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Greenphoenix)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梨花影照沉鱼 作者:倾城夭 第1章 契子 “雪中白梅开的甚有风骨,奈何我最是钟爱梨花……原以为谢了春华便得秋实,不想竟让旁人当作了一场春风,是我自以为是了……” 她拂一拂那白梅枝头上得积雪,也不嫌冷凉,久久才回身道了一句:“既不是心爱之物,便不摘也好,平白招惹了,反倒只落下辜负。”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这片梅园大的仿佛没了尽头…… 她想起之前种种,又觉得羁绊,便收了心思。转头看了看一直默默跟在她身边的千月,雪花早已落满肩头,有些歉意的笑了一笑:“回去吧,白术还在路旁等候,天寒地冻的,是我任性了一回,累你们跟着走这一遭,对不住。” 千月闻她此言,不觉一愣,回神拿了帕子扫落了二人肩头上的积雪,边温言道一句:"姑娘这般说,实在是折杀了千月,您是二爷心头上的人儿,陪着姑娘自是我同白术应做之事儿,姑娘以后不必这般客气。" 沈鱼点了点头,不再言其他,只同千月一前一后的往梅林外面走去。 纷纷扬扬的大雪依旧下着,白术照旧在马车旁守着,沈鱼又觉得一切仿佛如旧,眼角眉梢便含了一丝笑意。 ******************* 清平坊是帝都有名的教坊司,里面卖进来的女子,多为没落了的大户人家的小姐。 容貌好,懂规矩,易调、教。 然而清平坊却又不单单只训练歌舞姬,暗地里会为那些官宦人家的年少的公子们培养一些个通房的丫头,说白了便是储备小妾。 这里的的女子多是不大点儿便卖了进来,原都是官家大户出来的,规矩自是不用教了,各种才艺却是花了心思的调、教一番,自然也教一些服侍人的本事。 坊里的女子相貌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 端庄的,妩媚的,温柔的,英气的,名码标价,只要有银子,全凭各人喜好带走。 一众女子都赌了一口气的拼尽本事想着法子将身价提了上去。 不过沈鱼却是个例外,柳府来挑人时,她便让坊里的管事嬷嬷当做搭头给搭了出去。 这到底成了坊里的其它女子的笑谈,以至后来坊里的调、教嬷嬷教习时也说上一句:倘若不认真了学了,小心成为第二个沈鱼。 不过这对沈鱼来讲并不仿事儿,就像当初她被她奶娘的儿子卖进来时,分明是与其它女子一样做个歌舞姬的,等着哪天能得了官家的青眼,叫买了去当个姨娘什么的。却不怎么就沦落成管事嬷嬷身前一个打杂丫环了,平日里别的女子琴棋书画,习舞学曲,沈鱼便只能拿了笔在一旁记着每人练习的次数,顺带给各位娇娇泡个花茶,跑跑腿买些胭脂水粉,去制衣铺子取制好了的衣服…… 沈鱼从来不当回子事儿,每天照样弯着一双亮亮的眼睛跟在尤静婉身边笑的没心没肺。 尤静婉却是那湖里的白天鹅,不但模样生的十分漂亮,性子也可人,坊里所有女子都想与之交好,但她却独对沈鱼一个人好。 譬如坊里一众人都当沈鱼是个丫头一般吆来喝去,只有尤静婉从不,总是温言温语的对沈鱼说话,从来也不大声一句,但凡有些好吃的啦,漂亮衣服也总分一些子给沈鱼,沈鱼便觉得旁人都不喜欢自己也无防,朋友只有尤静婉一个也够了。 当然啦,沈鱼也有一些自己的小秘密从来未对人讲过,当然也包括尤静婉。比如自己是从一个遥远的东方国度穿越过来的啦,比如前世的自己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啦。 想到这些,沈鱼心里还是有些愤愤的,明明自个前世生的相貌极好,怎么今生就选了这么个面黄肌瘦的小身板子,明明都十六岁了,却生的跟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般,干干瘦瘦的,一张瘦巴巴的小脸,皮肤暗淡无光,五官里也只有眼睛出挑一些,,睫毛生的长眼型也生的好,由其一笑总觉得里面撒上了星星一般,亮的吓人。 只那一头头发,颜色枯黄,加上这副小瘦身板,总显得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出来,再好的眼睛也便埋没了。 相比起沈鱼的干扁,十七岁的尤静婉却早以出落的如夏日里的白芙蓉一般,青丝如墨,肌肤胜雪,一张如银盘般饱满的芙蓉面,五官生得更是精致,身段又是婀娜,走起路来细腰轻摆如杨柳扶风,举手投足皆是风情无限。 不过些也没对沈鱼姑凉造成什么自卑的心理,自己个的朋友生的如此美丽,沈鱼真心觉得骄傲,至于自己……人说女大十八变,来日方长,总会变的漂亮的,沈鱼这般安慰自己。 第2章 搭头 柳府的管事的来清平坊里挑人的时候沈鱼正扛着一个极大的包袱打外面进来,包袱里面是十多件才制好的新衣,自然没她自个的一件,管事嬷嬷抠门的紧,马车费也不肯给她,她便也只能这般生扛了回来,可怜那包袱的体积比她瘦弱的脊背宽了个没影,一路上走的七扭八拐的,好在平安回来了。 才进了门便发现各位姑娘们皆是盛装,立于院中一字排开,尤静婉也在其中。 横竖也在清平坊呆了几年,沈鱼自然知道这闹的什么妖蛾子,沈鱼不求其它,只希望别与静婉分开了去,万一这户人家挑了尤静婉去,自个也是要想了法子跟着去的,打定了主意沈鱼便麻溜放下手里的包袱挤到尤静婉身边。 “小鱼你可是回来了,我都去门口瞧了几次了。”尤静婉递了个帕子过来让沈鱼拭一拭额头的汗珠,一边温声道。 “管事嬷嬷越发的黑心了,车马费也克扣了去,害我一路背着那沉死人的包袱走路回来的,可累死个人了。”沈鱼拿着帕子胡乱拭拭额头,将帕子塞入袖兜,打算洗干净了才还给尤静婉。 “小鱼你受委屈了,这会子在人手底下总免不得这些……只盼有一天咱们总有出头之日才好……”尤静婉说的有些伤感,顿了顿才又道:“你可知道这是哪个府里的管事?”尤静婉指了指不远处八仙椅上端坐着的中年男子。 沈鱼仔细瞧了一眼,约么四五十岁的样子,微微发福的身子,一身灰布暗纹外袍,无一处不显得的精明事故。单瞧着院里平日不可一世的管事嬷嬷这会子小心翼翼的在跟前赔着一脸讨好的笑脸,便知道定不是寻常人家。 沈鱼撇撇嘴:“若是有个尾巴,我瞧着嬷嬷一定摇的尽兴。”尤静婉不防有它,突然听见沈鱼这句神来之语“扑哧”笑了出来:“你这句话形容的真是贴切的紧,这可是帝都柳府的管事,哪里是嬷嬷可以得罪的人呢。” 沈鱼想了想,觉得尤静婉这话说的对,帝都里但凡称得上府的哪个不是朝中权贵。清平坊里想平安,帝都哪个府自然都是得罪不起的。 不过提起柳家,沈鱼便只是听外面人说过一句,有个朝中一品大员姓柳,其它姓柳的大人却是没听说过。 “便是那一品大员家里的么。” “正是,听说柳府的几个公子将将成年,这会子过来选几个气质出众的过去。”尤静婉把自个方才听到的小道消息分享给沈鱼。 “气质出众呀……”沈鱼低头瞧了瞧自己风尘仆仆的模样,撇了撇嘴,又抬头看了看落落大方的尤静婉,紧张的抓住她的衣袖:“静婉万一你被挑了去,便只留我一个在坊里,可怎么好……” 尤静婉安抚的拍拍沈鱼的手背:“小鱼你放心,若是我被挑了去,自然不会留你一个在这里,我有法子跟嬷嬷说,让你一并跟去。” “当真?”沈鱼眼睛一亮,抓了尤静婉的衣衫直晃的尤静婉一颤一颤的。 “我何时诳过你?”尤静婉似乎胸有成竹。 “静婉你真好,跟那九天仙女一样好。”沈鱼高兴起来那双黑亮的眼睛更是亮闪的吓人,真晃的尤静婉一阵眩晕,忙移开眼睛才道:“别总是跟我说这些生份的话,可是说好做一辈子姐妹的。” “嗯嗯。”沈鱼用力的点了点头,只觉得感动在心里无限制蔓延,满的就好似要溢了出来。 无怪沈鱼如此,自打自个来到这个古香古色的地界,对自己好的,除了奶娘便只有尤静婉。 奶娘再好,也阻止不了她自己个的儿子将自己卖进坊里。更莫说,自个母亲生前留下的银钱皆数让其偿还了赌债。 沈鱼摸了摸悬挂在脖子上玉佩,撇撇嘴,这便是她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了。 当年母亲将自己托孤于奶娘,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沈鱼不止一次这般想。 沈鱼母亲留的银钱足够够她自己这辈子衣食无忧,做个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当然如果她奶娘没有儿了的话,这些自不在话下。 事实上是,沈鱼她母亲前头刚去了,奶娘那个混帐儿子就在外面吹嘘开了,说他老子娘的主家临死托孤,留了座金山于他老子娘,他这里再不是个二等的长工,让人以后见了也叫一句爷。 都说财不外露,可不是这个理儿,那有心的人听去一打听,还真有这么回事儿,几个人精一合记,这边上赶着就下了套,称兄道地的吃了回花酒,便拉扯着去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赌坊,几柱香的工夫,便让人拿着按了手印借据压着上门前来讨债…沈鱼她母亲留的钱倒是刚好填了窟窿,可不是正正好么。奶娘几次差点背过气儿去,可又有什么法子呢,到底是自己个的儿子,气归气还不是把得把钱拿出来给他换命。 那时沈鱼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对钱到底没个概念,要不是后来奶娘整天在她耳边念叨自己跟儿子如何对她不起,对她母亲不起,到现在她也不知道那些钱到底怎么没的。 从那开始奶娘的儿子到是踏实的很了,整天埋头干活努力嫌钱,日子也倒是不难过,没两年还娶上了媳妇。 娶了媳妇又生了儿子,沈鱼在奶娘家里可就成了个多出来的,多一张嘴吃饭可是多出来的开支,奶娘照顾她自己的孙子还要顾及沈鱼,这些落在媳妇眼里,沈鱼这个没钱没势的小丫头子能有什么好,还不是奶娘媳妇吹吹枕边风的事儿,奶娘的混帐儿子趁了奶娘不在家便提拎着沈鱼去了清平坊。 沈鱼现在都记得清楚,奶娘的儿子捏着五两银子离开的背影。 五两…若不是看沈鱼一身好料子像个大户里出来的,管事嬷嬷是不想收的,好在奶娘儿子也看出来管事嬷嬷的意思,便只说是头前主子的留下的,自己实在是没有能力养着,才想着能送到坊里混口饭吃,好歹能活下来,银子便让管理嬷嬷看着给,只以后能帮着照顾一下,也算自己对得头前的主子。 起这话定是他媳妇交待的,凭他个脑子能想到这些也不至于让人骗了那许多钱。 哦,那些银钱还是沈鱼母亲留下的。 静婉自是让柳家管事挑了出去,沈鱼站在队里有些心急,但见尤静婉递给自己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便走到嬷嬷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嬷嬷便走到管事面前笑呤呤的开了口:“承蒙总管一直照顾咱们清平坊的生意,小本子生意也没什么能报答的,这里有个丫头倒也有几分伶俐,算做搭头请总管一并带到府去罢,识得几个大字,侍候侍候笔墨也是使得的。”说着便唤了沈鱼到跟前去。 柳府来清平坊里挑人之前,必然也是先紧着自己府里的选了出来,到底是知根知底的,若真有抬了做通房的,这会子也是有空缺要补上的。管事嬷嬷这话提的恰到好处,管事自是没有推的了道理,只叫了沈鱼过去看了看,问几句觉得使得便点了头。 沈鱼终于一颗心放了下来,高兴的只差要大喊几句才好,哪里还听得到后面那些嘲笑的声音。 搭头,不好听的很呢。 ******** 柳府一共挑去了五位姑娘,算上沈鱼这个搭头统共六人,这就各自收拾了包袱上了柳府的马车。 自是没有那离别的伤感,一个一个都兴奋的很呢,被挑走的几位眼底里都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憧憬,通房不过是第一步罢了,只盼自个能让爷满意,尽早抬了姨娘,便能算得上半个主子,再能生下个一男半女,这辈子也算有着落了,虽说原本一个两个的都是娇生惯养的官家娇娇女,可一但家族衰败入了贱籍连个普通人家的小女还不如,如今可算是最好的了。 坊里的姑娘少有出坊的机会,这会在坐在马车上难免对外面热闹的大街有几分好奇,大着胆子悄悄的将帘子掀条缝仔细瞧了几眼。 