   青萍分明感觉到怀中的孩子,小小的身体在轻轻的颤抖。   过了没多久,周念便挣脱开她的怀抱,一个人跑到房中,关起门用头蒙住被子。青萍仔细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里头仿佛传来的低低的呜咽声。   宜兰院里有安然拨过来服侍周念的小丫鬟兰心,见状忙过来询问。   “不知怎么的,哥儿从回来就不高兴。”青萍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道:“我不过略劝了他两句,要好好听夫人的话,他就生气了,竟还自己跑回了房间。”   看着那兰心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青萍似乎想起自己的话不妥当,忙满面焦急的央求她道:“我一时嘴快,好妹妹,你可把话抖落到夫人跟前!”   “原是这样!”兰心点了点头,随便答应了下来。   青萍感激的笑了笑,便继续在门外守着,让兰心去厨房端一道念哥儿喜欢的糖蒸酥酪来。   看着兰心答应着去了,青萍弯了弯唇角,眼底却是没有一丝笑意。   自己已经给了她机会,让她到主子面前汇报。就是让安九娘知道,无论她怎样百般的拉拢、笼络念哥儿,都是徒劳罢了!   而青萍却不知道,兰心确实去找了一个人,这个人却不是安然。   “碧萝,念哥儿跟夫人相处的不好吗?”兰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问一问碧萝。   她们几乎是一同进府的,侯爷身边并不用丫鬟服侍,故此她们这些小丫鬟,只负责各处的洒扫。而她们的身份,也让她们对侯府更加忠心。除了碧萝外,她们四人的哥哥,都是侯爷麾下的亲兵,不幸战死沙场。秦校尉得知她们再没有家人,孤苦无依,便请示了陆明修后,把她们带到了侯府。   侯爷说过,要等她们长大后,给她们备一份嫁妆,从侯府她们嫁出去。   等到夫人进门后,她们才被分派到正院服侍。把念哥儿接回来后,兰心和兰月便被分到念哥儿的宜兰院服侍。两人还带着四个才买进府不久的小丫鬟。   碧萝跟着哥哥进府后,便也跟她们到了一处。碧萝在她们这些丫鬟里年纪最小,却是最聪明的一个。   见碧萝露出疑惑的神色来,兰心便把青萍的话告诉了碧萝,而后又道:“你跟夫人相处的时候算多的,也经常陪着念哥儿玩,我觉得你该清楚的。”   她们感激侯爷,正好夫人进了门,她们便想报答在夫人身上。   夫人是怎样尽心尽力布置宜兰院,兰心和兰月都是看在眼中的,这绝非虚情假意,否则夫人随口吩咐下去便是了,而不必亲自看过枕头和被子是不是舒服、还特特取出了不少松江棉布,准备给念哥儿做小衣。   要知道穿在外头的衣裳,才是能被人看到的。里面穿得再舒适,又有虽能看出来?   兰心的家中,便是在她娘早逝后,她们爹又娶了继母的。继母只做表面功夫罢了,才进门时还给他们做新衣,等到有了自己的孩子,愈发的苛待她和哥哥。   是以等到她哥哥成年后,为了争一口气,干脆带了她出来。将她从南边带来了北边,投入了平远侯麾下。   兰心是吃过继母苦头的,面甜心苦的人不在少数。可夫人却是不一样。   料子从里到外都是最好的,房中的一应物件,不一定都是选了最贵重的让侯爷高兴,而是选了最适合一个三岁孩子的。   这份心意是最难得的。   兰心并不相信,夫人会跟念哥儿相处不好。   “夫人是真心疼爱念哥儿。”碧萝小脸上的神色渐渐的严肃起来,她叹了口气,道:“你我曾经也都有亲娘疼爱,夫人是真情还是假意,岂会看不出来?”   兰心也点头道:“所以我没敢告诉夫人,怕伤了她的心。”   碧萝想了想,问道:“你再说说,青萍那时的神色、语气是怎样的?”   照理说她不该怀疑青萍,毕竟青萍是念哥儿身边服侍的人,为了念哥儿着想,她应该愿意念哥儿和夫人的关系融洽,毕竟念哥儿是侯爷的庶长子,若是嫡母愿意记到名下,于他的前程也有好处。   可碧萝曾亲眼见了,念哥儿乖乖的趴在夫人怀中,粘着夫人要她抱……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兰心又复述了一遍。   “我知道了,你往后多留神些青萍和念哥儿独处的时候,两人的话到底是怎样的。”碧萝一时也不好拿主意,便道:“先别把风声透到夫人跟前去。”   兰心点了点头,见时候不早了,便去小厨房给念哥儿拿点心。   夫人特意吩咐了小厨房,时时备着一些念哥儿爱吃的点心、甜汤,还吩咐多做一些,给她们也都分一分。   她是见过夫人的,那样温柔漂亮的一个人,待她们都是和和气气的。头一回她们去行礼时,夫人还赏了她们每人一对金镯子,两根赤金簪子,两匹上好的布料。   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误会。   ******   这一日送走了念哥儿,安然神色怏怏的拿出绣绷子,却只是愣愣的出神。   锦屏和翠屏见了,心里替自己姑娘不值得。本来继母就不容易当,姑娘这般心软善良的人,养在她身边,该是一件幸事。而才跟夫人亲近了没几日的念哥儿,竟又故态复萌。   只是这会儿倒比初见时强一点,他不再一味的抵触夫人,也会在夫人房中留一会儿,只是没有了往日的亲近依赖,一个人坐着摆弄着夫人给他找来的玩具,很少说话。   连夫人提出要带他去玩秋千,他都不肯去了。   安然只觉得有些无力。   明明先前跟念哥儿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念哥儿也跟她说笑了,还要她抱、粘着她在一起玩。   不知是什么缘故,又让关系回到了原点。   是以等到陆明修撩帘进来时,安然手中仍旧捏着针,没有绣上一针。   “侯爷。”还是青梅等人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安然忙把绣绷子放到一边,起身迎了过去。“侯爷,您回来了。”   锦屏和翠屏退了出去,侯爷夫人独处时,她们都会识趣的避开。   安然上前帮着陆明修换下了外裳,又找了件家常的衣裳服侍他换好。不过两人的身高差距在那儿摆着,安然不过是搭把手,帮着递上衣裳便是了。   “在绣花?”在安然去放衣裳的时候,陆明修拿起安然的绣绷子看了看。   安然有些难为情的抢了过来,这几日她心神不不宁,绣得比往日更差了些。本是想帮陆明修绣个荷包的,可连续几日都绣得不好,如今看来也只得拆了重绣了。   她打开柜子把绣绷子塞了进去,不许陆明修再看。   陆明修含笑包容了小妻子难得的赌气行为。   “明日你无事罢?”陆明修发现自己在安然面前再也无法冷着脸,只要看到她,就忍不住想弯起唇角。   安然摇了摇头。“侯爷您有什么事吗?”   “先前咱们说好了的。去朱雀大街逛一逛,你忘了?”陆明修看着她,温和的道:“明日我休沐,若是你也无事,咱们便一同去罢。”   安然有些错愕的睁大了眼睛。   即便是休沐,陆明修也是忙碌的。安然早就见识了,若说他明日一整日都没事……她恍然,怪不得这两日陆明修都是早出晚归的。   原是为挤出时间来陪她出去。   安然心中不由一阵感动。   这几日为了念哥儿的事情,她的心情一直不好。她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很好了,却不承想仍旧被陆明修看出了端倪来。   而他什么安慰的话都没多说,而是不动声色的挤出一日时间来,陪她出门散心。   “好。”安然的眼圈泛红,却也只是答应了一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九娘,别着急,慢慢来。”陆明修放缓了声音,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安然轻轻点了点头。   她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看着陆明修,隐隐盈动着晶莹的水光。   到了这会儿,她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这几日她的情绪不好,甚至被人都瞧了出来,她终于想到了缘故。是她松懈了没错,没有时时刻刻惦记着要谨言慎行,不能有不该有的情绪。   只因是在陆明修身边,她潜意识中清楚,这个男人宠爱她、包容她,她才敢恃宠而骄。   这样的新奇体验,是从来没有过的。   “明日咱们一早就出去,坐马车没意思,咱们到了之后,我带着你走走。”陆明修为了讨安然欢心,绞尽脑汁的想了好几日,甚至还去求教了楚天泽。   几处有意思的地方、哪处的茶点好吃、哪里的扬州菜是一绝,都是楚天泽告诉他。   这一套行程说下来,陆明修不由目瞪口呆。楚天泽果然不负京中第一纨绔之名,等闲人怕是拍马也及不上。   楚天泽笑了他很久,说是他又呆又楞,连哄媳妇还得问长辈。   看着宽袍广袖,已是深秋还摇着把扇子的楚侯爷,还有对吃喝玩乐了若指掌的楚侯爷,陆明修着实没看出来,长辈的样子在哪里。   “好小子,果然娶了媳妇就不一样了。”楚天泽抓住一切机会,奚落这个素来成熟稳重一点儿都不好玩的侄子。“叫你一起去西山打猎,你只说公务忙,没时间。后来看你确实忙得团团转,新婚便早出晚归,这才放过了你。”   “谁知你小子倒好,原来是抽时间要哄媳妇。”   陆明修早就能淡定应对。“我就是要陪九娘,腾出来的那一日什么事我都不去,更没空陪你们去打猎。”   他知道自己嘴笨,说不过楚天泽。是以他干脆直截了当的承认,反而把楚天泽噎得无话可说。   故此陆明修好几日都把事情攒到一起做完,今日便早早的从衙门里回来,安排好了明日出门的事宜,回到了后院。   两人用过晚饭后,安然便兴致勃勃的在箱笼中找起了明日要穿的衣裳。   因为是去朱雀大街,故此不能打扮得太过隆重正式,她便给自己挑了一件的白底撒花长褙子,底下配了一条水红色的马面裙。本事普普通通的两件衣裳,穿上安然身上,却是别有几分俏丽和娇妍来。   陆明修看着安然试衣裳,看到直达眼底的笑容重回她的脸上,便有些移不开眼睛。   “侯爷,明日我穿这件怎么样?”安然从落地穿衣镜中转过身,对着陆明修展颜一笑,道:“您看还妥当吗?”   当然……不太妥当!   这么漂亮的媳妇,他舍不得让任何人看到。可是这点儿小心思,一本正经的陆侯爷只能藏在心中,面上还是沉着的点了点头。   好在安然很有自觉的又拿出了一件帷帽,和衣裳放到了一起。   “侯爷,您穿这件月白色的锦袍怎么样?”安然又兴致颇高的帮陆明修找出了一件衣裳。她还记得,在云阳郡主府上,陆明修穿着这件衣裳,偶遇到了她。那会儿她还傻乎乎的安慰他,有很多姑娘都喜欢他……   真是太傻了!   从那会儿开始,陆明修就是对她有意思吧,可是她却没看出来。直到她说想嫁给陆明修的贵女,能从城南排到城北。他问起了那句话“其中也有你吗?”   那时她才知道了他的心意。   “好。”陆明修从善如流的点点头,他看安然特意选出了这件来,不由唇边浮出笑容来,难得诙谐的道:“衣裳穿在身上自己又看不到,本就是给夫人看的,夫人喜欢就好。”   安然险些没拿住衣裳,把衣裳给扔了。   这还是那个一样看上去冷峻清贵的陆侯爷吗?   陆明修有些赧然,话顺口就出来了。一定是近墨者黑,被楚天泽给影响了。   是以远在西山打猎的楚侯爷不由打了个喷嚏,楚慕言不仅没有同情他,反而满是嫌弃道:“早就跟您说了,这会儿深秋天正凉,您的扇子也该收起来了。”   楚侯爷很是感叹了一番儿子不孝。   为了掩饰尴尬,陆明修清了清嗓子,只说要去洗漱,让安然也早些梳洗。   安然翘起来的嘴角,再也没有平复下去。   一时到了要安歇的时候,安然已经能够自觉地的去里面躺着,只是今日她侧着身子,笑意盈盈的看着陆侯爷。   陆明修看了小妻子,到底没绷住,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莫非那一日,侯爷特意穿了那件月白色的衣裳?”安然看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的道:“侯爷一早就知道会见到我?”   陆明修坦然的点了点头。   “本就是想见你,那时楚家的二表叔说我性子又闷又冷,不会有人喜欢我。”媳妇已经娶回了家,陆侯爷便踏实的道:“我在想,前几次见面,你都怕我,会不会也是因为此?他建议我换身衣裳会好些,故此我便换了件浅色衣裳。”   安然只觉面颊有些发烫。   其实后来她已经不怕他了,只是每次见面她都那么狼狈,她不愿意被人看到罢了。   “果然你也觉得这样比较好。”陆明修得到了肯定,挪揄道:“今儿你不也替我挑了件月白色的?也是想起了那日的事了吧!”   好在是在吹了灯的帐子中,恐怕视力绝佳如陆侯爷,也看不出她已经红透的脸颊。安然想咬牙不承认,可是不期然对上陆明修那双期待的眼,安然还是点了点头。   “谁知道侯爷竟是别有用心。”安然嘟囔了一句,试图掩饰自己的难为情。“亏我还确确实实想要宽慰侯爷。”   “你忘了我救过你?”陆明修扬眉道。   只是到底帐子里暗,安然没瞧出他的捉狭之意来。   安然哼了一声,道:“莫非侯爷要挟恩图报不成?我还以为侯爷是施恩不图报的心胸宽广之人呢!”   陆明修轻笑出了声。   “九娘抬举我了。”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安然,声音低声的缭绕在她耳边。“如果是你,我就得让你报恩。”   安然红着脸,想要转过去,陆明修却没放开她。   “喜欢的人,就要紧紧的抓在手中,不放开。”陆明修很少如此直白的表露自己的心意,有些话他还是想说给她听。他抓住安然的手,认真的道“你被我抓住了,我不会放开的。”   今日的陆明修是安然从没想到过的,可是,安然却觉得,他比她曾想象过的,还要好的多。   “嗯。”安然轻轻的应了一声,她主动的靠在了陆明修的怀中,隔着被子,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柔顺的让他抱着。   一时间静谧的气氛无人愿意打破,而两人也都清楚,对方还没睡。   “你的生辰是在春天,对罢?”陆明修突然问。   安然应了一声,疑惑道:“有什么事吗?”   陆明修没说什么,只说自己随便问问,让她早些睡,明日出门,不能起迟了。   安然一头雾水,但不久也在陆明修怀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看着怀中熟睡的小妻子,陆明修叹了口气。过了明年到后年,他的小妻子才满十五岁,幸好她的生辰是在春日,及笄礼之后,才算是成人了。   温香软玉在怀,他仍旧想着那个恼人的问题。   快些长大吧,他的小妻子。   ******   几日都没睡好的安然,昨晚一夜酣眠,早上醒来时,已经到了辰时。   她匆忙的起身,想到念哥儿肯定早就来了,她还没起来,终究不好。听到里面的响动,翠屏和锦屏进来,端着水盆和手巾等物。   “念哥儿来了么?怎么没早些叫醒我?”安然揉着眼睛问道。   翠屏拿过了安然的衣裳,一面上前服侍她换衣裳,一面道:“侯爷没让哥儿过来,他去了宜兰院看哥儿。侯爷说您几日都没睡好了,特意嘱咐了我们,等您醒了再进来服侍。”   安然点了点头。   锦屏已经兑好了热水,待安然洗漱过后,帮安然梳好了头发。   今日外出一切从简,安然只戴了几件轻巧的赤金东珠首饰,娇柔中又透出贵气来。   等到陆明修回来时,安然已经全都收拾好了。   原本安然提议带着念哥儿一起去,或许能趁机缓和关系也不一定。陆明修当时没答应,今日从宜兰院回来,便说街上人多,念哥儿年纪还小,抱出去不方便,恐怕人冲撞了他。   安然这才作罢,心中打算好了,要帮他多多买些玩具回来。   两人用过了早饭,便乘着马车出发了。果然陆明修命人把马车停在了朱雀大街的北面,他牵着安然的手,缓步走在街上。   早在下车之前,安然就戴好了帷帽,遮住了自己的容貌。   殊不知即便如此,二人走在一起,也足以令人侧目。有人认出了身着月白色锦袍、如同浊世佳公子的人,正是平远侯陆明修。而他身边的人则是不言而喻,自然是他夫人,南安侯府的九姑娘。   “咱们去珍宝阁看看?”陆明修顿时觉得这种方式似乎不太适合两个人,太引人注目了。正巧前面有一件首饰铺子,陆明修听人说过,这里的首饰很是新巧,正好带安然去看看。   不巧一阵风吹来,安然的帷帽没按住,掀起了一角,露出了半张绝色的面容。安然忙把帷帽戴好。   幸好他们已经转了过来,看到的人不多。   安然也感觉到四处的视线,故此便应了一声,夫妻二人便进了珍宝阁。   殊不知旁边的绸缎铺子前,一个生得貌美、身段窈窕的小娘子,正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二人。   她是不是看错了,安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旁边站着的绸缎庄掌柜,在一旁跟伙计道:“看到没,这就是平远侯了,这气度便装也这样不住。当初京中盛传是平远侯求旨娶的南安侯府九姑娘,如今看了侯爷果然疼夫人。”   她回过神来,忙问道:“掌柜,您说这是平远侯?”   “没错。”掌柜肯定的道:“当时我们可是有幸见识了侯爷成亲,认不错的。还有南安侯府送嫁妆的气派,那才叫十里红妆……”   掌柜再说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一定是她看错了,那个人不可能是安然。安然该在扬州才对,怎么回到了京中?   可是只看到半张脸,她觉得真的太像了……那张漂亮的脸蛋,她死都忘不掉。   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20章   珍宝阁作为这两年在京中名声大噪的首饰铺子,里面的人自然也不少。里面请的伙计,各个都是人精。虽说他们一时没认出陆明修的身份来,却知道这是位贵客。   故此忙有机灵的伙计迎上来,十分热情的招待起了两人。   珍宝阁共有三层,第一层的首饰都是些寻常材质的首饰,以金银为主,红宝石、翡翠、南珠等等各类镶嵌的首饰也也有不少,样式都算新颖,只是成色都差了许多。   第二层便是更贵重些的各色宝石、玉石,技艺上也更加精巧别致。   第三层是专门招待贵宾所用,里头摆放的都是镇店之宝级别的首饰,材质选择万里挑一,工艺也是上乘,比之内造的首饰都差不多。   陆明修陪着安然在一层稍微转了转。   虽说第一层各色首饰还看不入陆明修的眼中,在寻常百姓的眼中,却已是难得贵重的东西了。故此来这里买首饰的百姓,都是有婚嫁大事或是有别的吉庆喜事,才来这里挑选。   是以第一层也更热闹。   “两位贵客要看些什么?”一个伙计笑容满面的迎上去。   他在珍宝阁中已经做了两年工,对各色贵重首饰的材质、工艺自然是颇有些心得。安然和陆明修方一进来,通身便被人打量了一遍。   这位高大的男子自是不必多说,观之便觉得气度不凡,十分清贵。他腰上的那块玉佩通体莹白没有一丝瑕疵、润泽细腻看上去价值不菲。   男子身旁的那位娇客,虽是带着帷帽,但是她发间没有被遮住的发髻间的几件赤金东珠的首饰,却令他侧目。那些东珠浑圆饱满,个头虽不是顶大的,最难得的竟是一般大小,一看便是寻常人家不能有的。更可况她还特意带了帷帽,显然是不想被人看了去。   这两位定然非富即贵。   看两人亲密的姿态,仿佛是夫妻。伙计笑着上前招呼道:“这位大人和夫人请上三层瞧瞧?我们店里才从南边来了一批上好的东珠,还有不少质地上乘的羊脂玉……”   “您二位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我,我帮您二位介绍?”   陆明修闻言,微微颔首。   随即他侧过头,轻声询问着安然的意见。   安然有些犹豫,她正要点头的时候,陆明修却开口了,说是他们要自己转转。   如果坐在三层等着伙计把最好的首饰拿上来,和让人把东西送到侯府让安然挑有什么差别?一点儿出来的趣味也无。   故此安然不过片刻的犹豫,陆明修便替她做主了。   “侯爷,这样不好罢?”待到那伙计识趣的离开,安然小声的道:“这里的人可不少。”   陆明修却是浑然不在意,他温和的道:“左不过是在店面里,总比外面要强上许多。”他停顿了一下,颇有些歉意的道:“街上恐怕是不能逛了。”   “在这里逛逛就好!”安然也没曾想过两个人在一起实在是太招眼了,她带着帷帽还好,可是这陆侯爷太难改变了,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伐之气虽然他都收敛了,可他往那儿一站,渊渟岳峙的气度,通身清贵的气派,实在难以低调。   两个人一齐在店中慢慢的看着,有些小玩意儿的确新巧。   等到安然在一个摆着赤金嵌各色宝石的首饰柜面前停下来时,陆明修注意到她想看却犹豫着要不要摘帷帽的动作。   安然带着帷帽并不方便,陆明修见她这样也难受,见店中的人仿佛少了些,便询问安然道:“把帷帽摘了罢?这样你看什么都不方便。”   安然点了点头,伸手摘下了帷帽,旋即一张绝色的面容便从面纱下露了出来。   想要给二人介绍的伙计见了,不由呼吸一窒。   怪不得她要一直都带着帷帽,这幅堪称绝色的面容,简直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了!   “夫、夫人……”他的声音都有些磕绊了,随即他立即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是她身边的那位男客。他忙定了定神,道:“您看中了什么,我拿出来给您。”   “那件琉璃八宝压发不错,拿出来给我看看。”一道婉转软糯的声音响起,十分好听。   原本便有人偷偷看着他们两人,等到她出了声,便引来更多的目光。   这位两位贵客来,伙计一人自然是接待不成,他一早就让人去请管事。昨日才从南边来了一批新货,掌柜和管事们正在亲自盘货。   那伙计忙不迭的拿了出来,递给安然看。   陆明修先一步接了过来,拿在手上看了看,便对安然道:“我看着这个样式倒是别致,夫人留着赏人也行。”   安然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他便递还给伙计,包了起来,道:“我们要了。”   “还有那三件,也都包起来。”陆明修注意到安然的目光曾经落到另外几件首饰上,似乎是有所犹豫,最后才选了那件压发。他绝佳的记忆力,准确无误的都挑了出来,让伙计包好。   遇上这样痛快大方的买主,伙计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口,他忙替两人包好。安然不由眼底露出一抹浅浅的无奈,陆侯爷买东西也太简单粗暴了。然而她却不得不承认,被人这样呵护宠爱,她的心底却是暖暖的。   一会儿她都不敢随意看东西了。   陆明修毫不避讳的牵起安然的手,护着她往另一个人少的柜面走。   这里都是些样式精巧的珠花,材质称不上贵重,胜在样式别致。这一次伙计很直接的把半个柜面的珠花都搬了出来,方便安然挑选。   纵然是安然也看得眼花缭乱。   陆明修却很有耐心的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挑出几件他看着不错的,给她意见。   这对看起来就身份高贵的夫妇,出手又大方,自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虽说他们刻意选择了人少的柜面,却还是有人隐隐看到了安然的容貌。   “就着几件罢。”她已经能听到不远处有人议论他们的声音了,便觉得有些无趣。   伙计适时的请他们上三层。   陆明修始终以保护者的姿态,半环着安然走到一旁的楼梯。而这期间,即便他有意挡着安然,即便是安然低着头,从那张侧脸上,也足以窥见眼前这个衣着华贵的女客,是何等的绝色面容。   他们走过的地方,不由响起一阵整齐的抽气声。   长青得知今日盘货,自家主子不多时也是要过来的,让他先来打点。他听到外头很热闹,又说仿佛是来了贵客,他便也忍不住出来看看。   刚好碰上陆明修护着安然走过来,虽说安然的面容一闪而过,可是他却认出了陆明修就是平远侯。   他身边的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长青还没见过安然,只知道自家爷为她神魂颠倒,一度卯足了劲儿非要娶她不可,还做出许多离格的事。如今安家九姑娘已经嫁做了平远侯夫人,他似乎还不甘心。   果然是漂亮极了。   只是惊鸿一瞥,便足以窥见是怎样的绝色。   长青突然心中咯噔一下,一会儿自家爷就要过来了,万一被他看到平远侯和夫人过来……长青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安然和陆明修已经到了三层。   一层中突然有人道:“莫非这是平远侯不成?侯爷娶亲那日我也是亲眼见的,那人仿佛就是平远侯!”   有伙计听了,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忙跑到里面,请大掌柜务必亲自出面。   三层上陈设着许多贵重的雕刻摆件,鲜翠欲滴的翡翠白菜、一个三岁孩童高的珊瑚、整块羊脂玉雕的佛手……这些东西摆在三层,倒让珍宝阁确实不负珍宝之名。   同样有十数个柜面。   拇指大小、浑圆饱满的东珠,指甲盖儿大小的红宝石,洁白细腻、光泽温润的羊脂玉,通体剔透的玻璃种翡翠、光华璀璨的金刚石、闪着幽幽绿芒的猫眼石……   “陆侯爷、夫人。”一道爽朗的男声在他们身后响起。“不知二位贵客前来,实在是有失远迎!”   陆明修和安然转过身,只见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拱手行礼。“在下是这里的掌柜廖远亭。”   陆明修颔首,道:“廖掌柜。”   他没有否认自己和安然的身份,已经被认了出来,倒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方才在下面伙计不懂事,多有得罪。”廖远亭恭敬的道:“还望您海涵。侯爷和夫人稍坐,我这就让人把本店最好的货拿出来让夫人挑选。”   他说话间,早有两个丫鬟奉上茶来。   廖掌柜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二人,陆侯爷的气度不凡,他曾远远的见过一面。而至于他身边的夫人,倒是漂亮得让人有惊艳之感。京中有传言是陆侯爷求旨赐婚,如今见陆侯爷对夫人百般的呵护,看来那传言竟是不假。   很快便有人端上了几个铺着大红色绒布的托盘,上头摆着称得上镇店之宝的宝石、玉石,还有几件巧夺天工的首饰。   那些宝石倒还罢了,宫中赏出来的、平远侯府和南安侯府的珍藏,还有云阳郡主和三娘送给她的,比这些都强上许多。廖远亭留意到安然的目光只是淡淡扫过,并没有停留在那些宝石上。   幸而他特意嘱咐人把南边新送来的那些首饰挑出最好的拿过来,好歹让平远侯夫人拿起来看了看。   “这件点翠发簪不错。”陆明修拿起大红绒布上摆着的一支点翠发簪,对安然建议道:“喜欢就让他们都包起来,一起送过去。”   安然笑着接过了那支发簪。   她展颜微笑,仿佛连整间屋里各色宝石的璀璨光滑都比了下去,为之失色了不少。   “就这一件罢。”一旁有小丫鬟等着,安然便把点翠发簪选出来,放在了她捧着的托盘上头。   陆明修犹嫌不够,又亲自挑了几支发钗、步摇才作罢。   “这支镯子种水倒是都难得。”陆明修拿起一支玻璃种通体剔透的翡翠镯子,示意安然伸出手来。他动作轻巧的把镯子套在了安然的手腕上,手腕上白皙细腻的皮肤趁着莹莹的碧色分外好看,陆明修便没有再多犹豫,当即拍板决定下来。   廖掌柜虽说接待过不少贵客,便是夫妻二人相携而来,这样肯为夫人挑选的人,倒是十分少见。   若是从此能跟平远侯府做上生意,他们珍宝阁就能多一个大主顾。故此廖掌柜更加的尽心尽力,几乎把店里的宝贝都拿了出来。随即又有许多精致的摆件、手把件被拿了出来。   安然看了,便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随即她拿起了一个狮子滚绣球的摆件,问陆明修道:“这件怎样?我看这狮子倒是雕得活灵活现,送给念哥儿正好。”   陆明修心中一段,随即便柔声道:“那就要了。夫人看着好就成。”   她还不适应在陌生人面前如此亲昵,安然不由微微红了脸。   给念哥儿和自己都选了东西,虽是知道陆侯爷并不缺这些东西,到底图个新鲜。安然又挑中了一块玉佩,这次她没问过陆明修的意思,直接拿在了手中,让人包起来。   陆明修见时候不早了,便让掌柜的把这些直接都送到平远侯府,一并给他结账。他亲自把手中的帷帽帮安然戴上,并整理好。看在廖远亭眼中,更是觉得陆侯爷对夫人果真是极为宠爱,若是有人求到平远侯府,倒不如先去求夫人,夫人说一句就管用。   廖远亭忙起身,亲自送两人。   陆明修和安然下了楼。   殊不知,一道灼灼的目光正在紧紧的盯着他们,直到二人要出门,他的目光仍旧未从安然身上离开。   陆明修起初还以为是对他们好奇的人,可这道目光停留的时间太久,让他心中疑惑。陆明修不由往后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有人隐藏在通往内堂的门前,藏在帘子后在偷看?   “侯爷,怎么了?”见陆明修突然停住了,安然有些奇怪的问。   那道目光已经消失了。   “无事,咱们走罢。”陆明修对安然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等到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珍宝阁的门口,陈谦才把帘子摔了,往后院走去,他后面还跟着满脸焦急的长青。   “大爷,安九姑娘已经是平远侯夫人了。”他硬着头皮,见周围无人,便忍不住劝道:“和您有婚约的是安六姑娘,老爷和夫人也特意嘱咐过了,这件婚事不得有闪失,等处理完那边的事,老爷和夫人会亲赴京城……”   陈谦的父母没有过来,倒真的不是看不上这门亲事,相反若是陈谦能娶到侯府的姑娘,哪怕是庶出,对陈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陈家是皇商,在京中需要有人帮衬,这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陈谦之父是真的被事情绊住了,才未能及时前来。也让人多多备上厚礼,写了亲笔信给安远良。   若是没有安九,陈谦也觉得能娶到安六娘是不错的事。可偏偏南安侯府还有位他求之不得的九姑娘,如今已经是平远侯夫人了。   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成功了,这让他如何甘心?今日安九娘的身边的人,恐怕就不是平远侯,而是他陈谦了。   他心中正是烦躁,长青的喋喋不休,令陈谦的脸色更沉了一层。   只是知道他忠心为自己,又是自己的心腹,陈谦才没说什么。   廖远亭回来,见陈谦也在,不由对他笑道:“陈老弟,今日倒多亏了你。”   陈谦这点自控力还是有的,他忙谦逊的拱手道:“廖掌柜过奖了,倒不知侯爷和夫人挑选得可还顺心?”   “到底是勋贵之家出来的,寻常的宝石成色再好,恐怕也难入他们的眼。”廖远亭不由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最好的供养都在宫里,平远侯是简在帝心的权臣,只怕赏赐不少。”   简在帝心的权臣。   陆明修的身份是扎在陈谦心上的一根刺,就是有这样的身份,才能轻而易举的毁了他精心的布局,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让他娶到安九娘——   “幸而有老弟你从南边拿来的那些精巧首饰,才让平远侯夫人略挑了两件。”廖远亭道:“还有那一批和田玉摆件、玉佩,也被选走了两件。”   陈谦不由谦虚了两句。   这些摆件,正同陈谦送到南安侯府的那些是他同一批买来的籽料,让人精心雕琢过。除了送出不少到南安侯府,陈谦便把剩下的成品都拿到了珍宝阁。   “侯夫人真是漂亮极了,堪称绝色。”廖远亭玩笑道:“也难怪平远侯这么宠媳妇,简直是夫人目光所及之处,都挑出来让人包上。夫人只亲自挑了那件狮子滚绣球的摆件和一块玉佩。那块玉佩,怕是要送给陆侯爷的。”   陈谦本来还沾沾自喜,果然自己知道安九娘的喜好。谁是廖远亭后面的话,却让他像是被人兜头泼了冷水。   好一对恩爱夫妻!   陈谦恨得牙根痒痒,一时恨陆明修横刀夺爱,一时又恨六娘的莽撞,只是他舍不得恨安然。   她是他心上的皎皎月光,虽说求之不得,却愈发的渴望。   故此陈谦没了兴致跟廖远亭寒暄,佯装有事的告辞,盘货的事交代给了长青。   他从珍宝阁的后面出门,倒是再一次错过了一直等他的人。   ******   她十分笃定还不到十四的安然,此时此刻不会在京中。   安然原本就是寒门之女,虽说生得绝色,身份却终究是丁氏看不起安然的地方。又因为安然引-诱自己儿子,丁氏自己不提,却始终往陈谦身边塞美貌丫鬟。   十五岁的安然才嫁给了陈谦,等到他们成亲两年后,她才以平妻的身份嫁给了陈谦,进了陈家的门。   这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当她发现自己重回到十五岁的时候,还以为做了一场长长的梦。当她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被失了九品京官的身份,被发配到西北做县丞,家中的一切尚需要她操持时,才发现这并不是梦。   算起来她已经重生两个月的光景了。   许蕙发誓要改变自己的人生,不会像上一世一样,在十九岁的时候才嫁给陈谦做平妻。   她知道许多事情,虽说在京中难以施展,可若是能先一步找到陈谦,或许能帮着父亲打点,让父亲从西北回来。   如今能快速找到的依靠,只有陈谦了。   要知道,虽然都是陈谦的妻子,她可比安然知道得多,关于陈谦生意上的事。京城中的珍宝阁,有陈谦的干股在,故此许蕙重生之后,便时不时来到珍宝阁附近,希望能见到陈谦。   这件事陈谦做的极为隐蔽,算是陈谦自己的产业,陈家知道的人极少。许蕙是知道陈谦的手段的,故此她并不敢声张,大张旗鼓的去问,是不会找到陈谦的。她只能亲自来等。   好在原本她就是要卖自己的绣品来补贴家用的,旁边的绸缎庄便是收她绣品的地方,她此举倒也不算突兀。   看到身形极似安然的人,许蕙目光沉沉,心中对她的恨意未曾消减半分。   那时她嫁给陈谦,给她平妻的身份,是很爱重她了。可这也正是她疯狂恨意的而开始,因为从她才跟陈谦说起嫁娶之事,陈谦便明确的说,只能给她平妻的身份。正妻之位是给安然的。   即便后来她在陈家是管家奶奶的身份,可陈谦的正妻仍然是缠绵病榻、病歪歪的安然。   平妻,在正妻面前仍要执妾礼。   她曾经仗着陈谦的宠爱,撒娇耍赖的非要陈谦休了安然。至今她都忘不了陈谦冰冷和厌恶的目光,陈谦凝视她许久,才慢慢的道:“如果你瞧不上平妻的位置,婚事便作罢。”   许蕙虽说是官宦之后,可家中早就落魄。若不是攀上了陈谦,恐怕她们此时小小的两进院子都要保不住了。   生活早已让许蕙学会了低头,故此她乖巧的跟陈谦认错,心中却愈发的恨起安然来。   安然的模样她是不会认错的,无论是生病前的绝色倾城的安然、还是病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安然,化成了灰她都不会认错。   许蕙紧紧的盯着珍宝阁的门,她还想再确认一次,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安然。   平远侯夫人和寒门女,这身份差别也太大了!   可许蕙自信不会认错安然。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仍去问绸缎掌柜道:“您知道平远侯夫人娘家姓什么吗?”   “安。”掌柜十分肯定的道,他不由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许蕙愣住了,真的会这么巧吗?   见掌柜的还在疑惑的看着她,她不由强笑着敷衍了两句。为了显得让自己留下不太突兀,她又跟伙计问起了,最近什么花样子卖得好,能不能拿给她几个。   好容易等到了平远侯夫妇出来,许蕙忙跑去看,却发现平远侯夫人帷帽带的严严实实,门口也早有马车等着他们。   她突然想起说不准陈谦也在珍宝阁,据上一世陈谦说,他遇上安然时,安然已经十五岁了。   莫非这一世,陈谦和安然会提前相遇?   第121章   那陈谦还会不会再次爱上安然?   许蕙不由暗笑自己糊涂了,若是这个人就是安然,那么陈谦更没指望了,此人已是平远侯夫人,又是出身南安侯府,身份高贵,岂能是陈谦能认识的?   而且木已成舟,陈谦还能跟平远侯争不成?   当务之急,她是要找到陈谦。   今日已经快到了晌午,还是没有见到陈谦。许蕙心中有些焦急,她既然能重生一回,自是不甘心如上一世,还要吃上许多苦,才能在陈谦身边挣得一个平妻的身份。   至于这一世还要不要再嫁给陈谦,许蕙还没有想好。   她心中还有个更合适的人选,那人比陈谦要强上百倍千倍。只是此时他还没有出头,许蕙也不知要到何处寻他,只知道此时他可能也在京城,除此之外便一点头绪也无。   好歹她还能找到陈谦。   既然上一世陈谦能被她吸引,她很有信心,这一世也不会有问题。倒是自己要斟酌,最终要选择谁。   今日没遇上陈谦,许蕙虽然焦急,却并不气馁。   她又去药铺给母亲抓了药,才往家中走去。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   “娘,我回来了。”许蕙的家是一间小小的两进院子,她母亲身体不好,西北之地苦寒,她们母女二人便没有随行。她父亲微薄的俸禄,自己在任上尚且要苦苦支撑,一时顾及不到母女二人。   家中值钱的东西已经被变卖了不少,许蕙的绣技不错,比许多绣娘还强,故此她也能卖些自己的绣的手帕荷包等物,好歹补贴一二家用。   许蕙的母亲梁氏身体不好,一直都在服药,一日里多半时间都是卧床的。   她方一进门,便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   “蕙娘,快洗手吃饭,饭菜都已经做好了。”梁氏看着女儿风尘仆仆的回来,不由心疼的道:“你也不用跑得这么勤,咱们以后不要再接急活了,倒把你再给累坏了可怎么办。”   许蕙有些心虚的笑了笑,三言两语给敷衍过去了。   她怕自己往外跑得太勤引起母亲的怀疑,便只说是有客人提供了花样子,让她照着绣,且又要得急,她只好多跑几次。她不能随意打听,每次去找陈谦只能靠碰运气。   “蕙娘,上次娘跟你说的事怎么样了?”梁氏摆好了碗筷,让许蕙把锅里的馒头端出来。她殷殷的看着许蕙,满是期待的道:“娘看大郎这孩子不错,且咱们家如今这般光景,他还愿意娶你——”   梁氏的话音未落,许蕙的变了脸色。她本来今日见了极像安然的人,心中便十分不痛快。只是眼前的人是自己的母亲,自是百般为自己考虑,她便忍耐的道:“娘,我早就说过了,我不喜欢他,您也别再提了。”   看到母亲始终透着一丝苍白的面庞,许蕙又解释道:“娘,您放心。我会想法办早些让爹回来,也会让咱们家的日子好过起来。”   许蕙是重生的,此时自然很有自信,自己能改变家中的未来。可是梁氏却只当她实在敷衍自己,不由有些着急。   “娘知道你不愿意,可蕙娘,娘还是要说。”梁氏苦口婆心的道:“咱们跟郑家先前有过婚约的,只是那时你父亲官途通达,你又执意退了这么亲事,娘才依了你的。”   “而如今郑家虽说仍旧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却也家底殷实了不少。大郎跟着他表哥去了军中历练,已是总旗了。如今回京了,知道了咱们家的事,还愿意娶你,你还有什么不情愿的?”   许蕙懒得听梁氏翻旧账。   在上一世不知未来会遇到什么人、经历什么事的情况下,她都不愿意嫁给郑兴;更何况她已经是重生一回,心中很有底气。   郑家和许家曾是邻居,两家在两个孩子小的时候,曾经定下娃娃亲,要把许蕙许配给郑兴。后来许蕙的父亲升迁,搬离了原来的胡同,买了个三进的院子,等到许蕙十来岁时,便非要退了跟郑家的亲事。   起因不过是其他的官家女笑话她罢了。   梁氏本觉得这样不道义,可禁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还是咬着牙答应下来,去郑家把亲退了。郑家倒也痛快利落,知道此时配不上许家,也不多做纠缠。   只是郑兴打小就喜欢许蕙,虽说退了亲,心中却没忘了许蕙。   这次许家遭了难,多少人都远着许家了。可是郑兴从军中回来,头一件事便是来许家提亲,说是要娶许蕙为妻。   郑兴这样的不计前嫌,梁氏心中自然是喜欢的。她几乎都答应下来,可看到自己女儿却是满脸的不情愿,她便没敢把话说死,只说还要跟许蕙的父亲商量。   接下来便是梁氏寻找机会就劝许蕙,对于许家来说,这几乎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蕙娘,你可别再端着了。”梁氏见许蕙态度敷衍,语气不免严肃了些。她沉声道:“当初论起来是咱们家不仁义,郑家却没计较,这会而不计前嫌还想求娶你,你不能不知好歹。”   许蕙冷笑一声,道:“他喜欢我就得嫁啊?郑家大郎看中我什么了?看中咱们家什么了?还不是觉得我生得漂亮些——”   她的话还没说完,自己倒先住了口。   论起漂亮来,她是比不过安然的。即便这辈子可能她同安然没有交集,上一世对安然的恨意却未能消磨半分。   “娘是为了你好,嫁给大郎有什么不好的?那样老实憨厚的孩子,又是诚心诚意的待你!”梁氏的语气顿时变得严厉,她“啪”的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道:“你还以为自己是官家姑娘不成?”   许蕙也没了好脸色,这一日她已经够累的了,回到家中,梁氏却还是逼迫她嫁给她压根不喜欢的郑兴。老实憨厚有什么用?她要跟他受一辈子的穷不成?   而且她有上一世的记忆,不愁找不到出路。   “好了,娘!”许蕙的语气也有些不好,她不耐的道:“我说过了,不想嫁就是不想嫁!”   母女两个人谁都没说服谁,一顿午饭算是不欢而散。   官家姑娘?她自然知道自己早就不是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关节已经有些粗大。即便她很用心的保养,乍一看仍是一双少女的柔荑,可细细看上去,却是能看出劳作的痕迹来。   她想起今日在珍宝阁前,扶住帷帽的那双手。看起来手指纤长,皮肤洁白细腻,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更别提那手腕上带着的一只通体剔透、种水极好的翡翠镯子,更添了一股优雅贵气。   她一定要弄清楚那人是谁!   ******   安然和陆明修在珍味轩的雅间用过了午饭,便回了侯府。许多小玩意儿都是托翠屏和锦屏、以及陆明修的小厮买来的。他们夫妻两个出现在街面上,便是一种轰动了。   “等我忙过这一阵子,咱们去乡下庄子住几日?”陆明修自觉今日的出门有些失败,声音中不由带了些愧疚,道:“今儿是我没有思虑周全。”   原本他计划要带着安然好好的散散心,才走了没多久便察觉出不妥来。   他们两个走在街上,实在是太招眼了,也极容易被人认出身份来。反而没有达到他最初的目的。   安然闻言,晃了晃手上的拿着一支点翠发簪,笑道:“我倒觉得今日很有收获,侯爷别是后悔了罢?”   陆明修眼底闪过一抹纵容和无奈,还不待他说什么,安然又把那块她挑选的玉佩拿了出来,递给了陆明修。“这个送给您,是用来堵您的嘴。”安然毫无压力的玩笑道:“总不能让您空手而回罢?”   她眨了眨眼,俏皮的道:“反正是您花银子。”   陆明修接过了玉佩,虽说这算不上极品的和田玉,可想到是安然为他细心挑选的,便多了一份贵重的情意在。他想了想,又把玉佩交还到安然手中。   “打上络子再给我。”陆明修毫无求人的自觉,大大方方的道:“送人礼物,起码得有点诚意罢?”   安然微微一愣,没想到陆侯爷竟然也跟她提起了要求。   “而且夫人弄错了,不是我花银子。”陆明修见她难得吃瘪,有些呆呆的神色十分好玩,不由唇边浮出笑容来,道:“我整个人的身家都是夫人的,一切用度都在夫人手中掌管着。夫人说呢?”   安然瞪圆了眼睛。   这一日日相处下来,她越发觉得陆侯爷远在在她心中冷峻清贵的形象早就崩塌了,不过如今的陆明修,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也有喜怒哀乐,反而让她觉得更加踏实。   趁着她发呆,陆侯爷趁机在她粉嫩柔软的唇瓣上轻轻的讨了个吻。   虽然只是浅尝辄止的流连,可安然很快便联想起了那日令她浑身无力的那个吻。陆明修温柔又强势的夺走她的所有注意力,连她的一呼一吸都被他引导。   安然面上的绯色再度蔓延到耳垂。   “侯爷!”安然眸色潋滟的看着陆明修,声音软软的道:“您可不能乱来!”   陆明修目光沉沉的盯着安然,他顿时声音沙哑低沉的道:“你一定不知道,到底什么叫乱来……”   好在陆明修没有为难她,很快便放开了脸已经红得如同煮熟虾子一般的安然。   “侯爷,松阳来传话,说是秦校尉有事求见。”翠屏的声音在帘子外响起,好歹把安然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陆明修答应了一声,一双乌沉沉的眼睛却还是盯着安然。   “您还不快去!”安然咬了咬唇,忍不住跺脚嗔道:“秦校尉这会儿来肯定是有事。”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他墨色的眸中透出一丝笑意,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拂过她的唇瓣,指腹上还带着用长期握剑产生的茧子,有些粗粝的感觉。   “你的口脂花了。”陆明修闷闷的笑。   那是谁害的?安然漂亮的大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他,似乎在无声的质问他。   终于在安然炸毛之前,陆明修从善如流的出了门。   刚刚调戏了小妻子,陆明修心情不错。而侯府中服侍的人,都觉得像是看西洋景儿似的。一向冷面肃杀的侯爷,怎么在深秋让人有种春风拂面的感觉?   是他们看错了罢?   陆明修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书房,见到秦风之时。   难得见自家侯爷这幅给人春风拂面感觉的温和感,秦风却是心中万分忐忑。毕竟他接下来要说的,会破坏掉这一份好心情。   “有什么事,说罢。”陆明修待他们素来随和,虽说面上冷些,可秦风知道侯爷是把他们当家人的。   秦风咬了咬牙,道:“关于京中的那两轮关于您和夫人的谣言,已经有些眉目了。”   果然陆明修的脸色顿时变得郑重起来。   “关于夫人的谣言之前是我们一直追查的,原本已经有些眉目了,可查到李侧妃亲属的身上后,就再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了,像是被人刻意抹干净了一般。”   秦风顿了顿,犹豫了片刻道:“看他们的行事做派,倒有些瑞亲王旧部的感觉。”   他的话音未落,陆明修便蹙起了眉。他淡淡的道:“夫人怎么会招惹上瑞亲王?更何况当时,我还未向皇上求旨赐婚,也未曾对夫人有所表示,瑞亲王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诚然,瑞亲王的残党旧部暗中经营了多年,若是他们不肯露头,潜伏下来,如今做些这样的勾当,并非难事。   可那时安然不过是南安侯府不起眼的庶女,实在不至于瑞亲王旧党这样大费周折。   故此秦风对自己的调查结果也持怀疑的态度。   “这件事你们继续追查。”陆明修习惯性的用手指叩击着书案,他挑眉问道:“关于我的传言?”   这件事上,秦风还是已经有了确切的结果。   “回侯爷的话,关于您有私生子的传言,源头并不在京城里,而传出这谣言的人,现下就在府中。”秦风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一眼陆明修的神色,才道:“这话是青萍说的。”   秦风不敢卖关子,便把他顺蔓摸瓜,是如何得到结果的都说了出来。他从京中各个版本的传言中寻找根源。后来他发现,虽说京中的这些传言有与跟侯爷不合的朝臣权贵推波助澜不假,可根源竟是青萍的一番话。   他忙把打听到的,当时发生了什么事都告诉了陆明修。   她明知道念哥儿的生身父母是谁,竟然敢这么说,倒害侯爷落了个私生活不检点的名声,差点让夫人和侯爷产生嫌隙。秦风对青萍顿时生出许多不满来。明明他们已经派了人去云南接她们,青萍却自作主张的带着念哥儿上路了。   陆明修的倒是神色变化不大。   “我知道了,你让人把青萍给我叫进来,我要当面问她。”陆明修语气波澜不惊的道,等到秦风答应着要走,陆明修又道:“先把念哥儿抱到夫人房中,再把青萍带过来。”   秦风答应着去了。   这件事他去做肯定是不方便,故此他托付给了松阳。   松阳让自己妹妹碧萝去了宜兰院,说是夫人要见念哥儿,青萍想跟着去,却被兰心和兰月联手拦住了。   “碧萝就是在夫人院子里服侍的,你也是见过的。”见碧萝给自己使眼色,兰心忙道:“这会儿夫人特意派人来接,你非要跟着去,是对夫人不放心吗?”   青萍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还没胆子公开跟安然对着干,只得放了手,让念哥儿跟着碧萝走了。   等到念哥儿临走前,她非又拉着念哥儿的手,嘱咐了两句诸如“你要好好听夫人的话,对夫人恭敬些,要叫夫人母亲”云云。然后背对着兰心等人,却是给念哥儿使眼色,无声的提醒他。   念哥儿神色怏怏的被碧萝牵着走了。   几乎是碧萝前脚才带着念哥儿离开,后脚松阳便过来了。   “青萍姑娘,侯爷有事要见你。”松阳到了宜兰园后,先藏在一旁等着二人离开,便进来传话。   侯爷要见自己?还是背着夫人要单独见?   青萍的心中又是忐忑又是兴奋,不知道是否自己的机缘已经到了。   她想探一探松阳的口风,谁知松阳的年纪看起来不大,口风却是非常紧。态度亲和,就是不肯吐露她想知道的任何消息。   外书房。   原本满怀期待的青萍,在见到书房中不仅有陆明修,还有秦风也在一旁的时候,心不由凉了半截。   恐怕跟她所期待的相去甚远,还少不得的她打点起精神来应对。   陆明修懒得跟她兜圈子,干脆开门见山的道:“是你曾在外头说,念哥儿是我的私生子?”   青萍听了陆明修的话,心中“咯噔”一声。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陆明修查了出来,幸好她已经给自己想好的应对之计。故此青萍虽然惊讶,却并不慌张。   她立即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奴婢不敢隐瞒侯爷,此话确实是奴婢所说,但是奴婢当时实在是走投无路,情急之下才这么说的!”青萍没有否认,她红着眼眶,哽咽道:“当时有歹人想要抢走我们的包袱,我没办法,想要威慑他一二,便口不择言的说了那些话——”   青萍又是激动又是伤心的不能自抑,陆明修只是神色平静的看着她,不发一言。   “侯爷,念哥儿是我们太太临终前亲自托付给我的!直到我答应一定会寸步不离的守着念哥儿,保护好念哥儿,太太这才闭上了眼。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当时一心只想着要护住念哥儿,这才说了那样不该说的话。”   “奴婢知错,请侯爷责罚!”青萍的头重重的磕下去。   过了许久,青萍都没有听到让她起身的心中,心中不由忐忑起来。她不能自乱阵脚!青萍在心中安慰着自己,若是她先慌了,恐怕侯爷更不会相信她。   “你抬起头来,我有两句话问你。”陆明修不为所动,神色一团淡漠的道:“那你可知道,既是你手无缚鸡之力,在那样的地方竟敢说念哥儿是我儿子,若是有心人信了要抢走念哥儿,用以来威胁我,你又能如何?”   青萍真正慌了神,显然她到底没有思虑周全。   “你应该知道,我走到这一步树敌不少,在云南时,尚且有人想要我的命。”陆明修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他看着青萍,声音愈发冰冷:“你真的是想要保护念哥儿,而不是要害了他?”   “请侯爷相信奴婢!奴婢从未有过伤害念哥儿的想法!”青萍倒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层,无论如何念哥儿是她在侯府立身的根本,她是万不会要了念哥儿的命。她心里发慌,声音都颤抖起来。“念哥儿是奴婢的眼珠子、命根子,奴婢断不敢那样做!”   陆明修没说话,可一双浸染过血腥杀伐的眼睛让人不由心生惧意。   秦风也在一旁观察着青萍,看她后来的慌张倒不似作伪。若是她想要害念哥儿,早就在路上动手了,一路上艰辛无数,她断没有理由快到京城才下手。   “当时奴婢以为您给奴婢的那五万两银票也在里头,心中慌张,不敢有闪失,便拼命的想抢回来。”青萍见陆明修似乎不为所动,只得咬着牙,硬着头皮道:“是以才口不择言的。”   如此倒也能勉强说的过去。   “银票被抢走了吗?”陆明修突然问道。   这件事本就是青萍有意为之,她早就贴身把银票藏好,并不在包袱中。既是陆明修能如此快的查到谣言的事,倒不知能不能找回这个包袱。她不知道陆明修是不是在试探她。   到了此时,断不能再走错一步。   青萍忙道:“没有,是奴婢记错了,装银票的荷包被奴婢贴身戴在了身上。虽然包袱被抢走了,里头的损失也不是很多。”   “这是侯爷给太太和哥儿的银子,奴婢是万不敢松懈的!只是一时慌了神,才忘了……”   她以为自己一番解释下来,陆明修起码要有些表示才对,自己好歹算是在忠心护主。   “既是这五万两银票让你乱了分寸,我着实过意不去。”陆明修一双漆黑的眸子中十分平静,他淡淡的道:“不若这样,你把银票交给松阳,让他单独给你列一本账。若是你有需要,只管去支取,松阳不会过问缘由。”   青萍心中陡然一惊。   陆侯爷竟是要把这些银子收回去?不对,这也不算收回去,她可以随意支取,也不会有人过问,可是……她的一举一动,就会被人监视了!   可是她又不能拒绝!   她感受到四道目光都在盯着她,陆明修和秦风,恐怕是对她起疑了。   “本就是侯爷的赏赐,奴婢自然听侯爷的。”   第122章   见她面上虽是闪过挣扎的神色,却仍是答应了下来。陆明修神色稍霁,到底还是有几分聪明的。   “夫人往后就是念哥儿的嫡母了,你若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念哥儿跟嫡母亲近,对他只有好处。”陆明修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青萍,淡淡的道:“若是你私下里有什么小动作——”   陆明修的话音未落,青萍心中猛地一颤,她的身体却是比脑子更快。她忙红着眼眶,压抑着哽咽道:“奴婢万不敢在侯爷、夫人面前有异心!奴婢日日劝哥儿尊敬夫人、听夫人的话还来不及,怎么敢撺掇着哥儿和夫人生分了?”   “还请侯爷明鉴!”   无论青萍怎样的言辞恳切,陆明修的态度都是淡淡的,除了逼问她时,凌厉的眼神中仿佛掠过刀光剑影的杀伐之气,让她心生畏惧。余下的便是冷淡,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温柔怜惜。   明明他对着夫人时,整个人都变得柔和,唇角会放松下来,露出浅浅的笑。   “真的是这样,那最好。”陆明修扫了她一眼,不带任何感情的道:“否则便是你再抬出谁来,都不管用。”   青萍的心顿时全凉透了,简直像是被浸泡在混合着冰碴子的冷水中,那彻骨的寒意顺着四肢百翰蔓延。   她不敢直视陆明修的眼,仿佛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最隐秘的心事。   虽说她知道,她藏得很好,并没有露出破绽来。可是对上那双锐利的眼,她就是无端的恐惧。   “奴婢谨记侯爷的教诲。”青萍言辞间愈发谨慎起来。   陆明修特意敲打她一番,就是不想她一时糊涂,做出什么错事来。到时候他倒是不在乎青萍,可他怕念哥儿伤心。毕竟青萍是从他出生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又是他母亲临终前托孤的人,恐怕她对念哥儿就像是亲人一样的存在。   念哥儿是周城唯一的骨血,而周城为国捐躯,他一定会把周念抚养长大、培养成才,有朝一日恢复了周□□誉,让周念堂堂正正的继承自己父亲的功勋。   陆明修又恢复了那个气度冷峻、神色端肃的平远侯,他的声音不高,却是一字一句皆是掷地有声。“念哥儿该多跟夫人培养感情,这些日子就让念哥儿留在夫人处。”   青萍这会儿乱了心神,唯有念哥儿是她立身的根本,侯爷竟要把念哥儿从她身边的夺走?   “侯爷,奴婢哪里做的不好,您说出来奴婢改正就是了,何必让奴婢离开念哥儿?”青萍急了,忙膝行了几步道:“从念哥儿出生起,奴婢便照顾在一旁……”   “且念哥儿离了奴婢也不适应,奴婢知道念哥儿什么神色时冷了饿了,爱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她献宝似的如数家珍道:“我们太太临终前特意交代了我要好生守着念哥儿。”   陆明修既是下定了决心,便不容更改。他挑眉,淡然的道:“念哥儿如今的身份是平远侯府的庶长子,如今夫人才进门,身边还无子嗣,却不把庶子养在身边,这算是怎么回事?”   青萍一时语塞。   如果不是安九娘嫁入了平远侯府,那势必会找一个人来照顾念哥儿。那么她就很有希望讨到一个姨娘的身份,青萍自恃有几分姿色,日子久了未免不能打动平远侯。   可偏生在她们进京后,便听到了平远侯府和南安侯府的婚事,还是有皇上亲自赐婚。   “秦风,明日送青萍姑娘出去散散心,她照顾念哥儿有功,我准她一个月的假。”陆明修不等她的回答,对秦风道:“明日一早你们便出发。”   秦风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声。   只有把青萍带走,才能隔绝她对念哥儿的影响。陆明修这几日见安然情绪不好,为念哥儿的着急,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如今也只能想出这个法子来。   等到九娘和念哥儿培养好感情,再把青萍放回来不迟。   毕竟青萍是陪着念哥儿从云南一路艰难的跋涉到了京城里,又经念哥儿的生母杨氏托付,如果青萍谨守本分,他倒不阻拦青萍留在念哥儿身边。   端得看她的表现了。   “侯爷——”对上陆明修那双冰冷的墨色眼眸,青萍还想要再度挣扎,话到了嘴边,却都咽了回去。她眼底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却还是咬了咬牙,答应下来。“奴婢听从侯爷的安排。”   “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跟念哥儿解释,这一个月的去向。”陆明修语气平缓的道。   青萍怔住了,随即她露出一抹苦笑,道:“奴婢知道。”   陆明修给秦风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安排明日把青萍送出去的一应事务。多给她半日的功夫,不过是为了让念哥儿别起疑,好歹由她出面敷衍过去。   松阳也快步走了进来。   “青萍手中有五万两银票,会托付给你代为保管,无论她以任何理由支取,都给她。”陆明修嘱咐道:“只是若为面额大的银票,你暗中让人跟着她,弄清楚去向。”   松阳都一一的答应下来。   ******   碧萝突然把念哥儿抱了过来,让安然有些惊讶。   “是侯爷的意思,说是让哥儿同夫人多亲近些。”碧萝小声的对安然道。   想到今日二人才出门买回了许多小玩意儿,安然倒也没有起疑。笑盈盈的把念哥儿抱到临窗大炕上坐下,一面招呼翠屏给念哥儿端上他喜欢的点心,一面让锦屏把今日带回来的小玩具拿出来给念哥儿。   念哥儿这些日子性子变得有些古怪,说是抵触安然罢,却又在她身边也能自己不哭不闹的玩,说是亲近安然罢,却也时常一个人发呆,不肯多跟安然说话。   安然把今日从珍宝阁买回来的狮子滚绣球的摆件拿了出来,放在大炕的小几上,给念哥儿看。   “念哥儿,你看这个漂亮吗?”小狮子雕得活灵活现,神气十足。前爪还踏着一个绣球,雕工十分精致。   念哥儿伸出小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不懂得什么材质、雕工,只知道看起来很漂亮,很好看。他点了点头,声音软绵绵的道:“很漂亮。”   安然把这个摆件往他面前推了推,笑道:“这个是你父亲送给你的,等会儿他来了。记得说谢谢呀。”   珍宝阁是陆侯爷结账,虽说这个摆件确实是她挑的。想着念哥儿仿佛有些怕陆明修似的,安然便想着缓和些二人的关系。虽说看起来似乎自己跟念哥儿的关系最僵……安然无奈的笑了笑,起码不要两个人都跟孩子不近。   念哥儿歪过头,眨着大眼睛看着她。他乖巧的点了点头,说了声喜欢。   安然松了口气。   “今日出门,还帮你买回了许多新玩具。”见念哥儿的态度有所回转,安然趁机道:“我让她们拿过来,教你玩好不好……”   谁知新玩具却丝毫没引起念哥儿的兴趣,他摇了摇头。   安然顿时有些挫败感。   难道她要和念哥儿缓和关系,真的这么难吗?   “我要玩翻花绳。”突然念哥儿奶声奶气的开口,他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安然。   已经算是长足的进步了!安然不由苦笑,起码念哥儿在自己这儿肯提要求了,不再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可是……她今日从外头帮念哥儿买了不少玩具,竟还比不上随手截的一段绳子有意思?   安然百思不得其解。   一时间翠屏端了一碟子枣泥糕上来,安然又让她兑了一小碗蜜水来。她先用帕子托着半块枣泥糕,喂念哥儿吃了,又让他喝了半小碗蜜水,才道:“一会儿再吃好不好?”   她怕念哥儿积食,一直都是少量多次的给念哥儿喂点心。   念哥儿轻轻的应了一声。   锦屏已经把那些玩具都抱了过来,虽说念哥儿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和渴望,却还是要玩翻花绳。   安然奇怪,起初她还有些难过。难道念哥儿觉得这些玩具是她买的,所以便是喜欢,也说是不喜欢?尽管如此,她面上没有露出半分来,仍是笑盈盈的对待念哥儿。   她让锦屏把念哥儿常玩的那两根绳子拿过来。   “我不会了。”念哥儿看着安然仍旧温柔的神色,突然开口道。   安然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她微微笑道:“没关系,咱们再重新练好了。”   念哥儿见她答应,便乖乖的拿起一根绳子,自发的坐到安然身前,好像是坐到了安然怀中一样。他伸出小手,把绳子套在手上,等着安然开始教他。   头两次念哥儿不会,安然便是把他抱在怀中,手把手的教他该如何练。谁知念哥儿竟然记住了。   见他似乎不抵触自己抱着他,安然稍稍松了口气,伸出手来,半抱着的念哥儿,声音越发柔和,耐心十足的手把手教他那几种最简单的花样。   念哥儿乖乖的靠在安然怀中。   他才不会说出来,他就是贪恋她怀中的温暖和她跟自己说话时的温柔,才要求玩翻花绳的。这些花样他都牢牢的记着,一个人在宜兰院没意思时,便悄悄的拿出一段绳子来玩。   毕竟萍姨没工夫陪他玩儿,却又不许他玩儿这些。   虽说他年纪小,可并不是真的就什么都不懂。   萍姨说仙子姐姐只是做样子,在他父亲面前讨好卖人情,并不是真的喜欢他。可是明明他只提过一次,指着门前的石狮子说,喜欢狮子,仙子姐姐就给他买回了狮子的摆件。   他可从来都没跟父亲提过,而且他有些怕父亲。   而且仙子姐姐总是这样的温柔,声音里永远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样的人,怎么会害死他娘?   等到陆明修回到正院时,便看到念哥儿乖乖的靠在安然怀中,白嫩嫩的小手上套着绳子,似乎安然在教他翻花绳。   念哥儿已经错了好几次了。   他是故意的,他还想听她抱着自己轻声细语的说话,像是有种被人疼爱的感觉。除了他娘,还没有人能这样温柔的对他……   可见到陆明修进来,就不一样了。他急于在父亲面前表现,便连续把安然教的都做对了,甚至一个有些难度的,安然还没来得及教他的花样,也给解了出来。   “念哥儿真聪明!”安然毫不吝啬的夸赞道:“这样难的都能解开,我尚且还要想一会儿呢。”   念哥儿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又往安然怀中靠了靠,仿佛有些难为情似的。   陆明修见到二人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密,便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只是他还没说,来了也只是在一旁坐着。   他是家中的独子,兄弟姐妹全无,长年在外征战或是为皇上办事,缺少跟小孩子相处经验。故此他虽然想补偿念哥儿,想对念哥儿好些,却不知道要从何处下手。   甚至他都不会哄小孩子玩儿。   安然放下了手中的绳子,在念哥儿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念哥儿点了点头,似乎答应了什么。   陆明修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   念哥儿从安然怀中刚起身,颤颤巍巍的走过去,对陆明修作揖道:“谢谢父亲,送我的礼物。”   陆明修闻言,不由看了安然一眼。   安然给他使了个眼色,陆明修的目光便落在那个狮子滚绣球的摆件上。   原来小妻子竟把这个功劳记在了自己的头上,陆明修不由心中一暖。只听念哥儿软绵绵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很喜欢狮子。”   陆明修清了清嗓子,见安然和念哥儿睁着两双一样的大眼睛,期待的看着他,陆明修顿时生出几分手足错来。他不想两个人失望,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妥当。   故此他上前,摸了摸念哥儿的头,把他抱了起来。“你喜欢就好。”   成年男子宽阔的胸膛确实给念哥儿父亲的感觉,念哥儿乖乖的趴在他肩头,却是回过头来,眼睛还在找安然。   安然适时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   念哥儿面上露出连个深深的酒窝,却还是羞涩的模样。   难得今日下午闲来无事,夫妻两个便陪着念哥儿玩。主力仍旧是安然,多数时候陆明修只是在一旁看着。念哥儿一会儿看看陆明修,一会儿看看安然,顿时生出几分满足之感。   陆明修看着坐在临窗大炕上的两个人,心中也是被填的满满的。   这就是他曾经期待过的家,如今竟比他想象的还要圆满。即便他倾尽全力,也会守护住这一份静谧温馨,不会让外头的风雨吹打进来。   一直用过了晚饭,念哥儿才被送回了宜兰院。   夫妻两个对坐着说话。   “我觉得还是先带念哥儿一段时间更妥当。”陆明修道:“你看今日,念哥儿还是跟你很亲近的。这只是时候长短的问题,念哥儿心里还是喜欢你的。”   安然点了点头,道:“念哥儿这孩子就是太内向了。”   “我让青萍先出府一段时日,把念哥儿接过来。”陆明修绝口不提那些糟心事,轻描淡写的道:“这样念哥儿更容易跟你亲近些。”   安然倒是不反对亲自带念哥儿,只是觉得让他身边最熟悉的人离开,对念哥儿会不会有些残忍了。   “念哥儿不能总是跟着她,钰哥儿的年纪同他差不多,可是规矩可比念哥儿强多了。”陆明修转移安然的注意力,一本正经的道:“放在你身边教养,也好教教他规矩。”   安然被说动了。   无论是往后念哥儿以平远侯府庶长子的身份长大,还是以周念的身份长大,把他培养成才,才不辜负他的亲生父母。   “那就依侯爷说的。”安然点头,只是她想起恐怕念哥儿要伤心了,不由叹道:“不知道念哥儿能不能接受得了。”   陆明修分外笃定的道:“放心罢,她不过是出去一段时日,又不是生死决别的。念哥儿看似内向,实则还是很懂事的。”   “改日我带着念哥儿回趟侯府,再带着他去我三姐那儿、云阳郡主那儿拜访。”安然微微笑道:“总不能一直让他待在府中,这么默默无闻的。好歹他此时的身份也是您的庶长子,不能让人看轻了去。”   先前安然没带他出去见人,只是担心在外头闹起来,没办法收场。一是显得她这个嫡母不慈,二是未免觉得念哥儿规矩不好。   如今她看着,念哥儿竟还很是乖巧懂事,她便决定把念哥儿带出去见见。   最坏的结果便是他的父亲这一辈子都无法洗脱投敌叛国的名声,念哥儿便要以平远侯庶长子的身份长大。安然此举一来是不想委屈了念哥儿,二来是不想给陆明修太大的压力。   即便真的不能翻案,他们也能把念哥儿照顾得很好,不会让他受委屈,不会让他九泉之下的父母不安心。   陆明修岂会想不到安然的用心。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忍住要去抱住小妻子的冲动,只是唇角始终扬起。   “这些家务事,全凭夫人做主。”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要紧事,道:“你们若是出门,起码要带六个以上的护卫,你只告诉松阳,让他安排便是了。若是有要紧事找我,让人衙门先找郑鹏,柯林和秦风过两日要离京办事。”   安然点头答应了下来。   只要乘着带有平远侯府标记的马车,他还是有信心在街上不会有人敢动手的。只是他还要多加一道保险,九娘和念哥儿都不能有一点儿闪失。   ******   郑兴这日从军营回来,回了趟家,便提着米面,有扛着不少柴,来到了许家门前。   来给他开门的是梁氏。   梁氏见了郑兴手中提着的东西,忙把他迎了进来。她心中很是感慨,郑家大郎是个憨厚踏实、过日子的好孩子,自己女儿若是能嫁给他,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这孩子,来就来罢,还带着什么东西。”梁氏心中高兴,嘴上却是嗔怪道:“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郑兴憨厚的笑了笑。   “婶子去给你倒水,你先坐。”梁氏笑容满面的招呼郑兴,似乎脸上的病容都好了许多。   “您别忙活了,我这就走。”郑兴忙道。   尽管他这么说,梁氏还是给郑兴泡了家里的好茶,端出了两碟子自己做的桂花糕出来招待他。   “婶子,蕙娘她……不在家吗?”郑兴踟蹰了片刻,虽是有些难为情,还是问了。   梁氏闻言,面上的笑容不由一僵,很快便恢复正常。她叹道:“你也知道,蕙娘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们家如今这般光景,她去卖些绣品来补贴家用。”   郑兴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心疼的神色。他也不顾不上想是否唐突,拍着胸脯跟梁氏保证道:“婶子您放心,若是蕙娘嫁给我,虽然日子不富裕,我肯定不会让她再吃苦。到时候也把您接过去,正好您跟我娘还能作伴……咱们想一想办法,或许早日把许叔从西北调回来……”   他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却字字句句都说到了梁氏的心坎儿中。   如果真的能这样,便是最好的结局了!故此梁氏愈发坚定了要说服自己女儿答应的决心。   还不等梁氏说话,许蕙的声音倒是先从影壁后传过来。   “我倒不知道,郑家大哥什么时候也会说大话了。”许蕙神色冷淡的走了过来,眼中闪过一抹嘲讽。“这样花言巧语的哄骗我娘,有意思么?”   今日她仍是无功而返,正是气不顺的时候,却偏巧碰上了郑兴到了她家中。故此她把火气都撒在了郑兴身上,道:“你倒是说说,怎么把我爹从西北调回来?”   郑兴本来见了许蕙满心欢喜,还不来得及有所便是,便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梁氏忙斥责许蕙道:“蕙娘,还不给你郑大哥道歉,胡说什么!”她转过头,又对郑兴笑道:“大郎,蕙娘不是有意针对你,她只是太担心自己的父亲……”   “你死了这条心罢,我是不会嫁你的!”许蕙瞪了郑兴一眼,不给他一点儿好脸色。   郑兴不由心中一凉,却还是想要努力的解释。“我是真的想帮许叔……我表哥是平远侯身边的得力校尉,还说侯爷看中我武艺不错,想把我调到他麾下。若是能求动侯爷……”   他的话音未落,许蕙便眼前一亮。   平远侯这三个字大大的引起她的兴趣,这样就能知道他身边女子的身份!   她对郑兴的态度立刻就变了,她放缓了神色,柔声道:“郑大哥,方才是我心急父亲的事,才口出恶言,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许蕙这番含羞带怯、楚楚可怜的神色,早就让郑兴心软了,他连声道:“没、没事!”   梁氏见女儿似乎有所软化,忙借口去倒水,把这儿留给他们两个,想要撮合成两个人。   若是郑兴真的能到平远侯身边做事,便是十分有出息了!怪不得女儿态度转变……梁氏还兀自高兴的想着。   许蕙眼底闪过一道暗芒,面上的笑容却愈发的温柔、娇俏。   第123章   距离青萍离开平远侯府已经七日了。   迫于陆明修的压力,青萍临走那日,只跟念哥儿说,她有远亲在离京城不愿的宛平县中,她要过去看看。   之所以青萍没敢说成是安然容不下她、逼迫她离开侯府的,还是因为碧萝。   碧萝十分机灵,她主动在安然面前求了要去送念哥儿,说是要留下来服侍哥儿。毕竟明日青萍就要走了,青萍不是自恃很了解念哥儿么,那她就好生请教一番,免得这一个月来照顾念哥儿有什么忌讳不知道。   故此从她把念哥儿带回了宜兰院后,便跟着青萍在一直在念哥儿身边。青萍明知道碧萝有监视之意,可她的理由找得冠冕堂皇,青萍又不能说什么。   故此青萍便只能顺着先前她在陆明修面前保证的,嘱咐念哥儿要乖乖的听夫人的话,不要惹夫人不高兴。要尊敬夫人,往后要把夫人视作母亲云云。   碧萝在一旁插科打诨,她仗着自己年纪小,便笑眯眯的道:“青萍姐姐多虑了,夫人最是随和不过的。”   青萍被她噎了一句,碍于她哥哥是侯府的总管,只得忍了回去。青萍心中很清楚,若是自己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恐怕不等第二日,这些话就会传到陆侯爷的耳边。   小不忍则乱大谋。   青萍把心中的那口气忍了又忍,亏得她定力还算不错,竟生生给咽了回去。   翌日一早,碧萝“体贴”的帮青萍收拾好包袱,还一路把她送上了马车。兰心和兰月牵着念哥儿的手,把他送到了正院。   这几日相处下来,没有青萍在一旁敲边鼓捣乱,安然和念哥儿的关系已经又亲近了许多。   念哥儿本来就喜欢安然,只是被青萍所说了几次,心中到底还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这才显得生分了些。可没有了青萍时不时的耳提面命,念哥儿有时也不免放下拘束,跟安然亲近起来。   这日安然说好了要带念哥儿去南安侯府。   侯府中有念哥儿熟悉的安汐和安沐,还有跟念哥儿同龄的钰哥儿,虽说两个人差了辈分,想来也能玩到一起去。   “念哥儿,快起来了。”安然梳洗完毕,换好了衣裳后,便来叫碧纱橱中的还在裹着被子不肯起来的念哥儿。   如今念哥儿也懂得跟她撒娇了,小孩子本就睡得多。青萍先前都是死活把念哥儿从床上拉起来的,还拿冷水拧过的帕子给他擦脸,就是让他精精神神的去给陆明修请安。   念哥儿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儿,听到安然的声音,总算把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还想要朦朦胧胧的蒙上被子,往床里面骨碌过去。安然伸手把他“捞”了回来。   自从她下定决心要送陆明修上朝后,安然便几乎没再赖床过。有时候陆明修的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了,他几乎已经用上了轻功,却每次他刚想要披衣离开,便感觉一段白嫩细腻的胳膊伸了出来,拽住他的衣角。   那双朦胧润泽的大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他,陆明修只的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不能浪费了小妻子的心意,而陆明修心里暖烘烘的,很享受小妻子的服侍。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还能趁着小妻子正迷糊的时候,出其不意的讨一个温柔的吻。   竟然他也能等到有这样的一日,小妻子送他离开,等着他回来……   安然几乎改掉了赖床的习惯,只在陆明修休沐的时候,会被他拉着多躺一会儿。   “念哥儿,你忘了吗?咱们今日可是要去南安侯府的。”安然拍了拍念哥儿身上裹着的被子,鼓鼓囊囊的一团儿,倒像是掩耳盗铃一般。   见他还卷着被子往里头缩,安然不由笑道:“小汐姐姐和小沐哥哥都等着你呢。还有个小舅舅,奸计同你差不多大。”   她的话音未落,自己到觉察出些许不对来。如今的辈分倒是要重新排了。   安汐安沐叫她一声姐姐,念哥儿又是自己身边的庶子……恐怕要让念哥儿改口,叫他们小姨和舅舅才是。   听到要去见安汐和安沐,他总算乖乖的掀开被子起来。   碧萝适时的拿来了念哥儿在熏笼上的衣服,安然亲自帮他一件件穿好,然后又把他抱了下来。   “咱们去洗漱,然后吃过早饭就出门。”安然亲力亲为的照顾念哥儿,兰心兰月兑好了温水送来,安然挽了袖子替他净面,还用牙粉慢慢的给他清洁了牙齿,让他漱口。   念哥儿温顺的任由她摆弄,乖巧极了。   让碧萝看着他用早饭,安然让翠屏把礼单子拿过来,她要再看一遍带回去的礼物。左右南安侯府的人不算多,安然连六娘也算上,没人都准备了一份,不能让人挑出她礼数上的错处来。   陆明修走之前,特意吩咐了她要带着护卫出门,说是自己已经安排好了。   安然自是不会拒绝,她自己带着念哥儿、锦屏和碧萝乘一辆马车,青梅和桃叶则是看着礼品等物,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   果然在平远侯府门外,有八个护卫已经等在了外头,松阳过来送她们,道:“夫人,这是侯爷为安排的护卫,领头的叫冯毅,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他。”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身材高大、面相朴实憨厚的侍卫,便上前给安然见礼。   安然笑着让他不必多礼,还说了句辛苦,倒让冯毅他们有些不好意思。   马车从平远侯府平稳的出发了,念哥儿虽说一路上赶到京城,坐马车的时候也不再少数。可那都是赶路,匆匆忙忙的,念哥儿什么都没看到。今日不算着急,见念哥儿好奇,安然便允许他掀开车帘的一角,路过朱雀大街时,让他看看外头热闹的景象。   “念哥儿,小心些。”安然让碧萝扶好念哥儿,别让他摔下去。本想允诺他,以后带他出来逛逛。可是想到那日她和陆明修出门时的“盛况”,安然便忍住了没说。   办不到的事就不要允诺,等有了合适的机会,就当是给他个惊喜吧!   荣安堂。   府中的人昨日便接到了消息,说是九姑奶奶要带平远侯府的庶长子过来。太夫人和赵氏自是没什么感觉,反而她们还得称赞安然的行事妥当。姐妹三个里面,七娘则是发觉了安然看似美满婚事中最不如意的一幕——她还未生下嫡子,府中便有了庶长子。且安然才十三,若是还想要命,怎么也得到了十五岁才能怀孕生子,庶长子便跟嫡子差了不少。   想到这儿,她总算稍稍平衡了些。   赵氏一早便到了荣安堂没走,六娘的婚事已经定下来,无论她们是否满意陈家的行为,婚事总是要操办的。而且六娘算是远嫁,要准备得东西更多更麻烦。   这些日子六娘都被关在自己房中绣嫁妆,原本赵氏还担心她不安分,惹出事端来,让身边服侍的人仔细盯着她,别让她再乱来。谁知六娘竟是很安分守己,每日除了请安就是回去绣嫁妆,听风轩中的课,她已经全停了。   何先生还很惋惜的感叹了一番,可惜了六娘的一身才学。   十娘则是一如既往的是姑娘们中最懂事听话的那一个人,她每日跟七娘两个照旧上课,同她在一起,七娘也几乎没再起过争执。只是如今一同上课的人里多了个安汐。   安汐的那些薄弱的底子还是安然亲自教的,或是安沐上课回来后,她为了检查安沐的功课,也跟着学了一些。好在她肯吃苦,何现身对安然很有好感,故此知道安汐的身份,便也精心的教她。   如同安然在听风轩一样,七娘和十娘学一样的,安汐则是被何先生单独教授。   今日既是安然回府,作为姐妹们六娘、七娘、十娘、安汐也都到了荣安堂等着,安沐被特准不用上课,等着姐姐过来。安锋和安锐只能下了课,才能过来。   毕竟这是安然头一次带着庶子回来,且这个庶子是平远侯的庶长子,又没有生身姨娘在,少不得要认到安然的名下。南安侯府对此也是重视的。   论起来南安侯府也算是他的外祖家。   马车稳稳当当当当的停在了南安侯府的垂花门前,早有苏妈妈守在一旁,笑着迎接安然和念哥儿。   “九姑奶奶。”苏妈妈上前给安然见礼,见她身后下来一个小男孩儿,不由笑道:“这就是府上的大爷罢?”   安然笑着点了点头,道:“妈妈叫他念哥儿就好。念哥儿,这是苏妈妈。”   念哥儿乖巧的让安然牵着手,他倒是没有怯场,扬起小脸,奶声奶气的道:“苏妈妈好。”   “念哥儿真乖。”苏妈妈忙笑着应了一声。   “太夫人、夫人,还有姑娘们和表姑娘、表少爷都在荣安堂等着您呢。”苏妈妈笑容满面的道:“早就念着您过来。”在府中一致对外称安汐和安沐是南安侯府的表亲,甚至出门时,通家之好间的走动,太夫人也会让赵氏带上安汐。   越是让更多人知道两个孩子跟南安侯府的关系,安然想到带走安汐和安沐就越困难。   安然心中一沉,牵着念哥儿的手不由微微用力收紧。   “母亲?”念哥儿软软的声音响起。   安然这才回过神来,见念哥儿小脸儿上满是担心的看着她,不由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   而碧萝和锦屏脸上则是闪过一抹欣喜之色,毕竟这还是念哥儿头一次主动叫安然母亲,还是到了南安侯府的时候。   “念哥儿,走罢。”安然温柔的笑了笑,突然她才反应过来,方才念哥儿竟是叫了她母亲。她顿时觉得心中一暖,牵着念哥儿的小手,两人又上了青帷小车。   不多时小车在荣安堂的门前停下。   两人下了车,苏妈妈一路引着安然和念哥儿去了内堂,一路上的丫鬟们见了安然纷纷行礼问好,见她牵着念哥儿,不由好奇得多看了几眼。   “祖母、母亲。”进了荣安堂的门,安然先给太夫人和赵氏见了礼,便牵过念哥儿来,教他叫人。“曾祖母好、外祖母好。”念哥儿在安然鼓励的目光下,没有怯场,声音软软的叫人。   太夫人和赵氏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立即招呼念哥儿上前。   今日安然给念哥儿穿了件明蓝色的外袍,更加衬得他白嫩的小脸儿,雪玉可爱。安然给他带了金镶玉的平安长命锁,通身的打扮倒都有了世家公子的贵气。   念哥儿到了陌生的环境下终究是有些不适应,他有些不安的歪头看了看安然,踟蹰着没有动。   “念哥儿,去罢。”安然鼓励的笑道:“曾祖母和外祖母都叫你呢。”   听了她的话,念哥儿这才乖乖上前。   见这个孩子跟她亲近,太夫人和赵氏在诧异的同时,也觉得高兴。毕竟庶子从小养才会跟嫡母亲,且他又没了姨娘,自然只能把嫡母当做娘,南安侯府就是他的外家。把他栽培好了,也是安然嫡子的助力。   太夫人直接把念哥儿抱到了怀中,一副十分疼爱的模样。   “念哥儿真乖。”   太夫人和赵氏都有不薄见面礼送给他,把他好生的夸了一番,才放了他下去。   安然这会儿跟六娘等人笑着打过招呼,等到了安汐处,她也没有任何不妥的停顿。钰哥儿也被赵氏带了过来,跟安沐站在一起。见安然笑着跟他们问好,钰哥儿便跑到了安然身边,撒娇问好。   相较于钰哥儿能大大方方的过来缠着自己,安汐和安沐只能很克制在一旁看着,眼中闪着羡慕的光芒。   安然心中一痛,面上却是不露半分。牵着念哥儿的手一一给他介绍。“这是六姨、这是七姨、这是十姨,这个是表姨。”   念哥儿乖巧的跟着她的介绍问好,六娘等人见了如此粉嫩可爱的孩子,也都十分喜欢,且也都准备了见面礼,甭管跟安然的关系如何,待念哥儿都十分和气。   剩下的就是安沐和钰哥儿。   念哥儿很聪明,安然没开口介绍之前,念哥儿就乖乖的不说话,只等着。便是认识安沐和安汐也不开口。   “这是小舅舅,这是表舅。”安然给他介绍了钰哥儿和安沐。   念哥儿乖巧的上前叫人。   钰哥儿感觉很新奇,一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叫他舅舅,他知道姐姐的孩子才管他叫舅舅,钰哥儿兴致勃勃的答应了一声,拉着念哥儿的手,小大人似的道:“不必多礼。”   他这幅童趣的表现,倒把屋里的大人们都逗笑了。   念哥儿虽说不是太懂大家都在笑什么,可见到安然也是一副忍笑的模样,他便也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哥儿生得真好。”太夫人慈爱的笑道:“这雪玉可爱的模样真招人疼。”   安然笑着谦虚了两句。   “在这儿听咱们说话,孩子们也怪拘束的,让他们去玩一会儿罢。”太夫人吩咐道:“苏妈妈好生带人看好了哥儿们。”   苏妈妈忙答应了一声。   “汐姐儿是个稳妥的,让她看着孩子们,我也放心。”太夫人又笑道:“汐姐儿,孩子们我便交给你了。”   安汐赶紧起身应了。   钰哥儿唤呼一声,就要牵着念哥儿的手出门,谁知念哥儿却是靠在安然的身边,眼底露出一丝怯生生的羞涩来。在安然身边他能落落大方的跟人们招呼,可是要离了安然,他心中还是很有些不安的。   “母亲——”念哥儿求助似的看着安然,一时拿不定主意。   安然翘起了唇角,蹲下身子,柔声笑道:“念哥儿,跟舅舅们一起去玩会儿罢?你小舅舅有很多好玩儿的小玩意儿,比咱们家里的更新鲜。母亲不是教了你翻花绳?你可以问问小舅舅会不会,不会了你可以教他呀。”   念哥儿这才用力的点了点头。   虽说一同出去的安汐和安沐都比钰哥儿要大,安然却把念哥儿的手交到钰哥儿手中,让他牵着钰哥儿。安然微笑道:“钰哥儿,姐姐把念哥儿交给你了,你能照顾好他吗?”   钰哥儿还是头一次被当做小大人似的对待,家里突然来了个比他还小的,他正新鲜兴奋呢,忙用力的点了点头。   “姐姐放心,我肯定能把念哥儿照顾好。”钰哥儿拍着胸脯,自信满满。   安然不由笑道:“那就交给钰哥儿了。”   安汐和安沐自是不必多言,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安然对两个孩子向来很放心。   等到四人离开后,安然才坐了下来,跟太夫人等人说话。   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话。   安然让锦屏把礼单拿上来,并且把给每个人的礼物都准备出来。   太夫人见安然行事妥帖,并没有因为年纪小就做事缩手缩脚或者轻浮,心中便多了几分满意和庆幸。   她又问了安然一些管家的事,安然都能对答如流。   太夫人和赵氏跟安然有话要说,有些事已经不适合六娘几人在场,六娘便很有眼色的说要去看看几个出去玩的孩子,从荣安堂退了出去。   安然看着六娘,心中一直有一抹不安挥散不去。   六娘表现得太过于镇定完美了,反而让人觉得担心。   说实话,她想要嫁给方庭的美梦破灭了,只能嫁给商贾之子陈谦。虽说陈谦也不一定中意六娘,可对于他来说,能娶侯府姑娘绝对称得上是高攀了。   而对于六娘来说,简直像是噩梦一样。她那样眼界儿高,不惜自毁清白也要嫁给方庭,却不承想便宜了陈谦。   照常理来说,六娘眼底怎么也得有些郁色或是不满,谁知她竟坦然的接受了,面上竟看不出丝毫不满和愤懑来。而且相较于先前的急切和情绪难免外露,六娘的神色愈发的平静谦和,给人一种淡然无争的感觉。   这才是安然觉得最可怕的地方。   “九娘,你是怎么安置念哥儿的?念哥儿是多会儿进府的?”安然还在回想着六娘的事,却冷不防听到太夫人问道。   安然忙回过神来,专心应对。   “念哥儿是我跟侯爷前些日子接回来的。”安然打点起精神来,道:“原先给他单独在正院旁开了个小院子,他身边有个服侍的旧人。只是后来我觉得还是亲自带好些,便把念哥儿接到了身边养着。”   太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既是没了生身姨娘,养在身边才会亲,也防止被有心的小人撺掇了,日后跟嫡母、嫡子有嫌隙。   “他身边服侍的旧人是——”赵氏问道。   恐怕嫡母是担心,有旧人撺掇念哥儿吧!亦或是想着勾引陆明修,仗着照顾庶长子就与别个不同。赵氏确实担心安然年纪小,压不住下头的人。   若是有心人在陆明修面前说什么坏话,即便念哥儿是庶长子,也是陆明修的儿子,他也不可能不闻不问。恐怕安然夹在其中难做人,她才十三岁,在赵氏眼中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不过是念哥儿亲娘身边的丫鬟。”安然笑着道,她还没说完,话就被赵氏打断了。   “这样的人可不能留,万一仗着跟哥儿的情分不同,有什么非分之想可就难办了。”赵氏果断的道:“找个借口把人发卖了。”   太夫人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安然平远侯府的当家主母,岂能做事这样轻率?   安然见状,忙道:“多谢母亲关心!只是侯爷已经做主让她离京一段时日,让我先带着他。”   太夫人和赵氏的眼中,都闪过一丝满意。   若是侯爷亲自开口,就避免留下话柄。赵氏心中也不免有些苦涩,若是当初安远良也能这样争气,护着她、爱重她,她岂会愿意做哪些自降身份的事?   太夫人又问起了旁的事。   ******   许蕙自从想要借郑兴打听消息后,好歹愿意敷衍他一二。   这日她仍旧从绸缎出来,特意买了一块儿宝蓝色的料子,准备给郑兴做个荷包。   不给他点甜头,怎么能让他死心塌地的听话?   许蕙掂量得很清楚,故此这几日没碰到陈谦,她也沉得住气,并不慌乱。   绸缎庄的伙计说,后街的喜铺里需要些绣品,让她去问问。许蕙总是来卖东西,彼此都是相熟的,知道她家里困难,便对她也多谢照顾,有好的活计都介绍给她。   许蕙忙道了谢,穿过小路去了后街。   哪知她还没出了胡同,便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大爷,老爷和太太分别都送了信来——”   是长青的声音!   许蕙心中一阵激动,长青是陈谦最信任的人,也是他的长随,那么他说话的人,一定就是陈谦了!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124章   自从重生之后,许蕙曾经幻想过许多次她和陈谦的重新见面。   虽说陈谦并非良配,可毕竟是她此时唯一能得到的助力。要想让自己摆脱眼前的困境,唯有攀上陈谦才能脱身。   陈谦应该是喜欢她的,许蕙在心中笃定的认为。   如果不爱她,又怎么会为她置下宅院,迎她回扬州,在他明明有原配嫡妻的情况下,娶她为平妻?   她跟安然可不一样,安然只是被养在后宅中,一个珍惜品种的宠物、一盆金贵脆弱的温室娇花,只能苦苦的等着陈谦的怜惜,最后凋零在后院中。可她却不一样,她是陈谦的贤内助,从京城道扬州的这一路上,陈谦并没有介意她认识他的朋友、知晓他的生意。   安然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空顶着一张如花美貌,还被婆母丁氏不喜。   在丁氏眼中,自己却是出身书香门第,仪态端方的大家闺秀,比出身寒门的安然更是强上不知道多少。   既然上一世陈谦能义无反顾的娶了自己,那么这一世陈谦也一定会再度爱上她。   她苦苦等了陈谦两个多月,日日精心妆扮一番。虽然看上去不着痕迹,她却尽量让自己有种清水芙蓉的清丽之感。好歹她出身官宦之家,身上的书卷气、大方端庄的举止,应该能让陈谦心折。   许蕙低头审视了一番自己今日的装扮。   豆绿色柿蒂纹长褙子,莲青色镶斕边的绫裙,这身衣裙观之自有一番淡雅。她本身皮肤称得上白皙,又因为家底有限,不过是带了几根碧玉簪子,挽住了浓密乌黑的长发。   她就如亭亭净植的白莲花一般,她相信自己自己高洁大方的打扮举止,一定能打动陈谦。   正在许蕙犹豫着该怎样出现在陈谦面前才让他眼前一亮的时候,那边的对话却是要结束了。   “大爷,您放心,我记下了。”长青回道:“新看中的那间宅子,有四进,离灯马胡同不算远。若是您瞧着合适,我再去跟他们谈价格。”   只听陈谦兴致不高的应了一声,接着就听到了翻身上马的声音。   许蕙想着自己不能再等,便急匆匆的从胡同中走了出去,却不承想没能以惊艳的姿态出现在陈谦面前,却险些被他踏在马蹄之下,被马踩伤。   从珍宝阁再遇到安然后,陈谦就觉得气不顺。这几日又要操办自己与安六娘的婚事,置宅子买丫鬟婆子小厮,都是极其让他烦躁的事。每每这时候,他总会想起,只差一点,他操办的就是自己跟安九娘的婚事了。   安六娘坏了他的好事不提,竟还敢威胁他。   她勾-引方庭,几乎自毁清白想要赖给方庭,只要能嫁给方庭,她都豁出去了。可不承想,方家不愿牺牲如此优秀的儿子,竟又查出了是方庾所为。再加上人家方庭心里头仍旧惦记着安九娘,那个漂亮娇俏的小姑娘。退了亲还是念念不忘,不肯娶六娘。   被牵连其中的他,只能自认倒霉,迎娶六娘了事。   本来六娘心就不再他身上,是被方庭不要了的。纵然她生得美貌比安然也差不多少,看在陈谦眼中,却也只是俗艳不堪。   想到爹娘竟还都很高兴自己能娶六娘,陈谦心中更是一阵烦躁。那个阴险狡诈、手段下作的女人,他嫌恶心。   故此陈谦提缰时便存了几分怒气,马鞭子重重的落下,马几乎瞬间就冲了出去。   正好许蕙快步走出胡同,两边都没看见,亏得还是在后巷中,没什么人。陈谦赶紧拉住了缰绳,让马头偏向了一遍,好歹没让马蹄踏在许蕙身上。   许蕙被吓了一跳,有些没刹住,顿时跌倒在了地上,吃了一嘴的尘土。   “姑娘,您没事罢?”长青见状也吓了一跳,忙快步赶了上去。要知道在京中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还不知道这人的身份,若是不能花些银子打发了,恐怕会对大爷有影响。   许蕙方才买好的料子和丝线都被摔了出去,手掌撑地的时候,已经都被擦破了。她跌坐在青石板上,似乎想要起身却是动不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眼眶一湿,因为疼痛,似乎就要滚下泪来。   若是一般的男子看了,早该怜香惜玉了罢!   许蕙在心中自得的想着,虽然几乎被马蹄踩到让她大惊失色,吓了一跳,可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她已经想好了对策。既然遇上了,就要好好利用,也免得自己白白受伤。   而今日的陈谦,也能称得上高大英俊。她已经用余光打量过了他,陈谦还如上一世一般,是让人能心生好感的男子。其实若是堂堂正正的以原配嫡妻的身份嫁给陈谦,倒也不算很亏。   故此她抬眼时,目光在露出几分疼痛难忍的痛苦之外,便多了几分潋滟。   “你走路都不长眼的吗?”陈谦却连马都没下,坐在马背上,提着缰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他沉着脸,冷冷的道:“这么急着冲过来找死!”   “大爷!”长青急了,忙低低的提醒他一声,好歹是他有错在先,别惹出事来。   长青心中很清楚,越是操办婚事忙碌,大爷心中便越是气不顺。前些日子又碰上了相携而来的平远侯和夫人,而夫妻二人的亲密姿态,刺伤了陈谦的眼睛。   他也曾以为安然是迫于圣旨不得不嫁,而平远侯娶她也是别有用心,谁知道人家夫妻二人琴瑟和谐。   谁知道是不是碍于圣旨赐婚,这番姿态是做给别人看的……陈谦不无阴暗的想着,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着陆明修。他闹出庶长子的事来,让九娘脸上难堪,恐怕是要使些手段,哄骗住涉世未深的九娘吧!   陈谦想起初见时那个漂亮得不似凡尘之人的小姑娘,她眼中的惊慌失措,甚至连慌不择路的跑开,都是那么令人心动。   而反观眼前的人,陈谦看了便不喜。   初见安九娘时,她便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头上戴着圆润饱满的东珠发簪,衬得她既如九天明月般高洁,又如池中青莲般淡雅出尘,还透着几分贵气。   而险些被他踏在马蹄之下的人,也是一身青色的衣裙,跟九娘比起来,简直是东施效颦。头上的碧玉簪子,质地差极了,除了难看他再想不到别的。   相貌气质皆是不如九娘,竟还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她以为自己是涉世未深的人么?害羞带怯的看着自己,难不成她想跟自己有些什么不成?   许蕙还没想到精心打扮一番,被陈谦审视之后却是如此的嫌弃。   陈谦冰冷的话让她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她设想了许多情景,却未曾料想,陈谦竟然会用嫌弃的眼神看着她,竟然会用厌恶的语气跟她说话——   而坏也就坏在她今日一身特意选择的衣饰上。   那是陈谦初见安然,第一眼的惊艳已经深深印在了陈谦心上。许蕙偏不凑巧也选了身差不多颜色的青色,岂不是自找没趣。   他的话音未落,许蕙眼中的泪便滚了下来,这会儿她是真委屈。   就算她没对着他抱有不一样的想法,难道他撞了人,竟还说这样的风凉话?   “这位公子慎言!”许蕙虽然一时还从地上“起不来”,她伸手抹了抹眼泪,倔强的道:“我正好端端的走路,公子的马险些撞到我,公子没有道歉便罢,竟还口出恶言!”   她抬手的时候,不着痕迹的用手背拭泪,刚好露出已经露出些许血迹、被擦破的手掌。   陈谦岂是肯轻易低头的人,不过他没走,只是目光冷淡的看着许蕙。   “这位姑娘,我们家大爷也不是故意为之。”长青见自家大爷不配合,只得上前做和事老。“姑娘试试还能站起来么?我这就给姑娘去请大夫。”   许蕙从来都懂得见好就收,即便是在如此的劣势下。她明白,若是把陈谦这点耐心给消磨没了,恐怕陈谦会甩手就走,而担下这些责任的就是长青了。   纵然能赔给她几十两、几百俩银子,又有什么用?   许蕙满是委屈的看了陈谦一眼,忍着疼痛试图用手撑地站起来,好不容易她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却一个没站稳,再度跌倒了。这一下重重的摔在地上,连长青看得都疼。   方才碍于男女有别,长青没敢去扶她。   这下许蕙倒是真的痛出了眼泪,她却紧紧咬住了牙关,忍住了声音。   “真的动不了了?”终于马背上的陈谦肯开口了,只是语气中细听之下,还是有一抹淡淡的嘲讽之意。“看来姑娘伤得极重。”   长青也是着急了,大爷的婚事在即,在外头惹了事终究是麻烦。   陈谦怎么看许蕙怎么觉得她不顺眼,可是当她低下头以手拭泪的时候,陈谦却发现她跟安九娘有几分神似。也只是有一点相似罢了,她远远比不上九娘。   他在心中恨恨的想着。   她有几分神似九娘……而六娘知道他喜欢九娘……   突然陈谦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露出冷冷的笑容来。他再度打量了一番许蕙,细细的看了她通身的打扮。虽说衣裳的料子不错,可一看便是旧的了,样式和花纹并不是近两年京中时兴的。   碧玉发簪只能勉强称得上做工不错,只是不够通透翠绿,离上品还差些距离。   审视了许蕙一番,只能勉强称得上小家碧玉。起码大家闺秀,不会如同她一般,自己跑上街来。而且陈谦自信自己万花丛中过的经历,一个女人的眼神,他是不会看错的:许蕙恐怕对他存了些不该有的想法。   若是她真的自己有意思,而自己又将迎娶六娘……真真是十分有趣儿。   “不若我雇了马车,带姑娘去看大夫如何?”长青急得团团转,他忙道:“姑娘稍待。”   谁知陈谦却下了马,绕过长青,走到了许蕙面前。   “姑娘可还能起来?”陈谦伸出手,目光竟柔和下来,声音也温和了不少。只是他没有亲自去扶,只是伸出了手,摆明了要试探许蕙的态度。   许蕙见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手,她眼中闪过一抹挣扎和犹豫。   方才长青也说了要找马车来送她去看大夫,可若是这么走了,从此后就跟陈谦再无联系。好容易陈谦似乎有些别的意思,如果她不拒绝的话——   陈谦却是微微笑着,一副十分有耐心的模样。   长青有些诧异,自家大爷的态度变化太快了!从厌恶到亲自伸手,莫非是——莫非是看上了眼前的姑娘不成?   他觉得一阵头大。大爷就要跟安六姑娘下定了,此时万不能出差错!   正当长青想要上前阻拦,由他去送这位姑娘时,只见眼前的这位姑娘,已经把手放到了自家大爷手中。   长青目瞪口呆。   陈谦颇为自得的朗声大笑。他用了些力气,把忍痛的许蕙扶了起来,就要带她上马。许蕙不由大惊失色,她身上的伤且不论,若是被别人看到,被熟人认出来,那就糟了!   许蕙想用腰疼的借口推了,谁知陈谦像是一样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紧不慢的微笑道:“姑娘可是想好了,若是我这儿只有马。若是姑娘不想上来,就由长青用马车把姑娘送过去看大夫了。”   “而且,方才害姑娘跌倒的,正是驾了马车的我的长随,而不是我。”陈谦用了威胁又带些诱-惑的语气道:“该如何权衡,姑娘自己想清楚。”   若是许蕙心中没有非分之想,便该毫不犹豫的选择让长青送她。可是她偏偏犹豫了片刻,竟还是红着脸、咬着牙选择了陈谦。   陈谦眼底的笑容渐渐加深。   他给长青使了个眼色,长青转身离开,而许蕙忍着一阵剧痛,被陈谦带上了马。   每一下颠簸对她来说都是痛苦,虽说她坐在陈谦身前,若是陈谦能抱住她,会好上很多。可陈谦只是虚虚的扶住她,两只手抓住缰绳,并没有让她有何处可以靠一下。   许蕙苦不堪言。   马蹄踏过方才被许蕙没拿住掉下来的料子和丝线上,那本是用来做要送给郑兴的荷包。   好在快到了巷口的时候,陈谦放慢了速度,一辆马车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赶车的人正是长青。   骑在马背上正痛苦的许蕙,见了马车不但没有喜色,反而紧张的抓住了陈谦的袖子。莫非陈谦只是逗弄她,对她并没有意思不成?   一时间许蕙心中又气又恼。   感觉到她的气恼,陈谦的心情更好了。他故意凑到许蕙耳边,道:“姑娘请上马车罢!”   男子有磁性的嗓音十分惑人,温热的呼吸就喷在她的颈边,许蕙又是羞涩又是恼怒,一时间不该如何是好,只是抓着陈谦,并没有别的动作。   陈谦恶作剧似的去抱她的腰。   目光对上长青不赞同的眼神,陈谦这才放开了许蕙,低声笑道:“姑娘别怕,马车只会把你送到我家。”   便是许蕙不要脸,他陈谦在京中还得做人。   况且他跟安六娘的亲事就在眼前,他再不喜欢安六娘,南安侯府的女婿,这个身份却是不能丢掉。   被人看到了算怎么回事?   ******   荣安堂。   太夫人对安然的回答都很满意,包括她提拔陆明修身边的人,对念哥儿的安置等等。   末了,她又嘱咐道:“你也该培养些自己的心腹才是。你在府中不能成了聋子瞎子,全都被侯爷的人把持着。难免会被人掣肘,且你年纪又小,难以立威,也该有些雷霆手段。”   安然乖巧的全部应下。   左不过是敷衍太夫人罢了,她回南安侯府的时候也不多。让太夫人觉得她乖巧听话,对安汐和安沐也有好处。太夫人还能把手伸到平远侯府不成?   陆明修待她的真心她是知道的,她也用不着耍这些阴谋诡计,夫妻间还要彼此算计。   见安然肯听话,比三娘不知道要省心多少,赵氏看了心中也觉得羡慕。   安然不想让话题一直围在自己身上打转,便笑着问起了赵氏关于三娘的事,赵氏只觉得十分受用熨帖。   如今安然成了平远侯夫人,还能跟她们处的亲近,足以看出关系是真的好,也不枉三娘再三让她多照顾些安汐和安沐。   “母亲,我三姐让我给未来的小外甥做衣裳。您是知道的,我女红不大好。若是三姐嫌我做的不好,您可得帮我在三姐面前说好话!”她笑着道。   安然这句“小外甥”把赵氏听得心花怒放,她满心希望三娘一举得男,而安然又不需要刻意恭维她,这样说只是自然而然出自真心。   赵氏更高兴了。   “你三姐疼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数落你半句?她自己都要先心疼的。”赵氏发自内心的笑道:“到底你也该好好练一练女红才是,往后给侯爷做两件贴身衣裳、做个鞋袜荷包,也是你的心意。”   安然苦着脸点了点头。   太夫人看了安然愁眉苦脸、苦不堪言的模样,也不由忍俊。   再成熟稳重,也是还满是孩子气呢。太夫人不由稍稍放下了心。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念哥儿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撞到了安然的怀中,紧紧的抱着安然。   “念哥儿,怎么了?”安然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念哥儿是哪里不妥当,忙把他拉开,仔细打量着他,道:“哪里不舒服?磕着了?碰着了?”   太夫人和赵氏也满是担心。   虽说念哥儿是从外头抱回来的,陆明修也承认了他庶长子的身份,在南安侯府出了事,可就不妥当了。   念哥儿只是摇头,抱着安然不撒手。   随后而来跟着气喘吁吁的钰哥儿,还有安沐和安汐。   原来是安汐看着安沐带着他们两个小的在花园里玩,正说着话,玩儿得好好的念哥儿,却突然要找安然。   没办法,她们只得把安然带回来。谁知念哥儿一进来,就飞快的扑进了安然怀中。   安然有些奇怪,听起来念哥儿没有受委屈。   “只是我们说起了在扬州时的一些趣事……”安汐也觉得奇怪,原本两个孩子都是饶有兴致的听着,可念哥儿却突然闹着要找安然。   太夫人见状,忙慈爱的看着念哥儿笑道:“莫不是我们念哥儿怕母亲回扬州不成?”   原本只是一句打趣的话,谁知念哥儿竟听到了,用力的点了点头。   这下念哥儿的反常行为总算得到了解释,太夫人和赵氏纷纷夸念哥儿有孝心,又赏了念哥儿不少金玉的小玩意儿。   用过了午饭后,安然便带着念哥儿的告辞了。看着安汐和安沐有些依依不舍,安然也只得告诫自己不能自乱阵脚,一定要先放松太夫人的警惕。   安然和念哥儿同乘一辆马车离开。   对于什么害怕她回扬州的话,安然是有些不信的,小孩子那会这么快想到这些?不过……安然低头看了一眼,仍旧窝在她怀中,紧紧搂着她的念哥儿,确实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虽说先前念哥儿跟她的关系缓和了,却也没有如此亲密。   而这总归是个好的现象吧!   安然小心翼翼的抱着念哥儿,防止他掉下去。   殊不知,念哥儿态度的转变,也正是因为扬州。听了安汐和安沐的话,他才知道了安然的身世。   原来也就是不久前,母亲才从扬州过来。而之前,母亲也不知道自己是侯府的姑娘。这么说,是萍姨弄错了,并不是母亲害了自己的娘!   得到这个认知的念哥儿,放下了心中的最大的心事,跟安然顿时变得更加亲近。   想到自己之前的做法可能会让安然生气,或是不喜欢他了,念哥儿不由变得忐忑不安,这才非要紧紧的粘着安然不可。   安然却是从没想到过这一层。   不过念哥儿肯跟自己亲近总是一件好事。   殊不知这正是陆侯爷苦不堪言的开始。   ******   安然的马车早已经走了,她带来的礼物也都送给了一众姐妹。六娘得到的是一对珊瑚绿松石蜜蜡的珠花、一个珍珠发箍。   六娘凝视了一会儿,含笑拿起珍珠发箍打量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   “帮我收起来罢,下回出门戴。”六娘似乎很高兴的道:“九妹妹的眼光素来是不错的。”   此时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已经全都是太夫人、赵氏身边的人。   小丫鬟答应着去了,谁都没有看到,六娘藏在袖子里的那只手,指甲已经狠狠的扣进了手掌中。此时她的一举一动皆是在别人的监视中,她断不能出了差错。   哪怕是喜悦和愤怒,在自己的房中也不能随意表露。   南安侯府有一个重病的庶女,这件事太容易了。嫁给陈谦并不算是给侯府锦上添花,且她又是因为跟陈谦有“私-通”之嫌,才被许配给陈谦,或许在太夫人眼中,她已经是一枚弃子了。   所以她更不能掉以轻心。   她恨安然,恨出血来。可她面上不肯露半分。   “我去找七姑娘说说话。”六娘笑着交代了一声,便往七娘处去了。   第125章   六娘的人身自由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在房中的一举一动有人监视不提,连去七娘、十娘处走动,都必须有赵氏或是太夫人派来的丫鬟妈妈跟着她。   原先她精心培养的一些势力一些人脉,此时虽没有被斩草除根,却谁都不敢声张,也不敢明面上帮着她。   刘妈妈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六娘原本又是气恼又是愤怒,绞尽脑汁想要反抗。可她发现,无论她怎么往外头传递消息,却次次都被原封不动的给退回来,重新摆在她面前。   这会儿六娘意识到太夫人的不是她可以糊弄的,才消停了。   在小佛堂中,隔绝了外头的一切富丽喧嚣,六娘只得提笔沉下心来抄佛经。她反复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眼前的形势既然无可逆转,她只能去接受。   当初九娘要送去给她们三姐夫做妾,她们姐妹三人皆以为九娘的一切已经全都毁了。只能做妾不提,还会被三娘厌恶。谁知道九娘竟绝处逢生,还得了三娘的格外看重爱护,连带着她们嫡母都对九娘另眼相看。   这称得上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罢!   而此时她也被逼到了绝境。   她知道自己嫁给陈谦简直是下下策。如果不出了这件事,她怎么以侯府庶女的身份,嫁给商贾之子?且陈谦心中一定是恨透了她,她很清楚,陈谦喜欢的是九娘。   而他却不得不求娶自己,来把那件丑事给圆回来。   六娘心中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情愿,她唯一的选择便是嫁给陈谦。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安然的经历不由也鼓励了六娘。她未尝不能做第二个安九娘,置之死地而后生。   当时面对那样的事,她安九娘是怎么做的?   给六娘影响最深刻的,便是安然的沉着冷静。原本她们都等着看安然的笑话,看她是怎样绝望、怎样歇斯底里的闹。谁知道安然竟痛快的去了毅郡王府,才带了两个丫鬟。   那时她们还想,安然最好的结局不过是被三娘勉强容下,给她们三姐夫做妾。   是以她这时更要沉得住气,把这口气沉到最后,不能让人挑出差错来。可是她安安分分的被监视、看管着,并不代表她真的什么都不做。   “七娘,那是九妹送来的罢,真漂亮。”六娘进去时,七娘手中正拿着一支赤金镶紫瑛石的发箍,看得出来七娘对这个发箍是满意的。六娘微笑道:“来,我帮你戴上试试。”   七娘心中很受用,把发箍交给了六娘。果然六娘动作轻巧的把发箍帮七娘戴到了发鬓间,七娘拿起靶镜来对着照了照,紫瑛石在发间闪动着莹莹的光,十分漂亮。   “到底九妹做了平远侯夫人,出手便很不一样了。”六娘一边帮七娘整理头发,一边道:“这些首饰贵重倒还罢了,实在是技艺精湛、样式新巧。怕别是宫中的赏赐罢?听说皇后娘娘和云阳郡主都很喜欢九娘,三姐在咱们这些姐妹里,也更疼九娘呢。”   她的话音未落,七娘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僵。   又是安九娘处处都好!她才进府多久,就先是有机会去了毅郡王府,得了三娘的喜欢,重新到侯府。后来又被选了一门好亲,虽说后来退了亲,却又被赐婚给平远侯!这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想到今日安然回府,身上衣料的华贵,发鬓间的首饰皆是内造之物。很有侯夫人的气派,哪怕她还未及笄,却再没人能把她看成个小姑娘,来轻视她了。   “六姐倒是见风使舵变得快。”七娘冷哼一声,悻悻的摘下了头上的发箍,扔到了一旁。“如今见安九出息了,便口口声声九妹九妹的,当初是谁跟着我一起挤兑安九的?如今竟眼皮子这样浅,几件首饰就把你收买了?”   南安侯府和平远侯府早有婚约,只是没想到这好事竟然落到了安九头上。   六娘并不生气,她仍是浅浅的笑:“七妹也别气。虽说咱们姐妹中,原先都以为你能嫁到平远侯府……可谁知天意弄人呢,可知姻缘都是天定的。”   果然七娘听了愈发心中不痛快,原本安然送的那几件礼物,愈发刺目。   六娘的目的既是已经达到,也并不多言。若是再刺激七娘,把事情闹大了也会把她牵连出来。故此她只是在七娘心中种下了对九娘仇恨的种子。   “这漂亮的发箍可是无辜的,你看你戴着多好看?”六娘把发箍拿了起来,重新戴在了七娘的发鬓间。她不由感叹道:“平远侯府到底是个几代的勋贵之家了,这家底就是不一样。”   七娘脸上再也没有露出笑容。   ******   等到安然带着念哥儿回了府,安然帮他换好了衣裳后,又帮他洗了手和脸,便自己去散头发换衣裳。   她安排了碧萝、桃枝、桃叶三个人陪他去玩,谁知念哥儿不肯,非要粘在她身边。翠屏替安然把首饰从发鬓间拿下来,他就乖乖的站在一旁,帮着递首饰。   “念哥儿,跟碧萝姐姐她们去玩不好吗?”安然看着念哥儿的反常,心中有些奇怪。不过她对念哥儿从来都是温柔又耐心的,“母亲还有一会儿才能好。”   念哥儿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肯出去。他目光中露出哀求之色,小孩子软软的声音低下去分外令人心疼“我想跟母亲在一起,不可以吗?”   安然自然不忍心他难过,便没再让他出去。她吩咐桃枝道:“去给哥儿拿些山楂糕和蜜水来。”   为了不让他等太久,让翠屏帮她散了头发后,随意把头发给扎了起来。换了件家常的衣裳后,安然怕念哥儿积食,喂了他一块山楂糕,兑了点蜜水,让念哥儿喝完。漱口之后,便抱着着他上了她和陆明修的拔步床。   她把念哥儿放到了自己那侧,防止他摔下去。让锦屏把念哥儿的小枕头拿过来,安然侧着身看着念哥儿,要哄他午睡。   谁知念哥儿却不老实,非要自己去外侧睡。   安然开始还弄不明白,后来见念哥儿紧紧的抓着她的袖子,才知道他担心什么。安然不由失笑道:“睡会儿罢,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不走。”   得了她的保证,念哥儿才乖乖的闭上了眼。   安然伸手轻轻的拍着念哥儿,低声哼着轻柔的小调哄着念哥儿睡觉。   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皮也变得渐渐沉重,撑着脑袋的手也不由放了下去,她的另一只手还放在念哥儿的被子上,自己也睡着了。   等到陆明修回来后,看到的便是眼前温馨的一幕。   安然的头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另一条胳膊还搭在念哥儿身上,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而念哥儿也睡得很安稳,小脸儿上的神色是满足而快乐的。   他想起了幼时,母亲也是这样哄着自己午睡。   陆明修唇边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追忆的眼神也变得温柔和。   其实当他进来时,尽管动作很轻,安然却也觉察到了。在朦胧间,她还记着先把手轻轻从念哥儿身上移开,这才掀开被子起了身。果然看到了正含笑看着她的陆明修。   安然才要下来,念哥儿却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睡得立刻不安稳了。安然忙把自己放在一边的枕头摆在了念哥儿身边,念哥儿在梦里皱了皱眉,却是没有醒。   她松了口气,蹑手蹑脚的从床上下来。陆明修已经把外衣给她拿过来,替她披在了身上。安然指了指帘子外,示意陆明修去外面说话,不要吵到念哥儿。   离开时把翠屏叫了进来,让她守着念哥儿,免得念哥儿醒了找不到人。   二人连稍间都没敢停留,只去了次间说话。   “侯爷今日回来的真早。”安然还以为陆明修要等到晚饭时才能回来,故此便安心哄着念哥儿午睡。   前几日陆明修忙得厉害,不过是为了腾出一日的功夫来,为了陪安然出去散心罢了。最近陆明修在衙门时抓紧一切时间处理公务,只为了早些回来陪着小妻子。   不过这些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他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便拉着安然在软榻上坐下。   “今日我带着念哥儿回去,给祖母和母亲看了。”安然交代了今日的行程,道:“我们侯府也算是正式认下了念哥儿的身份。”   陆明修在感动的同时,又觉得愧疚。无论念哥儿的身份如何,在世人眼中,她进门前便有了庶子,终究是落她面子的一件事。而她却未曾有过半分不满,还处处替自己操持。   “祖母跟我说,我六姐的婚事已经在操持了。”安然自从知道念哥儿的身份后,从没再计较过这些虚名。别人怎么看她不在乎,只要自己过得好就是了。反而是六娘和陈谦的婚事,更让她烦心。“下聘和迎亲那日,祖母希望侯爷和我一起去。”   安然知道这是给南安侯府做面子的事,她原本不介意。可当太夫人告知,陈家为了表示对六娘的重视,已经在京中为六娘重新置办了一间四进带跨院的宅子,让他们夫妇先不用回去。   这么说陈谦和六娘要留在京中了?怪不得六娘这样沉得住气。   只要留在京中,娘家南安侯府给的助力就越大。而陈家若是想要把生意做大,少不得京中要有人帮忙。而最让安然恶心的是,会不会有朝一日,陈谦和六娘夫妻求到平远侯府?   虽然她决计不会答应,可也足够心烦的。   “好。”陆明修痛快的答应下来。这不单单是给南安侯府颜面,也是让京中的勋贵世家们都知道,安然在平远侯府的地位,以及在他陆明修心中的地位。   这样的事还是要去的。   见他答应的痛快,安然知道他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乱七八糟的南安侯府。   夫妻二人正在轻声说着些家事,突然从卧房里传来小孩子的抽噎声,肯定是念哥儿醒了。   安然忙快步走了进去,陆明修也紧随其后。   他们都是头次给人当父母,实在是没有经验。安然是打小无父无母长大,陆明修是十多岁便没了父母,论起怎么以父母的身份跟孩子相处,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件既新鲜又困难的事。   果然是念哥儿醒了不见安然,哭着要找他,翠屏忙在一旁哄他。   见安然进来,念哥儿忙扑到她怀中,伤心的呜咽起来。   “念哥儿,你哪里不舒服吗?”安然还没见过念哥儿这样伤心的时候,着急的问道:“跟母亲说,到底怎么了?”   念哥儿摇头,却仍是埋头在安然怀中哭。   他怎么能告诉母亲,他方才梦到她因为自己先前的无礼和疏远,决定不要他了。轻柔的小调、疼爱的怀抱、温柔的目光全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安然越来越远的身影,而最后冷冰冰的话。   念哥儿顿时给吓醒了。   而他醒来时,身边只有枕头,却是不见母亲的人影。他还以为自己的噩梦成真了。   “母亲、母亲别不要我——”安然又耐心哄了好久,好容易让念哥儿抬起头来,他白嫩的小脸上满是伤心的神色,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这才抽噎道:“我会乖乖的,乖乖的听话。”   莫非是做噩梦了?   安然猜到了念哥儿伤心的原因,忙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哄道:“念哥儿乖,母亲就在这儿。我们念哥儿这么乖,母亲怎么会不要你呢?擦擦眼泪,别哭了。男子汉可不许这样。”   得到了她的保证,念哥儿才渐渐的收了眼泪。   “你看,父亲回来了。”安然抱着念哥儿,让他看到陆明修。安然故意压低了声音道:“你看,你是个小小的男子汉了,你再哭父亲可是要笑话你的。”   突然被点名的陆侯爷一愣,随即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来。   “你看,父亲笑话你了罢?快别哭了,母亲带你去洗脸。”安然让翠屏去打水,准备亲自给念哥儿擦脸。   被小妻子当做“恐吓”儿子的工具,陆侯爷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见念哥儿如此粘着安然,两人的关系似乎比平日有了极大的改观。陆明修还是乐见其成的。   等到安然帮着念哥儿擦过脸,便想让碧萝她们带着念哥儿出去玩一会儿,免得总是闷在屋子里。   谁知念哥儿今日铁了心要粘着安然,不肯离开她半步。   陆明修也暗暗称奇。   深秋的天有些凉了,安然便把上次出门给念哥儿买的小玩意儿都拿出来,摆在临窗大炕上,她和陆明修一起陪着念哥儿玩。   总是玩翻花绳总有腻味的时候,念哥儿便抓起一个九连环,递给了安然。   他眼巴巴的看着安然,等着她教自己怎么玩。   安然拿到的一瞬间,便苦了脸。她对这些真的不太擅长,只是对上念哥儿期待信任的眼神,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开始的两环还容易些,安然拼命回想着,原先在侯府看十娘她们玩儿过,总算磕磕绊绊的解开了。再往后,安然便觉得有些困难了,摆弄了半晌,还没有解开。   陆明修不动声色的从安然背后环住她,一双大手搭在了她柔软纤长的手指上。   “这不难。”她感觉到陆侯爷低低的用气声在她耳边说话,明明只是寻常的几个字,却多了几分迷惑人的气息。他温热的呼吸就在她的颈边,让安然不免走神了。   念哥儿没觉察出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异常来,他兴致勃勃的看着本来杂乱一团的九连环一点点被父亲和母亲合力解开,不由欢呼起来。“母亲真厉害!”   安然的脸彻底红透了。   方才都是陆明修在解,她的手只是跟着陆明修的动作而已。而到底是怎样的步骤,她一点儿都没记住!   偏生陆明修仍旧用气声在她耳边问:“九娘,都记住了吗?”   安然俏脸飞满红霞,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念哥儿也在一旁道:“母亲好厉害!母亲教我好不好?”   她真的,一点儿都没记住。   都是陆明修胡来,自己拿过去教念哥儿去解不就好了,偏偏在自己身后,看似不动声色的帮她解了围,实则引进了圈套中。她都不会,怎么教念哥儿?   安然不由转过头,粉面含春,嗔怒的看了陆明修一样。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仿佛在无声指责他乱来。   陆明修眼底的笑意渐渐加深。   她把又被打乱的九连环扔给了陆明修,而陆明修很快便全部解开了。引得念哥儿惊呼,要跟陆明修学怎么解。   “你母亲很厉害的,赶明儿让她教你。”陆明修犹自“添乱”道:“我都是你母亲教的。”   陆明修盘算得很好,九娘不会,肯定还要来求自己教她。到了那时候,自己可是要讨点“学费”的。   “侯爷慎言!”安然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句的吐出来这句话,她满是“威胁”的看了陆明修一眼,殊不知看在陆明修眼中,这不过是小妻子在撒娇罢了。   “好,好。”陆明修从善如流的闭上了嘴,趁安然不注意,给念哥儿使了个眼色。   父子两人还是头一次稀里糊涂的对接上彼此的想法,念哥儿抓着安然的袖子撒娇,奶声奶气的道:“我想跟母亲学,好不好?”   安然镇得住陆侯爷,却舍不得让念哥儿失望,只得胡乱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这会儿她压根不会,只得偷偷收起了九连环,拿别的玩具吸引了念哥儿的注意力。   等到晚饭时,安然以为念哥儿忘了要自己教他的事,正要松一口气,只听到念哥儿提醒她道:“母亲可别忘了,明日要教我怎么解九连环。”   安然神色僵硬的微笑,到底点头答应下来。   晚饭时念哥儿不用安然喂饭,自己乖乖吃的很好,安然给他夹的菜都吃得一干二净。   又陪着他玩了一会儿,见念哥儿已经很困了,却还是舍不得离开,他依依不舍的看着安然,想要跟她一起睡。   陆侯爷顿时有了危机意识。   白天倒也罢了,夜里小妻子可是他的,哪能又被念哥儿给占了去?   见安然又要满口答应下来,陆侯爷决心一定要制止这种行为。   慈母多败儿,念哥儿可不能给宠坏了。   ******   许蕙跟着陈谦到了他赁的那三进的宅子里。   陈谦命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把许蕙扶了下来,暂时安置在西厢房中。长青请来了大夫,替许蕙看了。   其实头一次许蕙倒没怎么受伤,除了手上、关节部位擦破些皮。而第二次才是摔得很重,腰受了些影响,要静养一段时日才好。   长青送了大夫出去,屋里便只剩下了许蕙和陈谦。   “姑娘不若就留下来静养?”陈谦唇边勾起一抹轻浮的笑容,他满面不在乎的道:“算是我伤了姑娘,该好好补偿姑娘才是。”   许蕙红着脸,却是摇头拒绝了。   她是要趁机接近陈谦没错,却也还没想好要就此跟着陈谦。她还记得,前世在扬州一时风光无两的徐家少主,此时应该就在京中。而据传言说,这位徐家少主就是在一年后在京中发迹的。   她有幸见过他一面。也端得是挺拔俊朗,沉稳成熟远胜于陈谦。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若是她才能在他困顿之时,先一步接近他,那么自己嫁给他绝非难事。糟糠之妻不下堂,便是日后他富甲八方,也得京中自己这个原配嫡妻。   只是京中茫茫人海,想要找到这个人太难了。故此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是陈谦。   此时陈谦还没遇上安然,若是自己的话,一定能嫁给他成为正妻。   “我家中尚且有母亲在,恐怕不方便。”许蕙没有把话说死,就是不想跟陈谦彻底断了联系。   陈谦只当她欲迎还拒,倒也乐得陪她玩一玩。   “即便如此,姑娘的身子同样要紧。”陈谦拿出两分温柔的态度来,他放缓了语气道:“姑娘如此有孝心,怕家中慈母惦记,不若每日我让人去接姑娘,来这里换药、喝药,也免得家中慈母担心。”   他这样的安排倒正合了许蕙的意。   既不过分接近陈谦,也不会跟陈谦一刀两断,从此没了往来。   故此她含羞带怯的看了陈谦一眼,点头答应了下来。   陈谦在心中冷笑一声,不过又是个贪图他家富贵的人。他在扬州便见过投怀送抱的,也顺手收用过。只是到京中收敛不不少,又因为千方百计的想着怎么娶到安然,这才暂时歇了心思。   他素来是做戏做全套,又让人取了许多绸缎料子、贵重的头面首饰,只说是补偿给许蕙。   既然要娶的人是安六娘,他房中秘密的放两个人恶心她也是无妨的。   第126章   陈谦打定了主意要吊着许蕙,也不会让安六娘舒服了。   如果不是安六惹出事端来,他也不会如此被动。故此陈谦的对许蕙的态度愈发殷切,等到小丫鬟捧着妆奁匣子进来时,陈谦当着许蕙的面打开了匣子。   饶是上一世跟着陈谦已经见过不少好东西的许蕙,也不由眼前一亮,只觉得里头光华璀璨的首饰,几乎晃花了她的眼。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赤金衔东珠的发钗、镶金刚石的赤金镯子、大西洋珠翠叶嵌的宝花……陈谦出手足够大方。   此时正值十五岁,如花朵般年纪的许蕙,见到这些自然是移不开眼睛。郑兴倒是人憨厚老实,比起陈谦的轻佻风流来要强上许多,可是郑兴能给她这些吗?   想到郑兴只能送给她那些廉价的珠花,穿起来的珠子又小又不规则,连珍宝阁一层的首饰都远远比不上。   而陈谦信手拿出来的这些,恐怕都是二层以上的精品了。   “你皮肤白皙,戴这个一定好看。”陈谦打开匣子,并不只是为了要显摆。他从其中拿出了那支赤金红宝石的步摇,轻轻的插在了许蕙的发鬓间。   说着,陈谦又将靶镜递到了许蕙手中,让她可以更清晰的看到镜中的自己。   虽说知道陈谦素来是个风流的风月场老手,可这份温柔体贴,还是让许蕙不由心中荡漾。她的目光转到了靶镜之中,镜中便映出了一张衬得上漂亮的面庞。   戴上了这支红宝石步摇,许蕙立刻添了几分华贵之气。   “果然它不算埋没了你的容貌。”陈谦适时的称赞道:“真漂亮。”   许蕙微红着脸,娇羞的看了陈谦一眼。   “这些恐怕不合你心意,且先讲究着。”陈谦态度温和,又深情款款的道:“改日去珍宝阁挑几件合你心意的首饰,再去绸缎庄重新裁几件衣裳。”   这些小钱自然不被陈谦看在眼中,许蕙听了却难免心动。   可她到底算是官宦人家的姑娘,还是有几分矜持的。她婉拒了几次,陈谦态度虽温和却很坚持,她这才勉为其难的收下。   等到许蕙喝过了药,又让丫鬟帮着敷好贴在患处的膏药,她才在丫鬟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   虽说今日她受了伤,可也算是因祸得福,找到了陈谦不提,竟还有了更进一步的接触。陈谦对她的态度很好,似乎对她也很有几分情意在。   许蕙不无得意的想着,开头这样的顺风顺水,日后一定能无往而不利。   陈谦让长青安排人送走许蕙,只说他出面恐怕会让许蕙的家人误会,这样对许蕙的名节不好。实则他怕露出风声去,太早被南安侯府知道,对他并没有好处。   长青也不便出面,故此只安排了另一个不显眼的人,把许蕙给送了回去。   许蕙心满意足的走了,只是她忘了,从始至终,陈谦连她的名字都没有问过。她在陈谦眼里,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人罢了。   等她走了,陈谦唇边勾起弧度,眼中却是没有任何温度。   跟他作对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大爷,您这样做,不怕南安侯府知道后,会不满吗?”长青在一旁担忧的问。   陈谦冷冷一笑,道:“你真以为是我的那些礼物打动了南安侯?顺便让侯府的太夫人和侯夫人也都点了头?不过是安六娘犯下了那等丢脸的事,对于南安侯府来说,她已经是弃子了。”   “只有像安九娘那样的庶女,才是被侯府看重的罢!”陈谦的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芒,他的听起来平静的声音里似乎还有一抹被压抑的疯狂在里面。“嫁给了平远侯,成了超品的侯夫人……”   知道自家主子仍旧对南安侯府的九姑娘,如今的平远侯夫人念念不忘,长青不免很是担忧。   “我自有分寸。”陈谦知道长青想说什么,他定了定神,面色恢复如常。他语气淡淡的道:“安六娘也不是个肯安分的,我不会让她算计到我头上。”   虽是陈谦笃定的做了保证,长青还是心中忐忑。   “等到您成亲时,老爷和太太也会过来。万事还是稳妥未上。若是您看上了今日这姑娘,不若另外置办一间小宅子安置她?就放在这儿,若是六姑娘闹起来,恐怕老爷太太也不能站在您这一边。”   陈谦却是摇了头,没有答应。“你当那人是个省油的灯?我安置了她,她就乖乖的待在那儿,什么都不做?”   “倒不如把人放到我眼皮子底下看着。若是使出什么手段来,不能任由她打得我措手不及。”   自家主子这么说,似乎也有些道理。长青对陈谦素来是忠心耿耿,凡事执行的。   只希望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   平远侯府。   前夜本来安然已经答应了跟念哥儿一起睡,问题就是把陆侯爷请出去、还是她和念哥儿搬到一间房中。   她歉然的看了陆明修一眼,半遮半掩,吞吞吐吐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谁知她的话才说到了一半,陆明修便果断的否决了。   “或许念哥儿只是一时兴起,此时他已经改了主意也不一定。”陆侯爷一脸气正,神色凛然的道。   不过是她亲自带人去翻了两件箱笼的功夫,念哥儿就能改变主意不成?   安然不肯信,她把念哥儿叫到了身边,正色问他道:“念哥儿,你跟母亲说,是不是要跟母亲一起睡的?”   她觉得念哥儿的回答是肯定的错不了。   谁知念哥儿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之色,过了好大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我不跟母亲睡了。”   安然大吃一惊。   说完,他竟乖乖的牵着碧萝的手,往放着他小床的套间走去,十分温顺乖巧。一点儿都不用人操心。   “侯爷,是不是您跟念哥儿说了什么?”念哥儿的变化如此之大,安然怀疑的目光已经锁定在幕后主使身上。“不多时前还说的好好的,念哥儿跟我睡,这么快他就改了口。”   陆明修见状,大大方方的点了头。他义正言辞的道:“你也说了,要培养念哥儿成才、做个真正的男子汉,自然不能太依赖母亲。正所谓慈母多败儿……”   她倒不知道,陆侯爷狡辩起来也是振振有词。   安然懒得跟他计较。   “早些歇着罢,明日您还得去上早朝呢。”念哥儿的事暂且放在一边,安然又操心起陆明修来。“您的朝服我已经放好了,就放在墙边紫檀木的立柜中。先说好了,您可不许把念哥儿再抱过来糊弄我。”   每次安然要送陆明修,陆明修都会让碧萝或是桃叶,把犹自在睡梦中的念哥儿抱过来,放到他们的大床上,好让安然再睡个回笼觉。   这一回不能再让他得逞了。   “我看您的官服有点薄,做主在里面多给您加了件衣裳。”安然絮絮叨叨的道:“还有斗篷已经全部翻出来晾晒过了,您明日就带上一件罢。”   看着小妻子絮叨起来又有停不住的架势了,陆明修选择最简单迅速的方式让她住了声。   他蜻蜓点水似的轻轻落下了一吻,堵住了她的嘴,以至于连她的脸颊都红了起来。   仅穿着寝衣的安然,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薄薄的衣料贴着身上,勾勒出她美好的曲线。纤细的腰肢,饱满的胸脯。长发如瀑披散在身后,愈发衬得她一张巴掌似的小脸。   他们房中大红的帐子还未撤去,站在床前的安然,似乎整个人都显得分外娇艳动人。   原本他只是想要戏谑的让她不再念叨自己,而后来,他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不由伸出手把安然拥在怀中,低下头,深深的吻了上去。   他实在是太想念这甜蜜磨人的滋味了。   自从上次之后,陆明修一直都是规规矩矩,至多轻轻的吻一下,蜻蜓点水似的,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今日他却有些难以忍耐,想要采撷得更多一些。   他们已经是夫妻,如果陆明修要来硬的,安然也没有办法。可是陆明修很尊重她,除了偶尔亲吻、晚上抱着她睡,陆明修还是信守了承诺的。   浅尝辄止的在柔软、泛着水光的唇瓣上是还不过,他反复的流连辗转,拥着安然的手也越来越近。   安然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对她的渴望。   好在陆明修很快便回过神来,无论如何他对安然的承诺,是一定会守住的。故此他只说要去洗漱,让安然先躺下等他。   想到陆侯爷要去做什么,安然面上不由绯色再度加深。   果然匆匆的水声之后,陆明修过了一会儿,便躺了回来。尽管他可以运功让身子尽快暖和起来,把身上冰凉的水迹擦干。可是发梢沾上的冰凉水珠,却是仍旧泄露他的行踪。   “九、九娘——”见安然一言不发的拿帕子给自己拭去发梢上的水珠,陆明修不由有些尴尬。他反复告诫过自己,要等安然及笄之后才能要她。也保证过让她先进门管家,不会圆房。   而自己的行为,在九娘眼中,怕是觉得孟浪和轻浮了罢!   “我……”陆侯爷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好像怎么说都是错,两人间的气氛顿时有些冷。   安然细致的帮陆明修把头发都擦干后,披着衣裳把帕子晾到了一旁,又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床上。   陆明修如同犯了错的小孩儿似的,只是看着安然的动作,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其实安然没有那么生气,只是她也觉得难为情罢了。方才陆明修的吻,她分明也动情了……   归根结底还是怪他!   安然恨恨的瞪了陆明修一样,脱了外衣上床的时候,安然坏心的隔着被子压到了陆明修的身上,把他当做障碍物,从他身上滚到了拔步床的里侧。   陆明修目瞪口呆的看着小妻子幼稚的行为。   “若是您再胡来……”安然没什么威严的威胁陆明修道:“以后我就去跟念哥儿一起睡,不回来了。”   这算得上是极其严重的警告啦。   陆侯爷从善如流的点点头,道:“夫人说的是,为夫记下了。”   素来少有言语上调戏她的行为,如今陆侯爷说得却是愈发顺口。虽然实际上做不了什么,只能过过嘴瘾罢了。   尽管这对两人来说都是甜蜜的折磨,却没有人真的想要分开睡。   等到陆明修吹了灯后,安然还是自发的蹭到了他的身边,一副全然依赖的姿态。陆明修把胳膊压在安然的被子上,半环着她。男子的臂膀矫健有力,安然有种被妥当保护的感觉。   “侯爷,您冷不冷?”安然小声的问道。   陆侯爷也仅穿了一件薄薄的亵衣,却是还要拥着她,恐怕胳膊会冷。她就要从他的怀中钻出来,试图裹着被子回到自己那一边。   谁知他却紧紧的把她抱在怀中,虽是隔着被子,安然也能感觉他的胳膊像是铁箍似的,她挣扎了几下,都挣脱不开。   “我不冷。”夜里一片静谧,陆明修便用低低的气声跟她说话。“你还想不想早起了?赶紧乖乖睡觉。”他低沉的嗓音流淌在她耳边,分外撩拨人。   安然不敢动了,听话的闭上了眼。   在陆明修的怀抱中,她总是能一夜好眠的。   第二日陆明修虽是轻手轻脚的放开了她,低低的说了句“我要去上朝了,你起不起?”他原本想着自己答应她要说,若是她听不到,也不算是食言。   谁知安然仍旧揉着眼睛起来了。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去抱念哥儿,让他多睡会儿。”   陆明修失笑,只得依了小妻子的意思。   安然朦朦胧胧,在半睡半醒间穿好了衣裳。她伸手搓了搓脸,好在已经接近初冬,天气凉了很多,她也更容易清醒。   今日还不错,刚好能赶上帮陆明修递上官服,帮他系上腰带。   听到里面的动静,翠屏和锦屏端着兑好的热水进来,陆明修简单的洗漱之后,便准备出门了。   安然趁着两人在收拾东西,主动踮起脚尖在陆明修唇边落下淡淡的一吻。   “这是给您主动叫我的奖励。”安然虽是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坦然自若,可到底耳垂都贬称血玉般的红色,泄露了她的心事。   陆明修眼底先是闪过一抹错愕,随即便被慢慢的笑意取代。   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清晰可闻。   “九娘,那么我回来教你九连环怎么解,是不是要给交点儿束脩?”陆明修淡淡的留下一句话,便精神抖擞的去上朝了。   只留下面上遍布红晕的安然。   ******   念哥儿已经习惯了早上醒来后,再去找安然睡个回笼觉。   平远侯府没有长辈在,称得上主子的只有陆明修、安然以及念哥儿,故此安然也能趁机多睡一会儿。   两人辰时才起来。   用过早饭之后,安然开始耐心的教念哥儿识字,读些启蒙本子。在正式请师傅之前,念哥儿总得学些什么。   在书案之后,因为念哥儿的身量不足,安然便抱着他读书,教了他两句后,便让他自己读熟。   念哥儿学得很认真。   安然含笑看着他,眼底不由闪过一抹满意之色。   正当安然想要考察他一番时,突然碧萝神色匆匆的进来道,“夫人,上回那两个人又来了。说是侯爷的三婶、四婶。”   安然未曾掩饰的皱了皱眉。   难道上一回把她们噎的还不够狠?这才多少日子,竟又冒了出来!   可是纵然陆明修说了别管她们,可是人已经到了门外,若是给轰走,旁人看不到当年这两家人做的恶,反而会觉得陆侯爷不近人情。而且秦风曾托松阳婉转的跟她提过,京中似有小股传言,说是当年侯爷容不下两个庶弟……   这都是算是什么糟心的事啊!   秦风还没敢跟陆明修说,决定先跟夫人通个气,好有个应对之策。具体传言的由来,他们还在查。   故此安然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见这所谓的三婶和四婶。   她倒要看看,二人又使出了什么新的花样。   安然照旧让人把人迎到了偏厅待客,她让念哥儿好生读书,自己重新换了大红色遍地金的褙子,杏色的马面裙,发鬓上戴了套点翠的头面,稍微整理了妆容,便迎了出去。   “夫人,这次不止她们两个人来的。”碧萝机灵的在安然耳边低声道:“她们身边还各自带了一个美貌的姑娘。”   美貌的姑娘?   安然挑眉,唇边噙着一抹嘲讽的笑容。   “我知道了。”她淡淡的说了一句,便带着碧萝和锦屏去了偏厅。   等安然进了门,两人便站起了来,身后果然还站着两个漂亮的小姑娘。一个穿着浅粉色的褙子,娇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另一个穿着藕荷色的褙子,多了几分娇柔秀美。   她明白了之所以碧萝没称呼二人为丫鬟,看起来倒像是精心培养过的。虽说称不上大家闺秀,却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   安然简直想笑。   她们也太能异想天开了,竟要往陆明修身边塞人?即便他们能在外面掩饰过去他们曾经恶劣的行径,但是他们逃不过当年所犯下的错误!陆明修不搭理他们也倒罢了,她们还上赶着往前凑!   安然笑吟吟的打过招呼后,自己在主位上坐了,又请“三婶”、“四婶”坐下,绝口不提她们身后的两个女子,神色纹丝不动,并不好奇两个人的来头。   她只把她们两个当做丫鬟一样看待。   主子面前得宠的丫鬟么,随身都跟着也是实属正常。   这两位三婶、四婶曾经见识过安然噎人的功力,随说想要安然主动问,却知道安然是个极聪明的,不容易上套。所幸她们早有准备,不至于又是灰头土脸而归。   “九娘,你今年也快十四了罢?”这位三婶一开口,安然便觉得有些不对。明明自己先前不认识她,她称呼自己也该以陆明修妻子的身份才对,哪能称呼她旧时在娘家的名字?   安然秉持着绝不好奇绝不多嘴的原则,只是谨慎的答道:“翻过年就十四了。”   她的笑容加深了两分,又道:“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怪不得看着一团孩子气。倒是怪招人疼的。”   自己一团孩子气?   安然觉得可笑极了,她特意穿了这身衣裳、戴了整套的头面,就是不想她们再来钻空子。哪知道二人在来之前已经排演好了,自己不不过是看客罢了。   任她们怎么说,安然只带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不肯轻易开口。   “前些日子,你父亲跟你叔叔在一起喝酒,说起了家里孩子的事。”自称是四婶的人接过话来,笑得慈爱。“他虽然高兴你能嫁给侯爷,去也不免担心呢。”   南安侯府上一代可是单传,她们父亲连个庶出的兄弟都没有,她哪里来的叔叔?   看着两人志得意满的笑容,安然便猜到了她们想说的是谁。   安然心中咯噔一下子,怎么安远良会跟陆明修那些早就没联系的亲戚到了一起?   只是不想被她们看出来,安然便强作镇定,面上笑容纹丝不变。   “他担心你年纪小,侯爷疼你,让你先嫁过来管家,并不圆房。”那位三婶笑眯眯的道:“你今年还不到十四,离你及笄还有一年多……”   两人开始一唱一和。   听起来似乎满是为安然担心、着想,生怕她被冷落、失了宠。这么听起来不像是陆明修那便的亲戚,反而像是她的亲婶子一般。   “不若给侯爷身边放两个知心的人,她们听你的管教,又能服侍好侯爷。”她们终于抖落出了自己的来意。“现下我和你三婶家中有两个合适的人选,是我们娘家的远房亲戚……”   两人忙把站在身后的两个小姑娘推出来,让安然看。   “你看看她们怎么样?”   第127章   安然这会儿才抬眼,算是正眼瞧了二人。   浅粉色褙子的那个姑娘,生得杏脸桃腮,瞧起来娇俏活泼;藕荷色褙子的姑娘,生得一张瓜子脸,弯弯的柳叶眉,别有一番弱柳扶风的风致。   陆明修的三婶,罗氏忙指着二人介绍道:“粉衣的是彤娘,藕荷色衣裳的是萱娘。”   倒是两个姿容上乘的美人儿。   “原是您娘家的亲戚。”安然不慌不慌的端起茶杯,微微笑道:“我还以为是您身边的丫鬟呢,所以没说话。倒是失礼了。”   见安然客客气气的并不动怒,两人见了,顿时觉得这事有门。   安然漂亮是漂亮,她们也知道,自己娘家的这两个亲戚,比不上安然的美貌。然而安然年纪太小了,安远良又亲口说出,她只是先嫁过来,并不圆房。   这样一个绝色美人放在房中,却只能看着……   试问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还不得憋出火来?如果安九娘身边没给姑爷准备人服侍的话,她们带来的两个人,若是能被留下,就有很大的机会能服侍陆明修了。   “还不快给夫人见礼。”陆明修的四婶,朱氏忙推两个人上前。   来之前朱氏已经交代好了,要把她们送给平远侯陆明修做妾。平远侯如今可谓是位高权重,虽说娶了妻,却是个一团气的半大孩子,还不到十五。说是要等到十五才能圆房,她们便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若是趁机怀上侯爷的孩子,怎么也能挣上个姨娘。以后母凭子贵,也算是有个好前程了。比起嫁个小门小户,还不如到了侯府当个姨娘,安享荣华富贵。   两个人本都是家道中落的,前来投奔罗氏和朱氏,自是不甘心只嫁得平凡。   故此两人含羞带怯的上前,就要给安然行礼。   “且慢。”   安然却是摆了摆手,制止了两人。她笑盈盈的道:“既是您二位家里的亲戚,纵然我用不着敬着她们,自然也不会轻贱她们。我祖母和母亲身边的丫鬟,我尚且得叫一声姐姐。既然您二位说我年纪小,那就更不必如此了。”   彤娘和萱娘僵在了原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她们两家正经的亲戚,寻常走动自然不必如此,先论了齿序才好说话;若是她们别有用心,正如安然所说,已经是自降身份。现在安然还没点头让她们进门,她们就先行妾礼么?   她们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朱氏和罗氏。   安九娘看着年纪小,性子又柔,谁知却不是个好糊弄的。   朱氏却仍是很坚持自己的想法。若是今日再被安然给糊弄过去,恐怕再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九娘,这些话还用婶子跟你挑明了么?”朱氏看着安然,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论起容貌来,等闲姑娘自然比不过你。可是男人也是有需要的,你们不圆房,迟早要出问题的。”   “侯爷疼你年纪小,这是好事。”她看安然似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还以为打动了安然。她忙道:“可与其让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爬上侯爷的床,还不若挑两个知根知底,以后也是你的臂膀。”   安然仿佛有所触动。   两人还以为有戏,心中一阵高兴,正等着安然的反应。   “彤娘和萱娘,才艺也是有的。略通些琴棋书画,围棋和双陆也是好的。”罗氏在一旁补充道。   敢情这两个人是专门预备着做妾的么?   殊不知安然确实被惊呆了,没想到两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才见过两次面而已,什么爬床之类的话都说出了口。能没皮没脸到这份儿上,也实属不容易。   真当她年纪小,没脑子到这份儿上吗?   “哦?那她们两人的身契呢?”安然微微一笑,看向彤娘和萱娘的眼神中,隐约透出些骄傲尊贵来。“把她们的身契捏在手里,我心里才有底。”   朱氏还以为说动了她,只安然提起身契的事来,有些不悦的,她道:“九娘,婶子可是为你着想。她们两个细论起来,也是跟侯爷有些远亲的,怎么能像丫鬟一样对她们?你放心,她们自然是向着你的。”   “从没见过,还有远亲竟上杆子赶着来给人做妾的。”安然不再跟她们兜圈子,笑容中不免多了一抹嘲讽之色。“既是您二位家中的亲戚,您也该时常教导着。”   朱氏和罗氏此时才觉察出安然早就不满了,索性任由她们都说完,这才发作。   “您二位家中也是有未出嫁的女儿的。”安然自从上回二人不请自来后,对这两家人的情况也了解了一些。朱氏还有一个十四的嫡次女没出嫁,而罗氏家中十五岁的嫡长女正在议亲。   安然看着两个人微变的脸色,笑容愈发明媚。“娶妻娶贤,若是正妻一门心思跟妾室斗法,都是不入流的做派……哪家人敢娶这样的媳妇进门呢?到时候因为亲戚而影响了您家姑娘们的声誉,岂不是得不偿失?”   安九娘这是在威胁她们了?   朱氏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罗氏更是直接的道:“安九娘,你这是目无尊长!你敢威胁我们?”   “脚下的路是您自己走出来的。”安然从容淡定的看着两人。   一旁的彤娘和萱娘自然是尴尬万分,她们被丢到了一旁,没人再关心她们。朱氏和罗氏的重点,已经转到了安然会不会仗着她平远侯夫人的身份,从中作梗。   “别以为你嫁给了陆明修就张狂起来。”罗氏恨恨的看着安然,忽然她蓦地一笑,有些阴测测的道:“等到你失宠的那一日,哭都没地方去哭去!”   “你以为你有几分姿色就是个天仙了?不过是个庶女罢了,你配得上陆明修么?”   还不等安然开口,只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威严的男声,似乎还隐隐含着怒气。“我的妻子,还轮不到你们来评判。”   竟是陆明修的声音!   安然忙起身,果然不消片刻,八扇的紫檀木雕四季如意屏风后头,映出一张男子俊朗的面庞。安然也几乎被唬了一跳,冷峻端肃的神色,眼底似乎酝酿着疾风骤雨,阴沉得可怕。   “侯爷,您回来了。”安然忙迎了上去。   朱氏和罗氏可不敢在陆明修面前充长辈,摆长辈的款儿,二人忙起来,望着陆明修讨好的笑。“今儿您的公务不忙?回来的真早。到底是深得圣心,格外得体恤。”   陆明修不接话,冷冷的看着两个人,直把两个人看得几乎双腿发颤。   “二位今日登门所为何事?”陆明修站在安然身边,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安然面前。他锐利的目光似乎让罗氏和朱氏的那点儿小心思无所遁形。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支吾着一时没说话。   “方才的话,我听见了。”她们不肯说话,那陆明修替她们说。他看着两个人瑟缩了一下,方才缓缓的道“皇上赐婚我与九娘,莫非你们觉得,皇上做错了?”   好歹记着楚天泽跟他说过的话,陆明修没立刻把两人给打出去。   这期间陆明修和安然一样,都没正眼看一次站在一旁的彤娘和萱娘,只当她们不存在。   谁敢说皇上的不是?还没人嫌命太长!   罗氏和朱氏支支吾吾的只说他听错了,自己并没有说。只是罗氏不肯死心,即便有安然这个绝色美人在怀,可是男人就会有需求。她们这两个侄女,楚楚可怜的柔弱风致,最能吸引男人的同情和怜爱,她不信陆明修一点儿都不为所动。   “您和夫人新婚,偌大的侯府里想来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们想着,送两个知根知底的人来服侍您和夫人,哪怕是让她们端茶倒水,也是她们的福气。”罗氏在陆明修跟前说话时可不敢太随意,忙婉转的道:“两个人虽然是容貌差些、倒还手脚勤快。”   若是能先作为丫鬟留下也好,往后还是有机会近身服侍陆明修的。   “府中确实是缺人。”连楚天泽都夸陆明修,说他娶亲后,行事手段倒是比先前更和缓些了。陆明修脸上神色稍霁,而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她们后悔不迭。“灶上、浆洗的地方倒都缺人。”   去了这两处,干的活儿最苦最累不说,还压根儿见不到陆明修!   安然简直在心中为陆明修拍手叫绝,此时瞧起来心平气和的陆侯爷,比冷面的陆侯爷,似乎更难对付。   他不动声色的拍了拍安然的手,示意她听他说就好。不必亲自在沾染这两个恶心的人。   安然面不改色的微微颔首,在心中挥舞着小旗子为陆侯爷助威。   “把她们的身契拿来,我倒要谢谢二位。”   没想到这夫妻二人噎人的话都是八-九不离十!竟对两个娇俏的美人视而不见,只把她们当做寻常的丫鬟看待!   得知今日又要无功而返,罗氏和朱氏无计可施,只想快快离开。   “这两个人粗手笨脚的,恐怕服侍不好。”朱氏也顾不得前言不搭后语,勉强笑道:“改日另挑了好的送来。”   可陆明修却不能随了她们的愿。她们当平远侯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想有改日?上次来打扰九娘的事还没算账,这一回得让她们知道害怕。   “莫非是这两个人拿不出身契来?”陆明修顿时沉下脸,露出审视的目光来。   朱氏虽说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还是强撑着解释道:“她们两个是我和你四——”对上陆明修的眼神,朱氏到底把“四婶”这两个字给咽回了一半。“是我们的远亲,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想来寻个出路。”   她以为说的可怜些,陆明修就能放过她们。   “哦?”陆明修神色淡淡的,似乎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原是您二位的亲戚。我记得你二位家中的日子过得不错,不久前还听说您家的二公子,在畅春园挥金如土,连续三日去给头牌捧场。”他挑眉道:“而家中来了过不下日子的远亲,竟要把人送出去为奴为婢?而不是资助一二?”   陆明修这话说得诛心,而朱氏和罗氏却是冷汗涔涔。看来陆明修虽说不搭理他们两家,手中却很有几件他们的把柄在。   “莫非这两位并不是您二位家的亲戚?”   朱氏和罗氏此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   “那、那就不是——”罗氏支支吾吾的道。   安然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好笑。两个人被陆明修的话逼得无处可逃,后悔极了。她们既是把人带来了,就不能回避这个问题。故此两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这几日有瑞亲王旧部乱党,在京中埋下了许多暗棋,我正在奉命追查此事。”陆明修恢复了素日的冷峻,目光锐利的看着两个人,语气不重却是掷地有声。“我看这两人既没身契又不是您二位的亲戚,说不清来历,十分可疑。”   “秦风、郑鹏。”陆明修突然扬声叫进来两人,他冷冷的道:“把这两个人押走,带去衙门审讯,直到她们说出真相为止。”   秦风和郑鹏是跟着他在战场上厮杀下来的,执行力自是一流。只见两个人目不斜视的把彤娘和萱娘钳制住,毫不怜香惜玉的反剪住二人的胳膊。   痛的彤娘和萱娘流出了眼泪,大声呼叫求饶。   “姨妈、姨妈快救救我!”萱娘哭得撕心裂肺,她原本还对陆侯爷报有些幻想,这下子她一点儿非分之想都不敢有了。“我不想嫁给陆侯爷做妾了!放我回去吧!”   萱娘说了实话,彤娘也撑不住了,也哭着哀求。“姑妈,姑妈您快跟侯爷求求情,放了我吧!”   朱氏和罗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脸色十分精彩。   “对了,别忘了到时候把两位陆大人家中都戒严,仔细搜查一遍。”陆明修犹嫌不够似的,看着罗氏和朱氏,淡淡的道:“若她们两个真的是奸细,那两府中也该仔细搜查一番才是。”   这时两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若是跟乱党沾上边,他们两家人的仕途也就走到了尽头。   罗氏被逼急了,厉声道:“陆明修,你别太过分了!好歹我们也是你的长辈!你这是不敬长辈,我不信你敢公然去搜查朝臣的家——”   陆明修没有被激怒。   相反他平静无波的看了罗氏一样,声音温和的道:“您倒看我敢不敢?”   朱氏忙后悔不迭的想要去捂罗氏的嘴。   他陆明修为什么不敢?如今他大权在握,深得圣上的信任。他的一句话,可比她们的话管用多了。若是陆明修非要计较,两方硬碰硬,陆明修固然有所损伤,她们却会粉身碎骨。   “侯爷莫怪,都是误会!”朱氏权衡之下,只得出来打圆场,道:“她们确实是我们两个的远亲没错。她们偶然见过侯爷,对侯爷十分倾慕,有了小女儿的心思。我们这才冒失的把她们送了来——”   情急之下,朱氏也只能牺牲彤娘和萱娘来保全她们两家了,她干笑道:“是我们莽撞了,还请侯爷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您只管处置她们便是,乱党的名声我们是不敢担的。”   彤娘和萱娘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明明是她们诱惑自己在先,说是能给平远侯做妾,以后生下一子半女,就可以跟平远侯夫人比肩了……在侯府中,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安然在一旁笑眯眯的喝茶看戏。   朱氏倒是有断腕的勇气,不惜把彤娘和萱娘折进去,也不想自家沾染上半分。   把自己摘了出来,却把两人推进了火坑。   安然适时的开口道:“侯爷,既然误会解开,她们不是乱党,只是心中有非分之想……这便算家务事。家务事,还是放到家里解决罢。”   一旦真的闹起来,纵然绝对是那两家收到的损伤要重得多。可安然并不想陆明修为了这样的人,损了自己的名声。   太不值得了。   “放开她们。”陆明修才淡淡的开口。秦风和郑鹏依言放开了两人,退了出去。陆明修道:“今日看在夫人的颜面上,暂且放过你们一回。”   彤娘和萱娘再不敢有非分之想,跪在地上求饶。   陆明修本就懒得沾他们家的事,不过是想威慑她们一二,免得她们三番五次的找上门来。   “最好记住你们今日说过的话。”陆明修神色冷漠的警告道:“再敢有下一次,就别怪我不容情了。”   罗氏和朱氏连忙点头不迭。   “送客。”   四人像是逃一样互相搀扶着,飞快的离开了,不敢稍作停留。   “九娘,委屈你了。”陆明修看着安然,语气充满了歉然。他叹道:“这些糟心事,倒都丢给了你。”   自从上次后,他怕两人再趁他不在府中时找安然的麻烦,故此便命人只要她们来,就立即去通知他。果然才过了没多久,两个人便又来了。这次变本加厉,还妄图往他府中塞人。   他和安然才成亲多久?两人竟敢三番两次的捣乱,想要插手平远侯府的家事?   陆明修心中不免添了几分怒气。   “侯爷今日不是她们都给解决了?”安然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我知道侯爷的心,她们的话我压根儿不放在心上。”   见陆明修因为此事还有颇有些不快,一副郁结在心的模样。   为了这些人不值得。他们已经不能再伤害他半分。   安然见锦屏和青萝已经识趣的退了出去,便踮起脚,轻轻的在陆明修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   陆明修愕然。   原本以为早上主动的小妻子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今日第二次收获了她的主动。   “这算是一会儿您教我解九连环的报酬。”   在陆明修含笑的目光中,安然红着脸解释,更显得欲盖弥彰。   第128章   陆明修没能在家中多停留一会儿,他手头确实有事。只是得知罗氏和朱氏又来找麻烦,这才告了假,从衙门回来一会儿。   “您用了午饭再去?”安然看时候已经不早了,便问道:“我让厨房做些简单的饭菜端上来。”   陆明修却是摇头,歉疚的道:“九娘,我还有事,必须得回去了。若是晚上我能早些回来,给你带一品斋的点心好不好?”   听他像是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安然不由扁了扁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念哥儿才爱吃呢。”   “是,是念哥儿爱吃。”陆明修温柔的看着撒娇的小妻子,声音愈发的温和。   安然一路把陆明修送到了垂花门前。   这次等在外头,牵着马的是安然不认识的人。只见这人身材高大,面容憨厚,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见过夫人。”看到安然出现在垂花门前,那人忙上前行礼。   安然微微颔首。   “这是郑兴。”陆明修简单的介绍了一句,便翻身上马。嘱咐了安然两句,很快的离开了。秦风和郑鹏紧随其后,分别跟安然见过礼,便匆忙而去。   安然想起已经让念哥儿在房中坐了好大一会儿,忙快步回了正院。   只见念哥儿正在让翠屏教她,下面几句怎么读。翠屏是侯府的家生子,爹娘也算有些体面,她又一直在赵氏院中服侍,还是识得几个字的。   安然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见念哥儿学得认真,便没有打断他。   等到念哥儿看得脖子酸了,抬起头便见安然正站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他,脸上便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来。   他合上书,就想要过去找安然。念哥儿身量小,椅子对他来说还有些高,故此他干脆从椅子上蹦了下来,倒把安然给吓了一跳,怕他摔着,忙快走了几步过来。   “母亲,我又会读了好几句,我背给你听好不好?”念哥儿小脸上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他满是期待的看着安然。   安然鼓励的点了点头。   小孩子软绵绵的声音回荡在房中,虽说有些奶声奶气的,却是背的一字不差,看起来是用了心了。连她出去接待“客人”的时间都没有浪费,还在认真的背书。   对于不足四岁的小孩儿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念哥儿真棒!”安然毫不吝啬夸奖,笑道:“竟然能把这么多全部都记住。”   听了她的话,念哥儿的小脸红扑扑的,虽然没有说话,眼睛却更亮了。   安然决定给孩子适当的奖励,以示表扬。安然把念哥儿抱起来,向里屋走去。“念哥儿真乖,你想要什么奖励?”   念哥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母亲教我解九连环好不好?”过了一会儿,念哥儿才想起这么一件事来。   安然有些心酸,除了起初抵触她的那几日,他平日的表现,以念哥儿的年龄来说,过于乖巧懂事了。甚至他很少提要求,安然喂他什么,他就吃什么。   连玩具也是,安然一口气帮念哥儿买了半张炕的各种小玩意儿。念哥儿虽然高兴,却也是安然递给他什么,他才玩什么。   小孩子竟没什么自己的喜好,简直太奇怪了。   “这件事母亲已经答应你了呀,再说一件别的。”安然摸了摸念哥儿的头,柔声道:“什么都可以,你尽管说。如果母亲觉得不合适,会告诉你的。”   念哥儿有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青梅进来回话道:“夫人,明日就是十六了,铺子上的管事来交账,您看要不要见一见?”   安然才想点头,只见念哥儿眼前一亮,道:“母亲,我能跟思礼哥哥玩儿么?”   余思礼?   安然面上露出一抹为难之色,去京郊有些远,一去便是一日的功夫,立即就去恐怕有些难度。但安然不愿意让他失望,便道:“过些日子,咱们跟你父亲一起去好不好?”   陆明修曾说过,等有时间带她出去散散心,不若就去京郊她的庄子上好了。   毕竟思礼跟念哥儿玩得时间最长,侯府中又没有与他同龄的玩伴,未免觉得有些寂寞。安然想起了嘉娘,嘉娘一直嚷嚷着要来找她玩儿,想来是被云阳郡主给阻拦住了。   不如把嘉娘、怡姐儿、恒哥儿都请来才好。   “母亲,不是要去庄子上。”念哥儿眨了眨大眼睛,软软的道:“我记得思礼哥哥说过,每个月十六,他哥哥会来城里卖草药和兽皮,再买些药和别的东西回去,他也会跟过来。他们一早就到回春堂。”念哥儿偷偷的观察着安然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母亲,把他请过来好不好?”   念哥儿难得提要求,这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安然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母亲带你去把思礼哥哥接回来好不好?”安然看着念哥儿神采奕奕的小脸儿,不由笑道:“让他在咱们家里玩半日。”   安然本想让人直接把余思礼带过来,但想了想,又觉得对人家不够尊重。或许换了余舟不认识的人过去接,恐怕余舟也不放人。安然便想着带着念哥儿一起去。   念哥儿欢呼一声。   见他雀跃的模样,安然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等到晚上陆明修回来,果然手中提着一品斋的糕点。安然嗔了他一句,还是从里面拿出一块比较不甜的白糖糕,掰开了一小块,放到了陆侯爷的嘴里。   剩下的半块儿,她自己解决了。   不多时跟着碧萝、兰月去玩儿秋千回来的念哥儿,也分到了半包。他却是一块儿都没有吃,嘴里念叨着:“我要等思礼哥哥来了一起吃。”   陆明修的目光中透出一抹疑惑来。   余思礼?   安然忙笑着解释道:“明儿思礼要跟他哥哥来卖草药和兽皮,我想着把思礼接过来,跟念哥儿玩半日。”   听到母亲把这事揽到了自己身上,念哥儿站在安然身边,抱着点心,紧张的看着陆明修。仿佛生怕他说出拒绝的话来似的。   陆明修并不反对念哥儿跟余家的人来往,余母善良慈爱,余思礼活泼懂事,至于余舟——尽管陆明修对他有种“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感觉,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人才。   有担当,有分寸,接人待物不卑不亢,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抛开怀疑他也喜欢九娘不提,陆明修倒与他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你亲自去?”陆明修看着安然,猜到了小妻子的意图。以她做事的妥帖,不可能随便找个人去接余思礼。   安然点了点头。   “到时候多带些护卫,不可在外头逗留太久。”陆明修没有反对,即便知道安然可能会见到余舟,可他还没到乱吃飞醋的地步。他知道安然只见过余舟一面,对他并没有什么别的感情。   余舟也是个极有分寸的,这点自己倒不用担心。   念哥儿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一家三口简单的用了些晚饭,不知道陆明修又跟念哥儿说了什么,念哥儿早早的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也不吵着跟安然睡了。   “侯爷,您总跟个小孩子斗智斗勇的,有意思么。”安然见念哥儿眼神依依不舍,步伐却还是很坚定的离开,不由道:“我去陪他睡几晚也没什么。”   陆侯爷不言语。   一晚他都不同意,她还想着几个晚上?   直到就寝前,陆侯爷都是默默的翻着一本兵书,没有说话。见安然自己散了头发、换好寝衣,再铺好被子,虽然他一言不发,眼神却是黏在安然身上,眼珠跟着她的动作转。   真当她没感觉呀?   灼灼的目光追着她走,安然的压力也很大。她铺好了被子,便走到了陆明修身边,抽掉了他手中的书,柔声道:“好了侯爷,快睡罢。明儿您还得上朝呢。”   陆明修还是不说话,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薄而颜色淡的嘴唇。   敢情陆侯爷还亲上瘾了?当然这不是重点,干嘛总是要她主动?!   安然气呼呼的转身就要走,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住,一股很大的力气把她拽了回去,她跌坐在陆明修的怀中。   “你也太宠孩子了,整个白天都陪着他还不够。”陆明修低沉的嗓音分外好听,他有些愤愤的道:“晚上还要霸着你?起码晚上,你是要陪着我的吧!”   安然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她似乎从陆侯爷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委屈的感觉?   是她听错了罢!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   “错了。”陆明修黑着脸,一下子便看出了安然心中所想。他不满的道:“若是觉得听错了,你可以掏掏耳朵。”   安然有些尴尬的嘿嘿笑了两声。   “时候真的不早了,咱们早点歇着?”安然试图从陆明修怀中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数次都失败了。   安然无法,只得仰起头,想要亲一下了事。   谁知陆明修却并不放过她,见她主动凑了上来,想要敷衍了事,他干脆托着她的肩膀,加深了这个吻。直到安然气喘吁吁、脸色泛红,陆明修才放过了她。   见安然已经洗漱完毕,陆明修干脆直接把她抱到了床上。   随后他才去撩了帘子洗漱。   等到他回来,安然已经闭上了眼睛,装出一副睡着的模样。只是颤动的睫毛到底让她露馅了。   陆明修佯装不知,吹了灯上床后,故意对安然动手动脚的。   一会儿摸摸她的鼻子,一会儿轻轻了碰了碰她的唇瓣,安然感觉他温热的呼吸就喷在她的面颊上,安然只觉得自己的整张脸都要烧了起来。便是她真的睡着了,也会被弄醒了罢!   安然仍旧撑着,等到陆明修没了动作,才睁开了眼。   才睁开眼,便对上了一双灿若寒星的眸子。她听到从他胸膛中传出的低低笑声,带了几分戏谑的感觉。“不装睡了?”   安然气结。   敢情陆侯爷知道她是装睡,故意逗她呢!   顿时觉得失了颜面的侯夫人决心要反击,她裹紧了被子,翻了个儿,自己冲着帐子里面生闷气。   陆明修被自己小妻子稚气的举动逗笑了,干脆长臂一伸,把小妻子又捞回了自己怀中抱着。他低声笑道:“夫人莫怪,我再不动手动脚了。快睡吧。”   面对越来越幼稚的陆侯爷,安然觉得跟他生不起气来。   即便是陆明修隔着被子抱着她,她也会睡得很安心。故此安然很快沉沉的睡了过去,留下陆侯爷一个人抱着怀里的小妻子,吃着飞醋,一会儿觉得她陪念哥儿太多了,一会儿又觉得她要见余舟,自己还是吃醋的。   而怀中的人睡得倒是安稳,对他的纠结一无所知。   陆明修几乎想去捏她的鼻梁,想了想,还是舍不得把她弄醒了,只得自己跟自己生气。   “还是你快些长大吧!”陆明修默默的想着,目光温柔缱绻。“彻底让你属于我,或许就不用这样的患得患失。”   看着她安静的睡颜,陆明修又顿时生出一股满足感来。   她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   ******   第二日一大早,安然仍旧起来送走了陆明修,念哥儿已经换好了衣裳,早早的到了她房中。   今儿念哥儿并没有粘着她赖床,但也很是乖巧的没有催她出门,只是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安然。安然让人安排好出门的事,让碧萝看着念哥儿玩,自己换衣裳。   因为要出门,安然便打扮的低调了许多。   杏黄色缎面绣花卉的小袄,底下穿了一条梨花白滚边的马面裙。虽是梳了牡丹髻,带了几件赤金东珠的首饰,做了妇人的打扮,却仍是又少女的娇俏感在。   安然仍旧没有忘了她的帷帽。   两人用过了早饭,安然便带着念哥儿出发了。回春堂便设在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听念哥儿说,有时候余舟不方便带着余思礼,便把他放在回春堂中。   念哥儿自从有记忆起,还没来过如此繁华的街上。只是他过于乖巧懂事了,不肯给别人找麻烦,再渴望也只是乖乖的坐在安然身边,不肯提要求。   听着马车外熙熙攘攘的声音,便足以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安然见状,便主动掀开了车窗上锦帘上的一角,让念哥儿能清晰的看到外头。   念哥儿看着外头热闹的景象,眼睛都直了。忽然他发现了有小摊上卖各种彩绘泥塑的,便高兴的对安然道:“母亲,您也给我买了一套!”   安然笑着点了点头。   回春堂就在朱雀大街的中段上,走走停停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   马车前后左右都有护卫在,街上的人便猜出来人定然非富即贵。等到安然下车时,有看热闹的人,只看到了一个婀娜的背影,带着帷帽下了车。随后车上又下来一个小孩子。   回春堂。   等到安然带着念哥儿方一进来,便有机灵的伙计迎了上来。这一行人进来,也足以引起里面人们的注意力。大家纷纷看向这边。   这其中也包括正在跟店小二交割草药的余舟。   这些日子攒的草药多,余舟便早早的到了回春堂,想着卖个不错的价钱,好给母亲买些补品回去。   原本他没注意到回春堂里的骚动,只听到一个婉转软糯的女声在回春堂中响起,“请问余舟有没有来过这里?”   嘈杂的回春堂顿时安静下来,她的声音便分外清晰。   余舟又惊又喜,他转过身去,果然见一个俏生生的戴着帷帽的女子站在回春堂中,手中牵着一个小孩子,身边站着护卫和丫鬟。那个小孩子正是周念,这个人不用说,便是平远侯夫人,安九娘了。   念哥儿也发现了余舟,他忙兴奋的跟余舟挥手,道:“余大哥!”   他也很喜欢余大哥,之前在乡下,他和思礼哥哥出去玩,回来他走不动了,都是余大哥背着他。   余舟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面色如常的走过来,声音沉稳一如往昔。“陆夫人。”他又低头看了一眼念哥儿,温和的道:“念哥儿。”   店里的伙计见状,忙把二人引到清静些的看诊的隔断中。   外头能看得一清二楚里面的情况,倒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言语。   “余大哥,念哥儿说,思礼也跟着您过来了,我想着把思礼接到家里,跟念哥儿玩半日。”先前已经同陆明修一起见过余舟,安然觉得带着帷帽说话不礼貌,便摘了帷帽微笑道:“思礼的安全您尽管放心,我只让他们在家里玩,不出去。”   他又想起初见时,绚丽的晚霞之下,那张惊艳的面庞。虽说知道她跟自己没有丁点可能,可见了她,自己心中还是很高兴。   余舟默默的想着,面上却是不露半分。   “我自是放心的。”余舟点头答应下来,他拱手道:“思礼还在后院玩,我这就把他叫过来。”   安然笑着点了点头。   她等着余舟把余思礼带回来,跟着她们一起回家。   殊不知,此时门前的马车被人盯上了。   陈谦正带着许蕙出来,而许蕙和他虽是坐着马车,到了回春堂这儿,因为有平远侯府的马车,速度不由慢了下来。   陈谦首先认出了这是平远侯府的马车。   这会儿能在这里的,一定是安九娘!   第129章   “停下。”陈谦突然出声。   鬼使神差的,顾不得许蕙也在车上,他让马车在回春堂的对面停了下来。   平远侯府的马车旁,站着四个侯府的护卫,还有跟车的婆子两人,看样子车内的人已经下了车。陈谦顿时有些懊恼烦躁,如今他想要再见上安九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坐在他身边的许蕙,分明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不觉有些诧异。   她很了解陈谦,陈谦绝对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虽说此时陈谦还年轻些,却从不会冲动。到底是谁、是什么事,能如此牵动陈谦的心绪?   方才出门前,陈谦还是心情很好的要带她去城北的绸缎庄上挑料子。许蕙知道,这是陈家的产业。她心中也正高兴着,已经能一步步接触到陈家的核心。   即便暂且不能认识徐家少主,也足够她过上富足的生活了。   “陈公子,您在看什么?”许蕙也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前方便是回春堂,似乎没什么新奇的。而回春堂门前停着一辆装饰低调却华贵的马车。   许蕙也算有些见识,知道这样的装饰虽不张扬,可有些配饰却只有勋贵之家和二品以上大员才能用。   难道陈谦在看这辆马车?   陈谦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唇边露出一抹笑容来。“没什么,恍惚看到个熟人,可能是我看错了。”   “一定是个绝色美人儿,才能让您记住。”许蕙柔柔的一笑,眸光流转,眼里像是藏了小勾子般,引得陈谦多看了她两眼。   陈谦低低的笑了,他的手轻佻的勾起许蕙的下巴,轻轻的摩挲着。   “莫非蕙娘喝醋了?现下我身边就放着个大美人儿,我还看谁去?”   许蕙娇羞的红了脸,欲迎还拒的躲躲闪闪。   撩起的车帘没有放下。   正当陈谦再说几句*的话时,却发现回春堂中有人出来了。   他的目光再度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个身姿窈窕婀娜的女子牵着两个孩子出来。虽说她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陈谦却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安然。只因她发鬓上那支样式简单大方又不失华贵的赤金东珠发钗,就是出自珍宝阁。   正是那日被平远侯和夫人买走的首饰之一。   陈谦立刻坐直了身子,向外头张望。   簇拥着她出来的不仅是平远侯府的护卫,还有一个陌生男子。只见这男子生得浓眉大眼,身量高而挺拔,看起来倒是一表人才。只是他身上的穿得却是最普通的布衣,深蓝色的布料已经洗的有些发白,倒也整洁大方。   安然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安然对他的态度,竟还是十分客气。   看起来他不过是个寒门之子,安然好歹也是侯府庶女,如今又是平远侯夫人,哪里需要这样纾尊降贵?   他顾不得一旁的许蕙是否会怀疑他的异常,只是紧皱着眉头,目光黏在安然身上。   殊不知许蕙此时更是吃了一惊。   这是平远侯府的马车。她已经十分笃定,只因领头的那个护卫,她曾在郑兴家中见过。因为想着郑兴还有几分利用价值,她便亲手做了个荷包给他送了过去。   恰巧在郑家门前,见了郑兴的同僚,还被打趣了一番,被说成是郑兴的未婚妻。   虽然心中很是不悦,许蕙并没有下了郑兴的面子,只是红了脸不肯说话。郑兴见一向态度强硬不肯嫁他的许蕙有了软化的迹象,心中大喜。   她记得很清楚,领头的那个人,正是她曾见过的冯毅。   他是平远侯府的护卫,那么说出来的这个人,就是平远侯夫人了?   怪不得她觉得此人有些熟悉,原是在珍宝阁前面已经见过一面了。虽说今日平远侯夫人仍旧带着帷帽,也换了身衣裳。那身段却是看着眼熟。   这些日子来,许蕙也打听了些关于平远侯夫人的消息。虽说接触只是市斤的一些流言,南安侯府的九姑娘,先是被传出不堪的流言,后又被今上赐婚给平远侯,只听说这是平远侯自己去求的。盛传安九姑娘美貌,在京中都是数得上的。   京中传言平远侯极为宠爱夫人,这倒不假。想要出门便出门,平远侯还给她准备了好几个个武艺高强的护卫。   郑兴曾说过冯毅武艺更在他之上,只是侯爷有恩于冯毅,冯毅便干脆当了侯爷的亲卫。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安然?   许蕙为此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事,只想证实自己心中的想法。却是一时间想不出好办法来。   而今日陈谦的表现也很反常。   他从看到平远侯府的马车开始,就立刻停了下来。原本还神色自若的跟她调笑,当平远侯夫人出来时,陈谦便看直了眼。许蕙心中隐隐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莫非陈谦对平远侯夫人有意?   许蕙理智上觉得荒谬,直觉却让她忍不住去想。陈谦喜欢上有夫之妇不新奇,而这个人竟很像安然!   若平远侯夫人真的就是安然——   莫非前一世三人之间的纠葛,仍然会发生么?她重生提前找了陈谦,陈谦竟也提前许久喜欢上了安然?   