沈鱼整天让管事嬷嬷支使着出来跑腿,自然没什么兴趣往外看,尤静婉这会子仔细交待沈鱼进了柳府后的种种,沈鱼不比她们是进府给小爷们做通房的,自是多有机会过好日子。官家的规矩多了去了,万一沈鱼一个不小心得罪哪位可怎么好?婢女的命自是不值钱的,她多少有几分担心沈鱼,少不得耳提面命一分。 听着尤静婉仔细交待,沈鱼多少有些感动,其实她自个心里更担心的是尤静婉,自己一个丫环只做好份内的事儿不出差子也就成了,可是通房哪是那么好当的,但凡有上劲心一点的婢女有几个没这份心思的,明里暗里的事儿多了去了,单说眼下这些,按规矩嫡子未出,庶子是不能生在头里的,柳府的小爷们又多是未成亲的主儿,那避子汤可不是要一碗接一碗的喝着,虎狼之药喝得多了哪有不伤身子的理儿? “小鱼你可是记着清楚了?”尤静婉问道,“静婉你放心吧,我都记着了,定会小心做事儿,好在都在一个府里,就算不分在一个院里也不多远,得空还是能见上一回,这便好了。”沈鱼拉着尤静婉的手道。 尤静婉点点头还想说什么马车却停了下来,想是这就到了,果然有小厮掀开了马车的帘子,麻利在马下下面放了马凳,恭敬道:“这就到了,小的常六,特来引各位姑娘下车进府。” 第3章 入府(上) 沈鱼打量着那位叫常六的小厮,长得到是白白净净的,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麻利劲,自己在心里点点头,不愧是官府里的小厮,到是比自己在街头见过的那些纨绔身旁跟着的那狗仗人势的看着顺眼多了。 柳府的正门沈鱼自是没见着,一品大员的府门也不是任谁都有资格走的,马车自是停在的偏门。 小厮在前面引着路,说是先给老夫人请个安,再去各院少主子处伺候,那小厮说这话时没忍住多看了沈鱼两眼,统共六位姑娘,其他五位如同夏日里将将开放的白芙蓉那般清丽,只沈鱼自己犹如一颗枯黄的狗尾草那般乱入,想不招眼也是不能的… 沈鱼一行安静的跟着那小厮进了园子七扭八拐的进了垂花门又走了一道朝抄手游廊,这才到了老夫人的住处,停在门外小厮进去回话,沈鱼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门上悬了一块写着慈安堂的牌匾,不禁心里乐了,倒是像个尼姑奄的名儿。 正想着,觉得衣角一紧回头一看,原来是尤静婉正一脸不赞同的看着她,沈鱼忙低下头去,才觉得衣角又松了回去。 “老夫人让各位姑娘进去回话。”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位穿黄衫的婢女,那婢女长得十分整齐,杏眼琼鼻菱形嘴,一张椭圆脸带着三分笑意,打扮也很是得体,官府家得脸的婢子倒是比小户人家的小姐出落的还要好上几分,沈鱼心里暗到。 这才又跟着那婢女进厅里,进了门并未见人,只那婢女又掀了帘子进去才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婢女上前两步,朝着那主座的老太太屈了屈膝,便走到她身侧:“老祖宗可快瞧瞧,一个一个都鲜花一样的模样,奴婢可是瞧是自惭形秽的很呢,多一眼都不敢看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便笑了起来,还没开口,一旁的一位中年美妇人便说道: “到底是老祖宗身边的青蓝姑娘有趣,这般会说话,一开口逗得老祖宗开心,不像我身边这些个粗口笨舌的,针扎不出来半句话,难怪老祖宗疼你,我看着都眼红,赶明定要想了法子跟老祖宗讨了你去才好。” 听了这话那老祖宗笑的更是开怀:“瞧瞧老二家这张巧嘴,我这里操心着给她儿子房里添几个可心的,她这里又巴巴惦记上了我的丫头。”这话说罢一屋子的老少夫人们便都笑了起来,沈鱼自是没胆子抬头看上一眼。 “知道老祖宗疼青蓝姑娘,媳妇哪里真能夺您所爱,不过是说个玩笑逗你开心罢了。”那方才美妇人又笑着开口。 “就你一张巧嘴。”老夫人笑骂了一句,那叫青蓝的婢女才笑着招呼沈鱼几人上前:“几位姑娘快过来给老夫人瞧瞧,也给二夫人瞧瞧,二夫人瞧着美人高兴,也好不在打趣婢子了。” 原来是柳府的二夫人,倒是跟沈鱼想的有些出入,沈鱼原来想但凡官家太太,都应当是那般古板严肃的,哪里想到是这么个美人。 ”给老夫人请安”沈鱼跟着前面几们屈下膝去,听那老夫人应了声才起来,又听那婢女指着旁边的美妇人道:“这是二夫人。”“给二夫人请安。”沈鱼觉得这古人礼也太多了点,再这么下去膝盖哪里吃得消,一连福了几个大福礼这才算完。官家人多礼也多,真真是折磨死个人。 “看着倒都是懂事守理的。”老夫人说了一句。 “李管家事儿办得的确漂亮,到底是大老爷手底下的出来的。”二夫人又接了一句。其它几个妇人也跟着附和了几句,看来能在老夫人面前说上话的也只有这位了,沈鱼想。 沈鱼觉得低头低的脖子都有些疼了,才听见那二夫人说了句“都抬起头来,给老夫人瞧瞧。”沈鱼听了松了口气,终于可惜抬起头了来,老这么低着颈椎早晚出问题。 沈鱼抬了头却也只瞧见前面几个的后脑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前面几个长她一两岁,在清平坊里好吃好喝的供着,自是发育的好些,反见她自己个儿,已经十六岁的年纪却是还没长开身量。 瞧着前面遮的严实,沈鱼不甘,微微侧了侧身子,这才瞧见正座上端坐的众人口里的老夫人,一头银发自脑后换了个髻,只戴了一条镶了祖母绿宝石的抹额,同色的耳坠子,再无其它饰物,却让人不能忽略其身份,降色绣暗纹团福的夹袄,下身着深蓝色八幅湘妃裙。看上去倒是个透着几分慈详的老太太,沈鱼心里想。 “咦,我瞧着这个可算是个拔尖的,你唤什么名字?”二夫人拉过尤静婉的手,和蔼的问…… “奴家姓尤名唤静婉,给二夫人请安。”见尤静婉答的温婉有礼,二夫人满意的点点头:“也是个懂规矩的。” 说完这些也未看一眼其它几位,自是也没注意后面混在美人堆里的沈鱼,只往老夫人那里走了两步才笑吟吟的开口道:“大嫂身子不好,自是没精力管这些个事儿,我这个婶子却不能白当不是,在这里也求老夫人给大公子与二公子做个主儿,不能单单只便宜了底下那几个小的。” 老夫人听这这话点了点:“难为你想的周道,明君一个人还要照顾如丫头到底有些顾不过来,是应该往房里添个伺候的。” “是,媳妇跟老夫人想到一处去了,方才瞧着这个叫静婉到是这几个里面出挑些的,人儿也知礼,能在大少爷院里伺候倒算得上她的福气了。” “这会儿我可是看的清楚了,也算你的心没偏,知道疼你侄儿。”老太太笑道。 “老太太这话说的,好歹这个婶娘也不能白叫不是,我瞧二房里的那几个年纪左右还小自是不急,有好的自然先紧着大爷同二爷,都到了年纪可要多的开枝散叶才好,也叫老夫人忙着看曾孙,再不得空打趣媳妇。” 二夫人接过青蓝新沏的茶水亲自递到老夫人手中,也不忙着坐回自己的位置,只在一旁边伺候着老太太喝完茶水,又递上帕。 “淮安自是不用操心,淮扬那里却是个油盐不进的,只怕他不领你这份情,早到了成亲的年纪,你大哥却还由着他胡闹…唉……”老夫人脸色不豫,叹了口气并未再说下去,只又喝了一口茶,像是压了一压。 二夫人瞧着老夫人脸色好了些才道:“二爷是个处处都拔尖的,只可惜了这份身子骨弱了些,也不怪大哥会多迁就他一些。原说是嫌自个身子不好,怕耽误人家姑娘,依媳妇看那是没遇见那可心儿的人儿,老夫人瞧瞧这几个可都是那出类拔萃的,还怕二爷看不上?依媳妇的意思先叫领到二爷院子里去,紧着二爷挑,他自己挑的,总比咱们指过去的要好些。” 柳老夫人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又喝了口茶:”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青蓝你带着这几个丫头去二爷院子里走一趟吧。” 青蓝应了诺,就带着一群人退了下去。 沈鱼真觉得这一会儿走的路,比她在青平坊里让嬷嬷支使着出去跑了几圈还累,最起码她还能抬头挺胸的走在路上,现下可好了,头低着,小碎步子走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柳府到底是一个一品大员的府邸,当真是大的可以,沈鱼也记不清楚跟着拐了几道子弯,又是穿过几处月亮门,游廊更是不晓得走过几道,七拐八拐的真让人觉得晕头转向。沈鱼心想,便是现在生了他念,逃跑都是不可能的,就这迷宫一样的雕梁画栋,能生生把人困死在里面。 沈鱼正在心里报怨着,前面的清蓝姑娘突然就停了下来。沈鱼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是去清平坊里选人的李总管,青蓝上前福了福身:“李总管,老夫人让奴婢带着几个姑娘去趟栖意园,说是给二爷房里添个侍候的,奴婢想着前几次的事儿,又觉得自己粗笨,心里总有些不安,生怕白惹了二爷同老夫人那里两处皆不高兴,您看……。”青蓝言辞恳切,语气里又带几分祈求及期望。 李总管点了点头,栖意园那里那位是什么性子,他如何不知晓,无事儿还罢,要是惹的生了情绪,若不在柳府翻出个大浪来,是不能罢休的。 他又沉吟了一下才说:“罢了,我便同你走一趟。” “多谢李总管,”青蓝俯了俯了身,抬起头,声音里透出了几分感激。 言至如此,沈鱼有些好奇那位二爷到底是个什么样了的人,竟然连精明世故的李总管都颇有几分如临大敌的样子。 好在倒是没耽误多久,再穿过一处花园,拐个弯的功夫,便瞧见了两扇紧闭着的朱红大门,门上高悬的黑色牌匾,三个苍劲的大字正居其中,笔笔尽显大家风范,却又是字字锋芒尽收。 栖意园。 沈鱼一眼扫过,低了低头心想,怕是就要见到那位众人口里的二爷——柳淮扬了。 第4章 入府(下) 栖意院。 梨花树下。 青衣男子端于此,微微低着头,专注的对着一盘棋局,左手执黑,右手执白…… 这会李总管正弓着身必恭必敬立在一旁。 沈鱼一行人站在青蓝身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安静似乎都可以听到梨花飘落的声音。 沈鱼觉得过了很久,久到她觉得腿都酸了,头低久了脖子也僵硬了,才终于听到棋子散落棋盘的声音。 “李总管这样的阵势来我栖意院,是唱的哪出戏,爷倒是没看明白。”低沉有力而漫不经心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先前的沉静,却是字字句句透着清冷的味道,分明已经是春深日暖的时节,沈鱼无端的打了一个激灵。 “回二爷,老奴今日刚从青平坊里挑出来几个知进退的,老夫人的意思先让二爷这里过个眼,才特谴了老奴将人给二爷带过来。”李总管答的恭恭敬敬,再没先前清平坊里总管的架子。 沈鱼心里暗叹:总管再大也是个奴才呀,到底压不过主子去。 “长幼有序,再怎么也不该越过长房去,将人先领去霜枫园,让大爷先选了再言其它。” 青蓝上前一步对着柳二爷道了个万福恭敬道:“回二爷,先前在老夫人处,二夫人已经帮着给大爷那里挑了一个合适的送过去。” “哦?婶娘亲自选的……如此,倒是不好辜负老夫人的美意了。”那柳二爷说完这话,便起了身,迈着悠闲的步子朝沈鱼一行人走了过来,看那架势似乎真的想认真的挑上一挑。 沈鱼排在最末,免不得有些庆幸,怕是走不到自个这里,就从前头选了出去。看二爷这样古怪的脾性,不论通房还是婢女,栖意院都不是一个好的安身之所。 这厢沈鱼心里的小九九还未打算完全,一双青布软靴便落入沈鱼低垂的视线里,沈鱼还没来得及反应,下巴就让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抬起,直直的撞入一双深似沉渊一般的墨眸里。 生的真是好看,沈鱼心里暗叹。 墨眉如剑且眉骨清俊,眼若沉渊寒潭,仿佛多一眼都能把人吸进去一般,鼻子挺直如刀削,往苍白的面庞上添上二分刚毅,不叫显得羸弱,嘴唇稍薄,并不显薄情,只是唇色未朱稍白。 是了,沈鱼又想到先前在慈安堂听了二夫人说过一句,只说二爷身子并不甚好。 沈鱼走神的片刻,觉得下巴悠的一紧,忙心收敛心神挤出一个自认为很谄媚的表情:“给二爷请安,二爷万福。” 她原是想借着福身的空当,将自己的下巴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里脱离出来,不过却是没成功。她低估了那只手的力气,也低估了那只手主人的执着,事实上沈鱼的腿连弯都没有弯下去一点。 