理智上许蕙告诉自己,安然是寒门之女,怎么可能跟南安侯府有关系……   她犹自在胡思乱想着,外面平远侯府的马车却是已经离开了。   陈谦却仍没有收回目光。   那个男子虽然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也很快返回了回春堂,可陈谦就觉得他最后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   真真有趣,看平远侯把安九护得紧紧的、百般宠爱的神色不似作伪,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出来见别的男人么?而且这个男人,似乎还对他的妻子有些见不得光的心思。   陈谦不无阴暗的想着。   “走了。”陈谦对车夫吩咐一声,想到方才冷落了许蕙一会儿,想要哄她两句,却见许蕙神色愣愣的,眼神发直。   “蕙娘,你怎么了?”陈谦诧异的道:“哪里不舒服么?”   他哪里知道,许蕙此时竭力做出镇定的神色来,心中早就翻腾起了惊天骇浪。   方才跟平远侯夫人说话的那个男子,被马车挡住了半边身子,又是低着头她没看真切。等到平远侯府的马车离开之后,她几乎大吃一惊。   虽然看的不是很真切,许蕙几乎能肯定,这人恐怕就是徐家少主!   他只穿着深蓝色的布衣,比起日后那个衣着低调华贵、气度不凡的徐家少主徐舟来,看起来寒酸了不少,举止间也少了些高贵从容,可许蕙觉得他容貌像极了徐舟。   许蕙几乎想冲下去一问究竟。   回春堂。   许蕙记住了这里,决定等改日有机会,再来一探究竟。毕竟徐舟对她来说有些遥远,她没有多大的把握,而陈谦才是她能紧紧抓住的。   “就许公子的主意都被别人夺走,不许我往外看上一眼么。”许蕙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故意偏过头去,娇声嗔了一句,让陈谦只以为是她拈酸吃醋了。   陈谦忙好言哄劝了几句,才让许蕙重新露出笑容来。   两人各怀心事的却故作亲热的一路到了绸缎庄。   ******   安然带着余思礼和念哥儿回来时,离午饭尚且有一段时间。   余思礼平日里连到城里都少,更别提来到这样富丽堂皇的宅邸了。然而他展现了自己良好的教养,虽然觉得好奇,却并不东张西望,一举一动皆是进退有。   见到翠屏、锦屏,他还主动很有礼貌的打招呼,表现得落落大方。   安然在正院让念哥儿招待余思礼用了点心,随后安然便允许两人去小花园中玩儿。安然特意挑了碧萝和桃枝桃叶三个年龄小些的陪着两个人,还让行事稳妥的青杏去照应。   她嘱咐道:“别拘束了两个孩子,小心别磕碰便是了。”   青杏答应着去了,余思礼乖巧的牵着念哥儿的手跟安然道别,这才稳稳当当带着念哥儿离开。   安然看了,眼中更添了一抹满意之色。   念哥儿小大人似的带着余思礼在府中参观一番,安然则是带着在偏厅见了她陪嫁铺子的管事。   “念哥儿,仙子姐姐怎么成了你娘?”余思礼忍了许久,见丫鬟们都远远在一旁站着,只要他们没危险,便不会过来干涉。他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直到念哥儿搬走后,余思礼才知道,平远侯夫妇,竟是念哥儿的爹娘。   明明之前仙子姐姐在庄子上住着时,彼此还都是不认识。   闻言,念哥儿白嫩的小脸上神色不由一黯:“母亲不是我亲娘。我亲娘已经不在了。”他颇有些失落的道:“我娘死后,萍姨带着我来京城找父亲。他们都说,平远侯就是我的父亲。”   余思礼顿时觉得有些心疼念哥儿。   虽说他也自小就没有父亲,好在他还有疼爱他的母亲和哥哥在。长兄如父,余舟在余思礼心中的形象,就如同父亲一样高大。他也渴望有朝一日见到父亲,但他得到的关爱一点儿都不少。   但与此同时,他隐约觉得念哥儿的话有些奇怪。   按照常理说,好歹念哥儿也找回了父亲,为什么他的语气没有激动的感觉呢?   “思礼哥哥,我想跟你说一个秘密。”念哥儿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他拉着余思礼躲在蔷薇花丛边,小声的道:“我觉得,平远侯并不是我的父亲。”   余思礼眼底露出愕然的神色来。   “念哥儿,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忙压低了声音,小声的问道:“莫非是侯爷和仙子姐姐对你不好?”   他听村子里的人说过,一旦爹娶了后娘,就会对原配留下来的孩子不好。有些人会面甜心苦,装作很疼爱继子女,实际上却是经常虐待他们,人后对他们很恶劣。   有些人连面上的功夫都不屑于做。   莫非念哥儿是不高兴父亲又娶了新的妻子?   可是,仙子姐姐人又好,还那么温柔,肯定不会对念哥儿不好的呀?而且今日仙子姐姐还带着念哥儿去回春堂找自己。若不是疼爱念哥儿,应该不会兴师动众的出去接自己吧?   “念哥儿,是仙子姐姐对你不好吗?”余思礼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想着若是有什么误会,还是趁早解开比较好。   念哥儿摇了摇头。   “父亲和母亲都对我很好。”念哥儿的声音里倒是没有委屈,只是他总觉得和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些什么。虽说母亲很疼爱他,宠着他,父亲对他也是纵容的。“只是隐隐有点感觉,或许他不是我父亲。”   余思礼默然。   既然如此,他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劝念哥儿。   “思礼哥哥,你千万别跟别人说。”念哥儿附在余思礼耳边,带了些祈求的道:“他们都对我很好,我不想他们伤心!我心里憋着难受,才想跟你说的。”   余思礼用力的点了点头。   其实在念哥儿心中,还是愿意跟陆明修和安然生活在一起的。他称呼做父亲和母亲的人恩爱,他觉得很有安全感。   只是他心底的怀疑折磨着他幼小的心灵。   他甚至不敢在安然面前表现出来。母亲那么疼爱他,如果他质疑,会让她伤心的吧!   今日见了余思礼,他才敢说出压在心底、折磨他的疑惑。   余思礼见状,忙跟念哥儿拉钩,保证不会泄露属于他们两个的小秘密。   “念哥儿、余小公子。”翠屏在离两人还有十来步的距离,便站定,对两人含笑道:“夫人叫你们去用午饭呢。”   两人便牵着手,跟着翠屏回到了正院。   安然已经见完了管事,看两个孩子蹦蹦跳跳过来,忙一手牵着一个,先带他们洗了手,才上桌吃饭。   原先在庄子上时,余思礼便跟安然一起用过饭。安然留意过他的喜好,今日特意让厨房准备了几道他爱吃的菜。另一半则是念哥儿爱吃的菜,安然自己倒不挑剔。   在饭桌上,大家保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直到撤下了碗碟,安然才把念哥儿和余思礼带到梢间,让锦屏准备了冰糖雪梨汤给孩子们备着,还端上了一碟子好克化的山楂糕。她把两人叫到身边说话。   安然先是问候了余思礼的家里,才笑着对他道:“念哥儿一直想着要跟你玩儿,很是想念你。听说你要跟余大哥过来,这我才冒昧的直接去接了你过来。”   余思礼忙摇头,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来。“我也很想跟念哥儿在一起玩。”   安然又问起了他跟哥哥来城里的事。   “我哥哥把草药和皮子带过来,然后再给我娘买药。”家境虽然贫寒些,可余思礼却不觉得低人一等。“哥哥还会给我买些纸笔书本,教我读书。”   虽说之前安然只见过余舟一次,便觉得他是个有担当的。眉目间的坚毅之色,便足以说明他能担起家庭的责任来,从不抱怨。他看起来隐隐有人中龙凤之姿,若是假以时日熬过眼前的困境,一定能出人头地。   余思礼也很以自己的哥哥为自豪。   “余大哥真厉害。”安然由衷的道。   念哥儿听了,想起曾经背过他的余舟,也小大人似的,用力的点了点头道:“余大哥是很厉害。”   余思礼和安然闻言,见他童真可爱的模样,不由被逗笑了。   “咦,仙子姐姐。”余思礼意识到一个问题。“念哥儿也叫我大哥是哥哥?既然我叫你姐姐,念哥儿是不是要叫我舅舅?”   安然莞尔。   原本他们几个孩子全都叫她姐姐,如今念哥儿成了陆明修的儿子,她的辈分也跟着长了一辈。   “那我要叫思礼舅舅?”念哥儿苦恼的道:“好像我都没有哥哥了,全部都变成了舅舅。”   余思礼看着念哥儿,兴致勃勃的道:“念哥儿,快叫舅舅。”   ******   眼看日头有些偏西,安然答应过余舟会把余思礼送回去,便想着要准备出门了。   平日里都要华灯初上时才能回来的陆明修,却是早早的就回来了,甚至赶在了安然带着念哥儿、余思礼出门之前。   “侯爷,您回来了。”安然有些诧异,她迎了上去道:“您先回去歇着罢,我去送思礼走。”   陆明修却是摇了摇头,低低的说了句“一起”,便神色温和的跟余思礼和念哥儿打招呼。   两个孩子乖巧的上前见礼。   午饭前听了念哥儿的话,余思礼便惦记着念哥儿的父亲到底是不是平远侯,他偷偷的抬眼打量了陆明修一番。却发现得不出结论来。   平远侯的气质冷峻,即便对他们态度温和,也仍有不怒自威的威仪在。而念哥儿完全是个粉嫩的团子,非常可爱。   说起来念哥儿的眼睛倒更像仙子姐姐一样,是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光从相貌上,实在难以判断。   故此他刚回来,便又风尘仆仆的上马,让两个孩子和安然同乘马车。   等到他们一行人到达约定的地点时,余舟已经等在外面了。   见到打头的竟是陆明修,余舟不由暗自吃了一惊,随即又心中一哂,很快便释然了。   陆明修利落的翻身下马,主动上前跟余舟打招呼。   安然则是带着余思礼和念哥儿,紧随其后的下了马车。   第130章   陆明修和余舟寒暄一番,彼此俱是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安然也带着念哥儿上前来见礼。   上次去余家时,被招待用了好茶和点心,还送了他们一张极好的皮子。这回把余思礼送回来,安然便也准备了回礼。   其中一包是已经侯府里自己做点的糕点,有些是厨娘比照安然的口味改良的,比外头的有些不同;还有一包里裹着两根上好的人参。安然得知余母的药材中有一味便是人参,如今市面上难寻到好的,且价格又贵。   故此她便开了库房,从里头挑出了两根。   虽说余舟要强、不愿受人恩惠,可这事关余母的身体,安然想着他肯定会妥协的;再者上回余舟送了他们一张上好的皮子,若是卖出去也值不少银子。   果然余舟在听到里头是人参时,便知道一定是上好的人参,便不由想要拒绝。他们虽然家境困难些,却从不平白受人恩惠。这是他做人的底线。   他刚想要正色拒绝,却被陆明修打算了。   “这是我和内子的一点心意,还请余兄不要拒绝。”陆明修接过了安然手上的包袱,道:“还是令堂的病要紧。以余兄之才,迟早能十倍百倍的将这些送回来。大丈夫不拘小节,当初我们可是大大方方收了余兄所赠。”   陆明修说的便是那张皮子的事了。   “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侯爷好意。”陆明修的话已经说的如此恳切,再拒绝便是他不识抬举了。故此余舟痛快的收下了安然带来的人参,大大方方的道了谢。   安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陆侯爷出马比她管用多了,毕竟有些话,还是男人之间说更合适些。   送走了余舟和余思礼,陆明修才护着安然和念哥儿上了马车。   一家三口回了侯府。   ******   今日陈谦早早就把许蕙送了回去,自己则是带了许多礼物,去南安侯府拜访。   他来下聘的日子已经定了下来,就在下个月二十六。六娘的年纪也不小了,安远良便点了头同意。赵氏对六娘早就烦透了,故此能早早把她嫁出去,心中只有高兴的。   唯一令她不高兴的,便是六娘成亲后仍旧留在京中。   为了表示对嫡长媳的重视,陈家决定在京中新买一套四进带跨院的宅子,作为六娘和陈谦的新婚之用。里头一应物件都是全新的,皇商的财力便在此时显露无疑——   陈家本就是在江南经营多年,很有些家底。如今他们想着若是能借助新媳妇娘家的势力,打通京中的人脉关系,于陈家的生意十分有益。   尤其是得知六娘的嫡姐三娘是毅郡王府世子妃,庶妹九娘是位高权重的平远侯夫人,陈家便更是倾注了大量的财力,送往京中的银子淌水似的。   他们并不敢指望毅郡王世子和平远侯能把陈谦这个连襟多当回事,可一旦有事,到底有些姻亲的关系在,别人看在毅郡王府和平远侯府的颜面上,想来定会网开一面。   陈家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却不知道六娘跟三娘、九娘已经势同水火。   六娘若是什么都不做,没有她去勾-引方庭、诬陷九娘和陈谦的旧事,恐怕有事求到三娘、九娘面前,两人还会给她几分薄面。而六娘已经把姐妹两个都得罪光了。   南安侯府中嫁得最好的两个姑娘都不给她面子,那么南安侯府对她的照拂也有限。   陈谦虽然知道南安侯府定然不喜六娘,却没想到六娘跟三娘九娘的关系已经完全僵了。他还打着起码能利用毅郡王府和平远侯府名头的主意,觉得娶了六娘并非一点儿益处都没有。   在安远良的书房,陈谦总算见到了安远良。   这些日子以来,陈谦的竟跟许蕙纠缠的时候许多,疏忽了该来岳父面前多来走动。恍然惊觉时,忙来补救。毕竟整个南安侯府真心支持他娶六娘的,便只有安远良了。   “见过侯爷。”陈谦规规矩矩的上前行礼,并不敢托大、轻浮的叫起“岳父”来。   他在安远良面前,素来是个谦逊有礼的晚辈形象。纵然跟六娘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也是“情之所至”,身不由己罢了。这话在旁人看来简直可笑,然而安远良却很吃这一套。   毕竟在安远良眼中,陈谦不过是个性情中人,同他年轻时倒是很像。再加上陈谦会恭维,出手大方,弄清楚安远良的喜好后,此次投其所好,安远良不喜欢他都难。   “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什么?”安远良摆出岳父的款儿来。   三姑爷和九姑爷是断断不敢惹的,安远良在他们面前端不起架子来。五姑爷倒还好些,只是素日接触不多;四姑爷不过是庶子,在他面前很恭敬。而眼下这个未来的六姑爷,让安远良当做半个儿子的喜爱。   “回侯爷的话,晚辈正忙着操持新房的事,再加上陈家的生意有些转到了京中,自然要上上下下打点一番。”陈谦从容不迫的说出了他早就编好的理由,语气中带了些歉然道:“这些日子忙了些,便没来请安,还请您别怪罪。”   说着,陈谦适时的递上一个紫檀木雕缠枝莲纹的匣子。“这是晚辈一点心意,您别嫌弃。”   安远良接了过来,打开看了看,只见一对精致的和田玉镇纸摆在里头,雕工十分精细,玉质又是难得的上乘。安远良素来喜欢附庸风雅,见了这样一对镇纸,自然是十分喜欢。   “你有心了。”安远良的一句话,便表示了对陈谦的放心。   听了他的话,陈谦总算放下心来。这些日子他是很忙没错,也操持陈家的生意没错。至于布置新房,他却是几乎不闻不问。一切都全权交给了长青,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就好。   毕竟婚礼那日还是要用来待客的,总不能失了颜面。   至于具体怎么布置,陈谦懒得操心。   剩下的时候,他倒拿出了大半用来跟许蕙厮混。他突然发觉,只要找对了角度,许蕙跟安九娘还是有些相似的。   要赶在六娘进门前,把许蕙收用了才是。   陈谦默默的筹划着。毕竟他婚前有个通房也很正常,只要他不过于抬举许蕙,彻底压到了六娘,别人便不能说什么。他不给许蕙名分便是,安六娘又能如何?   “我爹娘从扬州来信了,说是等到我和六娘成亲那日,他们是必到的。”陈谦言辞恳切的道:“他们让我跟您陪个不是,实在是家中抽不开身。”   说着陈谦恭恭敬敬递上了一封信。   陈氏家主言辞恳切,安远良也不是态度强硬之人,反而还安慰了陈谦两句。   为了表现出自己对六娘的“真情”,陈谦还另外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锦盒,他自己打开,递到安远良眼前过目。“侯爷,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想要送给六姑娘的。”   安远良看去,锦盒里铺着大红色的绒布,上头摆着一套精致的赤金南珠的头面。   做戏要全套。   陈谦这样大大方方的把东西送到安远良面前,明过了路,既不算私相授受,又能表现出他的六娘的情意来。安远良看陈谦时,便更多了几分满意。   甚至安远良朗声笑道:“你小子倒是打得好算盘,恐怕拜访我是假,来给六娘送东西是真!”   陈谦强作镇定,只是微红的脸色到底泄露他的心思。如同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似的,在安远良面前有些手足无措的局促来。   “你放心,我定然转交给六娘!”安远良心情甚好的把小厮进来,当着陈谦的面,把锦盒递了过去,交代了一句。   陈谦忙上前道谢。   安远良要留陈谦用午饭,陈谦只说是中午还有事,便没有留下。   陈谦出了门,便交代长青悄悄的把许蕙接过来,还交代他去弄些助兴的春-药来。   长青听罢,便觉得自己大爷做事有些偏激了。正在娶亲的紧要关头,若是宣扬出去,先前的功夫可就白费了。谁知陈谦却是自信满满,执意让长青去办。   谁不让他不痛快,那人也别想舒舒坦坦的过日子。   ******   七娘和十娘倒是恢复了六娘和九娘进府前的生活,两个人结伴去听风轩上课,下午再去练琴、学女红。   只是这些日子来,七娘被师父挑剔女红的时候越来越多了,相反练琴和听何先生上课的时间被挤压。十娘敏锐的从其中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恐怕七娘的婚事也有了着落,只是这一回赵氏的口风紧,没有透出半丝风声去。   十娘行事愈发谨慎起来。   六娘早就不去上课了,镇日里在自己房中绣嫁妆。她已经绣了连续绣了两个荷包,突然听到有小丫鬟来通报说,侯爷的小厮来给六姑娘送东西了。   六娘抬起头,眼底透出一抹疑惑来。   “是另外两位姑娘都有,还是单我自己有?”这会儿七娘和十娘都没回来,她们父亲派人巴巴来给她送东西?   不过是只见小丫鬟捧着一个漂亮的锦盒上来,看着这锦盒熟悉的纹饰,六娘心中一动。   这个锦盒和当初陈谦送给她们姐妹和田玉生肖摆件时的盒子简直一模一样!   难不成这真的是他送来的?   在打开之前,六娘心中没有欣喜。她能想象到,陈谦对她的厌恶和憎恨,只是他不得不娶她。还装模作样的送来这些做什么?只是为了证实他,确实倾慕和南安侯府的六姑娘?   六娘在心中冷笑。   明明当初那些是他写给安九、私下传递的纸条,到头来竟都栽赃到了自己头上。   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外如此。   只是有小丫鬟在旁边,六娘不能让情绪外露。故此六娘佯装不知,让小厮回去跟安远良道谢,满面欢喜的打开了锦盒。   大红的绒布上,摆着一套赤金南珠的头面。   做工倒是精致新颖,只是上头的南珠……六娘不动声色的仔细看去,成色却不是那么好。而且这样式,倒仿佛有些熟悉似的。六娘越看越觉得眼熟。   仿佛安九有一套差不多的,只是安然那套是赤金东珠的头面,东珠各个浑圆饱满,大小竟是差不多少,十分有光泽。   而陈谦送来的这套,无论是珠子的个头和色泽光彩上,都差了许多。   六娘攥着锦盒的手骤然收紧,几乎想把这套头面直接丢到窗子外头去。   陈谦何必这样轻贱她!   “姑娘,您怎么了?”一旁的小丫鬟奇怪的看着神色晦暗不明的六娘。   六娘心中纵然有滔天的怒火,却是表现得平心静气。甚至她还小心翼翼的合上锦盒,微微笑道:“既然是父亲送来的,好生收起来。”   小丫鬟应声而去。   六娘放下了荷包,准备去抄经。   好一个陈谦,她还没进门便想着要给她下马威?那便走着瞧,看最后谁能斗过谁!   ******   陈谦和六娘定亲的日子总算是商议定了,安然还是从三娘口中得知的。   此时三娘已经有了快六个月的身孕,十分显怀了。只不过她害喜的反应并不严重,包括赵氏在内,一众亲眷皆是觉得她怀的是男胎。   安然带着念哥儿去三娘府上走动,先去见过了毅郡王妃。毅郡王妃把念哥儿好生夸奖了一同,又送了许多见面礼给念哥儿。   念哥儿并不自己做主,而是看着安然点了头,才接过来,落落大方的道谢。   “念哥儿真是乖巧。”毅郡王妃见状,毫不吝啬赞美的道:“年纪虽小,却是进退有据。”她看着安然,复又笑道:“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教的好。”   安然忙笑着谦虚了两句。   如今念哥儿在陌生人面前也能表现得大大方方,礼节规矩都好,很有世家小公子的风范,安然着实很花了一番心思。   好在他的心结解开,肯听安然的话,学得很快。   毅郡王妃看着从容应对的安然,心里也多了几分喜欢。三娘虽说有时候拎不清,可心底很是善良的。从她对待东哥儿就能看出来,她决计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她身边有这样一个聪明懂事的妹妹,能提点帮助三娘,也是三娘的福气。   且安然所嫁的是位高权重的平远侯,论起在圣上心中地位,恐怕比毅郡王府还要高些。两家如今算是姻亲,关系亲密些,对毅郡王府也很有好处。   故此郡王妃很鼓励三娘多和安然走动。   郡王妃知道姐妹二人有话要说,便不虚留她们,让她们自行去了三娘院中说话。   念哥儿乖乖的被安然牵着。   三娘原本是不太痛快的,陆明修竟在迎娶安然前,就因为私生子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然而真的当这么一个雪玉可爱的孩子站在她面前,声音软软糯糯、奶声奶气的叫她“三姨”,三娘的心便先软了一半。   许是这些日子她自己怀着身孕,性子便也柔和了许多。   三娘甚至主动把东哥儿抱出来给念哥儿看。往常念哥儿所见的,都是比他年纪要大、辈分要高的人。如今见了比他还小,甚至咿咿呀呀都不会说话的东哥儿,自然觉得十分新奇。   他立刻便走不动了,要跟东哥儿玩。   本来三娘就有话要跟安然说,见状便让丫鬟奶娘们好生看着两个孩子,她带了安然进去说话。   见三娘方才一直用手扶着腰,安然便知道这番走动让她受累了,忙贴心的拿过大迎枕先一步替三娘垫好。   “我没事,你别担心。”看到安然关切的眼神,三娘心中一暖,笑道:“月份大了就是如此。”   安然懵懂的点了点头。   “二十六那日是陈谦来下聘的日子,祖母和父亲的意思是让咱们都回去。”三娘不提赵氏,依着赵氏的意思,不给六娘做面子才好。只是她也清楚在外人看来,里头还有南安侯府三姑奶奶和九姑奶奶的体面。   若是云诜和陆明修不露面,也说明两位姑奶奶在夫家不受重视。   “你姐夫说去。”三娘微微一笑,眼底透出一抹幸福而满足的神色来。“他不放心我自己过去。”   安然眼珠一转,便立刻问道:“三姐,最近你跟姐夫怎么样?”   见安然露出暧昧的神色来,三娘不由嗔道:“你这孩子。”然而她还是没忍住,微笑道:“我们没有分房睡,他也一直陪着我,夜里倒都是他端茶倒水。”   看来三娘和云诜已经和好如初了!   安然由衷的为三娘感到高兴,她曾经骄纵的三姐,也终于能经营好自己的生活。   尽管有许多不完美,然而让自己过得快活、舒坦才是最重要的。   “别说我了,你和陆侯爷怎么样?”三娘也关心起安然来,她倒是信得过陆明修的人品。既然提出了不圆房,就不会碰九娘。可日子久了也不算个事,她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分开睡了吗?”   安然脸色微红,摇了摇头。   三娘听罢,又是替安然高兴,也觉得担心。   “如果他有……需要,你们怎么办?”这话虽然让人听了很是难为情,三娘却还是问了。离安然及笄还有一年多的时间,难不成让陆明修一直忍下去?   安然的脸色彻底红透了。   可三娘盯着她,她又不能不说。干脆她把心一横,说出了实情。   “他去洗冷水澡。”   第131章   安然的话音未落,三娘眼里的愕然之色,便显露无疑。   自己这妹妹心也太大了吧!   三娘听罢,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九娘,你让姐姐说你什么好。”   安然的双颊更红了一层。她小声的道:“我没说……是他自己要去的。”她觉得有些委屈,可细想起来,知道陆明修是为她忍耐,她在感动的同时,也会心疼。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就算是——”三娘才开了口,只见安然低着头,眼中似乎缭绕着雾气,颇有几分小女儿状的娇憨和羞怯在,心中不由一软。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于这些上不懂也是有的。   故此三娘的语气又软了下来,柔声道:“好了,姐姐不该说你,快别委屈了。”   虽说有过前世的经历,可安然于□□上还是难为情。更可况后来有些记忆,并不美好,她难免在刻意回避。   再者说,如今她还不到十五岁,实在是不适宜做这样的事。   “我上次跟你说过,方法还是有许多的。”三娘也没想着挑安然的不是,她是真的关心这个妹妹。知道没有教导她这些,故此才想着要提点她一二。   九娘和平远侯才是新婚,断然不能出任何问题。   见安然只是红着脸,低着头不说话,三娘便从临窗大炕摆上的黑漆炕几上,拿过了一个一尺见方的锦盒来,示意安然打开。   安然懵懵懂懂的拿过来,打开一看,脸便一直红到了脖子。   这几本装帧精美的书册,封皮上画着的却是两个几乎赤条条的人,姿态暧昧。   只看了一眼,安然再没有不明白的。   “九娘,你听姐姐说。”三娘看着安然猛地合上了锦盒,便按住她的手,道:“侯爷宠爱你,又疼惜你年纪小,这份情意难得。你总不能无动于衷罢?”   安然忍着害羞,轻轻点了点头。   “那便好生拿回去看看。”三娘把书顺势放到了安然手中,语重心长的道:“侯爷爱重你,体谅你,你也该回报一二。这又不是多难的事。不圆房,并不代表着什么都不能做。一直让人家忍着,总是迁就你,你忍心么?”   安然“热气腾腾”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三娘见状,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你过来,我再跟你说几句——”   等到念哥儿进来时,安然正红着脸,手里捏着三娘给她的几本册子,简直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   “母亲,您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热了?”念哥儿跟东哥儿玩了一会儿之后,东哥儿便困了,被奶娘哄着睡着了。念哥儿兴冲冲的跑进来找安然,却看到她脸色通红,实在有些不同往常。他不由担心的道:“您身体不舒服吗?”   说着他跑到安然的身边。临窗大炕对他来说还有些高,可是这难不倒他。念哥儿踩着小杌子爬上了临窗大炕,伸出白嫩嫩小手去摸安然的额头,满脸忧色。   “念哥儿别担心,我没事!”安然见念哥儿进来,手中的册子像是烫手山芋一样,忙不迭要藏起来。生怕被念哥儿看到。虽说知道念哥儿即便见了也不懂,可还是塞到了大迎枕后头。   尽管安然这么说,念哥儿还是不放心。光用手背试了温度还不放心,他仰起小脸儿,胳膊软软的环住安然的脖子,把额头贴到安然的额头上,去试一试温度。   这一番贴心的举动下来,安然不由心中一暖。她的付出没有白费,念哥儿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安然顺手把念哥儿抱在怀里,柔声道:“母亲真的没事儿。”   三娘在一旁见了,眼中也露出赞许之色来,夸奖念哥儿道:“念哥儿真乖,还知道心疼你母亲。”   她也为自己的妹妹感到高兴。虽说闹出私生子的传闻来脸上有些不好看,可是这孩子乖巧懂事,又跟九娘亲近,倒也不算太坏。   三娘又想到了东哥儿。   虽说当初她并不想把东哥儿养在身边,也憎恨李氏,可是当这个孩子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她,干干净净的,跟那些肮脏和罪恶沾不上边。   东哥儿的存在提醒着丈夫的背叛,可是三娘也已经懂得,她要学会妥协。   比如她有孕后,云诜并没有和她分开住,通房那里也没去过,只是一心守着她。她起夜,也是云诜照顾。她世子妃的身份愈发的稳固,只要她再生下儿子,便无人能撼动她的地位。   婆母毅郡王妃因为闹出李氏、李侧妃的事,也对她疼爱有加,平日中多了许多照拂。   三娘总是在提醒自己,这样的日子,她没什么不知足的。   闹了那一场,有些事她已经看开了。   而且东哥儿一直养在她身边,往后自然是跟她亲近,便是她再生下嫡子,一处长大,从小的情分,比别个也是不同。   念哥儿是半路来到九娘身边的,她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亲密不像是作伪。念哥儿好像很喜欢九娘,九娘也是一如既往,笑容温柔,极有亲和力。   看着念哥儿,三娘就就觉得他像是以后的东哥儿。   想到这儿,三娘看向念哥儿的目光不由又温柔了许多,还把念哥儿好生夸奖了一番。   感觉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念哥儿还有些难为情,他羞涩的把头埋进安然怀中,而小脸儿上却是露出笑容来。   三娘好歹给安然解了围,让银屏把那些册子给安然收起来,让她走的时候拿着。   而安然看到银屏的动作,感觉脸上稍稍褪下去的热度,又有上来的趋势。   既然念哥儿进来了,方才的话题不好再继续,安然也长长的松了口气。   画屏和金枝分别端着两个黑漆连珠的托盘进来,上头摆着些精致的小点心,都是给念哥儿准备的。   安然先让人带他去洗了手,才挑了两块点心给他。   念哥儿就乖乖的看着,只有吃安然拿给他的,自己并不伸手。而且他吃点心时,仪态很好,显然是有人下功夫教过的。   “你有心了。”三娘看着念哥儿,却是感慨的对安然道:“看得出你花了不少心思。”   安然笑着摇了摇头,道:“念哥儿乖巧懂事、聪明伶俐,凡事一点就通。”   用过了点心,喝过了蜜水,念哥儿坐在安然旁边,时不时看一眼三娘,眼中露出些许好奇来。   故此三娘便笑着问他:“念哥儿,怎么了?”   如今念哥儿的胆子大了些,见三娘又是和和气气的,便大胆的开口问道:“三姨肚子里的小弟弟,什么时候能出来?”   原来安然来之前,便说要带他来看姨妈家的两个小宝宝。方才只见到了一个,念哥儿便追问银屏另一个小弟弟在哪里。银屏笑着对他道,说是还在世子妃的肚子里。   是以念哥儿才好奇的问了一句。   “三姐,你看我就说罢,一定是个小外甥。”安然笑道:“小孩子看这个最准了,一定没错。”   三娘听了心中也高兴,虽说儿子女儿她都喜欢,可眼下还是来个儿子更关键些。只是她嘴上仍是道:“你这会儿倒不说自己是小孩子了。”   安然顿时想起了那日自己说过的话,嘿嘿笑了两声,试图遮掩过去。   “还要再等几个月呢。”三娘拍了拍念哥儿的手,柔声道:“等小弟弟出来,姨妈让你陪他玩儿好不好?”   念哥儿用力的点了点头。   ******   在三娘处用过了午饭,安然才带着念哥儿回到了平远侯府。   如今见念哥儿愈发的活泼开朗,安然心中也觉得高兴。故此便不是很拘束他,让他能保持童真。   他不需要小心翼翼的看人脸色生活。   回去之后,照例是安然哄着念哥儿午睡。只是今日她没有陪着念哥儿一起睡,从毅郡王府拿回来的东西还没有整理。尤其是那几册子画册——安然忙把那个锦盒从里面挑出来,不让锦屏等人看。   她在里屋巡视一番,想了半晌,总觉得藏在何处都不妥当。   安然急得团团转。   忽然她的目光落到墙角的占据着几乎半面墙的柜子上,她仿佛记得,这里是有暗格的。果然安然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打开之后,果然发现了暗格。   这里是放被褥的,平日里不轻易动。且暗格又在最下方,不容易被看到。   安然便把烫手山芋似的锦盒藏了起来。   只是她突然想起了三娘的话,不由脸上微红。她咬了咬牙,像是下足了决心一般,再次把它打开,把最上面一本拿出来,草草的翻了一遍。   她面红耳赤的匆匆看完,便把画册塞进锦盒中,又把锦盒在暗格中藏好。   当她做完这一切后,便走到念哥儿身边,见念哥儿睡得香甜,怕吵着他,便坐在软榻上,拿起针线筐。左不过这几日闲来无事,安然想着要给陆明修做一条腰带。   虽说她的女红还差些,锦屏便帮她便挑了些最简单的样式,方便她练手。   几个花样子在软榻上一字铺开。   这几种纹饰都是样式简单大方,安然已经都学过了。可是安然此时脑海里都是三娘给她的画册,上头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插画,让安然的脸色始终是泛着绯色。   安然的心思恍惚一直持续到陆明修回来。   正努力当好一个父亲的陆侯爷,照例按着小妻子所说的,先陪念哥儿玩了一会儿,才带着念哥儿会带用晚饭。   在饭桌上陆明修便觉察安然的不同寻常来,把他和念哥儿爱吃的菜给弄混了,只是念哥儿乖巧惯了,苦着脸都咽了下去。而陆明修则是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什么都可以。他偏爱的菜色,都是安然留心观察才发现的。   难道是在毅郡王府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明修想到安然曾经被送到毅郡王府,又险些给云诜做了贵妾……她很聪明,把自己从这一团乱麻中给摘了出来。   如今他看着三娘对安然的疼爱不似作伪,毅郡王府对安然也很是敬重,应该没什么值得她烦恼的事才对!   可安然分明还是心不在焉。   直到晚上睡觉前。   平日都是安然先洗漱好上床,今日她却有些拖拉和磨蹭。等到陆明修已经换好了亵衣,且有洗漱完毕,此时正靠在床头拿着一本游记在看。   以前都是她先躺到床上,看着陆明修利落的上床熄灯,却还从未仔细的看过灯下,露出些慵懒之色的男人。   比起她还算是个小姑娘的身子,陆侯爷确确实实称得上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往日里陆侯爷的五官虽很是俊朗,却因脸型棱角分明、线条冷硬,再加上他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满脸的端肃之色让人害怕,不敢接近。   而在静谧的夜里,在光芒柔和的宫灯下,却是另一番景象。   陆侯爷漆黑如墨的头发随意的披散着,他才洗过头发,已经擦得半干,有几缕头发披到了前面,倒给冷峻严肃的陆侯爷添了几分不羁之态。   而且他的神情专注,在暖色的宫灯下,整张面庞都柔和下来,显得温柔。此时的陆侯爷,倒像是世家贵公子一般。   可安然却十分清楚,那藏在亵衣下是一副怎样矫健敏捷的身躯,修长有力的臂膀、虽不宽厚的怀抱,却让她总能很安心……撩拨人的气声、低沉迷人的嗓音……   安然还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   陆明修原本还在装着看书,见安然迟迟没有动作,不由放下书卷,抬眼叹道:“九娘,还不快上来,小心着凉。”   安然这才回过神来,忙讪讪的笑了笑。仍旧从陆侯爷身上跨过去,到了她自己的领地。   “夫人刚才看什么呢?那么入神?”陆侯爷把书准确的丢在旁边的高几上,眼底似乎都隐隐藏着笑意。他低声道:“起码夫人得看了半柱香的功夫吧?”   安然嘴硬,不肯承认,忽然她灵机一动,道:“看来侯爷也没专心看书,否则怎么知道,我正在看您呢?”   陆明修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没错,我就是知道夫人在看我,我才没动。”陆明修神色坦然,嘴上的话却是跟他一本正经的表情丝毫不沾边。“莫非今日夫人才发现为夫英俊潇洒,没有瞎了眼嫁错人?”   安然已经习惯了陆侯爷时不时来些跟他外表性格看起来南辕北辙的举动。   陆侯爷已经不要面子了,那么她只能自绝后路,但求一胜。   “是。”安然偏过头,嫣然一笑,端得是妩媚动人。“灯下看美人,自然是别有一番滋味。”   陆侯爷反应了一会儿,才察觉小妻子口中的“美人”,竟是自己。   他本想趁机调戏小妻子两句,没想到反而被小妻子给调戏了?   安然俏皮的眨了眨眼,缓缓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来。   陆明修才想着要反击两句,却看到她深达眼底的笑容,和放松肆意的神色。陆明修心中一软,便认了这“美人”的名头。能见到她如此开怀,让她高兴一会儿也无妨。   “时候不早了,快睡罢。”陆明修佯怒,他起身吹了灯才重新躺了回来,只做出“战败”懊恼的神色来。   安然笑完了,才想起调戏了陆侯爷,有些忐忑。   “侯爷,您没生气罢?”帐子外头隐隐有光亮透进来,帐子里也不算是全然的黑暗。安然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讨好的笑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一次好不好?”   到了最后,为了急于表示,她的尾音上更是婉转,软绵绵的十分好听。她还主动的蹭到陆明修身边,柔软的唇瓣轻轻的在他面颊上贴了一下。随后便退开一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好像是陆明修把她推开了一样,她端得是无辜极了。   这哪里是在认错,分明实在撒娇。   可自己偏偏很吃她这一套。   陆明修在心中深深的叹了口气,复又露出笑容来。他甘之如饴。   他长臂一伸,又把安然给抱到了怀中。陆侯爷既然承诺过不圆房,跟安然同床时,自然是很注意。即便是抱着安然,他也是隔着被子。虽说偶尔有逾矩之举,却还好端端的守着礼数。   安然在微不可查的叹气。   看到陆明修百般忍耐,安然也会觉得于心不忍。只是——那样羞人的话,让她说出来真的好吗?   本来下定决心想说些什么的安然,又缩了回来。   她有些苦恼的在陆明修怀中翻了个身,仍是没有困意,仍在踟蹰着是否开口。把他分享给别人,她自然是不情愿的。又不能让他一直忍着……   温香软玉在怀的陆侯爷已经十分满足,他不知道小妻子心中的纠结苦恼。以前在军中时,也都是自己解决。且他一向洁身自好,便是回到京城中,房中也只用小厮,连个通房丫鬟也无。   感觉到小妻子在怀中扭来扭去,陆侯爷拍了拍她的被子,催促她道:“快些睡罢,时候不早了。”   正在纠结的安然不由气闷。   她这般苦恼到底是为了谁呀?他还满不在乎的。   安然难得放弃了理智,只凭着情绪,愤愤的想着。   第132章   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被陆明修一下子给打散了,安然又怂了。   她还没有准备好,可这样的事,她怎么开口才合适呢?毕竟这样的事陆侯爷不提,她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安然没忍住,又翻了个身,背对着陆侯爷,睁大了眼睛看着帐子发呆。   要不……安然前思后想,最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等到下次陆侯爷再去洗冷水澡时,她就、就把人给拉住,问上一声?这样总算是称得上顺其自然罢?   安然忍不住想伸手捂脸。   白日里看得那些画册,上头的一幅幅画面,总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在她的脑海中。端得是让人面红耳赤、脸热心跳。   “不许折腾了,过来乖乖睡觉。”陆侯爷实在是对安然滚来滚去的举动忍无可忍,干脆把她连着被子团好,抱到了自己怀中,知道安然闭上了眼,他才作罢。   如果……自己能快点到十五岁就好了!   安然朦朦胧胧的想着,那便不用再纠结这么多。一切都能顺其自然。   ******   许蕙频繁出门已经引起母亲梁氏的注意。   当又一次许蕙傍晚才回来时,梁氏已经站在大门前等着她许久了。   许蕙从胡同口转过弯,正要走到自家门前时,冷不防看到母亲正一脸郁色的远远望着她。   “娘,您怎么在这儿站着?”许蕙吓了一跳,心中暗自庆幸没有让陈谦送到门口这条胡同,否则刚好让母亲撞个正着。她忙快步迎了上去,道:“这会儿风正大,您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梁氏看着她,目光沉沉的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女儿是她生她养大的,如今瞧着却有些陌生了。   许蕙被她盯得有些害怕,心底直突突。她忙上前一步,扶着梁氏的胳膊撒娇道:“娘,咱们快进去,这儿太冷了。”   梁氏沉默了片刻,没有拗过许蕙的搀扶,母女两个走进了大门。   绕过了影壁,母女两个进了堂屋,许蕙先是扶着梁氏坐下,才自己坐到了下首。   “怎么又这么迟才回来?”梁氏神色淡淡的问到。   许蕙放下了手中的竹篮,才想说她去做饭,却被梁氏的话给拦下了。许蕙的理由早就想好了,此时便不假思索的道:“我接了个活儿,是在裙裾上绣花、缝上宝石。那宝石不让我们带出来,只好在绸缎庄现做。”   梁氏还是持怀疑的态度,她看着许蕙的篮子道:“你篮子里装的是什么?”   许蕙忙把篮子放到梁氏跟前,大大方方的打开,让梁氏看。只见里头放着写上好的绸缎边角、还有几股丝线在。许蕙笑道:“是带我们的张大娘送我们的。我想着给郑大哥做个荷包,这些料子比我自己买的强。”   一般富贵人家送来料子做衣裳,总会剩下一些边角料,主家并不再要回去。   看到了这些东西,梁氏的脸色稍霁。   此时她们条件有限,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而许蕙的行为,到底是个心意。说明她心中还是在乎郑兴的,或许两个孩子,还会有希望?   梁氏知道自己女儿自恃有几分才学姿色,便不甘心嫁给郑兴,过平平淡淡的日子。这些日子许蕙频繁的出去,梁氏心里焦急,生怕她心高气傲的另攀高枝,同别人有染。   “蕙娘,你没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罢?”梁氏犹豫了片刻,还是满目担忧的问了出来。   许蕙神色微僵,眼底隐约透出一抹不耐来。她清了清嗓子,道:“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早出晚归还不是为了家里能好过些!为了让我爹能早日回来,您为什么总是挑剔我?”   “蕙娘,娘不是这个意思!”梁氏见女儿不高兴了,心中一软,忙道:“娘没有挑剔你。娘只是心疼你罢了,若你的亲事早些跟大郎定下来,娘就放心了,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许蕙忍了忍,又不能发作,怕被她娘瞧出端倪来。故此她拿起了八仙桌的篮子,撩起帘子回了自己的屋子。   见梁氏没有跟过来,许蕙飞快的从那堆布料中把藏在里头的几件首饰拿了出来,又把贴身放着的银票一并拿出来。最后从墙角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不起眼的黄杨木匣子,上头还有一把黄铜锁。   许蕙取出贴身带着的钥匙,打开了锁。   只见里头摆放着不少贵重的珍珠宝石等物,还整整齐齐的摆着四小捆银票。这些都是跟陈谦认识后,陈谦陆续送给她的。这些不起眼的小件,她都悄悄运回了家中,而布匹、古玩等打眼的器物,她怕梁氏看到,并不敢往家里带。   陈谦府上已经给她指了屋子,还给她拨了两个小丫鬟服侍。   许蕙很有信心,此时陈谦一定倾心于自己,正如上一世一样。只要她愿意,一定能让陈谦把自己娶了。   看着满匣子的珠宝,她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来。   正在许蕙用痴迷的目光看着这些首饰宝石之时,突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似乎还夹杂着郑兴的声音远远传来。   许蕙慌忙把首饰匆匆塞到匣子里,还没忘了把匣子上锁后,重新塞进了柜子里。把钥匙贴身带在了脖子上,她才整理好衣裳,准备迎出去。   她才要撩了帘子出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她的针线筐中拿出了一个靛蓝色的荷包,料子只能算是一般,可是绣得纹样却是十分精致,古朴大方,适合男子用。   把荷包拿好,许蕙这才去了堂屋。   梁氏已经把郑兴给迎了进来,只见郑兴手中提着半袋子的米,还有一些收拾好了的肉。   许蕙过去时,郑兴正在笑呵呵的同梁氏说话。“夫人的庄子上送来了今年的出息,夫人说素日来我们辛苦,便给我们分了不少东西。我分了一袋子粳米并一些野味。”   “我娘把野味在家里收拾好了,让我拿了一半过来。还有半袋子粳米,熬粥喝最好不过了。”   梁氏最喜欢郑兴这淳朴实在的性格,对郑兴家中的支持也十分感激。若是蕙娘能甘心,顺顺当当的嫁过去,便是天大的福气了。   “那便多谢了!”梁氏笑着收了下来。她叹道:“没想到侯夫人年纪轻轻的,竟是个懂得体恤人的。”   许蕙恰好把这些话都收入耳中,她手里的荷包不由攥紧了。仿佛上一次陈谦就是在看这个侯夫人,这个侯夫人又像极了安然……   偏生郑兴还笑呵呵的接话道:“正是。夫人虽然年纪小些,却是个极为和气的,行事端方稳重,平日对下人也好。”   如今连郑兴也夸她,许蕙自然是心中不满。   “郑大哥来了!”许蕙娉娉婷婷的进来,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来。“那郑大哥说,是我好看,还是侯夫人好看?”   还不待郑兴开口,梁氏听了这话,便觉得不妥当。   哪有未出阁的女子在很可能成为自己未婚夫的男子面前问这样的话?且她比较的人,是平远侯夫人,这算什么话?让郑兴怎么说?便是侯夫人不漂亮,也不是她许蕙能比较的。   郑兴闻言,便有些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若论起漂亮来,他还从未见过比夫人更漂亮的人。他虽只是远远的看过侯爷和夫人在一起,可那惊鸿一瞥,足以看出夫人的绝色容貌。   可是侯夫人岂是他能议论的?侯爷对他们有提携之恩,夫人又是几多照拂,郑兴对侯爷和夫人只有尊敬的份儿。   “蕙娘,别胡闹!”梁氏忙瞪了许蕙一眼,出来解围道:“大郎,你别放在心上。蕙娘是跟你闹着玩儿呢,来,你这一路过来也累了,婶子去给你泡茶。”   许蕙见好就收,也并没有追问,让郑兴好歹松了口气。   一时间堂屋里就剩下了许蕙和郑兴二人。   “郑大哥,你别生气。”许蕙放软了姿态,语气柔柔的道:“我只是怕你见过侯夫人那样漂亮的人,会觉得我不过是蒲柳之姿,你看不上眼。”   郑兴手忙脚乱的保证道:“没、没有的事!”他看着许蕙,憨厚的面庞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笑容,声如蚊呐的道:“在我心里头,你是最好看的。”   许蕙忙拿出帕子来,掩嘴娇笑。   行动之间,一个靛蓝色的荷包从她的袖子中掉了出来。郑兴忙上前一步,捡起来想要交还给许蕙。   “郑大哥,这个荷包是送给你的。”许蕙脸上慢慢浮出淡淡的绯色,她娇羞的低下头,小声道:“不是什么好料子,做的也粗糙,你别嫌弃——”   郑兴立即了露出狂喜的神色来,还有些不敢置信。   许蕙这些日子来一度对他不冷不热的,郑兴已经不抱多大的希望了。如果她不接受他,他也不会勉强。可前几日许蕙对他态度有所转变,又让他燃起希望来。   而今日许蕙又送了他荷包,是不是她已经想通了,答应嫁给自己?   “蕙娘,你,你……”郑兴有些兴奋,磕磕绊绊的道:“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许蕙听罢,脸色愈发泛红,低下头不肯言语。   而梁氏端着托盘站在外头,心中也是十分高兴。看来女儿是知道回转了,或许两家的亲事,能议起来了。   她把茶放下,又说要去端点心,把堂屋让给了两人。   许蕙见郑兴满脸的高兴之色,猜到此时他已经没有了防备之心,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郑大哥,你算是平远侯的亲兵罢?每日都是跟着侯爷的吗?上次见到的冯大哥,也是跟你一样吗?”   郑兴以为她是好奇,没有多想,便道:“我跟着侯爷的时候多。冯大哥是侯爷的亲卫,如今跟着夫人的时候多些。”见许蕙似乎有些不解,郑兴忙解释道:“侯爷担心夫人的安全,专门派了八个人在夫人出门时保护夫人。”   许蕙闻言,眼底飞快的掠过一抹暗色,颗面上却露出笑容来。   她又旁敲侧击的问了几个问题,只要是郑兴知道的,都告诉了她。然而毕竟郑兴跟安然几乎没有接触,她也问不出更多的话来。   唯一得到的消息便是侯爷将带夫人去清源寺上香,时候还没定。   见天色渐渐的暗了,郑兴觉得再留下来,恐怕会有闲言碎语传出来,便告辞离开。   梁氏满脸喜悦的一只把他送到门口,转过身对许蕙眉开眼笑的道:“你总算是想开了。我看不若就把亲事定下来,你也不用总是在外头奔波,吃那么多苦。”   “不用这么着急罢!”许蕙颇有些不以为然的道:“等我爹回来再说,也是一样的。”   “大郎翻过年就已经二十二了,这个年纪娶妻已经是迟的了。”梁氏头疼的道:“你也十五了,再拖下去要到什么时候?既然你对大郎也有意,不如早点定下来,你爹知道了也高兴。”   许蕙听罢,也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说是要去厨房看看,便自顾自的走开了。   只留下梁氏不住的唉声叹气。   ******   今日送走了陆明修,安然便早早的起床梳妆,今儿她要带着念哥儿去拜访云阳郡主。   既然已经承认了念哥儿的身份,安然便打算带他在一众亲朋面前都露露面,总不能把他藏在府中,好像平远侯府不重视这个庶子似的。   好在念哥儿已经比原先开朗了许多,规矩也学得很快,见了人也敢大大方方的打招呼,安然很满意。   “夫人,青萍已经找人来递话,说是侯爷让她出去一个月,如今时候也快到了,是不是让她回来?”碧萝从哥哥松阳那儿听来了信儿,便到安然面前通报。   虽说青萍做了些不妥当的事,可她也是陪伴念哥儿最久的人。这些日子虽是念哥儿跟着她,偶尔也会想起青萍来,怕她不高兴,念哥儿便小心翼翼的不肯说。   安然倒不是那不开明的,只要青萍安安分分的,她不介意念哥儿身边有个忠心的人守着。   杨氏临终前把念哥儿托付给青萍,也有自己的考虑吧!   “我知道了。”安然点了点头,她轻声道:“等我晚上跟侯爷商量后再说。”   碧萝点了点头,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今日出门,安然便找了梳头媳妇给自己梳头发,并戴上了一套皇后赏赐的赤金东珠头面,穿了件真紫色的四喜如意纹褙子,底下配了条绛紫色的马面裙,隐隐透出贵气来。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是云阳郡主送给她的,今日特意找了出来。   这还是婚后头一次正是去云阳郡主府上,自然要打扮得隆重些。   梳妆完毕后,念哥儿也被桃枝抱了过来。   “一会儿咱们去云阳郡主府上,到时候除了郡主,还有两个小姨、一个小舅舅在。”安然对念哥儿柔声道:“她们人都很好,你不用担心。”   念哥儿点了点头,奶声奶气的道:“我跟着母亲。”   安然欣慰的拍了拍念哥儿的头。   马车早就已经准备好,安然又亲自看过了带给孩子们的礼物,还有送给云阳郡主夫妇的礼物准备好,安然便带着念哥儿上了车。   照旧是八个护卫跟着她出门。   安然觉得陆明修有些小题大做了,平远侯府离云阳郡主府上不远,甚至离南安侯府、毅郡王府都不算远,可每次只要安然出门,陆明修都务必保证足够的人跟着她。   原先安然还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护卫,后来偶然的机会,安然发现他们各个身手不凡,跟着她倒是可惜了。   等安然跟陆明修提到此事时,陆明修却是态度坚决,必须保证足够的人的跟着她们。   “九娘,别的事都可以商量,这件事不行。”陆明修语气虽轻,却是不容置疑。“不少人的眼睛盯在我身上,很可能会从你身上下手。如果他们伤害到你,绝对比直接伤了我更管用。”   “听话,把人都带着。”   瑞亲王十年前便是最有实力能登上皇位的皇子,被云舒设计失了云栩的信任,跟还未封亲王的七皇子、九皇子先内斗了起来,再加上云栩有意削弱他的势力,云舒看准了机会,才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是毕竟瑞亲王经营多年,还有些没有被挖出来的势力。近来又有传言,说是瑞亲王的旧部想要拥立瑞亲王的遗腹子夺位。真假虽未可知,但上回在云阳郡主府上的刺杀,却是切切实实发生的,故此陆明修不得不加倍小心。   他不想看到安然毫无生气的倒在他面前,他却是无能为力。   陆明修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恳切,安然也不好再分辩,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故此安然每次出门,都是“浩浩荡荡”的八个人跟着。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云阳郡主府上。   安然带着念哥儿在垂花门前下了车,嘉娘已经带着怡姐儿和恒哥儿等在了门前。   “姐姐!”看到安然下来,嘉娘忙快步走了过去,拉着安然的手撒娇。已经许久没见到安然的她,高兴之余,声音还带了些委屈。“姐姐你好久都来看我了!”   嘉娘虽是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得到百般宠爱,身边还有乖巧懂事的弟弟妹妹,可毕竟安然是她最困难的时候,唯一关心和帮助过她的人,对她的意义又是不同的。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另有一种亲密在里头。   怡姐儿和恒哥儿也上前来打招呼,拉着她叫姐姐,态度亲昵。   “嘉娘,怡姐儿、恒哥儿。”安然笑着依次跟她们打过招呼,又拍了拍嘉娘的手,以示安慰。随后她转过身,对车内的人道:“念哥儿,快下来罢。”   宝蓝色的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雪玉可爱的小脸儿来。只是脸上还有些怯生生的神色,张开了双手要安然抱。   安然把念哥儿抱了下来,挨个给他介绍。   怡姐儿和恒哥儿跑过去拉住念哥儿的手,倒是很不认生。   嘉娘却是站在一旁,没有立即过去。她用审视的目光,把念哥儿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嘉娘一早就听说了,他是平远侯的私生子,最近才被接了回来。嘉娘已经八岁了,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幼童,她首先想到的是安然。   自己的姐姐会不会为此难过,伤心。这个孩子会听姐姐的话吗?他会真心把姐姐当做母亲一样敬重吗?嘉娘小小的年纪,暂时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些。   虽说她觉得姐夫平远侯人不错,对姐姐也好,可是这个孩子的到来,会不会让姐姐和姐夫之间产生罅隙?   安然留意到嘉娘的举动,不由翘了翘唇角。   小姑娘在想什么,她已经猜到一些。   “嘉娘,姐姐很好,念哥儿也很乖很懂事。”安然看着怡姐儿、恒哥儿跟念哥儿说话,她便俯下身子,对嘉娘低声道:“你不必担心姐姐。”   嘉娘听罢,这才轻轻点了点头,只是眼底的忧色挥之不去。   安然心中一暖,自己曾经护着的孩子,满心满眼的为自己考虑,才会有这样的举动吧!   怡姐儿和恒哥儿对念哥儿态度虽说很友好,尤其是恒哥儿,他一直都是最小的那个,见了比自己还小些的念哥儿,像个粉嫩的团子似的,自然是很热情。   可毕竟是才到了陌生的环境中,念哥儿未免有些不安。他的眼睛还是在四处找安然,目光中流出求助之色。   安然牵着嘉娘的手,走到了孩子们面前。   见她过来,念哥儿忙紧紧的依偎在她身边,还是有些认生。   “走罢,咱们去见郡主。”安然笑着带着孩子们一起往正院走去,前头有两个妈妈引路,安然见念哥儿人小腿短跟不上,她干脆把念哥儿抱了起来。   等到了正院,大丫鬟翡翠已经迎了出来,笑着给安然请安。   安然含笑点了点头,小丫鬟们忙撩起帘子,迎了安然一行人进去。   自从进了正房后,还未绕过八扇的紫檀木雕山水屏风,安然便把念哥儿放到了地上,牵着他的手走路。   云阳郡主正坐在罗汉床上等着她们,见安然衣着华贵、姿容风仪更胜往日,心里头觉得喜欢。   “给郡主请安。”安然进来后,先是一丝不苟的给云阳郡主行礼,才又牵住了念哥儿的手。   “九娘,快来。”云阳郡主朝着安然招了招手,而后她的目光落在念哥儿身上,不由笑眯眯的道:“这就是念哥儿罢?”   云阳郡主是少数知道念哥儿身份的人,故此她看到念哥儿时,便不由多了几分怜惜。她对念哥儿的态度十分和蔼,柔声道:“过来让我看看。”   若是仔细论起辈分来,念哥儿是安然名义上的儿子,安然又跟嘉娘平辈论交,云阳郡主年纪轻轻,便是祖母、外祖母之类的称呼了。   安然觉得有些别扭,来之前告诉念哥儿,让他称呼“郡主”便是。   念哥儿想起今日出门前,母亲的教诲。故此他慢慢的松开了安然的手,走到了云阳郡主面前,道:“给郡主请安。”   说着,他稳稳当当的给云阳郡主行礼,没有出一点差错。   “念哥儿真乖!”云阳郡主让念哥儿到她身边去,仔细看了看念哥儿白嫩的小脸儿。是个苦命的孩子,看着却是个乖巧懂事的。能跟在安然身边,也是他的福气。   云阳郡主早就准备了一小匣子金饰,都是赏给念哥儿的,让安然拿回去给念哥儿玩儿。   念哥儿乖巧的上前道谢,又引得云阳郡主好生夸了他一番。   彼此寒暄了几句,先前被云阳郡主嘱咐过的嘉娘,便招呼怡姐儿和恒哥儿一起带着念哥儿去花园里玩。   念哥儿有些依依不舍的看着安然,离开安然到了陌生的环境中,他还有些不适应。而安然却是希望他多跟同龄的玩伴们在一起,故此便鼓励他,跟着嘉娘她们出去。   念哥儿便乖乖的被恒哥儿和怡姐儿牵着走了,嘉娘则是在后面看着他们。   “看得出,这孩子跟你相处得很好。”云阳郡主看着孩子们离开的身影,不由笑道:“好像孩子们都特别喜欢你似的。”   原先安然住在云阳郡主府上,带着恒哥儿怡姐儿嘉娘三个人,相处得也非常愉快。   安然镇定自若的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道:“孩子缘太好,没办法。”   “你这个促狭的小姑娘!”云阳郡主笑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安然嘿嘿的笑了两声。   “郡主,这些日子嘉娘怎么样?”安然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云阳郡主。虽说看得出嘉娘跟家里的弟弟妹妹相处得很好,也把云阳郡主当做母亲敬重,只是还有些亲密不足似的。   而且嘉娘在看到念哥儿的一瞬间,先是审视的目光……安然不由有些心疼她,嘉娘不过八岁而已,即使已经重新回到了自己母亲的身边,还是不能敞开心扉么?   云阳郡主闻言,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安然所问的,也是她所发愁的。   “终是错过了这八年。”云阳郡主幽幽的道:“嘉娘这孩子思虑重,虽说她不怪我们了,可是仿佛还有些隔阂似的。”   甚至云阳郡主觉得,嘉娘在自己面前,都不如安然面前来的亲近。可她转念一想,在嘉娘最困顿的时候,是安然出手帮了嘉娘,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也是安然舍命救她,嘉娘自是把安然视为亲人。   “郡主您别着急,慢慢来。”安然也只能徐徐的劝道:“嘉娘又聪明又乖巧,只是心思重了些。一会儿我再劝劝她。”   云阳郡主感激的点了点头。她沉吟片刻,道:“吴氏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说是嘉娘的养父母曾经欠下了一大笔债,之前留给嘉娘的钱早就补亏空去了。竟还有脸嚷嚷着,补贴给了嘉娘多少银子。”   安然微微蹙眉,义愤填膺的道:“这不是摆明了不认账么?若不是有好处可图,吴氏会把嘉娘养在身边?要知道,她们先前一个五品文官的家中,又是翰林院清贵,又能有多少进项?”   “等到嘉娘去了后,他们府上的日子才好过起来。您看吴氏的两个女儿,比世家嫡女的通身打扮都不差,她们哪儿来的银子?”安然很气愤,她们已经占了大便宜了,莫非还想反咬一口?“这会儿又说有亏空……”   云阳郡主微微颔首,也赞同安然的看法。   当初为了嘉娘的名声,云阳郡主便没动刘学士府上。毕竟嘉娘在她们府上生活了三年,何况在外人看来,吴氏对嘉娘还不错。外出交际也都带着她,平日里出来也打扮得很像个官家姑娘。   若是云阳郡主立即发落了她们,未免会让人觉得嘉娘有“忘恩负义”之嫌。   她们很是安静了一阵子,谁知这几日又闹起来。   先前云阳郡主逼她们把属于嘉娘养父母的财产吐出来的大半,留下一些便算是她们好歹养育过嘉娘。剩下的便封存起来,若是嘉娘想把这些用到扬州,给她养父母立祠堂、或是捐了,云阳郡主夫妇也不反对。   谁知她们竟贪心不足,又有了起是非的心思。   “我有些担心嘉娘。”云阳郡主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她叹道:“嘉娘在心中还是极重视自己的养父母的,我怕她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来。关心则乱,若是一时冲动,中了吴氏等人的圈套可就不好了。”   安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跟云阳郡主保证道:“您放心,这里头的利害关系,我会好好跟嘉娘说一说。”   既然事情闹了出来,云阳郡主或是谭尚书强行插手,未免会别人说成是跋扈。首先要稳住嘉娘,不能被吴氏左右。   云阳郡主欣慰又感激的看着安然。   “这些日子,你跟明修怎么样?”说完了嘉娘的事,云阳郡主的话题又回到了安然身上。   安然脸色微红,轻声道:“侯爷待我很好。”   “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夫妻两个过日子,凡事都商量着来。”云阳郡主看安然容光焕发的模样,便知道她做了平远侯夫人后,日子过得不错。   安然答应了一声。   “我听说前几日明修的三婶、四婶上门来着?”云阳郡主饶有兴致的问起了另一件事。   安然有些诧异的眨了眨眼,她还以为自己处理的很隐蔽了,也没闹出什么事来,云阳郡主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临安大长公主,到皇后娘娘面前说的。”云阳郡主说完,安然脸上的疑惑更大了。怎么又跟临安大长公主扯上了关系?陆明修的三婶、四婶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云阳郡主见她懵懵懂懂的,便细细的跟她说了起来。“临安大长公主,算是少数几个皇上勉强敬着的长辈了。当时先太子的事在哪儿摆着,别人夹着尾巴还来不及,临安大长公主这些日子频繁的往宫里跑。”   原来陆明修的四婶,跟临安大长公主有些转折亲戚的,勉强称得上一声姑母。   不知怎么的,她们说动了临安大长公主,竟让她出面在皇上跟前,劝说让陆明修仍旧认他三叔、四叔。而临安大长公主还是有些慧根的,怕皇上不给她面子,便跑到皇后面前哭诉。   这两个人正是所谓的愈挫愈勇么?   安然简直哭笑不得。   ******   这一日陈谦把许蕙带到了他为六娘置下的新居中。   这是一座四进带跨院的大宅子,若是两个人生活在里头绰绰有余了。里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种着应季的花木,小花园里还有一座不大的玻璃暖房。   在许蕙前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样一间宅子。   看到宅子已经装饰一新,许蕙不由红着脸,含羞带怯的看着陈谦。莫非是陈谦要把这件宅子送给她?还是要在这里娶了她?   无论如何,这都表示了陈谦对她的重视。   可是在高兴之余,她又想起了那日见过一面的徐舟,至今没打探到更多他的消息。只知道他把草药卖给回春堂,家住在城郊。等她想再打探下去时,伙计已经起了疑,只能暂时就此作罢。   她只记得徐舟确实是从京中发家的,具体做了什么买卖,她还是不太清楚。众说纷纭,她来不及一一验证。   若是陈谦此时想让自己嫁给他,她该怎么回答?   许蕙不由有了几分甜蜜的苦恼,或许她可以帮着陈谦变得更强,可是徐舟是怎么发家的,她仍是不甘心放弃。   一旁的陈谦见她脸上的羞怯之色,便知道她已经想歪了。   其实也不算想歪了,他却是是想把她留在这间宅子里。自然不是以女主人的身份,而是以通房丫鬟的身份,就服侍在他的书房中。   “蕙娘,你看这间宅子如何?”陈谦引着许蕙都参观了一遍,最后回到了中路的正房里头,看着多宝格中摆着的各色珍奇异宝、紫檀木的步步高升落地罩、还有雕龙凤的花梨木拔步床……   甚至家具上已经摆好了锦垫、大迎枕等物。这里更像是一间刚布置好的新房,只是还没来得及换上大红色的帐子、摆上龙凤花烛、各色吉庆之物罢了。   “很漂亮!”许蕙不由赞叹道:“又朗阔又富丽。公子真是好财力,能在京中置下这样一间宅子。”   许蕙只以为陈谦是在为自己改变,毕竟前世她还是跟陈谦到了扬州,让病病歪歪的安然占据了正院,虽然她行使管家奶奶的权利,却住在略小些的偏院中。   而这一世陈谦竟在京中置下了宅子!   说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第133章   陈谦把许蕙引到了次间,不多时便有小丫鬟们鱼贯而入,手中捧着托盘,布上了一道道精致的菜品。   许蕙一眼望过去,都是她喜欢吃的菜。   虽说她知道,若是陈谦肯花心思讨一个人的欢心,那份贴心温柔没人能抗拒。可是她还是被捧得些飘飘然,有种陈谦真的专情于她的错觉。   两人在桌边落座。   陈谦亲自拿起青瓷冰纹的执壶,给许蕙倒了一杯。淡金色的酒水映着青瓷冰纹的酒盏,煞是好看。他亲手把酒送到了许蕙唇边,浅浅的笑道:“赏个脸?”   许蕙本不愿饮酒。   这会儿正是中午,若是饮了酒,待会儿酒气熏天的回去,被她娘发现可就不好了。故此她扶住了陈谦的手,婉拒道:“公子,这会儿恐怕不合适。若是公子想对饮,我以茶代酒,陪着您便是了。”   “这是金华酒,并不醉人。以茶代酒,哪里有诚意?”陈谦却很坚持,他目中含情,眼神温柔缱绻的看着许蕙,道:“怎么,不愿意陪我饮一杯?”   许蕙不好再拒绝。她只好就着他的手,饮了一杯。   陈谦笑着收回了手,并不强迫她再饮,而是伸手给她夹了一筷子酒酿清蒸鸭子,正是许蕙爱吃的。   投桃报李,许蕙也斟了一杯酒,递给了陈谦。陈谦并没有直接去喝,而是在举杯的手腕上轻轻啄了几下,引得许蕙连连娇笑,这才痛快的一仰头喝了。   既然开了头,接下来再饮酒便自然而然。许蕙只觉得这酒清甜可口,不由便饮了些。   两人并不用丫鬟在一旁服侍,自斟自饮倒也得趣儿。   “蕙娘,你可愿意陪在我身边?”酒喝到一半,陈谦突然对许蕙表明心迹道:“这些日子,我发现,已经离不开你了。”   许蕙闻言,脸色通红的低下头,心中却是窃喜。   今生她最大的优势便是知道陈谦的喜好,比如特意选他爱吃的菜,说自己也喜欢;陈谦带她扮了男装去戏园子时,她也只会点陈谦爱听的戏……陈谦不由觉得跟她分外投契,有时候他的一个表情和动作,许蕙就能猜出他的想法来。   除去想要把蕙娘放在这儿恶心六娘外,他确实也觉得自己身边有个贴心的解语花很不错。更可况,这个人还有些像九娘……   只是许蕙仍旧端着,她没有直视陈谦的目光,侧过头去,似乎眼神中带了点点伤心之色。她脸色黯然的道:“不,公子,我配不上您,您还是别开这样的玩笑了!”   陈谦见状,忙把人带到了怀中,不顾许蕙的挣扎,紧紧的抱着她,保证道:“蕙娘这样漂亮,又温柔贤惠,怎么配不上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受委屈。”   许蕙还是不肯点头,只是目光中喊着点点水光,分外惹人怜惜。   她不住的说自己配不上陈谦,又说她家里是不会同意的,总之只是没说她不喜欢陈谦。   陈谦自然是耐着性子百般哄劝。末了,陈谦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支种水极好的翡翠镯子,直接套在了许蕙的手腕上。碧莹莹的镯子衬着她白皙的手腕,十分好看。   “蕙娘,这是我母亲给我的。”陈谦温热的气息就在她耳边,声音像是醇酒般醉人。“这支镯子,我只想送给你。”   “蕙娘,你懂我待你的心了么?”他含情脉脉的看着许蕙,等着她的回答。   许蕙看着这支镯子,不由微微怔神。   前世陈谦并没有送她这支镯子,这又是丁氏给出来的……许蕙心中一凛,一定是在安然手中!前一世,陈谦对她百般的好,心中还是惦记着安然,竟把传给儿媳的镯子,从安然手中没有要回来。   她不由又想到陈谦不肯休了安然,还让安然住在正院,无论怎样的冷落安然,还是给安然原配嫡妻的名分。   许蕙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她还想着再玩一段时间欲迎还拒,不但能拖着陈谦,也好留出时间来打听徐舟的事。也许是酒后上头,许蕙心中气氛,面上的笑容却愈发娇媚,她把头靠在陈谦的胸膛上,轻轻的点了头。   许蕙有上一世的记忆,便自顾自的认为陈谦这番表白,是为要娶她为正妻。毕竟当初安然只是寒门之女,陈谦还不是风风光光的把安然娶了进来?如今她的身份,总是要安然强上许多。   可是败也就败在她太自信了,没有留意到陈谦话中的保留之处。   他只说想让她留在他的身边,压根儿没提要明媒正娶抬她进门,以丫鬟的身份是陪伴,以通房的身份也是,以侍妾的身份还是陪伴……而那支镯子,确实是丁氏给他的,可又没有言明是给未来的儿媳妇!丁氏还可以再给陈谦几个、几十个镯子……   许蕙并没有想这么多,心中已是颇为自得。   陈谦眼底的笑意渐渐加深。   方才还不觉得,突然之间,只感觉头晕乎乎的,意识也有些模糊。等到陈谦扶着她起身时,许蕙一个趄趔,没站稳,险些跌倒。   “蕙娘,你怎么了?”陈谦佯装关心的问道。   这会儿许蕙已经无力应付的他的话了,许蕙感到浑身都在发热。屋子里虽是烧着地龙,却也没有这么热。   “是太热了吗?”陈谦半抱着许蕙,好歹扶着她走到了拔步床上。只见许蕙脸色绯红,眼神迷离,已经不是正常的醉酒表现了。陈谦低声呢喃道:“我帮你把外衣脱了,好不好?”   许蕙已经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觉得浑身都热,难受极了,听见有人说话,便胡乱点了点头。   陈谦没着急解开她的衣裳,而是看着她称得上漂亮的那张脸蛋儿,手指轻佻的在上面流连。“还是侧脸更像九娘一些。”陈谦低低的笑道:“若是你真的是九娘,该有多好。”   而此时,许蕙已经意识模糊,不安分的在陈谦身上扭动。   陈谦把她放平在拔步床上,双手用力,直接把许蕙上身的窄身褙子给撕开了,盘扣崩开,四散到了地上。他轻轻褪下她身上的小袄,露出只穿着小衣的*。   “蕙娘,你是情愿的,对罢?”陈谦俯下身,看着许蕙面露痛苦之色,感觉他靠近,不由缠了上来。“既然你已经答应陪在我身边了,自然不在乎早这么一会儿,对罢?”   陈谦脱了外裳,踢了靴子,上了拔步床。   杏黄色的帐子被放了下来。   “今日的事,谁都不许声张出去。你们都是陈府的家生子,府里的规矩你们是懂的。”长青站在院子中,对四个穿着粉白色比甲的小丫鬟道:“若是大奶奶进门后,透出一丝风声出去,只有唯你们是问了。”   四人忙点头不迭。   长青看了四人一眼,让她们远远的守着,自己便去了外书房候着。   走在抄手游廊上,他不由深深的叹气。他还是觉得自家大爷这样做有些荒唐。在和大奶奶的新房中,和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做那档子事。若是被大奶奶知道了,肯定是翻天覆地好一通闹腾。   且这是在京城,大奶奶可是南安侯府的六姑娘,纵然大爷对她有再多的怨气,也不该如此。   可是大爷不听劝,他也只能让府中的人都闭紧嘴巴。不可让这事传出去。   只希望大爷能早些放下这桩心事,跟大奶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别再生出是非来。   ******   “嘉娘,你跟姐姐过来一下。”   在云阳郡主府上用过了午饭,安然让念哥儿跟恒哥儿和怡姐儿在一起玩,自己跟云阳郡主打过招呼之后,单独找了屋子,跟嘉娘说话。   嘉娘柔顺的点了点头,索性带着安然去了她的屋子。   “姐姐,我好想你。”嘉娘进了院子,便放松了许多。她粘着安然,扁了扁嘴道:“你都没来看我,是不喜欢我了吗?”   安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怎么会?姐姐这不是来了?等过些日子,姐姐跟郡主说,让你去我那儿住几日,怎么样?”   嘉娘听罢,小脸儿上立刻焕发出光彩来。她兴奋的道:“姐姐,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当然,姐姐从不骗你的。”安然笃定。   嘉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喜悦,安然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她还是希望嘉娘能尽快融入亲生父母的家中,即便今日她带着两个孩子,颇有长姐的风范;在云阳郡主面前,嘉娘也乖巧懂事,可偏偏差了些亲密。   而且在进到她的院子之前,她是有些端着的。一举一动,并没有放松,即便是在自己家中。   安然知道,嘉娘心里有心结,有些事能理解,能原谅,可是释然很难。安然觉得自己尚且做不到,也不能勉强嘉娘在瞬息之间就改变。   还好嘉娘年纪小,在出嫁之前,能在家中跟亲人把感情培养起来。   云阳郡主特意跟她说了嘉娘养父母的事,就是怕嘉娘做牛角尖,郡主不好劝。安然想来想去,不如把嘉娘接到平远侯府住上些时日,让云阳郡主彻底把这些事情理清,纵然是吴氏闹上门来,云阳郡主也能放开手去做。   既然说是嘉娘的养父母曾欠下过外债,追根究底还要回到江南去查。拿到真凭实据才作数,堵住吴氏等人的嘴。   本来念在她们抚养过嘉娘的情面上,云阳郡主不欲跟她们过多的计较,可他们竟如此的不识好歹。吞了嘉娘的许多财产不说,如今竟敢大着胆子反咬一口。   简直是异想天开!   照理说,吴氏不过是五品文官的妻子,娘家也没有多大的势力,翰林虽说清贵些,可并没有实力与谭尚书、云阳郡主夫妇抗衡。当初把嘉娘接过来时,他们也没敢说什么。   偏偏这会儿把旧事翻出来……是他们自己的意思吗?还是有人在背后怂恿?   安然顿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姐姐,念哥儿有乖乖的听你的话吗?”安然犹自在胡思乱想,嘉娘突然开口问道:“念哥儿的生身之人呢?”   安然微愕。   随即她看着嘉娘,语气温和的道:“念哥儿很乖,也很懂事,方才你也看到了,他是个好孩子。”安然没再把嘉娘当成小孩子哄一哄,脸上添了一抹郑重之色:“念哥儿的娘前阵子过世了,才把念哥儿从云南接了回来。”   嘉娘这才仿佛松了口气似的。   “这样念哥儿养在姐姐身边,倒更容易亲近些。而且在姐姐身边长大的,一定能成材,是个善良的好人。”嘉娘笑容浅浅的道:“念哥儿是个有福气的。”   安然微微的笑。   只是她心中却是掠过一抹酸涩。嘉娘内心敏感而脆弱,很小就懂得了察言观色,把话藏在心里,反复斟酌才会开口。   虽说已经不在刘家了,可嘉娘仍然保持了这个习惯。   他们把嘉娘逼到这步田地,竟还有脸在跟嘉娘争她养父母留下来的财产?   安然心中顿时变得愤怒。   “姐姐,我等着你接我过去。”嘉娘眼中露出渴望的光来,她仍是有些不放心的道:“姐姐可别忘了。”   安然颔首,翘起了嘴角。   在临离开云阳郡主府上之前,安然不动声色的让嘉娘看到她跟云阳郡主说这件事,待到云阳郡主点头后,她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今日念哥儿表现得也很好。   虽说安然没陪在他身边,他跟恒哥儿和怡姐儿也能玩到一处去,而且不哭不闹,虽说很想找安然,可见她有事,便也忍耐了下来。   直到日薄西山之时,安然才带着念哥儿回到了平远侯府。安然先帮念哥儿换好了衣裳,便让他跟雪团儿一起玩,安然则是换了家常的衣裳,卸了发鬓上一整套沉甸甸的赤金点翠头面,散了头发,简单的挽了个纂。   听到旁边的次间中,兰心、兰月、以及青杏、青梅正哄着念哥儿玩,间或还有雪团儿的喵喵叫声,安然不由笑了笑,笑容从脸上一直深到了眼底。   等到陆明修进来时,看到便是神情愉悦的小妻子。   “侯爷,您回来了。”安然忙笑盈盈的迎了上去,亲手接过了陆明修身上的披风,服侍他换了衣裳,端了热茶上来。   念哥儿也乖乖的进来给陆明修请安。他怀中还抱着雪团儿,而雪团儿见了安然,便喵喵冲着她叫,示意要她抱着自己。   安然这些日子忙,已经好久没有配雪团儿玩了。甚至让雪团儿进来的时候都少,故此安然想要接过来,却被陆侯爷长臂一身,一只手把雪团儿抓了起来。   雪团儿也不挣扎,一只碧色、一只湛蓝的眼睛瞪圆了看着陆明修,不耐的“喵喵”叫了两声,跟陆侯爷两个大眼瞪小眼。   “一会儿就摆晚饭,你们两个谁也别玩猫了。”陆侯爷抓住雪团儿把它放回了篮子中,气得雪团儿冲着他喵喵直叫。到底雪团儿知道他是主人,没有亮出爪子来给他几下。   安然见雪团儿可怜,让青梅给它多准备些小鱼干儿,让它自己嚼着玩儿。   雪团儿这才乖乖的走了。   等到用过了晚饭,安然带念哥儿消了会儿食,便让他早早去睡了。念哥儿已经养成了午睡的习惯,今儿在云阳郡主府上过了下午,没能午睡,他早就困了。   照旧是夫妻两个坐在一起说话。   “侯爷,青萍出去也有一个月了,她递了话回来,说是想要回来。”安然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我看念哥儿也是想她的,不若就让她回来吧。”   安然虽说对青萍无甚好感,可是想到在念哥儿眼中,恐怕青萍的意义,跟她眼中的安汐安沐一样。念哥儿没了亲生母亲,应该是把青萍当做最后的亲人了。   可是念哥儿却从没跟她提过,或许是怕她不高兴吧!   想到今日嘉娘小心又敏感,那模样十分让人心疼。安然也不想念哥儿也变成这样,她希望念哥儿快乐活泼的长大。   陆明修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沉默了片刻。   他对青萍在外头直接说出念哥儿是他的私生子,导致整件事传遍了京城,他心中还是介意的。只是……若是青萍确实为了保护念哥儿的话,倒能勉强说得过去。   让她回来也无妨,严加管束便是了。   “既是如此,便依夫人的意思。”陆明修微微颔首道:“只是你需得对她严格约束,若是仍旧让念哥儿回宜兰院去,就派两个你的人,也方便照看些。”   知道陆明修是为自己着想,安然心中一暖,点头答应了下来。   “回头我吩咐她们去办。念哥儿这孩子敏感,心思又细腻,便是他想也不肯说出口,有青萍在,他心里多少也能有些安全感吧!”安然轻声道:“咱们不说把他培养成经世之才,起码要做个健康活泼的孩子,平安快乐的长大。”   陆明修听罢,眼神微闪。   “咱们”两个字取悦了他,他喜欢两个人之间的亲昵。   “夫人说的是。”陆明修神色不该,眼底的笑意却出卖了他的好心情。“等过两日,我陪夫人去清源寺上香。原先我小时候,外祖母便带我去过,那儿的素斋不错。”   安然知道陆明修的外祖父、外祖母的牌位便供在清源寺,等到陆明修复爵后,本想重新安置的,可是主持给他看了两位长辈的遗书,陆明修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每年陆明修都会在秋末冬初之时,过来上香。   “好。”安然浅浅的笑,眉目间都是温柔娴静的神色。   屋子里已经烧起了地龙,暖洋洋的熏得人昏昏欲睡。条案的紫铜香炉中燃着味道香甜又不腻人,十分好闻。   两人默契的住了声,谁都不愿打破这一刻的温馨和静谧。   “您知道——”   “你六姐——”   两个人又同时开口,不由相视一笑。陆明修神色温和的微笑道:“你先说罢。”   安然点了点头,想起了在云阳郡主府上,云阳郡主提点她的那些话,便想着跟陆明修透个气儿,想来这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否则便不会特特的传到她耳中。   “您有没有听说过,您那位所谓的四婶,跟临安大长公主有什么关系么?”安然试探着问道。   她的话音未落,陆明修便微微蹙起了眉,神色微冷,道:“先前并没有听说过。临安大长公主——她最近在皇后娘娘面前说什么还是做了什么?”   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安然不由露出赞许的神色来,“确实是临安大长公主到皇后娘娘面前哭诉,说是你好不容易回京,正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谁知你却不肯跟亲叔叔相认,实在是不孝。”   “当初他们也是有苦衷的。云栩逼迫威胁他们,他们也不得不从,据说他们后来还往军中送过衣物的,只是您都给扔了。总之就是人家被逼无奈,忍辱负重的,现如今您飞黄腾达了,就把那些都抛到脑后了。”   安然也非常气愤他们这样没皮没脸的行为,干脆后头自己总结了一套。   陆明修听罢,不怒反笑,只是透出一股子令人心惊的冷意来。“这事儿除了临安大长公主,别人还真办不出来。”   听他话里有话,安然不免有些好奇。   “你该听说过,今上是如何夺位的事罢?”陆明修压了压心头的火气,耐心的跟安然讲起了前因后果。   安然点头,道:“倒是知道一些。”   “临安大长公主,在皇上祖母慈圣皇后跟前养过一阵子,算是跟嫡太子有些情分的。”陆明修冷笑一声,道:“她不过是钻了空子罢了。当时的事闹起来,她没在宫中。皇后娘娘怕天下人觉得皇上杀伐太过,便劝皇上留下那些当年的事没多大干系的人给他们有名无实的封号,优待他们。是以对临安大长公主,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懒得跟她计较,若是她肯夹着尾巴做人,便也容下她。”   安然这才明白过来,为何临安大长公主最合适了。当初她便是钻了空子,仍旧享受着皇上姑母的封号,虽说手中没有实权,到底颜面上好看些。而陆明修的三叔、四叔想要重新跟平远侯府恢复关系,简直是跟临安大长公主的套路一模一样。   怪不得会求到临安大长公主那儿!   “那,侯爷——”安然顿了顿,道:“您准备怎么办?”   由于三娘的事,她对临安大长公主便没有好感,显然在东哥儿洗三那日,她是不怀好意去的。刻意抬举李氏,让三娘面上不好看。也正是临安大长公主施压抬举李氏为贵妾,南安侯府这才着急,想要把她送过去。   总而言之,安然实在是讨厌这位大长公主。   陆明修沉吟了片刻,缓缓的道:“虚以为蛇,先拖着。”他复又抬眼看着安然,目光中露出鼓励之色。“依你看,该怎么做?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过于保守了?”   安然也赞成他的做法,她摇头道“您说得很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总感觉他们太急切了。他们会不知道,若是把您逼急了,会不引起您的反感?会适得其反?”   “越是这个时候,您越得沉得住气。”安然笑了笑,道:“若是我说错了,您别见笑。总感觉,就有人等着您犯错似的。”   听了安然的话,陆明修不由眼前一亮。   他没想到,自己的小妻子竟是看得很通透,没有被眼前的表象所迷惑。   陆明修原本沉郁的心情不由好了许多,身边的人懂他,还有比这个更让人高兴的吗?他目光炯炯有神的道:“你还看出什么了,一并说说?”   安然神色自若的从容道:“他们不单等着您犯错,还要等着皇上护着您。”恐怕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陆明修是圣眷甚隆的权臣,皇上眼前的红人,谁敢轻易得罪他?陆明修私生子的事,还不是被皇上做主,一力压了下来,并未伤到陆明修分毫。   说白了私生子的事不算是多大的污点,毕竟那时他没有正妻,在外头有了孩子,还可以说是所纳的正经良妾所生。只要肯接过来认祖归宗,这件事便算是完了。   再多的流言蜚语也没有用,伤不到陆明修的筋骨。   人言软刀子。   这件事是过去了,可是下一回呢?若是被抓住别的把柄,可能就没这么轻易了。   陆明修不由露出错愕的神色来,小妻子所想到的,可要比他以为的更通透。他不免又有些心疼,他最大的心愿便是她幸福安稳的生活,而不是卷到这些勾心斗角之中。   故此他虽是面上笑着,眼底去是隐约透出一抹懊悔之色。   “侯爷,外头的事我不懂,也帮不上您。只是涉及后宅中的事,我还是能帮上您的。”安然看着陆明修,声音虽轻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您不要仅仅的把我护住,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有些事,我出面比您出面更合适。”   安然指的便是临安大长公主等人了。   “好。”陆明修郑重的点了点头,心中只觉得暖洋洋的。他轻轻的把安然拥着,感觉似乎她就是那温暖的来源,“九娘,谢谢你!”   安然神色从容,落落大方的道:“我嫁给了侯爷,从此便跟侯爷同舟共济。”   陆明修缓缓的笑了。   “夫人说的甚是。”陆明修心中被暖得熨帖,那些烦恼仿佛顷刻间便烟消云散,算不得什么大事。他牵着安然的手,回到了卧房。“以后还要多仰仗夫人。”   安然微微侧过头,俏皮的笑道:“好说好说。”   方才有些沉重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侯爷,您想跟我说什么?”安然神色愉快的道:“好像是我六姐的事。”   陆明修道:“正是。我先前看到三姐夫,说起了六姑娘的未婚夫下聘那日,咱们都是要去的,随的礼已经准备妥当了吗?”   他之所以不称呼六娘为六姐,是他实在看不上六娘的做派,且不论别的,就是在南安侯府那日,她试图诋毁九娘、勾-引自己,便足以让他不喜。   还有这个陈谦……陆明修直觉他不是什么善茬,压根儿懒得搭理他。而下聘那日的回去,也不过是为了给九娘做面子。   安然点头,道:“准备好了。母亲也说了,那日让咱们早些去。”   仔细论起来,安然比陆明修更不愿意看到这些人,尤其是陈谦,如果可以,安然简直先跟他永世不要相见。可偏生他们夫妇留在京中,未免会有碰面的时候。   可礼节上的事还是要完成的,否则便显得她才做了平远侯夫人便张狂起来,岂不成了别人口中的轻浮之人?   故此便是耐着性子,也得要去一趟。   两人把这些琐事商议定,便各自去洗漱。等到安然擦着半干的头发进来时,见陆明修正要打开她藏着那几本春-宫册子的柜子,她忙喊了陆明修一声,喝止了他。   “侯爷!”安然只感觉心已经扑通扑通,就要跳出胸膛了。她忙快步上前走了两步,道:“您想找什么,让我来吧!”   陆明修被安然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只是想替她拿出一条薄被来,昨夜睡觉时,安然总是蹬被子,还是他把她团起来,压住她的被角才作罢。正院的地龙烧的很好,夜里只需要盖一床薄被即刻。   安然和陆明修两个人力所能及的事,一般都自己做,并不特意把人叫进来服侍。陆明修本没多想,便自己去柜子找薄被。   她这一声,倒让陆明修觉得奇怪,进而十分好奇。   为什么小妻子语气突然慌张起来,是有什么秘密怕被自己窥破么?   陆侯爷面上不动声色的合上了柜子的门,自己走到拔步床边,把那一床厚些的被子给撤掉了。然而他的脑子却在飞快的转着,小妻子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莫非她有什么瞒着自己的事不成?   他倒不是担心安然在大事上瞒着他,毕竟他对自己的小妻子还是很有信心的,大事两人会商量着来。而且陆明修仔细观察了安然的神色,虽是神色慌张,面上却透出了淡淡的绯色,像是做了坏事,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模样。   要不就是等着给自己一个惊喜?   陆明修此时还不知道,他误打误撞猜到的这个惊喜,比他此时能想到的,要大得多。他暗暗的猜测着,九娘说要给他做一双鞋,还要给他做腰带,难道是九娘偷偷做好了,才藏起来的?   见安然速度飞快的拿出了被子,又把多出了那床被子给叠好了,塞了进去。她利落的收拾好了之后,便迅速合上了柜子的门。   陆明修看着安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会儿柜子,突然想到,她不会是想给这柜子上一把锁罢?   若真的是如此……陆明修在心中暗暗的想,他更加好奇了。   ******   当许蕙有朦胧的意识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痛,全身都像是被碾压过一般。眼皮也愈发的沉重,等到她完全睁开眼,却是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清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事姜黄色的帐顶。   许蕙有一瞬间的恍惚在,在她父亲还没有被贬谪之时,她家也是有座三间带跨院的宅子,她的房间里便是悬着姜黄色的帐子……   此刻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许蕙有些懵了。   她想要起身,却发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难以挪动分毫。她正在恐惧间,却耳边传来了一道温和的声音,端得是关切十足。   “蕙娘,你总算醒了,好生让我担心!”说话的人……竟然是陈谦!   许蕙被吓得彻底清醒了。   她……这是在床上?而陈谦怎么会在这里?   “来,喝点醒酒茶。”陈谦的声音愈发的温柔,他满是歉然的道:“没想到你才喝了几杯酒,就醉成了这样。”   许蕙犹自不敢置信的看着她,随即她便感受到身体的异样来。   她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相反她经历过上一世,对男女之事已经十分熟悉。身上不适显然是激烈的情-事后才会有的反应——许蕙愣愣的掀开了被子,随后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身上的亵衣已经被换过了,原本她身上的褙子和裙子都不见了,只穿着一套薄薄的亵衣,躺在被子里。   “你、你——”许蕙的声音气得发抖,她强撑着酸软的身子坐了起来,愤怒的道:“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你怎么、你怎么敢碰了我——”   面对许蕙的气急败坏,陈谦则是淡定了许多。   他不紧不慢的把一个旧官窑的茶盅递到了许蕙唇边,柔声哄着劝她喝了,却被许蕙一把给打掉了,弄脏了被子和地毯,最后茶盅也未能幸免,摔倒了地上。   “蕙娘,你这是做什么?”陈谦神色淡然的看着的许蕙,像是看着不知好歹的下人一般。他淡淡的道:“是谁先缠上我的,又是谁求着我要了她的——你倒是都忘得一干二净。”   许蕙只觉得头痛欲裂。   当时发生了什么,她竟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她最后的记忆便是跟着陈谦来到了他新为她置办下的宅院中,参观了院子,随后便在一起用了午饭……午饭时,陈谦拿出酒来,劝她喝下去,还说是这酒并不醉人……再然后呢?再然后她只模模糊糊的记得仿佛有人把她抱了起来……   第134章   许蕙此时脑子一片空白。   虽说有些零碎的记忆隐约闪现,她却是抓不住重点了。陈谦说是她先缠上的他?怎么可能!虽说自己却是对陈谦有些意思,可此时她还没决定就嫁给陈谦!   而且名不正言不顺她就和陈谦有了关系,简直就是媾-和!许蕙并非无知女子,她和陈谦还没有名分就先失了清白,陈谦倒无所谓,可是她就太被动了。   许蕙竖起眉毛,瞪圆了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若不是身子太过酸软疼痛,她非要站起来好生跟陈谦理论一番才是。饶是如此,她还撑着床,怒目而视:“陈谦,我只当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你竟也乘人之危!”   她并非全然抵触嫁给陈谦,可这样不明不白的失了身,是她不能容忍的。   “蕙娘,你再端着可就没意思了。”谁知陈谦压根儿不吃她这一套,他颇为玩味的看着许蕙,眼底还透出几分不耐来。“你情我愿的事儿,何必这么较真?”   “适可而止是情趣,若是过了……”陈谦笑了笑,没有说话。   许蕙听罢,感觉自尊心受了极大的伤害,可她又说不出辩解的话来。毕竟从一开始,算是她先接近陈谦的,在陈谦带她回府、送她礼物时,她并没有拒绝……   可是,这样陈谦就能罔顾她的意愿,在两人没名没分之时,就发生了关系?   简直没把她放在眼中!   “莫非在公子眼中,我竟是那样不知好歹的人?”许蕙知道陈谦吃软不吃硬,既是木已成舟,她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来挽回。故此许蕙忍着屈辱,眼中不住的掉下泪来。“即便我心中倾慕公子,也不会罔顾礼义廉耻!”   显然“倾慕”两个字取悦了陈谦,陈谦闻言,脸色立即缓和了许多,语气也软了下来。“蕙娘,并非我有意冒犯你。只是情至深处,加上醇酒醉人,美人在怀撩拨,我岂能忍得住?”   他在许蕙身边坐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哄道:“是蕙娘太诱人了,我这才没控制住——这回是我不好,我定会好好的补偿你。你快别哭了。”   说着,陈谦从怀中递出了一方帕子。   许蕙懂得见好就收。   她仍是红着眼睛,委委屈屈的看着陈谦,可是抽噎声和泪却是都没了。可这要哭不哭的样子,看起来更是楚楚可怜。   陈谦软语安慰了她几句,又亲自端来了红豆汤喂她喝下去。   许蕙满脸通红,依偎在陈谦的怀中,脑子飞快的转着。既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她该怎么做?此时就嫁给陈谦,一同回去扬州?可是她放不下徐舟。   明明就知道徐舟日后将飞黄腾达、富甲一方,可是偏生在他贫贱之时,不能去帮上一把,以后又怎能挟恩图报?   许蕙想的越来越深,可是摆在眼前的还有一个难题,她该怎么跟自己的娘亲解释,自己突然跟一个男人发生了发生了关系,还要嫁给他?那么郑兴?她同样交代不过去。   而且是无名无分的媾-和,她娘一定会气昏过去的。为今之计,还是要先瞒住她娘,再慢慢的告诉她。   “把东西拿进来。”陈谦扬声对外头道:“你们四个进来服侍姑娘。”   只见四个穿着粉白色衣裙的小姑娘,规规矩矩的过来,手中捧着托盘进来。正是服侍他们用饭的那四个人。   许蕙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以后你们就服侍许姑娘了。若是敢不尽心尽力的服侍姑娘……陈家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陈谦淡淡的吩咐了一声,转过头对许蕙轻声道:“你先换衣裳,我去去就来。”   许蕙娇羞的点了点头。   等到小丫鬟们把衣裳拿过来是,许蕙却不由皱了眉头。陈谦命人来过来的衣裳,同她来时穿得衣裳,无论是样式还是颜色、质地上完全不同,简直让人一眼便能看出来,她是换了衣裳的。   她回家后一定会被母亲看出来的,到时候她想要搪塞过去,就太难了。   “我的衣裳呢?”许蕙清了清嗓子,开口问。原先只有她和陈谦两个人在时,倒还不是很明显,她的嗓子沙哑中透出一丝娇媚,似乎才经历了人事。可眼前是四个俏生生的小丫鬟,这声音便十分明显了。   即使她清了嗓子,也并没有好上半分。   打头的那个小丫鬟,面露尴尬之色。只是大爷嘱咐过要好生服侍,她也不能敷衍了事。故此她伸手一指旁边高几上搭着的衣裳,声若蚊呐的道:“姑娘,您的衣裳在哪儿……只是,已经不能穿了!”   这时许蕙的目光才落到自己的衣裳上。   才看了一眼,登时许蕙便红了脸,不再提此事。她的衣裳竟不是被脱下来的,而是被撕开的,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法办在穿了。足以证明当事人的迫切和激动来。   许蕙无法,只得在小丫鬟们拿来的几件衣裳里,挑出一套颜色相差不多的衣裳。   她身上没劲儿,也只好让她们服侍自己换上。等到丫鬟们扶着她到落地穿衣镜前站定时,许蕙看着镜中的自己,顿时眼神微闪。贵重华丽的衣料,柔软服帖,勾勒出她身条的曲线来。似乎在她举手投足间,衣料隐隐流动着光华,煞是好看。   和她自己先前那些衣裳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上衣的金压花上。白皙的脖颈上,几枚清晰可见的吻痕赫然在目,十分惹眼。还有广袖式样的小袄,手腕上的青紫痕迹也暴露无疑。   慌得许蕙忙找了一件长褙子换上,领子也高高的,能遮住脖颈上的痕迹,袖子也是偏紧的,不让人瞧出端倪来。此时许蕙也无心欣赏衣裳,只在乎是不是能全部把痕迹都遮好。   终于收拾妥当了,许蕙也不用人服侍,自己把头发按照来时的样子梳好,戴上了那几件略显寒酸的首饰。   换了衣裳可以编个理由,说是她的衣裳不小心被茶水泼到了,借了别人的衣裳穿。若是发髻和首饰再有所改变,恐怕真的要引起她母亲的警觉了。   陈谦恰好这时进来,他摆了摆手,让服侍的小丫鬟们退下。   “蕙娘,你也该在娘跟前,说咱们的事了罢?”陈谦提醒她道:“既是你答应陪在我身边,也该早些搬过来才是。”   许蕙闻言,只能先搪塞过去,敷衍的点了点头。   或许今日她回去,该稍微透些底才是?否则她娘还想着把她嫁给郑兴,若是让陈谦知道郑兴的事,可就不好了。相信她娘能够理解她,陈谦是比郑兴强上许多倍的选择。   “我父母不日就要来京城了,咱们的事我也会如实禀告。”陈谦含笑看着许蕙,笑道:“到时候,便正式迎你进门。”   许蕙没有吭声,却红了脸,陈谦只当她是默认了。   两人又是温存了好一会儿,许蕙才撑着仍旧有些酸软的身子上了马车,她觉察到自己走路的姿势都有些不正常了。   她娇嗔了几句,引得陈谦连连认错,这才罢了。   虽说今日的事情发生之后,许蕙既是气恼又是愤怒,可是她心底又在暗暗的想着,莫非这就是天意难违?   上一世她嫁给了陈谦,这一世还是逃不开跟陈谦纠缠在一起的命运?   若真的是如此,那么安然还会出现吗?   在她先一步占据了正妻的位置时,会不会一切的轨迹,都发生了改变?   她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   这日安然用过早饭,正要带着念哥儿去读书时,翠屏进来通报说是青萍回来了,要给夫人请安。   安然还微微讶异了一下,青萍回来的倒是够快,从答应她回来,才不过是一日的功夫。   “让她进来罢。”安然吩咐了一声,牵着念哥儿等在了正房的明间。先让念哥儿见一见青萍,再去读书。毕竟听到青萍回来的消息时,念哥儿也是眼前一亮,小脸儿上透出几分雀跃来。   不多时,只见桃枝引着青萍进来,青萍一进门便给安然磕头道:“奴婢给夫人请安。”   安然笑着答应了一声,让旁边的青梅和青杏把她扶了起来。   “念哥儿。”青萍看着周念坐在安然身边,眼中透出几分激动的神色,不管是从前的情分还是念哥儿的身份有用,她倒是很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想着念哥儿。   念哥儿果然不负她的期望,看着她,还甜甜的笑道:“萍姨!”   他的话音未落,慌得青萍想去捂念哥儿的嘴。她怕念哥儿不慎得罪夫人,她更怕侯爷查到她身上,连同这两次的事一起发落她。青萍忙道:“哥儿,您可不能混叫。您的姨妈是南安侯府的姑娘,可万万不能这样称呼奴婢。”   安然闻言,原本舒展的眉目,顿时又微微蹙了起来。   青萍也太敏感了罢?不过是随口一个称呼罢了,她是不顾在乎的。莫非她还会因为这些许小事,趁机发落青萍一番?   “既是念哥儿都已经这么叫了,你也别太较真,就这么叫罢。”安然淡淡的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如此在意。”   安然已经发话了,青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应了。   “既是才回来,你先回宜兰院休整一番。”安然看一眼时辰钟,道:“今天你不必过来服侍了。”   夫人这摆明了是要让念哥儿远远的离开自己?   青萍顿时有了危机意识。   莫不是侯爷和夫人想让念哥儿渐渐的远着自己,好让自己从念哥儿的生活中消失?没有那么容易!青萍恨恨的想着,若是安九娘真的打了这样的如意算盘,可就大错特错了。   她把这一切都藏在心中,不肯露出分毫来。想到侯爷对夫人的宠爱……她还是谨慎行事的好!可她没有再细想,若是陆明修和安然真的不想让她见念哥儿,把她配了人或是放到别院里干活,她恐怕几年之内都见不到念哥儿。   他们没有这样做,便是不想断了青萍和念哥儿之前的情分。   安然此时没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只是一切都比照旧历来,让她先回了宜兰院。   “念哥儿,读完书母亲就让你回去见你的萍姨好不好?”安然看出了念哥儿眼底的期待,便道:“如果你好好把今日的书都背好,便算是过关。”   念哥儿忙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其实很期待跟萍姨见面,他要亲口告诉萍姨,母亲不是害死娘的凶手,告诉她母亲是一个很好的人。   安然笑着拍了拍念哥儿的肩膀,柔声笑道:“走罢。”   陆明修还没正式给念哥儿请先生,由于念哥儿几乎没什么基础,故此平日里便是安然教他读书,好歹先使得几个字,也好到时候手忙脚乱。   念哥儿每一回都学得很认真,凡事安然布置下来的任务,他都认真的做好。   这次也是一样。   念哥儿很快便把安然交代的书背好了,安然检查过一番,没什么问题,便放他自由去玩儿了。   即便知道他要去宜兰院找青萍,安然也没有阻拦,而是笑眯眯的让他去了。自己翻开了底下送来的账册,不紧不慢的看着。   只是在念哥儿临走前,安然想起了陆明修的话,便派了碧萝跟过去,先留在那边服侍念哥儿。若是听到了什么,便一字不漏的告诉她。   宜兰院。   念哥儿还是头一次跟青萍分开如此长的时候,再次见面时,也是想念的。   虽说青萍待念哥儿有时候不够耐心,不够温柔,可是在念哥儿心中,她已经和自己的亲人差不离。如果告诉她,母亲不是害死娘的凶手,她也一定会很高兴吧!   碧萝牵着念哥儿的手到了宜兰院,青萍正在房间里收拾箱笼。   果然她才离开,夫人便把念哥儿接走了。青萍看着房间中似乎很久都没有人住过的痕迹,脸色便微微沉了下来。难道真的是要把念哥儿从她手中夺走?   如今又把她叫回来……是很有把握,能让念哥儿摆脱她的影响么?   青萍犹自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突然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拽自己的衣裳。回头一看,正是笑得甜甜的念哥儿。   “萍姨!”念哥儿高兴的跟青萍打招呼。   青萍拉着念哥儿的手,把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眼中到底透出一抹关切来。“哥儿一切都还好?”   念哥儿笑眯眯的点头,他扒拉着手指,一一细数着安然曾经带他去了谁家府上、见了那些人、吃了什么好吃的,还给他买了许多玩具和新奇的小玩意儿。   在小孩子看来,这便是足以引起他们兴趣的事。   而青萍更关心的却不是这些,她只是觉得,念哥儿仿佛离她越来越远了,不由感到一阵心慌。   “碧萝姐姐,上次我留的酥饼,是想给萍姨的。你能帮我去拿一下吗?”念哥儿对一旁的碧萝道。   他奶声奶气的童音软绵绵的,让人听了心里就发软。碧萝猜到他是有意支开自己,可她却不得不照办。毕竟念哥儿是庶长子,她总不好驳回的。   故此碧萝没有犹豫的答应了一声,去给念哥儿拿酥饼。   等到她离开后,念哥儿便迫不及待的对青萍道:“萍姨,之前是你弄错了。母亲并不是害死娘的凶手!”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青萍脸上露出愕然的神色来。她忙蹲下身,看向念哥儿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念哥儿,这话你还跟谁说过?”   念哥儿被她凶狠的目光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犹豫着道:“没、没有。谁都没有说过……”   在青萍的逼问下,从那日在南安侯府是如何听安沐说她们姐弟从扬州回来的时间,念哥儿把他是怎么得知真相的,磕磕绊绊的说全了。   “是吗?”青萍笑道勉强,她万万没想到,念哥儿把她说过的话牢牢记住了不提,还试图帮安九洗清“恶名”。   可是这些话绝对不能被侯爷或是夫人知道,否则自己便要悲伤挑唆哥儿的罪名,彻底被驱逐出府。青萍又是后怕又是生气,后怕被侯爷发落,生气是念哥儿竟然向着一个外人。   好歹自己也是从他出生起就陪在一旁的,和安九才相处了多长时间,竟被安九收买了,帮着她说好话?   青萍沉下脸来。   “萍姨,你怎么了。”念哥儿的声音有些忐忑,方才的兴奋雀跃全没了。他怯生生的问道:“是我哪里说错了么?”   “念哥儿,你已经完全把夫人当做你亲娘了么。那么你死去的亲娘,你全然都忘记了?”青萍发现自己原先设想的,哄着念哥儿,试图让他跟安九虚以为蛇,实际上心中是恨着安九的计划,根本行不通。   而侯爷为了培养他和安九的感情,竟也能把她驱逐出府,果然念哥儿年纪小,禁不住诱惑,中了安九的圈套。   念哥儿脸上的光彩顿时黯淡下来。他啜喏道:“我、我没忘……可是,可是——”   可是母亲待他很好,比萍姨待他都好。母亲会很温柔的哄他,帮他穿衣裳、洗手洗脸,陪着他玩游戏,哄着他睡觉,还带他出门,见了许多的人——   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亲娘,可是母亲对他好,他便不能接受了么。   “念哥儿,若是你没有忘了你的亲娘,便主动跟夫人说,你要搬回来。”青萍目光冷冷的看着念哥儿,声音不高,恐吓的意思却是十足。“你好自为之。”   说罢,竟自顾自的收拾起箱笼来,不肯理念哥儿。   念哥儿顿时就慌了。   他紧咬着下唇,想到娘亲奄奄一息时,告诉他要乖乖的听萍姨的话,萍姨是不会害他的……念哥儿眼中泪珠在打转,他心中挣扎了半晌,还是哽咽着道:“萍姨,我、我我知道了。”   “念哥儿真乖。”青萍这会儿才重新露出笑容来,她看着念哥儿,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小脸儿,眼底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疯狂。“乖乖的听话,才是好孩子。”   念哥儿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不多时,等到碧萝回来时,分明感觉到气氛已经变了。念哥儿虽然还是笑着接过了点心,也分给她了一些,可是念哥儿的情绪,切切实实的变得低落了。   “念哥儿,咱们回去罢,夫人还等着你呢。”碧萝不动声色的盯住青萍,笑眯眯的道:“小厨房里送来了您爱吃的糖蒸酥酪还有桂花糕。”   念哥儿轻轻的点了点头,乖乖的让她牵着手。   青萍突然笑了笑,对念哥儿道:“哥儿一定要听夫人的话,不可惹是生非,要好生敬重夫人,都记下了么?”   碧萝闻言,不由皱了皱眉。   念哥儿声若蚊呐的应了一句,便跟着碧萝离开了。   青萍的目光陡然变冷。   是她对念哥儿太心慈手软了,才导致今日她被动的局面。她一定要牢牢的把念哥儿控制在手中,无论用什么手段——   ******   等到念哥儿回来后,虽说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粘着自己、也说说笑笑,可安然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同了。   可是念哥儿不说,她也不好逼问,问过碧萝之后,心中才了些底。在念哥儿心中,一定是青萍比她跟亲近些的。好不容易最近念哥儿才跟她关系缓和了许多,她不想再弄僵了。   “九娘,念哥儿怎么不在?”今日陆明修过了晚饭的时候才回来,他看到次间只有安然一个人对着账册出神,不由问道。   “侯爷,您回来了!”安然忙起身,迎了上去道:“念哥儿困了,我便让他先回去睡。”她服侍着陆明修换了衣裳,又端上热茶道:“我去让小厨房给您做些简单的饭菜?”   陆明修摇了摇头,道:“我在衙门已经用过晚饭了。你别忙了,咱们说说话。”   安然顺从的在他身边坐下,只听他道:“明日我休沐,若是你无事,咱们便去一趟清源寺罢。”   这是两人早就商量好的,安然点了点头。她已经询问过松阳,把出门需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明日出门也并不慌张。   “还有件事要告知夫人。”陆明修犹豫了片刻,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过两日,临安大长公主设宴,恐怕要邀请你过去。”   第135章   安然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便痛快的点了点头,道:“好,我会准时去的。”   她答应的这样痛快,陆明修倒是微微有些诧异。他抬眼看着安然,挑眉道:“不问问缘由?”   “左不过是让我说服您,跟那两家恢复走动,仍旧让您认了这门亲戚。”提起临安大长公主,安然已经猜到她的意图,故此神色自若的道:“既是这话都传到您耳中了,多半我是推脱不过的,我去便是了。”   陆明修抿着嘴角,笑了一下。   “您放心罢,无论她说什么,我不答应就好。”安然见陆明修面上虽是笑了笑,可神色中没加掩饰透出一抹沉郁之色来。显然对这样的事极为不耐烦。“反正不吭声,我又不丢人。我年纪小呀,您恶名在外,怕您也是正常的。”   安然跳脱的来了一句,倒让陆明修半天没回过神来。   敢情小妻子这是在打趣他?   他端着的表情总算放松了些,失笑道:“看来夫人心里头早有了章程。”   安然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故此回答的也很迅速。“我记得云阳郡主跟我说过,便是皇上还要忍一忍临安大长公主呢,更可况是我?到时候我以不变应万变,她又能把我怎么样?”   “而且我可是平远侯夫人呀,平远侯可是朝中重臣,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她们总得给您几分颜面是不是?”   她说这话是丝毫没有怯场的意思,似乎很有威仪的大长公主她也没放在眼中。   至多不过是她装傻充愣罢了。   陆明修见她神采奕奕、无所畏惧的模样,心情也好了许多。他半是打趣道:“原来夫人是要狐假虎威了?”   安然落落大方的承认了,双眸闪闪发亮。“当然啦。有这东风不借,我又不傻。”   说着,她又喜滋滋的道:“我还没有尝过仗势欺人的滋味儿呢,如果有机会一定试一试。”   说到这儿,安然顿时来了兴致。她掰着手指,兴致勃勃的道:“当然也不是欺负人,肯定也不被人欺负就是了。我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侯爷您说是吧?”   原本得知了临安大长公主竟也要掺和他的家事,陆明修心中十分不痛快。只是回到家中,他不愿意表现出来。而他分明感觉到,安然今日似乎过于活泼了些——   他心中不由一暖,她是在故意逗趣哄着自己高兴。   “哦?”陆明修心中紧绷的弦一松,语气中也带了几分轻快调侃。“这么说,夫人是那小狐狸了?”   安然没有多想,还兴致颇高的点了点头。   狐狸有什么不好的,聪明么!   “怪不得最近我总觉得精神不济、失魂落魄的。”陆侯爷脸色没变,一本正经的道:“原来是被夫人勾走了魂魄。”   安然这才反应过来,陆侯爷是把她比作那勾人心魂的狐妖了。   哼,谁怕谁啊?   见陆明修心情不好,安然存了心思要开解他,故此也没扭捏,笑眯眯的伸出手指,点在陆侯爷的下巴上。甚至她轻轻凑近,吹了口气,眼波流转端得是妩媚动人。“侯爷才发现么?晚了!”   陆明修只想逗一逗安然,想着她肯定会红着脸的嗔他两句,可万万没想到,安然竟又撩拨了回来,甚至让人险些把持不住。   他顺势扶住她的肩膀,两人之间凑得更近。   “此时也不算太晚。”陆明修越靠越近,两人的鼻尖儿已经贴到了一处。他已经能清晰的看到她白皙细腻的皮肤上,由于紧张渗出的汗珠。   安然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可她没有躲闪,只是不断颤抖着的长睫毛泄露了她的情绪。   陆明修的吻顺着她的额头、鼻梁一路落下,最后停在了她柔软的唇瓣上。他的吻没有着急再落下,而是用手指轻轻的摩挲着她的唇瓣,等到安然几乎要睁开眼时,才虔诚的落下一吻。   安然的脸已经都红透了,耳垂更是如同血玉一般。方才那个大胆妩媚的小狐狸,顿时又成了安静羞涩的小姑娘。   灯下的美人愈发妩媚动人,引得陆明修不住的一亲芳泽,甚至有了冲动——   “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我先去洗漱!”陆明修神色生硬的放开了安然,甚至动作有些大。   安然就在他怀中,岂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三娘送她的那些春-宫册子上的图,顿时更加面红耳赤,可她张了张嘴,狠狠心就想把陆明修给叫住。   “侯爷,您别走。要不——”   可她才开口,只见陆侯爷几乎是落荒而逃,让她把剩下的话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中。   这叫什么事儿啊!   安然气鼓鼓的靠在炕几上,自己跟自己生闷气,也不知道是该气陆明修好,还是该气自己好。   “夫人,我们服侍您梳洗?”听到陆明修撩了帘子出去的动静,翠屏和锦屏进来,小心翼翼的道:“侯爷已经出去了。”   安然感觉脸上的热度仍未完全散去。   等到让两人服侍着换好寝衣,洗漱完毕后,安然没有等着陆侯爷,而是自己先钻进了被子里。裹好被子,气鼓鼓的对着帐子里头悬着的玉如意出神。   陆明修进来时,便看到安然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个自己一个背影。   他忍笑,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吹熄了灯,放下了帐子,动作又轻又快的上了床。   他知道她还没睡呢,故此便衬着帐子里的光线暗,对着装睡的安然动手动脚起来。他一会儿伸手捏一捏安然的鼻子,一会儿绕过一缕青丝缠绕在手指上,一会儿又拍拍她的被子——   安然不胜其扰,终于肯转过身,瞪圆了眼睛看着陆侯爷。   “生气了?”陆明修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没有了妩媚之色,倒是多了几分俏皮,像是猫儿一样。他不由含笑道:“是我唐突了,给夫人赔罪好不好?”   陆侯爷的声音又轻又柔,且在夜里,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用了气声,无端多非分醉人的意味。   安然扁了扁嘴,没说话。   好在今日陆侯爷身上没有寒气和凉意,应该是没有去洗冷水澡。安然心情这才好了些,她也不忍心伤害他的身体呀。   “哪儿敢生侯爷的气。”安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竟再一次被打散了。她有些怏怏的道:“我敬着您还来不及呢。”   陆明修蓦地想起方才两人说过的话,不由低低的笑。“那么现在呢,九娘可还怕我?”   安然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了方才自己所说的,陆侯爷“恶名”在外,等闲人都怕他。安然才想说些什么,没有由来的竟想起,那一日在云阳郡主府上,自己半开玩笑的跟陆明修说,想嫁他的姑娘能从城南一直排到城北。   而如今她拥有了这一份幸运。   “怕,怕得要命。”安然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情绪,没好气的回了一句。“陆侯爷是谁呀,威风凛凛,战场上所向披靡,英勇无匹,引得无数少女倾心不已——”   她的话音未落,只听到陆明修在她耳边轻轻的道:“我不要别人的倾心,只要你肯喜欢我便足够了。”   原本正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安然顿时卡壳了。   陆侯爷干嘛突然说情话,倒让她根本接不上话来。   “快睡罢,明日一早还要出门。”陆明修低低的笑,他隔着被子拍了拍安然,似乎带了些安抚的意味。   她又不是小孩儿了。   即便心中这样想着,安然还是不由自主的转过了身,整个人依偎在了陆明修身边。   适应了极为昏暗的光线,看帐子中的一切已经十分清晰。   陆明修看到小妻子漂亮的脸,精致的五官,无一处不令他痴迷。或许真的像是趁着夜色而来的美貌狐仙,来勾魂夺魄的。   她是他的。   陆侯爷心满意足的拥着自己的小妻子,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顿时生出惬意来。   有了她,他才又有了家。   ******   第二日醒来时,陆侯爷难得的没有起来,仍旧陪着她赖了会儿床。   当安然香甜的睡着时,陆明修便早早的醒了,可他没有动,生怕吵醒小妻子。最近因为他要早朝,安然早上的睡眠变得很轻,若是他这边有动静,安然是一定要醒的。   故此陆明修只是转过身来,看着在梦里时而露出笑容的小妻子,心中顿时生出无限的满足来。   好在安然这些日子以来早起习惯了,她只比平日晚醒了一会儿。好在天色才亮了起来,倒不是很着急。   “侯爷,您醒了?”当安然揉着眼睛起身时,才发现眼中映出一张俊朗的面庞,正在含笑看着她。安然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您怎么不叫我?”   陆明修替她往上拉了拉被子,轻声道:“好早,不着急。”   虽然他是这么说着,安然还是坚持起身了。之后便是陆明修梳洗后,回来看着安然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在梳头发。   今日虽说陆明修说是带她去散心,可是到底是要给他的外祖父母上香,故此安然便选了一身颜色清淡的衣裳。一件湖色滚边缎面花卉暗纹小袄,配一条莲青色梅竹兰襕边综裙,在准备了件外头穿的白底绿萼梅的斗篷。   乌黑浓密的头发被简单的梳了起来,安然选了几支上好的赤金镶嵌东珠的发簪、并一个碧玺石发箍,耳垂上也是带了一对样式简单的东珠耳珰,看上去低调中又不失华贵。   安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有几分满意的。   今日两人要出门,便没有让念哥儿过来请安。安然吩咐桃枝和桃叶以及碧萝,多照看些他,在家中别出什么乱子。且家里还留了两个妈妈,都是云阳郡主身边老资历的人,能信得过。   她和陆明修至多出去一日,傍晚是要回来的,应该出不了乱子。   等到两人离开出门时,念哥儿还在赖床,没有起来。安然心软,疼他,便没有把他叫起来。   陆侯爷今日仍旧跟安然共乘一辆马车。   这一路上,陆明修给安然讲了许多过去的事。   ******   许蕙这几日过得并不轻松。   先是那日她换了一身衣裳回家,立刻引起了母亲梁氏的警觉。梁氏非要去她做活的地方一探究竟,亲眼看看才放心。许蕙哪里有这样的地方可去,只好死活拦住了母亲。   之后的好几日,许蕙借口上次的绣活已经做完,在家中安分的待了好几日才作罢。   梁氏又把许蕙和郑兴的亲事挂在了嘴边。   “蕙娘,你郑家婶子已经找我说过了。如果两家都有意思,就把婚事操办起来。”梁氏此时心中指望着许蕙能够踏踏实实的嫁人,她便没有可担心的了。   否则女儿这一日日的往外头频繁的跑,她又不知道女儿在做什么,实在是提心吊胆。   每次想说她两句时,许蕙总能搬出她是在为家里赚钱,为了让她父亲能够早些回来,然后闹一番,梁氏便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娘,不着急,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许蕙已经被陈谦占了身子,说起这样的话来难免心虚。她敷衍的道:“过几日再说,我手头还有个活计。”   说着,她便又想躲进屋子里,想要搪塞过去。   梁氏却不能让她一再逃避。“蕙娘,咱们今儿把话说清楚。若是你想要嫁,咱们就把婚事定下来。若是你不想嫁,也早些告诉郑家,别一直拖着人家!大郎是个好孩子,想嫁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偏偏大郎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还等着你——”   许蕙最不耐烦听梁氏说郑兴多好,好像她对不起他似的。   “娘,到底是他是你儿子,还是我是你女儿?”许蕙十分不耐烦的道:“您说话也总得有个亲疏远近吧?”   若是换了往日,梁氏也就不再说了。可梁氏打定了主意,今日一定要得个准话。不能老是耽误人家,否则两家现有的那点子情分,也得给消磨没了。   “我说的是公道话!”梁氏看着许蕙,眼底透出一抹失望之色。她神色坚定,果决的道:“今儿你就给娘个准话,若是不想,娘即刻就去告诉郑家,也别让大郎兴冲冲的一直往这儿跑了!”   许蕙心中不高兴,才想说些什么反驳,却听到外头传来敲门声。   “许家婶子在么?”大门外说话的事一个中年女子。   梁氏听罢,应了一声忙迎出去。来人正是郑兴的娘万氏。   打开门,果然没错。梁氏忙笑着把人迎了进来,许蕙也很快调整了脸上的表情,笑盈盈的出来见人。   等到二人绕过影壁,许蕙已经乖巧的上前给万氏见礼。   “蕙娘真是出落得愈发好了。”万氏看着许蕙,眼底也透出一丝满意来。虽说先前许家悔婚,可是谁让长子对她一直念念不忘,万事兴想着,当初悔婚可能只是长辈们的决定,万没想到是许蕙自己的决定。   她又听大郎说,许蕙为了补贴家中,给别人做绣活,给母亲抓药,在家里做家务甚是辛苦。万氏觉得许蕙是个不浮躁的好孩子,故此便想着,就算有许家悔婚在前、如今许家又落魄了,他们郑家还是愿意娶许蕙为长子媳妇。   “今儿唐突拜访,是邀请许家婶子和蕙娘一起去清源寺,据说那里的香火很好。”万氏拉住了想要去泡茶的许蕙,笑容满面的对母女二人道。   她的话音未落,许蕙便眼前一亮。   清源寺,不正是平远侯和夫人要去的那一处么?   万氏看到许蕙神色的变化,心中暗叹一声儿子果然用心了,面上却不露半分,道:“好容易侯爷休沐,他们那些身边的人也能跟着休一日。大郎就驾车等在胡同外头,若是您和蕙娘没事,就一同去罢。”   若是换了往日梁氏早就痛快的答应下来,今日实在是有些犹豫。她怕自己女儿再一次辜负郑兴,那时恐怕两家就没办法再见面了。   “多谢婶子!”许蕙见梁氏不出声,忙道:“我正想去寺里拜一拜,希望母亲身子康健、希望父亲在西北一切安好,我们一家人早些团聚!”   万氏不由笑着,在梁氏面前夸了许蕙孝顺。   梁氏无法,只得答应了下来。   许蕙回屋子换件去外头穿的衣裳,而梁氏则是陪着万氏在堂屋说话。   见她离开,万氏压低了声音道:“实话跟您说了罢,是我家大郎托我来的。说是蕙娘想去清源寺上香,可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终究不方便。他想陪她去,也不妥当。故此才请我出面,来邀请您和蕙娘。”   原是这样!   梁氏顿时想起来,许蕙确实曾无意中的提起过清源寺。没想到她这随口看的一句话,竟被郑兴给记住了,还要帮她实现。   霎时间,梁氏更觉得若是许蕙不肯嫁给郑兴,还这样拖着人家,实在是太对不起郑兴了。   等到这一次从清源寺回来,一定要让蕙娘把话说清楚。若是蕙娘执意不肯嫁,她便亲自去郑家赔罪,从此别再提这门亲事。   许蕙很快便收拾妥当。只见她穿了件蜜合色的对襟袄,底下穿了一条杏黄色的马面裙,发鬓上左边戴了一朵珠花,右边插了三支赤金簪子。   万氏看着,总体来说还是满意的。   等到三人出门时,郑兴已经等在胡同前了。他见到三人过来,顿时跳下了马车,有些手足无措的搓了搓手,叫了一声娘,又给梁氏见过礼,还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跟许蕙打了声招呼。   他放下小杌子,让三人上了马车,随后他便驾着马车,往城外的清源寺赶去。   四人谁都没有看到,等到他们的马车离开后,又有一辆马车从他们后面慢悠悠的走来,车上的人颇为玩味的看着她们离开的影子,冷笑了几声。   许蕙娘,看来你不止找了我这一条路。   车上的人放下了车帘,眼底闪过一抹阴鸷,若是如此,你也就别怪我断你后路。   ******   安然和陆明修到达清源寺时,寺里来上香的香客已经不少了。   清源寺于别处不同,无论是达官贵人和平头百姓,都是一视同仁。故此,在平远侯府出事时,作为平远侯夫人的娘家,受到牵连的陆明修的外祖父母,还能有个清静的长眠之处。   “九娘,累不累?”马车在清源寺门前停下,不能再往里头走了。而后头也没有单独的院落用来接待贵客,陆明修想了想,若是安然想要更衣歇息,可以去不远处的茶寮,让人包下来。   安然摇了摇头,笑道:“才这么一会儿子,没事!当初我从扬州过来,可是又坐船又坐马车,比这时候长多了。”   陆明修点了点头,自己先下了马车,随后扶着安然踩着小杌子下了马车。   他牵着安然的手一路走到了寺院的大门,进去后也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开。安然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两个人的手上,心中顿时生出满足和窃喜的小心思来。   陆明修先去见了主持智远大师。   当初在平远侯府落难之时,智远大师曾经收留过陆明修一段时日,虽说很快陆明修便去了西南,可他仍旧非常感激在落难时,智远大师的帮助。   故此这些年来,平远侯往这里送的香火钱,都是头一份的。   智远大师如同一个普通的慈爱的长者一般,听闻陆明修已经娶妻,又见了他身边落落大方上前行礼的安然,不由暗中点了点头,也为陆明修感到高兴。   尤其是见到两人间无形中的亲密之态,让他想起了陆明修的父母。   智远大师此时还有别的事,他让陆明修带着安然先去祭拜外祖父母,用过斋饭后再过来。   陆明修带着安然告辞。   “我以为这样主持会是不食人烟火,很冰冷很怕人呢。”出了主持的院子,安然见左右没人,小声的对陆明修道:“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慈祥的长者。”   陆明修微微颔首。   “智远大师人很好,也教了我很多东西。否则我未必能立即从悲痛中站起来。”陆明修看着安然心疼的眼神,不由淡淡的笑道:“那些都过去了。”   “走,我带你去给外祖母、外祖母看看。”陆明修笑道:“他们一定为我高兴,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安然红着脸低下了头。   在寺中,安然特意没有戴帷帽。想来这里不比京中那几座颇有名气的寺院香火旺盛,这里能明显感觉到清静。当然也为了表示尊重,她不好隔着帷帽跟人说话。   陆明修牵着安然的手,往西边走去。   郑兴一行也到了清源寺,郑兴和许蕙陪着梁氏和万氏上过香,便一起在寺院中随便转转。   突然许蕙停住了脚步,眼底露出愕然的神色来。   她不由失神叫了出来:“安然?”   第136章   许蕙的声音虽然不高,但还是被郑兴听到了耳中。   四人一行正准备在走上去后殿的小径,听到了许蕙的声音,郑兴也转过身来,刚想询问,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陆明修和安然。   他当即便略带了些兴奋的对三人道:“娘、婶子,那就是平远侯和侯夫人!”   这正是个在侯爷面前露脸的好机会,万氏想着儿子的前程,忙让郑兴前去给侯爷请安。梁氏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便也在一旁劝说。一时间倒没有注意到许蕙的异常。   此时连许蕙都无法相容自己心中的错愕。   原来这个人竟真的是安然!那日在珍宝阁前面,果然是平远侯和安然!这么说……陈谦已经见过安然了?   许蕙心中已是一团乱麻,千头万绪的理不出思路来。   平远侯夫人是南安侯府的九姑娘。即便许蕙恨极了安然,也不得承认安然的漂亮是让人过目难忘的,恐怕很难有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这么像。   若非安然就是南安侯的九姑娘?可是上一世安然可是一直在扬州的!她只是扬州普通的寒门女,自幼失去了父母,只有奶奶抚养她和堂弟堂妹长大,长到十五岁遇上了陈谦。   如今平远侯夫人这张脸,看着比她初见时的安然,要更年轻一些,至多只有十四五岁罢了。虽然已经十分漂亮,却还不如十七岁的安然,更惊艳,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而如果确定她就是安然的话,那么此刻她还不到十四!这么小就嫁给了平远侯?   如果安然真的是侯府姑娘,为什么上一世没有回到侯府?安然以寒门女的身份能嫁给陈谦,除了她漂亮之外,跟她侯府姑娘的身份有没有关系?   也不对。如果安然真的是侯府姑娘,哪怕是庶女,那陈谦也绝对是高攀了。丁氏不可能磋磨安然,在安然病重时,也不至于不闻不问,任由她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损。   简直太奇怪了。她重生之后,一切都如上一世一样,她也凭借记忆顺利的找到了陈谦,陈谦同样顺理成章的喜欢上了她。眼下看来,只有安然是最大的变数。   许蕙只觉得心中有千万只猫爪在挠似的,难受极了。   一方面眼前的平远侯夫人长得和安然几乎一模一样,她几乎肯定侯夫人就是安然;另一方面,她突然想起那日在回春堂前,陈谦见到平远侯府的马车,会有那样异样的神色!   莫非真的又如上一世一样,陈谦也喜欢上了安然?   这些情绪纷至沓来,许蕙只觉得心烦意乱,手中的帕子紧紧的绞成一团。   此时郑兴已经在两位长辈的鼓动下,上前赶了两步,去给陆明修和安然行礼。   “属下见过侯爷、夫人。”郑兴恭敬的行礼。   两人闻声不由停下了脚步,这人安然也认识,是往侯府送过信儿的。故此在陆明修应了一声后,安然也笑着点了点头。   陆明修待下属向来不错,加上今日心情好,便跟郑兴寒暄了两句。   当他得知郑兴是陪着母亲和另一位长辈一起来的时候,陆明修看了安然一眼,在安然心领神会的点头之后,便要一起过去给郑兴的母亲问个好。   当看到平远侯携夫人一起走来时,万氏是有些受宠若惊的。   可当真的站到了两位贵人面前,她顿时有生出手足无措的情绪来,有些发慌。一旁的梁氏还好些,她原先也是跟贵人们打过交道的,倒还从容镇定些。   “给侯爷、夫人请安。”万氏上前要去行礼。   安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安然笑盈盈的道:“您别客气,该是我们给您见礼才是。”   万氏连声说不敢。   陆明修收敛了通身的冷峻之气,多了几分平易近人,倒和传言中那个冷面杀神有所不同。   当她和梁氏看清了安然的容貌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在心中暗暗吃惊。平远侯夫人漂亮不提,年纪瞧起来也太小了些!她有十五岁吗?   可是平远侯夫人衣着低调奢华,举止高贵大方,待人又是和和气气的,实在是难得。   她们心中的惊讶,远比不上躲在后头的许蕙。   连声音都和安然一模一样!这么说……平远侯夫人,果然就是安然了?   许蕙犹自有些不敢置信,可摆在她眼前的事实,却由不得她不信。   只见今日安然一身青色为主的衣裙,看起来不起眼,细细看去却不难发现衣料的贵重,皆是贡上之物。且安然发鬓上插着的赤金东珠发钗,东珠各个都有龙眼的个头,浑圆饱满不提,最难得是几乎个头都差不多,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淡淡光泽,看上去皆非凡品。还有那个碧玺石发箍,绿莹莹的碧玺石皆是指甲盖大小,透出几分贵气来。   人靠衣装。   这样一通打扮下来,仿佛安然一下子跟她拉开了距离。云泥之别。只是这次安然站在云端,她站在泥土中。   许蕙想起今日为了出门,都没敢好好打扮自己。若是用了陈谦送她的那些首饰、衣裳好好打扮一番,未必比不上安然。她心中愤愤的想着,袖子中的手不由攥紧了。   而后安然的目光落在了她们身后的许蕙身上。   从才过来时,她便觉得这人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只是这人一直低着头,安然没看清罢了。而等那人抬起头来时,安然才惊觉,这个人她果然是熟悉的。   许蕙。上一世陈谦的平妻。   安然看着许蕙,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变,反而又深了两分。   她没想到过,上一世她曾恨过怨过的许蕙,这一世再见之时,她心中竟是十分平静。到了最后的日子,安然已经谁都不恨也不怨了,她只恨自己做错了选择,吞了恶果。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既然已经重新开始,她便不会再纠结于前世往事,何必拿过去的事来折磨自己?   此时她的身份,犯不着去特意关照许蕙,故此安然只是笑着微微颔首,很快便收回了目光。随后她又跟郑兴的母亲寒暄了几句。   原本一颗心紧张的快要跳出来的许蕙,见到安然的目光只是礼节性的轻轻扫过她,点头笑了笑便算是完事。她顿时觉得自己被轻视了,许蕙突然生出了几分恼怒来。   这一世成了平远侯夫人便看不起人了?当初还不是要在她的手下讨生活!   许蕙想起安然身边的大丫鬟青梅、青杏,当初曾经苦苦地哀求她,让她给安然请大夫;还有安然的那两个弟弟妹妹,也曾跪着求她,只为了见安然一面——   而如今,她到要给安然行礼了?许蕙觉得心中十分别扭,可又不好表现出来。   所幸两边都只是简单的交谈了两句,陆明修便和安然一起走了,许蕙这才觉得长长的松了口气。   “平远侯和夫人,人都不错!”万氏跟梁氏感慨道:“那样的位高权重、身份尊贵,跟咱们说话,却是和和气气的。你看侯夫人,更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脾气模样都这样好!”   梁氏也笑着点头附和。   万氏也注意到,方才平远侯和夫人是牵着手的,而平远侯看向夫人的眼神,满是温柔和宠爱,说不出的柔情蜜意。“侯爷和夫人真是恩爱。”   这才是最难得的。   “娘,我早跟您说过,侯爷对我们很好!”郑兴在一旁与有荣焉的道:“虽然侯爷看起来冷了些,可他十分体恤下属,没少给下属帮忙。要不冯大哥人那么厉害,却不肯去军中领个一官半职,情愿在侯府给侯爷当护卫。”   “侯爷非常爱重夫人,听堂哥说,是侯爷亲自请旨求皇上赐婚的。夫人才进门,侯爷便把家中的一切都交到了夫人手中。”   “夫人也是个难得的。侯府中上上下下,都对夫人交口称赞。说是夫人年纪虽小,行事却是稳重大方。那些护卫们说,夫人嫁过来后,大家的日子比以前更好了些。”   梁氏想起了郑兴送到家中的米和肉,不由也点头道:“真是难得。这般的品貌性子可是难得了,平远侯也是个有福气的。”   许蕙最不能忍的便是有人当着她的面,这样的夸安然。上一世她和安然可是不死不休的对头,如今她的母亲竟然交口称赞安然?还有这郑兴,嘴上说着喜欢她,夸起安然来却也很有一套。   可是到底她还有几分理智,知道还有万氏和郑兴在,不能当即便撕破脸。   许蕙忍了又忍,好歹把情绪往下压了压。   一行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后殿走。郑兴陪着万氏在前面,许蕙陪着梁氏落后两步,走在后头。   “平远侯竟也不能免俗,夫人可真漂亮。今年能有十四吗?”许蕙心中有气,总要趁机发泄一些。她低声对梁氏道:“您又了解她多少,竟那样夸她!”   梁氏有些不解自己女儿对平远侯夫人的莫名敌意。   “平远侯和夫人不是挺般配么。”梁氏看了许蕙一样,有些莫名其妙的道:“侯夫人一看便是世家贵女,仪态教养都是极好的。”   原本许蕙便心头不喜,听了梁氏这么说,更是觉得别扭。   世家贵女?安然是寒门之女还差不多!只不过一张漂亮的脸蛋儿罢了。   虽说她还没弄清安然是怎么摇身变成南安侯府的九姑娘,可她心中就是不服气。她心底有个嫉妒的声音在叫嚣着,明明是她重生了,为什么却是安然过得更好?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许蕙突然想着,莫非安然也是重生的不成?   随即她便立刻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她和安然算得上死对头,若是安然见了她,怎么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一定恨不得撕了她才对吧!毕竟在安然最后的日子,她没少想法子不让安然好过。   方才安然还是冲着她笑着略一点头的,那样子只是跟陌生人礼节性的招呼而已。   她一定要尽快弄清楚安然的事!   许蕙存着心事,故此在后殿游赏时,也兴致缺缺的。   万氏见了,心中顿时有几分不快。自己儿子是为了她才大老远的跑到了清源寺,这会儿许蕙倒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好像自从见了平远侯和夫人后,许蕙便有些不对。   方才许蕙跟梁氏在后面说的话,她也隐隐听到了些,只觉得许蕙有些小家子气,不大度。她能跟侯夫人比么?不仅出身比不上、模样脾气都差了很多。   好在梁氏一直在打圆场,拉着万氏说话,让郑兴陪着许蕙逛逛,这才逛了下来。   许蕙趁机逼问郑兴,关于安然的事。可郑兴毕竟去侯府的日子都不多,更逞论对安然的了解了。若说是熟悉,侯爷的心腹秦风、柯林是头一份的,再不济他的堂哥郑鹏,也强些。   为了讨许蕙高兴,郑兴答应去问一问自己的堂哥郑鹏。尽量帮许蕙问一些侯夫人的情况。然而他也很奇怪,许蕙竟对侯夫人这样感兴趣。   这时许蕙才见了些笑模样,亲亲热热的跟郑鹏说起话来。   万氏看在眼中,不由微微蹙了眉。   ******   和许蕙见面后,安然并非一点儿触动也无。   其实见到许蕙的一瞬间开始,安然脑海中便不由想起了她在陈府最难熬的那一段时光。   当时她病重,许蕙却是耀武扬威的以平妻的抬进门。她只觉得想笑,陈谦够狠够毒,连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都等不及了。或者直接把她休出门,让她离开陈府,度过最后的时光也好。   可陈谦眼看着丁氏和许蕙磋磨她,却并不插手,任由她凋零。   “九娘,是累了么?咱们去歇一会儿?”   安然还沉浸在那些前世的思绪中,忽然听到陆明修的身影在耳畔响起。她忙抬起头来,对上了陆明修关切的眼神,   “我没事!”安然忙笑了笑,道:“我只是在想,念哥儿在家中有没有乖乖的。”   陆明修有些不信,可是安然不说,他也不想逼问她。故此他只是从善如流的微微颔首,道:“你安排了那么多人看着他,一定没事儿的。翻过年,该给他请先生开蒙了。”   “念哥儿才四岁,会不会早了些?”安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由咋舌道:“他能坐得住么?”   在安然的印象中,四岁的孩子正是调皮捣蛋,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的调皮时候,竟要开始一本正经的念书了么?   陆明修却没有觉得异样,他神色如常的道:“念哥儿先前底子薄,该早早的补起来。我还准备给他请习武的师傅,先教他些基本功,以后他的武功我亲自教。”   若是从练武上来说,能得陆侯爷的亲自指点,算是得上是极好的待遇了。   “我知道前些日子你就带着念哥儿开始识字了。”陆明修道:“他是个怎样的孩子,你该清楚。”   安然点了点头。   念哥儿确实非常的乖巧懂事,只要是她的吩咐,念哥儿都会乖乖的背完了,才会出去玩。   “那课业也不能太紧了,念哥儿年纪还小呢。”安然还在为念哥儿争取玩儿的权利,她不忍的道:“我保证督促他好好念书。”   陆侯爷怕媳妇是亲近的人都知道的,故此他很快便答应下来。   被这些事一搅和,安然方才阴郁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看到陆明修含笑望着她的眉眼,安然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陆明修是故意为之,只为了让她高兴些。   安然心中一暖,主动牵住了陆侯爷的手。   陆明修低下头,微微一笑,两人相携往西边走去。   在陆明修祖父母的牌位前上过香,磕头行礼之后,陆明修便带着安然去后院休息。好歹他给寺院出了不少香火钱,一间客房还是能要得到的,只是不能跟进太多人来服侍。   翠屏和锦屏只得匆匆打扫一番,摆上了从府中拿出来的茶具、食盒等物,铺上了锦褥、锦垫等物,还贴心的给安然带过来两个大迎枕,方便她小憩时靠着。   两个人想得算是非常周到了。   陆明修去见智远大师了,安然自己留在房间里,外头站着从侯府带来的护卫。   她托腮想着方才陆明修跟她讲过的,他外祖父母的故事。原来他的外祖父也算是叛道离经之人,为了娶他的外祖母跟家里闹翻了,出来自立门户,竟还考中了二甲进士,从此留在京中做官。   后来他外祖父母间多年无子无女,捡回了陆明修的母亲悉心抚养,从没想过纳妾生子,延续香火之事。   故此陆明修虽然看起来面冷心硬,可实际上他是个极为善良心软、肯为朋友付出的人。从周念身上便能看出来,他宁愿被所有人误会,也要把他接到身边来亲自抚养。   而且安然知道,陆明修从来没有放弃过,要给周城翻案。   安然了解他,所以安然也想着要尽力的多照顾周念一些,好让他身上的担子轻点。如果能帮他分担些许,她就满足了。   虽然嫁给陆明修后,麻烦事看来也不少,光是应付陆明修那便的亲戚,便要花去不少精力。可是安然却觉得有用不完的劲儿,她是在为他们共同的家而战。   即便是要去临安大长公主的鸿门宴,她也不担心、不害怕。   因为她身边,有他呀。   陆明修推门而入,逆光看过去,高大挺拔、面容俊朗的男子看着她,眉眼含笑。   “九娘。”   ******   许蕙之所以想来清源寺的目的不是上香不是许愿,她只想弄清楚平远侯夫人的身份。如今果然见到了,许蕙的心中却没有好过半分。   相反,她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是生气。   凭什么安然能过得比先前好上那么多?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下子成为世家贵女、侯府嫡妻。   平远侯夫人,应该是超品诰命吧!   许蕙恨恨的想着,原先因为找到了陈谦那点子喜悦荡然无存。她重生的优势在哪里?*给了陈谦?   或许只有在此时有恩于徐舟,日后才能稍微扳回一些来。   等等,徐舟——那日在回春堂前,徐舟送出来的人就是平远侯夫人,那就是安然了?许蕙气急败坏的想着,凭什么她重生,好处全让安然给占去了?   纵然许蕙极力想要克制着心中的情绪,不想被梁氏和万氏看到,可毕竟她的阅历不如两人,不单是梁氏,便是万氏也看出她的不对劲儿来。   万氏心中觉得不喜。   自己儿子特特的托了自己来邀请她们母子,本就是为了讨许蕙欢心。许蕙出门前还是高高兴兴的,等见过平远侯夫人后便神色不对,上了回城的马车后,许蕙竟脸色仍旧不好,把两个长辈晾在一旁,自己只顾着出神。   梁氏在一旁小心的观察着万氏的神色,心中暗叫不好。万氏可是蕙娘未来的婆母,若是她不喜欢蕙娘,恐怕蕙娘的日子也难过。   蕙娘怎么这儿发起愣来!   梁氏心中焦急,只得自己陪着万氏说话,等快到她们胡同前,还极力邀请万氏和郑兴来她家坐坐,她准备了热茶和桂花糕。   万氏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谁让自己儿子喜欢,她便也只能接受了。   故此她面上还是高高兴兴的跟着梁氏进了门,郑兴先去安置好马车后,随后再过来。   梁氏忙让许蕙去泡茶、拿点心,她陪万氏在堂屋说话。   她们才坐定,便听到敲门声,梁氏还笑着说:“大郎手脚就是麻利,这么快就回来了。”她便稍稍扬声道:“门没锁,你推门进来便是。”   万氏笑着点了点头,眼底透出些骄傲。自己这个儿子,虽说嘴笨些、相貌不是顶好的,可为人善良,又是老实能干的,是他们家的顶梁柱也不为过。   不多时,门口的棉帘子被掀了起来,映入万氏和梁氏眼帘的,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哥儿。   梁氏忙站了起来,诧异的问道:“公子是谁,莫不是走错门了?”   只见来人穿了件墨绿色销金云纹锦袍,外头穿了一件象牙白的鹤氅,一股公子哥儿的贵气便扑面而来。且他生得不错,一张面容称得上英俊,唇畔挂着一抹略显风流轻佻的笑容,一看便是个富家子弟。   万氏也觉得奇怪,她和许家相识多年,还未听过许家有这样一门体面的亲戚。   还未等来人答话,已经安置好马车的郑兴见门开着,忙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他疑惑的看着站在堂屋的人,眼底闪过一抹讶异。   来人见该到的人几乎都已经到场了,便微微一笑,温声道:“请问这可是蕙娘家中?”   端着茶和点心正要进来的许蕙,闻言把手中的托盘失手给摔了。   她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没站住。   来人竟是陈谦!   第137章   显然来人是认识许蕙的,但是看梁氏的神色,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子。这说明,来人只认识许蕙!   万氏和郑兴当即变了脸色。   “你是谁?”梁氏听到他如此亲密的称呼许蕙,当即便有了不好的预感。“我不认识你,你赶紧离开,这里没有你要找人的人。”说着,梁氏就要把陈谦给赶出门去。   陈谦早就有所准备,自然不会轻易的离开。   “难道这里不是许蕙的家?我可是送过她回家的。”陈谦故作一脸疑惑,他把屋里三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他倒是做足了匪夷所思的表情,诧异的道:“难不成这里还有许姓人家么?”   梁氏气得脸色发白,来人说的这样详细,显然是认识蕙娘的。可是蕙娘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她从外头认识了这样的男子!   许蕙站在帘子外,一时间犹豫不决,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你认错了,请赶快离开。”梁氏想到还有郑家母子在,只想把陈谦赶紧给轰出去。陈谦的话说的暧昧,万一被他们误会,蕙娘跟他有些首尾,就不好了。“我们不认识你。”   陈谦就是存了心来找事的,岂会在乎梁氏的态度?   他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忙温声道:“我竟忘了介绍一下。光想着我认识您,倒忘了您没见过我,是以不认识。”陈谦面上露出一贯谦逊温和的笑容。“我是陈谦,您总该认识了罢?”   梁氏听了他的话,脸色变得隐隐发青。她甚至动手去赶陈谦。   “我管你什么陈谦李谦的,我不认识你,你赶紧离开我们家!”梁氏心中愈发觉得不好,一时气恼上来,几乎站不稳、踉跄了一下。   郑兴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这位公子,既然主人家说了不认识你,你还是赶快离开吧!”郑兴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把心中的疑问全部都忍了下去。见梁氏面色不好,帮着她要赶走陈谦。   而万氏则是没说话,眉头越皱越紧。   虽说这么说有些不地道。可她倒想陈谦先别走,起码说清楚真相。若他真的跟许蕙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两家这门亲事,可就要再重新做打算了。   她家大郎是喜欢许蕙没错,可不能这么让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莫非蕙娘竟没跟您提过我?”陈谦一副浑然未觉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感受到他的不受欢迎以及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若是如此,倒是我唐突了。”   陈谦看似在致歉,实际上却不啻于是火上浇油。   一个陌生男子,连许蕙的母亲梁氏都不认识的人,亲密的称呼许蕙为“蕙娘”,两人的关系着实耐人寻味。   站在帘子外的许蕙也慌了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收场。她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慎踩在了她方才摔碎的瓷片上。屋子里正是一片死寂,这原本不大的声响,却被无限的放大了。   陈谦忙快步走了过去,一面伸手去掀帘子,一面扬声问道:“蕙娘,是你吗?”   许蕙无处可躲,只得硬着头皮出来。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许蕙身上。   梁氏死死的盯住了许蕙,嘴唇不住的发抖,她颤声问道:“蕙娘,他是谁?告诉娘,你不认识他,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许蕙俏脸涨得红红的,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知道此时此刻最好的做法否认和陈谦的关系,否则她在郑兴面前的努力就白费了。而且郑兴和万氏已经用异样的目光在看着她了,她若是不能撇清跟陈谦的关系,怕是不能搪塞过去。   许蕙心中暗自道恼,前世她们是死对头,这一世见了安然还没好事。   若是平日随便什么时候,陈谦过来,或许还能敷衍过去。可是今日万氏和郑兴都在,恐怕难以收场。   而许蕙也不敢当着陈谦的面,否认她和陈谦的关系。   毕竟在她眼中,嫁给陈谦做陈家的管家少奶奶,比嫁给郑兴要强上许多。如今二选一的难题摆在她面前,若是不能兼顾,会选择谁,自然是一目了然。   “娘,女儿认识他。”在陈谦自信满满的目光凝视之下,许蕙硬着头皮开口了。虽说她也感到羞耻,却也没有别的选择。“他之前救过女儿,帮过女儿的忙。”   梁氏气得火冒三丈,两眼发昏。   这样的大事,许蕙竟然从没跟她提过一句!而且当着郑兴和万氏的面,她竟然还没有否认!   看样子她认识这个什么陈谦不是一日两日了,却一直把自己蒙在鼓里。怪不得她这些日子以来,出去的越发频繁,在外头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陈谦接下来的动作,更是让所有人几乎都惊掉了下巴。   他上前牵住许蕙的手,走到梁氏面前,深情款款的道:“伯母,我爱慕蕙娘已久。今日来便是想要提亲——”看着快要气倒仰过去的梁氏,他仍然坚持着说完了。“蕙娘是个好姑娘,您不答应,她肯定是不会嫁给我的。我和蕙娘两情相悦,希望您能成全。”   “你、你——”梁氏被气得头昏脑涨,话都说不利索了。   许蕙忙趁机不动声色的挣脱了陈谦的手,跑到了梁氏身边,扶住了她。   而万氏在一旁站着,冷笑一声,便拽着郑兴,要跟梁氏告辞。   “既是您这儿新姑爷上门,我们不便打扰。”万氏目光扫过梁氏母女二人,语气中也不免透出一抹嘲讽来。“等到成亲那日,一定来讨一杯喜酒喝!告辞了!”   说着,万氏便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梁氏还想叫住她解释一二,可是这件事实在是自己家不占理。许蕙这些日子跟郑兴一直没断了联系,甚至许蕙还送了郑兴荷包等贴身小物,虽说两家没有最终定下来,再两家人的心中,这件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今日陈谦的到来,让万氏感觉到,自己的儿子被彻底的欺骗了。   郑兴虽然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到自己的母亲在盛怒之中,而许蕙跟陈谦的亲密之态,也着实让他心寒。纵然他再喜欢许蕙,也有自己的尊严和底线。   他低声跟梁氏告辞后,便追上了万氏。   郑、许两家的亲事算是告吹了。   梁氏心中有些绝望的想着。   “伯母,那两位是——”陈谦佯装不知,还在问道:“那两位是家中的亲戚吗?”   梁氏对陈谦怒目而视,道:“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是认识你!你也别想和我家蕙娘再扯上什么关系!赶紧滚!”   相较于梁氏的气急败坏,陈谦便分外的气定神闲。他看着梁氏,语气愈发的温和,“伯母,这您说了可不算。我和蕙娘的关系——”他故意顿了顿,给梁氏留下无限的遐思。“可比您想象的,还要亲密上许多。”   梁氏已经站不住了,许蕙想把她扶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却被梁氏甩开了胳膊。   许蕙嗔怒的看了陈谦一眼,却也没有更多的表示。   她非常了解陈谦,知道陈谦今日虽然瞧着面上脾气好,可心中不定有多生气。她倒不是担心陈谦知道她和郑兴的关系,毕竟有万氏在,她可以解释是过去的邻居来拜访。   许蕙更害怕的是,被陈谦知道了她从没在母亲面前提过他。毕竟自从她和陈谦发生关系后,府中的下人待她也不同了,完全是主子的身份。而且陈谦也提过,迎她进门的事。许蕙也答应了,已经在和母亲慢慢的说。   “我不管你跟蕙娘有什么关系!从今往后,不许你再来我家!”梁氏存了满心的火气,等着要质问许蕙。此时她没有别的想法,只想赶紧让碍眼的陈谦离开,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梁氏万万想不到,陈谦已经把许蕙的身子给占了。   “既是伯母如此不欢迎我,那我改日再来拜访。”陈谦见目的已达成,便拱手告辞。他又低声对许蕙道:“蕙娘,我带了些礼物,等下就让长青拿进来——”   他的话音未落,梁氏便挣扎着站起来道:“你赶紧滚,我们不要你的东西!”   陈谦淡淡的扫了梁氏一眼,懒得跟她多说什么,甩甩袖子便走了出去。   许蕙见状,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跟上了陈谦,要把他送出去。气得梁氏浑身发抖,几乎一头从太师椅上栽下来。   “公子,您别生气。”许蕙在陈谦面前陪着小心,她弱声弱气的道:“我娘身子一直都不好,我还没敢跟她说。原本我想着,慢慢告诉她咱们之间的关系。”   陈谦的目光下似乎隐隐的含着怒气,可片刻之后,他还是忍耐了下来。他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蕙娘,看来你还是不懂我待你的心。”   “公子,我懂!”许蕙见陈谦竟为了自己能忍耐,心中不由添了几分雀跃。“您别着急,我一定说服我娘。”   她又说了许多软话,最后才让陈谦的脸色好看些。   两人在门口温存了一会儿,后来还是许蕙主动送上了一个吻,陈谦这才有了几分笑模样。许蕙一路把他送到胡同前,长青也提着礼品走到了大门口候着许蕙。许蕙接过了四个礼盒,便让长青回去了。   若是被她母亲看见,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谁知她才绕过影壁,便看到梁氏正脸色铁青的站在堂屋前,死死的盯着她手中的四个礼盒。   “丢掉。”梁氏的目光令许蕙心悸,她从没看到自己的母亲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过她。而梁氏冷冷的吐出这两个字后,便不再开口。   许蕙试图上前跟梁氏讲道理。   谁知梁氏一把夺过她手中提着的礼盒,狠命的朝着院子里一处小花坛摔了过去。   “娘,您这是做什么!”许蕙没想到梁氏竟一点儿情面都不给她留,她满脸通红的道:“这好歹是他的心意——”   梁氏看都不看许蕙一眼,转身便进了屋子。   许蕙臊得满脸通红,也不好再言语,只得跟在梁氏身后也进了屋子。   她才想着要再跟母亲好好说一说她跟陈谦的事,毕竟这样一闹,她嫁给陈谦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是她还是希望母亲能理解自己,就像上一次她执意退亲一样,最后母亲还是站在了她这一边。   “娘,您别生气了,我——”许蕙的话音未落,便被梁氏打断了。梁氏素来为人和气,轻易不肯动怒的。可今日,梁氏的眼中像是藏了两块冰,看上去便让人觉得胆寒。   “跪下。”   许蕙犹自不敢置信的看着梁氏,却发现梁氏的神色严肃,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是她有错在先,许蕙正是心虚,故此没多少犹豫,双膝一软,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头。   “你和陈谦是怎么认识的,如今又是什么关系,都给我一一交代清楚!”梁氏面无表情的看着许蕙,可细看去,不难发现她眼中深藏的失望、痛心来。她后悔极了,当初宠着女儿、纵着女儿,才酿成今日的大祸。   如果那时不曾答应蕙娘跟郑兴退亲,如今哪里会有这么多的事情?   都是她对蕙娘太心软了!   许蕙纠结了片刻,只捡着不太刺激梁氏的说了一些,好歹拼凑出了一个陈谦英雄救美的故事来。   一来二去两人有了感情,便私定终身。   “你马上跟陈谦断了联系。”梁氏不假辞色,坚决的道:“就算不嫁给郑兴,也不能嫁给这个人!”   许蕙顿时觉得不高兴,可她这回算是做错了,便忍耐下来,好声好气的道:“娘,您为什么对陈公子有偏见?陈公子家世、相貌、能力都比郑兴不知要强上许多,您为什么就这样反感他?”   见她还是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梁氏心中又气又怒。“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你们私相授受、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私定终身,这要是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就算你一辈子留在家中,我也不可能把你嫁给那个什么陈谦!”   梁氏心中也把陈谦给恨出血来。一方面是许蕙不尊重、爱慕虚荣才钻进了他的圈套——作为母亲,梁氏心中还是更偏向自己女儿的。梁氏只认为,是陈谦先勾引她女儿的。   另一方面,若是陈谦真的喜欢许蕙,也断不会还当着外人的面,让她们下不来台。她觉得方才陈谦是故意让她们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娘,女儿就是喜欢陈谦!”若是今日再顺着母亲的话搪塞过去,怕是陈谦也不会答应。且她的身子已经被陈谦占了,她还能去嫁给谁?   梁氏冷着脸,不说话。   许蕙狠了狠心,决定使出杀手锏来。   “娘,女儿已经和他发生了关系。”她脸色涨得通红,可还是咬着牙道:“女儿也只能嫁给他了!”   梁氏听了,几乎厥过去。   ******   自从青萍回来后的几日,念哥儿仍旧留在了正院。每日他仍旧跟着安然念书,安然得了闲便陪着他玩耍,似乎与青萍回来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安然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总感觉念哥儿一阵跟自己亲昵如往常,一阵又跟自己有些疏远。   尤其是那日从清源寺回来后,念哥儿竟有些躲着她,看向她的眼神也有些惧怕。毕竟念哥儿年纪小,便是想掩饰也很容易被察觉出端倪来。安然忙询问了留在家中的碧萝等人,得到的答复是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青萍只是陪他在花园中玩了一会儿,等到念哥儿回到正院时,青萍也识趣的回了宜兰院。   莫非缘由没出在青萍身上?   而后的几日,念哥儿又跟她亲密如昔,吵着要跟她一起睡,最后被陆侯爷沉着脸给拎了出去。   安然心中默默的想着,一时间还没有头绪。   “念哥儿,歇一会儿罢。”安然见念哥儿还在书案前用功,亲自端了一碟子热气腾腾的白糖糕来,招呼念哥儿下来用一些点心。她先端过了一碗蜜水,让念哥儿喝了些,才又托着帕子,拿了一块白糖糕给念哥儿。   念哥儿洗了手,托着帕子小心翼翼的吃着手中的白糖糕。   “夫人,三姑奶奶给您送了信儿来,说是若是您下午得闲,请您一起回侯府一趟。”安然正哄着念哥儿吃点心,翠屏撩了帘子进来,回话道。   安然有些诧异的抬眼,她轻声问道:“这么急?三姑奶奶可说是为了什么事?”   翠屏摇了摇头,她递上了一个信封,“这是三姑奶奶让传花的人一并送来的。”   安然接了过来,拆开了信一看,原来是陈谦那边有人过来,说是想来南安侯府请安。而太夫人想让家中嫁的最好的两位姑奶奶回去,面子上也好看些。   当然这不是太夫人的原话,而是三娘自己给安然总结出来的。   安然也猜到了,看完了信,她不由摇头笑了笑。她让青梅、青杏照看好念哥儿,自己到了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信给三娘。“打发过来的人回去,就说我晌午过去就去毅郡王府。”   翠屏答应着去了,安然仍旧起身,看着念哥儿用了两块白糖糕,便命人撤走了碟子。   “一会儿咱们就用午饭了,若是吃太多,午饭就吃不下去了。”安然拍了拍了念哥儿的手,柔声道:“午饭都是你爱吃的菜。”   念哥儿眼前一亮,乖巧的点了点头。   “母亲,您要出门吗?”方才翠屏的话,念哥儿也听到了耳中。他眼巴巴的看着安然,有些可怜兮兮的道:“我能一起去吗?”   安然摸了摸念哥儿的头,浅笑道:“今儿母亲有事,改日再带你去找小舅舅、小姨她们玩儿好不好?”   若是平日去南安侯府,安然从不介意带着念哥儿。相反她希望念哥儿多和外界接触,把性子养的活泼一些。只是今日她觉得太夫人让她和三娘过去,着实有些蹊跷。   如果六娘嫁了哪家高门,让她们过去撑门面还差不多。不过是皇商罢了,再尊贵的亲戚,能尊贵到哪里去?   安然回忆了一下,她实在不记得陈家有这样一门值得她和三娘特意过去的亲戚。   故此安然便没想着要带念哥儿一起过去。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念哥儿紫葡萄似得大眼睛中,透出一抹失望来。“我知道了,我会乖乖的待在家里。”尽管心中有些不情愿,念哥儿还是懂事的答应了下来。   “念哥儿真乖!”安然夸了他一句。   他羞涩的笑了笑,低下了头。   安然还有事,便让青梅和青杏带着他去外面玩一会儿。   等用过了午饭,安然哄睡了念哥儿,便重新梳妆打扮,准备先去三娘府中找她。毕竟三娘怀着身孕,行动不便,总不能让三娘过来寻她。而六娘既然派人送信来,便是想要先见她一面。   今日要见的是陈谦那边的人,安然心中虽然不喜,却仍然用心的打扮起来。她穿了件大红色遍地金的褙子,端得是贵气逼人,底下配了条姜黄色的综裙。乌黑浓密的长发梳成了牡丹髻,带了一套皇后娘娘赏下来的赤金点翠头面。   光是点翠的头面,皇后娘娘当初就赏下来了三套。   每次她戴的都不重样,倒让六娘三个羡慕得无以复加。她们每个人都曾想过,若是没有安然,能拥有这一切的,或许是自已也不一定。   等到安然梳妆完毕,锦屏已经把打赏人用的小荷包准备好。若是真的有小辈来,夫人总得有所准备才是。   一切准备妥当后,安然又去念哥儿房中看了念哥儿,见他似乎睡得很沉,连被子都掀开了一半。安然上前帮他拉好了被子,见他似乎又被弄醒的迹象,忙又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他才有睡得安稳了些。   安然出门的一瞬间,却没发现,翻了个身、对着帐子睡得正香的念哥儿睁开了眼睛。   母亲,别走好不好?   第138章   安然吩咐人照看好念哥儿,自己带着锦屏和青杏去了毅郡王府。   等她到了毅郡王府时,画屏已经在门外候着她了,只说毅郡王妃出门去了娘家兄长府上,她去了后不必再给郡王妃请安。   安然随着画屏到了三娘院中,三娘亲自迎到了廊庑下。安然见了,忙快走了几步,扶住了腰身日益粗壮的三娘。“三姐,您怎么亲自迎出来了?天愈发的冷了,您在屋里等着我就好。”   三娘笑眯眯的拉住安然的手,携着她一同往里屋走,一面道:“正好我出来走走,总是在屋子闷着,也透不过气来。”   姐妹两个在里屋的软榻上坐下。   如今三娘身子重了,极容易疲倦、行动也不便,画屏和银屏忙往她腰后头垫了两个大迎枕。   “三姐这些日子身子怎么样?”安然关切的问道:“我这外甥可闹你?”   三娘还没来得及开口,画屏便在一旁笑道:“果然九姑奶奶说话最准了,前日御医来给世子妃请脉,也说世子妃怀的多半就是男胎。”   “那真是恭喜三姐了。”安然眼中一亮,在心里也为三娘高兴。   先生下嫡子,才能让三娘在府中站稳脚跟。说句不好听,若是往后再出现李氏那样的人,也需得掂量掂量,在地位稳如磐石的主母面前,她们还敢不敢张狂起来。   三娘笑着点了点头,面上神采奕奕的。   安然又问了几句三娘的身体情况,在得到一切俱是安好的回答后,姐妹二人的话题也转到了六娘头上。   “三姐,祖母为何会让你我二人回去?”安然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陈家虽是为皇商,极为富贵,可犯的着这样大的阵仗去迎着?而祖母的本意,也不是把六姐这样嫁掉罢?”   六娘和她一样,是从外头抱回来的庶女。上一世自己没有回来,故此她便猜测,可能外头还有别的庶女。或是相貌或是脾性等等,不能被太夫人看入眼,故此便没被接回来。   而既然接回来的,起码是有利用价值的。   她和六娘都生得漂亮,六娘更是称得上才艺双绝,委身给陈谦倒显得有些可惜了。   在三娘面前,安然对于家里的态度倒是十分坦诚。她对太夫人无甚好感,倒还不如跟三娘亲近些。   “陈家在江南确实称得上豪富,只是在京中还数不上他们。”三娘微微颔首,勾了勾唇角。“你说的没错,若是六娘没和陈谦不清不楚的勾搭上,祖母确实有更好的选择,起码也会让六娘嫁入勋贵世家。”   安然也认同,这样不辜负太夫人精心培养她们几个姑娘。   平心而论,不说六娘,七娘和十娘无论是在女红、才学、古琴上的造诣都远远的超过安然,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祖母也只能认了。”三娘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忽然冷笑一声,眸中透出一抹嘲讽的神色来。“可是,咱们祖母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安然微愕。   三娘虽说是南安侯府的嫡长女,却对嫡亲的祖母无甚好感。这似乎有些奇怪,细想又在情理之中。太夫人从府外抱回庶女,刺伤的不止是嫡母赵氏的心,恐怕身为赵氏嫡女的三娘,心中也是难受的吧!   且三娘又很受赵氏的影响,从处理李氏一事看,三娘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祖母欺骗了她们母女十几年,三娘岂有不气的。   “难道六姐的事,还有回转的余地不成?”安然不解的问。   三娘摇了摇头,道:“六娘嫁给陈谦自然是板上钉钉。只是六娘也不能白白嫁给陈谦,陈家在江南豪富,祖母恐怕有别的想法。比如,合伙做点生意——”   太夫人不是肯吃亏的人。   陈谦和六娘稀里糊涂的搅和到一起,太夫人虽然无可奈何的答应了,但总得有些回报才是。   陈家确实在江南富甲一方,而南安侯府在京中也算是权贵之家。若是两家联合起来……   想到这儿,安然总算是明白了。恐怕南安侯府的影响力有限,可是侯府的三姑娘做了世子妃、九姑娘做了侯夫人。有些事安远良办不到,这两个出嫁的姑奶奶,却未尝不可。   三娘是嫡子安钰的亲姐,不可能不管;安然虽说才从外头接回来,可有安汐和安沐在侯府做人质,安然也得受制于人。   果然,太夫人打的好算盘。   看到安然脸色变了变,三娘便猜到她已经想明白了。   “我让你先过来,便是想着要嘱咐你一声。”三娘叹了口气,道:“心里先有个章程,什么该答应,什么不能答应。也说不准这次就提,总之你有个准备。”   安然感激的点了点头,三娘先提点她一句,总比到时候被弄得措手不及的好。   “今日都是陈家的什么人来?”安然问道。   三娘想了想,“可能是陈谦的母亲丁氏,她曾经来过郡王府,说不准你认识。旁的人许是陈家的亲戚。”   又是丁氏。   安然虽说并不愿意见到她,可毕竟她是陈谦的母亲,总是要碰面的。连见陈谦时自己都能面不改色,更何况是丁氏?安然在心中给自己打气,不再想这些。   “时候不早了,咱们先过去罢。”三娘撑着身子起来。   安然忙上前扶住她,等她穿好了鹤氅,两个人并肩走到垂花门前上了车。   等到了南安侯府,日头已经渐渐偏西,南安侯府中的客人正在望眼欲穿的等着已经出嫁的这两位姑奶奶。   当二人的马车到了门前时,里头的人得了信儿,除了六娘外,七娘和十娘都迎了出来。毕竟有她未来的婆婆在,六娘总是要回避一下的。   姐妹间彼此见过礼,便一齐到了太夫人的荣安堂。   见她们姐妹四人进来,门口的小丫鬟们早就殷殷的打起了帘子,一面扬声通传,一面把两人迎了进去。   安然和三娘姐妹绕过屏风,到了待客之处时,只见太夫人和赵氏都在,旁边还有两个衣着富贵的妇人。其中有一人便是丁氏,另一人安然也见过,是陈谦的姑母裘氏,婆家在江南也是数得上的皇商。   丁氏和裘氏见安然和三娘进来,忙站了起来。   虽说二人算是她们的长辈,可是安然和三娘的身份在那儿摆着,二人吃饱了撑的才敢摆长辈的谱儿。   “祖母、母亲!”三娘带着安然先给太夫人和赵氏行礼请安。   如今三娘身子重了,太夫人和赵氏一叠声的让人扶住了三娘,小心别让她闪了腰。   “这两位是?”三娘的目光落在丁氏和裘氏身上,淡淡的扫了一眼,便很快的移开。她看着赵氏,佯装不知的询问。   赵氏忙招呼三娘和安然坐下,对丁、裘两人全然没放在心上。“这是你未来六妹夫的母亲、姑母。你们两个叫一声婶子便是了。”   故此安然和三娘只是点了点头,招呼一声便作罢。   丁氏想着自己曾在毅郡王府见过三娘和安然,本想套一套近乎的,可是她怕三娘追究起来,当初她曾经和李侧妃走得近,故此见三娘有些冷淡,便不敢上前来太过刻意的讨好。   “太夫人和夫人可真有福气,侯府的姑娘们,各个都这么漂亮,明珠朝露一般!”丁氏笑容满面的夸赞道:“让人不知道怎么夸才好。”   论起容貌来,除了过于出众的安然外,三娘、七娘、十娘也都称得上是不俗的美人。   故此丁氏的话也不算是全然的阿谀奉承。   可安然看到她面上殷殷的笑容,在心中冷笑一声,懒得搭理她。   而丁氏却是眼神一直盯着安然看,眼底还透出几分复杂的情绪来。   自己儿子曾跟自己提过,要迎娶侯府的九姑娘,就是毅郡王世子妃最受宠的妹妹。当初自己还说他是痴心妄想,果然这位九姑娘嫁给了朝中的权臣平远侯陆明修做夫人。   这位九姑娘是真漂亮,即便在江南也算是见惯了美人的丁氏,也觉得安然的容貌称得上万里挑一。   虽说还没见到儿媳妇安六娘,可听人说,六姑娘的美貌几乎同九姑娘平分秋色,莫非自己儿子又看中了六娘?还是他知道九姑娘要嫁给平远侯,就知难而退了?   无论如何,丁氏对这门亲事还是十分满意的。南安侯府庶出的姑娘、嫡姐是世子妃、庶妹是侯夫人,六娘的娘家对于陈家来说,可谓是极大的助力了。   安然看起来笑容温和疏离,无形之中似乎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   三娘则是把她们对安然的招呼也一并拦了下来。   故此话题慢慢的便转到了三娘腹中的孩子身上,丁氏和裘氏又是好一番奉承。   “前些日子得了几株人参,少说也得有一百年了。”裘氏趁机笑盈盈的道:“这野生的人参实在难得,今日来的匆忙,改日让人送过来一些,给太夫人、夫人、姑奶奶、姑娘们都分一分,最是养人不过了。”   两家已经是姻亲了,即便知道陈家是刻意讨好,她们也不会让人下不来台。   赵氏笑着道了谢。   见南安侯府肯收下,丁氏和裘氏在心底稍稍松了口气。虽说两位姑奶奶的态度不够热络,可她们肯来,也说明了侯府的态度。   她们一直试图跟平远侯夫人搭上句话,奈何安然的态度淡淡的,好不容易她们把话题引到安然身上,安然三言两语便给推了回去。   若是有单独跟她见面的机会就好了!两人在心中盘算着,虽说平远侯府如今显贵,可谁又嫌银子多?若是能送上厚礼,未尝不能让小姑娘动心。况且,她还这么年轻——还不到十五岁,正是性情还没定下来的时候。   虽说瞧起来端庄大方、举止从容,即便她这通身的气派很容易让人忘了她的年龄,到底年纪在这儿摆着。   细论起来,京中传言平远侯极为宠爱夫人,倒也不假。否则不会把还未成年的安九娶进门,做侯府的当家主母。   对于她们来说,年轻些的侯夫人更容易摆布,钱帛动人心,她们不信不能诱惑得了这位年轻的侯夫人。可若是此时太过急切,被南安侯府的太夫人、夫人瞧出端倪来就不好了。   故此见安然的态度稍显冷淡,两人也毫不在意。鼓足了劲儿,准备私下里再去平远侯府拜访。   原本安然和三娘就来得不早,不过陪着她们略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天色便渐渐的暗了下来。   安然这会儿才明白,三娘带她下午过来的妙处。若是上午一早便来,少不得要用个午饭,再叙上半日的闲话。而下午眼看着到了晚饭的时候,总不好在别人家留下来用晚发罢?   就算是真的有人脸皮厚,还得想着宵禁的事,总之多有不便。   两人还算是识趣,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便从南安侯府告辞了。赵氏送她们到垂花门,看着她们上了代步的青帷小油车,便转身回了荣安堂。   太夫人正在拉着三娘和安然说话。   这会儿主要是关心三娘的身体,上回三娘回侯府,赵氏特特的请了回春堂的大夫来给三娘请脉,都说瞧着像是男胎。赵氏自是喜不自禁,忙吃的用的全捡着好的给女儿送过去。即便知道毅郡王府并不缺这些,赵氏还是备了许多。   “祖母,我看九娘她们姐妹在这儿听咱们说话也无趣,让她们各自散了去转转罢。”三娘知道安然来侯府,定然惦记着两个并无血缘关系的弟妹,故此便开了口。她的话,想来太夫人也是不好拒绝的。   果然太夫人犹豫了片刻,很快便同意了。   虽说安然已经出嫁,可两家约定好先不圆房,要等到安然及笄之后。这女人生养的事,她不听也罢。   “你们去罢。”太夫人点了头。   安然、七娘、十娘都起身告退,两人簇拥着安然一路往凝雪院走。   原本七娘是不想跟安然有过多接触的,可禁不住丽姨娘总是耳提面命,让她好生跟安然搞好关系,否则她才懒得搭理安然。只是即便如此,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才不想去卑躬屈膝的讨好安然。   故此一路上,倒都是十娘和安然在说话,偶尔十娘的言语里会提到七娘一句,七娘应一声就算完事。   “九姐,今儿怎么没把念哥儿带来?”七娘不主动,十娘却不放过这个能跟安然拉近关系的机会。“钰哥儿还惦记着,要跟念哥儿玩呢。”   提到念哥儿,安然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来,道:“今儿来的急,我让人在家看着他睡午觉,便没让他跟来。等下次罢,你们带着钰哥儿,一起过来。过些日子梅花就要开了,平远侯府有一片梅林。”   安然的主动邀请,对于十娘来说算是意外之喜了,她忙高兴的点头答应下来。   “六姐要备嫁,恐怕没时间玩乐。”十娘嘴上念叨着,“我和七姐、汐姐儿、沐哥儿、钰哥儿都去。”   她的话音未落,安然目光微闪,不由在心中称赞了十娘一句。要不说她聪明伶俐,知道自己关心的是什么,便主动的说了出来,不会显得安然刻意。   “若是得了闲,让锋哥儿、锐哥儿也去。”安然笑着补充道。   十娘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的话题又转到了即将出嫁的六娘身上,十娘撒娇的问安然,她要准备什么礼物好。说是六姐女红那么好,她再送简直是出丑。   “到底是你的心意罢了,六姐是不会嫌弃的。”安然微微的笑着。   这个月下旬陈家来送聘礼,下个月便是六娘出嫁的时候。这会儿六娘正在紧张的绣嫁妆,连晨昏定省都给她省了。看起来是太夫人、赵氏对她的体恤,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是在冷着六姑娘。   “六姐也是个很有福气的。”十娘有意无意间把消息透露给安然。“婆婆家极看重不说,还在京中置了一座四进带跨院的宅子,给六姐和六姐夫住,也并不让他们急着回江南。听说地契房契都是做聘礼送来呢!”   陈家倒是好大的手笔。   安然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不动神色的听着。   “十妹这么说,好像她给侯府添了光彩似的。”七娘不乐意,她不喜欢安然,同样也恨六娘。如果不是六娘捣乱,或许她就能跟方庭定亲了。“让她嫁过去,不过是万般无奈之举,怎么倒像是她给侯府做了多大贡献一样!”   安然和十娘都没有接话。   七娘自己又觉得没意思,又忍不住讽刺了一句道:“果然是从外头回来的养不熟,世家姑娘的规矩她是一点儿也没学到,才做出这样丢脸的举动来。”   “到底是庶子,从外头长到三岁才回来,九妹还是小心些。”七娘又来了灵感,想起了安然身边的念哥儿,道:“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惦记着自己的生母,九妹倒是多疼他了,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安然闻言,目光立即便冷了下来。十娘也是气结,她这七姐很厉害,总能把好端端的气氛搞砸了。   十娘忙给七娘使了个眼色,想让她别说了。   七娘这话可不仅说了六娘,还把安然也给绕了进去。毕竟安然也是同样从外头回来的庶女,她说六娘从外头回来的养不熟、没规矩,听起来简直是在指桑骂槐,在暗讽安然。   “七姐在背后这样议论六姐,恐怕不好罢?”此时安然已经不需要给七娘留面子,她勾了勾唇角,眼中却并没有笑意。“念哥儿是养在我身边的,他如何我比七姐更清楚。”   “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样挑拨离间的话——”   安然淡淡的看了七娘一眼,表现出自己的不愉快,径直往前走了。十娘无奈的看了七娘一眼,没有犹豫的追上了安然。   她这七姐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些?九姐已经不是原来的侯府庶女,她的身份更是平远侯夫人。可是七姐似乎一直没有转变过来身份认知,吃亏的肯定是她。   而且……十娘已经隐约听到七娘亲事的风声了,若是真是的是如此,恐怕七娘还要闹一场。   十娘是个识趣的,安然不欲为难她,姐妹两个边一团和气的到了凝雪院,安沐和安汐正在里头等着安然。   “姐姐!”   两个孩子高兴的扑过来,拉着安然不松手。   “九姐、汐姐儿、沐哥儿,我还有些事,先过去了。”十娘识趣的把空间留给了三人,自己回了房中。   安然迫不及待的询问起了他们的近况。   “姐,你放心吧!我跟沐哥儿在这儿很好!”安汐笑眯眯的道:“夫人、十姐都很照顾我。我在学堂上不懂的,十姐回来都仔细的教我。还有沐哥儿,跟着大哥、二哥他们去读书、习武,也很有长进了。”   “我很快就能练好功夫,保护姐姐了!”安沐也兴致勃勃的道,说着还给安然比划了几下。   安然笑着点了点头。   她把两个孩子好生打量了一番,只见安汐梳着双螺髻,两边戴着两朵精致的珠花,穿着淡粉色的褙子、豆绿色的裙子,瞧起来清清爽爽的,端的是个娇俏的小姑娘;安沐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锦袍,倒很有几分世家小公子的气派。   南安侯府并没有亏待他们,相反还把他们很好的照顾起来。   只要她能保持自己在平远侯府的地位,对南安侯府来说永远是有用的,太夫人就会对这两个孩子很好。   可是……安然看到两个孩子眼底的依恋,纵然在侯府中再怎样的锦衣玉食,他们还是希望跟自己生活在一起吧!   安然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一定要尽快想出办法来,把两个孩子给接走。这时未尝不是太夫人对她的考验,她要沉得住气。   ******   华灯初上之前,三娘和安然各自都回到了家。   三娘知道她想和两个孩子多团聚一会儿,便在太夫人处拖着,一直到了她们该离开的时间,才叫上安然离开。   太夫人看着姐妹两人的关系这样好,既喜且忧。   若是九娘拉着三娘跟自己作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招架得住。   第139章   安然回到侯府时,陆明修还没有回来。   抄手游廊上的琉璃灯被一盏盏点亮,在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中,淡淡的橘色光芒在稍冷的空气中显得分外温暖,煞是好看。安然正放缓了脚步,准备慢慢走回去时,忽然见碧萝神色匆匆的快步走了过来。   碧萝所说年纪小些,却是个聪明机灵的,遇事也算是沉着,很少见她着急的神色。   “夫人,哥儿放在在小花园里玩,不小心从石凳上摔了下来,胳膊已经都磕肿了!”她气息还没喘匀,便匆匆的禀报。   安然一听便急了,忙快步往正院走去。一面走,一面问道:“当时哥儿身边竟没有人看着吗?”   她不欲责怪人,可还是要弄清楚真相的。   “回夫人的话,原本是我和桃枝、桃叶一起陪着哥儿玩的。后来兰月找我,我便离开了一会儿。”碧萝低声道:“等我回来后,小花园里只剩下了哥儿自己,趴在地上哭,然后青萍说是从外头就听到了哥儿的哭声,赶了过来。”   “先下哥儿已经被抱到宜兰园了,我哥哥已经去请大夫了!”碧萝口齿清晰的把话都禀报清楚。   安然脚下步伐顿了顿,随即便快速的往宜兰园走去。   果然这些日子向来清净的宜兰园,此时灯火通明,正院的丫鬟们大半都过来了。除了跟着安然出门的锦屏和青杏,翠屏、青梅都都守在这里,兰心兰月更是里里外外的忙活。   见安然进来,丫鬟们俱是悄无声息的行礼。   翠屏迎了出来,低声说了几句给让安然放心。“哥儿胳膊磕肿了,幸而这会儿冷了穿得厚,仿佛并没有伤着筋骨,您别担心!”   安然胡乱点了点头,快步到了念哥儿原来的卧房中。   只见念哥儿一张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眼圈红红,显然是不久前才哭过。而他的小胳膊挽起了袖子惨兮兮的放在大迎枕上,在挑亮了的灯光下,安然一眼便看到原本白嫩的小胳膊上,有了一大块青紫的痕迹。   青萍也正守在念哥儿身边,满脸焦急担心的模样。   “念哥儿,还伤到别处了吗?”安然忙上前,到了念哥儿身边,关切的看着他,担心的道:“不舒服就告诉母亲!”   她的话音未落,念哥儿想到伤心处,又不由红了眼眶,就要落下泪来。   “夫人,奴婢已经帮哥儿检查过了。”青萍忙上前拍了拍念哥儿的后背,不着痕迹的挡在了安然面前,她垂着头,神色温驯的低声道:“哥儿就是胳膊上伤的严重些,别处并不碍事。”   安然目光落到青萍身上,看了她片刻,才微微颔首。   “念哥儿,让母亲看看。”安然绕过了青萍,坐在了念哥儿的床边,动作轻柔的扶住了念哥儿的胳膊细细的看去。只见往日藕节似白嫩的小胳膊上,已经出现了青紫的痕迹,似乎已经被清理过了,青紫之间隐约透出丝丝血痕来。   只把安然看得一阵心疼,眼圈也忍不住红了。   “夫人,大夫请来了。”帘外传来了松阳的声音。   安然忙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水光。她扬声道:“请大夫进来。”   请来的大夫是回春堂的坐堂大夫,看跌打损伤是一把好手。安然忙让锦屏和翠屏帮大夫摆好了所用之物,请大夫帮念哥儿看诊。   “夫人别担心,小少爷只是胳膊上略有磕伤,并不严重。”吴大夫的仔细的帮念哥儿检查了一遍,对安然道:“并没伤筋动骨,我留下些外用的药膏给小少爷,敷几日就能好的。”   安然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中,忙连声道谢。   “大夫,哥儿的腿似乎也摔了一下,您再帮着瞧瞧?”青萍突然在一旁开口了。   同在一遍的候着的锦屏和翠屏闻言,不免心中有几分不悦。夫人在这儿,哪有她说话的份儿?更何况大夫已经帮念哥儿仔细看过了,她却特特又来了一句,到底是觉得大夫看得不好,还是夫人没上心?   安然微微蹙了眉,还是同意了青萍的话。   吴大夫又掀开念哥儿的裤腿,再次检查了一遍,又问了念哥儿几句话,这才回复安然说念哥儿并无大碍。   “有劳您来这一趟。”安然询问了几句用药需要注意的地方,道了谢,让松阳好生招待大夫,把银子备好,再派马车把大夫给过去。   青萍却在吴大夫开药方的时候,追了出去,又询问了不少该怎样照料念哥儿、用药时需要注意的地方等等,倒让吴大夫一头雾水。本来不严重的小伤,倒让她弄得像是什么重病一下。   即便受伤的人是勋贵世家的公子,也没有这么折腾的。   安然守在念哥儿的身边,目光心疼又自责的看着他。她摸了摸念哥儿的头,没有说什么。   “母亲,我不疼。”念哥儿睁着他圆圆的大眼睛,清澈干净,他乖巧的仰着头道:“您别担心,我没事儿。”   “念哥儿真乖。”安然眼眶又是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   念哥儿忙伸手他那只没受伤的胳膊,小手轻轻的拭去了安然眼角的水光。“母亲,我——”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到青萍给陆明修请安的声音想起,念哥儿忙慌得缩回了手。   “见过侯爷。”   陆明修方一进府,便碰上了松阳送吴大夫出去。他一询问,才知道是念哥儿受了伤。好在吴大夫已经跟他解释过,念哥儿胳膊上的伤只是简单的磕碰,并无大碍。   故此他没有回去换衣裳,便直接去了宜兰院。   他还有些奇怪的,为何念哥儿受了伤却在宜兰园,而不是在正院。在门口见了青梅时,青梅便三言两句的解释清楚了。   陆明修大步流星的到了念哥儿的卧房前。   只见青萍正在门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陆明修见了便觉得不喜。如今念哥儿受了伤,在宜兰院中养着,她本该好生在一旁照顾着才是,跑到门口来做什么?   “见过侯爷!”青萍忙上前行礼。   陆明修淡淡的应了一声,没什么好脾气的道:“你怎么在这儿,不去照顾哥儿?”   青萍似乎没想到陆明修头一句话便是责问她,心里不免觉得委屈。她手中绞着帕子,低声道:“奴婢是想追出来问一问吴大夫,哥儿养伤时该多主意些什么。”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回答能让陆明修侧目,谁知陆明修只是扫了她一眼,只留下一句话,便自己撩了帘子到了里屋。   “如果你照顾不了念哥儿,告诉夫人,换人便是。”   青萍本想再说些什么,被陆明修的话噎了回来,便只能恨恨的咬了咬牙,很快跟在陆明修后面进去了。   当陆明修进去时,只见安然正挽着念哥儿的袖子,亲自帮念哥儿的胳膊上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膏。   “侯爷。”见陆明修来,安然也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帮他上药。   陆明修应了一声,凑近了看安然手上拿着的药膏。应该就是吴大夫说的外用药膏了。   “怎么样?”他站到了念哥儿身边,拍了拍念哥儿的肩膀,放缓了声音问道:“还疼不疼?”   想着念哥儿还受着伤,这会儿是最疼、最难受的时候,无论是安然和陆明修都没有先询问他摔伤的原因。即便不从念哥儿口中问出来,也能从旁的人口中还原出真相来。   故此两个人谁都没逼问念哥儿。   念哥儿十分懂事的摇了摇头,小声的说了一句:“已经不疼了。”   青萍这会儿倒是想起来要照顾念哥儿了,忙在安然已经帮念哥儿上好药的胳膊上,轻轻吹了一会儿,念念有词道:“呼呼就不疼了,呼呼就不疼了。”   她这样低声念叨着,念哥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垂着头,竟露出几分伤心的神色来。   念哥儿神色怏怏的靠在床边,没有说话。   “我的哥儿,怎么就这样不小心?”青萍还在自己嘀咕道:“夫人安排了那么多人照看你,你竟然还钻了空子,实在是太调皮了!一会儿记得跟夫人赔罪。”   安然和陆明修都还没走。   青萍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忙道:“夫人,奴婢一时口误,还请您别放在心上!”   见安然没有说话,她忙跪在了地上,也不顾得上一旁的念哥儿,低声道:“奴婢实在是无心之失,还请夫人见谅!”   毕竟她是念哥儿生母身边的人,安然也不好太跟她计较,只淡淡的应了一句。“起来罢。”   陆明修压根儿没理会青萍,他俯下身,对念哥儿道:“念哥儿,你已经是男子汉了,这些小伤小疼要坚强才是。”   念哥儿用力的点了点头。   “把念哥儿带回去?”陆明修看着安然,低声问了一句。   他见安然有些犹豫,补充了一句道:“我把他抱回去,碰不到他的伤口。”   “侯爷、夫人,这会儿外头冷,把哥儿冻着可就不好了。”青萍忙上前,殷殷的道:“奴婢会照顾好念哥儿的。”   安然的目光落在念哥儿的身上,只见念哥儿低下头,没看她的眼睛。他声音软软的、低低的道:“我想留在这儿,跟萍姨在一起。”   “好。”安然没有当面驳了念哥儿的话,她吩咐道:“锦屏青杏,你们两个留在这儿,跟青萍一起照顾念哥儿。”   锦屏和青杏忙齐齐上前答应一声。   青萍虽是垂着头,眉梢一跳,并没有出声。   安然和陆明修又陪了念哥儿一会儿,看着他用过了晚饭,两人便一起出了宜兰院。   “我去一趟书房,你先回去。”陆明修突然出声道。   安然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见他目光中的信任和笑意,便猜到了陆明修的用意。恐怕陆明修看她特特留下的锦屏、青杏,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两个人下午跟着她出去了,故此肯定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其他人都被安然带回了正院,安然肯定是要过问这件事的。   安然才是侯府的主母,内宅的事本就她全权处理。而今日的事又关于到庶子,若是陆明修也在场,倒显得他不信任安然一样。故此他便准备到书房中坐一会儿,等到安然处理完这些事,他再回来。   “侯爷——”安然咬了咬下唇,眼眶微微有些酸涩。   无条件的信任,并不用她去解释什么。反而陆明修对她所有的决定都身体力行的支持——   陆明修伸出手指,轻柔的摸索着还留有齿印的唇瓣,低下头在安然身边用气声低低道:“如果你下次再敢随咬嘴唇,我就亲你。”   啧!明明她方才已经被陆侯爷感动到了,陆侯爷便又调侃起她来。   “夫人可是没听清?”陆明修声音中带着浅浅的笑意,“可否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可是陆侯爷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周围还有丫鬟婆子在,安然只好红着脸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陆明修这才心满意足的甩手去了书房。   安然独自回了正房,等她到了廊庑下时,却发现桃枝和桃叶跪在了门外,这么冷的天气,也不知道她们跪了多久。   “你们这是做什么?”安然顿时沉下脸来,声音中隐隐透出怒气。   桃枝和桃叶见安然回来,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两人不由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翠屏青梅、兰心兰月,把她们两个搀进去。”安然虽说面色未缓,却是叹了口气,让人把她们两个搀进去。   四人答应一声,碧萝打起了帘子,四人把两条腿几乎不听使唤的桃枝和桃叶搀进了屋子,安然随后才进了屋子。   等到安然看清两人小袄外头只穿着一件比甲,穿得甚是单薄,不由皱起了眉。   到了屋子里,安然才在软榻上坐下,两个人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   “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你们这是做什么?”安然并没有因为她们跪在面前,就脸色好看些,相反她的脸色更差了。   桃枝和桃叶似乎是暖和了一点,声音干涩的开口,啜啜的道:“夫人、没有看照顾好念哥儿是我们的错。我们知道错了,甘愿领罚,请夫人发落!”   安然看着她们,久久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安然才微微叹了口气,她抬眼看着桃枝和桃叶,轻声道:“莫非在你们心中,我就是这样不辨是非的人?”她声音不高,却让人听了,无端的感到伤心难过。   桃枝桃叶听了,慌忙抬起头否认。   “不、不是的夫人!”桃枝急急的解释道:“是我们给夫人惹了麻烦,才让夫人如此被动的,我们——”   其实用不着她解释,安然也明白她们的用心。   自己是念哥儿的嫡母,念哥儿出了事,若是传出去,无论是否跟自己有关,在外人看在都是自己这个嫡母照顾不利,或是刻意磋磨庶子。且桃枝和桃叶又是随着安然陪嫁过来,若是安然不责罚,恐怕就连府里的其他下人,也会觉得安然处置不公吧!   故此桃枝和桃叶干脆自己先罚跪,不想让安然为难。   而且她们两个这样做,也是因为她们自觉在安然面前没有底气。陪嫁过来的六个丫鬟里,锦屏和翠屏是大丫鬟,安然最倚重的人;青梅和青杏是跟安然去过毅郡王府,算是一共患过难的,自然情分又是不同。   只有她们两个,原本在侯府时,便是太夫人院子里出来的。且之后又无功于安然,虽是安然一并把她们带到了平远侯府,她们比起另外四个人来,终究还是少了些底气。是以两个人就想着要识趣些,别等着夫人为难。   她们这些小心思,安然看得分明。   “夫人,是我们错了!”桃叶神色焦急的在一旁认错道:“您不要生气!”   安然给翠屏使了个眼色,翠屏便端来两个绣墩让扶着她们坐下。小杌子是不能用了,她们的膝盖恐怕已经受了寒。   “让你们在我身边,竟也不能安心,是我的错。”安然幽幽的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而今天我也告诉你们,在我心中,你们俱是一样的人,既然我从南安侯府把你们带了过来,就是无条件的相信你们。”   她的声音不高,却有种掷地有声的坚定。   桃枝和桃叶被安然看透了心思,不由难为情的红了脸。   “夫人,是我们想偏了。”两人啜喏道:“我们不该胡思乱想。”   “说说罢。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安然不欲多纠结,凡事点到为止。她看着碧萝,问道:“开始是你们三个在陪着念哥儿?”   碧萝点了点头,道:“我们陪着念哥儿在花园玩,没多久兰心和兰月过来找我,说是有事跟我说,我便跟着她们离开了一会儿。”她愧疚的低下了头,轻声道:“是我轻重不分,疏忽了。”   见她也想跪下,安然忙让翠屏扶住了她。   兰心和兰月在宜兰院盯着青萍,安然是知道的。而且安然也让两人有事直接告诉碧萝,再让碧萝转告她。碧萝是个机灵又不失稳重的小姑娘,这次离开恐怕也是事出有因。   “别跪了,咱们是要解决问题,而不是想着怎么处罚你们。”安然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道:“桃枝桃叶,说说碧萝走了之后的事。”   桃枝点头,道:“没一会儿,青萍就过来了。她哄着念哥儿玩了一会儿,说是念哥儿要喝蜜水,又让我去拿蜜水。剩下桃叶在那儿陪着念哥儿。”   当时只剩下了桃叶和青萍看着念哥儿。   “桃枝离开后,青萍说是要去宜兰院看一眼松阳有没有过来,马上就回来的。”桃叶道:“这时哥儿说是要上回您给他带回来的小皮球,我想着离得不远,又看到有个和青萍很像的人影过来,以为是她回来了,就去给哥儿拿球——”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不由低下了头。   说到底,终究是安然身边的人疏忽,没有看好念哥儿,才导致今日的事。   然而安然敏锐的发现,其中还有个关键人物,青萍。她在念哥儿才摔伤的时候立即就出现了,真的不是巧合吗?   可是她也不能相信,青萍会故意伤害念哥儿。且桃枝桃叶也说了,是她们先听到了哭声,才见到青萍赶过来。莫非真的是念哥儿自己不小心摔了下去?是她太多心了?   今日在宜兰院,念哥儿不愿意跟她回来,安然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原本她就因为没照看好念哥儿而自责,念哥儿又不肯回来。   安然顿时觉得头愈发的疼了起来。   “夫人,小厨房的人送了粥来。”兰月在帘子外通报道。   “让她们进来。”安然疑惑的抬眼,“我没吩咐让人上晚饭罢?”   不多时门口的蜀锦帘子被掀起,小厨房的小丫鬟提着一个红漆雕花的大食盒走了进来,回话道:“是侯爷命奴婢们给夫人做了些好克化的粥和小菜点心,说是请夫人务必趁热用了。”   安然先是一怔,随即心中暖和起来,方才一路走在的寒气,似乎都被这股暖流驱散。   “我知道了。”安然含笑点了点头,让翠屏赏了些铜钱给来送食盒的小丫鬟,小丫鬟谢了赏,欢天喜地的走了。   想到桃枝等人也都提心吊胆的害怕了半天,也吃了冷风受了罚,便道:“今日的事便先告一段落,你们下去赶紧看看腿,别落下了毛病。翠屏,你带着兰心兰月去帮忙。”   她们见安然也露出倦色,便退下了。   只留下青梅在一旁服侍安然用饭。   虽然感动于陆明修的心意,可安然这会儿吃不下去。她盯着眼前的碧粳米熬成的粥,颗颗晶莹饱满,可她就是没有食欲。   “侯爷!”突然帘子外传来碧萝的声音。   安然忙起身迎了出去。   只见陆明修一身寒气的从外头回来,有些冷的风带进来,倒让人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   “侯爷,您回来了。”安然上前见礼。   陆明修微微颔首,他示意青梅先下去。待到青梅离开后,他便牵着安然的手到了炕几前。   “我就知道你不肯好好吃饭。”陆明修见了还没动的饭菜,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来。他亲自拿起勺子,把粥送到安然唇边。   “为夫亲自服侍夫人用饭,夫人赏脸尝一口?”   第140章   虽说青梅已经出去了,安然还是俏脸泛红。自从长大有记忆后,她还从没被谁喂过饭。陆侯爷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本是握剑的,可如今拿着小小的汤匙,竟也毫不突兀。   安然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脸,想要自己接过来吃,陆侯爷却轻轻巧巧的便躲开了,仍旧把汤匙递了过去。   陆侯爷态度很坚决,安然只好红着脸,张嘴把粥给咽了下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十分暧昧。   本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才逗弄她的。没想到陆侯爷竟喂了她小半碗粥,才肯把碗递到她手边。   安然忙接过来,想要三口两口的吃完,不小心吃的快了点,险些把自己给噎着。   “慢点,急什么?”陆明修忙拍了拍她的后背,另外盛了一小碗什锦汤给她喝,他好笑的看着安然道:“我还从不知道,竟有人喝粥也能给噎着。”   她之所以会噎着,到底会怪谁呀!   安然虽然没有说话,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却是无声的职责“罪魁祸首”。   陆明修唇边浮起一抹温柔而宠溺的笑容,他无奈又纵容的道:“是是是,是我害的夫人险些给噎着。为了赔罪,我给夫人布菜可好?”   说着,他拿起了一双干净的银筷子,捡了几样安然爱吃的小菜,摆到安然面前的碟子前。   “快吃罢,再不吃就凉了。”   响应陆侯爷的号召,安然埋头苦吃,颇有成效。   不多时她就乖乖的把碗里的粥、面前陆明修布的菜,还有一小碗什锦汤都喝了。   “侯爷,您用过饭了吗?”安然稀里糊涂的吃完饭,突然想起陆侯爷虽然早上出门前便说了晚饭不回府用,他回来的不算晚,到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用过了晚饭。   陆明修微微颔首,道:“已经用过了。”   “您在衙门用的饭?”安然随口问了一句,“往日在外头用饭,您这么早还回来不来呢。”   陆明修闻言,有些犹豫,还是说出了实情。“刚好和岳父碰见。”   她的父亲,南安侯安远良?   安然有些惊讶,陆明修怎么会跟自己父亲碰到一起?莫不是还一起用过了晚饭?   “没什么事,只是刚好碰到而已!”陆明修看着安然眼底染上担忧之色,决定隐瞒先隐瞒下来。他忙笑着安抚道:“岳父便请我在珍味轩用了晚饭。”   安然有些怀疑的看了陆明修一眼,似乎不相信安远良找一回陆明修,什么别的用意都没有。她再次确认了一回:“真的没什么?”   “我哪敢骗夫人?”陆明修叹气,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岳父不过是跟我询问,有没有好点的习武师傅,想给大弟、二弟指点一番功夫,不求得中武举、上战场,起码强身健骨、危险时得以自保便罢了。”   若是安远良有求于陆明修,这还差不多。   安然点了点头,勉强相信下来。   几日不见,自己父亲倒是厉害不少。明明她回门那日,父亲还是很怕陆明修的,如今都敢指使陆明修了。   见安然似乎是相信了,陆明修暗自松了口气。   他确实是见了安远良没错,只是并不是安远良找的他,而是他约了安远良。而他想做到事——看着灯下越发显得娴静温柔的小妻子,陆明修心中不由变得柔软。等到事成之后,再告诉她。   就当是给她的小惊喜吧!   翠屏等人收走了食盒碗筷等物,夫妻二人坐在灯下说话。   “九娘可曾觉得有奇怪之处?”陆明修见安然面上虽是不显,眼底却仍见忧色,便知道她还在想念哥儿的事,不由问了一句。   安然点头,她有些犹豫的道:“我实在是觉得,念哥儿这反复的举动,恐怕跟青萍脱不开干系。”   “九娘是觉得青萍在撺掇念哥儿?故意跟你对着干?”陆侯爷一阵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安然微怔,她不由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陆明修敏锐的指出了问题所在,他肯定也不是头一天才意识到的。   其实,她也有这样的想法。可于情于理,她都觉得但凡青萍有些脑子,都不会这么做才对。陆明修之所以会对念哥儿视若己出,是因为他的父亲周城捐躯为国,且又未被正名。陆明修是个极为仁义的人,定然会好生抚养周念长大。   青萍作为念哥儿身边的人,也算是他的半个亲人了,应该全心全意为念哥儿考虑才是。退一步说,就算是为了她自己,她也得希望念哥儿过得好才是。毕竟她立身的根本,便是周念。   除去周念这一层,陆明修即便会因为周城夫妇对青萍有所照拂,可也仅仅会是些财物罢了。   若是青萍想要求富贵,更要照顾好念哥儿才是。让他在平远侯府过得稳妥,在后宅中首先要跟嫡母搞好关系。   原先安然还曾以为青萍是真的想让念哥儿好好亲近自己,后来却发现,青萍屡次在她面前跟念哥儿强调,要尊敬的嫡母、听嫡母的话,倒显得过于刻意了。反而不真诚。   “我突然想起,从头一次见面时,青萍便反复跟念哥儿强调,在我面前乖乖的,要敬重我。”安然回忆道:“如今想来,总觉得有些奇怪。”   “曾经在乡下庄子上,我陪着念哥儿他们几个孩子玩儿,还是好好的。可是等到您和我去接他时,念哥儿完全换了一个人。起初我只当他不适应身份的转换。可是当您让青萍离府后,念哥儿跟我便亲近起来。”   “而这次青萍回来,念哥儿又开始故态复萌。时而跟我亲近,时而总是一个人出神。”   安然一口气把心里的疑惑都说了出来。   陆明修面上神色变化不大,早在秦风他们查出青萍传出念哥儿是他私生子的谣言时,即便青萍能自圆其说,陆明修已经对她有所怀疑了。也正是为了证明自己心中的疑惑,陆明修才让青萍离府的。   果然念哥儿跟安然相处得很好,肯乖乖叫她母亲,也偶尔能在她面前撒娇了。   一个月之期已到,果然青萍回来时,念哥儿便时好时坏。虽说陆明修白日不在家,从晚上和念哥儿相处的短短时间,也能瞧出些端倪来。毕竟小孩子还学不会太好的掩饰。   “只是我始终想不通,青萍是念哥儿母亲生前的旧仆,是她最相信的人,这才把念哥儿托付给青萍。青萍即便是为了自己着想,也该希望念哥儿过得好才对吧!”这是安然始终没能彻底认定青萍有问题的原因。   撺掇着念哥儿和嫡母离间……安然百思不得其解,青萍既是知道念哥儿不是陆明修的儿子,怎么敢这么做?她哪里来的底气?   “或许她有自己的打算。”陆明修若有所思,他修长的手指扣起来,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着小几。“今日松阳跟我说,青萍去支了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   安然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   这时陆明修才想起还没有跟安然解释那五万两银子,故此陆明修便一五一十的把当初他是怎么把那银票给杨氏的,这银票又是怎么到了青萍手中、又怎么把银子收了回来。   末了,陆明修才淡淡的道:“若是这五万两银子,她花在念哥儿身上,我是不在乎。若是她有些别的用途……”   安然听懂了陆明修的未尽之言。   怪不得今日念哥儿跌下来时,青萍说了一声她要去宜兰院看一眼,松阳有没有过来,原来是支银子。安然微微粗了眉,道:“每个月念哥儿的月钱我按二十两拨给宜兰院,这只是到青萍手里的银子,吃穿用度一概从公中的账支出。她哪里有这样大的花销?”   安然扪心自问,自己对念哥儿十分大方,从未克扣过他的用度。若是日常的开销,二十两银子尽够用了。   “我看还是仍旧把念哥儿放在你身边教养。”陆明修愈发觉得把念哥儿放在青萍手中不妥当,既是把念哥儿接了过来,他就要对得起周城和杨氏。“把青萍送到庄子上。”   安然想起念哥儿提起青萍时,眼中仍旧有眷恋和不舍,不由心软道:“青萍在念哥儿心中,或许是他最后的亲人了。这么做,会不会伤害了念哥儿?他年纪这么小,心里正是敏感的时候……”   她知道把安沐和安汐从她身边带走,有多么难受。在太夫人面前,她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装作高兴的样子,跟太夫人道谢。直到今日,安汐和安沐还被当做“人质”,被当做辖制她的“把柄”,留在南安侯府。   她不想让念哥儿也尝到这样的痛苦,他还那么小。   “九娘,你可是想汐姐儿和沐哥儿了?”陆明修伸手拢了拢安然额边落下的一缕碎发,柔声道:“若是想她们了,我出面去太夫人那儿说,把她们接过来玩两日。”   安然先是眼前一亮,随即有摇了摇头。   看着太夫人对丁氏和裘氏友善的态度,恐怕她想和陈家做些什么交易。她此时分外不愿意跟陈家再扯上任何关系,也不希望陆明修被牵扯进来。   若是此时跟太夫人提要求,她未尝不会有后招。   这会儿不是最好的时机。而且,她想着若是可以,找机会把安汐和安沐彻底从南安侯府带出来才好。   陆明修自然看出了安然眼中的挣扎,他拍了拍安然的手,没有多说什么。   “早点儿歇着罢,剩下的事明日再想。”陆明修见时候不早了,把翠屏等人叫来,服侍安然卸了妆容、发鬓上的钗环,洗漱之后,换好了寝衣。   陆明修则是仍旧自行出去洗漱,很快他便进来了。   吹了灯之后,大红色的帐子被放下,只有墙角的宫灯,隐隐透过略显昏暗的光线来。   安然背对着陆明修,为了不让他担心,她故意把呼吸放缓,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她动也不动的,倒显得十分刻意。   陆明修岂会被这点小把戏骗过去,他轻易的感受到安然低落的情绪。   “九娘,别难过了。”陆明修隔着被子拍了拍安然,用低沉的气声道:“有我在,咱们一起解决。”   安然在另一边点了点头,想到陆明修看不见,便轻轻应了一声。   她本以为陆明修会有下一步的动作,起码抱住她,或是环住她,让她有安心的感觉。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习惯在陆明修的怀中醒来。   可今日陆明修却迟迟没动。   “我冷。”过了一会儿,安然才慢慢的开口了,她声音中透出一丝委屈的情绪来。   陆明修忍笑,声音愈发轻柔低沉。“我去下面给你拿一床被子?”   自己的撒娇竟然被无视了?   安然气结,决定再翻个身,离他再远一点儿。拔步床大就是有这些好处,大不了她贴着帐子去睡。   等等——   她突然想起柜子中被她藏起来的那些春-宫册子,被陆明修发现就坏了。她赶忙拉住要起身的陆明修,乖巧主动的滚到了他的怀中。   “这样就不冷了。”安然窝在陆明修怀中,小小声的道。   陆明修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终他还是没忍住,伸手抱紧了小妻子,低低的笑出了声音。   “笑什么笑!您还不困吗?”安然气呼呼的在他怀中道:“我困了,要睡了!”   “夫人说的是。我该好好当夫人的暖炉,尽职尽责。”陆明修用气声低低的笑,在夜里显得分外撩拨人。“睡吧!”   安然闭上了眼睛。   白日里去南安侯府乱七八糟的事,又见到丁氏和裘氏,安然心中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晚上又出了念哥儿的事,难不成还能是青萍把念哥儿给推下去的?   她心中又是一团乱麻。   忽然她感觉到陆明修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哄着三岁的小童一般,也在哄着她睡觉。   “您怎么不唱摇篮曲呢?”安然心中一松,调侃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而终于困意渐渐袭来,她柔顺温驯的靠在他的胸膛前,沉沉的睡了过去。   九娘,我多希望能给你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不让外头的风雨吹打到你的身上,把所有你要想要的都捧到你的面前。   陆明修久久的凝视着怀中人,在她唇角轻轻的落下一吻,随即闭上了眼睛。   他会一直为此努力的。   ******   第二日一早,安然送走了陆明修后,便径直去了宜兰院看念哥儿。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放心。   故此她想着还是要把念哥儿给接回正院,放在她身边。   以防万一,青萍果真存了不好的心思,也不能让她伤害到念哥儿。   才进了宜兰院的们,只见青杏便迎了上来。   “昨夜哥儿休息的怎么样?伤口又疼了吗?”安然听里头还没动静,便先问了青杏。   青杏看了一眼里头,小声的倒:“哥儿睡得并不安稳,夜里我还听到哥儿的哭声来着。等我进去看时,青萍只说是哥儿伤口疼,所以才哭了,她已经哄着哥儿睡着了,让我别吵醒了哥儿。”   安然微微粗了眉。   疼得很厉害?她记得念哥儿的伤没有这么严重才是。若是还哭了,莫非有更严重的伤在不成?   里屋。   念哥儿才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看到有个青色的身影靠过来,想也不想的便叫道:“母亲——”   正准备给念哥儿换衣裳的青萍立即沉下脸来。   这才多长时间,安九娘竟把念哥儿给笼络住了?早上人将醒未醒的时候,身体的反应是最真实的。他还会叫她母亲,便说明念哥儿的心中,真的把安然当做亲近的人。   念哥儿心里最亲近的人如果不是自己——青萍顿时感觉到危机意识,她在侯府中该如何立足?   故此她便冷着脸,强行把念哥儿给摇醒了。   “看清楚了,我是谁!”青萍冷冷的道:“哥儿倒是好记性,这么快就忘了太太,认了别人做母亲。”   念哥儿一扁嘴就要哭,等到看清是青萍时,便把泪赶紧憋了回去。   “不许再管她叫母亲,听到了吗!”青萍见念哥儿似乎还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趁着锦屏去给念哥儿拿药,她声音又低又快,却还透着威胁恐吓。“有没有记住!”   念哥儿虽然害怕她,却咬着牙,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他小声的辩解:“母亲对我很好,她——”   原本青萍心中就憋着气,听到念哥儿竟为安然说话,不由怒从心中起。她伸手狠狠的在念哥儿没受伤的胳膊上使劲儿拧了一下,甚至她没有立刻松手,逼问念哥儿道:“记住了吗?”   念哥儿吃痛,没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想到青杏和锦屏仍在,青萍慌忙捂住了念哥儿的嘴,不许他哭出声音来。   正在廊庑下站着的安然听到了哭声,忙快步走了进来。   青萍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青杏和锦屏过来了,万万没想到安然会这么早过来。她胡乱给念哥儿穿好了衣裳,就怕她掐出的青紫痕迹,被人看出来。   “念哥儿,怎么了?是哪里疼吗?”安然匆匆忙忙的到了里屋,只见青萍已经给他穿好了衣裳,而念哥儿还在低低的抽噎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见到安然进来,念哥儿哭得更加伤心了。他顾不得手臂上的痛疼,也顾不得青萍拼命给他使眼色,张开双臂要安然抱。   “念哥儿哪里不舒服,告诉母亲!”念哥儿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安然心疼极了,她忙柔声哄着念哥儿,又一叠声的让人去请大夫。   青萍着急了,若是请了大夫来,未免不会露出破绽来。她把念哥儿掐出青紫的痕迹来,这一时半会儿还消不了。   “夫人,哥儿就是胳膊有些疼,还有些起床气,过一会儿就好了!”青萍忙谄媚的道。   安然冷冷的看了青萍一眼。   青萍头一次觉得,以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夫人,也有如此让人害怕的时候。   “让母亲看看,是哪儿疼?”说着安然就要去解念哥儿的衣裳,她的目光落到念哥儿身上,对青萍沉声道:“你怎么给念哥儿穿了袖子这么紧的衣裳,你不知道哥儿的胳膊正伤着?”   说罢,她就要给念哥儿换衣裳。   青萍吓坏了,管不了那么多,上前就要拦住安然。   青杏和青梅眼疾手快的拉住了青萍,没让她扑上去。青萍颇为郁闷的发现,青梅和青杏看起来娇小的个子,力气倒是不小!   当安然解开了念哥儿的衣裳,果然摔伤的那只胳膊,因为匆忙间穿上了衣裳,本来又被蹭得有些发红。怪不得念哥儿会哭,哪里有青萍这么照顾孩子的?   安然皱起眉头,才想训斥青萍两句,目光却落在念哥儿另一只胳膊上头。   昨天给念哥儿检查时,她还清楚的记得,这条小胳膊白白净净如藕节似的,并没有收到任何伤害,怎么软有了一大片青紫的痕迹?   安然忙拉起他的胳膊,仔细看了看。只见上头清晰可见的是指印造成的掐痕,安然顿时勃然大怒。   怪不得青萍慌慌张张的不肯请大夫、不肯让自己给念哥儿换衣裳!原来是这样!   “跪下!”安然指着念哥儿胳膊上新添的伤痕,怒道:“念哥儿胳膊上的伤,是不是你掐的!”   青萍膝盖一软,跪了下来。青梅和青杏犹自不放心一左一右的辖制住她,不让她有机会伤害安然。   “奴婢、奴婢只是不小心——”青萍还想狡辩。   “不小心?”安然怒极反笑,她目光如同藏了冰一样,冷冷的看着青萍。“把哥儿掐出这样的伤痕来,你还敢说无心之失?”   跟青萍这样的人讲不出道理来,安然气得肝疼,声音愈发冷了下来。“这样敢欺主的人,把她绑了,在院子里跪着!”   “念哥儿、念哥儿!我不是故意的!萍姨不是故意的!”青萍犹自不甘心的叫着念哥儿的名字,“快跟夫人给我求情!念哥儿!”   念哥儿泪眼朦胧的看着她。   “念哥儿,你忘了你娘是怎么嘱咐你的了?让你听我的话!”青萍声嘶力竭的吼着。   “把她的嘴堵了,找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看着她!”安然当机立断。   青梅和青杏答应一声,团了两块帕子堵住了青萍的嘴,拉着她出了门。   “好了,念哥儿别哭了,没人能再伤害到你。”安然忙拍着念哥儿的后背哄道:“念哥儿乖,别伤心了,母亲在这儿。”   念哥儿扑到了安然怀中,哭得却愈发伤心起来。   好不容易安然好言软语的哄着他止住了眼泪,让锦屏拿了药过来,给念哥儿的伤处涂了药,便拿了件大氅,把念哥儿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报着他回了正院。   在小花园的角落中,青萍被捆得结结实实,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等候发落。   第141章   回到正院后,安然把念哥儿放到她和陆明修的大床上,让地龙烧得暖烘烘的,这才给念哥儿把外衣脱了,只穿了一身小衣。   她仔细的帮念哥儿检查了之后,发现除了他手臂上除了方才被掐过得那一片青紫之外,并没有别的伤痕,这才松了口气。她又让青杏拿来消肿止痛的药膏来给念哥儿涂好。   念哥儿一直在无声的时不时掉泪,安然拿出帕子帮他轻轻的拭去,把他抱在怀中,柔声哄劝着。   “母亲,我不是故意的。”念哥儿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安然,似乎眼珠一转就又要弥漫上一层雾气。他小脸儿皱成一团,有些后悔和伤心的道:“我不是故意要不理会您的——”   安然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想到他曾经忍受了那么多,顿时又是心软又是心疼,哪里舍得说半句重话。“不怪念哥儿,是母亲不好,是母亲没有早些发现。”   将心比心,她以为青萍对于念哥儿,会是安汐、安沐之于她的存在。再不济,起码也会像是六娘和刘妈妈那样,纵然刘妈妈有所图,对六娘也很好。   万万没想到,青萍竟挑拨这念哥儿和自己生分了,不让念哥儿安生的过日子。   此时还不算太晚,安然心中懊悔,肯定是不能让青萍留在念哥儿身边了。至于青萍到底怎么处置,她此时还没想好。   念哥儿既然先前肯帮青萍瞒着,除了她的恐吓之外,恐怕也真的把青萍当做亲近的人。况且青萍陪着他经历了母亲的过世、又一路把他从云南带到了京城,若是没有感情是假的。   此事也要跟陆明修商量过再议。   故此安然先让青梅和青杏端了温水来,亲自帮念哥儿洗漱完之后,给他穿了件宽松的衣裳,不被勒紧胳膊。   忙活完之后,想到念哥儿还没用过早饭,又让小厨房做了些念哥儿爱吃的粥、汤水、点心端了上来。   念哥儿眼底还藏着一抹怯生生的情绪,他本来就受了伤,没什么精神。又闹出青萍的事情来,他更是有些没精打采的。   “来,念哥儿,吃点早饭好不好?”安然让人把炕几端了上来,让念哥儿就在床上用饭。   他显然是没什么胃口,轻轻摇了摇头。   安然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母亲饿了,陪母亲吃点好么?母亲一个人,吃不下去。”   听到她这么说,念哥儿才自己拿起了汤匙,轻轻的舀了一勺粥。他没有自己吃,而是送到了安然面前。他眼神中闪烁着不安,小心翼翼的看着安然,小声的说:“母亲,您吃点粥吧!”   安然心中一暖,看着他颤颤巍巍的举着勺子,她忙把送到面前的粥咽了下去。“好了,念哥儿。母亲可以自己吃。”   见他想要自己抓起勺子喝粥,安然忙制止了他。   “别动手了,母亲喂你。”念哥儿的两条胳膊都算是受伤了,拿东西吃力。方才他挣扎着要喂安然已经用了不少力气,这会儿恐怕自己再举起汤匙来有些困难了。   念哥儿乖乖的在一旁,等着安然喂他。   安然喂了念哥儿大半碗鸡丝粥,又让他喝了两口芙蓉蛋花汤,这才拿出了一个金丝卷,喂给念哥儿吃了。   见他已经吃饱了,安然便想让人把炕几给撤了,念哥儿却是摇头,执拗的道:“母亲还没用早饭。”   是以安然便只得匆匆喝了一碗鸡丝粥,自己也夹了一个金丝卷,快速的吃完后,跟念哥儿说自己吃饱了,这才把炕几撤了下去。   念哥儿昨晚都没睡好,这会儿吃饱了,精神也松懈不少,便在安然怀中打盹儿。   “困了?睡一会儿罢。”安然让青杏拿了个小枕头来,放在自己的枕头旁边,她小心的把念哥儿抱到床上自己的那一侧,让念哥儿平躺着,小心别压到胳膊。她侧身在外头,轻轻的拍着念哥儿,口中还哼着轻柔的小调。   当初她也是哄过安汐和安沐的,故此照顾孩子还难不倒她。   念哥儿很快便在她的安抚下睡着了,只是梦里还攥着她的衣袖,不肯让她离开。   安然满是爱怜疼惜的看着他,本想要离开的,可是直到念哥儿睡沉了,她想要抽出自己的衣袖来,却见念哥儿立刻睡的不安稳了,只好作罢。   青萍跪着便跪着去罢,她敢虐待念哥儿,受这些惩罚是应该的。   没有安然的吩咐,也没人敢松开青萍。虽说今日天气很是晴朗、天上还明晃晃的挂着看起来十分暖和明亮的太阳,可此时正值初冬,天气正开始冷起来,在外头跪着的滋味绝对不好受。   折磨人的法子,安然上一世在陈家也学到了不少,只是她不愿意用罢了。   她不是为了青萍,只是为了念哥儿的体面。   直到快午饭时,念哥儿才醒了过来。他还没睁开眼,就扁起嘴想要哭。突然耳边响起了一道柔柔的声音,才让念哥儿破涕为笑。“念哥儿,快醒醒,再睡就成小懒猪了呀。”   熟悉的温暖气息就在他的身边,他只要一伸手,就能牵住母亲的手,哪怕只是轻轻抓着她的衣角,念哥儿也觉得安心。   “母亲。”念哥儿蹭到了安然旁边,又有些难为情又舍不得离她太远。   虽然父亲说了自己是小男子汉,不能总跟母亲撒娇。可他就是想离母亲近一点儿,若是母亲能一直这样陪着他,就好了!   可这些话,念哥儿还说不出口。   安然满是笑意的看着他,把念哥儿从被子里给抱了起来。   带他到临窗大炕上玩一会儿,稍微用些午饭,再哄着他睡一会儿。看念哥儿早上就打蔫儿,又听到青杏曾说念哥儿夜里还哭来着,定然是没睡好。   母子两个默契的谁都没有提青萍。   直到再次把念哥儿哄着了,念哥儿才真正的睡沉了。安然才得以脱身片刻。   青萍她还是要见一见的,她倒要听一听青萍是怎么给自己辩解的。   “夫人,临安大长公主府上来人了!”安然才想着穿上鹤氅出门,便听到青梅匆匆赶来通报。   临安大长公主这么快就按捺不住?距离陆明修把消息透给她还没两日,临安大长公主这场“鸿门宴”便要操持起来么。   安然立刻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仿佛是个穿着打扮很体面的嬷嬷,那人自称是大长公主身边的姜嬷嬷。”青梅回答。   姜嬷嬷……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云阳郡主曾经跟她提过,此人应该是临安大长公主的亲信了。   真的是姜嬷嬷来了,她还是要见一面的。   故此安然一面让人招呼姜嬷嬷去接待客人的明间,自己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又整理好发鬓,略添了两件首饰,嘱咐丫鬟们把念哥儿守好,别让他压到了胳膊、再把伤给加重就不好了。   安排好这些,安然便带着翠屏和碧萝等人,去见姜嬷嬷。   果然她没有记错。   才迈进明间的第一眼,安然便看到一个身穿石青色褙子、头上插着两根赤金碧玺石的簪子,颇有几分贵气的中年妇人,看起来很是精明干练。应该就是临安大长公主身边的姜嬷嬷了。   “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她见安然进来,并不托大,上前一丝不苟的给安然行礼。   安然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等她行完了礼,才让青杏扶住了姜嬷嬷。她柔柔的笑道:“嬷嬷不必多礼,快请坐罢。”   碧萝机灵的端来了锦杌,请姜嬷嬷坐下。   姜嬷嬷见状,眼底飞快的闪过了一抹错愕,显然没想到安然竟没给她体面,搬个绣墩给她。毕竟她可是大长公主身边有头有脸的人,安然虽是平远侯夫人,可到底年纪轻,还是一团孩子气,竟敢在自己面前拿乔?   她顿时想起大长公主力保的李氏,生下了庶长子后,竟没能斗过安三娘,还被远远的送到了家庙中,剃发修行。李氏年纪轻轻的,一辈子全都断送了。   当时安然也在毅郡王府……   临安大长公主是知道安三娘的,直肠子一个,脾气虽不怎么好,又是个厉害的,可绝对没什么城府。而李氏当时才生下了庶长子,按理说毅郡王妃也不会轻易动她才对,怎么就抖露出,李氏要谋害安三娘的事来?   李氏是个聪明的,竟被逼得用这样的下下之策,可见她的对手是有几分手段的。   怀疑的圈子本来就不大,其中很重要的一个人便是安九娘、如今的平远侯夫人。   当初临安大长公主肯帮李氏,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在。李氏被人抓住了这样大的把柄,当毅郡王妃把证据桩桩件件摆在临安大长公主面前时,她也只能默许了毅郡王妃的做法。   如今原本为平远侯府庶子之妻的朱氏求上门来,临安大长公主便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今日来,一是给您请安,二来是大长公主过几日要办宴席的,请京中的夫人、姑娘们去府上赏梅花。”姜嬷嬷心中虽然转过了许多念头,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道:“大长公主让我来给您送帖子,请您务必赏脸。”   说着,姜嬷嬷便递上了一张大红色的洒金帖子。   翠屏从她手中接过来,递给了安然。   安然略看了一眼帖子,从字迹上来看,应该是临安大长公主的亲笔所写。   “劳累您走这一趟。”安然收起了帖子,气度从容的微微笑道:“您回去转告大长公主殿下,我是必去的。”   这次不去还有下次,她不可能一直不露脸。原本就不是平远侯府的错,她不去倒显得很心虚一样。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姜嬷嬷便起身告辞。   安然让翠屏好生把她送出去去,自己则是转身去了偏厅。   “青萍现下在何处?”安然见念哥儿还没醒,便把锦屏叫过来询问。   锦屏低声道:“回夫人的话,青萍还被捆着,跪在小花园的西北角那儿。先前她还又哭又闹的,堵了她的嘴还要呜呜咽咽的说话。这会儿倒是安静了,只是垂着头跪着。”   安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把青萍关到后边的柴房去,别让她跪在小花园了。”起码不能让她再出现在念哥儿的视线之内,等到陆明修回来后,商量一下,是不是把她直接送走。“务必派人看好了她,不许她突然跑出来。仍旧捆着她罢。”   锦屏答应了一声,便快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青梅告诉她,说是念哥儿醒了,安然便匆匆回了卧房。   “念哥儿醒了?”安然看到念哥儿张开手臂要她抱,又怕伤到他的胳膊,安然便只能小心翼翼的抱住他柔软的身子,让他的胳膊环在她的脖子上。“我们念哥儿没哭,也没闹着找母亲,真乖。”   念哥儿听了,有些羞涩的把头埋在安然的颈窝,紧紧的搂着安然。   “今儿你的胳膊还得上药,穿衣裳不方便,就不带你出去玩儿了。”安然把他抱起来,放到了临窗大炕上。“母亲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念哥儿乖巧的点了点头。   他奶声奶气的道:“母亲忙,我可以自己玩儿。”   安然见他如此懂事,愈发觉得心软。故此安然干脆把手里的事都停了,专心陪着他玩了半晌。直到陆明修回来,把念哥儿抱过去的人,才换成了他。   “侯爷,临安大长公主差人来送信了。”安然见念哥儿乖乖的靠在陆明修怀里,手里摆弄着一个各色布拼在一起做的小布老虎,便低声说了今日姜嬷嬷来的事。“邀请我去赴宴。”   陆明修挑了挑眉,眼神微变。“果然坐不住了。你答应了?”   安然应了一声,“早晚都要来的。今儿不答应,明儿就又找出新的理由了。还不如早些去了,也省心。”   “到时候把碧萝带上,你别看她年纪小,身手却是不错。”陆明修嘱咐了一句,他突然想到在安然身边也要放上两个身手好的人,便于贴身保护她。   “您还怕临安大长公主把我怎么样呀?”安然不由笑道:“那么多人呢,即便她是大长公主,也不能随随便便把我扣下。且她这个大长公主,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若是她不安分,恐怕皇上会头一个把她收拾了吧!”   陆明修不由笑了笑,他才想说话,怀里的念哥儿却是先开口了。   “我跟母亲一起去,我会保护母亲的。”   听到念哥儿的话,夫妻两个又是欣慰又是好笑。陆明修漆黑的眼眸中闪动着笑意,他放缓了声音道:“那你可得好好吃饭,快点儿长大,练好功夫才能保护母亲。”   念哥儿用力的点了点头,神色专注又认真。   安然又把念哥儿好生夸了一通,便给把锦屏等人叫进来看着念哥儿,给陆明修使了个眼色。   “侯爷,我服侍您去更衣。”安然盈盈的起身。   今日陆明修回来虽然还未更衣,可以往若是念哥儿也在,多半就是陆明修自己去了。今日安然还特意给他使了个眼色,一定是有话说。故此陆明修没有多问,从善如流的跟着安然去了里间。   “侯爷,我把青萍给捆在了柴房里。”安然帮陆明修拿了一件家常的衣裳,走到他的跟前,便未加修饰的说了出来。   果然陆明修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专心等着小妻子的服侍。他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道:“要撬开她的嘴,让她说些什么吗?”   论起审问人来,他身边的人可是不乏擅长的。比如此时跟着安然出门的冯毅,便是中个好手。“若是有需要的,你吩咐冯毅他们去办就好了。”   安然虽说知道陆明修不会让她下不来台,可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信任。   “您都不问问缘由?为何今日我突然把人给捆了?”安然解下了陆明修的腰带,扬眉问道。   陆明修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他自信的道:“夫人这样做,自然有你的理由。我说了把这后宅都交给夫人,自然是不会多过问。不过,若是夫人想说,我洗耳恭听。”   安然便把今日在宜兰院发生的事跟陆明修说了,末了,她才道:“依我看,不若把她远远的送到庄子上。肯定是不能让她继续留在念哥儿身边了,在京郊又不远,若是念哥儿想她了,也能去看一看。”   “也好。”陆明修立即点头答应下来。   安然道:“那我明日就安排人把她送走。”   “你准备把她送到你的庄子上?”陆明修问了一句。   安然有些奇怪的应了一声。陆明修虽说在京郊也有几处庄子田产,她看了地契,都不如她那一处方便。   陆明修沉吟了片刻,还是道:“还是我让人把她送到西山那边的庄子上罢,那里有人看管,也免得青萍再动什么歪心思。”   有人看管,恐怕这个庄子不仅仅是陆明修一处普通的产业。既是如此,安然更加没有异议,痛快的答应下来。   只是……她目光中有一丝犹豫之色,不知道要怎么跟念哥儿说。   “念哥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会理解的。”陆明修安慰她道:“若是念哥儿想她了,咱们还能去西山的别院住上几日,就当是出去散心了。到时候见一见也就是了。”   “之所以留青萍一条命,也不过是看在她把念哥儿平安带到了京城的情面上。”陆明修眼神微冷,就凭她敢伤害念哥儿,传他有私生子的谣言,陆明修都要让她吃些苦头。   事到如此,只能这样了。   既是已经商量好了,安然也很快服侍陆明修换好了衣裳。   夫妻两个很快出去,若是停留的时间太长,念哥儿的心思细腻又敏感,恐怕会起疑。   直到了晚上要就寝时,念哥儿还黏在安然身边,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安然,弱声弱气的提了要求。“我可以跟母亲一起睡吗?”   “当然。”安然忙答应了下来,一叠声的让人去拿念哥儿的铺盖来。   如今念哥儿胳膊上有伤,需要重点呵护,故此只要他一撒娇,安然没有不答应的。只是陆侯爷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却不好说什么。   “侯爷,今夜只好委屈您去临窗大炕上凑合一夜了。”安然满是歉意的道:“今儿我要陪着念哥儿睡。”   陆侯爷不由微微蹙起了眉。   放进来个小不点儿影响他和九娘也就罢了,如今还要鸠占鹊巢,把他排挤出去不成?   偏生安然已经亲自把念哥儿的铺盖放好,把小枕头摆在了里侧,还有念哥儿的小被子。   他看了一眼,好像也没占多少地方啊。   “一个念哥儿能占多大的地方?”陆侯爷义正言辞的倒:“咱们的拔步床,睡三四个你都绰绰有余。”   安然有些犹豫的看了念哥儿一眼,莫非要把念哥儿放在中间?也好,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不小心把念哥儿的胳膊给压住了。   故此她很高兴的道:“也好,就让念哥儿是会在中间,咱们在两边,不要碰到念哥儿。”   陆侯爷还来不及说话,只见安然便又去调整了各人枕头和被子的位置,不由郁闷极了。他是想让念哥儿在最里面,而不是让他挡在他们两个中间……   “念哥儿,晚上跟父亲母亲一起睡好不好?”安然摸了摸念哥儿的头,让他站起来挪到最外侧,她去把念哥儿的小枕头、小被子再挪到中间。   念哥儿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新奇的体验。他从小就跟娘亲一起睡,后来没了娘亲,便跟着萍姨一起睡。而如今,母亲跟他说,要他跟父亲母亲一起睡。   他如同紫葡萄一般的大眼睛中有些不安的看了陆明修一眼,可便是陆明修也能看出他眼中隐隐的期待来。   “念哥儿愿意吗?”见小妻子一劲儿的给自己使眼色,陆侯爷只得咬着牙挤出一丝心甘情愿至极的笑容。   念哥儿用力的点头,小脸儿上绽放出光彩来,他高兴的道:“愿意的!”   原本安然想在最外头的,方便她夜里照顾念哥儿。可是仍旧被陆侯爷一口回绝了,还是用他睡的浅的理由,仍旧让她睡在里头。   安然无法,只得先上了床,然后让念哥儿躺好,最后陆侯爷吹了灯,放下了帐子。   念哥儿兴奋的一会儿看看母亲、一会儿看看父亲,最后才满足的闭上了眼。   第142章   念哥儿倒是很快的睡着了,安然却是怕他夜里伤口疼或是压到他的胳膊,一直守着他,一夜都没睡安稳。   安然睡不好,陆明修更是几乎都没有睡着,时时提防着念哥儿或是安然有什么需要。   第二日一大早,陆明修起身时,安然虽说因为夜里没睡好,很有几分疲倦,可是仍习惯性的醒了。她下意识的就像起来服侍陆明修更衣,等到他出门后再回来补眠。   而陆明修竖起食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随即他指了指念哥儿,让安然陪着他再睡一会儿,若是她起来会吵醒念哥儿。   安然只得作罢,看着陆明修利落的换好了衣裳,朝她点了点头,就撩了帘子出去了。   感情陆侯爷自己更衣比她帮忙更快!   安然十分郁闷的想着,先前都是她去给陆侯爷捣乱来着。   得到这个认知,安然自己跟自己较劲儿,气呼呼的躺下,看着念哥儿熟睡的小脸儿,却是睡不着了。   一直到辰时三刻,念哥儿才悠悠转醒。   见到母亲还陪着他、并没有离开,念哥儿小脸儿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来,两个小酒窝十分可爱。   “母亲。”念哥儿侧过头看着安然,往她身边靠了靠,软绵绵的道:“您醒了怎么不叫我?”   小孩子奶声奶气的模样分外惹人怜惜,安然揉了揉他的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柔声道:“没关系,母亲也是才醒。左右今日无事,你多睡会儿罢。”   念哥儿却是乖乖的起床了。   “要母亲教我念书。”他仰着小脸儿,认真的道。   虽说念哥儿年纪小,定力比一般的大孩子都要强上许多呢。安然心中不无得意的想着,日后定然能有大出息。   故此安然帮着念哥儿换了衣裳,自己也换下了寝衣,便带着念哥儿去洗漱。   用过早饭后,安然先带着念哥儿念了会儿书,随后便抱着他来到临窗大炕上,拿了几件玩具给他,安然则是翻开了账本和库房的登记簿子。六娘新婚,她还是要送上贺礼的。说不准连七娘那份,也要一起准备出来。   安然一面看着账本,一面用余光观察着念哥儿。只见念哥儿拿到玩具后,颇有几分心不在焉样子,手中摆弄着玩具,目光却是不是的瞄着安然,有些欲言又止。   她其实猜到了念哥儿想问什么。   这个心底善良柔软的孩子,定然放心不下青萍。即便青萍曾经虐待他,念哥儿心中也会想着她。   “念哥儿,母亲让青萍去乡下的庄子上了。”安然干脆放下手中的账册,并不敷衍他,而是正色道:“她犯了错,必须要付出代价。每个人都一样。不过以后母亲可以带你去看她,如果她懂得悔改。”   他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孩子,瞒着他反而会让他多想。不如干脆把事情一下子跟他说清楚,他也能理解。   念哥儿点了点头。   “母亲,我知道了。”念哥儿神色似乎轻松了些,又似乎有些落寞。   我知道母亲是为了我,才把萍姨赶走的。念哥儿心中清楚,却只是睁大了眼睛,默默的看着安然,没有说话。   安然拍了拍他的后背,无声的安慰着他。   有些事他必须要自己想清楚。   ******   自从许蕙说出那句惊世骇俗的话之后,梁氏便病倒了。   她气得起不来床,心痛如绞。自己曾经捧在掌心上呵护的女儿、怎么就能跟个不清不楚的男人发生关系?   原来那些日子,蕙娘说是去做活,实际上都和那个陈谦厮混在一起。可恨自己竟没有发现,只是一味的相信女儿。明明她曾经怀疑过——梁氏越想越是心痛,如果她能早些发现,是不是就能制止这场错误?   这下可好,让万氏和郑兴看到了蕙娘跟别的男人暧昧纠缠,人家本是雪中送炭来帮助她们,而被许蕙这样闹得,结亲不成,恐怕要结怨了。   “娘,您还是多少喝一些吧!”许蕙端着一碗熬好的药进来,她好声好气的倒:“气坏了身子,最后心疼的还不是我!您想想,我父亲还在西北,若是知道了您病倒了,得多着急!”   梁氏却是不给许蕙好脸色。   “若是你能清清白白的做人,我这病就没了!”梁氏沉着脸,不肯接许蕙端上来的药。“怕你父亲知道我生病就着急了?恐怕你的事被他知道了,会让他羞愧不已、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吧!”   许蕙“啪”的一声,重重的把药碗放到了桌子上。   “娘,我是您的女儿!”连日来梁氏都不给许蕙好脸色,让许蕙的忍耐也到了极限。这件事她心中未免没有羞愧之情,可是被反复提起,许蕙心中最后那点子愧疚,也变成了怨气。“您能盼着点我好吗!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侮辱我!”   梁氏气结。   “我不盼着你好?”梁氏气得头晕眼花,几乎一口提不上来要厥过去。她声音颤抖着道:“和郑家那门亲事多好!我当初为了依着你,厚着脸皮去郑家给你退亲!而如今人家郑家不计前嫌,郑家大郎更是愿意娶你,还有比这更好的亲事吗!”   “你偏偏自己堕落,跟个什么野男人在一起——”   许蕙听不下去了,她竖起了眉毛,眼中像是被点燃了熊熊怒火。“郑家有什么好的?陈谦又有那点不好、让您瞧不上?我跟您说过了,陈家可是皇商,在江南富甲一方,女儿能嫁给陈谦、陈家的嫡子,往后是要继承家业的。难道家大业大的陈谦,不比郑兴强上百倍?”   “而且有了钱,才能为父亲疏通,早些让父亲从西北苦寒之地回来!”许蕙理直气壮的道:“跟着郑兴有什么前途?不过是平远侯身边的一个小小护卫,何年何月能出人头地?”   “我还有多少年华,能等着郑兴出息了?”   梁氏强提着一口气跟许蕙讲道理。   “你自己贪慕虚荣想要嫁入商贾之家,是你情愿。别扯上你父亲!”梁氏心中对许蕙失望极了,没想到她竟然能胆大包天的自己勾搭上野男人,回来还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没错。   她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教过女儿!   “我只问你一句。若是你一早就跟这个陈谦真心相爱了,为何没有明确的拒绝大郎?”梁氏神色一团淡漠,她冷冷的道:“你又是去郑家送点心,又是给大郎做荷包、做香囊的,让我、让大郎、让郑家的人都以为,你也看上了大郎。”   郑兴是一直喜欢许蕙没错,可是他是个稳重老实的人,若不是许蕙给了他明确的暗示,他不会往许家跑得这样勤,还请父母做主,为他操持婚事。   这才是最让梁氏失望的地方。   蕙娘喜欢上了别人,这无可厚非。如果蕙娘肯坚持己见,坚决不肯嫁郑兴,她又怎样能勉强得了蕙娘?又怎么会几乎把郑兴给蕙娘定下来?   他们许家无论是从前做官显贵的时候、还是如今落魄的时候,素来是做得正行得端,没有做过亏心事。唯有这件事,让梁氏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愧疚不已。他们许家还从没出过,这样德行有亏的事!   郑家定然以为她们是故意吊着大郎,暗地里却又找了别的人选。好像蕙娘是个水性杨花一般的姑娘、还挑三拣四的。   陈谦看上去便很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通身的打扮、配饰,皆是很不凡的贵重之物。如此一来,郑家一定以为她们家事贪慕富贵、虚荣的人家,才给女儿选了这样一门亲事。最让人为难的事,好巧不巧,陈谦过来竟撞上了万氏和郑兴。   连个编谎话的理由,都不给她们。只能硬生生的说出事实。   “我、我只是——”被梁氏步步紧逼的诘问,许蕙顿时卡壳了。她搜肠刮肚的拼命想着搪塞的理由,突然她福至心灵的道:“我是为了表示感谢、对,表示感谢!郑家帮了咱们许多,咱们知恩图报,我帮郑兴做了些随身的小物件,有错吗?”   见许蕙仍是在狡辩,梁氏不由大失所望。   她曾经寄予了全部期望的女儿,终究是走错了一步,往后就再难纠正了。   “你准备怎么做?”可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梁氏叹息一声,却是不得不问。   这就是梁氏准备松口的前兆了。许蕙很了解自己的母亲,知道自己只要说出身子已经给了陈谦的事实,母亲便不能再阻挠,她也无力阻挠。   许蕙脸色微红,却仍然坚定的道:“我要嫁给陈谦,我的身子已经给他了,再没有第二条退路。”   她的回答在梁氏的意料之中。   清白是姑娘家头一等要紧的事情,既是她的清白已经没了,嫁给陈谦是板上钉钉的事。然而她和陈谦的关系,若是说的难听些,可以称得上是媾-和,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在一起——   以后吃亏的还是蕙娘,若是被婆家提起来,这是她一辈子的污点。   梁氏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油煎水煮一般,语气中便不由带了些激动的情绪。“陈家到底有什么好,竟然让你做到这般田地?”   “您为什么瞧不起陈家?”许蕙也是气闷,她已经别无选择了,母亲还只是一味地责备她。故此许蕙有些口不择言的道:“富甲一方,有钱可不就是陈家的好处?就比如今日您的药,里头上好的灵芝,若是不是陈家,我去哪里给您找?”   “您知道一棵百年灵芝多少钱么——”   许蕙不说还好,当从她口中听说,这里贵重的药材来自陈家,梁氏直接把高几上的药碗给推到了,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汤药也溅出来,弄脏了许蕙漂亮的裙子。   这裙子也并不是她家能有的,想来也是陈谦所赠。   梁氏越想越是心烦意乱,不由变得暴躁起来。   “我不需要!”梁氏气得扶着枕头喘气,她顿时生出几分无可奈何来。“请你以后也不要熬了,我也无福消受。”   “娘!”许蕙直跺脚。   母亲就是明确的不点头她跟陈谦的事,明知道她已经是陈谦的人了,还在拿乔,令她为难。   许蕙到底还是忍了那一口气,没有爆发。   “您先休息,我还有事!”许蕙拿着帕子把地上的碎片都给捡了,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做准备。   其实她还隐瞒着梁氏几句话没说,陈谦答应她,过些日子就要娶她过门的,而她甚至还没敢跟梁氏提,因为她也知道有些仓促了。   陈谦的理由很简单,说是他们既是已经发生了关系,许蕙本就该跟他在一起,待在陈府中。而且他说怕许蕙怀了身孕,总不能显怀了再迎进门,这样许蕙面上也难看。   虽说他们只在一起厮混过几次,可是防范于未然,还是多注意些好。   只有这个理由是让许蕙能接受的,她便是十分配合陈谦,应悄悄的把自己的小金库先收拾好,还有些贵重的衣裳和首饰,都要一一准备好的。   这几日除了陈谦没有露面外,长青倒是送了两次东西来,问她们如果有需要的,尽管告诉长青。   如今的主动权已经全然不在她手上,许蕙顿时觉得有心无力。   “姑娘先准备着,过两日大爷来接您过去。”长青一板一眼的,跟许蕙并不是十分亲近,故此便干巴巴的传达道:“希望姑娘能快些定下日子来,大爷也说了想要快些迎您进门。”   长青是知道事情真相的人。   老爷和太太已经到了京城了,大爷这事迟早瞒不住。而先下迫在眉睫的是,大爷和南安侯府六姑娘的婚事摆在眼前。若是大爷真的想要娶许姑娘做妾,便要抓紧时间了。   只有在安六姑娘之前先进门,才有可能。若是等到安六姑娘进门了,大爷想带人回来,却是十分困难的。   他冷眼瞧着,许姑娘并不是个省油的灯,而大爷连这样大的事情都瞒着她……长青觉得愈发头疼,此刻都撕扯不清,若是住到了一起,更要热闹了。安六姑娘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齐人之福不是在这么好享的。   许姑娘是漂亮些不错,可远比不上安六姑娘,那才是真正的漂亮呢,更别提别堪称绝色的安九姑娘。   既是陈谦已经让长青来传话了,许蕙也无话可说,只能照着陈谦的意思办。   “若是姑娘担心您母亲,大爷说了,为贵府的太太请几个服侍的人,定然把太太照顾得十分妥当,您放心!”   许蕙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她也担心,等到自己走了之后,家中没人能帮衬。她的母亲身体不好,还是需要人照顾得。无论她跟梁氏有怎样的争执,梁氏终究是她的母亲,她重活一世、她所做的这一切,也全都是为了家里,即便此刻母亲不能理解。   为今之计,只能等母亲慢慢的自己想通了。   不过陈谦算是帮她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故此她跟长青道了谢,便让长青先离开。   说到底她还要说服母亲同意,毕竟到时候闹起来,她的脸上也毫无光彩。   看着长青离开,许蕙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陈谦的父母都知道他们的事了吗?若是他要正经的迎她进门,还有许多事没做呢。上一世她以平妻的身份嫁给了陈谦,还是好一通热闹的迎娶。   然而这一世已经没有了安然,应该更加热闹、隆重才是。而且又是在京城中,置办了一件那样阔气的宅子。还有她的嫁妆……她自己是没攒下来多少,多半还是要用聘礼填进去的。   还有亲戚宾朋、之前她曾经有过的那些手帕交。她倒要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人看看,如今她过得有多好。   许蕙走进门,看着自己小小的两进院子,愈发显得逼仄狭窄,不由攥紧了拳头。   她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为自己争取更好的。   ******   到了去临安大长公主府上赴宴这日,安然嘱咐翠屏青杏等人把念哥儿给看好了,记得按时给念哥儿上药。左右陆侯爷已经派人把青萍给送走了,想来在府中念哥儿会很安全。   安然则是自己盛装出席临安大长公主的赏梅宴。   她从早上送走了陆明修后,便起来梳妆、打扮,衣饰低调华贵,瞧起来并不张扬,却处处透着贵气。临安大长公主无非是想要以大长公主之尊,好压她一头,让她觉得害怕。从而在众目睽睽之中,答应她无理的要求。   明明当初有错在先的是朱氏和罗氏,如今倒要逼着她和陆明修给这桩往事背锅?   安然表示,这样亏本的买卖,她是坚决不同意的。   别以为她年纪小就好欺负,柿子捡着软的捏。她大长公主不是很厉害么,怎么不敢把陆侯爷叫过去。好生训斥一顿?   不过是觉得她一团孩子气,好吓唬、好糊弄罢了!   安然心中跟明镜儿似的,却也觉得这样年轻的脸,倒也给对手以迷惑性。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看起来还是很容易被摆布的。   恐怕此时此刻,邀请她过去的临安大长公主,并没有想到这一层。这个身子里住着的,是一个历经了两世的灵魂。   她才没有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仍旧是八个护卫跟着安然出门,自行上一回抗议无效后,安然便乖乖带着他们出门,由他们保护自己的安全。   马车到了临安大长公主的府邸。   如今安然的身份是平远侯夫人,超品的诰命,是以先前她需要见礼的人,如今倒要向她行礼了。而这次她过来,公主府的垂花门前,已经有正在迎着她的人了。   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美妇,正等在门前。   迎过来的这个人,安然先前并不认识。然而想着陆明修曾经告诉过她的,大长公主有一子一女,看这个人前呼后拥的被人拱卫着,而且模样跟临安大长公主也有些相似,想来就是大长公主的长女,昌乐县主了。   这昌乐县主的年纪跟赵氏差不多,做安然的娘都绰绰有余了,只是如今安然的身份不同,到底还是该重视的。故此昌乐县主亲自迎接,已经算是极体面的一件事了。   “侯爷和夫人可真是恩爱!”昌乐县主未语先笑,见到安然身边的护卫,爽朗的扬声道:“喏,这不是夫人来我们府上一趟,侯爷竟派了这些护卫。九娘,难不成侯爷怕公主府上,有人敢动他夫人不成?”   虽说昌乐县主见了她笑眯眯的,且说话又亲近又温和的,却是绵里藏针,见面就要给她下马威。   看来这位昌乐县主很好的继承了临安大长公主的“衣钵”。   当然,她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今日到了公主府,她不仅是安然,更是平远侯夫人。   安然笑眯眯的上前,先不理昌乐县主的话,而是柔声道:“见过昌乐县主。”她礼数不错的行礼,后来才接过先前昌乐县主的话来:“到您这儿来,侯爷自然是一百个放心。只是怕在路上,又哪个不长眼的给冲撞了,便不好了。”   “倒不是为别的,也是替大长公主考虑。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就怕有些不明是非的人,乱嚼舌根。只说我到公主府邸出了事的,这岂不是有理说不清了?又让人浮想联翩的。也没得坏了两府之间的关系,让别有用心的人得逞。”   “到时候细论起来,原本大长公主好心邀请我来赴宴,若是真的如此,岂不是不美了?”   原先昌乐县主只打算略说两句,不过刺一刺安然。却没想到一句简单的的话,竟让安然滴水不漏的给圆上了,倒让自己哑口无言。   似乎这位瞧起来年纪不大,又十足貌美花瓶似的人物,很有两分手段。   昌乐县主想起母亲的提示,很快便面上重新荡起笑容来,亲亲热热的拉着安然的手,往里面走。   “九娘这样伶俐又漂亮,真是让人疼到心坎儿里去。”昌乐县主一面走,一面笑道:“怪不得平远侯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娶回家,还亲自向皇上求旨,简直是一段佳话。”   安然听罢,毫无压力的照单全收。   她只是微微的笑着,笑容中稍微透出了些羞怯之意。她并没有难为情的推脱,而是全部默认了,还笑得一脸幸福。   昌乐县主见她这份定力着实难得,不骄不躁的,很是从容。昌乐县主似乎觉得有些熟悉,想了一会儿,才恍然惊觉,这位九姑娘,倒很有几分皇后娘娘的品格。   她们还需要小心应付才是。   第143章   临安大长公主的府邸从临安公主已经从到长公主、大长公主,可府邸从没有扩建过。她做长公主时,因为曾和先太子被一起抚养过,便被云栩不喜;等到云舒夺位后,又因当初投靠了云栩,被云舒不喜。   云舒登基后,还是被皇后劝着,才容下了一批当年牵连不大的皇室宗亲。故此她虽有大长公主的尊荣,对皇上却并无影响力。而她的丈夫、儿子、孙子,在朝中皆是领了一份闲职,手中也没有实权。   无论如何,在皇上褫夺她的尊号前,临安大长公主还是继续端着架子,在一众皇亲、世家贵妇、贵女前,还是有几分体面的。   被昌乐县主一路引着安然直接到了正院中。   这一路上走来,安然冷眼瞧着大长公主的府邸,比平远侯府几乎都大不了多少。而且平远侯府左右两边还有皇上一并赐下来的宅子,打通之后面积更是要打上许多。   不过公主府的亭台楼阁倒是十分精致,看起来多了几分华丽和皇室的尊贵。   等到了正院的廊庑下,门口站着的两个小丫鬟忙上前行礼,打起了帘子请两人进去。   绕过一座十六扇的黄花梨雕山水人物屏风,只听到里头一片欢声笑语。   安然进去后,只见里面已经满满当当的坐了许多人,大长公主邀请的人已经到了多半。其中不乏安然的熟人,庆乡侯夫人、定北侯夫人、毅郡王妃……安然一路看过去,竟还发现了嫡母南安侯夫人!   安然心中微动,面上却是不露半分。   见昌乐县主陪着她进来,临安大长公主笑着朝安然招招手,一副十分亲热的样子。   “九娘来了?”她笑容分外的慈爱,仿佛看着自家孙女一般。“快到这儿来。”   安然面上微笑着上前,却是暗暗腹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个人有多熟悉呢。她和临安大长公主的一面之缘,还是在毅郡王府。不过那是她只是三娘的庶妹,自然不被任何人重视。   如今成了平远侯夫人,待遇不同往日倒也罢了,临安大长公主这过分热情,更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她一丝不苟的行过了礼,便被大长公主拉着在身边坐下。   众人艳羡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倒不是她得了大长公主的“青眼”,只因为她从一个小小的庶女,摇身一变成了平远侯夫人。今日来赴宴的安然,穿了一件大红色的猩猩毡斗篷,上头一圈纯白色的狐狸毛,衬得她一张小脸更是如珠如玉般,隐隐透着贵气。   等到内室她解下了斗篷后,只见她上身穿着真紫色的窄袖褙子,下面配了一条织金云纹的长裙,观之端庄高贵。   云鬓上戴着的那一套赤金东珠头面,显然是宫中的内造之物。传说中皇后娘娘、云阳郡主赏赐了许多东西给平远侯夫人,果然不是一句空话。   “陆侯爷是个有福气的,九娘这样漂亮的小姑娘,谁看了不疼到心坎儿中?”临安大长公主看起来倒是由衷的夸赞道:“且我听三娘说,九娘是个最懂事、孝顺的孩子不过了。”   这句话是她看着毅郡王妃、赵氏说的,两人便只能接话。   “三娘最是疼爱这个妹妹。”毅郡王妃笑着回道:“九娘也是个好孩子,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在我们府上住着那些日子,芳姐儿她们几个都不舍九娘回去呢。”   就这大长公主的话,毅郡王妃也好趁机撇清,流言传说云诜和九娘的关系。   安然是因为三娘的偏爱才被接到毅郡王府住着的,并不是因为要把九娘送给云诜做贵妾。而安然跟云芳姐妹三个在一起,更是证实了她做客的身份。   其实临安大长公主的用意,安然早就猜到了。她这是在做铺垫,毕竟要逼着自己先认了陆明修的三婶、四婶,就要从孝道上胁迫自己。故此先把自己给高高的吹捧一番,若是自己中计,便只能稀里糊涂的认下来。   而毅郡王妃的话接的巧妙,顺势撇清了先前京中的流言。   三娘的婆婆都开口了,作为三娘和九娘的母亲,也得说些什么才对。   “不是我自夸,九娘的确是我这些女儿里最贴心的。”赵氏自从想通了以后,无论是在侯府中还是在外头,都很维护安然,把她视作三娘、五娘一般。“别看她年纪小,却是个明事理、不糊涂的好孩子。”   赵氏的话便有几分耐人寻味了,倒不知她刻意这样说,还是仅为无心之言。   临安大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头。   她还想说些什么,便有人前来通报说是康郡王妃来了。   安然便趁机脱身,在给康郡王妃见过礼后,到了赵氏跟前。   “母亲!”安然方才还未来得及给赵氏行礼。   赵氏扶住了安然的手,看起来倒是一副母女亲热的模样。   她旁边坐着的是毅郡王妃,还有庆乡侯夫人、定北侯夫人,安然挨个给她们见过礼,才在赵氏身边站定。   虽说她的身份是平远侯夫人,超品诰命,比赵氏这个南安侯夫人的诰封还要高一些。只是赵氏是安然的嫡母,安然自然尊敬些,执晚辈礼,站在一旁服侍。旁边的夫人们看了,都在心中暗暗点头。   南安侯夫人赵氏不喜庶女,在京中几家交好的侯府中都不是秘密,而安然一个才回到侯府的庶女,短短的时间内,先是得了嫡长女、世子妃三娘的喜欢,如今看起来跟赵氏的关系也很好,而安然做了侯夫人也并没有张狂起来,更是让人高看一眼。   安然便站在这日,陪着几位相熟的夫人说话。   定北侯夫人见了不骄不躁、举止从容优雅的安然,心中不免觉得懊悔。当初若是把安九娘定下来给方庭,是一桩极好的亲事。如今方庭被他姨娘连累的在几年之内都不好说亲,而她冷眼瞧着,方庭心里头还是喜欢安九的。   只是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晚了。   今日临安大长公主的目的,多半是想要全安然代表平远侯府,认下两门亲戚,故此等人都到齐了,很快便招呼众人去梅林赏梅花。   她特意把安然叫到了身边陪着,让她和昌平县主的嫡长女佩姐儿一左一右的半在两侧。   故此便是旁人也挑剔不出什么来。   前日才落了些雪,梅林中还是覆盖着薄薄的一层,枝头的红梅映着残雪,煞是好看。   众人都走在抄手游廊上,走走停停的夸赞着大长公主府上的梅林。   梅花虽好看,但更好看的是赏梅的人。佩姐儿和安然同样都穿了大红色的斗篷,佩姐儿也称得上肤色白皙、是个美人胚子,可是和安然站在一起,便是昌乐郡主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女儿差了些。   “殿下府中的这梅林可真漂亮!”见大长公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安然忙笑着夸了一句。   “若是喜欢,你跟佩姐儿一人去折一枝梅花玩赏罢。”临安大长公主倒是十分大方,如同纵容晚辈的慈爱长辈一样。“让别的奶奶、姑娘们,若是喜欢,都可以去底下玩赏一番。”   踏雪寻梅倒是一件十分雅致的事情,安然却是心中叫苦,她怕冷,还不如让她远远看着呢。   可她又不能拒绝。   故此安然只得道了谢,跟佩姐儿一起从抄手游廊上下来。而在大长公主发话之后,便有仆役把小径给清扫好了,让诸位贵女们下去。   “九娘,小心些别摔了。”赵氏见安然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不由嘱咐了一句。   安然在廊下赏花,被赵氏唤了一声,含笑回眸应了一声,那张绝色的面容令人觉得十分惊艳。   “平远侯夫人可真漂亮。”听到有人这么说,跟在后头的罗氏和朱氏不由也侧目。也怪不得平远侯见了自家两个水灵的侄女不动心,守着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还能把谁看到眼里去?   今日请平远侯夫人来赏梅的目的,是让她在众人面前认下和自家的亲戚关系,可临安大长公主明明答应得很痛快,到了这会儿却都没有动作。   两人不免有些焦急起来。   在游廊中玩赏一番后,众人便都被请到了西花厅。   这一落座,临安大长公主的意图便体现了出来,罗氏和朱氏竟和她坐到了一席,而大长公主早安排佩姐儿拉着安然,也坐了过来。   感情先前都是怀柔,好让她放松警惕。   安然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九娘吃着这茶可好?”大长公主见安然轻轻饮了一口茶盅里的热茶,不由问道。   安然点头,道:“汤色橙黄明亮,香气馥郁。您这儿的茶,自然都是好的。”   “既是你喜欢,我送你一些可好?”大长公主原本是含笑看着安然的,忽然她目光一转,看着罗氏和朱氏道:“我倒是忘了,这本就是你三婶婶送的。你的婶母在这里,你们一家人想来一早就送过了,我倒在这儿多话。”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安然明白过来,面上却只是装糊涂。她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旁边席面上的赵氏,只装作把大长公主话中的婶子,当成是南安侯府的亲戚。   南安侯府到了安远良这一代,只有他一个嫡子,连个庶出的兄弟也无,哪里来的什么婶子?   “殿下见谅,我回府的时候本就短,有些亲戚还认不清。”安然歉然的笑了笑,她有些难为情的看着赵氏道:“母亲,我竟不知道还有婶子在,您为我引荐一番?”   罗氏和朱氏见了,不由气结。安然明明知道她们的身份,却只装作不认识她们,揣着明白装糊涂。   赵氏不由微微蹙了眉,安然那一席上哪里有南安侯府的亲戚——突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倒是有两个平远侯府的亲戚。可是早在十多年前,她们早就跟平远侯府断了关系,平远侯府出事时也不闻不问。   如今见陆明修复爵,便又按捺不住,扑上来又想要认回这门亲戚。许是看到了他遵从了先前跟南安侯府的婚约,便自觉有了希望。   可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们姐妹倒是有两个表婶,只是现下都不在京中。”赵氏装作吃惊的样子,道:“没想到她们竟还认识大长公主,我倒从没听说过。”   先前平远侯府风光的时候,赵氏跟罗氏、朱氏也都是见过的,也走动过,如今赵氏竟翻脸不认人了?   “等什么时候两位表婶过来,还请母亲为我引见一番。”安然面色微红的笑了笑,“若是碰了面都不认识,倒是我的过错了。”   赵氏连声答应下来。   她们母女倒是一唱一和,罗氏和朱氏很着急,若是让她们这样容易糊弄过去,岂不是白白求大长公主一次?   正在僵持间,临安大长公主才想说些什么,只听有人来通报说,平远侯过来接夫人回去了。   若是要把平远侯请进来问问缘由,就得让贵女们全部回避了;否则就只能把安然放走,往后再找这样的机会就太难了。   “正巧我也许久没见修哥儿了,让他进来罢。”大长公主最终发话了。   她的话音未落,便有人请贵女们去了隔壁的玻璃花房中稍坐,只剩下了世家的诰命夫人们。   “给殿下请安。”陆明修穿着玄色的斗篷,身上还带着寒气,他大马金刀进来,冷峻的面庞令人看了便有些胆寒。他上前给大长公主见礼,又到了赵氏面前,给赵氏行礼。   “见过岳母。”   陆明修算是给足了赵氏面子,赵氏顿时眉开眼笑的应了一声。   安然也站起身曲了曲膝,叫了一声“侯爷”。   “修哥儿这么急着来接你媳妇?”大长公主看着站到一处的夫妻二人,不由放下茶杯,笑道:“在这儿有你岳母、有你婶子,你还不放心?”   看来大长公主是想让陆明修也认了她们?简直是痴人说梦。   “殿下这样说,我倒有些糊涂了。”陆明修十分直接,不跟她绕弯子。“我岳母是在这儿,婶子却不知道是哪一位?”   罗氏和朱氏臊得满脸通红,她们没想到陆明修竟半分情面都不给她们留。   “你这孩子,怎么还记仇呢?”大长公主笑道:“你三婶、四婶在这儿,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看看,九娘是新媳妇,竟不认识家里的长辈,我看倒是你的过错。”   陆明修的目光冷冷的扫过朱氏和罗氏。   “我看殿下的话说错了。”陆明修的语气中不免添了几分冷淡,“莫非大长公主您不知道,当初平远侯府被夺爵抄家时,我可是没有什么叔叔婶婶。若是殿下想为她们说话,我看大可不必了。”   当初平远侯府这两个庶子说断绝关系、离开侯府时,大家还都在嘀咕,莫非是平远侯容不下庶弟?而当先平远侯被迫害致死后,而两个庶弟却一点儿牵连都没有受,反而还加官进爵。   孰是孰非简直一目了然。   临安大长公主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她没想到陆明修会如此直截了当。   “修哥儿,本宫好歹是你的长辈,你竟如此不尊重?”临安大长公主有些恼羞成怒,她重重的拍在了圆桌上,厉声道:“本宫可是皇上的姑母,你不敬重本宫就是不敬皇上。亏你还是朝中重臣,你可知道不敬皇上的罪过?”   安然瞧了都替她手疼。   见两人的话不好,众人都识趣的借故退了出去,一时间只剩了安然、陆明修、以及临安大长公主和身边服侍的人。罗氏和朱氏也想离开的,可是想到功败垂成在此一举,便没敢动。   “若是大长公主觉得我有错,大可去皇上面前参我一本。”陆明修不买她的帐,他神色淡漠的道:“我倒要看看,您能不能把我给参倒了。”   罗氏和朱氏在一旁听了,心中直突突,自觉做了错误的决定。   “还有二位。”陆明修的目光扫过她们身上时,更是如刀锋般凌冽,似乎把她们千刀万剐的心思都有。“当年的事,莫非二位想细细的掰扯一番?”   她们也没想到陆明修的态度突然变得十分强硬,故此有些哆嗦,并不敢说话。   “若是不想,从今往后便管好你们的嘴。”陆明修声音冰冷的道:“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你们心中清楚。如果不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我也奉陪到底!”   这话就不仅仅是说给两人听的了。   “陆明修,你好大的胆子!”临安大长公主见他竟敢如此嚣张,不由把手边的茶盏摔了出去。   陆侯爷到底是练家子出身,他气定神闲的稍稍偏开,茶渍、溅起来的碎片竟是没沾上一星半点。   “若是殿下无事,我便带着九娘告辞了。”陆明修拉过安然的手,倒是礼数周全的行了一礼。“家中孩子还病着,需要她回去照顾。”   好歹他走起之前还给了个像模像样的理由。   临安大长公主气得瞪圆了眼睛,更是嚷嚷着说,要去皇上面前参陆明修一本。   而陆明修浑然不在意,亲手帮安然穿好了斗篷,牵着她的手便施施然的出了临安大长公主府。   “侯爷,这样做没关系吗?”等到上了平远侯府的马车,安然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虽然她不得不承认,她方才确实看得很痛快。原来不用顾忌许多,长出一口恶气的感觉真爽。   “你觉得呢?”陆明修一概方才的冷峻淡漠,他翘了翘唇角,看着双眸中满是兴奋的小妻子,笑着反问。   安然歪着头想了想,“方才她说要去参你一本,大高帽子压下来,说得可是您不敬重圣上呀。”   虽是这么说,夫妻二人眼中却都没有担心的意思。安然了解陆明修,他并非莽撞之人。今日这样做,自然有他的理由在。   “真是严重的罪名。”陆明修配合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若是为夫被皇上罚了俸禄、日后府中的一应花销就全仰仗夫人了!”   安然俏皮的眨了眨眼,做深思状。她微微扬起了下巴,高傲的道“侯府可不养闲人。”   陆明修露出苦恼的神色,片刻后他挑眉一笑,原本稍显冷硬的五官竟透出几分风流之意。他凑近安然的耳边,低低的倒:“就让我夜里服侍夫人可好?夫人最是畏冷的——”   “我还不如抱着个暖炉呢!”安然嘴硬。   陆侯爷干脆换了气声说话,虽是声调不高,却是缠绵撩人。   “抱着暖炉,有抱着我睡舒服吗?”   ******   许蕙还是不顾梁氏的反对,提前搬进了陈谦的宅邸中。   她的行礼很是简单,多半值钱的东西都是陈谦送的。她妥当的都收拾起来,都放在东厢房中。这一回她没去那间四进的宅邸中,而是去了先前陈家在京中赁的那间宅子里。   陈谦的解释是,过几日把梁氏接过来,让许蕙在这里出嫁,也体面些。   这三进的宅子虽然不大,可陈谦已经把旧仆都调到了新宅子里,这里的仆妇、小厮都是新买进来的,故此他便把管家权交到了许蕙手中。   许蕙自是觉得十分欢喜,自己比上一世还要顺利、还要更早的接管家事。   如今底下的仆妇都称许蕙是大奶奶,倒让许蕙十分飘飘然,上一世的遗憾总算是弥补了,她再也不用被谁压一头。   唯一让她有些遗憾的便是陈谦这几日总说是忙,回来的日子不多。   但陈谦说是筹备他们的成亲之事,要给她一个惊喜,加之最近长青送来不少的贵重首饰、衣料,许蕙便也没过于追究。   “大奶奶,外头有人找您!”许蕙新买的小丫鬟,名叫秋菊的进来到:“说您原来的街坊。”   许蕙有些疑惑。   “他说您见了这个荷包,便知道他是谁了。”说着,秋菊拿出了一个宝蓝色的荷包。   是她之前送给郑兴的!   许蕙不由皱了眉,他还来做什么?她本想一口回绝的,可想到若不说清楚了,让陈谦知道也不好。故此她便嘱咐了秋菊,悄悄的把人给带进来。   果然是郑兴,他面色严肃的进来。见了许蕙的第一句话便是:“陈谦不日要娶南安侯府的六姑娘为正妻!”   第144章   许蕙一下子就愣住了。   “不、这不可能!”许蕙不敢置信的摇头,她往后连退了两步,最后撑着高几才站住。“我不相信!”   郑兴看着许蕙,严肃的神色中透出了一丝怜悯。恐怕蕙娘,是被人骗了。   “蕙娘,我骗你做什么?”郑兴毕竟喜欢过许蕙,不想看着她被陈谦还蒙在鼓中。他不由叹了口气,沉声道:“过几日陈家便要去南安侯府下聘礼,下个月初便是迎娶的日子,宅子都已经布置好了。”   他的话音未落,许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陈谦要娶南安侯府的六姑娘?这不可能,陈谦明明说好了,不日就迎她进门!   他怎么会娶别的女人?明明他爱的是自己!   可是——许蕙还有一丝理智尚存,郑兴的人品她是知道的,素来都是光明磊落,他绝对不会用这样的事情去骗她。   “你是怎么知道的?”许蕙定了定神,毕竟她已经不是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两世的经历到底让她多了先前没有的镇定。她目光锐利的盯着郑兴,冷静的问道:“你和陈谦仅有一面之缘,凭着印象就能调查出他是谁?”   许蕙此刻心中仍是存了一丝幻想,希望是郑兴弄错了。若是陈谦要娶妻这么大的动静,她怎么一丝儿风声都没听到?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郑兴望着极力露出镇定神色、可眼底仍透出一丝疯狂和不敢置信的许蕙,不由有些可怜她。   “夫人的娘家便是南安侯府,我是去受侯爷夫人之托,去南安侯府送东西时发现的。”郑兴悲悯的看着她,先前对于许蕙欺骗他的恨意,倒是消去了不少。“陈谦的母亲也已经到京中了。”   陈谦眼前的那门亲事,才是真正的父母之命,且是陈谦高攀侯府的庶女,陈家自然是万分重视。   而反观许蕙。   眼下陈谦要在朗阔的新宅子中迎娶新妇,明媒正娶“三茶六礼”,那才是正房奶奶的派头。许蕙被养在这三进的旧宅中,简直就是无媒苟合,是被当做外室养起来了。   连良家妾入门,都是要一抬花轿入门,请亲戚好友摆上两三桌席面庆祝。   这样悄无声息的,只能说明一件事,陈谦连名分都不想给她。   许蕙失神的跌坐在红木圈椅上。   “蕙娘,你和陈谦到底是怎么回事?”见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郑兴心里也难受。“当初他是怎么答应你的?”   许蕙没出声,只是愣愣的盯着前方。   过了许久,她才喃喃的道:“他说,他说需要我、离不开我……要我陪在他身边……”她突然抓紧了手腕上的镯子,似乎要找出陈谦承诺的证据来。“他还把他母亲交给他的镯子给了我——”   在郑兴面前,许蕙没有伪装。可是话说到一半,她便意识到不对来。   当时她完全被陈谦装出来的深情迷惑了。   前头的话简直百般漏洞,陈谦花言巧语,却并没有说出一句承诺来。她甚至不能挑剔陈谦骗了她!那句“你懂我待你的心了么”,便让她一头扎了进去,答应了要陪在陈前世身边不说,还失去了清白。   从始至终,陈谦从来没有给过一句,关于要娶她为正妻的允诺。   痛彻心扉之后,便是铺天盖地袭来的恨意。她恨陈谦,恨出血来。她恨陈谦的欺骗,恨陈谦的轻视。   到头来,这一世竟还不如上一世?   起码上一世她还是陈谦的平妻!她出身书香官宦之家,比起寒门之女安然来,不知要强了多少倍,婆母丁氏对她也是善待的。而如今陈谦娶的竟是侯府庶女,陈家实属高攀,她在陈府中更是没有地位可言!   怪不得陈谦要把她藏在这里,原来是怕岳家知道他婚前竟敢还纳小——南安侯府是陈家惹不起的,更何况,南安侯府还出了一位世子妃、一位侯夫人。   得到这个认知,许蕙只觉得心被刺痛。   她只能没名没分的做小?   而且,她还要屈服于安然的庶姐之下?为奴为婢,听她的使唤?   许蕙的指甲紧紧的扣进了掌心,落下重重的痕迹来。   她不甘心,她怎么能甘心!   “蕙娘,蕙娘?”见许蕙如此凄凉的景象,即便知道她是自作孽的郑兴,郑兴心中也很是不忍。   许蕙这时才回过神来,勉强朝着郑兴笑了一下。   “郑大哥,多谢你。”许蕙支撑着站起来,深深的对郑兴行礼道:“若不是您,我还要蒙在鼓中。”   郑兴摆了摆手,他只是出于从前的情谊,提醒许蕙一声。   “蕙娘,从此之后——”郑兴看着许蕙,想说些什么,却又无言。“你好自为之罢。”   说完郑兴便撩了帘子,大步流星的走了。   许蕙呆呆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涌上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或许娘说的没错,郑兴或许是个很好的选择——   ******   坐以待毙不是许蕙的性格,若是真的就此认命,她就白白重生一回了。   上一世陈谦明明是喜欢她的,怎么会突然的变心了?   尤其是他要迎娶的还是安然的庶姐,许蕙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想法,会不会陈谦是因为安然,才要娶安六娘?   莫非是安六娘和安然长得很像?   许蕙心中转过许多念头,却都得不到证实。她不能再这样等下去,或许她能想一想别的法子。   身边服侍的人都是新买进来的,也有个好处,许蕙这些日子来,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心腹。秋菊和秋梅,对她倒还忠心。许蕙手中捏着她们的身契,谅她们也不敢做出什么背叛之事。   “秋菊,你去外头守着,别让人靠近。”先前许蕙没有理会,此时才发现府中仆役的身契,竟是没交到她手中的。许蕙此时才有了些危机意识,恐怕这也在陈谦的计划之中!“秋梅你进来,我有事交代你。”   秋菊应声而去,就站在廊庑下。秋梅则是跟着许蕙进了里屋。   “秋梅,这几张银票你拿着。”许蕙拿出了几张小面额的银票,塞给了秋梅道:“有两件事,你找人打听一下。”   还不待许蕙交代秋梅,只听到外头传来了秋菊刻意抬高的声音。“大爷,您回来了!”   竟是陈谦回来了?   许蕙心中一紧,眼底不由透出几分慌乱来。   随即她在心中给自己打气,明明做错事、骗了她的是陈谦,她心虚害怕什么?她要镇定,不能被陈谦看出破绽来,不能失了冷静。   甚至在迎出去前,她还对着镜子照一照,确保自己没有出现什么不该有的神情来。她给秋梅使了个眼色,等到陈谦进来后,让秋梅不动声色的先出去。   “大爷,您回来了。”许蕙迎了出去,盈盈的给陈谦行礼。   陈谦则是神色复杂的在她曲膝行礼时看了许蕙一眼,而后神色便恢复了正常。“这些日子我忙,倒是冷落了蕙娘,可蕙娘可曾怨我?”   “瞧大爷说的。”许蕙掩唇笑道:“您忙的都是大事、正事,我心里是知道的。难道在您的眼中,我就是那样无理取闹的人么?”   她的举止语言里竟都没破绽,跟往常都差不多。   陈谦已经知道了,郑兴是平远侯的部下,兴许已经知道了他要娶安六娘的事。毕竟在南安侯府门前,抬头看见郑兴的,还有陈谦。而他得到消息,郑兴竟然找来了这里,见了许蕙一面。   他不信郑兴没有跟许蕙说那件事。   毕竟那次在许蕙家中见面时,郑兴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失落、痛心来,不是伪装出来的。郑兴是喜欢许蕙的,而许蕙却对郑兴没什么意思。   “蕙娘自然最是知情识趣。”陈谦拉着许蕙的手在一旁坐下,他微笑道:“方才我进来时听说,有你旧日的街坊过来。竟不知道是哪位至交好友,竟能寻到这里来,着实是不容易。”   许蕙抬眼看着陈谦。   陈谦只是笑眯眯、语气温和的跟她说话。看不出来陈谦是随口一问还是刻意为之、是不是为郑兴来的事动了气,许蕙心中不免添了几分忐忑。   “这个人您是见过的。”许蕙最终没敢撒谎,她笑容里添了几分勉强。“那日在我家中,郑家的大哥。先前我们家和郑家是街坊,关系很好。郑大娘对我娘和我都很照顾的。”   陈谦仍是看着,面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一层。“只是那位郑家大娘对你们很关照?”   看来今日陈谦是非要一问究竟了,许蕙只得咬牙道:“郑大哥也常来我家帮忙——”   “哦,原来是这样。听起来你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的。”陈谦笑了笑,眼底的温度却是愈发冰冷。“倒不知这位郑大哥今日来又是来帮你什么?”   见他摆明了一副冷嘲热讽的态度,许蕙心中也不痛快。她的不高兴还没出发泄,竟还要在陈谦面前伏低做小!   明明是陈谦欺骗她在先,竟还如此理直气壮的盘问起她来?   许蕙在心中一直在忍耐。她还有哪一点做的不对?她已经隐忍的够多了!   看着陈谦似笑非笑的眼神、似乎对她的一切都洞悉的样子,许蕙忍不住心头火气。在压抑与爆发之间,火光电石中,许蕙福至心灵的明白了陈谦为什么会发火,明明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她干脆从陈谦身边起身,退后了两步,拿起帕子开始揉眼睛。   “大爷,您还要我怎样!”许蕙哭天抹泪的喊着,又是愤怒又是无力。“难道非让我把一切都说明白吗!”   “您非得逼我问出那些话?”   陈谦的眼神微闪,看着许蕙没有说话。   “是,我都知道了!”她有一小半是装出来的,可大半却是出自真心。她声嘶力竭的道:“您不日就要去侯府的姑娘为正妻了!那我怎么办!您答应过我的话,都只是一句空话么!”   “说什么要迎我进门!难道只是让我去做妾?”   陈谦看到状似癫狂的许蕙,终于放下心来。他放缓了态度,声音也真正的柔和下来,他把许蕙拉到自己身边。“蕙娘,你别生气,听我慢慢跟你解释。”   许蕙却只是愤怒的甩开了陈谦的手,使劲儿的往后退,不肯靠近陈谦的身边。她红着眼圈,那模样十足的委屈。   她越是挣扎,陈谦却越上心,强把她拉到身边,柔声哄着。   许蕙在了然的同时,心底一片冰凉。   ******   陆明修倒是“威武霸气”的带着安然回了平远侯府,倒是把临安大长公主气得要命,当着一众贵妇的面,说是要去皇上面前参陆明修一本。   否则她也太没面子了。   别人面上都在劝临安大长公主,可是不少人都在心中等着看好戏。只有诸如毅郡王妃、赵氏才有些心悬,毕竟安然嫁到了平远侯府,自然是不希望平远侯府有事。   故此她放了狠话后,毅郡王妃是转折亲戚,虽然也关心,到底隔了一层;赵氏才是心中惦记着,十分忐忑,回去还跟太夫人说了这件事。   太夫人看起来并不是很担心,只是宽慰了赵氏一句:“平远侯是个心里有数的,不必替他担心。”   赵氏还是不放心,偷偷差人去见安然。   左右下聘的日子快到了,安然也该回娘家看看,索性她便回来让赵氏安心。   荣安堂。   钰哥儿已经被丫鬟们抱出去玩了,七娘、十娘姐妹在听风轩上课,六娘还在房中绣嫁妆,故此安然便和赵氏、太夫人在一处说话。   “您和祖母都知道,当初平远侯府的旧事。”安然看着赵氏眼中的关切之意不似作伪,便温声解释道:“如今那两房的人又想跟侯爷认回亲戚来,侯爷一直没松过口。”   “先前她们还捡着侯爷没在府中,上门过两次——”   赵氏不待安然说完,便急急的问道:“你没有因为心软、就给侯爷做主,认了下来罢?”   陆明修的态度很清楚,他是不肯认的。毕竟当初落井下石的是不是这两家还不清楚,在侯府有难时,拍拍屁股走人了。如今平远侯府再度兴旺起来,他们还想认回来?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   这件事放在谁身上都不会答应的。   便是当初跟平远侯府有过口头婚约的南安侯府,在陆明修才复爵时,都没敢上前提亲事。   更何况陆家庶出三房、四房,曾经做了背信弃义的事!   赵氏这点子事还是拎得清的,她担心安然年纪小、经历的事少,又是个善良心软的,被那两个人花言巧语迷惑,毕竟当时平远侯府的事,安然并不清楚。稀里糊涂的答应下这样的事来,倒让陆明修难做,恐怕会伤了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   太夫人看着难得灵光一闪、明事理的赵氏,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是想的没错,可她也不往深里再想一想。若是安然松口答应了,还能有后头的事吗?那三房和四房的人,也不至于求到临安大长公主头上。   “母亲别担心,我没答应。”安然并没有不高兴,她好脾气的笑了笑,态度十足的恭敬。“那里头的事我不清楚,压根儿都没听过,哪里敢替侯爷做主?”   赵氏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头还牵扯着十多年前的往事呢,你不知道也是有的。”赵氏对安然道:“这里头的事你可别掺和,姑爷让你怎么做,你按着姑爷的意思办就是。”   安然乖巧的点了点头。   “这大长公主也是,镇日里没事就喜欢管别人家的事!”赵氏早就对临安大长公主不满了,先前在毅郡王府,就是她强硬的插手,非要给李氏贵妾的身份。而这会儿,她的手竟也伸到平远侯府,又想管九娘的家事——   未免也太多事了!   “还真当自己是今上的正经长辈呢?”赵氏冷哼一声,道:“自己的斤两都掂量不清!”   “好了。”太夫人出声阻拦道:“那些皇亲国戚的事,不是咱们能议论的,别再理会了。”   赵氏这才悻悻的住了嘴。   “她说要参上姑爷一本?”赵氏想起了临安大长公主曾经放的狠话,她一点儿都不怀疑大长公主去宫里倚老卖老,让皇上给她些颜面。   安然忙道:“侯爷说了,让您不用担心,他自有计较,并不是莽撞才那样做的。”   九娘的话倒跟太夫人说的差不多,赵氏这才放下心来。   若陆明修是个莽撞冲动的人,也就不会一步步走到今日,凭借一己之力,恢复了平远侯府的爵位,深得皇上的看重。   “念哥儿病了?”赵氏想起来陆明修去接安然的理由是孩子病了,关切的问道:“是着凉了发热还是别的病?”   安然摇了摇头,道:“是前几日在小花园玩,不小心摔了一下,胳膊擦伤了。不严重,您别担心。”   听了安然的话,太夫人和赵氏非但没放心,还都蹙起了眉。   到底是九娘年纪小,没有经验。尽管看起来是个成熟稳重的,做事还有不妥当的地方。念哥儿是养在她身边的庶子,若是有了磕碰、病痛,在平远侯看来,未免都是她这个嫡母的责任。   且念哥儿才三岁,容易有个病痛;又是个男孩子,活泼调皮的,对于安然来说,却是件难事。   安然自己本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呢,还要再照顾一个。   看到二人的神色,安然也猜到了她们在想什么。可是她又不能解释青萍的事,只能把赵氏和太夫人嘱咐的话都一一记下了,做洗耳恭听状。   见安然的态度的良好,一通念叨之后,总算放过了她。   “定北侯府就要来交换庚帖了。”赵氏说起了七娘的事,“等到合过八字后,七娘和方庾的亲事也该操办起来了。”   为了周全两家的颜面,七娘和方庾这对没见过面的男女,就要成为夫妻了。他们两个人的意愿,并不是两家家长做关心的。   “七姐知道了么?”安然想起心高气傲的七娘,那会儿总是瞧不起自己。只是嫁个定北侯府的庶子,她会甘心么?毕竟方庾只是个纨绔之流,比不上方庭凭自己的能力考中了庶吉士,以后前途光明。   赵氏点了点头,道:“已经告诉丽姨娘了,让她们母女先通气儿去罢。”   由丽姨娘告诉七娘,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七娘虽然有些拎不清,可丽姨娘却是个明白的。她定会说服七娘高高兴兴的嫁过去,毕竟丽姨娘该清楚,无论七娘情愿与否,都必须嫁给方庾。   这里头有两府的体面在,若是表现的好些,还能多得些嫁妆。   出嫁的女儿若是想在婆家硬气,必须有娘家给撑腰。若是七娘懂事,那么赵氏可能会念着她的好,多照拂她有些,七娘在婆家的日子才好过。   若七娘稀里糊涂的大闹一场,不仅把赵氏的怜惜给闹没了。赵氏根本不用出手,只需在七娘向娘家求助时不闻不问,便足以让七娘陷入困顿。该怎么选择,丽姨娘心中明镜儿似得。   “丽姨娘是个明白的。”安然笑道:“咱们府上又要办喜事了,我该备好贺礼才是。”话音未落,她又露出苦恼的神色道:“还要劳烦祖母、母亲指点一番,我该送些什么好。”   太夫人和赵氏都满是笑意的看着安然。   显然对安然跟娘家关系亲近十分的满意。   “哪里就需要你操心了。你和你三姐的东西,我都替你们准备好了,到时候你们给七娘拿过去便是。”赵氏笑着解释道:“你三姐如今有身子,我不让劳心费神;你年纪小,于这些上头不懂,我给你准备。”   安然面露喜色的答应下来,像是放下了一个大包袱。她欢欢喜喜的给赵氏道谢,送上了自己带来的礼物。   给太夫人的是一些昂贵珍稀的补品并一串上好的沉香木佛珠、给赵氏的是补品和一套上好的赤金碧玺石头面,做得甚是端庄大气,很适合赵氏的年纪。   太夫人和赵氏虽说都嗔了她一句,说是别破费,眼底却透出一丝满意来。   ******   七娘要嫁给方庾的消息,在南安侯府中已经算是公开的了。   当七娘从丽姨娘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后,确实是气急败坏的。可丽姨娘苦口婆心的给她掰扯着讲了一番后,七娘勉强算是接受了。   只是仍旧有些气不顺罢了。   这日从听风轩回来,七娘回了自己的院子。小丫鬟把她写废了的字给弄坏了,原本不要的东西,她却借机发泄了一通,把小丫鬟吓得要命。   她犹自觉得不够解气,才想着狠狠发落她,便被外头的声音打断了。   “姑娘,六姑娘过来看您了!”外头传来通传声。   七娘皱了皱眉,六娘来做什么?   第145章   虽说此时七娘心中正烦闷着,可是六娘来了,也断没有不见的道理。   丽姨娘已经反复叮嘱过七娘,切记不可把心里头的情绪给带出来,尤其是不能让六娘、十娘瞧出来,若是她不满的情绪传到嫡母耳中,往后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   “让她进来。”七娘心烦意乱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摆了摆手,让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鬟下去了。   小丫鬟如蒙大赦,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六娘刚好和她碰上,见了她脸上满是惊慌害怕的神色,猜到是七娘发作了一番。六娘见状,在心中运筹帷幄的一笑,随即款款的走到了七娘的里屋。   “七妹妹。”六娘笑眯眯的进来同七娘打招呼。   七娘略显敷衍的点了点头,“六姐。不知六姐这会儿特特的过来,是为了何事?”她心中不痛快,便想着刺一刺别人。“过几日六姐夫家就要送聘礼来了,六姐不好生绣嫁妆,倒有闲情逸致出来逛逛!”   六娘显然早就习惯了七娘的脾气,故此她并不生气,脸上温婉的笑容未改。   “前两日学了个新的花样子,做了两个荷包,你和十娘一人一个。”说着,六娘拿出了一个绣工精致的猫咪扑蝶的荷包来,递给了七娘。   在不大的荷包上头,猫咪绣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毛绒绒的身子瞧起来娇憨可爱,蝴蝶也振翅欲飞,翩跹于胖乎乎的猫爪之上。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做的。七娘道了声谢,面色总算好看了些。   “如今要出嫁了,越发舍不得家里。”六娘面上闪过一抹落寞,她叹了口气道:“虽说这家中,难容下庶女……”   六娘这话说的奇怪,先前她最是谨言慎行的一个人,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来?   “六姐说的这是什么话?现下风光无两的庶女不是摆着一个么。”七娘撇了撇嘴,眼底闪过一抹轻蔑嫉妒。“平远侯夫人,如今瞧着,只有三姐能勉强跟她比肩,连五姐都不行。”   三娘和五娘都是侯府的嫡女,本该是嫁的最好的两个。可突然出了个做了侯夫人的安九娘,五娘就被比了下去。   五娘心中是如何想的尚且未知,七娘心中却是极为嫉妒的。   “九妹自然是和咱们不同的。”六娘笑了笑,仿佛心甘情愿承认了庶女间的差异,十分平静,也不恼怒也不嫉妒。“三姐最疼九妹,九妹跟嫡女的待遇也差不离了。”   七娘冷哼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我自是还不如妹妹,起码有姨娘知冷知热的疼着,帮你筹谋。”六娘轻轻叹息一声,神色中倒有了几分孤独可怜。“哪里像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侯府中无依无靠的……”   “这临出门的日子越近,我心里头就越是不安。”   六娘这番示弱,倒是让七娘对她多了几分同情。据她所知,原先六娘身边自小伺候在身边的妈妈,应被太夫人亲自给处置了,兴许是远远的发配到别院上。即便是说不上山高水长,日后却也很难再见面了。   尤其是七娘也被指了一件她不满意的婚事,不免有了几分兔死狐悲的感觉。   “六姐且宽宽心,这日子到头来,会怎么样还说不准呢。”七娘破天荒好心的宽慰了六娘一句。   六娘面上立即流露出感动的神色来。   “多谢七妹!”六娘感慨的道:“到头来,还是七妹能跟我说上一句知心话!”   七娘笑了笑。   “七妹如此待我,我心中有件事藏了许久,不说却觉得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待我的情谊。”六娘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来,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勾起了七娘的好奇心。   七娘有些急切的道:“既是如此,六姐只说便是,别再绕弯子了。”看六娘还是吞吞吐吐的,七娘起急。“六姐直说罢,我保证不对外头说出去!”   这时六娘才犹犹豫豫的开口了,她低声道:“我本不想说说出来伤你的心,可我也不想你一直被瞒在鼓中。”   “为什么你和定北侯府二公子的亲事没成?你从没想过缘故么?”六娘看着七娘,目光中满是怜悯的倒:“毕竟当初父亲是有意把你说给方二公子的。”   什么缘故?七娘挑了挑眉,看着六娘没做声。还不是因为你那日勾引方庭不成,才落得今日的后果。   看她的眼神,六娘已经猜出她心中所想。不过她极力做出镇定的神色来,“方二公子喜欢的一直都是九娘,即便九娘已经嫁了人,他还没忘了九娘,故此他才不肯再说亲的。”   六娘的话音未落,七娘便露出了愕然的神色来。   “七妹,我何苦骗你?”六娘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道:“那日我是跟方二公子去了水榭,可方二公子拉着我一直问九娘,后来还喝醉了,把我当成了九娘,一直絮絮叨叨的说话,还说非九娘不肯娶!”   “怪也怪九娘,明知道自己跟方二公子已经没可能,还晾着他。”六娘叹息一声,有些痛心的道:“还送了方二公子定情信物,可怜他一直视若珍宝的戴在身上,恐怕还写过劳什子诗文呢——”   七娘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狠狠的把手边的粉彩茶具给推到了一旁。   安九娘实在是太过分了!她已经成了平远侯夫人,还想怎么样?要让所有男人都爱着她,才能证明她的魅力么?   如果不是安九娘使了手段勾着方庭,恐怕方庭早就放下了,自己便也不用嫁给方庾,跟定北侯府的亲事,定下来的人选肯定是方庭!   而方庭为了安九,竟然做了如此地步——宁可传出自己不宜早婚,也不肯娶别人。   七娘实在是恨得牙根痒痒。   “七妹,可别动气!”六娘见七娘铁青着脸色,似乎是动了真怒。不由柔声道:“我只是不希望你被骗了,可没想着你去找九娘的事!毕竟九娘如今身份不同了,你斗不过她的。”   六娘的这些话不说还好,细想起来,越想越是让人恼火。七娘几乎拍案而起,要找安然问个究竟。   “七妹,这样的事强求不来的。”六娘继续不动声色的火上浇油。“谁让是九娘先定的亲呢!”   ******   安然从南安侯府回到平远侯府后,惊讶的发现陆明修已经回府了。   “侯爷,您竟回来的这样早?”安然觉得奇怪,念哥儿的胳膊几乎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家里并没有什么事发生,是什么值得陆明修如此快的赶回家中?   陆明修微微颔首,见安然焦急的模样,忽然笑了一下,道:“夫人可还记得大长公主说到做的的事?”   若是说起临安大长公主,安然心中立即咯噔一下,不免担心的看着陆明修。   果然她说到做到,去参陆侯爷了?   安然蓦地想起,云阳郡主曾经说过,有时连皇上都来不得不给大长公主些颜面。若是面对陆明修的事,她未免就关心则乱了。   “果然昨日临安大长公主就亲自入宫了,先是见了皇后娘娘,又见了皇上。”陆明修举手投足间都凑出一抹气定神闲来。虽是听起句句都与他有关,他却丁点儿都没放在心上。“这点子事不说出来,她的颜面上怎么过得去?”   起初安然还替他担心,后来她越来越觉的不对劲儿。陆侯爷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着急,竟有点意料之中的意思?   “结果呢?”安然忙问道。   陆明修想到临安大长公主气急败坏的模样,便觉得好笑。“结果就是皇上罚了我回府思过。”   下了早朝在御书房中,云舒正叫了陆明修、楚天泽、谭朗说话,突然有内侍通传,说是临安大长公主求见。   云舒正疑惑着,陆明修心中一哂,面上露出无奈的神色来,上前一步来回话。“皇上,恐怕大长公主是为了臣的事而来。”   故此当着楚天泽和谭朗的面,把昨日在临安大长公主府上的事都说了。临安大长公主是如何要逼他认回那两门亲戚,他是怎样下了大长公主的面子、带着安然径直走了的。   云舒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唇边竟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你小子,倒会借力打力。”   陆明修坦然接受。“皇上谬赞了。”   楚天泽和谭朗在一旁听了,深深的同情起了临安大长公主。她招惹谁不好,偏偏惹了陆明修的媳妇。恐怕这一回,临安大长公主讨不到好出去。   “宣大长公主进来。”   不多时,临安大长公主便精神矍铄的走了进来,从步伐看完全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她进来时,发现陆明修也在一旁,立即指着他跟云舒告状。   “皇上,平远侯竟当着我的面,对我不敬、对您不敬,实在是太过分了!”临安大长公主说到做到,说参陆明修大不敬之罪就参这个。“请您为我做主!”   面子上的功夫,云舒做得愈发好了。   他走下来,亲自扶住了临安大长公主,请她在一旁坐下。   “姑母,到底是怎么回事?”云舒装模作样的又问了一回,他故作严厉的看了陆明修一眼,道:“若真的是平远侯的过失,朕绝不姑息!”   临安大长公主自觉找到了靠山,便把昨日的事用她的话描述了一遍。是她好心好意请了平远侯夫人去赏梅花,等到平远侯夫人去了,她也格外看重、提携,并不嫌弃安然庶女的出身。而且她好意想帮着两家说合一番,才略提了提,可是陆明修却直接给她甩脸子。   “一番好意就这么被糟蹋了!”大长公主瞪眼,“还请皇上做主!”   虽说她故意弱化目的就是要帮陆家的三房、四房说合,可明眼人立即就能察觉到关键所在。   “明修,真的是这样吗?”云舒看了陆明修一眼。   陆家内的这些恩怨,云舒也非常清楚。只是暂时他没动陆家的三房四房,陆明修也没理会他们,临安大长公主便觉得有空子可钻。   陆明修神色淡淡的回话道:“依臣之见,大长公主邀请内人赏梅是假,去说帮着陆家的三房、四房才是真。”   他的话音未落,临安大长公主立马就拍案而起,又急又怒。“陆明修,你好大的胆子,仗着皇上重用你,就敢对本宫不敬、如此的放肆!”   “姑母息怒。”云舒的声音虽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在,临安大长公主也只得住了声。“这件事,明修的态度是不对。”   听了云舒似乎有为她撑腰的意思,临安大长公主自觉胜券在握,便居高临下的看着陆明修。有些事,由云舒口中说出来更好。   “可是您也知道朕重用明修,却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岂不是在打朕的脸?”云舒话锋一转,他虽是含笑看着她,可临安大长公主却无端的觉出一丝寒意。“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陆家的那些事,便是朕一时间也无法说清,而姑母,似乎很清楚?”   临安大长公主一愣,没敢接话。   陆家的事,事关云栩、瑞亲王等等,她可不敢随便答应,倒时候没把陆明修给扳倒,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为了陆家三房、四房,她还没那么好心。虽说跟安然有些恩怨,却也不值得令大长公主府陷入危机之中。   “本宫、本宫只是——”她纠结了片刻,还是咬牙道:“只是听到了罗氏和朱氏的哭诉,想着到底他们是一家人,何不帮帮忙,到底是一件美事!可能是本宫一时失察。”   既是她已经松了口,云舒自然也要给她个台阶下,现在还不到动她的时候。   “既然是误会就好,日后就不要再提了,未免伤了和气。”三言两语间,云舒便把这件事消弭于无形,让临安大长公主不敢再说话。但是,适当的安抚还是要有的。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明修,你竟敢跟大长公主争执起来,也是你的不对!”云舒转头看着陆明修,声音微冷。   陆明修从善如流的站出来,低头道:“臣知错。”   “罚你回去思过三日。”云舒不等临安大长公主说话,便又道:“你可不服?”   “皇上英明,臣心服口服!”   才三日?未免太轻了罢!她有些不满,可是云舒毕竟是皇帝,金口玉言,不好再改口的。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若是因为这些小事惹得云舒不快,就得不偿失了。   云舒又亲自把她送到御书房门前,故此临安大长公主还是很满意的离开了。   “你小子倒好运气,白白得了三日的清闲!”楚天泽咬牙切齿。   云舒只说让陆明修回去思过,连闭门的都没提,简直是给他了三日的假。不仅在家中能清闲自在的歇着,还能出门,也没人能挑剔出什么来。   毕竟皇上已经“处罚”了自己的心腹爱臣,谁敢不满意、谁敢挑剔,就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成心惹得龙心不悦。   “意外之喜。”陆明修挑了挑眉。偏生他面色淡淡的,让楚天泽更想揍他一顿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   谭朗在一旁见了,不由失笑摇头。   原先冷硬耿直的平远侯,竟也会不动声色的噎人了。   是以陆明修干脆早早的从衙门回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休假。   “原来是这样!”安然松了口气,这临安大长公主也是厉害了,什么事都敢插手,要知道涉及到那些旧事,简直就是皇上的逆鳞,她还去管。   “只是可惜了,我倒有一两日要回侯府的。”原本他们说好了,去西山别院住两日,可是陈家送聘礼的日子往前挪了两日,那日安然是肯定要去的。陆明修只需露个面就好。   陆明修看着安然有些遗憾的神色,不由笑了一下,“等到过些日子,我再找时间。”   安然摇头道:“你能有这三日的假已经不容易了,若想再挤时间你就太累了。”上一回为了带她出门,陆明修早出晚归了好几日。若是再生生的挤出三日的功夫来,还指不定要怎么劳累。   “我也不是很想去。越发的冷了,我只想在屋子里待着。”   陆明修揉了揉她的头。   “我看夫人倒是比雪团儿都畏冷。”雪团儿已经被允许进屋陪着念哥儿玩,故此它此刻正懒洋洋的卧在熏笼旁。似乎很有灵性似得,听到了主人提它,抬头看了看两个人,很快又懒懒的缩了回去。   应该主人也很怕冷吧!要不为什么两个人凑得那么近?   雪团儿心满意足的翻了个身,继续打盹儿去了。   ******   陈家送聘礼的日子在即,许蕙已经又回到了陈家在京中新宅子。   只是这一次,她带着两个两丫鬟,没名没分的回来了。陈家不敢给她名分,在侯府六姑娘进门之前,竟先闹出个姨娘来,岂不是打南安侯府的脸,恐怕这门亲事就黄了。   可陈谦已经收用了许蕙,还言之凿凿的说许蕙很可能怀了身孕,不肯放弃许蕙。丁氏怕父子两个争执起来,只得依着陈谦的意思,偷偷的把许蕙先安置在了书房旁的小院子里。   那里确实是丫鬟们住的地方,只不过腾给了许蕙主仆,许蕙也只能做丫鬟的打扮。   好歹陈谦答应了,若是许蕙果真有孕就挪出去,若是没有的话便继续留在府中,等到过些时候,再给她开脸。   纵然是他们高攀了,可男人有两个通房侍妾再正常不过了,在没有一子半女之前,不抬姨娘便是了。   这一切比许蕙预想的还要糟糕。   可她又无计可施。   陈谦没敢再把她单独留在原先的宅子里,许蕙心中清楚,陈谦是起疑了。她知道,自己在知道陈谦要娶亲时,先前镇定的表现让陈谦不喜和怀疑,虽说后来她哭闹了一番,陈谦才对她又温柔了些。   许蕙暗恼自己简直是自作聪明。   她大度的表现只能代表着城府深,大概陈谦会以为自己的心没在他身上,那么自己所图是什么,便一目了然了。陈谦本就是个生性多疑的人,恐怕会想的更多。   许蕙苦笑一声,她简直是作茧自缚了。   可是眼下她被控制起来,已经没有别的好法子了!只能看下聘、迎娶的那两日,她能不能寻到机会,让秋菊和秋梅趁机联系外头。   而关于安六娘要进府的事,虽说她又气又恨,却也知道自己无计可施。安然的姐姐要嫁给陈谦了……听说她也非常漂亮,许蕙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竭力让自己忽略这些事。   她不能先慌了手脚。她又不真的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历经了两世,她早就想好了,什么情情爱爱都是假的,只有握在手中的银子和权势,才是真的。   这次栽到陈谦手中,只是她一时失察而已,她绝不就这样甘心认命!   首先,她要想在陈家生活的好一些,还是要拼命的讨好陈谦,让他对自己多些怜惜。   虽说她住的地方,已经算是外院的范围了,好歹紧临书房。许蕙发现,里间的衣柜,竟跟书房的隔间是连着的。只是已经被封住了,钻到衣柜中,还能隐隐听到些书房的声音。   倒也方便她听到些陈谦的消息。   这一日,许蕙本想着要给陈谦做一双靴子,要从衣柜里找出些料子来,突然听到声音竟变得清晰了许多。   她不由让秋梅和秋菊守在外头,自己钻到了衣柜中,耳朵紧紧的挨着墙壁。   这是有人站在隔间说话,所以声音才清晰。奇怪,陈谦自己倒是很少在这儿的。   “你进来,把门带上,别让谦哥儿的人听到。”一个男声在隔壁响起。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而且还能这样称呼陈谦的——许蕙心中一凛,定然是陈谦的父亲!   不知道他有什么事要避着陈谦。   “徐家的大半财产还是被徐程给严严实实的藏了起来,京城已经是咱们知道的最后一个地方了。”另一道男声响起,他低声道:“先前您找到的那些,压根儿就不是徐家的全部财产!”   “当初就不该那么快把徐程给杀了,如今倒是毫无头绪了。”陈父的声音有些烦躁,“可是徐程当年号称带着全部的家当来了扬州,他还没能离开扬州就先被咱们的人给拦下了,他到底是怎么做的?”   许蕙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徐家家主竟是被陈家给害死的?   第146章   这个徐家,一定就是日后名震江南的那个徐家了。徐程这个名字她听说过,应该就是徐舟的父亲。   既然这话是从陈谦的父亲陈理口中说出来的,定然假不了。虽说她才听到时也是满心的惊愕,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陈谦的父亲杀了徐舟的父亲,陈徐两家岂不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许蕙眼中的震惊之色迟迟未退。   而在吃惊之余,她眼底却也燃起了一抹兴奋之色,先下对她来说,便是机会!   毕竟她很清楚的记得,起码在她重生之前,徐舟并不知道是陈家害死了他父亲,故此和陈家还做过生意。如今她掌握了这个秘密!   已经能确定徐家确实有很大一笔财产,足以让整个江南都为之侧目的巨额财富。   这笔财富被好好的藏了起来。根据她上一世的记忆,陈家似乎并没有寻到这一笔财富。最终还是被徐舟找到了,顺利的继承了家产。这其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许蕙此时还不得而知,可是她信心十足,眼下她掌握的,已经足够打动徐舟了。   不对,这会儿应该是余舟才对。   她想起自己在回春堂打探过那个很像徐舟那人的消息,得到的回复是他叫余舟,家住在京郊的村子。时常来城里卖一些自己采的药材、已经猎到、清理的好的皮子。   自从那次见了他一面以后,许蕙便再也没有碰到过他了。   他叫余舟,而不是徐舟。   许蕙心中也不免直犯嘀咕,她感觉很像,应该没有弄错吧?此时她又不敢确定,毕竟若是搞错了,被陈谦发现,陈家是不会放过她的。   故此许蕙默默的在心中盘算着,若是有机会,还应该让秋菊或是秋梅能去打探些消息才好。   如果她能在这时候帮助徐舟,找到些线索,还能帮他报了杀父之仇,徐舟对她只有感激的,或许她能嫁给徐舟也不一定!   眼见着陈谦摆明了不把她当一回事,如今她连个侍妾都不如的在陈家,甚至很有可能低眉顺目的去服侍安六娘、安然的庶姐,她心里就觉得不痛快极了。如果能借此机会离开陈家,对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能求着郑兴帮一帮她……   毕竟郑兴在平远侯麾下,门路一定更多。可是郑兴摆明了已经对她心灰意冷,上一次见面已经是最后仁至义尽的提醒。她该怎么做,才能打动郑兴,让他心软来帮一帮自己?   听到似乎书房又响起了谈话声,许蕙忙停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凝神细听。   这一回说话的人仿佛是换了位置,她只能隐隐约约的听他们提到在江南各地寻找财产的事,却是寻而未果。   他们很肯定就在京城,还要加大力度继续寻找。   再往后的话,许蕙便没能再听见了。她恋恋不舍的从柜子里出来,脑子里全是这些事。   这才是她重生后能翻盘的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住!   ******   “蕙娘,出什么神呢?”陈谦发现许蕙已经又一次发呆,把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明明自己再跟她说话,她却是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许蕙这才回过神来,目光中露出一抹委屈的情绪来。“您还说呢,我给太太做了一条综裙,太太似乎并不喜欢。”   何止是不喜欢,丁氏看她的目光都是嫌弃的,仿佛她耽误了陈谦的前程一般。   有过上一世的经验,许蕙觉得她应该同丁氏相处非常愉快才对,她自觉自己已经摸清楚了丁氏的脾气。若是安六娘进门后,有丁氏暗地里能护着她一二也好!   谁知她那些自以为是的经验竟全然都无用!   许蕙只觉得丁氏像是全然变了个人一样,上一世对她的和蔼态度急转直下,当着陈谦的面还好一些,背了陈谦,没少给她甩冷脸。   丁氏对竟满是厌恶和嫌弃。许蕙心中又气又怒,却是不敢发作。   这一世她委委屈屈的在陈谦身边,连个侍妾都不是,丁氏还敢给她冷脸?动不动就发作她?   然而这些话,她又不好全都告诉陈谦。先前她只隐约跟陈谦提过一次,陈谦便对她沉了脸,斥责她不知道好歹。   “如果不是我娘点头,你根本不可能进得了陈家的大门。”陈谦面色阴沉,声音冰冷。“即便是我娘对你的态度有些不妥当的地方,你做小辈的,就不能孝敬体贴一二?”   “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陈谦不是冷漠就是厌烦,“如果我娘讨厌你,为什么想方设法帮我瞒着,还让你进门?”   许蕙欲哭无泪。   在陈谦面前,丁氏是个再好的母亲也不过了。儿子想要的,她都竭尽所能的达成。若是许蕙想挑剔丁氏什么,便是许蕙不懂事。   许蕙突然能理解上一世安然的难处了。   恐怕当时的安然就是被丁氏这样磋磨的罢!丁氏对儿子百般的好,却暗地里折磨儿媳妇。更可况那是安然还是名正言顺的原配嫡妻,这会儿自己却连个侍妾都不如!   她能折磨安然,也能折磨自己。   许蕙在心中打了个寒颤。   只是此时她断不能再陈谦面前露馅,为了能探听到更多关于徐家和陈家的恩怨,她还要再忍耐一段时间。   “我已经问好了太太,再改一遍就是了。”许蕙懂得陈谦吃哪一套,故此便驯服的伏低做小。“若是太太能满意,我多改两遍也无妨。”   陈谦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您看,我都是挑了最好的南珠,缝在了裙角。”许蕙特意把裙子拿到陈谦跟前,状似不经意的道:“我把您上回送我的南珠发箍给拆了,用作这里正好。这些刚好能围裙摆一圈。”   陈谦不由点了点头,面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来。“蕙娘心灵手巧,母亲一定会喜欢的。”   许蕙微红了连,低下头有些难为情的笑。   “不过往后缺什么短什么直接跟长青说,让他给你弄来。”陈谦突然又道:“不必这样委屈自己,还拆了发箍做这些。”   许蕙等的就是陈谦这句话。   “这些都是大爷送我的,而这裙子又是给太太做的。”许蕙温婉的一笑:“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大爷别嗔怪我才是!”   陈谦听罢,朗声而笑。   他直接把长青叫了进来,说是取一匣子上好的东珠给许蕙,又让他多拿些红宝石、碧玺、金刚石等宝石送给许蕙。   一个南珠发箍,竟又换来许多东西,许蕙在心中暗喜。   不过……陈谦没有直接给她银票,让她自己使人去外头买自己喜欢的,便是还对她有所防备。   许蕙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要沉得住气,千万不能让陈谦起疑。   在陈谦想要拉着她温存一番时,许蕙半推半就的倒在了陈谦的怀中。   等到有一日她有能力扳倒陈家……许蕙闭了闭眼,掩去了眸中的恨意,唇角浮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她要让陈谦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   今日就是陈家来送聘礼的时候,南安侯府又很是热闹了一番。   虽说远远比不上平远侯府来下聘时的盛景,但想要讨好南安侯府、毅郡王府、平远侯府的人也来了不少。   毕竟平远侯陆明修、毅郡王世子云诜都是要到场的,想要攀关系的人,自然是比两人到的还早。南安侯府家中男丁的年纪都不大,少不得二人帮着操持一番。   以后继承南安侯府的还是安钰,云诜作为嫡亲的姐夫自然是要帮着的。而三娘跟安然的关系好,陆明修自是也要向着正房这一边。   安锋和安锐倒是两个知情识趣的孩子,不敢掐尖要强,只老老实实的听他们的吩咐,倒让云诜和陆明修高看他们一眼。二人少不得提携他们一番,瞧起来也是一团和气,只是看从云诜怀中抱着的钰哥儿,顿时便分出亲疏来。   后院。   六娘作为要出阁的姑娘,自然是躲在屋子里头继续绣嫁妆,只见些亲近的女眷。便罢了,外头的热闹一概跟她无关。   三娘此时月份大了,身子不便,故此倒是安然和五娘跟着赵氏在张罗各府来的奶奶夫人们,各家来的姑娘们,则是七娘和十娘在一遍招待。四娘虽说也回来了,只因为她是庶出,嫁得也平常,便有些底气不足,没跟赵氏在一起,倒是跟七娘和十娘在一块儿。   三娘去了凝雪院,在她出阁前的那一溜正房歇着。安然姐妹几个见了一面,便各自去忙活了。安然在跟七娘打照面时,明显感觉到七娘对她似乎很有敌意。   她觉得很奇怪,若说七娘得知了自己的婚讯,便是不满意,恨也要恨六娘才是。毕竟是六娘惹出来的事,让南安侯府和定北侯府之间必须联姻。   即便是七娘觉得成为维系两府体面的牺牲品,也犯不上恨她吧?   安然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赵氏在后堂中招呼的夫人、奶奶们,见了安然纷纷上去说话,要和这位年纪轻轻的侯夫人搞好关系。   毕竟人小好糊弄不是么!   左一句“侯爷真是有福气,夫人这样漂亮!”右一句“您家九姑奶奶一看面向就是有福之人,日后跟侯爷多子多福的,别人可都羡慕不来!”   间或还不忘了再夸一夸三娘、五娘。   安然跟着赵氏张罗了一会儿,赵氏见冲着安然平远侯夫人身份来的人不在少数,让安然不胜烦扰,干脆做主当了好人,寻了个理由,让安然去找三娘。   终于能从那群夫人奶奶们中脱身,安然松了口气。   只是在去凝雪院的路上,被六娘的丫鬟给拦住了,说是六娘想见她一面。   安然觉得有些奇怪,自从六娘上一会歇斯底里的攀咬她和陈谦有私情之后,两个人便很少碰面了。便是偶然在太夫人、赵氏处碰到,至多打个招呼。   不过她身边还跟着碧萝、锦屏等人,倒是不怕六娘突然发难。而且安然也想知道,六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点头答应了,带着丫鬟们先去了六娘院子。   殊不知她前脚才走,后头有人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飞快的跑了。   那日六娘把七娘好生“安抚”了一通,越说却越是勾起七娘的怒火来。   好在到底六娘顾忌着不能让七娘发泄出来,被人怀疑到她身上,并不敢太过分。只让七娘心里存下芥蒂,日后便是真的嫁给了方庾,也不痛快。   毕竟她已经嫁给了平远侯府的庶子,只差一点点,那个人就是她希望的方庭,她如何能甘心?   眼见着七娘已经对安然充满了恨意,六娘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要实施自己的计划。   有些事她被束缚了,做不到;可是七娘没有,相反七娘自小在侯府中长大,门路比她还要多,只要她善于利用,七娘也能帮她做不少事。   故此六娘开始博取七娘的认同感。   “真是不甘心啊。”六娘装作不经意的叹息一声,“同人不同命,哪怕我们都是外头回来的庶女呢。偏生九娘嫁得这样好。不瞒妹妹说,我心里还是有些嫉妒的。”   七娘脸色不大好看,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这一点,她还是跟六娘很有共同语言的。先前她是恨六娘没错,可是起因竟是由于安然对的缘故,原本她就看安然不大顺眼,听了六娘的话,心中更加肯定。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会儿六娘和她的矛盾,倒没有那么显眼了。   而且六娘这样“掏心掏肺”的话,一下子把她和七娘的距离拉进了不少。两个人嫁的都不如意,彼此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七娘坐了下来,脚边还是那些碎瓷片。“人家是平远侯夫人了,所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没瞧见,她那两个所谓的弟弟妹妹,也跟着尊贵起来。”   六娘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我听说,那两个孩子的祖母,原先就是在咱们祖母身边服侍的。”六娘感叹道:“不过是下人的孩子,如今也成了侯府的表少爷、表姑娘。还同你和十妹一般的养着。”   七娘想起安汐和安沐在赵氏面前,竟比自己更有体面些。   还不是因为三娘本就格外看重九娘,而九娘又嫁的特别好!   “我看他们姐弟倒像是正经的姑娘少爷,咱们都要往后退了。”七娘冷笑一声,“我看大弟和二弟,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六娘看七娘已经顺着她的思路走了,便道:“谁让九娘又特别受宠于平远侯。虽说她年纪不大,不单把方二公子迷得神魂颠倒,平远侯也是对她百依百顺的。”   “眼见妹妹你也要嫁人了。可也要跟九妹多学一学,该怎样笼络住男人的心才是。”   七娘眼中闪过一抹愠色,却没说什么。   “可知男子是看不透女子的本性的。”六娘有感而发。   七娘突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凭什么安九娘装出一副与世无争、温婉贤淑的模样?”七娘福至心灵,有了灵感。“若是能被别人知道,她一副美丽的皮囊下,是怎样的心!”   六娘感兴趣的道:“七妹有什么好法子?”   “在平远侯面前揭发她的所作所为,让她别得了便宜卖乖。”七娘的想法,倒是和六娘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虽说不至于让平远侯休了她,可也不能让她好过!”   “七妹想怎么办?”六娘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唇角的笑容,透露她的想法。   七娘压低了声音,在六娘耳边道:“找机会把这话都告诉平远侯。即便他不能全信,心里头肯定也会有所怀疑。否则咱们干嘛编排她和方庭,而不说别人呢?”   见她已经上钩了,六娘在心中运筹帷幄的一笑,望向七娘的目光愈发柔和。“这倒是个好主意,给咱们姐妹都出了口恶气。”   七娘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只是……要怎么告诉平远侯才好?”六娘面露难色,她犹犹豫豫的道:“赤眉白眼的去说,平远侯还会以为你是嫉妒九娘,才故意诬陷的。且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单独见妹夫也不好。我看还是算了。”   六娘越是表现出退缩之意,七娘就偏要做,可六娘所说的,也确实是个问题。   她提了几个想法,都被六娘给否定了。   末了,还是六娘半吞半吐的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七妹若是信得过,姑且可以一试。”   七娘立即感兴趣的询问。   “你直接说,肯定是不成,平远侯不会相信的。”六娘放轻了声音,仿佛还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可是,你让他不经意间听到,这样才真实、可信!”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七娘眼前一亮。   没错,把这些话让平远侯“偷听”到,效果才是最好的!而且就算事发,也跟她没干系。她可没有故意陷害妹妹,谁让赶巧了呢!   “只是妹妹瞧见了,我自从上次被九娘和方庭的事情连累后,如今祖母防我像是防贼一样,连来妹妹这里,都是有两个人跟着,便是想帮妹妹的忙,也是有心无力。”   六娘歉然的看了一眼七娘。   “没关系,这件事我自有计较,只需要六姐帮忙拖住九娘就好。”七娘自信满满的一笑,她摆了摆手道:“六姐记得别跟十妹透露。我看十妹近来跟安汐、安沐走得很近,恐怕心早偏了,跟九娘成了一伙的。”   六娘自然是连声答应下来。在陈家来送聘礼这一日,趁着人多眼杂,由她负责拖住安然,而七娘也是负责安排旁的事。   为了不让消息透露出去,七娘连丽姨娘都没商量,凡事遇到问题,倒是先跟六娘通气。七娘先前心里是个没算计的,计划简直漏洞百出,少不得许多事要六娘一一指点她,一时间六娘和七娘的关系,立即亲近起来。   故此便有了眼前的一幕,六娘满脸陪笑的拉着安然说话,倒让安然一头雾水的。   六娘待她有些热情过头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安然也只好跟她敷衍几句。   不多时,六娘寒暄了两句,便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原是为了跟安然缓和关系,顺带为先前的失礼之举道歉。   “九妹,当初是我不对。”六娘的态度十分诚恳,她满是愧疚的道:“当初我气糊涂了,胡言乱语中伤了妹妹,还请妹妹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的过失!”   六娘竟承认了是她的错?   安然微愕。   说实话,六娘当时虽然有要害自己的意思。可安然心中清楚,她说的话,倒有一大半是真的。   陈谦确实表白过他喜欢她,也夹了纸条,可是在那时的情况下,一切证据都指向是六娘的过错。而最后陈谦让刘妈妈送回来的信,便让六娘再没有为自己辩驳的余地。   是他亲口承认,他喜欢的是六娘。纵然事实并非如此,六娘也百口莫辩。铁证如山,太夫人,赵氏也不会再相信了。   可到底真假如何,六娘心中是清楚的。两个人心知肚明便好,今日又偏生提起来,有什么意思?   “事情过去便算是过去了,六姐不必放在心上。”安然大度的道:“今日可是六姐的好日子,不必提这些往事了。”   六娘听罢,目露感激之色。“多谢九妹!”   如果六娘是为了解释这个误会,既然此时话已经说开了,安然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故此便想告辞。   “九妹等等!”六娘叫住了安然,笑道:“前些日子我做女红,颇有心得,便做了条手帕给妹妹,妹妹且瞧瞧再走。”   安然不好意思就走,只好跟她去看。   六娘快步走到墙角的大立柜前,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帕子,神神秘秘的展开,递给了安然。   安然接过来,仔细看过去,只见一方淡粉色的帕子上头绣着一只正在扑蝴蝶的猫咪,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不说,而猫咪的通体雪白、一只眼睛是碧色、一只眼睛为湛蓝,那模样,赫然就是安然养的雪团儿。   安然把帕子捏在手中,目光复杂的看了半晌,方才慢慢笑道:“真是漂亮!六姐有心了。”   六娘的笑容分外真诚,她看着安然,声音越发的温柔。   “便是我想九妹赔罪了,九妹别嫌不好就成。”   第147章   安然若有所思的拿着帕子走了,六娘亲自把她送出了院门。   “六姐留步。”安然笑着跟六娘道别。   她去了凝雪院找三娘,而六娘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轻轻笑了一下,随后便回到了房中,专心的绣起嫁妆来。   也不知道七娘那一边的进展如何了,然而无论如何,都跟自己牵扯不上关系了。   ******   陆明修从听到小厮主动要给他带路时却有些躲闪的眼神,便觉得不对劲儿。   他顿时想起了那次同楚天泽一起来南安侯府中提亲时,便有人把他带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中,还突然钻出个来人,故意说些云里雾里的话,来诋毁九娘。那个人,仿佛还是安然的六姐?   而方才,他本来是要找安然问一句话的。南安侯府的路他虽然不是很熟悉,却大概也有隐约的印象。到底该怎么走,莫非真以为七绕八绕的,他便没有了方向感么?   不过陆明修没有戳破,他倒要看看,安然已经出嫁了,还有人想算计什么。   故此他在离开前,跟松烟交代了一句,便跟着那小厮离开了。   “九姑爷,这边请。”那青衣小厮有些心虚,却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若是被平远侯察觉出端倪来,被捅到自家侯爷面前,他是吃不了兜着走的。“马上就要到了。”   前院的喧嚣似乎渐渐的远了,陆明修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跟着他继续走。   直到一个处小花园前面,忽然来了另一个蓝衣小厮。   他看到那青衣小厮就急忙忙的道:“你怎么到这里躲懒来了?侯爷正有事找你,你赶快回去!”   等到他连珠炮似得说完了,才像是突然看到了陆明修似得,忙上前来请安行礼。“见过九姑爷。”   陆明修沉默的看着二人这一唱一和,不过他素来冷着脸惯了,两个小厮一时间倒看不出他的情绪来。   如果他不配合,这场戏还怎么演下去?   陆明修微不可查的弯了弯唇角,神色淡淡的道:“既是岳父有事,我自己过去便是,你们去罢。”   青衣小厮忙口中称谢,给陆明修指了方向。   “姑爷顺着穿过这个小花园,过了垂花门便是了。”   陆明修点了点头,便自己进了小花园的门,果然只有小径。而旁边却有一处不大的水榭,隐隐绰绰的仿佛又人影在。   他跨过了门槛后,还没往里头走,便感觉到两个小厮虽说当着他的面离开了两步,等到他进去后,又凑近到院门两旁的抄手游廊旁,暗中观察着他。   有些事,是不需要用眼睛去看的。陆明修凭着他的听觉,都能感觉出异样来。   为了能摸清楚这些人想传递什么,他才顺势入圈套。   这条小径本就不长,他装作一面走,一面欣赏风景的样子,放缓了脚步。其实冬天有什么景致好看的,光秃秃的树干、水已经冻成冰,水榭的窗户却被打开了,传出来说话的声音。   不闻其人,陆明修除非站在窗户前头,否则便看到不里头的人。   “你瞧见没,定北侯夫人待九姑奶奶还是很亲近的!”一个清脆的女声在里头响起,她侃侃道:“若不是当初出了那样的事,九姑奶奶便嫁到定北侯府,去当定北侯府的二奶奶了。”   另一道略显沉稳的跟她在交谈。“听说定北侯夫人对庶子不错,既是方二公子喜欢咱们九姑奶奶,她肯定对九姑奶奶另眼相看。否则你以为,九姑奶奶给方二公子的定情信物是怎么传递的?”   应该有不止一道目光在注视着他。   陆明修立即驻足,微微蹙了眉,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想要多听一会儿。   方庭和安然的事他是知道的,然而却极少有人知晓他清楚这件事。如今又搬出来作文章,是要挑拨他和九娘的关系么?   他倒要听一听,她们还能编排出什么新鲜花样来。   “是啊。听说方二公子如珠似宝的稀罕着,为了咱们九姑奶奶也不肯再说亲,可真是痴情啊!”先前说话的清脆女声附和道:“九姑奶奶见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心里还惦记着他——”   “九姑奶奶嫁得可是平远侯,比方二公子不是强上许多?”那道沉稳些的女声道:“便是方二公子再出息,恐怕也不比不上平远侯。外人说起来,谁不觉得咱们九姑奶奶是在平远侯府安享尊荣呢?”   陆明修在一旁听着,简直想拔腿就走,这编排人的话说得太刻意,就会显得假。   就算是真的有什么定情信物,她们跟方庭素未谋面的,怎么知道方庭如珠似宝的稀罕着?简直太夸大其词了。   她们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怀疑九娘和方庭?   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了。   “上一回六姑娘和方二公子在云阳郡主府上,拉拉扯扯的有些不清白的事,听说是方二公子把六姑娘错认成了九姑奶奶。”那道清脆的声音道:“方二公子简直是太痴情了,拼着自己的前程不顾,也是想着九姑奶奶。”   “那样俊朗痴情的公子哥儿,九姑奶奶岂有不动心的?我还听说,九姑奶奶似乎还跟方二公子暗中通信件呢!”   原本那道沉稳的声音做惊慌状,“真的吗?那九姑奶奶岂不是脚踏两条船?这若是让平远侯知道了,可怎么了得!你可不能胡说!”   陆明修简直想笑,你们可不是想让我知道么?特意编排出这一场戏来。   “我说的是实情!还有更过的事你不知道呢!原本都以为,六姑娘和方二公子毕竟独处一室过,还被云阳郡主府上的丫鬟看到了,怎么想都会给方二公子和六姑娘定亲罢?”   “可是偏偏是方四公子和七姑娘!摆明了这两个人,是被拉出来维护两府颜面的呀!”   “都说是九姑娘从中阻拦,不肯让家里的姐姐们嫁给方二公子。莫非这就是那种‘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不知道内情的人,光听了这些话,还得以为安然和方庭真的有些什么。   若是六娘听到二人的对话,一定很欣慰,因为七娘把她的话给听进去了。若想让谎言真实一些,必须夹杂些真话进去。而若是连自己都编排进去了,也能摘干净自己的嫌疑。   听起来倒真的像是两个冒失的丫鬟,在议论主子的事。   不过也仅仅是到此为止罢了,接下来的话,就该让六娘心中不痛快了。   说来说去,都是编排九娘和方庭的事。陆明修觉得有些无趣,便想要走了。这两个丫鬟,直接捆了送到岳母赵氏面前便是。   陆明修很肯定,这两个丫鬟不是正房的人,定然是九娘庶出的姐姐妹妹所为。   他一早就给了松烟消息,让松烟把在外头的护卫冯毅等人悄悄叫两个进来,悄无声息的把人解决掉,包括那两个小厮。   九娘的名誉,可不是她们这些人能随意污蔑的。   正当他不耐的想离开时,两个丫鬟的交谈还没有停止。   “九姑奶奶漂亮是漂亮,侯府里已经出嫁的姑奶奶们、未出嫁的姑娘们,谁都比不上她。”那道沉稳些的女声,有些神神秘秘的道:“我可听说,仿佛咱们这位新六姑爷,仿佛和九姑奶奶也有些首尾。”   陆明修顿时眸光一暗。   陈谦跟九娘有什么关系吗?方才这两个人编排九娘和方庭,是因为却是两人先前有过婚约在。为什么单单又提了陈谦,是要不遗余力的抹黑九娘吗?   “那日六姑娘和九姑奶奶在太夫人和夫人面前争执起来,六姑娘还嚷嚷着要去九姑奶奶房中查抄她和六姑爷私通的证据,可是呢非但什么都没查出来,到头来却是六姑爷写给六姑娘的,你说怪不怪?”   “说句大不敬的。侯府中六姑娘的姐妹有三个,为什么出了这事,六姑娘单单去攀咬九姑奶奶?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恐怕两个人是有些什么的,六姑娘才那样说呢!”   这是七娘先前没有跟六娘通气的,要在陆明修跟前说出的话来。   她思来想去,跟方庭那点子事怕不足以触动陆明修,而和陈谦的事,陆明修肯定是头一次听说,必定上心。   好歹七娘还是有些脑子的,知道六娘肯定不愿意,故此便直接瞒了她。   那日六娘和安然闹起来,虽说七娘和十娘没在场,却也都有各自的渠道听说了一些。丽姨娘也跟七娘略提过两句,是当反例讲的。丽姨娘是想让七娘跟安然搞好关系,别总想着跟她争个高低。   先前她们都是庶女倒还罢了,如今安然一步登天,她们少不得要去奉承、讨好。   “未免是在哪一处见过的,这陈家的公子便对九姑奶奶上了心。”起初那道清脆的声音道:“听说陈公子是江南有名的皇商,家里便是扬州的。咱们九姑奶奶也是从扬州接回来的……”   “兴许两人曾经看对眼也不一定。”   “所以说啊,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水性杨花一般——”   她的话音未落,便感觉仿佛有一阵劲风迎面而来,随即水榭关起来的镶嵌琉璃雕花木门,便被人一脚给踹开了。   两个人被吓了一跳。   转过身去看时,正是面若冰霜、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的平远侯。   她们慌了神,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当初七姑娘没跟她们说,平远侯会破门而入啊!   “九娘也是你们能编排的?”陆明修看着她们,目光凌厉。“由得你们在这儿胡说八道!”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到两点重物落地的声音。   是先前那两个小厮,说是南安侯有事叫他们,两个人把陆明修引到此处,便要急匆匆的回去,实际上却是躲在一旁,偷听偷看。而冯毅和贺超反剪着二人,把他们捆了起来,丢到了小花园中。   “侯爷,这两个人从您进来后,一直鬼鬼祟祟的。”冯毅上前行礼道:“属下便把他们给捆了。”   陆明修面沉如水的颔首。   “方才不是南安侯找你们有事?”他突然弯了弯唇角,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原来竟都是谎话。”   那青衣小厮还不甘心,犹自呜呜咽咽的想要分辨。方才怕他们发出声音被更多的人瞧见,冯毅团了两团布,塞到了两个人的口中。这会儿见他挣扎着想说话,陆明修干脆给冯毅使了个眼色,让他说话。   等到从他口中拿出布团后,他强行分辨道:“我是怕姑爷您迷路,这才赶过来想给您带路的——”   陆明修冷冷一笑。   “这些话,你去留着跟南安侯说罢,把他们带走!”   而在一旁的,七娘的两个丫鬟早就吓傻了。能做这事来的,七娘自然要选自己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人才是。故此她身边由丽姨娘给她挑的两个忠心耿耿的大丫鬟,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原本两人是有些害怕的。   可是七娘又是威胁又是给甜头的,毕竟七娘出嫁后,她们是要以陪嫁丫鬟的身份跟过去的。若是七娘不喜她们,恐怕她们的日子也很难过。故此两个人只能听七娘的话,到这儿来演一出戏,把这些话说给平远侯听。   她们连脸都不用露,七姑娘再三保证了,平远侯听一听也就罢了,谁知道平远侯竟气势汹汹的竟破门而入。而平远侯先没发落她们,而是先处置了那两个小厮,两人心中早已经吓坏了。   两个人真的害怕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侯爷、侯爷饶命!”   两个女流之辈,而且是被人利用的,陆明修懒得跟她们计较,直接让冯毅把碧萝叫来,把两人悄悄回禀赵氏,再做处置。   解决了这四个人,陆明修却并没有轻松半分。   他既心疼九娘在娘家,竟有这么多的人不想她过得好。即使她已经出嫁了,还有人不想放过她。那么先前她未出阁之前,受过多少苦?   而且……陈谦此人,虽说他不会相信九娘跟他有些什么,却本能对陈谦起了警惕之心。   空穴来风。   或许他真的要查一查此人。   ******   赵氏和安远良得知此事后,不由勃然大怒。不光丢人丢在家中,已经闹到平远侯面前了。   若是陆明修没拦着,今日南安侯府的来宾这样多,是不是也就让所有宾客都知道?   这件事不解决,陆明修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故此赵氏很快借故出来,看到那两个丫鬟,赵氏便气不打一处来。是七娘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如今两个人形容狼狈的跪在地上。   “把七姑娘给我请过来!”赵氏加重了“请”这个字音,她脸上余怒未消。“悄悄的,别让人瞧见。”   她的话音未落,陆明修先过来了。他对赵氏拱手道:“岳母。”   “明修!”赵氏吓了一跳,脸上满是歉然的迎了过去,“是我管教不利。”   陆明修自然不会跟揪着赵氏不放,他客客气气的道:“岳母又不能时时刻刻的盯着,难免力有未逮的时候。只是,既然发现了,就要弄清楚真相才是。别让下人毁了侯府的名声。”   赵氏忙连声答应下来。   陆明修很快告辞了,这一回他则是去了安远良处。   赵氏虽说性子脾气有些急,倒还是个能拿主意的。只怕他那岳父,耳根子软,有些糊涂拎不清,若是被那两个人说动了,恐怕也就不了了之。   故此他去给安远良施压。   “岳父,若是您有事,直说便是,就是看在九娘的面子上,我也不会置之不理。您何必让人跟踪我、监视我?”陆明修神色淡淡的,只装作这两个人是安远良派过去的。   “贤婿别急!他们可不是我指使的!”安远良急了,前些日子一同跟陆明修用过饭,陆明修对他倒是比先前客气许多,他自觉有了岳父的派头。而若是因为那两个不长眼的东西,破坏了翁婿间的关系,可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有平远侯这样的女婿,他面上也是十分光彩。   “你放心,我肯定给你一个交代!若是你不放心,亲自审问也是可以的!”安远良讨好的看着陆明修的脸色说话。   有他这句话就足够了。   陆明修顺势把冯毅留下,把事情弄清楚才走。   “岳父,上次我提过的,给大弟二弟找师傅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适当的甜头也是要给的,毕竟他还有事要安远良帮忙。“只是付师父在西山开武院,大弟二弟恐怕还要去住上一段时日。”   本朝不少武举人,都是付平的徒弟。   安远良原先不想把儿子送的太远,毕竟不是指望他们考武举,只是强身健体罢了。然而他托了陆明修,陆明修便找了一流的师父,若是他拒绝,倒有些不知好歹似的,恐怕往后也就难跟陆明修再开口了。   故此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口中称谢,应了下来。   “等我派人跟那边联系好,再派人来府里送信。”陆明修暗中松了口气。   安远良自然是千恩万谢的表达感激之情。   让两个儿子出息了倒是其次,看来平远侯这个女婿还挺给他颜面的,比他想象中要好了许多。安远良不由沾沾自喜。   陆明修不过在心中哂然,面上不露半分。   ******   到了大家陆续离开侯府的时候,这件事还被瞒得好好的,连安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上了马车,她才感觉到陆明修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以往两人在车上独处时,陆明修总喜欢动手动脚的调戏她,看她面红耳赤的样子,陆明修就愈发坏心的招惹她,有时候把安然给惹急了,便又伏低做小的陪好话,哄着安然。   而今日,陆明修却把她揽在怀中,话比往日也少了很多,有些沉默的样子。   这倒是让安然想起她跟陆明修并不熟悉时,她看着沉默寡言、面色冷峻的陆侯爷,还是有些害怕的。   是从什么时候,她并不怕他的呢?   或许从他第一次制住受惊的马车,牵住她的时候;又或许是,他在云阳郡主府上救了她的时候……   安然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漂亮眸子看着陆明修,沉默下来的陆侯爷虽说瞧起来有些可怕,可是已经摸清了他脾气的安然,却一点儿都不害怕。   “侯爷,今儿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安然小声的问道。   陆明修忽然笑了一下,轻声道:“被你瞧出来了。”   他明知道那些谣言是假的,可是听到有人这样诋毁九娘,他心中还是愤怒的。尽管已经将那些人收拾了,赵氏和安远良也都承诺一定都抓出主使来,绝不轻饶。可陆明修还是不痛快。   说来也可笑,他最恨的竟是在九娘最艰难的那些时光,他并没有陪在她的身边。   “九娘,我该早些认识你的。”陆明修抓住了安然的手,颇有些感慨的道:“还是迟了些。”   安然眨了眨眼。   “再早些,您也不能娶我呀。”安然俏皮的道:“我又不是你家的童养媳,哪里有那么小就嫁过去的?”   安然腹诽,她已经嫁过去的够早了好不好?   陆明修忍不住的笑了笑。   越相处下来,他发现安然在他面前越来越放松,说话越发的随性,不在瞻前顾后的斟酌。这是他乐见其成的,他喜欢爱笑爱闹喜欢撒娇的小妻子。   如果他更早的下定决心,就不会有这些糟心的事情发生。   她值得更好的,他想给她最好的。   “所以侯爷,您还是回避了问题,没跟我说实话。”安然没被陆明修给绕住,直奔重点道:“在侯府有什么事么?”   这件事没法瞒住安然,故此陆明修便点了点头,只说了是听到有人故意说闲话。   “我已经把人交给了岳父、岳母。”陆明修看安然面色有几分黯淡,忙道:“九娘,你放心,我一定要做这件事的人,尝到苦果。”   安然并不质疑陆侯爷保证的真实性。   还有什么比前一阵子,京中关于她满天飞的谣言更恶劣?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且嘴长在别人身上,她又管不住,索性不去听这些。   “侯爷,我不生气真的。”安然微微的笑,眼神又平静又知足。   “她们是嫉妒我,才这么说的呀!若是我真的生气了,岂不是正中那些人的下怀?”   第148章   两个人回到平远侯府,已是华灯初上。   皇上既是让陆明修回府“思过”,自然不会再给他安排别的事情,故此他没有回书房,而是直接跟安然回了正院。   夫妻二人才并肩走到廊庑下,只见念哥儿小小的身影便出现在帘子后头。   他像个小炮弹似得冲进了安然的怀中,安然险些没站住,还是陆明修在后面扶了一把,才稳住两人。   “母亲,您怎么才回来!”念哥儿依恋的看着安然,扬起小脸,有些委屈的道:“您说会早些回来陪我翻花绳的,可是我等啊等啊,天都已经黑了。”   今日陈家来下聘,安然怕乱糟糟的,念哥儿胳膊上的伤才好,冲撞到他就不好。故此安然便把他留在家里,让青梅和青杏照看她。如今青萍已经离开了侯府,想来也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他了。   “是母亲不好,没能做到答应念哥儿的事。晚上母亲陪你玩好不好?”安然好脾气的抱起了念哥儿,柔声哄劝着。   念哥儿其实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他不该跟母亲抱怨的,他应该做一个懂事的孩子,母亲才会喜欢他。这些日子以来,母亲待他太好了,他竟有些得意忘形,变得放肆起来。   他惴惴不安的牵着安然的裙角,生怕安然不理他。   让他没想到的事,安然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好声好气的哄着他。   “母亲——”念哥儿眨巴着眼睛,有些意外又可怜兮兮的看着安然。“你没生我的气吗?”   安然笑着摇了摇头。   答应了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她作为念哥儿的母亲,更应该以身作则才是,以后才好教养他。若是她言行不一,日后怎能让念哥儿心服口服?   “说到的事一定要做到。这叫言出必行。”安然趁机教念哥儿,“念哥儿要这样做,母亲也要这样做。”   念哥儿有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把安然的话牢牢的记在了心中。   陆明修没有说话,而是目光温和的看着眼前的小妻子和儿子,虽是在寒冷的万分中,他的心却是暖暖的。   一家人一起进了屋。   安然和陆明修自去更衣,念哥儿习惯性的跟着安然走了,等她散了头发、换了衣裳,净了面后,匆匆换了件家常的藕荷色褙子。虽是没了侯夫人在外头那般咄咄逼人的贵气来,却多了几分温婉可亲。   她抱着念哥儿到了临窗大炕上,两个人开始玩儿翻花绳。   不多时陆明修过来,拿了本书也坐在一旁,时不时看着两人,一盏茶的功夫,书倒是没看进去几页。   很快晚饭在次间摆好了,陆明修怕安然总抱着念哥儿胳膊酸,便把先一步抱起了念哥儿。见念哥儿扁了扁嘴,还是要找安然,坚决果断的道:“你是小男子汉了,可不能总让你母亲抱着你。”   这算是什么理由?莫非不是小孩子了,所以该让父亲抱着了?   安然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见念哥儿气鼓鼓的趴在陆明修肩膀上,对着跟在后头的自己做鬼脸。   好容易才让念哥儿有些小孩子的模样,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用过了晚饭,看着念哥儿还跟小尾巴似得跟在安然后面,显然是又要跟安然睡。   陆侯爷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九娘,我看念哥儿胳膊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陆侯爷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又对念哥儿道:“小男子汉哪里总能跟着母亲一起睡?”   本来两人之间能有的亲密举动就很有限,中间再加上个念哥儿,更是不方便了。   “母亲!”念哥儿顿时有了危机意识,也不理会总是破坏他和母亲在一起的父亲,而是可怜巴巴的看着安然。“我胳膊疼,也不是总疼,夜里偶尔会疼——”念哥儿既怕安然担心,又怕父亲把他抱走。   即便知道念哥儿的胳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一撒娇,安然就心软。   是以安然用商量的语气道:“侯爷,我看念哥儿还小这呢,让他再留几晚罢。等到他的胳膊再不用上药膏,就让他回自己的房间好不好?”   两双一样漂亮的大眼睛,眨巴的看着他,即便冷硬如陆侯爷也值得败下阵来。   他只得答应下来。   安然和念哥儿两个欢呼一声,高兴的去了里屋,只剩下陆侯爷苦笑一声。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悠闲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陆明修回府反思的三日已经结束,该回去上朝了。   还好安然已经习惯了早醒,即便是陆侯爷的动作再轻,还是惊动了她。安然特意自己谁在了中间,让念哥儿在里头,就是为了方便起身送陆明修出门。   陆明修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安然却是坚持要起来。   怕吵醒念哥儿,陆明修便去了稍间更衣,安然这时帮忙已经很容易上手了,没有了先前的手忙脚乱。   稍早时让小厨房做好的粥和可口的小点心、酱菜端过来,让陆明修先垫一垫肚子。冬天本来就冷,一大早出门,不吃点热乎的东西肯定会饿,灌一肚子冷风也难受。   安然只把陆明修送到了廊庑下,陆明修便让她回去了。   外头说不上风如刀割,却也称得上寒风凛冽。安然只是匆匆穿了衣裳、系了斗篷,仍是单薄些。   “别送了,这会儿太冷了。”陆明修又为安然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嘱咐道:“赶紧回屋子暖一暖。念哥儿醒了也是要找你的。”   安然依言退了回去。“那您路上小心些!”   比起那些品级低、家境一般的京官来说,陆侯爷已经称得上是幸福了。有些人凌晨就要出发去上朝,甚至还要顶着寒风步行。好歹平远侯府离得不远,陆侯爷不习惯做轿子,骑马也快些。   今年冬天,着实是冷了些。   安然目送陆明修离开,便快步回了屋子。   一阵暖香扑面而来,即便屋里暖洋洋的,安然还是没有立刻脱下斗篷,她最是怕冷的。陆侯爷一大早就得出门,那得多冷呀!   或许她可以帮陆侯爷做件御寒的衣裳?   安然想起了还收着两块上好的皮子,都是余舟送给他们的。白白放着真是可惜了,等到天色再亮些,找出来谋划着帮陆侯爷做件衣裳。   “夫人,您再去歇一会儿?左右今日也无事。”见安然神色有些倦怠,锦屏在一旁劝道:“昨日在侯府里您劳累着了,晌午有没歇着,干脆陪哥儿再睡一会儿。”   安然十分想念她温暖的被窝,顺水推舟的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念哥儿正裹着被子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的,仿佛隐隐可见两个小酒窝。   她掀开被子上了床,念哥儿似乎有感应似得,自发往她身边靠了过来。安然又伸手拍了拍了念哥儿,他才不动了,睡得更安稳些。   等到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完全大亮。   今日的天气不错,外头的阳光好,却并不暖和。但是穿足了衣裳,走在抄手游廊上,呼吸一口空气,非但不觉得冷,反而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精神都为之一振。   总在屋子里闷着也不好,安然便牵着念哥儿出来转一转,顺便考问他先前的功课。   念哥儿的功课总是让人很放心,安然随口问了几句,他竟然都答了上来。还有先前安然没让他背过,只是跟他提过的,念哥儿竟全都记住了,安然不由好生夸了他一通。   尽管这些日子来,安然总是鼓励他、夸奖他,可是念哥儿还是有些羞涩的笑了笑,不过此时他眼底总算多了些自信的神色。   正当安然要牵着念哥儿回去时,突然松阳急匆匆的过来。   “夫人,侯爷命人传话回来,说是让您准备一间客院来,一会儿他要带两个人回来。”   因为十多年前的事,陆明修在京中来往走动的人家不多。当初落井下石的、袖手旁观的,如今陆明修成了位高权重的平远侯,便是这些人再回来求着他、哭着跟他忏悔,陆明修也懒得理会他们。   什么人能让陆明修把他们带回来?安然心中好奇,却是没有犹豫的让翠屏在靠着外院的一间不大的听澜院收拾出来。   “回来传话的是谁?”安然问道。   松阳回话:“是侯爷身边的秦风秦大人。”   若陆明修身边跟着的人是秦风,便说明是才下朝回来,应该不在原计划之中。   那么这两个人究竟是谁呢?   ******   “娘,您跟思礼在回春堂等我吧!”余舟有些担心的道:“我一个人去问就可以了。”   余母却是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能在京城看见陈家家主,我一定要去亲自问问。”余母的脸色的有些差,可是她眼中却闪着激动的光。“或许能打探到你爹的消息也不一定!”   余舟在心中叹了口气。   母亲这几日的身子本来就差,上次他带着思礼出来,得知陈家家主来了京城。余舟准备自己去问一问的,可是思礼回家却是说漏了嘴。余母得知后,便挣扎着要来。   余舟没办法,只好让余思礼也跟着,嘱咐他在回春堂陪着母亲等一会儿,谁知到了京城,母亲竟又反悔,非要亲自去。   他把余思礼留在了回春堂,和余母两个人去了陈家。   在来之前,余舟已经知道陈理为何会来京城。据说他的嫡子陈谦要娶南安侯府的姑娘,细论起来是陈家高攀了,故此对这门亲事便格外重视。不仅没有回扬州,还是京中置办了一套大宅子,热热闹闹的把婚事操办起来。   对于陈谦,余舟是无甚好感的。先前他和母亲想去打探关于父亲的消息,却没小厮拦在门外,连陈谦的面都没见着。好不容易碰着了一次,陈谦却极为轻蔑,把他当做了打秋风的人,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随手扔了几两银子想要打发他。   余舟是个有傲骨的人,自然不愿意跟陈谦这样的人打交道。可是事关父亲的下落,他还少不得去周旋。   陈谦未来的妻子,竟是南安侯府的姑娘。余舟记得,平远侯夫人,那个温柔漂亮的小姑娘,便是出自南安侯府。   他在心中一哂,那道身影却是一直在心中,挥散不去。   还没到陈府,余舟便有些犯愁。他们进不去门不提,便是让人给他们通报一身也是千难万难。余舟捏了捏袖子里的几角银子,只能试试看,能不能用银子打动人。   母子二人到了陈府前头,大门是管着的,两尊大狮子威风凛凛的立着。   陈谦决定带母亲绕道角门,请门房给传个话。   然而今日他们母子运气不错,才要离开时,忽然门口停下了一辆马车。大门打开了,听到门房小厮迎出来的声音,口中都称“老爷”。   余舟赶紧转身看去,只见一个身量高大的中年男子,正下了马车,要往府里走。   “您可是陈理陈老爷?”余舟人还没到,便扬声问道。   果然那个男子闻言驻足。   他有些奇怪的看着余舟,目露疑惑道:“你是——”   余母见状,连忙赶了上来。她声音颤抖的问:“陈老爷,您还记得余程吗!”   陈理闻言,浑身不易觉察的一颤,随即他很快镇定下来。他冷静的一口回绝道:“你们是谁?我并不认识这个人。”   “您再好好想想,八年前,他慕名去了扬州,说是跟扬州陈家一起做买卖——”余母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得,目露期盼的看着陈理。“他后来只往家里寄了一封家书,便再无音讯。家书里只说他已经去见过您,您也答应了——”   陈理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他神色一团淡漠,冷冷的道:“每日想到找陈家做生意的人多了去了,我哪能个个记得?”   余母还想再问时,陈理就要拂袖而去。   恐怕又是要无疾而终了,余舟心中觉得不是滋味。他搀扶住了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稳的母亲。   “陈老爷,您好好想一想!”余母只记得丈夫说过,那是一笔很大的生意,若是能成事,他们一家就再也不用受苦了。陈老爷怎么可能会忘记?“仿佛是什么矿——您都不记得了吗?”   原本要走的陈理顿时停下了脚步。他眼底闪过一道凌厉的暗芒,却是转瞬即逝。   “这位大婶,若真的有此事,您的丈夫到扬州做买卖,已经发家了。”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余舟母子,唇边浮出一抹残忍的笑容。“兴许他是不想再跟你们联系了。大概是他另娶了娇妻美妾,把你们母子抛在这里了罢——”   余母气得几乎厥过去。   “陈老爷,您若是不想告知便罢,请不要恶语中伤。”余舟死死的扶住母亲,回以冰冷的目光。   无论真相是如何,他都要好好的照顾母亲弟弟,不让他们受到伤害。   陈理冷笑一声,随手丢了几锭银子在地上。   “镇日里来我们府上打秋风的不知凡几,这些银子那种,做些正经营生去,也能维持你们一家生计。”他眼底满是嘲讽的道:“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竟想到带着母亲,来讨银子。”   余母哪里受得了这样被人污蔑,气极了身子抖得厉害。   “怎么,还想在让你娘死在我们门前,好赖给我们陈府,骗一笔银子?”陈理身边的长随为了讨好陈理,谄媚的道:“老爷,您不必理会他们。小的让他们赶紧走。”   余舟气结,可是他首先得顾及今日快被气昏了的母亲,他咬了咬牙,就要把母亲扶走。   陈理并没有让长随惹事,只是让他们关上府门,让人赶走余舟母子便是了。   余舟搀着母亲,正要走到一旁的牛车上。他见母亲脸色愈发苍白,想着要赶紧到回春堂才是。   才走出没多远,余舟便发现母亲状态很不好,身上竟有些痉挛。   “母亲!”余舟急的要命,却又不敢随意移动母亲。   正在这时,一道冷清低沉的男声在旁边想起。“余兄?”   余舟在百般焦急中抬头,发现来人竟是平远侯陆明修。   今日下了早朝,陆明修没去衙门,秦风和柯林带了密报回来,还是先回平远侯府。   他们才走到半路,陆明修便一眼看到牛车上焦急的余舟和病怏怏的余母。就算不是九娘和余家关系很好,他也是要上前帮忙的。   余母的样子一看便是急病,陆明修给柯林使了个眼色,柯林忙下马递上了一个细长的小瓷瓶。   “这里头是护心保命的丸药,还是先给令堂用上罢。”   余舟自然信得过陆明修,见状也不顾上道谢,先给余母喂了两丸药。   见余母的情况似乎稳定了一些,余舟才稍稍松了口气。   “余兄,若是不嫌弃的话,不若让令堂先去平远侯府稍作歇息,我再让人去回春堂请大夫。”陆明修知道余舟是不肯轻易受人恩情的,便补充了一句道:“到回春堂尚且还要很远一段路程,恐怕令堂的身子受不住。”   最主要的是牛车不稳,余母受不了这颠簸。便是马车,对余母来说可能也是负担。   余舟点了点头,“如此便叨扰侯爷了。”   他虽然不肯随意受人恩情,可是他并不是死板的人。母亲生命危在旦夕,他犯不着为了所谓的颜面,而硬撑着拒绝陆明修的好意。   陆明修见状,眼底闪过一抹赞许之色。   “秦风,你先回去说一声,让夫人准备一间客院。柯林,你立即去回春堂请大夫。”   两人答应着去了。   郑鹏则是很机灵去寻了一辆马车过来,他随手给了赶牛车的人一角银子,让那人自行走了。他亲自驾车,余舟在上面照顾余母。陆明修在一旁策马跟着。   等到了平远侯府时,安然已经命人把听澜院收拾好了。   安然正犹豫着这来客她方不方便见,便听到陆明修使人来叫她。   “余大哥?”安然先看到了一脸焦急的余舟,她有些诧异,莫非陆明修说的人是余舟?另一个人呢?   而后被抬进来的,是余舟的母亲。   “夫人。”余舟拱了拱手,目光中的焦急之色却是掩盖不住的。他草草的见过礼,便跟着抬春凳的小厮进去了。   陆明修跟在他们后头。   “九娘,在回来的路上,我瞧见了余家婶子似乎得了急病,便把他们带回来了。”陆明修解释道:“我已经让柯林去回春堂请大夫了,恐怕一会儿就到的。”   安然这才明白过来。   不多时,柯林便带着大夫过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余思礼。   原先在京郊的村子上住着时,余思礼常跟念哥儿在一起玩耍,柯林几人为了保护念哥儿,没少跟在他们后头。故此他认识余思礼,见他一个人在回春堂,便把他也带了回来。   “姐姐,我娘怎么样了?”余思礼情急之下也忘了该称呼,小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安然摸了摸他的头,牵着他的手一起进去。“别担心,已经稳定下来了。”   陆明修也一同在堂屋里等着。   大夫过来,给喂了一些丸药,余母的气息总算平稳,又点了安息香,让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怒急攻心。”大夫一面说,一面提笔写方子道:“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万不可再有情绪上的大波动,这几日最好都不要下床了。”   余舟有些为难。   他只是想在平远侯府应应急,并不想总麻烦别人。还要住上几日,他不免有些犹豫。   “大夫,照顾病人,还有别的事情要注意吗?”安然已经在一旁问起了需要注意的事情,显然已经默认让他们住下来。   陆明修也有此意。   他让安排人立刻去抓药材,安然则是拨了兰心、兰月还有翠屏过来照顾。   见夫妻二人如此热心,余舟心中感动之余,便不再提要走的事。   “思礼,你去陪一陪念哥儿好不好?”安然见余思礼还含泪站在一旁,忙柔声哄道:“你娘这会儿正好好的睡着,若是她醒了,兰心姐姐会去告诉你的。这里人太多,对她也不好。”   安然和陆明修都想问余舟发生了什么,又不好让余思礼在场,故此便让余思礼先去找念哥儿。   翠屏和兰心、兰月守着余母,余舟三人则是坐在了堂屋说话。   “我和母亲一早去了陈府,就在那儿母亲怒急攻心,几乎气昏了过去。”余舟有些艰涩的道:“我们是想问些事。”   第149章   陈府?果然是陈家么?   陆明修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哪里安六娘未婚夫陈谦的家。   余舟原本想把当初发生的事都据实相告,然而他看着在一旁面露关切之色的安然,有些话便咽了回去。陈谦不日即将迎娶平远侯夫人的庶出六姐,自己这样说,岂不是让她难做,面上无光?   