柳淮扬看着沈鱼挤出来的谄笑,原本平板无波的脸上突然多出一个戏谑的笑容,他手上微微使力,握着沈鱼的下巴将她脱离出那一行人出来,“李管家亲自去挑的人,果然……出挑的很……” 听他这字里行间透出的讥讽之意,李总管哪里还敢同他说个分明,只低着头称是,再不多言。 他步子的幅度有些大,沈鱼一个重心不稳踉跄两步,一伸手就抓住那只握着他下巴的手,他的手真凉,沈鱼心想。 沈鱼的举动让柳淮扬手里的动作一顿,接着便收回手,放开了沈鱼的下巴,只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沈鱼,沈鱼也不言只微垂着眼睛任他打量。 过了一小会他才温了声间问道:“唤什么名字?” “回二爷,奴婢名唤沈鱼。”沈鱼抬起望着他的眼睛,突然想到奴婢是不能直视主子的眼睛,又连忙低下头去,作恭恭敬敬状。 “沈鱼……?”只见他薄唇微动,有些玩味的咀嚼着这两个字,表情有些揶揄,沈鱼面色一红,当知他是何意,自古这沈便通沉,依她如今这貌,如何也同沉鱼二字沾不上一点半腥,生生是白占了去。 “这名字到是好,往后你便留在栖意院吧。”半晌他便说了这一句话。 沈鱼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清楚一些,毕竟自己是以丫环的身份进来的,可别让人误解了才好,眼下她看着李总管并没有帮她解释的意思,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小声的说了一句:“请二爷明鉴,奴婢……只是清平坊里算做搭头送过来的婢女。”说完她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想柳淮正满面笑容的盯着她瞧,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是半晌的沉默,只听他说了一句:“无妨。” 于是沈鱼摇身一变,由个下等婢女变做通房丫环了,另外四个还没着落的标致美人,这会免不得有些牙酸,沈鱼什么姿色,她们什么姿色,怎么就选中她了呢,这其中的转折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那边李总管同青蓝姑娘也是松了一口气,别管留下的谁,好在留了一个,老夫人那里总算能有个交待。 这会李总管道是有些记得清平坊里那位管事嬷嬷了的好了,打算以后但凡府里要人,只去清平坊里挑。 李总管一行人恭恭敬敬的退下以后,诺大个院子只剩下柳淮扬同沈鱼二人,还有那一树梨花。 柳淮扬又坐回梨树下,沈鱼站在那里,隔的并不远,她瞧着他黑衣乌发端坐树下,头顶便是一树莹白如玉,柳淮扬不紧不慢的重新将棋子归置,似有复盘之意。 偶有落英飘过,滑落他清隽的面庞,沈鱼觉得,这分明只在水墨丹青里面才会出现的景致,却让她瞧了个分明。 沈鱼悄悄的掐了掐大腿,疼的厉害,并非浮生入梦。 柳淮扬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前一点,沈鱼走过去,在他身前站定。 "可会下棋?"他并未抬头,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会一些。"沈鱼小声的回答。 "那便陪爷下一局,坐吧。"柳淮扬将手里的棋子皆数抛入棋罐,指了指对面的座席,抬头看了她一眼。 沈鱼应是,走到他对面坐下,又将手里的包袱小心的放到脚边。 那是她从清平坊里带过来的行李,两套旧衣,几本就要翻烂了的话本,还有一两她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银子,清平坊里是没有月钱可拿的,就这还是她出去帮着姑娘们买东西时她们给的跑腿钱,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了许久。 除了这些,其余的便都穿在了身上,实在是穷的可以。 柳淮扬将围棋罐子一并推到沈鱼面前,示意她先选。 执黑先行。 沈鱼看了他一眼,将黑子推了过去,很配他这一身墨色,沈鱼如是想,却没看到柳淮扬暗了一暗的双眸。 柳淮扬并未言语,只利落的落下第一子,沈鱼随后跟上,没有一点犹疑。 很长一段时光里,安静的院落里只余下棋子落盘的声音,此起彼伏,毫不间断。 柳淮扬稍抬眼看了一眼低头落子的沈鱼,干净利落,不带半分踌躇,不禁有些微微的讶然。 步步为营的他见过,久久不能落子的也见过。 棋品极低的也有,爱悔棋的更是比比皆是,园子西南角的药庐就有一位——大夫温方。 沈鱼这样的却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落子极快,基本他敲下去的一瞬,她的棋子便随后跟着落下。 她下的棋看似毫无章法,随心所欲,可是下了这么久也不见自己更胜她多少——便知深浅。 这就不能不让他对沈鱼有些刮目相看,这个又黄又瘦的小丫头,除了那双眼睛亮的吓人以外,就长相而言其实没什么过人之处,不过这一手棋到是下得漂亮,大有一种大雨磅礴而至,又似万马奔腾呼啸而过的气势。 方才李总管带着几人过来时候,正是他无聊透顶之顶之际,一个人下棋总显得枯燥,路数太过了然,并没有半分新意。 柳淮扬突然有些庆幸,他的一时兴起,将沈鱼留下。 若又如往常一般,三言两语次人打发了,估计他永远也不会注意眼前这个棋艺了得的黄毛丫头。 熟不知,此时正小心的将棋子捡入罐子的沈鱼,看似平静,实则,心里已经翻起了惊天骇浪。 几时碰到过这样的对手,能跟得上她节奏的人,她原是以为没有的。 第5章 前尘 几时碰到过这样的对手,能跟得上她节奏的人,她原是以为没有的。 沈鱼未穿越之前,原是生在医药世家,父亲祖辈皆从中医,便是沈鱼的母亲也是中医配药师。 这样古朴保守的环境,沈鱼自小接触的可不是什么时兴玩具,而是那一个个抽屉里面的各种中药以及用来盛药的瓶瓶罐罐,甚至在她周岁礼上,她祖父还让人打造了一副赤金的惠夷槽做为她的周岁礼物…… 让沈鱼觉得实在是无趣的很。 天知道沈鱼对于她父辈的衣钵一点也没有传承的意思,她就不好那一口,不过耳濡目染之下想不会也是不能的。更何况她祖父还是个冥顽不灵的,自从发现沈鱼可以凭气味辨识中药以后,就认定了沈鱼是有神医天赋的,整天抓着小丫头对着一堆浑身穴道的假体教学,针灸,推拿,拔罐……十八班武艺教了个遍,直到沈鱼几次差点烧了他的中医堂,又砸了他几套名贵的拔罐,针扎的到处都是以后,沈鱼的祖父才算消停了。 又一把鼻涕一把老泪老泪的拉着沈鱼的父亲哭道,难道沈家一门好医术到沈鱼这一辈就算断了? 百年之后有如何颜面见沈氏祖宗,这可怎么好。 沈老爷子连着闭门几天不见一人,终于这天出现在饭桌上了,高兴的沈鱼差点跳起来,她祖父闭门谢客的这几天,她父亲每每用一付恨铁不成钢的面孔对着她唉声叹气,家里的气氛实在是低到了极点,做为罪魁祸首的她,实在是度日如年。 好在后来在沈老爷子强硬的授意下,沈鱼爹妈只得再次为人父母,一年后沈鱼的弟弟出生了。 于是,终于沈鱼每天不用再去学那什么劳什子药材医理,君臣佐辅…… 不过这些年的荼毒,沈鱼也让她祖父逼着学了个七七八八了。 沈鱼七岁时她的生活也终于出现转机。 她祖父有个至交好友,是个非常厉害围棋国手,沈鱼七生日岁时那老头儿送了她一副名贵的云子,沈鱼爱不释手,这实在比那一堆味道难闻的中药有吸引力的多。 那围棋老头一看她爱的不行,自己又闲来无事,就常来常往的教她一教。 这一教可是惊奇不已,沈鱼的围棋天赋实在是让那老头喜不自胜,想他叱咤棋坛几十年,没收过一个徒弟,不想古稀之年倒是收了一个可心可意的。老头无子无女老伴也早早的去了,索性从家里打包了行李,每天就混在沈鱼家的祖传大院里教沈鱼下棋。 彼时沈鱼的祖父已经接受了沈鱼实在不是行医的那块料,转念一想棋下的好也不错,算是一技之长。 于是,沈鱼家的大人乐得清闲,有围棋造诣这样高的大师看着,饶是沈鱼再扶不上墙,琴棋书画里的棋,沈鱼也不会落人下乘。 从此沈鱼便多了一免费的保姆。 □□岁的沈鱼……十多岁的沈鱼,正是招鸡惹狗的年纪哪里就坐的住哟。 那老头却是知道沈鱼的七寸在哪里的,同沈鱼定下契约,便答应她一些她渴望却又望尘莫及的事儿。 儿童时期的沈鱼总是拘在沈家大院里玩耍,那是一处七进的老宅,自祖上传下来的,已经有百年的历史。 沈鱼自己常在一些画册上看到一些外面的风光,又是好奇心求知欲旺盛的年纪,总想着要亲自去瞧上一瞧,奈何家里大人都忙的分身乏术,哪有空满足一个小孩子的好奇心。 就让那围棋老头钻了空子,允诺只要沈鱼每天同他对垒三盘,便会陪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与是沈鱼同老头的那几年的寒假暑假便是山南海北的游历了大半个中国,两人的行李箱里面永远有一副围棋,雷打不动的每天三局。 沈鱼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哪里耐烦每天坐这许久,却又知道老头是个极有规矩的人,她自己也是从小受的就是与人诚信的教育,自然不能毁约。 好在她是极聪慧的,便从下棋的时间想了法子,便是速战速决,原本修身养性的围棋,硬是让她下的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夹枪带棒风卷残云一扫而过。 老头知道她的心思,也不恼。只一味就着她,她快便陪着她快,他到是好奇小丫头的思维是否能跟上她落子的速度。 沈鱼确实没让他失望。十多岁的时候已经显现出一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峥嵘之兆。 老头儿很是欣慰,每每带着沈鱼会一会棋友,不过沈鱼却不耐烦同他们下上一场,太慢。 好歹的让老头儿哄着同一位上门讨教的新晋国手下了一盘。不过一刻沈鱼便没了耐心,分明已经秋高气爽的节气,那人却满头大汗,捏着一颗棋子,反复思量,久久不落,直到沈鱼彻底失了耐心,棋子一推,耍了小孩子脾气便闹着不下了,这一闹倒是也解了那位的围,想他炙手可热的新晋国手,若真输在一个名不经专的小姑娘手里,算怎么回事? 沈鱼却从此却再不肯同旁人下棋,除了老头之外。 当然如果老头不逼着她每天三盘,她也乐得逍遥。 老头儿问他为什么不喜同人对弈,彼时沈鱼咬着吸管在喝一杯温热的牛奶,含糊不清的从嘴里挤出来两字:“太慢。” 老头含笑:“下棋本就是一本修身养性的活动,慢了没什么不好,不过是多一点时间想清楚自己最终要走的路数。你当人人都同你一般耐不住性子。” 沈鱼拽出来嘴里的吸管,颇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才不是这样的,他们下得慢是怕输,怕输就会有许多顾虑,我却是不怕输的。” 老头儿听了这话,哈哈一笑,点了点沈鱼的脑门:“竟是歪理,怪不得你爷爷一说起你就一副头大的模样。” 从那以后却也不再强迫沈鱼同别对弈。 沈鱼后来同老头你来我往的下得倒也悠然自得,日子一圈一圈的过去,沈鱼棋艺越发精近,也让老头儿时常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再后来,就是老头儿去世以后,沈鱼将两人对弈的那盘棋封了起来,再没拿出来过,也不曾再同人下过围棋,偶尔自己摆上一盘,却没有原来的兴致。 不曾想,时到今日,竟然又酣畅淋漓的下了一回。 柳淮扬的棋艺竟是比老头儿还要高上一筹! “你这手棋下得很好,教司坊里倒是肯下血本,竟还请了高人教你们棋艺?”柳淮扬喝了口茶,微微敛眉,还是参茶。 沈鱼顿住手抬头看了一眼柳淮扬,到底是段位太低,实在是从他脸上看不出本意如何,只得老实的回道:回爷,奴婢原不过是清平坊里做杂活的丫环,并不同其它姑娘一起学艺,这棋艺原是跟着坊里扫地的老伯学的。 “哦?清平坊到是个藏龙卧虎的地界儿,改日爷定要见一见你口中的那位高手,也好讨教一二。”柳淮扬单手支颐,不紧不慢的喝着手里的参茶,实在是难喝的可以。 温方那厮……除了参茶,其它茶水一向不允他喝,只说他整日用药,那茶又是一味化解药性的,况且茶之为用,味至寒,对他身上的病症有百害而无一利。 柳淮扬一边喝着参茶,一边同沈鱼说着话,沈鱼的心神一不小心又让那又黑眸吸了进去,半晌才呐呐的道:“老伯……去年已经故去……” “那倒是可惜了……” 柳淮扬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言语。 沈鱼想到了老头儿,一时有些愣怔,呆呆的坐在那里,也没了话头,到底将规矩尊卑忘了干净。 管事儿小厮芣苢,端着温方刚熬好的汤药过来的时候,着实惊了一惊,他家主子竟同个小丫头一起坐在梨树下,相安无事。 这事儿倘若他说于温方大夫听,他必是不信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刚滤出来热气腾腾的药碗,想了想自己有没有命去打扰爷的雅兴,想了想自家主子阴沉的秉性脾气,不自觉的打了个激灵。 于是——他又折了回去。 决定请温方大夫一同过来看一眼稀奇,当然主要还是自己实在是没胆子过去打扰,惹了爷,那下场就是你吃不了兜着都是不成的,而温方大夫一向是不怕死的那一个。 ******* 柳淮扬素有弱疾,二十多年不能根治,温方原是负责给柳淮阳调整身子的温有道温大夫之子,自小跟着他父亲常伴柳淮扬身侧。 柳淮阳这一症着实算得上是顽疾,直至那温大夫去了,也没见他的病大好,一贯的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温有道是极具名气的神医,医术实在了的,自从去了柳府便鲜少外出行医。 实在是柳家二爷的病症太过疑难,二十多年温有道用尽各种法子,也只是为柳淮扬续着命,让他那一身病症不至于时时恶化发作。 温方倒是得了他父亲的真传,又随柳淮扬一道长大,便直接接手了他父亲生前未能除去病根的病人。 第6章 用药 温方倒是得了他父亲的真传,又随柳淮扬一道长大,便直接接手了他父亲未能治愈的病人。 柳淮阳病弱,需要静养,加之性子怪癖,喜静,不好生人。 诺大个栖意院从主子到下人再加上温方这个大夫十只手指也能数得出来。 院子里的小厮都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个好静的主儿,行事干活从来都轻手轻脚,温方又常常扎在药庐里足不出户,只余下柳淮扬一人在院中自得其乐。或摆一盘棋独自对弈,或拎一本书置于膝头细细研读。 于是栖意院常常安静的一天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温方正在药庐里研究一味草药,正值百思不得其解之季,见方才过来端药的芣苢又去而复返,手里的药原封不动的又端了回来。 温方放下手里的药渣叹息一声,这么难伺候的病人怕是整个兴业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你主子又不肯吃药?”温方边说着边拿起一旁的湿毛巾净了净手,又扔回水盆里,抚平袖口的褶皱”这次又是为着怎么?嫌药太苦?味道太浓?还是颜色不对?又或是盛药的碗入不得他的眼?“温方抬眼看着小厮芣苢,他将头摇的拨浪鼓一样”温大人莫猜了,奴才还未曾将药端给爷。“ 温方抬手一巴掌拍在了芣苢脑门上:“那你磨叽什么,还不快送过去,一会儿药凉了,药性就不对了,大人我岂不是又白忙和一场。“ “奴才刚刚在园子里看见爷同一位姑娘下棋,不敢近前打扰,又怕等的久了药就凉了,才特地过来请温大人一同过去。“芣苢倒是个机灵的。 “姑娘?啧啧,你主子怎么就突然开了窍?“温方挑眉,这倒是奇了。 柳家二爷淮扬身患顽疾,性情古怪暴虐,从来皆是一副生人同女人勿近模样,二十几许的年纪别说正室原配,便是连个通房也没有半个,坊间早有流传,那柳二爷的顽疾只怕是那不能人道的隐疾罢了。 柳淮扬听了不过是冷漠一笑:世人无知愚昧,只知一味以讹传讹,温大夫难得出府一趟,倒叫连累的也没了脑子。 温方叫他堵的一口气噎在胸口不上不下,连喝了几天的藿香正气才顺随了一些。 也不怪市井谣言,整个栖意园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满打满算近十口子人——都是清一色的男人,平素里连个丫环都不曾有过。这会儿竟然有个姑娘还跟柳淮扬坐在一起,温方免不得起了兴致:“得,大人便同你走上一趟罢了。栖意园待了这许久,大人都快忘记姑娘长什么样了,这就瞧瞧去罢。” 温方走近园子那梨树下的时候,看着眼前的场景,也着实惊了一惊。 那位从来都是生人同女人勿近的柳家二爷,这会正同个—姑娘—呃……面对面的坐着。 温方走的近了才看清楚坐在那里发呆的沈鱼,模样还算整齐,就是一副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样子,看上去年纪最多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实打实就是个黄毛丫头,并不出落。 柳淮扬看了眼他手里的药碗,撇撇嘴角,又冷漠的移开眼睛,直白的无视。 温方也不恼只将药碗往他面前一放,笑呤呤开口:知道二爷忙着风花雪月,然,身体是万事之根本,再忙也请二爷抽一点时间,将药喝了才好。 柳淮扬闻言,脸色沉了几沉,还未开口,那边游离的沈鱼却是让眼前这位突然而至人惊的回了魂,慌张的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垂首站在一旁。 温方笑着看了一眼一脸惊慌的沈鱼,又瞧了一眼脸色比方更加不豫柳家二爷,不慌不忙的作了一个辑才开口道:“姑娘莫慌张,大夫温方这厢有礼了。却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沈鱼退了一步,才看清眼前这位,一袭素衣,体态修长,气质温润,长相虽不若柳淮阳那般出类拔萃,也是不差,倒是对得起他的名字,如果他眼里没有闪动着好奇心过盛的光芒的话。 “这是老夫人方才差人给爷送过来的通房丫头,唤作沈鱼。倒是难得,让温大夫也瞧得入眼。”不待沈鱼回答,柳淮扬清冷的声音便传到了温方耳朵里。 听他这话沈鱼一时觉得有尴尬,禁不住又往后退了一小步,温方似乎听贯他这样的言辞,也不觉得什么,只笑了笑:“难为二爷头一朝动了心思,这回李总管这事儿倒是办得漂亮。“他说完这话,瞧了一眼干瘪的沈鱼接着又道:“二爷的眼光——倒是较别人别致一些。” 柳淮扬也不恼,拿起桌上冒着热气的药碗抿了一口,微微皱了下眉,又将药碗放到桌上,才抬眼看向温方:“爷的眼光早该更别致一些才好,否则这一身病疾何以数年不见痊愈?” 这一句直接戳到了温方的心窝上,柳淮扬仿佛并不觉察,牵动嘴角漾出个冷漠的笑容:还是温大夫觉得这苦口的良药整日喝着,已经让爷喝的上了瘾,温大夫仁心竟是舍不得将药给爷断了不成? 柳淮扬声音依旧清冷,语速轻缓,徐徐而至,却又是字字诛心。 温方心里苦笑一声,这位爷当真是惹不得,瞧瞧自己不是过一时兴起打趣一句罢了,这就掐着七寸,明里暗里指他温家医术不精,害他灌了这些年的苦药,受了这些年的罪。 罢了,罢了,哪个大夫能真的同病人计较。 遇上柳淮扬这样的病人,惹真认真计较起来,上敢着就能气的驾鹤西归,也亏得自个有些道行。 温方败下阵来,摸摸鼻子一本正经的道:“药庐里还一壶新药正在火上熬着,出来许久了,便不打扰二爷的清静了,这就回去了。”说完了也不看柳淮扬的表情,就这么遁了。 拐角处遇见等在那里的伸着脖子不敢靠近的芣苢,一巴掌又拍了过去:“今日这雷,大人替你抗的实在太过惊险。为了回报大人的救命之恩,去,将你家主子身边的那唤作沈鱼的通房丫头来龙去脉打听清楚,报给大人。”说完不等芣苢拒绝便给了他一个恶狠狠警告的眼神,然后丢下他施施然的走远了。 只留下芣苢一个人摸着脑门委屈的扁扁嘴,早知道不求温大夫的好,自己送药过去顶多惹的爷不快,顶着两道冻死人的视线听两句阴阳怪气罢了。 这回可好,若是自己真的按着温大夫的意思做了,回头让爷知道自己胆敢打听他的事儿,依着爷眦睚必报的性子,芣苢摸了摸脑袋,打了个激灵,脑袋自己倒底就只有这一个。 可要是不按温大夫的意思做,以后送药这事儿估计全落自己脑袋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就不明白了,温大夫到底哪里来的勇气整日去招惹主子,偏生又不是个中对手,哪次不是让自家三言两语的掐着七寸虐上一回,哪回又都是好了伤痛忘了疼,乐不思蜀的很。可是苦了自己,一个不甚躲不开,就成了炮灰。 芣苢这边一个头两大,那厢的沈鱼也并不好过。 沈鱼心里很是忐忑,站的很是不安,她自己初来乍道的,并不十分清楚这位柳家二爷的脾气秉性,眼下只看着他面色并不十分好,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抚。 可恨大夫温方将人惹了以后拍拍屁股抬腿便走,只留下她同那个被惹了的人,两两相顾无言。 “过来”柳淮扬看了一眼躲在几米开外的沈鱼一眼,沉声声音,终于开了口。 沈鱼无奈,只得一步一步的挪过去,恭敬道:“爷有什么吩咐?” “服侍爷用药。”柳淮扬往后倚了倚,那竹椅的靠背便向后折了折,沈鱼看着半躺着的柳淮扬,只得端起桌上放着的那碗药汤。 她舀起一勺吹了吹热气,确定不烫,才递到柳淮扬嘴边,柳淮扬倒也没为难她,只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就着她的手一勺一勺的将药喝了下去。 那道审视的视线实在太过清冷,沈鱼强忍着镇定终于喂他吃完了手里的这碗药。 又拿起放在一旁的帕子帮他拭了拭嘴角,像是做惯了似的。 第7章 上任 又拿起放在一旁的帕子帮他拭了拭嘴角,像是做惯了似的。 柳淮扬瞪着一双黑湛湛的眼睛又盯着她瞧了一会,说瞧,倒是不如说是审视更为准确几分。他看着她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衣裳皱了皱眉头,才低声唤了一句:“芣苢” 不过须臾,沈鱼就瞧见一个蓝布袍的小厮,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的,这会正快步走过来,十七八岁的模样,白白净净的透着一股机灵劲。只见他目不斜视的走到柳淮扬身侧叫了句爷,便恭敬的低头等着吩咐,行事到是老成。 “去,叫人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再找两套衣服给她,这身透着穷酸的衣服实在让爷看着不舒服。往后她就是栖意园的人了,园里的规矩你仔细了教了,莫要落下什么,倘若日后她犯了爷的忌讳,却要仔细你的皮。”柳淮扬说完这些便往后一躺,眼皮微合,不再理人。 芣苢躬身应喏,对沈鱼道了句:“请姑娘随奴才这边走。” 沈鱼低头看了自己洗的发白的外衫一眼,又弯身拎起自己瘦的可怜的包袱,随着芣苢走出了这片梨花林,待走的远一些了,她才敢回头看上一眼,梨花树下,一身墨衣的柳淮扬半躺在竹椅上,任落英纷纷扬扬的洒在身上,仿佛睡着了一般,安静又美好。 单单看着,沈鱼又觉得他方才那刻薄的性子,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呢? ******** 穿过一道暗门,转身但见一道游廊,顺着往里走,便是柳家二爷的住处了。 芣苢一边走一边认真的同她讲着种种规矩,这一路上芣苢反复说着的无非就两个点,沈鱼总结了一下,一,栖意园里主子爷最大别惹他,二,栖意园里最大的主子爷好静,有事儿无事都别喧哗……。 芣苢拍了拍手又唤过来两个比他还小上一些的小厮,指着院落靠西的一间厢房道:“去将那房间给姑娘收拾干净,被褥全部换成新的,好生伺候着。”待那两个小童推门进去,他又恭敬道:“请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很快便可以收拾妥帖,奴才这就去府中针线上给姑娘取几套合身的衣物。” 沈鱼点了点头,道了声劳烦,想了想又说:“你以后还是叫我沈鱼罢,实在不必一口一个姑娘的叫着,我原不过是清平坊里打杂的下人罢了,现在……也不过是李总管送过来给爷做通房丫环的,实在是,当不起你一句姑娘。” 芣苢看了沈鱼一眼:“像清平坊打杂的下人这样的话,姑娘以后还是莫要说了,免得爷听了不高兴。进了栖意园,又入得了爷的眼,您自然当得起芣苢这句姑娘。栖意园里人别自然不敢轻视了去,姑娘也不可看清了自己。”