故此余舟只得道:“我父亲在八年前离家去江南,曾经寄过信回来,说是和扬州陈家做生意。从那之后,便杳无音讯,再也没有回来过。”   “母亲寄希望于能问一问陈家,是否有我父亲的消息。”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安然在心中默默的想着,至于为什么余母会昏倒,她心中也已经有了计较。陈谦的父亲……安然不好评价,可能养出陈谦这样的儿子来,只能说子不教父之过,而这父亲本身品质如何,很难说。   纵然他押对了宝,换得今日皇商的身份,可是不代表他这人的本性就善良。   很可能是陈理出言不逊,余母才怒急攻心昏倒的。   “若是有我们能帮上忙的,余兄不要客气才是。”陆明修本就对陈谦起疑,今日若是想要查陈家,不过是顺便而已。   余舟不想拿自家的事麻烦陆明修和安然,他们能热心的让自己母亲住下,他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他忙道:“侯爷、夫人,多谢二位美意。需要的时候,我一定会向二位开口的。”   虽然他的话是这么说,可是安然看他的神色,就不会是有求于人的模样。   安然和陆明修毕竟是局外人,若是余舟不想多提,他们也不好多问。两个人很快便告辞,让余舟陪着母亲安心住下来。   “等过几日,我会暗中让人查一查陈家的事,在得到真相前,也不会告诉余舟。”两个人过了垂花门,上了通往正院的抄手游廊。陆明修唇边带着淡淡温和宠溺的笑容道:“这下你放心了罢?”   安然微愕,睁大了眼睛看着陆明修。   他是怎么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的?本来她是有些犹豫的,到底要不要开口请陆明修帮忙。   一是她怕伤了余舟的自尊心,二来她怕为了这事还要动用陆明修的人,恐怕会麻烦很多。故此她心里头犹犹豫豫的,一直没有开口。   殊不知陆明修早就看穿了她的心事。   “侯爷!”安然只觉得眼眶发酸,虽说没有眼泪,却也心中涨的满满的又非常踏实、满足。   陆明修牵起了她的手,笑了一笑。   “余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余家夫人也很善良,还有思礼也是个好孩子。”陆明修极少夸人,这算是他给出的很高的评价了。“且人家又送过咱们东西,这会儿帮一把也是应该的。”   那两张皮子再好,平远侯府又岂会缺这些?不过是一份做人的品性、心意罢了。   安然点了点头。   她心里很清楚,陆明修会帮忙,多半还是因为她的缘故。她未诉之于口的话,他竟都能懂。   这份熨帖和宠爱,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新奇感受。   ******   过了几日,余母的身子好些了,已经能起来了,便想着要告辞。   安然每日都带着念哥儿亲自来看她,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您怎么下来了?”安然这日来时,却发现余母已经从床上起来,正扶着桌子慢慢的在走。“大夫不是说过了,您得卧床静养!”   余母见状,动作有些勉强的要过来给安然行礼,口中称“夫人”。   安然忙亲自扶住了她。   “这些日子在府中多有叨扰,实在是过意不去。”余母由衷的感谢他们,故此她道:“若不是侯爷跟您的救命之恩,我此刻也不能站在这里。”   见她的话恳切,安然也不好一味推脱,便同余母一起在房中的红木大圈椅上坐下。   “您这样说,可就是外道了。”安然忙宽慰她。   如今见她的精神状态不错,安然还是想跟她聊一聊之前在陈家的事。故此安然让余思礼陪着念哥儿去玩会儿,这几日余思礼在这儿,念哥儿有了玩伴,用的饭都比往日多了些。   “我听余大哥说过,那日在陈家发生的事。”安然怕余母有所顾忌,便抢先道:“虽说那是我六姐未来的婆家,您也不必顾忌,照实说便是了。”   余母点了点头。   她也要顾忌安然的颜面,故此只捡着重点说了。“我不相信他会不知道。余舟他爹不是个说诳语的人,他说跟陈家做生意,就一定是板上钉钉之后,才肯写信告诉我们的。仿佛是要开铁矿——”   铁矿?   安然努力回忆着上一世那些经历,她对陈家的生意不熟悉,关于陈家的产业都是什么,林林总总的,她也说不清楚。而且陈谦显然也不想让她知道,但耳濡目染的,她也总归记下一些。   仿佛陈家是有几处矿的,但也都不是主业。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着他爹回来。也不是没人说,他爹在外头又有了人,才不会来的。”余母说着,突然悲从中来。她眼底闪着隐隐的水光,“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啊!”   “就算是他另娶了妻妾,我带着两个孩子过,也是一样的!可总得让我见到人啊!”   见她颇为悲观,安然忙安慰了她几句。   “您别灰心才是,总能打探到消息的。”安然柔声道:“您只有养好了身子骨,才能等到重逢的一天呀。”   余母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水光。   “您先安心住着,等身子好些,再离开不迟。”安然想起了自己今日过来的另一个目的:“后日就是我六姐的出阁的日子,我和侯爷都不在府中。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翠屏就好,她会帮您办的。”   “您也别着急,等到我六姐的婚事过后,我带您去问一问。”安然宽余母的心,道:“总要有个结果才是。”   余母面上浮现出喜色。   若是安然以平远侯夫人的身份去,一定能问出些什么来。且陈府迎娶的大奶奶,又是安然的庶姐。   “会不会太麻烦您了?”余母在高兴之余,难免又觉得给别人添麻烦。   安然忙摇头。“举手之劳罢了,您别放在心上。”   终是想快些找到夫君的想法占了上风,余母点头答应了安然的提议。   虽说她并不想再见陈家的人,可是若能帮上余家母子一二,她便也觉得值得。   ******   自从陈府来送聘礼之后,七娘的好日子便结束了。   这一回赵氏十分的雷厉风行,也总算学聪明了一回。她先没有把七娘、丽姨娘叫过来呵斥一顿,而是先把两个丫鬟看管起来,问清楚之后,才让人把七娘给带过来询问。   赵氏端坐在罗汉床上,满面怒容。“你瞧瞧你做的好事!”   七娘才进来时,心中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双枝和双桃从出去后便没有回来,虽说她相信这件事做的隐蔽,不会被人发现,可是随着两个人迟迟未归,七娘也坐不住了。   她又让小丫鬟去打探消息,咬牙切齿的想着,若是双枝和双桃只是忘了回来,她一定会好好的收拾她们。然而她还没等到两人,先等来了赵氏身边的南妈妈亲自过来了。   七娘还想强撑着不肯说,她干笑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儿竟不懂——”   赵氏神色冰冷,“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把人带上来!”   七娘忙转身看向门口,只见姜黄色的帘子被掀起,双枝和双桃被人捆着,形容狼狈的的被人推搡了进来。   这两个蠢货!   七娘心中咯噔一声,终于开始慌了。   “母亲,她们犯了什么错,竟引得您如此动怒?”七娘强撑着不肯松口,声音虚弱的问道:“咱们家这样的待下人,传出去恐怕名声不好——”   赵氏冷哼一声,她眼中露出一抹寒意,勾了勾唇角道:“那也得有人去小花园时,才能偷听到。也得咱们安七姑娘,命人在水榭里头好好的宣扬一番!”   她的话音未落,七娘心知双枝和双桃已经把什么事情都交代了。她心里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计可施。   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竟还把自己攀咬了出来。   故此七娘看向双枝和双桃的目光变得狠毒,满是威胁之意。“你们两个,跟夫人胡乱说了什么?自己犯了事就痛痛快快的承认,别牵连我!”   双枝和双桃原本看到七娘也在,眸中还燃起一丝希望。   只是见七娘没有帮她们的意思,心便灰了一半;到后来,七娘竟还推脱责任,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想要她们当替罪羊,两个人便彻底心凉了。   “好了!吵嚷什么!不嫌丢人啊!”赵氏狠狠的拍了身边的小几。   七娘吓得浑身一颤。   “实话告诉你,原也不是她们两个先说的。”赵氏看着七娘,眼中既有失望又有厌恶。“是平远侯让身边的护卫把她们押到我这儿的!你以为你那些小伎俩,能够糊弄平远侯?”   “还想再平远侯面前挑拨他和九娘的关系?”赵氏不知道丽姨娘那么伶俐的一个人是怎样生出这样没脑子的女儿的,她冷笑道:“莫非你也以为九娘嫁进平远侯府,只是先前南安侯府和平远侯府的婚约不成?”   言下之意,便是陆明修和安然是有感情的,岂能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离间的。   若是只是婚约,陆明修大可以等到安然成年后再娶她。何必提前一年多巴巴的娶进门,非要把人放在自己身边才放心?   “可是、可是九娘就是跟方庭有私情!”七娘失去了理智,不甘心的道:“还有陈谦!六姐先前闹的那一场,我也是知道的!分明就是陈谦也喜欢九娘,可陈谦是从哪里见到九娘的?”   七娘顿时来了灵感,脑内文思如泉涌。“两个人肯定是勾勾搭搭的见过,陈谦才嚷嚷着喜欢九娘的!”   赵氏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也可能是气的。   她是真没想到,七娘会糊涂成这样。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你一个侯府的闺阁女子,又是如何知道什么方庭、陈谦的?”赵氏怒道:“还在这儿大放厥词,诋毁自己的妹妹!”   七娘苍白了一张脸。   “今日的事,我势必要给平远侯一个交代。”赵氏懒得理她,甚至连点拨她一二的心都没了。“双枝和双桃,你就不必再过问了。而你,我已经跟太夫人说过了,在你出嫁之前,就在小佛堂里好好思过吧。”   “母亲!”七娘终于知道恐惧了,小佛堂里,岂不是跟六娘一个待遇了?   甚至连六娘都没说,要她出嫁前一直在小佛堂中。而直接给她安排了这样的惩罚,这实在是过严厉了!   “七娘,原先你们姐妹里头,我是偏疼些你的。”赵氏看着七娘,冷淡的目光中,还隐隐透出一抹失望来。“如今看来,倒是我的过失了。”   算上安然,庶出的姑娘有四个。那时确实是七娘仗着赵氏多疼她些,飞扬跋扈的,几乎比肩嫡女,甚至比嫡女的气焰还嚣张。连十娘都懂得让着姐姐,而七娘却是自觉凌驾在庶出的姐妹之上。   “母亲,母亲我知道错了!”七娘害怕极了,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求饶。“我错了,求求您原谅我——”   七娘的声音越来越高,希望能引来外头的人,给她姨娘通风报信,起码把父亲搬来,救一救她也是好的。   其实她们母女二人,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丽姨娘在得到消息之后,想要搬救兵,立即让人去找安远良求情。   谁知安远良自觉在女婿面前丢了面子,心中正憋着火,丽姨娘正撞在枪口上。安远良亲自过去,反而劈头盖脸的把丽姨娘骂了一顿。   “姑娘们犯了错,自然有嫡母教导,你在这儿跟着跳脚做什么?”安远良想着原本女婿跟自己关系不错,也肯敬重自己,有平远侯这样的女婿,本就是让他觉得骄傲的事。却不承想,全被这一对糊涂母女给搅和了。   安远良越想越气,“无知小妇,好好的姑娘都让你给带坏了!”   丽姨娘被骂懵了,这些年来,她也算是过得顺风顺水,她会奉承侯爷、夫人,日子也过得不错。从她被指给侯爷做通房后,还没挨过侯爷半句重话。   “侯爷若是有气,冲奴婢使也就罢了。”丽姨娘不由红了眼眶,委屈道:“七姑娘年纪还小,夫人的手段您又是知道的,您可以不管不顾奴婢的死活,可是七姑娘已经说给了定北侯府的四公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交代呢!”   不得不说丽姨娘还是了解安远良的,若是往日,安远良想起安锋、安锐的姨娘,多半也就信了,肯定会把七娘给保出来。可是今日还夹杂了另一件事,就是七娘收买了他身边的小厮。   安远良又不傻,手都伸到他身边去了,他能痛快么?   “你们一个两个,别以为我是好糊弄的。”安远良方才的暴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令人害怕的冷静。他神色淡漠的看着丽姨娘道:“我看你还是先安分些,别总是把手伸得太长!”   光准备两个人说闲话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找人确保能把陆明修给带过去。   原先他觉得七娘只是率性天真罢了,没想到竟也懂得里应外合!   其实七娘有些冤枉了,毕竟不少主意都是六娘帮着她出的。凭她自己的能力,早就漏洞百出被戳破了。   丽姨娘愣住了。   她每次都把安远良的心思摸得很准,求情几乎次次都能成功,可是这一回却完全不管用了。   “侯爷,是我错了,我不该听风就是雨的就跑过来。”丽姨娘聪明,懂得适时的低头服软。“我只听说七姑娘的丫鬟被捆了、七姑娘被夫人的人带走了,心里头便发了慌。”   “若果真是七姑娘犯了错,奴婢不敢求情,只想跟七姑娘一起受罚!”丽姨娘毫不犹豫的跪下,磕头不迭。   安远良硬着心肠没去管她,而是让她随身的丫鬟,把她带走。   然而丽姨娘的话还是有些用的,安远良在书房中起身踱了片刻,还是去正院一看究竟。   若是真的赵氏真的把七娘给“管教”出个好歹了,确实有损颜面。   等到他走到廊庑下的时候,赵氏已经准备让人把七娘回去,把行囊收拾一番,去小佛堂了。   “父亲,父亲救救我!”七娘看到安远良来,哭天抢地的道:“我再也不敢了!”   安远良心中不由一软,然而对上赵氏似笑非笑的冰冷眼神,又看到被捆在一旁的两个丫鬟,又硬起了心肠。   赵氏不等他问,便先一步道:“侯爷,我准备让咱们七姑娘去小佛堂修身养性一段时日,抄抄经书,也能磨一磨性子,免得嫁到了定北侯府,别人说咱们家的姑娘没教养!”   “免得咱们家出阁的姑娘们赚的好名声,都让她一个人给糟蹋了!让十娘怎么嫁人?让锋哥儿他们怎么说媳妇?”   听到赵氏只让七娘去小佛堂,安远良的心便放下了一大半。而后来,说起了三娘、九娘,嫁得俱是比南安侯府还要高的门第,往后对南安侯府还颇有助力,若是因为七娘坏了名声。   侯府中未婚配的姑娘和哥儿还有好几个。   故此安远良便点了点头,赞许的道:“夫人说得很是。我看改把女四书再好好抄抄,要紧的是记在心里头。”   七娘还以为安远良是来救她的,没想到还把她往火坑里推。   “侯爷倒提醒了我。”赵氏看着七娘,笑容倒变得和蔼起来。“那便把女四书再抄上一百遍。反正在想小佛堂里,左右功夫多。”   七娘绝望的跪在地上。   ******   处置七娘的结果,赵氏还特特派人来跟安然说,安远良也让人跟陆明修说过了。   安然顿时想起了六娘那日的异常,还送了帕子给她,拉着她说了半晌的话。她拿出帕子来,怀中抱着雪团儿,两相对比,真是越看越像。   六娘苦心孤诣,恐怕是为了成全七娘吧!   这里头若说没有两个人的合谋,安然是不信的。可是六娘把自己摘的高明,她也无话可说。   然而六娘嫁给陈谦,恐怕本身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安然蓦地想起了,那一日在清源寺竟意外见到了许蕙,许蕙的家就是京城的。她太了解陈谦了,他是不肯安分的。   突然她微微一笑,像是想起了些有趣的事。   这一世陈谦在京城娶妻,倒不知他还会不会再遇上许蕙,还会不会再度看上她。而好歹六娘是南安侯府的庶女,嫁给陈谦算是下嫁了,即便陈谦真的又看上了许蕙,想娶她做平妻,恐怕是难上加难。   就算没有许蕙,兴许还会有什么李蕙、刘蕙……   端得看安六娘管教陈谦的能力了。   “母亲,母亲,陪我们们玩会儿好不好!”念哥儿兴冲冲的跑进来,对安然道:“我和思礼舅舅比赛踢毽子,想让母亲做裁判!”   如今余母的身体好了,思礼也开朗起来,肯跟念哥儿去小花园玩了。毕竟之前,思礼只是沉默的陪着念哥儿,心里头还是惦记着母亲的病情的。   安然自然不愿意让孩子们失望,便牵着念哥儿的手去了小花园。这会儿阳光正好,让孩子们玩会儿也好。   她随手把针线箩并一些料子塞到了衣柜中。这是她偷偷想做给陆明修的一条腰带,再确认能做好、能拿的出手之前,她还不想让陆明修看到。   丫鬟们簇拥着母子二人走了。   却不承想,她们才走,陆明修便回来了。   他是来换件衣裳,准备去赴宴的。房中的丫鬟都是安然的人,知道他的习惯,并不用人伺候,便都退了出去。   陆明修自去挑了件宝蓝色团花锦袍换上,回到房中时,想起了前日安然给他找出了一条腰带,让他正好配这件袍子,故此他便进去拿。   到了里屋,他一眼便看到墙角的大立柜没关严实,隐约还夹着一角布料。   他顺手打开,想要把柜子关严实了,却不承想原本是放着被褥的柜子里,强行塞进了一个针线箩,还有些许料子。料子已经裁剪好了,一看便是男子腰带的形状。   想到这两日安然神神秘秘的,原来是做这些!   陆明修心中一暖,又把针线箩给她放了回去。当他想要关上柜门时,发现被子的一角下,似乎有东西,似乎是本册子?   莫非九娘把账册藏在被子下头?陆明修失笑,想要给她重新塞好,低下头去看时,却发现装帧的质地,实在不像是账册。   陆明修抽出来一看,唇边浮出了迷之微笑。   他发誓真的没有窥探九娘*的意思。   是那本春-宫册子先动手的。   第150章   陆侯爷在看与不看之间犹豫了片刻。   随即陆侯爷本着夫妻间要多沟通了解的目的,淡定的随手翻开了册子。   一幕幕足以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跃然纸上,陆侯爷嗖嗖的翻完了一遍,气定神闲的合上了册子。   随后他还不忘了用超凡的记忆力,把册子放回原位。   九娘脸皮儿薄,若是被她发现了自己看到她偷偷藏起来的春-宫册子,恐怕得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想到热气腾腾的小妻子,眼眸流转,含羞带怯的模样,别有一番嫣然的风致——陆侯爷不无坏心的想着,也挺好看的。   可陆侯爷不敢轻易挑战。   把九娘给惹恼了,肯定是要带着念哥儿不跟他睡了,估计他要独守空房。   想到好不容易能把念哥儿晚上给送出去,他就要迎来光明了,万不敢再这时候出岔子的。   故此陆侯爷小心翼翼的把册子塞回去,消灭“犯案”的痕迹。   等他把用力的把册子往里面推时,却感觉到前面还有障碍。陆侯爷干脆把手伸进去摸,硬壳,质感摸起来竟有些熟悉——   他把册子抽出来,又把里面的那一本抽出来。   果然又是一本春-宫册子。   陆侯爷来了兴致,他回来时青梅回说安然带着念哥儿和余思礼去小花园玩了,才离开的。他在心里头估算了一下,一时半会儿安然还回不来,且丫鬟们都很有规矩,他单独在屋子里时,是没人会进来的。   是以陆侯爷就像寻宝似的,干脆不顾形象、丢掉二十多年来的良好教养,双腿盘膝,坐在了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饶有兴致的把被子下头藏着的小册子们都拿了出来。   他数了数,竟然有四五本之多。   这东西显然不是九娘自己能有的,肯定是别人送给她的。应该是家里的长辈吧,怕安然年纪小吃亏?还是怕他时候久了会收用别人?   他只要想到,九娘红着脸把册子拿回来,只敢偷偷藏起来,便觉得心中一动。   怪不得那次他说要拿被子,九娘吓得要命,匆忙的躲进他的怀里,生怕他发现柜子里的秘密。   不过九娘显然没经验,心也够大的,竟还没把东西给挪地方。   陆侯爷摸了摸下巴,当然九娘觉得灯下黑,倒也是有可能的,等闲没事,轻易没人动这个柜子。   再说了,九娘的一举一动皆是在丫鬟们眼皮子底下,这样的事恐怕她不好意思假手他人,只能自己想办法给藏起来。   陆侯爷翘起的唇角一直都没有平复。   匆匆看了一遍,陆侯爷总算想起自己还有事,便把这些册子,都按照抽出来的顺序一一给塞回去,力求连稍微露出那一角,都做到完美的还原。   整理好这一切的陆侯爷装作若无其事的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裳,系上腰带,便出了门。   他先去小花园看了安然和两个孩子。   “九娘。”陆明修眉眼含笑跟安然打招呼。   两个孩子在秋千前头正在热火朝天的踢毽子,桃枝桃叶也在一旁指点他们。安然则是站在抄手游廊上,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安然听到陆明修的声音,忙转过身道:“侯爷,您回来了!”   她猝不及防的撞入那双仿佛碎进天上星辰光芒的眸子中,陆明修的这会儿的心情好像特别的好,连双眸都是闪闪发亮的。   是她的错觉吗?   “我回来换件衣服,一会儿要出去一趟。”陆明修解释他的来意。   安然点了点头,心中正犯嘀咕,到底是什么好事让陆侯爷这样的开心。   原本在下头踢毽子的念哥儿看到陆明修过来,手里头抓着毽子,兴冲冲的跑过来。“父亲,我能连着踢五个啦!”   说着,他就要展示给陆明修看。   陆明修手自然的牵过安然的手,两人笑着看念哥儿的表演。   方才不是白练的,果然念哥儿很顺利的踢完了五个,竟然又成功的踢了第六个。这超水平发挥可把念哥儿高兴坏了,他一激动,想要再踢第七个时,果然就败了。   他扁了扁嘴,方才小脸儿上兴奋的光彩都黯淡了不少。   安然给陆明修使了个眼色,忙让他去夸念哥儿两句。   “念哥儿真厉害。”陆明修从善如流的夸奖道:“已经很不错了。”   听了陆明修的肯定,念哥儿的脸上才重新露出了笑模样。   这会儿余思礼也过来给陆明修见礼,他看着念哥儿和安然、陆明修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心中在偷偷的羡慕着。   他还从没见过自己的爹。   如果他爹能回来,他娘就会不身子一直不好,哥哥也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他们一家四口团聚,那是多快活的事啊!   陆明修有事在身,很快就离开了,剩下安然陪着他们。   望着陆侯爷离开的背影,安然心里头那种奇怪的感觉有起来了,似乎今儿陆侯爷心情特别好,撩起陆侯爷衣角的仿佛不是冬天的寒风,而是春日温和的春风。   真是奇怪了!   不单是安然,就连跟着陆明修回府,等在书房的秦风和柯林,也觉得侯爷不过是去换了件衣裳而已,怎么似乎都变了个人。   两人跟着陆侯爷出门,在他后面窃窃私语。   “侯爷这是怎么了?这春风满面的,心情可是好得不得了。”柯林疑惑的道。   秦风很有经验,他信心满满的道:“我敢打赌,肯定是在夫人那儿尝到甜头了。”根据他对自家侯爷的判断,几次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全都与夫人有关。   两人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   反正即便他们真的窃窃私语,以陆侯爷的耳力决定能听清,所以两人干脆无所顾忌。   “你们两个当我没有耳朵听不到吗?”陆侯爷终于回过头来,板着脸,竭力摆出往日冷峻的模样,严肃的道:“再废话,明日一早校场上每人五十圈,自己看着办。”   秦风和柯林倒是不怕累,只是怕丢人。这些年来,陆侯爷罚人的法子还是老一套。   只是真的挺管用的。   两个人忙把嘴闭得紧紧的,表示自己就是撬不开嘴的河蚌。   陆侯爷心满意足的回过头去。   只是眼角眉梢的浅浅笑意,始终没有散去。   ******   由于六娘出嫁在即,亲戚间来往多,若是突然把七娘关在小佛堂、或是称她生病,终究不大好,只得暂缓执行对她的惩罚。   七娘被关了两日,就被放出来了。   听闻她出来,丽姨娘也顾不得避讳了,忙把七娘叫到她院中,决心要好好教导她一番。   若七娘这惹事的性子不改过来,将来吃亏的还是她!   七娘神色怏怏的进来,十分没精打采的,整个人似乎都消瘦了些,让丽姨娘见了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照理说,十娘的生身之人兰姨娘,是个性子绵软、畏手畏脚的性格,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只知道一味奉承赵氏,侯爷并不是特别喜欢她,她生下了十娘才给抬了姨娘。可偏生十娘跟她截然不同,十娘聪明伶俐,性子又随和大方的,原先府中还没有六娘和九娘时,太夫人都高看十娘一眼。   偏生自己的手段七娘没继承两分,倒是学会不自量力的逞强了。   “说说罢,是怎么回事?”丽姨娘让七娘在自己身边坐了,语气里不由带了些责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竟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来!”   七娘心里头正委屈着。   “还不是母亲护着九娘!”她心里头还满是愤愤不平,“我说的都是事实而已,怎么背后还不能议论人了?”   见她还是冥顽不灵,丽姨娘叹气。   “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跟姨娘说一说。”丽姨娘耐着性子道:“你怎么就突然想起来要在平远侯面前搬弄是非!”   七娘急了,自己姨娘竟和嫡母一个语气。“什么叫我搬弄是非?难道方庭不喜欢九娘吗?难道陈谦跟九娘没些首尾吗?还有跟三姐夫——”   “我的姑娘啊,你怎么什么都敢说!”慌得丽姨娘忙去捂七娘的嘴。“你三姐的事,也是你能说的吗?”   当初三娘的事就是赵氏心中的一根刺,轻易没人敢碰。丽姨娘不知道该说七娘是胆大妄为好,还是该说她没脑子好。   “我又没在母亲面前提!也没在平远侯面前说!”七娘并没一点儿脑子都没有。   若是把三娘也牵扯进来,恐怕赵氏便一点儿便向她的机会都没有了。只牵扯九娘,赵氏在乎的程度可能还轻一些。   “我只是气不过罢了。”七娘悻悻的道:“六娘跟我说,方庭喜欢的是九娘,九娘还跟他有些牵扯不清的私情。否则或许我能嫁的就不是方庾,而是方庭了!”   这话是六娘告诉她的?   丽姨娘顿时起了警惕之心,忙让七娘把当日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七娘毫不保留的都说了,末了,她还道:“九娘不就仗着自己有一张好皮囊,就到处勾引男人?”她颇为不屑的道:“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这一次不过是给她些颜色看看!”   丽姨娘惊愕的看着她。   难道她还以为自己这一回胜利了不成?   “虽然听母亲说,是陆侯爷亲自命人捆的双枝她们,可是难道陆侯爷听了就一点儿都不生气么?恐怕只是忍着没发作罢了!九娘肯定吃了大亏——”   到底是有些影儿人才那么说的。纵然是平远侯不肯全信,只相信一半,也够安然喝一壶的了。左右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些,也不枉她倒霉一回。   “七娘!”丽姨娘当即喝断了她。“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你知不知道,你被六娘给耍了?”   七娘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你这样做,简直是损人不利己,最后你吃了挂落、就算九娘不被平远侯喜欢,得利到底是谁?”丽姨娘道:“她一步步引着你往坑里跳,你竟真的一头栽了下来。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六娘是恨九娘没错,可这事是我提出来的。”七娘不喜丽姨娘将她说得一无是处,她拧眉道:“没错,她是帮我出谋划策了。难不成六娘指使我,我才做的?我是那样容易被煽动的人?”   丽姨娘起急。“六娘好端端去找你做什么?她怎么不去找十娘?你还是再好生想一想,这话到底是你先说的,还是九娘先起的头!”   七娘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镇日里我让你多跟十娘学着点,你就是不停。”丽姨娘苦口婆心的道:“如今六娘的名声算是坏了,可府里谁不夸十娘,孝顺、懂事、友爱姐妹……你看十娘跟三娘和九娘的关系都好,还有安汐和安沐。她待这两个孩子好,九娘会不知道?”   “往后她的亲事,九娘少不得帮她想着。便是她出嫁了,在娘家能有这样一个姐姐帮忙撑腰,在婆家也是硬气的。”丽姨娘教育七娘,“你只看九娘知道了。若不过三娘一直提携九娘,九娘能嫁给平远侯?当初九娘能跟方二公子口头上定亲,也是九娘的功劳!”   七娘沉默下来,似乎把丽姨娘的话听进去了一些。   “虽说你的亲事已经定了,却也不能跟娘家把关系给弄僵了。”丽姨娘叹息道:“我这半生都挣扎在侯府这小小的一间院子里,唯一的骨血就是你,自然希望你未来有个好前程。”   “我知道了。”过了半晌,七娘才轻轻的说了一声。“姨娘放心罢。”   丽姨娘也不好把七娘留太久,忙打发她回院子里,夜里休息好,明日好生梳洗打扮一番,陈家来催妆,侯府明日依旧有来客,她在人前切不可露出不满的神色来。   七娘一一都答应了,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六娘正忐忑着。   这一番折腾下来,她无时不刻都在担心七娘是不是把她给供出来了。   先前因为编排九娘和陈谦的事情,她已经被在佛堂中关了两个多月。若是七娘再把她攀咬出来,谁知道她的亲祖母会不会为了维护她最看好的孙女,把她给牺牲了。   毕竟陈家这门亲事,可结可不结。   然而好几日过去,只听说七娘和她的丫鬟被赵氏叫去,随后七娘被关了禁闭。六娘提心吊胆的等着赵氏派人来让她过去,她在心中反复想了几日,到底谁承认还是不承认这件事。   六娘还在这儿自己吓自己,一连几日却都没有动静。   好容易听说七娘出来了,丽姨娘把七娘叫了过去。六娘还想着七娘回来,一定是要来找自己闹一场的。   要怎么应对的话,六娘都想好了。她有信心能安抚住七娘,故此她正翘首以盼七娘来闹。   谁知一直到了晚饭时,七娘都没再过来。   这反常的安静倒让六娘心中又开始忐忑。若是七娘一点儿不怨她,是不可能的。但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七娘能沉默下来?放在先前,以七娘的性子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晚饭时,六娘姐妹本该直接去太夫人院里用晚饭。而今日赵氏却让她们姐妹先去了她的房中。   “眼看六娘就要出门子了,你们姐妹们能像今日一样,朝夕相处怕是不能够了。”赵氏面上的神色十分平静,这波澜不惊的模样,让六娘吃不准她的用意。   姐妹三人忙摆出用心聆听的模样。   “你们都是南安侯府的姑娘,同根连气的。往后出了阁,少不得要相互扶持。”赵氏淡淡的道:“若是连家中的姐妹都不能友爱,到了婆家,如何跟公婆、姑子们相处?”   六娘心虚,不敢抬头;七娘默默的听着,似乎和往日不同;十娘则是若有所思。   赵氏特意敲打她们两句,是在尽嫡母的责任。若是她们冥顽不灵,她也没办法。   三人俱是一副受教的样子,赵氏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她们去了太夫人处。   她已经仁至义尽,以后就看她们各自的造化罢!   ******   陆明修今日回来得有些晚,等他回来,安然已经梳洗好了,左右无事,正拿了账册靠在大迎枕上慢慢翻着。   虽说三娘在她嫁人之前,教了她不少看账册、管家的要领,可真正让她能快速上手平远侯府这偌大的一摊子家业,还要受益于上一世,在陈家的经历。虽说她被迫在丁氏身边立规矩,跟在她身边却也见识了不少。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有时候闭上眼,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幸福生活,是不是她杜撰出来的梦境。   “九娘,困了就睡罢。”突然帘子响动,安然还来不及睁开眼,便听到一道低沉柔和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今儿在韩选府上议事,回来的晚了些。”   是陆明修。   安然忙起身,把账册放到一旁的高几上。   “我没困,就是起来闭会儿眼,养养精神。”安然笑盈盈的道:“侯爷,我让小厨房给您温着养胃的汤呢,您要不要用点?”   陆明修点了点头,安然便吩咐锦屏去拿。   等到安然服侍他换衣裳时,陆明修才惊喜的发现,念哥儿竟然没在他们房中!   “念哥儿自己睡去了?”陆明修压抑着心中的激动,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他不等安然说话,又道:“男孩子是要独立些,早些自己睡。”   安然在他身前身后的忙活着,头也不抬的道:“不知他跟思礼两个人鼓捣什么,他们去宜兰院睡了。”   “哦。”陆侯爷飞扬的眉梢稍稍平复了一些,语气中有些说不出的……失望?   明日要去平远侯府,毕竟是送嫁妆,她作为妹妹起码要去侯府看看。三娘如今身子重了,也就正日子那天才去,不再折腾了。   等到安然服侍陆明修换好了锦屏也把汤端了进来。   他一面拿起勺子慢慢的喝着,一面看安然把念哥儿的枕头被褥给收起来。   当安然打开柜子的那一刻,陆明修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他眼底闪过一道暗芒,却一言不发。   果然九娘手脚麻利的把被子放了进去,很快便关上了柜子门。   陆侯爷绝佳的视力发现里头塞着的针线箩已经不见了,想来已经安置到别的地方。倒不知那几本春-宫册子,九娘有没有换别的位置。   喝完了汤,安然把托盘端了出去,交代了锦屏几句话。陆明修自去洗漱。   等到陆明修一身清爽的进来,安然已经换好了寝衣,盖好了被子躺在床上等着他。   安然最是怕冷的,如今也不再跟陆明修客套,即便是房里烧着地龙,暖洋洋的,安然换好了寝衣后,也会钻进被子里。   看着大红色的缎面被子外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儿,柔和的灯光下越发衬得她肌肤细腻如上好的白瓷、如温润无暇的玉,墨色琉璃似的眸子,无意识的眨一眨,便能牵动他所有的心神。   陆明修心中柔软成了一片。   他吹了灯、放下了帐子,转过身把安然揽到了怀中。   这些日子来念哥儿在这儿,他跟安然只能规规矩矩的睡觉,甚至连平时的抱一抱、亲一亲都给省了。天知道他忍耐的有多辛苦,明明近在咫尺,却是碰一碰都难。   安然柔顺的靠在他怀中。   “这些日子我在查陈家的事,陈家可真是不简单。”陆明修低声在安然耳边道:“尤其是你们六姐夫陈谦,更是厉害。自从他来京以后,上蹿下跳的做了不少事。”   他的话音未落,安然便心中一紧。可是在陆明修的认知中,自己跟陈谦这号人是没有任何牵连的,充其量是个陌生人罢了。   确实,这一世她跟陈谦的接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陆明修只是在平静的叙述事实,并没有别的意思。安然竭力不让自己身体变得僵硬。她只庆幸两个人中间还隔着被子,若是有什么一样,也不会轻易被发现。   “哦?”安然轻声道:“我父亲可是很看好这位陈公子。”   有一次赵氏说漏嘴,安然才知道安远良头一个想说给陈谦的女儿竟是自己。   幸好当时发生了太多的事,两个人才没一拍即合。   “陈家当初押对了宝,如今皇商的身份自然能让他们更加富贵。”陆明修解释道:“只是陈家在六七年前才隐隐成了扬州之首,实在是有些奇怪。”   安然虽说上一世嫁给了陈谦,所知道的陈家也仅限于众所周知的那些过往。   “也难怪能打动我父亲。”安然没什么感情倾向的评价。   光她知道的,陈家送来的聘礼就不在少数。以陈谦的精明,未必不会再给安远良送上别的贵重的礼物来说买。要知道没有安远良点头,陈谦也没这么容易娶到六娘。   这就是她曾经在在心中期待过的父亲。   南安侯府的事情,他是知道一些的,陆明修轻轻吻了吻她的发梢,似是安慰。   陈家、陈谦他都是要查的,但凡敢惦记他的人,他一定不会放过。   第151章   转日便是六娘出嫁的正日子。   安然和陆明修早早就到了,见前事并没有影响到这个身份尊贵的九姑爷对岳家的态度,安远良和赵氏都很高兴。   原本两人还想亲自再解释一番,以消除九姑爷对南安侯府的误会,却看到在廊庑下,陆明修亲自伸手帮安然整理斗篷上的风毛和和系带上龙眼大的南珠时,赵氏便拉住了安远良。   他们再怎么讨好都没用,陆明修肯对南安侯府和颜悦色,肯放下过去的不痛快,全然都是为了九娘。   虽说九娘已经成了平远侯夫人,可在京中其他人眼中,安九娘出身南安侯府,如果陆明修对南安侯府不假辞色,就是在下安然的面子的。只能说明她这个平远侯夫人,徒有其表。   故此陆明修无论对太夫人还是安远良、赵氏,都是心平气和,好歹还有几分对长辈的敬重。尽管稍显冷淡和疏离,他们已经很满意了。   赵氏突然觉得怀疑,睿智英明了一辈子的太夫人,控制住九娘的弟弟妹妹,以此来要挟九娘,这个做法是还不是真的正确。   即便她把安汐、安沐捧得如同正经的姑娘少爷一般,九娘面上不说什么,心中就真的没有芥蒂吗?   “侯爷,今儿是六娘的正日子,看在咱们三姑爷和九姑爷颜面上来的客不在少数,还得您去招呼。”赵氏阻拦了安远良,三言两语把他打发走了。   陆明修跟安然道别,转身去了外院寻云诜。   当年他来迎亲时被拦在问外回答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派红封都倒是小事。而当初云琉的适时开口,便让里头的人不敢再拖延了。   毕竟太子就在外头,若是有什么闪失,谁都担待不起。   尽管陈家的身份低,然而两位身份显贵的姑爷到了,旁人看了谁不说两位姑奶奶在婆家过得好,有面子?安锋和安锐年纪小,安钰更别提了,他个子更矮,还要云诜和陆明修轮流抱着,让旁人看了,对南安侯府的未来,算是心里有底。   故此这回堵门的主力还是四个姑爷。   ******   六娘一大早便起来沐浴梳洗。   四娘和五娘一时先到了,接着便是安然和三娘一前一后的赶来。而未出嫁的七娘和十娘,一大早起来便去了六娘房中。   原本安然已经到了六娘院中,却听到外头丫鬟通传说,三娘指名让安然陪着她去给太夫人行礼,安然便又折了回去。   “三姐。”果然去荣安堂的路走到了一半,安然便被丫鬟引到了赵氏院里。三娘正在这儿等着她。   三娘身子又圆润了不少,肚子在身前圆鼓鼓的挺着,整个人瞧起来都柔和了许多。她跟安然也没客气,在软榻上歪着没起身。她招了招手让安然过去。“九娘,来。”   安然走近了才发现,三娘透着淡淡的倦色,似乎有些不舒服的样子。   “三姐,您哪里不舒服?”安然忙问。   三娘摆了摆手,让安然在她身边坐下。“孩子闹腾而已,没事儿。”   安然盯着七娘身边圆润饱满的腹部看,突然道:“应该是外甥没错了,看这肚形就像。”   三娘觉得好笑,“你个小姑娘家家的,倒是懂得多。”说完又觉得不妥当,好歹九娘已经嫁人了,只是没有圆房而已。可年纪在这儿摆着,纵然安然打扮得成熟华贵了不少,在三娘眼里,还是那个梳着双丫髻、俏生生的小姑娘。   安然嘿嘿的笑了两声。   不过三娘心中也算是有底了,不少人见了她都说她怀的肯定是男胎,赵氏暗中给她找给有经验的稳婆看了几次,都说是男胎没差。   然而云诜一早也表态了,是儿子还是女儿他都喜欢。仿佛是要补偿李氏那件事对三娘的伤害一般,云诜愈发的关怀体贴。一直陪着三娘在正房,连书房都没有去,先前的三个通房,云诜没有再去见,还暗地里跟毅郡王妃提,说是给配人。   更别提收用别的新人了。   知墨和如兰算是彻底成了摆设,赵氏找了机会,又把两人给带回了南安侯府。   “我上回给你的东西,你好好看了吗?”三娘冷不防的突然来了一句。   “啊?”安然无意识的应了一声,突然想起来三娘说的是那几本春-宫册子,脸上有些发烫,支支吾吾的道:“看、看了一点儿。”   仿佛怕三娘再问似的,安然忙岔开话题:“姐,我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堆,给我外甥的衣裳做时有些匆忙,所以显得有些粗糙,您不会介意吧!”   三娘知道安然这是害羞了,也不为难她,顺着她的话头道:“改日带着念哥儿过去,把衣裳拿来我瞧瞧。”   安然忙点头不迭。   “前些日子,七娘那事——”三娘沉吟了片刻,问道:“你不准备计较了?”   安然叹了口气,道:“我计较又能如何?让她一辈子去家庙中,陪着锋哥儿他们的姨娘吃斋念佛不成?您该知道,七姐心思到底简单,这里头不止是她自己的事儿。”   “还有六娘。”三娘敏锐的想到始作俑者。“到这会儿她还不安分?”   “她不甘心罢!”安然倒是能理解六娘的想法。从开始,她和六娘就是不一样的。毕竟在被接回侯府之前,她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京中侯府的姑娘;而六娘显然是知道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也是一绝,简直是在为了回来,精心的做着准备。   琵琶可是童子功,可不仅仅是天赋和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   更何况六娘皮相生得好,她安心准备回府后一展风采,开始她也确实做到了。才貌双绝,温柔可人。把七娘和十娘都比了下去,安然可是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回到南安侯府的头一天,七娘对六娘可是很不客气。   可是后来安然回来了。   虽说安然在琴棋书画上俱是比不上三人,女红也不行,只有古琴还有点灵气。可是安然有一张堪称绝色的脸,即便只是略显寒酸的打扮,第一眼看去也让人有种惊艳之感。   六娘最大的优势便被比了下去。   后来安然的日子也不好过,被七娘排挤不说,还要被送到毅郡王府给她们三姐夫做妾。那时六娘三姐妹都庆幸,安然这辈子算是毁了。   可谁知,安然好端端的回来了不说,还得了她们三姐的另眼相看。   从此后安然虽是几次经历坎坷,却都顺顺当当的过来了,最后被皇上赐婚给平远侯,一举竟成了平远侯夫人。   她今年还不到十四岁。   “不甘心就能有那样恶毒的心肠?”三娘冷哼一声,她拍了拍安然的手,柔声道:“不过我看那个陈谦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若真心为她好,又何必私相授受,闹起来六娘的名声也没好。”   安然默然。   三娘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话却说到点子上了。无论陈谦真心还是假意,他的行为总归于姑娘家的名声无益,若是传出去,姑娘家一辈子的名声也就完了。   “自己种下的因,会结出什么样的果,且看他们的造化了。”安然不相信这一世陈谦就变成什么善茬了,单看他竟然让人给自己传递帕子、暗中夹纸条,便能看出他的居心不良。   嫁给陈谦,便是对六娘最大的惩罚了罢!   “好了,既是她出嫁了,便一了百了。”三娘对六娘无甚姐妹间的亲情,而六娘做的事三娘也看不上。“往后咱们都远着她也就是了。”   安然笑着点了点头。   三娘和安然作为六娘的姐妹去晚了也不好,故此见时候差不多了,三娘歇一会儿,便扶着安然的手往六娘房中去了。   后院中十分热闹。   安家的几姐妹在一起说笑,五娘妙语连珠,四娘也符合着说笑几句,十娘在一旁抿着嘴,笑着听着。七娘今日则是显得话少了许多,等到安然扶着三娘进门,她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姐妹六个互相见过礼后,都去了里屋看六娘。   这会儿两个人全福人正在给六娘梳妆,见了安家姐妹进来,忙过来见礼。   其中一个人对着安然尤其热情。   五娘在一旁介绍,安然没记住,好像是什么两个品阶不高的官员夫人,一个是王夫人、一个人张夫人,毕竟六娘的身份在这儿摆着。   还是张夫人主动上前来跟安然搭话,安然才知道她丈夫在五军都督府任职,品级比陆明修低,勉强也算是陆明修管辖的官员。   “六姑娘可真是漂亮。”她不知道南安侯府的一段公案,还以为夸一夸六娘,也能顺势讨好安然了。“看起来就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嫁过去,一定能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早生贵子。”   六娘垂着眼角,旁人只以为六娘是新嫁娘,难为情总是有的。   安然自是不会把姐妹不和在今日这样的场合露骨的表现出来。她弯了弯唇角,笑容并不热络。   张夫人满脸堆笑的看着安然。   好在五娘很有眼色的接过话,让安然去一边陪着三娘了。   七娘的眼中到底还是闪过一抹艳羡,安九娘嫁的好,便被众人捧得高,若是她不想理会谁,谁也不敢说什么,还得笑面相迎。   “亏得六姐不必去扬州。”七娘突然道:“否则这一路坐马车坐船,可没这么便宜。”   王夫人笑道:“可不是,往扬州走一路,大半功夫都在坐船,六姑娘在咱们北方生活,恐怕是不习惯。”   “九妹是熟悉的。只不过路程恰好相反。”七娘抬眼看着安然,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道:“这一路,到底是辛苦,还是不辛苦?”   她话里有话,安然懒得跟她打机锋,四娘算是机警了一回,略显腼腆的道:“六妹的婆家心疼她,这才在京中置了宅子,让六妹和六妹夫在京中先成亲,也好有个适应的过程。”   四娘的话音未落,一旁的张夫人和王夫人纷纷称赞,说六娘有福气,以后的日子一定好过,先前七娘的话,算是被岔开了。   不多时,赵氏也亲自过来照看。   只见今日她穿了件绛紫色遍地金的折枝褙子,戴了全套的赤金碧玺石头面,整个人显得十分贵气,精神也很好。   众人纷纷起来见礼。   这时六娘也已经梳好了头发,面上的妆容已经差不多画好了。   果然是脸上涂的有些过分白,倒把本来的出挑姿容给掩饰掉了,眉毛也有些怪怪的。想到自己成亲那日也是这副“尊荣”,安然简直想捂脸。   大红的嫁衣挂在墙角的落地大衣柜前,远远瞧起来十分的华丽。   陈家很重视这门亲事,故此在婚礼之前,便送来了不少贵重的宝石、料子等等。赵氏并不克扣这些,全都用在了六娘身上。   故此六娘的嫁妆也十分丰厚。   只不过赵氏到底存了些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样的年头。又是她不喜欢的庶女,往后六娘若是有事求过来,赵氏也没有几分想要帮衬的心。   过了一会儿,南妈妈又说庆乡侯夫人到了,赵氏便只得带着人又迎了出去。   迎亲的队伍要下午才来,故此午饭在六娘这儿摆了。   “那道松鼠鳜鱼摆在九娘跟前罢。”三娘心情很好,笑眯眯的指挥道:“在我那儿时,她就爱吃这道菜,我记得咱们家里的厨子做得很好。”   安然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三娘还把她当小孩儿似的,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安然总觉得三娘实在帮她出气。   其实她真的不在乎,六娘和七娘这样毫无意义的挑衅。   她们姐妹间还是极少在一起用饭,六娘心最细,她冷眼瞧着,桌子上摆的饭菜,起码多一半都是三娘、五娘、安然喜欢吃的,心中难免觉得有些不舒服。   今日好歹是她出嫁的日子,算是她在侯府的最后一日了。即便这不是赵氏安排的,也足以证明下人们的势利眼。   虽说她嫁的是豪富之家,可到底不如毅郡王府和平远侯府的显贵。   六娘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来要出嫁的她便隐隐有恐慌之感,再加上赵氏对她的漠视——不苛刻,也不关心,只完成了嫡母的责任,不让外人挑剔出不是来。这顿出嫁前的午饭,六娘吃的食不甘味。   十娘把六娘的表现瞧在眼中,不由暗暗叹气。   若是六娘不这么急切,未必会落到今日的下场。十娘也不看好六娘这门亲事,只是父母之命,六娘根本无法拒绝。   六娘和七娘是她的前车之鉴,如今十娘愈发的乖巧稳重,下定决心要把一口气沉到最后。   好不容易用完了午饭,三娘说累了,四娘忙说让五娘和安然陪她去歇着,自己留在这儿陪着六娘就好。   今儿的四娘似乎与往日很不一样。安然不由多看了四娘一眼,往日里略显缩手缩脚的四娘,竟然也能开口帮人解围。而当安然的目光又一次望过去时,仿佛四娘在等她似的,眼神跟她对上,笑了一笑。   安然也翘了翘唇角,笑容极浅极淡,却出自真心。   这正是三娘想要的结果,除了她之外,四娘便是姐妹几个里年龄最大的。故此她说了话,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三娘施施然的带着安然和五娘走了,十娘则是和七娘去了她的屋里。   人渐渐散了,屋子里有那么一瞬间,变得非常安静。   六娘心中的不安却是渐渐的扩大。   仿佛她即将坠入深渊,却是什么都抓不到,只有她一个人。   ******   “幸而九娘嫁的是平远侯,冷静果决。”三娘看了一眼安然,对五娘道:“七娘竟使人暗地里说九娘的坏话,故意让九妹夫听见。不想让九妹把日子过舒坦了。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亏她想得出来。”   五娘隐隐听过一些,只是不太清楚,今儿听了三娘的话才明白过来。   “九妹夫有魄力,直接把人捆了,把人扔到了爹娘面前。”三娘痛快的道:“就该这样才是。”   纵然三娘改了些性子,可骨子里还是个快意恩仇、爱憎分明的人。   “眼看着七娘也要嫁人了,实在是糊涂。”五娘摇头道:“非要把自己的路给走死了,谁都救不了她。”   “亏得九娘是个脾气好的。”三娘余怒未消。   安然笑着摇了摇头,道:“就像五姐说的,她自己要作死,没人管她,她也能一条路走到黑,且让她自己作去罢。”   “今儿肯定把六娘和七娘给气着了。”五娘轻笑道:“看到张夫人奉承九娘那劲儿,尤其是六娘,情绪太明显了。”   三娘这才稍稍气顺些。“可不是,九娘可是平远侯夫人。说起平远侯来,当初第一回见面,九娘可是吓得把帘子都给摔了。谁能想到,以后竟还有这样一段姻缘?”   她的话音未落,五娘忙笑着追问。   安然想起来,当初和三娘在马车上,算是她头一回见陆明修。明明是她偷看了一眼陆明修,等到人家觉察到异样望回来时,却是安然慌得把帘子给扔了。   三娘便给五娘讲了当初安然的反应,把一向端庄持重的五娘给逗得大笑。   安然要去捂三娘的嘴。   晌午三人不过才歇了一会儿,便有丫鬟说新姑爷快到了,请姑奶奶们去六姑娘房中。   到了六娘院中时,已经有小丫鬟跑进来回话,说是新姑爷已经到了侯府的大门前。   三娘身子不便,自然不会去前院看热闹。四娘、五娘也没多大兴致,安然倒是不妨可以去看一眼,只是她并不想见陈谦,更懒得去。故此里外的消息便都靠小丫鬟们传话。   一会儿小丫鬟们欢天喜地的跑进来说,三姑爷正在考新姑爷四书,一会儿又说四姑爷出了对子,五姑爷让作诗,最后是九姑爷,让竟考了新姑爷兵法。   门外的陈谦回答的事满脑门子冷汗,幸而带来的几个人中不乏饱学之士,勉强应付过去。   然而在兵法上,大家却都差些,尽管陆明修留了分寸,没使劲儿刁难,还是让陈谦出了一身冷汗。好在陈家有钱,往里头塞了好多红封,勉强也算是搪塞过去了。   虽说陈谦是地道的江南人士,却是少见的身材高大。今日他穿了一身大红的喜服,脸上满是笑容,倒也显得英俊开朗,让人心生好感。   他笑着跟自己姐夫、小舅子们寒暄,笑容真诚、谦逊之余,还让人觉得有些底气不足来。   陆明修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陈谦。   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后,陆侯爷很快便收回了目光。毫不谦虚的说,九娘是不会喜欢这样的人的。   那日的七娘命人说的话,陆明修到底还是听进去一些。只不过他并不怀疑九娘,而是觉得陈谦有问题。万一他对九娘有非分之想,自己是不会犯过他的。   陆侯爷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九娘既是嫁给了自己,眼中自然便只有自己一个人。   首先陈谦要去给安远良行礼,再去见过太夫人和赵氏。   一众姑爷、小舅子们作陪。   陈谦面上虽然笑容不改,再度见到陆明修,他心中仍是嫉妒的。阴差阳错,倒让他捡了便宜去,否则今日他迎回家门的,便是九娘了!   可偏生他哪里都比不上陆明修。   仅陆侯爷位高权重这一条,就能把他压制得死死的。   到了正堂,安远良这一回总算能好好摆一回岳父的谱儿。毕竟当初陆明修过来迎亲时,又是安亲王、又是太子的,安远良看着都肝颤,再加上陆明修本人偏冷的性子,安远良说话都心虚。   陈谦最会讨好安远良,几句话下来,倒把安远良捧得飘飘然,连声称他为“贤婿”。   接着便是去给太夫人和赵氏行礼。   太夫人和赵氏已经准备好了红封,陈谦跪下磕头。   “如今便把六娘交给你了,你可得善待她才是。”赵氏干巴巴的嘱咐了一句,没再多别的话。   太夫人嘱咐了几句他们要夫妻和睦之类的话,场面上总算好看些。   随后两人把红封给了陈谦。   陈谦忙毕恭毕敬的接过来,改口叫了祖母和母亲,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往后一定善待六娘、尊重六娘,好生照顾她。   见他识趣,太夫人和赵氏满意的点了点头。   ******   六娘已经装扮好了,嫁衣和凤冠已经穿戴妥当。只能吉时一到,便蒙上盖头,由安锋背出门去。   她的目光扫过房中的姐妹们,顿时生出一股恍惚之感。   “吉时已到——”外头远远传来礼宾的声音。   南妈妈把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给六娘蒙上,口中念着吉祥话。   六娘突然心慌得厉害,她眼前晃动着一片红,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152章   送走了六娘,安然和陆明修分别在赵氏和安远良处说了会儿话,两人便回了平远侯府。   又到了华灯初上时,念哥儿正在房中眼巴巴的等着二人回来。这些日子因为六娘的婚事,难免有所忽略念哥儿,故此回来后,陆明修去了书房处理公务,安然则是陪着念哥儿在此间玩耍。   虽说这几日有余思礼在这里,可是念哥儿更依赖安然,总不见她回来,难免神色都有些怏怏的。见安然如约回来,他的小脸上总算露出笑容来。   安然跟他玩了一会儿九连环,念哥儿正自己苦苦思索的该如何解开,安然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让桃枝桃叶看着,她进去更衣梳洗。   留在家中的青梅一面帮安然卸下钗环,一面不由道:“也不枉您素日来疼哥儿,白日里您走了,哥儿时常念叨着母亲呢。”   “是啊。”青杏在旁边补充道:“我给哥儿做了一份白糖糕,哥儿却说母亲也喜欢吃,要给母亲也留着。”   安然心中一暖,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明白青梅和青杏担心的,怕念哥儿到底不是她亲生的,以后养不熟。可见念哥儿越发亲近依赖她,又特别懂事,两人才渐渐放下心来。在夫人身边长大的孩子,一定差不了。   “夫人,往腰带上绣的纹样已经帮您挑出了几样,等您得闲了过目。”青杏想起安然昨天交代过的,这可是夫人为侯爷亲手所做的礼物,她们要帮着夫人做到完美才是。   更可况还是夫人要瞒着侯爷,准备给侯爷一个惊喜。   “好,先帮我收起来。”安然点头道。左右明日无事,还要等到六娘回门时,她需要再回一趟南安侯府。明后两日若是赶一赶,兴许能做好。   她散了头发,青梅重新帮她松松的挽了个纂儿,只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住,她身上缠着件桃红色的家常褙子,褪去了白日里的华贵雍容,倒隐隐透出几分闲适慵懒来。   收拾好之后,安然便重新出去陪着念哥儿。   果然临窗大炕的小几上已经摆了一碟子热气腾腾的白糖糕,还有一大碗什锦甜汤,并两个甜白瓷小汤碗、汤匙。   “母亲。”念哥儿睁着大眼睛,明亮又温暖。“青杏姨姨做了白糖糕,我等母亲一起吃。”   安然唇边浮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来。   “念哥儿真乖。”她亲自给念哥儿和自己亲自盛了一碗甜汤,又拿帕子拖着一块白糖糕,放到了念哥儿面前。“慢点吃,别噎着。”   这时念哥儿才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一会儿还要用晚饭,念哥儿别吃多了,小心吃不下饭。”安然又喂了念哥儿喝掉一小碗什锦甜汤,便放下了汤匙。   她自己也拿起掰了半块白糖糕,拿起汤匙喝了一半汤。   “还没进来,就闻到你们这儿的香味了。”陆明修撩帘而入,看到小几上摆着的甜汤和点心,不由笑道:“果然藏着好东西呢。”   “侯爷。”青梅青杏等人纷纷曲膝行礼。   如今跟陆明修相处得日子久了,她们才意识到,平远侯并不像是外头谣传的那样可怕,尽管有些时候他板着脸,不假辞色,对夫人却是很温柔,凡事都顺着夫人来。   对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并没有多少苛责。   故此如今见了陆明修,原先她们紧张害怕的情绪倒是消除了不少。   “父亲!”念哥儿也从临窗大炕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规规矩矩的行礼。   安然也笑着站了起来,让陆明修在一旁坐了,她才坐下。“再给侯爷拿个碗来。”安然吩咐青梅道。   “不必了。”陆明修摆了摆手,顺手拿起安然的汤碗,就这那半碗甜汤喝了几口。这还不算,明明还有整块的白糖糕,他去直接去拿了安然掰开的那一半,尝了尝。   念哥儿倒没有什么感觉,安然却感觉自己的双颊发烫,渐渐变红。   这样亲密的姿态,还当着念哥儿、青梅等人的面,安然觉得愈发难为情,偏生陆侯爷理由充分。   “我不太能吃甜食,只能尝一尝。”陆明修看着安然,眼中满是笑意。他愈发理直气壮的道:“前两日我还听你教念哥儿,‘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咱们当人父母的,自然要以身作则才是。”   他好像总能说出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似的!   安然被噎得无话可说,青梅和青杏在一旁抿着嘴乐,只有念哥儿懵懵懂懂,不知道父亲因何而笑。   反正父亲说的很有道理,他已经好好的记下来了。   好在桃枝来传话,说是晚饭已经准备好了,问安然来摆在哪里。   这才被解了围,安然脸上的红晕和热度稍稍减退了些,她抱起来念哥儿,刚想出门,便被陆明修拦了一下。   他接过来念哥儿,把他抱在怀中,父子两双墨色琉璃似的大眼睛看着安然,倒让安然无气可生。   晚饭摆在西厅中。   猜到今日南安侯府肯定乱,两人用不好饭,今日的晚饭倒是比往日都丰盛了许多,而且许多都是安然爱吃的才。或许厨子觉得,往后讨好平远侯夫人就成,平远侯在外头位高权重的,在家里却凡事都听夫人的话。   然而平日养成的习惯,就是晚上吃得少,这一回仍旧如此,安然只用了一小碗粳米粥,便不肯再吃了,关心给陆明修和念哥儿布菜。   三人用过了晚饭。   陆侯爷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念哥儿这会儿还在留在九娘身边不走,是不是又要留下?   他不免有些担心。   自从他发现那几本春-宫册子开始,便一直琢磨着,要怎样主动让九娘坦白?   首先九娘各处的不对劲儿,头一次被他发觉,是那一回安然佯怒时,却为了掩护大立柜的东西,主动的跟他“冰释前谦”,钻到了他的怀中。   太刻意了,可恨他当初竟没有察觉出来。   陆侯爷掐指一算,这起码得月余的功夫,九娘也太沉得住起了!   不行,若是自己不主动,想要让九娘主动,不啻于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否则她遮遮掩掩一个月来,竟都没有动作。   没有机会,他也得创造机会才是。   陆侯爷看着换了一身家常打扮,却是愈发柔媚娇艳的小妻子,心中不由微动。   择日不如撞日,若是今日能把念哥儿给哄走了,事情便能成了一半。   至于该怎么让这几本册子冠冕堂皇出现,陆侯爷苦思冥想了几日,终于有了个好法子。   近墨者黑,陆侯爷头一次觉得自己有蔫坏的潜质。一定是跟二表叔楚天泽相处得时候久了,未免被同化。   此时正安安逸逸的指点儿子棋艺的楚侯爷,不由打了两个喷嚏。   莫非是有人骂我不成?   楚侯爷揉了揉鼻子,看着楚慕言凝神专心的模样,心中大慰。幸好儿子是个乖巧的,不像他一般叛道离经。   只要等到儿子成年,京中的事他就能放手了。   楚天泽看着楚慕言发愣,血缘真的很奇妙。楚慕言身上,处处有那个人的影子。   他和她……一定会再相见的。   ******   陆侯爷手中拿着一本兵书,自己在稍间打转儿,安然则是陪着念哥儿在此间玩。   翻花绳是念哥儿百玩不腻的游戏,他的小手也越来越灵巧,有时候随手翻出来的,安然也要想一会儿才能解开。   小孩子毕竟需要充足的睡眠。   念哥儿虽然很珍惜和安然在一起的时候,可是时候一晚,他就困了。   见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却还强撑着不睡,要她陪着。安然不免心疼道:“念哥儿,若是困了,母亲陪你去睡好不好?别在这儿睡着了,会着凉的。”   念哥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就在旁边的陆侯爷听了,就怕念哥儿点头答应,他的计划便无法实施了。可是他若是此刻过去,便显得太刻意,到时候九娘未免疑心到他身上。   故此陆侯爷愈发的坐立不安起来。   “母亲,我是要自己睡。”念哥儿困得有些迷糊了,声音软软的道:“我是大孩子了。”   安然还没什么反应,在隔壁的陆侯爷竖着耳朵听了念哥儿的话,心中觉得甚是熨帖。   “念哥儿,真的不用母亲陪你?”安然听他说完,觉得有些奇怪。往常念哥儿都是粘着她,缠着要她哄的。今晚怎么主动要求自己去睡了?   只见念哥儿坚定的点了点头,随后他对着桃叶张开了手臂,让她把自己抱走。   安然心中还犯嘀咕,念哥儿已经在桃叶怀中跟安然摆了摆手,打着哈欠被桃叶抱走了。   念哥儿才走,陆明修就想过去来着。可他又怕显得太刻意,故此在房中转了两圈,安然倒是先撩了帘子过来了。   “侯爷,是不是你跟念哥儿说,让他自己去睡的?”安然唯一能想到的人也就只有陆明修了,她挑了挑眉,看着“专注”读书的陆侯爷,心中充满了怀疑。   虽说这确实是陆明修的真实想法,可天地良心,他还没来及付诸行动。   “夫人真是冤枉我了。”陆侯爷放下手中的书卷,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几日我跟念哥儿在一起时,哪次不都是跟夫人在一起?念哥儿总是粘着您,他肯单独跟我待着么?”   安然露出回忆的神色来,陆明修说的倒也没错。虽说这几日他们都早出晚归的,可毕竟还是自己跟念哥儿在一起的时候长一些,也没见陆侯爷吓唬孩子什么,或许是她多心了吧!   “侯爷别生气,我就是随口一问罢了。”安然排除了陆侯爷的嫌疑,笑眯眯的道:“今儿侯爷也辛苦了,也早些歇着罢。”   陆明修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在南安侯府折腾了一日,起的也平日早,中午同三娘和五娘在一处说话,更是没有休息好,安然也早就困了。   照例是她换了寝衣后,梳洗一番,便回了卧房中。   原本她困倦极了,只想躺倒柔软舒适的拔步床上好好睡上一觉,才进门,便被吓得立刻清醒了。   陆明修正打开了大立柜,似乎正在上下打量着,要抽出一床被子来。   “侯爷,您做什么呢!”安然想到那几本册子,心骤然缩进。她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随即她想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忙勉强的笑道:“您只管吩咐,让我来就好了。”   陆明修装作没看出她焦急来,一脸愧疚的指了指他们床上的被子。“方才不小心把茶水撒到了被子上,恐怕是没法盖了。我想取一条新的出来。”   安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大红色的锦缎被面上,有一大片洇湿的地方,颜色深了许多。   正是外头陆明修的被子。   “没关系,我帮您找!”安然见陆明修只是刚打开柜子,想来还没发现里头的东西。   陆侯爷点了点头,道:“我要一床薄一些的,地龙烧得好,厚被子夜里热。”   只要他不插手,安然什么都好说。   可是……安然看着柜子中摆着的被褥,最合适的那一床被子,几乎就是在那几本册子上头压着了。   “需要帮忙吗?”见安然逐个去摸被子,在倒数第二条上犹豫了片刻,陆侯爷贴心的道:“我帮你抱下来吧!”   安然猛地摇头,忙道:“没关系,我来就好,您去洗漱罢!”   陆侯爷从善如流的颔首,自己往外头去了,可还没走到撩了帘子出门,便听到安然低低的惊呼声。   接着便是东西掉下来的闷响声。   他忙转身,果然是九娘往后退了两步,几床被子都掉了下来,只有最底下两床被子还好端端摆在是上头。   “九娘?”陆侯爷见一脸狼狈的安然,对他尴尬的笑了笑,忙过去帮忙。“你力气小就跟我说,我帮你把被子拿下来。再不济也该叫青梅她们来帮忙。”   两人在房中时,很少叫丫鬟进来服侍,故此找被子也是安然亲力亲为。若是别的事倒也罢了,安然早就让青杏青梅过来,可偏生这里头藏着的东西,即便是她们,也不好让她们看到的。   “我……我没想到会把被子都给弄掉了……”安然脸色微红。   陆侯爷表示大度的不计较,他伸手就去拿被子,却被反应过来的安然伸手抢了一下。   两人一起用力,倒是把被子给拽出来了,可拽出来的不止是一床,而下头藏着的东西也都掉了出来。   好巧不巧,册子是正面朝上掉到了柔软的被褥上头。   “这是——”陆侯爷佯装不知,弯腰去看。毕竟封面没有那么露骨,他还能装一装。   安然的双颊立刻烧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这么难为情和尴尬的时候,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她脑子飞快的转着,该怎么办,该怎么跟陆侯爷解释,该怎么把眼前尴尬至极的局面给应付过去?   尽管她心中咆哮着要立刻解决,可是她的身体却是僵硬极了,一动不动的。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陆明修把那些春-宫册子捡起来,蹙着眉看了一眼封面,随后又看了一眼安然。   安然原本白瓷般精致细腻的面颊上,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随手翻了两页,随即目光便落到了安然身上。安然发现,陆侯爷的目光陡然变深,乌沉沉的看着他,唇边浮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没想到九娘才藏了这样的好‘书’。”陆侯爷凑近她的耳边,看着她血玉一般的耳垂,在她耳边用气声,低低的道:“九娘怎么藏了私呢?”   安然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在心中绝望的想着,如果她说这几本册子,不是她的,陆侯爷相信的可能性会有多大。   “啊——”   失重的感觉让安然轻呼一声,随即她紧紧的咬住了下唇,把惊呼压在了喉咙中。陆明修竟把她给打抱起来,大步往床上走去。   “侯爷!”安然心里头发慌,纤细的手指有些无助的攥紧了陆明修的袖子。   陆明修撤掉了那床被洇湿的被子,小心的把她放在了拔步床上,自己欺身压了上来。   虽说两人亲密的时候不少,可是以这样暧昧又危险的姿势在一起,却是头一次。   他晃了晃手里捏着的一本册子,漆黑又深不可测的眸子中,透出一抹怕人笑意。“若是九娘有兴趣,咱们一起品鉴品鉴?”   身下是面若桃花、千娇百媚的小妻子,乌黑浓密的长发铺散在大红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锦缎之上,分外惹人怜爱。   “侯、侯爷——”安然用细细的声音求饶,她即便知道陆明修肯信守承诺不会做到最后,心里还是害怕。“我、我——”   “九娘,别害怕。”陆明修放低了声音,略显沙哑的低沉男声中,透着安抚和撩拨的气息。“我不会做到最后的。”   说着,陆明修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缱绻的吻。   与往日的蜻蜓点水的浅吻不同,陆明修迫使安然张开嘴,温柔而又坚定的掠夺她的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气喘吁吁的分开。当然是安然单方面的喘不过气来。   “九娘,好不好?”陆明修带着厚茧的手指,触感略显粗糙,轻轻的抚摸着安然的面颊。   安然没有说话。   他就一直耐心的等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突然,他眼底闪过一抹失落,随即他笑了笑,就要起身。“九娘,你别生气,是我孟浪了。”他轻声道,“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   看到他难掩失望和伤心的神色,安然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   她咬了咬下唇。   随即陆侯爷便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了。   “九娘,你不必勉强——”陆明修对安然笑了笑,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柔宠爱。“我去洗漱完就回来。”   安然脸色通红,她明显的感觉到陆明修下-身的反应,她又不傻。而总是洗冷水澡,这样不好。安然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攥住了陆明修的衣袖,不让他走。   “冲冷水——对身体不好——”安然声如蚊呐,低低的道:“你、你别去了——”   声音再低,在陆侯爷耳中,却是分外的清晰、响亮。   他面上忍不住露出狂喜的神色来,却又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小声的确认道:“九娘,你说的是真的?”   见陆侯爷这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倒让安然心中十分的过意不去。她抛开心里头的难为情和害羞,咬牙点了点头。   当然安然的力气能有多大?陆侯爷能不能被留住,实属个人意志问题。而他分明感觉到,那股拽住他袖子的力量,仿佛强大到让他挣脱不开。   陆明修复又俯下身,轻柔的问从她的眼眉、嘴唇一路落下。   得到了她的许可,陆明修也有些激动,在解开她寝衣的盘扣时,陆侯爷险些失手,盘扣没解开,倒把衣领给扯坏了。   谁都没人去管地上扔着的散落的被子,陆明修倒是没忘了腾出一只手,把大红色的帐子给放了下来。   床边的宫灯还没有熄,透过大红色的纱帐,光线显得暧昧。   忽然陆明修坏心的拿过那本册子,在安然耳边低低的道:“九娘背着我偷藏,是不是该罚?”   安然感觉自己已经没法再脸红一些。   她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反正陆侯爷总不会让她好过便是了。   陆侯爷已经把她寝衣的盘扣解开了大半,胸前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他顺着往下看去——   “母亲、我要母亲——”突然念哥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陆侯爷手下的动作一顿。   什么暧昧的气氛已经都烟消云散了。   安然忙红着脸推开了陆侯爷,自己赶紧把寝衣的扣子一一扣好,见陆侯爷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忙道:“您还愣着干嘛呀,还不把东西赶紧收一收,念哥儿要进来了。”   这小子就是来克他的!   陆侯爷无奈只得认命的起身,在安然“威胁”的目光中,先把册子们藏好,才把开始去收被子。   安然则是披了件衣裳,去给念哥儿开门。   一进门,念哥儿就扑到了安然怀中,哭着道:“母亲,母亲别不要我!”   安然露出疑惑的目光来。   “哥儿仿佛是让梦魇着了,突然哭着闹着要找您。”桃枝在一旁为难的道:“我没法办——”   安然点了点头,抱着念哥儿柔声哄道:“母亲在这儿,念哥儿别害怕。”   陆侯爷在一旁看着,在安然怀中的念哥儿,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谁让儿子是他抱回来的?   第153章   既是念哥儿过来了,先前旖旎起气氛烟消云散了不提,陆明修只得认命的披了外衣出去洗漱。   桃枝见了满地的“狼藉”,忙挽起袖子来,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夫人,我来收拾罢。”   安然点了点头,道:“你把青梅和青杏也叫进来罢。再把哥儿的枕头和被子拿过来,今晚哥儿跟我们一起睡。”   桃枝答应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先去叫青梅和青杏进来,随后自己去拿念哥儿的东西。   青梅和青杏进来,也是吃了一惊。她们在外头明明没有听到多大的动静,里头竟是乱成了一团。大立柜敞开着,里头好几床被褥全都掉了下来,而拔步床旁边,一床大红色绣着鸳鸯戏水的被子,在地上被团成了一团。   若不是知道侯爷和夫人实际上并没有圆房,侯爷也很尊敬夫人,两人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她们还真的会以为侯爷夫人,在做什么不描述之事,且战况十分激烈。   “地上的那床被子,我不小心撒上了茶水,先抱走罢。”安然抱着念哥儿,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其余的被子是不小心掉出来,收起来就好。”   两人应了一声,青梅把那床被弄湿的被子收走了,青杏则是快手快脚的把被子都叠好,重新放回了柜子中。   等到陆明修回来时,地上的被子已经都收拾妥当,已经又找出了一条新被子放在了拔步床上。   陆侯爷不无遗憾的想着,方才凌乱的被褥间,小妻子艳若桃花的面庞,眼波流转、潋滟的唇色……就差一点了!   “侯爷、侯爷?”安然把念哥儿在床上安顿好,见陆侯爷一个人站在地上出神,忙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前,压低了声音问道:“侯爷,您把东西藏哪儿了?”   方才安然在看着青梅青杏收拾东西时,一直都是提心吊胆的。她突然发现自己竟是忘了看一眼,陆明修到底把那些册子藏在哪里。万一被她们看到,安然简直要臊得抬不起头来了。   陆明修看着耳根又开始泛红的小妻子,同样回以气声道:“放心罢,九娘想看的时候,咱们一起。”   “侯爷!”安然急得直跺脚。   见她急了,陆明修才笑意浅浅的道:“九娘放心,保证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能发现。”   说了半晌,还是不肯告诉她东西在哪儿!   不过……安然犹犹豫豫的想着,陆侯爷办事应该是靠谱的罢!念哥儿眼皮子都已经睁不开了,还在强撑着等她。   安然决定相信陆明修。   “等等。”陆侯爷可不干了,就这么轻易的把人给放走了,他可吃了大亏。“今儿被念哥儿给打搅了,夫人都不想着要补偿补偿我?”陆侯爷声音中隐约透出一丝委屈来,他理直气壮的看着安然。   安然脸色渐渐染上绯红,说实话,她觉得今儿也着实对不住陆明修。   不过今日陆明修回来,安然凑近了轻轻嗅了一下,没有冰凉的水汽,想来陆侯爷自己解决了,并没有冲凉水。   罢罢罢,反正自己那些丢人的事,陆明修已经没有不知道的了。   故此安然轻轻点了点头,用几乎微不可查的声音,道:“等改日念哥儿不在这儿……”   这就是等于答应了!   陆侯爷心中窃喜,面上却是风轻云淡的点了点头,仿佛方才提出“补偿”的不是他。   “母亲——”念哥儿见安然总不过来,迷迷瞪瞪的叫她。   安然忙过去哄着念哥儿,而陆侯爷也跟在她身后上了床。   念哥儿在两个人中间的位置,自己被子盖得好好的,努力睁着眼睛看着安然。他奶声奶气的童音中,还带了一丝犹疑的问道:“母亲,您不会不要我罢?”   方才他睡了之后,做了很可怕的梦。   梦到母亲以为之前他听青萍的话,对母亲的态度不好,母亲终于还是生气了。不管他怎么哭,母亲都不要他了。   安然知道他做噩梦了,忙柔声安抚他道:“母亲就在这儿呢,念哥儿乖乖睡。你放心,母亲不走。我保证,你一睁开眼,就能看到我好不好?”   得了安然的保证,念哥儿才放心的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陆明修看着念哥儿眼角似乎犹自有泪痕,心不由也软了。他伸手替念哥儿盖好被子,吹了灯,闭上眼睛躺好。   可是只要他一闭上眼,眼前晃动的都是她的面庞、白嫩的胸脯,柔软的腰肢……   想着想着,他更加睡不着了。   温香软玉在身边却不在怀的痛苦,他终于体会得透彻。   ******   陈府。   今日是陈家迎娶六娘的日子,虽说陈家的根基在扬州,可是今日陈家也是张灯结彩、宾朋满座。   毕竟陈家在生意上还是有不少朋友,陈谦作为陈家的嫡长子,未来是要继承陈家的家业的。且他迎娶的是南安侯府的姑娘,在京中也称得上是勋贵之家,且她的姐姐三姑娘是毅郡王府世子妃,她的妹妹九姑娘是平远侯夫人。   能跟这样的人家攀上关系,对于陈家来说,可谓是一片光明。   故此来奉承陈家的人也不在少数。   六娘浑浑噩噩的别人搀扶着,如同提线木偶似得,跟陈谦拜了堂,被送入了洞房。   来闹洞房的人不少,隔着大红的盖头,六娘也能感觉到来这些人们,跟她曾经接触过的世家的贵妇们不同,笑声尖锐又刺耳,语言粗俗不堪,倒是有几个斯文的人,也被掩盖在大笑声之下。   六娘紧紧的攥着拳头,才染过的指甲,狠狠的扣到了手掌中。   大红的盖头被挑落,眼前陡然出现光明。   她对上的,便是陈谦那张笑容满面的脸。明明陈谦眼底眉梢都是喜悦,可六娘却分明感受到,他眼底深藏的森然冷意。   六娘很清楚,陈谦是恨她的。陈谦一定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她,他就能娶到六娘了。   而周围响起的则是整齐的抽气声。   侯府的姑娘可真漂亮!即便在新嫁娘厚重的妆容下面,也难掩她娇艳的容貌。   恭维夸赞声纷纷响起,六娘的神色几乎没有新嫁娘的娇羞,可是她仍然低下了头,不让人瞧出她的端倪来。   陈谦却感受到她的不甘和木然。   合卺酒端了上来,两人一起喝了,又吃了饺子、红枣花生等物,人才见见散去。   好歹顾忌着她是侯府的姑娘,没太敢闹洞房。而陈谦还是要去前头敬酒的,推脱不得。   “我先去前头敬酒,你先歇息罢。”陈谦在人前永远是表现的完美,不肯落下话柄,在新婚之夜冷落妻子。毕竟六娘是下嫁,他敢当面轻慢六娘,恐怕他爹娘都不会同意的。   “您慢走。”   六娘心中也清楚,两个聪明人沟通不难,她起身福了福,算是把陈谦给送走了。   陈谦才离开,六娘便让陪嫁丫鬟帮她换下大红的嫁衣。   “姑娘、不,大奶奶——”碧桃忙改口道:“姑爷还没回来呢,您这会儿就要换衣裳?”   此时还留在房中陪她的,就是赵氏临时给她挑选的陪嫁丫鬟,贴身服侍的是碧桃和碧珠。六娘既是已经嫁过来,便不再抱有幻想,干脆明明白白的过日子。   “无妨,换了便是。”六娘淡淡的道:“大爷是不会在乎这些的。”   碧桃和碧珠无法,只得依言去帮六娘拿寝衣。   左右他期待要娶的人不是她,她又何必穿着一身刺目的大红色,来讨好他?或许在陈谦眼中,看着也是别扭的吧!   六娘坐在紫檀木雕龙凤的拔步床上,环顾四周。   他们新房中的家具,倒都是紫檀木的,房中的摆设也俱是珍品,透出一股子奢华的气息来。陈家倒不愧是在江南富甲一方的皇商,钱是有的。   入目便全都是大红色。   大红色的帐幔十分惹眼、大红色的龙风烛静静的燃烧、大红色的喜字贴在镂空的窗棂上……   六娘心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等到六娘梳洗完毕,换好了衣裳,折腾了一日,她已经是又困又饿。   碧桃和碧珠机灵的拿过了一些点心给六娘垫了垫肚子,随后六娘也累了,便靠在床上歇息。   突然,卧房的们被推开了,外头传来了陈谦醉醺醺的声音,和步伐凌乱的脚步声。   是两个小厮把陈谦给扶回来的,陈谦脸色通红,看起来精神亢奋,口中犹自嘟囔着道:“来,再来一杯!今儿是我陈谦大喜的日子,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这是新婚的头一夜,陈谦就喝得醉醺醺的回来,还有些不省人事的模样。   六娘心里有些不高兴。难道不满意的人,只有他一个吗?   当初他也伪造了信笺,倒是洗脱了安九的清白,却把她给拉了进来。虽说六娘知道以陈谦的性格,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安九的,故此倒不存在陈谦是为了安九的名声,才嫁祸给她的,六娘的心中,却仍是恨着陈谦的。   这会儿她又不能把陈谦给赶出去,难不成还要她服侍这个醉鬼一夜不成?   “大奶奶,大爷今儿高兴,喝得多了些。”两个小厮见到已经洗掉了新嫁娘妆容,反而更艳光逼人的六娘,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六娘摆了摆手,让小厮退下了,洞房花烛夜,她肯定要看着陈谦的。   “去让她们那些醒酒茶来。”六娘吩咐了一声,让碧桃去拿醒酒茶。六娘站在拔步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烂醉如泥的陈谦,心中盘算着,自己还是要去一旁的软榻上凑合一夜得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圆房……明日让陈谦去解释罢!   陈谦嘟嘟囔囔的似乎在说什么,她本不想理会,让碧桃她们照顾就好,才转身时,六娘寝衣的袖子突然被人抓住了。陈谦一个用力,她被牵扯的没站稳,往拔步床上倒了下去,而陈谦则是一个翻身,死死的把她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还从未这样被人对待过得六娘,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后,惊呼压在喉咙中,忍住没叫出声来。她怒目而视,瞪着陈谦。   陈谦却不管这些,他带着酒气压上来,眼神迷离的看着六娘,口中喃喃道:“九娘,你好美啊——”   六娘心中又气又怒。   她压根儿不稀罕陈谦的稀罕,可她不能容忍,陈谦竟把她当做安九娘!   六娘怀疑是陈谦故意装醉气她,然而陈谦死沉死沉的压在她身上的动弹不得,眼中的目光温柔缱绻,带着无限的怜爱似得。他伸出手指来,轻轻的摩挲着她的眉眼,喉咙中发出低低的笑声来。   “九娘,我终于得到你了。”   恐怕是真的醉了!   她又不能跟一个醉鬼计较,六娘干脆用了力气,敲打脚踢,使劲儿的挣扎。然而她却是挣扎,陈谦就抱得越紧,她能活动的空隙就越小。   “九娘,难道你嫁给我不高兴吗?”见六娘挣扎不休,陈谦也不高兴了,他加大了手劲儿,声音不悦的道:“莫非你心里头还惦记着方庭,还是陆明修?”   这些事他倒是一清二楚!   六娘气结,拼命捶打着陈谦。   陈谦也在气头上,他干脆手上用力,不管六娘的意愿,手上一用力,把六娘身上大红的薄纱寝衣给撕了。   大红色绣着并蒂莲花的肚兜露了出来,双眼望去是一片雪白。   陈谦直接用力咬在了六娘的脖子上。   “九娘,你是我的!”陈谦声音里竟透出一丝凶狠,他把六娘身上的寝衣给扔到了地上,一双手在她雪白的*上游走。   六娘觉得一阵绝望,她想哭她想喊,最后却都忍了下来。   陈谦和她做这样的事,是天经地义的。难道真的把人都招惹来,她面上就光彩了?她又不能把这段往事公之于众!故此她只能默默的承受——   “大奶奶,醒酒茶来了——”碧珠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两人推门就要进来。   陈谦听到声音,心中不满有人来打扰,吼了一声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碧珠和碧桃停住了脚步,可是没得到六娘的命令,她们是不敢走的。故此两人在门外徘徊,踟蹰着。   六娘一个激灵,忙扬声道:“不用送了!你们关上门。”   听到她的话,两人才敢离开。只是方才听了六姑爷的话,怎么都觉得不放心。   这副狼狈的模样,被人看到除了让她更面子之外,并没有任何益处。   在这件事上,她必须顺从陈谦。哪怕陈谦此时此刻把她当做了九娘的替代品,她也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件事又没法依靠娘家给解决!   陈谦的动作愈发粗暴,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六娘只好不在挣扎,甚至要主动迎合陈谦。   带着酒气的吻落到她的唇上,六娘侧了侧头,让他的吻落到了面颊上。两道眼泪从她紧闭的眼中流下,是咸的。   “九娘,你是我的,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他发出低低的嘶吼声。   陈谦粗暴的占有了六娘。   ******   第二日一早,陈谦头痛欲裂的醒来。   昨日那一场醉倒不全是装的,他心里头也确实不痛快。而他却做了一个好梦,在梦里,九娘含羞带怯、欲迎还拒,自己已经完完全全的占有了她,她已经是自己的人了……   “大爷,您醒了?”一道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蕙——”陈谦脱口而出就是许蕙的名字,他还以为身边的人是许蕙。然而他入目便是满室的大红色,无一不提醒着他,昨夜是他和六娘的洞房花烛夜。   他用手撑着额头,抬头看去,果然是六娘娇艳动人的面容。   “六娘。”陈谦也是个惯会做面上功夫的,故此他一开口,便也是往柔情蜜意的套路里来。“怎么醒的这样早,不多歇一会儿?”   新婚的清晨,没有人想先露出真实的一面来。   “昨夜大爷喝醉了,您忘了么?”六娘已经换了一身大红色的遍地金褙子,梳好了发鬓,带了一整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看起来甚是贵气。她笑盈盈的道:“昨晚怎么叫您,您都不起来,给您端来了醒酒茶,您也没喝。怪不得头疼呢。”   说着,六娘手里端着一碗醒酒汤,笑道:“虽然说这会让晚了些,也聊胜于无。”   六娘娇娇媚媚的站在那儿,美艳的面庞上,多了几分初为人妇的妩媚和娇羞来。显然是经过雨露滋润过的模样,果然自己昨日做的那场春梦……倒也不算是假的,应验在了安六娘身上。   “六娘辛苦了。”陈谦笑了笑,接过了醒酒汤,一饮而尽。“往后这样的事,不必你亲力亲为,让丫鬟做就好。”   “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六娘娇声而笑。   陈谦看着六娘,从六娘的面上,找不出一丝不甘和怨怼来。   她越是如此,陈谦心中的警惕就越高,毕竟两个人当初结合的原因,互相之间都有怨气在。   六娘表现得太完美了。   “昨夜……六娘一定劳累了。”陈谦面上露出暧昧的笑容来,他把碗随手放在一边,拉着六娘坐下,又是好一番耳鬓厮磨。“身子可还受得住?”   六娘红了脸。   陈谦温热的气息就在她脖颈边,似乎还带着昨日的酒气,让六娘浑身都不舒服。可是她又不能被陈谦瞧出端倪来,虽说她是下嫁,可这里陈府,她人在屋檐下,肯定是要低头的。   故此六娘强忍着没躲开,只是害羞的低下头,不理陈谦。   身体上的反应是骗不来人的,尤其是在这上头,陈谦“阅人无数”,自然了若指掌,六娘这伪装的功力,还骗不了他。   可是他并不戳破。   你安六娘不是瞧不上我、讨厌我么?我偏不让你如意。   陈谦坏心的把六娘拉到床上,轻轻的吻落到了她的脖颈上、耳垂上、面颊上,六娘躲闪不迭,把发鬓和衣裳都弄乱了。好一番温存之后,他才放开了六娘。   反正六娘生的漂亮,他这样做又不吃亏。   六娘心中快恶心疯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道什么时候。好在陈谦醉宿才醒,力气上差了些,六娘找准了机会,不着痕迹的躲闪了过去。   “大爷,一会儿还要去敬茶呢,您别闹!”六娘满是娇羞的躲开。   陈谦朗声而笑。   “倒是我孟浪了,六娘别怪罪。”陈谦笑眯眯的道,面上却并无什么悔过的意思。   六娘不好跟他计较,只得嗔了两句,便让碧珠和碧桃进来服侍。   陈谦的目光落在这两个丫鬟身上,虽然跟六娘比起来不够漂亮,却也清丽可人。   听到陈谦已经醒了,他原先的两个丫鬟春玲、春柳,也端着热水和手巾等物进来服侍,还捧了一套簇新的靛蓝色锦袍,服侍陈谦换上。   一会儿他们是要过去给陈理和丁氏敬茶的。   等到两人重新收拾好,陈谦又命人送了些热粥来,让六娘吃了,这才一起过去。   陈谦自从醒来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昨日的粗暴、凶残似乎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体贴。   昨夜因为陈谦的粗暴对待,六娘只感觉自己的腰像是要断了一般,胸前的两团软肉,被陈谦□□过之后,早上她换衣裳时发现,还有青紫的掐痕在。换上了抹胸和主腰,她还觉得那些疼痛并未消除半分。   她心里是有些害怕的。   正院。   两个人顺着抄手游廊走到前面的正院,陈府自然比不上南安侯府,两人走了不久便到了。这一路上的景致,六娘也无心观赏,她身上简直没有一处不痛的,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陈理和丁氏早就等着了。   他们对六娘这个儿媳妇是一百二十个满意,只看六娘的出身,心中便觉得喜欢。以后在京中攀上了这么一门显贵的亲戚,陈家的生意会越做越好。   想到当初丁氏还曾去百般讨好毅郡王侧妃,如今儿媳妇的姐姐,就是毅郡王世子妃;妹妹又是侯夫人,亲戚间的走动,便能办成事。   故此在她敬了茶之后,除了两个厚厚的红封之外,六娘还得到了一匣子首饰。   “不值什么,你且拿着赏人去罢。”丁氏看着六娘,笑容满面的道。   前去检验元帕的婆子,已经回来报喜了。她看六娘愈发的温和慈爱,就像自己的亲女儿似的。   六娘忙起身道了谢。   饶是六娘在侯府见了不少好东西,却仍被这一匣子首饰打动了。宝石是鸽子血、猫眼、祖母绿金刚石之类的,还有满满的一层东珠,几乎晃花了人眼。   六娘心中微动。   夫妻两个坐在一旁陪着陈理和丁氏聊天,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而远远的站在后头,不被人瞧见的许蕙见了,心中只觉得像是被塞了一团*的棉花,透不过气来。   这一切,本该是她的。   第154章   陈谦娶亲前两日,丁氏便让许蕙去了她房中服侍。   理由很清楚,无非是怕许蕙出现在六娘眼前,万一许蕙是个糊涂的,闹出什么事来,可就不好看了。   若是南安侯府怪罪下来,他们陈家可就百口莫辩了。   许蕙觉得委屈极了,跟陈谦争取了许久,不想到丁氏跟前去服侍。丁氏是什么人,许蕙心中很清楚。当初安然是她正经的儿媳妇,并没有见她对安然有一丝怜惜,安然是府上正经的大奶奶,体面却连她身边的大丫鬟都不如。   如今自己的处境,还不如当初的安然。若是在丁氏身边,还不定受到怎样的磋磨。   假如丁氏下了黑手……她这条小命,没了还不就是没了?   请人上楼,抽走梯子。   上一世安然是怎么进门的,许蕙早就打探出来了。无非是陈谦喜欢安然,非她不娶。丁氏自然不愿意看到儿子跟家里闹得不愉快,就点头同意把安然娶进门,还是以正房奶奶的身份。等到进了府,丁氏磋磨人的法子,狠辣至极。   安然吃足了苦头,却也无计可施。毕竟在陈谦看来,自己的母亲已经足够宽容。还没见过安然,就痛快的答应给她原配嫡妻的身份,也并没有在乎安然出身寒门。故此两人若是有了矛盾,一定是安然的错。   许蕙自然也瞧出来了。只是那是她只顾着看好戏,安然越是凄惨越是众叛亲离,她就越开心,恨不得立即取而代之。   而这一世,许蕙只是跟陈谦无婚苟合的人,先发生了关系,她在陈家已经很没有地位了。还比不上安然的名正言顺,再加上恰巧赶在陈谦娶正房奶奶的时候,丁氏自然是看许蕙愈发不顺眼。   在陈谦看来,自己的母亲是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好母亲。若是自己和安然一样被丁氏欺凌,在陈谦面前简直没法讲道理。   “您去求求太太,让我就留在您书房这边吧!”清楚这一切的许蕙,并不想过去,故此便在和陈谦温存时,试图吹枕边风。“我保证不会惹事,不会让大奶奶看到我,我就老老实实的在这间小院子里住着。”   许蕙这一晚百般讨好,曲意奉承陈谦,陈谦粗暴的动作,她全都忍了下来。   陈谦犹豫了片刻,好歹答应了她在丁氏面前提一提。   不过很快陈谦便被丁氏说服了,同意许蕙去丁氏身边服侍。   许蕙心中又气又怒,却只能忍气吞声答应下来。她在陈府被看管得死死的,又没有人能帮她。她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府里的人对她放下戒心,相信她是温顺而无害的,这样才有机会出去。   故此许蕙很识时务的去了丁氏身边服侍。好在这些日子府中上上下下都在忙活着陈谦的婚事,一时间倒没人想着要磋磨她。   她还是要找个时机,能尽快从这儿离开才是。丁氏把她看得很紧,还专门派了心腹看管。生怕被安六娘知道,府中还有她这么一号人。恐怕陈谦跟丁氏说了,自己可能怀了身孕,隔三差五便有人来给她把脉。   许蕙有些惶恐,从她和陈谦发生关系后,便没想着做一些防范措施。若是真的有孕的话,她可就真的要被困在陈府了,以一个不清不白妾室的身份。   她一定要想办法,尽快和外头联系上,才能从陈府脱身。或许她可以去求一求郑兴,许蕙心里头有些没底,他总不会水深火热中的自己,视而不见的罢?   而且她要做的,是尽快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知徐舟。   “爹、娘,我们先回去了。”陈谦神色温柔的看了一眼六娘,体贴的道:“六娘身子有些不舒服。”   他的话音未落,六娘娇羞的低下了头,半嗔半怒的瞥了一眼陈谦。   实际上,六娘心中也是对陈谦不满的。好歹是夫妻闺房里的事,也要嚷嚷到父母面前?这就是对她的敬重和体贴了?   陈理和丁氏一副过来人明白的模样,笑呵呵的让二人先回去休息,午饭不必过来一起吃,晚饭再来就好。也并不用六娘作为媳妇在婆婆身边立规矩,只让他们早些回去。   看着陈谦护着六娘,夫妻二人看起来亲亲密密的走了,她只能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尽管她对陈谦本人没有那么执着,然而此情此景,她还是觉得难受极了。   如果她能找到机会——一定要把陈家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并讨回来!   ******   六娘的回门宴,安然还是要去的。毕竟过完了今日,六娘的婚事才算彻底结束了。   不过今日不必着急,临近晌午再回南安侯府便足够了。   余家母子定下了今日一早要回家,告知了安然,准备跟她辞行。   陆明修今日一早去上朝了,故此只有安然带着念哥儿,来听澜院送余家母子。   “您先别着急,侯爷已经找人在调查此事。”安然对余母道:“只是涉及到七八年前扬州的事,可能日子还要久一些。您放心,当年的真相如何,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余母忙起身给安然行礼,道:“夫人和侯爷肯帮忙,我已经感激不尽、心里不安及了。”   自己家和平远侯府非亲非故,平远侯和夫人都是心善的,才如此尽心尽力的帮着他们。自己只有感恩的份儿,否则也太不是好歹了。   他们已经不知道如何回报平远侯府才是了。   “您快别说这么说。”安然笑着起身,扶着余母在一旁坐了,才道:“您回去后可得保重身子,余大哥和思礼,都是要担心的。”   余母眼中闪着水光,点了点头。   夫君生死不知,可是身边还有两个孩子。余舟虽然能干,可是到底他还没有娶妻,尚未成家立业。余母看着他,心中也隐约猜到几分他的心事,怕是余舟偷偷的喜欢着安九姑娘、平远侯夫人。   这样漂亮又温柔、大方又善良的小姑娘,她瞧了也喜欢,只是他们这样的人家,配不上侯府的姑娘。更可况安九已经嫁做人妇,余舟更不敢有非分之想。   余母了解自己的儿子,他从没表现出一丝一毫来让安九感到为难的神色来,只藏在心底,对谁都不肯提。   只可惜没有缘分。   不多时,余舟已经雇了一辆马车来接余母和余思礼。他轻易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不想麻烦别人,然而来平远侯府,实属无奈之举。是以离开时候,还是余舟自己雇了马车,不想再麻烦平远侯府。   而余舟也不是空手而来,即便他能做的有限,也尽全力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余大哥,这——”安然看着余舟送来的两条上好的狐狸毛,一条纯白无暇,另一条漆黑如墨,两条共同的便是没有一丝杂色,而且油光水亮,看起来便是万里挑一,极好的皮毛。   想来余舟打猎弄到这两条皮毛,也是很不容易的吧!   安然在收与不收之间,犹豫了片刻。   随后她还是把东西接了过来,笑着道谢。“如此便多谢余大哥了。”   见安然没有推脱不收,余舟在心中松了口气。虽说此时他能报答平远侯府的很有限,但是他也不能安心的只享受别人的帮助。   更可况,平远侯还答应帮他们查一查当年在扬州发生的事。   虽说他也喜欢安九,和陆明修算是情敌。可是二人对彼此的人品都是欣赏的,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是以余舟心中再喜欢,也只会祝福他和安然。   余思礼这几日和念哥儿作伴,到了分开的时候,也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安然答应他们,若是过些日子得闲了,带念哥儿去庄子上住几日,到时候再让他们两个一起玩。   在他们离开前,安然让松阳给余舟送了一大包上好的药材,都是余母能用到的。即便是回春堂,恐怕也没有平远侯府拿出去的药材好。许多都是皇上、皇后历年赏下来的。   余舟的头一个反应就是拒绝,他已经受了平远侯府很多恩惠,若是再收下药材,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夫人说了,这是谢礼。”松阳笑着解释道。   这显然不是立刻就能准备好的,余舟心中清楚,安然这么说,就是怕自己拒绝。他看了一眼药材,都是给自己母亲急需的药材,其余花哨又贵重的药材,一概没有。   余舟心中感激,不忍拒绝,便痛快的收了下来。   等到送了余家母子离开,安然抱着念哥儿回了正院,只听念哥儿嘟嘟囔囔的道:“母亲,我今晚要自己睡。”   又要自己睡?   安然从那天晚上就觉得很奇怪,一向粘她的念哥儿怎么会提出要自己睡。   “念哥儿,你告诉母亲,为什么想自己睡呢?”安然看着窝在她怀中,眨巴着大眼睛的念哥儿,不由问出了口。   听了他的话,念哥儿犹豫了片刻,还是乖乖说出了真相。“余家奶奶跟我说,我是长大了,要自己睡了,不能总是粘着母亲。她还说思礼舅舅,也是三岁就自己睡的。”   原来竟是余母跟念哥儿说的这些?   安然起初还很奇怪,随即想了想,顿时明白了余母的用意。   恐怕余母已经知道了念哥儿的身份,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庶子,在侯府中的地位难免尴尬。他和安然亲近是好事,可安然是平远侯夫人,又跟平远侯正是新婚的时候,若是夜里还要带着念哥儿,恐怕多有不便。   是以余母在念哥儿和余思礼玩耍时,无疑中说到了自己还跟母亲一起睡的时候,便不着痕迹的提醒了念哥儿两句。   念哥儿年纪小,可听说思礼舅舅很早就不跟着母亲一起睡时,便觉得自己也该做到,才是小男子汉。故此那一晚,他才走主动提出跟要自己去睡,倒是误会陆侯爷了。   只是他做了可怕噩梦,才哭着去找自己的。   偏巧那时,她跟陆明修正——安然微红了脸,赶紧摇摇头,仿佛能将那些画面给甩出去似的。   她答应了陆侯爷要补偿的,况且这几回,也着实对不起他。安然咬着牙犹豫了片刻,才没说把念哥儿留在身边。   “我们念哥儿真乖。”安然柔声哄了他两句,想了想,颇有些愧疚的道:“母亲把你哄睡了,再走好不好?”   念哥儿乖巧的点了点头。   “母亲要去外祖母家吗?”念哥儿眼巴巴的看着安然。   安然自知这些日子因为六娘的婚事,她在南安侯府的日子多一些,有些忽略了念哥儿。她点了点头,她想许诺给念哥儿在路上带回些小礼物做补偿,可是念哥儿却自己懂事的道:“母亲去吧,我会跟桃枝姨姨她们在一起好好玩的。”   自从那个噩梦之后,念哥儿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更加的乖巧懂事。   “念哥儿。”安然摸了摸他的头,有些心疼。她情知自己的三言两语恐怕很难消除念哥儿心中的不安,只能平日里对他更好一些,才能让他在这么小的年纪里,有些童真在。   照例把念哥儿留在府中,安然让翠屏带着桃枝桃叶好生照看她。   安然自己则是梳洗更衣之后,带着人准备去南安侯府。   正好在门前,碰上了匆匆赶回来的陆明修。   “侯爷,您今日衙门里不是有事吗?”安然看到他有些奇怪,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安然自己回去便好。   陆明修微微颔首,轻描淡写的道:“已经处理好了,左右无事,不如陪你一起回去。”   今日是六娘回门的日子,照理说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不必理会这些。只是陆明修一想起最初安六娘故意在他面前想要诋毁九娘、还有安七娘也派人故意说些难听的话,想要挑拨他和九娘的关系,陆明修就怒不可遏。   越是这样,他就越要对九娘处处关怀,尤其是这样的时候,他若是不去,指不定又有什么流言传出来。   他宁可自己累些,也要挤出一点时间来陪九娘回娘家。   安然半信半疑的抬头看了一眼他,却见陆侯爷面上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让人瞧不出端倪来。   他扶着安然上了马车,自己骑着马往南安侯府去了。   ******   南安侯府今日也很热闹,是六姑娘和新姑爷回门的日子,家里的亲戚都过来了。   大腹便便的三娘,也由云诜陪着回了娘家。   等到安然和陆明修到时,堪堪比六娘和陈谦早到一些。去接人的是安锋和安锐,这两个舅爷虽小,却在陈家收到了热情的款待。   陈理和丁氏不但给了两人厚厚的红封,每个人还送了一对羊脂玉佩。不单是他们有,还有安钰、七娘和十娘的一份。他们做的十分周到,让人挑剔不出什么来。   六娘今日打扮得很精神,整个人都是容光焕发的模样。只见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百蝶穿花的织金褙子,底下配了一条姜黄色的马面裙。高高梳起的牡丹髻上,戴了赤金猫眼石的发箍、赤金碧玺石的发簪,赤金红宝石的流苏步摇……   仿佛生怕人不知道她在陈家过得不好似的。   相比之下,安然这个侯夫人、三娘这个世子妃,倒是低调多了。   南安侯府的几个女婿,包括陆明修和云诜,则是跟着安远良一起招待陈谦去了,安然和三娘等人,则是在太夫人的荣安堂。   安然的两个姑姑今日也过来了,她们各自带了自己的女儿,人一下多了起来,内堂便是十分热闹。   她们的大姑母跟六娘说话,说她发箍上的猫眼石是难得的珍品。   两个姑母都是庶出,太夫人只做面上的功夫,实际上是不大待见她们的。是以府中的事情,她们都是一知半解。六娘和九娘姐妹之间的那段往事,她们并不知情。   “这色泽真不错。”她笑道:“更难得的是这一排一般大小的,真难为是怎么找到的。”   六娘心中得意,面上却不露半分,她只是笑容浅浅的道:“姑母谬赞了。敬茶那日婆母送了些首饰来,我随手戴了这件罢了。”   这简直是在不动声色的炫耀,自己得婆婆宠爱,陈家又富贵。   “六姐今儿的打扮可真富贵。”七娘看到六娘竟一副喜气洋洋、气色极好的模样,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明明之前哭丧着脸,跟她说出嫁了之后,是如何孤苦无依云云,才引得她一步步走到了六娘早就设好的圈套中,六娘这不是过得很好!   六娘神色纹丝未变,仍是笑眯眯,只装作没听到七娘的话。   可是七娘却不肯放过六娘。   这又什么可显摆的?她真以为自己嫁进了勋贵世家?不过是商贾之流,有两个臭钱罢了!   “我看跟九妹比起来,还得以为六姐是哪个侯府的侯夫人呢!”七娘眼睛盯着六娘,突然笑道:“六姐可是嫁对了人!”   她的话音未落,不单是六娘脸色难看,便是太夫人和赵氏,也都蹙起了眉。   安然正在跟五娘说话,一时倒没听清。直到房中突然一片安静,她才回过神来。似乎太夫人跟前的那几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七娘若是想要讽刺六娘,太夫人和赵氏未必真的会计较,毕竟六娘怎么样,她们心中一清二楚。可是她偏偏牵扯上了安然,正八经的侯夫人,若是安然因此跟家里有了矛盾,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种讽刺人的法子,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七娘,你为你六姐高兴是有的。”太夫人看着七娘,目光中隐隐含着威胁之意。“只是别太高兴过头了。”   既是太夫人已经发了话,七娘只好悻悻的闭了嘴。   六娘心中很不是滋味,可她却并不表现出半分来。她已经够累的了!在陈谦面前,要表现得温柔恭顺,明知道陈谦喜欢的安九,却还要跟他装出一副举案齐眉的恩爱样子给别人看。   回了娘家,她也不能松半分的劲儿。她甚至在娘家,已经没有人会真心为她打算了。即便是太夫人,她的亲祖母,于她而言也只会计较着利益的得失,并不会关心她是不是幸福。   毕竟当初嫁给陈谦,是她自己“强求”来的。   那封信件铁证如山,白纸黑字写着她的名字,她还能怎么推脱?   亏得事情没闹大,南安侯府没把她送到家庙,从此青灯古佛的了此一生。   既然如此,她就越要表现出自己的幸福来。丁氏是个手面大方的,这两日来贵重的首饰、珍奇古玩,都是送来了不少。她今日头上所戴的,一件陪嫁的首饰都没有,全都是丁氏送来的。   她就是让娘家的人都看一看,她过得有多好。   这样花团锦簇的表现,本来就是装给别人看的,镜花水月一般。   可是这一口气,她不能松懈。陈家是皇商又如何?只要她过得好……难道七娘嫁给方庾,就比她过得快活?   七娘往后可算是跟方庭同处在一个屋檐下,可偏生七娘是方庭的弟媳妇。   这种求而不得的折磨,七娘只会更难受!况且方庾一个庶子,能给七娘的生活定然还不如陈家给她的。   六娘想着,总算觉得畅快了些。   好在很快便在偏厅摆饭,紧张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   在太夫人的那一桌上,是赵氏、两个姑母、还有新嫁娘六娘,安然乐得跟三娘、四娘、五娘在一桌,十娘和七娘则是陪着她们姑母带来的女儿。   五娘的儿子才一岁多,姐妹四个都是已经出嫁了的,在某种程度上,也都有孩子,故此不由说起了孩子来。   “我们宽哥儿,简直离不得我。”五娘又是甜蜜又是苦恼,在她们姐妹间低声道:“夜里也是要追着我的。”   四娘也点了点头,深意以然,包括安然都有这样的感觉,念哥儿还是愿意跟着她的。只有三娘好些,东哥儿自小就被奶娘养着,且还不到周岁,吃了睡的时候更多一些。且因为她怀着身孕,云诜让人看好了东哥儿,不许总去烦世子妃。   “是啊。”安然不由打趣道:“恐怕五姐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念哥儿已经三岁了,翻过年就是四岁,还时常粘着人。”   在座的五娘、四娘也都是知道念哥儿的身份,故此两个人见安然接受如此的痛快,话里话外对这个庶子都极为疼爱,都觉得诧异。   六娘听到三娘这一桌的谈话,尤其是安然的话,突然想起她身边还有个庶子恶心着她,心中不由舒坦了许多。   难道她安九娘做侯夫人就痛快了?   第155章   这一顿饭勉强称得气氛愉快,尽管姐妹间难免暗潮涌动,但表面看起来确实一团和气。   到底今日是六娘的好日子,七娘被太夫人敲打了两句后,也乖乖的不肯再捣乱。毕竟等到今日一过,搬到小佛堂中反省的可就是她了。   而定北侯府与南安侯府定亲的是也迫在眉睫,不能出半点闪失。   赵氏本着嫁出去一个,她就能省一份的心的想法;太夫人则是担心若七娘的性子回转不过来,别到时候出了岔子,结亲是缔结两姓之好,别再让七娘给闹出仇怨来,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故此太夫人决心亲自要教一教七娘。   尽管六娘今日打扮得贵气逼人,衣裳首饰比一般的诰命夫人都不差,可到底只是嫁到了商贾之家,便是再富贵又能如何?到底不如侯府、郡王府清贵又有权势,故此她们姐妹的姑母们过来,倒是拉着自家嫡女,在安然和三娘面前,特特说了会儿话。   有这样两个表姐、表妹,日后若是能提携她们一二,于她们说亲也有益处。   安然和三娘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她们与两个庶出姑母算是关系虽说不亲近,都是亲戚,这点面子自然要给。   这一番交谈下来,自然是两方俱是满意。   只是一旁的六娘瞧了,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不甘。原本是她的回门日子,全都该围绕着她才是。三娘是嫡女嫁得好也就算了,偏生九娘才来的时候,比她还不如,如今也成了正经的侯夫人。   可她只能忍耐,她不能得罪安九娘。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她一定要过好自己的日子,才不让人嘲笑了去。   用过了午饭后,大家在太夫人的荣安堂中又说了会儿话,见太夫人面露倦色,便纷纷告辞离去。   等到安然去垂花门前等平远侯的马车时,陆明修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他伸手替安然整理好大氅上的风帽,让她搭着自己的手臂,使了巧劲儿把安然稳稳当当的扶上了马车。   此情此景落在落后几步过来的四娘和六娘眼中,两人眼底俱是闪过艳羡。而四娘羡慕过后,很快恢复了平静。六娘则是心中越想越是别扭,手中的帕子被团成了一团,她特意选的一件大红色羽纱斗篷,似乎也黯然失色。   到底还是心意难平。   陆明修和安然一同从南安侯府出来后,陆明修让冯毅等人护送安然回府,他自己则是去了衙门。   挑了车帘,看着身姿挺拔的陆侯爷策马而去,安然心中只觉泛起了一圈微澜,他总是不动声色的处处维护自己、为自己着想。他从来都不擅长在自己面前表现,他为自己做了什么,从他们定亲前,他便在默默无言的保护她。   那时她却浑然未觉。   “路过一品斋时,给大少爷打包两份点心。”安然对外头吩咐了一声,便放下了帘子。   念哥儿还在家里等着她,自己答应过的事情,可不能食言。   马车轻快平稳的在路上行驶,安然则是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   陆明修回到衙门后,处理完公事,已经是日薄西山之时。   他把柯林、秦风、郑鹏三个正在京中的得力心腹叫到了一起,问起了一直让他们调查的事。   “关于陈家,可有什么消息了?”陆明修看着三人,神色凝重的问道:“还有陈谦个人,到了京中之后,有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是怎么同南安侯认识的?”   今日安六娘的回门宴,他们几个姑爷作陪新姑爷。   看安远良对陈谦的态度十分热络,安六娘和陈谦之所以会成亲,绝不止陈谦和六娘有私情那么简单。   虽说南安侯府有四个姑爷,但是他们四个跟安远良的翁婿关系绝没有陈谦那样亲近。安远良简直看他像是自家的子侄一般,话里话外都透着亲热。   这像是知道自己女儿跟别的男人有私情之后的态度么?   陆明修觉得里头大有问题。   秦风是负责调查的主力,关于陈谦,短短几日他已经零零散散的搜集了不少信息。   “回侯爷的话,陈谦此人极为擅长钻营。他来京中不久,接触的人却不少。名单在这里。”秦风递上了一张信笺,言简意赅的道:“至于他会跟南安侯交情很好,两人是在畅春园认识的。”   畅春园?   陆明修知道,这是一间戏园子。有不少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去里头千金一掷,也有人养个戏子粉头的,都是常事。   没想到他岳父也好这一口。   “有一日两人都在畅春园听戏,南安侯府要打赏戏子时,发现荷包丢了,结果被陈谦捡到,送还给了南安侯。两人这边算是认识了,还相谈甚欢,甚是投契。”秦风的这些信息,都是使人花了银子从端茶送水的伙计口中打探到的。   南安侯一掷千金令人印象深刻,故此过了这大半年的时候,伙计们都还记忆犹新。   陆明修闻言,不由挑了挑眉。   真的是荷包丢了么?这样蹩脚的谎言、拙劣的手段,安远良真的就无所察觉?   “把畅春园那边的地痞混混们叫起来,问一问,当初有没有人去偷南安侯的荷包,又有没有人花大价钱雇他们。”陆明修吩咐道:“我要尽快知道结果。”   秦风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往后南安侯和陈谦来往便多了起来。”秦风继续道:“陈谦此人,极会投其所好,恐怕他在南安侯身上撒了不少银子。”   自己岳父是个什么样的人,陆明修心中清楚。倒不是说他就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也是个糊涂、拎不清的,且又怕事、耳根子软……当初平远侯府出事后,南安侯府立刻躲得远远,却也没想有些人家,还非要踩上一脚,才能在云栩面前表忠心。   陈谦是个人精。若是陈谦肯花些心思、用些银子,想要跟安远良搞好关系恐怕并不难。   那么陈谦所图的是什么呢?   陆明修没有出声,而是凝神想着。陈家是皇商,若是想要继续保持住皇商的名头,就要在京中有人帮忙。南安侯是最好的选择吗?他不相信,陈谦看不出来安远良并不合适在京中帮着他周旋。   若仅仅为了维护陈家的生意,陈谦大可以把这些银子砸到别人身上,或许得到的回报,比在安远良身上要高。   可他偏偏选择了安远良,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关于陈谦的调查,不要放松。”陆明修本能的觉得陈谦有问题,一时间却没有证据佐证。   秦风利落的应了下来。   “郑鹏、柯林,扬州那边的事情,有眉目了吗?”余家和陈家的旧事,归根结底还要回到扬州。   柯林上前一步回话。“侯爷,我们查到,陈家八年前,确实做过一笔矿山的买卖。可是只有陈家,并没有其他合伙人。”   陆明修顿时蹙起了眉。   只有陈家,没有提到余家?余舟的手中确实有他们父亲的来信,从余舟和余思礼的教养来看,便知道他们父亲并非是空口说大话的人,那封信既然能寄过来,里头的事肯定是真实发生的。   到底是什么缘故,余舟的父亲没有跟陈家合作?   那么余舟的父亲又去了哪里?   “陈家也是在七年前突然多了不少产业。”郑鹏道:“从此在扬州称得上是富甲一方。”   能和陈家一起做买卖的,不可能无名无姓。若是余舟的父亲真的去过扬州,多少也要留下些痕迹才对。   若是一点儿痕迹都找不到的话——   “把从九年前到六年前开始,于陈家有生意往来的人都查一查,我要一份名单。”陆明修手指轻轻的叩击着书案,道:“或许那人谨慎,特意用了化名也不一定。”   这是他关于没找到余舟父亲姓名的猜想,或许并不是用了“余”这个姓,所以才找不到此人。   郑鹏和柯林忙齐齐应了下来。   等到陆明修安排完这些事情,天色已经全都暗了下来。   他同秦风三个一起出了衙门,顺路能走上一段。陆明修帮他们几个在京中都置了宅子,虽说不大,却都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陆明修想要快点回家,故此速度便快了些。等到路过一品斋时,陆明修看到有才做好的白糖糕,还散发着热气腾腾的香甜,便顺手买了几块。   他才要翻身上马时,突然听到一道声音,从一旁茶馆的窗户中透了出来,让陆明修顿时停下了脚步。   “曾经咱们也算是有过交情的,你不能看如今我们兄弟落难了,就袖手旁观,跟别人一样看热闹罢!”   这个声音,他是记得的!   就是当初在庆乡侯府的凉亭中,有两个嘴里不干不净的讨论九娘,编排一些难听的话安到了九娘身上。那日他求了楚天泽过来帮忙解围,才把这件事给解决了。事后他都查过了,两个人是毅郡王府李侧妃家的远亲,平日也受过李侧妃的恩惠。   当时毅郡王妃三娘跟李氏斗得水深火热,可三娘有安然的帮忙,竟也没有那么好糊弄了。故此她们便把打击的目标放在了安然身上,想要彻底诋毁安然的名誉,让安然姐妹之间产生罅隙。   然而随着李侧妃和李氏的失败,两个人被送到了家庙中,削发修行,从此再没有能回京城的机会。李侧妃一族也受到了牵连,颓败之势不可阻挡。毕竟谁再敢帮他们,简直是跟毅郡王妃和世子妃过不去。   而方才说话的人,肯定就是两人中的一个!   故此陆明修并没有走,而是继续听着。   “难道当初我们兄弟没给你帮过忙吗?”另一道声音响起,语气中还带了几分威胁之意。“还是那些事情,你想我们兄弟给你捅出去?”   对面应该是有一个人的,可是这个人始终都没有说话。   “当初你为了讨好李侧妃,不也走过我们的路子?”开始那道声音嘲讽的笑了笑,道:“如今你娶了侯府的姑娘,就真的觉得自己也成了勋贵了?”   似乎对面的人终于动容了,他冷冷淡淡的道:“二位兄弟的好处,我始终没忘的。”   此时说话的人陆明修就更熟了,这人就是陈谦。   他是怎么跟他们两个掺和到一起去的?   “曾经我求二位办事,也是拿过不少银子的。”陈谦一团淡漠的道:“两位若是再跟我伸手,岂非太过贪得无厌?”   其中有一个人拍案而起,怒道:“我们帮你办的事,不比你送的那点子银子更值钱?虽说没有做成,可是那些——”   “好了!”陈谦出声喝断了他的话。   自己的秘密绝对不能暴露,陈谦狠狠的看了一眼贪得无厌的二人,道:“我再给每位一千两银子。”   这会儿两人才不做声,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一会儿我请二位去畅春园听戏好不好?权且当做我言语不对,给二位赔罪,实在对不住二位了。”陈谦的声音突然变得和气,他甚至笑眯眯的道:“先去珍味轩用过晚饭。”   见陈谦肯服软,这两个人才心满意足的答应下来。   看这意思,他们是要出来了。陆明修忙离开,手中拎着包着白糖糕的纸包,上马走了。   “侯爷,可是您发现什么事了?”秦风三个方才见陆明修迟迟没回来,便追过去寻找。竟看到自家侯爷竟是以着一种“偷听”的姿态,站在了茶馆外头紧挨着窗户的地方。   陆明修神色十分凝重。   不过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让三人跟他回平远侯府。   在书房中,陆明修才缓缓的道:“柯林,你还记得我曾经让你查过毅郡王侧妃李氏,尤其是她娘家那两个亲戚的事吗?”   柯林露出思索的神色来,不过片刻,他便回忆了起来。   当初他们曾经编排过夫人的谣言,柯林为此还查过。当初虽说侯爷还没喜欢上夫人,也并不熟悉,只是出于想帮一把的心态——虽说侯爷自己是这么说的,可秦风柯林他们几个都清楚,恐怕是那时候侯爷已经对夫人动心了。   否则需要帮忙的事情那么多,侯爷怎么偏偏要连人家的家事也要管上一管?   “记得。”柯林道:“当初虽说他们硬撑着说是道听途说来那些谣言的,可是他们跟李侧妃的关系在那儿摆着,显然就是他们故意编排的。”   陆明修微微颔首,道:“方才我听到他们竟和陈谦在一起,而且陈谦似乎还有把柄在他们手上。”   “我要知道陈谦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陆明修吩咐道:“先别打草惊蛇,若是能先套出话来,是最好的。”   柯林忙点头。   事情交代完了,陆明修本来想留他们在府中用晚饭,然而几个人都是一副不敢打扰侯爷和夫人相处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溜得快。   陆明修见状,不由心中奇怪。自己对他们有那么不近人情么?   他在心中一哂,很快又想起了今日他听到的话。   这两个人曾经说过九娘的闲话。那么在后来那一次京中满天飞的,关于九娘的谣言,跟他们有关系吗?若说全部都是他们所为,陆明修是不信的。若是他们真有这样的能力,也不必伸手再向陈谦要银子。   那陈谦又跟这件事有多大的关系?他的目的是什么?   陆明修的手指无意识的叩击着书案,想得出神。散布谣言的始作俑者,痕迹处理的很干净,即便是柯林他们去查,也是剑入大海,找不到痕迹。   “侯爷?”书房门外,传来了安然的声音,她在外头敲了敲门,柔声道:“您在吗?”   陆明修这会儿才回过神来,立刻起身去给安然开门。他知道安然畏冷,见她一路走过来,鼻尖都冻得有些发红,他忙心疼的道:“有什么事让丫鬟来通传一声,或是让我回去,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安然撒娇兼耍赖的嘿嘿的笑两声,才道:“这亲自来请侯爷请饭,显得有诚意呀。”   听到陆明修带着人回来,安然便知道他是有公务在身,便没来打扰。可听说郑鹏秦风他们都走了,陆明修还是一个人待在书房中。眼看着已经过了用晚饭的时候,安然先把念哥儿喂饱了,过了会儿,哄着他在自己的房间中睡下,这才亲自出门来找陆明修。   外头墨蓝的天幕上,散落着几颗疏朗的星子,月亮倒是又大又圆,亮堂堂的。   若是放在往日,已经到了要哄着念哥儿睡觉的时候。确实已经早就过了用晚饭的时间。   可九娘没有让人来书房来送饭,显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陆明修挑了挑眉。   是了,他曾经跟九娘要过补偿,莫非九娘一顿饭就想把自己给打发了不成?   “莫非这就是九娘,曾经说的补偿?”陆明修俯下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安然,眸光里一闪一闪的跳动着暗芒。“一顿饭菜?”   安然睁大眼睛,漂亮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芒。   她主动仰起头,靠近陆明修的耳边,轻轻的吐气。“那么侯爷说呢?”   书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暧昧而旖旎。   “九娘。”陆明修一手抱住安然细而柔软的腰肢,声音暗哑。“我想,九娘应该是跟我想到一处去了罢?”   书房旁边还有个暖阁,里头一应的东西都是全的。在陆明修没成亲之前,便常常住在这里,甚至比他回卧房的次数还要多。   “侯爷,您——”安然岂会看不出陆明修眸中的情意,那愈发幽深的目光简直想把她生吞活剥了。她便把剩下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偏生陆明修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他揶揄的笑了笑。“那几本册子,就被我藏在了这儿。九娘放心,便是不看那些册子,有些事也是能无师自通的。”   安然的脸噌的一下子红透了。她强撑着质问道:“莫非侯爷已经有了不少经验?”   陆明修轻轻吻了吻她的眉眼,喉咙里透出浅浅的笑声。“哪里。我从来都只肖想九娘一人,简直是日思夜想。”   安然把脸埋在了陆明修的怀中,没有说话。她默许了陆明修的作为。   陆明修心领神会她的纵容,把她横打抱起来,往暖阁走去。   暖阁每日都有人打扫的,因为书房中生着地龙,连通的暖阁里也是有地龙的,此时暖洋洋的,只穿着单衣都不觉得冷。   陆明修把怀中的人,动作轻柔的放在了床上。此时在书房中没有别人的打扰,倒是个难道清净的所在。而跟着安然过来的青梅青杏,见到书房中迟迟没有传出声音来,本想问上一声的,却被从旁边出来的松阳拦住了。   “侯爷和夫人有事,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为好。”松阳笑眯眯的道:“青梅姑娘和青杏姑娘,不妨到旁边的抱厦中稍作歇息。一会儿若是夫人或侯爷叫人,也能听得见。”   青梅和青杏起初还不懂他的意思,然而看到松阳的神色,顿时便明白了过来。   恐怕侯爷和夫人是、是在——   两个人顿时红了脸,也不嚷嚷着进去找安然了,依言跟着松阳到了一旁的抱厦。   侯爷和夫人应该是不想被人打扰,若是一会儿要什么,虽说夫人很可能没有力气,可侯爷出来叫人还是没问题的。   青梅和青杏对视一眼,复又红着脸低下了头。   成功拦住了两人、给侯爷创造了有利时机的松阳,不由得意。   如今像是自己这样贴心的小厮兼管家,着实是不多了。   夫人也应该是这样想的……没错罢?   松阳不免有了几分担忧,如今府中一应财权全在夫人手中,他可是要在夫人手下讨生活的。况且是夫人提拔了自己,有慧眼识人之明。   在抱厦中的三人,各怀心事的坐在一处。松阳倒了茶,送到两人跟前。   “两位姑娘请用。”松阳客客气气的招待二人。三人想到自己之所以会坐到一处的缘由,不由轻笑出了声。   这到底是件好事。   而在暖阁之中,却是另一番旖旎的气氛。   第156章   暖阁中放着一张黄花梨架子床,虽说比他们房中的拔步床小了些,却让两个人的距离不得不更加亲密。   房中的布置一如陆明修的往常的习惯,简单大方,只备着生活必需品。尤其是和安然成亲以后,陆明修几乎没在书房睡过,少了人气,更显得冷清。而安然已经顾不上观察这些了,她被陆明修放到了床上,望着目露“凶光”的陆侯爷,顿时生出些手足无措的感觉来。   墙角的五角连珠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并不过分刺目,也足以让他们彼此看清对方的神色。   原本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陆侯爷,却突然微微一笑。随着门被合上的咔嗒一声,安然能清晰的感受到,陆侯爷整个人似乎都有了变化。   他的眸光愈发的幽邃,深不见底。   陆明修并不急着解去自己的袍子,而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安然,直到把安然看得偏过头去,他才慢条斯理的欺身压上来,不紧不慢的伸手去解安然的褙子。   桃红色的褙子被解开,里头露出了白色的中衣,而在薄薄的一层衣料下,便是鼓鼓的两团。透过柔软的乳白色衣料,隐约能看到里头大红色的肚兜来。   安然的手不由攥紧身下的褥子。   原本她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赶紧完事便好了。可是没想到,凡事干脆利落,果决不拖沓的陆侯爷,在这件事上却是过分的有耐心,他修长的手指不慌不忙的一件件脱她的衣裳,挑开她的中衣时,却突然停住了动作。   安然紧张的屏住了呼吸,长长的睫毛仿佛小扇子似的,不安的煽动着,陆侯爷越是这样气定神闲,她就越觉得紧张。   殊不知,陆侯爷已经被眼前的“美景”扰乱了心神,呼吸都变得急促、粗重。   九娘生得漂亮,堪称绝色;且身段也好,玲珑有致。这些都是别人也能看到的。   可此时此刻的的九娘,只有他能看到——乌黑如瀑的浓密长发铺在被子上,愈发衬得她肌肤如精致细腻的瓷器,像是饮醉酒了一般绯红的脸蛋,眸中透出诱人的光芒,不自觉的勾人心魄;还有半遮半掩的中衣下,大红色绣着并蒂莲花的肚兜,透出一段雪白的肌肤来……   樱桃似的两点在肚兜上透出形状来,雪白的酥胸半露,更是一段动人的旖旎风光。   陆侯爷慢慢的俯下了身子。   他能清晰感觉到,九娘正在因为紧张,而轻轻的发抖。   满是爱怜的吻轻柔的一个个落下,落在她的眼角眉梢、乌黑的发间、雪白的脖颈上、再往下……   最后炙热的问落在了安然两片嫣红柔软的嘴唇上,轻轻的辗转吮吸,撬开了她的牙齿,更深的纠缠下去。   安然顿时被夺去了呼吸。   “九娘,你真美。”陆明修低声的气声围绕在安然耳边,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分外撩拨人。“九娘,别怕。”   安然像是被蛊惑一般,愣愣的点了点头。   她放松了身体,让自己不再那样紧绷。陆明修的柔情和体贴,她都感受得分明。陆明修早就可以彻底要了她,可他却是一直尊重她的意愿。只要她不愿意,连亲密些的动作,他都不会逾越半分。   说不感动是假的。   想通了这些,安然干脆扬起了头,忍着羞耻心,主动去迎合陆明修。   陆明修心中微动,大手握住安然纤细柔软的腰肢,轻轻的摩挲着。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般,温柔而缠绵。而带着茧子的指腹轻轻的抚上两团饱满而富有弹性的软肉,安然忍不住微微的战栗。   她最怕冷,可是这里明明烧着地龙,穿着单衣都觉得微微透汗,而安然分明感觉到一丝凉意。   而陆明修的动作,却愈发轻柔起来,让她无法拒绝。   自己已经陷入情迷意乱之中,而陆明修却仍是衣衫整齐的模样,只是眼神的变化,隐隐透着疯狂。   安然不甘心的伸手攥住陆明修的衣领,双手有些颤抖的去解他的衣袍。   不过一方面安然是因为紧张,另一方面陆侯爷见她实在没有力气,连指尖都微微发抖,故此他好心的三下两下帮安然解开了自己的衣裳,直接扔到了架子床旁边的高几上。   这下子,两人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坦诚相见了。   安然还是头一次看到陆明修的身体。   平日里包裹在深色锦袍中的挺拔矫健的身姿,如今褪去了遮蔽物,露出了精壮的胸膛,上头纵横着数道伤疤,有深有浅,看起来至今尤为严重的一道,从左肩一直到胸膛前,都留下了不浅的痕迹,至今犹有伤疤。   安然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   陆明修能将平远侯府复爵,靠得就是他的赫赫战功。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拼来的。如今京中不少人说起平远侯陆明修来,都是觉得他深得皇上的宠信,是被皇上重用的权臣,不由都感叹他命好,皇上尚在潜邸之时,便与皇上结识。   好像陆明修能有今日,都是平白无故、天上掉馅饼一样。   可谁又能知道陆明修风光的背后,是他在战场上刀光剑影的厮杀得来的?   只是站队来支持今上的勋贵们,自然比不上军功在身、平定外敌、内乱有功的平远侯。   这些道理,安然早就明白。可是如今看了,却只剩下心疼。往日里心疼陆明修的种种不易、种种难处;如今真切的看到这些伤疤,心中的难过有了切切实实的寄托。   有些伤痕若是多偏一寸,可能她就永远没有机会认识陆明修了。   安然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   她支起身子,柔若无骨的手掌轻轻的抚摸那些伤痕,眼底透出的心疼之意,溢于言表。“这些伤疤,都是在战场上留下的?”   原先陆明修并不觉得这些伤疤有多疼。   ”还好。不怎么痛。”陆明修故作轻松的道。   经历过父母先后撒手人寰,他小小年纪便家破人亡,已经尝过了最痛的滋味,心早就已经麻木了。即便以后的在军中的苦和累,在战场上的伤痛,他都觉得不算是太痛。   只要他能忍受的,都不算是疼。   可是,对上了九娘那双满是心疼的大眼睛,还有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伤疤,她声音发颤的问他,这些伤疤时——陆明修突然觉得,每一条伤疤似乎都重新找回了痛觉。   感觉安然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陆明修把她紧紧的抱在自己的怀中,两人肌肤相帖,亲密无间。   “真的,我没骗你。”陆明修轻轻的笑,随后他像是认输一般,柔声道:“当时……是有一点疼的。不过这会儿早就好了,一点儿都不疼。”他伸手抚摸着安然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两人的紧密接触,陆明修身上的变化,被安然察觉出来。   这样一通折腾下来,恐怕换了任何人都不能忍住。安然也做好了准备,虽说当初说好了先不圆房,是怕她过早的怀了身孕,对身子不好。等到……之后,她可以喝些药。   如果是陆明修,她愿意把全部的自己交付给他。   “侯爷,帐子——”安然细细的哀求道:“起码把帐子……放下罢。”   到底她还是有些难为情了,陆侯爷长臂一伸,便把绝大多数的光都放在了外头,宝蓝色的帐子落了下来。   帐子内,十分幽暗的光线之下,两个人的吻渐渐加深。曾经看到过的那几本册子,上头的各色春-宫图,也浮现在了二人的脑海中。   擦枪走火,离越线只剩最后一步。   然而就差这一步之遥的距离,陆明修生生停了下来。   他答应过了九娘,不会做到最后一步,他要兑现自己的诺言。   “侯爷?”安然不解的看着陆明修,她分明感觉到陆明修下-身的变化,可陆明修竟生生与她分来了些距离。   她咬了咬牙,低声道:“侯爷,没关系的。”   那个是人陆明修的话,她不后悔。   可是陆明修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沙哑着嗓音道:“九娘,我答应过你的。等到你及笄之后,再圆房的……”   安然知道他忍耐的辛苦。随后她眼眶一红,鼻子发酸,又是感动又是心酸的。   这一次,她不会让他自己再去洗冷水澡或是想别的什么法子解决。   她大着胆子,把羞耻心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声音又轻又细,仿佛片刻就能湮灭在空气中。“我、我用手帮您?”   这个提议算是个折中的法子。而三娘给她的那些春-宫册子上,也不乏画了些别的纾解的法子。   陆明修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愈发幽深的看着安然。   安然咬了咬牙,颤颤巍巍的把手伸向那滚烫灼热之处,柔若无骨的白嫩的手指,轻轻的搭在了偾张的地方,即便她还没有任何动作,看上去便足够给人视觉冲击了。   陆明修默许了安然的做法。   她努力的回忆着那些册子上是怎么画的,并且试着动作起来。   陆明修露出似是痛苦似是欢愉的神色来,安然手掌的动作渐渐熟稔了些,他加深了跟安然的吻,两个人俱是有些情迷意乱。   似乎已经到了顶峰,陆明修想从安然的手掌中撤出去,然而作动慢了点,仍旧弄到了她的身上和手上。   陆明修面上是少见的局促和尴尬。   安然也只想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试图淡然处之。   他赶紧披了衣裳下床,拿了干净的帕子来给她擦拭。随后他要了一次热水,并没让人端进来,而是他亲自端到床前,帮安然擦拭。   方才弄脏了的被子和褥子全都撤了下去,陆明修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套备用的。   还好前不久这些被褥都才晾晒过,足够蓬松柔弱。若是不舒服,小妻子可是要皱鼻子的。   陆明修心满意足的想着,唇边不由浮出淡淡的笑容来。只要想到九娘主动帮自己,他心中便觉得十分高兴。即便没有彻底得到她,只是这样的耳鬓厮磨,看着她把全部的都交给自己、全心全意的为自己着想,他翘起的唇角就怎么都平复不下去。   安然把头埋在被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没见陆侯爷上来,便从把被子悄悄的掀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眼睛来往旁边看着。   只见陆侯爷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挽着袖子,把脏水倒在一起,全部端走。而后又把弄湿的地毯撤走,夜里愣是让他又找出了一块新的铺上。   随后书房外的门又被开合了两次,都只是递东西,没人进来。   安然忙把被子又蒙上。   等会儿并没有听到声音,她才趴在床边,露出个脑袋,看着陆侯爷忙活。方才闹了好一阵,虽说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她身上某些不可描述的部位,还是有些疼的。   他拿着两个个托盘进来,左边的上头放着一杯甜白瓷的杯子,右边则是放着一套干净的寝衣。   显然都是为安然准备的。   安然把陆明修指使走,自己呲牙咧嘴忍着疼换好了寝衣,才许陆明修过来。   “九娘,来,起来。”陆明修把两个托盘放在了一旁的高几上,轻轻的拍着被子,柔声哄道:“喝点水,免得喉咙痛。”   安然缩在被子里,瞪着眼睛看着眉眼带笑、心情愉悦的陆侯爷。“我这是谁害的呀?”   闹到最后,安然有哭出来和求饶的,可是陆侯爷除了没有做到最后一步,有些情形下,并没有饶过她。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陆侯爷心情好,认错也痛快。“是我不对,这不是来给夫人赔罪了?”他把杯子碰到自己唇边,试了试温度,才端到了安然面前。“温度刚刚好。”   安然被他半搂着起身,才想要去喝一口水,却见陆明修半晌没动作。等她有些奇怪的转头看着陆明修时,却发现陆明修的眼神陡然变深。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安然立即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方才情急之下,寝衣没穿妥当,胸前还露着一片春光,更要命的时,还有清晰可见的吻痕。   “侯爷!”安然怒目而视。   陆侯爷从善如流的移开视线,端起杯子来,自己喝了一口。   安然气结,自己喝止了他继续胡作为非,竟然连水都不给自己喝一口?   突然她跟到自己的脖颈被人搂住,陆侯爷迎面而来,他低下头,吻住了安然唇色潋滟的双唇,把水渡了过去。   原本面色恢复正常的安然,脸再度红透了。   他、他、他竟用这个法子逼自己喝水!安然看着笑得一脸得意的陆侯爷,在把水喷到他脸上和咽下去之间,犹豫了好久。   陆明修看着气鼓鼓不肯把水咽下去的安然,鼓鼓的两颊像极了林中脸颊里藏了松果的小松鼠,故此他好笑的伸手戳了戳安然的脸颊。   他竟还敢调戏自己?胆子越来越大了!   安然下定决心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只是水含在口中的时间有点久了,安然还没发挥出力量来,“咕咚”一声,她就不争气的给咽了下去。   陆明修低低的笑出了声。   “我渴了!”安然瞪着他,凶巴巴的道:“还不乖乖把水送上来!”   调戏一次是情趣,次数多了,自己的小妻子可是要恼的。故此陆侯爷这次没敢再有什么逾矩的动作,乖乖的喂安然喝了一杯水。   温水刚好滋润了喉咙,安然心满意足。   她舒舒服服的躺在了架子床的里头,她的身上已经被擦拭干净,换了新的寝衣,此刻倦意涌上来,她眯起了眼睛。   吹毛求疵的陆侯爷已经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得差不多了,故此他也换了件寝衣,上来休息。   安然背过脸去不看他,陆明修却是趁机把她抱了个满怀。   “侯爷,下回可不能在书房乱来了。”安然板着脸,忍着难为情,一本正经的道:“面子往哪儿搁?”   开始她还不觉得,可停下来之后,她越想越觉得没脸见人。虽说不是白日,可是她和陆明修在书房的暖阁中……   到底是谁勾的谁啊?陆侯爷腹诽,你那么诱人的跑到了书房中,这会儿才想起来难为情。可是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   陆侯爷的认错态度很好。   “夫人说的是,以后不敢了。”他低低的在安然耳边笑。“以后换个地方,咱们房中,或是别的地方……”   这人还得寸进尺了!这还是原来高冷的陆侯爷么?   安然心中十分怀疑。   “我保证不乱来。”陆明修把安然拉到自己怀中,还把她调了个个儿,让安然面对面的靠在他怀中。他笑声沉沉的道:“咱们按照册子上写的,一步步来怎么样?”   安然果断的闭上了嘴,她发现自己说不过陆侯爷,再说下去只能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   书房这种地方,她还是少来为好。   “啊——”安然低低的惊呼一声,把已经准备抱着她睡觉的陆明修吓了一跳。“九娘,怎么了?”   安然懊恼的道:“青梅青杏还在外头等着我,还有念哥儿……明天一早,他要是见不到我会哭的!”   “你呀——”陆明修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快睡,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要是你不睡,明儿早上起不来,整个侯府的人都知道,你跟我住在书房了。”   听起来仿佛有些道理?   安然已经有些困得迷迷瞪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全然没有觉察陆侯爷这句漏洞百出的话。   靠在陆明修不算是宽厚的胸膛前,安然眼皮渐渐的沉重,很快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陆明修却是毫无睡意。   他睁着眼睛,看着怀中的小妻子,目光渐渐温柔下来。   陆明修的脑海中走马灯似的开始闪现过去的一些画面,幸福的幼年和童年,父母恩爱,他是被千娇百宠的平远侯嫡长子。然后这一切突然间分崩离析,他家破人亡。少年时远走西南,去参军,在战场上刀光剑影的厮杀,回到京中,为父亲平凡,恢复了平远侯府的爵位。他成了深受今上信任的权臣。   许多人过去在平远侯府落难时恨不得踩上一脚的人又都围了上来,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的讨好。陆明修懒得理他们。   想要给他操持亲事的人不在少数,可是他的心是冷的。   感觉到了怀中的人动了动,陆明修忙收回了心神,留心去看她是不是被自己弄醒了。   还好她只是睫毛颤抖了几下,仍然呼吸轻缓的靠在自己怀中睡着。陆明修觉得满足,这样就很好了。   他从未敢奢求过,自己还能有这样幸福的日子。   “谢谢你,九娘。”他低下头,温柔吻了吻她的眉心。   随后他也闭上了眼睛,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事安然巧笑嫣然的面庞,随即便是她被自己逼出眼泪,声音细细的求饶……   他抱紧了怀中的人。   ******   陆明修夜里总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好在今日休沐,他可以赖床不起,正大光明的看着还在甜甜睡着的小妻子。   天光渐渐凉了起来,即便安然昨日累着了,也习惯性的睁开了眼。   “侯爷,您还没起呀?”安然朦朦胧胧的看着仍然撑着胳膊在一旁看着她的陆明修,她迷糊的道:“哦,今日您休沐对不对?”   陆明修点了点,只是低低的笑。“醒了啊。”   起初安然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后来她揉了揉眼睛,想要坐起来时,映入眼帘的宝蓝色帐子让她愣了愣。什么时候,她们房中大红色的帐子给撤了?等等,不对,这床也不是她们房中的拔步床——   安然这会儿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她竟然和陆明修在书房的暖阁中——   “快出来,别闷着了。”见安然鸵鸟似得把自己藏起来,陆明修忍笑忍得辛苦。“要不一会儿念哥儿找你了,我把他抱过来?”   安然猛地起来,扑到陆明修面前,“恶狠狠”的道:“不许你胡来!”   “好了,听夫人的。”陆明修拔萝卜似得把安然给提溜起来,抱在自己怀中。“若是念哥儿问了啊,我就说你在用功读书。在书房可不就是读书嘛,看你这样勤奋,念哥儿肯定也不会偷懒。也能顺便勉励念哥儿了。一举两得对不对?”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啊!   安然撇了撇嘴。   第157章   两个人又在床上厮磨了一会儿,等到外头再度响起敲门声时,陆明修才利落的翻身下床。   安然脸上红扑扑的冒热气,这下正院中的丫鬟们全都知道她夜里没回去,留宿了陆明修的书房。这下里子和面子可都全没了,该怎么办才好?   不多时,他便拿着一套衣裳进来,安然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在等她的衣裳。   “我服侍夫人换上?”陆明修抖了抖手中的衣裳,喉咙里压着笑声。“青杏说念哥儿醒了,正闹着要找你。”   应该早些回去的!安然在心中暗暗的懊恼着。   “我自己能换。”安然见陆侯爷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抢过了自己的衣裳。“麻烦您回避一下。”   陆明修依言把衣裳递给了她,还是忍不住笑道:“还用得着我回避?昨夜该看的不看该看的……”   安然瞪圆了眼睛,忽的又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她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侯爷您说什么?我没有很听清。”   “夫人没听错,什么都没说。”陆明修从善如流的把衣裳递给了安然,自己背过身去,也去找了件家常的衣裳换上。   接过了衣裳,见陆明修也乖乖的离开了,安然这才满意。   安然忍着身上有些不适,麻利的换好了衣裳,下床之后还不忘整理了被褥。否则这乱作一团的模样,被人看到了她简直没脸做人了。   陆明修早就收拾好了,一身清爽的坐在外间等着她。   身上的衣裳倒是容易穿好,可是头上的发髻可就不容易梳好了。总不好叫人进来帮她梳头,还是来陆明修的书房。   因为实在家中,本就梳得简单,松松的挽了个纂,用了两根发簪固定住。   而昨夜,陆明修亲手把她着两根簪子拔了下来,一头如瀑的青丝顿时散落在身后,似缎般顺滑光亮。   故此这会儿安然披着头发,正在暖阁中纠结着,要怎样把头发梳好出去见人。   她迟迟没有动静,陆明修复又起身进去。   只见安然正在拿着梳子,跟自己的长发“斗争”。   陆明修不由失笑,他走到安然身后,接过了安然手中的梳子,柔声道:“我帮你?”   安然扭过身子,眼中满满都是怀疑的神色。陆侯爷摆弄□□短剑的手,还能帮她梳头?她莫名觉得有些玄幻……   可是看他气定神闲夺走梳子的模样,安然还是乖乖转过了身。   当然字面上的意思,梳理头发还是很简单的。陆明修很有耐心的,一下下帮安然把稍显凌乱的发丝一丝不苟的梳好,可是别提梳什么繁复的发髻,即便是要简简单单的绾成纂,陆侯爷顿时卡壳了。   他看过锦屏帮安然梳头,感觉锦屏三下两下就能帮安然挽了纂,用一根发簪固定好。他回忆着自己曾经看到过的,试图帮安然梳好。   谁知他抓了一缕头发,还没等他想好下一步做什么,那缕头发便从他手中滑出去了。且又不能只抓一边的头发,另一边也要兼顾。然而手上功夫生疏的陆侯爷,难免顾此失彼。   陆明修摆弄了很久,勉强帮安然弄了个巨丑无比的发纂。无师自通什么的,还是很少见吧!   “梳好了?”没有梳妆台的暖阁中,安然看不到陆明修帮她梳的发髻到底是什么样的。也很难想象,陆侯爷能帮她梳出什么精巧的发髻。难得勉强固定住,没把她头皮给揪疼了,便是极大的成功了。   安然的话音未落,陆侯爷便目光极为沉重的点了点头,他找出一面靶镜来,递给了安然,语气中难免有些不好意思道:“梳得不好,夫人海涵。”   接过镜子的安然前后照了照,头一个反应就是把发间的簪子给拔了,恢复散着头发的原状。   不过对上陆侯爷忐忑的目光,安然便又觉得不忍。好歹是陆侯爷好心好意,亲手帮她梳的头发。再退一步说,陆侯爷梳成这样子,已经很不错了。安然自我催眠和安慰。   “还,还可以的!”安然拿着镜子,又看了看,感觉既然接受了丑这个认知,再仔细看去时,竟然觉得还可以,看习惯了,也没有太丑了。故此安然下头的话说的顺当无比。“您头一次梳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陆明修有些心虚的接受了赞美。   等到两个人收拾妥当,便一起回了正院。   好在陆侯爷十分有自知之明,给安然找来的大毛斗篷,是带帽子的。刚好能遮住她的发髻,走在外头瞧不出端倪来。   他们出了书房的门,外头并没有丫鬟小厮在,这让安然暗中松了口气。   想到这一切都是陆明修的安排,安然不由心中一暖,别扭的感觉也消失了不少。   正院中。   这些日子念哥儿起床后,都是被丫鬟抱过去找安然,安然亲自照顾念哥儿。   然而今日他睁开眼,依旧等着桃枝或是桃叶把他抱过去找安然,谁知桃枝竟回话说:“夫人要等会儿才能回来,我服哥儿更衣洗漱罢。”   念哥儿紫葡萄似的大眼睛中满是担心。“母亲去哪里了?”   正房中的几个大丫鬟都是知道夫人和侯爷在书房中留宿的事,只是不好开口跟念哥儿提。故此桃枝含糊的道:“夫人去前院有点事,哥儿别着急,夫人等会儿就回来了。”   念哥儿扁了扁嘴。   “让我们服侍哥儿收拾好,去次间等夫人好不好?”桃叶在一旁哄道:“哥儿的九连环已经解得很好了,夫人看了一定夸您!”   得知这会儿他确实见不到安然,念哥儿鼓了鼓两颊,乖乖的点头,张开手臂让桃枝和桃叶服侍他换衣裳洗漱。   等到他收拾利索,翠屏笑吟吟的进来,问他要不要用早饭。   “我要等母亲回来一起用。”念哥儿让桃枝牵着手,走到了此间,被桃枝报上了临窗大炕。   桃叶把他的玩具都找了出去,给他一一摆好。   念哥儿耐心的拿着一个九连环,专注的摆弄了起来。   等到安然和陆明修进门时,只见念哥儿还在低着头,专心致志的解手中的九连环。   “念哥儿。”安然含笑叫了他一声。   听到安然的声音,念哥儿高兴的抬起头,把解到一半的九连环放到炕桌上,自己则是扑进了安然怀中。“母亲,您到哪儿去了呀!”   安然含混了两句,笑了笑试图掩饰过去。   方才的动作大了些,安然头上的风帽掉了下来,顿时露出她那个“惨不忍睹”的纂儿。   在房中的翠屏、锦屏还有桃枝,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夫人自己把头发梳成这样……不会罢?   安然见三人的神色极为不自然,起初还有些不解。还是陆明修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念哥儿,到父亲这儿来。”陆侯爷对念哥儿招了招手,让安然脱身。“锦屏,你们去服侍夫人梳妆。”   这时众人才动作起来,陆明修在此间指点念哥儿用好几种方法解九连环,安然则是跟着锦屏和翠屏去了里屋。   两个人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自家夫人这会儿的发髻,看了半晌,才勉强道:“夫人,在那儿没找到梳子罢?梳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安然尴尬的笑了笑。   两人手脚麻利的把安然的头发给散了,只是这诡异的梳头手法,让她们解了好半晌,难度也不亚于念哥儿手中的九连环。   好在今日不出门,安然让两人随意的给她梳个简单些的发髻,从一套赤金东珠的头面上,略挑了几件戴上。轻轻巧巧的,十分雅致。   得知念哥儿还在等着她们用饭,安然忙让小厨房的人把早饭端过来。   这一番折腾下来,足足比她们平日用早饭的时候晚了一个多时辰。   安然抬头看了陆明修一眼,正巧他的目光也望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下回一定不能由着陆明修胡来了,还是在书房中……她怎么都觉得丫鬟们都是一副忍笑的神色,心中发虚。下回可没法跟念哥儿解释,她一早不在房中是去作什么了。安然恨恨的想着。   改日要哄着九娘照着那本春-宫册子试一试……陆侯爷面上是一本正经的翩翩君子模样,心中却在想着下一回要怎么哄九娘上钩,首先要保证念哥儿不能来打扰,否则什么兴致都没了。陆侯爷也在默默的谋划中。   心灵相通很多时候是骗人的吧?   ******   六娘和陈谦才回到陈府,丁氏便命丫鬟请他们两个过去。   丁氏照例是好一阵嘘寒问暖,待六娘十分亲近。比之赵氏略显冷淡的态度,丁氏简直更像是她亲娘。   “外头冷不冷?”丁氏拉着六娘的手在她身边坐下,连陈谦这个儿子都退了一射之地,只摆摆手让他随意坐下。“我瞧着你穿得单薄了些,改日要多做几件大毛的衣裳才是。”   六娘忙笑道:“多谢娘关心!不冷的,娘特特让人送的几件狐狸毛的大氅,很暖和。”   丁氏望着六娘,一百个满意。   “还是要多做几件,咱们家不差这些银子。”丁氏目光中满是慈爱,她拍了拍六娘的手,“你嫁到咱们陈家,总不能让你委屈了才是。”   六娘红着脸低下了头。   丁氏目光忽然落到陈谦身上,转头对六娘道:“谦哥儿倒是认识几个做这类皮毛生意的,到时候让他给你寻几件好皮子来。”   “是,谨遵娘的吩咐。”突然被点到名字的陈谦正在想着心事,不管她们说的是什么事,忙露出笑容答应下来。   六娘心里头才舒服了几分,虽说嫁的人家不怎么显赫,到底有钱,又供着她,婆母待她亲近,十分客气。她以侯府的姑娘的身份,足以让府中的人都望着她的脸色说话。   这算是些许好处了罢!   丁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六娘笑道:“有什么的缺的短的,你别不好意思,只管告诉谦哥儿便是。”见六娘像婉拒,丁氏忙道:“知道你是侯府的姑娘出身,陪嫁也丰厚。这些虽不值什么,到底是我们的心意。”   “你在这儿过得好了,你父母也好放心。”   这般熨帖的话,即便六娘有七窍玲珑心思,知道陈府不过是想攀上南安侯府,这会儿心中也是得意的。   “娘您百般照顾我,从我祖母到母亲,都教导我要好好的孝敬您。”漂亮话谁不会说,更况且是六娘这样颇有心计的人。   丁氏听了更高兴,当即又让人找出了一套赤金南珠头面来送给六娘。   见自己的母亲和妻子聊得热火朝天,陈谦心中有事,也不想掺和。故此他便笑着上前道:“娘,您先跟六娘说话,我才想起来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处理,恐怕要先失陪一会儿。”   六娘还没说说话,丁氏先替她鸣不平了。“你跟六娘才成亲几日,就又想着忙你生意上的事?”   “娘,大爷肯定有正事。”六娘表现出她的宽容大度来,她笑着劝道:“大爷是个极孝顺的,纵使他不想着我,也定然惦记着您。方才既然开口了,可见是真的有急事。”   一个识大体的儿媳妇是讨婆婆欢心的,故此丁氏对陈谦道:“今儿看在你媳妇儿面上,就饶过你一回。不过你可不许看着你媳妇儿是好性儿的,就欺负她。若是让我知道了,我可是不依的。”   陈谦看了六娘一眼,唇边的笑容突然加深。“这是自然,六娘的好处,我比您还清楚呢。怎么会对她不好?”   六娘娇羞的低下了头。她知道陈谦话里有话,可是又能如何?她笃定陈谦不敢说出真相来,虽说陈谦不喜欢她,这会儿他们也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丁氏看着儿子、儿媳妇“恩爱”的模样十分满意,她摆了摆手让陈谦离开了。她拉着六娘说起了京中流行的斗篷、大氅的样式,说到兴头上,还让丫鬟拿出几件她从扬州带来的斗篷来。   六娘本就是个精通女红的,谈论起来也头头是道,甚至她还在丁氏面前露了一手。原本丁氏的丫鬟在给丁氏绣抹额,六娘接过来,指点她绣了另一个纹样,还亲自绣了一半做演示。   果然看上去华贵漂亮了许多。   丁氏看六娘的颜色都变了,连连夸赞。在敬茶那日,六娘已经送了精致的荷包做礼物。然而丁氏还以为侯府的姑娘们自然有绣娘丫鬟帮忙,那样精巧的活计,是别人帮忙。谁知今日见了,才知道真的是六娘。   “谦哥儿可真的是三生有福,才娶到了你。”丁氏感叹道。   原本六娘心中满是自得,听了丁氏的话,反而有些失落。是啊,她从记事起便开始不断的学,学读书、学画画、学女红、学琵琶……她只为了有朝一日回到侯府,大放光彩,能嫁入豪门世家。   谁知道她一身才情空付,偏偏嫁给了陈谦。   “六娘,我看不如把大氅依你的意思,多做上几件。”丁氏看着六娘,试探着问道:“给家里的姐妹都送上一件?”   听了她的话,六娘心中的那根弦儿便绷了起来。   “这……恐怕不妥罢?”六娘故意露出犹豫的神色来,她吞吞吐吐的道:“您的厚爱,我心领了……”   丁氏见她只是担心料子,忙道:“这有什么?都是自家姐妹,走动走动更亲香。谦哥儿找来的皮毛,比外头花银子没路子买来的要强上许多,你送给姐妹们也体面。”   果然这才是丁氏的目的。   六娘在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来。   怪不得这样大方,还是想要攀上毅郡王府和平远侯府罢!她姐妹不少,恐怕丁氏最想讨好的就是三娘和九娘。   “……若是得了闲,请她们上门来坐坐,散散心。”丁氏仍旧絮叨着:“你三姐快生了罢?我看着她怀的这一胎很是个儿子呢。这是嫡长子,想来毅郡王府很重视才是。咱们也得早早备上厚礼。”   六娘强压着心中的不满,微笑道:“正是呢,三姐和三姐夫都很重视这个孩子。前儿三姐还托了我,让我给小外甥做几件衣裳。我想着,要从包被开始做,百子戏婴图我都找好了。”   丁氏听了连连点头。   “你提前送过去才有诚意。”她想了想,殷切的道:“左右这几日冷,你也不必晨昏定省来,在房中安心做绣活便是了。若是房中服侍的人不够,尽管跟我说,我多拨些人去服侍。料子什么的缺了,也只管让人来我这儿拿。”   六娘原先不过是随口一说,好显得她跟三娘的关系亲密。三娘看她不顺眼,哪里会用她做的东西?毅郡王府就不提了,三娘好容易怀上一胎,南安侯府送过去的东西,都堆满整整一间房了。更别提,三娘压根儿就不会求她做。   这会儿见丁氏竟重视成这样,六娘暗中咬了咬牙,面上却只是露出感激之色。   “九姨应该在府中很轻省了。”丁氏忽然又想起了六娘这个很有地位的妹妹,不由又道:“听说平远侯极为宠爱她,府中又是清清楚楚的,她是个有福气的。”   比起三娘来,六娘更恨九娘。听丁氏这么说,六娘心中不满,却只是笑了笑,道:“是啊,我九妹是最有福气的。可到底月盈则亏,只是有个庶子在身边,让她瞧着不痛快。除了这一点,自然都是千好万好的。”   丁氏听了六娘的话,不由眼神微闪。   她之所以把许蕙还没放出去的原因,便是许蕙可能怀了陈谦的孩子。而且不知道许蕙给陈谦灌了什么*汤,陈谦只答应在府中藏着许蕙,不肯让她走。   若是这件事被抖落在六娘面前,恐怕就坏了。   “若是自小养大的庶子,想来也是跟九姨一心的。”丁氏笑了笑,道:“往后九姨生了嫡子,也是个助力。”   其实丁氏这么说,是想着万一许蕙有了身孕,真的生下庶子来,总不能就丢出去不管。她是想让六娘日后能接受陈谦的庶子,当然她会把许蕙处理好,不让许蕙作为姨娘出现。   可丁氏不知道,六娘心中对九娘不满,自然不希望有人说她好,说她幸福得无可挑剔。   她嫁给平远侯前,平远侯就从外头抱回来一个庶子,这桩丑闻算是京中人尽皆知的。这也算是九娘完美婚姻中唯一的缺憾了罢,可就这一点缺憾,到了丁氏口中,却愣是能给歪曲成好事,这让六娘如何甘心?   不过六娘是个聪明的,自然不会顶撞婆母,留下话柄,故此她只是呵呵笑了两声,让这件事过去了。   “等到九姨有了空闲了,不妨请她来咱们家坐坐。”丁氏特意强调了一回。“听说九姨自小是从扬州长大的,我这次来,带了两个家里的厨子,能做一手地道的扬州菜,想来她一定能喜欢。”   六娘心中又气又怒,却只得咬牙一一答应下来。   又跟丁氏说了会儿话,她露出疲倦之色,这会儿丁氏才放她回去。   从南安侯府回来之后,六娘的心情便不怎么好。   只要想到在一众姐妹里,恐怕就她要最抬不起头来了,六娘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七娘嫁给方庾,也是嫁到了世家里,兴许比四娘的情况还好些;十娘是个会在长辈面前装乖卖巧的,往后的亲事也肯定查不了,更何况她还会讨好安然,安然若是对她多些照拂……比照当初三娘对九娘,就知道十娘一定吃不了亏。   唯有自己嫁到了商贾之家。   纵然有钱又能如何?往后还不是要拿银子求到姐姐妹妹面前?   只要想到丁氏方才提起三娘、九娘来谄媚的态度来,六娘就浑身不舒服。可是要维护住她在陈家的地位,她又不得不去讨好三娘、九娘……若是比丁氏发现,她把三娘和九娘都得罪狠了,恐怕丁氏也瞧不上她了。   六娘进了屋子,说要一个人清净一会儿。   她一定要改变自己被动的处境——   ******   陈谦从丁氏的房中自己撩了帘子出来,顺着抄手游廊走到一半,突然被一个小丫鬟拦住了。   他手里被塞了一张小小的纸团。   展开一看,是许蕙的字迹。   第158章   陈谦不由皱了皱眉。   原以为这几日他和六娘才成亲,许蕙若是个聪明的,应该安分一些才对。怎么这么快就按捺不住,又来寻他?   今日陈谦是真的有事,不过距离赴约还有一段时候,他不介意先见一见许蕙。若她是个不安分的,他也好敲打一番。别在关键时候生出事端来,毕竟陈家未来的发展,还少不得要借助南安侯府的力。   故此他把手中的纸条揉作一团,仍旧塞到袖子中。   他神色如常的顺着抄手游廊走了出去,等出了垂花门,便拐了个弯,绕到了后罩房处。   果然看到了许蕙。   今儿阳光正好,许蕙和两个丫鬟正在后头晒被子。陈谦在一旁远远的看着,并没有立刻靠近。不过片刻,不知二人跟许蕙说了些什么,把活计都交给了许蕙,留下她一个人有些费劲儿展开被子晾晒。   陈谦在在远处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近了许蕙身边。   “怎么就你一个人?”陈谦佯装没看到方才的一幕,皱着眉问道:“难道是母亲只把活计安排给你一个人?”   许蕙连连摇头。   “不是的,大爷。”许蕙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柔声解释道:“左右我闲着没事,不如帮着太太房里的姐姐们做些活儿。”   陈谦盯着她看了半晌,看她眸中没有半分不甘怨怼,反而十分坦然,才微微点了点头。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陈谦对许蕙的态度和缓了些。   许蕙见左右无人,才低声对陈谦道:“我知道这会儿找大爷来实在是不妥,可我实在担心我娘。”话说到一半,许蕙先红了眼圈,眼见着就要滴下泪来,“她身子骨一向都不好,这两日越发的冷了,不知她身子如何。”   “还有我爹……”许蕙眼中泛着雾气,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水光,低声道:“西北这会儿天寒地冻,在那儿条件又差。往常每隔两个月我都是给他寄些东西的,眼见又到了时候,我连封信都没写,我怕、我怕爹他担心——”   说到伤心处,许蕙还是滴下泪来。   陈谦看着她泪水涟涟的难过模样,柔弱无依的向自己求助,不由心中一软。   “蕙娘,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陈谦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我这就使人去看看你娘,你爹那边,若是你想要置办什么东西,只管告诉我,我让长青按照单子置办。”   许蕙忙抬眼看着陈谦,红红的眼睛里透出一抹不敢置信的惊喜。“真的,大爷您没骗我?”   “当然。”陈谦微微的笑,“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许蕙闻言,强忍下心中的冷笑,神色柔顺恭敬。到底陈谦还是留了一手,要防着她,不肯让她出府。还什么时候骗过她?许蕙简直恶心急了,他把她从头骗到尾,还还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多谢大爷!”人在屋檐下,许蕙自然是伪装得完美。不过她看着陈谦,有些吞吞吐吐的道:“大爷,我还有一事相求,请您成全。”   陈谦挑眉看着她,不置可否。   “是这样的。”许蕙硬着头皮,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道:“每隔两个月我和母亲都会给父亲写家书。若是这次不写,恐怕他会担心。我想,能不能让我写一封家书给父亲?”   这个要求,倒也不是很难办。而且许蕙的信件,发出去之前自己检查一遍,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就打回来便是。   陈谦自信不会有出什么问题,便也大度的答应下来。   “大爷,您对我真好!”许蕙感动得热泪盈眶,那架势,若不是二人已经发生了关系,简直还能再以身相许一次。“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   “你好好陪在我身边,便是对我的报答了。”陈谦目光柔和的看着许蕙,展示他深情的一面。   许蕙娇羞的低头。   “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陈谦见她没有别的话想说,便摆出架势要离开。   不出他所料,他还没离开两步,身后便传来了许蕙娇声呼唤。“您等等!”   陈谦停下了脚步,抬眼看她,目光中露出询问的意思来。   “有句话我本不该问,可还是忍不住。”许蕙期期艾艾的看着陈谦,目光又是躲躲闪闪的。“您和大奶奶……还好吗?”   陈谦沉默的看着她,一时间没有接话。   许蕙有些慌了,都忘了拿帕子,只是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她强笑道:“您看我,跟您胡乱絮叨些什么!我听她们说了,大奶奶很漂亮,人又温柔能干,跟您很相配。您二位当然好了。您和大奶奶的事,本就没有我置喙的地方——”   “蕙娘。”许蕙的话音未落,陈谦便打断了她。“蕙娘,你要知道,我也有自己的苦衷。有时候,为了达成某些目的,为了整个家族我不得不这么做。”陈谦的眼神深情又痛苦。“但是我待你的心,却是始终都没有变过。”   既是陈家大爷都跟她如此“深情”的表白,许蕙也是个识趣的。   “大爷,我知道的。”许蕙擦干了眼泪,故作坚强道。“只要您心里还有我,便足够了。”   她那一副梨花带雨、欲语还休的模样,倒是打动了陈谦几分。   忽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有说笑声。许蕙忙推了陈谦一把,道:“大爷,您快离开,恐怕是艾草姐姐她们过来了!”   陈谦看了她一眼,很快的离开了。   而许蕙仍旧回到了架子面前,用力的敲打着被子。   眼下的机会难得,她一定要尽快和外头取得联系,若是一直被困在陈府,她的未来也就完了。   她不是没有看到丁氏是怎样对六娘嘘寒问暖、视若亲女的。   重来一世,怎么仿佛她跟安然的地位掉了个儿?如今为奴为婢、没名没分的人是她,而安然的姐姐,则是安享大奶奶的尊荣,锦衣玉食不说,还有整个陈府供着六娘。   而安然比六娘嫁得更好!   许蕙在心中冷冷的笑。   她听到过丁氏的话,丁氏曾跟管家娘子商量,预备着如何讨好南安侯府的几位姑奶奶。首先要讨好的自然是毅郡王妃世子妃安三娘和平远侯夫人安九娘安然。   安三娘倒还罢了,每每听到丁氏绞尽脑汁的琢磨安然的喜好,比如安然可能喜欢这个、可能喜欢那个时,许蕙只觉得嘲讽。   她简直想跟丁氏去说,你知道么,前一世的安然被你踩到尘土里,你百般磋磨她。安然早早的撒手人寰,很大一部分离不开丁氏对安然的折磨。而上一世你瞧不起的人,这一世却要挖空心思的讨好。   真真是好笑极了。   可许蕙面上却不能泄露半分心中的情绪,别人只会以为她疯了。   重生一世,人的命运真的会改变。   既是安然能一步登天,为何她不可以?更可况,她还掌握着那样大的秘密,足以让徐舟对她言听计从。   只要有机会出去,她便能翻盘了。   许蕙目光沉沉的看着陈谦离开的身影。   从上一世他能果断的抛弃安然来看,自己本该猜到他靠不住的。可恨她被上一世的错觉所迷惑,当真以为陈谦是喜欢她的。这一世竟自投罗网——   她要立即纠正自己的错误,不能一错再错。   ******   陈谦从陈府出来后,径直上了朱雀大街。   原因无他,原先他攀上的那两个李侧妃家族的亲戚,又找上了他。   因为李侧妃伙同自己的侄女李氏,妄图谋害世子的子嗣,竟对世子妃下药。尽管李侧妃得宠数十年,然而出了这样的事,毅郡王自然也是震惊至极。他没想到,枕边宠爱了许久的人,竟是如此蛇蝎心肠。   这会儿毅郡王妃再来添油加醋一番,即便什么评判的话都不说,只把证据摆到毅郡王面前,便足以让他狠下心来,处置李侧妃。   此时传出去,到底不光彩。且李侧妃娘家有人在朝中为官,若是大动干戈,即便毅郡王府占理,嚷嚷得人尽皆知,郡王府也没有体面。故此便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让李侧妃和李氏去家庙中削发为尼。   毅郡王夫妇亲自到南安侯府赔礼道歉。   毕竟以后三娘还要在毅郡王府过一辈子,南安侯府得了面子,也不敢得理不饶人。   这件事最后算是和平的解决了。   而后没多久,三娘又被诊出有孕来,两府皆大欢喜。   不过李侧妃一族算是完了,尤其是依附着李侧妃势力的族人,都受到了牵连。   当时陈谦故意接近的两个人,曾经帮李侧妃散布安然谣言的那两个,便算在其中。自己没什么出息,家中还要靠李侧妃帮助,才能做了个小官。如今两人的官职丢了,只能游手好闲。   手中的银子很快就用光了,他们突然想到曾经帮陈谦做的事。   如今京中谁不知道,平远侯夫人极得平远侯宠爱。在京中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之时,平远侯便向皇上求旨赐婚,力排众议娶了南安侯府的九姑娘。虽说出了个小小的插曲——平远侯突然多了私生子出来,在别人看来,仍是安九娘占了便宜的。   从不起眼的庶女一跃成为超品的侯夫人,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样的福气。   而被平远侯千娇百宠的人,竟被人陷害过……两人十分有信心,若是把这样的真相摆到陆侯爷面前,一定能获得不菲的回报。   若陈谦是个识趣的……他们也不想这么做,毕竟还是有风险的。万一平远侯生气了,便会牵连到他们身上。可只用来威胁陈谦的话,便能有源源不断的收入。   是以两人打定了主意,要把陈谦给约出来,重新提一提旧事。   别以为他娶了南安侯府的六姑娘,便万事大吉了。若是被人知道他对平远侯夫人有过不可告人的心思……恐怕陈谦就完了。   两人气定神闲的叫了一壶好茶,等着陈谦过来。   “刘公子、魏公子。”陈谦猜到两人可能会狗急跳墙,故此态度并没有因为两人的落魄而轻忽,仍是恭恭敬敬的拱手见礼。   陈谦的态度显然取悦了二人。   “还忘了给陈公子道喜。”刘公子盯着陈谦,似笑非笑道:“听说南安侯府的六姑娘极为漂亮,比嫁给了平远侯的九姑娘也不差。恭喜陈公子抱得美人归,算是得偿所愿了罢?”   陈谦微微一笑,神色愈发的谦逊。   他自然恨极了自己当时着急,自以为是的想要借刀杀人。原本他想着李侧妃若是再得宠几年,他做过的事情就不会暴露。谁知道李侧妃倒了,正所谓树倒猢狲散,有些人也开始不安分了。   “好说、好说。”陈谦笑容满面的道:“改天一定另挑了好地方,请二位公子用饭。”   他心中自然清楚,两人不是为了一顿饭来的。然而若是他先开口,未免显得他着急、心虚,便会丧失了主动权。故此陈谦不管心中怎样的焦灼,面上只比两人更沉得住气。   说实话,最怕这件事暴露的自然是他。他还清晰的记得,今日在南安侯府,招待他和六娘回门宴席上,陆明修那锐利的目光,略带审视的扫过他。   而陆明修恐怕是真的喜欢九娘,只看他在细节处对九娘的照顾,这不是装出来的。   “我们清楚,陈公子是个明白人。这会儿我们也就不绕弯子了。”被陈谦称作魏公子的人,到底还是没沉得住气。“曾经你让我们兄弟做过什么事,你也清楚。若是传出去,恐怕陈公子也不好做人的。”   陈谦听罢,立即道:“魏公子的话,我竟不是很明白。我让二位做过什么事?我是出身商贾之家,是个生意人。若是真的和二位公子有联系,也不过是生意上的往来。商人讲究以诚信立身,我可曾少了二位公子的银子?”   两人听了陈谦这冠冕堂皇的话,在愤怒之余,不由又有些心虚。   陈谦确实没短了他们的银子,甚至当时给的还非常的丰厚。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期。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起了再敲陈谦一笔的念头。   若不是他们落魄了,也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来。故此两人对视一眼,那位刘公子便定了定神,道:“话不能这么说。此一时彼一时,我们如今担得风险也不小。若是被人知道了真相,我们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如今京中风平浪静,平远侯也没有再继续追查的意思。左右他已经顶着流言蜚语把人娶回了家,应该不会再追究了。   “只要两位公子不说,自然不会有人知道。”陈谦继续跟两人打太极,顾左右而言其他。“您二位放心,我的嘴很紧,任谁都撬不开。”   然而两个人就是以要钱为目的来的。   见陈谦装糊涂、跟他们兜圈子。他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陈公子,旁的就不多说了。如今我们兄弟两个手头有些紧,想跟兄弟借两个银子用用。等到以后手头富裕了,自然会还给陈公子的。”   “我们每人一千两便好。”   陈谦不太想给。倒不是他舍不得这两千两银子,即便是背着丁氏,他手上还是有几万两银子可以动用的。然而这两千两给出去了,恐怕这件事根本结束不了。这次是两千两,下次可能五千两、一万两、甚至是两万两……   这可是个无底洞,人的贪心是无止境的。   陈谦面露为难、犹豫之色。   那两人见了陈谦不肯给,面上顿时便露出不虞之色。   往事都被翻出来说了一通,逼得陈谦不得不勉强答应下来。   然而什么时候给银子、在哪里给,陈谦只推脱说身上没有带许多银票,给暂且挡了回去。   两人给了他十天的期限,十天之内若是还见不到银子,他们就不能保证这个秘密到底会有多少人知道。而其中知道的人,一定会有平远侯陆明修。   其实陈谦都很怀疑,两个人是不是真的敢把这事捅到陆明修跟前,他们两人也得不到好处。如果不答应……陈谦又担心这两个人气急败坏之下,没准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他们折进去不怕,若是把自己给牵连进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陈谦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下来。   两人这才满意的离开了。   陈谦一个人坐在窗边的位置出神,心中顿时有了几分发虚的感觉。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件事恐怕瞒不住。随后他又在心中安慰自己,只要那两个人能守住秘密,便不会再有人知道。陆明修再猜不到,他跟散布安九娘谣言的事有关系。   更可况,那位神出鬼没的师爷帮他出过主意,说是已经帮他善后了。   陈谦有些举棋不定。   或许可以再向他们求助?   ******   安然这两日都在赶进度,要做一条腰带给陆明修。   故此除了教念哥儿读书之外,她都在让锦屏指点她,开始抓紧时间来做绣活。到底因为先前短了练习,故此安然的绣活实在不怎么样,经常需要拆了重绣。   好在安然心态不错,慢慢来吧,熟能生巧不是么?   她眼下要做的,还有给三娘嫡子的小衣裳。虽说离三娘生产还有三四个月,这些东西却得及早的准备。谁让她女红不好呢。   安然怕自己拿捏不好,还特意找了平远侯府中有经验的妈妈,帮着她参详该怎样做,大小又是怎样的。   到底是一份心意,舒适就好,好看与否先放在一边。估计三娘就是要磨练她的女红,倒不是真的指望着她能做出什么精巧的绣活来。   她在一旁做绣活,念哥儿就自己乖乖的拿了玩具在一旁乖乖的玩,并不去打扰安然。   “夫人,歇一歇眼睛罢。”翠屏端着个黑漆连珠的托盘进来,上头摆着热气腾腾的白糖糕、枣泥糕,还有一杯解腻的清茶和一杯蜜水。“也不在这一时的。”   安然这才抬头,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后颈,揉了揉。   “我这才做到哪儿啊。”她无奈的笑了笑,道:“连十娘都比我做得更好些,也没嚷嚷着累。”   不过想到念哥儿就在一旁,她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她才招招手,让念哥儿过来,谁知念哥儿竟走到了她身后,贴心的用小手帮她按摩起肩膀来。   安然心中一暖,不由弯了嘴角。   然而念哥儿力气小,揉不动肩膀,便用把白嫩的小手握成拳头,帮她用力捶着后背。虽说管不管用放在一边,而念哥儿这份难得的心意,便让人十分满足、感动了。   “哥儿真乖、真懂事。”翠屏在一旁称赞道:“都知道心疼夫人了。”   念哥儿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来,听了翠屏的话,垂下了头,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   “好了,谢谢念哥儿。”等念哥儿帮她按摩了一会儿后,安然便拉住了他的手,让他到自己身前来。“母亲已经好受多了,脖子也不疼了。多亏我们念哥儿。”   他还是不喜欢被人夸赞,故此干脆把脸埋在了安然的怀中。   “来,吃些点心。”安然柔声哄劝道:“有你爱吃的白糖糕,先用两块,午饭我让人做了虾饺。”   念哥儿这才乖乖的从她怀中出来,安然让人打了水来,帮念哥儿洗了手,才拿了一块白糖糕,让他慢慢的吃着。间或安然还拿着杯子,喂念哥儿几口蜜水喝。   陆明修几乎不在家中用午饭,上回难得的休沐,不过是歇到了晌午,便又有事出门了。   用午饭的只有安然和念哥儿,故此两人也随意些,只捡着爱吃的在炕桌上摆了,也不用圆桌。   今儿天气不错,虽说还是有些冷,可是阳光很好。安然想着午饭前要带着念哥儿去小花园转一转,总在屋子里闷着人没精神,也吃不下饭。   怕他冻着,在出门前,安然里一层外一层给念哥儿裹好,远远看过去,念哥儿像是个锦团儿似的,圆鼓鼓的。   “母亲。”他被包得严严实实,小手费力的去够安然的手。   安然看着团子一般的念哥儿,不由轻笑出了声。而念哥儿仍旧一脸困惑,不知道母亲在笑什么。   母子二人才要出门,走到了廊庑下,听到青梅来传话。   “夫人,外头来了人。自称是陈家的人,应该是六姑奶奶婆家的人。”青梅回话道:“说是六姑奶奶让她来的,她给您送来了礼物,还说要给您请安。”   六娘竟派人来看她?   这简直太奇怪了,两人不说水火不容,出了之前的事,也该老死不相往来才是。六娘还敢往她跟前凑,是笃定了她不敢把过去两人结怨的原因声张出来罢!毕竟说出陈谦的事情来,对她也没有好处。   谁知道安六娘突然抽了什么风!   第159章   不过既然人来了,也没有不见的道理。   安然心中明白,六娘既是能让陈家的人来,便算准了她不会直接拒绝。毕竟平远侯府也有不少人盯着,就等着挑他们的错处。在这样的小事上,安然不愿意被人挑剔出不是来。   可是随便来个人,她都要见一见,岂不是太随六娘的意了?   “锦屏,你去见六姑奶奶派来的人。”安然仍旧牵了念哥儿的手,对锦屏道:“只说我这儿有要紧的客人在接待,有什么事告诉你就好。”   锦屏转了转眼珠,明白了安然的意思,答应一声就去了。   安然牵着念哥儿的手,去了小花园。   