沈鱼知道他一是片好意思,又想起柳淮扬阴沉的脸,忙点了点头。 芣苢见她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有些放下心来,径自去针线上帮她去取新衣过来,心里想着以后还是要仔细提点着她一些,也好过一个不小心跟着受皮肉之疼。 方才听沈鱼说了句她是李总管送过来的,着实让他大吃一惊。他家主子那阴沉不定的性子,几时由着旁人往栖意园里塞过人,这姑娘倒例外了一次,也没见她长得如何出挑,倒是还比老夫人跟前那几个还差上一截,难不成真如自己所说,恰巧入了爷的眼? 芣苢摇了摇头,一时不能窥探其中的奥秘。 沈鱼看着一屋子的精细物件,又摸了摸床上精致的被褥,叹了句官家生活果然细致,还是熏了香的。又想了想自己在清平坊里跟几个人丫环挤着住的那间下雨还会漏水的破屋,心想不能比呀,不能比。 净房里的洗澡水已经备好了,芣苢送来的几套衣物就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梳妆台上还放了一盒首饰。沈鱼摸了摸头发上的那根木头簪子,叹了口气,认命的退了衣物,跳到浴桶里,洗掉从前的种种,以后她就是柳府二爷的通房丫头沈鱼。 只是不知道静婉如何,那柳家大少奶奶又是不是个好相处的呢? 又想了想自己分明是过来做丫环的,却又怎么弄成通房了呢? 一个猛子扎到桶里,想着溺死算完,想归想,到最后还不是乖乖的穿上芣苢送来的衣物,坐到铜镜前梳妆。 衣裳倒是合身的很,沈鱼摸了摸,是上好的云锦。 从进了清平坊开始就再没穿过新衣,到底是个看脸的朝代,想她一个原是让会卖去做歌舞姬的失势小姐,却因为长相混成个杂活丫头,哪来的新衣给她穿呢? 尤静婉倒是想给她几件新的,耐合自己的身板不争气,同静婉一比太过瘦小,只能捡了她的旧衣穿上,还算合身。 想到这里,沈鱼赶忙摸了摸胸前,吐了口气,才安心了一点。 好歹长大了一些,又安慰了下自己,天葵初至,还有机会再长一些。 转念一想又有些郁色,想她沈鱼已经十六七岁的年纪竟才有过初潮,她记得静婉她们十二三岁便已经有了的,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哟。 伸手搭了搭自己的脉,脉搏跳动的沉稳有力,也没什么毛病,看面相除了有点子营养不良,她一向是能吃能睡的。 归根原因清平坊的伙食太差,坊里的管事嬷嬷怕姑娘们长胖,卖不到好价钱,整天一水的稀粥清菜,姑娘们好在还有各种养颜滋补的丸子可以吃,沈鱼一个打杂的就没这么好命了。 沈鱼瞧着这栖意园里最不差的就是名贵药材,就之前伺候柳淮扬喝下的那一碗,她至少从味道里面分辨出了十几味名贵的药材,其中还大剂量的放了天山雪莲这种有钱也没地儿买着的稀有物种,想她也是中医世家出来的,二十多年也不过只见过几次。 沈鱼觉得肉疼,这根本就是暴殄天物,有什么病需要放这许多? 虚不受补的道理,难道温方这个大夫不懂得?还是真如果柳淮扬所指,他就是个蒙古大夫? 沈鱼独自胡思乱想的空当,外面响起了敲门的声音,接着便听芣苢在门外道:姑娘可收拾妥贴了,趁爷现在正在书房里,奴才先带您去主屋熟悉一二,过一会儿便是晚膳的时间,怕是还要姑娘过来伺候着。 沈鱼应了一声,将半干不湿的头发麻利的挽了起来,拿起先前的木头簪子正要往头发上插,又想起了什么,赶忙放下,打开手边的手饰盒子挑了两朵精致素雅的珠花,簪在鬓边,照了照铜镜,倒是比先前多了几分颜色。 果然人要衣装,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待沈鱼打开门,等在门外的芣苢却是在心里惊了一惊。 这会儿的沈鱼,一身天水碧的云锦外衫衣裙,掐腰阔袖,又是才刚沐浴新妆,不期然的倒是显出几分大家小姐的娉婷之姿。 芣苢不敢多看,暗自觉得惊奇,蒙了尘的明珠自家主子也能看出机巧,禁不住又在心里崇拜几分,便带着沈鱼去了润泽堂。 沈鱼跟在芣苢身后迈着细碎的步子,心想自己这就算走马上任了吧。 她何时穿过这样精致的衣裳,竟是才知道那家闺秀们的那套文雅的小碎步子,全是过长的裙摆约束着出来的,步子大了可不是要踩住了。 润泽堂里,芣苢交待的认真仔细。 柳淮扬的种种喜好厌恶生活作息,及他这房里的一花一草种种枝叶末节一一说的详细无比,让沈鱼有种竟是托付终身的错觉。 沈鱼不敢马虎全都一一认真的记了。心里想着,这倒像个老妈子的活计,伺候的完全是吃喝拉撒么,绝对是话糙理不糙。 沈鱼一边听着芣苢反复的交待,一边却又想不明白,柳淮扬身体分明不好,却又哪里来的经历生出这许多刁难人的习惯出来,只听着就觉得难伺候的很。 单只说他喝茶一项,便是繁琐的可以,柳淮扬身子不好,茶水又性寒,喝不得。 故他白日里饮的是参茶为主的养生茶,那水只用涑月泉里的出来的,涑月泉在帝都以外百十里处,每天差着人快马加鞭的去取来,供他饮用。那茶具也是极有讲究的,用的是三年烧制不出一套的青花薄胎官窑。 夜间喝的是温开水,只留三分的温度,热不得冷不得,且要的是即喝即有…… 沈鱼想,就算是生活的这样的精致,也没将他的身子养的更健康一些,倒是那性子养的比旁人更古怪一些。 交待完柳淮扬屋里的琐事,芣苢便言说让沈鱼自己到处看看,好生休养几日,爷那里并不着急伺候。 沈鱼并没有依着依着芣苢的建议四处看看。 芣苢走了以后,她就回了厢房里,打从清平坊里出来,这大半天,她就没吃一口东西喝上一口水,五脏六府早就唱上了空城计。 桌上的那几碟子点心她可以是瞄了很久了,这会终于可以找着机会就着热茶吃上几口了,味道倒是不错。 ********** 沈鱼栖意园里待得这几日,算是她入了清平坊里以后,最为清闲的日子,虽说不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却也是相差无几。 小厮叫三七的过来敲门,她正翻一本话本,精彩处将将看到一半。 三七对她很是恭敬,一口一个姑娘的叫着,说是二爷有话,让她去书房里伺候。沈鱼原想问他一些书房里的详细,免得一会子自己一个不慎再出了差子,谁知那小厮三七回说,二爷的书房是不让下人随意进去的,除了芣苢他们只能再外面伺候。 沈鱼想她的脸倒是比别人大了一些,她不自觉的摸了摸脸。 沈鱼走到柳淮杨的书房门前敲了下门,低低的唤了句爷。 半晌里面传出柳淮扬清冷的声音::“来了却不进来,难不成还让爷出去请你?” 第8章 调戏? 沈鱼听他应了,这才推了门进去,心想,借个胆子给我,也是不敢劳烦你这位大神的驾。 柳淮扬执笔俯案,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宽大的沉檀书案同他青色的衣服融成一片,隐去了他半个身子,越发显得他的脸色有些太过苍白。 沈鱼垂首走了过去,福了福身,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铺在案上的宣纸,一树梨花,开得芳华正茂。 原来是在作画。 沈鱼只得站在一旁候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就怕是扰了那位的雅兴,自己承担不起怒气。 许久,才听到画笔落案的声音。 柳淮扬拿那张新作好的画,绕开沈鱼,走到临窗的春榻旁,将画放在那檀木小几上晾着。 沈鱼跟在他身后待他放好,才将拧好的湿巾帕递了过去,侍候着他坐在春榻上,端起桌上的参茶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做完这些,沈鱼才又走到案前将那支上好的狼豪,放入笔洗里面,漱了干净,又将桌案收拾的妥贴,方才又退至一旁,安静的不发出一点声响。 柳淮扬喝着手里的参茶,抬眼盯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 青碧色的云锦外衫,束腰及地,显得体态纤纤。半干不湿的长发简单挽了个发髻,两朵素雅的珠花开在鬓边,许是衣服称的,许是刚沐浴过的原因,倒是显得她原本面黄肌瘦的脸莹润了几分,原来那几分穷酸的气息也是一扫而净,颇为顺眼。 柳淮扬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开了口: “芣苢这衣装饰品选得倒也入眼,明儿缺了什么只管告诉他,别因为这些枝叶末节,丢了栖意园的脸。” 沈鱼心里却想着,看这位柳淮扬深居简出的情况,以后怕是自个出栖意园的机会少之又少,却又哪有来的劳什子机会去丢他栖意园的脸呢? 想归想,沈鱼面上却不敢带出来一分,只管点头应是,恭顺的很。 柳淮扬看她如此,弯了弯嘴角,想着以后自己的生活或许再不似从前那般无趣。 旁得不说,至少沈鱼棋艺尚可,比起悔棋同翻书一样随便的温方,她倒是个好对手,至于长相,他又看了一眼,身着碧色长裙的沈鱼,眉眼之间透着几分清秀灵巧,虽不是花容月貌,他看着也算顺眼。 ********* 作者撇撇嘴旁白一句:瞄了一眼营养不良的沈鱼,电线杆子一样的身板:温方说的有理,柳家二爷眼光的确独特。 ******* 他将视线从沈鱼身移开,落到方才完成的那幅画上,心思一动又问她一句:”你可会作画?“ 沈鱼摇了摇头回到:“回爷,奴婢不会。” 柳淮扬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似有不死心之意:“字……总归会写的吧?” 沈鱼并不知道他闹的什么明堂,只喏喏的应了一句:“会一些,写得并不算顶好。” 不算顶好?柳淮扬扬着眉毛玩味着这句话的意思,笑了笑,又追问一句: “比你的棋艺如何?” 沈鱼认真想了想,这该如何比? 沈鱼的祖父一辈子开的药方写的病例,皆是一手的飘逸行书。 蒙他老人所赐,沈鱼五岁起便开始习毛笔字,祖父嫌她活泼太过,沉静不余,便拿了文徵明的字帖给她临摹,沈鱼哪里耐得住那位大家一手的笔法严谨,精细工整的小楷。迫于祖父的威严,还是耐着性子习了几年。 后来,偶然得见文徵明一幅晚年所书的梅花诗卷,一手行书写得清新俊逸,一笔一画皆透出的恬淡平和的风神气息——深得她的心。 于是她硬半道改弦更张,弃了那一手已经略有模样的小楷,改写行书,单这一幅梅花诗卷她写了便不下几千张,字里行间已显现五分神、韵,余下五分便是她自己的风格,颇有些自成一派的意思。 沈鱼的祖父同下棋老头倒是也夸过她几次,她自己自然有几分得意,练得更加卖力。 什么事儿,无论出发点是主动的又或是被动的,过程总要自个儿去经历,那便选自己最喜欢的那一种方式去走这一遭,沈鱼从来如此。 “怎么?爷问的问题,让你为难?” 柳淮扬看着半晌没有言语的沈鱼,扬着好看的浓眉,问了一句,语气平淡,倒是没有生出情绪。 沈鱼笑了笑:“回爷,是有些为难。不过若仔细分辨倒也好分胜负,奴婢的字跟奴婢这手棋艺比起来,奴婢觉得棋艺略逊一些。” “哦?”柳淮扬一脸的兴致,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 沈鱼不慌不忙的回答:“并非奴婢字写的多好,只是奴婢这手字只有奴婢自己写得,旁人写得再好,也不是奴婢的风格,然并不能相提并论,棋艺终归是讲究输赢的,这天下胜过奴婢的实在是数不清楚的。” 沈鱼这话扯的颇有章法,明朝的文徵明如何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在时间夹缝里存在的兴业王朝。 她的字,可不是独一无二么。 柳淮扬听了她这番歪理,倒是染了一脸的笑意,并没用一贯的清冷的声音嘲讽她几句,而是拿起小几的那幅新落成的梨花图递到沈鱼手里,淡淡的说了句:“既然如此,那便为这幅画,落个题罢。也省得爷再提笔,闹得手酸无力。“ 柳淮扬如是说,倒是让原本想原本想推托的沈鱼一时无法开口,只得认命的从他手里接过那幅梨花图,乖乖的走到书案前,将画铺好。 执笔研磨。 然后,一挥而就。 沈鱼写罢,低头看了看了题了字的画,又抬头看了看春榻上坐着的柳淮扬,他微侧着头望着窗外的芭蕉不知在想什么,大约是感觉到了沈鱼的视线,回头问了句:“好了?” 沈鱼点了点头,柳淮扬抬了抬手,示意她过去。 沈鱼拿起画吹了吹的半干不湿的墨迹,小心翼翼的拿去递给柳淮扬审阅,可不就是审阅么。 沈鱼突然又有些担心,若是自己的字入不得柳淮扬的眼,让他觉得辱没了他那幅画工精良的水墨梨花,可怎么好,若是他跟自己较了真,让她赔,她除了包袱里的那一两银子,现在浑身上下可都是他的,包括她自己,如今她是他的通房丫环,那卖身契可不就在他手里么? 从将画放入柳淮扬手里起,沈鱼就一眼不落的注视着他的脸,企图从那细微的表情里分辨出一丝他的情绪喜好。 沈鱼的惴惴不安从一开始便全落到了柳淮扬的眼中,他原还真的以为,他费了二三天的时间画就的那幅春景梨花图便这么废的时候,低眼一瞧,倒是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心里暗赞一句,她的字倒是写的着实不差。 沈鱼那句不算顶好,原本在柳淮扬这里有些夸大之嫌,这会子倒让他觉得显出几分谦虚了。 这一手笔锋流畅意气平和的行书,倒是出乎了柳淮扬的意料,一般女子一贯书从小楷,她倒是异数。 不过,她的字虽是行书,却也带了几分小楷的的笔意出来,笔势圆融婉转,且开合有度收放适宜,颇有大家之风,却又让人看不出出处。 至于沈鱼提的那句词—— 春时风入户,几片落青衣。 柳淮扬牵了牵嘴角,一时有些脸黑,她倒是胆大,竟也敢…… 这算什么,是调戏么? 柳淮扬冷眼凝眸看了一眼垂手而立的沈鱼,倒有些了然方才她那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原来也还是知道害怕的,牵起的嘴角终于还是透出些许愉悦出来。 却说沈鱼实则并无此意,只是她一进栖意园,但见坐在梨花树下的柳淮扬,脑中现出的便只是这一句,他画得又是梨花,让她觉得应景,才写了下来。 原是唐代一位叫皇甫冉的诗人所做,是首爱国的诗。 巧解逢人笑,还能乱蝶飞。春时风入户,几片落朝衣。 沈鱼将朝衣更改成青衣。 他可不是一袭青衣坐于梨花树下么,染了一身的香雪,叫人分不清他苍白的皮肤同梨花相比哪个更白一些。 柳淮扬将手里的画至于小几上暗自思量一番,让个新来的通房丫头调戏了可不是个光彩的事儿,不管她是无心还是有意,这画定是不能让温方那厮看了去,新仇旧恨的,难免他不会生出许多不堪入耳的言辞出来嘲笑。 不过沈鱼这句春时风入户,几片落青衣。 倒是让柳淮扬黑脸过后,无端生出几分受用出来,却不知是不是他素了这许久,好不容易遇到个似沈鱼这般胆大的,又恰好入了他的眼。 二十几许的柳家二爷,那颗冰冷了二十多年的心,一朝让个沈鱼一个黄毛丫头搅乱了原本的平静无波,若真说出去,谁又肯信? 柳淮扬轻咳一声,又饮了一口参茶,倒是不若往日那般苦了,有些没话找话:“你的字倒是写的好,清平坊里的都同你一般么?“ 沈鱼听他语调平稳言辞亲切,一颗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想了想才又回道:“奴婢这琴棋书画不过略通其中一二罢了,自是不如其它姑娘们多才艺些。” 不如其它姑娘多才艺? 柳淮扬笑了笑,有些不置可否。 第9章 试探(一) 不如其它姑娘多才艺? 柳淮扬笑了笑,有些不置可否。 清平坊是什么地方?歌舞声乐才是一众女子的主要专营。 沈鱼这些,只怕并非出自清平坊的□□,况且她还只是个打杂的丫头。 至于她口里那个教她棋艺的洒扫老叟,倒是确有其人。只不过他差人打听的结果,同沈鱼说的有些分别,那人并非棋中高手,不过是个连清平坊里棋艺最差的门房都不愿同他下上一场的臭棋娄子。 柳淮扬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一旁略有些小心翼翼的沈鱼,思量她因何原因要说谎。 清平坊里多为犯官之后,莫不是她不愿提起孩童旧事儿,才刻意隐瞒?倒是不知她以前会是长在何种人家,那一手字,和一身的棋艺,以她如今的年纪,若是没有大家指点,他是不信的。 这事儿原不过是他一句吩咐,便能查出来的,却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差人去查清楚了沈鱼在清平坊里的种种,未见同外院或是纪家有何种牵扯,余下的,并没让人继续追根究底下去,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便是觉得信了她,倒是忘了沈鱼不过是老夫人那里塞过来的一个通房丫头罢了,入园才不过几ke,竟是惹得他上了心。 柳淮扬心思百转千回的这片刻,沈鱼瞧着他变化莫测的神情,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差了。 一时间两人便再也无话,直到芣苢敲门,请示晚膳。 沈鱼终于才跟着柳淮扬出了书房。 沈鱼跟在柳淮扬后面走在通往正厅的抄手游廊里,天色渐暗,不觉已到掌灯时分,有小厮正拿着火折子点那照明的灯笼。见柳淮扬过来只是恭敬的垂首弯腰站在一旁,并不言语。 柳淮扬步子迈得很大,好在走得并不快,沈鱼跟在他后面也不算吃力,先前只顾着紧张并没察觉,原来他的身量竟是极高的,沈鱼抬头却只能望其项背,仰了头才能看清楚他头上束发的白玉冠。若单单只看他高瘦的背景,却也并不显得羸弱,他的背挺得很直,步子也很坚实,实在是叫人看不出是个久病之人,这让沈鱼有些奇怪,心想若有机会自己定要探一探他的脉象才好。 沈鱼正想着,不防让人牵住了衣领,生生止住了步子,一回神才发现柳淮扬正一手提着她的衣领,一边微皱着眉头看她。沈鱼不解,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想的太过入神,差一点就撞上拐角处的廊柱,那柱子不过在自己眼前几指开外,若不是后及领处那只微凉的手,只怕她额上这会已经生出一对犄角。 沈鱼微微退了一步,挣开了柳淮扬的手,呐呐的不知如何开口,就听头顶传来柳淮扬清冷的声音:“走个路罢了,也能走出差子,爷日后还能指望你什么?你说?” 沈鱼脸微微涨红,不必抬头也知道此时的柳淮扬定是一脸嘲讽的模样,沈鱼暗自发誓定要改了这游离的毛病才好,别惹下什么祸事儿才好。 正想着突然手一凉,便被柳淮扬牵起来抓住,沈鱼抬眼正好撞在那一对黑玉般的眼眸里,深沉若海,叫人不能窥探里面的万分之一。 柳淮扬看着一脸呆愣的沈鱼,牵了牵嘴角声音倒不似之前那般清冷:“还不走,难不成让爷背你过去?” 沈鱼连忙应声,迈着步子同他并肩同走,手却一直被他牵着。 他的手真凉,沈鱼有些疑惑的想。 柳淮扬握着那只温热柔软的小手,心里说不出的熨帖,这大约是他平生第一次牵一个女子的手,他低眼瞧了瞧沈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又觉得一阵通体舒畅,竟比温方同他施一通针还来的痛快。 他停住脚步,抬起那只被他握住了的小手,借着暮色细细瞧了一瞧,沈鱼的手说不上白嫩,却很细滑,他捏了捏复又握住继续往前走去。 原来是这样的一只手,下一手的好棋,写一手的好字,更让他握着很舒服,很欢喜。 而且,沈鱼的手很暖。 芣苢暗自惊心,看来自家爷的确很是中意李管事送过来的通房丫头沈鱼,何时见柳淮扬多看过旁的女人一眼,这会却又牵着沈鱼的手,趁着她的步子,走的平缓。 芣苢又悄悄打量了沈鱼一眼,虽说相貌上配不上爷的垂怜,或许有其它过人之处也不一定,不然依着爷的性格,自不会这般怜爱。 对于芣苢的打量沈鱼并不察觉,她这会只觉得手心冒汗,被柳淮扬握住的那只手越来越热,几次冲动想抽出来了事儿,却是不敢,沈鱼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别说握个小手,便是晚上柳淮扬要她侍寝她也是不能拒绝的。 沈鱼自然从没想过要做人家的小妾,不过好在柳淮扬未曾婚娶,自己倒也不算是个破坏人家庭的小三儿,如是想着也安心一些,若是以后有机会,若是有机会……那能如何呢? 沈鱼抬眼看了看身侧的柳淮扬,英挺的侧脸不带半分表情,抿着的嘴唇略显凉薄,她的卖身契在他的手里,那张纸在,她哪儿也去不了的。 沈鱼倒也没生出怨天尤人的心情,若真那般,这些年下来,怕早就死过几回了。 从幼年失母,到母亲所托非人,家产被奶娘儿子败光,再被奶娘儿子卖掉,从清平坊里打杂的丫头到现在柳家二爷的通房,这其中的转变…… 她分明生下来原是一个小姐的身份。 但那又如何呢,她现在自个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呢。 底线原不是没有,只不过在生存世道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况且她一个卖身为奴的下等丫环,连个普通人的自由身份都没有,谈什么底线,谈也是空谈,总要先活下去再言其它。 额头一疼,沈鱼二次回神,原来已经到了正厅,柳淮扬落座,芣苢张罗着往桌上摆着膳食。沈鱼顾不得被柳淮扬弹了有些发疼的额头,忙麻利的拿过湿帕子给柳淮扬净手。 柳淮扬一边擦手一边对着趁机揉了揉额头的沈鱼说道:“这走神的毛病尽早改了,下次再让爷撞见,严惩不贷。” “奴婢记下了。” 沈鱼恭敬道,这一点她倒是同柳淮扬有了共识。 柳淮扬点了点头并没再为难,沈鱼净了手,便安静的给他布菜。 芣苢都一一教待过的,沈鱼也记得仔细,并没什么难处。 只是这一桌子精致的菜色,却让她心里忍不住皱眉,八菜一汤,荤素搭配很合宜——却皆是药膳。 老鸭山药,清蒸鳝鱼,土茯苓绿豆老鸽汤,天麻川芎白芷鱼头……还有几道沈鱼叫不上名字的菜色,里面透出的名贵中药气息,却是瞒不住沈鱼的鼻子。 那厨子,怕也是个蒙古厨子罢了。 晚膳吃这些,莫说柳淮扬一个身患顽疾的病人,便是个正常人这般吃下去,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鱼很是同情柳淮扬,若只吃一堆名贵药品堆砌出来的东西……他的病能痊愈——难如登天。 沈鱼为他布菜时不自觉的只捡着清淡一些的菜色,汤也只盛了小半碗. 芣苢在一旁清咳了几声,沈鱼不觉,倒是引得柳淮扬抬头侧目,他放下手里的碗筷,芣苢便觉得一道冷冷的目光投了过来,芣苢只觉得后背一凉,怕是他那几声干咳忍来的,他硬着头皮向后退了一步,又低了低头,不敢再继续碍了柳淮扬的眼。 第10章 试探(二) 柳淮扬止住沈鱼正欲往他碗中添菜的手,起身移步走到一旁的榻上坐下。 这就饱了?沈鱼讶然,他倒是吃得少,沈鱼端了淡盐水伺候他漱口,净手。 他将手里的湿毛巾递给沈鱼,便拿起一旁的书册翻了一页并没抬头只淡淡的开口说了一句:“爷看你方才盯着桌上的饭菜垂涎了良久,只管去用罢,也省得再去后堂用一次。” 沈鱼听了只觉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垂涎?这形容词用得十二分的不恰当,她不过是多看了一两眼,哪里就垂涎了。沈鱼有些欲哭无泪,转念一想,自己方才只挑了几片清淡的菜叶给他,他不会认定她是舍不得他独自吃了那桌子的精致才下些定论? 若是如此那误会着实有些大了点,沈鱼想她原本是一番好意的,晚膳若真吃那桌上的食物,一片油腻腥浑,怕是难克化的很,何况他身子本就不好。 沈鱼正要解释,却冷不防瞧见角落里站着的芣苢,他恭敬的站在那里,几乎微不可见的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莫忤逆主子爷的意思。 沈鱼有些不甘,但还是将原来要解释的话咽了下去,感恩戴德的朝柳淮扬道了番谢,才慢腾腾的冲桌边走去。 沈鱼拿了碗筷,望着一桌子的精致菜色有些发愁,终于咬了咬牙,伸出了筷子。 她吃得不快,一桌子的药膳,散发出的中药气味,饶是她再有食欲也倒尽了胃口。 沈鱼索性每道菜都夹了一点尝尝,然后在心默默的猜测里面包含的中药成份,再吐槽一下达官贵人的*生活。 榻上安坐的柳淮扬,一边翻着手里的书本,偶尔却趁着翻书的空档抬头看一眼坐在桌边用饭的沈鱼。 她的吃相倒是不错,安静的没有半点声音,也吃的很是认真,夹起来的每一筷子菜,都入口细细咀嚼,对主菜甚少动筷,入口的多半是一些配菜用的青叶。倒是同她为他步的菜一般模样。 终于沈鱼落了筷子,柳淮扬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有些犹豫的盯着那盆土茯苓绿豆老鸽汤,见她终于还是拿起了汤勺仔细撇了撇上面漂浮的油花,方才她为他盛汤时也有这番举动,他不解,半晌才见沈鱼只盛了小半勺入碗,比原来盛给他的还要少上很多。 沈鱼拿了小勺轻轻搅了搅碗中的汤,觉得不甚热了才舀一一勺递到嘴边抿了一口。 