虽然太阳又大又明亮,但风还是冷的,深深的吸一口气,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仿佛那些不好的情绪,也能随之烟消云散似的。   她心中还惦记着六娘的事。   只要六娘和陈谦一日不回扬州,可能这样的事会经常发生。她也不可能总是让六娘得逞,该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安然还在默默的出神,念哥儿已经跑到了秋千前,让安然推他。   “手上凉不凉?”安然伸手碰了碰绳子,本不想让念哥儿玩的。可是对上他期待的目光,还是同意了。“青梅拿个软垫来,再取一些布条过来。”   她拍了拍念哥儿的肩膀,道:“先等一会儿好不好,你直接坐上去太凉了。”   念哥儿乖巧的点了点头,跟在安然身边,围着小花园转了一圈。   青梅已经取了软垫过来放在了秋千上,又把布条缠在了念哥儿可能会抓住绳子的地方,保证不会冷。安然这才让念哥儿坐到了秋千上,亲自轻轻的在后面帮他推秋千。   念哥儿的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小花园中。   “夫人,锦屏姐姐回来了。”看到锦屏远远的从抄手游廊上过来,青杏忙到安然身边回话。   安然闻言,还是先慢慢稳住了念哥儿的秋千,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青梅青杏,你们先陪着哥儿玩会儿。”安然吩咐完两人,又低声嘱咐了念哥儿一句“不许贪顽,要早些回去。”   这才跟着锦屏过去。   “夫人,我猜是六姑奶奶的婆婆,想见您。”锦屏从那婆子的一堆奉承话里总结出最关键的地方,她奉上了那婆子带来的礼单。“请您过目。”   安然一面看,一面听锦屏简要的复述,那婆子过来都说了些什么。   大红色的洒金笺上,紧紧挨挨的列了一大溜各色礼品。有扬州的土仪、一些价值不菲的宝石、还有上好的皮毛、贵重的补品等等,看得出来,这应该不是六娘的手笔,提供这些的应该是丁氏。   安然捏着礼单,唇边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这丁氏也下了血本了。   “人已经回去了?”她挑眉问道。   锦屏点头,道:“还说改日想邀请夫人您去陈府坐坐,我听她那意思,还想上咱们府上来拜访,只是到底六姑奶奶的婆母占了长辈的身份,不好意思直接开口罢了。”   她们自然希望安然能登陈府的门,这样才更有面子。   可六娘心中明镜儿似的,她跟安然不和,不可能指望着安然能顺着她的意,去陈府给捧着她,给她做脸面。而且六娘也不敢用旧事威胁安然,一旦闹出来,纵使是安然没面子,她更是里子面子全完了。   南安侯府会在她们姐妹中选择谁,简直不言而喻。   所以这回她才想着让人来试探的吧!要是安然亲自见了,可能她们邀请安然过府,就有戏;若是安然不肯亲自见,至多只能是她们到平远侯府拜访,而安然不会不给面子的不见罢了。   “我知道了。”安然微微颔首,道:“礼单先收起来,东西也先放着别动。”   锦屏答应着去了。   安然重新到小花园中,见念哥儿额头已经隐隐的渗了汗珠,忙拿了帕子给他擦了,带着他从抄手游廊上回了正院。   六娘想打她的主意?没那么容易。丁氏更别想着从她这儿讨到半分好处去。她不想报复丁氏和陈谦,倒不是不恨他们母子二人,只是她实在不愿意跟他们有任何牵连,宁可放弃上一世的仇恨。   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上一世是她瞎了眼做错了选择,她认了还不成么?   既然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她自然会好好珍惜,不会执着于那些往事。   不过……如果有人算计到她的头上,她也不会忍耐便是了,该出手时她自是不会手软。   ******   陈府。   自从前两日见了刘、魏二人后,陈谦的心情便一直不好。   只是他不好在人前表现出来,尤其是六娘,怕被她瞧出端倪来,从而引起她的猜测。   毕竟谣言的事,还没人知道就是他所为。若是捅出去,可跟私下里偷偷传递信物不一样,是遮掩不住的大罪。尤其是安然如今平远侯夫人的身份,想来平远侯若是发现了,还是很乐意帮自己夫人出这口恶气的。   而他必须要防着六娘,他们夫妻二人面和心不合,万一她拿着这个秘密去跟平远侯换好处,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他。   可是,若开了这个头,恐怕两人的胃口会越来越大,一千两银子不够他们一个人挥霍太久。陈谦已经使人打听过了,这两个人自从丢了官差,生活愈发的奢靡,逛青-楼玩-女是常有的事,最近仿佛两人又包了戏子粉头养在外面,不敢叫家里知道;还有就是两人出入赌坊也频繁了些。   他这次给了,下一次呢?   两人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他恐怕很难满足他们的要求。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陈谦尤其在绞尽脑汁的苦思冥想,他明面上是看着六娘做绣活,夫妻两个新婚之时,蜜里调油似的。实际上心中却是烦闷忐忑,并不想跟六娘在一起。   可他为了暴露自己做的那些事,只能跟父母说,他心中所爱的是六娘。六娘是他千辛万苦才求娶来的侯府姑娘,以后能给他们家带来不少的好处,尤其是对陈家的生意有利。   若是他只把六娘晾在一边,父母看了是要起疑的。   故此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对六娘说上两句软话,别让六娘在父母面上露出马脚来。   “六娘,你也该时常歇一歇眼睛,别总做绣活累坏了。”陈谦柔声道:“左右府上还有母亲从扬州带回来的绣娘,有什么活计让她们去做就好。”他看着六娘,眼中满是温柔怜惜。“你累坏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六娘有些讶异的抬头。   然而面对陈谦的温柔,她心中已经没有半分涟漪了。她只想在心中冷笑,如果这儿坐的是安九娘,恐怕陈谦的话才真心实意罢!   不过六娘是不会表露出自己的不满的,即便是从洞房那一夜,她彻底心如死灰。陈谦叫着九娘的名字,粗暴的占有了她。她只觉得恶心,这两日陈谦想要跟她亲近,她都不动声色的露出那日陈谦粗暴的行为下,给她留下的伤痕。   陈谦见了,便不好意再往下动作。   而且……陈谦到底有没有看她在做什么?六娘冷笑连连,这是送给丁氏的抹额,难不成还让丁氏带来的人去做,到时候说她做的?   “多谢大爷关心,我不累!”六娘面上神色如常,柔柔的笑道:“娘待我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我无以为报。想着给娘做些小物件,看娘喜不喜欢。”说着,她便扬了扬手中的抹额,笑着问道:“大爷看如何?”   陈谦看过去,只见秋香色的抹额的正中,镶嵌着一个祖母绿的宝石,看起来十分贵气。   “你有这份心意就好,娘一定喜欢。”说着,陈谦神色暧昧的靠近六娘,声音有些轻佻的道:“我觉得娘更希望你早日给她生个大胖孙子。”   六娘闻言,半嗔半怨的看了陈谦一眼。   陈谦手上开始不安分起来。   虽说他憎恨六娘坏了他的好事,可是平心而论,六娘确实长得漂亮,比许蕙还要强上许多。若是身边有这样的人给他泻火,他不用白不用。管她曾经是什么侯府姑娘,既然嫁给他做媳妇,服侍他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六娘忍不住躲了一下。   那日被陈谦粗暴的对待,此刻在她心里头还有阴影。直到现在她身上还疼,还有被陈谦掐出来的青紫痕迹没有褪去。   她可不想再来一回。   而且她也不想现在就给陈谦生孩子。   其实陈谦也没想在白日里就做些什么,可她越是躲闪,陈谦就越是想起六娘是厌恶他、心中还惦记着方庭的。毕竟当初正是六娘拿住他的把柄,让他为六娘和方庭创造机会。   谁知道当时方庭和六娘有没有发生什么!   陈谦越想越是不甘心。   只是他面上笑得愈发柔和,手中的动作不停,他抢过六娘手中的抹额扔到了一遍,一双手在六娘身上游走,到了六娘的脖颈便,往下滑了滑,便开始解六娘身上的盘扣。   你不是瞧不起我么?我变让你认清现实,你只能任由我玩弄。   慌得六娘忙去捂自己的领口。她声音细细的哀求道:“大爷,这还是白日呢,万一娘叫我过去怎么办?等到晚上好不好?”   她的低声下气并没有打动陈谦。   娶亲前几日,他还能找许蕙发泄一番。而成亲后,除了洞房那一夜,六娘还没有让他碰过。这是岂有此理?   “六娘别担心,万事有我呢。”陈谦不理会六娘的哀求,他的手已经强硬的解开了六娘身上的大半扣子,露出雪白的中衣来。陈谦毫不顾忌的直接把手探了进去,在两座傲人挺拔的山丘上,掐了两把。   雪白的胸膛袒露了一般,半遮半掩间更是□□无边。   六娘低低的呜咽出声,而陈谦的兴致不减。   他搂着六娘柔软的腰肢,把六娘抱了起来,也不进里屋,就在软榻上,想要胡作非为一番。   丫鬟们就在外间,方才是他们两个在次间,丫鬟们没有进来打扰。丫鬟们只以为大爷和大奶奶是新婚,一时一刻都不愿意分开的。可也万没想到两人竟在白日宣-淫。   六娘声音又细又弱的抽噎求饶,陈谦并不理会她的感受。   看着这样狼狈柔弱的六娘,陈谦忽然有种奇异的想法,说到底,六娘这样漂亮,身段也好,有这样的尤物给他做泄-欲的工具也不错。   陈谦已经准备提枪上阵了。   突然门外传来了丫鬟们的声音。“大爷,大奶奶。”好在她们没敢进来,只是隔着一张蜀锦的帘子说话。“太太院子的姐姐,说是有事要找大爷。”   六娘来不及多想,在心中松了口气。终于不懂担心被陈谦用强。   陈谦心里头还是敬重自己的母亲的,故此也只能悻悻的停了下来。他扬声答了一声知道了,这才不情不愿的放开了六娘。只是他还没忘了道:“等晚上,我再好生跟六娘亲近一番。”   他整理好衣裳,大步流星的走了,只留下六娘如释重负的深深叹了口气。   她忙起身,整理好身上凌乱的衣裳,扬声叫人进来,叫她们准备热水,说她要沐浴。   不过她也总算是看清了,陈谦对她没有半分感情。或许她在陈谦眼中,就是个漂亮的花瓶、泄-欲的工具……更重要的是,陈谦对她怀恨在心。   丫鬟们很快准备好了热水和浴桶。   原本六娘想洗个澡,似乎能洗去陈谦在她身上留下来的痕迹似的。   她随口问了一句身边的陪嫁丫鬟碧云,道:“是茉香还是栀香把大爷请过去的?”   这两个丫鬟是丁氏身边贴身服侍的大丫鬟,在丁氏身边很有体面。往常若是叫他们过去,一般丁氏都是让这两个人过来。   而碧云却摇了摇头,道:“都不是。来的那个小丫鬟,我没有见过。”   六娘原本无心探究丁氏找陈谦有什么事,可是碧云这么一说,倒引起了她的警惕之心。   “你派个咱们的人悄悄的跟过去,手上拿着我给太太做的那条抹额。”六娘嘱咐道:“若是有人问起了,只说是去给太太试抹额。”   碧云答应着去了。   即便这些人不如她身边原来的妈妈和丫鬟好使了,可她们跟她一起到了陈府,便是共命运。自然是六娘好她们就好,六娘不好她们也没好日子过。故此她们服侍起六娘来,倒也忠心。   六娘也无心再沐浴了,只是匆匆的洗过之后,便换好了衣裳候着。   不多时,便传来了回话。   “回大奶奶的话,大爷并没有在太太院子里。”碧珠低声道:“等我追出去时,已经没有大爷的身影了。我往太太院子里去了,试探了两句,太太没有找过大爷,大爷也没往太太院子里去。”   六娘微微颔首。   一个敢自称是丁氏院子里的人,来他们院子里找陈谦……到底是谁会这么做?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六娘摆了摆手,嘱咐她们都不许声张,一个人静静的陷入沉思。   “你们方才见过那个丫鬟的,想办法在府中找到她,看她究竟是不是太太院子里的丫鬟。”六娘忽然道:“只悄悄的打听,不许让别人知道。”   碧云和碧珠两人齐声应下来。   ******   叫走陈谦的,自然是许蕙。   虽说她现在被看管在丁氏的院子中,因为她乖巧识趣,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从不生事,也不会仗着陈谦对她的宠爱而提要求。安分守己,仿佛真的是来丁氏身边为奴为婢的。   她的安分让丁氏侧目。   丁氏知道许蕙的出身,是落魄的官宦之后,家里头生计艰难。好歹也是做过官家小姐的,沦落到陈谦身边连个名分都没有的小妾,竟能不骄不躁的,实在是难得。   然而丁氏能对许蕙放下戒心,还有赖于上一世许蕙对丁氏的了解、刻意去讨好。许蕙知道,既然被从陈谦身边赶了出来,一时间她又不能出府,唯一的出路就是让丁氏对她改观。故此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许蕙在丁氏眼中最没有那么令人厌恶了。   许蕙在丁氏的院子中,也多了许多自由。除了不能离开院子之外,她也可以稍微走动。当然若是六娘来给丁氏请安,许蕙便乖乖的躲在屋子里做绣活。她手里有些银子,绣活做的也不错,很快便跟小丫鬟们都熟悉了起来。   她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些。   是以她也能悄悄的使唤两个不知事的小丫鬟,暗中帮她做些事。比如跟陈谦传个口信,或是往陈谦的书房送些东西。   这日趁着丁氏正在跟陪房对账,没工夫理论别的。许蕙便使人悄悄去请陈谦过来,她算计着即便是六娘的人问起来,只说是丁氏找陈谦,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大爷,您来了。”许蕙娇娇柔柔的迎上去,带着几分诱人的妩媚。“我已经把单子列好了,请您过目。”   陈谦蹙着眉,对她的擅自行动有几分不悦。然而对上她讨好的笑容,陈谦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他接过许蕙手中的单子,原来这些是她向往西北给父亲送的东西。   他从头到尾匆匆浏览了一边。   都是些日常用的东西,许蕙并没有因为陈谦答应派人给她准备,就胡乱开出单子来,要上许多东西。可能是这些日子被生活磋磨,许蕙比原来收敛了性格,懂事了许多。   陈谦点头收下了,道:“有些简薄了,到时候我再让长青添上几样补品。”   许蕙露出感激的笑容来。   “多谢大爷!”许蕙曲了曲膝,柔声道:“等您准备好了,知会我一声。我好把信送过来,一并交给长青。”   比起歇斯底里的许蕙,陈谦更喜欢这样又温柔又为了他肯委曲求全的许蕙。故此便对她多了几分怜惜,也许诺不会一直让她待在这里。   末了,还是许蕙主动让陈谦先走了,说是被太太看到的话,会不高兴的。   两人依依不舍的分开。   ******   陆明修这几日除了忙公务外,就是关心对陈谦的调查,以及陈家八年前和余家的旧事。   毕竟江南距离远了些,又隔了好几年,查起来有些难度。好在楚天泽手中能动用的各种江湖关系不少,两边同时进行,相信很快就会有个大致的范围。   倒是柯林先查出些陈谦的异常来。   “侯爷,陈谦和其母丁氏,今年年初进京,对外宣称是找亲戚。实际上是来走动关系,为了保住陈家皇商的位置。”这日在衙门中,柯林见陆明修已经处理完公务,便是上前回话。“其母丁氏曾经和毅郡王府的李侧妃走动过。”   陆明修挑了挑眉,冷峻的面庞上闪过一抹嘲讽,他淡淡的道:“他们想走李侧妃的路子?”   柯林点头,道:“没错。当时丁氏给李侧妃了不少好处,李侧妃倒也给他们引荐了自家的几个亲戚,能帮得上陈家的。陈家有钱,陈谦又是个能钻营的,故此很快便和他们打成一片,其中刘、魏两人,便是在那时候认识的。”   既是跟李侧妃有关,那么谣言的事情……他会不会为了讨好李家,也参与了此事?   这样也不对。   李侧妃是个很聪明的人,她不会留下如此直接的把柄。即便是上一次,她并没有想把谣言传到人尽皆知闹大的地步。更何况,在谣言最激烈的时候,李侧妃已经被扳倒了,恐怕有心无力。   而且谣言的痕迹被处理得很干净,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   陆明修正在思索两者之间的联系,突然间秦风有事求见。   “侯爷。”秦风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他沉声道:“瑞亲王的旧部最近又有在京中活动的迹象,据消息称,这次他们是为了筹钱。”   瑞亲王的旧部虽说已经被打击得差不多了,可仍有余孽在。而他们若想起事,没有银子做后盾是万万不可的。而瑞亲王留下的纵然有金山银海,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陆明修皱紧了眉,上一回九娘受伤就是因为他们。虽说他抓了伤害九娘的人,可仍有一部分人逃了。   “南逍侯请您过去议事。”   第160章   已经到了下衙的时辰,楚天泽找他一定是有要事。   故此陈家和陈谦的事都算是私人恩怨,只能先放在一边,陆明修则是去找楚天泽。   作为皇上的亲表哥,又当过皇上二十多年的二哥的楚天泽,在朝中自然是极有地位的,故此在五军都督府中,虽说他是挂职,也有自己的办公之地。   在陆明修进来前,楚天泽还在凝神看着眼前的信笺,等到底下的人通报说是平远侯到了,楚天泽才放下了手里的信笺。“请平远侯进来。”   见他进来,楚天泽面上一改往日的风流轻佻、懒洋洋的笑容,对待正事,楚侯爷还是极为认真的。   “明修。”楚天泽招呼了一声,便让陆明修在他书案前的椅子上坐了,他把书案上摊着的信笺挑了几张递给了陆明修。“你看看。”   陆明修只来得给楚天泽见了礼,他情知情况紧急,便拿起信笺来匆匆浏览。   一路看下去,陆明修的神色也渐渐的凝重。   “这些人还是不肯死心。”陆明修看完,面上的冷峻之色更甚,寒声道:“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就凭他们那些残部,还妄图打着‘回归正统’的旗号,莫非取而代之不成?”   “别说瑞亲王已经死了,就是他还活着,也绝无篡位的可能!”   原来楚天泽通过各种渠道搜集来的信息上,很多都表明,瑞亲王旧部仍在活动。他们编造出一套瑞亲王才是皇室正统血脉的说辞来,说十年前是云舒谋权篡位,且云舒是不是有皇室的血统还有存疑。   造反起事需要银子,瑞亲王当年留下的巨额财富已经被挥霍的差不多了。若是要起事,他们首先面对的就是银子从哪儿来。   当年瑞亲王的亲兵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倒是剩下一些军队残部在。他们逃窜到了西南,没有富饶的土地供他们攫取税收,还要维持京中暗地安插线人的联系,故此他们只能坐吃山空。   眼见瑞亲王的遗腹子已经越来越大了,而云舒的皇位却是坐得稳稳当当。越拖下去,便越难动摇云舒的地位。   他们倒是算计得很好,当年既然云舒能在云栩眼皮子底下夺位成功,那么瑞亲王的儿子,为什么不能成功夺回皇位呢?当时如果不是德沁长公主、当今的皇后娘娘从中作梗,瑞亲王早就被封太子了。   是以瑞亲王的旧部,也把夺回皇位视作理所应当的事。   钱帛动人心,名利更是诱惑人。   如果瑞亲王的遗腹子真的能夺位……那么他们这些人,便是从龙之功。和皇上在潜邸时的情分,自然比皇上登上九五之位后来得更亲。   这也是那些人如此积极的原因,也是他们坚持了十年的理由。   “恐怕他们是想效仿皇上当年的做法。”楚天泽比陆明修淡定许多,他唇边还噙着一抹轻蔑的笑容。“银子从哪里来最快最安全?恐怕是要从富商手里夺。”   陆明修目光微闪。   当年云舒就是得到了江浙一带豪商的支持,提供了银子做军费,否则恐怕取胜还没这么快。故此云舒夺位成功后,也没忘了他们,贡献大的豪商,都给了皇商的的名号。   莫非瑞亲王那些残部也要这么做?   他们当真因为富商们都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人傻钱多好糊弄?便是当年他们主动提供军费,若不是看着云栩名不正言不顺又不得民心,云舒众望所归,恐怕让他们慷慨解囊还是有难度的。   “能挣下偌大一份家业的,岂会是容易被人左右的?”陆明修冷笑一声,道:“如今瑞亲王这些残部,还敢跟皇上当年比肩?当年皇上手中,可是有沙将军和石将军两位大将,手中掌握着二十万的兵权!”   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   “他们恐怕真的是这么想的。”楚天泽勾了勾唇角,他从不离手的那把销金折扇轻轻的敲击着掌心,若有所思的道:“看样子,他们已经在物色、联络合适的人选了。”   陆明修默然。   “我们得严阵以待了。”楚天泽正色道:“他们这么着急,恐怕是要倾尽全力拼一回了。”   陆明修微微颔首,认同道:“他们已经没有财力物力再消耗下一个十年。今年以来,他们的活动就愈发频繁,看来他们已经狗急跳墙了。”   “如今看,打击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断了他们的财路。”楚天泽已经有了计较,他露出思考的神色,道:“只是他们在暗,咱们在明,还是有些难度的。”   陆明修这几日追查的事也与此有关。他建议道:“守株待兔如何?”   楚天泽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了然道:“你是想先查有那些会跟他们接触的富商?”   “没错。”陆明修从书案上拿起一张信笺,递给楚天泽。“这两家都是瑞亲王的人接触过的富商,被咱们察觉的。两者之间一定有共性在,他们也不敢冒然就上门。”   楚天泽凝神看了一遍。   “可以作为一条线索追查。”末了,他敲定了追查的方向。“追查他们活动的迹象也不能放松,双头并进吧。”   陆明修利落的行礼,“是。”   “明修,我还有句话嘱咐你。”楚天泽看着陆明修提到那些人时,眼中的恨意比以往更甚,不由嘱咐道:“我知道你因为侄媳妇的事,心里头一直憋着火。不过接下来的追查,你一定要慎重。”   陆明修点头,道:“您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楚天泽这才放心,只要是陆明修答应的就一定会做到。   “今儿早些回去罢,恐怕往后的一段日子,你陪媳妇的时候恐怕很少了。”楚天泽敲着他那把折扇,半是同情半是调侃的道:“你们新婚燕尔的,为难你了。不过侄媳妇是个善解人意的,肯定不会家法处置你。”   陆明修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他痛快的承认道:“这是自然,九娘总是理解我的。”   见他承认的这样痛快,提到安九时,眼底眉梢都隐隐透着说不出的愉悦来,楚天泽也替他高兴。   当初安九连念哥儿都毫不犹豫的接纳了,不让陆明修难做。眼下的事,哪里有那时发生的事,对安九影响更大?   “快去快去。”楚天泽夸张的展开了手中的折扇,挡住了眼睛。“眼睛都要被你们晃瞎了。”   陆明修从善如流的走了。   当然在离开之前,他还没忘了回敬楚天泽一句。“您这折扇摇着——寒冬腊月的,小心别着凉。”   “还不快走!”楚天泽佯怒,作势要去踢陆明修。   其实陆明修的武功,有一些是楚天泽指点过的。然而陆明修轻轻的侧过了身子,躲开了楚天泽的攻击。   他的武功愈发的精进了,竟然娶了媳妇还没有退步?   楚天泽在腹诽,一定是媳妇不肯搭理他,只好自己去练功了。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楚侯爷这么猜,也没错——   ******   冬至这日,安然送了陆明修出门,照例是把念哥儿接过来,等到他不肯再睡时,便帮他洗漱更衣。如今念哥儿也觉得自己是个大孩子了,所以穿衣裳这样的事,他也慢慢学着自己来。   “母亲,我自己穿。”念哥儿奶声奶气的要安然抱,他还没太睡醒,朦朦胧胧着打着哈欠,可这两日已经渐渐养成习惯了,还没忘了要自己穿衣裳。   安然瞧着有趣,把他抱在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后,随后便把衣裳递给了念哥儿。   冬日的衣裳厚重,念哥儿自己穿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看他小胳膊小腿儿的跟衣裳做斗争,安然心疼他,不着痕迹的帮了他,总算把衣裳给穿妥当了。   “念哥儿真棒。”安然夸奖道:“自己已经把衣裳都穿得很好了。”   念哥儿害羞的笑了笑,小脸上却也有一抹得色。   照例是洗漱后,就在房中用了早饭。   虽说天气有些冷,安然还是把念哥儿给裹得严严实实的,带他到小花园里转了一圈。   回来后安然教念哥儿念了会儿书。翻过年去念哥儿就四岁了,差不多也到了要开蒙的年龄。听陆明修说,已经在给他找先生了。   安然正看着他读书,想着过会儿再教他认些字。念哥儿很聪明,可以适当的加快进度。她还在心中谋划着,突然翠屏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还递过了一张大红洒金的帖子。   “念哥儿,你自己先看,母亲有点事。”安然拍了拍念哥儿的肩膀,见他乖巧的答应下来,便自己撩了帘子出去了。   原来是六娘送过来的。   安然出来后,才展开细看。果然六娘是个识趣的,见安然不肯亲自见她派过来请安的人,便提出要亲自上门拜访。可她是安然的庶姐,若是不提前打招呼,安然不肯见她,她也法指责安然。扑空了多没面子?故此她便先送来帖子。   随着帖子送过来的,还有价值不菲的礼物。   总不可能每一日安然都在忙罢?   六娘的算盘打得很好,可是……是不是六娘有些急了?   这才没嫁过去多久,就想着要跟她联络感情?想来当初两人撕破脸时,六娘一定很后悔。如今她平远侯夫人的地位稳固,并没有因为六娘蓄意破坏而受到影响,反而是六娘嫁到陈家,需要娘家帮助。   如果对陈家没有帮助……陈家管你是什么侯府姑娘,肯定不待见。安然太了解陈家那些人了,定然是他们在六娘面前表露过什么,六娘这才着急了。   见还是不见?   安然手中拿着那张帖子,有些犹豫未决。   “先收起来罢。”她最后还是没有决定,先拖两日再说。   翠屏应了一声。   安然吩咐青梅去厨房点几样念哥儿爱吃的菜,自己则是进去看念哥儿。   午饭不算是特别丰盛,晚上安然还想着要大展身手呢。冬至这一日,是要吃饺子的。她准备亲自动手,包饺子再做些小菜。   用过午饭,去哄着念哥儿睡了个午觉后,她开始着手准备了。   虽说原来在南边并没有吃饺子的习俗,可是既然到了京中,自然要入乡随俗。安然发现陆明修似乎也偏爱面食多一些,他能在家里用饭的时候,安然吩咐做面食多些。   安然让桃枝和桃叶好生照看念哥儿,她则是换了身利落的衣裳,去了小厨房。   包饺子这件事安然还不是太顺手,故此她耐心的请教了厨娘。见侯夫人这样的和颜悦色虚心向自己请教,厨娘倒有些不适应,分外拘谨。   不过厨娘的手艺是没得挑剔,安然也并非从未下过厨的人,故此厨娘指点了安然几句,安然开始包坏了几个之后,饺子的形状已经能包的很好了。   厨娘都忍不住夸了安然好几句,说她悟性好。   安然没绷住,唇边浮出淡淡的笑容来。虽说她女红不怎么样,做些饭菜还是可以的。   在厨娘的帮助下,安然准备了三种馅儿,分别是虾三鲜馅儿、猪肉馅儿、羊肉馅儿,保证陆明修和念哥儿都有自己喜欢吃的。   饺子都包好了,先放在了阴凉处,只等着陆明修来了再下锅煮。   趁着间隙,安然还做了几道小菜,都是爽口解腻的。为了照顾念哥儿,她还特意包了十个个头都小了一大圈的小饺子,放在了一旁。   这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安然才从小厨房出来。   冬日天色本就暗得早,等到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等她匆匆赶回去,念哥儿自己正乖乖的在临窗大炕上摆弄着他的玩具,其中有好老虎、兔子的几个布偶,很得念哥儿的喜爱。   “母亲。”见安然回来,他才站起来,要安然抱。   自从出了青萍的事情后,安然发现念哥儿更需要这些亲密的动作,来确认自己是喜欢他、疼爱他的。   “念哥儿乖。”安然把他抱了起来,柔声笑道:“母亲包了饺子,等着你父亲回来,咱们就吃饭,好不好?”   念哥儿用力点了点头,他软绵绵的道:“我喜欢吃母亲做的饭。”   安然闻言,不由失笑。她刮了刮念哥儿的鼻子,道:“我一共给你做过几回饭呀?嘴真甜!”   细论起来,安然下厨的时候着实不多。尤其是入冬后天冷了,安然又是个极畏冷的,是以能用屈指可数形容。   如果他们喜欢的话……安然默默的想着,以后可以多做几次。   直到华灯初上时,陆明修也没有派人来送信说,晚上不在家里用饭,应该就是回来没错了。这些日子陆明修明显比先前更忙了些,故此他今日过了家里晚饭的时辰还没回来,安然也没太着急。   “念哥儿,饿不饿?”安然想起念哥儿中午吃的不多,见他要了两次蜜水喝,仿佛有些饥肠辘辘的模样。她便道:“母亲让人先给你煮点饺子送来好不好?”   只见念哥儿摇了摇头,奶声奶气的道:“我要等父亲来一起吃。”   见他如此懂事,安然也很欣慰。陆明修没有白白的背着被人指摘的污点,亲自把念哥儿放到身边抚养。   “宝贝儿真乖。”安然夸了他一句,不过怕他饿着了,还是道:“那给你拿两块点心来好不好?”   谁知念哥儿还是摇头。   安然目露不解之色。   “我要留着肚子,吃母亲包的饺子。”念哥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腼腆的道:“我要等着。”   他的话音未落,安然的目光愈发温柔。   “好,咱们一起等父亲回来。”安然只感觉有些眼眶发涩,她声音轻柔的道:“母亲陪你玩会儿翻花绳?”   念哥儿高兴的自己取来了绳子。   母子两个才玩了没两次,只听到外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想起了翠屏等人请安的声音,很快次间的帘子被掀了起来,映出了一张俊朗的面庞来。   是陆明修回来了。   “侯爷。”   “父亲。”   安然抱着念哥儿迎了上去。   陆明修从外头才回来,身上还有些寒气,故此没有把念哥儿接过来,只是含笑点了点头。那寒气倒不让人觉得冷,只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安然把念哥儿交到了一旁的锦屏手上,自己则是准备帮着陆明修揭了身上的大氅。   不料陆明修则是先递给她一样东西,安然接过来,是一个精致的红漆雕花的食盒,被陆明修小心的护在大氅中,并没有受寒。   “应该还没冷,趁热吃吧。”陆侯爷自己解了大氅,递给了青杏。   安然还以为是陆明修买了点心或是什么菜回来,便依言把食盒放到了炕桌上。吩咐青梅拿碗过来,再去小厨房说一声,可以煮饺子了。   念哥儿也很感兴趣的凑了过来。   “今儿吃饺子?”陆明修问了一句。   安然点了点头,一面去打开食盒,一面道:“可不是得吃饺子,今儿不是冬至么——”   等到看清食盒里的东西时,安然不由住了声。   里头摆着一个精致的大瓷碗汤碗,还带着盖子。安然掀开后,才发现里头挤挤挨挨的,摆着十数个白白软软,又大又圆的汤圆。   安然立刻转头看向陆明修。   “我听说南边冬至都是吃汤圆的……”陆明修见安然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顿时有了几分局促道:“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馅儿的,便去珍味轩一样让人做了集中馅儿。”   “每样都分出来不好带,我让人都放在一起了。若是你吃到不喜欢的了,剩下的给我就好。”   原来他在冬至这日,晚归的缘故竟然是为她去买汤圆了么。   安然从没被人这样放在心尖儿上爱着,立即便红了眼眶,泪珠就在边上打转。   “九娘——”陆明修忙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柔声道:“快尝尝,冷了就不好吃了。不过你跟念哥儿都不能吃多了,晚上会难受的。”   汤圆还都是热气腾腾的,可见他从珍味轩拿了回来,便快马加鞭的护着食盒赶回来。   这些日子陆明修常常忙得夜里才回来,可这些小事,他竟都还记得。   好像关于她的事情,陆明修都记得很清楚。   很快青梅便把拿了甜白瓷的碗和汤匙过来,安然亲自往每个人的碗里都装了汤圆。给念哥儿了一个,让他先慢慢吃着。安然和陆明修的碗里则是都盛了两个。   陆明修特意强调了,若是不喜欢吃的可以给他。   安然吃到一个豆沙馅儿、一个黑芝麻馅儿的,都是她平日里就很喜欢的。   念哥儿吃了一个,安然便不许他再吃了,糯米不容易消化,一会儿还要再吃饺子。安然自己倒是埋头苦吃,埋头苦吃了好几个,陆明修看不下去了,拉住她还要伸向汤圆的“罪恶之手”。   “方才还说念哥儿呢,你自己还不记着点。”陆明修唇边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他知道安然努力多吃的缘故,因为这是他特意为她买来的。他不由心中一软,自己只是为她做些小事,她就如此的满足。   以后要加倍对她更好才是。   安然乖乖的放下了手中的勺子,仍是眼巴巴的看着汤圆。   “这东西吃多了不消化,一会儿还有饺子呢。你自己包的饺子,都不准备尝尝?”   “您怎么知道饺子是我包的?”她记得从陆明修进门后,自己只说了让人去把饺子下锅煮,并没有说过饺子是她包的。   陆侯爷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我就是知道。”   安然还想再追问时,陆明修却三缄其口,不肯说出真相。   “你想知道也行。”陆明修看着她,唇边的笑容渐渐加深。他低头在安然耳边轻声道,“夫人想拿什么来交换?”   自己不过是问他怎么猜到的,竟然还敢提条件?安然气呼呼的想着,而且看陆侯爷毫不掩饰的暧昧神色,安然顿时猜到了他的意思。   安然红着脸,转过身不去看他。   说到交换,她要送给陆明修的腰带快做能好的。虽说不那么精致,平日在家用一用还是可以的。   等到那时候,她再开口问好了。   第161章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饺子便端了过来,还有安然做的小菜,也一并都在隔间的圆桌上摆放妥当,翠屏请他们过去用饭。   安然方才汤圆吃得太多,这会儿饺子反倒有些吃不下去的感觉。   父子两个倒是对着饺子埋头苦吃,赞不绝口。   念哥儿很给面子的吃了不少,安然特意给念哥儿包的那是个小饺子,他差点都给吃完了。最后还是安然看他已经吃撑了,忙眼疾手快的拦住他,把剩下的两个夹到了陆明修碗中。   见母亲特意给自己包的饺子被夹给了父亲,念哥儿有些依依不舍的盯着那两个饺子。   倒不是他有多饿,只是从这饺子刚刚端上桌子开始,念哥儿便发现它和另外三盘饺子的不同,小了些,团滚滚的被母亲特意捏出好看的形状,比起那三盘普通的饺子看起来要好吃得多。   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疼爱的感觉,让念哥儿很满足。   “念哥儿,刚刚你已经吃过汤圆了,再把这些饺子都吃掉,如果积食的话,夜里会很难受的。”安然见念哥儿鼓了鼓脸颊,柔声劝道:“一会儿还有山楂糕,再吃点这个好不好?”   只要有人好生哄着,念哥儿还是非常乖巧听话的,尤其是安然的话。   “真乖。”念哥儿乖乖放下了筷子,安然忙笑道:“若是你喜欢,母亲改天再给你做。”   安然正哄着念哥儿,一旁的陆侯爷更是以实际行动证明对饺子的喜爱之情,他几乎把桌子上剩下的饺子全给吃了,安然忍不住担心的道:“侯爷,您别给撑着了。剩下就剩下吧!”   陆明修点了点头,又伸手夹了一筷子小菜。   “九娘的手艺真不多。”陆侯爷赞不绝口:“我看比珍味轩要强上百倍的。”   安然叹气。   下次她还是要少做一些,父子两个都太给她面子了,也是个难事。   故此总体来说,三人都有些撑到了。   安然是因为汤圆,陆明修和念哥儿都是吃多了饺子。饭后端了山楂糕上来,安然先拿了一块给念哥儿吃,又夹了一整块山楂糕,细心的切成几小块,用小碟子托着,送到了陆明修手里。   陆侯爷为了躲这块山楂糕,已经借故去了次间,说是有个要紧的信件好看。   是以山楂糕端上来以后,安然让青梅、青杏看着念哥儿慢慢吃,自己则是去寻了陆明修。   “侯爷,您也得吃一块。”安然知道陆明修不喜欢吃这类酸酸的的东西,她强调道:“毕竟是夜里了,要吃些好克化的东西。”   见实在躲不过去,陆侯爷一脸嫌弃的道:“山楂糕太酸,不过——”他转了转眼珠,顿时有了主意。“要是甜一点就好了。”   安然还是头一次见二十多岁的陆侯爷跟念哥儿似的,还要跟她讨价还价。   “给您蘸点糖?”安然拿出哄念哥儿的架势来。   陆明修摇了摇头,他用小叉子叉起一小块儿山楂糕来,突然喂给了安然。   随后他趁着安然一脸茫然、只张开嘴唇的时候,自己从她唇边轻轻一吮,最后那块山楂糕还是到了陆明修的口中。   安然猝不及防的被陆侯爷摆了一道,脸蹭的一下子红透了。   “侯爷,您!”安然直跺脚,气呼呼的不想理他。   陆明修笑眯眯的把安然拉到了自己怀中,一本正经的道:“这样就甜多了,一点儿都不酸。”   敢情陆侯爷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他从一旁的高几上拿过了小碟子,交到了安然手中。他神色如常的,语气不变的道:“如果是不算的山楂糕,倒是可以吃几块。”   有没有陆侯爷这么一本正经耍流氓的啊!   安然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瞪他。   陆侯爷镇定、坦然自若。   想到念哥儿还在为外面等着她,若是有人进来,看到两人这会儿暧昧姿势,也为难不妥。安然败下阵来,点头答应了。   她恨恨的把叉子戳到了山楂糕上,仿佛把山楂糕当成了陆侯爷一样出气。   只见陆侯爷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安然一狠心,把山楂糕放在自己的双唇之间,对着陆侯爷吻了过去。   身高的差距不是问题,陆侯爷俯下身,在她把山楂糕送过来之后,他并没有放开安然,反而是加深了这个吻。直到安然憋气到脸都有些发红了,陆侯爷才放开了她。   自己的吻夺去了她的全部呼吸和注意力,陆侯爷得意洋洋。   安然气喘吁吁,过了半晌才平复了呼吸,开口道:“侯爷,山楂糕您直接咽下去了?您真的没有噎着么?”   陆明修愕然。   难道她该关心的重点是山楂糕的事情么?   “这点儿您必须都吃掉,一个都不许剩下。”安然趁着陆明修出神,忙轻巧的从他怀中退了出来。站到了门口,她才笑吟吟的道:“我去看看念哥儿!”   原来她是故意的!自己被她给骗了。   看着安然狡黠的冲自己眨了眨眼,陆侯爷哪里还生得起气来,只能无奈的笑了笑,看着她娇俏的身影离开自己的视线。   等到夜里,他再把这点子债讨回来便是了。   果然到了就寝后,陆明修似乎忘了这件事一样,吹灯放帐子,安分的躺在自己的一边。   安然还以为他已经把这件事给丢开了。   忽然一双大手,缠上了她柔软纤细的腰肢,接着便是另一具温热的身体贴近。隔着薄薄的衣料,也能感觉到他结实的胸膛。   “九娘。”男子低沉的气声在夜里分外撩拨人,让人无法抗拒。“咱们该算一算,晚上的事了。”   他把安然抱过来,让她面对面的看着自己。   见安然没吭声,他也不追问,只是一个又一个吻接连躲到她的眉眼间、唇瓣上,以及胸前——什么时候她的寝衣被陆侯爷给解开了?   大红色肚兜被挑开了大半,半遮半掩间,更衬得肌肤胜雪。帐子外有柔和的光芒隐隐的透过来,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到越发能看清眼前的“景色”。   “九娘若是不说话,可就是默许了。”陆侯爷曲解能力更上一层楼。   安然瞪他。   今天的陆侯爷,也是“睚眦必报”的陆侯爷呢。   ******   陈府。   陈谦从书房刚要回他和六娘的院子,便又收到了许蕙让小丫鬟送来的信。   本来他不耐烦许蕙总是让人过来寻他,可是这几日六娘来小日子,陈谦不能碰她,也不好才新婚没多久就收用别人,故此便忍了几日。这会儿许蕙找上来,他想着丁氏那间院子旁边连着的跨院,倒是有屋子能让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快活一番,便答应了下来。   心神荡漾之下,他把纸团捏到在手里,火急火燎的走了。   路过拐角处的冬青树时,他随手往里面一扔,便悄悄的绕道,直接去了丁氏的后院,许蕙约他见面的地方。   果然许蕙已经等在了后院的一角,平日里放些杂物的地方。   “给大爷请安。”许蕙迎上来,娇声道:“大爷,又要麻烦您,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她手中拿着一封装好了的信,递到了陈谦的手上。   “蕙娘跟我还需要如此客气?”陈谦和颜悦色。   陈谦心中还惦记着跟她温存一番,便连声答应下来,说一定送到。   许蕙也感觉到陈谦态度的变化,等到她看清陈谦眼中的欲-望后,心中便了然,为何陈谦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莫非侯府出来的的娇姑娘受不住陈谦的索取?   她心中一面暗恨陈谦只把她当做泄-欲的工具,心里头对她有几分情意还很难说;另一面又觉得,只有让陈谦把觉得她还有些用途,接下来她才好施展,求陈谦办事。   陈谦环顾了四周一圈,手开始不安分的捏了一把许蕙的胸脯。   故此佯装不知,身体却是知情识趣的靠近陈谦的怀中,娇声捶着他的胸膛道:“大爷别动手动脚的!我如今可是太太院中的人了,大爷可不能像是先前一样乱来。”   “哦?”陈谦手上的动作不停,顺着她饱满的胸脯、盈盈的腰肢往下,他低声笑道:“乱来?你说说哪一处不是被爷都看过了?”   许蕙作势要躲。   “乖,过来让爷亲近亲近。”陈谦凑近许蕙身前,不消片刻,她身上的褙子已经被陈谦解开了一小半。   好歹许蕙还有些理智的,这里虽然此刻清净没有人过来,可就怕时间久了,万一来人她可就完了,要背上勾引爷们的名声。虽说府中的人,除了新嫁进来的六娘不知道她的身份,别人都心知杜明。可为一旦事情被六娘知道的话,就没那么简单了。   “大爷,这、这里,会有人来。”许蕙气喘吁吁的道:“您不能再这里——”   陈谦也并非一味好色的糊涂之人。   他松开了手,许蕙趁机整理好衣裳。她正想着要怎么帮陈谦解决欲-望,只听陈谦神神秘秘的道:“爷带你去个好地方。”   许蕙驯服的跟着陈谦走了。   这间宅子本就是给陈谦和六娘两个人住的,陈理和丁氏过了年就要回扬州去,故此丁氏的东西不多,并没有占东西两个跨院。   趁着这会儿没人,院子里静悄悄的,陈谦便引着许蕙去了西跨院。   这里临着小花园,虽说有些花木,不过冬天看上去光秃秃一片,也极少有人过去。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迹象。   便是有丁氏院中的丫鬟发现了,也并不敢声张。太太有多纵着大爷,她们都是亲眼见了的。太太还曾提过要留下些人来在京中服侍大爷和大奶奶,若是此时就惹恼了大爷,恐怕她们也没好日子过。   示意并非陈谦和许蕙的见面回回都是滴水不漏,却因为有人不敢声张,才一直都没露出端倪来。   许蕙是个聪明的,她重活过一回,经历比这里的丫鬟们更多些。这些日子下来,她略施小计去不着痕迹的打探,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故此胆子才愈发大了起来。   “大爷,您急什么?”走进西跨院里开始,都还没到屋子里,陈谦便对许蕙不安分的动手动脚。   陈谦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几日不见,蕙娘愈发迷人了。”   这会儿天气正好,太阳明晃晃的挂在澄澈如洗的天空上,看起来似乎都有了几分暖意。   许蕙红着脸低下了头,她也不想见了陈谦就做那档子事,故此见了西跨院的两株梅花开得正好,便拉住了陈谦的手,笑道:“大爷,您看这梅花,开得多漂亮啊。”   即便是陈谦的举动无一不再提醒着她,陈谦仅仅是想找她发泄罢了。   陈谦也没却急着进屋去,见许蕙有些冷,难得体贴的解了自己的大氅,给许蕙穿到了身上。“小心别着凉了。”   他这番举动倒是让许蕙没想到。   不过……他这番体贴也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许蕙并没有这些小事感动,可是她却装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柔顺的依偎在陈谦的身边。“大爷,您对我真好!我真不知道改怎样回报您!”   陈谦没说话,他笑着拍了拍许蕙的手,不过从他的眼神中,许蕙便看出陈谦的回答来。   许蕙在心中冷笑两声。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许蕙懒得跟陈谦虚与委蛇的敷衍,故此便把话题引到梅花上。陈谦虽说不是个附庸风雅的人,可毕竟他也是进过学读过书的,骨子里也有江南水乡的风流多情来,是以他这才耐着性子赏梅。许蕙念了句诗,又叹道:“需得配着雪,这梅花才好看呢。”   她看着陈谦,双眸中都是小女儿状的雀跃期待。“等到落雪的时候,大爷再陪我赏梅好不好?”   这样小小的要求,若是陈谦不答应可就说不过去了。故此陈谦看着许蕙,含笑答应下来。“这是自然。蕙娘既是开口了,我岂有不答应的?”   许蕙心满意足的掩口,娇声而笑。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陈谦也随口念了一句,随后道:“等那日得了闲,咱们也人约黄昏后一回,听说京郊有一大片梅林……”   他的话音未落,许蕙便摇头,她虽是笑了笑,眸中却是难掩失落。“大爷快别这么说。您该陪着大奶奶出去才是,而不是我……我不过是个苦命的人罢了,幸而得大爷垂怜,还帮我照顾家里。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许蕙越是示弱,陈谦反而更添了几分温柔。   “蕙娘,我待你的心,你该是知道的。”陈谦算是中个老手了,若是他肯耐心哄人,就连先前许蕙也曾被骗到过。“我会娶安六娘……也是事出有因的,并不是我故此伤你的心。”   许蕙自然是流露出感动的神色来。不过她心中也在暗自犯着嘀咕,果然陈谦是为了权势,才娶了安六娘么?   若说陈谦全然是利欲熏心的人,上一世他却娶了安然为正妻。明明以安然的身份,抬进陈家,做个姨娘已经是很不错了。纵然安然生得倾国倾城又如何?不过是出身寒门小户罢了。   而这一世,只从马车上匆匆见了安然那一面,看到陈谦的神色变化,许蕙便意识到陈谦是喜欢安然的。   关于安然的身世,许蕙和安然一样,也奇怪着。这一世的安然被接到了京城中,是南安侯府的庶出姑娘。那么上一世呢?上一世同样也有南安侯府,怎么没听过说有安然这个人?   莫非上一世南安侯府的人不知道有这么个姑娘流落在外头?   许蕙百思不得其解。   总是命运果真是妙不可言,这一世陈谦明明和安然无甚交集,可陈谦又一次喜欢上了安然。而这回倒是陈谦匹配不上安然了,恐怕安然都不知道陈谦喜欢她。   许蕙不知道陈谦和安然早就在栖霞寺见过面、甚至陈谦还试图私下里给安然传递东西,只以为是陈谦远远的看过安然。   安然嫁给了平远侯,成了超品诰命夫人,自然不是陈谦能肖想的。   “我懂,大爷。”许蕙仍是得不到答案,只得顺着陈谦道:“我只要陪在您身边就满足了!我不会让大奶奶发现我的存在,不会让您难做的。”   陈谦欣慰的看着她,他的目光落到许蕙平坦的小腹上。“等到你怀了身孕,生下个一儿半女的。我便跟六娘开口,抬你做姨娘,让你光明正大的在我身边——”   “大爷,您没骗我?”她的声音中隐隐透着激动。   许蕙并不稀罕这个许诺。只不过她面对陈谦,表现出欢喜已经是炉火纯青。实际上她并不想给陈谦生儿育女,她更想要离开陈府。若是真的有了身孕,才是个大麻烦。   她突然想到一直都没用过避孕的汤药,若是真的有了身孕可就麻烦了。若是有空,该找人把把脉才是。   两人貌合神离的说着情话,殊不知两人的柔情蜜语,已经尽数被人听了去。   这个人正是六娘。   ******   六娘迟迟没收到安然的回信,心中未免有些着急。   她知道这会儿自己很被动,只能等着。九娘是不怕她撕破脸的,她也不敢。如今在陈家,她只能表现出跟几位姐妹和睦、跟娘家关系亲近——这才是她能保持自己地位的法宝。   上次丁氏跟自己说过,要送些上好的皮料给姐妹们。借着陈家的财力来跟姐妹们结善缘,她自然是乐意的。纵然知道丁氏是别有用意,但这样做看在别人眼中,她也面上有光。   尤其是家里看她不顺眼的七娘,见她过得好,恐怕也是要气得跳脚吧。   丁氏已经交代过陈谦了,想来以陈谦的能力定然已经办妥。六娘想着,怎么自己也要去表示感谢才对。   她犹自在想着,突然碧珠匆匆的进门,在六娘耳边道:“大奶奶,方才我正准备去找长青核对皮料的数量时,远远的看到大爷又跟上回来咱们院子里的那个小丫鬟出去了。”   六娘顿时上了心。“你看到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看着是太太的院子。”碧珠果断的道,不过说完后,她又露出些犹豫之色。“不过,没有顺着抄手游廊走,反而是从外头过去的。看起来,倒像是去了后头的小花园那边。”   六娘才嫁过来没多久,虽说这间宅子是他们夫妻两个准备的,不过丁氏和陈理也在,六娘不好随意走动。故此她连带着身边的丫鬟们对府中的构造也不是十分熟悉,碧珠并不十分确定。   不过这足以引起了六娘的警惕。   若是陈谦大大方方的去见丁氏,哪里用得着绕路?纵然那个小丫鬟,六娘亲眼在丁氏院子里见过,也确认了她是丁氏从扬州带来的人,她还是觉得奇怪。   那么陈谦到底是见谁呢?   六娘露出思考的神色来,碧珠在一旁也没敢吭声。   忽然她的目光落到自己的针线筐上,里头正放着两个才做好的荷包。这是她为了感谢,特意给绣了两个荷包,陈谦和丁氏都有份儿。毕竟她嫁过来做媳妇,这样也能显出她的妥帖来。   那么便接着给丁氏送荷包的名义,去试探一番。若是果然陈谦只是去见丁氏,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陈谦背着她去见什么人……她倒也要弄个清楚!   既然打定了主意,六娘便换了件大红色遍地金的褙子,披了件灰鼠毛的斗篷,便带着丫鬟往丁氏的院子走去。   她特意让碧珠跟在身边,没带陈府的丫鬟。   “当时你看到大爷是怎么跟人过去的?”六娘问道。   碧珠便伸手指了指前头的路,六娘见甬路周围没人,便果断的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往前头走去。   许是她心中焦急,脚步便快了些,突然她斗篷上珠子松了,滚落到了地上。   碧珠和碧云忙停下来帮她找东珠。   这可是丁氏才给六娘的新斗篷,别的倒还罢了,只是领口缀着的几颗东珠实在是亮眼,又大又有光彩,吸引人的目光。相反,斗篷上的东珠掉了,也十分显眼。   六娘惯是个会做人的,丁氏送的东西,她很快便穿戴上,让丁氏瞧了高兴。若是她即刻就换了这件斗篷,反而让丁氏怀疑。   故此六娘也加入了寻找东珠。   她回忆着珠子滚落的方向,忽然发现冬青树丛中似乎隐约有一点白。   六娘快步赶了过去,却发现是一个小纸团。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当即便打开查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便出了问题。   是一个女子纤细秀丽的笔体,约了陈谦要见面。   六娘气得要命,其中词句暧昧,这个人和陈谦的关系,非同一般。   她才以侯府姑娘的身份下嫁陈谦多久?陈谦就按捺不住寂寞了?   六娘心头火起,却不得不强忍着冷静下来。她倒要去一探究竟,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62章   她按照纸团上所写,一路寻了过去。到了附近,她还不忘了让碧云和碧珠在不远处望风。   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是要沉着冷静,不能出任何差错。   虽说这宅子的院落她不太熟悉,但京中的宅邸布局大抵相似,她还是能找过去的。只是要避着人,不能发现。   原本这一路都安安静静的撞不见是有难度的,可是陈谦许蕙在这里私会,又不少人心知肚明,故意避开,为了一旦被丁氏发现时,不用受牵连,只说却是没看到。   如今倒给六娘提供了便利。   六娘并不清楚他们具体在何处,只是围着院子的甬路上走,放轻了脚步,留心听着声音。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小花园的一角,听到墙内传出男女说话的声音来。   “等到落雪的时候,大爷再来陪我赏梅花好不好?”   女子撒娇的声音清晰可闻,六娘一下子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一直往下沉。   果然是陈谦来和哪个丫鬟暗通款曲,有私情来幽会了!   “这是自然。蕙娘既是开口了,我岂有不答应的?”   还赏梅?陈谦倒和别人做这风雅的事情,见了她,只会对她动手动脚,粗暴的对她泄-欲。虽说六娘早就清楚,陈谦对她的恨意更甚,可不承想他连对一个丫鬟都这样柔情蜜意,温柔似水的,对她一个堂堂的侯府姑娘,却没有丝毫尊重!   原是个叫蕙娘的……听到了陈谦称呼她的名字,六娘拧紧了眉,这仿佛不是个丫鬟的名字。   还能是谁?莫非是丁氏给陈谦预备做妾的?   想到这种可能性,六娘的神色愈发不好看。如若不是丁氏默许,那个丫鬟怎么敢三番两次的去找陈谦,还把陈谦带到了丁氏的院子里?六娘越想越气,明面上丁氏为她百般撑腰,暗地里丁氏却在给她使绊子。   她好歹是南安侯府正经的姑娘,即便是庶出,嫁到陈家这样的商贾之家,已经是下嫁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   不管她心中是如何愤怒羞恼的,院内男女的交谈声,却是一字不落的都飘了进来。   什么“人约黄昏后”要带这位蕙娘出门赏梅、什么“您该多陪陪大奶奶才是”、“你懂我待你的心”……   六娘面色铁青的站在院外听着。   更过分的是,陈谦竟还跟她提到了孩子的事。说是希望她生下个一儿半女,就抬她做姨娘。   他陈谦把她这个原配嫡妻放在哪里!原是自己挡了他们恩爱的路么?   六娘愤怒至极,指甲紧紧的抠进手掌中,留下深深的印子,她也不觉得疼。她的胸中燃烧着怒火,这对狗男女!   她进门才月余而已,他就想着抬姨娘?陈谦自己可是正经的嫡子,让庶子生在前头,他面上就光彩了?   六娘已经判断出,这对狗男女应该是在她进门前就勾搭上了。那么是多久之前呢?是在认识安九之前,还是之后?陈谦一面喜欢着安九,绞尽脑汁的想跟安九接触、表白心迹,还想着要娶安九;另一面,却是跟别的女人上了床,口中也是百般宠爱。   她真想看看,陈谦的心是怎么长的!   陈谦和那位蕙娘的调笑声渐渐的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些更暧昧的声音,听了令人面红耳赤。   随后的声音她便听不清了,院内的脚步声渐渐的响起,想来两人是进了屋子,做那档子见不得人的事。   六娘等到声音完全平息后,她抬腿走开。   这口恶气,她是一定要出的,绝不姑息容忍。   只是她要冷静,要平心静气的好生想一想,究竟要怎么出这口恶气才好。   “大奶奶?”见六娘出来,面无表情的冷漠神色,碧云和碧珠都吓了一跳。大奶奶未出阁时,便是个沉得住气的人。除了那次犯错被关小佛堂外,一直都谨言慎行,没有被挑出差错来。   如今这模样是动了大气的。   即便是发现姑爷跟人勾勾搭搭、牵扯不清,自家姑娘会这样大动肝火吗?   六娘面沉如水。   当然若只是陈谦跟小丫鬟*,她不至于这么生气。可陈谦要抬姨娘,在她未有孕之时,还想着让庶子生在前头——她想到一种可能性,既是两人早有私情,会不会这个蕙娘已经暗结珠胎?   一旦她的肚子大起来,陈家为了承认这个孩子的地位,也会把蕙娘抬了姨娘,让她名正言顺的生下庶长子。   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原本她就不能多指望上娘家,她又没有疼她的嫡姐帮忙!也没有宠爱她、信任她的丈夫!   而且若是被家里的姐妹知道,或许她们正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尤其是安九,当初自己总是跟她过不去,这下子恐怕她要得意了——   一时间六娘心中翻涌起千思万绪,眼底似乎是结了冰一般。   “原路回去,此时不许声张!”过了片刻,六娘深吸了口气,面色缓和了一些。“把给太太的荷包拿过来。”   碧珠忙递上了荷包。   “咱们仍旧绕回正院的前门,从那儿去太太房中。”六娘把万般屈辱都忍了下来,神色淡淡的道:“务必嘴上要严实,今日的事情一字都不许透露出去。你回去教教咱们院子的人该怎么说,把咱们出来的这段时间给抹了去。”   碧珠和碧云心知情况不好,忙齐齐应了一声,赌咒发誓绝不外漏。   六娘这才微微颔首,神色略微松了些。   她抬脚往丁氏院中走去,仪态愈发的端庄从容,摆出侯府姑娘的气派来。   气极怒极之后,六娘反而平静下来。她本就不对陈谦的情情爱爱抱着什么幻想,两人原本就因为方庭和安九的事情闹得不痛快至极,故此撕破脸是迟早的事。只是她没想到,陈谦如此之快的便要下她的面子。   原先她还以为陈谦是个有些脑子的,谁知道竟也这般糊涂。   难道她面子上难看了,陈谦脸上就多了光彩?南安侯府纵然不喜欢她,可到底她嫁了过去,也代表着南安侯府的脸面。若是她被轻忽,南安侯府面子上也不好看。   别说此刻还在京中,并没有到了扬州。   若是陈家不尊重……那么她便来个鱼死网破,兴许也能脱身。   撞破了陈谦和许蕙的奸-情,六娘反而放下了一段心事。故此从某种角度,她心中已经只剩下了恨意。   只是她万不能让人瞧出端倪来,这件事她总得利用一番。陈家想糊弄她、把她蒙在鼓中,她可不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安三娘,被糊弄得团团转,侍妾都大了肚子,快生产了才知道。   最后不得不把人抬进来,身边还多了个庶长子。   虽说后来那李氏也被处置了,三娘又有了身孕,若是生下嫡长子,三娘在毅郡王府的地位便算是彻底稳固了。   不过,六娘攥紧了拳,默默出来会儿神。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她又没有亲娘为她筹划,又没有九娘那样姿容绝色又聪明伶俐的妹妹在身边帮她,她只能靠自已一步步走出来。   所以她不会即刻就闹出来,也不会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大奶奶,您来了!”到了丁氏院里,有小丫鬟见她进来,忙笑着打起了帘子道:“方才太太还念着您呢,可巧您就来了!”   迈进院门的第一步起,六娘的面上已经挂上了得体的温婉的笑容,看不出半分异常来。   六娘唇畔含笑,微微颔首。   丁氏正歪在软榻上翻着两本花样子,见六娘来,忙招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六娘,快过来坐。”   虽说这些日子来,丁氏待她比亲女更甚。当然陈谦没有嫡亲妹子,若是有的话,也不过如此了。六娘却并没有放松警惕,做人儿媳的规矩,她不敢懈怠,万不能从自己这儿被挑剔出差错来。   她一丝不苟的行礼后,才坐到了软榻旁便的绣墩上。   “娘。”六娘亲亲热热的称呼丁氏,并不很摆侯府姑娘的款儿。“没打扰您休息罢?”   丁氏看着乖巧貌美且又身份高贵的儿媳,心里觉得喜欢、满意。她笑容满面的道:“没有。方才我正看京中时兴的花样子,咱们家里也是有绸缎庄生意的,赶明儿有空了,我带你去逛逛,若是有喜欢的,带过来做衣裳便是。”   她拍了拍六娘的手,慈爱的道:“我愿意看着你们穿得漂漂亮亮的。”   六娘忙笑着道谢。   两人又闲话聊一会儿,六娘才拿出了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她递到了丁氏手中,“娘,我做了个荷包给您,不知道您的喜欢,猜测着做的,您别嫌弃。”   以六娘的身份,便是做得一团糟,如同九娘一般,只会做做简单的绣活,恐怕丁氏也是要好生夸赞一番的。更别说六娘的女红确实是万里挑一的精致,她苦练多年,还是颇有心得的。   果然丁氏拿在手中瞧了,连声夸赞。   “谦哥儿能娶到你,真真是有福气!”丁氏赞不绝口,她看着六娘,欣慰的道:“模样好、脾气好,你们夫妻两个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我就再没有不放心的。”她的目光落到六娘平坦的小腹上,道:“若是能早些给我添个孙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六娘闻言,心中登时一怔,并没有多大的喜悦或是别的感情。只是她面上却露出害羞之色,垂着头不说话。   丁氏本意确实希望六娘早些生下嫡子,让庶子生在前头,说出去面上也无光彩。   “若是先添个孙女也是好的。”丁氏怕万一六娘先生了女儿,再想今日自己的话会觉得不痛快。“先开花后结果。女儿贴心,还能帮着带弟弟妹妹的。我一直都想要个女儿,可惜没这个缘分。”   六娘这才红着脸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没有半分波动。   只要她想到,这会儿陈谦正跟另外一个女人,正在做那*之事,便觉得恶心至极。   六娘又陪着丁氏说了一会儿子话,便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这次给丁氏的荷包,又换来了丁氏送得不少东西。碧玺石的珠花、红宝石的发箍,装在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中。还有不少上好的料子,比起内用之物都不差多少。   六娘随手翻了翻,叮嘱碧云收好,下回去丁氏院子时,提醒自己戴一次。   丁氏倒是个极会为人的。   在用晚饭之前,陈谦回来陪她一起用饭。   只见陈谦身上不是早上出门穿的那件宝蓝色织金锦袍,而是换了件月白色的袍子,倒衬得他颇有几分俊朗的气息。   六娘在心中冷笑两声,恐怕是胡闹得太过了,又抑或是被她察觉出问题来,陈谦在别处沐浴过了,换了新的袍子来。陈谦本就做贼心虚,见六娘盯着他的衣裳看,忙笑着解释道:“在书房处理事情时,不小心把茶水撒到了袖子上,便换了一件衣裳。”   当真以为她傻么?六娘眼底闪过一抹暗芒,面上却做恍然状道:“原是这样,大爷您没被烫了罢?”   说着她就要关切的去看陈谦有没有受伤,伸手便要挽起陈谦的袖子。陈谦却是想起自己身上,恐怕还有跟许蕙欢爱留下的痕迹,便没敢露出胳膊来,连声说没事,让六娘别担心。   这里头没猫腻才怪了!   且他身上有残存水汽的感觉,显然是沐浴过的气息。撒了茶在袖子上,用得着重新沐浴么?   六娘在心中一哂,也不逼他,心中有了计较。   且走着瞧,谁栽到谁手上还不一定。   ******   安然被陆明修闹了半宿,虽是没有做到最后,也足以让她累得沉沉睡了过去。   她也顾不得夜里要了一回热水,恐怕几个丫鬟都知道他们两个胡闹了半宿。她迷迷糊糊的趴在陆侯爷怀中,任由他摆布自己。   陆侯爷看着怀中无比柔顺的小妻子,愈发的郁卒。   他伸手捏了捏安然的鼻子,叹气道:“也不知道是在折磨谁,快些长大罢。”   安然朦胧中有些不满的打掉了陆侯爷的手,窝在陆明修的怀中睡得愈发香甜,陆明修稍稍放开她,她却寻着热源往他怀中凑。   真是拿她没办法。   陆侯爷甜蜜又苦恼的想着。   是以第二日陆明修起来要去上早朝时,安然虽是朦朦胧胧的睁不开眼,却还有些清醒,知道要服侍他出门。不过昨夜太累,陆明修没想着让她起来,略哄了哄她,把她仍旧塞回被子里睡回笼觉。   他走之前,吩咐锦屏等人,若是念哥儿醒了,就把念哥儿抱到夫人床上来,也别叫醒夫人。   果然他说得没错,他走之后没多久,念哥儿便醒了,嚷嚷着要找母亲。锦屏忙哄他,说是夫人累了,要多睡一会儿。问念哥儿是跟她们玩一会儿,还是去找夫人再睡一会儿。   念哥儿犹豫了一下,保证自己不会出声弄醒母亲,还是去找了安然。   昨夜他早早的就睡了,这会儿倒是不困,只是他想跟安然在一起,锦屏依言把他抱到了里屋的大拔步床上,拿了小枕头给他。   念哥儿乖乖的靠在安然身边,也闭起了眼睛。   不过他孤零零的靠在一边,很没有安全感,又怕弄醒了安然,便悄悄的往她身边凑。安然在睡梦中也有所感应,便把念哥儿顺手圈到了自己怀中,想抱着大布偶似得。   终于躺在了母亲怀里,念哥儿十分满足的闭上了眼。   不多时他也睡了过去。   到底还是安然先醒了,她才想叫人,便感觉自己怀中是温热的一团。低头看去,原来是睡着的念哥儿。   念哥儿长长的羽睫垂在眼睑下,白白嫩嫩的脸蛋儿仿佛糯米团子似的,十分可爱,招人疼。安然没忍住,偷偷亲了一口。   虽说她的动作很轻,念哥儿还是被惊醒了。   “母亲?”迷迷糊糊的念哥儿软绵绵的道:“母亲,抱抱。”   他忘了自己正在安然怀中,还想张开手臂让安然抱着。不过念哥儿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正在安然怀中,不由甜甜的笑了,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来。   简直太可爱了!   安然整颗心都要融化了,她忍不住又亲了亲念哥儿,念哥儿被逗的咯咯笑。   他也学着安然的样子,在安然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后便害羞的埋头在安然怀中,不肯起来。   “乖,念哥儿快起床。”安然柔柔的笑道:“饿不饿?一会儿吃早饭。”   母子二人这才起来。   一番梳洗过后,安然带着念哥儿用了早饭,才想要去教他念书,只听说是云阳郡主带着孩子们过来拜访了。   安然来不及再换待客的衣裳,想着云阳郡主也不是外人,便对念哥儿道:“郡主带着小哥哥、小姐姐来咱们家了,你是小主人。母亲相信你,你能帮母亲招待好她们对不对?”   头一回被“委以重任”的念哥儿,深感责任重大。他用力的点了点头,保证能完成安然交给的任务。   故此等到安然牵着念哥儿迎到了垂花门前时,云阳郡主的车驾已经到了门口。   “见过郡主。”安然忙带着念哥儿上前行礼。   云阳郡主在翡翠的搀扶下,踩着小杌子下了车。随后便是嘉娘,她虽然见了安然很兴奋,却没有立刻跑过来,而是等到扶着妹妹怡姐儿、弟弟恒哥儿下了马车,这才牵着两个孩子到了安然面前。   安然不意外的发现,云阳郡主眼底闪过一抹欣慰之色。   嘉娘总算是融入了家中,对待两个弟妹摆出长姐的架势来,时时照顾关爱弟妹。虽说跟云阳郡主、谭尚书仍是亲近不足,云阳郡主已经很知足了。   “姐姐!”嘉娘眼底闪着激动的光芒,她声音亲昵的撒娇道:“姐姐说时常要接我过来玩的,却从没兑现过。”   安然面上浮出一抹歉然的神色来。   她嫁给陆明修后,这些日子大事小情不断,再加上六娘出嫁之事,她没少往侯府跑,到这会儿她也没有真正过上清闲的日子,故此说是要接嘉娘来住,总是一拖再拖。   “所以母亲便带着我们过来了。”嘉娘脸上换了快活的神色,显然她没有真正的怪安然。“姐姐可别嫌我们吵!”   她的话音未落,站在一旁的云阳郡主,面上不免还是透出些失望。   至今嘉娘都是叫她母亲,叫谭朗父亲,比起怡姐儿、恒哥儿一口一个“爹娘”,总有些疏离的。   不过也没办法,关系是一步步走过来的,看着嘉娘越发能融入到家里,她相信嘉娘总有一日能想通的。   “外头冷,快进来坐。”安然忙招呼云阳郡主母子进来。   平远侯府只比云阳郡主府上略小些,众人顺着抄手游廊走过来,发现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天,平远侯府的景致也不错。且里头的东西都是内务府帮着操办的,有皇后娘娘的懿旨,说是务必要尽心尽力,没人敢违抗。   “我小时候,也来过平远侯府做客。”云阳郡主望着院子中那几株梅树,感叹道:“还是这几株梅树,我记得后头还有一大片梅树的,那会儿我们被邀请来赏梅。这里的梅树,比临安大长公主府上那些强上百倍呢!”   安然摇了摇头,道:“后头的那一片梅林已经被砍了,如今侯爷又重新命人种植了一批,如今还没开花。若是开花后,定然邀请您来。”   云阳郡主含笑点了点头。   一行人进了正房。   孩子们在一处玩,念哥儿记着安然的话,作为小主人要好生招待客人,故此他小大人似的让青梅和青杏端点心和蜜水过来。这里头数他最小,却做了老成的模样,把人们都逗笑了。   念哥儿有些不明所以的茫然抬头,安然正在一旁等着他,见他抬头,目光中便露出鼓励之色,对他点了点头。   故此念哥儿信心百倍的开始招待起客人来。   虽说嘉娘很想跟安然说话,在一块儿待会儿。可是她知道自己母亲跟姐姐有话要说,她也是另外三个孩子的姐姐,自然也要担起责任来。故此她便忍耐着,见念哥儿带着恒哥儿和怡姐儿去了他的屋子,嘉娘便也跟了去。   云阳郡主见孩子们去别处玩了,这才跟安然说话。   “上回去临安大长公主那儿,她为难你来着?”云阳郡主问道。   第163章   自从上回赏梅宴陆明修亲自表明了态度后,临安大长公主就再没有找过她的麻烦。故此这件事她暂时也就放了下来,没有再对任何人说。   “不过是言语上想吓唬吓唬我。”安然笑着道:“我没理会她,她又能如何?”   云阳郡主挑眉,她眼底闪过一抹揶揄之色。“我可听说,当时陆侯爷亲自去护着自己媳妇,让临安大长公主好生没脸。”   所以临安大长公主还是闹到了御前。   纵然陆明修被皇上口头数落了两句,却实实在在得了三日的假期,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这是护着自己的心腹爱将,便是临安大长公主回来后,也觉得这样闹一场,自己并没有占到上风。   反而是临安大长公主在皇上面前越发的不受待见。   “侯爷是跟她顶撞了两句。”安然脸色微红,云阳郡主既是这样说,定然是从别处听说了什么。毕竟当日在场的命妇们也不少,“也是大长公主太跋扈了些,竟要插手管侯爷的家事。当年平远侯府的事,京中谁不知道,偏生她要来做好人,逼着侯爷认了什么三婶、四婶。”   看着安然急急为陆明修解释,生怕她误会的模样,云阳郡主不由好笑道:“哎哟哟,你瞧瞧,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话里话外,都是向着你家侯爷说话了。”   安然脸上红扑扑的,看着云阳郡主撒娇道:“您就知道打趣我。”   云阳郡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放缓了声音道:“你做得很好,那朱氏和罗氏三番两次上门,你都没有让她们钻了空隙去。须知道,这宅院里的门门道道,也多着呢。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是不担心你的。”   “郡主,我有些不懂,临安大长公主应该知道自己在皇上面前不受待见才是。”安然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了些,她疑惑的道:“照理说她正该安分守己才是,不说缩着头过日子,怎么还敢出来胡乱揽事情?”   当初在毅郡王府,她就插手人家的家事,要压着三娘,给李氏贵妾的身份,后来李氏犯了事,她这才没法继续保李氏;这回她竟还想把平远侯府的水给搅浑,要插手陆明修的家事。   难道她忘了在先太子出事时,她作为曾养在皇后宫中的庶出公主,当了鹌鹑的事么?   如今登上大宝的可是先太子世子云舒,她还能摆出姑母的款儿来,也是心大。   “好聪明的孩子。”云阳郡主见安然敏锐的察觉出了不对劲儿的地方,不由夸赞道:“这么快便发现不对了。”   安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大长公主有些僭越了,而皇上似乎太宽容了些。纵然皇后娘娘宅心仁厚,也不会劝着皇上纵容大长公主这样的行为罢?”   云阳郡主微微颔首。   “既是你问了,我不妨给你交个底。一旦大长公主再找你麻烦,你心里头也好有个章程。”云阳郡主过来,也有嘱咐安然的意思。她轻声道:“并非大长公主一味跋扈,听说她又把柄在瑞亲王手中,这才不得不受制于人。”   说完了这句话,她便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安然。   先时安然还在等着接着往下说,可云阳郡主全然一副等着她自己想明白的模样,知道郡主这是在考她了。   莫非这一句话,已经解决了她的两个疑问?   安然定下心来,凝神细想。   云阳郡主并不催促她,自己本来就是想提点安然的,毕竟做了平远侯夫人,安然一味的善良宽容大度还不够,她必须足够聪明和敏锐。云阳郡主拿起了手边的粉彩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不慌不忙的。   过了一会儿,安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难道瑞亲王旧部如今还拿着旧日的把柄威胁大长公主,而大长公主很怕被皇上发现,只能听他们的话。”安然眼神兴奋,声音却是压得极低。“而皇上分明已经知道了,他是想借着大长公主,引出那些蛰伏已久的人!”   云阳郡主赞许的点头。   “好孩子,你心里头知道就好。”云阳郡主多嘱咐了一句,道:“这些日子想来明修也在忙,若是你有什么事,派人来找我就好。”   安然忙道谢。   说完了这些事,安然见云阳郡主面上还有郁色,便猜测到是与嘉娘有关。安然忙关切的道:“嘉娘的事情……吴氏那儿松口了吗?”   云阳郡主摇了摇头。   “这人恐怕是得了高人指点,竟一门心思想要闹大了。”云阳郡主倒是不怕她们闹,只怕影响了嘉娘的名声,这才有些顾忌。“那吴氏原先也是惯会做面上功夫的,她一口咬定从没虐待过嘉娘、也没贪图家财,反而是她抚养嘉娘花了银子和精力。”   纵然云阳郡主和谭朗,一个是皇后娘娘闺中密友,一个是皇上在潜邸时就辅佐的重臣,可两人的言行却愈发要谨慎,不能给皇上和娘娘招惹麻烦。尤其是在有心人想要趁机兴风作浪的时候。   而且吴氏这一闹不同寻常,兴许指点他们的人,正是那些余孽也不一定。   故此云阳郡主和谭尚书暂时不敢妄动,只得一面命人追查真相,一面跟吴氏周旋。   “那嘉娘……”说心里话,比起这些恩怨来,安然更关心嘉娘的心态和处境。“吴氏没有影响到嘉娘罢?”   嘉娘本就是细腻又敏感的孩子,安然只怕这些大人之间的争锋,让她受到伤害。   云阳郡主叹了口气,道:“吴氏倒是来闹过两次,虽说我着意让嘉娘避开了,可嘉娘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也猜到了一些,只是什么都没有说。”   眼见嘉娘愈发的乖巧懂事,照顾弟弟妹妹很有长姐的样子,云阳郡主便愈发心疼她。   没有抱怨,也没有撒娇,嘉娘还是太过早熟了。云阳郡主怕她压抑在心里,别再给闷出病来。可是嘉娘在自己面前还没有彻底敞开心扉,只好把她带到安然这儿来,希望安然能帮忙问一问。   “嘉娘这孩子跟你亲近,我想着也只有你能帮我开解她一二了。”云阳郡主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失落。   当年嘉娘走失,云阳郡主便大病一场,几乎去了半条命。这些年她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嘉娘,可是八年的时间,错过了便是错过了。纵然她如何伤心难过,也不能挽回着八年。   反观安然,当初几次出手帮助嘉娘、雪中送炭,又在嘉娘遇到危险时保护了她,自己却受了伤。嘉娘便把安然视作比家人更亲近的姐姐,凡事都是愿意跟她说的。   安然忙安慰了她两句,答应下来。   故此云阳郡主借着要去看念哥儿的名义,自己出来了,让嘉娘去寻了安然。   “姐姐,我好想你!”嘉娘看见安然,便高兴的快步跑过来牵着安然的手,眼中的依赖没有减少半分。“可是姐姐都没时间去看我,我知道姐姐很忙……”嘉娘的语气中有些委屈巴巴的,她软软的道:“不过母亲答应带我来看姐姐,也是一样的。”   安然摸了摸她的头,有些歉然的道:“是姐姐不好,这些日子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倒忽略了我们嘉娘。”   嘉娘懂事的摇了摇安然的手,乖巧的道:“没关系呀,我知道姐姐心里是惦记着我的。”   她还一如既往的体谅人,安然觉得心疼,拉着她在软榻上坐下,轻声细语的问着她的近况。   “恒哥儿和怡姐儿都是好孩子,他们叫我姐姐,跟我很亲!”说到两个弟弟妹妹,嘉娘的眸中闪动着柔和的光芒。“母亲说,让我照顾两个小家伙。”   想来云阳郡主想让她尽快融入家中的生活,知道嘉娘一时半刻跟自己亲近不起来,便把两个团子般白嫩可爱的孩子交到嘉娘的手上,起码让姐妹、姐弟间关系亲密融洽。   “姐姐就知道,嘉娘是个好孩子。”安然温声道:“你是个大姐姐了,一定能把弟弟妹妹照顾好。”   嘉娘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过了片刻后,她抬头,一双大眼睛温顺的看着安然,笑了笑,道:“姐姐,是母亲想让你开解我的吧!”   安然毫不意外嘉娘会猜到云阳郡主的用意,并且也不准备瞒着嘉娘。   “没错,郡主担心你。”安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姐姐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吴氏去郡主府上闹事,郡主很担心你。”   嘉娘的大眼睛眨了眨,里面隐隐有了雾气,有些话憋在她心中许久,却没人能倾诉。   “姐姐,我知道父亲和母亲待我很好,甚至对我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了话、办错了事惹我伤心。”嘉娘轻声道:“我都明白的。我也想让他们安心,可是我叫不出爹娘来。”   安然沉默。   嘉娘有过非常幸福快乐的幼年时光,她的养父母如珠如宝的呵护她,一朝风云变,她的家没了,父母留给她的财产被夺走了,在吴氏身边缺少疼爱,骤然又得知曾经的爹娘,不是她的亲生父母……   被接到新的家里,家里有父母、弟弟妹妹,她已经离开了八年,她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她努力的慢慢适应着,可是吴氏却来闹事,反咬一口说是嘉娘的养父母欠他们银子,又说他们白白抚养了嘉娘这些年,也该有说法,这一切都让嘉娘觉得又气又怒,却没有办法。   嘉娘说着,眼中氤氲缭绕的雾气,已经化作了了水光,滴下泪来。   “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安然把嘉娘抱在怀中,在她低低的呜咽声中,柔声安慰道:“你才回去多久呀,等日子长一些就好了。”   当时她被接回南安侯府时,心中也满是惶恐不安。但毕竟她已经是重生的人,已经有了些历练,还能做出镇定的模样糊弄人。若她当时真的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恐怕在侯府里正在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郡主和谭尚书都是好人,你不必太过紧张。”想让嘉娘彻底放下心防,接受他们作为父母,还是有些难度的,需要时间。“你也不必太勉强自己,顺其自然就好。否则他们看了也是要心疼的。”   嘉娘乖巧的点了点头。   还是姐姐的怀抱,让她觉得有安全感。当初在宴席上,姐姐就是抱着她躲在了桌子上头,在刺客想要杀她时,又是姐姐推开了她,自己迎了上去。她一直后悔,自己被吓傻了,害姐姐受伤。   安然又哄着她说了半晌的话,才得知嘉娘心中还惦记着养父母的事,她不想他们平白无故的被诬陷,可她却人单力薄,又不好跟云阳郡主开口。   “嘉娘,你可以试着跟郡主多说说心里话。”安然看着嘉娘眼底难掩惶然,柔声道:“郡主也非常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别害怕,你还惦记着原来的爹娘,正说明你是个好孩子,从没忘记养育之恩。”   “想来郡主和谭尚书也非常感激他们,是他们很好的养育了你,郡主才能见到如此乖巧懂事的嘉娘呀,对不对?”安然摸着嘉娘的头,声音轻缓,让人觉得舒服。“你们的想法都是一致的。”   安然说完后,便没再吭声,让嘉娘安静的自己想一想。   沉吟了许久,嘉娘才用力的点点头,正色对安然道:“谢谢姐姐,我知道了。”   见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安然觉得欣慰又心疼。可是只有早些解开她的心结,嘉娘才会真的快活。   “来,洗把脸。”安然看她脸上的泪痕犹在,那帕子给她轻轻拭去后,又让锦屏打了温水来,亲自帮嘉娘净了面。   给她敷了些香膏,重新帮她抿了抿了发髻,安然才牵着她的手去找云阳郡主她们。只见云阳郡主正在十分耐心的看着几个孩子在一起解九连环,唇角含笑,时不时指点上孩子们两句。   “郡主。”安然笑着招呼,让嘉娘跟孩子们一块过去玩。   见嘉娘面上似乎开朗了些,云阳郡主猜到安然的话对嘉娘起了作用,心中觉得感激。   “我已经吩咐厨房去做饭了,您和孩子们用了午饭再去。”安然笑着道:“念哥儿在家里没有玩伴,正孤单着呢,刚好让恒哥儿怡姐儿她们陪他玩会儿。”   云阳郡主没跟安然客气,微笑着颔首。   “偌大的侯府,是有些冷清。”云阳郡主见四个孩子在一起,突然若有所思的对安然道:“不过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安然起初还有些不解。   “等你及笄之后,难道陆侯爷还会再等?”云阳郡主掩唇笑道,调侃的看着安然。“用不了几年,侯府就热闹了。”   听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后,安然顿时羞红了脸。   不过给自己心爱的人生儿育女,她自然是情愿的——   ******   午饭后云阳郡主并没有急着离开,两人哄着孩子们去睡了会儿午觉,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到了申时末刻,才带着孩子们离开。   念哥儿跟嘉娘三个已经玩熟了,分开的时候有些依依不舍,约定了改日安然再带念哥儿去玩,恒哥儿和怡姐儿才满意的上了马车,说好了下次去玩恒哥儿的陀螺。   “母亲,今儿还没读书呢。”回到了屋子后,念哥儿哒哒的跑过去,拿来了书本,让安然教他念书。他掰着手指算道“还要再读两页。”   安然有些诧异,没想到念哥儿竟能如此的自律。   她欣慰的接过念哥儿拿过来的书,夸了两句道:“念哥儿真乖,知道做事要持之以恒。”   念哥儿听到安然夸他,高兴的笑弯了眼睛,读起书来愈发的卖力气。   “等你父亲来,让他也听听,咱们念哥儿已经读得有多好了。”安然教了念哥儿一遍后,便在一旁看着念哥儿,奶声奶气的童声,认认真真的读书。   昨日陆明修回来的虽说不早,也是因为去买汤圆才迟了些。今日倒是迟迟没有回来,直到华灯初上时,松阳才亲自进来传话说,“侯爷派人来传话,今儿衙门有事回来迟些,让夫人带着哥儿先用饭,不必等他了。”   安然示意知道了,转头看见念哥儿面上有些失望之色,便哄道:“等明儿再度给父亲听也是一样,明儿念哥儿又多认识了两页对不对?你父亲会觉得你更厉害的呀。”   听她这么说,念哥儿才有重新开朗起来。   中午云阳郡主带着孩子们在,厨房自然是精心准备,安然凭着在云阳郡主府上住着那会儿的记忆,点了几道她们爱吃的菜,又让厨房做了几道拿手菜,故此午饭算是非常丰盛。   晚饭陆明修不回来用,安然便让小厨房准备了些小菜和粥,吃得便清淡了些。   用过晚饭,安然哄着念哥儿玩了会儿皮球和九连环,直到念哥儿困得睁不开眼,陆明修还是没有回来。   见念哥儿实在撑不住了,安然便把念哥儿抱到了他的房间里,帮着他洗漱完毕,换了衣裳,除去了鞋袜后,才把他抱到了床上,哄着他睡着了才下床。   等他睡得安稳些了,安然让桃枝和桃叶好生照看他,自己才回了屋子。   她是要等陆明修回来的,已经备好的养胃的汤,命人在厨房小火煨着,陆明修回来后随时都能喝。   左右闲着无事,安然便把自己勉强算是完工的腰带拿了出来,在灯下仔细端详了一番。她的能力实在有限,又需要用到皮料,到底皮料不如布料好摆弄,安然为了做腰带,手指都被扎过好几次。   似乎还是不够精致啊。   本来信誓旦旦想送出手的腰带,拿在手中她又有些犹豫了。   还没等她纠结出个结果来,只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接着便听到青梅和青杏等人行礼的声音。“侯爷。”   安然忙放下了腰带,见陆明修进来,她迎上去曲膝道:“侯爷,您回来了!”   陆明修身上还满是寒气,虽是有些凉,却让人觉得精神一振。   “九娘,还没睡?”陆明修见了安然,皱了一整日的眉头才稍稍舒展开。他柔声道:“等久了罢?”   安然摇了摇头,一面踮着脚帮他接下了斗篷,一面轻声道:“我还不困呢,倒是把念哥儿给哄睡了。”她又得意的道:“念哥儿都知道要主动读书了,今儿云阳郡主带着孩子们过来,我本想着今日就算了。没想到念哥儿倒把书本摆到了我面前,让我教他读书。”   她完全一副作为母亲骄傲的模样,安然与有荣焉的道:“往后念哥儿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等您得了闲一定看念哥儿给您背书。”安然想起念哥儿已经困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还撑着要等陆明修回来。“他聪明又努力,您得多夸夸他。”   她的话音未落,陆侯爷忙从善如流的点头,表示明日能早些回来。   陆明修忙了一日回来,所期待的也不过是娇妻稚子在家,有热汤特茶,有人在等他。听她絮絮叨叨的说话,陆明修觉得心里有暖暖的,整日的疲惫也被一扫而空。   他含笑听着小妻子说话,时不时应上两句。   “翠屏,去小厨房给侯爷把汤拿过来。”安然扬声吩咐了翠屏一声,便转对头陆明修道:“我知道夜深了,您不耐烦吃东西。不过这汤是养胃的,清爽不油腻,您多少喝一些。”   安然怕他在衙门里一忙便忘了用饭,或是饭菜不合口味。安然嫁给陆明修后才知道,陆侯爷在饮食上也是很挑剔的。当年在战场上倒也罢了,最艰苦的时候树皮草根也是要吃的。   只要能有给他挑剔的环境,陆侯爷不喜欢的东西,便一口都不沾,宁可饿着肚子。   陆明修已经换好了衣裳,闻言便笑着答应了。   正好在安然忙给他收拾衣裳之际,陆明修便看到放在了灯下的腰带,等到他拿在手中看时,安然才发现的,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安然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低声道:“是想送给您的,不过我的女红向来不大好,等下回做好了再送给您罢!”说着,她就想把陆明修手中的腰带拿回来。   当初她做的一个样式极简单的荷包,陆明修尚且珍而重之的对待,更何况一看就是花了大功夫的腰带。虽说边缘的针脚有些不平整,可这是安然的心意,想到这儿,陆明修便紧紧的攥住了腰带,不肯还给安然。   “我看就很好。”陆明修往身上比划了一下,长短和宽度都很合适。他仗着身高的优势,放到了大立柜的顶上。“既是夫人给我做的,我便收下了。”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抓过安然的手,放到等下仔细看了看。   果然白皙纤长的手指上,还残存着被扎过的针孔的痕迹,只把陆明修看得一阵心疼。   “没事儿,不疼的!”安然笑了笑,本来嘛,手上的针孔除了证明她笨以外,什么都证明不了。她把手缩了回来,笑眯眯的想要掩饰过去。“下回我有经验就好了。”   “仅此一次。”陆明修把她的手抓过来,斟酌着是否要给安然涂些药膏。“这些事交给针线上的人就好了。”   安然虽然知道陆侯爷是好心,可不免也有些挫败。“难道在您眼里,我就这么没用呀?”   “不敢,不敢。”陆侯爷哪里敢惹心尖儿上的小妻子生气,他语气诚恳的道:“夫人很厉害,不过我更喜欢夫人做的荷包,下回得了闲,再给我做个荷包就好了。”   说到底还是怕她把自己的手给扎了。   陆侯爷已经伏低做小了,安然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很快她便把这些事都抛到了脑后,专心盯着陆明修喝汤。   翠屏等人都在房中服侍,等到陆明修喝完了汤,陆明修去洗漱,她们把房中收拾好,才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给侯爷和夫人值夜是很容易的,一般他们都不会叫人,上回要水还是头一次。   翠屏和锦屏是大丫鬟,也是被教导过的。那日见夫人的模样,知道侯爷还是没有做到最后。   要是夫人快些及笄就好了,早些和侯爷圆房,生下嫡子,这才是彻底的放心了。   等到陆明修回来,安然已经不客气的先钻进了被子里,只会他倒是很顺手。“把灯熄了,把外衣放在高几上。”   陆明修一一都照做了,等他放下帐子上床后,便把安然给抱了过来,在她耳边低笑道:“夫人的吩咐,我可是都照办了,可有奖励?”   安然舒服的窝在陆明修怀中,男子不算宽厚的胸膛,却让她觉得无比温暖和安全。她仰起头,在陆明修唇上落下轻轻的一吻,就想敷衍过去。   可是陆侯爷不是吃亏的人。   他撬开了安然柔软的唇瓣,加深了这个吻,直到安然的全部呼吸都被他夺走,才把安然放开。   虽说帐子中的光线很暗,可适应了一会儿后,便也能看清楚彼此。安然送了陆侯爷一个白眼,气息不稳的嗔道:“还有正事跟您说呢!”   陆明修调戏小妻子上瘾,怀中搂着温香软玉,他心满意足的道:“哦,什么正事夫人要在床上说?”   “侯爷!”安然见陆明修不正经,她抬腿踢了过去,虽然动作不大,到底让陆侯爷低呼一声,安然这才心里平衡了一点。“您方才说什么?我竟没有很听清楚,烦请您再说一遍成么?”   本该温柔似水的声音中满是威胁之意,陆侯爷自然认栽。   “夫人请讲,为夫洗耳恭听。”陆侯爷忙正色回应,不敢再调侃她。   安然这才满意了:“今儿云阳郡主来,算是提点了我一番,跟我说了些事。”   见陆明修认真在听,她便一五一十的,把今日云阳郡主说的话,都给陆明修扼要的说了一遍,而后才道:“您这些日子,也是在忙这些事罢!”   陆明修点头,道:“没错,他们蛰伏了十年,如今也开始要行动了。从上次在云阳郡主府上,他们安排刺客混进去后,他们在暗,又经过十年的经营,排查起来难度大了些。”   朝廷的情报机关已经运转起来,他们这些帝王的心腹重臣,在此时许多事都要亲力亲为。   “这些日子,无论是去哪里,身边带着的护卫不能少。”陆明修又嘱咐了安然一句,道:“若是临安大长公主再找你,你也不必再给她面子,上次我已经跟她撕破脸了,直接推了便是。”   安然直到这会儿才明白那日陆明修亲自去大长公主府的用意。   他是为了以绝后患才那么做的。既是撕破了脸,临安大长公主的诡计,他们便可以不用再去敷衍。   陆明修是为了她的安全。   “余家的事,也算是有些眉目了。”陆明修低声道:“恐怕余舟的父亲,在外头行走时,并没有余这个姓。秦风得到的消息是,陈家八年前,确实接触过一个徐姓的商人,跟余家的描述最像。”   安然起初并没有觉得奇怪,用化名并不罕见,毕竟在外头行走,难免顾虑的事情要多些。   “徐倒也是个常见的姓,只是奇怪了,为何余舟的父亲,并没有跟他们提呢?”安然随口问道。   陆明修虽然还没有确认,心中却已经有了猜测。这个徐姓,他是听过的。   “当年徐家,在江南和京城中的生意都做得极好,也是赫赫有名的皇商。”陆明修回想起当时盛极一时的徐家,不由叹道:“只可惜当初也卷入了先太子暴毙一事中,被云栩亲自下令打压。”   徐家也是百年儒商之家,一朝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从此再没有人提起江南徐家。   “余舟之父既是化名为徐,我猜徐反而是他的真姓,余是他隐姓埋名时用的名字。”陆明修缓缓说出了他的猜测。“当然这还要再去证实,我已经让秦风去做了,恐怕这件事还有别的牵连。”   又牵扯到了上一辈的恩怨,若余舟的父亲真的就是徐程,这件事就不仅仅是余家的家事了。   徐家……   安然脑海中顿时也灵光一闪,她想起了上一世,名噪江南的徐家,那时徐家少主出现在扬州,简直是连陈家都要仰望的存在。   难道余舟就是徐舟?他就是徐家少主?如果她上一世,见过徐家少主就好了。   真的会有这么巧么?   “别想了,早些睡吧。”陆明修不知道安然此时心中的惊涛骇浪,他还以为安然是担心徐家的事。“你放心,这件事有我呢,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安然在陆明修怀中胡乱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如果余舟真的就是徐舟,真的是徐家少主,上一世他是怎么发现那些往事的?他又是怎样把徐家的家业给担起来的?   恐怕此时他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身份,恐怕连余母都不知道,否则也不会口口声声只说姓余了。   这样一来,余舟父亲就是徐家人的可能性就很大了。他一定是怕自己过去的事情牵连家人,才隐姓埋名,不肯说出真相的。   离揭开真相的那一日,不远了。   ******   陈府。   这一日云收雨歇后,许蕙靠在陈谦的身前,纤纤玉指点着他的胸膛道:“大爷,我想求您一件事。”   陈谦被许蕙服侍得舒舒服服的,心情大好。“什么事,说罢。”   “是给我父亲的信。”许蕙见有戏,便娇声道:“郑大哥曾经在西北历练过,对那里更熟悉一些。往日里我写了信,都是托郑大哥帮我寄过去。”   郑大哥?   陈谦想了想,终于回忆起许蕙口中的郑大哥,就是那日在许蕙家中所见的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他那日是故意去搅局的,果不其然看到那人一脸失魂落魄的走了,兴许他是真的喜欢许蕙的罢。   “蕙娘,莫非爷对你不够好,你还惦记着你的情哥哥?”陈谦有些不满的把许蕙又压在身下,手中把玩着那一双柔软高挺的山丘。“你知道,我这个人可是会吃味的。”   许蕙见他不悦,忙解释道:“大爷,不是您所想的那样!我心里只有您,我把郑兴只当做哥哥的!”   “真的?”陈谦手上突然加重了力道。   见他似乎真的不太高兴,许蕙不顾身上的疼痛,赶紧保证道:“大爷,我心里若是真的想着别人,还敢在您面前正大光明的说出来么?我是真的想着,想要快些把信给我爹送出去——”   陈谦这才松了手,若有所思的盯着许蕙。   “大爷,郑兴是平远侯手下的亲兵,又跟平远侯的心腹郑鹏有些远亲的。”许蕙佯装不知道陈谦喜欢安然,故意道:“或许咱们也有用得上他们的一日,您与他结交,也并没全无益处。”   陈谦闻言,眼神变了几次,才轻轻的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两世跟在陈谦身边的经历,让许蕙到底对陈谦的脾气还是摸得清的。见他如此,多半是答应了。   “我绝没有二心,大爷也可以亲自看看信,我是不是乱写了什么。”许蕙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我只是想快些把信送到我爹那儿,眼看着一日冷似一日了,您帮我准备的药材和银票,我也想早些送到我爹手上。”   许蕙苦苦的哀求,若是为了她爹娘,倒没有什么问题。   陈谦多疑惯了,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答应她要考虑考虑。   “我等大爷的信儿。”许蕙识趣的没有再逼迫陈谦,只怕适得其反。她推了推陈谦,娇声道:“您还是快些回去罢,小心大奶奶发现。”   “难得你这样大度。”陈谦嗤笑一声,挑眉问道:“蕙娘难道一点儿都不吃味?”   许蕙只扭过身去,自顾自的穿衣裳,不理陈谦。被逼问急了,才幽怨的回了一句道:“我吃味有用么?难道您能在大奶奶面前提我?难道您能留下,今儿不回去陪大奶奶?”   看她这满心“怨气”的模样,陈谦笑了笑,好生安抚了许蕙一会儿。   许蕙终于由怒转笑,服侍着陈谦换好了衣裳,随后咬着帕子,吃吃的笑:“今儿大爷用什么理由,跟大奶奶说,您的衣裳又脏了?”   上回说是被茶水泼到了,这一回陈谦准备用墨撒了出来糊弄六娘。   他吃准了六娘就算察觉出来不对来,也不敢如何。更可况她没有证据,就嚷嚷出来反而显得她无理取闹。   更何况,他也能感觉到六娘对他的感情有限。毕竟六娘是府中最清楚,他喜欢的人是安九,他曾经为了安九不择手段。   故此陈谦又换了一身石青色的锦袍,神清气爽的往书房去了。   毕竟从书房出来,才显得可信度更好一些。   殊不知,这一切六娘早就知道了。她隐忍而不发数日,就是在等一个好机会。   “若是大爷回来,告诉我一声。”六娘坐到了书案前,让碧珠去望风,留下了碧云给她研磨。   她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拆穿这一对狗男女,只是她需要做些准备。   房中服侍的丫鬟嬷嬷们早被六娘给打发走了,只留下碧云一个人。她拿出了那张从甬路上捡到的纸团,心平气和的展开,仔细端详着上头女子的自己。   纤细秀丽,应该不是个普通的丫鬟,这一笔字,虽说差些力度和风骨,在女子里头也算不错了,显然是练过的。   六娘凝神看了一会儿,从笔架上的依次取下笔来,挨个在纸上誊抄那一张纸条。六娘的读书习字都是想加过苦功夫的,虽然没养在侯府中,却也写得一手好字,临摹起别人的字来,也颇有心得。   这会儿虽然写得有些不像,不过现在主要是试笔的粗细,选出最合适的来。   依次失了五六根后,六娘比对着看了一会儿,终于选定了最像的一根。接下来便是模仿字迹了。   这对于六娘来并不是难事,很快她便学得有八-九分相像了。正待她要再练习时,突然传来碧珠扬声通报,“大爷,您回来了!”   六娘忙把手中写废了的纸都扔到了炭盆中,见它们渐渐的化为了灰烬,命碧云把捡到的纸团收好,再把书案上的笔墨都整理好,她自己则是整理了衣裳,施施然的出门去迎着陈谦。   才见了陈谦,六娘眼底便飞快的闪过一道暗芒。   他今日一早是穿了件靛蓝色的锦袍出去的。   第164章   很快六娘便掩去眸中的异色,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出来迎着陈谦。   “大爷,您回来了。”六娘笑盈盈的曲膝行礼。   虽说两人彼此相看两厌,面上却也能维持相敬如宾的恩爱来。陈谦是为了骗父母、为了获取南安侯的支持,六娘则是不想自己被人笑话,除了把在陈家的日子过好,她没有别的出路。   当然,原先是这样的没错,不过这一回,六娘却不甘心这样过完一生。   原本陈谦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在京中他尚且敢如此胆大包天的背着她跟别人暗通款曲,还妄图先把庶子生在前头。一旦陈谦带着她回了扬州……只要想到这儿,六娘就不由打了个寒颤。   到时候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六娘。”陈谦看着柔顺温婉的六娘,心中还是颇有些遗憾的。六娘和九娘是同父姐妹,也都是极漂亮,可偏生六娘生得不似九娘……若是她有一半像九娘,自己或许就能对她多几分怜惜。“长青把皮料都已经准备好,你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添上些的?”   陈谦办这种场面事,六娘还是很放心的。毕竟是要送给南安侯府、平远侯府、毅郡王府的礼物,他自然是要更上心的。故此六娘笑道:“大爷的人办事一贯妥帖,我再没有不放心的。”   难不成,陈谦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往平远侯府送的皮料中,再混进一张跟安九表白心迹的纸条不成?   要是他真的敢这么做,头一个不放过他的就是平远侯。   “姐妹们那儿,我准备亲自去,也好走动一二。”六娘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她看着陈谦,神色如常的道:“南安侯府回去一趟便够了,把给祖母、母亲、七妹和十妹的料子送过去,然后我就去平远侯府,给九妹送过去……”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陈谦眼神微闪。   陈谦自是听了出来,六娘存了想试探他的意思。他心中不喜,却面不改色的道:“六娘看着办便好,如今趁着还在京中,你自是该同姐妹们多走动走动。等到咱们回了扬州,可就没有这样方便了。”   陈谦这么说,摆明了是在威胁她。   六娘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也露出浅浅的笑容来。“如此,便多谢大爷体恤了。”   夫妻两个走到里屋坐下,六娘拿出一个宝蓝色缎面的荷包,递到了陈谦跟前。“绣了个荷包给您,做的不好,您别嫌弃。”   陈谦接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   六娘着实是过谦了,她的女红比起许蕙来要强上百倍,几乎能天-衣阁的绣娘相提并论。故此他看向六娘的目光有些玩味。   怪不得她一门心思想要嫁给方庭,确实是有些资本的。   “早就听闻侯府的姑娘们兰心蕙质,我看六娘的绣技已经巧夺天工。”陈谦夸赞道:“能娶到六娘,实在是我的福气。”   这是自然,原本六娘也没想到,自己苦练一身技艺,没有一日敢松懈,虽说才进侯府那会儿,是奔着侯夫人的位置去的,可是她觉得自己最低也能嫁入勋贵世家,起码能嫁给庶出的公子。   可不成想,几番波折,她为自己谋划前程不成,竟稀里糊涂的嫁给了陈谦,嫁进了商贾之家。   陈谦话中的讽刺之意昭然若揭,六娘心中恼火至极,面上却是不露半分。   “大爷谬赞了。”六娘笑容反而愈发温和。   越是这个时候,她越要沉得住气,她非要狠狠给陈谦个没脸才是。   ******   安然自从陆明修说完徐家的事情后,心中便总是不由自主回想起上一世的事情来。   毕竟上一世,她只听说过徐家少主之名,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也不能确定余舟是不是就是他。不过余舟和余母上门找过陈理——如果当年的事情,陈家在其中真的扮演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角色,那么陈理会不会对余家母子下手?   不过陆明修既是已经查到了这里,应该会派人把他们保护起来才对。陈家纵然豪富,在京城的地界,他们还无法与平远侯抗衡,   安然想得没错,陆明修下了早朝后,跟楚天泽打了声招呼,便轻车简从的带着秦风和柯林去了余舟家中。   刚巧余舟才要进山打猎,陆明修正好也怕余母听到这些身体受不了,便留下秦风、柯林二人在余家帮着余母劈柴,自己同余舟一起出门打猎。   “我想着要猎只貂,给九娘的斗篷上做个毛边。”陆侯爷编起瞎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他对着余母温和的道:“我想着余兄更有经验,今日便来向余兄讨教了,正巧余兄也要进山……”   听了他的话,余母一面连声称赞他疼夫人,又夸夫人有福气;一面又好生嘱咐余舟,今日进山不做别的,只帮着陆侯爷打猎。   余舟见了陆明修轻车简从而来,便知道他不仅仅是打猎而来。若真的像他所说,安然的庄子就在附近,陆明修肯定会带着安然和念哥儿过来。而只是他自己带着两个心腹属下过来,恐怕是自己父亲的事有了消息。   故此余舟也没当面戳穿,答应了余母的话,便同陆明修一并出门了。   余家没有供人骑的马匹,陆明修便征了秦风的马,让给了余舟。余舟道了声谢,并没有推脱,翻身上马,显然骑术还不错。   觉察到陆明修挑眉看他,余舟毫不扭捏的解释道:“原先我帮人放过马。”   陆明修微微颔首。   余舟是个人才,只忙忙碌碌的维持着余家的生计,着实是可惜了,放在军中定能建立一番功业。不过家中只他一个成年男丁,余思礼还小,余母的身体病病歪歪的一直不大好,他若是走了,也放不下心。   如果真的能证明他们就是徐家的人,弄清楚陈家和徐家的恩怨,余舟,或许该叫他徐舟,能获得一大笔财富也说不定。   陆明修曾父亲听说过,徐家一朝之间分崩离析,查抄出来的家产,却远没有想象中的多,不过数额之巨,已经令人侧目了。私下里有传言说,当年徐家家主已经预感到徐家的灾难,先一步藏起了一部分财产。   只是这些年并没有徐家的人出现,这个传言也只能是作为传言,偶尔还会别人提起。   如果余舟真的是徐家人,徐家定然会在他的手中重新振兴。   “我已经命人去查过了,从九年前开始,到现在跟陈家有生意往来的人,并没有余姓之人。”陆明修策马走在林间,淡淡的道。   余舟闻言,了然的同时,心中也闪过一丝绝望。   莫非陈家家主的话并不是骗他?他自然信得过平远侯的为人,虽说陈家少主陈谦是平远侯夫人姐夫,可平远侯不会包庇他们。如果连平远侯都查不出来父亲跟陈家的接触,恐怕他们就真的找不到了。   “不过,我倒有个发现。”陆明修不欲吊人胃口,便痛快的说出了自己的发现:“正是在八年前,陈家跟一个叫徐程的人有过接触,我已经命人尽力搜集过消息了,听起来倒是有些像令尊。”   徐程?   余舟听了也十分诧异,他从没听自己的父亲这么提过。   “我本不该质疑侯爷的论断,只是我从未听父亲和母亲提过,父亲化名之事。”余舟微微蹙了眉,道:“想来母亲不会瞒我,这些年来我们寻找父亲的踪迹,都是以余姓为线索。”   余舟的父亲名为余礼,故此余母才给小儿子取名思礼。   陆明修点头,他继续问道:“令尊和令堂,原本就是此地的人士么?”   “并不是。我记得是自我三岁时,才举家搬到这里。”余舟回忆着道:“我的母亲是通州府人士,嫁给我父亲后,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祖父母便都去了,从此她跟娘家也没了联系。”   余舟说起母亲来倒是非常痛快,没有丝毫犹豫。可他说到父亲余礼时,倒是有了片刻的沉吟。   “我父亲是南边的人,只听说曾经因为一年灾荒,才逃难到了京城。”余舟蹙眉道:“原先我父亲自己做些小本生意,往京中卖药材,家中的日子也不错。不少人劝我父亲把生意做大,他却安于现状,并没有答应。”   “突然九年前,父亲说是要往江南扬州去做生意,我和母亲都很吃惊。不过父亲的态度却很坚决,说是能让我和母亲过上好日子。”   “父亲走后,母亲便发现自己已经怀了身孕,有了思礼。再收到了那封父亲已经到扬州、要跟陈家做生意的信后,便再无音讯。我们照着原先的地址把信寄过去,却都是石沉大海一般。”   九年前余舟的父亲,才突然要去扬州……陆明修露出思考的神色来,那时皇上已经登上了大宝,经过一年的混乱后,无论是朝廷内外都已经稳定起来。不少当年被先太子案件牵连的人、被云栩打压的人家,都已经被平反。   如果余舟的父亲,真的是徐家的遗孤,九年前才想要行动倒也能说得通。   他先前瞒着妻儿,连生意都不敢做大,或许是怕被别人发现他徐家人的身份,恐家人的性命都会受到威胁罢。   陆明修越来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不知余兄可曾听过徐家之事?”陆明修见余舟一脸茫然,为了保护妻儿的安全,徐程没有提过也是正常。故此他便自己知道的,关于徐家的事都说给了余舟听,末了才道。“令尊就是徐家后人的事,我此刻也只是猜测罢了,还需要进一步证实。”   余舟面上从开始目瞪口呆的震惊,到后来已经慢慢的平静下来。   “为了我们的家事,劳烦侯爷费心了。”虽说余舟仍是未完全从听到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却是快速的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无论事情真相是如何,余舟都是感谢陆明修的。“多谢侯爷!”   陆明修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眼下的关键,是陈理是否已经知道令尊的身份。”陆明修道:“若是他已经确认令尊就是徐家后人,余兄和令堂曾经上门,定然会引起陈理的警惕。前些日子陈家忙着陈谦的婚事,可能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如今陈谦已经娶妻,陈理未尝不会重提此事。”   余舟默然。   如果一切真的如陆明修所说,陈理会报复的可能性很大。或许他会觉得,母亲和自己知道徐家财产的下落。   “我倒是有一计,只是要委屈余兄了。”陆明修突然开口道。   余舟骤然听闻这些消息,纵然他再心性坚定,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侯爷请讲。”   “余兄不妨以九娘的娘家管事身份,带着令堂和弟弟,搬到九娘的庄子上,我调几个亲兵过来,也能防着陈家下手。”陆明修耐心的解释道:“等到查证清楚真相后,余兄再做打算便是。”   余舟自然知道陆明修是好意,眼下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如果陆明修所说被证实是真的,他们曾经自己送上门去,对于陈家来说是威胁,陈家不可能坐视不理。   暂时寻求平远侯府的庇护,才是上策。   “多谢侯爷好意。”余舟当即做了决断,这会儿不是推脱的时候。“待我回去说服母亲后,便带着母亲和弟弟搬过去。”   陆明修颔首。   两人既是把话说开了,余舟心中纵然已经纷乱如麻,还是带着陆明修猎了两只貂,皮毛保存得十分完整。他简单的收拾好之后,才递给了陆明修。   原本他就欠着平远侯府人情,得知陆明修想要送给安然,自然是更卖力气。   恐怕陆明修已经看出来,他心里偷偷喜欢着安然。可是陆明修却从不点破,还顺着安然的意思几次出手帮助,显然陆侯爷是个心胸磊落、坦荡之人。安九姑娘嫁得是这样的人,余舟已经心甘情愿的认输了。   直到过了晌午,两人才从林中回来,余母已经早就准备好了午饭。   虽然没什么珍贵的食材,却看得出已经余家竭尽所能做出最好的一餐了,看得出余母的用心招待。   陆明修倒是没客气,连盛了两大碗饭,吃饱了才放下碗筷。   余母心中高兴,始终笑容满面的,又拿出了她做晾晒的一些干货,让陆明修带回去,连秦风和柯林都有份。陆明修道谢收下了,让秦风和柯林也都拿着,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陆明修知道余舟还要说服余母,故此也没多停留,只说有事,要先回府中。   余舟把他们三人送到门口,望着三人策马而去的身影,掩上了门,轻轻的叹了口气。   余母已经发现了余舟面上虽然看起来与平时无异,眼底却是一副郁结在心的模样。   “娘,有件事我要跟您说。”余舟终于缓缓开口。   ******   陆明修从京郊赶回来后,进了内城的门,已经到了华灯初上之时。   左右已经跟楚天泽处打过招呼了,他便没有回衙门,直接回了平远侯府。他擅自替安然做了主,还没有跟安然说这件事。   陆明修带着那貂皮进来,没有送到安然手里,直接让松烟送到了针线房,说是给夫人做斗篷用的。   秦风和柯林大包小包的拴着不少干货,看起来倒像是特意出去采买回来的。   也怪不得松阳一见他们,不由惊讶的道:“离过年还有段时间,两位大人这是去置办年货了?”   “算是罢。”两人只得相视苦笑一声,这么说也没错。余母实在太热情了,大包小包的连同给侯爷和他们的,满满当当的装了不少。   陆明修回头对两人道:“柯林,你明天带四个人去余家,务必把人护送到夫人的庄子上。你交代好他们后,便即刻返回。秦风你去楚侯爷处盯着些,最好能尽快拿到瑞亲王残部跟富商接触的名单。”   柯林和秦风答应了一声,便识趣的告退了。   陆明修手中拿着一团毛绒绒的东西,揣在袖子里露出了一半。   当他撩了帘子进来时,安然还以为他袖子里藏了只小兔子。不过想想都不可能,家里已经有个雪团儿了,陆侯爷还会再弄一只兔子来。   “侯爷,您这是从哪儿回来?”陆明修身上的寒气很重,显然是在冷风中走了很久。安然忙递上了热茶和紫铜手炉,让陆明修暖暖身子。“您袖子里不会藏着一只兔子罢?”   安然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陆明修含笑点了点头,故弄玄虚道:“你要说是兔子,也没错。”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原来是个精巧的兔儿卧。安然接过来看,毛绒绒的,纯白色没有一丝杂色,很是别致。安然拿在了手中,疑惑的问道,“侯爷,这是您买的?”   “是余家夫人送你的。”陆明修从安然手中拿过来,也不顾青梅她们都在,就给她往头上比划。“还不错。”   他拿过了靶镜,让安然看。   见侯爷和夫人相处这般亲密自然,青梅她们做丫鬟的,心里头自然是欢喜的。故此三人抿着嘴在一旁偷着笑,看侯爷笨拙的帮夫人试戴。   果然毛绒绒的兔儿卧带上去,看起来多了几分俏丽可爱。   “赶明儿再做一件貂皮的披肩,成一套才好。”陆侯爷发表意见。“我已经把貂皮给针线房送过去了,让她们画了样子你挑。”   安然被这一连串的动作给弄蒙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侯爷,您这是去京郊了?”   否则怎么会碰到余母?看来是陆明修去说余家的事情了,倒是很有必要及时给他们提醒。   陆明修颔首,道:“我带着柯林和秦风去了趟余家。”   见两人要说正经事了,青梅青杏等人识趣的退了下去。   “您怎么说的?”安然迫不及待的问。   陆明修便把对余舟的话复述了一遍,又道:“我想着,去你那儿方便些,便做主让余家母子先搬去你的庄子上了。”   安然自是不介意陆明修的“自作主张”,她赞许的道:“您做得很是,陈家可不是什么好人,如果真的余大哥的父亲就是徐家后人,他们不下黑手才怪。”   九娘对陈家一点儿好感都无,甚至看起来很是厌恶。   陆明修没有点破,只是暗暗在心中想着。莫非陈家得罪过九娘?无论是从安三娘的事、还是安六娘的事,九娘都很难对陈家有好感。   “我已经让柯林明日就带着人过去,留下四个人保护他们。”陆明修道:“以陈家的力量,想来还不敢对抗平远侯府。他们在你的庄子上,会很安全。”   安然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二人正说着话,只听到外头传来了念哥儿的声音。方才安然要看账本,便让桃枝和桃叶带着念哥儿去小花园中转转,想来是已经回来了。   青梅和青杏刚想好言拦住念哥儿,让他等会儿再进去,便听到屋里传来陆明修的声音。“念哥儿,进来罢。”   听到是父亲早早回来了,念哥儿放下手中的玩具,高兴的跑了进去。   “父亲,您回来了!”   陆明修闻言,露出温和的笑容来,他把念哥儿抱起来,放缓了声音道:“昨日就听你母亲说,三字经你已经都背下来了。来,背给父亲听听。”   念哥儿从他怀中下来,一本正经的站好,目光又去寻安然。   安然忙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来,念哥儿才心中踏实了些。“人之初,性本善——”   软软的童声口齿清晰的把整篇三字经都背了下来,中间没有停顿,非常流畅,显然是下了功夫的。   “念哥儿真厉害。”陆明修记着安然的话,要多夸夸孩子,便道:“父亲奖励你,等过些日子带你去西边的庄子上,咱们一家去住两日。”   他的话音未落,念哥儿便欢呼一声。   “母亲,咱们要出去玩儿了!”念哥儿高兴的去摇安然的手。   陆明修感觉身上暖和些了,便让安然看着念哥儿,自己去换衣裳。   等到陆明修一走,念哥儿便费力的挥舞小胳膊,蹬着小腿儿爬到了临窗大炕上,站直了身体,总算有安然那么高了。他凑到了安然耳边,悄声道:“母亲,我问您件事,您别生气好不好?”   他还没问,安然便知道他心里头想的是什么。   青萍就在京西附近的庄子上关着,安然也曾答应过念哥儿,以后会带他去见青萍的。   “母亲知道,你想问什么,母亲答应你。”安然看着小脸儿皱成一团的念哥儿,柔声安慰道:“念哥儿是个好孩子,母亲怎么会生气呢?”   恐怕只有孩子的感情是最真挚的,毕竟青萍把念哥儿带大,又是一路艰难护送到京中。纵然青萍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全是在利用念哥儿,可是念哥儿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心中更愿意记着别人的好。   如果她断然拒绝,会伤了念哥儿的心罢!   到时候青萍若是知道悔改,她不介意给念哥儿留个念想;若是青萍不知道悔改,她会让念哥儿长痛不如短痛,以后便不再有青萍这个人。   念哥儿扑到了安然的怀中,只是埋着头,不肯说话。   别看念哥儿看起来渐渐开朗起来,他心中还是有心结的。只能慢慢开解他。   等到陆明修回来,母子两个已经说起了别的话。   他见念哥儿一直黏在安然怀中,怕她累着,便把念哥儿接过来,看到旁边有念哥儿爱吃的点心,想着用点心哄他。   “一会儿就摆晚饭了。”安然把念哥儿放在了陆明修怀中,见陆明修要给念哥儿拿点心,不由道:“仔细他晚上吃不下去饭。”   陆侯爷从心的放下了手中的点心。   “没办法,父亲也得听你母亲的。”陆侯爷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认怂。   念哥儿躲在陆明修怀中咯咯的笑。   父亲和母亲这样亲密,他觉得很安全,很幸福。   ******   陈谦已经答应了许蕙,把这封信和一些银票药材交给郑兴。   他已经把许蕙写的信看了一遍,虽然有些长,但是絮絮叨叨全都是写给她的父亲的。说是让她父亲安心在任上,她和母亲都很好云云,连衣食住行都写了不少,看起来有些啰嗦,却也是为人子女的一片赤诚之心。   即便是床上答应的话,陈谦也没准备反悔。   这日他把信和另一个不小的包袱交给了长青,让长青送到郑兴家中。   还没到郑家门前,长青便遇到了郑兴,刚好把这些事情交代给了郑兴。郑兴认出长青是陈谦的人,本不欲离他,转头便想走的。当初许蕙拒绝他的话,嘲讽的眼神,一切还都历历在目,他不愿意再跟她有什么关系。   “郑公子,请留步。”长青略略抬高了声音道:“这是许姑娘请您给郑大人寄过去的,您真的不帮忙?”   听到是给许蕙的父亲,郑兴不由住了脚步,面上有了几分犹豫之色。   郑家许家交好,原先许蕙的父亲对他不错,他也一直帮着许家母女给远在西北的许蕙父亲托人送东西,这会儿拒绝了,反倒显得他心胸狭窄一般。   故此他面无表情的转身,想要拿过长青手中的东西。   “许姑娘还嘱咐了,若是她的言词有不妥当的,还请郑公子帮忙改一改。”当时长青也奇怪许蕙的要求,许蕙只说她父亲是被人所害才贬谪到西北,指不定还有人盯着挑他的错处。   虽说她写的都是家常闲话,却怕别人挑剔出错处来,故此便请郑兴帮着看看,先前也都是这么做的。   陈谦没有起疑,他已经看过了信,许蕙并没有妄图夹带什么消息出来。他见这几日许蕙乖巧温顺,便答应下来。   郑兴冷着脸点了点头。   在长青将要离开时,郑兴没忍住,问道:“如今你们大奶奶已经进门了,许蕙她在陈府,究竟算什么?”   到底是他曾喜欢过的人,听长青一口一个“许姑娘”,便猜到已经被陈谦占了身子的许蕙,可能连个名分的没有。否则长青会称呼她为姨娘。即便他已经冷下心不准备再管,想到如今许蕙的处境,还觉得很不是滋味。   长青打了个千儿,面不改色的道:“郑公子不必担心,许姑娘在府上过得很好。”   说罢他就拱了拱手,快步离开了。   郑兴捏着信的手,不由攥紧了。他提着包袱快步走回了家,把自己关在了房中。   先前他确实帮许蕙改过信,不过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知今日为何许蕙特特的嘱咐了一番,他便耐着性子往下一行行看去。   这封信很长,每句话却都很短,有些不像是许蕙的风格。看起来无关紧要的闲话更多一些,虽然一时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可看起来有些奇怪。   郑兴不由凝神细看。   突然他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他把许蕙刻意变换笔体的那些字都连起来,却是许蕙透露出的,向他求救的消息。   郑兴本能的便想拒绝来着,可是许蕙还说,她知道陈家一个巨大的秘密,关系着好几个人的性命。若是她不能出来,恐怕那几个人的性命也堪忧。   可许蕙在信中没有说究竟是什么事,这样郑兴有些怀疑。   郑兴知道她在陈家肯定过得不痛快,原本她是冲着正房奶奶去的,却十分尴尬的连个姨娘都没挣上,心里头难免不服气。   会不会是许蕙趁机想要闹事?   一时间郑兴有些犹豫,没能拿定主意。   ******   六娘这两日一直在找机会。   她已经能把许蕙的笔迹模仿得很像了,一眼看上去,几乎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要怎样最大化的利用“撞破”两人□□的难得机会呢?   六娘留意观察着陈谦,发现陈谦去找许蕙的时候不少,晚上回来后,反而对她这个正经的大奶奶有些不上心。虽说她并不想和陈谦做那档子*之事,可是陈谦竟宁可去亲近一个下贱的人,也不肯亲近她,让六娘有些心里头不痛快。   既是两人如此密不可分,她便好生设计一番,干脆把两人的关系公之于众,把人放到她眼皮子底下,才好看管。   三娘府中的事,也算是给她提供了教训。   她断断不能做出这样睁眼瞎的事情来。   在京中的日子,丁氏也没有浪费,为了陈家,为了儿子地位的稳固,她也在走关系。   前段时间在京中,她倒也结识了几个官夫人。而这回六娘进门,有些不知道南安侯府内情的人,想着若是能跟平远侯夫人的姐姐有些交情,日后或许能让六娘帮着引荐也不一定,故此愿意跟陈府走动的官夫人们,也有一些。   丁氏还算是有些脑子,其中想认转折亲戚来的人,还有陆明修的三婶和四婶。两人为了想让丁氏能死心塌地的听话,还曾搬出临安大长公主来,说是有大长公主为她们做主。   纵然丁氏不知道这两位三婶、四婶跟平远侯府的关系如何,但二人一提临安大长公主,丁氏便立刻断了念头。   她总算是有些慧根的,还记得当初在毅郡王世子的庶长子洗三礼上,大长公主过来后,三娘和赵氏的脸上都不好看。而大长公主话里话外都在抬举李氏,当时可是南安侯府的女眷给气恼着了,临安大长公主跟平远侯府、跟安九娘的关系好才怪。   如今平远侯才是皇上面上的头等红人,大长公主不过空有个架子罢了。丁氏还是看得很清楚的,故此她便以高攀不上为由,推了朱氏和罗氏的攀交情。   这日她邀请了户部主事的夫人王氏来家中做客,是原先在京中走动时,攀上的交情。如今她见陈家的儿媳妇出自南安侯府,也对丁氏高看了几分。   若是能趁机跟平远侯府攀上关系,是再好不过的。王氏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南安侯府她够不上,更别提平远侯府了,是以丁氏的邀请,她便没有拒绝。   六娘是九娘的庶姐,原先都是侯府的姑娘,听说同在一处教养,姐妹间定然也有些交情的。   前两日丁氏就告知了六娘,户部主事夫人要来家中,希望她能作陪。   虽说六娘心中清楚,丁氏就是要利用她侯府姑娘的身份,想要为陈家多找些助力,即便有些不满丁氏的利用,去也没有理由拒绝。   而且……六娘心中盘算着,今日中午会回来,或许这是个不错的机会,能把陈谦和许蕙的事情暴露出来。   是以六娘仔细问了丁氏,当日宴席的安排。丁氏还以为她是用心想要招待客人,心中高兴,便都一一说了,还送了六娘两套新头面,一套赤金红宝石的、一套赤金南珠的,让她见客的时候挑一套戴上。   丁氏向来出手还算阔绰,六娘从她手里得了不少东西。只是佩戴过一次后,六娘便都收了起来。这些东西,以后兴许还能用上。   六娘询问妥当后,便步伐从容的回到了她和陈谦的院子中,预备着实行自己的计划。   她先模仿着许蕙的笔迹,写好了一张纸条,是约陈谦在老地方见面的。语气和笔力同她捡到的那张纸条都差不多,她给碧云和碧珠都看了后,两人直说看不出分别来,六娘这才放心。   “不过,大奶奶……”碧珠见六娘想要伪造许蕙的笔迹,引陈谦见面,暴露两人的□□,可她觉得有些不妥当。“这件事原本您是占理的,可是若被大爷发现,您算计他,恐怕大爷不会让这件事轻易的过去罢?”   碧云眼底也同样闪过一抹担心。   “你们放心罢,即便我什么都不做,陈谦也不会让我舒舒坦坦的过日子。”六娘冷哼一声,碧云碧珠不知道她和陈谦的前情,自然是担心她被陈谦怀疑,导致夫妻离心。殊不知陈谦和六娘,从成亲的那一刻起,便不可能齐心协力的过日子。   陈谦恨六娘把他拖下水,让他不得不娶她;六娘恨陈谦在紧要关头,咬了她一口,让她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她不是没有存了想要跟陈谦试着过下去的心思,可那蕙娘的存在,让六娘有了当头棒喝之感,她觉察到了危机。   先下手为强,她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   “你们今日便找机会,想法子把那个传信的小丫鬟给我带过来。”六娘沉着的道:“背着些人,别让大爷的人瞧见。”   这也是许蕙留下的漏洞之一,她为了不让人起疑,便指使了丁氏院中的小丫鬟,时常主动包揽些需要四处走动的活计,好为了让她跑腿时,看起来自然些。   六娘让丫鬟留心观察清楚了,一直隐忍着,到最后一刻,才准备动用她。若是早了,难免被那蕙娘察觉出端倪来,在当天她又没有时间,是以只有今日最合适。   虽说不知蕙娘是怎么指使动她的,可六娘有信心,凭借自己的能力,再摆出女主人的款儿来,那个小丫鬟会敢不听从她的话。   碧云和碧珠虽然有些担心六娘的做法是否管用,可是六娘的话她们不敢不从。想来大奶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罢!二人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这事交给别人不放心,故此二人便借着要去针线房去给大奶奶改衣裳的名义,在通往丁氏院子的小路上,来回走了几趟。   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那小丫鬟一个人走过来,被碧珠给拦住了。   第165章   翠喜正从书房中偷偷摸摸的回来,实际上也算不得多隐蔽,毕竟只要别让大奶奶发现,事关自家大爷的事情,府中自然没有人敢声张。   以往便是和大奶奶院里的人走个对头,也没人会多关注她,她通身的打扮,就是府中最普通的小丫鬟罢了。   殊不知,今日她和大奶奶的陪嫁丫鬟碧云、碧珠走了个对头之后,才想着要给两人让路,却不承想被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架住了,拖着她就要往大奶奶的院子里走。   “不许出声。”碧云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威胁道:“你做的那些事,打量大奶奶不知道么?若是识趣,就乖乖的跟我们走。”   翠喜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莫非她做的那些事情,大奶奶都知道了?换句话说,大奶奶已经知道许蕙的存在了?   这条甬路上最是清净的,故此她才从这处走。大奶奶身边的这两个陪嫁丫鬟显然是有备而来,一语道破她心中最害怕的事——自己帮大爷和许蕙送信的事,被大奶奶发现了。   她是太太院子里的人,大奶奶即便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也不好闹得太难看罢?翠喜心中存着侥幸,还是乖乖的跟两人走了。   翠喜还想着在大奶奶院子里能碰上原先就在陈府服侍的人,可不知今日是何缘故,一路看去竟都是大奶奶的陪嫁之人,府中的旧人竟都不见了踪迹。   这会儿她心中不好的预感才渐渐的扩大,恐怕大奶奶不简单。   六娘正在端坐在平日宴息之处的黑漆云母罗汉床上,手边放着一个甜白瓷的茶杯,上头袅娜着屡屡热气。   见翠喜踉踉跄跄的进来,六娘并不正眼看她,而是自顾自的切着茶,动作高贵优雅,仿若视她于无物。过了许久,六娘轻启朱唇,啜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才不紧不慢的问道:“底下的人是谁?”   “大奶奶,这就是翠喜。”碧云在一旁解释道:“在太太院子里做洒扫的。”   翠喜忙满脸堆笑的上前行礼道:“给大奶奶请安。不知道大奶奶让奴婢来,是有何吩咐?”   初见了六娘,翠喜心里头正是忐忑。是杀是剐,总得六娘给个话,她才能安心。   “你做的好事。”六娘终于把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神色淡淡的道:“如今反而来问我?你说我为何找你?”   翠喜心中直突突,却还咬牙,强撑着道:“奴婢不知。方才那位姐姐也说了,奴婢只是太太院里负责洒扫的小丫鬟,见识短浅,不知道大奶奶话里的意思。”   她赌六娘会顾忌着丁氏,不会对她过多追究。   “太太院子里的?”六娘抬眼看她,嗤笑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是想要搬出太太来压我不成?”   时间紧迫,六娘懒得跟她绕弯子。   “你帮着蕙娘和大爷传递信件时,怎么没想到你是太太院子里的人?”六娘冷冷的看着翠喜,开门见山的道:“这会儿子倒想起太太来了。莫非是太太授意你这么做的不成?”   六娘的话音未落,翠喜心中害怕,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此时她已经没有功夫去细想,自己是怎么被大奶奶发现的。   “奴婢、奴婢……奴婢没有!”翠喜想咬紧牙关不松口,毕竟六娘手中没有证据,即便是六娘亲眼见过她传递消息,也不能栽赃给她。她嘴硬道:“即便奴婢身份卑贱,您也不能胡乱栽赃奴婢!”   六娘目光中闪过一抹嘲讽之色。   眼前跪着的小丫鬟,也就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还嫩了些。若是自己不确定能有把柄会让她乖乖听话,这样做岂不是打草惊蛇?   那位蕙娘也太不讲究了,竟是什么人都敢用。   “碧云。”既是她不见棺材不掉泪,六娘便摆了摆手,让碧云把那纸团展开在蕙娘面前。   虽说翠喜不识字,可是看上去却极像是她帮许蕙传递的纸条。而那纸,也是她帮蕙娘偷偷拿过来的。边缘还有裁过的痕迹,是她跟同乡的账房伙计要来的纸,质地算不上好。   纸条怎么会落到大奶奶手中?   “翠喜,若你是个聪明的人,就该知道,这其中的事情经不起推敲,而你也脱不开干系。”六娘见她目瞪口呆的额神色,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了大半。她用于恐吓的语气道:“若是我拿着这张纸条到了太太跟前,太太命人查下去,会查不到你身上么?”   “别以为这是蕙娘所写,就跟你没有关系。”六娘割断了翠喜心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要知道,蕙娘就在藏在太太的后院又能如何?她的字条是如何被传递出去的?”   “到时候牵连出一串人来,那些人恐怕也会感激你罢。”六娘的语气虽轻,听在翠喜耳中,却是肝胆俱裂。   若是院子里其他姐妹也被牵扯进来,即便太太不要了她的命,那些小姐妹们也会恨死了她。那她在陈府中,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翠喜终于彻底恐惧了,她跪在地上给六娘磕头。“大奶奶,奴婢被猪油给蒙了心,才做出这等糊涂事来,请大奶奶绕过奴婢!”   六娘只是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   “大奶奶,都是许蕙威胁奴婢,逼着奴婢帮她给大爷送信!”翠喜忙开脱自己道:“奴婢也没办法——”   六娘本来就是想要利用翠喜做事,而不是追究翠喜的过失。她神色淡漠的问:“许蕙和大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翠喜眼中闪过一抹纠结,恐怕她不止担心丁氏知道,万一被大爷知道是她泄漏了秘密,照样没有好日子过。   “放心罢,若是你和盘托出,我自会放你一条活路。”六娘心中厌恶陈谦的所作所为,可为了揭穿他,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打探下去。“可若是你敢有欺瞒的地方,你无论是太太处还是大爷处,都讨不到好去。”   翠喜咬牙,点了点头。   她磕磕绊绊的把她所知道的许蕙和陈谦的事说了,当六娘听到陈谦竟在迎娶她前几日,还在跟许蕙鬼混,眸光立刻变得幽深冰冷。   无论如何,自己以侯府姑娘的身份下嫁给他,陈谦从未把她放在眼中!   怪不得自己在墙外听到那对奸-夫-淫-妇说私话,陈谦说让许蕙早日生个一儿半女,好抬她做姨娘……原来是在她之前,他们早就苟合了许久!倒不知那个女人有没有坏了陈谦的贱种……   不过这其中也有丁氏的纵容。   六娘的心一寸寸沉下来,她料想的果真没错,她才嫁过来多久,这还没离了京城,丁氏已经试图瞒天过海,连这样的大事都瞒着她,是想到到时候打她个措手不及么?   若是真的有一日回了扬州,她哪里还有活路?   她到底嫁入了怎样一个水深火热的人家?六娘心中顿时十分懊悔,即便是嫁给方庾,也比嫁给陈谦强上百倍!   眼下她的当务之急,是把陈谦和许蕙的丑事暴露在人前。   “翠喜,我交代你一件事情。”六娘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用了诱惑的语气道:“若是你乖乖的照着我的吩咐做,事成之后,我自然不会再追究你的错处。”   跪在地上的翠喜闻言,忙点头如捣蒜。“大奶奶尽管吩咐,奴婢一定做到!”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此事不成——”六娘双眸中像是藏了两块冰,寒浸浸的渗人。“你就等着粉身碎骨罢。”   被六娘阴狠的气势所慑,翠喜吓得浑身发颤。   “你且附耳过来,明日你就这样做……”   ******   六娘打扮得端庄大气,借此显示出她良好的出身,勋贵世家的姑娘。   丁氏送她的首饰料子不少,六娘更方便优中选优,把自己打扮得更加光彩照人,出现在客人面前。   户部主事夫人王氏,曾经跟六娘在宴席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如今见了面,两人也能寒暄上两句。   “您真是好福气,娶了六娘做儿媳妇。”王氏自然是要捧着六娘的,她笑道:“且不说这花容月貌,让人瞧了就喜欢。这脾气和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   丁氏与有荣焉的道:“不怕您笑话,我觉得啊,六娘的好处又岂止这些?六娘的女红更是万里挑一的好。”丁氏趁机在王氏面前展示六娘所绣的荷包,不无得意的笑道:“能娶到六娘做儿媳妇,简直是陈家祖宗保佑。”   六娘在一旁红了脸,娇羞的低下了头。   王氏闻言,果然去看时,只见六娘绣活十分精巧,当得起丁氏的称赞。   “怎么不见你家谦哥儿?”王氏问道:“可是还忙着生意上的事情?”   丁氏微微颔首,语气虽然有些无奈,眼神中却满是骄傲。“这些生意上的事,他爹说要锻炼他,一股脑儿的都交到了他的手上。这些日子,他也忙得紧。陈家的家业迟早要交到他手上的,不辛苦些怎么行?”   她的话音未落,王氏忙跟着称赞了几句。   丁氏拉着王氏一起做了些生意,王氏出了二百两银子,没多久这本钱就回来了,很快又翻了番。故此王氏对丁氏母子很信任,她一个小小的主事夫人能有多少家底,她还指望着给女儿们多备些嫁妆,银子就得从这里来。   六娘在一旁听着,不急不躁的,并不插话,只有问到她时,才会笑盈盈的应上两句。   话头说到了安然身上。“平远侯夫人就是大奶奶的九妹罢?”王氏明知故问,道:“前些日子还在大长公主府上见了,性情品貌皆是一等一的好,一看跟大奶奶便是一家出来的两姐妹,真真是娇花一般。”   王氏生硬的拽上安九娘来夸她,六娘心里头可一点儿高兴劲儿都没有。她心中的火气一阵阵往上窜,现如今她被人高看些,依靠着娘家倒也罢了,还全仗着是三娘的妹妹、九娘的姐姐这个身份。   还都是想透过她,跟她们两姐妹攀上关系的。   丁氏也笑道:“可不是,六娘和她妹妹关系是极好的。前些日子还差人送来了东西、问候她姐姐,生怕她姐姐在我们府上,委屈着了。要知道我疼六娘还来不及呢,断不会委屈了她半分。”   六娘听罢,不由有些心虚。   安然哪里会有闲情逸致来问候她,这些人是她从外头找了人,趁着丁氏不在府中,让人以平远侯府家人的名义,来陈府见她。事后她只说是安然派了人过来,不着痕迹的透露出她和安然的关系不错。   “您可不是那样刻薄的婆婆!”王氏忙恭维道:“姐妹两个关系好,平远侯夫人也是担心她姐姐罢了。若是平远侯夫人亲自过府一看,即刻便能放了心。”   丁氏想着六娘和安然好歹是姐妹,不会连请过来吃顿饭的面子都没有。故此丁氏便应承道:“改日我做东设宴,把六娘的姐妹们请来聚一聚。不过我来京中的时日短,少不得要您过来帮衬一二。”   这样的好事,王氏自然是乐意的。虽说不一定能见到安三娘,可见到安九娘便已经是意外之喜。她乐呵呵的道:“有您这句话,我是必到的。到时候您定了日子,知会我一声便是。”   两人这样一来一往倒是聊得在兴头上,在一旁的六娘,却有些坐立难安。   原先只是去平远侯府拜访,九娘无论如何不会把她们直接给赶出来。可若是要把九娘邀请过来……九娘恐怕不会来的。   丁氏真是打得好算盘!不过,等到一会儿她儿子好事在人前暴露,看她还能不能谈笑风生,说出这样的话来。   “毅郡王府的世子妃,是大奶奶的三姐罢?”王氏又趁机把话题转到三娘身上,“听说这些日子世子妃不怎么出来了,听说快生产了罢?”   丁氏笑眯眯的道:“可不是,世子妃身子重了,只在六娘出门子那两日才出来。如今天也愈发的冷了,从那之后,世子妃便在府中安心养胎。我听六娘说了,便有了胆战心惊,若是世子妃因此动了胎气,我们可就太过意不去了。”   虽然她这么说,面上哪里有一点惶恐之色,全然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这是世子妃心疼妹妹呢,同胞姐妹自然亲密些。”王氏自然不会拆丁氏的台,她也笑着捧了两句道:“也是大奶奶招人疼,这品貌模样,谁看了不爱呢?”   六娘不过是半年前回府,三娘早就出嫁了。平日中哪里有什么接触,不过是三娘回娘家时见上一面,赵氏不喜庶女,对在南安侯府长大的七娘和十娘尚且不待见,更何况是从外头接回来的六娘。   狐媚子一般漂亮的脸蛋,只会让赵氏想起曾经勾-引安远良的人。   三娘自然是受自己母亲的影响,对家里这些庶出的妹妹都是淡淡的,并没有过多的照拂。安然实属例外。   故此王氏这般睁着眼说瞎话,六娘不免也觉得可笑。   “前儿世子妃还说了,六娘女红好,让六娘给小外甥做两件小衣裳。”丁氏不着痕迹的摆出了自己身上佩着的荷包,正是六娘送给她的礼物。“我看着六娘的活计倒还整齐。”   本来六娘的女红就好,王氏看了后,口中的称赞倒是真心实意的。“大奶奶这一手好绣活,把那天-衣阁的师傅们都比下去了。”   六娘忙谦逊了两句。   “毅郡王府什么没有,又是给世子的嫡长子,自然有无数的好东西。世子妃既是让大奶奶做些小衣裳,还是姐妹间亲厚罢了。”王氏颇有些羡慕的道。   三娘府上自然不缺好的绣娘,给嫡子准备的东西,无论是郡王妃还是赵氏,都精挑细选了无数,堆了好几间屋子。三娘当初跟安然提,不过是要磨一磨她的女红罢了。   若对方是六娘,三娘压根儿都不会开口。便是六娘巴巴的送去了,看在她曾在云阳郡主府上惹事、还试图把陈谦跟她的私情嫁祸给安然的份上,三娘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丁氏和王氏你来我往,一个着意奉承,一个刻意显摆,倒也聊得其乐融融。   六娘一面留心听她们说话,一面注意着时辰。   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六娘便把话头有意无意的往梅花上引,丁氏的后院中是有几株不错的梅树。当初陈谦置办下这间宅子,也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的。包括院子中的景致,也是专门从江南请了擅长园林景观的大师帮忙设计。   一年四季的景观都各有不同,而或有借景、或有着意布置,四季观赏起来,倒都很有看头。   用过了午饭,说了会儿话倒也有些困倦了。正好这会儿天气好,出去走动一下也好。京城居、大不易,即便是王氏家中是京官,也不过是间三进的宅子,也算不错的了。   而陈家能买下一间四进带跨院的宅子,足以说明了陈家的财力。   一行人顺着抄手游廊往丁氏的后院中走。   等她们才从垂花门过去,便远远望见一男一女,有些衣衫不整的在西跨院前头拉拉扯扯的,动作十分暧昧。   丁氏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起初她还以为是哪个小厮,钻了这院子清净的空子,或许是从小花园翻墙进来,跟哪个小丫鬟幽会。   王氏就在她旁边站着,想到要被王氏看到府中这些丑事,丁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她忙给身边的大丫鬟使了个眼色,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或是什么都不做的离开。   她陈家的名声可不就都完了?治家不严的名声传出去。谁还敢跟陈家来往?   “送了东西就快些离开,一时不妨头走错了,也该罚!”翠玉忙上前,喝道:“还不快去找管事领罚!”   翠玉倒是想尽力挽回些陈府的颜面,奈何眼前的人是陈谦。   陈谦中午时被在赌坊认识的樊师爷找上,两人一起用了一顿饭,又聊了好一会儿。樊师爷很厉害,给他出谋划策,想了不少赚钱的路子。两人说到兴头上,不由小酌了几杯。   他越听越兴奋,如果能按照樊师爷说的路子走,压根儿不必再去求助南安侯府。还要看六娘给他摆脸色,在安远良面前百般讨好。他原来在扬州可以称得上是横着走,到了京城中却处处伏低做小。眼见有了翻身的机会,陈谦自然希望能大展身手一番。   等到他大有作为的时候——陈谦不无得意的想着,或许对他曾经避如蛇蝎的安然,也会后悔,当初没有能嫁给自己!   这样想着,酒酣耳热之际,陈谦不免就喝多了。   他醉醺醺的回来后,只见往日常来传信的小丫鬟,又过来寻他。陆明修浑身上下正有邪火发散不出去,刚好便想着去找许蕙发泄一番。   故此他便来到了西跨院中。   同样许蕙得到翠喜的传话,说是大爷过来了。翠喜记得六娘的叮嘱,故意把话说得圆滑。“大爷往咱们这边来了,姑娘看——”   这样一来,许蕙便知觉得是陈谦特意来寻她,刚好被翠喜看到了报信儿而已。她还觉得有些奇怪,明明知道丁氏这儿有客人在,为何陈谦还会来寻她。然而看到陈谦喝醉的模样,便能理解了。   故此两人到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人想起来去问,对方此刻要来寻自己的原因。   知道王氏在这儿,许蕙也怕陈谦闹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来,到时候丁氏头一个饶不了的便是自己。纵然是陈谦先开始的也没用,两世以来,她最清楚丁氏有多偏心自己的儿子。   不承想在今日竟然出了事。   许蕙被翠玉的声音吓了一跳,几乎想要立刻跑开,却被陈谦给拉住了衣裳。   “跑、跑什么跑!”陈谦醉醺醺的摇晃了一下身子,险些站立不稳。他有些不满的冲着身后的声音,嚷嚷道:“你吵嚷什么!没看见爷在这儿!”   陈谦是不怕他娘院里的丫鬟的,毕竟他娘有多疼他,她们都是知道的,敢得罪他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他不说话倒还罢了,他一开口,这下子身子发抖,险些跌倒的便成了丁氏。   她又是羞恼又是愤怒,王氏和六娘就在她身边站着,她气得要命,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方才她还夸了陈谦百般好,家里的事情、外头的生意都井井有条。陈理也信任他,逐步把陈家的事情都交到他的手上——他却不知检点,白日里喝醉了酒,还要拉着母亲院子里的丫鬟胡闹。   丁氏辛辛苦苦为陈谦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全部都给毁了。   她已经不敢去看六娘。   此时六娘的心中一派平静,甚至是带了些志得意满的感觉,而她面上的神色却表现得十分精彩。在别人看来,她强自站着,勉强维持着世家姑娘的气度和风范,不肯丢了体面。   “什么人吵吵嚷嚷的,坏了爷的好事,爷都让你们好看!”陈谦看到乌压压的一群人过来,还以为是丫鬟们,便大放厥词道:“爷跟自己的女人欢好,碍得着你们什么事了?”   眼前这阵仗,既有外客王氏在,又有陈谦的原配嫡妻,南安侯府的六姑娘在。这两个人本都不该知道她的存在,这下子全部暴露了。   尤其是六娘——   许蕙不用看也能想象六娘心中滔天的恨意。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混在一起,且他们才新婚没多久,换了谁都受不了。更别提安六娘的出身比起陈谦来都是强上十倍、百倍的。   这样安六娘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此情此景,许蕙便更加用力的挣脱。起码让大家觉得她是被迫的,她身上的罪责还会轻一些。   王氏见状,看笑话的心有,当然她更加不想沾惹上事情。“我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情,先告辞了。”   她的话音未落,丁氏神色僵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招呼不周。”她跟王氏寒暄了两句,便让丫鬟送王氏离开。六娘神色一片木然,只是眼中的恨意汹涌,竭力维持着镇定。   这些恨倒也不全是装出来的。   留下来的人谁都没能松一口气,尤其是许蕙。   谁知她越是躲开,陈谦便越是来劲儿。原本许蕙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陈谦拉扯开了一些,这下子,只听盘扣崩开的声音,许蕙身上的褙子被扯开了一半,中衣半遮半掩下,透出一段雪白的酥胸和大红的肚兜来。   此时丁氏和六娘已经靠近了许蕙身边,她脖颈上青紫色的痕迹清晰可见。冬天没有蚊子,显然是欢爱后留下的痕迹。   丁氏的面沉如水,她看向许蕙的目光恨不得淬着毒,恨不得化作实质的刀片,将许蕙千刀万剐了。   “蕙娘又不是头一日进门,你们先前装鹌鹑,这会儿想要仗着太太的势,出来多管闲事?”   陈谦越说越不像话,丁氏见状,气得快步过去,抬手便狠狠的抽了陈谦一巴掌,听着那清脆的声音,六娘便心情大好。“你从哪里灌了黄汤来,在这儿胡说八道?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谁!”   丁氏气得手都发抖了。   “娘、娘?”陈谦被这一巴掌打得清醒了些,他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头疼得厉害。他稀里糊涂的问道:“您打我做什么?”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丁氏气急了,骂了陈谦一句,又越过了陈谦,就要给许蕙一个巴掌。“你大胆包天的,竟敢勾引爷们——”   许蕙岂会白白受她的打?许蕙干脆扑通一声跪下,抓着自己的衣裳,呜咽起来。   丁氏手上的动作落空,先前扑倒在地上,幸好身上的丫鬟扶住了她,才让她不至于脸朝地面摔上去。   “娘,您打蕙娘做什么?”显然陈谦还没搞清楚状况,他见他娘要打许蕙,难得挺身而出了一回。“上回不是才跟你说了,蕙娘她可能怀了身孕——”   他的话音才落,只见六娘骤然睁大了眼睛。这愤怒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心实意。   “大爷,方才您说什么?”六娘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从牙齿缝隙中一字一句挤出来的,她有些站立不稳,尖声道:“你说谁怀了身孕?”   这会儿陈谦才注意到了六娘,这会儿酒才醒了大半,自悔失言。   “六娘,六娘你别激动!”丁氏的当务之急是安抚六娘。她忙上前一步,亲自扶住了六娘,柔声道:“谦哥儿喝多了,胡言乱语呢,你别信他的!”   六娘闭了闭眼,似乎忍了又忍,碍于良好的家教,她生生逼红了眼圈,却没滴下泪来。   跪在一旁的许蕙,心中又惊又怕,自己这些日子来的苦心经营,怕就要毁于一旦了。突然她觉得下腹传来一阵刺痛,她不由捂住肚子,险些一头栽下去。   陈谦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这一切看在六娘的眼中,她不顾丁氏的阻拦,她连声说了好几句“好、好、陈谦,你好——”   说罢,六娘便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丁氏一面看着抱着许蕙不知悔改的陈谦,一面看着愤怒、伤心至极的六娘,一时间也没了法子,气得她快要厥过去。   “还不快请大夫!”陈谦当机立断。   ******   陈府整个下午都是鸡飞狗跳的状态。   好在陈理有事,要离开京城,去真定府两日。否则若是他在府中,定然是要出手教训陈谦的。   许蕙突然昏倒,陈谦要护着她,丁氏又不能坐视不理,故此只能让人先把许蕙带到了丁氏院中,丫鬟的下房里,请了大夫来看。   丁氏气哼哼的躺在床上,大夫正在给她诊脉,只听到丫鬟进来通报说,经过大夫的诊断,许蕙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方才是受了惊吓,才晕倒的。胎儿险些不保,不过发现及时,胎儿总算是保住了。   虽然胎息有些不稳,大夫给配了些丸药,静养些日子便好了。   她才听到这个消息,脸上没有一丝喜色,反而是满脸忧色,只觉得更加头昏脑涨。   等到大夫开了方子给她抓了药后,她立即把陈谦给叫了进来。   算是初为人父的陈谦,脸上竟带着些喜色。   “这一身的酒气!”丁氏虽然恨陈谦在外人面前丢了人,可自己的儿子,又舍不得多说两句。不过是数落了两句,便放下了。反正勾引陈谦犯错的是许蕙,她的儿子也是受害者。   陈谦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道:“娘,这下子可要好好安置蕙娘了。如今她有了身孕,总要给她个名分罢?”   见他这副模样,丁氏气得又狠狠拍了他一下。   “你只想着给许蕙名分!六娘那儿要怎么交代,你可想清楚了?”丁氏此刻仍是担心六娘更多一些。毕竟她才嫁进来没多久,就撞见陈谦跟别人勾勾搭搭的在一起,而后又得知许蕙有孕的消息,这让六娘的脸面往哪儿摆?   六娘又不是小门小户出身,好歹她的娘家是南安侯府,现放着一个做毅郡王世子妃的嫡姐、一个做侯夫人的庶妹,若是惹恼了六娘,恐怕陈家也没有好果子吃。   更可况这件事确实是他们陈家不对,新媳妇才进门,便闹出庶子要生在前头的事来。   “能用怎么交代啊!”陈谦有些不耐烦的摆弄着身上的玉佩,嘟囔着道:“还不许我有两个通房侍妾了?又不是宠妻灭妾,她还能闹什么?若是她闹了,便是她容不下人、不贤良!”   他身上的那块玉佩,上头的松花色络子还是六娘帮他打的。   而如今陈谦的眼中全是厌烦。   陈谦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不过是身边养两个侍妾通房罢了,谁家没有?别人家不说,便是南安侯府,他岳父南安侯身边还有两个年轻貌美的姨娘在?   “便是那安远良,难不成是什么好人么?”陈谦冷笑一声道:“也不是养戏子、玩女人罢了!”   丁氏忙捂陈谦的嘴,教训道:“不许胡说八道,哪能编排你岳父!”   “好,不说别的。她安六娘是怎么来的?是正经的嫡出姑娘么?”陈谦越说越来劲儿。“她还不是从外头接回来?还不如侍妾姨娘生出来的庶出姑娘呢,谁知道她姨娘到底是什么人?”   陈谦倒不是知道南安侯府的秘辛,只是捡着最恶毒的猜测说,竟还八-九不离十的说对了。   “谦哥儿,在六娘面前可不能胡说!”丁氏忙嘱咐道。   陈谦满不在乎。“事实就是如此,还怕人说了不成?便是在南安侯府里,这样说谁也挑剔不出错来!”   丁氏恨铁不成钢,她狠狠的拍了一下陈谦的胳膊,道:“你莫不是忘了,南安侯府从外头回来的姑娘有几个?现如今,那一位可是平远侯夫人!若是传到她的耳中,听说平远侯极为宠她,若是让她吹一吹枕头风,还有你的好果子吃?”   她说的这个人,就是安然了。   陈谦默默的想着,丁氏再说了什么,他倒没很听清楚。他倒巴不得能把自己的心声传到安九娘耳边,也好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丁氏起急,却又无计可施。   首先她们要做的,就是要稳住六娘。   ******   安然想着连日来事情多,竟没去三娘府上看看她,故此找了一日,带上了念哥儿去了毅郡王府。   这些日子来,除了平日里照顾念哥儿、管家看账本外的闲暇时候,她多数都拿来做绣活了。原先答应过六娘,要给未来的小外甥,做些小衣裳、小包被的等等,她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虽然做出来还有些不尽如人意,可也能看出她是花了心思的。   前一日她已经知会过三娘,也嘱咐了三娘不必去门口接,只安心等着她自己过去便是了。   当安然牵着念哥儿的手从垂花门前下了平远侯府马车时,银屏早就带着小丫鬟们在门前候着了。   “九姑奶奶,您可来了。”银屏跟安然都是熟了的,即便是安然成了平远侯夫人,她们跟安然也非常亲近。“世子妃还念叨着呢,说您好久没过来看她了。若不是她身子不便,没要亲自过您府上看看呢!”   这样风风火火的行为,倒像是三娘能做出来的事情。   安然忙笑着道:“最近府上有些事,便没过来看三姐。我可得跟三姐好生解释一番。”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到了三娘的院中,等走到廊庑下时,安然发现一个小丫鬟模样打扮的人匆匆走过去,也没行礼,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看。   安然觉得奇怪,因着已经到了门口,有小丫鬟打起了帘子来,便也没有多问。   才进了正房,安然只觉得一阵暖香扑鼻。   金枝和画屏扶着大腹便便的三娘走了出来,三娘脸上倒是笑容满面的。   “三姐。”安然忙笑眯眯的迎上去行礼,她身边的念哥儿也乖巧的上前,软绵绵的道:“三姨好。”   三娘高兴,也不用两人扶着她,一手扶着高高隆起的圆润腹部,一手上前去摸念哥儿的头,笑道:“念哥儿真乖!”   安然在一旁吃味道:“三姐眼里都没我了。”   三娘挑眉道:“那你说说看,你和念哥儿,谁更乖一些?”   安然语塞。   反而是念哥儿见到自己的母亲被问住了,焦急的对三娘道:“母亲也乖!”   在场的人听了他的童言童语,不由得都笑了。   只有念哥儿见别人笑,有些不明所以,他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满是困惑。并不清楚为什么有人笑。   还是三娘忍笑,上前解围道:“我们念哥儿真懂事,来,三姨带你去吃点心。”   第166章   被“嫌弃”的安然忙上前一步,忙走到了三娘的左边,赶快去扶住了她三姐。   “你还不如念哥儿贴心呢。”三娘见安然总算还是有些慧根的,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   安然嘿嘿的笑了两声,试图蒙混遮掩过去。   不过三娘留心打量着安然,心中却是满意的。只见安然穿着一件轻巧的貂绒斗篷,质地浓密整件料子看起来又轻软,趁着她那张堪称绝色的面容,更让人觉得她姿容出众,气度雍容。   看起来九娘的日子过得不错,或者说嫁给陆明修之后,安然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过得好。原先在南安侯府的时候,安然总是表现的成熟稳重、随时从分,眼底少了些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来。   反而是嫁到了平远侯府后,作为一府主母的九娘,眼底那些重负才都消退了,眼角眉梢透出的幸福,是骗不了人的。   三娘也为安然感到高兴。   “三姐,当着孩子的面,您就别拆我的台了。”安然撒娇似得对三娘道:“您看,我把给小外甥做的小衣裳拿过来了,还有我绣了个包被。”   “哦?我家九妹这样有长进了?”三娘看着安然,目露怀疑之色。   安然挺起胸脯,底气十足的道:“这是自然,前些日子,我还给侯爷做了条腰带呢!”   看着三娘眼中带笑的调侃之色,安然顿时红了脸。方才为了显摆她却是比以往有了进步,倒是什么话都给说出来了。   还好面前是三娘,总不会显得她太轻浮了。   知道今日安然和念哥儿过来,画屏和银屏一早便准备好了母子两人喜欢吃的点心、特意准备了蜜水、红茶来招待。   安然把小衣裳放到了临窗大炕上。   念哥儿见了小小的衣裳,就像是安然给他的玩偶们做的衣裳似的,好奇的道:“这衣裳好小呀,是给哪个小弟弟穿的呀?”   他甚至还比划了一下,除非小弟弟的个头非常小,才能穿得上。虽然安然早就说过,这个小弟弟还在三姨的肚子里没有出生,他还是眨巴着眼看着三娘高隆的腹部,奶声奶气的道:“是三姨肚子里的小弟弟么?”   安然点了点头,道:“没错,念哥儿真聪明。”   “我们念哥儿也有这么大一丁点的时候。”三娘轻轻的摸着念哥儿的头,柔声道:“慢慢才能长大。”   念哥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三娘哄着念哥儿用了两块点心,喝了一杯蜜水。念哥儿还惦记着上回在三姨家中见到的小弟弟,便问起三娘东哥儿在哪儿。   “东哥儿差不多也快醒了,你陪他去玩会儿罢。”三娘笑眯眯的道:“如今东哥儿也会爬了,你是做哥哥的,要帮着三姨看着弟弟,好不好?”   做惯了最小的那一个,从来都是给别人当弟弟、当外甥的念哥儿,突然听到三娘的嘱托,让他帮忙照看小弟弟,心中顿时有了责任感,觉得自己是个大孩子了。他生怕三娘反悔似得,忙挺胸抬头,自信满满的道:“三姨放心罢,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安然也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念哥儿乖乖的让画屏牵着手,去了里屋等东哥儿醒来。   “三姐,您看看。”安然讨好的小,她忙拿过自己这些日子苦练的成果来,虽说还不是那么的尽如人意,到底比原来长进多了。   三娘把安然手中的小衣裳接过来,拿在手中仔细看了一番。只见料子用了柔软的松江棉布,质地舒适,并不一味贪图用料的华贵。被水浆洗过的料子更加柔软,不会弄上婴儿的皮肤。   针脚称得上细密,只是有些需要收针、藏针的地方,安然做得还差些。   安然眼巴巴的看着三娘,像是等待先生检验功课的学生似的。   三娘又拿起了小包被,上头绣着百子戏婴图,三娘展开看了,这一眼看上去倒是十分耀眼富丽,细细的看过去,也能发现好几处处理得不妥当的地方。有时候三娘也觉得奇怪,明明安然才是来自钟灵毓秀的江南,怎么绣活上反而不如六娘?   总之以安然的水平来说,这次做得算是很令三娘满意。   “还不错,比原先进益了些。”三娘最后点了头,算是肯定了安然的进步。   安然顿时眉开眼笑。   三娘让安然把小衣裳交给银屏,妥善的收好了。这才拉着安然在她身边坐下,姐妹两个说起了话。   “三姐,前几日六姐往我那儿送了不少东西。”安然说起了六娘的异常举动来,她想着若是自己收到了,肯定也跑不了三娘。“还说什么要多走动之类的。”   果然三娘微微颔首,毫不意外。“我这儿也是,倒是有不少好补品,陈家倒是肯由着六娘胡来。”   安然点头,道:“恐怕陈家不仅仅是捧着六姐,还想借着六姐,跟咱们侯府、郡王府、平远侯府攀关系罢!”   陈家的人都是什么品性安然很清楚,若是有着难得的机会,不往上头爬才怪了呢。   这样算是六娘和陈家都受益的事情,六娘肯定是会做的。可六娘也该知道,因为她曾经想要攀咬安然的事情,安然和三娘都是不满意的。她会怎么扭转眼前的局面呢?   “不过你防着她些,她心眼跟马蜂窝似的。”三娘不放心的嘱咐安然道:“无论她跟你说什么,都不许去陈家。谁知道她们安了什么心思!”   其实此时以安然的身份,陈府是断断不敢拿他怎么样的。不过三娘既是偏心安然,又知道陈谦跟六娘私相授受的事,对陈家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   “我知道了。”安然本来就对陈家没有好感,敬而远之还来不及。   二人说着话,安然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三姐,方才我在廊庑上碰到了一个小丫鬟……”   三娘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眼底透出一抹郁色来。“本也没什么好瞒你的。那李氏仿佛还不肯死心,又托了人找到临安大长公主,说是想要看一眼东哥儿。”三娘冷冷一笑,道:“那是一眼的事情么?”   有一就有二,看孩子一眼哪儿看得够?   若是李氏从此后不出现,东哥儿一心一意的跟着三娘,未尝没有个好前程。若是李氏总蹦跶,无非是提醒着三娘,曾经她带给三娘的痛苦,而且东哥儿也会在姨娘和嫡母之间痛苦。   “郡王、王妃,还有姐夫都怎么说?”安然急急的问。   这三个人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   说到这儿,三娘的神色却是松了松。“有母妃压着,父王不能如何。你姐夫,倒是坚决的拒绝了李氏,他也不再会去见她。”   这总算是能稍稍让三娘舒心的事了。   即便当年发生的事情无法挽回,若是云诜心软了,才让三娘伤心绝望呢。   “我只是气不过,这个临安大长公主,插手别人家的家事倒是上了瘾。”六娘话里还带上了安然,她不满的道:“莫非她真以为自己是皇上正经的长辈?”   安然忙开解她道:“她只能嘴上说说罢了,如今皇上和皇后娘娘对她的态度冷淡,她不敢如何的。三姐你可万不能因为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情生气,可太不值当了!”   三娘这才面色好看些,拍了拍安然的手,道:“轻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金枝从外头急匆匆的走进来,道:“世子妃、九姑奶奶,外头来人说,六姑奶奶派人来了,要见您!”   安然和三娘对视一眼,彼此眼底俱是疑惑。六娘又来做什么?   ******   六娘回到了房中,一个人摔上了门,谁都不许进去伺候,她要一个人静一静。   她先前的猜测被证实了,方才的伤心愤怒,演得过头了,六娘这会儿倒真的觉得十分不舒服。   陈府对于她来说,不啻于龙潭虎穴。陈谦不喜欢她,两个人从成亲的那一日起便是夫妻离心;丁氏便是重嫡,可她对儿子的宠溺足以毁了六娘的优势——反正丁氏事事都以儿子为先。   这还没离了京城,她就被人欺负成这样,也太说不过去了罢!   六娘心中思绪万千,她倒是把陈谦和许蕙的奸-情给揭露了,可那又如何?   虽说她的做法不着痕迹,一时间不会有人怀疑到她的头上,可是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渐偏西,六娘的心却是一寸寸冷了下去。   除了方才丁氏在后院中曾拦了她一下,到这会儿、丁氏和陈谦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出现!   她才是这件事里头的受害者,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人!   陈家欺人太甚。   门外传来轻轻的三下敲门声,这是她和碧珠定好的暗号。   六娘应了一声,她想让自己表现得没那么在乎。可是这儿她才反应过来,方才她竟一直是挺着了背脊坐的,而不是靠在后头蓬松柔软的大迎枕上。   “大奶奶,已经打探出信儿来了。”碧珠低声道:“那位叫蕙娘的丫鬟,已经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   六娘的目光陡然变得幽深。   怪不得没人来,原来是母子二人聚在一处想来对策吧!看来这个孩子他们是想要,否则胎儿这么小,许蕙又跪又是情绪激动,孩子保不住简直太正常了。   六娘摩挲着茶杯的手渐渐收紧。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六娘的话音未落,只听到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   碧云忙紧跑了两步过来,道:“大奶奶,大爷过来了!”   第167章   六娘闻言,眼中变幻过几次情绪,最终把手中握着的茶杯,摔到了地上。   陈谦进门口,看到的便是四分五裂的茶杯,一片片碎瓷片散落,而碧云胆战心惊的站在一旁,屏息敛声,生怕惹怒六娘。   软榻之上,六娘满面怒容,冷若冰霜的盯着陈谦,嘴唇紧抿,眸中喷出来的火,像是要把陈谦给烧了。   即便两人成亲前便相看两厌,然而成亲之后,面上还是维持着相敬如宾的状态,毕竟当时的事说出去谁都不光彩。这还是头一次,陈谦进来,六娘没有迎出去,而是八风不动的坐着。   她今日自然是有理由的。   “六娘。”陈谦即便在丁氏面前说得理直气壮,也因为中午才跟樊师爷聊得尽兴,自以为有了新的出路,便不用在乎六娘了。这会儿酒醒了些,陈谦想到此刻未必是撕破脸的好时候,便想着软言先哄上六娘两句,这件事,到底是他理亏。“这事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   六娘有些愕然的看着陈谦。   莫非他以为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一句道歉,就能遮掩过去?   即便这一切都算是在六娘的预料之中,陈谦这样冷漠的态度,实在是太过伤人了。   她都不用可以去伪装,怒气便一个劲儿的往上窜。“大爷,您说的这叫什么话!”六娘气极,可是世家良好的教养,让她做不出歇斯底里的疯狂神态来,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咱们才成亲多少时日,您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就像个傻瓜一样,被瞒的团团转!”六娘的愤怒是真心实意的,她顾不得仪态,狠狠的拍了一旁的小几。“你们未免欺人太甚!”   如今的情况看起来就像是陈谦和丁氏母子两个,联起手来把六娘给瞒住了,且丁氏还把陈谦的侍妾藏在自己的后院中,给陈谦和许蕙大开方便之门,六娘不愤怒才奇怪。   陈谦又耐着性子好言劝了六娘几句。   可是六娘却不肯松口,她本就是以侯府姑娘的身份下嫁,出了这样的事,稀里糊涂的遮掩过去算怎么回事?   “那你想怎么样?”陈谦见劝说无效,便想着要耍无赖。左右人已经在这儿了,许蕙的肚子里也有了他的孩子。“我跟蕙娘早就认识了,若不是顾忌着你安六姑娘的颜面,我何至于让蕙娘躲躲藏藏,有了身子也不能给她个名分?”   六娘气结。她没有见过比陈谦更无耻的人了。   “听大爷您的话,倒是我妨碍到您和您的宠妾了?”六娘被气笑了,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陈谦,唇角勾起冰凉的弧度。“您顾忌着我的面子,没给那位蕙娘名分,我是不是要感激涕零,好生谢谢您?”   陈谦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冷哼一声没说话。   六娘怒气冲冲的看着陈谦,简直不知道跟他从何处说起,陈谦摆明了就是想要逼着她认了,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陈谦跟侍妾在丁氏院子里勾勾搭搭纠缠不清,已经被王氏看到了,一旦传出去,六娘还怎么出去交际?若是再传出抬了许蕙做姨娘,翻过年去许蕙再生下庶长子,六娘可就是太窝囊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嫁给我,别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陈谦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不屑的道:“当年连用身子去勾引人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可是定北侯府可曾被你胁迫住了?”   当初她威胁陈谦,去帮她跟方庭见面的事,也是陈谦心中的一根刺,动一动都是要痛的。   娶回个媳妇来,心里头想着别的男人,陈谦能痛快了才怪。   六娘又气又怒,才想着反唇相讥两句,只听到外头小丫鬟们传来通报的生意,说是丁氏过来了。   知儿莫若母。恐怕丁氏怕陈谦把事情给搞砸了,着才快快的赶了过来,想着帮陈谦在儿媳妇面前描补两句。毕竟陈谦把未来说得再如何花团锦簇,丁氏深知不可得罪南安侯府,便亲自过来。   “母亲。”六娘见丁氏来,倒是没再闹脾气,一丝不苟的行礼。态度却明显的客气疏离,还透着些矜贵冰冷之意。该有的礼数她有了,不会让人挑剔出差错来,陈家对不住她的地方,是陈家的事情。   丁氏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六娘心中定然不畅快,看了地上的甜白瓷碎片便知晓了。   “六娘,都是谦哥儿不对,也是娘一时糊涂了。”丁氏上前,拉着六娘的手,愧疚的道:“到京中后,一直忙着操办你和谦哥儿的亲事,一时没留意,院子里的人没管好,竟出了这样的事。”   “也是那个丫鬟心太野了,竟敢勾引起爷们来。你放心,娘一定会给你出气的!”   她这一番话下来,虽然也都是推脱的意思,听得倒是让人心里舒坦了些。   六娘神色淡淡的道:“恐怕您也没法做什么。适才大爷已经知会我了,说是那位姑娘,腹中已经有了大爷的骨肉。大爷正在我这儿,要给那位姑娘,讨一个名分呢!”   丁氏闻言,目光中露出惊愕之色来。   明明来之前已经说好了,要以安抚六娘为主,谁知陈谦这开口的字字句句,竟全都是要挑起六娘的怒火来。   “六娘,你一定是听错了,谦哥儿不是这个意思。”丁氏忙替儿子打圆场道:“那丫鬟不过是个玩意儿儿罢了,不值得给个名分。且如今又是你跟谦哥儿才成亲没多久,闹出去也不好看,你说是也不是?”   听她这话,还威胁且自己来了。六娘心中很是不满。   到了这时,丁氏还没忘了给个棍子再给两个红枣。   “六娘,孩子好歹是谦哥儿的血脉,也不好就没名没分的养在府中。”丁氏又道:“到时候把那丫鬟打发出去,把哥儿留在府中便是了。至于那丫鬟要怎么处置,等她生产完了,任凭你发落好不好?”   六娘脸色稍霁。   她不会轻轻放过的,但这件事确实要从长计议。   ******   若是在陈府一味等着,也就是坐以待毙了。   六娘这几日一直留心着丁氏院中的动态,许蕙并没有被挪走,而是继续留在陈府中养胎。这下子她倒好了,虽说服侍大爷连个名分都没有,却不需要日日去大奶奶面前请安,她很是惬意。   心浮气躁的是六娘。   陈家母子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她想要更强的外力,作为她的外援。   她思来想去,南安侯府肯为她打算的没有,安然跟她有旧恨,且安然的年纪又小了些。若是三娘肯出面,是最合适的。可是如今六娘身子重了,未必肯掺和到这样的事情中来。   出了这样的事,她自然想去回娘家哭诉一番。   可当初那大红洒金信笺上,清清楚楚的写了她跟陈谦有私情。恐怕太夫人和嫡母赵氏,也是有龃龉的。   思来想去,六娘决定去三娘府上碰碰运气。   毕竟今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简直就是前些日子,在三娘身上所发生的事的翻版。推己及人,总能引起三娘的同情心罢!她才进门就被人摆了一道,若是此刻忍气吞声,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三娘是个性子直的,也没有那么多小心眼,故此六娘便放松了些警惕。   六娘这几日表现的愤怒和失望都是在可控的范围内,不会让丁氏母子觉得危险。也正是六娘看起来一贯柔顺,她们原先无心中对六娘看管倒轻了些。   她去丁氏那儿知会了一声,说是要送些礼物给到三娘面前。等闲就是有人,也很难攀得上三娘。六娘把礼单子拿了上去,丁氏忙又添了不少东西,亲自嘱咐身边稳妥的人跟着一块去。   六娘确实拒绝了,而是趁着没人注意,自己也跟上了马车,去了毅郡王府。在那里,她的哭泣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等到丁氏发现时,六娘已经上了车,悄无声息的出了门。   故此等到三娘和安然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让人把陈府来的小丫鬟到来,若是真的出了事,她们面子上也不好看。   而这个小丫鬟,实际上就是六娘本人。   三娘正和安然在一处看小孩子的衣裳、袜子等小东西,正要说话呢,只听宝蓝色的焦布帘外头,传来了画屏的一阵低呼声。“六姑奶奶?”   在里头原本没上心的三娘姐妹两个,顿时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抬眼面面相觑。   不多时,帘子被聊了起来,果然映出一张漂亮却略显憔悴的面容来,还真的是六娘!   前些日子回门时,一身大红色遍地金褙子、头戴赤金红宝石头面的六娘,是何等的光彩照人,如今的六娘,却是未施脂粉,有种楚楚可怜的柔弱美感。   “六姐?”安然见了,忙从软榻上站了起来。   三娘也觉得奇怪,惊讶的道:“六娘,怎么是你来了?先前也没下个帖子过来。”   两个人话六娘仿佛都没听进去一般,脸色苍白、神色木然,眼中一片空洞,整个人看起来都颇为失魂落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过了一会儿,六娘才如梦初醒似的,“扑通”一声跪在了三娘的面前。   “陈家欺负人太甚!求三姐给我做主!”   第168章   安然和三娘对视一眼,俱是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讶异来。   六娘这是在婆家受了气?   照理说,不应该啊——安然在心中默默的想着,陈家母子她是知道的,捧高踩低自是不必多说。对陈家来说,能娶到六娘,绝对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这一世安然不怕陈谦的缘故也因为故此,商贾之子攀不上侯府的姑娘。   虽说六娘事出有因,她先跟陈谦有了私情,这才不得不把她嫁到陈府。即便是六娘有些不检点了,可是陈家仍然称得上运气极佳,京中侯府的姑娘做儿媳。   更何况此时还没离了京城,陈家在京中无甚根基,可六娘的娘家南安侯府作为勋贵世家,在京中还是有些分量的。再说了六娘的嫡姐、庶妹都嫁的很好,一个是世子妃一个是侯夫人。   陈家脑子抽了才会在这会儿得罪六娘。   看起来着得罪还不是一般的得罪,安然了解六娘,她是个能忍耐的,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也会使些手段能让自己过得好些……怎么会就被欺负成这样?泪水涟涟的跑到三娘面前哭诉?   六娘应该很清楚,三娘不喜欢她。因为安然的事情,三娘不说对她恨之入骨,也很是看不上她攀咬安然的做派,故此她成亲那日,三娘都不是特别热络。   然而六娘此刻还是乔装来了毅郡王府,显然是走投无路了。   只见她穿了件家常的藕荷色褙子、梨花白的裙子,俱是半新不旧的打扮,头上简单的挽了个纂,零星的点缀了两朵珠花,看起来很是狼狈。   三娘给安然使了个眼色,安然会意的点头,随即她走了下来,俯下身去扶六娘。   “六姐,先起来说话。”往日的恩怨先抛开,安然放柔了声音道:“你这么哭,三姐也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能帮你想法子解决呢?”   说着,安然递了块帕子给六娘。   陈家母子给她的打击,虽说超出了她的预料,可这件事六娘还是早有准备的,故此也不算太失态。   画屏早机灵的搬来了大圈椅让六娘坐下,安然则是站在一旁,等着六娘说出事情的原因。能让六娘如此方寸大乱的事情,恐怕非同小可。   “六娘,你先说说,到底陈家怎么欺负你了。”三娘纵然讨厌六娘,到底是同父的姐妹,她也不好就赶出去,坐视不理。她扶住肚子,放缓了语气问道:“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听到三娘和安然劝她,六娘总算收住了泪。   只是她通红的眼圈、犹自泛着水光的眼睛,衬着她憔悴的脸色,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三姐,陈家欺人太甚。”六娘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苍白了脸,咬着牙道:“今日我跟着婆母待客,要去后院赏梅时,却撞见了陈谦跟一个丫鬟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陈谦喝醉了酒,大放厥词,那些话让人听了很没脸。”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酒后失仪,而是在我进门前,就跟这丫鬟有了首尾。如今那丫鬟昏倒在地上,被大夫诊出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这会儿陈谦正嚷嚷着要抬她当姨娘!还对我出言不逊!”   六娘说着,不由又滴下泪来。“而婆母瞧起来,竟还是支持的!那丫鬟就藏在她的院子中,她帮着陈谦瞒住和那个贱人的来往!”   她的话音未落,安然和三娘都睁大了眼睛。   说实话,陈家母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安然倒是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上一世,自己也是在陈府中被磋磨致死,丁氏的手段高超,丁氏对陈谦的纵容,安然都是看在眼中的。   纵然安然只是寒门女,只要陈谦喜欢,丁氏便同意他把安然抬进来做嫡妻。只在以后慢慢料理安然,离间安然和陈谦。   可是六娘和当时的自己情况又不同。安然那时身份低微,便是被陈家折磨死了,陈家在扬州的地界摆平这些事,还是轻而易举的。六娘却是侯府庶女,比起陈谦来身份高上不少,是下嫁陈谦的。   安然还记得,成亲之前,丁氏来南安侯府时,那放低的姿态。看着六娘百般喜欢,若是有她有女儿,恐怕也不能这样喜欢了。   谁知道丁氏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还是一时昏了头,这可是在京中,不是他们只手遮天的扬州!   “六娘,你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三娘也有些不敢置信。   他们成亲才短短的一个多月,陈家竟如此胆大妄为的欺负六娘?这也太过分了!   六娘含着泪点了点头,把当日的情形都说了。说到伤心处,她又捂着帕子,嘤嘤的哭了起来。   她也从未受过这样大的挫折。   “陈家果然欺人太甚!”三娘狠狠的拍了一旁的小几,目光冰冷的道:“他们还把侯府放在眼中么?这才成亲多久,竟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情来!”   原本这样的事,三娘就不会坐视不理。更可况六娘这件事,跟前些日子她和李氏的事情何其相似。好歹李氏的事情发生在她和云诜成亲几年后,她又一直没有嫡子,云诜和郡王妃便瞒了她——   即便如此,三娘想起来还是心中一阵钝痛。   六娘这件事,更是太欺负人了。六娘才新婚,便要闹出庶子来,这让六娘的面子往哪儿摆?这不是把南安侯府的面子往脚下踩?   其实,最令她们愤怒的是陈家的态度。   陈家竟要逼六娘认下庶长子、还要抬姨娘,全然不顾及六娘原配嫡妻的颜面。   “还有谁在唱?”三娘经历过李氏的事,到底成长了许多,她冷静的问道:“这件事,是不是陈家做戏,故意逼你要认下这庶子和姨娘?”   听了三娘的话,六娘还是有些心虚的。   她只是想把陈谦和许蕙的奸-情暴露出来,好以此抓住陈谦的把柄。却不承想,陈谦干脆跟她玩横的,利落的认下来他就是跟许蕙有私情,许蕙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再加上丁氏摆明了支持儿子的态度,这下子倒让六娘无计可施了。   “来人是婆母的客人,户部主事的夫人王氏。”六娘紧张的吞咽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的道:“不知道怎么就撞见了他们在一起……家丑不可外扬,想来是意外,当时婆母的神色也很是震惊……让外人知道这样事终究不好看,她们应该不是故意的。”   安然留意到六娘的这个不自然的举动。   只是放在这会儿看,六娘是个受害者,她一时间还想不出六娘平白编排这件事,对她有什么益处。   六娘想的多了些。   “九娘,依你看,陈家到底是何用意?”三娘转头看向一旁的安然,皱着眉头道:“这件事有些蹊跷了。若是丁氏想要好好的瞒着,怎会在有外客的时候,让陈谦和那丫鬟私会?”   “这一切也太凑巧了些,我看恐怕有问题。”三娘谨慎的道。   安然轻轻点头。   三娘说的有道理,即便是陈家母子想让六娘认下庶子和那丫鬟的地位,不用把这件丑事公布在人前。她们有的是法子,能将这件事不动声色的办了,还让六娘说不出什么来。   可比用这样操之过急的手段,伤了两家的体面?   毕竟这件事闹出来,陈家的颜面也不好看。嫡子在娶妻时,还跟丫鬟厮混,让丫鬟有了庶子。一旦先有了庶长子,难道陈家就面上光彩了?又不是六娘成亲多年没有身孕。   “姐姐说的是,我看也有些蹊跷。”   六娘见两人发现了问题,有些着急了。   “三姐、九妹,难道我还敢拿这样的事情在你们面前胡说不成?”六娘有些后悔把事情闹到这一步,她不好收场。若是找不到娘家的人为她撑腰,恐怕她会在陈家更加的被动。   在京城尚且如此,回了扬州又该怎么办?   “不怕你们笑话,我原先在家中时,也是个掐架要强的。”六娘说到这儿,倒也动了真感情。“我承认,我嫉妒九娘,嫉妒九娘处处比我出色,又比我得长辈的喜欢,便是三姐也格外的爱护她!”   安然汗颜。   自己并没有比她处处出色,只是机缘巧合,这人生的路便不一样了。   “先前我做过错事,伤害了九娘,九娘,姐姐在这儿给你赔不是了!”六娘站起来,走到安然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可是九娘,姐姐求求你,就帮姐姐这一次吧!姐姐没有说谎!”   安然吓了一跳,忙要扶六娘起来。   “六姐,你快别这样。”安然忙应承道:“我们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觉得陈家有问题。”   见她不肯动,安然求助似得看向三娘。   三娘也忙撑着腰站起来,柔声道:“六娘,正是这理。我和九娘也是想帮你,你别想太多。你是我们的姐妹,如今除了这样的事情,我们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安然狂点头。   “这样罢。”三娘见六娘仍是伤心的哭哭啼啼,心中想了半晌,道:“不若让九娘陪你回侯府一趟,把这件事在祖母、母亲面前说说。”   她毕竟只是六娘的嫡姐,这件事不好越过长辈擅自做主的。   六娘虽然有些失望,却还是点了点头,道了谢。   “九娘,辛苦你跑一趟。”三娘有些歉然的看着安然,道:“让念哥儿先在这儿跟东哥儿玩,等你回来,我再让人把念哥儿送回去。”   如今三娘身子不便,最适合去做这件事的只有自己,故此安然没有推辞,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只是她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恐怕她免不了跟陈家的人碰面了。   第169章   原本三娘想另派一辆马车给二人,只是陆明修给跟着安然的护卫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要跟在她身边,是以安然便带着六娘上了平远侯府的马车。   曾经的恩怨都放在一边,六娘红着眼,拿着帕子出神的模样,还是触动了安然。   作为上一世吃过陈家母子亏的人,安然对六娘还是有些同情的。然而当初六娘走错了这一步,也怨不得别人。如果不是她太贪心,非得掐尖要强跟安然挣个高低,又有了非分之想,要嫁给方庭,还打了陈谦的主意。   陈谦本就不是个大度的人,六娘又算计了她,陈谦会善待六娘才怪。   可是出了这样的事,就是在打南安侯府的脸,想来南安侯府不会坐视不理。   安然正在默默的想着,六娘心中也在飞快的转着。   从一上车开始,她看到这架外观看起来仅仅是宽敞简单的马车,内里却是别有乾坤。牢固自是不必多说,六娘听人说过,这种材质用箭都射不穿,十分安全。而里头的布置更是舒适,从里头陈设的大迎枕、锦垫,又到茶盏等各色小巧精致的器物,无一不透出低调却又华贵的气息来。   这才是勋贵世家的气派。   六娘只觉得更是羡慕,明明都是一般从外头回来的庶女,安然却拥有她们梦寐以求的一切……   这样想着,六娘的神色上,到底带出了些异样的神色。   安然掀起眼皮看了六娘一眼,见她落落寡欢又似是有些不甘的表情,便猜到她心中是何想法。   “六姐想要如何?”   在一片寂静中,安然突然出声发问。   即便是六娘再伤心愤怒,到底跟陈谦才成亲一个多月,有多深的感情还有另算。更可况陈谦和六娘两人不恩爱,彼此心里头都还存着怨气。六娘此时心中应该更多的还是为自己打算才对。   六娘愣了愣,她抬起头,不期然的对上了安然的目光。   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瞧起来清澈见底,又仿佛带了些洞悉一切的了然,顿时让六娘觉得有些不自在。   “我——”六娘沉吟了片刻,有些磕绊的道:“我心里头很乱,还没有想好!”   她这么说也没错,她虽恨陈家欺人太甚,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许蕙有孕已经是事实,陈谦又非想要保住这个孩子,若此人本就是陈谦的侍妾,恐怕强行打掉这个孩子,六娘会背上善妒的名声。   七娘和十娘还没嫁人,尤其是十娘,还没有说亲,被六娘带累了名声,这肯定是太夫人和赵氏不愿意看到的。   可若是就此忍气吞声,六娘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这还没离了京城,还在娘家的地界上,就被人这样欺负还无还手之力。安然能想象到,陈家母子那丑恶的嘴脸。   到底该怎么办?   安然心中转过许多念头,也没有见长辈之前,她也不好随意开口帮六娘出主意。若是三娘倒还罢了,她了解三娘的为人,无论如何三娘不会反咬一口。六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安然还真怕六娘藏着后招。   姐妹二人一路沉默无言的到了南安侯府。   门房见了今日竟是六姑奶奶和九姑奶奶一起回来的,六姑奶奶还坐了九姑奶奶府上的马车,觉得甚是惊奇。   两人得知赵氏就在荣安堂后,正好免去了先找赵氏的麻烦,一齐去了太夫人院中。   这会儿赵氏正在跟太夫人说家务事,七娘和十娘都没在,一向粘着赵氏的钰哥儿也被奶娘抱走了。   六娘和安然到了荣安堂时,太夫人和赵氏已经得了信儿。苏妈妈先一步在廊庑下迎着两个人,见了二人过来,忙曲膝行礼。   “您不必多礼!”安然面色如常的笑着打招呼。   六娘的神色则是有些不正常,毕竟她眼圈的那点子红还没散去、又穿了一身极为素净的衣裳,跟一旁衣饰华贵的安然比起来,透出几分憔悴。她只是朝着苏妈妈微微颔首,没有多说。   早有小丫鬟们撩起了帘子,迎着两位姑奶奶进门。   赵氏坐在太夫人的下首。从听到时她们两个同来的消息,她心中就觉得奇怪,原还以为是在路上碰到的,却听丫鬟通报说,两人是同乘一辆马车而来。   安然和六娘上前行礼。   见了姐妹二人后,赵氏和太夫人一眼便瞧了出来,是六娘有事,安然顶多算个陪着来的。   太夫人立即屏退了身边的丫鬟,房中只留下了她们四人说话。   “求祖母为孙女做主。”原本安然跟六娘是坐在一旁的绣墩上,见不相干的人都退了出去,六娘又使出了对三娘的那一套,起身到赵氏和太夫人面前,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安然在心中叹息一声,只好也站了起来。   太夫人脸色微变,赵氏也蹙起了眉。“你先起来,又什么话慢慢说。”   安然在一旁也扶着六娘,六娘只好重新坐下。方才的情绪在三娘府上已经发泄的差不多,这会儿到了家里,更多的是伤心委屈。   六娘哭哭啼啼的,总算把陈家的事给说清楚了。   太夫人闻言,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赵氏虽然不喜六娘,听到她的遭遇,却也忍不住道:“这陈家母子真是欺人太甚!六娘才嫁过去多久,竟做出这样的事来?还是那丁氏,竟帮着儿子和丫鬟暗通款曲,还要不要颜面了?”   丁氏宠陈谦那劲儿,估计也就只有安然才清楚了,现如今还要加上一个六娘。   不过太夫人狐疑的看了安然一眼,六娘府上出了事,怎么是安然陪着她过来的。莫非六娘先去了安然府中哭诉?   两人的关系,似乎也没好到这份儿上吧。   “是六姐去三姐府上……”安然只好硬着头皮解释:“我正巧在三姐府上,就陪着六姐一起过来了。”   如果六娘去求的是三娘,太夫人和赵氏还能理解。   不过三娘是出嫁女,不好替六娘做决定,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安然相信三娘也不会推辞。到底两个人还是隔着亲疏,三娘只尽了做嫡姐的义务便是。   “如今你心中是怎么想的?”太夫人看着六娘,面上的神色却无多大波澜。   六娘心中咯噔一声。   比起三娘来,太夫人就更冷静,更理智。毕竟当初六娘嫁给陈谦,也算是“求仁得仁”,如今出了事,跑回娘家来哭诉……路是六娘自己走出来的,南安侯府未免肯出多大的力气。   “祖母,他们不将孙女放在眼中!这还没离了京城,他们就敢如此欺负人!”六娘哭得伤心,她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若是离了京城,到了扬州,恐怕孙女就再没机会见到您了!”   六娘的悲伤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害怕。   赵氏听了,也有些触动。   “六娘,你今日是怎么出来的?”太夫人突然问道。   “我、我是偷跑出来的——”六娘有些没底气,她没敢让陈家母子知道自己跑回娘家的事情,恐怕他们有所阻拦。   太夫人神色淡淡的道:“你可曾想过后果么?还是你想要怎样一个结果?”   六娘愣愣的,显然没想到会在太夫人处受到冷遇。   “孙女、孙女不甘心被人这样欺负——”六娘有些绝望的道:“我不奢求陈谦怎样爱重我,可是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竟敢这样对我,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们才成亲一个多月而已!”   她的话音未落,倒是赵氏的触动更多些。赵氏也在这上头吃过亏,可是太夫人表面上,还是尊重她这个儿媳妇的。不像是丁氏,动作太难看了。   “陈家是不对,你放心,祖母不会坐视不理。”太夫人的态度变得温和了些,她慈眉善目的看着六娘,“这件事,祖母定会让陈家给你一个交代。”   太夫人答应帮她了?   六娘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可是她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如今你也出嫁了,不能事事都向家里求助。这是离得近呢,若是真的到了扬州,你堂堂侯府的姑娘,还能被她们欺负了不成?”太夫人和蔼的道:“九娘比你还小些,如今处理府上的事情还不是井井有条?”   怎么又扯到了她身上?   安然腹诽。   陈家给交代……陈家要怎样给交代?让陈谦道歉,还是让那丫鬟远远的离开,亦或是去母留子?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会成为六娘和陈谦心中的一根刺,夫妻两个人未来恐怕连貌合神离都很难做到了。   六娘脸上也有些茫然。   和离。   她脑海中骤然闪现出这个想法,她不想再跟陈谦过下去了。陈谦对她羞辱、那阴鸷的眼神,让六娘心里头又是厌恶又是害怕,两个人以后是不会有好结局的。   可她也清楚,才成亲一个月就和离,太夫人是肯定不会答应的。若是陈家答应了留子去母,她就真的闹不起来了。   太夫人笑得愈发的慈爱,看着唇瓣颤抖不肯答应的六娘,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而她已经给出了最大限度的纵容。   ******   五军都督府。   陆明修才从楚天泽处回来,才在自己的书案前坐下,只见秦风脚下生风的走了进来。   “侯爷,有大发现。”秦风双手递上一封信笺,声音略显兴奋的道:“瑞亲王残部中,一位主要负责筹措钱粮的、被称作师爷的人,被咱们的人发现在京中活动的迹象了!”   陆明修闻言,忙拆开了信笺,一目十行的浏览着。   突然,一个不算陌生的名字映入了他的眼帘。   第170章   太夫人的意思是六娘仍要回到陈家去,南安侯府不会让她白白受人欺负,肯定会帮她出这口恶气。   然而这显然不是六娘想要的。   看着六娘更加灰败、茫然的神色,安然也觉得心中里颇不是滋味。   也只能这么办。即便是一贯心高气傲的嫡长女三娘,还不是忍气吞声的接受了李氏,接受了庶长子。六娘即便是下嫁,可是除非即刻和离,她仍然要在陈府过一辈子。   到底是闹出庶长子的事情更折损南安侯府的颜面,还是出嫁之女没过两个月就要和离,更让南安侯府没面子?   原本六娘嫁给陈谦,在别人看来已经是有些蹊跷了。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太夫人看着犹自有些不甘心的六娘,淡淡的道:“有时候人的命运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可日子是人过出来的。”   她话里的意思只得就是三娘了吧。   三娘在最不利的情况下,仍然把日子给过顺当了,如今怀了嫡子,婆婆疼爱、丈夫敬重宠着。陈家再怎样只是商贾之家,往后还要仰仗着南安侯府,他们不敢把六娘给得罪透了。   如果六娘的日子过不好,只能是她自己的原因了。   六娘咬紧了下唇。   赵氏见状,想到了三娘的境遇,好歹也一改往日对六娘的冷漠,软言安慰了两句道:“我见你婆婆倒也是个知情识趣的,这件事家里给你做主,你就放心罢。”   落井下石的事情,安然还办不出来。只是她也不愿意多花费心力,在六娘和陈谦的事情上。   见六娘的意思,是不想即刻就回去的。也不知道太夫人具体要怎么办,是留下六娘几日,还是让六娘先回去。起码该让陈谦把六娘接过去罢?不过自己把六娘送过来,已经是看在昔日姐妹的份儿上,她没那么好心继续跟这儿耗着。   安然看了已经快到晌午,便想着去毅郡王府把念哥儿接回去。或是在三娘府上用了午饭,或是干脆直接回平远侯府。   她才想要开口告辞,只听到帘子外头传来了剪秋的声音。   “太夫人,六姑奶奶的婆婆和六姑爷来了。”剪秋在外头通传道:“先正在外厅候着。”   陈家的反应够快啊,这就上门来劝六娘回去了?那干嘛当时不把六娘给安抚好,又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安然腹诽,她恐怕是不能即刻就走的。   太夫人闻言,目光看向了六娘。   六娘眼底露出乞求之色,想要求太夫人为她做主。   “让她们进来罢。”太夫人跟赵氏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赵氏便扬声告诉了剪秋。   剪秋应了一声,依言去了。   “祖母、母亲。”安然从绣墩上起身,低声道:“既是六姐的家事,我还是回避一下罢。”   赵氏才想着答应,太夫人却道:“九娘,你且留下来罢。你也不是外人,往后你们姐妹间,还少不得要相互帮衬着。”   既是太夫人开口了,安然再不情愿也不好拒绝。   其实她的意思,安然也明白。毕竟自己是平远侯夫人,让陈家看着,也算是撑场面的人。毕竟平远侯府的地位,比南安侯府还要高上许多。丁氏原先拜访南安侯府,言语中也多有跟平远侯府攀关系之意。   是以安然只得坐了回去。   毕竟安沐和安汐还在太夫人手上,她到底是有所顾忌的。   很快外呕吐便传来了脚步声,帘子被掀了起来,进来的正是丁氏和陈谦母子。   安然下意识的不去看他们,这辈子如果可能,她简直不想跟这对母子再有丁点的关系。   殊不知,陈谦进门后第一眼便看到坐在六娘身边的安然。   只见安然此时通身打扮俱是透着侯夫人尊贵的气派,不似先前的出水芙蓉般的清丽,倒添了牡丹般国色天香的雍容。   还是那样的美丽,那人动人心魄。   已经成亲的安九娘,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更胜从前。   安然算是小辈,纵然贵为侯夫人,也只得站了起来,跟六娘一起打招呼。   陈谦目光黏在安然这边,而在场的其他人,俱是以为陈谦在看六娘,故此倒都没太理会。   丁氏和陈谦给太夫人和赵氏见过礼。   太夫人虽然对六娘有些冷淡,可是当着外人的面,还是极其护着六娘的。太夫人给赵氏使了个眼色,赵氏便会意的微微颔首。她看着满面都是谄媚笑容的丁氏,神色客气而冷淡的道:“亲家母好兴致,家里出了件大喜事,我还未来得及跟您贺喜。”   丁氏闻言,显然早就预料到南安侯府会发难,定然也准备了对策。   “亲家母,您这样说我真真是无地自容了!”丁氏脸色通红,她忙把陈谦拽到身边,尴尬的解释道:“是我教子无方,惹出这样的事来。我带着谦哥儿来府上赔不是了。”   赵氏挑眉,冷笑道:“出了这样事,莫非你以为陪个不是就过去了?六娘才嫁过去多久,就闹出有孕的妾来,听日子和六娘进门的时候差不多。陈家在扬州也算是望族,而这就是你们陈家对嫡子媳妇办出来的事?”   这件事实在是陈家办得不地道,故此被赵氏指着脊梁骨骂,丁氏也不好还口。   六娘犹自红着眼圈不说话,安然更是闭口不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您说的是,这件事是实在是我们陈家办的不对。”在来之前,陈家母子想来已经商量好了,丁氏认错非常痛快。“六娘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她嫁过去,府上没有一个不夸的,我也只把她当自己的女儿疼。”   “是谦哥儿那日喝多了酒,那个丫鬟又是想着一心往上爬的,是个心高的。寻了机会才爬了谦哥儿的床,以为这样就能给谦哥儿做妾了。”丁氏连忙解释事情的缘由,她义正言辞的道:“可不日就要迎六娘进门了,我们家是极为敬重六娘的,怎么会闹出抬妾的事情来?故此只得先压下去。”   赵氏闻言,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丁氏。   她也太能颠倒黑白了,这下子倒像是陈家为了六娘,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似的。   “您说的倒是轻巧。”赵氏冷哼一声,这里头破绽百出,真当她听不出来么?“若是你们真的有心,当初就该远远的把人给打发了,而不是把人留在您的后院养着。莫非预备着不出这事,也挑了好日子抬姨娘不是?”   丁氏听罢,面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她嗔怒的看了陈谦一眼,似是怨他惹出麻烦来。可是对上赵氏质询的目光,丁氏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亲家母,您听我说。这丫鬟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她也算是官宦之家出身,如今她爹被贬谪到西北做官,家中还有个母亲——”   若是陈家这样解释这个丫鬟的来历,倒也能勉强搪塞过去,为何陈谦收用了这个人,陈家却不敢按照寻常丫鬟那样对待。   可陈家为何会混进这样的人做丫鬟?   “还请祖母、母亲原谅小婿的无心之失。”陈谦不能光让自己的母亲上前解释,而自己一言不发,倒显得他心虚似得。他拿出糊弄安远良的那一套来,神色恭敬中又透出几分懊悔来。   “那丫鬟名唤许蕙,至今母亲重病、父亲远在西北,家中实在是艰难,才想到要讨生活,先前是绣了东西自己卖。”陈谦低声下气的解释道:“母亲见她可怜,便买过她几次东西。她见我母亲出手阔绰,又给送银子送药给她家,故此便有了非分之想。”   “她说是要到我母亲身边服侍……做个普通丫鬟只为了报答。”   太夫人和赵氏犹自听着他要怎么分辨,安然听到这个人名的那一刻,便愣住了。   和陈谦勾搭在一起的人是许蕙?   世上的事果真的人想不到的。上一世有纠葛的人,兜兜转转竟又都凑到了一处!   上一世许蕙进门时,是以平妻的身份。毕竟当时安然身份低微,许蕙又是出身京中官宦之家,作为平妻自然是委屈了许蕙。而安然当时跟她毫无抗争之力,她一进门,便占了女主人的位置。   安然自然是退居其次。再加上后来安然病重,自然不被许蕙放在眼中。   安然还记得上一世嚣张跋扈、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许蕙娘,总喜欢穿一袭红衣,在她面前晃。青梅和青杏去那些月例,回回都被许蕙刁难。   陈谦喋喋不休的解释还在继续。   “谁知道她明知道我迎娶六娘在即,还存了非分之想!”陈谦倒是觉得委屈了,他诉苦道:“那几日在京中认识的哥们请我喝酒,知道我娶妻在即,为我庆祝。高兴之余难免喝多了些。”   “她爬了床,我当时头昏脑涨喝多了,实在是不知道……”   到此为止,丁氏母子已经把事情的无奈之处、家里的为难之处都说清楚了,很是开诚布公,也不管是不是丢人了。   可是在一旁没说话的六娘,却在心中疯狂的呼喊着,真相根本就不是这样。   哪怕许蕙的身份果真如此,可陈谦对她的态度,分明不是如此!两人根本就是郎情妾意早有勾搭,而且陈谦对她也坦白了,他就是想要折磨她,她又能如何?当着太夫人和赵氏的面说出来?   这件事可以说出来,可陈谦在粗鲁的房事、近乎折磨羞辱她的举动——还有两人算是联手算计过方庭的事,是万万不能露馅的。   六娘咬紧了牙关。   只要她泄露出丁点关于陈谦对她不好的消息来,恐怕陈谦会干脆破罐破摔,把这些事都抖露出来。   这里头还有定北侯府的事,兴许又牵扯上安九娘,六娘觉得风险实在是太大了,故此即便是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六娘到底还是忍了下去。   陈谦母子着还算诚恳、老实的态度,一时间让赵氏和太夫人也无话可说。   末了,太夫人看着陈谦,神色淡淡的问道:“既是你们觉得错了,预备怎么解决这件事?”   陈家母子对视一眼,知道南安侯府差不多要松口了,要是他们拿出的法子足够有诚意、又不让南安侯府失了颜面,南安侯府不可能揪着这件事不放。换言之,六娘已经是出嫁女,南安侯府也不可能插手太多。   “不瞒您说,我们已经想过。断然不会委屈了六娘,她毕竟是谦哥儿的原配嫡妻,我们家自然是敬重她的。”丁氏讨好的笑道:“这就把许蕙给挪出去,多多许她好处。我会劝她把这个孩子打了,先把她挪出去养着。等到六娘生下嫡子后,再让她回来。”   陈家最终商量的结果是放弃这个孩子么?   安然虽说一直没有发表意见,也在一旁安然听着。   若是他们真的舍得,为何当初不跟六娘说清楚,六娘也不至于闹着跑回了娘家。而且把这个孩子打了……安然总觉得有许多方法能留下来,简直不靠谱。她和六娘本身就是很好的例子。   她们都是从府外回来的,而从三娘的言谈中安然得知,赵氏原本是不知道自己和六娘的存在的!   太夫人当初既然能做出这样瞒天过海的事情来,丁氏为何做不到?   可是陈家已经退让了,南安侯府又能如何?还死咬着不放?若是传出去,南安侯府的名声不好听,六娘也要背上善妒的恶名。   除非让南安侯府的人亲眼看着许蕙打胎,否则这件事都不可信。可如果陈家已经安排好,另找了一个有孕的女子过来,只说是许蕙,南安侯府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许蕙本人。   即便是六娘,可能都没看真切许蕙的模样。   安然倒是认得许蕙,化成灰都认得那种。可她不会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六娘可怜与否放在一边,她绝不插手陈家的事情。   “六娘,是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次罢!”见六娘在绣墩上垂着眉眼坐着,陈谦终于出声了,他对六娘柔声道:“当时我是一时糊涂,中了那许蕙的诡计。你放心,我一定把她远远的送走,不让你看见。”   这已经是陈家能做的最大退让。   毕竟许蕙不是签了卖身契的丫鬟,陈家能随意处置。即便是许家落魄了,许蕙的父亲还在西北为官,当初在京中未尝没有故交。若是真的闹出人命来,不仅是陈家要吃官司,恐怕南安侯府也要受到牵连。   即便是太夫人和赵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当然没有更好的办法,跟六娘的身份也有关系。她一个出了嫁的庶女,太夫人和赵氏对她的疼爱又能有多少?   安然只是沉默。   “六娘,是谦哥儿错了,回去让他好好给你赔罪!”丁氏也在一旁劝六娘,“他糊涂了这一回,心中也是懊悔极了。有我给你看着,你且放心,往后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丁氏信誓旦旦的保证,六娘只觉得可笑。   当初就是她护着陈谦和许蕙,才让她如今这样的狼狈和被动。   六娘求助似的目光,还是看向了太夫人。   “既是如此。”太夫人转了转手上的佛珠,语气不急不缓的道:“我希望你们能做到今日所说的。”   太夫人这意思,就是同意陈家母子的解决方法了!   纵然六娘心中咯噔一声,陈家母子脸上却是透出松了口气的神色。他们连忙保证,一定会办到,未来也会善待六娘,定然不会重蹈覆辙云云。   “六娘即便出了嫁,也仍是就我们南安侯府姑娘,若是她受了欺负,侯府断然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赵氏看着陈家母子,不由道:“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母子二人忙又保证了一回。   “今日就不再叨扰了,我们先接六娘回去,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呢!”陈家识趣的没有提六娘偷跑出来的事,在太夫人面前道:“改日再来上门拜见太夫人、亲家母。”   这件事还是速战速决更好些,早些平息,对两家都有好处。   全程陪衬的安然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只见一直没开口、仿佛受人摆布已经认命的六娘,突然抓住了她的袖子。“九娘,你陪姐姐回去好不好?”   正准备离开的安然不由一怔。   陈谦和丁氏听了六娘的话,心中倒是很欢喜。   他们的目光早就注意到平远侯夫人了,只是碍于今日是来给南安侯府赔罪、把六娘接回去,不好就跟安然开口搭话。   若是能把安然请到平远侯府,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六娘想要拉着安然,还是想要有个娘家人为她做主。包括在处置许蕙的事情上等等。太夫人和赵氏不可能去,三娘大腹便便行动不便,能去陈家帮衬着她的,只有安然了。   安然曾经只是侯府身份低微的庶女,就能帮着三娘斗倒了李氏,如今她是平远侯夫人,只是帮她在陈家撑腰,想来不是难事。   她目露乞求的看着安然,也不放开抓着安然衣袖的手。   “姐姐心里很乱,你只要陪我回到陈家就好!”六娘的声音又轻又快,她几乎是在哀求了。   安然不想心软,她就要抽回自己的衣袖。“抱歉,六姐,我还要去接念哥儿。念哥儿不能离开我太久的。”   可是六娘却不放过她。   “九娘,姐姐求了你好不好?”六娘不放开安然,她也不顾两人的对话是不是都被人听到了。“姐姐知道,过去我曾经做过不妥当的事情,可我知道错了!”   六娘的眼底露出一抹疯狂之色。“九娘,难道你非得看我受尽折磨,你才高兴?你只是陪我去一趟就罢了,难道姐妹一场,这点忙你都不愿意帮?”   说实话,安然还真不愿意。   丁氏见状,忙在一旁对太夫人笑道:“六娘真是跟九姨姐妹情深……我知道这会儿六娘心中正乱着,想要个亲近的人陪着。不若九姨就跟着走一趟,也好让六娘宽宽心。”   陈谦虽然没说话,目光中却露出热切的神色来。   太夫人沉吟了片刻,却也没敢替安然做决定。   纵然她手中有能威胁安然的把柄,却也舍不得用在六娘的事情上。她自然知道安然跟着走一趟更好,可是她也要顾忌着安然的意愿。   赵氏自是不太赞同,可太夫人没开口,她也不好说话。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安然身上,安然被六娘抓着衣袖,死死不放,颇有些骑虎难下之势。   ******   原来秦风送来的名单上,赫然写着陈谦的名字。   陆明修先前见了,还以为是重名。毕竟陈家当初是最早支持云舒登基的一批人,如今也是靠着当初的从龙之功,才得了皇商的差事,有了今日煊赫的富贵。瑞亲王的旧部还会再拉拢这样的人?   幸而秦风是个靠谱的,送上的密报里有各人的详细情况。   果然这个陈谦,就是九娘的六姐夫,扬州陈家。   仔细论起来,陈谦还不足以代表陈家。陆明修看着密报,微微蹙起了眉,若是瑞亲王的人想要拉拢陈家,也该跟陈家的家主陈理谈才对,为何要找上陈谦?   “陈家绝对有问题。”陆明修不敢掉以轻心,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的书案,露出思索的神色来。“只是他们接触的是陈谦,不是陈理,着实有些奇怪。”   秦风这些日子也在同时调查陈家的事,对于名单上出现了陈谦的名字,也留心仔细调查一番。“侯爷,那位自称樊师爷的人,和陈谦的接触是在赌坊中,仿佛是他帮了陈谦的忙,陈谦未必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陆明修微微颔首。   到底仅仅是一次试探,还是已经有了实际上的接触?   这个陈谦实在不简单,不仅跟瑞亲王旧部有关系、还认识李侧妃的娘家人——再加上余舟父亲的案子,陈家实在是谜团重重。   可陈家跟南安侯府联姻了,若是陈家出了问题,南安侯府未免也要受到牵连。   陆明修倒不是真心为南安侯府着想,他想的更多是的安然。南安侯府是安然的娘家,往后在世家贵妇的交际中,若是南安侯府失了体面,也会让安然被人轻视。   “着重把陈家调查仔细。”陆明修果决的道:“或许会有大发现,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秦风答应着去了。   陆明修放下了密报,他知道今日安然去了毅郡王府。瑞亲王的人已经出现在了他们周围,他觉得不安,决定还是先去亲自把安然给接回来。   谁知他到了毅郡王府,却得知安然陪着六娘回了南安侯府,说是陈家闹出些事来,六娘来哭诉,要娘家给她做主。   又是陈家!   陆明修不由眸光一冷。   “侯爷,是不是要赶紧把夫人接过来?”秦风在一旁道:“若是那些乱贼真的跟陈家有关系,恐怕夫人会有危险!”   他的话音未落,陆明修已经策马飞驰了出去。   九娘一定不能有事!   第171章   万一陈家真的有问题,很可能是故意让安六娘把九娘引过去。   在上一回,他们便选择在云阳郡主的宴席上动了手。众做周知,云阳郡主和皇后娘娘亲如姐妹,谭朗也是天子近臣。那么这一次,他们的手要伸到自己身边了么?   京中盛传,他对妻子百般宠爱,九娘会不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陆明修越想越心惊,不由扬鞭加快速度。   九娘一定不能有事!   秦风和郑鹏跟在陆明修身后,同样是神色严肃凝重。   侯爷有多在乎夫人,他们最清楚不过了。如果真的夫人遭遇险境,侯爷难免不会失去理智。   希望他们还来得及!   等到陆明修疾驰赶到南安侯府门前时,便看到门前停着平远侯府的马车,冯毅等人正等在车前。   “夫人在哪儿?”陆明修还没来得及停下马,话已经问出了口。   冯毅忙上前道:“回侯爷的话,夫人还在府中没有出来。”   听到安然还没离开,陆明修这才松了口气。他看到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不由皱眉问道“府中可还有人过来?”   “南安侯府六姑爷过来了。”冯毅答道。   被陆明修甩下的秦风和郑鹏这会儿才赶到,见陆明修正下了马跟冯毅说话,便知道夫人无事,也都暗自放了心。   正当陆明修想进去的时候,只听影壁里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接着是人说话的声音。   “亲家母留步,不必送了。”一个听起来有些陌生的中年妇人的声音响起。“改日得了闲,我再来府上拜访。”   回应她的是赵氏不算热络的声音。   “母亲放心,我定然会好生照顾六娘,不会再让她受委屈。”陈谦言之凿凿的保证。   赵氏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原来陈家母子都已经过来了?陆明修心中暗自忖度着,把缰绳交给了冯毅,自己向门前走去。   平远侯登门过几次,门房都是认识他的。见他过来,忙都上前打千儿行礼。“给侯爷请安。”   声音传到门内,赵氏等人皆以为是安远良回来了,便迎了出去。陈谦也打点起一贯谦逊温和的笑容,准备应付安远良。   不承想绕过影壁,对上的是一张气度内敛的俊朗面庞。虽然整个人看上去稍显冷冰,却已经算是她们见过的难得随和的神色了。随即陈谦便变了脸色,显然没想到会见到陆明修。   “侯爷?”一起出来的安然看到陆明修,也觉得有些奇怪。   陆明修走到过来,先向赵氏行礼问好,随后便以一种保护着的姿态站在了安然身边。   他的身份在这儿摆着,虽说丁氏勉强算是长辈、陈谦算是他的连襟,但陆明修完全可以不理会二人。反而是丁氏冲陈谦使了个眼色,陈谦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不快,却还是微笑着拱手行礼,口中称呼陆明修为“侯爷”,问了好。   而丁氏也是笑容满面向陆明修打过了招呼。   陈谦那点小心思丁氏也能猜到一些,当初陈谦便说过,看上了毅郡王世子妃的妹妹,南安侯府的九姑娘,还是一番志在必得的模样。自己叮嘱过他几句,不许惹出事来,之后陈谦没有再提过,丁氏便也把这件事给放下了,回了扬州。   后来陈谦再送信回家时,提起的便是他跟六娘的亲事。   丁氏原以为他又移情别恋到了六娘身上,进京后才得知,安九姑娘已经嫁给了平远侯做嫡妻。自己儿子没能娶上安九,不是他变了心,而是他争不过平远侯。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今日在太夫人出,她便察觉出陈谦看安九的眼神便有些不对,恐怕是难以忘怀。   安九的气度更胜才从前,似乎娇花一般,愈发令人着迷。   可陈谦也该很清楚,他和安九娘是断然没有可能的。   “方才想着去三姐府中接九娘,正巧也有事跟姐夫商量。三姐说九娘来家里了,这我才转道过来。”陆明修向赵氏解释他的来意。   赵氏听他提起三娘来毫无芥蒂,同云诜的关系也不错,心中便觉得欢喜。故此她笑道:“三娘如今身子不便,有一样要紧的东西要给我,便让九娘替她过来一趟。”   六娘在陈家的遭遇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既是已经解决,当着陈家母子的面再提起来也不好,赵氏便故意隐去这一节。若是安然想说,回去夫妻两个再怎么议论,便也跟她无关。   “既是来了,我去给祖母请个安,再去三姐府上。”陆明修看了一眼安然,对赵氏道。   陈家母子很识趣,连声说告辞。九姑爷在南安侯府的分量,可比他们重多了。想来此时赵氏连敷衍他们的心情都没有,陈谦扶着六娘,同丁氏一起出了门。   六娘眸中的水光仍未完全散去。   眼前的玄衣男子,高大挺拔、俊朗不凡。那通身冷峻的冰雪之感,在目光落到安九娘身上时,却变得温暖柔和。如同明明他位高权重,却一心一意的对安九好。那些传言不是假的——当她看到陆明修亲手帮安然整理好斗篷上的雪白毛领时,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安九娘命也太好了,怎么能让她不嫉妒。   陈谦原本余光便一直留意着安然,两人的亲密之态也让他举得浑身不舒服。只因为他陆明修是平远侯,就能名正言顺的占有安九娘,让他的心血毁于一旦——如果不是陆明修横插一杠子,那么九娘便成了他的妻子。   而当陈谦发觉自己的妻子,正痴痴的看着他的“情敌”时,心中更是觉得烦躁。   可见安六娘并不是个贤惠女子,先是想勾搭方庭,这会儿似乎又对陆明修很是痴迷。不过也是个贪恋权势的水性杨花女子,他养个小妾她就哭天抹泪的跑回娘家闹?   陈谦心中有气,正等着回了家,再跟六娘好好对质。   陆明修来了这么一出,安然自是要留下来同他去太夫人那儿。无论之前是否商量好,肯定不会让安然再跟着六娘离开。   陈家母子既是带着六娘离开了,赵氏自是陪着安然两口子去了荣安堂。   两人跟在赵氏身后,当着丫鬟婆子的面,陆明修毫不避讳的牵着安然的手,安然脸上一红,想着这毕竟还是在娘家,有些不好意思。陆明修却是很坚决,安然挣了两次没有挣脱开,便也只好红着脸随他去了。   夫妻两个的小动作被赵氏察觉了,赵氏也只是宽容的一笑。   安然和陆明修关系好,她心里头也高兴。毕竟往后三娘、五娘、甚至是钰哥儿,往后还少不了要跟平远侯府走动,以后彼此也都是个助力。   这么想着,她便给贴身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把钰哥儿给抱过来。   三人到了荣安堂。   早就有机灵的小丫鬟前去通报太夫人,说是九姑爷过来了太夫人请安了。   太夫人正含笑在堂屋等着她们过去。   “给祖母请安。”陆明修礼数周全的上前行礼。   太夫人对待陆明修的态度,跟陈谦母子自是截然不同。她这会儿倒是亲昵如同陆明修的亲祖母一般,让她们夫妻二人坐了。   闲话了几句家常,南妈妈便抱着钰哥儿过来,说是哥儿找夫人。   如今天越发的冷了,钰哥儿如同念哥儿一般,被锦缎衣裳裹得厚厚的,像个粉嫩可爱的团子似的。   “孙儿见过祖母。”他奶声奶气的童音软绵绵的,规规矩矩的过来给太夫人,又粘到赵氏身边叫了一声娘。   赵氏含笑看着他,道:“还不去见过你九姐姐,九姐夫。”   钰哥儿哒哒的跑到安然身边,先是跟安然和陆明修问好。“见过九姐、九姐夫。”随后他便扎到安然怀中,张开手臂要安然抱。“九姐,我好想你呀!你什么时候把念哥儿带过来跟我玩儿?”   穿的像是个锦团儿似的钰哥儿有些分量,安然抱着他有些吃力,还是陆明修在旁边帮着托了他一把,钰哥儿才顺利的坐在了安然怀中。   “你个鬼精灵,想姐姐是假,想跟念哥儿玩才是真的吧!”安然轻轻的捏了捏他白嫩的脸蛋,笑道:“是不是?”   钰哥儿被说中了心事,有些羞涩的笑了,埋头在安然怀中不肯起来。   “前些日子沐哥儿和汐姐儿回家去了,否则若是沐哥儿在,钰哥儿也有个玩伴。”赵氏在一旁含笑看着她们。   安然心中一紧。   据说她叔父已经回来,说是要接沐哥儿和汐姐儿回家过年祭祖,也快到了她们奶奶的忌日。安然没有理由拦着,她也没有理由回去。毕竟她已经是南安侯府的姑娘,原来家里的事情,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太夫人观察着安然的神色,笑容慈爱的道:“等到过了年,仍旧让她们姐弟回到京中来。毕竟秋穗把九娘抚养大,对咱们侯府有功,把沐哥儿和汐姐儿照顾好,也算是咱们对她的报答。”   赵氏应了一声是。   “有些日子没见,钰哥儿似乎高了些。”见安然神色有些不对,陆明修接过了安然怀中的钰哥儿,把他抱在怀中。此时的陆侯爷露出冰雪消融般温和的神色,钰哥儿也不大怕他,在他怀中也乖乖的待着。   在钰哥儿看来,九姐夫跟三姐夫没什么不同。   “我看念哥儿要矮一些。”安然故意逗他。   这会儿的孩子对身高已经有些敏感了,毕竟长得高就是长大的表现。他扁了扁嘴,道:“姐姐你偏心,我上回才跟念哥儿比过的。”   “可是念哥儿乖乖吃饭呀,自然长得快。”安然想着赵氏追着钰哥儿喂饭的场景,不由道:“你好好吃饭,才能长得高对不对?”   钰哥儿乖乖的点头。   “来,钰哥儿,快别总粘着你姐夫了。”赵氏让钰哥儿从陆明修身上下来,到自己身边。   见陆明修看起来很喜欢钰哥儿的模样,她心里觉得高兴。她这会儿又想起陆明修和安然原本是要去三娘府上的,便没有多留他们。反而在午饭的时候,也没虚留他们吃饭。   安然和陆明修这才脱身。   回去的路上陆明修没有骑马,而是跟安然一齐上了马车。   “侯爷是故意说要去找三姐夫有事的罢?”安然眼底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若不是如此,南安侯府肯定是要留饭的。说去三娘那儿,赵氏才会让他们早些离开。   陆明修眼中带笑的颔首,道:“找三姐夫有件不要紧的小事,不过咱们确实要把念哥儿给接回来。”   说笑归说笑,安然还是觉得,陆明修今日特意到南安侯府来寻她,着实有些奇怪。   “侯爷,是出了什么事吗?”安然试探着问。方才陆明修进门时,看向她的目光,分明是有些焦急和担忧的,而牵住她的手时,仿佛也比平日更用力些。   陆明修沉默了一下,先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今日六娘的事。   “我原本是带着念哥儿去三姐府上的。”安然道:“谁知六姐突然过来了,一进去便跪在三姐面前,求三姐帮她。”   安然把陈家发生的事,又跟陆明修简明扼要的复述了一遍。   “我三姐怎么做主?这种事还得是问过祖母的。”安然叹了口气,道:“这不我就陪着她来了侯府,不多时陈家的人也来了。陈家母子巧舌如簧,也拿出了诚意,这件事也算是解决了。”   陆明修能清晰的感觉到安然对陈家的不喜。   其实安然当时并没有答应六娘同去陈府。她着实不想跟陈家扯上丝毫的关系,更不想再搅和到陈谦许蕙的事里头。是以她态度坚决的拒绝了六娘,即便是陆明修没来,安然也不会去陈家。   既然是六娘做的选择,她就该自己承受这结果。   在能帮的地方帮上一把,安然自是愿意。再多的,安然也懒得替他们操心。   “您看到我那会儿,我正准备出来去三姐那儿,把念哥儿接回来,顺便蹭顿饭吃。”   听到安然并没有要去陈府,陆明修一直紧绷的弦,才松了下来。看来是他关心则乱,想得多了些。不过也不能确定陈家就是清白无辜的,还不能掉以轻心。   “侯爷,您突然赶过来……”安然见陆明修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不由问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还能再南安侯府寒暄,想来也不是什么急事。   陆明修决定据实相告。今日安然是没有去陈家,若是往后再有别的事、再有别的缘故了呢?总之还是让安然要提高警惕才醒。   他这么想着,便如实的道:“我一直在让人查陈家,如今查出些问题来。”   安然闻言,不由神色一凛。   “你还记得在云阳郡主府上,那次宴席时突然出现的刺客吗?”陆明修提起旧事,犹自有些后怕。“那些人便是瑞亲王的残部安□□去的。如今他们贼心不死,以瑞亲王血脉为正统自居,还想着要作乱。”   “但是这些年来,他们躲藏在西南边境,在京中也只是暗中运作,人力财力物力皆是贫乏,不足以供给他们。他们想起当初今上便是由江浙一带的富商支持了银粮做军费,便也打起了富商的主意。”   安然听得认真。让富商出钱,最后再许诺好处,这确实是来钱最快的方法了。   可是瑞亲王残部蛰伏了十年,还能打动那些富商么?答案分明是显而易见的,如今天下称得上盛世太平、海晏河清,恐怕很难会有人相信那些人的说辞,把身家性命交付到乱党手上。   反正在安然的记忆中,她没听到过有乱党闹事的消息。虽说她原先是在扬州的乡下,可江浙一带最是富庶,如果瑞亲王残部真的能成功获得支持,煽动众人,她不会一点儿消息都听不到。   可见他们这些乱党,暗地里的折腾并没有成功。   难道陈家卷了进去?   安然暗暗的想着,在上一世中,安然记得陈家始终是稳稳当当的把持着皇商的身份,家业越来越大,在扬州称得上富甲一方。他们已经在今上面前,算是有从龙之功,为何还要去掺和乱党的事?   以陈家家主的智慧,难道会这么想不开?   “莫非是他们找上了陈家?”安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陈家确实比较显眼,被人惦记上还是有可能的。   陆明修微微颔首。   “他们那边的人,曾经数次与陈谦见面。”陆明修缓缓的道:“前些日子,陈谦称得上跟其中一位‘师爷’交往过密。”   安然脸色微变。   陈谦竟和乱党有勾结?安然头一个反应便是举得不可能,毕竟上一世陈家在扬州经营得很好,并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不过……安然转念一想,上一世陈谦也并没有在京中停留这么长时间,他也没有娶六娘为妻。   甚至是跟许蕙的相遇,更在几年之后。   而这一世随着自己重生后,进了南安侯府,仿佛一切都变了。   原先的那些记忆,不足以作为断定陈家无辜与否的证据。   “还有一件事。”陆明修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安然。“先前京中那些关于你的谣言,我怀疑也跟陈谦有关系。”   安然原先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这会儿脸上不由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那些不堪的谣言,跟陈谦有关系?   “先前只查到李侧妃那些亲戚身上,便像是到了头。”陆明修见安然脸色不好,忙去握住她的手,把她揽到了自己怀中。陆明修感觉到她双手有些冰凉,不由有些心疼,便放缓了声音。“前些日子,我曾见陈谦跟那两个人见了面,仿佛他们还帮陈谦办过什么事情。”   那些往事顿时如潮水般涌入安然的脑海中。   就在她跟方庭定下亲事不久,京中不知从何处开始传她的谣言。说她当时去毅郡王府是给云诜做妾,两人已经有了不清不白的关系,因为三娘容不下她,她才回了府云云。   后来的谣言便愈发的不堪。   “照理说,那时李侧妃和李氏已经被郡王妃送到了乡下的家庙中,她们有必要再得罪三姐一次么?”安然定了定神,轻声道:“即便是我名声坏了,她们又有什么好处?”   安然记得,当时郡王妃和三娘的人都去拷问过李侧妃和李氏,并没有从她们口中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而且也没查到她们是如何做到从看守严密的家庙中,派人去做这件事的。   从李侧妃和李氏这儿的消息,便算是断了。   陆明修拍了拍安然的手,安抚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查的水落石出。”   “起初我只以为陈谦是帮李侧妃办事。”陆明修继续道:“可后来我发现似乎并非如此。”   毕竟在李侧妃被关起来后,陈谦若是再帮着李侧妃,那忠心得便有些过了。   “还有余家和陈家的事,最近我也正在查。”陆明修不愿意安然总是沉浸在过去不愉快的记忆中,便岔开话题道:“我觉得徐程跟余舟描述的他父亲非常之像,最近正在证实这件事。”   “如果真的证明余舟就是徐家的人……”陆明修看了安然一眼,顿了顿,道:“他们的生活便从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安然心中有事,没察觉到陆明修的异常。   陆明修虽说对余舟心中已经没什么芥蒂,也欣赏他的品性,承认他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可是想到他也喜欢安然,心里头总还觉得有些吃味。如果余舟能继承徐家被隐藏起来的家产,并好好的经营打理,起码超过陈家是没问题的。   而此时的余舟,若是求娶作为南安侯府庶出姑娘的九娘,也是可以的。且余舟的品性、能力远远超过陈谦,相貌也不差,九娘会喜欢上他吗?   想到这儿,陆明修又觉得有些庆幸。   幸好自己已经先一步把九娘娶回了家,这些假设都不会成为现实。   陆侯爷这边自己给自己添堵,安然却也在纠结着,要不要把自己藏着的秘密告诉他。   关于陈谦曾经给她送过帕子,又暗中传递过纸条的事情。   这些事对于安然来说,简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上一世她所做错的选择,那些最可怕的记忆接踵而至。   可是……若是把这些告诉陆明修,或许对他查证的事情有益。   安然心中顿时沉甸甸的,纠结着要不要开口。   第172章   安然一路满怀心事的同陆明修一起到了毅郡王府。   陆明修只以为安然是因为谣言的事才心情不好,他还有些后悔告诉安然这些。   等到两人下了车,往毅郡王府里面走时,安然怕被三娘瞧出端倪来,还是调整了脸上的神色,尽量让看起来自然些。   安然夫妇相携而来的消息传过来,已经回府的云诜自然是迎了出来。   这下子倒真的应验了陆明修在赵氏面前信口所说的事。   今儿云诜下衙回来,见念哥儿也在三娘房中,却不见安然,觉得有些奇怪。三娘便把六娘过来的事跟云诜说了,夫妻连个正说着话,只听到传来小丫鬟们的通报,说是平远侯和夫人来了。   云诜知道姐妹两个要说六娘的事,便邀陆明修去书房叙话,让三娘和安然说话。   “三姐,我陪六姐回去之后,没多久陈家母子便来了。”安然连口头上的客气都懒得做,她毫不掩饰的表达对陈家的厌恶。“他们倒是说了一大通理由,也仿佛很有诚意的让步了。”   这解决速度之快,倒是超乎了三娘的预料。   陈家母子的动作够快的。   安然三言两语的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三娘听到“许蕙”的存在,不由蹙起了眉,冷笑了一声。   “我素日虽不喜欢六娘,可她嫁出去便代表着咱们南安侯府的颜面。”三娘面露嘲讽之色,“不过是商贾之家,竟敢这样对待侯府的姑娘,这才成亲一个多月,就快弄出了庶长子来。”   三娘可能更生气,毕竟想到李氏曾经那样恶心过她,她只要想到爬床的人就觉得厌恶。   安然点了点头。   “只是这个许蕙身份不一般,照她们的说法,是不能喊打喊杀的。”安然叹了口气,道:“也只能照着陈家所说办了。”   三娘却有些怀疑,道:“陈家会不会是为了保住陈谦喜欢的这个妾,故意这么说的?”   安然闻言,下意识的就要否定。她有上一世的记忆,知道许蕙的存在,她的身世也没错。只是这一世的她不该知道,故此安然道:“想来祖母会派人去查证的罢!怎么会任由他们胡说八道?”   听了她的话,三娘才点了点头。   “也是六娘当初不检点,跟这样的人有了私情。”三娘才听到这个消息时,自然是气愤非常。可冷静下来,细想想前因后果,不免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六娘咎由自取。   六娘倒是想跟方庭有私情呢,可是没成功呀,安然腹诽。   “我看六姐的意思,似乎不太满意这个解决的法子。”安然犹豫了一下,道:“我总觉得,六姐仿佛不想跟陈谦过下去了。”   她的话音未落所,三娘便嗤笑了一声。   “是她不想过就不过的?”三娘伸出手指,点了点安然的额头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若是为着这件事,纵然陈家是没理,难道咱们侯府就有颜面了?”   安然默然。   当然不止是六娘愿不愿意的问题。   “行了,这件事就让祖母、母亲去操心,你就别管了。”三娘拍了拍安然的手,笑道:“念哥儿可是早就念叨着你呢,方才云芳她们过来,我让念哥儿跟着她们玩去了。”   “中午你们留下在这儿用饭,画屏她们一早便吩咐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菜。”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自然没有离开的道理。   安然笑着点了点头。   她在毅郡王府住的这些时日,平日里她的喜好习惯,三娘身边的丫鬟都是知道的。再加上三娘喜欢她,画屏银屏又感激她帮了自己姑娘,故此只要是安然过来,茶水点心便都准备上她爱吃的。   同在平远侯府也差不了多少。   云诜自是陪着陆明修在外头用饭,用过午饭之后,安然和陆明修便带着念哥儿告辞了。   回去时,陆明修仍旧陪着母子二人坐了马车。这会儿正是平日里念哥儿午睡的时候,故此还在马车上,念哥儿就困了。   靠在安然怀中,念哥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安然怕他睡冷了着凉,便哄着他说话,不让他睡。“念哥儿,听话。咱们回去再睡好不好?”   念哥儿软绵绵拖长声音回了一句“好”,眼皮还是往下耷拉。   “小舅舅说想跟你玩,你想小舅舅了吗?”安然想起钰哥儿的话,对念哥儿道:“改日咱们把小舅舅请到家里来好不好?”   除了三娘府上的东哥儿,见了谁家的男孩儿念哥儿都得叫一声舅舅。念哥儿正在迷糊着,也不知道安然说的是谁,就胡乱点头。   安然不由失笑。   “看他困得,这会儿你跟他说什么都没有。”陆明修觉得好笑,他轻声道:“让他睡吧,等到了我把他报进去就好,裹得严实点。”   安然无奈,见说话的功夫,念哥儿已经靠在她的怀中睡着了,只能答应下来。   马车一路平稳的行驶到了平远侯府门前。   陆明修先下了车,安然把怀中的念哥儿递给他,用马车上的毯子裹好念哥儿,还给他戴好了帽子。   夫妻两个护着念哥儿到了正房中,陆明修把念哥儿放到他自己的房中,便同安然一齐到了里屋换衣裳。   两人身上俱是带着寒气,直到换了熏笼上暖烘烘的衣裳,才好了些。   “今儿折腾了半晌,你也累了。”陆明修拿出安然哄念哥儿的语气来,拉着安然的手到了床边,柔声道:“歇一会儿,下午才有精神。”   安然忍笑,不过陆侯爷是好意,她脱了外头的衣裳,从善如流的上了床。陆明修帮她拉好了被子,让她闭着眼睡一会儿。   陆明修也上了床,不过他连被子都没盖,显然只是要陪安然躺一会儿。   旁边有人目光灼灼的盯着你,还怎么睡得着?   安然心里头本来就存着心事,感觉到陆侯爷的目光,干脆睁开了眼,也盯着陆明修看。   “怎么,睡不着?”陆明修压低了嗓音,声音愈发显得低沉令人沉醉。“莫非夫人也要人哄着才能睡着么?”   他既是这么说了,安然干脆痛快的点了点头。她翻过身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要侯爷唱个小曲儿才能睡着。”   陆明修微愕。   随即他清了清嗓子,竟然没有拒绝,还非常配合接话道:“好啊,夫人想听哪一支?”   安然眨了眨眼,故作沉吟的想了好大一会儿,才道:“捡你擅长的随便来一支便罢了。”   陆明修几乎没什么犹豫的,轻轻的哼起了一首轻柔的曲调。正是安然平日里哄着念哥儿睡觉时,所哼的小调。   男子低沉的嗓音虽说不若女子的轻柔舒缓,却有种说不出的好听,似乎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听到陆侯爷开嗓后,安然乐不可支的在被子里打滚儿。然而陆侯爷显然承受能力很好,尽管安然很不给面子的笑了,他还是镇定自若的哼完了整首曲子。   总体来说,竟然还不错。   乐了半晌后,安然突然用被子蒙住了头。   陆明修起初还以为她是偷偷藏在被子里笑话自己,可是过了片刻,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他想要掀开安然的被子,却发现被紧紧的攥住了。陆明修用了点儿力气,一下子变看到泪眼朦胧的安然,还夹杂着轻微的抽噎声。   “九娘,别哭!”见到安然的眼泪,陆明修便觉得慌了神。他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好,拿出一条帕子,要给她拭泪。   好像自己并没有惹九娘不高兴的地方……陆侯爷飞快的反思着,莫非是在马车上自己对九娘说的那些话?陆明修愈发觉得后悔,他应该都解决了再告诉安然,免得上想起旧事,更加的伤心难过。   安然红着眼圈,主动的往陆侯爷身边靠过去。陆明修怕她冷,只好把自己一并裹在被子里。   “九娘,别伤心了。”陆明修笨嘴拙舌的不知该如开解,他只好道:“你放心,我一定把当初散布谣言的人给揪出来,还你一个清白。”   安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过是谣言罢了,她还受得住。当初她一滴泪都没有掉过,而如今被人捧在掌心宠着,反而矫情了起来。   “侯爷,是否能澄清我已经不在乎了,我知道您相信我。”安然靠在陆明修怀中,小声的道:“真的,我不是为了谣言的事情难过。”   陆明修摸了摸她乌黑如瀑般的长发,修长的手指便滑到了她的脸颊上。   伤害过九娘的人,他是定然不会放过的。陆明修早就下定了决心,却没有对安然多说什么。   安然决定据实相告,陈谦的事情。   若是没有陈家闹出来的这些事,安然决定要把陈谦的那些事当做秘密永远藏起来。可是眼前陈家跟自己的事由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安然觉得自己说出来,比起陆明修查出来要好一些。   毕竟知道自己对他有所隐瞒,他也是会难过的吧!   想到这儿,安然便缓缓的道:“侯爷,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陆明修忙正色看着安然,示意他在听。   安然低声道:“恐怕您听说过,陈谦喜欢我。”   陆明修脸色微变,他怕安然多心,才要否认时,只见安然苦笑一声道:“没错,这就是事实。”   第173章   安然撑着身子坐起来,微微垂着头。   如果不是陈家牵扯出来的事情越来越多,安然宁愿把这件事当做秘密,一直保守下去。可既然陆明修已经着手查到陈谦跟李侧妃的人有勾结联系,以后未尝不会发现陈谦对她有意。   与其等着陆明修发现,倒不如她说出来,否则倒像是她也有意一般,为陈谦遮掩。   安然知道,陆明修对外头的那些谣言,从来都不肯相信,对她则是全然的信任。自己隐瞒着陈谦的事,恐怕会让他失望吧!   想到这儿,安然不由有些忐忑。   谁知她没等到陆明修的回答,却感觉到陆明修掀开被子,下了床。   难道陆明修真的生气了?为了她的隐瞒?   安然顿时心里十分不安,她抬起眼时,却发现陆明修手中拿着她的外衣走了回来。   陆明修把衣裳帮安然披好,温声道:“冷不防的起来,别着凉。”   他的举动出乎了安然的意料,她抬起头,一双圆圆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陆明修。“侯爷,您没生气?”   “难道在九娘心中,我就是这么小气的人?”陆明修伸手刮了刮安然的鼻梁,唇边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容。“我只会庆幸,早早的把你娶进了门。”   看他的神色不似作伪,安然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顿时有了勇气,把当初的那些事都告诉陆明修。   “第一次见面是在栖霞寺中。”安然想起那时自己竟然崩溃的哭了,不免觉得有些丢人。可是重见陈谦的打击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她失态也是在所难免的。“三姐带着我和云兰三姐妹去栖霞寺游玩。”   原本安然不想把云兰的所作所为给抖落出来,可是她想着方才陆明修提过,陈谦跟李侧妃的人有牵连。而当初云兰确实跟李侧妃走得近,且当初也是云兰有意把自己引到那处,分明居心叵测。   “您说陈谦跟李侧妃的人见面,我倒是想起来,曾经在栖霞寺,云兰想要算计我。”安然轻描淡写的说了那时云兰是怎么让她落单,她又是如何碰到的陈谦。此刻想来,兴许她们安排的人不一定是陈谦,我只是误打误撞碰上了他。”   陆明修闻言,眉头越皱越紧。   他早知道当初安然在毅郡王府过得那些日子不容易,还要被三娘怀疑着是否有异心。没想到恨上安然的还有云诜的妾室李氏,她也把安然视为敌人,求自己的姑母帮忙除掉安然。   既然她们想把安然引到僻静的地方,又有外男在——陆明修很快便意识到了最坏的可能,她们想毁了九娘的清白。   “那时我慌了神又跑的急,不小心把帕子给丢了。”安然想到当时的恐慌,不由攥紧了手边的被子。“我没想到,在定北侯府,竟然又个小丫鬟递了块一模一样的帕子给我,里头还夹着一张纸条,正是陈谦所写。”   安然神色不大好看。“我没想到,他竟然混进去了定北侯府!”   陈谦倒是厉害,会钻营。定北侯府也勋贵世家,他才来京城多长时间,竟也打通了关系!   定北侯府陆明修还是有所了解的,其中长子、三子是嫡出,次子、四子是庶出。嫡子自是不必说,想来不屑于陈谦这样的人为伍,而次子方庭更是出了名的行为端正谨慎,不可能结交陈谦,而最有可能的,便是四子方庾了。   当时在云阳郡主为了庆祝长女回家而举办的宴席上,陆明修还记得当时有些南安侯侯府姑娘和定北侯府公子在水榭私会的传言,虽说知道具体情况的人很少,可谭朗跟陆明修透了底,是六娘和方庭。   凭六娘的能力,怎么可能攀得上方庭?肯定会有人帮她,如今看来,恐怕这个人选很好确定,大概就是方庾了。   仔细想一想,也只能是通过陈谦再搭上方庾的路子。陈家富甲一方,自然有的是银子。而方庾作为世家庶子,恐怕手里的闲钱不如陈谦宽裕。陈谦又是个善于钻营的,他都能跟安远良搞好关系,让安远良视他如自家子侄一般,更可况是方庾?   种种迹象表明,陈谦此人绝不简单。这倒是一条思路,能揭穿陈谦的真面目。   “还有两次,是他假借送给父亲礼物的名义,还送了写小摆件给我们姐妹。”安然低声道:“兴许他是买通了小厮,里头又发现了夹带的纸条。”   “我被烦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那纸条和帕子一把火都烧了。”安然长长的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包袱一般。   自从遇到陈谦以来,她就始终被旧日的噩梦缠身、折磨,想到陈谦那些恶心的手段,她只想躲他远一些,再远一些,最好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如今都说了出来,她也就不用担心陈谦什么时候再出现,扰乱她的生活。   “九娘,委屈你了。”陆明修把安然搂在怀中,给她依靠。先前他还以为尽他所能,已经在护着她了。可是他没想到,在他没看到的地方,九娘竟还默默的承受了这么多。   他的声音中透出心疼和怜惜来,愈发的轻柔。而他的眸光在安然看不到的地方,却是慢慢变冷,愈发的幽深。   安然弯了弯唇角,把头靠在陆明修的肩膀上,虽然不够宽厚,却足以让她放心的依靠。   陆明修把安然所说的都暗自记在心中,准备一一去查证。陈谦觊觎九娘倒还罢了,他竟敢做出伤害九娘的事来——自己绝对不会放过他。   ******   陈府。   在回程的路上,陈谦骑马,丁氏陪着六娘同在一辆马车上。   陈谦一时把六娘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专心想着在南安侯府遇到安然的情景。有些日子没见,她愈发的漂亮了,嫁为人妇后,更添了几分娇媚柔美。   他几乎就要得到她了。   可是回想起那陆明修过来之后,站在她身边,像是特意在宣示他的占有权似的。而南安侯府的人,见了陆明修俱是毕恭毕敬,就连他那看了起来趾高气昂的岳母,见了陆明修也是客客气气的,还要陪着笑脸。   想到看起来冷峻的陆侯爷,又有多少能耐?还不是仗着曾经在西南军中待过,也算是有从龙之功的。若是他只是落魄的世家之后,怎么能娶到九娘?   从龙之功。   陈谦在心中暗自咂摸着四个字,先前陈家也是因为这四个字,更进了一层,成为了皇商。可这还是他爹的辉煌罢了,并不是他的。   如果他也能有这样的际遇,一定会比他们做得都要好!   陈谦犹自做着他的春秋大梦,丁氏在车上,却是对六娘好言相劝,十分客气。“六娘,出了这样的事情,是我们陈家对不住你。”   六娘既然已经跟着回来,且她也知道,娘家不可能帮助她更多了,为了自己以后的生活,她也只好服了软。   “娘,您待我如同亲女一般,我是知道的。”六娘泪眼朦胧的道:“我只伤心,大爷他跟我成亲才一个多月,若是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大爷只管说便是了。何必要这样给我没脸呢?”   她很清楚,或许丁氏希望听到的回答是她松了口,趁机承认了许蕙的地位,干脆抬她做姨娘。   南安侯府自是不能容忍自家姑娘才嫁过去一个多月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是若是六娘点了头,南安侯府也没办法。   且这回去南安侯府,丁氏也算看明白了。这六姑娘在府中受宠的程度恐怕有限,跟姐妹的关系并没有她所说的那样亲密。否则当时安九娘为何坚决果断的拒绝了,要送她回陈家?   南安侯府自是会为安六娘撑腰,可若是陈家在大面上做得无可挑剔,南安侯府也不会深究。   可六娘决不能松口。   这一回她退缩了,下一回陈家岂不是欺负得更狠?要是到了扬州,侯府鞭长莫及,她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丁氏见她不肯松口,便笑着安慰了她几句,只说在太夫人面前答应的,肯定会做到,让六娘安心。   “谦哥儿还年轻,做事有些冲动,难免犯些糊涂,再加上有心人的勾引……娘替他向你道歉,你且看他日后的表现。”丁氏和风细雨的道:“若是他再有不好的地方,我头一个不放过他!”   六娘闻言,面上露出感激之色。可是她心中,却是冷冷一笑。   她怎么会觉得自己的儿子有错?话中句句都是为陈谦开脱,仿佛陈谦才是受了委屈的哪一个。   丁氏的目光又落在六娘平坦的小腹上,慈爱的笑道:“你呀,早些生下嫡子才是正途,我可盼着宝贝孙子的出声呢。等做了父亲,谦哥儿自然也就有责任有担当了。”   六娘害羞的低下了头。   她还想着,这些日子来陈谦怎么不死命拉着她做那档子事,竟是另外有了人!原本她就深恨陈谦的粗暴,这会儿想到陈谦曾经抱着别人百般缠绵,或许从许蕙的床上刚下来,就又上了她的床。   六娘只觉得恶心。可是在丁氏面前,她又不能表现出来。   好容易到了陈府,马车停下后,六娘想要踩着小杌子下来,面前却突然伸出一双手来。   只见陈谦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大奶奶,请罢。”   第174章   丁氏嘱咐他们夫妻二人好生谈一谈,把心结解开,这才回了房中。   等到她离开,陈谦才拉着六娘的手一起往他们的院子走。   “大爷,您弄疼我了!”六娘痛呼一声,想要把手腕从陈谦的手中挣脱开。陈谦虽是状似亲密的拉着六娘的手,可力度之大,似乎要生生把她的手腕捏碎似得。六娘不过是娇养长大的姑娘,纤细的手腕根本禁不住成年男子的力气。   陈谦恍若未闻,仍旧半拖着六娘走,六娘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大爷!”六娘说了几次,陈谦才放慢了脚步。他偏过头,看着六娘红通通的眼圈,一副委屈柔弱的模样,并没有心软半分,反而眼底透出一抹不屑。   他冷哼一声,道:“大奶奶这儿倒柔弱起来了?从府中偷跑出来时,大奶奶可是十分有劲头啊。”   六娘咬了咬下唇,并没有吭声。   陈家理亏在先,是以陈家母子一齐出动,把六娘给请了回来。陈谦在南安侯府装得谦逊恭敬,回到了陈家确实完全变了一副嘴脸。   碍于这还是在外头,若是两人有什么争执,未免会有风言风语传到丁氏那儿,故此陈谦也只得暂时忍耐着,等到回了房,再仔细跟六娘掰扯清楚。   六娘出去得急,并没有带着碧珠和碧云,等到六娘走到廊庑下时,发现她们两个人正跪在廊庑下。   虽说晌午这会儿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可是如今已经是三九的天了,碧珠和碧云本是在房中贴身服侍她的,穿得都不多。时不时一阵寒风吹过来,六娘都忍不住紧一紧身上的斗篷。   别的倒还罢了,这会儿地上是最冷的,这么跪上半天,她们两个的腿非得废了不可。   “大爷,这是怎么回事?”六娘气极了,她偏过了头转向了陈谦,怒目而视。   陈谦满不在乎的看了两个人一眼,轻描淡写的道:“她们没服侍好主子,连主子什么时候不见了都不知道。这样背主不中用的人,我这不是替大奶奶出手给料理了,免得脏了大奶奶的手。”   六娘气得浑身发抖。   “话又说回来。”陈谦尤嫌刺激六娘不够,又满脸嘲讽的道:“大奶奶这会儿倒是心疼了?当初你让她们掩饰你偷偷离开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个后果。她们现在,还不是拜你所赐!”   见他说的话越来越混账,六娘干脆不跟他理论,亲自上前把碧云和碧珠扶了起来。   两个人跪了不短的时候,双腿几乎失去了知觉。见陈谦阴鸷的目光扫过来,两人犹自瑟缩了一下。见二人如此,六娘只觉得像是有人把耳光甩在了她脸上,火辣辣的,又觉得难堪。   原本想要退让的六娘,这会儿倒有了一股气性,不肯服软。她扬声叫了几个小丫鬟出来,把碧云和碧珠给扶进去。   碧云和碧珠看着陈谦的脸色,有些不敢动。   “你们到底是谁的丫鬟?”六娘动了气,厉声道:“你们只管听我的便是!”   见六娘如此,两人才在小丫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去了厢房里。   如此一来,倒是只剩下了陈谦和六娘。   “大爷不是想跟我算账么。”六娘扬起下巴,不甘示弱的道:“趁着清净,干脆都说开罢了。”   陈谦没想到方才还是委委屈屈的六娘,这会儿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多了几分刚强来。真真是有趣。   他唇边浮出一抹笑容,看六娘的目光倒变了不少。   房中很清静,服侍的小丫鬟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也不敢多说,见两人都没有吩咐,便屏息敛声的站在墙角候着。   陈谦和六娘直接进了内室。   “我竟不知道,大奶奶的气性竟不小。”没有了别人在,陈谦也不用再有别的顾忌。“可是依我看,你还是收收性子的好。像九娘一样,温婉可人,或许我还能多疼你一些。”   当着她的面,他还敢提安九?   六娘怒不可遏,陈谦不给她留面子,她也懒得虚与委蛇了。“大爷也犯不着恶心我。你说口口声声你喜欢九娘,还不是跟许蕙搅到了一起?如今许蕙怀了身孕,要是九娘真的跟了你,也会被你气得半死!”   她的话音未落,陈谦便变了脸色,阴沉得可怕。“安六娘,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   “想要勾搭方庭倒也罢了,是不是也暗自做着嫁给平远侯的春秋大梦?”陈谦尖锐的讽刺道:“安九娘不要的人,你牺牲色相和清白都勾引不上。方庭心里只有安九,人家认识你是谁?”   “还有平远侯……”他顿了顿,突然冷笑一声。“当初我也曾听过平远侯府与南安侯府有婚约的传言,恐怕你也想过要做平远侯夫人,从此安享尊荣富贵罢?可偏生人家平远侯,连正眼都不瞧你一眼。”   打人不打脸,说人不揭短。   陈谦的话句句都踩在了六娘的痛处,六娘漂亮的脸蛋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她当初万万没想到会沦落到嫁给一个深恨她的人,两人的日子过得如此糟糕。   “那您呢?”六娘口不择言道:“您用尽了手段,可曾娶到安九娘?既是有方庭捧着,又有陆明修宠着,她可曾看得上您?您倒是忙忙碌碌的做了不少,那又怎么样?”   两人都知道对方的秘密,也深知对方的逆鳞在哪里,故此吵起来倒是旗鼓相当。   “好、好——”陈谦原本暴怒的神色蓦地缓和了下来,他看着六娘,语气平静得可怕。“既是大奶奶活得明白,也不需我多言其它。”   六娘本能的产生了一丝惧意。   然而事已至此,六娘很清楚,两个人不可能再和平共处。   陈谦突然靠近六娘,骇得六娘往后躲了一下。谁知陈谦捏着六娘的下巴,唇边绽出笑容来。“只希望六娘不要后悔才是。”   说完,陈谦便松开了手,头也不回的撩了帘子往外走去。   六娘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了还铺着大红色鸳鸯戏水的锦被之上。   入目皆是鲜艳的红。   而她的心里头却是茫茫的白,全空了。   ******   自从安然把陈谦的事吐露给陆明修后,陆明修便愈发抓紧时间,还派了不少人手去扬州,若是陈家真的有问题,势必要连根拔起。   单凭陈谦曾觊觎安然,陆明修就不会放他。   秦风、柯林、郑鹏几个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作为陆明修的心腹,许多消息是经由他们的手筛选,才会递到陆明修面前。   陆明修早出晚归,安然知道他在忙,不免觉得心疼,特意亲自做了许多滋补的汤水备着,只等陆明修晚上回来时,能暖暖胃。   念哥儿已经连续八-九日没有见过陆明修了,他已经能把整本三字经流畅的背下来,还学会了好几首诗,只等着要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谁知每日陆明修上朝时,念哥儿还没起来;而等入夜陆明修回来时,念哥儿已经撑不住睡了。   见念哥儿怏怏的情绪不高,安然忙答应他,改天等到陆明修得闲,让他早些回来,听念哥儿背书、背诗,念哥儿这才神色高兴了些。   这日陆明修又是等到宵禁时分,才披着一身的寒气回了府。   “侯爷,这几日都这样忙?”安然忙接过他的斗篷,递上了热茶,关切的问道:“您都多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   陆明修面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   “等到忙过这阵子就好了。”陆明修接过了茶盏,茶香让他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松。“西山那边的庄子,我已经让人去收拾了,过些日子咱们就过去。”   见他百忙之中,还没忘了答应过自己的事,安然不由心疼的道:“也不是很着急去,您别太拼了,还是以身子为重。”   夫妻两个说话间,锦屏已经端着一个黑漆连珠托盘进来,上头放着一个甜白瓷的碗,正嫋嫋的冒着香气。   “您趁热喝了罢。”安然忙道:“恐怕您在衙门也吃不好饭,忙起来肯定不顾上。这大晚上的也不宜吃太多,您用些汤水养胃。”   陆明修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把碗里的汤喝得一干二净。   胃里暖了,心里自然也就暖了。   见自己的小妻子皱着眉,显然还在为自己的身体担心,陆明修不由露出揶揄的坏笑。“夫人放心,我的身体好着呢。若是夫人精神也还好,不如咱们一起实践实践那册子?我记得夫人上回可是一直惦记着那几本册子——”   他的话音未落,安然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她哪里是想实践那册子?当初她也只是担心陆明修没有藏好,被别人发现罢了。到了陆明修口中,倒成了她惦记着那些事不成?   “侯爷!您忙了一天了,难道不累么?”安然急得直跺脚,好在锦屏已经拿着空碗出去了,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您还是早点歇着罢!”   陆明修挑眉,显然对安然怀疑他的体力,很是不满。他看着安然,目光顿时变得幽深。如果不拿出点实际行动来,恐怕小妻子还以为他不行。   “我行不行,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第175章   安然扭过头不理他,自去柜子里帮他取了干净的亵衣,让他赶紧去沐浴洗漱,快些回来。   “时候不早了,明儿您还得一早就起来,还不多歇会儿。”安然把亵衣塞给了陆明修,就要过去铺床。   然而她还没走两步,就被陆明修拉住了手腕。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低低的男声在夜里多了几分撩拨的意味。“夫人要不要一起?”   安然睁大了眼睛,面上闪过了一抹愕然。   旋即她脸上才褪下去的绯红又有染上的趋势,还来不及说什么,只听到外头传来翠屏的声音,说是热水准备好了。   “您还不快去!我已经沐浴过了。”安然往外赶他。   在陆明修回来前,她已经收拾妥当了。肌肤间还透着淡淡的玫瑰花露的香气,分外好闻,而披散下来的长发,也散发着馨香。陆明修分明已经嗅到了,却偏要跟她闹。   “亲一下就走。”陆侯爷站定,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打定主意要耍赖。   安然被他闹得有些无奈,本不想理他,却又怕他们在屋子里闹出的动静大了,被翠屏她们察觉出来,只好认命的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踮起脚尖在他面颊上轻轻的落下一吻。   “就这样而已?”陆侯爷不满她的敷衍。   安然翻了个白眼,对这种得寸进尺的行为,要坚决制止。   “侯爷,您去不去?”安然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道:“如果您不赶紧过去,今晚您就自己睡吧,我去找念哥儿。”   这个威胁可太严重了,即便是陆侯爷也只能低头认输。   不过陆明修到底凑近她唇边又讨了个吻,才忍笑掀了帘子自取沐浴洗漱,安然则是红着脸,继续去铺床。翠屏和锦屏也进来服侍,端走了汤碗托盘等物,又送上了温水等物,便都退了出去。   很快陆侯爷便一身清爽的回来了。   安然已经先一步上了床,拉好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来,已经闭上了眼睛。听到陆明修的脚步声,欲盖弥彰的来了句,“我睡着了。”   陆明修唇边的笑容始终没有散去,他没有出声,只是轻手轻脚的上床。吹了灯后,见安然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坏心的把手伸了过去。   “好凉!”安然低低的惊呼一声,无奈睁开了眼,把陆侯爷冰凉的手从自己脖子上移开,翻过身去对着他,嗔道:“念哥儿都不做这样的事,您今年贵庚?三岁还是两岁?”   “夫人不是睡着了?”陆明修低低的笑。   安然气呼呼的道:“我就算睡着了,您这么来一下,我也得醒了呀!”   原本她确实有点困意的,不过被陆明修给闹了,那点困意早就烟消云散了。   “九娘,你不困的话,咱们说会儿话?”陆明修难得控制着自己没把她捞进怀中,而是侧过头看着她。   安然点了点头。   “你六姐的事,已经都解决了么?”陆明修犹豫了一下,问道。   “算是罢。”安然见他提到了六娘,想来是跟陈家的事情有关,便毫无保留的道:“她婆母丁氏的意思,是把许蕙腹中的孩子打掉,许蕙先不能动。毕竟她也算出身官宦人家,也不能随意喊打喊杀的。”   想到陆明修还不知道许蕙是谁,安然便又简单的说了陈家几个人的关系。简直是一团乱麻,先是夫妻离心,而后妻妾不和。安然记得前一世许蕙很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如今委身给了陈谦做妾,一定心有不甘。   而六娘出身南安侯府,又不像上一世的自己,只是个寒门女,自然能轻易的越过她这个嫡妻,做陈谦的平妻。故此许蕙也只能认栽,六娘闹了这么一场,许蕙自然是比不过六娘的。   既然陈谦能闹出这样的事来,说明对六娘是不是真如他传递的信笺上所写,还很是让人怀疑。   “不过这件事能暗中运作的余地也很大,端得看陈家想不想保这个孩子了。”安然轻轻吐了口气,并没有因为这一世许蕙的落魄就觉得多畅快。   许蕙腹中的孩子倒是无辜的,可冤孽也是大人做出来的。为了陈谦这个人渣,这一世竟还有两个女人牵扯了进去。   陆明修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猜她可能是因为陈谦而不快,便安抚的揽住了她的腰肢。   “那你六姐的态度怎么样?接受了?”陆明修本不想再提,可事关安然的娘家,即便他再不喜欢他们,为了安然,他也不能看着他们出事。   安然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她觉得陆明修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如今却一直在问六娘的事。她如实的道:“我觉得六姐是不太情愿的。她先是去找了三姐,就是想着这件事三姐能感同身受,给她支持吧!不过如今三姐有孕在身,也帮不上她多少。”   “母亲自然是懒得管这些,六姐在云阳郡主府上闹出来的那些事,足以让母亲对她心灰意冷。祖母肯定是要管的,这里头还有南安侯府的颜面在。可陈家过来道歉,把难处和最有诚意的解决办法都说了,祖母又能如何?”   说到这儿,安然长长的出了口气,语气中透出一抹嘲讽来。“祖母既是点头让六姐嫁了陈谦,说明她在意的也不过是侯府的颜面罢了。”   当初太夫人还不是为了侯府的地位,也不顾三娘的感受、她的意愿,就把她送到了毅郡王府?也就是为了让她跟李氏打擂台,好歹在毅郡王府得有出身南安侯府的姑娘站稳脚跟。   陆明修求娶她出乎了太夫人的意料。可是尽管她帮了三娘、回到侯府中安分守己当九姑娘,无论是嫁给方庭也好,被退婚也罢,她从来都没敢又怨言,可是太夫人还不相信她。安沐安汐,至今还在太夫人的掌控之中。   “我觉得六姐可能不太想跟陈谦继续过下去了。”安然道:“可娘家不支持她,她也没办法和离。”   家丑不可外扬,以六娘的性子,出了这样的事,断断不会没有任何筹划的就跑来找三娘帮忙。如果她真的有心跟陈谦继续过下去,肯定会筹划着怎么能最大限度的利用这件事,把陈家的丁氏和陈谦都抓住,让她在陈府更有话语权。   可是她没有。   从三娘府上语无伦次的诉苦开始,到了南安侯府也没有什么条理清楚的解决法子,真的全部听从了太夫人的话。   一点儿都不像那个总是想着跟她针锋相对的六娘。   “和离?”陆明修重复了这两个字,他若有所思的道:“和离的话,是要趁早。”   安然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被陆明修都听了进去。她愈发觉得今儿陆明修的话有弦外之音。   “九娘,是这样。”陆明修不打算瞒着安然,“这几日我收到的消息,陈谦真的可能跟瑞亲王旧部有瓜葛,若是有了确凿的证据,陈家就是乱党无疑。”   他的话音未落,安然顿时愣住了。   上一世明明陈家稳稳当当的做着皇商,直到她死那会儿,都是江南富甲一方的豪商。怎么突然跟乱党牵扯上关系的?   “你六姐嫁到了陈家,南安侯府跟陈家是姻亲,若是陈家出了事,恐怕南安侯府也得被牵扯上关系。”陆明修蹙起了眉,透出些担忧。“纵然是皇上相信,可众口铄金,到底不太好。”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方才开始,陆明修就一直在问六娘的事。   要让南安侯府跟陈家脱开关系,也只能是六娘跟陈谦和离。还是要在陈家的事闹出来之前,就要已经和离。   既然两人的关系已经闹僵了,若是和离也正常。   “当然这件事还没确定。”陆明修见安然眼中满是不安,忙安慰她道:“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   安然知道陆明修素来都是个稳妥的,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他既然能开口询问提醒,十有八-九这件事没跑了。   “改日咱们回去一趟,我要跟岳父谈一谈,你也跟祖母、岳母提一提。”陆明修道:“总会有法子的,你别太担心。”   安然胡乱点了点头。   她心里清楚,陆明修之所以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全都是为了她。虽然罪不及出嫁女,可是安然的娘家跟乱党有关系,到底对安然也不好。   “陈家跟乱党有关,你暂且先别跟任何人透露,只说是六姐想要和离,你且试探一番。”陆明修嘱咐道:“如今事情还没定论,不能露出风声去。”   “我知道了。”安然心中顿时有些乱。   见到安然眉宇间不安的神色,陆明修有些后悔告诉了她这些。可事情是迟早都要解决的,有些事还需要安然去办。   “侯爷,谢谢您!”正在陆明修纠结着要怎么哄安然的时候,安然抬起头,望着陆明修笑了一下。“我没事儿,有您在,我一点儿都不担心。”   帐子外隐隐透出的光,落在她的眸中,仿佛点点细碎的星辉。   她唇边柔柔的笑容,仿佛如同冰雪消融后的春风,还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九娘。”陆明修应了一声。   自己怀中的小妻子,虽然年纪尚小,却从不是个软弱之人,她自有自己的刚强在。   而自己需要做的,便是尽量帮她把风雨遮挡在外头,而如果真的有风雨进来,他们也会携手一起面对。   ******   郑兴从接到许蕙的信后,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去探她一回。   想到曾经两家交好,蕙娘的父亲曾经对自己家里也有过帮助。如今他在苦寒之地不说,若是知道蕙娘在京中受苦,心里头也一定不好受吧!还有蕙娘的母亲,如今身子不好,被陈家的人看管起来,也不知道如何了。   陈家少主的正妻可是南安侯府的姑娘,想来蕙娘的日子也不好过。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他作为平远侯的亲兵,才更不敢妄动。   故此从校场回来后,郑鹏几个正在说话,而他心里藏着事,便没上前去。   “这几日在陈家轮流带人过去,暗中监视。”郑鹏道:“特别是陈谦、陈理的行动,一定要有人跟着。”   听他突然提到陈家,郑兴这才留了神。   等到人都散开了,郑兴才到了郑鹏跟前询问。“四哥,是哪个陈家?”   会是他想的哪个陈家吗?   “夫人的六姐嫁过去的那个陈家。”郑鹏还不知道他跟许蕙的事,且郑鹏也不知道许蕙就在陈府,并没有多想。“到时候你跟着我就是了。”   还要顺着陈谦这条线找到乱党的痕迹,故此郑鹏柯林等人也要亲自上阵。   “四哥,出什么事了吗?”郑兴虽说知道他本不该多说,可还是忍不住想问。“怎么突然监视起陈家来了?”   郑鹏压低了声音道:“最近在追查乱党的事,陈家可能与乱党有关。你不可对外声张,只安心跟着我做事。若是能顺蔓摸瓜的追查到乱党的消息,自然是大功一件,侯爷有赏。”   听了他的话,郑兴面上顿时露出愕然的神色来。   陈家跟乱党有关?   当时许蕙送出的信件里,就曾提过陈家有问题,说她知道一个大秘密。难不成就是这件事?   “四哥,我有件事要禀告侯爷。”   第176章   郑鹏了解他的为人,见他神色凝重,便知道郑兴所要说的事情,定然是非常重要的。   “侯爷还要等会儿才要下衙,不过今日侯爷下衙就回府,你先去侯府候着。”郑鹏并没有多问,只是给郑兴安排了一次能见陆明修的机会。   郑兴应了一声,跟郑鹏分开后,自己牵了马往侯府走。   方才他一瞬间的反应便是要把事情都如实告诉侯爷,可是冷静下来之后,他心中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如果陈家真的跟乱党有关,蕙娘岂不是也要受到牵连?   蕙娘才进陈家的门没多久,且她大抵只是贪慕虚荣,见陈家富贵才一头扎了进去,并不知道陈家的曾经做过的那些勾结乱党的事情,退一步说,那些机密的事情,陈家也不可能让蕙娘知道。   然而一旦确认陈家真的有问题后,蕙娘就真的无法脱身了。   难道自己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因陈家获罪?   郑兴先去家中取了一回信,揣在身上便立刻骑马赶到侯府。匆匆赶来时,他的眉目间仍是存着忧愁之色。松阳让他在偏厅稍候,等侯爷回来再做计较。   他心不在焉的坐下,小厮给他端来了茶,郑兴道了谢,把茶盏端在手中出神。   薄薄的信笺就在怀中放着,原本没分量的几页纸,郑兴却觉得分外沉重,压得他胸口透不过气来。   如果自己早一点把蕙娘的话听进去就好了,在她送信之初就重视起来……那时因为许蕙的所作所为,对他的欺骗利用隐瞒,让他的心都冷了,他是真的不想再管许蕙的事。   想到蕙娘可能因此被流放、被打入奴籍,郑兴总是难过的。   “……侯爷让您过去。”   郑兴回过神来,只见一个小厮正在他面前,稍微放大了声音,提醒着他。   “失礼了。”郑兴露出歉然的神色来,他忙起身跟着小厮出来,往书房走。   陆明修正在书房中等着他。   陈家出了问题,不可避免的会牵连到南安侯府。如果没有九娘在里面,就凭当年南安侯府在平远侯府获罪之时解除婚约、撇清干系,他压根不会管南安侯府到底如何。   楚天泽也知道这一点,故此有些消息已经含糊其辞的告诉了他,让他早作打算。   当然陈家的罪责,他不会因为南安侯府就有所隐瞒。但根据这几日的消息,陈家也是初涉其中,故此把南安侯府给摘出去,还不算难事。   今日下了衙陆明修便回了侯府,他本想带着安然去南安侯府一趟,去探探安远良的口风。最好是不动声色的让六娘跟陈谦和离,如此也算是救了六娘一命,让南安侯府免受牵连。   可陈家的事,是一个字都不能跟安远良提的。只能从六娘之事上试探。   才回来,松阳便来通报说郑兴在侯府等着他,说是有要紧事要禀报侯爷。陆明修想起来郑鹏确实跟自己说过郑兴有事,故此便先到了书房。   外头响起了脚步声。   “侯爷,郑兴到了。”柯林通传一声,便退了下去。   “见过侯爷。”郑兴进来后,先规规矩矩的行礼。   他还是极少单独面见侯爷,故此免不了有些紧张。陆明修一贯是冷峻严肃的,是以不熟的人,难免觉得胆怯。   陆明修见状,缓和了脸色,声音平和的道:“我听郑鹏说,你有事要报?”   郑兴点头,他定了定神,沉声道:“关于皇商陈家的事,属下有消息禀报侯爷。”   说着,郑兴便掏出了怀中的信,双手呈上。“这是陈家少主,南安侯府六姑爷陈谦身边的、”说到蕙娘的称呼,原本郑兴想要说侍妾的,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身边的丫鬟许蕙所写。名义上这份信是托属下转交给许蕙的父亲,这封信有蹊跷。”   “您只看每句第一个字。”   陆明修把信拿在手中,按照郑兴所说的去看,果然看出了问题。   这个丫鬟知道陈家的一个大秘密?   见陆明修目露疑色,郑兴只得硬着头皮解释了一番许蕙跟陈谦的纠葛。   莫非这个丫鬟就是让六娘跑回娘家,去寻安三娘帮她做主的那一位?   陆明修突然间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能知道陈家秘密的,一定是陈谦身边的人,或许是枕边人。   “你和这位许姑娘,是什么关系?”陆明修自是愿意相信身边人的,只是他仍要再确认一回。   郑兴早就知道自己要解释的,只是开口时不免仍有几分苦涩。   “属下原本和许家是邻居,两家交好,且属下曾跟许蕙有过婚约。”郑兴口中发苦,只是他强作镇定道:“侯爷也是见过许蕙的,正是那日您跟夫人在清源寺遇到属下时。”   他这么一说,陆明修才恍然。   那日他带着九娘去清源寺,遇到郑兴一行四人。许蕙究竟如何面貌,陆明修记不清了,只觉得是个漂亮姑娘。   “后来许蕙遇上了陈谦,两人便到了一处。”中个纠葛,郑兴没有多说,只是陈述事实道:“后来属下便跟许蕙解除了婚约,再无接触。直到属下收到了陈家送来的这封信。”   说到这儿,郑兴又不得不解释了一番两家的渊源。   这确实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我知道了,查证的事我会尽快安排下去。”陆明修道。   郑兴应了一声,他有些踟蹰,却还是忍不住道:“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陆明修已经猜到他想要说什么,仍是颔首,让他说出来。   “若是让属下去,属下一定不服侯爷所托,问出事情的真相来。许蕙很聪明,戒备心也很强,属下怕别人去她不肯说——”话说到一半,他又怕陆明修觉得他要徇私,便又道:“属下回来定然据实禀报,不会有所隐瞒!”   郑兴的人品,陆明修还是信得过的。   “到时候我会让柯林通知你。”陆明修神色淡淡的应了一声。   郑兴迟疑了片刻,才明白了这是侯爷答应了,他忙道谢,见陆明修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   如果能从内部找到陈家的突破口,那便再好不过了。   不过要不惊动陈家人见到许蕙,还要想些法子。而且许蕙的话,并不能直接当做证据,还要切实拿到证据以后才能用。   陆明修陷入了沉思。   “侯爷。”见郑兴已经出来了,柯林便进来回话。   陆明修颔首道:“郑兴方才告诉我一个消息。有件关于陈家的事要调查,需要你配合他。”   ******   “念哥儿,来歇一会儿,吃两块点心。”安然亲自端着一个小托盘进来,桃枝和桃叶在门口打起帘子。   只见念哥儿乖乖的坐在书案前,神色十分专注。   安然欣慰的看着他。   只有把他培养成才,方才不辜负周城夫妇的托付,无论是作为周家的独子还是平远侯府的长子。   听到安然叫他,念哥儿抬起头来,小脸儿上露出笑容来。   “母亲!”   凳子对他来说还有些高,他小腿短够不着地,索性从凳子上蹭到了边缘,小手撑着凳子跳下来,哒哒的朝着安然跑过去。   “慢点跑别摔着!”安然忙把小托盘交给了桃枝,抱住了小炮弹似的冲向她的念哥儿。   念哥儿双颊上的小梨涡昭示着他的好心情,他在安然怀中,伸着脖子看向桃枝端着的点心。   “是你小舅舅送给你的。”安然抱着他,指着点心笑道:“上一回你在外祖母那儿,不是说喜欢吃这两样点心?”   上回念哥儿陪着安然回南安侯府时,念哥儿跟钰哥儿在一起玩,钰哥儿到底比他大些,又是头一次跟比自己小的孩子玩,便照顾他多一些。前几日安然回去,钰哥儿还嚷嚷着要念哥儿过来玩。   “母亲,我也想小舅舅了。”念哥儿靠在安然怀中,眨巴着大眼睛,想到处处让着他的钰哥儿,语气中透出些渴望来。“什么时候请小舅舅来家里玩好不好?”   如今念哥儿不再像原先一般拘束,也敢跟安然提些小要求了。   安然含笑看着他,答应了下来。“等过两日,咱们邀请小舅舅过来。你是小主人,要想想怎么招待他才是。”   念哥儿用力的点点头,神色认真的思索起来。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门口的帘子被掀了起来,露出了一张俊朗的面庞。虽然稍显冷峻,可是唇边淡淡的笑容柔和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   “父亲!”念哥儿露出大大的笑容来。   安然也笑着上前,抱着念哥儿福了福身道:“侯爷,您回来了。”   陆明修接过了念哥儿,面上的神色也不由柔和下来。“左右今儿没什么事,便早回来了些。”   这几日不是正追查陈家旧事,怎么到了陆明修口中,反而说是无事?安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念哥儿也在这儿,也不方便多问。   念哥儿期待这一日已经很久了。   他要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自己,把这些日子来母亲教他的,都要展示一遍。   念哥儿要下地,规规矩矩的站在安然和陆明修面前,请两人在软榻上坐了,他背着小手站好,软软糯糯的童声便在房间中响起。虽然年纪小不够有力气,听起来别有一分童真。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听他背了开蒙用的那两本书还不算,念哥儿口中突然蹦出了一句论语中才有的句子,倒让陆明修和安然都吃了一惊。   这一句还不算,念哥儿把这一篇竟然都给背下来了。   陆明修转过头看安然,只见安然也是一脸茫然、讶异的神色。   “我倒是给他念过两次的,不承想他竟然都记住了。”安然也很吃惊,她只是随口给念哥儿讲过,论语对念哥儿来说还很难,安然没想给他讲。等到翻过年去,陆明修给他请了先生,如何安排课业自然是先生的事。   不过念哥儿的聪慧刻苦仍然让两人都非常高兴。   等到念哥儿背完,安然忙由衷的夸奖道:“我们念哥儿真厉害,竟然都背下来了。”   陆明修也毫不吝啬的夸了他两句。   念哥儿有些害羞的哒哒跑到安然身边,眼中却是闪着自信得意的光芒,颇有些神采飞扬的感觉。   陆明修看着念哥儿,顿时感慨万千。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念哥儿时,念哥儿对九娘的敌意和有些畏缩的神态,而短短不到半年的时候,念哥儿已经进退有据,落落大方,想来以后的课业也不需要发愁。   自己在家中的时候不多,家中都交给了九娘,念哥儿更是九娘一手抚养,念哥儿能有今日,都是九娘的功劳。   故此陆明修的目光落到安然身上,不由变得温柔。   安然猜到他有话要说,故此哄着念哥儿说了会儿话,便让桃枝和桃叶端走点心,带念哥儿去玩,自己则是要起身跟陆明修去里屋说话。   “侯爷,今日是有什么事吗?”前些日子陆明修还忙得早出晚归的,乱党的事情还没解决,安然不信他能清闲下来。   谁知陆明修想的显然跟她不在一处,他拉着安然在身边坐下,眸中缱绻着深情,他久久的凝视着安然,直到她脸色微微泛红,才轻笑道:“九娘,幸亏有你在。”   安然面若桃花,长长的睫毛蝶翼般颤抖。   虽然陆明修未言明,安然却已猜到,他的未尽之言。   “侯爷。”安然抬眸,粲然一笑。仿若万千桃花,绽放枝头般娇艳动人。   一切不必多言。   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人顿时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俱是发现了彼此眼底的笑意。   “九娘,有件事还要你出面办。”陆明修拍了拍安然的手,总算说起了他想托安然办的事。“但你不好直接去。”   他的话把安然给弄糊涂了。   “你还记得咱们在清源寺时,遇见过我的一个部下吗?”陆明修道:“当时他身边的那位姑娘,名唤许蕙的,竟然跟了陈谦,也是让你六姐一气之下回了娘家的那个丫鬟。”   许蕙到了陈谦还有了身孕,安然是已经知道的。她了解许蕙的事情,远比陆明修等人都要多。不过安然面上仍然有惊愕之色,倒不是装出来糊弄陆明修的,她只是奇怪,陆明修竟然会知道许蕙。   是了,那日仿佛是个校尉,名唤郑兴的来向陆明修和自己见礼……   “郑兴你有见过一面可能没什么印象,他的堂哥是郑鹏。”陆明修见状,解释道:“也是个好苗子,只是年轻些,到底缺少些历练。”   安然没有说话,只是神色专注的听着陆明修的讲述。   “郑兴原先跟许蕙有婚约,只是后来许蕙跟了陈谦,婚约自然也接触了。”陆明修简单的道:“许蕙想方设法的给郑兴送出信来,说是她知道陈家的一个大秘密,要告诉郑兴。”   许蕙知道陈家的秘密?   虽然有过上一世的经历,安然并不敢断言自己能判断任何一个人。且从她重生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命运可能都发生了改变。在陈谦一门心思想要钻营的时候,把许蕙放到了身边,还顶着南安侯府的压力,恐怕许蕙对于陈谦来说,确实有过人之处。   “我明白了,恐怕看如今的情形,许蕙也想脱身罢?”同样作为女人,安然顿时明白了许蕙的用意。   若是许蕙想在陈家稳固自己的地位,大可以用这个秘密来威胁陈家,来获取利益。可是许蕙什么都没有,反而把消息送出来,要告诉前未婚夫,显然她是想整垮陈家,从而逃出来。   莫非这一世许蕙不爱陈谦了?   到底又是什么样的秘密,能让许蕙有自信,能够扳倒陈家?   “夫人跟我想到一处去了。”陆明修目光中露出赞许来,他顺便把自己也夸了进去。“夫人就是聪慧,一点就透。”   安然失笑,因为想到过去心里产生的那点子阴霾,都烟消云散了。   “既然侯爷这么说了,我就再猜一猜。”安然嫣然笑道:“才闹出我六姐的事情来,许蕙此时一定被陈家严加看管。等闲人很难见到她,若是冒然去见,恐怕会引起陈家的警惕。”   “这时候最有理由出面要求见许蕙的,恐怕只有南安侯府的人了。”安然狡黠的眨了眨眼,眸光潋滟流转,“侯爷想让我帮忙的,就是这件事对不对?”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倒是让陆明修心中叹服。   别看安然小小年纪,却是头脑思路清晰,仅从他的三言两语中便猜出了端倪来。   “夫人说得是,正是这件事求夫人帮忙。”陆明修拱手道:“既是一眼被夫人看穿了,一切便仰仗夫人了。”   安然扬起下巴,柔柔一笑。“难道侯爷求人只空口说一声?”   见小妻子撒娇,左右房中又没有丫鬟在,陆明修突然换了声音,他的目光深邃温柔,嗓音低沉,带了几分撩人的气息。“当然不能让夫人白白辛苦一场,可我的一应家私全在夫人手中,也只好以身相许了。”   安然不过是随口玩笑一句,没想到竟引得陆侯爷青天白日的公然*,是她没想到的。   感觉到陆侯爷渐渐欺身压下来,温热的气息就喷在她的耳边,耳垂已经渐渐从粉色转为了绯色。   “喵喵!”陆明修还来不及有别的动作,只听猫叫声传来,把两人吓了一跳。一道雪白的身影从承尘上跃下来,轻盈的落到了铺着绒毯的地上,只见蓝绿色如同宝石般漂亮的一双眼睛睁盯着他们,不是雪团又是哪个?   雪团歪了歪头,看了两人片刻,就优雅的迈着猫步,要往安然身上凑。   它知道谁才是最宠爱它的人,故此在家里它最亲近的就是安然了。   “雪团儿,你怎么在这儿?”果然安然见到它,便推开了陆明修,从地上把雪团儿抱了起来。   陆侯爷绷紧了下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对安然眼中可爱的小生灵怒目而视。   好好的气氛都被这只猫给破坏了。   更可气的是这只猫是他特特的寻来,送给安然的。如今安然喜爱珍视非常,他倒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了。他当时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啊!   陆侯爷追悔莫及。   雪团儿柔顺的在安然怀中,浑身雪白的皮毛被安然抓得很舒服,甚至它翻了个身,露出了肚皮,发出咕噜咕噜舒服的声音。   这只猫还要在九娘怀中赖多久?   现在把猫给楚慕言还回去还来得及吗?   正在英明神武的陆侯爷考虑该怎么处理雪团的时候,只听到外头又传来了念哥儿的声音。“雪团儿在哪儿?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原来是念哥儿!   安然见状,怕他着急,忙抱着雪团儿走了出去。“念哥儿,雪团儿在母亲这儿呢。”   怀中的温香软玉还没等温存片刻,他怀中便只剩下了冷冰冰的空气。陆侯爷气愤的锤了一下床沿,好巧不巧那处没有陈设着柔软的锦垫等物,倒是把陆侯爷的手给敲疼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猫是他送的,儿子是他带回来的,如今九娘看得他们比自己都重,陆侯爷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不行,他得找补回来才行。   ******   最后安然觉得这件事不如先去问问三娘的意思,比如让三娘的人帮她出面,也好过她自己先去找太夫人、赵氏。如果事情直接到了南安侯府,难免不会惊动太夫人。   且南安侯府中,对她多几分真心的人,竟也只有三娘了。   这一回安然力求速战速决,便没带念哥儿,让锦屏和翠屏留在府里照顾念哥儿,并且许诺他,过两日带他去找小舅舅玩,念哥儿这才抱着雪团儿,依依不舍的送安然出门。   左右是派两个人去陈府,名义便以南安侯府不放心陈家,要看陈家是否已经依诺把许蕙腹中的孩子给打掉了。   若是陈家不想,自然有许多方法逃避。   安然自然没有想取她腹中胎儿命的意思,只是找个借口混进去罢了。   陆明修说郑兴希望见许蕙一面,恐怕也只有见了郑兴,许蕙才会说实话吧!倒也容易,让郑兴乔装一番,见她一面便是。   这便需要周密的安排了。   具体怎么做,她需要三娘的帮忙。   第177章   毅郡王府。   安然去见三娘时,偏巧云芳、云兰、云蕊三姐妹都在,安然只得跟她们寒暄了几句。   云芳和云蕊待安然倒是和往常无甚差别,虽说安然成了平远侯夫人,可到底她在毅郡王府小住时,三人的关系不错,安然嫁得好,云芳和云蕊只有高兴的份儿。她们自知所嫁之人高不过平远侯,安然脾气性格都好,以后若是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她定然不会推辞。   最心虚的便是云兰了。   当初虽然她参与了李侧妃等人暗害安然,虽然没有成功,可是似乎安然已经看出端倪来了。虽说安然似乎连嫡姐三娘都没说,可云兰心中仍然很忐忑,生怕贵为超品侯夫人的安然想起旧事来,要报复自己。   只要这件事让三娘知道……如今三娘在郡王府很有地位,郡王妃待她十分的好,若是她生下了嫡长子,恐怕在自己议亲时插上两句话,郡王妃也是能听进去的。   云兰正是在府中没有任何靠山,才投靠了李侧妃。如今李侧妃倒了,还是被郡王妃和三娘联手斗倒的,虽说她没受到什么影响,心里还是不安。   她的情绪复杂的眼神一直来回往安然身上扫,安然装作视而不见都不行。正巧几人正谈到京中时兴的花样子,一种新式的从西边传来的样子十分受欢迎,云兰抓住了机会,几乎恳求的问:“九妹妹喜欢么?才巧我是会绣的,若是妹妹喜欢,我帮妹妹做件大氅。”   这可是极为费时费力的活计了,安然不动声色抬眸看了三娘一眼,只见三娘几近微不可查的对她点了点头,安然便痛快的答应下来。   “既是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便多谢姐姐好意了。”   见安然没有拒绝,云兰仿佛放下了一件沉重的心事,松了口气。   于是她的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九妹妹放心,你把你喜欢的样式和颜色都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做件喜欢的。”   安然不由有些头疼,这样一来岂不是要跟云兰频繁的接触?   “若是姐姐想给送给九妹妹,为了表示诚意应该从头到尾都是姐姐来。”云芳在一旁眨了眨眼,微笑道:“不也正好给九妹妹一个惊喜么?九妹妹府上什么样的好绣娘没有,虽然比姐姐略差些,恐怕更能合九妹妹心意的。”   “这到底是姐姐的心意,九妹妹是知道的,想来她不会介意。”   云芳的话让云兰红了脸,讪讪的不好再说什么。即便云芳拿她跟侯府的绣娘比,她也没说出什么来。   先是去抱李侧妃大腿,等到李侧妃倒了,又来讨好世子妃、世子妃的妹妹,姐妹三个都在这儿,偏生她要强出头。不止是云芳,云蕊都对她有些不满。   安然则是暗自松了口气,“我的眼光不如姐姐,我躲个懒,便都仰仗姐姐了。”   她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云兰也不好再纠缠,只得笑着应了下来。   安然今日过来,连念哥儿都没带,显然是有话要跟三娘说。几人说了会儿话,云兰三人便识趣的告辞了。   “她倒也是个可怜人。”三娘若有所思的道:“没了李侧妃做靠山,又到了议亲的时候,心里没底是自然的。”   还没等安然接话,三娘很快又道:“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焉知她有今日,不是过去做下的孽?”   安然几乎以为三娘知道了那件事,只听她道:“云芳还一早没了姨娘,却更得王妃宠爱,可见是事在人为。云兰走了歪路。不去奉承自己母妃,倒去讨好什么劳什子侧妃。”   “到底是小妇养的,见识短浅。”三娘最后下了结论。   三娘招了招手,让安然坐到她身边。   “你今儿过来是有事罢?”既然连云兰三个都猜到了,三娘也自然不例外。“念哥儿都没带来。”   安然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不知道六姐婆家的情况如何了。”安然并没有因为六娘如今在婆家不过得不舒服就幸灾乐祸,她反而叹了口气道:“这还没离了京城的地界儿,陈家就敢如此嚣张。好歹六姐还是侯府的姑娘。”   三娘听罢,眼底不由也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她是不大喜欢丽娘,也因为六娘想攀咬九娘,而对六娘更加厌恶。可六娘跟她类似的遭遇,到底让三娘心中有几分不忍。好歹她跟云诜过了几年恩爱的日子,云诜先前跟李氏并没有私相授受,尽管后来云诜曾把李氏藏起来——三娘感觉到腹中胎儿似乎察觉到她的心绪,连动作都用力了些,忙收回了思绪,不再多想。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歇斯底里的纠结着旧事,最难受的还是她自己,还是在乎她的人。   六娘的情况跟她不一样。   可陈谦显然是处心积虑的留下了许蕙,简直是要故意恶心六娘。且六娘下嫁陈家,陈谦不珍惜,还作践她,这种行为着实可恶。   “丁氏许诺说要打掉许蕙腹中的孩子,声泪俱下的保证,依我看不过是敷衍罢了。”安然见三娘面上的神色微变,不由道:“若是真能下了这样的决心,当初丁氏就不该把许蕙留在府中。”   三娘面色凝重的点头。   “只怕是推托之词罢了。”三娘认同安然的话,她微微蹙起眉,道:“虽说六娘办过许多错事,被人磋磨得不成样子,南安侯府的颜面也不好看。”   正在安然犹豫着要不要自己揽下这件事时,只听三娘道:“过两日我派两个人得力的人去陈家一探究竟,务必要见见那位大名鼎鼎的许姑娘,心里才有底。”   这件事三娘比她做还要合适,毕竟若是自己去,还真不知道陈谦会做出什么事来。   “三姐,我倒是认识一个大夫,有几分本事。”安然没法直接告诉三娘,陈家有跟乱党勾结的嫌疑、且许蕙知道陈家秘密的事,她只得含糊道:“我想让他去给许蕙看一看,陈家到底是不是履行了诺言。”   安然有些心虚,三娘却是没有多想。“我派人去的时候只会你一声,你让人过来便是了。”   三娘痛快的拍板,倒让安然把准备好的许多话都没了用武之地。   “三姐,若是六姐想要和离的话,祖母,父亲、母亲会答应吗?”安然没忍住,问了三娘。   三娘闻言一愣。   和离?这两个字她不是头一次听到了,早在她跟云诜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九娘便明确的表示过,若是她想和离,家里都是支持她的。   虽说三娘承认,这句话大概只是九娘说出来安慰自己的,可想到自己还有退路,得知云诜跟李氏有了孩子后的那种疯狂和绝望,竟然稍稍缓解了些。   如果婚后过得不快活,和离便是能重新开始人生的机会。   可和离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您也知道,陈家如今就敢欺负六姐,说不准回了扬州,他们会怎么做。”安然真心实意的道:“六姐和陈谦又成亲没有多久,怕是没有多少难以割舍的感情。”   三娘默然。   “九娘,可是你也要想想,正是他们成亲没多久,闹出这样的事来,难道咱们侯府的面子上就好看?”三娘倒不是不同情六娘,以她对家中三位长辈的了解,恐怕让她们改变观念很难。   见安然神色有些黯淡,三娘忙安慰她道:“事情还没到那份儿上,等我派人去陈府一趟,再做打算不迟。也要问过六娘的意思,到底她情愿才是。”   安然乖乖的应了一声。   ******   三娘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答应了安然之后,事情很快便操持起来。   这日安然和陆明修正陪着念哥儿做游戏,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小丫鬟的通禀声,说是三娘派人过来,要给夫人请安。   两人对视一眼,向来是要去陈府的事,连忙让来人进来。   “见过九姑爷、九姑奶奶。”只见帘子掀开后,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来,竟是画屏过来了。   “画屏姐姐不必多礼。”安然仍是用了旧时的称呼,显得十分亲厚。   三娘让画屏给安然送来些上好的茶叶,还有小孩子的玩具,安然爱吃的点心。虽然让画屏来的目的是通知安然,让她的人何时去毅郡王府汇合,由三娘来办这件事。   当时三娘不肯让安然出头,也有她的想法。谁知道当初陈谦是不是对九娘有非分之想,九娘本意识为了帮六娘,若是让陈谦误会或是胡思乱想,可就不好了。   三娘这一番用心良苦,足以证明她对安然的回护,安然看在眼里,觉得心中也是暖暖的。   见她们有话说,陆明修识趣的把念哥儿给抱走了,带他去院子里玩。留下了安然跟画屏说话。   “世子妃准备后日让人去陈家大大方方的兴师问罪。”说到这儿,画屏没绷住,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她说已经闹成这样了,何必给陈家脸?”   这倒是十分符合三娘的性格。   “世子让我来知会您一声,让您这儿的人,辰时初刻便到毅郡王府,世子妃自有安排。”   三娘这是下定决心要把她从这件事给摘出去了,一丝一毫的把柄都不给人留下。经过那件事之后,三娘行事愈发的稳妥。如今三娘有了身子行动不便,看起来四平八稳的足不出户,却是隐隐有了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三娘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世子妃了。   “我知道了。”安然笑着答应了一声,说完了正事,她又问起了三娘的情况。三娘如今快八个月的身孕,请了不少平安脉,都说是男胎。   其实这是三娘和云诜的第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尊贵非常。如果能是个儿子,自然是锦上添花。   画屏对安然自然是知无不言。她说三娘的身子一切都好,有太医照看着,稳婆更是已经请到了郡王府,方方面面都准备妥帖了。   作为三娘的心腹丫鬟,画屏是她的左膀右臂,见三娘从几乎跟云诜闹翻再到如今夫妻相敬如宾,画屏也觉得松了口气。   “如今世子爷对世子妃真真是上心。”能有今日的情景,画屏已经觉得很满意了。“世子妃上来脾气或是不舒服了使小性子,世子爷没有不顺着的。这些日子都陪着世子妃,连外书房都没去。”   对于三娘来说,这算是最好的局面也就是如今这样了。云诜愧疚,三娘若是利用这点得当,能牢牢拴住他一辈子。   有了孩子后,三娘有了更多的寄托,便能看得更开。   画屏要赶着回去服侍三娘,很快便告辞离开,安然让人送走了画屏后,兀自愣神间,发现陆明修很快进来,只是念哥儿没再跟着他。   “三姐已经安排好了,后日就派人去陈家,她特意让画屏来知会我一声,让咱们的人先去毅郡王府。”安然忙回过神来,对陆明修道:“我跟三姐也没有明说,只说是咱们府上的大夫。”   陆明修点了点头,目光中露出一抹赞许之色。   “是不是让郑兴乔装一番,保不准陈谦见没见过郑兴。”安然不无担忧的道:“若是撞见了,恐怕会引起陈家的警惕。”   “我会让他们注意的,你放心,他们自有法子。”陆明修温声道:“别着急,很快就能有结果。”   安然满腹心事,却还是笑了一下。   真相揭开在即,倒不知会是如何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真相。   ******   许蕙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有再能见到郑兴的时候。   昨日,被挪到了陈府西边厢房的许蕙,突然被告知,有大夫来给她诊脉,让她别露出端倪来。   自从她和陈谦亲热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发现后,许蕙在府中便成了一个可悲可笑的存在。亏得她还曾得意洋洋的以为,她会是府中的女主人。   如今她的身份不尴不尬,侍妾不算侍妾,甚至连个通房都不算,只是个丫鬟身份罢了。   只听说六娘大闹了一场后跑回了娘家,陈家母子特特的跑到南安侯府赔罪,好说歹说把安六娘给请了回来。倒不知她们承诺了什么。   许蕙时常盯着自己的小腹,忽然冷笑起来。   陈家母子竟然没想要了自己腹中孩子的命,似乎还有让她生下来的意思。   真真是讽刺。   上一世自己用尽了法子都没能怀上身孕,这一世竟然如此轻易,可她却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们怎么过得了南安侯府这一关?人家侯府还要脸面,才成亲就闹出庶子的事情来。   几日观察下来,许蕙发现陈家母子想要隐瞒她还怀有身孕的事实,让她偷偷生下孩子。等过些日子这件事冷下来,就送她出府。   她身边常有两个人服侍,从不离开她半步,还把她原来的丫鬟都跟她隔绝开,不许跟她接触。许蕙觉得有些绝望了,她着实找不大到半点跟外界联系的法子。手中掌握着足以扳倒陈家的秘密,却不能泄露半分。   还有徐舟,她怎样才能见上他一面?把这至关重要的消息告诉他?   时候久了,在心里头她不免埋怨着郑兴,压根不管她的死活,那日在灯马胡同一别,郑兴就再没联系过她,简直说到做到,跟她一刀两断了。   这日一早,便有人来只会许蕙,说是大夫过来了。   原本许蕙神色恹恹的,对来人爱答不理,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借着身体不舒服的缘故,有些衣衫不整的靠在架子床的大迎枕上。   这副慵懒的模样倒更为她多添了几分妩媚。   可已经乔装打扮进来的郑兴见了,却不由皱起了眉头,蕙娘竟已堕落至此了么。   在来之前,自己堂哥郑鹏已经告知他一些许蕙的近况,原来许蕙竟怀了身孕,跟陈谦的私情被安六娘发现,闹得不可开交。郑兴惊诧之余,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立场去评判许蕙的行为。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苦劝许蕙,许蕙却是不肯回头。   落得这般田地,大概只能说是她自作自受。   先前安然已经交代过三娘,说是希望自己这边的大夫能单独给许蕙诊脉,故此郑兴给同行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声色俱厉的把许蕙身边的人都赶走了,一副不信任她们的模样。   原本不离许蕙身的两个人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到底是毅郡王世子妃派来的人,若是招呼不周给开罪了,有她们的好果子吃。丁氏也嘱咐了,要好生把来人招待好,别让他们起疑。   故此他们的计划很顺利的进行。   房间中只剩下了郑兴和许蕙。确定再无他人,郑兴伸手摘下了面上刻意做出来的伪装。   他似是叹息的轻轻唤了一声“蕙娘”。   许蕙抬眼时看到郑兴,心中像是一石惊起千层浪般惊讶。   郑兴竟然混进了陈府!他看到了信,是来救自己的么!许蕙心中十分激动,几乎叫出声来。   怕她动静太大惊动了外头的人,郑兴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郑大哥,您来了!”许蕙激动得热泪盈眶,她的声音都在微微的颤抖。“可把您给盼来了!”   尤其是在许蕙差点都要放弃了希望的时候,郑兴出现在此处,简直是定了她的心,让她觉得还有一丝希望。   见许蕙如此激动,郑兴倒有些过意不去了,他的来意更多的是想弄清楚她所知道的秘密。是以郑兴跟她寒暄了两句,话头便转到了陈家的秘密上头。   许蕙眼中分明闪过了一抹失落,旋即她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郑大哥,我没有一句话是骗您的。”许蕙定了定神,如今能救她的,只有郑兴了。故此许蕙信誓旦旦的道:“否则我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对于这件事情,许蕙还是十分有信心的。毕竟是亲耳从陈理耳中听到的秘密想来错不了。   “郑大哥,我那日听到陈家家主跟身边的管家说话,透露了一件大事。”许蕙吐了口气,缓缓的道:“陈家似乎做了件很是谋财害命的事,大概就是发生在了十几年前。”   怕郑兴理会不到这件事的重要性,许蕙忙解释道:“您听说过当年赫赫有名的徐家吗?本是泼天的富贵,却被牵连,族中存下来的后人寥寥无几。徐程便是其中之一。”   “徐程在扬州与陈家做生意,却都被陈家侵吞了。陈家这还嫌不足够,知道了他徐家人的身份后,要找传说中徐家留下的财富。没有寻到,便伤害了徐程的性命。”   这样一来,陈家便背上了一桩杀人命案。   听她说得曲折离奇,郑兴半信半疑的,还在想是不是许蕙自己捏造的。   “郑大哥,我已经沦落到如此境地了,还会撒谎骗您么?”许蕙急急的道:“如今仿佛徐家母子找上门来,陈家还把人赶了出去——”   话说到这儿,许蕙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把所有知道的真相都告诉郑兴。   自己是知道徐家会重新富贵起来,若是这时鼓舞徐舟一二,便相当于雪中送炭了,比起往后锦上添花来,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若是把这一切都告诉了郑兴……纵然郑兴能解释过去,可她不甘心,不甘心把这样大的人情就此拱手让人。故此在郑兴面前,她还是没忍住留了一手。   郑兴既是能进出陈府,想来应该也有法子再跟她见面吧!   等到陈家倒台后,她便能自由了!到时候再去跟徐舟,帮他一起寻找徐家先前的珍宝,她能重新过上令人羡慕的日子,简直指日可待。   到了最后,许蕙把自己知道的关于陈家的事情说了不少,务求一击即中。   郑兴虽是有些不可置信,还是把蕙娘说的话一一都记了下来,回头好去给侯爷回话。   停留在许蕙这边的时间太久也不好,郑兴也只能当着众人的,快步离开了陈府。   原本以为会是乱党的事情,没想到竟是另一桩命案,如果罪名能成立,陈家离身败名裂之时不远了。   ******   平远侯府,外书房。   陆明修从没有放弃对徐家旧事的追查,愈发觉得陈家有问题。   只是目前苦于无处下手,也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证据,故此怀疑也只能是怀疑。若是要尽快的找出乱党、确认陈家有问题,还要趁早。   他正在凝神思索之时,只听到传来松阳的通报声。   “侯爷,郑兴回来了,要求见您。”   第178章   郑兴一直在怀疑许蕙所说之言的真伪。   会不会是她为了让自己有利用价值,故意捏造出来的一套说辞?   思来想去,郑兴还是决定该由侯爷判断,或许顺着这个思路才好追查下去。   “见过侯爷。”被告知陆明修正在书房时,郑兴便进去回话。   陆明修应了一声,示意他可以说了。   郑兴便如实把许蕙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有些愧疚的道:“属下本以为会是与乱党有关的事,没想到只是这桩陈年旧案。”   今日的情形他也见了,去陈家却是从毅郡王府出发,显然是惊动了夫人的姐姐,毅郡王世子妃。为了能让他顺利进到陈家而不惊动人,侯爷和夫人都是花了心思的。   即便许蕙所说都是真的,十几年前的旧事查起来恐怕有难度。   郑兴也很难不承认,他把信件一事禀报给陆明修,未尝没有自己的一点私心在里头。   只是郑兴没有想到,这回算是歪打正着了。这件事本来陆明修就在派人追查,有了余舟母子的证言,还有许蕙的所说,基本能断定当初陈理确实谋财害命过,还是差些证据。   “你所说的消息很有价值,陈家确实有问题。”陆明修道:“这几日你便跟着郑鹏,在陈家周围监视,除了陈谦外,他父亲陈理也要看住了。”   郑兴忙答应下来。   等到郑兴离开后,陆明修便也从书房出来了,去后院找安然。   余家的事她是知道的,如今也算是有了进展。许蕙自小在京中长大,不可能知道扬州的事,她不可能凭空捏造的连细节处都暗合当年的情况,想来这话是真的,也确实是被她所偷听到的。   “余舟的父亲确实是被陈家所害。”陆明修和安然两人在里屋说话,屏退了丫鬟后,陆明修便把郑兴所说告诉了她。“不知道为何,徐家的大部分家产陈理一直都没找到,他只侵占了徐程手中的财产,至今他都没放弃寻找。”   安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陈家已经在扬州富甲一方,甚至在江南都是赫赫有名的。”安然喃喃的道:“做了皇商还如此贪心不足,还想着要侵吞徐家的家产。双手沾满鲜血换来的东西,难道他夜里能睡得着?”   陈理此人,安然上一世同他的接触不多,他看起来倒像是个儒商一般,和和气气的。   嫁到陈家后,被丁氏磋磨欺负,陈谦视而不见,倒是陈理说过两句公道话,也让陈谦好好收收心,已经娶了媳妇,别左一房小妾右一房小妾的抬进门。   只是这样一来,丁氏母子只会更恨她。   丁氏疑心陈理看上了安然的美貌,惦记上了儿媳妇。只是陈理到底没说出来,平日里也没什么逾矩的行为,丁氏又好说什么。只能在心中暗恨安然,果然是个祸水,把家里搅和得乌烟瘴气。   而陈谦受到丁氏的影响,总是疑心安然跟陈理有些首尾。苦于没有证据,又不敢质问父亲,陈谦只能拿安然撒气。对于丁氏磋磨安然的行为,他是不管不问的。   恐怕上一世陈理就已经侵吞了些许徐家的财产,否则陈家的产业也不可能有如此快的发展。   陈理是怎么沾着别人的血,然后装出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心安理得的把别人的财产占为己有?   听完陆明修所说的话,安然蓦地浑身发凉。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当初陈理是不赞同这桩婚事的,他心中已经有了儿媳妇的人选。只是碍于陈谦和丁氏,丁氏的娘家也是有名的富商,他不能直接反对。   所以他才故意为自己说话,这样一来,表面上他只是关心处于弱势的安然,实际上却为她同时招来了丁氏和陈谦的妒恨!   这远比明面上厌恶她狠毒多了。   一个被公婆嫌弃的儿媳,或许还能被丈夫怜惜疼爱。可是一个被丈夫、婆母怀疑跟公公有私情的儿媳妇,哪里能有一天好日子过?   陈理此人心思阴沉,狠毒至极。   “九娘?”陆明修见安然神色不对,只以为她所想的还是徐程被陈理害死之事,便安慰她道:“你放心,凶手必定会绳之以法。”   “人的贪婪是无止境的。”陆明修把安然揽在怀中,低声道:“徐家被藏起来的家产,足以引起任何人的觊觎。哪怕仅仅是个谣言,也有不少人前赴后继的去证实。”   安然神色惨淡的点头。   “这件事,侯爷要告诉余大哥他们么?”安然定了定神,问道。   陆明修微微颔首,“自然是要告诉的,不过不是现在。一旦将陈理抓捕后,恐怕要用到他们的证词。”   “不过眼下那件事可以办了。”陆明修叹了口气,道:“咱们过了晌午,就去南安侯府一趟,我去见岳父,你去见岳母。”   安然应了一声,脸上的神色好看了些。   那些前尘往事她早就已经逃开了,不该平白被它败坏了心情。   故此安然收拾好情绪,把念哥儿叫过来,张罗着用过午饭后,哄着念哥儿睡下了,才出来梳妆。   换了一身明蓝色滚雪白貂绒的衣裙,牡丹髻上戴了一套红宝石的头面,略施粉黛后,安然便从里屋走了出来。   陆明修也已经换好了衣裳,一身玄色的锦袍,隐隐绣着云纹,走动见才可窥见其光泽。而他沉默时冷峻的气度,却也更衬这件玄色的锦袍。   “侯爷可真精神。”安然还不等陆明修开口,便笑眯眯的道:“这是哪家气度非凡的贵公子呀?”   安然难得的调侃让陆明修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在下平远侯府陆明修。”陆明修配合道。   安然眨了眨眼,一本正经的道:“原来是陆公子,陆公子打扮得这样俊朗,这是要去见哪位小姑娘?”   “只怕是为了见小娘子。”陆明修目光变得温柔,纨绔起来也是像模像样的。他语气温和道:“这便是天意了罢。”   安然瞪圆了眼睛,不满的道:“据我说知,陆侯爷可是已经娶妻了。”   明明是她先起头的,这会儿他配合了,却又不高兴了。陆明修忍笑道:“话是如此。可我在外头跟人多说了几句话,夫人都是要拈酸吃醋的。哪里有小娘子这样温柔大方?”   “我哪里是拈酸吃醋的人?”安然一时间忘了是她先开始演的,这会儿不干了。“陆侯爷给妾身说说,哪里拈酸吃醋了?”   陆明修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她。   这会儿安然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圈套。   安然脸色微红,扭身就要先一步夺门而出,太丢人了。   陆明修一下便拉住了她。   “好好好,是我希望夫人拈酸吃醋,才这么说的。”陆明修眸中满是笑意,连话中都带着笑音儿。   安然脸上的绯色稍稍好了些。   “以后不许这样,见了别人家的小娘子,还是拿出原来那副冷冰冰的吓人模样,肯定没有小娘子敢往你身边凑。”安然神色凛然的道:“陆侯爷摆出风流纨绔的模样,即便是流氓行径,哪家小娘子招架得住?”   好在次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服侍的丫鬟们都没在,安然才敢这么说。   否则翠屏锦屏她们肯定会笑掉大牙的。   连“流氓”一次都出来了,看来小妻子很是在乎自己,自己必须要好生哄一哄。   “是是是,谨遵夫人教诲。”陆明修从善如流的道:“我保证,从始至终我只对夫人一个人流氓。”   原本安然以为他答应一声也就完了,没想到竟把这样的话给说了出来,于是脸上的绯色更深了一层,连耳垂都泛着粉色。   “咱们走罢,到的太晚是会被留下用晚饭的。”陆明修强忍着笑意,才拉着安然出了门。   今日他没有骑马,同安然坐在马车上。   安然方才被闹了个大红脸,坐得离陆明修有些距离,陆明修见状,头一次恨起马车里头这样的宽敞来。   山不过来我过去。   安然躲一下,陆侯爷便往前挪一下,直到安然避无可避。   “夫人靠着我罢,保证比大迎枕还要好。”陆明修神色正经,严肃的道:“又暖和又舒服的。”   安然没绷住,笑了一下。   很快她便正色道:“莫非侯爷把自己比作了皮褥子?到不知道是熊皮还是——”   “自然是虎皮的。”陆侯爷打断了她的话,“怎么着也得是威风凛凛的万兽之王罢?”   安然大笑出声。   说罢,陆老虎威风凛凛的扫了一眼过来。   恩,果然气势十足。   “您说的没错。”安然忍笑很辛苦,连连点头。   万兽之王就万兽之王罢,威风凛凛的多好,更重要的是,他全心全意的爱着她。   第179章   陆侯爷这么插科打诨一回,倒让安然忘了方才烦恼的那些事。   到了南安侯府,门房看到竟是九姑奶奶和九姑爷回来了,忙一面开大门,一面让人去通报侯爷和夫人。   安然和陆明修相携先去了太夫人的荣安堂。   安远良和赵氏正巧在一处说话,得了信儿后也忙赶去了太夫人院中,往日安然自己回来,安远良不一定会露面,但是九姑爷平远侯一起过来了,他自然是要候着了。   原本他在平远侯面前就心虚,论起来当年是南安侯府不地道,称不上落井下石也是背信弃义。更可况原本安远良见了自己似乎通身都散发着肃杀之气且又位高权重的九姑爷,更是气短。   前些日子陆明修特意请他在外面用过两次饭,态度平易近人,对他这个岳父还是有几分尊敬的,安远良不免多了几分自信。   他虽然资质平庸,官职都是祖上世袭来的,除了在女人的事情上糊涂,别的地方还不算太蠢笨。他看得出来,平远侯对他假以辞色,不过是为着九娘罢了。   更可况陆明修说的那件事,本也是为了讨九娘欢心……   安远良兀自在胡思乱想着,便听到外头传来小丫鬟脆生生的通传声。   “九姑奶奶和九姑爷来了!”   她的话音未落,安远良便先站了起来,看到自己母亲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不赞同,不由觉得讪讪的。   总觉得在平远侯面前低他三分。   赵氏却没想这么多,门口宝蓝色的锦帘一动,她已经笑着站了起来,迎向了安然夫妇。   除了自己的三个儿女,赵氏肯放在眼中,且真心实意关心一下也只有安然了。经过了前头那些事,赵氏便同三娘观点一致了,自是希望安然过得好。钰哥儿年纪上幼,往后还要姐姐们帮忙扶持。   “天寒地冻的跑过来,这一路上冷不冷?”   “有什么话让人过来说一声便是了,你们还跑一趟。也没派人去迎着你们。”   赵氏一连声的说了许多话,安然耐心的等她说完,方才笑道:“母亲放心,马车上严严实实的,一点儿都不冷。我跟侯爷回来看看,自己家里还用人远接奉迎的不成?”   当然不冷了,马车上有暖炉手炉不说,还有一张质地优良的“熊皮”,不对,是“虎皮”的“褥子”,自然暖和极了。只是这些小心思不便在外头透出来,安然只得在心中忍笑。   安然的“自己家”显然取悦了在场的三位长辈,太夫人慈爱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满意,安远良也觉得女儿贴心。   寒暄了两句,两人便正式给长辈们见礼。   陆侯爷自从娶了九娘以后,不再是初见时的冷峻肃杀,如今看着面色虽仍有几分严肃,却已是温和了许多。   夫妻二人陪着长辈们说了会儿话,陆明修借故提出要去观赏安远良珍藏的名家字画,被身份地位远高于自己的姑爷略微称赞了两句,安远良便有些飘飘然,自然是不会拒绝。   翁婿离开后,太夫人便明白过来,这是陆明修特意支开安远良。她很难想象陆明修会有什么话跟安远良说,恐怕还是安然有话说。   仍旧是随口聊了几句家常,安然便把话题引到了六娘身上。   “祖母,上次我见到六姐,恐怕很不愿意回到陈家去。”安然斟酌着词句道:“这陈家还没离开京城就敢如此嚣张,若是以后回了江南还得了?”   这话安然之前说过,如今在六娘已经回去后,再度提起恐怕又有深意。   太夫人慈眉善目的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柔声问安然道:“九娘,可是六娘又去寻你了?还是又去见了你三姐?”   安然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当初六娘构陷她跟陈谦有私情,非说二人私相授受。不过安然也承认,这件事上六娘有些冤枉了。六娘很聪明,这些事陈谦肯定不会告诉六娘,平白给六娘把柄,恐怕都是六娘自己猜到的。   这确实是事实。从那块帕子开始,还有陈谦传递的纸条。幸而她果决,在拿到之初,便都给烧毁了,没有留下把柄。   反而是六娘自己,收到了陈谦送来的匣子,里头有陈谦跟六娘表白心意的信笺,她百口莫辩。   于是六娘指责安然的那些罪名,都变成了她自己的。她再说什么,太夫人和赵氏都不会再相信了。大家只会以为六娘在说谎。   是以在太夫人的认知里,六娘分明陷害过安然,安然竟还帮着她说话,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倒没有。”安然清了清嗓子,道:“我只是觉得,陈家欺人太甚,恐怕非六姐的归宿。”   赵氏听罢,在一旁插话道:“九娘就是个心善的孩子,当初六娘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你不计较倒还罢了,竟还帮着她说话。”   “母亲,六姐当初做过错事,但我也不希望她在陈家被磋磨。”安然无奈的笑了笑,“毕竟六姐也是咱们侯府的姑娘,她在陈家可谓吃足了苦头,陈家母子瞧着毕恭毕敬的,可陈家不过是商贾之家,依我看,上次他们回去,未必会对六姐有多好。”   她的话说得在理,赵氏不喜六娘,却也说不出再落井下石的话来。   “六姐在陈家过得不体面,咱们侯府面子上也难看。”安然叹了口气,尽量站在南安侯府的角度上道:“陈家既然对六姐、对咱们家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让别人看着也不好。”   听安然说了这些,一直没出声的太夫人突然问道:“九娘,依你看要怎么做才好?”   见太夫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还颇带了些审视的意味,安然只得硬着头皮道:“孙女想着,既然陈谦并非良配,六姐和离再嫁便是了。”   她的话音未落,太夫人挑了挑眉,没对安然这听起来仿佛有些荒谬的建议提出看法,赵氏倒是先开口了:“六娘才出嫁多久,就要和离了?哪里就要了她的性命了?这让侯府的面子往哪儿摆?”   太夫人看向赵氏的目光顿时多了些冷意。   赵氏也很快便反应过来,她作为嫡母这样说不太妥当。虽说她不喜庶女,当着太夫人和安然的面,这样是非常失仪的行为。她忙为自己描补道:“倒也不全是为了侯府的颜面,我着也是为了六娘。细论起和离的缘故来,说起来竟是丈夫醉酒后宠幸了个丫鬟。”   “至多不过是个妾罢了,六娘这样做未免显得没有容人之量,有些小气了。再说了,陈家不是答应打掉了孩子?”   安然见她不服气,只等轻声细语的道:“母亲,那人不是一般的丫鬟,也算是官宦之后。若是她真的先生下庶长子,恐怕会抬她给贵妾的身份,到时候六姐更难做人。”   在前一世,蕙娘可不是贵妾,人家都做到了平妻。安然很奇怪,若是陈谦真的喜欢她,干脆娶了她做嫡妻,何必再求娶六娘,还把关系弄得更僵?   说到贵妾和庶长子,赵氏顿时想起了当时深受其害的三娘,不由住了声。   正在沉默间,正好有管事媳妇有话要来回赵氏,太夫人便让赵氏先去忙了。   不仅赵氏出去了,太夫人让屋里服侍的剪秋和剪桐也都在外头候着,相当于是跟安然密谈。   安然顿时紧绷了神经。   “九娘,当初把你送到毅郡王府,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太夫人慈爱的看着安然,却突然说起了旧事。   怎么想的?若是照实说,安然自然有一肚子苦水要吐,有满腹牢骚要发泄,可是她不能懈怠。   太夫人这是何意?她一时摸不清太夫人的用意,只得小心应对。“祖母,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如今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现下三姐庶长子养在身边,过些日子又要诞下嫡长子,夫妻间举案齐眉。三姐比疼五姐还疼我,教导我照顾我,我再没什么不满意的。”   当初在毅郡王府腹背受敌的情形被安然轻描淡写的带过,仿佛是件不起眼的小事。   “说得好。”太夫人目光中的赞赏之色不加掩饰,可是她话锋一转,突然道:”既然你懂这个道理,为何不相信你六姐,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她。   恐怕太夫人也不大愿意闹出和离的事来。   “祖母,六姐跟我不一样。我还有盼头,她却没有了。”安然不得不把话说得直白些。“陈家如今敢欺辱六姐,往后说不准能更加胆大妄为。前些日子,三姐派了人去陈府,去看陈家有没有遵守诺言。”   太夫人挑眉。   “陈家自以为聪明,以为施了针,用了特殊的药物,就能遮盖住许蕙有孕的事实,殊不知已经被三姐的人看了出来。陈家恐怕打着把庶长子生下来养在外头,等到有合适的时机再接回的打算。”   安然说了以三娘的名义去看,才不会引起太夫人的怀疑,毕竟六娘和三娘的遭遇相似,三娘会同情她也是可能的。   “祖母,孙女也曾跟侯爷念叨过此事,侯爷对陈家并不看好。”安然不能直接说,只能半吐半露的道:“陈家又有多大本事,只能说当初眼光不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财富。如此行为不端的人家,六姐早些离开也罢。”   陈家是靠着捐过军粮银子做了皇商的,这倒好罢了。当安然得知陈家曾经谋害徐程的性命,妄图夺去徐家财产后,对陈家更是瞧不上。   “六娘虽然不是个好姐姐,她倒有个好妹妹。”太夫人没有答应或是不答应,只是和善的看着安然。   安然只得挤出笑容来。   她不好再说更多,想来太夫人很快便能想通。故此说了一会儿话,安然见太夫人面露倦色,便借故告辞。   太夫人一个人在罗汉床上阖着眼沉思。   九娘特特的跑过来,说这一篇话到底有什么深意?太夫人把对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突然想起安然说过,陆明修提到过陈家,对陈家评价不好。她又说陈家没本事,品行不端——   想到这儿,太夫人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她猛地睁开了眼,扬声道:“剪秋,把侯爷请过来,说是我有要事找他商量!”   第180章   尽管陆侯爷已经尽量表现得平和,安远良在姑爷面前总有些抬不起头的感觉。   三姑爷云诜同样出身高贵,尤其是当了世子后,未来的毅郡王,为数不多的在今上面前说得上话的皇亲,安远良自然也是恭恭敬敬的。   然而平远侯战功赫赫是今上的心腹重臣不提,只看陆侯爷本人便是通身自带杀气,尤其是两家从前关系不错,又曾定下了儿女亲事,偏生在平远侯府遇难之时南安侯府躲开了,早在平远侯府复爵时,安远良便十分忐忑,担心陆明修记仇报复。   不过在一次他酒后失言,还敢提起跟平远侯府的亲事时,这话传到陆明修耳中,陆明修竟没什么表示,他便心思再度活络起来。   左右原先与陆明修有婚约的是三娘,如今三娘是毅郡王府世子妃,想来陆明修在三娘处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府中还有三个庶女,若是能有陆明修看得上眼的,能做个贵妾也是件不错的事。也算是给陆明修赔礼道歉,能把先前的事给抹平了。两家多一层姻亲关系,对南安侯府绝对是有利无害的。   谁知没想到,陆明修竟然看上了才回来没多久的九娘。当时京中的流言蜚语传得甚是不堪,陆明修竟没有一点儿退缩,反而去向皇上亲自求旨赐婚,还特特的把楚天泽请过来提亲。   九娘不过是侯府的庶女罢了,这样的提亲绝对称得上是对她相当看重了。   安远良也无数次在心中暗自感慨,九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福气,竟得了平远侯的爱慕。九娘生得绝对称得上绝色,可六娘的姿色也不差,京中更是不少贵女都上赶着想嫁给平远侯。   在一路引着陆明修到外书房接待的路上,安远良还在猜测着这位九姑爷今日的来意。   只是单纯的陪着九娘回府中转转?   不可能,安远良首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往常都是九娘自己回来的时候多,安远良也知道朝中似乎有事,陆明修和楚天泽都非常忙,若是无事来访,恐怕陆明修不会跟过来。   待到二人到了书房中,小厮上前端上了热茶,安远良寒暄了两句,正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只听到陆明修开口道:“您书案上这对羊脂玉的镇纸不错,质地细腻温润,雕工精细,一看便非凡品。”   主动搭话的陆明修让安远良在心中吃了一惊。   若是一言不发,冷着脸坐着,倒更符合陆侯爷的一贯作风,如今竟跟他闲话家常起来?若是其他三位姑爷倒还罢了,眼前这人是平远侯,安远良顿时生出种荒谬的感觉。   “明修好眼力。”安远良自然接上了话,经过前两次陆明修主动请他请饭,他总算把称呼陆明修的“侯爷”两个字,改成了名字。“如今想找这样大小、这样质地的羊脂玉,怕是不容易。”   陆明修语气温和的道:“不知您从何处寻得这件宝贝?”   “是六姑爷送的,他甚是孝顺长辈。陈家是皇商,在整个江南都是有名的。东西倒还罢了,难为是他有心——”安远良随口便回答了上来,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有些不妥当。   当着九姑爷的面夸六姑爷孝顺,难道是要指责九姑爷不孝顺吗?   更可况,眼前的这位九姑爷,身份远比自己尊贵,自己这么说岂不是打了他的脸?   安远良有些心虚的看着陆明修,努力思索着要怎么补救一下。   “还是夏天那会儿送的,他托我办了件事——”这话说出来反而有种越描越黑的嫌疑,安远良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讪讪的闭了嘴。   今日陆侯爷态度十分平易近人,称得上温和。他似乎没有要跟安远良计较的意思,面上的神色纹丝没变。“原来是陈家少主所赠,自然不是凡品。”陆明修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来,他语气平和的道:“这样看来,陈家少主是您悉心为六姑娘挑选的夫婿。”   安远良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既然话说到陈谦身上,安远良想着以后陈谦免不了要求到这个九妹夫身上,想到他素来孝顺,安远良暗暗盘算着,自己先为他说两句场面话也不迟。   “陈谦人如其名,是个谦逊恭谨的后辈。”安远良努力在陆明修面前说陈谦好话。“难得是他人善良,还有副热心肠。”   陆明修做出认真听的姿态来。   见他如此,安远良便打开了话匣子,把他是怎么认识陈谦的,跟陆明修说了一遍。当然他没说自己是在畅春园要跟人争着捧戏子打赏着急用银子,否则在姑爷面前,自己这个岳丈也太没面子。   殊不知,陆明修早就命人查清了两人在畅春园的事,连陈谦故意安排人偷了安远良的荷包都一清二楚。   只是陆明修并不戳破安远良的谎言。   “听您的话,陈家少主倒是个难得性情中人。”陆明修听罢,缓缓的道:“不过我前几日倒是听到一件事。”   安远良忙做洗耳恭听状。   “也没什么,前些日子我的部下抓到了一个惯偷,扭送到了京兆府。”陆明修正色道:“当时他身上带着价值不菲的玉佩和银票,十分可疑。在严刑拷问下,那人招供了。”   这样的事算不得稀奇,京中熙熙攘攘最是繁华,尽管如今天下盛世太平,却也少不了小偷小摸之事。   “京兆府尹还是有些能耐的,竟逼得那人讲所做之事都说了出来,其中就有一件事,说他曾经在朱雀大街偷过南安侯的荷包,他身上的巨额银票正是从此来的。”   他的话音未落,安远良顿时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   “竟有这样的事?”安远良愤怒的道:“我说那日荷包怎的突然不见了——”   不过他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样的事京兆府尹为何没有直接找他,反而压了下来?难道是为了私吞那些银子?不对,人是陆明修的部下抓的,难保事情不会传到陆明修耳中。   平远侯娶了南安侯府九姑娘,京中没有不知道的。尽管两府先前有些恩怨在,既是已经成了亲家,自然算是一家人。   “那惯偷大呼冤枉,说是他并非情愿,而是受人指使。”陆明修看了满脸疑惑的安远良一眼,淡淡的开口道:“而指使他的人,正是陈家少主,娶了南安侯府六姑娘的陈谦。”   “这件事终究传出去不好听,我便让京兆府尹暂时给压了下来。”   安远良愕然。   他还来不及感慨幸而自己近来没得罪过平远侯,平远侯的话确是十分有分量。怪不得这件事没有传出来,是被陆明修给压了下来。   这切切实实称得上家丑!   在惊愕之余,安远良竟觉得十分愤怒。这件事恐怕是真的,那惯偷知道平远侯的威名,还敢攀咬他的岳丈和连襟,绝对是有底气的。原来当初在畅春园陈谦的出手相助,竟都是假的!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只为了引他入套!   “六姑娘是您主动提出来要许配给他的么?”陆明修趁机引起安远良对陈谦的警惕。   安远良脸色沉了下来,“自然不是,他早就跟我求娶过女儿,当初——”这次安远良学乖了,好歹没把陈谦先求娶的是安然给说出来。毕竟在安远良看来,陈谦并不认识府中的庶女,他之所以提出要娶九娘,不过是当时九娘陷于声名狼藉之地,他才能高攀得上。   后来九娘定下了平远侯,陈谦自然得死心。不知他在何处见了六娘,便说对六娘倾心。六娘也是不争气,竟跟陈谦私相授受,事情闹了出来,也只能把六娘许配给陈谦。   如今看来,陈谦的目的不过是跟南安侯府联姻,娶哪位姑娘并不重要。只因为六娘是从府外回来的,难免眼皮子浅,陈谦略送了些东西便把六娘的魂儿给勾没了。   “他说对六娘一见倾心,已是情不自禁。”安远良顿了顿,才道:“若是他把这件事闹出来,六娘的清白也没了。那时我没看穿他的真面目,还以为他果真是个好的,便答应的他的提亲。”   紧接着,不用陆明修提醒,安远良便已经回想起前些日子,六娘才嫁过去没多久,陈家便闹出了陈谦跟个丫鬟亲热,被客人、亲家母和六娘看了个正着,而那丫鬟又被诊出怀有身孕。   只能说明,早在六娘嫁过去之前,陈谦便收用了那丫鬟,还隐瞒了南安侯府,背着六娘跟那丫鬟私会。   果然陈谦是个虚伪的小人!   眼前的洁白无瑕的羊脂玉镇纸,在安远良眼中也变得异常刺目。   “只恨我当初瞎了眼。”安远良恨恨的道:“竟跟他们做了亲家!”   铺垫了许久,这下总算说到了正题上。陆明修适时的道:“九娘也曾跟我念叨过,说是她六姐算是吃足了苦头,看样子是想要和离,只是不敢跟您和岳母提。”   和离?   安远良一时还没想到这儿,听到和离,顿时动了心。他本就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当初觉得陈谦好,想着把女儿嫁给他也是好的;现下见陈家如此行事,家风不正,也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有些话点到为止最为妥当,陆明修很满意眼前的结果。   九娘应该在太夫人面前也透过口风了,太夫人一定会把安远良叫过去商量。到时候安远良再把这些话告诉太夫人,以她的睿智,自然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好歹顾忌着陆明修还在这儿,安远良定了定神,神色没了起初的愤怒。   “岳父,先前我想让您帮忙的那件事——”自己也算是帮了安远良大忙,陆明修趁机道:“您看?”   安远良愣了片刻,才想起陆明修说的是何事。   在这样的丑闻面前,陆明修所求之事简直是小菜一碟。母亲也太担心了,从这件事便能看出,九娘处处为侯府着想,哪里需要两个下人的孩子再牵制?   故此安远良满口答应下来。“贤婿放心,等到翻过年去,我亲自派人把安沐和安汐给接回来,直接送到平远侯府。”   “如此便多谢岳父了。”陆明修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淡淡笑容。“九娘自小跟她们在一处长大,且家里只有念哥儿一个孩子,多两个人陪他也是好的。只怕祖母舍不得,毕竟她们姐弟二人的奶奶曾在祖母跟前服侍过,祖母有爱护之心,是不是跟祖母说一声?”   安远良自觉母亲有些糊涂了,把人送过去讨好平远侯府还来不及,怎么把两个孩子攥在手里?府中又不缺下人!   “你也别做声了。”安远良怕母亲阻拦,自己好不容易在九姑爷面前摆一回岳父的款儿,这点子小事都办不成,简直太没面子了!安远良对能体现他一家之主权威的事情上了心。“你祖母那里有我去说。”   话虽如此说,安远良却已打定了主意背着太夫人做这件事。   陆明修会意的点了点头,口中称谢。   陈谦的事梗在安远良心中,连跟陆明修说话,安远良都在走神。陆明修见状,想着安然那边也差不多了,便识趣的告辞。   安远良亲自把他送了出去。   才回到书房坐下没多久,便听到太夫人院中的丫鬟来传话,说是请侯爷过去。   ******   荣安堂。   太夫人仍然保持着安然离开后的姿势没有变,只有手中的佛珠在不停的转动。   安远良匆匆赶到时,太夫人才抬起头来。   “母亲,儿子来了。”安远良上前行礼。   太夫人微微颔首,面上一丝难掩的疲惫之色,她抬了抬手,道“坐罢。”   “您叫儿子来,可是有什么事?”安远良还惦记着要跟太夫人说陈谦的事,他突然想起来,既然陆明修特意来向自己说这件事,那么九娘可能也跟太夫人透露了口风。   莫非太夫人也是为了陈家的事?   “六娘的事,你怎么看?”太夫人突然问道。   果然是跟陈家有关!安远良心下了然,九娘一定也跟太夫人说了六娘的和离之事。   安远良叹了口气,把陆明修所说之事向太夫人透露了些许,其中自是隐去了不少他自己所做的蠢事。   “竟有这样的事?”太夫人满面愠色,她重重的拍了身边的小几,连佛珠都被撞击发出了声响。“咱们家这位六姑爷,可是好深的心机!”   若是陈家轻慢六娘之事,太夫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牵连到了南安侯府身上,太夫人自是不能容忍。从一开始陈家就想着要算计、利用侯府?她当初百般容忍赵氏胡闹,并不拿婆婆的身份压着赵氏,就是为了维护侯府。   那时把九娘给毅郡王府送过去,是为了保住三娘的地位没错,然而若是三娘果然不像样,她也存了让九娘取而代之的心思。南安侯府跟毅郡王府的关系不能断,只要未来世子的外家是南安侯府,未来的郡王妃是三娘还是九娘并不重要。   甚至她拼着让九娘恨她,也要把安沐和安汐控制在自己手中,也是为了牵制九娘,她倒是嫁给了平远侯,可也不能断了跟平远侯府的联系。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南安侯府好,断然容不得有人算计侯府。   “母亲别生气。依儿子看,便依着六娘,让她和离便罢了。”安远良觉得眼下这是最好的解决法子。“左右六娘的年纪也不大,回来后把她送到乡下的庄子上修养一段时日,再许配人家便是了。”   太夫人仍是满面怒色,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她才缓缓说了安然的来意。当安远良得知陈家竟不履行承诺,妄图背着南安侯府留下私生子的嚣张行为,心中更是愤怒。这简直是不把南安侯府放在眼中!   如今还在京中就敢如此胆大妄为,若是回了扬州又该如何?   太夫人顿时想起丁氏先前邀她一道做些生意,只需要太夫人出些铺面,便给太夫人占大部分的分红。   现在细想想,地契上是南安侯府的名字,陈家恐怕是在打着南安侯府的名号在做生意罢。如今南安侯府又跟平远侯府、毅郡王府又姻亲,他们可利用的那便太多了!   陈家的野心太大!   太夫人越想越是心惊,即刻便让人着手去调查此事。   “九娘两口子能把这些事特特回来告诉咱们,可见心里头还是惦记着侯府是她娘家的。”安远良虽不准备把安沐安汐给安然送过去的事告诉太夫人,却也觉得太夫人担心太过。   “我看九娘这孩子还好,最是贴心的,并没忘了根本。”   太夫人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见她神色不对,安远良顿时心中有了警惕。   这一切的开始还是自己被陈谦利用,到头来还要算到自己头上。   安远良口中发苦,恐怕他免不了母亲一顿数落!   ******   在回去的马车上,安然和陆明修交换着他们在太夫人和安远良处得来的消息。   “侯爷,您说父亲他们会同意六姐痛快的和离吗?”安然还是有些担心。   毕竟正在调查陈家两件事,陈理的谋害徐程性命一事和陈谦勾结乱党的事尚在秘密的调查中,并不能对陈家透露。若是想要六娘和离,还获得南安侯府的支持,便只能旁敲侧击的提一提。   只见陆明修运筹帷幄的一笑,安抚的道:“你放心,祖母岳父他们,是断不能容算计侯府的人继续惹是生非。”   来之前他只说要跟安远良谈一谈,并没有告诉安然到底要用什么事来说服安远良。   安然十分好奇。   她的底牌陆明修已经一清二楚了,无非是跟太夫人说三娘派人去看六娘得出的结果,陆明修会说什么呢?   “想知道么?”   得了安远良的许诺,想到不久就能让安沐和安汐回来,了却安然心事,陆侯爷心情可是十分的好。他打算给安然一个惊喜,见安然又狂点头,便调侃的道:“亲一口我就告诉你。”   他指了指自己颜色偏淡的薄唇。   如今两人在说正事,陆侯爷还有心思在这儿插科打诨!看来他倒是信心十足。   亲一口就亲一口,左右是在马车中,她又不会少块肉!安然几次跟不正经的陆侯爷交锋下来,也算是颇有心得。   陆侯爷没正行的时候,甭想着他能正经起来。倒不如顺着他,反将他一军。   故此安然没有丝毫犹豫的,仰头“吧唧”一声亲在了陆侯爷的唇瓣上。   她很快便离开,脸不变色心不慌的的笑盈盈道:“我亲也亲了,侯爷可以说了罢?”   小妻子怎么不按套路来?   陆侯爷眼底透出一抹惊讶来,他本以为小妻子会红着脸躲闪,难为情呢。他早就想好了,若是她要躲,自己也是要亲的,正好马车足够宽敞,锦绣织物足够柔软,自己便欺身压下去,在她柔软粉嫩的唇瓣上辗转流连,看到她不安轻颤仿若蝶翼的羽睫小扇子似的垂着,艳若桃花的面庞……   被反套路了一回的陆侯爷难得的愣神了片刻,才清了清嗓子。大丈夫一言既出,便是要做到的。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陈谦跟岳父的相识,是陈谦刻意为之,他甚至命人偷了岳父的荷包。”陆明修道:“我便把这个圈套告诉了岳父,后来的事,想来岳父都是清楚的。”   怀疑的种子只要种下,便能很快的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南安侯府也在京中经营了几代,若是想要弄清楚一些事,还是容易的。先前安远良被陈谦蒙蔽了,视野变得狭窄,被骗也不冤枉。即便他们能力有限,陆明修不介意助他们一臂之力,让他们早日认清陈家的真面目。   有些事,只是却一个开始罢了,而陆明修正是给了他们这个开始。   “原来是这样,即便是父亲想不到,祖母一定也会派人去查的。”安然赞同的道:“想来六姐想要和离,已经得到家里的支持了。”   陆明修含笑看着她。   或许要跟六娘见一面,总得让她有充足的准备才是。三娘大腹便便,自是行动不便。她也不好意思再求到三娘面前。   莫非她要亲自去陈家见六娘一面?   安然偷偷看了一眼陆明修,心中甜蜜又纠结的想着,恐怕他会头一个不答应吧!   第181章   查陈家的事自然有陆明修去操心,安然需要关心的只是怎样才能不引起陈家怀疑的见六娘一面。   到底要六娘自己下定决心走这条路才是。   即便能顺利的和离,六娘再嫁恐怕就要远远的离开京城。即便有嫁妆傍身,娘家也鞭长莫及。若是嫁的人家好倒还罢了,若是嫁的人家不好……六娘大半生都要折在里头了。   眼下当务之急,却是让她离开陈家。   安然和陆明修回来后,柯林有事来禀报,陆明修直接去了书房,安然则是回了正院。   念哥儿正在眼巴巴的等她回来。   “母亲,您回来了!”听到青梅、青杏等人的声音,念哥儿从临窗大炕上摸索着爬下来,慌得一旁的桃枝和桃叶忙住护着他。他紫葡萄似的大眼睛睁得溜圆,脸颊上露出浅浅的梨涡,帘子晃动,映出安然的的身影来。   安然忙一把抱住冲过来的念哥儿,柔声道:“念哥儿可是等急了?”   念哥儿乖巧的摇了摇头,虽然母亲不在身边他觉得有些无趣,他却十分懂事,不肯让母亲为他费心。   “母亲,我解开九连环又比前两日快了一刻钟!”念哥儿兴致勃勃的展示自己的成果,奶声奶气的道:“我已经比思礼舅舅厉害了!”   他年纪还小,对称呼还不太敏感。从哥哥到舅舅,他都很痛快的接受了。   安然见状,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夸道:“念哥儿越来越厉害了。等改日思礼过来了,你跟他比一比谁更快。”   念哥儿用力的点了点头,信心满满的道:“我肯定会比思礼舅舅厉害!”话音未落,他的眸中又充满了一丝期待。“如果我能做得跟父亲一样好,那就好了!”   听了他的话,正在解开斗篷的安然动作不由一顿。   原来在念哥儿的稚嫩想法里,还是把强大的父亲作为自己榜样。而有陆明修引导他、栽培他,念哥儿一定会成材的。   她唇边不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   “假以时日,我们念哥儿一定能超过父亲,也是个大英雄。”安然把念哥儿抱起来让他坐到了软榻上,她一面把斗篷接下来递给了锦屏,一面对念哥儿笑道:“不过今儿晚饭里的青菜,我们大英雄可不能挑食不好好吃饭。”   念哥儿扁了扁嘴,就要跟安然撒娇,试图躲过去。   “你小舅舅只比你略大些,他就不挑食。”安然搬出安钰来教育念哥儿道:“思礼舅舅和恒舅舅也不挑食,当然你父亲更不挑食。”   安然的话,念哥儿还是能听进去的。故此他乖乖的答应下来,自己以后要好好吃饭。   先前念哥儿跟着青萍一路从云南到了京城,虽说是请了镖局的镖师一路护送,也吃了不少的苦头。念哥儿十分懂事,小孩子都敏感,他能感觉到青萍对自己不耐烦,便隐忍着生怕被青萍嫌弃,从没敢提出过要求。   初到平远侯府的念哥儿也是怯生生的,瑟缩胆小,如今知道安然和陆明修是真心疼爱他,也敢撒撒娇,提点小要求。   等到安然散了头发,重新挽了个纂儿,换了家常的衣裳出来,念哥儿腻在她身边要听她说故事。   曾经带过安沐、安汐长大的安然,对于哄孩子还是有些心得的,把先前哄二人的那一套拿出来,足够让念哥儿愿意缠着自己母亲在一处。   安然心疼念哥儿的身世,几乎对他百依百顺,吩咐翠屏去一趟厨房,说是等侯爷过来后再摆晚饭,随后她便专心的哄着念哥儿讲故事。   华灯初上,陆明修处理完手头的事务,便回了正院。   他掀了帘子进来时,便看到眼前温馨的一幕,念哥儿在安然怀中,神色专注认真,目光中满是依恋。   而安然则是十分温柔,灯下的她越发显得气质娴静,让人忍不住亲近。   “侯爷——”   “父亲!”   安然和念哥儿看到了陆明修,忙笑着起身问好。   翠屏见陆明修回来了,则是立即让兰月等人去厨房传话,把晚饭摆在此间的花梨木嵌大理石的圆桌上。   这些日子陆明修忙,一家三后很久都没在一起用过饭。最高兴的要数念哥儿了,他坐在父亲和母亲在中间,即便有自己不喜欢吃的青菜,念哥儿见母亲朝自己使了个眼色,显然是在提醒他之前所约定的事,念哥儿尽管苦着一张小脸儿,还是乖乖都咽下了。   一旁的陆明修见了,也不由暗暗称奇。   用过了晚饭,安然和陆明修领着念哥儿在抄手游廊上消食。念哥儿被穿上了厚厚的衣裳,裹得像个锦团似得,好在夜色中并不明显。   今晚月色正好,夜空中散落着几颗疏朗的星子。走了一会儿后,念哥儿累了,陆明修便把念哥儿抱在了怀中,教他认天上的星星。   安然落后了半步看着父子二人,唇边的弧度始终都没有平复下来。   “走罢,我看念哥儿有些困了。”没有安然陪在身边,念哥儿晌午很快就醒了。这会儿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眼皮已经在打架了。陆明修压低了声音,对安然道:“风也愈发的冷了。”   安然点了点头,一面动作轻柔的帮念哥儿戴好了虎头帽,一面逗着他说话,不让他睡着了。   等会了房中,陆明修直接把念哥儿送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里,安然亲自帮他洗漱,又看着他睡着,这才离开了房中。   期间陆明修试图笨手笨脚的去帮忙,却弄得念哥儿不舒服,只好作罢。他颇为无奈等在一旁,看安然耐心细致的照顾好念哥儿,这才牵着安然的手离开。   陪伴念哥儿的时候,二人自是不会提起那些糟心事,等到只剩下夫妻二人的时候,安然便开口了。   “侯爷,我应该见六姐一面。”安然用商量的语气道:“总得六姐自己下定决心,提出此事才是。”   陆明修听罢,微微蹙了眉道:“你要去陈家?”   原本还在迟疑的安然见状,不由就要点头。总得让六娘心里有底才是,她才是当事人。   “想都不要想。”陆明修当即否决了安然,他随后意识到自己反驳的太快,怕安然心里不痛快,便又放缓了声音解释的道:“陈家绝不仅仅是贪慕虚荣的人家,他们心术不正,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   安然并非无理取闹之人,她自然知道陆明修是为了她考虑,才不想她过去的。   “九娘,去陈府在我看来你就是以身试险。”陆明修晓之以理后,又开始动之以情。他漆黑深邃的眸子中温柔专注,“我担心你。”   这下子安然再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若是你想见安六娘也可以,就在咱们府中,后日我休沐,你邀请她过来。”陆明修难得作为一家之主拍板一次,“恐怕陈家来的人不止她一个。”   安然听罢,不由默然。   陆明修说得没错,即便是她邀请六娘过来,若是丁氏或是陈谦没羞没臊的跟过来,她还能把人就打出去不成?   多少人都等着挑剔平远侯府的错处。   “就听侯爷的。”安然顺从的道。   虽说是用了别的名义要把南安侯府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可安然心里也清楚,尽管主要负责追查乱党的人是楚天泽,今上的表兄,陆明修在一旁辅助,自然也知道些内情的。   有心人无事时还想生出几分风波来,这件事后,恐怕未尝不会有人构陷平远侯。   安然眼角眉梢还是透出一抹忧色。   “有我在,没事的。”陆明修见安然笑容中透着担忧,不由笑了一下,淡淡的笑容似乎有着镇定人心的魔力。末了他在安然耳边,用气声道:“你要对夫君有点信心。”   “是是是,我自然是相信侯爷的。”安然眉眼弯弯的笑,透出一丝俏皮和明媚。   陆明修见状,不由心中一动。   此时夜色正好,念哥儿也好好的在自己房中睡着……   “侯爷,眼看着要过年了,您看今年的年礼该怎么送?”安然的目光突然落到了软榻旁的高几上,上头那本她写了要送礼的册子上,她粗略的列了礼单。“我粗粗的列了个单子,您帮我瞧瞧?”   安然还是头一回主持府中的事,虽说该怎样行事都是有定例的,她还是觉得有些不顺手,索性今夜念哥儿睡得早,便拉着陆侯爷在一旁商量。   “啊?”满脑子旖旎的陆侯爷被打断了思绪,放到他眼前的便是一本厚厚的册子。   九娘正是一副带了些小忐忑、小得意的情绪看着自己,且又是为府中的事,陆明修自然不好意思就甩手不管。虽然他往年来一直把准备年礼的事丢给松阳、松烟二人来办,甚至在忙的时候,柯林等人也要帮忙的。   这是二人新婚的头一年,侯府有了女主人,自然要跟往年有些不同的。送出去的年礼,是否妥当,也表示着女主人的能干与否。   难道如此良辰,就要在看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中被辜负了?   陆侯爷总有点不甘心的感觉。   可眼前九娘正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那点小心思也是讨喜的,他只好接过来,陪着她一起看。   温香软玉在怀,他却得坐怀不乱。   ******   安然派到陈家的韩嬷嬷,头一个见到的主子并不是六娘,而是丁氏。   自从六娘独自跑回了南安侯府后,丁氏和陈谦便起了警惕之心,虽说明面上并没禁锢六娘的自由,然而六娘却能明显的感觉到,院子里服侍她的人已经换过了一批。   除却她的陪嫁丫鬟,来服侍的原先是几个伶俐的小丫鬟,外头洒扫的粗使婆子丫鬟另算。而如今,丁氏把人换掉了一半。   虽说她们都是恭恭敬敬的,六娘总觉得周围的人仿佛都在监视她。   其实丁氏也不全是监视她所用,还有看着陈谦不要胡来的意思。毕竟他们陈家再嚣张,这还没离了京城,陈谦真让六娘有个好歹,陈家也交代不过去,南安侯府更不会放过他们。   韩嬷嬷是云阳郡主在安然出嫁后送过来的,想着安然年轻,平远侯府又是这几年才重开的,自然需要有人帮忙操持内务。   云阳郡主能送过来的人,自然是懂得分寸极为知情识趣的却又能干,韩嬷嬷帮着安然料理内务,管着内院的事务,有她帮忙,安然也轻省了许多。   “见过陈太太。”韩嬷嬷被下人请到了丁氏的院子。   丁氏见到韩嬷嬷,便觉得此人是普通的下人。只见她穿了一身石青色褙子,发鬓梳的整整齐齐,插了两根赤金青金石的簪子。那气度比起一般官宦人家的夫人太太都不差。   “您不必多礼,快请坐。”丁氏知道她是平远侯府的人,言语中自然多了几分客气。   说话间已有小丫鬟端来了锦杌请她坐了。   “今日来,是受了我们夫人的嘱托,来邀请我们六姑奶奶过去散散心。”韩嬷嬷礼数上不让人挑出错来,并不代表她会有多客气。原先她是郡主娘家的丫鬟,嫁人后夫家出了意外,她丧夫丧子,郡主便把她接了回来,仍旧让她在府中服侍。   她跟着宁远侯府经历过被夺爵后又起复,如今又在平远侯夫人身边服侍,是有几分自己的傲气的。   再加上她也知道些陈家的事,知道夫人不喜欢他们,自然也瞧不上陈家的做派。   这个韩嬷嬷,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丁氏仍是笑脸相对,六娘娘家的妹妹这样态度,倒让她有些放心。不高兴是正常的,若是和和气气的她还担心有什么阴谋诡计在。虽说是平远侯夫人,年纪却轻,恐怕还没学会笑里藏刀,有些脾气也自然。   “姐妹间是该多走动。”丁氏满口答应下来,她笑道:“我这让人去跟六娘说一声。”   丁氏不应该去放她见一面六娘么?   韩嬷嬷皱了皱眉,道:“夫人特意嘱咐了,让我去给六姑奶奶请安。”   见她态度坚决,丁氏只好装作方才忘了的模样,她本想单独嘱咐六娘几句,或是先拖住韩嬷嬷一会儿,让人去给六娘传话。“倒是我疏忽了,如月,给嬷嬷带路,去大奶奶院子里。”   既是韩嬷嬷提了,又是安九娘亲自吩咐的,她无法回绝,只得答应来下。   从丁氏身后出来个小丫鬟,应了一声。   韩嬷嬷跟着她一路往六娘的院子走,她不动声色的留心观察着陈家的宅子。这间四进的宅子,倒也十分别致,布置上是花了心思的,在京城价值不菲,陈家果然豪富。虽说现下是冬天,院子里也有不少花木,透着几分生机盎然。   即便是远比不上侯府,对于临时在京中能置办这样的宅子,陈家还是有些能力的。   等到进了六娘的院子,韩嬷嬷便敏锐的感觉到,这里的气氛明显跟丁氏处不一样。   如月在廊庑下站定,倒是规规矩矩让小丫鬟通报道:“平远侯夫人特派了嬷嬷来看大奶奶。”   那小丫鬟听了,忙把两人请到堂屋,自己去里屋传话。   不过片刻,门帘里立刻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起初韩嬷嬷还以为是六娘的丫鬟,却没想到,帘子被掀了起来,竟是六娘那张漂亮的面庞。   “您来了,快请进!”六娘竟亲自来迎自己,韩嬷嬷也暗自吃了一惊。   只是韩嬷嬷仍不错了礼数,先给六娘福身行礼,问了好,这才跟着六娘进去。   如月还想着跟进来,只见六娘脸色微沉,淡淡的道:“你回去跟母亲说一声,韩嬷嬷已经到了,请她不必惦记。”   六娘已经下了逐客令,如月也不好再跟着,只能讪讪的走了。   果然是商贾之家,十分没规矩。韩嬷嬷见了也不免要皱眉头,陈家的行事有些糊涂了。这是在京中,天子脚下,还以为是在她能耀武扬威的扬州陈府么?   “嬷嬷请坐。”六娘直接请韩嬷嬷在椅子上坐了,她强忍着眼中的酸涩之意道:“是九妹让您过来的?”   韩嬷嬷点头,道:“夫人惦记着您,想着明日邀您去府上散散心。”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六娘便红了眼眶。如今她在陈府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太夫人的态度已经很坚决,不会过多插手,她曾经得罪狠了的安然,会真的帮她吗?   不过安然肯派人来陈家,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   “您回去告诉九妹,我一定会去的。”六娘感激的道。无论九娘会不会帮她,这都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韩嬷嬷略跟她寒暄了几句,便要告辞离开,六娘不敢多留她,还要亲自把她送到二门。   正在通往西角门的甬路上,偏巧不巧撞上了回来的陈谦。   起初他还以为韩嬷嬷是哪家的官夫人,见六娘对她十分客气,在外人前面陈谦倒还知道给六娘留两分颜面。   六娘不想让陈谦知道她明日去平远侯府,却碰上了匆匆赶来的如月。   “大奶奶,韩嬷嬷走了?”她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道:“太太还说给九姑奶奶带些东西回去的。”   六娘勉强点了点头。   听了他的话,陈谦却饶有兴致的停下了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六娘匆匆离开的身影。   “如月,过来我有话问你。”   第182章   安然不得不承认,果然陆侯爷所料不错。这日一早陪着六娘过来的,不是陈谦还是谁?   六娘是个聪明的,她既是知道自己邀她过来,是想拉她一把,若是她还能说算做主,自然不会拉上陈家的人来恶心自己。   这么说,陈谦已经根本不屑于掩饰了?   见安然微微蹙了眉,六娘也觉得脸上发烫,讪讪的。   昨日送走了韩嬷嬷后,原本要去外院的陈谦,却转了个身跟着六娘回了他们两人的院子。   六娘脚步越走越急,也没能把陈谦给甩下。   “大爷今日好兴致,怎么突然过来?”六娘见陈谦进来便屏退了服侍的婆子丫鬟,一副有话要跟她说的架势。   要知道自打从南安侯府回来后,陈谦便对六娘十分不好。倒不是在吃穿用度上的苛待,而是态度上的冷漠,俨然是一种冷暴力,折磨人却很有效。   他和六娘新婚之时,却不登六娘的门,偶尔过来一次,只是为了羞辱六娘,在她身上孟浪一番后,连片刻的温存都没有,就扬长而去。   已经对他失望透顶的六娘干脆希望他别来,自己还好受些。   可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倒是想大闹一场,可她虽是侯府的姑娘,庶出倒还罢了,这门亲事论起来还是令侯府蒙羞的,毕竟她跟陈谦私相授受在先。故此她也不敢奢求,娘家会在关键时候支持她。   她的隐忍只能让陈谦越来越嚣张,而丁氏的漠视,对自己儿子的纵容,才令她彻底的绝望了。   六娘知道陈谦喜欢安然,是以在有求于安然的时候,她不想让陈谦出现在安然面前恶心人,想要三言两语把他挤兑走。   可陈谦显然没中招。   “连九妹妹都来关心你了,还不许我这个夫君来看看你?”陈谦笑眯眯的在她身边坐下,神色是几日来从未见过的温柔。“这儿本来就是我的家。”   六娘不给他好脸色。“大爷这会儿倒想起来,妾身是您妻子。不知道大爷在跟许姑娘花前月下时,莫非也如此柔情蜜意?”   她故意提许蕙,想要刺痛陈谦。毕竟许蕙的事情暴露出来,还被王夫人看了去,陈家也面上无光,当时陈理回来后气急,把陈谦狠骂了一顿。逼着陈谦好好给六娘赔礼道歉。   陈谦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在父亲的威逼下,他倒是道歉了,可心里对六娘的恨意却更深一层。   两个人既是已经撕破了脸,独处时六娘也懒得做出夫妻和美的假象来。   “蕙娘如今连个妾都不算,你何必跟她斤斤计较?”陈谦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凉凉的道:“你嫡姐人家还是世子妃呢,也欢欢喜喜的让世子把大了肚子的外室抬进来,容她生下了庶长子?”   言外之意便是你不过是个庶女罢了,再尊贵还能越得过嫡姐去?   六娘顿时满面愠色。“大爷慎言。妾身不是嫡长女,甚至没在侯府长大,您都是知道的。可我三姐,嫁的人却是郡王世子!”   安三娘要忍,是因为她算是高嫁了,且她和云诜婚后几年都无子,却没有一房妾室。陈谦也好意思跟云诜比?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六娘以为把话说到这份儿上,陈谦早不能容忍了,谁知陈谦却神色舒适淡然的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那是自然,否则南安侯府舍得把绝色的九姑娘送过去做妾?”   “陈谦,你说话小心些!”六娘狠狠的拍了身边的小几,对着唇边挂着不怀好意笑容的陈谦,冷笑道:“九妹只是陪着三姐住了些日子,她跟三姐夫可是清清白白的。九娘如今是平远侯夫人,你敢这么说,也不怕平远侯不放过你?”   事到如今,六娘只能争取安然的帮忙,自然要向着安然说话。否则这些难听的话传到安然耳中,还以为是她乱嚼舌根。   “可惜了。”陈谦犯起浑来,左右是在家里,便不管不顾。“九姑娘嫁得太早了些。”   六娘听罢,不由气结。莫非九娘不嫁,还能来给他当妾不成?   “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六娘就要拂袖而去,她是懒得理会陈谦了。“你还是好自为之罢!”   只是才转身,六娘的衣袖便被陈谦给捉住了。“等等。”   六娘挣脱不得,只等站定,却并不转身看他,两人之间已经没有半点情分可言。   “明日我陪你一起去。”六娘感觉到陈谦起身,从背后环住自己,温热的气息就喷在自己的耳边,她却不寒而栗,浑身都不自在。“一早我在垂花门前等你。”   陈谦要跟她去平远侯府?   六娘只觉得两边的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她实在是头疼欲裂,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她相信,若是她不顺从陈谦,陈谦大有办法把她困在家中。这一次九娘邀请她,她没去,还会有下次吗?   六娘心中很是忐忑,只得不情不愿的勉强点了头。   是以今日出现在平远侯府面前的就是陈谦夫妻二人。   “六姐夫陪着六姐过来了?”安然那点子诧异还没到达眼底,唇边便露出笑容来。“姐夫和姐姐还真是恩爱啊!”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六娘面上顿时透出些许失望之色。   若是安然狠狠的发一通脾气,她还觉得自己的事有些希望,能求安然开口帮她。可是安然竟是容许了陈谦跟过来,还口口声声叫他姐夫——六娘心中一凉,莫非九娘也不想帮忙么?   只是当着许多人,六娘也不能表现的不高兴,只能笑了一下,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勉强。   倒是陈谦兴高采烈的接话。“九妹妹真是慧眼如炬,我跟你姐姐自然是恩爱的,这不九妹妹相邀,我就陪着你姐姐过来了。”见安然没有对他表现出以往一般厌恶的情绪来,倒对他很是和颜悦色,话不由多了起来。“我来了,不打扰你们姐妹说话罢?”   陈谦的目光近乎贪婪的落在安然身上。   只见安然嫁人后姿容更胜从前,牡丹髻上戴着东珠头面,雪白的貂绒斗篷衬得她小脸儿愈发莹白如玉,那双漂亮的眸子中潋滟着冬日暖阳。有些日子不见,安九娘气度愈发添了贵气。   看得人心痒痒。   他这套恶心人的话,连翠屏和锦屏都露出不屑之色,六娘更是垂下眼不做任何表示,反观安然,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盛。   “也别站在门口说话了,请进罢。”安然笑眯眯的道:“可巧今日——”   陈谦正要丢下六娘往前一步,却只听她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玄色的身影出现在安然身边,牵住了他的手。   “——侯爷在家,刚好陪姐夫说说话。”安然笑容不改的说完了剩下的话。   来人正是平远侯陆明修,只见他整个人身姿挺拔如松,气质冷峻,俊朗的面庞却不苟言笑,眼风扫过来,颇有几分慑人的威严在。   陈谦迈出去的那一步利落的收了回来。   六娘见到陆明修,也暗暗吃了一惊,随后便想起人家平远侯一定是猜到了陈谦会来,或是陈家会来捣乱,才特意等在家中。六娘眸中的神色已经从开始的诧异变为了快意。   让陆明修杀一杀陈谦的嚣张也是好的,否则他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他!   “在外头站了有一会儿了罢?”陆明修压根没去看陈谦,反而是牵着安然的手,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凉意,大手忙合拢住她的手,一面帮她暖和手,一面低声道:“跟你说了穿厚些的,你只是不听劝。”   六娘还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识平远侯跟她九妹的相处,原来平远侯看起来冷冰冰的一个人,遇上她的九妹也能化成绕指柔。   方才那点子快意又变成了更复杂的情绪,不知是羡慕多一些还是嫉妒多一些。   而陈谦垂下眼,掩去的全是妒恨。只差一点,能拥有安九娘的人,就是他了——   平远侯的身份尊贵,把两个人晾着,六娘和陈谦也不能说出什么来。   两人各怀心事的走着,虽说他们都没来过平远侯府,对于侯府朗阔大气细节处又不失精巧的布置,都无心欣赏。   今日平远侯现身,总不是什么好事。陈谦心中顿时有些不安,原本以为能名正言顺见一见安九娘,却没想到平远侯守在这儿。   陈谦正想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告辞。   到了月洞门前,只见陆明修站定,对陈谦道:“陈公子既是来了,请到偏厅一叙。”   陆明修不随着安然称呼他为姐夫,已经是对他十分不满不客气了。   这是要让安然姐妹说话,不许陈谦跟在里面掺和了。对上传说中的冷面杀神,陈谦还是有几分心虚的,自从见了陆明修就开始打退堂鼓的他,此刻更是后悔自己的决定。   “我还有些事,侯爷的美意在下心领了。”陈谦讪讪的道:“本也就是把六娘给送过来,我就走的——”   平远侯府岂是他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陆明修面上浮出一抹极浅极淡的笑容来,他并不理会,似乎陈谦的意愿他并不看在眼中。只是对安然道:“你们姐妹说话,念哥儿我让柯林他们带去花园玩了。”   想到花园中也有暖阁,里头放了不少念哥儿的玩具,安然这才放下心来。   安然也不理会不自在的陈谦,只是挽了六娘的手,跟陆明修微微颔首后,便引着六娘往正院走去。   六娘手中已经沁满了冷汗。   “陈公子,请罢。”陆明修决定自是不容置疑的。   陈谦只得跟着他走了。   六娘站定转身,看着陈谦可以称之为灰溜溜的身影,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   ******   “六姐,坐罢。”安然笑容满面的请六娘在罗汉床上坐了,等到丫鬟上了热茶,便让她们都退了下去。   这是一幅有话跟她长谈的架势。   六娘心中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如果九娘真的愿意帮她一把,那就太好了!