柳淮扬微微扬眉,她这一举动倒不像喝汤,像是尝药,他又看了看桌上并没动过多少的菜品,思量了一下,才下了定论,她是懂得药理的。 那她方才的举动,是认定这桌子饭菜对身体有害无益呢还是有益无害呢?柳淮扬修长的手指轻点桌面,微微沉思。 沈鱼终于将碗中的汤喝尽了,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才刚起身,芣苢已经引了两个小厮进来收拾。 沈鱼一时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慢腾腾的又走到柳淮扬身边伺候着。 柳淮扬将手里的书移开,瞧了她一眼,沈鱼忙倒了一杯参茶,又想着方才吃下的那一肚子药膳,心里又是一句无声的叹息,实非养生之道。 柳淮扬便看着沈鱼将才倒好的参茶放了回去,回头朝他笑了笑温声音说道:“奴婢瞧着爷才用过晚膳不过片刻,即饮参茶难免腻味,不若换了温开水也好冲一冲油腻。” 柳淮扬淡淡的挑了下眉,放下手里的书册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沈鱼并不慌张含笑等着他的示下。 一旁不远处的芣苢惊的汗已经从后背处流了下来,她胆子也太大了些,爷身子一直不好,需得慢慢调理,因此饮食习惯更是一向严谨挑剔,平日里只喝参茶的保养,温开水是夜间才饮的,这些年来一直如此,从不敢出半点差子。 这个沈鱼……纵是爷待她青眼有加,但是有关主子身体康泰,哪能由着她一个通房丫头的心意随意更改。 芣苢上前两步正欲替沈鱼告罪,柳淮扬却淡淡的说了句,那便倒一杯过来罢了,复又拿起手里的书本看了起来。 沈鱼应声将倒好的水递了过去。 芣苢几经犹豫,还是尽职的上前两步:“爷,还是换了参茶罢,德叔走前交待仔细,爷的饮食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奴才看您方才晚膳就用得不多,这会再饮白水怕是不妥。” 柳淮扬将手中的书再度放下,并没理会芣苢的苦口婆心,只端起沈鱼送过来的温开水,饮了几口,才开口却是询问芣苢:“德管事,去了多久?归期几何?” 芣苢瞄了一眼他手里的白水,有些不甘,但还是恭敬的回答道:“回爷,德叔这次出去已经一月有余,算着日子,这两天便该回程了。” 柳淮扬淡淡的点了点头,又端起手中的茶碗递到嘴边,参茶喝得多了,白水都觉得入口甘甜。 芣苢看着柳淮扬苍白太过的面庞有些心酸。 他十岁双亲皆去,德叔将他从外面带过栖意园,一直在二爷跟着伺候。这些年便是看着他一日不落的将那苦死人不偿命的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柳淮扬一身奇症古怪的紧,平日里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并看不出其它玄机,却是每每发病,虚弱的连同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一身血色退尽,伴着阵阵无端的疼痛,便是十冬腊月里身下的被褥被疼痛折磨出来的汗水浸湿也是有的,更莫言春夏。温大夫配制的参茶,便是那续命的良药之一,时常喝着倒也能提着精神,看着气色不那般骇人。 芣苢看了看神色淡漠的柳淮扬一眼,他唇色极淡,几乎不见血色,才又小心的开了口:“这次德叔南疆之行,总算没有白去一趟,温大夫在古本医书上看到的灵蛇,已经带了回来。待德叔到了府里,温大夫剖蛇入药,爷便再也不心日复一日的饮那难以入口的苦药,可以是眼下那参茶,爷还是莫要断了的好。” 听芣苢说完这些,柳淮扬面上并未见半分喜色,他只是将茶碗放下,半晌才冷淡的开了口:“无妨,少喝一日,死不了人,你去吧。” 芣苢听他如是说,便知道自己不宜再劝,否则生出怒气,便是自己承担不起。他抬头看了一眼沈鱼,看了看桌上的参茶,示意她哄爷喝下,事儿总归是她弄出来的,芣苢想自己也不算欺负人。 见沈鱼点了点头,芣苢才安心的退了出去。 柳淮扬依然看着手里的书本,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沈鱼觉得自己就自己膳前膳后的种种古怪的举动,应当要做一个解释。 她瞧了一眼正仔细看着手里书册的柳淮扬,有些犹疑,便还是开了口:“爷。” 柳淮扬抬头看她,并未将书入下,只是浓眉微微扬起,一副聆听的姿态。 沈鱼见他如此,突然又不知人何说起?说什么,说自己从小在中医世家长大,医术上虽是个半吊子,但也是从小耳濡目染,看出他的日常饮食并非养生之道,自己不过一时好心…… 若是他再问她一句,师从何门,兴业王朝自是没有沈氏中医这一门的。她能入了清平坊,家境门楣自然不会一般,他若有心再查上一查,并不难戳破她的谎言,到时她又该如何解释。 柳淮扬看着心思转了几百转的沈鱼,半晌又吱吱吾吾的没说出一句话,将手里的书扔到一旁,起身走到她身边,声音一贯清冷:“支支吾吾的做什么,没想好的话便不用说。” 听他如是说,沈鱼原本要说的话更是无从说起,只呐呐的点头称是。 柳淮扬看了她一眼转身又朝外面走去,他只是在这屋子待的有些气闷,又才用了晚膳,打算去园子里透透气也好。 走到门边回身才发现沈鱼并未跟上来,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发呆,声音冷意更胜从前三分:“发什么呆,还不跟上伺候,难不成你让爷一个人……嗯?” 第11章 试探(三) 沈鱼惊醒,忙打起精神跟了过去,不忘拿上一件披风与他披上,虽是春日里,也难免夜凉,况且柳淮扬身体并不好。 柳淮扬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任她为自己系上披风的带子。 他背挺的很直,个子又高,沈鱼仰着头,抬着手,系的有点子吃力。 柳淮扬垂下眼,便将沈鱼一脸的吃力瞧了个清楚。 他挺直的背,微微低了低,脸便离她的近了几分。 纤长的睫毛下是她那双如同洒满点点繁星的水眸,这会正专注的盯着她手里的披风带子。 柳淮扬的嘴弯微微勾起带出一丝愉悦,她却系的太快,转眼便退到他身旁,恭敬的候着。 柳淮扬并未再说什么,只转身带着沈鱼一前一后的朝园里走去。 走的并不是芣苢带她走的那条路。 一条青石板小路,曲折的隐在郁郁葱葱的繁花绿树之间,一路分花拂柳七拐八拐的终于到了白日里柳淮扬在的那唤做香雪海的梨花林处。 栖园很大,沈鱼微微在心底感慨一下。 沈鱼随着柳淮扬站定,四处打量一番,已经入夜时分,园子里正是一片灯火通明。 明月已至枝头。有灯火和着月色趁着那一树梨花更显莹白如雪。 沈鱼伸接了一片飘扬而下的花瓣,放到鼻间轻嗅,香气淡雅而馥郁,并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又将花瓣放到嘴里尝了尝味道,微微有点苦涩里伴着阵阵幽香,沈鱼抬头看一眼身侧的柳淮扬,此时他正用那双堪比夜色的墨眸瞧着她,并不言语。 沈鱼一时却也不好吐出来,只得囫囵着咽了下去。 有些讪讪的朝他笑了笑:“倒是不难入口。” 柳淮扬突然一笑,沈鱼又一是愣,如此不苟言笑之人,突如其来的一笑,便如春回大地一般,又叫人生出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沈鱼觉得笑起来的柳淮扬,便是一身黑衣,配上那清隽的笑颜,也让人禁不住叹一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又或许自己本来就理解差了,君子并不一定只穿白衣。 沈鱼发愣的空档只见柳淮扬伸手下几片纷飞而落的梨花瓣,摊开手递了过来:“那便多用一些罢了。” 沈鱼听着他不似白日里那般冷清的声音,又似乎带有几分调侃之意。又瞧了瞧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修长,且骨节分明。 沈鱼抻手拈起他手掌里的梨花,便将他掌心的纹路看个分明,只肖一眼便看出他身体呈弱病之态,却非一般久病之人。 是中毒,且已入心肺。 沈鱼抬眼盯着柳淮扬墨玉似的眼睛看了一会,显得大胆又无理。 柳淮扬任她瞧着,望着她眼里的探究同好奇,却并未收回手。 终于,沈鱼先低了头抓住他冰冷的手,想了想又抬头开口问了一句:“若……您身体不能康泰,且……不能享常人之寿,奴婢……这个通房丫头会不会……被要求陪葬?” 柳淮扬看着沈鱼黑白分明且亮的晃人的眼睛,任她握着他的手,只静静的盯了她一会,这样直白无理的问题,从来没人敢对他说过。 外人只道他身患重疾,却是不知他身上并普通病疾乃是胎里带出来的顽毒。 即便是当年他这身顽毒一度另令束手无策,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同他这般直白的讨论,包括温方。 柳淮扬一时失笑,抿了抿薄唇却也没有动怒,看着沈鱼严肃且认真的眼睛又生出一丝恶趣味出来:”陪葬与否,且看爷的心情,你是爷唯一的……咳……通房丫头,自然不会留你一人在这个世上孤苦无依。” 柳淮扬说完这番话,苍白的面色微微染了一丝桃色,沈鱼只叫他的话惊的一身冷汗,自然没有心思察觉。 沈鱼免不得认真分辨几分:”爷,其实奴婢也不算孤苦无依,奴婢有个好姐妹叫静婉的,同奴婢一同入的府,分到了大爷的院子里,她平日里对奴婢好的很。” 沈鱼在清平坊里打趣管事嬷嬷的话这会儿要用在她身也是应景,有个尾巴定是摇起来,柳淮扬望着巴巴望着他等他开口放她一马的沈鱼,不觉莞尔,面上却是不露半分,只如往常那般沉着脸不带一点表情冷淡的开口逗她:“爷心意已决,若是他日归天,自是不任你独自偷生,奈何三川有你相伴,倒也不算寂寞,你且安了心罢,莫再生出其它想法,若真是舍不得你那姐妹,爷也可以许你,让她一并跟了去。” 话已至此,饶是沈鱼也一时说出不什么,只觉得沟通并非从心开始便可以了的,因为你不并不知道你同对方是不是在一条逻辑线上,眼下沈鱼就觉得她同柳淮扬的逻辑何止差几千年那么远,于是一阵两两相看无语。 却听身后“扑哧”一声,像是憋了许久的笑意,终于没有忍住。 柳淮扬沉下脸,冷声望着沈鱼背后低喝一声:“出来。” 沈鱼回首,几步开外的绿枝微微晃动,片刻钻出来一人,白衣如雪,不是温方还能是谁? 有匪君子温润如玉却专干这种听人墙角的勾当,倒是不入流的很,沈鱼不赞同的微微皱了皱眉毛。 原来他二人过来之前温方已经在此处坐了许久,听着他们脚步将近,才躲了起来,奈何二人的谈话实在太过有趣,他一个没忍住不甚厚道的笑了出来。 温方从来不知道面冷心硬的柳淮扬还有如此有趣的面貌,这位沈鱼姑娘倒是个真异数了。 他望了望他们握一起的手,促狭的朝沈鱼笑了笑,沈鱼觉察,忙抽回手。 柳淮扬却是眯了眯眼,这是危险的信号。温方自是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理当脚底抹油溜了才是上策,却又舍不得错过这出好戏。 “温大夫最好想个正当的理由,爷的墙角却不是随便谁都能听得起的。” 只见温方像模像样的清了清嗓子,换一副语重心常的不知死活的问候着柳淮扬:“听芣苢说二爷晚膳后并未饮用参茶,而是换了白水,温方虽不才,却也是二爷的大夫,理当过来问候一句。“ “哦?即是问候,又为何隐在树后?君子当立与堂前,倒是不知温大夫还有这般爱好?“柳淮扬不依不饶,且言辞犀利。 温方咽了咽唾液,又佯装镇定的抚了抚袖口:“方才……见一只兔子跑过,便追了过去,原想着沈鱼姑娘初来总要送些见面礼才是,这只兔子也是不错的,却是一个不慎让其跑了。” 说完又煞有其事儿的同一旁正用奇怪眼神看他的沈鱼作了一个揖,权当赔罪。又换一副语重心常且文绉绉的语气对沈鱼道:“古有周幽王为求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今栖意园里二爷为了小鱼姑娘拒饮那续命的参茶,姑娘魅力无与伦比,倒是温方之前小觑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然,温方还是要劝小鱼姑娘一句,二爷的身体是万事之本,理当珍而重之,姑娘若想长命百岁,二爷的饮食,最好还是按部就班的好。” 转了转身又对柳淮扬抱拳颔首:“二爷是明事理之人,自是不用大夫多说。” “明理?