她想开口问,却又怕得到失望的回答,便一直谨慎的闭口不言,等着安然先开口问话。   安然笑了笑,没有戳破她这点小心思。   “六姐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既是把六娘叫过来,安然自然想着快刀斩乱麻。她没有多余的客套寒暄,直接道:“六姐所苦恼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么?”   虽说安然把话说的直白,六娘却不由眼前一亮。   她等的就是安然这般的问话。   “说不出来不怕妹妹笑话。”六娘不再遮掩,像是放下一件沉重的心事般,叹了口气道:“我跟陈谦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安然挑眉,没有接话,等着六娘自己往下说。   “九妹,原先六姐做过错事,对不住你,可是我有一句话没撒谎,陈谦是喜欢你的。”六娘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着牙说出了真相。“事到如今,我落魄到这般境地,断没有再欺骗你的意思了。”   关于陈谦对自己的心思,安然是清楚的。不过是喜欢还是求而不得的占有,安然不愿多想。   安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神色淡然的示意自己知道了,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想法。   “我与陈谦在婚前就不和,他压根不喜欢我。”六娘早就不怕丑事被人知道,她闭了闭眼,道:“我在他眼中,只是个泄-欲的工具罢了,如果不是有侯府姑娘这层身份罩着,恐怕被陈谦折磨死也不一定。”   “这才成亲一个多月,我跟陈谦就已经形同陌路,只是一对仇敌,哪里有半点夫妻情分?”六娘神色黯然,自嘲的道:“在京中他尚且如此,若是往后跟他到了扬州……你们只等着接我暴毙而亡的信儿罢!”   她的话音未落,安然面色也变得难看。她不知道,   若是照着六娘所说发展下去,上一世自己凄惨的结局,今生在六娘身上重演,安然一点儿都不意外。虽说六娘比自己聪明些,可陈谦恨她,只怕她的结局比自己还不如。   “六姐,快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安然很快回过神来,道:“你到底出身南安侯府,他们不敢。”   六娘苦笑着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我都跟你说实话罢。”眼下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六娘一定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索性毫无保留的说出了自己曾经所做之事。“当初你定下了平远侯后,我比你大两岁,心中着急,只怕祖母、母亲把我胡乱嫁了。”   “当时我觉得,方庭是我最好的归宿。”六娘忍着心中的羞耻,涨红了脸。“那时我没法子,只好选择让陈谦帮忙。”   怪不得六娘跟方庭能在云阳郡主府上遇到!还险些传出方庭和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传言,陈谦是费了心思的。只是六娘倒怎样拿捏住陈谦的?   “我发现他喜欢你,便来要挟他——”六娘讪讪的道:“是我做了糊涂事。”   安然想到了六娘说过的纸条,恐怕从那时开始,六娘便用来威胁陈谦了。   自己本该是恨她的,或者对她见死不救。安然看向六娘的目光愈发复杂,自己肯救六娘,也不仅仅是为了她——   见安然神色不好看,六娘干脆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九娘,之前都是我不对,千错万错都在我。”六娘红了眼眶,声音沙哑的道:“若是妹妹能救我一命,来世我做牛做马都要报答妹妹的大恩大德!”   安然轻轻抚了抚袖边镶嵌的雪白貂绒,沉默了片刻。   “六姐,先起来罢。”安然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把六娘给扶了起来。“六姐想要怎么做?”   六娘心中一阵狂喜。九娘这么问,是不是都代表着九娘愿意帮她了?   “和离!”六娘果决的说出了早就盘桓在心中却一直没敢提的心愿,她一日都不想跟陈谦再过下去。   原本她以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九娘神色总要有些变化,可九娘却一副劳神在在的模样,对她所说的话并不惊讶。“六姐想清楚和离后要面对的事么?要知道六姐能摆在明白上和离的缘故,可并不光彩。”   说到底因为许蕙的事情闹起来,在外人看来是六娘不能容人,善妒。即便陈家有错在先,可世上对女子就是如此苛责,恐怕往后的好人家,没有人愿意去六娘。   想来六娘早就下定了决心,在安然说完后,六娘仍是坚决的点了点头。   “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六娘不敢想象她继续跟陈谦过下去会是怎样的局面,她哀求安然道:“九妹若是帮了我,来世做牛做马,我也是要报答妹妹的!”   安然不想吊着她,干脆点了点头。   六娘面上露出了狂喜的神色来。   第183章   “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安然看着六娘,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只要安然愿意帮她,她无论说什么六娘都是情愿的。   故此六娘感恩戴德的看着安然,神色颇为专注。“九妹吩咐便是,我一定照办。”   果然六娘是个识趣的。   “请六姐过来之前,我已经跟祖母提过了,祖母虽是还没准信,我想她会答应的罢。”安然想到最后太夫人若有所思的模样,道:“只要祖母点了头,父亲那儿就好办了。”   六娘悬在空中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许。   不过六娘想来敏锐,她没听到安然提到赵氏,心中未免不安。嫡母的意见自然也很重要,和离是要娘家人给撑腰的——   “母亲不会理会这件事。”安然一眼看穿了六娘的心思,淡淡的道:“你应该知道母亲是怎样的人,只要你安安分分的,母亲自然不会找你麻烦。”   六娘只好讪讪的笑。   “如此劳九妹费心,我着实过意不去。”六娘讨好的道。   见安然连南安侯府长辈们都说服了,六娘在感动之余,心中也觉得有些奇怪。九娘为何要如此尽心尽力的帮她?竟连长辈处都已经打点好了。   九娘又不是个好糊弄的,自己曾经对她做的那些事,想来她心中清楚,想到这儿,六娘愈发不安,只是不敢在安然面前表现出来。   安然开口帮她,若是她还敢质疑的话,安然干脆撒手不管,她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六娘连连答应下来,却还没等到安然说那件事。   “若是和离的话,总要有些名堂才是。否则名不正言不顺,侯府颜面上不好看,祖母总要斟酌的。”安然道。   这恐怕就是太夫人迟迟没有肯定答复的缘由罢!   她总要想一个妥帖的理由才行,不能让南安侯府堕了面子。毕竟才嫁女一个多月就要和离,只会让别人看笑话。   无论如何,都是免不了风言风语的。   六娘猛地点头,这会儿安然说什么都是对的,她只想要和离这个结果。   “你觉得陈谦对许蕙如何?”安然突然问了六娘。   安然才问出口,六娘愣了一下,不知道要如何作答。“恐怕没几分真心实意罢?”六娘犹豫了片刻,道:“若是他真心喜欢许蕙,就不该把她带入陈家,竟还在我才进门这样敏感的时候。”   才知道许蕙和陈谦的事情时,六娘是极度愤怒的。可是之后冷静下来,她便发现了许多疑点。   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忍心她受委屈?   陈谦母子在南安侯府侃侃而谈许蕙的身份,说她不能像个丫鬟被随意处置了,只能先流掉孩子云云。   既是如此,许蕙作为落魄的官宦之后,即便此刻陈谦为了名利要先娶六娘,陈谦也能悄悄的把许蕙给安置了,好好的藏起来,六娘压根不会发现。最起码不会这么快发现。   拖上个一年半载,许蕙抱着庶长子回来,难道六娘还能硬撑着把人赶出去不成?   陈谦的做法绝对有问题。只能说他对许蕙也没有几分怜爱之心。   而且六娘远远的看着许蕙,总觉得她很像是一个人,如今在侯府见了九娘,才恍然,半垂着头,只看侧面,许蕙竟是有几分像九娘的。   想通了这点,六娘才意识道。归根结底,她们两个都是同样的可怜人罢了,谁都没有入了陈谦的眼。   陈谦喜欢的还是九娘。   九娘漂亮自是毋庸置疑,可六娘毫不夸张的说,也称得上是美人,许蕙也生的不俗,可偏偏陈谦眼里只有九娘。   到底是求而不得的执念还是他认定非她不可?   六娘顿悟后,反而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安然自是没想到六娘又想了这么多,只是确认了许蕙可利用。   许蕙并不是个傻的,上一世她跟着陈谦,是有平妻的名分。当时她以官宦之女的身份,把安然死死的压制着,安然这个嫡妻倒十分不显眼。可现在不同了,她在陈谦那儿连个妾都不如。   如今来看,若是她生下庶长子,至多也只能是个妾。这会儿她只能以丫鬟的身份,委身给陈谦。   尤其六娘又是下嫁给陈谦,陈家总不会傻到在明面上跟南安侯府对着干,还给许蕙平妻的身份罢!   上一世能勾搭上陈谦并做了他平妻的人,安然不信她就甘于给人做妾?若是勋贵世家倒还罢了,还只是个皇商的妾想来许蕙不会甘心?   “若是你能跟她见一面,未尝不会有收获。”安然看着六娘若有所思的模样,缓缓的道:“到底还是要从这件事上提和离,若是她肯配合你,帮你一把就再好不过了。”   六娘微愕。   许蕙会帮她?因为她,许蕙如今的而境遇更加惨淡,起码有数年不能见人的,恐怕生下庶长子也难以给她贵妾的身份。   她知道陈家留下了孩子,只是没放到明面上说罢了。   “恐怕有些难罢?”六娘试探着道:“我跟她虽然称不上势同水火,可也差不离了。”   安然知道六娘担心的,她微微勾起了唇角,道:“我相信许蕙是个聪明的人,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六娘还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安然哪里对许蕙有这样的信心。   看到六娘眼神中的困惑,安然才想起来六娘跟许蕙的接触并不多,自己也是凭着前世对她的了解,才做了推论。思及此,安然清了清嗓子,道:“前几日三姐派人去陈家,果然许蕙腹中的孩子还在,倒不知她们施了什么针法,改变了脉象。”   这是六娘意料之中的,她听了并没有多意外。   “可陈家却亲口在祖母面前承诺了不要这个孩子,不让庶长子生在前头。”安然抬了抬眼,看着六娘,“若是一旦事发,南安侯府真的计较起来,这件事的责任会落到谁身上?”   “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真相,只要有个替罪羊便罢了。”   安然说完,只见六娘眼前一亮。   没错,陈家一定会把责任推到许蕙身上,尽管这样看来有诸多疑点,许蕙却也百口莫辩。   “我知道了,多谢妹妹提点!”六娘真心实意的感谢,旋即她又想起一个问题。“她帮了我,又有什么好处?”   安然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来,六娘没有由来看得心慌。   她暗恨自己糊涂了,剩下的事本该自己处理妥当的,总不能事事都让九娘安排妥帖罢?   “你可以答应,设法放她一条活路。”安然竟出乎六娘意料的给了承诺。   不单是为了六娘这件事,安然还想到了郑兴。   安然还记得在清源寺见到郑兴一行人时,郑兴眼中难掩的兴奋。想来他是真的喜欢许蕙,许蕙却瞎了眼看错了人。即便郑兴对许蕙失望,没了男女之情,恐怕见到许蕙落到这般境地,也是不忍心的吧!   六娘不管安然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要对她离开陈家有帮助,便连声答应下来。   “先前妹妹跟我说过,咱们都是后进府的姐妹,是该互相帮助的,不该自己先斗起来。”说完了正事,六娘不无愧疚的感慨道:“那时我被蒙了心,不把妹妹的话当做一回事,还做了对不起妹妹的事,我这心里头实在是过意不去。”   “是我对不起你,妹妹大人有大量,竟能不计前嫌的帮我……”   她还好意思提当初的事?   安然在心中冷笑一声,饶有兴致的看着六娘几近声泪俱下的忏悔。当初帮着七娘欺负她倒还罢了,后来竟还勾结陈谦——而如今,她是在真心实意的悔悟了么?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会帮她?   “六姐是个明白人,眼下的事更重要,踏错一步就完了。”安然没有接六娘的话,只是提点她管好自己就成了。   见安然并没有兴致听她旧事重提,六娘便也识趣的住了声,然而就要起身告辞。   这回来她总算有了底气,只要能有娘家的支持,她也是有几分手段能施展的。虽然在南安侯府中犯了不少错,可是她不会再莽撞。   ******   另一边,陈谦可以称作是灰头土脸的跟陆明修到了偏厅喝茶。   茶自然是好茶,陆明修也没并没有特意给他没脸,可陈谦就是浑身都不自在。   只不过在主位上的陆侯爷淡淡的扫过一眼看向他时,无形的差距此时便显露无疑。陆明修在陈谦面前,毫不收敛自己通身的肃杀之气,即便只是他放下茶盏时,茶盏碰撞桌面所发出的声响,也能让陈谦浑身一颤,精神紧绷。   更别提那双锐利冰冷的眼眸看过来时让他心中产生的恐惧。   陈谦本就因为先前对安然做过的事在陆明修面前心虚,却又有种在情敌面前不能示弱的想法撑着他。他在京中钻营了许久,形形□□的人他见过不少,他需要讨好的人里,也有许多都是难啃的硬骨头。   若是为了陈家在京中的利益,陈谦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跟陆明修搞好关系,趁机跟他攀谈,找到突破口。   可陆侯爷八风不动的坐在那儿,颇有几分渊渟岳峙的感觉,陈谦生生有了几分惧意。   是以两人除了落座时说过几个字后,竟是再无一句交谈。   陈谦舌灿莲花的能力,愣是没有在平远侯面前发挥出来,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   陆明修自然没工夫把时候都耗在陪着陈谦干坐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借故离开,把陈谦晾在了偏厅,只留了两个小厮。   等到好容易安然陪着六娘出来时,陈谦发现自己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送走了六娘夫妇,陆明修也没再去书房,而是陪着安然一起回了内院。   “侯爷,您跟陈谦说了什么?”看到陈谦灰头土脸的模样,安然总算是出了心头的一口恶气。陈谦恶心她有段时日了,可她却无计可施。只能漠视这个人跳梁小丑似的举动,才是对他最好的反击。“看他竟是灰溜溜的走了。”   陆明修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安然只当他在卖关子,还在好奇,陆明修却还是不吭声。   “侯爷,您吊我的好奇心也差不多了罢!”安然看了貌似正故弄玄虚的陆侯爷一眼,使出了杀手锏。“您不告诉我,我今晚陪着念哥儿去睡!”   要分房睡?这可是太严重的威胁了!   陆明修无奈,只得道:“我什么都没说。”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安然十分怀疑的眨了眨眼。什么都没说让陈谦冷汗涔涔,灰头土脸的走了?她才不信呢。   被小妻子怀疑了,陆侯爷很受伤。   “就是什么都没说,陪他喝了一杯茶罢了。”陆明修一本正经的道:“咱们平远侯府,还是有待客之道的,不至于慢待客人。”   见陆明修漆黑的眸子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之色,安然顿时明白过来。   有什么比满身肃杀之气的陆侯爷坐在旁边,却不发一言更可怕的么?尤其是清凌凌的一眼扫过来,那足以威慑人的目光,恐怕让原本心中就有鬼的陈谦更加的心虚。   难怪陈谦如释重负的挽着六娘的手,飞快的走了。   “和你六姐都说好了?”陆明修拉了安然在身边坐下,见安然点了头,便道:“这件事你操心到这儿也算是对得起她了,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办。”   六娘和离之事,只要南安侯府点了头,陈家再不愿意恐怕也难以争过侯府。只要太夫人不觉得名声难听就是了,到底会传出六娘善妒的名声,或许还有有心人再联系到三娘身上……   对了,还有自己。如今不足及笄之年,陆明修房中却也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   这样看来,简直南安侯府出来的姑娘一大半都是拈酸吃醋,善妒的名声跑不了。七娘倒还罢了,已经定下了方庾,也是世家子弟,好歹亲事不愁。十娘还没说亲,恐怕会受些影响罢!   想来还会有一阵风言风语。   安然颇为头疼的靠在了陆明修怀中,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184章   陈谦在陆明修面前被压得抬不起头来,跟六娘回去后更是一路无话,不愿意自己最狼狈的样子被六娘看到。   六娘见状,心中自然是畅快的。   只是她很清楚,此时不能招惹陈谦。有了安然的承诺,六娘心中有了底气,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和离更重要了。她恢复了斗志,不会在这时触陈谦的霉头,闹出风波来。   陈谦脸色沉郁的持续到回家,与先前意气风发的陪着六娘出门不同,回来后陈谦脸色可是出奇的差。   六娘好心情的看陈谦回府后直接去了书房,即便陈谦连场面话都懒得跟她说一句,六娘走回院子的步伐也愈发轻快。   即便她心中仍旧对安然肯花力气帮她存有疑虑,却也相信安然不会骗她。   要怎么跟许蕙取得联系呢?   许蕙被丁氏的人看管起来,她在陈府又没有自己的势力,想要避开陈谦和丁氏去见许蕙几乎是不可能的。若是她躲躲闪闪的,反而会引起两人的怀疑。简直是弄巧成拙。   是以这件事得正大光明的去办。   六娘换了出门的衣裳后,一个人坐在房中默默的筹划着。   出了许蕙的事之后,她对陈家尤其是陈谦心灰意冷,许蕙到底怎样她都懒得去管。到现在她都没有对许蕙这个人有清晰的印象,应该是个娇俏妖娆的丫鬟罢?到底也是把陈谦迷得光天化日下就上下其手的人。   她会如九娘所说,是个聪明的人么?   六娘心中还是存有疑虑,不过九娘分析得也在理。   “大奶奶,太太请您过去一趟!”六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听到外头传来丫鬟的通传声。   丁氏那儿的耳报神也太快了!她才回来,丁氏便即刻派了人过来。   若是往常六娘还能推脱一番借故不去,可她心中清楚,这会儿推脱了,兴许丁氏就要即刻亲自过来看望了。想了想这两种可能都着实烦人,六娘只好应了一声,对着梳妆镜抿了抿发鬓,披了件大毛的斗篷便出去了。   丁氏想打探什么消息,六娘心里头明镜儿似的。无非是九娘都跟她说了什么,为何特特邀她过去。   为了应付丁氏,六娘已经暗自编好了一套说辞,只等她问。   果然到了丁氏房中,丁氏满面笑容的拉着她在身边坐下。“你们也是,不必记着回来,家里头又没有需要你们操心的事!好容易跟妹妹见面,你们姐妹多聊聊也无妨!”   莫非丁氏还做着攀附平远侯府的春秋大梦?   六娘在心中哂然一笑,腹诽为何丁氏不去找她儿子问。   是了,丁氏叫她的时候,分明是他们回府已经有了一会儿,不是他们才回府。她才不信丁氏是体恤她劳累,若是真的觉得她劳累,为何不晚上等她来请安时再问她?   而这空出来的一会儿,想来是丁氏先去找了自己儿子罢!   陈谦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能有心情应付丁氏才怪,所以丁氏问不出陈谦什么,才叫来了自己。   “知道母亲体恤我!”六娘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她柔柔的笑道:“我和九妹妹在一处说话,大爷同侯爷在一处说话,听九妹妹说,仿佛是大爷跟侯爷说还有事,这便带着我早早回了家。”   平远侯也在府中?丁氏先是眼中闪过精光,旋即便也明白自己儿子恶劣心情的由来。   她自然记得陈谦说过喜欢安九娘,一定要娶到安九娘的话。如今碰上了安九娘的夫君,还是陈谦遥不可及的位高权重之人——自己儿子的自尊心有多强,丁氏很清楚,恐怕这就是方才陈谦不痛快的缘由吧!   “原是这样,左右都是在京中,走动起来也方便。”丁氏笑道:“改日你把九姑奶奶请到咱们府中也是一样的。”   六娘笑着答应下来。   “我记得九姑奶奶家有个哥儿,说是十分伶俐的。”丁氏开始旁敲侧击的打探安然为何要找六娘过去,她甚至还拐弯抹角的问到了念哥儿。“九姑奶奶极为宠爱他的。”   六娘面上的笑容不由一窒。   念哥儿再怎么受宠爱,他的身份仍是庶长子。说来也奇怪,毅郡王府和平远侯府都闹出庶长子的丑闻来,偏生这两家的女主人都出自南安侯府。丁氏偏要提这件事,莫非是要她也接受庶长子?   丁氏的脸也太大了,陈谦算什么,也配跟郡王世子、侯爷比?   “您说的是念哥儿罢!”六娘笑盈盈的接话道:“可不是,他被养得雪玉可爱,聪明又懂事。”   六娘的话音未落,丁氏便趁机发挥道:“可见这孩子养在谁身边就跟谁亲。”   果然是在这儿等着她。   “陆侯爷长了九娘好些年,原先身边有个服侍的人也正常。且陆侯爷在先前也告知了九娘,有这个孩子在。”六娘不软不硬的道:“九娘尊重理解侯爷,自是没有异议。人家陆侯爷可没有一丝一毫的欺骗九娘!”   言下之意就是陈家试图隐瞒,装出陈谦房中干干净净的样子,如今事到临头了,才逼着六娘接受。   如果真的只是个庶长子的问题,自己又怎么会闹成这样?她还是个庶女呢,就一点儿都容不下人?   六娘突然觉得疲惫,若非陈谦对她愈发不尊重,只把她当做泄-欲的工具,言语间更是恨意重重,以欺辱她、看她痛苦为乐,两人的矛盾根本无法化解,这样的日子有何趣味?   丁氏没想到六娘会如此直白的挑破了,面上也觉得讪讪的,不好再深劝。   “自然家中现有嫡长子才是最好的。”丁氏自己本身就是嫡妻,也是要站在六娘的角度说话的。她看着六娘,语气中透出一丝期待。“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六娘闻言,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害羞的低下了头。   “你们小夫妻拌嘴也有的,可夫妻间哪有仇人呢?”丁氏劝六娘道:“谦哥儿是有些倔,一时间回转不过来,可他心里头是有你的。”   六娘微微颔首。   丁氏还是要借机劝和她跟陈谦……既是如此,何不通过丁氏,见上许蕙一面?   想到这儿,六娘突然开口道:“娘,我有一事相求。”   “你只管说便是了。”丁氏答应的痛快。   六娘轻轻闭了闭眼,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沉声道:“我想见许蕙一面。”   丁氏不由眼底闪过一抹愕然,这还是六娘头一回提要求,之前六娘都是一种刻意的蓦然忽视,只当许蕙此人不存在。其实六娘头脑一直很清醒,问题出在她跟陈谦上头,犯不着牵连到许蕙身上。   只不过在丁氏看来,还以为六娘已经想通了,要正视许蕙和庶长子的事,不由心中大慰。   “六娘,你怎么突然想起要见她?”只是丁氏仍是不放心六娘,生怕六娘跟许蕙闹个鱼死网破,许蕙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也不是她想看到的。   丁氏脸上越发亲热的笑容,让六娘觉得恶心。六娘勾了勾唇角,反问道:“莫非您担心我会伤害许蕙不成?”不等丁氏说话,六娘便自顾自的道:“您大可以放心,害了许蕙母子的性命,大爷还不得找我拼命?许蕙板上钉钉已经是大爷的人了,我好歹是她的主母,总要见一见的罢?”   听了六娘的话,纵然是丁氏也觉得面皮发烫。   “六娘,娘没这个意思。”既然六娘已经有软化的迹象,丁氏总要给她这个面子,若是六娘能主动接纳许蕙,那便再好不过了。“这是这两日许蕙身子不大好,用药整个人没精神,在你面前失了礼数就不好了。”   “过两日娘让她去给你请安好不好?”丁氏语气中已经带了些哄劝的意味。   六娘还是懂得见好就收的,既然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故此便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道:“那便听您的安排。只是她身子弱,别折腾了,我过去看看便是了。”   丁氏高兴的连声答应下来。   六娘本就跟丁氏无甚话可说,故此她很快便告辞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因为许蕙的事情打岔,丁氏倒忘了继续问她九娘。   不出意外的话,陈谦应该几日都不会过来了。自己今日算是看了他一场笑话,他在自己面前倒是很威风,可在陆明修面前,他还不是灰溜溜的像个丧家之犬?   如今万事俱备,只差她说服许蕙帮忙了。   她要好生掂量一番手中的筹码才是。   ******   果然六娘是了解陈谦的,陈谦这两日都没回房中,而是留宿外书房,六娘一个人乐得清静。   在她看来,最重要的是见到许蕙,最好两人能立即统一战线。   虽说六娘心急如焚,面上却并不露出半分来,从没催过丁氏一次,她的心态比原先好了许多,也开始在闲暇时做绣活了。   眼见三娘要生产了,她是要送上礼物。毕竟在帮她和离的事情中,三娘也是出了力的。六娘顿时意识到家中姐妹的重要性,这一回若是没有三娘和九娘,恐怕自己断然没希望和离的。   终于这日用过了午饭,丁氏院里的丫鬟来请六娘过去西边的偏院中,这是请她去见许蕙了。她一直疑心,这两日是丁氏用来做准备,教许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一会儿自己可要好生琢磨她话里的真假。   六娘款款的起身,从落地穿衣镜中确认了自己的妆容无可挑剔,衣裳首饰也能透出她作为正室嫡妻的尊贵来,便不疾不徐的跟着那丫鬟走了。   此时她的心中很是矛盾。一方面她必须要争取许蕙的合作,一方面她又不想沦落到去讨好一个连妾室都不如的人。   言行上自然不便带出来,六娘只好在衣饰上下了功夫。   偏院。   小小的一间院子静悄悄的,从外头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六娘在那丫鬟的指引下,走到了院子前。只见布置十分朴素,简直像是临时才找出这么一处地方来安置许蕙。   到底是原本此处竟是这样冷清,还是丁氏怕她膈应,故意为之?   尽管心中存着无数疑问,六娘还是不动神色的进了堂屋,还没到里屋,只问道一阵药香扑面而来。   “给大奶奶请安。”旁边服侍的小丫鬟和婆子纷纷过来行礼。   六娘微微颔首,面上看不出情绪来。   里屋的帘子被婆子撩了起来,六娘迈了进去,只见床上靠着一个略显憔悴的人。   见六娘进来,她自己扶着床柱就要下床给六娘行礼。   “给大奶奶请安。”一道婉转动人的声音响起,其中还夹杂了些许怯生生的惧意。   这就是许蕙娘了。   六娘抬眼看她,只见她穿了件杏色的厚棉衣,底下配了条棉裙,与丁氏院中的大丫鬟们穿着打扮俱是一样,并不惹人生厌。仔细端详她的相貌,称不上绝色,却也是个美人胚子。   她眉眼低垂的模样,只看她的侧脸,六娘愈发觉得她有几分像安然。   “起来罢。”六娘不欲为难她,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   待到丫鬟们请六娘在罗汉床上坐下,许蕙小心翼翼的站在她面前,等待着六娘的审视。   “你身子不好,也不必站着了,坐下罢。”出乎许蕙意料的,六娘把她通身打量了一番后,反而态度十分平和。   这是那个据说跑到娘家大闹一场的安六娘么?连丁氏和陈谦都跑去南安侯府给赔礼道歉,陈理都把陈谦给狠训了一通。   六娘的话音未落,便有机灵的丫鬟端来了小杌子让许蕙坐下。   这些天以来,许蕙的日子也尤其难熬。她绞尽脑汁给郑兴递了消息,郑兴处却迟迟都没有回音,后来又被安六娘和丁氏的客人撞破了她和陈谦的私情,从此许蕙便像个隐形人似的,被藏在了陈家。   好容易前些日子郑兴混了进来,她把自己安身立命的秘密都告诉了他。等他半信半疑的离开后,这些日子又没了音信。   难道郑兴真的撂开手了,不管她了不成?   许蕙想到自己曾对郑兴的欺骗和最后的冷言冷语把郑兴赶走,心中愈发觉得心虚。   她正在水深火热的煎熬之中,却听到丁氏派人吩咐,说是大奶奶要见她,要她掂量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身子可好些了?”许蕙仍在猜测六娘的来意,却只听到六娘只是淡淡的问候了一句。   这太奇怪了!   许蕙目光中露出困惑之色。   如果六娘真的是个大度的,何必把这是闹到南安侯府,还让自己在婆婆和丈夫心中留下善妒的印象?直接顺水推舟的接纳她便是,如今态度突然转变,不得不让人生疑。   “劳大奶奶惦记,奴婢身子已经好多了。”许蕙谨慎的回话。   六娘微微颔首,却对一旁服侍的丫鬟道:“你们都退下。”   跟着六娘过来的丫鬟倒还罢了,自然懂得识趣的离开,原本许蕙这儿的小丫鬟和丁氏的人,便有了片刻的迟疑。   “我说话你们没听见?”突然六娘挑起了眉,目光冷冷的扫过她们,扬声道:“还需要我再跟你们重复一遍?”   丫鬟们忙瑟瑟发抖,齐声应了,规规矩矩的退下。六娘带来的丫鬟最后离开,守在门前,无非是防止偷听。   “许蕙娘是罢?”六娘看着许蕙,晾了她半晌,方才道:“我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给大爷生下庶子,之后做个妾?”   “大奶奶,奴婢断没有非分之想!”许蕙赶紧表明自己的立场。   谁知六娘的眼中却并没有许蕙猜测的嘲讽或是妒恨,反而她的神色太平静了。待许蕙说完,六娘才淡淡的笑了笑,道:“那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许蕙被她弄得更加糊涂。   既不是来宣战,又不是来接纳,安六娘到底要做什么?   ******   陆明修正在命人全力追查许蕙提供的线索,以及陈谦跟乱党的关系。   “如果许蕙所说是真的,只要盯住了陈理和手下人的举动,便能查出蛛丝马迹来。”楚天泽主要负责追查乱党之事,陆明修主动跟他说了陈家这摊子事,楚天泽建议他道:“正好谭朗的人在扬州,顺道让他帮你查一查便是了。”   陆明修点了点头。   谭嘉娘的养父母的事,是云阳郡主和谭尚书都极为上心的。嘉娘被人如珠如宝的呵护着长大,陡然失去父母,在吴氏手上受到虐待。而如今吴氏竟又想反咬嘉娘养父母一口,他们自然不能容忍。   要找到当时的证人才行,务必不能让吴氏再诋毁嘉娘养父母的声誉,哪怕是把他们留给嘉娘的财产都捐了做善事,也不能落到白眼狼手中。   “对了,还有陈谦跟樊明的接触。”楚天泽把京中这些人的情况都摸得差不多了,只等着最后收网。“据我手中掌握的证据来看,陈谦倒是跟他们接触不多,至多为他们提供了些银两。”   樊明就是陈谦甚是推崇的樊师爷无疑。   谈起公事的楚天泽还是极为正经的,他手中的折扇一下下敲击着掌心,道:“不过仅这一点,也足以定陈家的罪。”   他桃花眼中轻佻的笑意全无,正色道:“若是你担心你媳妇,就要赶紧把南安侯府从其中摘出来,和离还是别的,也别太顾忌面子了。”   “没错。”陆明修眸光微闪,看到书案上那份调查陈谦的信笺,对楚天泽道:“陈谦自以为算计了南安侯府,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楚天泽挑了挑眉,“哦?你还有别的发现?”   “是。”陆明修一贯冷静肃然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樊明也正是因此盯上了陈谦。不过若是想利用一个人,总得给他些甜头才是。”   听了他的话,楚天泽皱着眉思索,陆明修脸色这样不好,所以他说的甜头是——   “当初关于九娘的谣言在京中甚嚣尘上,多半便是这位樊师爷的功劳,而樊师爷这是送给陈谦的见面礼。”陆明修缓缓说出了自己这几日来的发现。   一旦确认了这一点,原先令人怀疑却又不能确定的众多蛛丝马迹,便都串联了起来。   谣言固然有它真实性的不可控、有它自己火速的传播方式,可是关于安然的谣言那样邪乎,没人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   陈谦再厉害,恐怕出了江南的地界,能用得上几分还得另说。在京中他能不留痕迹的做这些事,是有人在背后帮了他销毁证据,帮他善后。   “明修——”楚天泽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愕然,却对陆明修道:“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沉得住气。”   楚天泽自是相信陆明修不是个糊涂的人,只为了一己私利就不顾大局,只是对方伤害的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楚天泽不免有些担心。   陆明修收紧了下颌,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刹那间,漆黑如墨的眸子中闪过肃杀和犀利的光,瞬间却又归于平静。“您放心,我懂得轻重。”   不是不收拾他们,只是他们不能惊了樊明,才能把在京中活动的这些人一网打尽。   “看来我们要尽快收网了。”楚天泽薄唇勾起弧度,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陆明修没有说话,眸中的寒意却是一闪而过。   楚天泽还欲再劝陆明修两句,只听外头传来柯林的通传声。   “侯爷,京郊的庄子上传来了消息,方杰亲自送了信过来,说是余公子请您过目的。”柯林在得到许可后进来,双手递上了一个黄杨木匣子。   陆明修没有回避楚天泽,毕竟徐家之事楚天泽是知道的,关于余舟可能是徐家后人的事,陆明修也早就告诉了楚天泽。在必要的时候,楚天泽在云舒面前说说句话,是最便捷的。   他打开了匣子,只见匣子中放了一根乌木簪子,看来是有些年头的物件了,上头已经透出油亮的光来。   这根簪子,看起来是有几分眼熟的……   陆明修还在想他该见过这根簪子,楚天泽已经立刻看出了这根簪子的独特之处。他把簪子拿在手中,在雕花处轻轻按了一下,竟发现原本一根完整的乌木簪,竟然分做了两段!   里面露出了一个有些泛黄的纸卷来。   第185章   楚天泽小心翼翼的把纸卷从中空的簪子里取出来,放到了书案上。   陆明修则是打开了匣子里的信笺,只见上头是余舟的字迹。余舟说明了他无意中发现了这根簪子的蹊跷,里面藏着一张地图,画得有些简陋,他说是他父亲余程的笔迹。   而这根簪子,正是随着最后一封信所捎回来的。   假设余家就是徐家的话,这份地图是否就是当初徐家藏宝的地方?   恐怕陈理不惜害死余程都要寻找的,至今都没放弃的东西,会不会就是这份地图?   “你看,”楚天泽动作轻柔的展开纸卷,生怕给弄坏了。他指着图上所画的对陆明修道:“这张图虽然乍一看上去,让人判断不出是何处来。可是徐家本就是江南的世家,把此地确定在江南一带,或许能提供一份思路。”   陆明修凝神看去,却没什么头绪。   他对江南算不得熟悉,楚天泽却不同,当初他在江南一带停留了数年之久,十年前筹措军费,也是他由代云舒数次去操办。   想来余舟也看不懂这张图,故此干脆把它送过来给陆明修。他知道陆明修在查这件事,不懂就是不懂,他想到陆明修手下能人更多,这份地图在陆明修手中,说不定能查出更多的线索。   在陆明修跟余舟透露过他们可能跟徐家有关系后,余舟应该很清楚,这份地图很可能代表着和一笔他们无法想象的巨额财富。   可余舟如此痛快的就把地图交到了陆明修手上,一方面是他有胆识有魄力,另一方面则是他信得过陆明修的人品。   当初平远侯夫妇毫不犹豫的帮了他们,余舟自然对他们是极为信任的。这张地图留在余舟手中发挥不出多大作用来,或许提供些线索。   虽然余家母子并不清楚当年在京城和江南都赫赫有名的徐家,可听余母的话,徐程早年父母双亡,由家中的忠仆带大,家中只有几分薄产。   余母家中也算是读书人家,只是父亲早逝,母亲带着她过日子,微薄的家产被消耗得已经差不多了。   两家的情况也算是门当户对了,故此在余母的认知中,余家至多是个落魄的行商之人。   陆明修旁敲侧击的打探,余舟也察觉出异常来。左右这些事余舟迟早都要知道的,陆明修干脆把这些猜测都告诉了余舟,并希望他能在家中多留心,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这里仿佛是江南的一处村寨。”楚天泽看着地图,露出回忆的神色来。“地图上描绘的溪流走向、山峦的走势,都很有些特色。”   “这张地图先放在这儿,我记得曾经在一本游记中看到过,只是有些记不清了,回去我再找找。”   陆明修点了点头,道:“费心了。”   “你小子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楚天泽斜了他一眼,陆明修之所以会对余家的事情上心,其中多半还是为了安九娘。   陆明修镇定自若的把地图收好,交到了楚天泽手上。他诚恳的道:“二表叔向来博闻强记,国公爷和世子爷都曾夸过您,我是自愧不如的。”   楚天泽眼珠转了转,随即手中的折扇方向一转,朝着陆明修招呼了过去。   这小子胆子肥了,当真以为他听不出是讽刺吗?   楚天泽少年时顽劣便是出了名的,他既不是嫡长子需要继承国公府,又没有三弟楚天舒那般自觉用功,成年之后更是游荡花丛,流连青楼楚馆,活脱脱纨绔子弟的典范。   秦淮一带便是他偷偷离家去的。   当时楚天泽也是极有名的,只是这有名让定国公和世子没少收拾他,功夫全用在了不入流的词曲上。   因为楚天泽,云栩都对定国公府放心不少。   陆明修灵活的侧过了身,轻巧的躲开了楚天泽的攻击,两人干脆就屋里你来我往的交起手来。   到底还是楚天泽更胜一筹。他毫不谦虚的道:“也不想想你的功夫都是谁指点的。”   陆明修坦然。   “这位余公子是个人物。”比试点到即止,楚天泽把匣子收好,对楚天泽道:“这份魄力着实难得。如果徐家真的被他继承,想来重现徐家当年辉煌不远了。”   当初徐程对妻儿一字未提,定然是为了保护他们。那时余舟也不过是少年,孤儿寡母却守着足以令人动杀心的财富,无异于怀抱金砖站在街上的幼童。   除了给她们招惹灾祸外,毫无益处。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当初徐程用如此隐蔽的方式送回了这张地图,是不是已经料到了自己即将遭遇危险?   徐程是个谨慎的人,今上在十年前便登上了皇位,可徐程硬是等了两年,才能确认今上是个豁达心胸开阔的人,不会赶尽杀绝也不会牵连无辜,这时他才着手准备重新复兴徐家的事。   当然这一切都还是猜测,若是能按照地图找到徐家的财产,便能得到证实了。   “等您查到之后,我让人跟余舟去一趟。”陆明修道:“毕竟是从余家拿出来的,总得让余家人看到才是。”   楚天泽点了点头,目露赞许之色。   “您这是答应了?”陆明修突然问道。   楚天泽习惯性的点了点头后,忽然有些奇怪,有什么需要他答应的事情?随即他看到陆明修看似肃然的眼神下闪过一抹狡黠之色,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既然您答应了,后天我便亲自去一趟京郊,向余舟把此事说清楚。”陆明修拱了拱手,由衷的道:“多谢您准我两日的假。”   “嘿,你小子!”楚天泽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陆明修这是在给他下套!   前些日子的积雪还没化尽,对于一般人来说,路上的行程可能是一日有些难度,可陆明修是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这点子路程他还不放在眼中。   “你带着媳妇儿子去快活,把我留在这儿给你干活?”楚天泽一双桃花眼瞪圆,怒目而视:“有你这么孝敬长辈的吗?”   陆明修这些年在楚天泽面前算是把脸皮给历练出来了,他面不改色心不慌的道:“如今天正冷,跑腿这样的事就我们小辈来做了。”   楚天泽被噎了一下,正在犹豫是不是要出手教训越来越没规矩的晚辈,只见陆明修已经先一步溜走了。   “等我带回来野味孝敬您!”陆明修话音未落,便已扬长而去。   剩下楚天泽咬牙切齿的看着他。   连一旁的小厮见自家侯爷面色不好,都犹豫着没敢上前。   等到陆明修的身影消失在门前,楚天泽面上却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仿佛眼前还是那个一板一眼玩命儿苦练功夫的男孩儿,自己怎么逗他都不笑。   即便长大了还是不苟言笑,虽说行事愈发沉稳老练,却很少见他能有这样鲜活的气息。   挺好的。   ******   陈府。   当陈谦得知六娘曾去探望许蕙后,头一个想法就是六娘想要对许蕙下手。故此他匆匆来了六娘院中兴师问罪。   原本陈谦就觉得去平原侯府的时候,在六娘面前丢了颜面。甚是他怀疑是六娘故意让他难堪,虽说他也觉得六娘能指使动陆明修简直不可能。   他还想着要怎么在六娘面前找补回来,故此许蕙处都没去,便立即去找了六娘。退一步说,即便六娘没做什么,恶心她一番也好。   六娘让他不痛快,他也不会让六娘好过。   “大奶奶如今倒关心起府里家里的事了?”陈谦怒气冲冲的过来了,劈头盖脸的就问:“蕙娘已经远远的搬到角落,你还有什么不满?把人赶出府里你就满意了?”   陈谦这疾言厉色的模样倒把碧云和碧珠都给唬住了,六娘却是不怕他,格外淡定,倒是把陈谦衬得有些气急败坏。   “大爷这是怎么了?”六娘不疾不徐的走出来,扬声道:“碧云、碧珠去给大爷倒杯热茶暖暖身子!”   见二人还是一脸茫然,六娘忙给二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先出去,免得陈谦发起疯来,伤及无辜。   两人忙会意的点头退下,候在门外,没去倒茶也没敢走远。   “您和太太不都希望我接纳许蕙么?”六娘并没被陈谦激怒,平静的道:“怎的如今我去看了她,反而您却急得跳脚?”   “我是打了她还是骂了她,让您如此恼怒?还是您的心肝宝贝在您面前抱怨了什么?”六娘看到陈谦脸色愈发不好看,毫不示弱的道:“您也太不分青红皂白了,那许蕙连您的妾室都不算,您竟然为了她,对我不问一字就先发一通火?”   她这般表现,陈谦愈发觉得她对许蕙做了什么。   “这就是你南安侯府姑娘的教养?”陈谦轻蔑的看了六娘一眼,不屑的道:“只知道仗势欺人,欺凌柔弱的丫鬟就显得你厉害了?”   六娘只觉得好笑,实际上她也没忍住笑出了声。“大爷,您在跟我新婚时收用了丫鬟,如今那丫鬟都有了身孕,庶子都要生出来打我的脸了,您还指望着我欢欢喜喜的替您把人给迎进来?”   这是两人极少数直面许蕙和庶子的事,之前两人干脆直接撕破脸闹掰了。   “先有了庶子……”陈谦避开了他跟许蕙偷情的事,只想让六娘不痛快。“我把你娶进门时当晚就要了你,怎的你身上不见动静?”   六娘彻底惊呆了。   原来有人真能不要脸能到这般境地,她真的要庆幸,自己跟他和离在即,否则一时一刻都过不下去。   “照大爷说,这算是妾身对不起您,对不起陈家?”六娘怒极反笑,“我是不是还要谢谢许蕙娘,让陈家早日有后?”   陈谦冷哼一声。   “她如今身子正不好,你何必再去刺激她?”陈谦义正言辞,觉得六娘得理不饶人,有失主母的气度。   六娘简直无话可说。   “今日去看许蕙的事,我还未发一言,大爷便劈头盖脸给我下了结论。”六娘冷冷一笑,下了逐客令。“我去见许蕙并不是临时起意,前两日我就跟太太报备过,今日是太太的人带我去的。您别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去找许蕙的不痛快!”   陈谦半信半疑的审视六娘话中的真假。   “若是您不信,大可以去太太处问一问!”六娘果决的道:“您去问一问,我是不是在说谎!”   见她态度坚决不似作伪,陈谦也没有再逼她,果然转身就去了丁氏处一问究竟。   六娘长长的透了口气。   恐怕陈谦还要再去见许蕙,只希望许蕙那儿别出什么岔子才是。   即便是六娘也不得不承认,许蕙娘确实是个聪明的女子,给陈谦做妾可惜了。   事实证明六娘也是了解陈谦的。   “娘。是六娘先跟你提出要去见蕙娘的吗?”陈谦急切的道:“您同意了?”   丁氏被陈谦弄得莫名其妙。   “是啊。”丁氏觉得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声音里都透出笑意。“这有什么不同意的,若是六娘能早些看开接纳了许蕙,孩子的事也名正言顺了。”   陈谦皱起了眉头,语气不满的道:“您怎么能放六娘去见她?万一六娘做出伤害许蕙的事情怎么办?她那样恶毒的心思——”   从来都是纵容陈谦的丁氏,却突然沉下了脸,寒声道:“谦哥儿,你这是什么话?素日我多是纵着你,由着你胡来,可我断不能容你做出宠妾灭妻这样的事来!尤其你的妻子,还是南安侯府的姑娘!”   陈谦很少被丁氏用如此严厉的态度对待,不由心生不满。“娘,到底您是谁亲娘?怎么向着安六娘说话?”   “正是我只有你一个嫡亲的儿子,才这样的约束你!之前你没做很离格的事,我不管你。”丁氏正色道:“你是咱们家的嫡长子,往后才名正言顺的把持陈家的绝大多数产业!你都不重视嫡妻,让别人怎么想?”   “我不知道你跟六娘有什么矛盾,可六娘只要一日是你的嫡妻,最起码在明面上你就不能容许妾室都踩到她头上去!”   “你以为你打压六娘,抬举许蕙,就显得你格外厉害?”丁氏恨铁不成钢,一句比一句严厉。“只会让别人看咱们家的笑话!”   一向在丁氏面前放肆的陈谦,也不由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接上话。   只是她的话,陈谦并没听进去多少。陈谦心中还有满腔的愤懑不满,只是苦于没有地方可发泄。   “别的都且不论。当初是你嚷嚷着要去安六娘的,在南安侯身上也没少花银子,如今说反悔就反悔?当初你送到家里的信,是怎么写的?”   陈谦如今应了那句话,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   他总不能跟丁氏说,他绞尽脑汁都要得到安九娘,被安六娘发现了。当初是安六娘算计了他,而他鬼迷心窍的听了六娘的话,还让把柄留在方庾手中。总而言之这是一笔烂账,根本算不清。   一切只能证明是他的之前在京城里厮混了这半年多,一事无成。   话在嘴边转了几次,即便是自己的亲娘,陈谦也说不出口,只得敷衍的应了两句,便飞快的从丁氏房中走了。突然态度强硬的丁氏,让陈谦有些吃不消。惹不起他躲得起。   先是六娘不给他好脸色,跟他争执起来;后来又是自己亲娘,一点儿都不了解自己的苦衷,只会跟他摆些大道理。   如今肯顺着他心的,在府中也只有一个人了。   ******   许蕙让屋里的两个小丫鬟都退了下去,一个人躺在床上,默不作声的盯着帐顶发呆。   她原本以为安六娘过来,无非是威胁恐吓自己一番,让她安分守己,或是发现她腹中的孩子还在,要大吵大闹一番。   前些日子她和陈谦的私情被人发现时,若不是安六娘跑回娘家大闹一场,恐怕她在陈家的境遇也不至于这么凄惨,被关在一间小院子中,有人名为服侍视为监管的看着她,还要不断的给她用药——   无论如何,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放低姿态,让安六娘觉得痛快就好。左右她已经把消息传递给了郑兴,她不信郑兴会那么狠心,对她见死不救。只要忍得这一时,她总有希望。   谁知今日过来的安六娘,却显得过分的平静。   她通身打扮得十分贵气,无不透着她正室嫡妻的尊贵来。若是安六娘心中没有芥蒂,许蕙是不信的;可若是她只来耀武扬威一番,许蕙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安六娘只是简单的问了两句她的身体状况,便屏退了所有服侍的丫鬟。   许蕙心中顿时警惕起来,只怕安六娘突然发作。   可出乎她意料的,六娘竟然问起了她的打算。这是在暗示她,要赶快离开陈谦、离开陈府么?可安六娘不会这么傻,明知道陈谦已经跟自己发生了关系,自己又有了陈谦的孩子,便是陈家都不能同意。   许蕙纠结着该说些什么话把六娘给应付过去。   “回大奶奶的话,奴婢真的没有想要高攀大爷的意思!”许蕙半真半假的道:“只是家母疾病缠身,我只能以卖些自己的绣活谋生。太太看我可怜,便肯花高价买我的绣品。有一日我来给太太送东西,不巧碰上了喝醉了大爷,才被大爷、被大爷给占了身子!”   说到伤心处,许蕙拿出一块帕子,按了按闪着水光的眼角。“我家本来就欠了陈家人情,便是出了这样的事,又能如何?我只能认了!”说到这儿,她又呜呜的哽咽起来。“太太答应一直担负我娘看病和买药的银子,我便留下服侍太太……”   这个关于许蕙身世的版本,是丁氏派人特意嘱咐许蕙要照说的。当然丁氏的原话自然不是这些,许蕙只是稍加利用,改成最有利于自己的版本罢了。   “原是这样,所以你就报答太太,报答到大爷床上去了?”六娘微微的笑。   看来这个解释六娘并不满意!许蕙在心中叹了口气,却不得不装出惊慌失措的模样来。“大奶奶,奴婢从没那么想过!只是、只是——”   “只是大爷强迫了你,你也没办法。”六娘翘了翘唇角,看起来一派淡定。她摆了摆手,道:“我今日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想问一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还想继续留下来么?”   安六娘此人倒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许蕙佯装怯生生的低下头,轻声道:“我又能怎么想?早就身不由己了,不过是被卷着走罢了。”   这个许蕙嘴可真难撬开,真真是滴水不漏。   六娘在心中默默的思忖着,这么拖下去恐怕丁氏的人觉得可疑,被追究起来就不好了。她只得抛出了诱饵。“前两日,我三姐,就是毅郡王世子妃曾经派人来看过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想必你很清楚吧!”   许蕙默然。   她本想绕过这个话题,可是安六娘直直的盯着她,她逃避不得,只得道:“奴婢知道。有人给奴婢诊脉。”   “那你可知道,太太和大爷在我娘家南安侯府答应得好好的,说是放弃这个孩子,就要流掉他。”六娘不错眼珠的看着许蕙的神色变化,试图瞧出些许端倪来。“而我三姐,却告诉了我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   许蕙的心弦崩的紧紧的,莫非果然安六娘是来秋后算账的?   郑兴呢?郑兴既然混了进来,对于自己的境遇竟是一点都不知道么?他会不会想着帮一把自己!   “孩子仍在你腹中好好的,而陈家正在帮你保胎。”六娘的视线落到许蕙尚是平坦的小腹上,波澜不惊的道:“却营造了一副虚假的脉象,试图糊弄过去,只当别人都是傻的。”   她就知道这件事瞒不住!许蕙看着六娘平静的面色,心中有些绝望了。   安六娘想要怎么做?或是她准备怎么出这口恶气?   “你可曾想过,一旦被我发现了陈家没有践诺,我会怎么做?我娘家会是什么反应?”六娘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字字的敲在了许蕙的心上了。“而这一切的后果,又要谁来承担?”   原本许蕙只是害怕忐忑六娘会对她下手,可是听到后头,觉出几分不对劲儿来。她竟从六娘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徐徐善诱的味道,仿佛是在引到着她,做出正确的选择来。   应该不是她的错觉罢?   “奴婢愚钝,请大奶奶明示!”许蕙坚决不肯先松懈下来说第一句话。   六娘蹙了蹙眉,这个许蕙娘果然有几分手段。无法,六娘只得道:“太太和大爷即便不喜欢我,也不敢公然跟南安侯府对着干,结果显而易见。”六娘先是自嘲的笑了一声,随后道:“可这责任大爷和太太自是不能担,否则就是陈家不守信用了。算来算去,还要算到你头上。”   她这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像是一阵惊雷在许蕙心上炸响。   许蕙心中很清楚,安六娘说得不是没有可能。既然陈家都不能有错,一切的责任只能让自己去做他们的替罪羊。   想到这儿,许蕙不由冷汗涔涔,旋即她对六娘的来意便更加怀疑,六娘总不会是来耀武扬威一番就算了罢?   “然而我却觉得,你同我一样,都是个可怜人。”六娘话锋一转,道:“如此被困在这儿,着实是有些可惜了。水灵灵的小姑娘,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不见天日罢?”   六娘话里话外分明有向她示好的意思。   “如果大奶奶能放奴婢一条生路,奴婢感激不尽!”许蕙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道:“奴婢并非自愿要跟着大爷,实在是出于无奈。正如大奶奶所言,这本就是个错误,如果您能纠正这个错误,便再好不过了!”   许蕙是个识趣的。   六娘喜欢跟聪明的人合作,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你真的愿意离开陈家?”六娘敞开天窗说亮话,“可你知道,便是想要放你走,也不是我一个人轻松能办到的。”   既然她这么说,就一定是有办法。许蕙忙道:“需要奴婢做什么,但凭大奶奶吩咐!”   这些被磋磨的日子过下来,许蕙也不在乎这个人是前世她瞧不上的安然的庶姐,此时她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要从陈家离开。   “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配合。”六娘眨了眨眼,用了诱-惑的语气道:“如果你做的好,我能如愿以偿,我保证你也能离开陈家。”   许蕙的神色顿时变得激动,她迫切的等待着六娘剩下的话。   “你附耳过来。”六娘压低了声音,让许蕙靠近说话。“到时候你就这样做……”   这些话早在六娘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想了无数次,终于精简到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境地。不过是要让许蕙配合她演一出戏罢了。   许蕙听罢,不由睁大了眼睛,机灵的捂住了嘴,不让自己的声音泄露出来,   真真是想不到啊,原来安六娘竟跟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给大爷请安!”堂屋里传来了小丫鬟的清脆的通传声,竟是陈谦过来了?   许蕙的思绪被打断了,她值得匆匆整理好自己的妆容,就要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她已经答应了安六娘,此时定然不能出任何差错。   怎么好端端的,陈谦跑到自己这边来了?   “大爷,您来了!”许蕙扮出一副柔弱的模样,支撑着身子起来,靠在大迎枕上,脸色苍白,颇有些病恹恹的道:“这几日我身上一直不爽利,别把病气过到大爷身上!”   许蕙为什么不舒服,陈谦心里清楚,如今见她这般娇柔懂事,比起只会跟他叫板的六娘比起来,不知贴心了多少。   “蕙娘,你受委屈了。”陈谦按住了要起身的许蕙,一脸动容的道:“你放心,我自会替你做主的。”   陈谦这没头没尾的话倒把许蕙弄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在自己面前又做出了一副温柔的姿态。她只等佯装感激的点了点头,柔声道:“有大爷您这句话,我便是死了也值了。”   “蕙娘,不许你说什么死不死的!”陈谦这会儿的柔情都放到了许蕙娘身上,倒比开始对她更好些,只让许蕙娘觉得瘆得慌。“有我在,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谁都不能伤害你们母子。”   话音未落,之前陈谦的目光称得上是温柔宠溺的看着许蕙的小腹。   一天里两次被人这么盯着,许蕙也有些吃不住了。   “大爷,您对我真好!”许蕙突然想到了陈谦的来意,如今倒是个好机会,能推安六娘一把。“有您在,便是再多的委屈我也不怕!”   陈谦从许蕙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异样来,果然还是六娘对许蕙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蕙娘你只管说,爷替你做主!”陈谦大男子气概上来,顿时生出几分豪气来。“我不信了,出嫁从夫,她安六娘还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许蕙闻言,心中信心满满的一笑,面上还是伤心委屈的靠在陈谦怀中,无论陈谦怎么问,都只是摇头。   倒把陈谦看得甚是心疼。   安六娘,你对蕙娘做过的事,我一定会找补回来,不让你好过!   ******   “侯爷,您说的是真的?”等到陆明修回来后突然说要带着她和念哥儿一起去京郊的庄子上住几天时,安然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陆明修前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如今陈家的事还悬而未决,他怎的有空出来?安然知道他不是个因私废公的人,可眼下的情况,似乎陆明修不太适合离开。   “自然,你不是答应了念哥儿,过些日子带他去庄子上找思礼玩?”陆明修神色淡定的道:“正好咱们也去散散心。”   安然还是持怀疑的态度,然而正被桃叶牵着,要走进来的念哥儿听到这个消息,可是十分的高兴。他欢欢喜喜的仰头看着陆明修,大眼睛中闪烁着期待兴奋的光芒。“咱们真的要去庄子上玩吗?”   竟是念哥儿听到了,安然不愿意他失望,只得点了点头。   左右是陆侯爷自己决定的行程,想来有他的安排。“是啊,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去找思礼舅舅玩好不好?”   念哥儿高兴的欢呼一声,陆明修才把他抱起来,念哥儿就挣扎着要下来。   “我有礼物要送给思礼舅舅,我这就去准备!”念哥儿奶声奶气的对二人道,“他一定会很喜欢!”说完,念哥儿就兴致冲冲的下来,小短腿哒哒的跑去了自己屋里。   陆明修见安然眉目间仍有疑虑,便上前揽住她,低声笑道:“实话说了罢,咱们这回去也是有正是的。关于余家的事情有些些眉目,余舟发现了一张地图,我和二表叔都怀疑是就是徐家当初藏宝的地方。这件事,我要亲自去跟余舟谈一谈。”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要去京郊。   安然没有再多问,只是带着翠屏等人准备出门要带的衣裳,给余母的药材,带给余思礼的礼物。零零总总,在加上余舟的,也要收拾一番。陆明修明日出门,还有一些事务要交代给秦风等人,便去了外书房。   等到华灯初上时,陆明修才回来,而安然也收拾好了东西,念哥儿乖乖的在一旁摆弄上回安然给他买回来的大福娃娃。   “侯爷,我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安然看了一身石青色锦袍,衬得他愈发身姿挺拔如松,面庞俊朗的陆明修,挑眉道:“您竟然亲自去一趟,而不是把余大哥请到京中来,也十分值得怀疑。”   既然已经被人看破了心思,陆侯爷不再遮遮掩掩的。他从善如流的道:“被夫人看穿了,我就是想要出去散散心。夫人可愿意陪着我?”   陆侯爷这话好像是说反了罢?   “那您这些日子不忙了?”安然面颊发红,到底还是想着陆明修的正事。   陆明修点了点头,道:“我不在,自然有人管。”只听他轻轻的嘟囔了一声,道:“莫非我白白叫他一声表叔不成?”   能被他称为表叔的,且又跟他关系亲近的人也只有一个了,那便是楚天泽楚侯爷。   “您又坑楚侯爷。”安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每一回陆明修有事,都很信任这个在传说中最不靠谱的纨绔子弟。当然能被陆明修如此信任,只能在证明楚侯爷并非凡人。   陆侯爷坦然的道:“我答应给二表叔带野味了。”   两人正说着话,一旁的念哥儿自己玩儿腻了,要缠着陆明修和安然陪他玩,两人的交谈只能告一段落,专心陪着念哥儿玩。   用过了晚饭后,大家都早早的歇下了,明日一大早还要出门,念哥儿也不用安然哄,自己乖乖的去睡了,想到第二日就能看到思礼舅舅,他也很开心。   果然第二日在安然和陆明修起床后,念哥儿便也起来了,都没用人去叫他。   一家三口收拾妥当后,便乘着平远侯府的马车出发了。   陆明修没有骑马,陪着安然和念哥儿一同坐了马车,一路上三人用了些点心,安然和陆明修陪着念哥儿做游戏,看到念哥儿乖乖的在陆明修怀中,看他变戏法似得飞快的就能解开九连环,念哥儿白嫩的小手拿着九连环,怎么都赶不上陆明修。   见念哥儿扁着小嘴,一副卯足了劲儿要追上陆明修却又始终不得其法,那模样委屈极了。   安然忙给陆明修使个眼色,漂亮的眸子中透出一丝嗔怒来。“怎么不懂让着些孩子!”安然无声的传递着心里的想法,陆明修抿着嘴笑了下,显然是故意在逗念哥儿。   再逗就要把孩子给逗哭了!   安然瞪了陆明修依言,示意他赶紧把孩子哄好。   “念哥儿,你看这样做是不是好一些?”陆明修哄起孩子来也十分有耐心,念哥儿正在手足无措时,陆明修稍微指点了他两句,他便很快的解开了。   安然见状,忙把念哥儿抱到了自己这儿,好生夸了一通。   念哥儿躲在了她的怀中,露出了羞涩的笑容来。   路程倒没显得多漫长,等到了庄子上时,已经快到了午饭的时候。   知道平远侯一家过来,庄子上的庄头并管事婆子媳妇们忙都过来请安,言明已经都准备妥当了。   安然见了他们一面,便让他们自行散去,安然则是先过去拜访余家母子,再回来用午饭。   坐了一上午的马车,即便车上放了不少柔软的织物,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安然先是换了身衣裳,又重新抿了抿有些松散的发髻,确认自己已经装扮妥当后,才出去寻陆明修和念哥儿。   三人才要出门,只听到门口有人传来声音。   “夫人,是六姑奶奶那儿传来消息了!”翠屏匆匆进来回禀道:“说是六姑奶奶一气之下回了娘家,闹着要跟六姑爷和离!”   虽说安然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其中也有她的安排,可这也太快了些!   安然刚想找陆明修商量,却发现陆明修好像一点儿都不意外似的。   莫非这就是他们特特来到京郊的缘故?   第186章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安然即便对此事早有准备,眼底也不由闪过一抹诧异。   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他们都不在京中,六娘会如此冒然行动么?   “我知道了。”安然心中闪过许多年头,却只是让翠屏先把念哥儿给抱出去,自己留下跟陆明修说话。   等到门口的帘子落下,她马上看向了陆明修。只见陆明修面上却无半分惊讶之色,对上安然询问的目光,陆明修言简意赅的道:“凭他们再怎么闹,也都跟你无关。”   安然听罢,先是有些不解,懵懂中闪过一道灵光。“您是故意在今儿带我出来,让六姐闹起和离的事来?”   陆明修微微颔首,承认得很痛快。“没错。”   他们不在府中,可不能代表就跟这件事脱开关系。安然蹙了眉,露出思索的神色来。即便没有先前把六娘请到平远侯府的举动,恐怕从不缺少有心人把这件事跟平远侯府联系起来。   这么说的话,陆明修为何偏偏挑这个日子出来?真的是凑巧了么?   见安然仍是满面的困惑之色,陆明修嘴角微微上挑,露出淡淡的笑容来。“他们不妨碍到你就好。”   无论如何都会有人把这件事跟她联系、跟南安侯府联系、甚至跟平远侯府联系……安然眨了眨眼,看到陆明修温柔的神色,总觉得自己似乎懂了什么,只差一点点就能看清楚。   “走罢,回来还要用午饭呢。”陆明修牵起安然的手。   是了,这会儿还没到用午饭的时候,几乎是他们前脚才道,随后这消息便传来了,显然是早有安排。   陆明修方才说,只要不妨碍到她……恐怕并不是指那些流言蜚语。   显然是陆明修怕和离之事闹出来,把陈谦给逼急了,万一做出些伤害她的事情,而不是没有可能。虽说平远侯有重重护卫,以陈家的力量,自然是没法子钻营进来。可关心则乱,陆明修为保证万无一失,不肯拿安然的事情去赌,干脆带着安然和孩子出来。   陈谦被这件事绊在京城里,正是焦头烂额时,腾不出精力来再纠缠安然。   安然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好。”她轻轻应了一声,把手放到了陆明修伸出的手掌中。   两人之间无需更多的客套,不过一个眼神的交流,便能读出彼此心中所想。   既然这件事是陆明修出面安排的,她便不再多问。她相信陆明修一定做出了最妥当的安排,自己只等着便是了。   念哥儿正百无聊赖的在堂屋等着两人。   “念哥儿,来。”安然对着念哥儿招了招手,让他站在自己跟陆明修中间,一左一右的牵着他的手,念哥儿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小脸儿上两个梨涡深深的,笑得十分满足。   左右余家母子住的并不远,三人便一道走了过去。   已经得了信儿的余家母子正等候在院子里,见三人相携前来,忙迎了上去。   彼此见过礼后,陆明修跟余舟单独去说话了,安然则是牵着念哥儿、余思礼,跟余母进了屋子。   望着那抹清雅俏丽的身影,余舟目光不过在她身上稍作停留,眼中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他定了定神,沉稳的道:“陆侯爷,请。”   陆明修似乎没看出来余舟这片刻的失当,颔首后便先一步进了厢房的门。   “那张地图,所指的地点几乎能确定了,是江南的一处村寨。”陆明修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的道:“这两日确定了具体地点,我让人陪你一道去。”   余舟原本心中的猜测就差不离,陆明修的话无疑让他心中有底了。   他信得过陆明修,相信平远侯是君子,毫不犹豫的把可能是藏着巨额财富的地图给了陆明修。而陆明修做事坦荡,令余舟同去,也不辜负这份信任。   “多谢侯爷。”余舟有些放心不下家中的母亲和弟弟,至于是不是亲自去,还有些犹豫。   陆明修看出了他的纠结,痛快的道:“余兄只管放心去便是,令堂和令弟我会让人照顾好。既然当初令尊着人送了这张图回来,未尝那处没有些只有余兄才能懂的机关或是暗语等等。”   听了他的话,余舟放下心来,也不再推辞,干脆的道:“如此便多谢侯爷。”   “余兄不必客气。”陆明修把楚天泽所做的猜测跟余舟说了一些,又询问了余舟些细节。余舟把那支簪子给陆明修取了过来,只见上头精巧的机关,饶是见多了这些的陆明修也不由暗暗称奇。   末了,陆明修嘱咐余舟把簪子也带上,到时候未尝不会派上用途。   这边陆明修正在跟余舟敲定去江南的行程,陆明修要拨四个护卫给余舟,一路上轻车简从过去,要尽快过去确认。当然还是安排余舟去见楚天泽一面,或许能给楚天泽提供新的灵感。   种种这般都安排妥当后,安然跟在屋里跟余母说话,余思礼则是跟念哥儿玩到了一处。   陆明修出来时,先去跟余母打招呼,余母便要留他们三口在这里用饭,余思礼也是不舍的拉着念哥儿的手。   “家里有些事,正有人等着回话呢,否则是一定留下叨扰的。”安然面色恬静,柔柔的笑道:“过了晌午,再让念哥儿来寻思礼玩。”   既是安然开口了,余母也不好再苦留三人,只说让他们得了空过来。   安然这句话也不算推脱之词,关于六娘府中事的细节,她确实心里惦念着。   故此回去后,安然哄着念哥儿用过了午饭,让桃枝和桃叶陪着念哥儿去午睡,她则是跟陆明修一起见了过来报信的家人。   “六姑奶奶府中到底是怎么闹出了要和离的事?”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六娘总得师出有名。自己曾建议过要她跟许蕙联手,才是最妥当的法子,不知她是不是听进去了。   来人忙上前回话。“回夫人的话,仿佛是六姑奶奶说六姑爷要宠妾灭妻,为了连个妾都不算的丫鬟,竟对六姑奶奶喊打喊杀,十分不客气。”   如果真的能用这个理由,倒也不错。   可是陈府还是陈家说了算的,把这些消息全部压下来,并非什么难事。这些话若只是从六娘口中说出来,恐怕没什么力度。倒像是六娘拈酸吃醋,容不下人一样。   “这消息都有谁知道?”安然对这消息的传播范围并不抱很大的希望,至多只是六娘嚷嚷给了娘家,到时候只要许蕙咬紧了牙肯配合,六娘咬定了要和离,也算是师出有名。   前来的婆子神色有些古怪,仿佛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悲。“说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也差不离。”   满京城的人?   安然听罢,不由睁大了眼睛。六娘是怎么做到的?   “仿佛是六姑奶奶正巧撞见了六姑爷偷偷的带着那个丫鬟出来,正是在珍宝阁里,看热闹的人不少。”婆子见安然也是满脸诧异,不由多了几句。“虽说去珍宝阁的人,平头百姓不多,可搁不住有人一传十十传百的来看热闹,如今外头怎么说的都有。”   正所谓三人成虎,谣言只会越说越离谱,更可况是高门世家的事,事关妻妾更是被人津津乐道。   这个效果着实不错。   虽说六娘的名声未免有些受损,可这件事恐怕是她跟许蕙联手所为,为了脱离陈家,六娘也算是拼尽了全力。这下子陈谦无论心中是如何想的,都已经百口莫辩了。   “六姑奶奶现在何处?”安然问。   那婆子忙道:“听说是气得直接回了南安侯府,南安侯正要找陈家兴师问罪呢。”   安然点了点头。   见她没有更多的话问,那婆子便识趣的退了下去。屋里一时又只剩下了安然和陆明修二人。   她们父亲肯如此快速的反应,想来陆明修是出了力的。不过陈谦确实做得过分,简直是在打南安侯府的脸,无论如何安远良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这两日恐怕陈家和南安侯府,要十分热闹了。   ******   六娘回到了自己未出嫁时的屋子,屏退了所有人服侍的人,脸上哭花了妆也不顾上,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跌坐在了床上,心扑通扑通要跳出来一般。她从未想今天这样觉得,自己架子床是如此舒适。   那件事……应该是成了罢!   尽管她心跳得厉害,却是忍不住一遍遍回想,自己在珍宝阁同陈谦的交锋,真希望是最后一次见陈谦!   这不太可能,陈谦一定会找上门来,有些事还是要当面对质的吧!只要想到陈谦当时阴鸷充满怨毒的眼神,不寒而栗的感觉又闪过心中。幸而自己已经逃出来了,尽管很丢面子,可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若是这场争执发生在陈家,一定会悄无声息的结束,陈家把这件事给压下来,即便有许蕙帮忙,效果也会差上许多。   只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让那些不相干的亲眼见了、亲耳听闻,这谣言才能越传越玄乎,不仅是在逼迫陈家,也是在逼迫她的娘家。   到最后六娘都不肯相信,自己的父亲、祖母会尽心尽力的帮她,上一回的事她已经心灰意冷。   这样的丑闻出来,南安侯府还是置若罔闻的话,未免也太憋屈了!会让人看不起的。   六娘此举就是放手一搏。   她说服了许蕙,或者说她成功威胁了许蕙。毕竟她的身份地位远高于许蕙,陈家宁可舍弃许蕙,也不会放过她。可对于许蕙来说,生命也是珍贵的,她又没有对陈谦死心塌地的痴迷,为何要白白付出自己的性命?   许蕙同意了六娘的计划,还同六娘在一起商量了当日具体的细节。   看着许蕙眸中毫不掩饰的怨毒与厌恶,六娘忽然想笑。   陈谦身边的两个女人最一团和气的时候,竟是商量着要怎么置陈谦于万劫不复之地。   “还希望大奶奶——不,应该是安六姑娘。”许蕙识趣的改了口,她也急于寻求六娘的保证。“希望六姑娘不要食言才是。”   六娘换取许蕙帮忙的条件便是放她和她娘离开陈家,护住她们全身而退,暂时的离开京城。毕竟许蕙心中是有谱的,陈家的事禁不住查,而徐家少主跟安然又是认识的,自己又把秘密都吐露给了郑兴,郑兴是平远侯的属下……   陈理杀害徐程的事肯定瞒不住,陈家的败落也是迟早的事。   她已经存下了一笔不菲的财产,也算不白跟陈谦一场。只是肚子的孩子,是个麻烦。   郑兴那时肯来,应该还是对她有情的罢?许蕙也忍不住想,若是她离开了陈家,还能不能跟郑兴在一起?   “这是自然,我骗你做什么?”左右是九娘告诉她能答应保全许蕙,许蕙才答应联手的,自己也不算是白白许诺。万一许蕙临阵倒戈,对自己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六娘还不至于做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许蕙定了定神,笑了笑。“有六姑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两人很快便敲定下来,许蕙央求陈谦带她出去看别院的梁氏,陈家与那件赁的宅子,是要经过珍宝阁的。许蕙趁机再要求去珍宝阁一趟,跟六娘去碰面。   陈谦要带许蕙出去必须要避人耳目,起码不能让丁氏知道。这就为六娘去珍宝阁提供了便利,丁氏并不会阻拦六娘去挑几件贵重的首饰发泄心中的不满,丁氏至多是派两个人陪着六娘一同去。   三人在珍宝阁碰面便顺理成章了。   接下来只有六娘歇斯底里发泄一场,许蕙装柔弱可怜求陈谦做主……六娘咄咄逼人,许蕙如同弱不禁风的花朵般瑟瑟发抖,陈谦会帮那一边,是显而易见的。六娘干脆再闹大些,让店里的人都听到。   谣言只会传得更加不堪。   六娘带着人直接回娘家,不理会丁氏的人劝阻,也不管陈谦。   “六姑奶奶,六姑爷跟着侯爷回来了!”   六娘听罢,唇角微微的翘了起来,凑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好戏开场了。   第187章   陈谦冷静下来后,便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是不妥。   他本就并非一味冒失莽撞的人,只是他心中认定六娘已经不被南安侯府重视,且她又狠狠得罪了安然,南安侯府姑娘中最有权势的安三娘最疼安然,自然不会帮着六娘,六娘的两个姐姐,安四娘是庶出嫁的人也只是庶子,无权无势;安五娘虽然嫁的好些,可她是三娘嫡亲的妹妹,肯定会听安三娘的话。   安然如今贵为平远侯夫人,不趁机落井下石已经是最大的善良了。   是以他算准了六娘孤立无援,才敢发泄心中的火气,变本加厉的折磨六娘。   左右六娘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安安分分的在陈府做陈家的媳妇。当时闹出许蕙的事来,陈谦也存了试探南安侯府的心思。他倒要看看,南安侯府,那位身份尊贵的太夫人、岳父安侯爷,会为六娘做到哪一步。   果然他们也只是息事宁人罢了,南安侯夫人不喜庶女是有名的,她不管六娘理所当然。太夫人主张把事情压下去,安远良更是在他假意示弱、赔礼道歉,又送上了礼物后,也没有太多苛责。   安六娘、安然可不就是安远良当初风流的证明么,陈谦跟丫鬟勾搭上,那丫鬟有了身孕,在安远良看来还真不算什么事。当然,为了维护南安侯府的颜面,安远良还是要斥责陈谦两句。   陈谦态度良好的欣然接受。   安六娘不是个蠢笨的,娘家的态度如何,她看得清清楚楚。虽说她是下嫁,可在陈府中,她摆不出侯府姑娘的谱儿了。且陈家的祖业都在扬州,京中并不是久留之地,到时候她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只能认命。   只是这一次他没想到,六娘竟然还跑回娘家去。上一次的苦头还没吃够么?陈谦在心中冷笑了两声,这次不过是见他带着丫鬟在街上碰到了,就如此歇斯底里的大闹一场。   固然陈家丢脸,南安侯府颜面上就好看么?   不过要摆出一个好姑爷的形象,陈谦觉得自己还是冒失了。正是在人多的街上,才正是让六娘没脸,而自己要做出好丈夫的姿态来。纵然自己有什么不对,在外人看来却是南安侯府不依不饶、仗势欺人了。   当初蕙娘被六娘骂得很是不堪,楚楚可怜的哀求他,他怎么忍心让自己长子的生母受这样的委屈?且自己还有留着蕙娘来恶心六娘呢,自然是冲动了些,只知道护着蕙娘了。   索性还有挽救的机会。   陈谦忙让长青去珍宝阁挑些他才送过去的玉石把件来,捡着顶好的给包起来。   拿人手短,自己充满歉意的带着不菲的礼物去低声下气的认错,且自己在安远良面前印象一直不错,这次的事也能顺顺当当的过去。   到时候他不介意在南安侯府给六娘伏低做小的赔罪,反正等到把六娘带回了陈家,那便是他能说了算了。   陈谦让人小心把许蕙给送回去,自己则是先去了安远良的衙门外头等着安远良。   这会儿消息肯定还没传到安远良耳中,自己先说了,安远良应该会信自己的话才是。外头再有什么不好的谣言,也影响不了自己。陈谦把算盘打得很好,试图再一次蒙混过关。   殊不知安远良已经对他恨之入骨,单是陈谦在畅春园给自己设套,自己全然被蒙在鼓中,还当他是个仗义的人,是个谦逊有礼的晚辈,心机却是这样的歹毒,胆敢这样算计自己。   只是这件事不好拿到台面上说,安远良自觉吃了哑巴亏,一面怕太夫人和赵氏知道,不能声张出来;一面他心里又咽不下这口气,正好借机发泄出来。   左右都是要让六娘跟他和离的,自己也不必再有所顾忌。故此这一次看到陈谦,安远良眼底的愤怒和厌恶倒是毫不掩饰。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陈谦远远的见安远良出来,便迎了上来,殷殷的上前行礼道:“岳父大人这些日子可是公务繁忙?清风楼的人说,总不见您过去——”   陈谦不说还罢,一开口就勾起安远良的旧恨,自己竟被一个毛头小子给玩弄了。故此安远良冷冷的看了一眼陈谦,冷笑道:“我有什么可忙的?陈大公子家大业大,生意上便有操不完的心,竟还有心思想起我来,荣幸之至啊!”   安远良的话音未落,陈谦只觉得心中一沉。   认识他这么长时候,自己还从未听安远良如此阴阳怪气的说过话,显然是对自己不满至极。陈谦从开始的淡定从容,不由心里发慌。只是他面上不露出半分来,忙挤出笑容来,恭恭敬敬的道:“岳父您这话小婿可担不起,小婿孝敬您是应该的——”   莫非是南安侯府已经给安远良送了信儿?安远良知道自己和六娘在外头发生的事?   该死的六娘又坏事!陈谦心中暗骂了六娘两句,面上却愈发放低了姿态。   “陈大公子还有担不起的?”安远良恨得牙根痒痒,却也顾忌着在外头,不好让外人看热闹。   “岳父大人请消消气,小婿知道错了。”陈谦决定先认错,好歹表现自己的诚意。“我和六娘是在外头发生了几句口角,只是当时我被冲昏了头,便说了两句重话,我才想跟她赔不是,没承想六娘竟跑回了侯府——”   陈谦准备好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安远良顿时脸色更黑了一层,他怒目而视道:“你竟敢当众给六娘没脸?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敢情安远良还不知道自己跟六娘在珍宝阁的事!陈谦心中愈发的不安,前些日子自己已经安抚好了安远良,这两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安远良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天地差别?   “小婿知错了!”陈谦只是一味道歉,他低三下四的哀求道:“这是家事,恐怕被外人听到不好,还请岳父随我去清风楼的一叙。”   清风楼有陈家入股,长期给陈谦留着两个包厢,不少次陈谦都是在那儿给安远良送上重礼,套近乎拉关系。往日提起清风楼,便代表着陈谦要孝敬安远良了。   人算不如天算。   往日安远良都是痛快的答应下来,偏这一日他板着个脸,不肯给陈谦台阶下。“不必了,有事去府里说。”   陈谦的心猛地一跳。南安侯府是要去的,可也要自己先把安远良给说服了——   “岳父大人说的是,我正想求您让我去把六娘给哄回来。”陈谦无法,只得干笑着应了下来。   安远良心中早就恨着陈谦,如果这次陈谦真的闹得难看,顺势和离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是以安远良自然不肯给他好脸色,自己上了轿子,也不管陈谦,一路径直回了南安侯府。   ******   荣安堂。   回了侯府后,安远良只让陈谦先在外书房候着,自己则是去了太夫人处。   他才回来,便有小厮在门前等着,说是六姑奶奶回来了,太夫人让他回去后便即刻过去。安远良一面走,一面思忖着,看来这次闹得很严重。   到了荣安堂,只见六娘坐在太夫人身边低低的抽泣着,赵氏在一旁蹙着眉,脸色也不太好看。   “侯爷来了。”小丫鬟的通传声让六娘抬起头来,只见六娘梨花带雨的委屈模样十分可怜,便是对庶女们不太上心的安远良,也不由多了两分疼惜。   六娘忙起身给安远良行礼。那一声抽噎着的“父亲”,简直让人疼到心坎儿中。   “坐罢。”太夫人点了点头,赵氏忙让了自己的位置让安远良坐下,赵氏则是坐在安远良身边。   “六娘,把今儿的事跟你父亲说罢,到底还是你说清楚些。”太夫人做出一幅慈爱祖母的样子,温声道:“不必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听了她的话,六娘乖巧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掠过一抹不以为然。当初陈谦闹出了有孕的丫鬟,这件事难道不大么?却没见太夫人说过什么让她宣泄的话,如今态度大变,恐怕跟九娘有关罢!   看来九娘果真说服了祖母。   在感激安然之余,六娘又不免觉得酸涩。也正是九娘高嫁,才能在娘家说话这样有分量。   “是。”六娘应了一声,便把今日在珍宝阁的事又讲了一遍。因为这件事她早就在心中谋划了无数回,讲起来自然是条理清晰,六娘面色虽然伤心,却并无惊慌之色。   “婆母派了人跟女儿出门散散心,谁知到了珍宝阁时,却撞上了陈谦带着许蕙娘在珍宝阁挑选首饰。许蕙娘仗着肚子里有陈谦的孩子,便轻狂起来,她怎样倒还罢了,无非是个妾,女儿还不放眼中。”   六娘顿了一下,拿起了帕子,按了按泛着水光的眼角。“陈谦竟十分护着许蕙娘,完全不顾及女儿是他嫡妻的身份,大庭广众之下便对女儿出言不逊,让女儿十分难堪。”   “镇日里在家中虐待女儿倒也罢了,只是在外头、外头他也如此!女儿实在是没脸活着了!”六娘哭诉道,她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伤心欲绝的模样不似作伪。“女儿也不想再给侯府丢脸,女儿、女儿不如死了算了——”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她要往步步高升的紫檀木落地罩上撞过去,慌得剪秋和剪桐赶紧跑过去拉住她,不单赵氏和安远良赶紧起身,便是太夫人也站了起来。   不过太夫人面上却并无惊慌之色。   如今六娘不过是摆出个姿态来罢了,若是真的不想活了,定然不在人前寻死。更可况剪秋和剪桐离落地罩都不远,能很快的拉住她。恐怕想在落地罩前撞死,还是有些难度的。   “六娘,父亲答应你跟陈谦和离!”安远良是个怜香惜玉的,今日见到女儿的惨状,自然要为女儿撑腰。更可况陈谦算计了他,他不会让陈谦好过的。故此安远良当机立断道:“你也不必跟陈谦回去了。”   六娘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的顺利。   前两日三娘特意派人劝了赵氏,对六娘的事顺其自然就好,全凭安远良和太夫人拿主意便是了。故此赵氏只在一旁看着,并不反对。太夫人听到安远良的话,先是眉头一跳,眼神闪了闪,到底没说出反对的话来。   这会儿安远良倒是颇显出一家之主的风范来,他自己也觉得有光,便对六娘愈发和颜悦色道:“六娘,你不必害怕,自然有父亲替你做主呢。”   六娘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想起这些日子的委屈来,不由哭了起来。   “好了六娘,快别伤心了。”赵氏也放软了声音,把她扶了起来,安慰道:“有你父亲替你做主,陈家并不敢怎样。”   太夫人见状,让六娘仍旧过来坐下,让六娘也先别回自己院子了,让她跟着自己住。   如今的局面比自己曾想象过的要好上太多了!六娘不由在心里暗暗的雀跃着,只要不回到陈家,让她做什么都情愿!   “方才听回话的小厮说,陈谦也跟着你回来了?”太夫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他说了什么?”   这会儿安远良才想起来陈谦还被自己晾在了外书房,忙道:“今日下了衙,便看到陈谦等在衙门外,只是跟六娘有几句口角。他素来是个巧言令色之人,自然没提为了丫鬟给六娘没脸的事!”   六娘听了,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却也暗自庆幸,幸而能脱身。即便这是她跟许蕙设的局,可若陈谦是个品行端正的人,但凡对六娘心存一丝爱护之心,断然不会在外头就嚷嚷的这么难看。   “你先安心住着,陈家的事,自然有祖母和父亲替你做主。”太夫人转头看向六娘,疼爱的道。   六娘自然是乖巧的点头,随即在太夫人的眼神示意下,剪桐领着六娘去了太夫人院中的厢房先安顿下来。   见她走了,太夫人对安远良神色淡淡的道:“就照说好的办罢,眼下便是很好的机会。”   安远良夫妇应了一声,忙都退了出去。   若是操持六娘与陈谦和离,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   这两日安然和陆明修在京郊的日子倒是十分悠闲。   原本陆明修只是不想让安然再被卷进陈家的事情中,这才带着安然出来了。当然陆明修并不像看起来这样悠闲,可他想着难得出来一次,便带着安然和念哥儿多在外头转转。   晌午后陆明修和安然带着念哥儿和余思礼在林子去玩雪。   安然和念哥儿都是在南边长大的,从没见过这样冬景,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绵延到天际的白茫茫雪原,松软的雪踩上去便留下深深脚印,看到安然和念哥儿欢呼一声,便不亦乐乎的踩来踩去,时不时还揉个雪团。一旁的陆明修忍不住揉了揉额角,原本成熟沉稳的夫人,如今倒像个小女孩儿似的。   可别再给冻着了。   “咱们来打雪仗怎么样?”安然兴致勃勃的提议。   两个孩子自然是开心的附和,陆明修也只得苦笑着应了下来。两边阵型显而易见,安然带着两个孩子,攻击陆明修一个人。   陆侯爷板着一张冷峻脸习惯了,孩子们是有些怕他的,可安然不怕。是以安然先松松的团了一个雪团,就往陆侯爷身上砸了过去。   “今天让你看看我的厉害!”安然气势上准备很足,要给孩子们露一手。   念哥儿和余思礼在一旁给她加油鼓劲儿,也都蹲下来去抓雪,团着雪团跃跃欲试。   见她难得露出小孩子的脾性,陆明修也乐得让她高兴,便想着怎么放水好一些,如果她砸不中,自己便冲着九娘丢过来的雪团不着痕迹的迎上去便是了。   陆明修小时候也玩过许多次打雪仗,可没有一次要绞尽脑汁的思考怎么让别人砸中他。   既是她已经放了“狠话”,左右不能让九娘在孩子们面前丢脸。   安然本来想着,不能团太瓷实了,万一把人给砸坏了怎么办。可是她没掌握好力度,团的也太松散了些,离陆明修身前还有点距离,雪团便在半空中纷纷扬扬的散开了。   想了好几种法子放水的陆侯爷也愣了一下,九娘这跟直接抓了一把雪撒过来也没多少区别,他想放水也无从下手。   偏巧不巧的,有阵风吹来,还未完全落到地上的雪,却冲着安然身上吹了过去。毫无防备的安然被劈头盖脸的自己扔过去的雪团撒了一身,简直不能更狼狈了。   这变故太突然,念哥儿和余思礼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啊,没事没事。”安然努力给自己找回点面子,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雪,“哈哈,今日的风儿有些喧嚣。”   陆明修哭笑不得的看着她。   “孩子们,去堆雪人好不好?”陆明修叫了两个护卫过来,陪着念哥儿和余思礼去堆雪人,自己则是走到了安然的身边,帮她整理发鬓上和大氅上的雪。锦屏和翠屏递上了帕子,识趣的退了一步。   安然面露尴尬之色,想要笑两声掩饰过去,却没想到调起高了,自己倒先咳嗽了好几声。   陆明修赶紧给安然拍背,无奈的弯了弯唇角。“好了,过来擦擦,小心着凉了。”   “侯爷。”安然乖乖的仰起头来,让陆明修帮她擦掉残存的雪水,口中犹自不甘的嘀咕道:“主要是没发挥好,其实我还是挺厉害的。”   陆明修看她鼓起了双颊,气呼呼的模样可爱极了,不由调侃道:“是,夫人打雪仗是一等一的,我觉得关键怪风。是今儿的风向不对,应该把雪往我身上吹才对,怎么偏生吹到了夫人身上?”   “侯爷!”安然气得直跺脚,她睁圆了眼睛,不满的嘟囔道:“还不是怕把雪团得太瓷实了,把您砸坏了怎么办?谁知您还不领情!”   怪不得雪团松散得厉害,都没到他身前。陆明修双眸中满是笑意,这会儿又多添了一丝宠爱。“是是是,多亏了夫人放水,否则我就得顶着满身的雪回去了,念哥儿还在这儿,怎么树立高大的父亲形象?”   这还差不多!   安然大度的摆了摆手,“好啦,侯爷不必客气。”   陆明修帮安然擦了脸上的雪,还有落进脖子里的雪珠子,伸手帮她拍干净了大氅的雪沫,见安然就想要加入念哥儿他们去堆雪人,便长臂一伸,把安然给拽了回来。   “看看你的手,都冻通红了。”陆明修摇了摇头,就要让锦屏拿手炉过来。   安然顿时有了个坏主意。   “侯爷,您附耳过来,我有话说。”安然踮了踮脚,感觉身高差别没法跨越,只得让陆侯爷弯下身子来。   陆明修不明所以,便依言过来。   安然好歹顾忌着要维护自己成熟沉稳的侯夫人形象,让陆明修背对着众人,反正陆侯爷长得高又挺拔,穿上大氅后足以把她给遮起来。   “您再把头低一点。”安然话音未落,便把自己冰凉的一双手伸到了陆侯爷的衣领中,环住了他的脖子。“哈哈,凉不凉?您上当啦!”   一股冷意从脖颈中传来。可陆明修低头,看到的是安然亮晶晶的一双大眼中,里面满是狡黠的笑意,那得意的小模样,更招人疼。故此陆明修没有动,任由那双冰冷的小手从他身上取暖。   陆侯爷乖乖的配合倒让安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对上那双满是爱意和纵容的眸子,安然面上微红,便想着把手收回来。   谁知陆明修感受到她的动作,便顺势环住了她,让她的手臂动弹不得,而自己则是把头更低了一点,顺势在她柔软粉嫩的唇瓣上,辗转流连的亲了上去。   安然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不远处就是念哥儿和思礼,还有翠屏、冯毅他们,若被这些人看到,自己简直没法做人了。   她在陆明修怀中挣扎了两下,陆侯爷抱得很紧,她挣脱不开。直到安然的全部呼吸已经都被夺走,陆侯爷才放开了气喘吁吁的她。   “嘘,不想被人知道就别声张。”陆侯爷笑眯眯的看着安然,一句话就把安然的话都噎了回去。“当然,我是不怕被人知道的。”   安然赏了个白眼给陆侯爷,她确实怕被人知道。   “手还冷不冷?”陆明修唇边的笑意还未散去,趁着安然鼓着双颊,又蜻蜓点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在安然炸毛之前,飞快的认错道:“我保证,不再动手动脚好不好?”   等到这一通折腾下来,安然的手已经重新暖和了起来。   两人已经独自在这边太久了,念哥儿闹着要找安然,听到那边的声音,安然忙拉着陆明修快步走了过去。   “咦,母亲您的脸好红啊!”念哥儿跑过来,疑惑的看着安然。   安然手忙脚乱的解释道:“母亲这是热。嗯,是冷过之后,过一会儿就会变的很热……”不知道念哥儿能不能听懂她词不达意的话,最后干笑了两声,转过头恶狠狠的瞪了陆明修一眼。   这怪谁,还不都是陆侯爷给闹出来的!   陆明修甘之如饴的接受,唇边的笑容加深。   不远处,手中拎着两只毛绒绒、通体皮毛雪兔的余舟,没留神手一松,两只雪兔便跑了。   原本这两只雪兔是他想送给念哥儿的礼物。而且……她应该也很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罢,当初那只狮子猫,她便是十分喜欢。   当安然被自己泼了一身雪时,余舟只想等着她整理好,便过去把雪兔送过去,说是给思礼和念哥儿玩。后来就是多等了这一会儿,他眼见着陆明修帮安然拭去脸上的雪,眼见陆明修微微一抬头,便抱住了安然,吻了上去。   他自然是懂的。   那个漂亮温柔的小姑娘早有了自己的幸福,有了能守护她的爱人。   林中的雪还很厚,倒方便他离开,不会发出声音来。他从没想过要打扰过她,只是,只是那一点求而不得的爱恋在作祟罢了。   余舟转身离开,除了两行清晰的脚印,什么都没有留下。   见安然上前去指点念哥儿和余思礼,要怎么做雪人的鼻子和嘴巴,陆明修不动声色的转过了身,往不远处的山坡上看去。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第188章   等到陆明修和安然带着依依不舍的两个孩子回去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被堆好的两个雪人相距不远,特别是插上了树枝充作雪人的手臂后,两个雪人倒像是手挽手站在一起,看起来亲亲热热的,憨态可掬。   这是安然想出来的主意,当念哥儿眼巴巴的看着她,说是“咱们都走了,只剩下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它多可怜啊!”   小孩子软绵绵的童音中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伤心来,安然自然舍不得看着他难过。可雪人又不是能带走的东西,安然灵机一动,便带人在雪人旁边,又重新堆了一个。   如此两个雪人亲密的靠在一起,便不觉得孤单了。   “好了,它也有自己的玩伴了。”安然摸了摸念哥儿的头,柔声道:“咱们回去罢?”   念哥儿这才高高兴兴的让安然牵着,一路往庄子上走回去。一面走,一面叽叽喳喳的跟余思礼两个说着今日有趣的事,十分快活。安然和陆明修含笑跟在后面。   安然一家三口先把余思礼给送了回去,来开门的是余母。彼此寒暄了两句后,安然和陆明修便带着念哥儿走了。   “娘,仙子姐姐真的好温柔!”余思礼一面帮自己母亲收晾好的衣裳,一面道:“念哥儿能有她做母亲,肯定会有好日子过。”   余母对安然的印象本来就很好,闻言便饶有兴致的问起了他为何这么说,余思礼便讲了今日雪人的事。念哥儿的心事曾对余思礼说过,且念哥儿明面上尴尬的身份,说起来也是可怜,若是遇上个狠心的嫡母——也不必苛待他,只是晾着他,念哥儿以后的日子恐怕便都千难万难了。   “夫人是个生得漂亮,人又善良,平远侯是个极有福气的。”余母不由感慨。   自家和平远侯夫人并无关系,可夫人却是几次出手帮忙,人又是和和气气的,透着亲切。   余思礼抱着衣裳往屋里走,突然蹦出来一句。“要是哥哥也能娶个像仙子姐姐一样的嫂子就好了。”   他是小孩子童言无忌,却不曾想到正中余舟和余母的心事。特别是当余思礼正撞见余舟就在堂屋里收拾猎物,不由惊讶的道:“哥,你打猎回来了?你没走平时那条路吗?我们就在林子里堆雪人来着。”   余舟闻言,顿时神色一僵,只是他定力极好,闻言也只是不动声色的继续忙活,淡淡的应了一声:“怕天黑回不来,便绕了另一条近路。”   “哦。”余思礼点了点头,并没有多想。转而他又雀跃的道:“哥你有没有捉到雪兔?我答应了念哥儿,如果有机会,会送他两只的。”   殊不知他这句话正戳余舟的痛处,余舟手上不由一顿,半垂了眼眸,旋即平静的道:“没遇上,改日遇上了我再帮你捉回来。”   余思礼点了点头,很快便放下了这件事,去帮着余母准备做饭。   见余舟盯着手中收拾到一半的猎物出神,余母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虽说心疼自己的儿子,却更不能点破。   只能等他自己放下。   ******   在外头疯玩了半日后,念哥儿已是累极,晚上自己早早就睡了,也没用人哄。   平时缺乏锻炼的安然同样累的不行,她把念哥儿安顿好,回了房间后看到陆明修仍旧拿着邸报在看,神采奕奕的模样,跟一劲儿打哈欠的安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困了就早点睡罢。”陆明修见安然进来,一双大眼睛中水汪汪的,倒像是含着泪一样。“别撑着了。”   安然摇了摇头,让翠屏给她倒了茶。“要浓浓的。”   翠屏才要答应着下去,就被陆明修给制止了。“给夫人倒杯热牛乳来。”   安然本以为她和陆明修意见相左,翠屏怎么都要为难一下的。谁知道在陆明修说完后,翠屏痛快的应了一声,利落的撩了帘子出去。倒让安然看得目瞪口呆,旋即安然偏过头,嗔道:“侯爷的话果然比我说的管用多了!”   “大晚上的喝什么浓茶?还要不要睡了?”陆明修走到安然身前,伸手把她发鬓上的簪子给拔了出来。从外头回来后,安然卸了妆重新绾了松松的纂,只用了一根簪子固定。陆明修这一动手,安然如瀑的青丝顿时披散下来。“喝了牛乳,就去洗漱歇下。”   安然撇了撇嘴,原先怎么没看出陆侯爷这般的“独断专行”?   “后悔了?”陆明修挑眉看着安然,故作严肃道:“晚了。”   这会儿安然才意识到自己把这四个字给说了出来,她干笑了一声,转移话题,“我又不是念哥儿,小孩子才喝牛乳。”   “多喝点牛乳才能长得高。”陆明修居高临下的看着安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眼中闪动着笑意。“下回想做坏事,也不必那么费劲儿了。”   安然愣了一下,看着他忍笑辛苦,才反应过来陆明修说的是下午的事,顿时鼓了鼓双颊。   其实她勉强称得上高挑罢?当然她肯定还会再长高的,虽说比起瘦高的陆侯爷来,还是矮了一头不止。   说话间翠屏已经端来上来,安然不等陆明修说话,便拿过牛乳来一饮而尽,完全不给陆明修再调侃她的机会。   等到安然洗漱完毕,陆明修也把邸报公文等都收拾好了,简单的梳洗后,便同安然一齐歇下了。   吹了灯后,安然又跟陆明修说了几句话,很快没了声音,似乎是睡着了。陆明修没敢动,就着侧身的姿势,看了她一会儿。已经适应了光线暗,陆明修看清安然的面庞也不算费劲儿。精致的五官透出一股子静谧的味道,让人安心。   怎么看都看不够。   陆明修又多等了一会儿,只听安然的呼吸放缓,慢慢趋于平稳,应该是睡沉了。   他轻轻的掀起了被子,自己几乎用上了毕生所学的功力,轻手轻脚的披上外衣离开,没弄出动静来。   之前他特意嘱咐了翠屏,在关门的时候虚掩上就好,一会儿他还要出去。是以开门的动静也不大,陆明修特意在门口回头看了床榻上的人,还在安稳的睡着,这才放心的出去。   只是他不知道,就在他才离开,床上沉沉睡着的人便睁开了眼睛。   这两日看似在京郊玩乐,日子十分悠闲,但也仅限于安然和念哥儿,陆明修还是有事情要忙的。只是他本就有带安然散心的意思,陆明修怕安然多想,每日只等安然睡下后才继续处理积压的事务。   他暗中吩咐了松烟把厢房收拾出来,权且当做书房用两日。   翠屏等人都是知道的,只是侯爷下令要瞒着夫人,她们也不好多嘴,只得每日小心服侍。   可从他偷偷摸摸起来的第一日,安然便有所察觉,只是没有点破。陆明修是好意关心她,安然是知道的。故此这两日来,她都是早早的就表现出倦意,好早些上床歇息。   好歹她有了些装睡的经验,能骗过陆明修,让他早些去,早些回来。   安然心中一清二楚,陆明修是想把外头的风雨都替她遮挡起来,好生护着她。安然心中感动,决定承他这份情,若是陆明修不想让她知道,她便装着不知道。即便他的法子有些笨拙,安然却觉得心中很暖。   她一直睁着眼望着帐顶,那些白日中疲惫所带来的困倦,在此刻倒消失得干干净净。   六娘和离之事已经处置妥当了么?到底是不是陈家人害死了余舟兄弟的父亲?陈谦跟乱党的勾结有多深?还有前世……睡不着的安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那些她以为已经放下的事,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如释重负。   就在安然烦躁的想要翻个身时,突然听到门轻轻的被推动了。她连忙躺好,闭上眼睛,把呼吸放缓,做出睡得香甜安稳的样子。   是陆明修回来了。   过了子时么?安然暗暗的猜测着,却没等到陆明修上床的动静。   只听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听起来像是把大氅和外衣放在了软榻上,便坐在了熏笼旁。起初安然是以为陆明修冷,想着被子里暖烘烘的,不必他傻坐在下面强?   等到陆明修轻手轻脚的掀了被子进来、矫健有力的手臂轻轻的把她抱在怀中时,安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才蓦地明白过来。   陆明修是怕她冷,从外头回来难免带了一身的寒气,等到身上的寒气散尽,他才去报她。   安然顿时感觉眼中一阵酸涩,却强忍着没有异常让陆明修担心。   说来也奇怪,等到陆明修回来后,那些疲惫困倦像是又重新回来了,安然很快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   比起安然这边温馨悠闲的日子,陈家简直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先是陈谦被安远良给疾言厉色的骂了回去,还把六娘给留了下来,无论他怎样低声下气的说好话赔不是,安远良就是不松口,也不肯收他特意挑选的贵重礼物,甚至都不让他见六娘。   这简直太奇怪了!   安远良向来对他的印象不错,他未娶六娘前,安远良都是“贤侄”长、“贤侄”短的称呼他,便是他跟六娘成亲后,闹出许蕙那样不光彩的事来,也未见安远良对他有多少苛责之意。   作为男人,还是一个生性风流的男人,南安侯很能理解陈谦的年少轻狂,有些风流韵事实属正常。   也正是仗着在安远良面前讨乖卖好,陈谦才敢磋磨六娘。   谁知今日先是在外书房枯等了半日,又被大骂一顿赶出了侯府,陈谦只觉得十分困惑不解。不过短短的半日功夫,六娘究竟给她父亲灌了什么*汤,让他的态度又如此大的变化?   陈谦虽然心中有再多的不满和不解,却也不敢在南安侯府放肆,只得带着自己的东西灰溜溜的回了家。   殊不知这一日的烦心事还不算完。   “六娘没跟你回来?”丁氏焦灼的等在院中,从得知六娘离开时,便坐立不安。“你放软态度,好好给她赔礼道歉才是!”   今日的事丁氏听下人说了,实在是陈谦没理。断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个丫鬟给嫡妻没脸的道理。她知道儿子跟儿媳妇不对付,没想到陈谦会如此过分。   陈谦在南安侯府受了一肚子气,这会儿自然不高兴的道:“我哪儿敢在侯府给人使脸色,方才在侯府中连六娘的面我都没见到!不知道这回她都说了什么,竟被太夫人给留了下来。”   丁氏急得团团转。“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带着许蕙去外头也就罢了,跟六娘碰上了,还为了她跟六娘争执起来!我早就说她是个祸害,给她堕了胎远远的送到庄子上便是了,哪有这么多麻烦!”   “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陈谦也不满,“蕙娘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我的长子,是您的亲孙子,您怎么能这么狠心?”   见都这会儿了,陈谦还在满心挂记着那个许蕙,丁氏简直恨得牙根痒痒。看她那通身的狐媚子气,就该知道她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蕙娘今儿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我去看看她!”陈谦心里烦闷极了,却不得不忍耐着,不想跟丁氏吵起来。如今能让他感到些舒适放松的,也只有蕙娘了。说罢,不能丁氏答应,他抬腿就要往外头走。   丁氏见他如此糊涂,不由勃然大怒。“你给我站住!”   听丁氏的声音不同于往日,陈谦不由眉梢一跳,到底没敢不管不顾的就离开。他转过身,只见丁氏满脸怒容。   “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能为了个妾、为了个丫鬟,把嫡妻给压下去。”丁氏神色严厉的道:“且不论六娘侯府姑娘的身份,你自己就是占了嫡长的名分,才被人称呼一声少主。你不敬重嫡妻,还为了个连妾都不算的丫鬟,屡次跟妻子闹得不愉快?”   陈谦不甘心的想要辩驳两句,却在丁氏凌厉的眼神下,到底没敢再反驳。   “明日我跟你一起去侯府,好好的把六娘给哄回来。”丁氏不容反驳的道:“那个许蕙,就让她在外头就是了,或是交给侯府处置。”   “交给南安侯府?蕙娘哪里还有活路!”陈谦急了,不满的道:“纵然咱们家不如侯府,也不能就这样被他们捏扁搓圆!”   丁氏闻言,看着陈谦,冷冷的笑了一声。“后日你父亲就回来了,若是他知道你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会是什么态度?若是因此影响了陈家的家业——你父亲可不止你一个儿子!”   听了这话,陈谦心底才有些发慌了。   “在他回来之前,尽快把此事平息。”丁氏眼底透出一抹疲惫之色,轻声道:“先把安六娘好言哄劝回来,备厚礼去侯府。”   陈谦只得答应下来。   “我去看看蕙娘,明日一早就——”陈谦为了不让南安侯府出手处置许蕙,便想着要先一步把她给安排妥当了。   谁知他还没说完,丁氏气得把手边的茶盏冲着他的方向狠狠的摔了过去。虽说没砸到陈谦,却在他身前两步摔得四分五裂,茶水沫子和碎瓷片都溅到了陈谦石青色的锦袍上。   “这会儿你还想着要往外跑?”丁氏声音都带了些颤抖。“今儿你不许给我踏出家里半步!”   陈谦还当丁氏是气糊涂了,忙低声下气的解释道:“儿子不出门,只是去看看蕙娘。儿子好好跟她说说,让她心甘情愿的从咱们家走。”   丁氏满是怀疑的看着陈谦。“别在我跟前装神弄鬼,你把许蕙留在了外头,只当我不知道么?”丁氏只恨道现在陈谦还不理解她的一片苦心,“那么大一个人不在府中,当我是聋的还是瞎的?”   这下满脸不敢置信的成了陈谦。明明他让人把蕙娘好生的护送回来,怎么听母亲的话,蕙娘并没有回府来?   “娘,我一早就派人把蕙娘给送回了家!”陈谦焦急的道:“您说她没回来?是真的吗?”   丁氏正在气头上,自然没好气。“谁知道你送她回了哪个家?”话音未落,见陈谦脸上的神色焦急的神色不似作伪,这才道:“许蕙确实没回来。你好生想一想,是不是当时吩咐人送她去了别处。”   那间三进的宅子给梁氏住着,丁氏是知道的。故此她只以为陈谦把许蕙送到了那里。   陈谦摇了摇头,他压根都没提过那间宅子的事。丁氏会这么想,是觉得他还有些悔过的心,想迎回六娘,才把许蕙藏起来。殊不知陈谦本就不怕这个,仍让人大摇大摆的把人送了回来。   以防万一,陈谦还是派人去那间宅子问了。   原本知道他事情最清楚、也是他最得力的小厮长青被他安排去给安远良挑礼物,这件事才没交给他办。可这一回是算计失误了,谁知安远良竟不肯收他的东西,白费了他的苦心。   谁知传回来的消息,更令陈谦惊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许蕙带着人把梁氏给接走了?还说是我的吩咐?”陈谦犹自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们确定没有看错?”   来回话的人点头如捣蒜。其实他们心里也有些疑惑,大爷原本的命令是让他们好好看着梁氏,不许别人来看她,也不许她踏出大门半步。而这些服侍的人,也曾服侍过许蕙,知道二人的关系。如今见了许蕙过来,还只当是陈谦的意思。即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却没有阻拦。   看样子,果然还是出了岔子。   “一群蠢货!”陈谦怒不可遏,他厉声道:“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都给我说清楚!”   来人见状不好,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他磕磕绊绊的把当时的情形复述了一遍,只说是看到了许姑娘,才以为是大爷的意思,才把梁氏给放走的。虽说跟着许蕙来的是些陌生的面孔,可他们本来就是才买进府不久,对陈家下人的情况不大了解。   丁氏在一旁听着,心中也觉得不好。原来陈谦竟真的不是把许蕙藏了起来,而是以为许蕙回到了家中!   陈谦怒极反笑,一群蠢货坏了他的大事!   来人被赶到廊庑下战战兢兢的跪着,陈家母子在商量对策。   “一定是南安侯府的人带走了蕙娘!”陈谦蹙着眉,突然对丁氏道:“别人再不会管梁氏如何!他们定然是为了胁迫蕙娘听话,也为了威胁咱们家,毕竟蕙娘肚子里有我的孩子!”   丁氏却不这样认为。“侯府犯得着么?为了个丫鬟这样大费周章,我看未必。”   陈理的后院也并非没有得宠的丫鬟、侍妾,即便一时风头无两,丁氏自然有不动声色的手段把她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再张狂。而丁氏的贤名却从未受损,也没闹出大动静来。   若是南安侯府真的这么做了,简直是自贬身份。   “难道还是蕙娘自己跑了不成?”陈谦烦躁的走来走去。他说完,自己心中突然有了种异样的感觉。一旦这个想法成型,便控制不住的去寻找蛛丝马迹佐证它。   这些日子蕙娘有什么不对吗?   陈谦冷静下来,回想着蕙娘跟自己的相处。仿佛这些日子来,蕙娘愈发的懂事温顺,也没再跟自己吵过。她这样温柔的模样,简直跟时而冷着脸时而歇斯底里跟他吵的六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故此他闲暇的时候,更愿意去蕙娘处坐坐。   今日蕙娘央着自己带她出门逛逛,说是透口气——自己没有拒绝她,她便早早的收拾妥当,带着两个丫鬟跟他出门了。那两个丫鬟原先就是给她买的,这些日子自己见她乖巧懂事,便把这两个人重新给了她用。   好像这两个丫鬟走的时候,手上提着两个食盒。而这一路上,自己并没有见她吃点心——   陈谦心中不好的预感渐渐扩大。他也不顾上跟丁氏解释什么,便匆匆的出了门,往许蕙的小院中去了。   本在打着瞌睡守在熏笼旁的小丫鬟见陈谦满脸愠色的过来,即刻便给吓清醒了,忙起身行礼问好。陈谦毫不怜香惜玉的一把推开她,自己大步走了进去。   梳妆台上还放着六娘的首饰匣子,陈谦猛地打开后,却发现里头已经空了。原本里头有不少琳琅满目的珍珠宝石,什么猫眼石、红宝石、南珠……还有各色的发簪、镯子、项圈等物,统统不见了。   陈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还记得自己高兴之余给过许蕙的银票,许蕙还当着他的面藏过,陈谦去找时,却发现连荷包的踪影都不见了。   自己曾经送给蕙娘那些值钱的东西,全都不翼而飞。   陈谦失神的跌坐在床榻上,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继而发出大笑声。   外头服侍的小丫鬟听得惊心。   好、好一个许蕙娘,竟敢趁势跑了——不对,她即便带着两个丫鬟,哪里有能力跑走?肯定有什么人帮她才对!况且当时护送她的婆子和小厮也都不见了——   他一定要查出真相来!   还有谁能帮许蕙呢?陈谦脑子中飞快的转着,突然灵光一闪,他想起了在许蕙家中见到的高大男子,他看向许蕙的眼神绝不一般——在平远侯麾下的郑兴!只有他能帮许蕙!   说不定这件事跟平远侯府有关?平远侯肯定是不屑于插手这样的事,可平远侯夫人是六娘的妹妹……那日闹出许蕙有孕的事情来,在南安侯府,安然也在的,虽然安然一言未发……   陈谦脑子里乱糟糟的,还没等他想出来要怎么办好,只听到长青匆匆跑过来通报。“大爷,老爷回来了!”   父亲回来了?   自己这些烂事还没有理出头绪,若是让父亲知道了六娘被气得跑回了娘家,自己一定没有好果子吃!陈谦只觉得头疼欲裂,好在关于许蕙的事他已经有了线索,他该怎样好好利用,在父亲面前圆过去?   陈谦一路走,一面绞尽脑汁的编了个不太经得起推敲的说辞,试图搪塞过去。   等到了正院,陈理正负手站在堂屋,见他神色狼狈,眼中便有些不喜。也不等陈谦上前行礼,便神色淡漠的道:“我已经答应了南安侯,你准备与六娘和离罢。”   第189章   陈谦以为自己听错了,犹自不敢置信陈理所说之言。   他不过是跟六娘发生了几句口角罢了,许蕙的存在南安侯府也是知道的。当初既是南安侯府容忍了许蕙的存在,断没有道理此刻又反悔!   “老爷,好端端的说什么和离?”丁氏强笑着问道,“他们小夫妻年纪轻,一时口角也是寻常。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哪能就为这点子口角,就要和离的?”   显然她也吃了一惊,方才陈理进来后,脸色虽说不太好看,却也还算正常。丁氏也只以为陈理是听到了外头的风声——毕竟珍宝阁就开在朱雀大街最繁华的地段上,今日之事丁氏本就没想到能瞒住。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把六娘给接过来,平息此事。   “爹,我跟六娘确实是吵了几句。”陈谦还真没想过跟六娘的和离之事,忙道:“我已经去过侯府了,等明日她消了气,我就把她接回来。”   “爹,我是您儿子,您还信不过吗?”见陈理只是看着他,没做声,陈谦愈发的心绪没底。“您断不可听信外头的流言。”   尽管听陈理这么说,陈谦还是觉得,他爹不过是要吓一吓他罢了。毕竟他们陈家跟侯府的亲事算是高攀了,原本陈家就像在京中寻找一份助力来维持他们皇商的差事,还有什么关系比姻亲还要稳固么?   南安侯也确实给陈家提供过方便,陈理也是知道的。陈理会舍得放弃这便利么?   “我说这话并不是吓唬你。”陈理看着面露急色,却还是觉得心里有底,并不十分害怕的陈谦,眼底闪过一道复杂的情绪。“我原本是后日到家,今日能提前回来,是我自己都没料到的。可是,南安侯府的人,已经等在了咱们家的胡同口。”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陈谦此时才真正的害怕起来。晌午前他从南安侯府出来,安远良对他不假辞色,态度十分严厉,他还觉得甚是不解,莫非竟是在那时,安远良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   可分明先前都没有任何异样!   安远良决计不是多疼爱膝下这几个庶女,否则当时凭他的身份提到想要迎娶安九娘,安远良恐怕不会答应。   这也正是陈谦深恨六娘的缘故,如果不是六娘坏事,对于安远良来说,嫁出去哪个女儿,对他来说没有分别。   即便是他跟安六娘有了私情,不还是顺顺当当的迎娶了六娘,安远良对他还是青眼有加,甚是赏识。换了别人的父亲,怎么都要好生发落他一通才对罢?   还有蕙娘有孕的事,安远良也是南安侯府中最好说话的人。   怎么这一回明明事情不大,安远良却突然成了慈父,要护着女儿,跟他和离?要知道因为有孕的丫鬟和离,安六娘可是要背上善妒的名声,难道南安侯府的颜面就好看了?   “可是儿子去侯府时,并没有听到岳父透露口风——”陈谦犹自垂死挣扎,干巴巴的道:“是不是岳父正在气头上才这么说的?您别当真,我明日就去请罪……”   陈理见陈谦还在盲目乐观,声音不由冷了下来。“南安侯府打定了主意要和离,你事先竟无一点察觉。”陈理本想斥责陈谦两句,才说了一句,便想起为今的重要之事,是让两人顺顺当当的和离。“婚姻之事不过是父母之命,如今我跟南安侯已经商议定了,你不用再花心思了。”   不单是陈谦觉得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便是丁氏也觉得难以接受。   “老爷,若说要和离,也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缘故罢?”丁氏给陈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她则是放软了声音,问道:“纵然她家是侯府,也不能仗势欺人……”   正是这个道理。   管他是京中的世家还是皇亲国戚,和离这样的大事,总不能由着性子胡来罢?故此丁氏母子还抱着一丝希望,即便是为了颜面好看,南安侯府也不会轻易提和离的事。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六娘在侯府又不是有多么的受宠!若是真的觉得他不好,当初不嫁便是了。才嫁给他没多久,就要和离——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陈理不由十分后悔让陈谦在丁氏的溺爱下长大,纵然陈谦有些小聪明的,大事上却糊涂。纵然这次凭借着小聪明攀上了南安侯府,得了南安侯一时的赏识,可竟不是长久之法。   他目光淡淡的扫过丁氏母子二人,想起的却是被直接“请”到南安侯府的事。   此次跟南安侯的见面,安远良言谈之中,多有对陈谦的不满。虽未点明,陈理是何等聪明之人,一下子变听出了安远良的弦外之音。然而安远良给出的理由便是侯府一再给陈谦机会,陈谦却始终对六娘没有尊重过。   上次闹出许蕙娘的事请来,还被外客看到,已经让六娘、侯府面上很难看,念在他们是新婚夫妻,陈谦年纪又轻、认错态度诚恳的份上,上次便轻轻的放过了他。可谁知陈谦更加的变本加厉。   这一回带着那个丫鬟招摇过市,还为了她跟六娘在外头争执起来,让六娘十分没脸。为丫鬟为妾就能跟嫡妻反目成仇的,南安侯府绝对不能姑息容忍。   还有,上一回关于解决许蕙娘的问题,陈家自己提出的处置法子,似乎陈家根本没有去做,还试图欺上瞒下,给糊弄过去。这种种加起来,让南安侯府不得不出手了。   当这些话安远良劈头盖脸的问过来时,陈理竟无法回答。   他把家中的事都交给了丁氏,且在京中这间新置的宅子中,一应都是陈谦打理。他进京后,一面操办陈谦的婚事,还有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了寻找徐家隐藏的财富上。故此对内宅之事有些疏忽了。   丁氏在扬州就把家里管理得甚是妥当,故此在京中陈理也没上心。   不承想他们母子二人竟瞒着他这许多事,让他在南安侯面前下不来台。   然而陈谦无论怎样的不成器,在外人面前,陈谦都是他陈理的儿子,断没有不护着的道理。陈理也只得勉强为陈谦辩解了几句,却越说越心虚。   “当初跟你母亲身边的丫鬟鬼混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怎么跟你未来的妻子交代?”陈理沉下脸,语气冰冷的道:“你妻子才过门多久,你收用的丫鬟就有了身孕,还在一起厮混被她亲眼看见——”   这事丁氏母子瞒住了陈理,怕他对陈谦不满,想着左右事情已经平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万万没想到,安远良会直接找陈理说这些事。   陈谦闻言,心中已是一惊。旋即便感到心猛地往下坠,他求助似得看向了丁氏,希望母亲帮自己一把。   丁氏无论何时都是要维护自己儿子的。“老爷,谦哥儿上回是饮酒多了些,醉后失仪,才跟许蕙——而且许蕙早就存了要勾引谦哥儿的心思,怪我没有察觉!后来又以死相逼、要挟咱们谦哥儿……”   “毕竟那许蕙肚子里有咱们的长孙。”丁氏勉强找着理由,想要说服陈理。   “这理由你骗骗外人也就罢了,跟我还不肯说实话么?”陈理冷笑一声,他目光锐利的审视丁氏,不客气的道:“先前你倒是把家里的事处理得干干净净,到了京中许是风水变了,办事也这般拖泥带水?”   见丁氏满面通红,犹自挣扎着想要解释,却被陈理毫不客气的打断。“太太何时如此看重一个庶子了?”   丁氏顿时语塞,心中暗叫不好。   后宅那些事,陈理未尝一无所知。什么庶子夭折、妾室小产——在陈谦出生之前,陈理都没有太多的过问。而丁氏也识趣,此后倒也有几个庶子出生,顺利长大的就有三个。   如今在还没嫡长子的情况下,陈谦同六娘成亲才没多久,就如此看重一个丫鬟肚子里的庶子,且不论没生出来,是男是女还无法断定——这简直不是一个明智的主母所为。   丁氏只恨自己一时心软,太纵着陈谦了,他想要怎样,自己就要满足他的心愿。   “老爷,是妾身一时糊涂,办了错事。”丁氏懂得审时度势,一味强硬跟陈理僵持对她们母子绝对没有好处,她只得臊红了脸,放软了态度。   既是丁氏已经服软,陈理也不好过于追究。他只得道:“千万不要再自作聪明,在这京城地界,南安侯府这样的勋贵世家,不是咱们能招惹的。”   南安侯府真的有这样的厉害么?陈谦在心中冷哼一声,恐怕更厉害的是平远侯府罢!   “是。”丁氏不敢再顶撞。   她们以为能瞒得住南安侯府的事,却早就被侯府知道得一清二楚。无论自己做得再怎样缜密,也搁不住陈谦在六娘面前没个好脾气,言行就带了出来。侯府的小娇娘,娶回来本该千娇百宠才是,陈谦却浑然不放在心上。   一味磋磨下去,一旦侯府过问,他们陈家就没好果子吃。   见丁氏母子都不敢再多言,陈理总算心情好了些。他语气放软了些,道:“这件事嚷嚷出来对两家都没好处,不若好聚好散,过个一年半载的,给谦哥儿再娶便是了。”   陈谦还是不甘心,却被丁氏一眼给瞪了回去,不许他说话。   还是太奇怪了,他爹能答应的这样痛快。这些理由明明都可以用不知道先搪塞过去,毕竟他爹确实不清楚。可他爹立刻就答应了,莫非还有什么别的缘由不成?   虽然陈理没明说,但陈谦猜的不错,安远良确实许诺了陈理别的,就是帮他们陈家维持住皇商这差事。   安远良照着太夫人的指示,对陈理答应道“若是能顺顺当当的和离,我在朝廷中还是有说得上话的人,皇商的差事给谁家不是给?”言下之意就是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不如两家各退一步,侯府看在曾是亲家的份上,还能再帮陈家一次。   “这两日你们准备准备,尽快办。”陈理撂下一句话,也没心思再去关心丁氏母子的究竟还有什么想法,径直走了出去。   ******   许蕙带着梁氏从灯马胡同出来后,心还是跳得厉害,几乎要跳出她的喉咙。   没想到离开陈府竟是如此的顺利!   她见到又憔悴了许多的母亲,不由潸然。顾不得还在马车上,便忍不住抽噎道:“娘,您受苦了!是女儿不孝!”   梁氏这些日子被人变相软禁在灯马胡同的宅子里,纵然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她,却仍是郁郁寡欢,身子比在家中时还不如。一面恨女儿糊涂,失了身子没名没分的去了陈家;一面又担心女儿在陈家过得不好,昼夜难安。   终于又见了女儿,似乎也比离开前消瘦了许多,也是红了眼眶。   “蕙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梁氏拉着许蕙的手,泪水涟涟道:“咱们这又是去哪里了?听娘的话,如果有机会,还是早些离开陈家罢!咱们去找你爹,远远的离开京城,哪里谁都不认识你,你还可以重新嫁人!”   梁氏只当自己和女儿仍在陈家的控制之下,故此才略带绝望的劝着许蕙。   许蕙忙安慰道:“娘,女儿已经从陈家离开了!您放心,不会再回去的!”   “陈家肯放你出来?”梁氏不敢相信,陈谦她是见过的,从那日的言行举止便能看出他睚眦必报、不是什么善良人。“你没做什么糊涂事罢?”   许蕙摇了摇头,想到救她出来的人,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是郑大哥把我救出来的。”许蕙低低的开口道:“趁着陈家没防备,女儿这才得以逃脱出来。”   是郑兴救了女儿?   听了许蕙的话,梁氏心中愈发的不安。“你是偷跑出来的?陈家会不会找你?咱们会不会连累了郑家大郎?”   “您放心,这里头还有我跟陈家大奶奶、也就是南安侯府六姑娘的交易。”许蕙解释道:“大奶奶答应我,只要我帮她演一场戏,就放我离开。”   许蕙这么说,非但没让梁氏解开疑惑,反而更糊涂了。   “娘,您别担心。”许蕙放软了声音安慰道:“等一会儿到了咱们住的地方,女儿再慢慢的跟您说,保证不会牵扯到郑大哥,陈家也不会在找我。”   梁氏这才虚弱的点了点头。   “蕙娘,你别嫌娘絮叨。”梁氏看着打扮得通身贵气、整个人却少了精神气的许蕙,不由叹道:“当初若是你不贪慕陈家的富贵,何至于让人给骗了?若是嫁给郑家大郎,虽称不上富贵,却也安稳、踏实——”   许蕙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娘,咱们回去再说罢。”要告诉母亲的何止是这一件事!许蕙想起腹中的胎儿,便觉得难以启齿。   梁氏看出许蕙面上的为难之色,便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一直跟在暗处的郑兴,见行动已经成功,心中那块重石总算是卸了下来。虽然许蕙已经令他失望透顶,可毕竟是他曾经喜欢过的人,他还不愿意看她被磋磨致死。   这是最后一次自己管她的事,往后她的路要怎么走,就全看她自己了。   ******   终于在晚饭时,六娘得到了令自己安心的消息,她的公公,也就是陈家的家主陈理,已经答应了她和陈谦的和离之事。   当太夫人慈眉善目的告诉了她这件事,六娘最后一丝忐忑不安,终于消失了。   虽然猜不到陈家为何这样痛快的答应和离,想到其中平远侯府的帮忙,摆平陈家应该不成问题。而无论陈谦是否情愿,如今陈家做主的是陈理,还轮不到他陈谦。   “多谢祖母!”六娘眸中含泪,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太夫人此时不吝摆出一副慈祥长辈的模样,和颜悦色的拍着六娘的手,柔声道:“好孩子,别害怕,你已经回家了,没人能欺负你。”   六娘哽咽着点了点头。   得知六娘回来了,已经被赵氏嘱咐过一番的七娘和十娘待她的态度也十分的好,十娘一贯会做人自是不必多说,七娘竟没奚落嘲讽她,倒令六娘有些奇怪。   如今安然不在,姐妹三个倒像是回到了六娘才回侯府那时,看起来倒比往日更加亲睦了许多。   “如今六姐是在祖母这儿住,还是像往常一样,还跟我住一个院子?”姐妹三个在一处说话,七娘笑着问六娘。   这话能从七娘口中说出来,还真让六娘大吃一惊。   七娘之所以会嫁给方庾,跟她脱不了干系。且几次她挑拨七娘和九娘,又丽姨娘在,未尝不会想到是她所为,进而去提点七娘。   怎么说七娘都该恨她才是,如今竟对她表现出亲近之意?   六娘一时犹豫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毕竟她归家之后,要跟姐妹们搞好关系,身份不同于往日,即便是到了侯府,她更要小心的过日子。   若是拒绝了会不会得罪七娘?不拒绝太夫人那儿怎么说?   太夫人和赵氏的话告一段落,正巧听到了她们姐妹说话,满意的笑道:“六娘想过去还是留下都好,你们姐妹间亲睦,我瞧着也高兴。”   既是太夫人给了她台阶下,六娘自是飞快的抓住机会。“那我便跟七妹去住了,不在这儿打扰祖母歇着。”   “还是六娘嘴甜。”太夫人笑呵呵的道:“既是如此,你便仍旧还在原来的屋子住着。”   六娘忙感激的应了一声,太夫人则是继续跟赵氏说话。   “三娘翻过年去便要生了,若是有合适的奶娘,咱们这边也要物色着才是。”太夫人道。   提到自己的嫡长女,赵氏满面红光的道:“媳妇也是这么想的。虽说郡王府不在乎这些,可多预备两个总是没错。”话音未落,她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笑道:“前日我去看三娘,正巧九娘派人过去送几件她做的小衣裳,说是做的不好,怕被姐姐骂,没敢亲自过去。”   给三娘未出世的嫡长子做衣裳的何止安九娘一个人,可是值得被拿出来一提的,也只有她了。赵氏才说完,姐妹三个心中都颇有些不是滋味,只是都没面上露出来。   即便是原先最骄纵的七娘,在看了六娘的遭遇后,也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脾气,在太夫人和赵氏面前,就先变了个人似的。她才明白娘家对她们这些庶女的重要性,而往后她们若是在婆家受了委屈,还要娘家给撑腰。   两个人的亲事,更是十娘的前车之鉴。原本就识趣的她,愈发的谨慎了。   “难为九娘还惦记着,她自己府上事情也多。”太夫人含笑道,“平远侯府什么好绣娘没有,可见是她的一片心意。”   赵氏与有荣焉的点了点头,笑道:“九娘是个懂事的孩子,年纪小了点,行事都是一等一的稳妥。”   姐妹三人听赵氏和太夫人夸安然,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却也得跟着称赞了几句,气氛一团融洽。   然而各自心中都是怎么想的,便不得而知了。   ******   安然接到消息,已经是他们准备回府的时候了。来人说六娘和离之事已经安排妥当了,陈家痛快的答应了和离的要求,六娘也回到了南安侯府。效率之高简直令人咋舌。   这一切看起来倒是出奇的顺利,倒不知她们父亲跟陈家说了什么,才让陈家轻易的松口。   还有许蕙的事——安然忘了一眼身边专注看着信笺的男人,不由弯起了唇角。把许蕙带走都在同一天进行,一切都是陆明修派人安排好,并没有让她参与进来。   好像每一次她的事情,他都比自己的事还上心。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俊朗却又气度内敛的面庞转过来,温和的看着她。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中,满满都是她。   安然微微一笑。   “看你呀。”   第190章   安然决定不再去过问陈家的事。   她能轻易预见到陈家的落魄,江南赫赫有名的皇商陈家,很快便不复存在。这对于她来说,却并没有感觉多高兴。她只希望能远离陈家,远离陈谦,再跟陈家无半点干系。不施以援手,不落井下石,权当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安然并非有多善良,只是怕执着于对陈家的报复,反而耽误了她眼前最重要的人。   陆明修的神色温柔,安然蓦地就有想落泪的冲动,有他就足够了。   “夫人今儿是把念哥儿的糖糕给吃了么?”陆明修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调侃道。   安然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眸光潋滟灵动。而当这双眼睛瞬也不瞬,专注的盯着人看时,任谁都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陆明修笑了一下,看她鼓起脸颊,下意识的道:“我怎么会跟念哥儿抢点心吃?”   看到陆明修强忍着的笑容,半晌才一本正经的道:“哦?夫人今日嘴这样甜,我还以为是吃了糖!”   安然翻了个白眼,到了嘴边想要道谢的话,也咽了回去。   “这下放心了罢?”陆明修知道她心中所想、所担忧的,便柔声道:“你六姐和离之事名正言顺,陈家便是真的出了事,跟南安侯府也牵扯不上关系。”   平远侯的岳家,今上为了心腹重臣的颜面着想,也不会过于为难。且皇亲中毅郡王府很识趣,今上也乐得卖毅郡王府的面子,世子妃的娘家,自然会另眼相看。   这么想来太夫人的做法却也没错。   安然顿时有些灰心,在心中自嘲的一笑,两个嫁得好的姑娘,对南安侯府着实帮助不少。经过这件事后,太夫人对安汐安沐,会不会看得更紧?   可她又不能眼看着什么都不做。   原本安然面上神色轻松愉悦,却突然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郁色。陆明修想开口问时,念哥儿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兔子灯跑了进来,兴冲冲的拿给安然看。   “母亲,这是思礼舅舅送给我的!”他兴高采烈的举起兔子灯来,得意的展示着。“是他哥哥做的,我们一人一个。”   安然见状,忙接过念哥儿手中的兔子灯,仔细的端详了一番,果然很精致。   “原本思礼舅舅说要送我一只小兔子,我还以为是毛绒绒的小兔子呢。”念哥儿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旋即目光落在兔子灯上又高兴起来,“这个也可爱!”   “咱们家已经有雪团了,再养个小兔子,岂不是顾不过来了?”安然怕他遗憾,忙柔声劝道:“这盏兔子灯多漂亮呀,有没有好好谢谢思礼舅舅?”   念哥儿忙点头不迭,道:“我说了。”   陆明修在一旁看着兔子灯,没有说话。他还记得,那日在半山坡上,看到余舟怀中仿佛抱住两团毛绒绒的活物,雪白的颜色甚是讨喜。而他也看到,余舟手一松,便放跑了它们。   原来是想送给念哥儿的礼物。   “快收好,咱们要出发了。”安然见念哥儿爱不释手的摆弄着兔子灯,便哄道:“回家再去玩好不好?母亲让翠屏帮你好好收着。”   念哥儿虽然眼中还是恋恋不舍的盯着,却也懂事的松了手,把东西交给了翠屏。   “是得早些出发了,你忘了好些个野味要送出去的。”陆明修不动声色的道:“南安侯府、毅郡王府的、还有平阳郡主那儿……”   安然的心神顿时都被拉了回来,算计着还要再添上些什么礼物,一起送去才是。还有单独给嘉娘准备的礼物,应该再亲笔写一份信才是,嘉娘年纪虽然不大,识字已经不少了。   当然恒哥儿和怡姐儿的礼物也不能少。   她在心中默默的盘算着,直到上了回程的马车,安然才在心中把这些一一都安排好。   一路上顺顺当当的回到了侯府,陆明修把安然和念哥儿送回了家,自己却是未能进门,便被楚天泽派来的人叫走了。   安然决定明日亲自去给三娘、南安侯府送东西。   “把给三姐的东西挑出来,明儿早上我先去三姐那儿一趟,再回家一趟。”安然在一旁吩咐翠屏,谁知让念哥儿听到了,也嚷嚷着要跟她一起去。   安然自是答应下来。   等到陆明修回来后,已经是将近宵禁之时。念哥儿早早的被哄睡了,安然则是在房中一边做绣活一边等着他回家。   她说了自己的想法,陆明修倒是没有反对,只是让她带好护卫。虽然陈谦如今被陈理约束着,他还是要防着陈谦会做出狗急跳墙之举。尤其是他似乎一直对九娘念念不忘……   翌日。   安然早早的起身服侍陆明修上朝之后,便没有再睡下,自己更衣梳妆妥当之后,便去起身去处理府里这些日子等着她决断的事务。   从南安侯府回来怎样都要过了晌午,到时候有念哥儿缠着她,她便再没有闲暇了。   管事婆子们倒是都规规矩矩的请示回话,没人敢糊弄安然年纪小。安然可没真以为全是自己足够机敏聪慧或者颇有威仪能震慑她们,恐怕里头很有些陆侯爷的功劳在。   眼看着年关将近,婆子们来请示过年的事宜。   祭祖之事已经照着往年的惯例安排妥当,给各家的礼单也是她们先斟酌着草拟了,再递给安然,请她示下。安然原本还忐忑,这头一年她唯恐自己在这些礼节上除了差错,惹人笑话。   还是一个婆子不慎说漏了嘴,侯爷已经提前做了安排,不让夫人苦恼伤神。   这一番问话下来,安然发现自己今年只需要负责操心他们一家三口该怎么过年才是。   “我知道了。如此诸位便辛苦了。”安然笑了笑,示意她们都退下,自己则是捧着热茶,仍旧在花厅中出神。   安然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这些事琐碎嘈杂却又不容忽视,陆明修惦记着她连日来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纠缠,怕她无暇顾及府中的家事,竟都替她安排妥当了。   怎么会呢?或许他还不知道,在她的心中,那些烦恼根本比不过他们这个家重要。   “夫人,哥儿醒了,正闹着要找您呢!”青梅匆匆赶来回话。   安然只得抛下这些思绪,忙回到了正院。   母子二人用过了早饭后,安然帮念哥儿穿好了衣裳后,便去垂花门外上了软轿。等到换了马车时,安然留心到,今日跟她出门的护卫,似乎又多了些。虽然看起来跟在马车周围穿着侯府护卫服饰的人数没变,而远远的还跟着一些看起来像是寻常百姓的人。   “母亲,是去看三姨家的弟弟吗?”念哥儿在马车上,还要黏在安然身上,他声音软软的道:“弟弟什么时候能长大?小弟弟什么时候能出来?”   安然放下了手中的帘子,收回了心神跟念哥儿说话,她耐心的道:“没错。想要弟弟能跟你玩还得半年呢,小弟弟呀,还得翻过年去了。”   念哥儿年纪小,听到两个弟弟都不能跟他玩,注意力便很快转移到外祖家的小舅舅身上。安然逗着他说了几句跟念哥儿在一起玩耍的趣事,答应他这回去了多跟小舅舅玩一会儿。   马车平稳的在毅郡王府门前停下。   安然早就派了人告知三娘,她要过来。故此早就有人在大门前候着她们。   “九姑奶奶,小少爷。”银屏笑盈盈的过来行礼。   安然笑着扶住了她,一旁的念哥儿也乖巧的过来问好。   “这会儿世子妃正在郡王妃院中。”银屏上前低声道:“您看——”   郡王妃既是在府中,就断没有躲开不去拜见的道理,安然牵着念哥儿的手,微微的笑道:“我带着念哥儿去给郡王妃请安便是了。”   银屏应了一声,忙引着安然和念哥儿上了青帷小车,往郡王妃的院中去了。   念哥儿是见过郡王妃的,安然教了他见人要问好。这些日子以来念哥儿开朗了许多,安然倒不担心他会怯场。   等到了郡王妃院中,门口的小丫鬟们纷纷行礼,声音清脆的通传。   门口宝蓝色绣云纹的缎面帘子被掀了起来,云芳、云兰、云蕊三姐妹迎了出来。三人亲亲热热的向安然问好,“九妹妹、念哥儿。”   安然忙笑着还礼,让念哥儿叫人。   念哥儿扬起白白嫩嫩的小脸,乖巧巧的挨个的叫了“姨姨”,引得三人一阵夸赞。   “母亲和嫂子都等着呢。”云芳跟安然的关系最好,她笑眯眯的道:“你是稀客,可有日子没来了罢?”   两人牵着念哥儿的手进了门,云蕊和云兰跟在后头,云蕊倒是没什么表现,云兰眼神中仍是闪过些忐忑不安。   等进去后,安然发现云诜竟然也在。   “见过郡王妃。”安然先给在紫檀木雕花的罗汉床上端坐的毅郡王妃行礼,随后对三娘和云诜行礼道:“三姐、姐夫。”   毅郡王妃待她倒是十分亲热,拉着她在身边坐了,还让念哥儿到身前来。   念哥儿奶声奶气的在屋里自转圈问了好,可爱的小模样十分讨喜,毅郡王妃当即拿了不少东西赏给了念哥儿,念哥儿乖巧的没去接,而是看了安然一眼,等到安然点头,他才向毅郡王妃道谢。   “哥儿真是乖巧懂事。”毅郡王妃十分喜欢,连声夸赞道:“小小年纪行事就这般妥当。”   听到自己被夸奖了,念哥儿露出一抹略带害羞的笑容,到底行事还是落落大方的。   说话间已经丫鬟们已经特意端上了给小孩子准备的糕点过来,郡王妃亲自托着帕子给念哥儿拿了一块,念哥儿没露怯的解了,小口小口的吃着,动作优雅,看得出是被精心教养过的。   安然一面跟众人说话,还没忘了喂念哥儿喝些热水,柔声叮嘱他别噎着。   郡王妃看在眼中,不由暗暗点头。怪不得安九能得平远侯另眼相看,这份妥当,对念哥儿的疼爱,不像是装出来的。   早先她就觉得安九给云诜做妾可惜了,如今看来,能嫁给平远侯,是她的福气,也是平远侯的福气。   话题说到了东哥儿身上,毅郡王妃笑道:“带着念哥儿去看看弟弟罢,天气冷,我没让她们把东哥儿抱过来。”   三娘和安然都答应了一声,就要起身辞别毅郡王妃。有些日子不见,三娘的腰身又粗了些,行动也愈发不便起来。安然就要过去搀扶,比她动作更快的是云诜,只见云诜动作温柔体贴的扶住了三娘,还低声嘱咐她小心些。动作很是熟练,不像是在长辈和外人面前装出来的。   安然便在一旁没插手。   毅郡王妃是要给三娘姐妹自去说话的功夫,两人自然承情。安然看着毅郡王妃对三娘很好,并不很立规矩,见到云诜细心照顾三娘,面上则是透出欣慰和满意来,也不像有些刁钻的婆婆似的,见到儿媳儿子恩爱,心里头万分不得劲儿。   云芳姐妹本想拉着安然说会儿话,只是见母妃发话,便识趣的没有叫住安然,而是继续留下陪着毅郡王妃说话。   三娘院中。   等到四人回来时,三娘问起了她们去去郊外庄子上的事。   “你们倒是好兴致,这天去庄子上松快了两日。”三娘揶揄的看着安然,翘了翘唇角。“那里雪怕是下得更大些,景色比城里要好。九妹夫疼媳妇,知道九妹妹自幼从南边在长大,这样的雪景是少见的。”   在京郊的庄子还是三娘买给安然的,对那里的情况,三娘自然是熟悉的。见妹妹过得幸福,她心里也觉得高兴,毕竟当初九娘为了她的事,险些毁了名声,还被人退婚……   安然微红了脸,撒娇道:“三姐!您快别说了。昨儿送来的野味怎么样?”   三娘斜了斜她,道:“送些野味就想堵了我的嘴?”   “昨日你们送来的鹌鹑肉,炸了滋味实在不错,你姐姐多吃了两块。”云诜在一旁笑道:“我吃着鹿肉很好。”   安然忙道:“若是姐姐、姐夫喜欢,我再让人送些过来。”   “多谢你好意,不过那些都不知道要吃到何时去呢。”三娘摆了摆手,又低头问起了在一旁乖乖走路的念哥儿:“念哥儿觉得庄子上好玩吗?”   念哥儿在三娘面前没那么多拘束,见三娘和云诜有意逗他说话,便兴致勃勃的讲了他们去玩雪的事。安然也在一旁说了两件雪地里的趣事,三娘目光中透出一抹羡慕之色。   “等明年咱们去。”云诜在一旁看着三娘,见她有向往之色,不由笑容温柔的道:“总得等肚子里这个出来才是。到时候就咱们两个过去。”   三娘闻言,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再说罢,九妹还在这儿呢!”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到底三娘脸上还是焕发着光彩,看起来很高兴。   到了屋子里,云诜不过是陪着略坐了坐,想到才出了安六娘和离之事,有意把时间留给姐妹二人,便笑着对念哥儿招了招手道:“念哥儿,姨夫带你去外头玩好不好?”   念哥儿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安然,见安然没反对,便乖乖的走到了云诜身边。   一时云诜抱起了念哥儿说是出去玩,念哥儿知道母亲跟三姨有话要说,故此便听话靠在云诜的怀中,说是要去看东哥儿。   两人出了门,三娘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些,眼中的神采也暗了暗。屋里只剩下了三娘和安然两个人,总算能松快的说会儿话。   “三姐。”安然不知要说些什么好,三娘确实已经变了许多。云诜或许永远不知道,当初那个爱他至深、歇斯底里会发疯的三娘已经心冷了,如今的三娘是合格的世子妃,从今而后,她不但为了自己、为了南安侯府,更为了腹中即将出世的孩子,她会越做越好。   如今世子、世子妃看起来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可当初的伤害到底还在。   只是安然脑海中却总是闪现那个当初哭得伤心,声嘶力竭绝望的三娘。   “能有今日,我已经很满足了。”三娘看到安然面上一闪而过的忧色,拍着她的手,淡淡的笑道:“没有破镜重圆这回事,裂痕就是裂痕。不瞒你说,我始终都放不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像先前一样——”   那件事令三娘彻底成长了。   “听说是你帮了六娘。”三娘似乎不欲多谈,笑着转开了话题道:“你做的没错。”   安然略带僵硬的点了点头。   三娘知道倒也罢了,竟还赞同了她?莫非三娘知道了什么事不成?还是云诜知道了什么告诉了三娘?   “虽说六娘自作自受,到底是同胞姐妹,若是她真的出了什么事,这还没出了京城呢,咱们面上也无光。”三娘想的和安然的猜测有些出入,却算是如出一辙,赞许了安然的做法。“陈家做得太过了些,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连侯府都不放在眼中。”   安然松了口气,忙道:“是。六姐能早些归家咱们都放心了,都是父亲的功劳。陈家若是长此以往,多行不义必自毙。”   三娘微微颔首。   从大局上来看,这样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幸好九娘是个识大体的,并不因为曾经的那些恩怨,就对六娘漠视不理。   安然本就是来跟三娘通个气儿,不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谈。安然的目光落在三娘浑圆高耸的肚子上,关切的问:“三姐,这几日身子感觉如何?我外甥有没有闹你?”   提到孩子,三娘的面色柔和起来,她低头看了身前高隆的肚腹,手轻轻的搭在肚子上,唇边露出淡淡的笑容来。“虽然儿子女儿我都喜欢,这些日子越发觉得是个小子,闹得我夜里睡不好,有些日子都没囫囵睡一夜了。”   她的话音未落,安然仔细看去,三娘眼底果然有淡淡的黛色。   “竟没有什么法子么?”安然心直口快的道。   三娘不由翘起了唇角,笑道:“果然还是个孩子,傻乎乎的。”   安然红了脸,她这两世都还没有生养过,自然不知道——   “无妨,说明孩子健健康康的,过了这些日子就好了。”三娘见安然面露窘色,忙笑道:“我看你的绣活愈发的精细了,比先前进益不少。”   听了三娘的话,安然立刻挺直了腰板,面上带了些得意之色,口中还犹自道:“一般一般,三姐谬赞了。”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三娘笑着摇了摇头,道:“虽然进步了不少,我看还要多加练习才是。”   “哦。”安然乖乖点头。   一时三娘要她留下用午饭,安然说还有事。   “你是想回家一趟罢?”三娘猜了出来,她略一思索,也没有强留安然,“你回去看看也好,毕竟你在其中也出力不少。”   不多时云诜带着念哥儿回来,安然便趁机告辞,三娘向云诜解释说安然要去南安侯府,便不留她用饭了。   安然带着念哥儿从毅郡王府出来,到了南安侯府时已经晌午了。   今日过来的事,她只是命人送野味时,跟赵氏透了个信儿。原本她到达的时候就尴尬,不想让一家子都等她用饭,倒像是她要摆谱一样。等她带着念哥儿过来时,在赵氏院中用午饭也就罢了。   谁知才下车,只见太夫人身边的苏妈妈和赵氏身边的南妈妈都在门前候着她。   “九姑奶奶回来了。”苏妈妈笑容满面,恭敬的道:“太夫人、夫人和诸位姑娘都等着您用饭呢。”   果然还是惊动了这些人。安然在心里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面上还要笑盈盈的点头还礼,牵着念哥儿往太夫人的荣安堂走。   还未到太夫人正房的廊庑下,七娘和十娘便迎了出来,六娘竟然也在其中。六娘、七娘毕竟年纪比安然大些,不好太多施展殷勤,十娘比安然年纪小,撒娇凑近乎自然容易些。   “九姐可来了,祖母和母亲都念叨着你呢!”十娘面庞上天真和活泼之色令人讨厌不起来,她又低下头跟念哥儿打招呼。“念哥儿,还记得十姨吗?”   安然笑着应付了十娘,又面带微笑的向六娘和七娘问好。   六娘倒还罢了,安然帮了她,她自然心里头是感激的。而七娘这一回则是变化颇大,往常见了安然,碍于长辈跟前,自然要装模作样一番。而今日,七娘眼中的那点子不屑和不服气,消失的干干净净。   “十妹说的是,祖母和母亲特意吩咐厨房做了扬州菜。”七娘顿了顿,这一番话说出来她可是鼓足了勇气。“我们尝着都还好,九妹试一试合不合口味。”   七娘竟然能说出讨好她的话来!这转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安然不由微微侧目,心中诧异。   姐妹四人一团和气的往里头走,六娘姐妹三人更是众星拱月的簇拥着安然和念哥儿。   荣安堂。   “祖母、母亲。”安然进了门后,先是牵着念哥儿盈盈的行礼,又让念哥儿问好。   太夫人忙一叠声的让安然起身,又把安然叫到了自己身边坐着,让人去厨房看一看菜好了没有。赵氏看向安然的眼神中闪烁着一抹歉然,她没防备在太夫人面前说漏了嘴,才弄得这样兴师动众。   安然只得浅浅的笑了一笑。   “昨日厨房做了九妹送来的野味,祖母和母亲都多用了一碗粥呢。”七娘溜须拍马的事虽然不够熟练,不过她却抓紧一切机会表现。“别的倒还罢了,难得的是九妹的孝心。”   先比之下,十娘便更加自然些。“正是呢,原本九姐就比咱们更贴心些。”   六娘倒是退了一射之地,坦然自若的看着两个妹妹施展,只在一旁附和着笑一笑。   “十娘说的是,九娘素来都是懂事的。”赵氏与有荣焉。   太夫人看向安然的目光愈发的慈爱,让安然觉得不太舒服。   好在很快上了菜,也算是解救了安然。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用过了这顿饭后,安然怕耽误得太久,干脆直接了当的说要找六娘。   “不如去六姐房中一叙?”安然微微一笑,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谁爱觉得她攀了高枝翻脸不认人就这么想罢!   在南安侯府,即便谁的心中再不高兴,也没人敢折了安然的颜面,故此太夫人和七娘等人都没多说什么,只是依言让安然跟六娘一同回了院子。   听闻念哥儿过来了,钰哥儿从先生处回来,便兴冲冲的拉着念哥儿去自己房中玩。   到了六娘房中,两人屏退了丫鬟。安然才想着坐下说话,只见六娘双膝一软,就要给安然跪下。   “九妹妹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安然吓了一跳,忙扶住了六娘。“六姐快不必如此。都是祖母和父亲疼爱六姐,这才操持了六姐的和离之事——”   六娘苦笑着摇了摇头。“此时只有你我二人,九妹不必自谦。若不是你出面,祖母和父亲怎么会答应的这么痛快?行事会如此顺利?”   安然没有说话。   六娘到底还是有些慧根的,虽是被迷了心窍、糊涂了一阵子,导致了她跟陈谦亲事的悲剧,而如今她清醒过来。她心里很清楚,真正帮了自己的是安然。在南安侯府中,九娘说话还是很有力度的。   虽说六娘对安然为什么帮自己心中还是有疑惑,可她心里是极为感激安然的。   无论安然出于什么目的,如果不是心存善念,安然都可以坐视不理,不管自己的死活。即便她在陈家被折磨,名声不好听的至多只是南安侯府罢了。与安然有和干系?而南安侯府对安然又有多重要呢?曾经太夫人和赵氏能为了三娘,险些毁了九娘的一生,太夫人又攥着安沐和安汐不肯放手,还不是为了牵制安然?   当然,这些都不是安然最终能不理会南安侯府的理由。   每每想到此,六娘心头还是有一闪而过的嫉妒。   最重要的是,九娘能嫁给平远侯,所依靠的并不是南安侯府。换言之,并不是南安侯府姑娘这个身份、并不是南安侯府和平远侯府那虚无缥缈的婚约才促成这这桩亲事。   毕竟平远侯在安然声名狼藉之时求旨赐婚,当时谣言甚喧尘上,安然的名声甚至不如寻常的良家女。   平远侯真正喜欢、看重的仅仅是安然本身罢了。   是以安然嫁过去之后,南安侯府反而要看安然的脸色。   “既是六姐回来了——”安然顿了顿,轻声道:“昨日种种昨日死,忘了那些,六姐还有一辈子要过。”   六娘目露感激之色,用力的点了点头。   “先前我做过对不起妹妹的事,我……”六娘涨红了脸,还是坚持道:“我向妹妹赔罪了!我知道那些事无可挽回,是我鬼迷心窍……”   安然摆了摆手,她又不是为了六娘感激她才这么做的,到底她不忍心看六娘在陈家香消玉损。   “九妹,我有件事要提醒你。”六娘忽然压低了声音,在安然耳边道:“陈谦是真的对你心存邪念,我也不知道为何,他对你执念如此之深。”   听她提到陈谦,安然顿时脸色微变。   “九妹,我不是有意冒犯。”见安然面色不好,六娘怕惹她生气,忙急急的解释道:“你别生气。实在是我这些日子来发现,许蕙娘的侧脸,有些像你!且陈谦醉酒之后,也数次唤着你的名字。”   如今若是陈谦破罐破摔,引得平远侯的怀疑,恐怕对九娘不利。   六娘急切的看着安然,此时她的关心倒是真心实意。只有安然平远侯夫人的地位稳固,她的日子才能好过些。   “陈谦那个人简直是疯狗一般!”六娘怕安然只见过陈谦几面,而陈谦又素来花言巧语的,安然可能对他的恶劣认识不足。“你相信姐姐,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若是构陷什么证据送到平远侯处,拼着命把你拉下水——”   哪个男人不在乎这些?而且都不需要真凭实据,只需要引起平远侯的怀疑就足够了!   安然看着六娘,心里头总算有些安慰。六娘勉强算是迷途知返,不枉自己操心一回。她温和的道:“多谢六姐惦记,我心中自有打算。”   六娘胡乱点了点头,不知道安然到底想到了哪一步,又怕说多了引起安然不快。   殊不知安然比她更了解陈谦,知道他的狠毒不择手段。可正是有上一世的记忆,安然更加的困惑。明明当初是陈谦冷落她、嫌弃她,任凭她被丁氏磋磨而坐视不理,看她在内宅枯萎凋零……   难不成只是得不到的才是他最所爱的?他爱的不过是自己的执念罢!   安然垂了眼眸,在心里冷冷一笑。   “时候不早了,我得带着念哥儿回去了。”安然再抬起头时,面上已经带了浅浅的笑容,她安慰了六娘一句:“六姐在家好好休养,来日方长。”   六娘感激的送走了安然。   两人才出门,迎面便撞上了七娘。不知七娘是从何处而来,鼻尖冻得有些发红。   安然暗自一哂,总不能是为了偷听她和六娘的谈话罢!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在看到七娘对她殷殷的笑容时,安然觉得并非没有可能。   这一次安然没猜错。   丽姨娘教导七娘说,六娘归家这件事,少不了安然从中帮忙。讨好安然绝对是百利无一害,她原本还不相信的,在院中一处隐蔽的角落,正是六娘房中的窗户下,她偷听了一会儿。   六娘亲口所说,九娘没有否认……七娘的心中猛地跳了一下。   安九娘,那个曾经被她们看不起的人,已经成了她们要仰视的存在了。   ******   这大半日简直过得心累。   安然带着念哥儿坐在回来的马车上,心里有些烦躁。六娘的提醒并非没有道理,陈谦若是狗急跳墙……   “母亲,您哪里不舒服吗?”原本在一旁安安静静摆弄钰哥儿送他的小铜剑,看到安然脸色不大好看,念哥儿忙小心翼翼的蹭到了安然的身边,仰着小脸,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她。   听到念哥儿的声音,安然回过神来,忙轻笑道:“母亲没有不舒服,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念哥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在回去的路上,念哥儿没有弄小铜剑,而是时不时的觑一眼安然的脸色。   安然心中一暖,主动问起了他手中小铜剑的来历,耐心的听他讲今日跟钰哥儿一起玩的趣事。   晌午念哥儿没有休息,快到侯府时,他已经小鸡啄米似的靠在安然怀中点头,后来干脆睡着了。   马车在侯府门前稳稳的停了下来,安然正犹豫着是叫醒念哥儿还是找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来,好生抱着念哥儿下去,不吵醒他。   忽然车前的帘子微微晃动,映出了一张俊朗的面容来。   陆明修给安然使了个眼色,安然来不及多想,便把念哥儿交到了陆明修手上。那双矫健有力的手臂很稳,在他怀中念哥儿仍旧没有醒,只是嘟嘟囔囔了几句,睡得沉沉的。   翠屏和青梅扶着安然下了车。   安然担心念哥儿着凉,又给陆明修怀中的他加了个毯子。   两人护着念哥儿穿过回廊,生怕他着凉。陆明修和安然把他放到了房间中,让桃枝和桃叶好生照看着,看他睡得安稳,这才从房间中退出来。   “侯爷今日怎的回来这样早?”安然略略诧异。   在京郊时,陆明修尚有许多公务要处理,第二日还要命人快马加鞭的送回去。怎的回了京中,倒清闲起来?   陆明修握住安然为了给念哥儿挡风,而被冻得有些通红的手指。“楚侯爷那儿有消息了,说是已经确定了藏宝的位置,我一早便让余舟过来,今日就从京中出发。此时宜早不宜迟,方才五名羽林卫已经跟着他出发了,我送了一送。”   怪不得。安然点了点头。   “如果余大哥他们真的就是徐家的人,纵然有万贯家财,也有些可怜。”安然喃喃的道。   妻子等待的丈夫、孩子们期盼的父亲,早在八年前就死在了扬州,甚至余思礼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陆明修腾出一只手,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安然的后背。“往事不可追,如果是真的,总得为他们讨回公道。虽然迟了些,却不能缺席。”   一旦真相回到京中,余母和思礼还不知道要怎么伤心……还有余舟,最是坚毅可靠的一个人,恐怕也会大受打击罢!安然在心中胡思乱想着,没注意到陆明修暗了暗的眼神。   如果余舟真的是徐家少主,如果他还没有把九娘娶进门——就冲着余舟对九娘如今隐忍的喜欢,他或许不会轻易的放弃!尽管余舟素来不卑不亢,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可他连心迹都不敢向安然表露,未尝不是两人之间堪称云泥的身份。   他给不了她最好的,那么就彻头彻尾不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不让她烦恼,不去打扰。   这就是他给她的全部能给的温柔和爱。   陆明修看了出来,余母看了出来。   喜欢的人就在面前,哪里能掩饰得那样妥当?在她转身之时,在她看不到的暗处,在她靠在别人怀中笑时——那份心思便无可遁形。   陆明修抱紧了怀中的人。   “侯爷?”安然疑惑的唤了陆明修一声,只当是这些日子繁杂事情太多,陆明修心中乱。她安然静静的靠在陆明修怀里,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陆明修才放开了安然。   “今日过去,一切都还顺利么?”陆侯爷又恢复成往日沉稳可靠、波澜不惊的模样。   安然便也直起了身子,点头道:“都还好,三姐那儿没说什么,六姐也是千恩万谢的。当然主要是该谢侯爷您,否则我可是办不成的。谁不知道我是仗着侯爷的势,狐假虎威呢!”   陆明修弯了弯唇角,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挺拔秀气的鼻梁。   “夫人过谦了。”他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悦耳。“不过我看夫人竟不太像狐狸,倒更像是只猫。”   第191章   “猫?”安然微微睁大了眼睛,透出一抹疑惑。   她本就像猫的。陆侯爷在心中暗暗地道。   惊讶时瞪大圆溜溜的眼睛,被逗得急了炸毛的样子,睡着时依偎在自己怀中乖巧温顺的模样,跟雪团儿还是很有几分相似的。   不过这话陆侯爷可不敢当着夫人的面细细分析,要知道猫被惹急了,亮出锋利的爪子来,可是要挠人的。   “猫可不是比老虎还厉害?”陆侯爷满脸正色,心口不一的道:“老虎的本领都还是猫教的,你说谁更厉害?”   安然斜了斜嘴角,显然觉得陆侯爷心里想的不是这些。   继续这个话题吃亏的只有自己,安然便跟陆明修说起了过年的事宜。   “左右咱们府里人少,你不必很费心。”陆明修随意的道:“过几日庄子上有送东西的过来,你看着若是想添些什么,就让松阳他们去采办。”   安然点了点头。   “各家的年礼我照着单子添改了些。”她想起那一沓子厚厚的礼单,不由有些苦恼道:“不敢说很妥帖,只求不出错罢。”   左右过年的最需要操心的便是人情往来。亲戚不必多说,还有陆明修衙门里的同僚、军队时的上官、旧部等等。   虽说陆明修已经安排人草拟好了,可是也得一一看过,斟酌着改动一二。毕竟这是她头一年嫁过来,许多人对她这位才回到京中不久的南安侯府九姑娘并不了解,京中的流言无非是她的美貌和曾经预备着给云诜做妾。   而陆明修却求旨赐婚,风风光光的把她娶了进了门。   她如今以平远侯夫人身份当家,自是希望把事情做得无可挑剔。她不愿意听到别人在茶余饭后谈笑,陆明修只娶回了一个无用的花瓶。   “不少人是从我回京后才走动起来的。”陆明修见安然对此事极为重视,不由安慰她道:“先前都是松烟总揽,不过是照着送过来的薄厚,再还回去便是了。你认识的人家里,只需定国公府、南逍侯府、谭尚书府上多费心。”   先前平远侯府被夺爵时,连有婚约的南安侯府对陆家都没施以援手,更何况京中其他勋贵之家,无论是明哲保身还是见风使舵,如今再想跟平远侯府攀交情,都得掂量掂量当初是怎么做的。   即便陆明修如今位高权重,也没有心思去翻旧账,也不代表着那些旧事陆明修全忘了。   故此他也犯不着费心去讨好那些人,左右礼数上不出错便是。   这样看来,果然需要她费心的人家不多了。   “多谢侯爷指点。”安然长长的松了口气,眉目舒展。   陆明修深知她是个要强的,故此早早便安排好,如今见此事果然被她极为看中,不由半是调侃半是开解道:“既然你说了指点,我也不能枉担了虚名。一会儿把单子拿过来,我替你瞧瞧。”   “我这就让人去拿。”安然好笑的道:“左右这会儿无事,就请侯爷指点一番罢。”   说着她就要叫翠屏二人进来。   再不济安然身边还有崔嬷嬷等人帮着,安然上一世作为皇商家的儿媳妇,对人情往来也是颇有些心得,断然不会没了主意。   只是见到陆侯爷的贴心之举,安然顺着他说罢了。   “这会儿自然是有事做的。”陆明修勾了勾唇角,他抬眸看着安然道:“平白当了一回先生,总得收些束脩才是。”   安然睁大了眼睛,一时没想要陆明修口中的“束脩”是什么。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只见陆明修已经俯下身,在她唇上轻轻的讨了个吻。   安然登时脸色泛红,面若桃花。她不由闪身躲开,嗔道“侯爷,这青天白日的,您做什么!”   且不说翠屏锦屏等人就在外头,念哥儿虽然在自己的房间睡着,随时都有可能醒了过来找自己。这若是被人瞧见了,她面子上哪里挂得住?   “夫人方才不是还请我指点?还要跟我道谢?”陆明修佯做委屈的模样,道:“这会儿子就翻脸不认了。”   安然被耍赖的平远侯弄得没了脾气。   她只好踮起了脚尖,自己主动在他面颊上轻轻的落下一吻,陆明修面上这才好了些。   顺杆就爬的陆侯爷趁势把安然揽到了怀中,想到做点子什么。可还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只听到稚嫩的童声在帘外响起。“母亲、母亲,您在吗?”   只听声音,感觉念哥儿就像一阵小旋风似的跑了过来。安然心中觉得好笑,果然被自己给猜中了,念哥儿睡醒后还是找了过来。   只不过陆侯爷脸色一言难尽。   “你能说不在吗?”陆侯爷愤愤然的道:“这小子,简直是在跟我作对。”   安然已经挣开了他的手臂,闻言转头,嫣然一笑。“侯爷,念哥儿是您儿子,孩子还小,总不能跟孩子计较这些罢?”   左右等过了年……看着已经撩了帘子出去安然,从晃动的帘子中隐约可见她抱起了念哥儿,走了回来。   把安汐和安沐给安然接回来,那时念哥儿有了玩伴,就不会这样缠着安然了罢!   被霸占了媳妇的陆侯爷只得自己安慰自己。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下午睡了午觉的念哥儿,到了时辰也不去睡,缠着安然玩他跟钰哥儿学会的五子棋。   陆侯爷特特的让松烟找出了他当初学棋时的棋盘云子,拿给念哥儿玩五子棋。   下午还好好的,让桃枝和桃叶陪着玩,到了晚上就非要缠着安然。   “母亲,再陪我玩一会儿好不好?”念哥儿正在兴头上,不肯放安然走,仰着小脸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本来答应了陆侯爷要去付点“束脩”的安然,满是歉意的看了陆明修一眼,便又留下来。   陆明修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只好万般无奈的盯着安然母子,热切的期盼着念哥儿赶紧玩腻味了,好把安然给放走。   当安然又一次斟酌着“输给”了念哥儿之后,念哥儿仍是兴致不减。陆明修在旁边看得着急,不过好在陆侯爷终于看出些门道。   念哥儿之所以愿意跟安然玩,不仅仅是因为他跟安然亲近,还因为安然跟他玩有输有赢,却都是引着他多下一会儿,让他有思考的余地。   桃枝和桃叶则是没有安然想得周全,念哥儿年纪小,于这上头本来都不如她们想的快,故此要不两人就是赢得很快,要不就是输给念哥儿太刻意。安然则是慢慢引导着念哥儿思考,让他赢或者输都没有那么轻易。   “念哥儿,父亲陪你玩一会儿好不好?”陆明修看懂之后,想出了个好主意。他和颜悦色的看着念哥儿,温声道:“保证比你母亲都不差。”   他的话音未落,念哥儿抬起头有些困惑的看着他,安然也是觉得奇怪。方才陆明修还想着让念哥儿赶紧睡,这会儿怎么突然有了兴致,要陪着念哥儿下棋?   “九娘,你在这儿看着就好。”陆明修把安然给“请”到了一边,自己则是坐到了念哥儿对面。   安然见状,只得笑着哄念哥儿道:“你父亲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他下棋很厉害的,若是你赢了他,你岂不是比大将军还厉害?”   念哥儿懵懵懂懂的看着陆明修,转而高兴的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见他兴致高昂的拿起棋子,安然趁他不注意,给陆明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让着念哥儿点,别让孩子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陆明修敷衍的点了点头,示意念哥儿先来。   安然在一旁紧张的看着父子两个你来我往。   还不到片刻,几子起落,陆明修便先赢一局。眼看棋盘上清清静静的二十来颗棋子,安然呻-吟一声,想要捂脸。   哪有这么玩的,简直是欺负小孩子啊!   “侯爷!”见念哥儿紧紧的抿着唇,神色十分严肃的模样,安然忍不住提醒了陆明修一声。   很快父子两又重新开始了。   这次更快,陆明修抓住念哥儿的疏忽,仅用不到二十枚棋子,便把他给赢了。   念哥儿还从没受过这样的打击,立刻红了眼眶,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   “还来不来?”陆明修好整以暇的看着念哥儿。   谁知念哥儿却不服输,要哭不哭的,却还倔强的点头,不肯放弃。仍要继续再来一盘。   这摆明了就是欺负人啊!安然借着清棋子的机会,“狠狠”的瞪了陆明修一眼,用眼神告诫他让着孩子点。   第三盘。   这次情况好了些,可念哥儿仍是输了,撑到了三十枚棋子。   方才顺风顺水的念哥儿,终于没忍住,“啪嗒”、“啪嗒”的开始掉泪。   “念哥儿乖,不哭。”安然忙过去哄他,柔声道:“母亲陪你玩好不好?咱们不跟父亲玩了。”   陆明修没有出言哄念哥儿,只是平静的看着他。“还下不下了?”   念哥儿摇了摇头,红着眼眶盯着棋盘看,也不让人清棋子。似乎要看出来,自己究竟是怎么输掉的。   “时候不早了,母亲陪你睡好不好?”安然气陆明修不肯让着孩子,便准备留在念哥儿这儿。“咱们明天再看。”   谁知一向喜欢跟她睡的念哥儿,却拒绝了。“我是大孩子了,能自己睡。”   安然无法,只得看着念哥儿红着眼眶,一副想要自己却又不得不强忍着拒绝了。   陆侯爷带着一万个不放心的安然走了。   “你不能总惯着他。”陆明修倒是先声夺人。“一味的顺风顺水,对他没好处。得让他吃点苦头。”   安然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拖长了声音道:“是,您说的对。可念哥儿今天才学,我也没一味让着他呀!您想的什么,当我不知道?”   陆侯爷倒是在教育孩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借题发挥的成分更多些。安然表示坚决不能姑息。   “您说的对。”安然回去后利落的洗漱完毕,便换了衣裳背着陆明修躺下了。“妾身困了,恕我不能服侍您!”   “九娘?九娘?”陆侯爷服软道:“好好好,下回我像夫人学习,好生陪着念哥儿下棋好不好?”   安然翻过身来,面对着他。“这还差不多,不过即使侯爷向我学习,束脩我就不要了,两次抵了就成!”   “哎!”陆侯爷无奈。   认错态度良好竟然也没有奖励,这日子没法过了。   ******   “把我前两日绣好的荷包找出来。”安然一面从紫檀木匣子里取出一对精致的赤金嵌红宝石的镯子,一面对锦屏道:“这是单独给嘉娘的,让她们别弄错了。”   一时锦屏答应着去了,片刻便拿回来一个雨过天晴色的荷包,交到了安然手上。   虽说这荷包是安然亲手所绣,可安然再次拿出来时,还是想捂脸。   她的目光落到了一旁放着的几方精致的手帕上。粉白色、鹅黄色、浅碧色的帕子上,绣着猫咪追逐蝴蝶,雪白色的猫咪生了一双蓝绿色异瞳,栩栩如生的样子十分惹人爱,两三只蝴蝶有的振翅欲飞、有的翩跹起舞,漂亮极了。   不过是上次回南安侯府,她随口夸了两句六娘送她的帕子好,六娘为了讨她喜欢,便连日赶着绣了许多出来。   这帕子一见便是极为费功夫的,且这猫咪的神态模样全是照着雪团儿绣的,六娘也是花足了心思。   她和陈谦和离的事情,这些日子被拖了下来。   虽然两家和和气气的谈好了,可陈家借口年底家中生意上事情都多,要赶着回扬州。怕六娘的嫁妆交割不清楚,便说着等翻过年,再给送回来。   地契房契、各色珠宝首饰、还有些珍玩,凡是轻便的东西,六娘早就有准备,是以拿回来倒方便。还有些家具等笨重的物件,还一时拿不回来。   六娘倒不是心疼这些东西,只怕夜长梦多,陈家又出尔反尔。太夫人和安远良肯同意自己和离,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若是她再催,恐怕便是她的不懂事。可六娘的内心又切切实实是焦灼的。   为今之计,她能求的人也就只有安然了。   是以她变着法的想讨好安然。如今九娘做了平远侯夫人,荣华富贵样样不缺,她想不到用什么来打动安然。幸而她想起安然曾经夸了两句自己绣的帕子好,便点灯熬油的做活计,绣了几块帕子给安然送了过来。   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只是她的诚心罢了。   她特特的让人给安然送了过来,安然接到后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痛快的收了下来,总算让六娘松了口气。   安然的观点倒是跟六娘一致,关系是一定要断干净的。那些东西无所谓了,关键是得到一份和离的契书。不过……这件事的利弊,想来太夫人已经非常清楚了,她会放任和离这样不清不楚么?   果然在安然试探着问过太夫人后,太夫人却是一副运筹帷幄,让她不必担心的模样。安然顿时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太夫人是要给六娘教训,要她记住这件事罢了。   故此回来后安然决定保持沉默,什么都没说。以六娘的聪慧,应该会从自己的沉默中察觉出什么来。   其实即便安然没再跟六娘透过口风,六娘把这件事告知安然后,也觉得像是卸下了重担一般。   她只能相信,安然不会是见死不救之人。   这几方绣工精致的帕子留在了安然手上,足以让安然觉得相形见绌。   许是人容易对江南女子有偏见罢,总觉得扬州钟灵毓秀之地,女子也定然是心灵手巧。是以不熟悉她的人,都觉得她的绣活自然是极好的。   殊不知情况恰恰相反。   “夫人,这回已经很不错了。”翠屏见她有些失落,不由在一旁劝道:“您看这回绣的蝴蝶,也是一副鲜亮的活计。”   安然微微苦笑。   跟她自己先前的活计相比自然是进步了些,可是跟六娘的帕子比起来,简直算得上是云泥之别。   不过正想六娘特特的给她送帕子,倒不是卖弄,只是一份心意罢了。嘉娘在平阳郡主身边什么都不缺,自己送亲手所做的荷包也不过是一份心意。   嘉娘性子细腻敏感,送她这些,一定比旁的贵重的东西,要更喜欢得多。不过……只要送过去,不需多说,一眼便也能看出来,这是她的活计。如此来看,也算是极有辨识度的。安然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好不好也只能就这样了。”安然把那对赤金红宝石的镯子装进荷包里,连通一封信,一起让翠屏收好,在去平阳郡主府上送年礼时,单独给嘉娘。“还有这两块帕子包起来,也给嘉娘罢。”   安然又把六娘所绣的帕子挑了两块给嘉娘,嘉娘也是喜欢雪团儿的,这帕子也着实绣得极好,比自己的荷包体面许多。嘉娘也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见了帕子一定会喜欢的。   翠屏应了一声,把东西都收好了。   除此之外她还准备了给嘉娘、怡姐儿两个一模一样的礼物,还有给恒哥儿的礼物,都比这贵重得多。   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忙着给各家送年礼,打点完平阳郡主这一份,这年礼才算是告一段落。余下的虽然还有需要走动的,却也不必她如此样样精心的准备,只是照着管家婆子们草拟的单子,安然略作改动罢了。   “夫人,给汐姐儿和沐哥儿的礼物也都准备好了,您再过目一遍?”翠屏看着安然的情绪不错,便趁机问道。   提到安汐安沐,安然总是忍不住会神色黯然。这还是头一回过年,两个孩子不在自己身边。可太夫人安排的理由,让她没法拒绝——她总不能拦着两个孩子跟自己的父亲团聚罢?   即便分明知道太夫人是故意为之,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安然只得给两个孩子都准备好礼物,除此之外还准备了些银两和京中土产,预备给他们送过去。   “拿过来罢。”安然接过了翠屏准备好的东西,亲自又看了一遍。里头有她亲手做的荷包、帕子等物,不够精巧,不过是个孩子们留个念想罢了。   银票被叠好放在荷包中,留给念哥儿和汐姐儿在有事时应急用。   她还在想着要吩咐人去把这些妥当的给两人送去,只听翠屏道:“夫人若是瞧着没什么差错,我们就收好给哥儿和姐儿送过去了。”   安然微怔,自己还没安排,翠屏怎么就像是被嘱咐好了一样?   “侯爷已经嘱咐过我们,说是单独留了人,专门去帮夫人送给汐姐儿和沐哥儿的东西。”翠屏笑盈盈的道。   陆明修竟把她的心思猜了个彻底。   安然心中一暖,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来。“既是如此,便把这些收好,送过去罢。”   翠屏笑着答应下来。   才安排好这些,跟着桃枝、桃叶从回廊上踢毽子回来的念哥儿,便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母亲,我已经能连着踢五个了!”念哥儿露出大大的笑容来,明明是来跟母亲展示的,却又透出一抹难为情来。他仰着头,有些期待的看着安然。   安然岂会猜不到他心中所想,笑着牵起了念哥儿,要跟念哥儿去看看,他踢得怎么样。   毕竟不去外头,安然便让念哥儿穿得少了些,行动便也灵活了不少。起初念哥儿急于给安然展示,连着踢了几次都没有连贯起来,念哥儿都快给急哭了。   “念哥儿别着急,慢慢来。”安然柔声道:“我相信咱们念哥儿,一定没问题的。”   被她哄着,念哥儿总算好了些。他用力的点了点头,自己去捡起了毽子,又一次尝试。   这一回念哥儿算是找到了感觉,连起来踢到了六个,他高兴极了,一脸喜悦得意的看着安然。   “我们念哥儿真厉害!”安然好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见他总算一扫之前时不时的郁色,安然也松了口气。眼见着年关将近,念哥儿却比往日变得沉默。安然留心到,有些时候他不用人陪着,自己坐在临窗大炕上心不在焉的摆弄着玩具,还会愣愣的走神。   恐怕是想起之前跟他亲娘在一起的日子了罢!或许还有青萍——虽然她伤害了念哥儿,却也是在念哥儿母子身边一直服侍的人,且杨氏还把念哥儿给托付给青萍,一定也对念哥儿说了,类似于要青萍的话之类的。   孩子都是单纯善良的,即便青萍那样的伤害了念哥儿,念哥儿还是没能全然忘记她。   安然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念哥儿,等过了年有空闲时,你父亲说要带咱们去西郊的庄子上玩。”安然看着念哥儿,柔声道:“那里可比先前咱们去的庄子大得多。那里还有小马,到时候让父亲带着你骑马好不好?”   西郊的庄子?   念哥儿听了,小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他知道,青萍就是被送到了西郊。而母亲从来都没有食言过!   念哥儿欢呼一声,小炮弹似的冲进了安然的怀中。   不仅仅是能见一面青萍才这么高兴,他觉得母亲是这样的疼爱自己,连自己未曾说出口的,母亲都知道,也会帮他实现心愿。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幸福了。   安然忙笑着哄了他几句,牵着他的手走回了里屋,又让青杏端了点心过来。   念哥儿欢快满足的用帕子托着一块点心,小口下口的吃着,安然还喂了他些热水,让他细嚼慢咽。   等到晚上陆明修下衙回来,一家人用了晚饭后,安然婉转的提了,陆明修二话没说就应了,还是当着念哥儿的面。   念哥儿满足的在他们房中留了一会儿,便乖乖的去睡了。   “侯爷,我答应让念哥儿见青萍,您不介意罢?”安然到底觉得自己还是自作主张了,两人换了寝衣歇下后,安然靠在陆明修身边,小声的道。   陆明修摇了摇头,想到在黑暗中,九娘看不到,便低声道:“自然不会。你这是好心,是念哥儿心里头还惦记着她。毕竟从念哥儿出生身边除了杨氏便只有青萍,青萍又带着他一路从云南过来,怎么会没有感情?”   且杨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当时身边能信任的人也只有青萍一人。她便是猜出了青萍倾慕陆明修,却也更加放心青萍会善待念哥儿。毕竟只有念哥儿在,青萍才有机会接近平远侯。她为了在陆明修卖好,也需得对念哥儿好。   只是杨氏或许没料到,青萍会如此疯狂不择手段。   安然见他全懂自己的心思,再多的解释倒像是她故意卖弄一番,这便作罢。   “早在两个月前,谭尚书就派了人去扬州调查,如今在总算是有了些眉目。今日南边有消息传过来,说嘉娘养父母的死并不是意外。”陆明修犹豫了片刻,还是告诉了安然。   安然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就要披衣坐起来。“嘉娘的养父母竟是被人害了?”   陆明修怕她着凉,忙把她拉到自己的怀中抱着,盖好了被子,才道:“正是。原先嘉娘养父母留下的忠仆张伯,一直都没放弃。他已经年逾六十,当时见嘉娘被吴氏接走,便起了要为主人家报仇的心思。”   “如今嘉娘被认回了郡主府,谭尚书和平阳郡主又为了嘉娘,对此事极为上心。张伯在听到风声后,便主动去找了谭尚书的人。”   安然心思急转。   定然是已经有了些眉目,陆明修才会拿出来跟她说。故此安然没着急,只是凝神听着陆明修的话。   “在他的帮助下,谭尚书的人也少走了些弯路。”陆明修道:“而结果,直指陈家,显然这件事跟陈理脱不开干系。恐怕当时陈理有想要杀人灭口,夺去吴家家产的意图。”   又是陈家!   安然心中咯噔一声,她拼命的回忆着上一世陈家鲜花着锦的盛况,似乎陈家在她嫁过去后,那时已经是扬州隐隐的富豪之首。   而先前陈家怎样,她并不了解。   莫非陈家的财富,并非全靠生意,而是这样的不义之财?陈理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却是个为了财富不择手段、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可是……为什么是吴家?吴家虽然称得上是有名的富商,可在江南,比吴家更有财力的人家也不是没有,为何偏偏选中了吴家?   “吴家能有多少家产?会让陈理冒着杀人灭口、惹祸上身的风险,也要去做?”安然缓缓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若是以陈理老奸巨猾、狡诈阴险的性子,恐怕不会舍得下血本。”   陆明修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奇怪的感觉,安然对陈理的用词,似乎带着刻骨的恨意。   是他的错觉吗?   “没错。只是吴家夫妇,曾经是徐家的管事。”陆明修的声音不高,在黑暗中却宛如春雷在安然耳边炸响。“我和谭尚书怀疑,陈理最终的目的,还是冲着徐家的家产去的。”   怪不得!这样就能解释通了。   不知什么机缘巧合还是陈理的刻意追寻下,得知了这个秘密。见吴家在江南也渐渐成了有名的富商,便猜想吴家一定是知道拿笔巨额财富的所在之地,一定也是挪用了,才能有今日的成就。   至于吴家夫妇被害……那就定然是陈理没有问出结果来,却没有了退路不能放吴家夫妇走,便佯装意外,杀害了吴家夫妇。   “余大哥那边有消息传过来么?”安然语气有些急切的问道:“这两件案子,可以一并调查了罢?”   陆明修应了一声,沉声道:“没错,我把余舟的事告知了谭尚书,让他的人手分出一半来去找余舟。你放心,这事定然能查得水落石出。”   安然胡乱点了点头。   “告诉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胡思乱想的。”虽说安然靠在陆明修怀中,陆明修看不到她的表情,却也能猜到她百般纠结的模样。“这件事情不日就会真相大白,若是陈家真的犯下了如此罪行,他们自然会受到应该有的惩罚。”   “陈理和丁氏借口过年要回扬州一趟……”安然想起了六娘的事,不由蹙起了眉,道:“若是他们回去,调查的事情会不会被他们察觉?”   陈家到底在扬州经营了许多年,恐怕消息非常灵通。   陆明修却并不担心,他运筹帷幄的道:“既是他们想要回去……自然也有法子,在路上让他们放慢些速度。余舟之事虽然是秘密行动,如今谭尚书派人来调查长女之事,并不算什么秘密,正好借机试探,陈家到底跟那些关系有勾结,引蛇出洞。”   听了他的话,安然这才放下心来。   “一切有我,夫人且把心放回肚子里。”陆明修轻松的笑了笑,道:“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夫人可想好了要添置些什么?”   话题顿时被转移,安然便也暂且不去想烦心事,也低声道:“买些烟花罢,念哥儿喜欢这个。若是侯爷得闲了,从朱雀大街上给念哥儿买几个糖人都是好的,上回他得了一个,爱得像什么似的。”   “夫人心里只有儿子,我是吃味的。”陆侯爷低下头,面对着安然。适应了黑暗,两人倒都能彼此看得清。是以安然看到陆明修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充满“嫉妒”的道:“如今话里话外,可都是念哥儿了。”   安然红了脸颊,不过好在黑暗中,看不出脸色的变化。她嗔了一句,道:“您还跟念哥儿计较?”   陆侯爷抿着唇,神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我也是要收礼物的。”陆侯爷用平日里说起正事的语气来,一本正经的道:“等着看夫人的表现。”   安然无奈的点了点头,开始认真琢磨起来,自己准备给陆侯爷的礼物,是不是能拿的出手……   ******   过了小年之后,眼看着便到了除夕这日。   这些日子来安然里里外外的操持着家事,倒也十分忙碌。平远侯府人口简单,人情往来却都不少,少不得要一一打点。   前日针线上的人送来新裁好的衣裳,安然却发现多了几件衣裳,且料子也是自己没见过的料子。   “这衣裳是不是做错了?”安然拿出一件大红色遍地金的褙子,看起来像是上进的料子,都是极好的。莫非针线上的人,还会自作主张不成?   只见来回话的小丫鬟口齿伶俐的笑道:“回夫人的话,这几件都是侯爷亲自让总管送了料子过去,说是按照夫人的尺寸,裁了衣裳的。”   竟是陆明修!   安然忙去看那几件衣裳,有滚着纯白貂毛边的月白色褙子,还有粉色绣折枝花卉、鹅黄色绣四喜如意纹的褙子,石青色滚边综裙,最漂亮的则是一件纯白色的貂皮斗篷。   “侯爷真是疼夫人呢。”青梅心直口快的道:“连这些小事上都想得这样周到。”   旁边的丫鬟们也纷纷凑趣,说诸如“侯爷夫人恩爱”之类的话。安然不由脸颊微红,吩咐翠屏赏了来送衣裳的丫鬟,青杏几个都在帮她挑选,过年时穿哪件衣裳好。   “我看这件鹅黄色的褙子就很好看。”青梅首先发表了意见道:“夫人肤色白皙,穿鹅黄色愈发显得娇嫩妍丽。”   青杏则是发现了不同的意见。她摇头道:“夫人不是做姑娘那会儿了,穿鹅黄色,夫人显得年纪更小了。我看这件大红色的就很好,把夫人衬得端庄高贵,气度不凡。”   “我看你们两个是沸反盈天了,连我都敢编排起来。”安然佯怒道:“小心我让锦屏扣你们的月钱!”   两人跟安然日子久了,知道安然不在乎这些,才敢说出口的。而且她眼中分明闪着笑意,两人便笑嘻嘻的认了个错,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   在旁边看着的锦屏,也不由笑道:“青杏青梅说得都有道理。”   她的话音未落,青梅和青杏愈发的得意起来。殊不知锦屏话头一转,却是道:“我看这件粉色的褙子也很好看,既是活泼娇妍,又不至于把夫人衬得显小,也更衬夫人的气色。配上那套东珠的头面和这件斗篷,一定漂亮极了。”   见连一贯成熟稳重的大丫鬟翠屏也开了口,底下的人愈发的胆子大了起来。   安然只得依了她们的意思,果真从里头挑了两件过年要穿的衣裳,倒把她自己选了料子做的衣裳,撂到了一边。   “让念哥儿也过来试试衣裳。”安然道:“把我的衣裳和侯爷的衣裳都先收起来罢。”   众人答应着去了,不多时桃枝和桃叶便牵着念哥儿过来。   这回安然给念哥儿多做了几件衣裳,还有亵衣袜子等物也都添置了不少。入冬以来,念哥儿被养的总算是脸上白白净净的有了些肉,穿着大红色的衣裳就像是年画娃娃一般可爱,讨人喜欢。   “母亲,我喜欢那件蓝色的。”念哥儿指着一件宝蓝色的锦袍对安然道。   安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一件样式简单,只是绣着云纹的锦袍,却是令念哥儿眼前一亮。许是自己选了一件不起眼的衣裳,怕安然失望,念哥儿鼓起勇气道:“父亲也有件一样的。”   这会儿安然才反应过来,原来念哥儿是崇拜父亲,连衣服上也想着要模仿父亲。陆明修却是深色的衣裳更多一些,宝蓝色对他来说,已经是少有比较鲜亮的颜色了。   故此安然笑着弯了弯眼睛,连声夸了好几句。念哥儿生得白白嫩嫩的,穿一身宝蓝色,自然衬得他仿佛像个小仙童似的。   既是念哥儿喜欢这件,安然便把陆明修的衣裳挑出了一件石青色销金云纹的锦袍准备好。   “九娘,你可以再睡会儿。”当安然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就要披衣起身时,身旁的陆明修长臂一伸,把她又抱回了被子里。   左右侯府里没有长辈,所谓的三叔、四叔,压根也不再当做长辈走动,往常两人都是随意些的。陆明修觉得安然还在长身体,自然也像孩子似的,要她多睡会儿。   虽说今日是除夕,左右用过早饭后去小祠堂祭拜,余下的时间便再没什么要紧事情。准备好的烟花也要等到晚上才能放,明日一早还要入宫,初二还要陪着九娘回南安侯府。接下来便是各家吃不完的宴席……偷得浮生半日闲,仔细想想,竟只有今日才能松快些。   “侯爷若是闲着没事,就去陪念哥儿下棋罢!”安然揉了揉眼睛,“今儿还有事呢。”   最近念哥儿下棋的爱好又转到了陆明修这儿,按照媳妇指示耐心陪儿子下棋。赢陆明修的乐趣自然是大于赢别人的,是以念哥儿喜欢让父亲陪他。   “乖,再躺会儿。”陆明修不肯让安然起来。   第192章   “初一要进宫,初二回南安侯府,初三是去平阳郡主府上罢?”陆明修条分缕析的为安然说明此刻抓紧时间赖床的重要性。“除非过了十五,否则你都消停不了。”   安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陆侯爷亵衣间袒露的皮肤。“哎呦呦,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传说中闻鸡起舞的陆侯爷么?”   在帝都的传言中,关于少时的陆明修,便是十分勤奋刻苦的典范。更别提平远侯府出了事后,立志要为父母报仇的他了。而如今,这样的人却在教她赖床。   白皙纤细的手指柔若无骨,软绵绵的戳上去并没有什么力度,对“皮糙肉厚”的陆明修来说就像是羽毛拂过胸膛,却意外让他觉得一阵酥麻的感觉穿透胸膛,直击心房。   陆明修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抿着嘴模样很严肃且意味深长的道:“要不怎么说美色误国呢。”   安然笑眯眯的眨了眨眼睛,顺势抛了个媚眼给他。   怀中千娇百媚的小妻子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即便陆侯爷很有些冲动,也只得望妻兴叹,算了算还要等一年多,才能让她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   两人又在床上厮磨了一会儿,安然估摸着再起身念哥儿便要寻过来,便把陆侯爷一并唤了起来。“我看念哥儿这几日棋艺见长,可见侯爷的指点还是有效的。”   “那是自然,也不看是谁教出来的。”陆侯爷披衣起身,毫不谦虚的道。   安然翻了个白眼,“那也是咱们念哥儿天资聪颖。”   说话间两人已经分别起身,各自去梳洗。   听到声音,丫鬟们早就在外头候着。锦屏和翠屏捧着安然的衣裳首饰进来,后头跟着的青梅青杏则是端着脸盘热水等物。   虽然家中有梳头媳妇,不过今日并不出门,安然便让锦屏帮她梳了个牡丹髻,依言带了一套赤金东珠的头面,换了件品红妆蟒暗花缂金丝锦缎长褙子,淡青色的中衣,底下配了条宝蓝色的长裙。   端得是衬得安然愈发肤色白皙兼气色好,赤金东珠的头面中有一支精致大气的凤钗,凤口中衔着莲子米大小的东珠,在额发间轻轻晃动,安然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得贵气逼人。   这通身的打扮,不单锦屏等人赞不绝口,便是洗漱回来后,撩帘而入的陆明修,也看得愣神了片刻。   显然他已经认出了这套衣裙,均出自他命人特意给安然做的那些里头。   “侯爷。”安然从梳妆镜中见到站在门边的陆明修,忙起身迎了过去。   只见陆明修换了她特地准备的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头上只用了一根羊脂玉簪子绾住头发。深色的衣裳愈发显得他成熟稳重,自有一种丰神俊朗在其中。   “夫人可真漂亮。”即便是当着丫鬟的面,陆明修也时常当面表达自己的赞美。   安然总算能明白看起来沉默冷峻的陆侯爷怎么跟京中风流出了名的楚侯爷交往过密,原来切开冷漠的壳子,陆侯爷也是这样擅长甜言蜜语。   一旁的锦屏等人掩唇而笑,却顾忌着安然面皮薄不敢动作明显。   “侯爷过誉了。”安然几次败阵下来的经验告诉她,面红耳赤只会让陆侯爷得意,她扬唇笑道:“侯爷也端得是丰神俊朗,威仪十足。”   陆明修没料到安然竟能反将一军,还这样镇定自若。   “难得听到夫人夸赞为夫,真是受宠若惊啊!”陆明修挑眉,唇畔含笑神采飞扬道。“是夫人眼光好。”   这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夸自己啊!安然强忍住翻个白眼的冲动,丫鬟们自去收拾床榻,安然则是被陆明修牵着去叫念哥儿起床。   果然念哥儿早醒了,正在桃叶的帮助下换衣裳,见安然来了,才穿了中衣的他就张开双臂要安然抱。   “念哥儿真乖。”安然在念哥儿的小脸儿上轻轻亲了一口,柔声道:“快换了衣裳,咱们吃早饭。”   念哥儿乖乖的点头,安然接过了桃叶手里的宝蓝色锦袍,亲自给念哥儿换上。   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用早饭,故此今日比往日更丰盛了些。各色开胃的小菜,几种粥品,各色点心满满当当的摆了整张圆桌。   这些日子念哥儿自觉是大孩子了,吃饭也不用安然再喂他。等到安然把各色小菜夹到他面前,他自己也能吃得很好。   忙活完念哥儿,安然又帮着陆明修布菜,亲自盛汤盛粥。陆明修上朝走得早,算下来极少在家里头用早饭。   “再不吃粥就要凉了。”陆明修虽说十分受用小妻子贴心的举动,只是她忙活完念哥儿又忙活自己这儿,连饭还没吃上一口。“你也快些用罢。”   安然笑着点了点头。   用过了早饭后,一家三口便去了祠堂。   今日是要祭祖的,对于念哥儿来说,还要祭拜自己的亲生父母。只是周城的声誉还未恢复,念哥儿的身份仍旧是一个秘密。   是以一家三口祭拜完平远侯府的先人,陆明修另外准备了只写着杨氏之名的牌位让念哥儿祭拜。   念哥儿年纪小,有些事还是要瞒得死死的,否则万一他说漏嘴,就坏事了。周城的身份一日不恢复,他便只有平远侯庶长子一个身份。   念哥儿恭恭敬敬的磕了头,等安然扶起他时,却发现他眼圈红红的,小脸上尽是伤心之色。无论安然对他怎样的疼爱,杨氏到底是生养来了他的人,想起杨氏临终前不舍的眼神,念哥儿就难受极了。   安然见状,心疼他小小年纪便没了亲娘,便柔声哄了他两句,回去的路上,还要抱着他。   念哥儿过了明日便是四岁了,分量自然不轻,安然抱他愈发的吃力。还是陆明修把念哥儿接了过来,抱着他和安然并肩走在抄手游廊上。   “晚上有烟花,你父亲还给你买了烟火棒。”安然想尽办法想逗他开心,“晚上咱们就在花园的水榭上看烟花好不好?”   念哥儿眼中一亮。   陆明修趁机也许诺,带着他放两支烟花棒。   见他脸上伤心的神色总算好了些,安然才稍稍松了口气。   到了正房,陆明修陪着念哥儿下棋,安然则是吩咐翠屏几个年夜饭的事,又问了晚上水榭的布置。虽说安然是亲自看过的,还是嘱咐她们多找人在园子里留心,防止发生走水的事。   府里人口简单,虽说今日是除夕,倒也没显出特别的热闹来。用过了午饭,难得父亲母亲能整日陪着自己,念哥儿不肯睡,还是安然好言哄着他,说是这会儿不睡,晚上就没精神看烟花、守岁。   念哥儿这才跟着安然在正房中睡了。拔步床上极为宽敞,陆明修干脆也没走,一家三口睡在一起,念哥儿在中间,被父亲母亲包围着,他很有安全感。   “念哥儿,快点闭眼。”安然看着念哥儿一会儿翻过身看看她,一会儿翻过身看看陆明修,兴奋的睡不着,无奈的道:“错过了困头,你就睡不着了。”   陆明修也在一旁道:“听你母亲的话,否则晚上她生气,就不许我带着你放烟火棒了。”   打蛇七寸,陆侯爷重点抓得很准,果然念哥儿听了,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安然瞪了陆明修一眼,把她说得倒像是个独断专行的恶人一般,自己倒做了好人。   陆侯爷勾了勾唇角。   柔声哄着念哥儿,安然也渐渐困了。她哼着小曲儿的声音越来越低,慢慢的停了下来。   陆明修素日来都没有午睡的习惯,今日不过是陪着母子两个罢了。见她们睡得安稳,他的唇角也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看着她熟睡的面容,想起见她的第一面,小姑娘慌忙摔下了帘子,只隐约看到一抹俏丽的身影。   而当时他还想不到,自己会跟她有如此多的牵绊,而他再也放不下她。   能有今日的结果,他已经心满意足。   ******   晚上的年夜饭自然是非常的丰盛。   陆明修前些日子特意请了擅长做扬州菜的厨子来,故此前两日厨房给安然报菜单时,安然意料之外的见到了原先在扬州时,年夜饭里一定有几道菜。   原本她入乡随俗,想照着北方的习俗准备年夜饭,然而厨房的人说侯爷特意吩咐了要做这几道菜,安然便没再说什么,承了陆明修的情。故此平远侯府的年夜饭,算是南北的融合。   安然看着比当初她们家里做的,不知要丰盛多少,不由想起了安沐和安汐。知道他们在生父身边,自是一家团圆。可安然却仍是极为想念他们,想起当年三个孩子笑笑闹闹的帮奶奶打下手……   思及此,安然不由愣了片刻的神。直到陆明修给安然夹了一个春卷到碗里,安然才回过神来。她笑了笑,想把心头那抹思念抹去,眼神却泄露她的心思。   给安家叔父在京中安排件差事不难,安沐安汐更是在过年后就能接过来的。陆明修在心中暗暗的筹划着,并没有说出口。安然的生辰就在春日,把两个孩子接过来,也算是送她的生辰礼物吧。   念哥儿吃得津津有味,他分外喜欢八宝饭,要了两次。安然怕他吃多了,晚上不好克化,便又哄着他多吃了些青菜。   安然还准备了些热酒。   她自是不胜酒力的,不过是陪着陆明修饮了两杯,面色便泛了红晕。一会儿还要去看烟花,安然便没敢多饮。   陆明修看着眸光潋滟,微醺之态却别有一份娇媚柔美的安然,心中暗暗记下了。等那日得了闲,两人定然要好生小酌一番。今日还要守岁,便暂且放过她。   安然不知陆侯爷心中所想,忙活着给父子两人布菜,热热闹闹的用完了年夜饭。   念哥儿吃完的早,便眼巴巴的看着父亲和母亲。眼神已经时不时的往外飘了,那点小心思简直藏不住。   安然和陆明修相视一笑。   等到一家人用过了年夜饭,消食了片刻后,便到了念哥儿最期待放烟花的时候。   念哥儿年纪还小,大的炮仗倒是没买太多。不过陆明修命人买了许多烟火棒,还有不少烟花,预备着年夜饭后就放。   安然则是在花园的水榭旁已经都布置好了。   前几日她便让人来打扫水榭,给里头的桌椅圆凳都擦干净,放上了崭新的锦垫,圆桌上也套上了新的帷幔。软榻上摆放了好几个柔软的大迎枕,小几上摆着新鲜的瓜果、果脯点心,热茶并给念哥儿准备的热牛乳。   火盆手炉一早就准备妥当,周围三面严严实实的用棉帘子挡好了。   小厮们把方才库房的炮仗和烟花等物抬上来,手工拿着点好的香,只等着主子一声令下,便点燃炮仗。   陆明修让人先放了炮仗。   安然怕念哥儿被吓到,要捂他的耳朵。而念哥儿却兴致勃勃的跑到软榻下,睁大眼睛看着,显然并不害怕。反而是炮仗想起来的时候,安然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抖了一下。   于是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双暖烘烘的大手趁势捂住了她的耳朵,低沉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怎么,夫人怕了?”   安然笑着摇了摇头。   在前头看得津津有味的念哥儿正要回头找安然,见她被父亲抱在了怀中,也哒哒的跑回来,抱住了安然。“母亲别怕,我保护也母亲。”   安然心中暖暖的,从善如流的接受了父子两个的“保护”。   本来炮仗就不多,很快便放完了。紧接着各色烟花便被抬了上来,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很快随着引线被点燃,漆黑的夜空便被五颜六色的烟花给点亮了。有升到半空中才突然炸开,如同散落夜空的星子般绚丽;也有才被点燃,便缓缓绽放出层层花瓣的烟花;还有陆明修特意给念哥儿买的,在夜空中变成小兔子形状的烟花。   这可把念哥儿给高兴坏了,他在水榭上跑来跑去,若不是安然拦着,还想要亲自过去看看。   最漂亮的是一种叫“万花齐放”的烟花,只见数十颗闪亮如星子的烟火升入夜空中,然后再同一时刻,每一颗都绽放出丰硕的花朵形状,而几十朵一同绽放,绝对是十分震撼。   念哥儿看得目瞪口呆,直到烟花化作了屡屡青烟消失在天际,他还是恋恋不舍的盯着天空看。   不远处还有各家陆续绽放的烟花,此起彼伏的声响,热热闹闹的才像是过年。   看了这么半晌,念哥儿也早就手痒了。大的炮仗和烟花,念哥儿自然是不能碰。故此陆明修准备了许多烟火棒,能拿在手里的,是预备给念哥儿和安然玩的。   在他心里,九娘虽说是自己的妻子,也是个小姑娘。   念哥儿迫不及待的牵着安然的手,就要往外头走。陆明修则是眉眼含笑的看着母子二人,护着二人往外头走。锦屏等服侍的人也跟在一旁。   “母亲,给!”念哥儿接过小厮递过来的烟火棒,先交到了安然手上。   安然笑着引燃了烟火棒,顷刻喷出蓝绿色的火光来。为了不让烟火断了,她让念哥儿手中拿好两根,远远的举着,自己拿点燃的烟火棒,分别点燃了念哥儿手里的。   起初念哥儿自己拿着还有些害怕的,然而不过玩了两根,念哥儿便兴致颇高,举着烟火棒挥舞起来。   “小心点,别让火星溅到。”安然扬声嘱咐了一句。   陆明修命人买了不少烟火棒,念哥儿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了这么多。安然见青梅、青杏眼中俱是羡慕的目光,便令身边服侍的丫鬟,也能拿着烟火棒玩耍。   锦屏和翠屏到底是大丫鬟,稳重些,便只服侍在一旁,不肯下去玩。   陆明修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被烟火光芒映着的安然,见她眼底流露出孩童般兴奋的身份,也同念哥儿一般玩得开怀,他眼中的笑意,始终都没有散去。   冬日夜里毕竟寒冷,后来又渐渐的起了风,安然便哄着意犹未尽的念哥儿回了房中。   尽管睡了午觉,念哥儿在外头跑动了不短的时候,守岁时没撑住,靠在安然怀中一个劲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却也不肯去睡,撑着要跟父亲母亲一起守岁。   安然无法,念哥儿到底困得连眼都睁不开,只得让人拿了念哥儿的枕头和被子过来,让他在临窗大炕上睡了。   剩下了安然和陆明修在一处。   等到了时辰,丫鬟们纷纷过来行礼,安然让锦屏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红封赏了人,每人都有厚厚的一份。府中各处服侍的丫鬟婆子并小厮,各自都有赏。   陆明修把念哥儿抱到了房中去睡,念哥儿迷迷糊糊中还没忘了说“我要等着时辰。”   夫妻二人把给念哥儿准备好的礼物,放在了他的枕边,让他醒来就能看到。而后夫妻两个才相携回了房。   到了房中,被褥俱是已经准备好,等到二人洗漱回来后,陆明修便拿出了自己给安然准备礼物。是一个不小的紫檀木匣子,安然打开后,便见大红色的绒布上,放着两列浑圆光芒润泽的东珠,个个都有拇指般大小,是极为难得的珍品。   安然记得陆侯爷倒是跟自己讨过礼物,没想到他准备了这样一份礼物给她。   “多谢侯爷!”安然笑盈盈的接了下了,幸好她也一早准备了。她自己去开了柜子,捧出一套衣裳出来。到底她对自己的手艺还没什么信心。“做得不好,侯爷将就着在家里穿罢。”   安然做的是一整套衣裳。   从靴子鞋袜,到中衣、外袍等,都是安然亲手所做。虽说少不了锦屏等人的指点,安然这些日子做女红,也总算有了些心得,这才鼓起勇气替陆明修做了整套的衣裳。   所选的纹饰并不繁复,以简单大气为主。   安然送出去后,有些忐忑的看着陆明修。论起手艺来,府中女红好的绣娘,就好几个。她亲手做的,不过是个心意罢了。   当着安然的面,陆明修接过来,很珍惜的展开去看。只见外袍是佛头青的刻丝料子,上头绣着暗纹团花,一眼看上去,便知道安然花了许多心思。就连一双袜子,安然也心细的绣了些竹叶的纹饰,用了柔软的细棉布,吸汗舒服。   陆明修觉得心中一阵暖流流向四肢百骸,他抓过安然的手去看,果然上头有深深浅浅的被针扎过的痕迹。安然不擅于此他是知道的,故此安然给他做个荷包、香囊,他都是珍而重之的收着。他觉得自己说甚是矛盾,一方面他沾沾自喜,这是九娘同他一般心意的证明;另一方面,他又舍不得她吃一点苦头。   她只要好好的在这里就行,他愿意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九娘,谢谢你。”陆明修没有多说什么。大红的帐子此时还没撤,烛光迎着她娇柔的面庞,他深深的看着安然,心中亦是有千言万语无从诉说。   她自然也是懂的。   此刻气氛正好,陆侯爷是很想趁势做些什么的。奈何明日一早他们都要进宫,这会儿已经过了平时歇下的时辰。是以他们收拾妥当后,便直接睡下了。   正月初一。   一大早,安然便早早起来。梳头媳妇也候在了院中,等到安然夫妇起身,安然叫了她进来梳头,她先是给安然磕头拜年,说了些吉利话,安然笑着赏了她一个厚厚的红封,并一荷包银锞子。   她忙谢恩不迭。   今日安然入宫,是按照超品侯爵夫人的品级大妆,衣裳首饰俱是有规制的。有经验的崔嬷嬷在一旁帮忙,倒也顺利的梳妆完毕。   陆明修比她早些收拾好了,特意去看了念哥儿。念哥儿还在沉沉的睡着,便让丫鬟好生守着他,若是醒了要找安然,好生安抚住了。   两人略略用过早饭,便早早的出了门。两人在宫门前分开,安然去皇后宫中。虽说安然极少入宫,但皇后娘娘的脾气性子都是极好的,且还有平阳郡主帮衬,再者太夫人、赵氏都在,安然本身又是超品的侯夫人,自然没有敢小瞧了去。   便是有些跋扈张狂的临安大长公主,在皇后面前也要收敛几分的。否则便是皇上不便直接敲打她,她家里头的儿女可就难说了。   来人只能先在偏殿候着。   安然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都到了。算是熟人的有定北侯夫人、庆乡侯夫人,毅郡王妃也打了个照面,但是郡主王妃们另有地方候着,故此只是笑着打了招呼便各自分开。   定北侯夫人看着光彩照人,进度有度落落大方的安然,心中越发觉得后悔。只是面上不露半分,笑盈盈的拉着安然说了会儿话。   幸而当初定亲之事只有两家知道,否则这会儿真真没法子见面了。再加上安然心胸宽大不计前嫌,待定北侯夫人也是敬重的,她这才松了口气。   想到方庭心里头还是惦记着安九娘,孟姨娘又闹得那样不堪,平白耽误方庭的亲事,也只得暗暗叹息一声。安七娘是安九娘的姐姐,是要嫁给方庾的。只希望她也能像安九娘一半,便是方庾的福气了。   说到底,还是九娘和方庭两个人没有缘分。   定北侯夫人兀自心中想着,庆乡侯夫人跟安然说话则是多了几分亲切。她和三娘交好,上次她本是好心做媒,倒惹出不痛快来,觉得对不住三娘姐妹,故此待安然姐妹两个,比平日更好上几分。   安然从来就觉得定北侯府趋利避害的行为没什么可指摘的,那件事过去了她也没放在心上,且定北侯府还是要跟南安侯府结亲的,何必闹得不痛快?   不多时太夫人和赵氏也到了,安然自是上前见礼。之后由赵氏帮着安然引见,她不大熟悉的诰命夫人们。   偏殿的气氛本是一团融洽的。然而一位不速之客到了,凭空坏了气氛。   来人正是临安大长公主。   笫193章   原本临安大长公主算是长辈,是不必同她们在这儿候着,另外有地方歇息。可是她好巧不巧的绕到了此处,显然是刻意为之。   原因么,自是得知安然在此处,想找她的不痛快。   上一回为着平远侯顶撞她的事,她特意闹到了皇上跟前。临安大长公主自觉皇上为她出了气,罚平远侯在家思过。谁知道平远侯竟思过去了庄子上,带着夫人悠闲自在的简直像是去游玩。且这些日子她冷眼瞧着,平远侯仍是皇上的心腹重臣,半点没瞧出他被皇上冷落的模样。倒是她鸡飞狗跳的闹了一场,却没得到半分好处,未免让人看了笑话去。   是以临安大长公主一直觉得意难平,总想着在平远侯府身上找补回来。   她想着安然不过十四岁,又能有多少见识?且在众多诰命贵妇面前,被她震住的话,往后在众人面前,便抬不起头来。   故此临安大长公主也不顾身份不对,便施施然进了满是诰命贵妇这边。目的明确的直奔安然,就是想让安然难堪。   安然见她过来,心中暗道不好。安然倒是想趁机绕开,奈何临安大长公主不肯放过。不过安然断是不能被人挑剔出错处,好让有心人借题发挥。故此安然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向她问了好。   “平远侯夫人。”临安大长公主面色不善的盯着安然,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道:“如今你贵为侯府主母,该愈发知礼才是,怎的愈发轻狂起来?”   自从上次在大长公主府回来之后,安然连她的面都没见过。这劈头盖脸的就说自己轻狂,简直就是想找茬。   此刻在皇后宫中,不宜跟大长公主闹翻,也不能低声下气白白吃亏,倒显得的自己心虚似的。安然心念电转,飞快的想着该如何应对她。   “这大过年的,大长公主见了孩子们该赏个红封才是,怎么好端端的训起人来了?”还没等安然开口,一道爽快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来人却是云阳郡主。   见有人给她撑腰,先松了口气的是太夫人和赵氏。大长公主有意找茬,又故意拿捏平远侯府的事,她们插手也不是,不插手也不是,正为难着,解围的人就来了。   大长公主看到被人簇拥着进来、满面春风得意的云阳郡主,心中不快。   如今皇室正经宗亲没见帝后有多重视,却封了外姓郡主,又对她恩宠有加,远远胜过宗亲。这让仅仅有空架子的大长公主如何能甘心?   云阳郡主笑着过来给大长公主见过礼,不动声色的把安然护在了身后。   她原本要直接去见皇后娘娘的,听到临安大长公主在这儿,摆明了要找安然的茬,故此她也赶了过来。今日是初一,内命妇外命妇都在皇后宫中,若是大长公主拉下脸面执意找安然麻烦,安然多半也得受着,否则便是真的印证了“轻狂”二字。   “云阳郡主。”大长公主见了她,面上也挤出几分笑意。“平远侯夫人可是稀客,等闲本宫也见不到。如今侯府的长辈求到本宫面前,本宫自然要借着这难得的机会,跟平远侯夫人说几句话。”   侯府的长辈……虽然她没有点明,有心人都能听出来,这是在说平远侯府的事。自从平远侯成亲后,他那两个已经断绝关系庶出叔父,又开始上蹿下跳的想要重新相认。   当初他们办出那样缺德的事……如今想要回头岂是那么容易的?平远侯不搭理他们,他们也没办法。   说罢,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安然一眼。   “怪不得九娘听不懂呢,便是我听了也觉得糊涂。”云阳郡主面露疑色,不解的道:“倒不知道殿下说的长辈是谁?”   还不等大长公主洋洋得意的开口,她便又飞快的道:“九娘在我心里,就跟我女儿似的。”说着她看着太夫人、赵氏,笑道:“不怕您二位嫌我唐突,我跟九娘实在是投缘。”   见云阳郡主话里话外都肯护着安然,太夫人和赵氏高兴还来不及。听了她的话,太夫人忙道:“若是得了郡主青眼,是九娘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眼见方才自己向安然发难就要被岔开了话题,临安大长公主自然急了,这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不过见她要开口,云阳郡主还是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笑眯眯的道:“九娘这孩子我是了解的,她年纪小,我自然对她多照拂些,也说句大言不惭的,她身边的人和事,都清楚。”   云阳郡主铺垫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出了重点:“南安侯府自不必说,九娘嫁到平远侯府后,没有长辈指点,倒是件憾事。”   临安大长公主就是要说安然不敬平远侯府的长辈,好拿朱氏和罗氏说事。可见云阳郡主提都不提平远侯的叔父们,她只好提醒道:“平远侯还有两位叔父的,也都在朝中为官的。”   “原来您说的是那两位。”云阳郡主听罢,目光中登时露出不屑的神色来。“您别是记错了罢?当年的事我也是知道的,两位陆大人跟平远侯府断绝了关系,这在京中谁人不知?”   临安大长公主见云阳郡主一味护着安然,不由冷笑道:“到底是长辈,又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如今若是平远侯夫人不肯尊敬长辈,便是平远侯夫人的不是了。”   这不是胡搅蛮缠么!安然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幸而有云阳郡主在这儿,否则她说什么,自己都非常被动。到最后,她极有可能给自己扣一个不敬大长公主的罪名。   云阳郡主既是替安然出头,自然要把她护到底。“殿下可不要被小人的花言巧语迷惑!那些人惯是会钻营的,当初既是能背叛平远侯府,说不准她们求到您面前,是包藏着什么祸心!”   左右云阳郡主是不怕得罪罗氏和朱氏的,二人被大长公主拿出来当枪使,自然要知道该承担什么后果。   临安大长公主见云阳郡主竟不给她留情面,面色不虞的道:“郡主言重了。一家人自然是该骨肉团聚的——”   “我看未必。”云阳郡主笑盈盈的道:“您说呢?”   大长公主才想着要驳斥她,便见凤栖宫女官冬霜从外头进来,先给大长公主、云阳郡主行礼,先说了是她们失当,竟没看到临安大长公主走错了路,到了外命妇们等候的地方。   虽说她是这么说,可腿长在大长公主身上,她有意过来,岂是宫女们能拦得住的。且大长公主又不是头一次入宫,若是走错了只能是她自己有心为之。   大长公主想过来跟外命妇们说几句话,这无可厚非。但她特特跑来找茬,还是平远侯夫人,皇后听了,便不得不管了。只是今儿是初一,终归不好发作,只得敲打她一番。   看在众人眼中,不得不感叹一声安然真真是好福气。平远侯位高权重,她自然被人高看一眼;又得了云阳郡主青眼,在大长公主面前都是护着她,如今皇后无论是看在平远侯的面子或是云阳郡主的面子,也露出回护之意。   既是惊动了皇后,今儿又是初一,临安大长公主也不好托大,只得偃旗息鼓,跟着冬霜等人走了。   云阳郡主却是没有即刻离开,拉着安然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施施然的走了。   等到两人都离开后,虽说一场争执因安然而起,可众人的目光中都露出羡慕之色。   不过大家识趣的都没提,而是笑着说起了别的话。正月里不断的宴席,便是个极好的话题。谁家的菜好,谁家的戏好,足够在拜见皇后娘娘前消磨时间。   她们没有等太久,便有女官过来传话,说是皇后娘娘出来了。   众人忙赶过去行礼。   ******   一时从宫中出来,陆明修和安然一道上了马车。   “临安大长公主又为难你了?”才落下了车帘,安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明修便开口问。   他的消息倒是快!   安然微一点头,很快便笑道:“不过是旧调重弹,那些话好没意思。侯爷放心,有郡主在,自然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先时陆明修亲自去大长公主府上,已经把话撂下,早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即便是把大长公主气得要命,还告到了云舒面前,对陆明修又有什么影响?   他仍旧是皇上重用的心腹爱将,罚了回府两日,倒更像是体恤他,让他休息一般。   临安大长公主心里那点气一直都还在,总想变着法给找补回来。本还想借着朱氏和罗氏去恶心平远侯府,可两人却极不争气,竟怕了平远侯府,不敢再登门。   陆明修面色微缓,“既是如此,下午咱们该去给郡主拜年才是。”   谭朗家中亦是没有什么亲人,初一往往就在家中不出门,初二才陪着云阳郡主回娘家。   “郡主也说了,让咱们带着念哥儿过去。”安然笑道:“这会儿念哥儿在家里,一定等急了。”   ******   安然猜的没错,等他们回去时,念哥儿正百无聊赖的他们房中的临窗大炕上摆弄着云子。   窗户上已经贴上了窗花,是翠屏和锦屏带着小丫鬟们剪的。当时安然瞧着也喜欢,拿起剪子来也试过几次,学了几次后,便决定不给她们捣乱了。   大红的窗花映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安然不由看出了几分孤独的味道。   然而那个小小的身影听到身影,很快便转过身来。他白嫩的小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来。“母亲,您回来了!”说着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就要安然抱。   安然还没来得及换衣裳,便过去抱住了念哥儿。   念哥儿乖巧的站在炕沿上。已经四岁的念哥儿在安然的精心照顾下分量不轻,安然很难抱着自如行动。最后把念哥儿抱起来的还是陆明修,他矫健有力的双臂,抱起他们母子来都不是难事。   “父亲。”念哥儿这会儿才想起来还没给父亲母亲拜年,崔嬷嬷教了他好几句吉利话,他都用心的记住了。他挣扎着要下地,安然忙帮他穿好了鞋子。   “祝父亲母亲新春如意!”念哥儿像模像样的给二人拜年。   念哥儿今日穿了件大红色的锦袍,又生得白白嫩嫩,小脸上也有了肉,脸颊边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像个年画娃娃般讨喜。安然高兴极了,忙连声应着,拿出一个荷包,里头装了十个金锞子,塞到了念哥儿手中,   陆明修也笑眯眯的给了念哥儿一个荷包。   “用过午饭,咱们去郡主府上。”安然对念哥儿笑眯眯的道:“到时候也记得拜年。”   念哥儿用力的点了点头,高兴的答应下来。   安然去里屋更衣梳洗,念哥儿被陆明修抱进去放在了软榻上,让桃叶等人看着他。陆明修也去换了家常的衣裳。   等到众人都收拾妥当,午饭已经都摆好了。   用过午饭歇上一会儿就要去云阳郡主府上,年夜饭又很丰盛,故此三人也不是很饿,只捡了些爽口小菜用了,便算是吃过了午饭。安然哄着念哥儿小憩了一会儿,说好了要起来,不许闹脾气。   安然也眯了片刻,便悄悄的起身,等到梳洗过后换了身衣裳,又看了一眼带去云阳郡主府上的礼物。陆明修正在外间看书,见安然出来,拉着她在身边坐了。“怎么不陪着念哥儿再睡会儿?”   “我在看看要带到郡主那儿的东西。”安然说话间塞给了陆明修几个荷包,怕吵醒念哥儿,她悄声道:“你留着给嘉娘恒哥儿他们。”   陆明修作势要接,手却是不安分的捏住了安然递过荷包的手。   “侯爷,别闹!”安然低低的斥责一声,道:“翠屏她们都在外头,念哥儿也要起来了。”   陆侯爷深知要跟媳妇亲近,脸皮就得厚。他不以为意的道:“我跟自己的媳妇亲热天经地义,碍着谁了?”   安然目瞪口呆的看着陆明修,趁她出神之际,又在她唇上偷了个吻,听到里屋隐约传来念哥儿的声音,他才放开了安然。   “侯爷!”安然瞪了他一样,把荷包丢到了他的手上,便飞快的整理了衣裙,头也不回的起身去看念哥儿。   心里惦记着去找恒哥儿怡姐儿她们玩,念哥儿都没有人叫,自己就醒了。安然帮着他换了身大红色的衣裳,严严实实的给他穿好大毛斗篷,生怕他冻着。   陆明修见母子二人都准备好,也收拾好了书,预备着出门。   车马一早就准备妥当了,陆明修并没有骑马,陪着母子二人坐车,一家三口往云阳郡主府上去了。   今日来云阳郡主府上拜年的人自然也不少。   陆明修先陪着安然母子去了郡主府的正院,里面似是有女眷在,在廊庑下候着的丫鬟们见平远侯一家来,忙去通报。听闻平远侯也到了,小姑娘们忙都避到了里屋。   今日虽然瞧着人多些,可念哥儿并不怯场,落落大方的拜了年,口中称“新春如意”,一圈下来收了不少荷包,里头俱是沉甸甸的金锞子、银锞子。   加上念哥儿本就生得雪玉可爱,像年画娃娃似的,众人又是把念哥儿好生夸了一通。   陆明修见过云阳郡主后,便去了外院谭朗处。   小辈们过来给安然拜年说了吉利话,安然也发出去不少金锞子。幸而早有准备,倒不显得局促。   随后安然被云阳郡主神色亲昵的拉在身边坐下,嘉娘也牵着妹妹怡姐儿,带着一众小姑娘们从里屋出来。嘉娘毫不掩饰跟安然的亲密,姐姐长姐姐短的拉着她说话。怡姐儿和恒哥儿则是去拉着念哥儿,亲亲热热的说话。   大家心里再没不明白的,难怪云阳郡主会帮安九娘出头,两家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云阳郡主的嫡长女才被找回来,正是郡主夫妇正不知要怎样疼爱才好,而她能回家,仿佛又多亏了安九娘……   “平远侯夫人跟大姑娘、二姑娘果真像亲姐妹似的。”陈侍郎的夫人韩氏见状,在一旁笑着对云阳郡主道:“脾气模样都是极为出挑的,俱是明珠朝露一般。”   云阳郡主明知道她是恭维,听了也十分高兴。今日来的不少是谭朗下属的妻儿,大半出自京中世家。云阳郡主乐得在众人面前表现她对安然的重视。“若是嘉娘和怡姐儿脾气性子像她们姐姐一般,我就再没什么可发愁的了。”   见她兴致好,众人更是一通恭维。   孩子们在一处玩,大人在一处说话。好在众人很识趣,不多时便纷纷告退了。等到清静之后,嘉娘便拉着安然要往她房里去。   云阳郡主眼底的黯淡一闪而过,随即便笑着让安然陪着嘉娘过去。自己则是看着怡姐儿恒哥儿和念哥儿。   “姐姐,你送来的荷包,我很喜欢。”安然早就发现,嘉娘双丫髻的上戴的赤金红宝石链子,正是她送给嘉娘的。嘉娘把珍惜的给安然看她身上带的荷包。“帕子也好看。”   以嘉娘的聪慧,早就猜出了帕子定然不是安然所绣。不过是安然送给她的礼物,她也是非常喜欢的。   安然笑着应了一声,随即用商量的口气道:“嘉娘,荷包在没人的时候拿着玩便好了,出门时还是换一个罢。”   谁知嘉娘却摇了摇头,撒娇道:“是姐姐送给我的礼物,我要时时刻刻都带着!”   见陆明修和嘉娘一个两个都把她送的荷包带在身上,安然倍感压力。两人倒是很骄傲的说喜欢,可安然对自己的女红实在没信心。看来她还得加把劲儿才行。   似是看出了安然的忧虑,嘉娘目光中透出一抹慧黠的笑意。“姐姐放心,到时候我说是我自己绣的。”   被小孩子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安然脸颊微红,瞪圆了眼睛,强撑着道:“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有这样好的绣技……”话音未落,安然自己倒先心虚了,干笑了两声便过去了。   “姐姐,这些日子,父亲母亲在忙我爹娘的事罢!”姐妹两个一番嬉闹后,嘉娘正色问安然道:“虽说母亲瞒着我,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嘉娘面上有淡淡的失落,她悄声问:“我是不是给他们添麻烦了?”   安然坚定的否认,她柔声对嘉娘道:“嘉娘,郡主和谭大人都是极疼你的,如今终于寻回了你,他们对你的疼爱更在怡姐儿和恒哥儿之上。你的事对他们来说,怎么能算是麻烦呢?”   嘉娘的心思敏感细腻,有些事云阳郡主越是想避开她,不让她受到伤害,可能嘉娘就想得更多。   “姐姐,我知道父亲母亲对我好,弟弟妹妹也都好。”嘉娘靠在安然身边,轻声道:“跟姐姐我才能说一句真心话,我心里头那层隔膜渐渐的淡了,可一直都在。”   安然握住了她的手。   不可能不在乎的,安然能理解。一切都还需要时间来化解,毕竟血浓于水,嘉娘已经渐渐的融入了这个家。   她肯跟安然说真心话,大抵还是因为安然在她最惶恐不安的时候对她伸出了援手,且安然又在危难时挺身而出保护了她,她对安然有着超出一般的依赖。   “这些日子冷,姐姐身上的伤疼不疼?”嘉娘的大眼睛中满是关切。“我听人说,骨头受伤的,天冷的时候最是难熬。”   安然笑着摇了摇头。“姐姐身上只是一些皮肉伤,早就好了,并没有伤到骨头。”   说来惭愧,当初她固然是为了保护嘉娘,可她直面刺客,准备好被划伤脸,还是因为想躲了陈谦断了父亲和祖母的念想。那时候,她还想要着要回去,即便是毁容,她也不在乎。   嘉娘不是很放心的点了点头。   两人没独自能说多久的话,孩子们便都跑了进来。怡姐儿自来羡慕别人有姐姐,如今嘉娘对她很是疼爱,又很宠着她,平日里恨不得跟嘉娘住在一个院子里。   恒哥儿和念哥儿又都是男孩子,她们玩不到一处去,故此她便提议来找姐姐们。   安然含笑看着嘉娘小大人似的照顾弟弟妹妹,四个孩子在一处玩,安然抬眼看到了云阳郡主也到了,忙迎了上去。   二人坐在一处说话。   “郡主。”安然见孩子们玩得专注,便低声问云阳郡主。“嘉娘养父母的事,有什么眉目了吗?”   云阳郡主微微点了头,轻声道:“她父亲在南边的人倒是查出些线索来,夫妇二人的死因有些蹊跷,恐怕并不是意外。”   安然微愕。   “三年多前的案子,查起来是要费些功夫。”云阳郡主叹道:“若是他们真的被歹人所害,我们是一定要查得水落石出,追查凶手绳之以法。”   嘉娘的养父母如珠如宝的呵护了嘉娘五年,他们无以为报,只能不让查清真相。   “郡主,有些事,您可以稍微跟嘉娘说一说。”安然沉吟了片刻,还是道:“嘉娘是个聪明的孩子,您纵然是为了她好,把这些瞒着,可越是这样,她越是会去猜。到时候,胡思乱想可就不好了。”   云阳郡主闻言,立刻明白过来。“嘉娘跟你说这件事了?”   安然点了点头,望了一眼正在陪着孩子们玩的嘉娘,为了让母子间早日消除隔阂,安然决定如实说出来:“她担心自己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心里正不安呢。”   嘉娘肯把这些话告诉她,信任她依赖她自然是肯定的,可安然也猜测着,嘉娘是不是也想跟云阳郡主说这些,只是她说不出口?   前几次都是她从嘉娘处听到些话,便去找了云阳郡主说。这些话传递给云阳郡主后,母子两人反而渐渐好了起来。   安然福至心灵的想到一种可能,若是真的如此,自己还要多劝劝嘉娘,把心里话说出来,不要一直憋在心中。   “这孩子。”云阳郡主心中微酸,她不由自责的道:“这三年来她吃了不少苦。原来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却一直都没能找到她……”   嘉娘能被认回来实属机缘巧合,安然只得安慰了云阳郡主几句。找人就好比大海捞针,刘学士又不是什么重臣,他的家眷云阳郡主接触不到简直太正常了。   等到谭朗、陆明修一同回来,云阳郡主要留他们用了晚饭再去,安然想着初二还要回南安侯府,得让念哥儿早早睡下,便婉拒了。   在云阳郡主面前,安然也未多加掩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云阳郡主也没有便也没再留她。   来时他们带了些礼物来,回去后,云阳郡主整整给他们装了半车东西,宫里赏的也有、自家的也有,还有些底下人孝敬的。   安然揉了揉额角,心中感叹一声。云阳郡主对她的好,在人后更胜于人前。   ******   念哥儿在云阳郡主府上被喂了不少点心,晚饭喝了几口粥便饱了,他还惦记着家里剩下的烟火棒,想要再去玩会儿。   “一会儿让你父亲带你去。”安然见他额上隐隐还有些汗,便没肯让他出去。“小心着凉头疼。”   念哥儿乖巧的应了一声,眼巴巴的看着陆明修,就等着他用完晚饭,好带着自己出去玩。   不过安然给陆明修使了个眼色,让他慢些吃。等到念哥儿缓过来后,再让他出去。   一边是儿子期待迫切的模样,一边是媳妇“威胁”的娇俏眼神,陆侯爷压力很大。原本行伍之人吃饭速度很快,陆侯爷因为出身世家,即便这些年从军改了慢条斯理用饭的习惯,却能又快又优雅的用饭。   到底还是怕媳妇,陆侯爷不紧不慢的喝完了粥,又多添了一碗汤,愣是拿汤匙喝了一刻钟,念哥儿心中焦急,却懂事的知道的不能催,只得眨着眼睛,盯着他。   安然对陆侯爷的表现很是满意,见念哥儿已经歇好了,她给陆明修使了个眼色,陆侯爷终于喝完了最后一点汤。   “走罢。”陆明修对一旁可怜兮兮等着念哥儿伸出了手,就要牵着他走。   谁知念哥儿却摇了摇头,奶声奶气的道:“母亲说了,刚刚才用过饭,不能即刻就出去的。起码要再等一刻钟才行。”   这是平时安然教念哥儿的,不让他吃完去就去玩。没想到念哥儿如此迫切的想要出去玩,竟能体贴父亲,生生忍住了自己的想法。   不单是安然,陆明修听了,不由也觉得甚是熨帖。   “念哥儿懂得真多。”陆明修摸了摸念哥儿的发顶,放缓了声音道:“就听我们的念哥儿的。”   自己被父亲夸奖了,念哥儿还是有些难为情,露出羞涩又得意的笑容来。   果真是过了一刻钟后,陆明修才抱着念哥儿去了廊庑上。烟火棒没什么危险性,索性就在他们的院子里玩。早有小厮把准备好的烟火棒拿过来,还有点燃的香。   安然看父子两个玩了一会儿,便转身进了屋,去看明日带回家的礼单子。   这是头一年回娘家,她又嫁得好,自然带回去的东西多。礼单是一早就拟好的,安然过目之后,便又交由锦屏去核实。   初二回了南安侯府后,正月里最后一件大事便是初九侯府要设宴。   这可是她头一次操持这样的事,即便身边有经事的嬷嬷帮着,心里头还是有些忐忑。虽然宾客熟人多些,看在年纪轻的份上,并不会有人多挑剔什么,安然还是紧张。   她又让翠屏拿来菜单,细细又看过一遍,心中默默的筹算着。   “母亲,母亲!”不过时,念哥儿便哒哒的跑了进来,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兴奋。“您要不要去一起玩会儿?”   安然不忍拂了孩子的兴致,顺势牵着念哥儿的手,也跟着父子两个玩了一会儿。   “念哥儿,咱们说好了的,要早些睡。”安然提醒道:“否则明日去外祖母那儿,你起不来怎么办?”   念哥儿虽然恋恋不舍的盯着手里的烟火棒,还是乖乖的放下了,伸出小手让安然牵着,回了房。陆明修让人清理好,也跟在母子二人身后回去了。   安顿念哥儿睡下,安然同陆明修也早早的梳洗躺下。   见安然早就困倦了,想到她守岁熬夜,之后又早起进宫,中午不过盹了一会儿便又去了云阳郡主府上,忙活到现在定然早就累了。她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何曾受得了这样折腾。   陆明修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发顶,半是心疼的道:“快睡罢。”   安然翻了个身,自发的滚到了陆侯爷怀中,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陆侯爷看着怀中的人,弯了弯唇角,也合上了眼。   初二一大早,一家三口便准备妥当,出发去了南安侯府。   今日三娘、四娘、五娘都要回来,她作为已经出嫁的姑娘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也不能迟到,让人说她做了平远侯夫人就轻狂起来。   不过关于此事,安然倒是多心了,即便是她午饭前姗姗来迟,也没人敢挑剔她什么。六娘和七娘都收敛了许多,不敢再去随意招惹安然。   果然她的准备没白费,安然算是第二个到的,先到的是五娘。   五娘家的彬哥儿也被抱来了,大家正热热闹闹的在荣安堂说话,听到安然一家来了,忙派人去迎。   进来后,念哥儿照着安然教的,给众人团团拜了年,又受了不少金锞子。不单是锐哥儿和锋哥儿,就连钰哥儿都小大人似的给了念哥儿好几对金锞子。   安然作为已经出嫁的姐姐,给锋哥儿、锐哥儿、钰哥儿还有十娘的荷包也是厚厚的。   正在说话间,四娘夫妇两个也来了,四娘带着长女蕊姐儿、长子涛哥儿过来,彼此都是一番厮见,论了齿序,让孩子们都玩在了一处。   三娘和云诜是最后才到的。如今三娘的身子愈发的重了,赵氏心疼女儿,本送了信儿说她不必折腾来,谁知三娘说是一定要来。   东哥儿还不足周岁,三娘便没把他带回来,怕他一路折腾,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拜过了年,安远良领着姑爷们去了外头,女眷们都留在了太夫人房中,热热闹闹的说话。   话题主要都围绕在三娘身上,安然乐得轻松,干脆跟孩子们凑在一起玩。谁知三娘却没让她轻松太久,便把她叫了过来。   “三姐是要给我派大红包么?”安然撒娇道:“我虽然不能拿最大的,那也只能比十妹的略小些。”   三娘笑着摇了摇头,对太夫人和赵氏道:“祖母、母亲,您瞧瞧,九娘嫁了人还是这幅小孩子心性。”   安然则是在赵氏身边,振振有词的道:“母亲您给评评理,难道三姐不该给我么?”   “你妹妹说的是。”赵氏见到两个女儿都幸福美满,小儿子也生得聪慧乖巧,再没有不满意。看着安然也觉得顺眼,便笑道:“三娘,很该给你妹妹一个大红包。”   三娘无奈的点了点头,“既是九娘开了口,四娘五娘也不能落下,只可怜我带的银子不够,还得求母亲,祖母借点。”   太夫人见如此儿孙满堂的和乐场景十分满意,笑呵呵的又拿出来一匣子金锞子来,给众人分了。   中午热热闹闹的摆上了午饭,因为出嫁的姑娘带着姑爷孩子回来,自然是十分丰盛。   孩子们多,便给他们单开了一桌。十娘主动过去照顾弟弟、外甥、外甥女吃饭,做的甚是妥帖。七娘暗暗咬牙,她又落后一步,没了表现的机会。   直到此刻她才觉得她姨娘丽姨娘说的没错,十娘才是顶厉害的那一个。出彩的事不动声色间便让十娘给占了,她是长辈们口中最懂事的那一个。   只是十娘本就年纪小,素来懂事惯了,她又不能跟十娘争。且她到底不如十娘做的纯熟,这些事由她带头,便多了几分刻意。   殊不知太夫人看在眼中,倒对她印象改善了许多。   六娘如今比原来不知要老实安分多少,不声不响的在旁边,仿佛没有任何存在感,不会找任何的麻烦。能回到侯府,已经是她的福分了。而她过了年才十六,又不能一辈子留在侯府中,还是要嫁人的。   她自己猜想着,侯府为了颜面,定然会把她远嫁。而所嫁之人的好坏,便全掌握在太夫人和赵氏手上。若是远嫁的话,她再向娘家球员便没有这样方便了。   那时才是真的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故此她性情变得柔顺安分,不敢再耍小聪明,只求太夫人和赵氏看在她悔过的份儿上,能给她一条好些的出路。   用过午饭后,出嫁的姑娘们都没有就走。三娘快生了,生养过的四娘五娘,加上赵氏都在陪着她说话,关心她生产的事。安然还是小姑娘一个,插不上嘴,她便同七娘几个在一处说话。   七娘待安然比先前要客气许多,很有个姐姐的样子。十娘则看不出什么变化,给安然的感觉是更加的乖巧懂事。   四人都凑在一起,只聊些家常的事情,现下又时兴什么料子、哪家银楼的首饰好看、衣裳的样式云云。   才堪堪到了申时,赵氏便催着三娘她们回去了。说是担心天黑得早,路上不好走。   四娘、五娘、安然也趁势跟着一起走了。   同为庶女却是完全不同的命运,六娘、七娘、十娘一路把安然送到了二门前,回来后姐妹三人虽是言笑晏晏如常,却都各怀着一段心事。   第193章   原本临安大长公主算是长辈,是不必同她们在这儿候着,另外有地方歇息。可是她好巧不巧的绕到了此处,显然是刻意为之。   原因么,自是得知安然在此处,想找她的不痛快。   上一回为着平远侯顶撞她的事,她特意闹到了皇上跟前。临安大长公主自觉皇上为她出了气,罚平远侯在家思过。谁知道平远侯竟思过去了庄子上,带着夫人悠闲自在的简直像是去游玩。且这些日子她冷眼瞧着,平远侯仍是皇上的心腹重臣,半点没瞧出他被皇上冷落的模样。倒是她鸡飞狗跳的闹了一场,却没得到半分好处,未免让人看了笑话去。   是以临安大长公主一直觉得意难平,总想着在平远侯府身上找补回来。   她想着安然不过十四岁,又能有多少见识?且在众多诰命贵妇面前,被她震住的话,往后在众人面前,便抬不起头来。   故此临安大长公主也不顾身份不对,便施施然进了满是诰命贵妇这边。目的明确的直奔安然,就是想让安然难堪。   安然见她过来,心中暗道不好。安然倒是想趁机绕开,奈何临安大长公主不肯放过。不过安然断是不能被人挑剔出错处,好让有心人借题发挥。故此安然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向她问了好。   “平远侯夫人。”临安大长公主面色不善的盯着安然,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道:“如今你贵为侯府主母,该愈发知礼才是,怎的愈发轻狂起来?”   自从上次在大长公主府回来之后,安然连她的面都没见过。这劈头盖脸的就说自己轻狂,简直就是想找茬。   此刻在皇后宫中,不宜跟大长公主闹翻,也不能低声下气白白吃亏,倒显得的自己心虚似的。安然心念电转,飞快的想着该如何应对她。   “这大过年的,大长公主见了孩子们该赏个红封才是,怎么好端端的训起人来了?”还没等安然开口,一道爽快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来人却是云阳郡主。   见有人给她撑腰,先松了口气的是太夫人和赵氏。大长公主有意找茬,又故意拿捏平远侯府的事,她们插手也不是,不插手也不是,正为难着,解围的人就来了。   大长公主看到被人簇拥着进来、满面春风得意的云阳郡主,心中不快。   如今皇室正经宗亲没见帝后有多重视,却封了外姓郡主,又对她恩宠有加,远远胜过宗亲。这让仅仅有空架子的大长公主如何能甘心?   云阳郡主笑着过来给大长公主见过礼,不动声色的把安然护在了身后。   她原本要直接去见皇后娘娘的,听到临安大长公主在这儿,摆明了要找安然的茬,故此她也赶了过来。今日是初一,内命妇外命妇都在皇后宫中,若是大长公主拉下脸面执意找安然麻烦,安然多半也得受着,否则便是真的印证了“轻狂”二字。   “云阳郡主。”大长公主见了她,面上也挤出几分笑意。“平远侯夫人可是稀客,等闲本宫也见不到。如今侯府的长辈求到本宫面前,本宫自然要借着这难得的机会,跟平远侯夫人说几句话。”   侯府的长辈……虽然她没有点明,有心人都能听出来,这是在说平远侯府的事。自从平远侯成亲后,他那两个已经断绝关系庶出叔父,又开始上蹿下跳的想要重新相认。   当初他们办出那样缺德的事……如今想要回头岂是那么容易的?平远侯不搭理他们,他们也没办法。   说罢,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安然一眼。   “怪不得九娘听不懂呢,便是我听了也觉得糊涂。”云阳郡主面露疑色,不解的道:“倒不知道殿下说的长辈是谁?”   还不等大长公主洋洋得意的开口,她便又飞快的道:“九娘在我心里,就跟我女儿似的。”说着她看着太夫人、赵氏,笑道:“不怕您二位嫌我唐突,我跟九娘实在是投缘。”   见云阳郡主话里话外都肯护着安然,太夫人和赵氏高兴还来不及。听了她的话,太夫人忙道:“若是得了郡主青眼,是九娘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眼见方才自己向安然发难就要被岔开了话题,临安大长公主自然急了,这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不过见她要开口,云阳郡主还是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笑眯眯的道:“九娘这孩子我是了解的,她年纪小,我自然对她多照拂些,也说句大言不惭的,她身边的人和事,都清楚。”   云阳郡主铺垫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出了重点:“南安侯府自不必说,九娘嫁到平远侯府后,没有长辈指点,倒是件憾事。”   临安大长公主就是要说安然不敬平远侯府的长辈,好拿朱氏和罗氏说事。可见云阳郡主提都不提平远侯的叔父们,她只好提醒道:“平远侯还有两位叔父的,也都在朝中为官的。”   “原来您说的是那两位。”云阳郡主听罢,目光中登时露出不屑的神色来。“您别是记错了罢?当年的事我也是知道的,两位陆大人跟平远侯府断绝了关系,这在京中谁人不知?”   临安大长公主见云阳郡主一味护着安然,不由冷笑道:“到底是长辈,又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如今若是平远侯夫人不肯尊敬长辈,便是平远侯夫人的不是了。”   这不是胡搅蛮缠么!安然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幸而有云阳郡主在这儿,否则她说什么,自己都非常被动。到最后,她极有可能给自己扣一个不敬大长公主的罪名。   云阳郡主既是替安然出头,自然要把她护到底。“殿下可不要被小人的花言巧语迷惑!那些人惯是会钻营的,当初既是能背叛平远侯府,说不准她们求到您面前,是包藏着什么祸心!”   左右云阳郡主是不怕得罪罗氏和朱氏的,二人被大长公主拿出来当枪使,自然要知道该承担什么后果。   临安大长公主见云阳郡主竟不给她留情面,面色不虞的道:“郡主言重了。一家人自然是该骨肉团聚的——”   “我看未必。”云阳郡主笑盈盈的道:“您说呢?”   大长公主才想着要驳斥她,便见凤栖宫女官冬霜从外头进来,先给大长公主、云阳郡主行礼,先说了是她们失当,竟没看到临安大长公主走错了路,到了外命妇们等候的地方。   虽说她是这么说,可腿长在大长公主身上,她有意过来,岂是宫女们能拦得住的。且大长公主又不是头一次入宫,若是走错了只能是她自己有心为之。   大长公主想过来跟外命妇们说几句话,这无可厚非。但她特特跑来找茬,还是平远侯夫人,皇后听了,便不得不管了。只是今儿是初一,终归不好发作,只得敲打她一番。   看在众人眼中,不得不感叹一声安然真真是好福气。平远侯位高权重,她自然被人高看一眼;又得了云阳郡主青眼,在大长公主面前都是护着她,如今皇后无论是看在平远侯的面子或是云阳郡主的面子,也露出回护之意。   既是惊动了皇后,今儿又是初一,临安大长公主也不好托大,只得偃旗息鼓,跟着冬霜等人走了。   云阳郡主却是没有即刻离开,拉着安然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施施然的走了。   等到两人都离开后,虽说一场争执因安然而起,可众人的目光中都露出羡慕之色。   不过大家识趣的都没提,而是笑着说起了别的话。正月里不断的宴席,便是个极好的话题。谁家的菜好,谁家的戏好,足够在拜见皇后娘娘前消磨时间。   她们没有等太久,便有女官过来传话,说是皇后娘娘出来了。   众人忙赶过去行礼。   ******   一时从宫中出来,陆明修和安然一道上了马车。   “临安大长公主又为难你了?”才落下了车帘,安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明修便开口问。   他的消息倒是快!   安然微一点头,很快便笑道:“不过是旧调重弹,那些话好没意思。侯爷放心,有郡主在,自然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先时陆明修亲自去大长公主府上,已经把话撂下,早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即便是把大长公主气得要命,还告到了云舒面前,对陆明修又有什么影响?   他仍旧是皇上重用的心腹爱将,罚了回府两日,倒更像是体恤他,让他休息一般。   临安大长公主心里那点气一直都还在,总想变着法给找补回来。本还想借着朱氏和罗氏去恶心平远侯府,可两人却极不争气,竟怕了平远侯府,不敢再登门。   陆明修面色微缓,“既是如此,下午咱们该去给郡主拜年才是。”   谭朗家中亦是没有什么亲人,初一往往就在家中不出门,初二才陪着云阳郡主回娘家。   “郡主也说了,让咱们带着念哥儿过去。”安然笑道:“这会儿念哥儿在家里,一定等急了。”   ******   安然猜的没错,等他们回去时,念哥儿正百无聊赖的他们房中的临窗大炕上摆弄着云子。   窗户上已经贴上了窗花,是翠屏和锦屏带着小丫鬟们剪的。当时安然瞧着也喜欢,拿起剪子来也试过几次,学了几次后,便决定不给她们捣乱了。   大红的窗花映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安然不由看出了几分孤独的味道。   然而那个小小的身影听到身影,很快便转过身来。他白嫩的小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来。“母亲,您回来了!”说着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就要安然抱。   安然还没来得及换衣裳,便过去抱住了念哥儿。   念哥儿乖巧的站在炕沿上。已经四岁的念哥儿在安然的精心照顾下分量不轻,安然很难抱着自如行动。最后把念哥儿抱起来的还是陆明修,他矫健有力的双臂,抱起他们母子来都不是难事。   “父亲。”念哥儿这会儿才想起来还没给父亲母亲拜年,崔嬷嬷教了他好几句吉利话,他都用心的记住了。他挣扎着要下地,安然忙帮他穿好了鞋子。   “祝父亲母亲新春如意!”念哥儿像模像样的给二人拜年。   念哥儿今日穿了件大红色的锦袍,又生得白白嫩嫩,小脸上也有了肉,脸颊边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像个年画娃娃般讨喜。安然高兴极了,忙连声应着,拿出一个荷包,里头装了十个金锞子,塞到了念哥儿手中,   陆明修也笑眯眯的给了念哥儿一个荷包。   “用过午饭,咱们去郡主府上。”安然对念哥儿笑眯眯的道:“到时候也记得拜年。”   念哥儿用力的点了点头,高兴的答应下来。   安然去里屋更衣梳洗,念哥儿被陆明修抱进去放在了软榻上,让桃叶等人看着他。陆明修也去换了家常的衣裳。   等到众人都收拾妥当,午饭已经都摆好了。   用过午饭歇上一会儿就要去云阳郡主府上,年夜饭又很丰盛,故此三人也不是很饿,只捡了些爽口小菜用了,便算是吃过了午饭。安然哄着念哥儿小憩了一会儿,说好了要起来,不许闹脾气。   安然也眯了片刻,便悄悄的起身,等到梳洗过后换了身衣裳,又看了一眼带去云阳郡主府上的礼物。陆明修正在外间看书,见安然出来,拉着她在身边坐了。“怎么不陪着念哥儿再睡会儿?”   “我在看看要带到郡主那儿的东西。”安然说话间塞给了陆明修几个荷包,怕吵醒念哥儿,她悄声道:“你留着给嘉娘恒哥儿他们。”   陆明修作势要接,手却是不安分的捏住了安然递过荷包的手。   “侯爷,别闹!”安然低低的斥责一声,道:“翠屏她们都在外头,念哥儿也要起来了。”   陆侯爷深知要跟媳妇亲近,脸皮就得厚。他不以为意的道:“我跟自己的媳妇亲热天经地义,碍着谁了?”   安然目瞪口呆的看着陆明修,趁她出神之际,又在她唇上偷了个吻,听到里屋隐约传来念哥儿的声音,他才放开了安然。   “侯爷!”安然瞪了他一样,把荷包丢到了他的手上,便飞快的整理了衣裙,头也不回的起身去看念哥儿。   心里惦记着去找恒哥儿怡姐儿她们玩,念哥儿都没有人叫,自己就醒了。安然帮着他换了身大红色的衣裳,严严实实的给他穿好大毛斗篷,生怕他冻着。   陆明修见母子二人都准备好,也收拾好了书,预备着出门。   车马一早就准备妥当了,陆明修并没有骑马,陪着母子二人坐车,一家三口往云阳郡主府上去了。   今日来云阳郡主府上拜年的人自然也不少。   陆明修先陪着安然母子去了郡主府的正院,里面似是有女眷在,在廊庑下候着的丫鬟们见平远侯一家来,忙去通报。听闻平远侯也到了,小姑娘们忙都避到了里屋。   今日虽然瞧着人多些,可念哥儿并不怯场,落落大方的拜了年,口中称“新春如意”,一圈下来收了不少荷包,里头俱是沉甸甸的金锞子、银锞子。   加上念哥儿本就生得雪玉可爱,像年画娃娃似的,众人又是把念哥儿好生夸了一通。   陆明修见过云阳郡主后,便去了外院谭朗处。   小辈们过来给安然拜年说了吉利话,安然也发出去不少金锞子。幸而早有准备,倒不显得局促。   随后安然被云阳郡主神色亲昵的拉在身边坐下,嘉娘也牵着妹妹怡姐儿,带着一众小姑娘们从里屋出来。嘉娘毫不掩饰跟安然的亲密,姐姐长姐姐短的拉着她说话。怡姐儿和恒哥儿则是去拉着念哥儿,亲亲热热的说话。   大家心里再没不明白的,难怪云阳郡主会帮安九娘出头,两家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云阳郡主的嫡长女才被找回来,正是郡主夫妇正不知要怎样疼爱才好,而她能回家,仿佛又多亏了安九娘……   “平远侯夫人跟大姑娘、二姑娘果真像亲姐妹似的。”陈侍郎的夫人韩氏见状,在一旁笑着对云阳郡主道:“脾气模样都是极为出挑的,俱是明珠朝露一般。”   云阳郡主明知道她是恭维,听了也十分高兴。今日来的不少是谭朗下属的妻儿,大半出自京中世家。云阳郡主乐得在众人面前表现她对安然的重视。“若是嘉娘和怡姐儿脾气性子像她们姐姐一般,我就再没什么可发愁的了。”   见她兴致好,众人更是一通恭维。   孩子们在一处玩,大人在一处说话。好在众人很识趣,不多时便纷纷告退了。等到清静之后,嘉娘便拉着安然要往她房里去。   云阳郡主眼底的黯淡一闪而过,随即便笑着让安然陪着嘉娘过去。自己则是看着怡姐儿恒哥儿和念哥儿。   “姐姐,你送来的荷包,我很喜欢。”安然早就发现,嘉娘双丫髻的上戴的赤金红宝石链子,正是她送给嘉娘的。嘉娘把珍惜的给安然看她身上带的荷包。“帕子也好看。”   以嘉娘的聪慧,早就猜出了帕子定然不是安然所绣。不过是安然送给她的礼物,她也是非常喜欢的。   安然笑着应了一声,随即用商量的口气道:“嘉娘,荷包在没人的时候拿着玩便好了,出门时还是换一个罢。”   谁知嘉娘却摇了摇头,撒娇道:“是姐姐送给我的礼物,我要时时刻刻都带着!”   见陆明修和嘉娘一个两个都把她送的荷包带在身上,安然倍感压力。两人倒是很骄傲的说喜欢,可安然对自己的女红实在没信心。看来她还得加把劲儿才行。   似是看出了安然的忧虑,嘉娘目光中透出一抹慧黠的笑意。“姐姐放心,到时候我说是我自己绣的。”   被小孩子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安然脸颊微红,瞪圆了眼睛,强撑着道:“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有这样好的绣技……”话音未落,安然自己倒先心虚了,干笑了两声便过去了。   “姐姐,这些日子,父亲母亲在忙我爹娘的事罢!”姐妹两个一番嬉闹后,嘉娘正色问安然道:“虽说母亲瞒着我,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嘉娘面上有淡淡的失落,她悄声问:“我是不是给他们添麻烦了?”   安然坚定的否认,她柔声对嘉娘道:“嘉娘,郡主和谭大人都是极疼你的,如今终于寻回了你,他们对你的疼爱更在怡姐儿和恒哥儿之上。你的事对他们来说,怎么能算是麻烦呢?”   嘉娘的心思敏感细腻,有些事云阳郡主越是想避开她,不让她受到伤害,可能嘉娘就想得更多。   “姐姐,我知道父亲母亲对我好,弟弟妹妹也都好。”嘉娘靠在安然身边,轻声道:“跟姐姐我才能说一句真心话,我心里头那层隔膜渐渐的淡了,可一直都在。”   安然握住了她的手。   不可能不在乎的,安然能理解。一切都还需要时间来化解,毕竟血浓于水,嘉娘已经渐渐的融入了这个家。   她肯跟安然说真心话,大抵还是因为安然在她最惶恐不安的时候对她伸出了援手,且安然又在危难时挺身而出保护了她,她对安然有着超出一般的依赖。   “这些日子冷,姐姐身上的伤疼不疼?”嘉娘的大眼睛中满是关切。“我听人说,骨头受伤的,天冷的时候最是难熬。”   安然笑着摇了摇头。“姐姐身上只是一些皮肉伤,早就好了,并没有伤到骨头。”   说来惭愧,当初她固然是为了保护嘉娘,可她直面刺客,准备好被划伤脸,还是因为想躲了陈谦断了父亲和祖母的念想。那时候,她还想要着要回去,即便是毁容,她也不在乎。   嘉娘不是很放心的点了点头。   两人没独自能说多久的话,孩子们便都跑了进来。怡姐儿自来羡慕别人有姐姐,如今嘉娘对她很是疼爱,又很宠着她,平日里恨不得跟嘉娘住在一个院子里。   恒哥儿和念哥儿又都是男孩子,她们玩不到一处去,故此她便提议来找姐姐们。   安然含笑看着嘉娘小大人似的照顾弟弟妹妹,四个孩子在一处玩,安然抬眼看到了云阳郡主也到了,忙迎了上去。   二人坐在一处说话。   “郡主。”安然见孩子们玩得专注,便低声问云阳郡主。“嘉娘养父母的事,有什么眉目了吗?”   云阳郡主微微点了头,轻声道:“她父亲在南边的人倒是查出些线索来,夫妇二人的死因有些蹊跷,恐怕并不是意外。”   安然微愕。   “三年多前的案子,查起来是要费些功夫。”云阳郡主叹道:“若是他们真的被歹人所害,我们是一定要查得水落石出,追查凶手绳之以法。”   嘉娘的养父母如珠如宝的呵护了嘉娘五年,他们无以为报,只能不让查清真相。   “郡主,有些事,您可以稍微跟嘉娘说一说。”安然沉吟了片刻,还是道:“嘉娘是个聪明的孩子,您纵然是为了她好,把这些瞒着,可越是这样,她越是会去猜。到时候,胡思乱想可就不好了。”   云阳郡主闻言,立刻明白过来。“嘉娘跟你说这件事了?”   安然点了点头,望了一眼正在陪着孩子们玩的嘉娘,为了让母子间早日消除隔阂,安然决定如实说出来:“她担心自己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心里正不安呢。”   嘉娘肯把这些话告诉她,信任她依赖她自然是肯定的,可安然也猜测着,嘉娘是不是也想跟云阳郡主说这些,只是她说不出口?   前几次都是她从嘉娘处听到些话,便去找了云阳郡主说。这些话传递给云阳郡主后,母子两人反而渐渐好了起来。   安然福至心灵的想到一种可能,若是真的如此,自己还要多劝劝嘉娘,把心里话说出来,不要一直憋在心中。   “这孩子。”云阳郡主心中微酸,她不由自责的道:“这三年来她吃了不少苦。原来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却一直都没能找到她……”   嘉娘能被认回来实属机缘巧合,安然只得安慰了云阳郡主几句。找人就好比大海捞针,刘学士又不是什么重臣,他的家眷云阳郡主接触不到简直太正常了。   等到谭朗、陆明修一同回来,云阳郡主要留他们用了晚饭再去,安然想着初二还要回南安侯府,得让念哥儿早早睡下,便婉拒了。   在云阳郡主面前,安然也未多加掩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云阳郡主也没有便也没再留她。   来时他们带了些礼物来,回去后,云阳郡主整整给他们装了半车东西,宫里赏的也有、自家的也有,还有些底下人孝敬的。   安然揉了揉额角,心中感叹一声。云阳郡主对她的好,在人后更胜于人前。   ******   念哥儿在云阳郡主府上被喂了不少点心,晚饭喝了几口粥便饱了,他还惦记着家里剩下的烟火棒,想要再去玩会儿。   “一会儿让你父亲带你去。”安然见他额上隐隐还有些汗,便没肯让他出去。“小心着凉头疼。”   念哥儿乖巧的应了一声,眼巴巴的看着陆明修,就等着他用完晚饭,好带着自己出去玩。   不过安然给陆明修使了个眼色,让他慢些吃。等到念哥儿缓过来后,再让他出去。   一边是儿子期待迫切的模样,一边是媳妇“威胁”的娇俏眼神,陆侯爷压力很大。原本行伍之人吃饭速度很快,陆侯爷因为出身世家,即便这些年从军改了慢条斯理用饭的习惯,却能又快又优雅的用饭。   到底还是怕媳妇,陆侯爷不紧不慢的喝完了粥,又多添了一碗汤,愣是拿汤匙喝了一刻钟,念哥儿心中焦急,却懂事的知道的不能催,只得眨着眼睛,盯着他。   安然对陆侯爷的表现很是满意,见念哥儿已经歇好了,她给陆明修使了个眼色,陆侯爷终于喝完了最后一点汤。   “走罢。”陆明修对一旁可怜兮兮等着念哥儿伸出了手,就要牵着他走。   谁知念哥儿却摇了摇头,奶声奶气的道:“母亲说了,刚刚才用过饭,不能即刻就出去的。起码要再等一刻钟才行。”   这是平时安然教念哥儿的,不让他吃完去就去玩。没想到念哥儿如此迫切的想要出去玩,竟能体贴父亲,生生忍住了自己的想法。   不单是安然,陆明修听了,不由也觉得甚是熨帖。   “念哥儿懂得真多。”陆明修摸了摸念哥儿的发顶,放缓了声音道:“就听我们的念哥儿的。”   自己被父亲夸奖了,念哥儿还是有些难为情,露出羞涩又得意的笑容来。   果真是过了一刻钟后,陆明修才抱着念哥儿去了廊庑上。烟火棒没什么危险性,索性就在他们的院子里玩。早有小厮把准备好的烟火棒拿过来,还有点燃的香。   安然看父子两个玩了一会儿,便转身进了屋,去看明日带回家的礼单子。   这是头一年回娘家,她又嫁得好,自然带回去的东西多。礼单是一早就拟好的,安然过目之后,便又交由锦屏去核实。   初二回了南安侯府后,正月里最后一件大事便是初九侯府要设宴。   这可是她头一次操持这样的事,即便身边有经事的嬷嬷帮着,心里头还是有些忐忑。虽然宾客熟人多些,看在年纪轻的份上,并不会有人多挑剔什么,安然还是紧张。   她又让翠屏拿来菜单,细细又看过一遍,心中默默的筹算着。   “母亲,母亲!”不过时,念哥儿便哒哒的跑了进来,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兴奋。“您要不要去一起玩会儿?”   安然不忍拂了孩子的兴致,顺势牵着念哥儿的手,也跟着父子两个玩了一会儿。   “念哥儿,咱们说好了的,要早些睡。”安然提醒道:“否则明日去外祖母那儿,你起不来怎么办?”   念哥儿虽然恋恋不舍的盯着手里的烟火棒,还是乖乖的放下了,伸出小手让安然牵着,回了房。陆明修让人清理好,也跟在母子二人身后回去了。   安顿念哥儿睡下,安然同陆明修也早早的梳洗躺下。   见安然早就困倦了,想到她守岁熬夜,之后又早起进宫,中午不过盹了一会儿便又去了云阳郡主府上,忙活到现在定然早就累了。她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何曾受得了这样折腾。   陆明修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发顶,半是心疼的道:“快睡罢。”   安然翻了个身,自发的滚到了陆侯爷怀中,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陆侯爷看着怀中的人,弯了弯唇角,也合上了眼。   初二一大早,一家三口便准备妥当,出发去了南安侯府。   今日三娘、四娘、五娘都要回来,她作为已经出嫁的姑娘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也不能迟到,让人说她做了平远侯夫人就轻狂起来。   不过关于此事,安然倒是多心了,即便是她午饭前姗姗来迟,也没人敢挑剔她什么。六娘和七娘都收敛了许多,不敢再去随意招惹安然。   果然她的准备没白费,安然算是第二个到的,先到的是五娘。   五娘家的彬哥儿也被抱来了,大家正热热闹闹的在荣安堂说话,听到安然一家来了,忙派人去迎。   进来后,念哥儿照着安然教的,给众人团团拜了年,又受了不少金锞子。不单是锐哥儿和锋哥儿,就连钰哥儿都小大人似的给了念哥儿好几对金锞子。   安然作为已经出嫁的姐姐,给锋哥儿、锐哥儿、钰哥儿还有十娘的荷包也是厚厚的。   正在说话间,四娘夫妇两个也来了,四娘带着长女蕊姐儿、长子涛哥儿过来,彼此都是一番厮见,论了齿序,让孩子们都玩在了一处。   三娘和云诜是最后才到的。如今三娘的身子愈发的重了,赵氏心疼女儿,本送了信儿说她不必折腾来,谁知三娘说是一定要来。   东哥儿还不足周岁,三娘便没把他带回来,怕他一路折腾,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拜过了年,安远良领着姑爷们去了外头,女眷们都留在了太夫人房中,热热闹闹的说话。   话题主要都围绕在三娘身上,安然乐得轻松,干脆跟孩子们凑在一起玩。谁知三娘却没让她轻松太久,便把她叫了过来。   “三姐是要给我派大红包么?”安然撒娇道:“我虽然不能拿最大的,那也只能比十妹的略小些。”   三娘笑着摇了摇头,对太夫人和赵氏道:“祖母、母亲,您瞧瞧,九娘嫁了人还是这幅小孩子心性。”   安然则是在赵氏身边,振振有词的道:“母亲您给评评理,难道三姐不该给我么?”   “你妹妹说的是。”赵氏见到两个女儿都幸福美满,小儿子也生得聪慧乖巧,再没有不满意。看着安然也觉得顺眼,便笑道:“三娘,很该给你妹妹一个大红包。”   三娘无奈的点了点头,“既是九娘开了口,四娘五娘也不能落下,只可怜我带的银子不够,还得求母亲,祖母借点。”   太夫人见如此儿孙满堂的和乐场景十分满意,笑呵呵的又拿出来一匣子金锞子来,给众人分了。   中午热热闹闹的摆上了午饭,因为出嫁的姑娘带着姑爷孩子回来,自然是十分丰盛。   孩子们多,便给他们单开了一桌。十娘主动过去照顾弟弟、外甥、外甥女吃饭,做的甚是妥帖。七娘暗暗咬牙,她又落后一步,没了表现的机会。   直到此刻她才觉得她姨娘丽姨娘说的没错,十娘才是顶厉害的那一个。出彩的事不动声色间便让十娘给占了,她是长辈们口中最懂事的那一个。   只是十娘本就年纪小,素来懂事惯了,她又不能跟十娘争。且她到底不如十娘做的纯熟,这些事由她带头,便多了几分刻意。   殊不知太夫人看在眼中,倒对她印象改善了许多。   六娘如今比原来不知要老实安分多少,不声不响的在旁边,仿佛没有任何存在感,不会找任何的麻烦。能回到侯府,已经是她的福分了。而她过了年才十六,又不能一辈子留在侯府中,还是要嫁人的。   她自己猜想着,侯府为了颜面,定然会把她远嫁。而所嫁之人的好坏,便全掌握在太夫人和赵氏手上。若是远嫁的话,她再向娘家球员便没有这样方便了。   那时才是真的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故此她性情变得柔顺安分,不敢再耍小聪明,只求太夫人和赵氏看在她悔过的份儿上,能给她一条好些的出路。   用过午饭后,出嫁的姑娘们都没有就走。三娘快生了,生养过的四娘五娘,加上赵氏都在陪着她说话,关心她生产的事。安然还是小姑娘一个,插不上嘴,她便同七娘几个在一处说话。   七娘待安然比先前要客气许多,很有个姐姐的样子。十娘则看不出什么变化,给安然的感觉是更加的乖巧懂事。   四人都凑在一起,只聊些家常的事情,现下又时兴什么料子、哪家银楼的首饰好看、衣裳的样式云云。   才堪堪到了申时,赵氏便催着三娘她们回去了。说是担心天黑得早,路上不好走。   四娘、五娘、安然也趁势跟着一起走了。   同为庶女却是完全不同的命运,六娘、七娘、十娘一路把安然送到了二门前,回来后姐妹三人虽是言笑晏晏如常,却都各怀着一段心事。   第194章   从初三到初九,吃了好几家的宴席,很是热闹忙碌。终于到了平远侯府摆宴席的这一日,安然更加忙碌。   这日她早早的便起来,事事亲自视察了一圈,从待客的茶杯到点心碟子的式样颜色,还有摆放的水仙花、在梅瓶中摆放的腊梅花,选用什么样的熏香,都是安然筹谋了好些日子才完成的。   陆侯爷平日公务忙,在安然进门前,许多事都交代松阳、松烟二人去办,很是锻炼了两人。在二人成亲时,府中又来过内务府有经验的管事来指点过,两人能力突飞猛进,早就能独当一面。   故此安排戏班子等事,都是交给两个人。   这一日迎来送往,好在云阳郡主一早便带着嘉娘、怡姐儿、恒哥儿过来。原本安然作为平远侯夫人身份就非同一般,又有云阳郡主坐镇,谁都不敢挑剔处什么来。   让安然忧虑了好些日子的宴席,就这样顺顺当当的过去了。   到了正月十五这日,各家的宴席终于告一段落,安然也闲了下来。   见念哥儿把那盏兔子灯爱得什么似的,安然便想吩咐松烟,让他找人去给念哥儿买几盏花灯回来,挂在念哥儿的小院子里。   用过了午饭,安然才跟陆明修提了一句,只见陆明修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安然不解的看着他。   “晚上我带你们出去看灯。”陆明修微微笑道:“到时候你们喜欢什么样,买便是了。”   他的话音未落,安然眼底便露出惊喜之色来。旋即她眼底又透出一抹忧色,蹙着眉道:“若是不方便的话,还是让人买回来几盏花灯,让念哥儿在家里玩也是一样的。”   安然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些日子陆明修派给她的护卫,越来越多了。虽说明面上还是那些人,暗地里跟着的人却有增无减。   似乎他在担心着什么。   朱雀大街算是京中最繁华的街道之一,恐怕会添不少麻烦。   陆明修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带着安然和念哥儿去街上好好转一转,毕竟安然和念哥儿从来了京城后,很少有机会能出门。即便出去了,碍于身份,也很少在街上停留。   对于安然进京前的生活,陆明修知道个七七八八。南安侯府姑娘的身份、平远侯夫人的身份,把她给拘束起来,不能向先前一般自由自在的。   是以趁着上元灯节,这日晚上最是热闹的时候,带着她们出去逛逛。   “没关系,到时候你换身衣裳,再买张面具戴上。”陆明修语气轻松的道:“保准没人能认出,你就是平远侯夫人。”   安然本来就甚是心动,很快被陆侯爷这不甚靠谱的提议说服。   怕念哥儿睡不着,安然没敢把这个消息告诉他。陆明修有事去了书房,安然去念哥儿房中哄着他午睡,顺便自己也眯一会儿。   念哥儿在她轻柔的小调中沉沉的睡了过去,倒是安然惦记着晚上出去的事,睡不着了。   直到念哥儿快醒来时,安然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念哥儿见母亲睡着,他醒了也没有出声,自己一旁玩手指,没有半点不耐烦。   还是安然自己醒了过来,才发现念哥儿正乖乖的在一旁,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见安然睁开眼,他才凑上去,软绵绵的叫母亲,蹭到了安然的怀中。   “念哥儿,我和父亲晚上带你出去看灯好不好?”安然怀中抱着他小小软软的身子,心早就柔成了一片。“到时候你喜欢什么花灯、糖人啊什么的,都可以自己挑一些。”   她的话音未落,只听念哥儿欢呼一声,兴奋的道:“母亲,咱们是要出去玩吗?”   安然宠爱的一笑,点头道:“是啊,就在朱雀大街上。母亲也没去过,只是听你父亲说,那里在上元灯节是极热闹的,有许多好看的花灯,好多杂耍表演的人,还有好多好多新鲜东西。”   本来听到要出去玩,已经足够令念哥儿兴奋的了。再加上是去看花灯,还有好吃的好玩的,念哥儿更是早就坐不住了,嚷嚷着就要起来换衣裳出门。   安然趁势让念哥儿起床,帮他洗漱后,又哄着他喝了些温水,安然才说“咱们要晚上出去。这会儿天还早,去早了灯也不好看。”   念哥儿满是期待的等着天黑。   傍晚时,平远侯府的马车从府中出发,往朱雀大街走。   一家三口并没有在府中用晚饭,念哥儿更是听了陆明修说街上会有许多好吃的,出发前只略垫了两块点心,便不肯再吃东西。   冬日里天黑得早,夜幕降临时,马车已经在朱雀大街的入口处停下了。今晚的车马都非常多,安然略一撩开帘子看,颇有些摩肩接踵的感觉。   街边的花灯早早就被点好挂了起来,远远望去,像是一条流光溢彩的星河,点亮了夜空。而是不是在夜幕上绽放的各色烟花,更是增添了热闹的气氛,   虽说他们还没有走到街面上,只是隐隐窥得一角,便觉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念哥儿更是兴奋的在安然的撩起的帘子下头看,满是期待的要下马车。   面具自然是玩笑之语,安然带着轻便的帷帽,方便行动。   “念哥儿乖,要好生的让父亲抱着你,若是下地的时候,也要好好的牵着父亲和母亲的手,记住了吗?”安然在临下马车前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遍。   念哥儿用力的点了点头,迫不及待的张开双臂让陆明修抱着。   街上人多,念哥儿只能由人抱着才能看清楚,也防止念哥儿走失。人多眼杂,他们穿得已经是极寻常的衣裳,让人一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主人一家带着仆人出来玩赏花灯。   到了街上,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热闹许多。   猜灯谜的声音、看到杂耍的惊叹声,各色叫卖的声音,欢声笑语不断的传入二人,安然被气氛所感染,脸上也不由露出笑容来。只是帷帽遮挡得很好,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来。   念哥儿只感觉自己的眼睛已经不够用了,左看看右看看,顿时有了眼花缭乱的感觉。   “母亲,您看这个小兔子的花灯好漂亮!”念哥儿指着一盏精致的兔子灯,虽是在陆明修怀中,却满脸兴奋的对安然道:“比余家舅舅送我的还好看。”   安然笑着应了一声。“若是喜欢的话,就买罢。”   “你这孩子,明明是我抱着你,却还找你母亲——”陆明修的抱怨儿子的话音未落,听到儿子说这兔子灯比余舟做的好看,便当机立断的大手一挥,让秦风去买。“买了。”   摊主见了这一行人过来,虽是一家三口并不张扬,却从他们的衣裳料子上判断出绝对是富贵人家,且身边又跟着丫鬟护卫的,便满脸堆笑的道:“小公子好眼光,这盏花灯是卖得最好的了。这就给您摘下来。”   秦风上前付了铜板,把兔子灯给拿了回来。   念哥儿高兴的拿在手中看着,不过到底他在陆明修怀中不方便,安然等他最初的新鲜劲儿过了,便让翠屏接了过来,让她帮忙提着。   路过吹糖人的小摊时,念哥儿的目光又牢牢的黏在了糖人身上,挪不动眼睛。   陆侯爷很识趣在摊位下停了下来。摆摊的是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夫妇,身上穿得干净朴素,他们摊位的架子上已经了许多样式的糖人。有活灵活现的龙、憨态可掬的小鹿,气势非凡的奔腾骏马……   他们的摊位在角落,有些偏僻却很清静。陆明修见念哥儿感兴趣,便把念哥儿放在了地上,凑近了去看。左右这里人少,大家动作都随意些,安然也摘了帷帽。   若是让安然母子在京中地界出了问题,他这平远侯也白当了。故此陆明修在安然耳边嘀咕了一声,她便笑了笑,没有刻意再遮掩,露出脸来透透气。   “小公子喜欢哪一个?”捏糖人的老者和气的看着念哥儿,笑着问他。念哥儿本就生得雪玉可爱,小脸白白嫩嫩圆乎乎的像是年画娃娃,这对老夫妻都很喜欢念哥儿。耐心的等着他挑,也不催他。   念哥儿已经看花了眼,看了半晌,才勉强选中了一个,道:“我要这个小鹿的。”   趁着念哥儿挑的功夫,陆明修也凑到了安然耳边,悄声道:“你喜欢哪个,也去挑一罢?”说着他把安然拉到了摊位前,让安然也挑一个。   “公子真是好福气。”老夫妻的眼睛已经有些花了,等到夫妻二人走近时,才发现是一对璧人。男子丰神俊朗,女子娇俏动人。“夫人真漂亮。”   “夫人也好福气,公子多疼您。”   安然微微一笑,满街灯火的映衬下,更衬得她姿容绝色,眉目楚楚动人。“我要这支兔子的罢。”   “您二位卖糖人多久了,捏得可真好!”安然拿在手中,感叹道。在他们找铜板的时候,安然已经发现两人的眼睛都已经不好了,可是老者吹糖人的似乎都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便能一气呵成的做好。   “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我们卖了三十年糖人,这是糊口的营生。”老妇人见安然态度温和,平易近人,便笑着回应道:“他啊,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做的。”   这对老夫妇摊位前的人不多,想来生意肯定是最热闹的街面上更好些。安然索性让跟着的人每人都挑上一个,连秦风和柯林都没放过。   两人自小便是习武出身,从没想到还有举着糖人逛灯节的一日,手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了。   在暗处跟着的郑鹏等人见秦风柯林等人窘迫的模样,不由都在心中憋笑,只等着回去后好生挪揄二人一番。   陆明修也没闲着,他趁机跟老夫妇打听朱雀大街上哪处最好玩。他对上元灯节时朱雀大街的记忆还停留在是数年前,早就没什么认知了。   老夫妇热心的跟他讲了几处,譬如哪处的小吃好,谁家的花灯更有名等等,陆明修道了谢,一一记在心中。   在此处停留了片刻,一家人跟老夫妇道别,重新回到了朱雀大街上。   路过猜灯谜的,陆明修抱着念哥儿,挑着简单的让念哥儿猜了几个,果然中了一次,得到了一盏小小的八角形状的灯笼做奖励,念哥儿高兴极了,拿在手中不肯松手。   陆明修也猜了三次,每次都猜中了。猜中三次可以选一个“大奖”,是一支样式新巧的簪子。   虽然簪子连鎏金都不算,在璀璨的灯火下,流苏上的坠子却也闪动着耀眼的光,熠熠生辉。陆明修拿到了簪子之后,把念哥儿交给了秦风抱着,准备给安然戴上。   安然今日出门,发鬓上的首饰堪称朴素。只用了几根不算起眼的赤金东珠发钗固定,余的便没有了。见陆明修的动作,安然便摘了帷帽,大大方方的扬起脸来。   陆明修举起簪子,轻轻的给她插在了发鬓之上。   从她摘下帷帽的瞬间,周围便有人发出低低的惊叹声。好一张漂亮的脸,流光在她眸中盈盈的闪动,唇边浅浅的笑容,说不出的动人心魄,凭空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   陆明修顿时有些后悔了,这样的安然,只有他能看到才是。   好在安然很快便戴上了帷帽,一行人离开了猜灯谜的小摊,继续往前走。可惊鸿一瞥带来的震撼,却足以令人深深的印在心中。   不远处站着的方庭不由看呆了。   他今日奉命陪着女眷出来游玩,其中不乏倾慕于他的小姑娘。定北侯夫人的本意是想让他多跟别的小姑娘接触,兴许对安然的那份心思就会淡了,以后好议亲。   殊不知偏巧碰上了安然夫妇。   方庭想起自己初见安然时,便是在姑母家中的院子里。盛开着梨花的枝头下,安然含笑回眸,那一抹娇俏动人的身影就此印在了他的心上。   而在上元灯节的灯火下,摘下帷帽抬眸浅笑的身影,比原来多了几分柔媚,却愈发的动人。而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中,已经映入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她笑得那么幸福。   传说中的平远侯冷峻不近人情,而他也曾见过平远侯的,果然是浑身煞气,冷酷无情。起初他还替安然担心,平远侯是不是看中九娘的美貌,才要娶她,九娘会过得快乐么?   可平远侯许以原配嫡妻的身份,美貌的女子,恐怕平远侯想要多少都有,何必去抬举已经声名狼藉的九娘?   知道方才看到平远侯在小摊位上,竟肯花功夫猜灯谜,特意送一支安然目光曾停留过的簪子给她,并且亲手给她戴上。眉目中情感是骗不了人的。   夫荣妻贵,恩爱亲密,好一对神仙眷侣般的夫妻。   方庭神色愈发黯然,面上顿时多了些失落的情绪。   “二哥,棠表妹又猜中了两个灯谜。”方三姑娘见她二哥只顾着发呆,眼中完全没有含羞带怯只盼着他多看一眼的表妹棠姐儿,不由拽了拽她哥的衣袖。   棠姐儿跟她关系好,若是做了她二嫂,她还是乐意的。   方庭这才回过神来,面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夸赞了棠姐儿两句。   棠姐儿的面上立刻浮现出红晕来。   九娘戴上的帷帽,却遮不住她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虽以真容示人,从那抹温和礼貌的笑容开始,便已经戴上了无形的面具。   “逛了半晌,想来你们也累了。”方庭无心再逛,面上却不露半分,只是体贴周到的提议道:“不若去明月楼坐一坐,我已经让人定了位子。”   方三姑娘闻言,面上立刻露出笑容来。“好,正好我走累了,要去歇歇!”说着她又跟棠姐儿挤眉弄眼,小声道“看我二哥多体贴,作我二嫂你不亏。”   方庭装作没听到小姑娘间的窃窃私语。只是在前头跟方庾一起引路,护着小姑娘们去了明月楼。   ******   “若是累了,听那位老伯说,明月楼的元宵是极有名的。”陆明修抱着念哥儿,对安然道:“今晚咱们还没吃上点元宵。”   陆明修到底怕街上的小摊东西不干净,没让安然和念哥儿吃,而是挑了处酒楼。   安然点了点头,她正奇怪陆明修是怎么知道她累了,毕竟还戴着帷帽,便是面上的倦容,也没有露出来。   明月楼果然极负盛名,里头的宾客也是极多的。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八个人,非得一张大桌子才行。而掌柜的满头大汗,陪着笑,说是难以安排进去。来明月楼预定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他谁也不好得罪。虽然他一时没认出来陆侯爷,却也看出他们谈吐不凡,不好得罪。   陆明修却抬头看了一眼掌柜,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掌柜便连连点头,即刻把人迎了进去。   二楼临窗位置的包厢是最好的,能观景又比大堂中清静不少。已经站起来的方庭又坐了回去,见那几道身影进了明月楼,他方才察觉自己着实是有些唐突了。   “二哥,你这是怎么了?”方三姑娘觉得自家哥哥实在是奇怪,刚刚还一起好好的说话,可是转眼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外面的街上,突然便站了起来。   建议他们回去的提议方庭几乎就要说出口。他自然能把说得熨帖不着痕迹,让人看不出他的意图。可他心里清楚,他想把位置让给安然一行人。   他不想看她失望。   可他又一次忘了,她嫁的人可是有权有势的平远侯,这些小事还有摆不平的?他暗自苦笑一声,面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仿佛看到个熟人,许是我看错了。”方庭定了定神,面上已经重新挂上了淡淡的笑容。   方三姑娘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原是这样。”   坐在旁边的庆乡侯府的周大姑娘不由抬眸看了表哥一眼。方才谈笑间往下面看的不止他一个人,她也扫了一眼。那个身影,像极了安九娘。而她身边的人,看起来仿佛是平远侯。   她不动声色的盯着楼梯处。   果然一抹明蓝色的身影从楼梯口前闪过,没有经过他们这儿,径直往里头走了。虽说只是片刻,那明丽动人的侧脸她没有认错,应该就是平远侯夫人安九娘。   怪不得二表哥会这样激动。   当初还是她带着家里的两个妹妹,给安九娘和二表哥制造了“偶遇”,看二表哥痴迷的神色,她心里便清楚二表哥这是看上安九娘了。   虽说她也觉得两人很是般配,奈何出了那样的事,说到底还是方家做事不地道,先退了亲。好在安家亦是没有声张,这件事便算是轻轻揭过了。   可二表哥没有忘了安九娘。   “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恐怕舅母和母亲都要着急了。”周大姑娘看穿了方庭的心事,便笑着解围道:“今日花灯也看了灯谜也猜了,多谢几位哥哥相陪。”   纵然棠姐儿心中再想跟方庭多待一会儿,可周大姑娘说得在理,方庭去结账,一行人便从明月楼离开了。   今日明月楼客满,她们只当是平远侯拿权势压了掌柜,殊不知陆明修抬出楚天泽的名号来,比他平远侯的威名还管用。   “……所以说,这明月楼竟是楚侯爷经营的?”安然不由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陆明修微微颔首,他给安然倒了浅浅的一杯,放到了安然的手边。“明月楼是他从上一任主人手里买过来的,十多年前明月楼经营不善,远没有如今的名声。”   楚天泽倒是个奇人。出身京中第一世家定国公府,父亲是定国公,姑父是先太子,表弟是当今圣上,而他上面的哥哥,定国公世子楚天祺,最是严谨稳重的性子,偏生他十分风流跳脱。至今未娶妻,却有个十三岁的长子。   “当初是为了暗中传递消息。”陆明修含糊的解释了两句,又道:“他在这儿顶好的位置给自己留了包厢。”   安然听罢,这才留心打量了一番包厢中的布置。   果然细节处无一不精致,喝茶的茶盏,都是旧官窑的;博古架上摆着的珍玩,寻常勋贵之家的待客之处也不过如此;而便是眼前盛着元宵的碗,都是甜白瓷的。   楚侯爷果然会享受,不负他的纨绔之名。   “念哥儿,慢些吃别烫着。”见念哥儿迫不及待的拿着汤匙去舀元宵,安然忙帮他吹得不烫口了,才让他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往年安然在家中都是吃汤圆的,元宵倒是头一次吃。果然味道不错,怪不得还有人在附近等位置。   念哥儿年纪小,吃了三个元宵,又略吃了几口菜,便吃不下去了。他眼巴巴的看着旁边桌子上堆着的各色新鲜玩意儿,安然给陆明修使了个眼色,陆明修到底开口准许他自己过去玩。   用过了晚饭后,他们也逛得差不多了。今夜没有宵禁,外头的人仍然不少。仍旧是陆明修抱着念哥儿,安然在一旁并肩而行,锦屏等人拿着或是给念哥儿、或是安然干脆给她们买的小玩意儿,脸上也都是喜悦的笑容。   正要从明月楼的楼梯上下来时,被手中提着的灯笼映着,安然不经意的一低头,发现拐角的阴影处仿佛有些莹白色的光。   等到走近了,看到仿佛是一块羊脂玉佩。安然越看越觉得眼熟,便亲自走过去捡起来,不由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这块玉佩,竟很像是当初她跟方庭定亲时,互相交换的信物。如果不是她亲耳听三娘说那块玉佩被送回来,简直就要以为是同样的一块了!尤其是上头的那个络子,是她亲手所结——   安然忙把玉佩的另一面给反了过来,她紧紧的盯着络子,只看了一眼,心中便一惊。   这个络子是三娘找人教她,为了表示诚意,她亲手所做。然而她到底水平有限,最后结尾时线头没藏好,还是教她的绣娘想了个巧招,顺势编了个小小的金刚结,相得益彰。   当初玉佩送回来时,是送到了三娘手里,安然并没有见过。是以络子还在不在,她压根儿都不清楚。   “九娘,怎么了?”陆明修见安然手中握着一块玉佩,神色阴晴不定,不由关切的问道:“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安然咬了咬下唇,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好。“我捡到一块玉佩……”   她的话音未落,便听到楼下有一道焦急的男声响起。“小哥有没有瞧见一块玉佩,墨绿色的络子,羊脂玉的……”   说话的人正是方庭!在三娘的刻意安排下,安然和方庭有过一面之缘。起初安然对方庭的印象还不错,那时候方庭几乎称得上她最好的选择。   这个络子会是方庭留下的么?   电光火石间,安然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她定了定神,拿出一根簪子,把玉佩上的络子给挑断了,只剩下一块光秃秃的玉佩。   “侯爷,恐怕失主寻来了。”既是自己都听到了方庭的声音,陆明修也一定听到了。安然毫不留恋的把玉佩交到了陆明修手中,低声道:“应该就是在这块玉佩,侯爷还是让人物归原主罢。”   安然的小动作被陆明修看在眼中,他却没有多问,只是吩咐秦风给方庭送过去。   方庭见到光秃秃的玉佩时,登时傻了眼。他想到可能找不回玉佩,却没想到丢了络子。知道那络子独特之处的人……普天下恐怕只有一个人——   他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从楼梯上走下来两个人,男子穿了件玄色的大氅,面目俊朗,不怒自威;女子则是穿了件貂绒的大氅,露出一段明蓝色的衣裙,端得是面容明丽动人,堪称绝色。   正是平远侯和安九娘。   方庭的脑子顿时空了,胸中的锦绣文章和不凡谈吐全都忘记,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渐渐远去,他都听不见了,脑子里只剩下她。   只见先前还给他玉佩的,走到了陆明修和安九娘面前行礼,口中称“侯爷、夫人”。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见过侯爷、夫人。”方庭到底是世家精心教养出来的,还撑得住。他强作镇定的上前行礼。“原是侯爷、夫人替在下寻回,真是感激不尽。”   安然只是礼节性的弯了弯唇角,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陆明修倒是不咸不淡的同方庭说了两句话,也不多废话,很快便从明月楼离开。   只剩下方庭盯着手中的玉佩,咬紧了牙关。   他不是没有看到安然眼中的冷意,大抵还有些他不愿意承认的厌恶——是他做的不妥,私自留下已经没有婚约小姑娘的亲手所做之物,若是真的闹出来,安然也跟着受牵连。   可那只是他最后的一点点念想罢了——却在今夜断了。   方庭丢了魂儿似的走出了明月楼,他低着头,不复先前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形象。然而一道脏兮兮的墨绿色夺取了他的目光,一个被割破的络子,就被人遗弃在一旁尚未融化的积雪里头。   那是一场曾经有过的美梦,他差一点儿就拥有,以后却跟他半点关系也无——   方庭愣愣的凝视了许久,终于没有去捡。闭了闭眼,耳边传来了家中小厮来寻他的声音。方才他为了找回玉佩,也不等小厮们跟来,便飞快奔了过来。   竟是这样一番惨淡的结局。   ******   安然原本上元节出来赏灯游玩的好心情,被方庭给破坏殆尽。   念哥儿有些困倦了,在车中便瞌睡起来。安然拿了柔软的毯子把念哥儿给裹好,哄着他先睡会儿。   “侯爷,那玉佩上的络子,是我亲手所做。”安然见念哥儿睡沉了,深吸了口气,才缓缓的道:“先前我跟方庭定过亲,您知道,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两家定亲的信物便退了回来。”   陆明修并没有埋怨安然的意思。手脚是方庭做的,九娘的委屈还无处去说,他心疼自己媳妇还来不及。故此陆明修仍旧把安然揽进怀中,虽然没有出声,却是温柔的拥着她,给她无声的信任和支持。   安然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她不愿意此事成为她和陆明修的隔阂,故此便和盘托出。   “定北侯府的信物是退到了三姐那儿,你也知道我三姐的性子。”安然苦笑了一声,“她见了被退回来的玉佩,恨不得给摔了,哪里还会有心思看上头是不是少了东西。”   “我竟没想到,方庭还留着这东西。”   即便方庭什么都没说,他的心思却是昭然若揭。若非心中还惦记着安然,为何还特特的留下这络子?   若是男未婚女未嫁倒还罢了,安然已经嫁给了陆明修,是有夫之妇,他这么做简直让安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除了能恶心安然,简直再无任何用途。   “这样没担当的人,不值得你动气。”陆明修见安然是动了真怒,唇色都微微泛白,知道她是气狠了。忙柔声哄道:“好在咱们发现得及时,这件事便算是了了。”   安然点了点头。   陆明修心里也很是瞧不上方庭这做派。若是真心喜欢安然,当初便不顾忌什么流言蜚语,公开他同安然已经定亲的消息,谣言也不至于越传越不堪。   若是他觉得自己的仕途更重要,那更容易,跟安然划清界限,两家权当这样事情没有发生过,日后也不必相见,免得尴尬。   偏生被他弄得这般矫情,倒是让安然极为难做。   今日的事情出来,她只能庆幸所嫁之人是陆明修,他不会令她为难,也是最能理解她的。   ******   才出了正月,南边终于传回了确切的消息,余舟已经顺利的在地图所标注的地方,找到了大笔的财产,或许该改口叫他徐舟了。   刚得到这个消息时,安然也是一脸愕然,原来余舟真的是徐家少主,若是她前世见过的话,方然会少了许多麻烦,好在今生倒是比前世更提前了几年让徐舟找到真相。   从此余家母子的生活,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罢!然而他们心中关于丈夫、父亲的最后一丝期盼也由此而断。   有徐家的忠仆站出来指证,徐程是被歹人所害,在八年前便已经丧命在江南。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查证,徐舟留在扬州没回来,要亲自追查凶手。先前许蕙的话有一定的可信性,即便是当时许蕙急于从陈家离开,她却能说出徐家的事来——安然已经问了徐家母子,并不认识许蕙这号人,两家也从未有过交集。   许蕙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陈家跟这件事脱不开关系,可陈理的狡诈恐怕更非常人,若是拿不到确凿证据,陈理自有法子为自己开脱。   之后云阳郡主派人给她送来的消息,嘉娘养父母的死恐怕也跟陈理有关,其中还牵扯上了徐家的事。有人说嘉娘的养父母恐怕是徐家的旁支,那场意外并不是意外。   陈理一直觊觎徐家的巨额家产,有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若是他所为,也说得过去。   这两件陈年旧案,已经放到一起调查了。   远在京中的安然,也只能焦急的等待着结果。   这日她正在房中看账册,念哥儿在她身边自己玩九连环,并不打扰她。   帘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青梅和青杏的身影出现在了里屋。两人面上露出了喜悦兴奋的神色,气喘吁吁的道:“夫人,夫人,您快去看看,是谁来了!”   安然心中似是有所感应,她放下手中的账册,立即站了起来。念哥儿见状也挣扎着要下地,锦屏忙给他穿好了小靴子,抱着他跟在安然身后。   廊庑下站着一对姐弟,见到安然急匆匆的赶来,面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来。   安然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在台阶下站着的两个孩子,可不就是安汐和安沐!   只是这惊喜太突然,安然愣了一下,还是青梅青杏在一旁提醒道“夫人,是哥儿和姐儿来了!”   安汐和安沐也顾不得先前在南安侯府学过的规矩,姐弟二人飞也似的扑到了安然身边。   “姐!”   “大姐姐!”   还是再度见到安汐和安沐,安然激动地神色溢于言表,她抱住了两个孩子,哽咽道:“小汐!小沐!”   锦屏抱着念哥儿也到了,念哥儿见到曾经在庄子上陪他玩过的安汐姐弟,挣扎着下了地,到了安然身边也要抱。   安然出来得急,连件大氅都没披,锦屏忙在劝道:“夫人和哥儿、姐儿还有的是功夫叙话,还是快进屋。哥儿和姐儿这一路过来想必也累了,外头也冷,还是进屋叙话罢。”   她这才回过神来,歉然的一笑,带着念哥儿、安汐安沐进了内室。   最初的喜悦和激动总算稍稍消退些,安然问起了他们是怎么来的。   “是姐夫派人把我们接了回来,爹在南边的活还没做完,等到后年,爹会把家安在京郊。”安汐迫不及待的道:“姐夫说,以后就让我们跟在姐姐身边。”   起初陆明修先接到两个孩子时,他们还怯生生的叫他“侯爷”,是陆明修再三嘱咐两个孩子改了口。   既是安然极为重视他们,陆明修自然也是要善待他们。以后便是他们留在平远侯府,也只会是以安然远亲的身份留下,权且当表少爷、表姑娘养着。   “姐夫去城外接了我们,本来说一同回来的,可有人把姐夫又叫走了。”安沐也抢着道:“姐夫让人先送我们找姐姐。”   第195章   自从上次因为安汐和安沐在陆明修面前失态过一次后,安然便再也没有提起过两个孩子。可是她没想到,陆明修竟猜到了她未曾说出口的愿望,暗自不动声色的谋划,顺利的从太夫人手中把两个孩子给抢了回来。   太夫人视安汐和安沐为牵制她的筹码,定然不肯轻易放手,倒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两个孩子顺顺当当的到了她身边,没有惊动人,是做了交换么?   安然一面想着,一面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母亲,您怎么哭了?”念哥儿看着安然睫上沾着晶莹的泪珠,将坠未坠。明明小汐姨姨和小沐舅舅来,母亲该高兴才是。   看着念哥儿扬起小脸,担心的看着她,安然忙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水光,微笑道:“母亲是高兴呀。”   安沐年纪小还好些,安汐见了她落泪心中也难过极了,不由跟着哽咽了一声。   锦屏等人忙上前劝慰姐妹二人。“姐儿好容易来了,正该高高兴兴的才是,夫人倒把姐儿给招惹哭了。”   “正是,哥儿和姐儿想来也累了,也该好生歇息才是。”   安然这才神色好些,忙招呼安沐和安汐在一旁坐了,派人去搬两人的箱笼。   安汐和安沐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安然想着要给两个孩子安排住处,还有起居用品也要置办起来。千头万绪恐怕要满上一阵,翠屏端上热茶点心来,安然让他们慢慢用着,起身就要去安排。   “夫人,侯爷前两日便让人把宜兰院和苍柏院给打扫出来,想来就是预备给哥儿和姐儿用的。”此时锦屏才明白过来陆明修的用意,先前陆明修吩咐瞒着夫人去打扫时,她还一头雾水的。   原来侯爷是想给夫人个惊喜。   安然闻言,不由动容。她带着孩子们去院子看,里头竟都已经布置妥当。甚至连新衣裳都放着好几套,帐幔被褥等物全都是崭新的。地龙烧得暖洋洋的,几盆水仙花开得正好。   “你们这些日子赶路也累了,好生洗个澡,歇一歇。”安然压下了心中翻涌的情绪,眸中闪着晶莹的光。“等晚饭时,姐姐再来叫你们。”   安汐和安沐答应一声。她们确实也累了,见到了姐姐心中松快不少,加上被暖香的气息熏着,不由身上起了倦意。   安然把青杏和青梅留下来,又拨了几个丫鬟照顾他们。宜兰院和苍柏院是紧邻的两个院子,离他们的正院也都近。宜兰院小些,便让安汐住了,苍柏院让安沐住了。如今安汐也十一岁了,再跟安沐住在一起有些不妥当。   这会儿她突然想起来,陆明修前几日曾提过过些日子便给念哥儿请西席开蒙,说是他也该有个自己的院子了,苍柏院就不错。   当时安然还没想到这一层,想着念哥儿还小,恐怕离不开她。是以她便没急着去布置念哥儿的院子,让他搬出去。这会儿安然再没不明白的,恐怕陆明修是想着让两个孩子作伴。安沐、念哥儿只差了四岁,两个男孩子住在苍柏院正好。   把安汐和安沐的住处分派好后,安然便带着念哥儿回了正院。   她从未有一日这样迫切的等待着陆明修回来,她有千言万语想问出口,却又觉得即便不问,她也清楚陆明修的心意。   陆明修总是这样,悄悄的把一切都替她安排好,把障碍替她清除干净,总是默默的呵护她,却不善言辞去表达自己所做的。   她何其有幸,能得到陆明修这般的宠爱。   然而今日直到用晚饭的时候,陆明修还是没有回来。这时她得到陆明修差人传来的消息,他被谭尚书留下来商议事情,让她们别等他用饭。   晚饭便是安然带着三个孩子用的。   安汐和安沐过来,除了安然外,最高兴的便是念哥儿了。一下子多了两个人陪着他玩,尤其是安沐只比他大几岁,却知道许多新鲜的他没听过的事。平时总是孤零零的他,除了雪团以外,也有了新的玩伴。曾经在京郊的庄子上他们都是玩熟了的,眼下见面也没有隔阂。   晚饭摆在了安汐的宜兰院中。四人热热闹闹的用了饭,安然含笑看着孩子们玩在了一起。   念哥儿是个男孩子,总不能像个女孩儿似的娇养在后宅。有个男孩子作伴,除了让他不那么孤单,也容易被栽培出些男子汉的品格。   屋子里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平远侯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   孩子们玩得太兴奋,是以到了念哥儿平日晚上要睡下的时候,念哥儿还是兴奋的不肯去睡。   安然好说歹说,劝着念哥儿乖乖的去洗漱睡觉。   “舅舅和姨姨不会走,明天你起来,便能看到他们。”安然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安沐也懂事的道:“念哥儿,你乖乖的睡。明儿我带你玩抽陀螺好不好?”   念哥儿这才依依不舍的牵着安然的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姐,我和小沐是不是要等姐夫回来,去问候一声好些?”在安然走之前,安汐十分懂事问道:“就这么睡下,恐怕不太好罢?”   两个孩子眼中的倦色清晰可见,却还能想到这一点,安然觉得甚是欣慰。   “没关系。”安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你们姐夫要很晚才能回来,你们早些睡。等明日我派人来叫你们,再过去也不迟。”   安汐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   把念哥儿哄好睡下,安然到了房中却没急着换衣裳。   即便是此刻安汐和安沐已经在府中住下,她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能再和两个孩子住在一起,能照顾呵护两个孩子长大……   她未曾说出口的心愿,陆明修替她实现了。   墙角的时辰钟已经渐渐的指向了亥时初刻,帘外这才响起了脚步声,随即传来丫鬟们的问安的声音。   是陆明修回来了!   安然蓦地站了起来,抬腿就要往外头走,却因为步伐太急,险些被自己被绊倒了。   随即她撞入一个犹自带着寒气的怀抱中。   “小心些!”一道略带责备却不失关切的男声在房中响起,安然抬起头,看着那张如刀削斧凿的俊朗面庞上满是关心之色,不由眼眶发涩。   安然从他怀中站起来,面上犹自带了些难为情的绯色。   在他面前,她总是像个不稳重的孩子似的。   “侯爷,小汐小沐到了。”安然看着他,目光中的神色多了几分复杂,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干巴巴的说出这么句话。   陆明修闻言,老实的点了点头。可见她看起来神色不完全是喜悦,不由放缓了声音道:“是不是怨我没提前跟你说一声?”   他想到哪儿去了!   安然摇了摇头,嗔道:“莫非在侯爷看来,我就是那样不讲理的人呀?”   “侯爷您想的这样周到,方方面面连我没想到的,你都替小汐小沐安排好了,我这个做姐姐的,都自叹弗如。”尽管觉得两人之间说些道谢的话有些见外,可安然心里的感动,却是情真意切的。“我——”   陆明修知她心中所想,干脆低下头,颜色浅淡的薄唇印上了她柔软的唇瓣,把她想要的话,给堵了回去。   “我是他们的姐夫,做这些理所应当。”陆明修终于把气喘吁吁的安然放开,见她面色潮红,眸光潋滟,心中暗道小妻子还是不经事,一面又喜滋滋的想着这般动人的风致,只有自己能看到。   好在翠屏端来了养胃的汤,在屋外请他们示下。她们几个常在正房服侍的大丫鬟,已经习惯了侯爷和夫人在一起时,候在外头。   安然忙推开了陆明修,扬声把翠屏叫了进来。   服侍他喝完了汤,安然便赶着他去洗漱,不再给他得意的机会。   等到两个人歇下时,安然躺在陆明修身边,才小声道:“侯爷,您是怎么说服太夫人点头,把小沐和小汐给接过来的?”   安然猜测,这件事纵然不是背着太夫人所为,太夫人定然也是不情愿的。否则太夫人干脆直接把人给她送回来,也好做个顺水人情。照这样看,倒像是陆明修偷偷把两个孩子给抢过来的。   陆明修低低笑了一声,似是猜出了安然心中所想。他也故意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放心,不是把两个孩子从太夫人手中抢过来。把安汐和安沐的事,已经在岳父面前明过路了。”   这件事安远良知道,太夫人却不知道……这便值得玩味,换言之,便是太夫人再不满,南安侯府的一家之主已经同意,她总不好驳了自己儿子的颜面罢?   “我父亲同意了?”安然觉得有些诧异,她很清楚,父亲想来对祖母言听计从,就凭这祖母帮着父亲遮掩风流韵事的份儿上,父亲跟祖母应该是没有秘密。“您是怎么说服我父亲的?”   祖母是不会同意这件事的,父亲可算是先斩后奏了。   “山人自有妙计。”陆明修故意买了个关子,逗她道:“若是想要知道,总得付出些代价罢?”   她正感动着呢,陆侯爷就又不正经起来。安然撇了撇嘴,痛快的“吧唧”在陆侯爷的脸上亲了一口,便要问答案。   陆侯爷怕把人给逗急了,便隐晦说了些安远良是怎么被人算计了的事。他帮着安远良解决了这件难堪的事,安远良自然要感谢他。作为回报,还能彰显安侯爷一家之主的风范,这点足以惹怒太夫人的“小”忙安远良很愿意帮忙。   故此还是头一次,安远良背着母亲私自做了决定。   无论太夫人知道后,会勃然大怒也好,轻轻揭过去也罢,自然有安远良安抚。左右已经把两人都接到了府中,就断没有反悔的可能了。   “侯爷果然足智多谋、诡计多端。”安然夸赞道:“如此便多谢侯爷您了。”   这是夸他还是损他?   陆明修无奈的笑了笑,只要她高兴,随她说罢。   “过些日子,让念哥儿跟安沐住在一起,我已经请好了先生,让他教念哥儿两个。”陆明修见安然还没睡意,索性把自己的安排都说了。“安汐就跟在你身边,跟着你出门交际或是学着管家都好,对外只说他们是远亲便罢了。安汐年纪也大了,咱们也该给她准备一份嫁妆,安沐倒是还小,不着急定亲。”   果然和她所猜的不错,听到陆明修巨细无靡的替她想好了这些事,安然心中感动,轻轻点了点头。想到在夜里陆明修可能看不到,她才想出声,便感觉陆明修伸手抱住了她。   “快睡罢,明日你看着给他们再添置些东西。两个院子我都是让松阳等人布置的,恐怕有不合意的地方。”陆明修轻声道:“别委屈了他们。”   连她没有想周全的,陆明修都处处替她想好了,她再没有半分不满意。   能嫁给陆明修,是她最大的福气。   第二日一大早,安汐和安沐早早的起床梳洗,在自己院子里等着姐姐派人过来叫他们。   辰时初刻,他们被请到了正院。   陆明修先前已经给两个孩子接触过,两个孩子虽说有些拘束,到底还能礼数不错的过来问安。陆明修语气温和的同他们说话,让两个孩子放松不少。   很快念哥儿也起床,跑到了父母这里,童言童语也让气氛轻松了不少。   今日虽是休沐,陆明修却也另有公干。他特意等到见过孩子们后,才出门办事。   念哥儿惦记着安沐答应他,带他去抽陀螺玩。安然没有阻拦,让两人把衣裳穿严实了,派了桃枝桃叶跟着他们去了小花园,好生照看着两人。   安汐陪着安然在正房。   “小汐,是姐姐不好,让你们受苦了。”安然看着乖巧懂事的安汐,想到两个孩子本就是惶恐不安的,却还被单独留在没有她陪伴的陌生地方,两个孩子该是多难过啊!她一面说着,眼泪不由扑簌簌的落。   安汐听罢也红了眼眶,却懂事的忍住了眼泪,反而拿出帕子先去帮安然拭泪。“姐,你别这么说。”安汐还挤出了一抹笑容,道:“到了京中,在家时没吃过没见过的,都经历遍了,也是我们的福气呢!”   “在南安侯府时,那边的太夫人、夫人、各位姑娘们待我们也是极好的。”   安然欣慰的看着她。   安汐安沐一贯是极为懂事的,小小的年纪便能担起家里的事来。上一世更是因为她的糊涂,连累着两个孩子也没有好日子过。   好在这一世她还有机会补偿她们。   “这会儿又跟姐姐在一起,姐夫也甚是照顾我们。”安汐道:“姐姐若是伤心,我心里也难过。”   安然翘了翘唇角。   “夫人,表姑娘,料子我们拿过来了。”青梅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自从陆明修说了之后,丫鬟们便都改了口,称呼安汐为表姑娘、安沐为表少爷。   安然看着目露疑惑之色的安然,不由笑道:“咱们挑些料子,好生做些春衫才是。眼见着天气回暖,百花盛开,往后的宴席恐怕不会少,咱们总得出去应酬。”   说话间青梅青杏已经抱着一大摞料子进来了,在临窗大炕上排开。   安沐有些不安的拽了拽安然的衣袖,小声在她耳边道:“姐,先前在南安侯府已经做了好多新衣裳,足够穿了。再说若是你出门,我在府里帮着你带念哥儿便是了……”   见她颇有些惴惴不安的神色,安然柔柔的一笑,拉着她的手道:“你姐姐也懒得很,带你出门自然是要好的人家。我们小汐也是大姑娘了,也该多认识些朋友。”   虽说安然没有想着把安汐嫁入豪门贵族的打算,可是到底也要让她有些见识才好,往后别被人糊弄了才是。跟着学习些眉眼高低,管家理事,对安汐只有益处。   听她这样说,安汐这才轻轻点了点头,不过在挑料子的时候,只选了两块。   说到底,她还是怕自己和安沐给安然添麻烦。   安然索性自己做主,选了好几身料子,又让针线上的人来给安汐量身。等到念哥儿和安沐从小花园回来,又分别给他们量了身。   “等到天气再暖和些,你父亲就要给你请先生了。”安然见念哥儿仍旧往她身边钻,不由笑着抱起了他。“到时候,你跟小沐舅舅一起读书。”   “大姐姐,我会好好学的,不给你丢脸!”这一世安然从没让安沐断了读书,当初安汐安沐被从安然身边送走时,安沐便暗暗下定决心,自己若能科举出人头地,就可以重新跟大姐姐、姐姐生活在一起。   见他神色坚定,安然不由也想起了安沐曾经天真的问她“等我考中了状元,就能重新住到一起了么?”   安然笑着点了点头。   念哥儿见小沐舅舅表态,也忙扬起小脸对安然保证道:“母亲,我也会好好跟着先生念书的!”   “我们念哥儿真乖。”安然夸了他一句,摸了摸他的头。   安汐和安沐也自觉是念哥儿的长辈,且念哥儿的年纪又是最小的,不由也跟着哄了他几句,念哥儿有点羞涩腼腆的低下了头。   如今的一切圆满的像是一场梦。   安然有些怔怔的看着孩子们,顿时有种荒谬的错觉,庄周梦蝶,是她在梦中见到了蝴蝶,还是她入了蝴蝶的梦中?   ******   安沐和安汐被陆明修接到平远侯府的事,太夫人知道后,果真勃然大怒。   等到把看管的人叫来细问了经过,看着安汐、安沐的心腹说,是侯爷用太夫人的名义,把孩子们接了回去。他们也冤枉得很,太夫人的话是要听的,可侯府未来是侯爷的……   太夫人不由十分懊悔。当初她到底疏忽大意了,派的人不是她的心腹,想着左右安远良对她言听计从,没想到安远良竟然帮着陆明修,把安汐安沐给了安然。   难道他不知道,对于安然来说,南安侯府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只有安沐和安汐对于安然来说,才是亲人!且当初安然嫁入平远侯府,并不是靠着南安侯府的支持,她不听话,太夫人也没办法。   好端端的把柄就这样送了人,太夫人气得把安远良叫到自己院子来狠骂了一顿。   安远良却有自己的说辞。   “母亲,您不能这么目光短浅。”安远良理直气壮的道:“平远侯都求到我面前了,这点子事若是我不帮忙,让平远侯怎么下得来台?”   太夫人气结,没想到安远良竟会顶撞自己。   “退一步说,若是我不答应,人家平远侯就没手段把两个孩子给接到九娘身边?”安远良以己度人,冲冠一怒为红颜什么的,他也不是没做过。“只要九娘开口,他就没有不答应的。到时候安汐安沐到了平远侯府,九娘和平远侯,就谁也不会念咱们南安侯府的好处,反而结了仇。”   他的话音未落,太夫人嘴边斥责的话,到底给咽了回去。   安远良见太夫人似乎把自己说的话给听进去了,趁机道:“我看九娘这孩子是个念旧情的,六娘的事情她都愿意帮忙,跟三娘的关系又好,侯府到底是她的娘家,她没道理转过头跟咱们对着干。”   太夫人听罢,面露疲惫之色,到底没再说什么别的,只是揉了揉额角。“你是南安侯,自然是一家之主,这些事你便拿主意罢。”   安远良心中一喜,自己这算是过关了。   他心情甚好,也顾不得去什么丽姨娘、兰姨娘房中,等到太夫人让他退下,他便去给赵氏报喜。   当初给陆明修帮忙,他确实没想这么多。还是赵氏经过三娘的提点,给安远良吹了枕边风,让他在太夫人面前如此这般说一番。保证太夫人不再追究。   果然赵氏所料不错,安远良顺利过关。   “九娘乖巧懂事又很是孝顺。”赵氏想到自己终于不用受婆母辖制,心里也高兴。“咱们做个顺水人情,九娘只有念咱们好的份儿。你没见着,她送来的那些年礼,一见便是精心准备的,且又大方。”   安远甚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夫妻两个又说了会儿话,便熄灯睡了。第二日赵氏便借着去给三娘送东西的时候,派人给三娘送了信,说是已经妥当的解决了。   三娘得知消息后,便邀请安然去毅郡王府说话。   接到帖子的安然,心里头也有些忐忑。安沐和安汐到平远侯府后,太夫人那边还没有动静,她有些不安。三娘既是叫她过去,便一定是传达南安侯府的消息。   安然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让安沐和安汐在家里照顾念哥儿,自己独自去了。   谁知一见面,三娘便问起了安沐和安汐。   “怎么没把汐姐儿和沐哥儿给带过来让我瞧瞧?”三娘道:“怎么,还拿我当外人?”   安然忙笑着道:“自然不是拿姐姐当外人!只是……”她话说到一半,便面露难色,不往下再说了。   “九娘。”三娘听出安然的未尽之言,不由莞尔。“行啦,在姐姐面前有什么可遮掩的,我知道,你怕祖母那儿不高兴。也是怕祖母让我跟你说些令汐姐儿、沐哥儿为难的事,这才没把两个孩子带过来。”   三娘知道安然有多看重安沐和安汐,当初还曾天真的央求过她,说是要她帮忙,带着弟弟妹妹回扬州。虽说后来没能实现,却也证明了她们在安然心中的地位。   当初把两个孩子留在南安侯府时,三娘便让赵氏多照拂两个孩子。对两个孩子好,便是卖了安然面子,对于她们嫡出这一脉来说,绝对是有利无弊。   见三娘开门见山,安然也不再隐瞒。“三姐既是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好掖着藏着。侯爷说是父亲答应的,可他没提祖母,我心里头便很是不安。”   极力主张留下安沐和安汐的,就是太夫人。   “九娘,你放心。我也正是同你说这件事。”三娘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招了招手,让安然坐在她身边。“祖母也点头了,许可了这件事。你快别心事重重的惦记了。”   太夫人答应了?安然眼前一亮,心中松了口气。   三娘便不疾不徐的把南安侯府的事同安然讲了一遍。太夫人无论是不是情愿,肯定也不会再找别的麻烦,这就足够了。   “多谢三姐!”安然唇边露出轻松的笑容,她真心实意道:“我也该上门再去谢谢母亲,若是不是母亲帮忙,恐怕还没这么顺利。”   三娘笑着摇了摇头。“你还是等等再带着汐姐儿、沐哥儿过去,祖母纵然答应了,心里头也正不痛快着呢!”   安然乖巧的应了一声。   “离你的生辰不远了罢?也该好生操办起来才是。”三娘拉着安然说起了别的话,她想了想,道:“如今你成了平远侯夫人,身份不一般,迎来送往的宾客自然多,只是如今我也帮不了你——”   三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高耸的肚子,微笑道:“到不知道这小家伙,会不会跟他九姨同一日生辰?”   安然闻弦歌知雅意,忙笑道:“若是有什么不懂的,我去请教母亲就是了。还有五姐呢,五姐也能帮我。”   既是赵氏母女对她示好,安然自然不会拒绝,顺着三娘说了几句,果然三娘眉开眼笑,十分高兴。   三娘又吩咐画屏等人把准备好的礼物拿过来,交给了安然,说是送给安汐和安沐的礼物,念哥儿也有份。   安然还没来得及道谢,只见三娘面色微变,似有痛苦之色。   “三姐,您哪里不舒服?”眼下三娘正在关键时候,安然吓了一跳,一叠声就让人去请御医稳婆来看。   三娘皱着眉,手已经抚上了肚子,皱着眉道:“孩子动得厉害,还有些疼。”   翠屏等人有些紧张,安然想起了应该先通知郡王妃过来瞧瞧,又吩咐人去请。本来安然要走的,看三娘面上的痛苦之色越来越重,她也不敢离开,只得让人去送信回去,她有事留在了毅郡王府,让孩子们不必担心。   御医和稳婆都说三娘怀的是男胎,要提前发动的。果然被说中了,一时毅郡王妃先来了,顾不得跟安然寒暄,匆匆打了照顾便去看三娘,以她生养过的经验,觉得三娘这是要生了。   好在一切早就有准备,云诜也被送外头叫了回来,守着三娘。稳婆就侯在府中,到的最快。御医之前打过招呼,很快也就过来了。   见毅郡王府的人都团团围了上来,安然在里屋也不合适。好在毅郡王妃记着平远侯夫人在这儿,干脆让闻讯赶来的云芳姐妹三人陪着安然在外间等着。   东西都是准备妥当了的,先前御医为三娘检查身体,也说而一切都好。   毅郡王府极有规矩,虽然事发突然,却丝毫不乱,丫鬟们忙碌的进进出出,端热水的拿干布的,有条不紊。   即便是在外间坐着,安然也是不是听到三娘压抑的痛呼声,她不由攥紧的帕子,替三娘默默祈祷。人说女人生孩子就像是过鬼门关一样,安然前世见过陈谦的小妾因为生孩子没了的,故此十分担心。   帘子被突然掀了起来,金枝端了一盆血水出来,吓得安然赶紧站了起来。   “我三姐怎么样了?”安然急急的问。   三娘这一胎虽是嫡长子,身份贵重,可云诜已经有了庶子,也算是有后了。一旦发生了危机情况,选择大人还是孩子时,毅郡王府应该会选择保三娘罢!   可安然也不是没见过,为了保孩子耗得时候太长,以至于把产妇拖没命了。血崩什么的,安然顿时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想到这儿,她更加不敢走了。若是毅郡王府真的敢为了孩子,而舍弃三娘的话,她拼着得罪毅郡王府,也要护着三娘的命!   “御医说一切还好,可是我看姑娘疼得厉害——”金枝是自小就跟着三娘的,情急之下,又叫回了之前的称呼。她哽咽道:“稳婆说见了血、没有大碍——”   她这语无伦次的描述,让安然更担心的了。“你说话糊涂,让画屏出来跟我说话!”   安然怕云兰等人疑心,只得对金枝厉色说了一句,唬得金枝战战兢兢的答应了下来,端着盆赶紧走了。   云芳和云蕊忙安慰道:“妹妹不用担心,御医来请脉说嫂子身体一切都好,定是能顺顺当当的生下儿子。”   安然勉强一笑,胡乱点了点头。   许是安然的强硬态度,画屏很快被叫了出来。安然把她拉到一边,细细的问了,最后压低声音嘱咐道:“若是三姐情况不好,他们犹豫的话,只管来告诉我。”   她的话音未落,画屏立即便懂了安然的意思。她感激的点了点头,便飞快的又进去服侍。   从里头隐隐约约传来的痛呼声,让安然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又不好总去找人来问情况,别人只把她当做不经事的孩子,倒给人添乱了。   已经过了晌午,厨房送了些饭食过来,安然哪里吃得下,只让人放到了一边。   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传来一声微弱的啼哭声,后来越来越响。   很快有人出来道喜,“世子妃生了,是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听到“母子平安”这句,安然才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才觉察到身体的疲惫,她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幸而云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才让她免于撞到博古架上。   等到里头收拾妥当,安然便同云芳三个去看三娘母子,孩子已经洗干净包好了,安然看了孩子一眼,便立马到了三娘床边。   三娘见她来,虚弱的笑了笑。   安然冷眼瞧着,她三姐夫云诜还算有些良心,没有抱着儿子不管媳妇,而是一直都在三娘身边守着。   毅郡王妃则是打点放赏、去给各家送信等等事宜。   左右三娘母子均安,安然又看了看孩子,便不在这儿添乱,跟三娘说了一声,便回了侯府。   在半路上,正巧碰上了陆明修回来。   陆明修得知安然留在了毅郡王府,正准备来接她。见了安然回来,索性上了安然的马车,夫妻两个在一处说话。   “三姐生了个儿子,母子均安。没什么事儿,我就回来了。”安然扼要的说了她留下的缘故,又跟陆明修说起了三娘叫她过去的用意,已经南安侯府的事。   陆明修点了点头,却问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的生辰快到了罢?”   一个两个都这么惦记她的生日?安然点了点头,目露不解。陆明修只是微微的笑了笑,没有再多解释。   他和三娘的未尽之言,都是等到明年这会儿,便是她及笄的日子,那时便代表着她真正的长大成人了。   听到安然兴致勃勃的讲三娘才出生的儿子,陆明修不由默默的听着,弯了弯唇角。   什么时候,他能有跟九娘的孩子……这一日,应该不会太远了!   ******   当陈理被抓起来、陈家被官府查抄的消息时,安然正在帮三娘已经出世的嫡子做小衣裳。   孩子既是已经出生了,安然做姨母的,自然要有所表示。她才跟锦屏学了新的花样,要做个大红色小肚兜,正好现在能穿。   这消息从陆明修之口传出来时,安然愣了一下,手中拿着的小小肚兜掉在了软榻上。   “已经拿到决定性的证据了么?”   陆明修微微颔首,简明扼要给安然透了些内情。   原来徐舟的父亲徐程早就预感自己要遭遇不测,只来得及传递了些许消息给旧日家中的忠仆李叔。还嘱咐他不可贸然和陈家抗衡,一定要等到最合适的时机再出头。   谭朗和陆明修派出调查徐家之事、嘉娘养父母之事的人,终于查到了这条线索。   这时李叔才赶出来,提供了不少有用的线索。才使得他们顺利找到了证据,查到了陈理身上。徐程的尸骨被找到,在令人惋惜之余,也发现了凶手就是陈理的如山铁证。   具体情况陆明修没有说,安然也无心多问,如今的结局,已经是最好的了。   唯一令人担忧的,便是没抓住陈谦。陈谦跟樊师爷等人混在了一起,阴差阳错间,没抓到他。   “别担心,早已经给瑞亲王旧部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跑不掉的。”陆明修安慰她道:“过些日子,便能有结果的。”   安然点了点头,心中没有当初想象的不安慌乱,反而觉得很平静。她早就等着这么一天,而这一天终于快到了。   强弩之末,他已经没有了兴风作浪的能力,抓住他是迟早的事。   安然面上不太在乎,可是她自己心里清楚。只有抓住了他,她前世的未醒的噩梦才算是彻底结束。   “侯爷,后日三姐府上摆满月酒,咱们是一早就要去的。”安然岔开了话题,似乎浑然不在意的笑道:“听三姐说,姐夫给哥儿想了几十个名字,都不满意,到这会儿都是哥儿、哥儿的叫着。三姐勒令姐夫,满月那日起码要有一个小名儿叫着。”   陆明修抓住了她的手,深深的看着她。   安然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想笑一笑缓解气氛,却听到他声音沉沉的开口了。   “咱们的孩子,我已经想好名字了。”   第196章   陆明修话音未落,安然先是怔了片刻,唇边的弧度还没勾起来,瞬间红透了脸。   她愤愤的瞪了陆明修一眼,陆侯爷倒是什么都敢说!他们两人甚至都还没有圆房……他连孩子的名字都想了!   不过这点子怒气,看在陆侯爷眼里颇有些娇嗔的意味,权当是夫妻两个的情趣了。他眼珠一转,笑眯眯的道:“夫人想知道吗?”   安然鼓起双颊,气呼呼的道:“侯爷!”   “夫人别担心,怎么着都还有两年的功夫,足够我把咱们儿子、女儿的名字都想好。”陆明修忍笑辛苦,却仍是一本正经的道:“到时候列出册子来,请念哥儿、小汐他们都帮着参详参详。”   安然见他越说越离谱,而外面已经隐隐传来了孩子们的声音。安然怕陆侯爷嘴上没把门的,把这话告诉孩子们,忙去捂他的嘴。   陆侯爷从来不做吃亏的事,在她柔软纤细的手指上趁机讨了个吻,才在安然眼神“威慑”下,乖乖的放开了她的手。   被他这么插科打诨的闹了一会儿,安然脑海中最后那些关于陈谦之事的惆怅,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说话间安沐、安汐已经牵着念哥儿到了外头。   “夫人和侯爷在里屋。”锦屏略略抬高了些声音对三人道。   安然听到了锦屏的话,便扬声叫他们进来。“都进来罢。”   姜黄的锦缎帘子被掀了起来,安汐牵着念哥儿先进来了,安沐跟在两人后头。   三个孩子见过礼后,安然叫他们到自己身边坐下。念哥儿看到软榻上的小肚兜,看到这么小的衣裳觉得好玩。“母亲,这是给小弟弟做的么?”   安然笑着点了点头,柔声道:“后日咱们都要去毅郡王府,是你三姨家的小弟弟满月的日子。到时候郡王府人会很多,你要好好跟着小沐舅舅才是。”   念哥儿乖巧的点了点头,安沐也连连保证要照顾好小外甥。   陆明修在一旁没插话,神温和的看着安然跟孩子们说话。安然素来性子好,对待孩子们更是有耐心。见她自打安沐和安汐过来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做错。   转眼便是九娘的生辰,今年不是整寿,自然不宜大办。明年就不一样了,九娘的及笄礼需要操办起来。对于九娘来说,是很重要的日子,代表着她终于长大了;对于他来说,更是非常重要的时候——   到了那时,他便能完完整整的拥有她。   “侯爷?”安然见陆侯爷少见的竟有些愣神,唇边还时不时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来,想到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不觉又有些面皮发烫。“侯爷!”   陆明修这才回过神来,只见四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他难得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神却撑着很是淡定自若。   “念哥儿和小沐的先生已经请好了,到时候分开讲授,念哥儿先开蒙。”陆明修好歹方才分出了一丝精力再听她们说话,勉强也接上了话头。“等到先生考了小沐的进度后,再行安排。”   安沐和念哥儿闻言,都用力的点了点头。安汐也觉得很高兴,弟弟能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将来作为大姐的娘家人,也不给大姐丢脸。   见两个孩子劲头十足,陆明修趁机提了要让念哥儿也搬去苍柏院去。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念哥儿面上露出了些为难之,没有答应,也没有撒娇耍赖的拒绝。   原本安然和陆明修商量,等到明年再让念哥儿过去,好歹到他五岁。陆明修也盘算好了,左右等到九娘及笄后,是一定要把两人间这个捣蛋鬼给他小舅舅去带。总不能等他们圆房后,念哥儿还霸占着九娘罢?   不过见念哥儿和安沐玩得好,陆明修便试着早些提出了要求。   他抬眼时,便对上了安然不赞同的目光。“念哥儿才四岁,平时跟着我惯了,不急在这一时。”   虽说念哥儿如今已经懂得要自己睡,不是总粘着安然,不过十日里有一两日,还是想安然哄他睡,给他讲故事。   听到母亲给自己撑腰,念哥儿才松了口气。   安沐也说念哥儿还小,跟着大姐姐更好些,等到念哥儿大些再搬过来云云。   陆明修不由失笑,他倒像是成了坏人一般。正巧松阳来请陆明修示下,安然便让他赶紧走了。   不多时,安汐安沐也要去准备出门穿的衣裳,安然便让两人各自回了院子。等到只剩下她们母子二人,念哥儿爬到上了软榻,站直了身子,仍由安然虚虚的环住他抱着。   “母亲,小沐舅舅不会生我的气罢?”念哥儿在安然耳边,颇有些惴惴不安的小声道:“我刚刚没有答应父亲的话,去跟小沐舅舅住在一起。”   他神很是纠结,两只小手绞在一起。“可是我也舍不得离开母亲。我没有不喜欢小沐舅舅……”   安然听罢,顿时明白了方才念哥儿一瞬间的犹豫。他想的这样周到,怕伤了安沐的心,可见念哥儿是个心底善良的好孩子。听了他的话,安然的心早就柔软成了一片,柔声安慰他道:“哪有的事,你小沐舅舅不会放在心上的。你还小,自然要跟母亲在一起,小沐舅舅小的时候,也是离不了人的。”   念哥儿听了,神这才好些,只是还有些怏怏的,似乎对自己的决定,还很自责。   安然又哄了他好一会儿,念哥儿的小脸儿上才重新露出笑容来。   “三姨家的弟弟,是比东哥儿还小的弟弟吗?”念哥儿靠在安然怀中,声音软软的问道。东哥儿已经是他见过最小的孩子了,刚刚能爬了。他实在难以想象,比东哥儿还小的孩子。   安然好笑的点了点头。“比东哥儿还小很多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念哥儿在安然蹭了一会儿,才又犹犹豫豫的问道:“母亲什么时候生小弟弟呢?”   安然听罢,简直想**一声。念哥儿跟陆明修不愧为父子,今日问她的问题都一模一样。只是在念哥儿面前,她总不能给挤兑过去,只能耐心细致的回答他的问题。“怎么突然问这个?”   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尤其是念哥儿的身份特殊,安然怕贸然回答伤了他的心。   “我听到外祖母说,三姨生了小弟弟,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以后不必再受委屈……原来东哥儿不是三姨亲生的儿子。”念哥儿怕安然不高兴,吞吞吐吐的说完后,又强调道:“不是我故意偷听大人说话!是我和钰哥儿在一起玩,不小心听到的——”   莫非念哥儿是怕以后府里添了小孩子后,自己对他没有那么疼爱了?安然一面绞尽脑汁的猜测着,一面柔声道:“母亲不怪你,母亲知道念哥儿是好孩子。念哥儿,就算以后再有小弟弟和小妹妹,母亲对你的疼爱也不会少半分……”   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安然说起来也不由觉得脸红,可是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安慰念哥儿。   谁知念哥儿却摇了摇头,反而认真的看着安然,嫩生生的小脸儿正道:“我想母亲要是也能快点生个小弟弟就好了。”说完,他窝在安然的怀中,闷闷的道:“母亲有了小弟弟,就不会受委屈了。”   虽说他年纪还小,对这事情都是懵懵懂懂的,可是他脑海中也有了模糊的认知,听了赵氏的话,更是觉得母亲也要生个小弟弟才好。   “母亲若是有了小弟弟,我肯定会当好哥哥的!”念哥儿见安然看着他,忙又直起身子,挺起胸膛来信心满满的道:“到时候我哄他睡觉、陪着他玩——”   孩子的童言稚语最能打动人。   安然听罢,只觉得心里头暖烘烘的,暖流顺着四肢百骸游走。这次她没再说别的,只是抱着念哥儿,眼中闪动着盈盈的水光。“我们念哥儿肯定是个好哥哥。”   念哥儿骄傲的点了点头。   陆明修在外头同松阳说完了话,正要撩了帘子进来,正巧听到了念哥儿的童言童语,心中觉得欣慰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心酸。   这样懂事乖巧的儿子,周城和杨氏却早早的就离开了他——   “母亲,我去跟小沐舅舅说说话罢?”念哥儿突然又想起了方才的事,生怕觉得小沐舅舅会伤心,他便从安然怀中钻了出来,自己就要穿鞋下地。   安然笑着点了点头,帮他把小羊皮靴子拿过来穿好,叫了青杏进来,嘱咐给他穿暖和了,带他去苍柏院。   等到青杏牵着他走了,陆明修才撩了帘子进来。   “念哥儿真真是我儿子。”此时他眼底的哀恸和痛惜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促狭之。“念哥儿也闹着要小弟弟,这可不是我撺掇的。”   方才念哥儿说这样的话她感动,陆明修说出来,便没了感觉。   “是是是,念哥儿是您亲生的行了罢!”安然摇了摇头,嗔了一句,说起了正事:“后日去三姐府上,您有空罢?”   陆明修微微颔首,“一起去。”   安然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锦屏去准备出门的东西。   ******   再来毅郡王府参加满月宴,安然颇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仿佛就在前两日,她被太夫人以安沐和安汐作为人质,强迫她来到了毅郡王府,预备给云诜做妾,那时她不仅要面临同李氏争宠,还有面对三娘的猜忌……   那段暗无天日的时日,安然不想再多回忆什么。那时候再艰难,她只想着,日子是人过出来,她一定要想办法解开眼前的困境,重生一次,她不会就屈服于命运。   虽说她吃了不少苦头,幸而有身边的这人陪伴——   安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捏了捏,她微微转过了头,看到陆明修也正侧过头看她,眼底透出一抹关切。   是了,她那些最狼狈的模样,陆明修早就见过了。从在惊了的马车上,那双温暖干燥的手掌牵住她的那一刻,两个人之间的缘分便开始了。   时到今日,他一直都在。   安然微微一笑,柔声道:“咱们进去罢。”   毅郡王府世子妃成亲这些年终于生下了嫡长子,对于毅郡王府来说,绝对是值得好好庆祝的一件大事。连帝后都赏赐了东西下来,今日来道贺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先前世子庶长子的满月宴便办得甚是热闹,如今得了嫡长子,更是要大肆庆祝。   赵氏也带着七娘、十娘过来,六娘识趣的留在家中没有出门。四娘和五娘也早早的就到了,毅郡王妃则是带着云兰三姐妹待客,见南安侯府的姑娘们过来,便到了一处说话,也帮着她们招待贵女们。   今日来得人极多,幸而毅郡王府早就有准备,两位侧妃也出来帮忙招呼,毅郡王妃总领,赵氏在旁边帮衬,一时间倒也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众人见安然夫妇带着孩子们过来,忙纷纷过来行礼打招呼。见到安然身边的安沐安汐,有心人便打听了起来。   除了南安侯府的人,甚少有人知道二人的真正身份,既是平远侯都出面说了,说是夫人的远亲,如今在平远侯府住着,众人对安汐和安沐的态度顿时便热络了不少。   安汐和安沐这样的场面见得少,不免有些紧张。好在这些日子在平远侯府也学了不少规矩,先前在南安侯府也是有过见识的,故此倒也能撑得住,落落大方的跟人打招呼。   安然投以赞许的目光。   陆明修作为男客自然在外院招待,安沐和念哥儿是要进去看婴儿的。他离开前特意嘱咐了一句,让念哥儿和安沐之后去外院找他。   虽说念哥儿的年纪小,在内院倒也罢了。只是安沐一个人出来,怕他不自在,陆明修便把念哥儿一同叫出来。安沐和念哥儿闻言,都乖巧的点了头。   在外头先头昏脑涨的应酬了一番后,安然好不容易脱身,带着三个孩子去看三娘才足月的小婴儿。如今总算有了名字,叫琛哥儿。   这会儿他正被裹在大红绣着百子戏婴图的包被里,睁着眼睛,这会儿不哭也不闹,甚是乖巧。只是时不时张开小嘴吮吸自己的手指,可爱极了。   念哥儿看小婴儿觉得十分有趣,默默的想着若是母亲也生个小弟弟,一定比琛哥儿还乖巧可爱许多。   东哥儿也被放到了临窗大炕上,虽说也有人看着,三娘也放在房中照顾。安然却也见了有人看到东哥儿后,便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如今有了嫡长子,庶长子的身份本就尴尬,再加上他生身姨娘的丑事,恐怕这个孩子以后会被忽视也不一定。甚至三娘都不用虐待他,只需要视而不见便是了。   可安然觉得,三娘并不是这样的人。她是个爱恨分明的性子,言出必践。既是答应把东哥儿留在身边,便不会打压他。也会好好的抚养他长大。   只是外头闲言碎语少不了,且看东哥儿的心性如何了。到时候要提醒三娘,平日里照顾东哥儿的人,一定要精心挑选。   大家正围着孩子看,说着吉利话,只听到外头丫鬟们传话道:“云阳郡主到了。”   云阳郡主是今上亲封的异姓郡主,因着跟皇后娘娘的关系,还有谭尚书的缘故,比正经的郡主长公主更有体面。她跟皇族宗亲的关系不深,跟宗亲间也甚少走动。   如今来了毅郡王府,多半还是看在安然的面子上。   只见说话间,云阳郡主已经带着嘉娘、怡姐儿、恒哥儿过来了。众人纷纷过来请安行礼,云阳郡主笑着摆了摆手,三娘挣扎着也要行礼,被她制止了。   三娘生臻哥儿也是费了千辛万苦,身子到现在还有些虚。   等到看完孩子,自然有招待宾客们的地方。   安沐和念哥儿要去外头找陆明修,钰哥儿和恒哥儿也要跟着去。其中安沐最大,赵氏和云阳郡主都托了安沐要好好照顾弟弟们。   还从没被这样“委以重任”,安沐脸上红扑扑的,却用力的点了点头,保证照顾好弟弟们。   见南安侯夫人和云阳郡主对安然的“表弟”这样重视,不知情的人对安然安沐身份又有了新的猜测。安然看众人一副好奇又不得不碍于礼节忍住不问的神,不由觉得好笑。   嘉娘则是带着怡姐儿,早一步牵住了安汐的手,笑眯眯的对安汐和安然道:“这就是小汐姐姐罢。姐姐,让小汐姐姐陪着我跟怡姐儿在一起说话罢。”   想要跟郡主的两个女儿套近乎的人何止一个两个,可是偏生嘉娘只爱跟着安然,也只对安然言听计从。当嘉娘知道安汐和安沐的身份后,便主动要帮着姐姐带安汐在众人面前交际。毕竟她们都是未出嫁的小姑娘,寻常在一起被招待,也有自己的小圈子。   平远侯夫人的表妹,云阳郡主长女的好玩伴……这样一来,谁都不会看轻安汐。   见嘉娘这样贴心的举动,安然心中一暖,笑着点了点头。“小汐才到京中不久,嘉娘你还要多提点她。”   听了安然的话,嘉娘高兴极了,觉得自己终于能帮到姐姐,而不是一直在姐姐的照顾下。   “小汐姐姐,我也是从扬州长大的。”嘉娘跟安汐走到了一边,轻松的道。“如今听姐姐说,小汐姐姐才从扬州回来不久,快给我讲讲如今有什么变化罢。”   安汐还不知道怎么有人叫自己姐姐如此亲切,宛若亲生姐妹般亲密。她倒是听说过,云阳郡主的长女能重新找回来,自己的姐姐功不可没。故此她笑着点了点头,跟嘉娘说起了话。   一旁的怡姐儿也听故事似的,时不时的提问,天真童趣,甚是讨喜。没过多久,三个孩子中便传出低低的笑声来。   倒让七娘和十娘后悔没先一步拉住安汐,如今跟云阳郡主长女说话的机会,便白白的被占了。云兰、云芳、云蕊三姐妹正在招待今日过来的贵女,见了两人,忙把她们叫了过来说话。   赵氏知道云阳郡主过来是看在安然的面子上,故此在云阳郡主面前客客气气的,把安然又好生夸了一通,展现出的关系甚至融洽,让云阳郡主对她也多了几分笑模样。   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景象,赵氏想起了当初李氏的庶长子办满月酒时,那时自己心里头再恨,面上却也只能露出笑容来,还生怕被人看出言不由衷,只能强撑着——   如今她的喜悦眼角眉梢都爬满了,发自内心的高兴,为三娘终于熬出头来而高兴。   吃了宴席,又听了戏,这一日的热闹才算是完了。   等到散了后,三娘把安然单独叫到了身边说话。   “九娘,你嘱咐画屏的话,我都听她说了。”三娘很是感动,看着安然,感慨的道:“姐姐知道,你是真心待我的。当初我还疑心你,不给你好脸——”   恐怕这日满月宴,三娘也想起了当初的事。   那段时日,不单对于安然来说是不愿想起的回忆,对三娘来说也是痛苦混乱的日子。如今纵然裂痕仍在,万般伤痛难以弥补,可她有了自己的孩子,算是又有了盼头。   当时她确实是对九娘没有好脸,如今想来九娘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在毅郡王府生活,态度不能过于积极会引起自己的猜忌;又不能什么都不做,放任李氏坐大。   真真为难了九娘,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便是经历了这些,九娘却没有怨恨她。甚至在她生产的时候,说出体贴关心的话。如果不是真心待她,何必留在毅郡王府守着她?要是到这话传出去,别人只会说九娘多管闲事罢了。   “三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便让它过去罢。难不成姐姐还要我再客套一番,姐姐是如何对我好的?那咱们姐妹也太假了!”安然笑着摇了摇头,道:“如今有了琛哥儿,姐姐一门心思都扑在他身上,只偶尔记得疼一疼妹妹便是了。”   即便她表现得很大度,三娘心中愧疚仍在。加上她前些日子的举动着实让三娘感动,三娘便又想着要变着法补偿她。   只是如今九娘不是那个无权无势的小庶女了,平远侯爱她护她,自己几乎没有插手的余地——   三娘看着安然,深深的叹了口气。   “姐姐说不过你。”三娘发自内心的笑了笑,轻声道:“小小年纪,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安然面上露出一点得意之。   姐妹两人的谈话并没有继续太长时候,三娘还要忙着照顾琛哥儿。等到送走了宾客,安然便也带着孩子们告辞了。   安然带着三个孩子共乘一辆马车,陆明修则是有事去了衙门。   马车上,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郡主家的两位姑娘,人都是极好的。”安汐想到嘉娘对自己的照顾,想到肯定和姐姐脱不开干系。“尤其是大姑娘嘉娘,人和气又漂亮。怡姐儿也很可爱。”   “姐,嘉娘怎么跟你特别亲?总感觉她对我亲热,是因为你。”安汐又不傻,听出了嘉娘虽是句句在同她聊扬州的事、聊来京路上的见闻,却时不时就提到安然,还饶有兴趣的问起了安然的事,比如她喜欢的东西云云。   安然闻言,不由莞尔。   “那次云阳郡主府上出了刺客,我受了点轻伤,在云阳郡主府上养伤,嘉娘也陪着我留下了。”安然言简意赅的道:“机缘巧合之间,云阳郡主发现嘉娘就是自己走失多年的长女。”   “如此一来,云阳郡主爱屋及乌,便觉得我帮了她大忙。嘉娘也跟我亲近。”   安汐点了点头,她心中虽是想着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却也懂事的没有多问。嘉娘肯这样帮助她,她是感激的。在嘉娘的引见下,她又认识了好几家的贵女。   毅郡王府的姑娘们也都赶着来跟她说话,对她亲亲热热的甚是客气。   然而安汐并没有因此沾沾自喜,而是愈发的谨慎起来,言行上不能出任何差错。她心里清楚,别人之所以敬着她,是因为她姐姐是平远侯夫人、南安侯府的姑娘,并不是她本身。   回去后还要多多叮嘱小沐,不能给姐姐惹麻烦。安汐暗暗下定了决心,眼下他们帮不上姐姐,也绝对不能给姐姐惹麻烦。   见安汐突然沉默下来,只听着安沐和念哥儿说笑,安然是自小看着安汐长大的,岂能猜不到她的心思?只是安然也没有点破,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安然对安汐安沐最大的期盼,便是她们姐弟二人能平安快活的长大。   ******   很快便到了安然的生辰这日。   安然的上一个生辰,还是在来京城的路上过的,当时谁都没人在意,来接她们姐弟的石妈妈对她这个在乡下长大的庶出姑娘并没看在眼中,虽谈不上刻意虐待,却也称不上精心。   时至今日,安然回南安侯府在赵氏院子里说话时,石妈妈还总是躲着安然,即便是见到了也战战兢兢的请安。生怕安然想起旧事来,发落她。到时候赵氏也保不住她。   安然对这些并不在乎,看人下菜碟,这种事她见多了。   今年安然也没准备大办,毕竟她的年纪在这儿摆着,又不是什么整寿,家里几口人在一起吃了些长寿面便罢了。   虽说她没有操办,给她送贺礼的人却不少。即便她没透出生辰的消息去,有心人想要知道的却还有不少。   其中礼物最重的便是三娘,云阳郡主相较之下倒退了一射之地,其余太夫人、赵氏送来的礼物也都不菲,姐妹们自知自己也拿不出比平远侯府中流水似的御赐之物更贵重,干脆做了些绣活送给安然。   云芳姐妹也有礼物给安然,到底有过安然在毅郡王府跟她们相处过的情谊,安然倒也同她们走动着。   到了嘉娘这儿,嘉娘亲手绣了一个荷包、一条汗巾子、一块手帕给安然。云阳郡主跟安然提起来时,语气还不免酸溜溜的。说是嘉娘就属给她的礼物最上心了。   平远侯府里,安汐和安沐联手送上的礼物是安然最爱吃的菜,安汐还另外做了两样活计送给安然,安沐则是认真的写了一幅字,念哥儿在安沐的指点下,作了一幅画。   孩子们的礼物都是亲力亲为,都是他们的心意,安然很珍惜的收了下来。   白日里平远侯府热闹了一日,用过晚饭后,安汐和安沐纷纷告辞,念哥儿也说要去跟安沐住一晚,没有留在正院。   翠屏等人服侍过梳洗更衣后,便识趣的退了出来,这良辰自然是要留给侯爷和夫人的。   这日来,一直表现得极为淡定的陆侯爷,这会儿终于拿出了自己准备礼物。   第197章   平日中陆明修时不时就会送些小玩意儿给她,虽说并非件件昂贵,却都是他花了心思挑的, 心意自然是最难得的。安然想到的, 安然没想到的,他都已经送了个遍, 如今便是安然也猜不出,他要送她什么礼物。   陆明修先是拿出一个信封出来。   见他神色自若的拿给自己, 安然却忍不住去猜测信封里内容, 面上不由自主微微发烫。   陆侯爷时而沉稳冷峻寡言少语, 时而甜言蜜语轮番上阵。莫非陆明修抄了什么情诗或是自己写了什么东西给她?   “拆开看看罢。”陆明修见安然面若飞霞,捏着信封只是不拆开,心中念头一转, 顿时明白了安然慢吞吞的动作是为何。他忍笑道:“恐怕要让夫人失望了。”   安然闻言,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掩耳盗铃似的飞快的拆了信封。   确实是两张轻飘飘的纸,上头是安汐一家的身契。   “先前走得急, 没来得及把身契要过来。”陆明修在一旁解释道:“如今太夫人总算想通了,知道是我所为,干脆卖了人情给我, 把身契交到了我手上。”   事情没有陆明修说的这样简单。拿到身契他也是几经周折,最后太夫人不得不“自愿”把身契送给了陆明修。   不过卖人情给陆明修倒没有假。太夫人的算盘打得很好,若是直接给了安然,安然也不会多感谢她,左右孩子们已经被接了回来,原本安然便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可送到陆明修手上就不一样了,陆明修是拿来讨安然欢心的,安然高兴了,自然也得记得太夫人一份情。   当安然看到身契时,心中的感动已经无以复加。   只是有些话已经不必说出口,安然看着陆明修,笑得眉眼弯弯,眼中却是泛着点点水光。   “夫人闭上眼,为夫准备了一份生辰礼,还请夫人别嫌弃。”陆明修故作神秘的道。   敢情方才的身契还不算是礼物?他该知道的,能让安汐和安沐回到她的身边,便是她曾经最大的期盼了……   安然从善如流的乖乖闭上了眼睛。   只感觉陆明修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垂边,他修长的手指摆弄了一番后,安然片刻后便觉得自己颈间一沉,似乎是被戴上了什么东西。   “可以睁开眼了。”陆明修用气声在她耳边轻轻的道。   安然依言睁开眼。   她低下头去看,只见一枚羊脂玉材质的平安扣端端正正的垂着。玉的质地温润细腻,虽是上乘论珍贵还不如陆明修先前送过她的那些首饰。然而送这个平安扣,陆明修却分外的郑重其事。   “往后你贴身带着这个罢。”陆明修难得的言语间有些支吾,他装作漫不经心的道:“是在大师给开过光的,也供奉过一段时日,听大师说能保佑人康泰平安的——”   安然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没想到,一向只相信自己更胜于神佛的陆明修,竟然去给她求了这个平安扣,只为了一个虚幻的吉利话。安然用力眨了眨眼睛,手掌紧紧的攥住了平安扣。她该怎么回应他所有的爱与呵护?   见她像是小兽般茫然无措的睁着眼,看起来无辜又惹人怜爱。陆明修没有再克制自己,与她交换了一个足以夺取全部呼吸的吻。   气喘吁吁的分开口,安然脸上的绯色一直都没有褪下来。她珍而重之的把平安扣放到了亵衣里头,贴身带着。   既然到了这份儿上,两个人也就不端着矜持了。   大红色的帐幔落了下来,两人厮磨缠绵了半夜,陆明修却始终都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只要再等一年——   ******   安然先前一直答应着念哥儿,要带他去西山的庄子上看青萍,到了夏至才得以成行。   自打过年后,便是三娘产子、安然自己的生辰、琛哥儿满月宴,还有太夫人的生辰等等,直到换了轻薄的夏衫,陆明修也才得了闲,带着母子二人去了西山。   安汐和安沐无疑从念哥儿口中得知,此去是为了带念哥儿去见他生母身边的丫鬟,便懂事的没有跟去。两人只说爹爹的信快到了,他们要在府里等着。   虽然他们嘴上这么说,安然心里清楚两个孩子怕给她添麻烦罢了。   不过此去并不单单是去游玩,还不知道念哥儿重新见了青萍究竟是个什么情形,故此安然便也随了他们。   去西山的马车上,念哥儿先前出门玩的劲头反而消失的一干二净,小小的人时不时看着角落出神。同先时带他出去玩时,他趴在车帘便好奇的张望、拉着安然问东问西的模样截然相反,陆明修和安然看在眼中,心疼他的乖巧善良,有些话想说怕又伤了他的心。   他和青萍还是有感情的,母亲临死前的托付,这一路上的陪伴……即便很多时候,青萍做的不尽如人意,甚至还想利用念哥儿争取陆明修的关注——念哥儿仍然没有厌恶了她。   哪怕是青萍这个人只把念哥儿当做利用的工具。   安然知道,念哥儿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孩子,进府后小心翼翼的生活在她和陆明修身边,安然更不敢给他压力,许多事只能缓缓的来。若是这次青萍这回苦求念哥儿,念哥儿心软答应的话,安然还不知要如何应对,才不伤了念哥儿的心。   看着念哥儿心事重重的模样,安然也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去西山的庄子上路程稍远些,一大早从平远侯府出发,晌午时才到了西山的庄子上。   管事们并自家婆子们早就等在庄子前,见到了平远侯府的马车,忙纷纷过来请安行礼。先前早就吩咐好他们今日到的,院子和屋子都已经收拾妥当,等着侯府和夫人并大少爷过来。   趁着平远侯夫妇接见管事们的功夫,锦屏等人把家里带过去的铺盖、惯用的熏香、茶具、杯碟等物,都在房中布置好,让主子们舒舒服服的住下。   一路风尘仆仆的过来,又正值夏日,安然回来先洗了澡,换了衣裳,才出来用午饭。   陆侯爷是在军营里历练过的,洗澡更衣都是极快的,故此等到安然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陆侯爷已经好整以暇的等在了花梨木的扶手椅上,念哥儿则是被青杏抱走去洗澡换衣裳,还没回来。   “头发还没干就出来。”陆明修让安然在房中的贵妃榻上坐下,自然的拿过了干布,替她把头发擦干。“不小心伤了风,也够你难受一阵子的。”   安然干笑了两声,乖乖的让他帮忙擦干长发。   乌黑浓密的青丝垂在安然身后,头发上的水珠被擦干了,实则还没有干透。干脆只拿一根发带把头发微微拢了一下,松松的扎上。   等到念哥儿过来时,安然和陆明修已经收拾妥当,等着他用饭。   花梨木镶嵌大理石的圆桌上满满当当的摆着十数个碟子,各色菜肴的取材全部是庄子上的时令果蔬及现宰杀的牲畜,食材说不上珍贵,却非常新鲜。   尤其是夏日里,反而是一些不起眼的野菜团子、爽口小菜更受欢迎。   安然哄着念哥儿吃了两个野菜团子,又喝了一碗什锦蜜汤,最后许诺他晌午乖乖睡觉的话,醒来后有冰镇酸梅汤喝。   念哥儿痛快的答应下来,也不用安然陪着,主动拉着青杏,去了自己的房间。   “侯爷,这一路上念哥儿都是心事重重的。”安然远远的见青杏牵着念哥儿去了西厢房,不由蹙了眉,满面忧色道:“今儿晌午他竟没让我陪着。”   往日念哥儿一旦去了陌生的地方,若是休息,一定要安然陪着他的。便是去安然的庄子上,念哥儿算是去熟了的,他也要安然陪着。   此刻的异常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念哥儿压根儿睡不着,也不想安然担心他,干脆不和安然一起睡。念哥儿比他们想象中,对这件事更在乎。   陆明修微微颔首,小孩子的心思很容易看穿,纵然他们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青萍的事,着实有些棘手。罪大恶极罢,算不上;可她心思不正,又不能让她挑唆歪了念哥儿。”安然苦恼的道:“念哥儿又是个懂事的孩子,若是咱们不提,纵然他心里再也渴望见到青萍,也不会提——”   这不上不下的才难处置。   “念哥儿的性子更像杨氏,有些善良软弱。”陆明修想起他见过的杨氏,念哥儿不仅模样像他,脾性瞧着也像,对于男孩子来说,便稍显不足了。   “罢了罢了,还是先让他和青萍见上一面。”安然摆了摆手,道:“我倒要看看,这些日子青萍到底有没有悔悟。”   陆明修应了一声,没说别的。   “你也歇会儿罢,这一上午折腾过来,也累了。”陆明修牵起了安然,让她在里屋的拔步床上躺下,自己也歪在了一边。“不急在这一时的。”   安然乖乖的闭上了眼。   夏日里天热容易出汗,又是歇晌,安然面上素净一片,未施脂粉。陆明修看着她莹白如玉的小脸,长长垂落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粉嫩柔软的双唇,小巧秀挺的鼻梁,每一处都美得恰到好处。   陆明修没有午睡的习惯,可只要有功夫,便会陪着安然午睡。哪怕是在一旁看着安然呼吸平缓悠长的睡着,他总是觉得看不腻。   遇到安然之前,他从未想过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会是什么模样;遇到安然之后,便是安然的模样。牵动他全部心绪的,不过是她的一颦一笑。   ******   歇过晌午,安然依言给念哥儿用水晶碗给念哥儿装了满满的一小碗冰镇酸梅汤,念哥儿小猫儿似的一口口喝着,很珍惜的模样。   安然想着他年纪小,吃凉的东西不好,便总是限制他吃凉食的分量。见念哥儿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她不由失笑。   安然让人把青萍申时给带到,陆明修则是去了小书房看书。   “念哥儿,一会儿青萍便过来了。”安然抹了抹念哥儿的头,柔声道:“有什么想说的话,你只管说便是了。”   念哥儿神色微变,紧张的点了点头。   安然并不准备离开,青萍和念哥儿见面必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若是青萍再耍花招,她是定然不会轻轻放过的。   果然时辰钟才堪堪指向了申时,只听到青梅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夫人,青萍带到了。”   “让她进来。”安然淡淡的吩咐了一声。   锦屏和翠屏都守在念哥儿身边,生怕青萍一旦发起疯来,会伤害到念哥儿。   只见帘子撩了起来,一个青色的身影跟在青梅身后进来了,正是青萍。   “奴婢给夫人请安。”青萍低眉顺目的跪下,态度甚是柔顺。安然目光扫过去,只见她比起半年多前美貌丫鬟的娇俏模样,多了几分畏惧和沧桑之感。   想来这些日子,她过得也不那么痛快。   “起来罢。”安然见到念哥儿眼中亮了亮,有几分期待之色,却又些害怕的神色,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放缓了声音。“大少爷要跟你说说话。”   青萍应了一声是,拘谨的站了起来。   她稍稍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念哥儿,而是姿容更胜往昔的平远侯夫人安九娘。只见她身穿一条天水碧的长裙,一身醉仙颜的褙子,长发松松的挽着,只差了两根赤金东珠的凤钗,顶端的东珠浑圆饱满,色泽上乘……那张脸一向是美得惊心动魄,青萍不得不咬牙承认,随着安然年纪渐长,容貌也愈发的不得了。   这样的娇妻守在身边,也难怪平远侯眼里容不下别人……   青萍的眼神飞快的转开,她低下头,看着念哥儿紫葡萄似的大眼睛正执拗的、怯生生的望着自己,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她上前一步,曲膝行礼道:“奴婢见过大少爷。”   她这规规矩矩的行礼,倒把念哥儿吓了一跳,念哥儿嘴唇阖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便是安然见了她此举,也觉得失望。难道念哥儿大老远的过来,只是要看她这般疏离冷漠的行礼不成?还是她想告诉念哥儿,她还记恨着过去的事?   锦屏闻言皱了皱眉,代念哥儿答了。“青萍姑娘不必多礼,你到底是大少爷身边的旧人。你这般做,是要寒了大少爷的心么?”   听她的话不好,青萍忙看了一眼念哥儿,果然念哥儿眼中闪过一丝伤心之色。   青萍这才及时的变了脸色,垂下头,低低的唤了他一声“念哥儿”。   “念哥儿,是萍姨不好。”青萍发现自己从开始见念哥儿便做错了后,立刻转变了自己的态度。她余光看着端坐在主位的安然,心中暗暗咒骂了两声。   都是被安九娘那张美貌的脸扰乱了心神,青萍咬了咬牙,竭力让自己的心思都放在念哥儿身上。   念哥儿才是她重获自由的希望,看念哥儿的模样,就知道他在平远侯府是善待的。青萍始终不相信,安然肯好心的善待念哥儿,即便这样做了,也是面子功夫而已,为了应付平远侯罢了。   为了在平远侯面前做出贤妻良母的模样,倒是为难了这个不足十五岁的安九娘。   青萍在心中恨恨的想着,面上却愈发露出懊悔和思念的神色,她走到了念哥儿身边,对他道:“念哥儿,萍姨只是近乡情怯,见了你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从你出生时,我便服侍在太太身边,咱们还未曾分开过!”   她的话看似在卖惨,实则漏洞百出。若是青萍揣着明白装糊涂,认定念哥儿真的是平远侯的私生子,安然这个平远侯夫人面前,她就不能再称呼为杨氏为太太。   若是青萍真的明白……那便不该撺掇念哥儿,是安然害得他娘早逝!   青萍到底是想要离开而疏忽了,还是又在故意挑唆念哥儿?当着自己的面,她敢这样说,是太有自信了还是蠢?   念哥儿本就心思细腻敏感,他猜测自己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只是个借口罢了。他这次来,也想找萍姨来证实这个问题。若是萍姨的话,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   只是他也说不出口要跟萍姨单独说话,他怕母亲伤心。   “萍姨,你过得还好罢?”念哥儿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问了这么个不疼不痒的问题。   青萍自然是抓紧一切机会表现自己。   “念哥儿不用惦记奴婢。”青萍眼中泛着激动的泪光,声音里也带了些哽咽道:“奴婢一切都好,吃穿都是不短的。只是想哥儿,想起太太对我恩重如山,我却不能继续服侍在哥儿的身边……”   她这是说得什么话?翠屏在一旁早就忍无可忍了,方才她当着夫人的面,张口就称呼念哥儿的生母为太太。这会儿倒是把夫人说成了还她这个忠仆跟小主子分开的恶人。   夫人犯不着跟一个被发配到庄子上的贱婢计较,没得降了自己的身份,自己却不能就让事情这么过去。   “青萍姑娘说的是什么话?”翠屏素日来知道安然的脾气,对待自己身边的人甚是宽容和气,她便道:“你当初为什么从大少爷身边离开,莫非这会子心里头还不清楚?”   翠屏的脾气直,作为大丫鬟也敢说话。“大少爷心善来看你,你却还想挑唆夫人和大少爷,你存了什么居心?”   她这一通话下来,青萍唬了一挑,心中暗叫不好。   青萍忙跪下道:“翠屏姑娘误会了,我并无此意!夫人、夫人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她绞尽脑汁的为自己开脱。“是我错了,是我自己糊涂犯了错事,夫人是不让我教坏了哥儿,我知道!我正是懊恼着自己的过错,言语上不防头,还请夫人大人有大量!”   依旧是语无伦次的狡辩。   安然没有多说什么,只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对青萍的处置已经有了决断。   无论念哥儿因为此事恨她也好,怨她也罢,这个青萍是一定要远远的送走。在庄子上这些日子,可见她是没有悔改之心的。有青萍在,定然遗祸无穷。   “念哥儿,到母亲这儿来。”安然看着在一旁愣愣的念哥儿,心中一痛,柔声把念哥儿叫到了她身边。   念哥儿的大眼睛中雾蒙蒙的,有着未曾说出口的伤心。   安然给锦屏和翠屏使个眼色,示意把青萍赶紧给带回去。安然轻声哄着念哥儿道:“一会儿让你父亲带你去钓鱼玩好不好?庄子上有个极大的水池子,临着水正清凉。”   虽说安然才来,却也听陆明修是说过,庄子后院有个极大的水榭,池子里头养着锦鲤。在水榭上四周都垂着纱帘,角落里放上冰,风一吹来,水汽清凉,甚是舒爽。   即便是锦鲤钓上来不能吃,钓鱼不过是个乐趣罢了。   “青杏,去看看侯爷有没有空闲。”安然吩咐一声。   念哥儿也不嫌热,依赖的靠在安然怀中,乖巧的点头,安然为了哄他高兴,特让人端来冰碗。念哥儿神色也是怏怏的,安然喂他,他便吃上两口。   他果然还是伤心了。   安然才说去水榭上,青梅便去传信,不多时庄子上的丫鬟婆子便把水榭给布置好了。陆明修在书房里处理些公文,得知安然邀他去带着念哥儿钓鱼,便猜到恐怕念哥儿见青萍如他们所料,并不愉快。   他痛快的答应下来,让人在锦鲤池上放些从小溪里才抓来用作菜肴的鱼,总得吃到肚子里才有成就感。   陆明修想了想,又让松阳吩咐下去,准备些烤鱼烤肉的工具,晚上干脆烤些东西吃罢了。   安排完这些后,陆明修便去了后院跟安然母子汇合。   念哥儿走在中间,安然和陆明修一人牵着念哥儿的小手,这会儿念哥儿的小脸上才重新焕发出光彩来。   到了水榭上,一切都布置妥当了。   当安然看到几尾肥硕的鲫鱼时,不由伸手揉了揉眼,几乎以为她看错了。   即便她知道这是平远侯府乡下的庄子,可也不至于在一堆观赏的锦鲤中还掺些用来吃的鱼养着罢?这到底是观景台还是养鱼池?   “夫人没看错。”陆明修抓住安然去揉眼的手,淡定的道:“晚上咱们吃烤鱼。”   说罢,他又低下头,对念哥儿温声道:“今晚烤的鱼要咱们自己钓,你和父亲比一比,咱们谁钓的鱼更多,好不好?”   念哥儿用力的点了点头。“我把母亲那一份儿也钓出来。”   “你小子倒是口气不小!”听了念哥儿的“豪言壮语”,陆明修唇边浮出一抹笑容来。   安然更是喜滋滋的道:“我们念哥儿真懂事,都说养儿防老,果然没错。”   “念哥儿别输给你父亲!多钓些咱们两个吃,若是你父亲钓不上来,就罚他给咱们烤鱼。”虽然安然这话是对念哥儿说的,却“威胁”之意十足的给陆明修使了个眼色。   今儿是要哄儿子高兴的,让他让着些儿子。安然还记得当初玩五子棋时,陆明修把念哥儿给赢哭了的事。   既是夫人都发了话,陆侯爷只得从善如流的答应下来。   是以在水榭上,父子两个人开始比赛了。   安然坐在念哥儿身边,一会儿给念哥儿挑着冰碗里他爱吃的水果送到他嘴里,一会儿问他热不热,累不累。   而就在他不远处的陆侯爷,则是一脸郁闷的收上钓线,松阳快步把鱼收走放在桶里。他已经钓上了五条鱼,而念哥儿那儿热热闹闹的,也没有鱼儿上钩。   安然本就是想让念哥儿开心,又没想着真的让他钓鱼,念哥儿人力气小,钓竿也是小的,至多有锦鲤来咬钩。   可念哥儿见自己总是钓不上鱼来,到底着急了。安然也不懂钓鱼的,他只好可怜巴巴的向自己父亲求助。   “让你母亲过来,你保准能把鱼给钓上来。”陆侯爷老神在在的道:“你那边人多热闹,鱼儿自然不肯咬钩。让松阳过去帮你收钓竿。”   安然端着两个冰碗在喂念哥儿,身后还有丫鬟帮忙,比起陆明修处倒是有些太热闹了。   念哥儿立刻点头答应下来,他小声的对安然道:“母亲,您放心罢,我一定会赢了父亲的!”   言下之意就是要听陆明修的话,请安然过去陆明修处。谁让当初撺掇念哥儿赢了陆明修的是她,安然只得乖乖的过去。   见安然一脸郁闷的端着冰碗过来,陆明修有种扳回一局的得意来。   “夫人尽管在我这儿捣乱,才能让咱们儿子赢了。”陆侯爷得了便宜还卖乖。   安然无话可说,为了堵住陆侯爷的嘴,她拿了喂念哥儿剩下的银制小叉子,连扎了两大块西瓜塞到陆侯爷的嘴里。   吃东西总能堵上他的嘴了罢?   殊不知陆侯爷吃完,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安然拿帕子帮他擦干净。“还是一会儿夫人帮我把鱼给收上来?”   安然想说的话被堵了回来,只得任劳任怨的拿出帕子,帮陆侯爷轻轻的擦拭了嘴角。在她的手指抽走之前,陆侯爷的薄唇轻轻的碰过了她的指尖。   陆侯爷倒是旁若无人的调戏她,锦屏和翠屏在一旁忍笑辛苦,只得远远的躲开了。   去帮念哥儿的松阳也很郁闷,要用念哥儿小小的钓竿把鱼给钓上来,可不容易,还不能他全部上手做——见到自家侯爷一脸春风得意的让夫人服侍着,鱼钩上也不放鱼饵了,心中纵然万千怨念,眼下也只能帮大少爷的忙。   待到暮色四合时,念哥儿身边的木桶里已经装了八-九条鱼,而陆明修的桶里还只有起初的五条。   输了的陆侯爷痛快的答应亲自动手烤鱼。   一家三口先回去洗了手,换了轻便的衣裳才去了后院烤鱼。   夜风清凉,烤架早已经准备好,鱼也已经收拾干净,陆侯爷站在烤架前大展身手,安然则是怕念哥儿被火星溅到,抱着念哥儿远远的在一边看着。   念哥儿在安然怀中靠着,很是安静,安然还以为他累了。   “母亲,以后我不想再见她了。”就在安然在犹豫要不要给念哥儿加一件披风时,念哥儿在她怀中突然开口了。“以后有父亲和母亲在,就足够了。”   安然闻言,不由心神震动。   她忙低下头去看念哥儿,只见他泪眼婆娑,小小的脸蛋上沾满了泪水,神色却异常的坚定。   安然把他抱紧,不远处火光映着陆侯爷线条冷峻的面庞,也变得柔和起来。他神色专注的翻动着手上的铁架子,时不时抬眼看一眼安然,温柔的笑一笑。   “好。”   ******   三月初三这日,正是安然的及笄礼。   平远侯夫人的及笄礼,自然是要大办的。正宾是皇后娘娘,赞者是云阳郡主,光是这两位到场,就引得多少人都想要来观礼。   赵氏作为安然的嫡母,得知皇后娘娘亲临,从几个月前就绞尽脑汁的操办,云阳郡主也帮安然当自家女儿一般,从宾客名单、每一步的进行,都是花足了心思。   陆侯爷也甚是忙碌,连续几日都是在书房忙碌到深夜才回来,让安然很奇怪。   陈谦和瑞亲王旧部都在赣南一带被抓捕,当初京中关于安然的谣言,也是这些人刻意宣扬下传开,目的就是诋毁安然的名誉,想让安然能嫁给陈谦。   人到了陆侯爷手中定然都是吃不了兜着走,要承受比死还要痛苦的惩罚。前世的噩梦已经结束,安然不想多关心这些。   一切都尘埃落定,陆侯爷还这么忙,是在做什么?   安然知道陆明修在等她及笄这一日,已经等得太久了。她朦胧中,也曾听到过陆侯爷苦恼又委屈的嘀咕过,“九娘,你快些长大罢。”   到了正日子,安然少不得打点起所有精神来,来应对今日。   当皇后娘娘亲手把一枚通体透亮无暇的玉簪子插入她的长发中,安然才有了真切的感觉,这一世,她终于有了不同的人生。   大半日的忙碌后,宾客也都陆续送走了,安然才能歇一口气。   对着镜子,安然心中的紧张,却是有增无减。她没忘了云阳郡主、三娘走之前,那暧昧的眼神。   用过了晚饭,安沐安汐笑嘻嘻的把念哥儿给带走了,如今念哥儿已经跟安沐住到了一处,压根不用安然操心。   房中只剩下了安然和陆明修两个人。   翠屏和锦屏两人识趣的把房中的帐幔、被褥等物都换成了大红色的,一如他们新婚那夜。   甚至服侍安然洗漱后,拿给安然的竟是一件大红色的纱衣,衬得雪白的胴体若隐若现。   陆明修正在房中等她。   只见安然穿着一件斗篷进来,她前脚进来,锦屏和翠屏便识趣的把门给掩好,去吩咐小厨房准备着热水。   这一夜还很长。   安然见陆侯爷深深的望着他,墨眸似乎要把她吸进去一般,她嫣然一笑,伸手解开了身上的披风。大红色的纱衣,雪白的肌肤……似乎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夫人可知道前些日子,为夫都在忙什么?”陆侯爷声音哑了下来,他一把把安然给抱了起来,放到了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色锦被上。   便是先前不知道,此刻安然也猜到了一些。她脸色艳若桃李,眼神却是纯洁无辜,安然到底还是摇了头。   “没关系,夫人这就知道了。”修长有力的手指抚上了她雪白饱满的胸脯——上的衣扣。   陆侯爷长臂一伸,把帐幔放了下来,暧昧的大红色严严实实的把他们包围起来。   长夜漫漫,他有的是时间,来慢慢告诉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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