“柳淮扬重复着温方才说的这个词,仿佛很是晦涩难懂一般,他随意的在一旁的竹椅上,手指在椅子的扶手轻敲,半晌漾出一个笑容:“温大夫如此鞠躬尽瘁,任劳任怨,爷都是看在眼里的,自当明理。” 他这一笑同这一番说辞让温方只觉得的背后一阵发凉,沈鱼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忘落井下石:“奴婢谢过温大夫提醒,虽未听过主家百年之后,那大夫也要随着一并入葬的。温大夫这般为爷着想,届时若有上天并不垂怜的那天,大家一并作个伴也是好的。” 温方从没想过这栖意园里除了柳淮扬,谁还能在言辞上让自己落得下风,眼下这个浑身没有二两肉的黄毛丫头倒是让他涨了见识,难怪竟是得了柳淮扬的青眼。这突如其来牙尖嘴利的几句话,让他一时不能消化也是有的,只能微微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反驳她。 好在沈鱼倒也懂得适可而止,说完这句话,便乖巧的站在柳淮扬身后,不再言语。 柳淮扬勾了勾薄唇,露出一丝笑意,看了一眼身侧的沈鱼,才转望一脸呆滞的温方,觉得心底无比畅快,于是就收了刻薄的言辞,只温声道了一句:“难得看温大夫如此窘相,也罢,爷便只当不觉你方才偷墙角的举动。” 温方闻言一阵激动,柳家二爷何时这般好说话过。他抬头看了一眼立在柳淮扬身后的沈鱼,昏黄的灯光下,一袭碧衣的沈鱼,稍作打扮,倒是有了几分姿色,看着也顺眼些。柳二如此好说话,怕其中原因皆是因为她吧? 才想着,一句客套的话还未出口,又听柳淮扬又淡淡的开了口,却是话锋一转:“栖意园里深居简出这么多年,难为老夫人倒还时时记得有我这个孙子。明日得空,温大夫便到慈安堂走一趟,去请个平安脉。再叫后厨做几道素食,让芣苢一并带过去。莫忘了同老夫人说一句,她差李管事送过来的人,爷很满意。” 世上终归是没有卖后悔药的,如果要有,大夫温方一定第一个吃上一丸。 第12章 旧事 柳家祖上几代皆在朝为官,乃真正簪缨世家。 柳家老太爷柳言竟,乃前朝太尉官拜正一品,老爷子一生忠心为国,兢兢业业,不可谓不是鞠躬尽瘁。 百年之后天家感怀其忠心可鉴,特追封其为忠敏国公,一应后事享郡王礼制,可谓是天大的殊荣。 柳太爷一生无女,只得三子。 大老爷柳敬启任六部尚书,虽是从一品的官职,但依着大老爷不过四十几许的年纪,已算高位。 二老爷柳敬儒任太常卿一职,官从三品。只不逢年节,不遇祭礼,这个职位便算是半个闲差。 三老爷柳敬承并不从政,乃是盘据整个江北地区的商贾巨头,兴业王朝半个国库的进项,权凭这位的喜好。 柳家老太爷故去以后,二房三房一向唯大老爷柳敬启马首是毡,而柳敬启绝对是个中老狐狸,弄权之道拎的门儿清。 深谙树大招风之理,他这里身居高位,二房那里便只放个不上不下的闲差,不叫旁人瞧低,更不叫天家忌惮。 三老爷更是直接盘踞江北,垄断整个买卖市场,兴盐业,通胡商。 每年海量的银子秘密流入国库,兴业改朝换代不过将将几年,正值国库空虚之际,朝堂并不稳固,柳家这一举动无疑是在新皇这里放了一颗定心丸。 柳家——是忠于朝廷,忠于天家的。 到这里却又不得不提一句,任柳家大老爷如何精明事故,柳府内宅的事儿却又是无从下手。 柳敬启当年大婚,一并娶了两位平妻,当时确是坊间一段佳话。 这二人,一位是纪太师之女纪以容。这是柳家老爷子亲自求亲天家赐婚不得不娶之人。 一位是学术大儒林世安之女林娉婷,柳敬启是学术大儒林世安得意门生,同林娉婷更是青梅竹马自小便生出的情谊。 自古以来深宅内院从来不是太平之地,任你是地主老财的那一亩三分地的后院,还是天家的央央后宫。 柳府——自然也无免例。 长房长子两个平妻一同进门,又前后相差不足一月同时有孕。 林氏娉婷便是那个早一月有孕的,原不出意外柳淮扬便是长房之嫡长子,只那纪家小姐深宅里长起来的,自然知道嫡长子同嫡次子虽同为嫡子,却是天壤之别。 林娉婷一个儒生教出来的女儿,知书达理,心思纯良,自不了解这其中的弯弯绕,还一心同那纪家小姐做着好姐妹,并没半点抵防。 早在产前两个月里那养胎的汤药里便让人做下了手脚,慢性的毒、药便是一口一口的让人口蜜腹剑的哄着喝入腹中。 纪家小姐这边哄着林娉婷喝着添了慢性毒、药的养胎药,那边却也没闲着,催产的药早就备下,硬是生在了林娉婷前头。 长子淮安,早产一月有余。 恰逢温有道跟他着师傅去拜访林世安,一个杏林高手一个学术大儒原也是故交。 林世安担心女儿即将临盆,再出差池,便托温有道入柳府照顾一二,却不想却经为时已晚。 温有道方一切脉更是大惊,任他如何医术高明,也是回天无术。 林娉婷虽心思纯良,却也冰雪聪明,东院那边无端的早产,自己这里又是这副光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娉婷指甲早就刺入掌心,半晌却只冷静的问了肚子里的孩子可还有救,温有道说的艰难,这毒性已深入骨髓,分明已经过了产期,却迟迟没有发作,孩子虽是依然建在,这是要生生弄成一尸两命。 办法却只有一个,只能剖腹取子,或许幼子中毒未深,尚有一线希望。 林娉婷并未有一丝犹豫,当即下了决断。 不动声色的谴了人去宫里请了还未下朝的柳敬启,又让温有道回去知会了父亲。 她这里趁着空当把原给她安胎的大夫叫人押了过来,重刑之下哪里还有不招的理儿。 从珠胎结下的那一刻,局便已经做下,那大夫就是纪家送过来的。 林娉婷叫那大夫把她这两个月喝下的□□药方及剂量,写了下来,叫人抓了药,翻作了一倍,统共只熬了一碗,亲自端到就要出月子的纪家小姐床前。 那大夫是她差人活活打死在内院的,那碗药是她生生灌到纪以容也就是如今的大夫人口中的。 原本她是不打算入过纪家小姐生下的长子淮安的,柳敬启来的巧,七尺男儿生生跪在床前,才算将将拦了下来。 林娉婷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啼哭不已的婴孩,及药性已然发作半死不活的纪以容,最后一眼落在地上跪着的柳敬启,终于还是扔掉了手中的药碗,放下怀中的婴孩,叫人扶着出了东院。 并非她一时心软,她只是想为她腹中一息尚存的孩子做一点膳事,算是积德,或许老天垂怜,便枉开一面,给他一条生路…… 林娉婷早就看得明白,若她不是先一步灌下纪家小姐那碗□□,凭她的家世门楣,饶是自己死在她的手里,柳家也不会同纪家撕破脸去,家族利益永远大于一切。 至于柳敬启,她同他早就定下终身,却是耐不住他家世门楣显赫,体谅他父命难为,才同意跟纪家小姐一同入门,同纪家小姐以礼相待,人前人后从不让他为难,却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林娉婷早就心如死灰,如今只希望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能活下来最好。 闻讯而来的林世安抓住女儿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泪纵横,他自小捧在手里的人儿,才嫁过来不过一年,竟招此灭顶之灾。 温有道的师傅摸了林娉婷的脉也知剖腹取子尚有一线希望,否则一尸两命。老头心中有了计较,将林世安劝到一旁,说了利害,准备齐全,亲自将林娉婷腹中的孩子取出。 孩子出生后,虽也染上了那毒,好在名医在侧,暂时倒也没有性命之悠,林娉婷却是没有撑过几天,死于毒发且出血不止。 那杏林老头却也是个兴情中人,冷眼瞧着等着救治的纪以容,看着老年丧女的好友一脸衰败之色,不顾柳纪两家苦苦哀求,亲自下了指令,凡他门下学医者,不论长幼,纪以容之病一律不许插手。 这个禁令自然对温方也是有效的…… 那柳大夫人二十几年的躺在床上,半死不活,求遍天下名医,未见半分效果,却是不难分辨,天下凡医术高明者,几乎都出自温方的师祖一门,余下的一两个也是有交情的,见他老人家下了如此禁令,任谁也都不便插上一手,便是求到天家那里,也是要讲理的。 况这内宅龌龊,谁又敢捅到天家处,不过白白惹的旁人见笑罢了。 再者纪以容身上的那毒并不好解,单看柳淮扬的情景便可知晓,杏林高手得意高足温有道,二十多年都没能成功清除,可见并不一般。 况且,她还是在月子里一次让人灌下四个月的剂量。 只是柳淮扬虽毒症难除,却也可以如常人一般行动,那大夫人却是个只能躺着的要死不死之人,日日受着病疼的折磨,早已形同枯槁。 纪家自然是坐不住的,当年比柳敬启早几年入仕的纪流年已经位及宰相,眼看自家长姐,同个活死人一般,却还未失去痛觉,日日受着非人的折磨,纪宰相绝口不提自家长姐做下的错事儿,只一味向柳家施压,授意让那同柳淮扬治病的神医为自家妹子医上一医。 柳家何偿不想,那温有道是个冥顽不灵的,任他们如何恐吓哀求,硬是两耳不闻,半点不肯松口,只一心一意的顾着柳淮扬的身子,便不再言其它。 到了温方这里,柳家但凡有头有脸的,明里暗里都同他哭上几百回了。由其老夫人那里,更是难缠,每每眼泪鼻涕的,让他实在苦不堪言。平日里躲在栖意园里还好,柳府里的一众人等,倒是不敢冒然找到栖意园去…… 第13章 事发 柳淮扬这厮,明知道他有师训,正好光明正大的将他送到慈安堂,分明是有待无恐。 温方每每叹息,果然人善被人欺,柳府上下却从来没有一人敢去柳淮扬跟前说情。 饶是温方认识柳淮扬这么些年,也没认清他心中如何所想。 他母亲之事儿,林老先生从来不曾隐瞒,他懂事儿起便是知道了的,却是这些年从来绝口不提半句,仿佛并不曾知晓一般。 温方却是知道,依着他狭隘必报的性子,他母亲的事情绝不会就此翻过。 当年事出,林老爷子一怒之下将他同他母亲的遗体一并带出了柳府,回林府安置了下来。 柳家自知理亏,柳敬启又是林老爷子的门生,便也由着柳淮扬在林老爷子手底养至十六年之久。 柳淮扬由林老爷子一手教导,直到十六岁参加国试,拿下榜首,才算一名惊人,从此天下再没人不知柳府二公子淮扬。 任圣上如何惜材,得知柳淮扬身有重疾,也不得不忍痛割爱,让其在家休养生息。 却又是一道旨意,封了一个从四品的闲职,只挂着名头,并无差事。说是待病体痊愈,可随时入朝为国出力。 柳淮扬却是不便再在林家住下,由柳敬启接回了柳府,叫人建了栖意园。 于是他这尊大佛算是养在了柳家了,先皇亲封的大理寺少卿,任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去。 在柳府这些年,柳淮扬从来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待在栖意园里修身养性治病,无事从来不出栖意园半步,便是有事儿,也且看这位爷的心情如何。 不过柳淮扬却是雷打不动的,每年初夏会去他外公处住上一段时日。 当然,像温方这个大夫,芣苢这个随身伺候的,再加上德叔一行人从来都是跟进跟出。 他去哪,他们便跟到哪,那排场不比哪家的名门闺秀出门差上多少。 温方叹了口气,谁让人家是个有官职有背景的病人呢? 又想了想了已经出去一月有余的德叔差不多也要回来了,这才心里熨帖了几分。 灵蛇已经找到,如果能顺利入药,柳淮扬的身体复原倒是有几分希望,自己的老爹也能瞑目了。 这消息他同德叔捂的严实,生怕栖意院外的人知道个一点半星,到时纪府加上柳家几个老字辈的,哪个都不是好打发的。 至于德叔出去这许久,对外只说林老爷子身体欠安,代柳淮扬去伺候几日。 ********** 转眼间,沈鱼已经来到栖意园二月有余,她这个通房丫头倒是做的很是从善如流,柳淮扬想下棋就陪他对弈,若作画就在一旁伺候着笔墨,若读书便端茶送水…… 不过更多的时候他什么也不做,只静静的坐在那里发呆或者闭目养神,一旁的沈鱼便也乐得清闲,再抽空游离一下。 栖意园外她早就成了整个柳府上上下下茶余饭后讨论的热门题。 一个清平坊里作搭头搭来的丫头,一朝入了柳家二爷的眼,宠的差点上了天,比个正头少奶奶也差不多少。 柳府针线上但凡有新衣款式,府里来了时兴的珠钗,哪一样不是紧着栖意园里的芣苢管事先取了去,别说其它几个园子里的姨娘,就是大爷处的大少奶奶也得退上一步。 凭外面人说得如何惟妙惟肖,偏栖意园里蚊子也飞不近一只,一字也传不进来,沈鱼自然是无从知晓。 柳淮扬便是知道,这样的事是不会知会她的。 他接过沈鱼递来的参茶,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竟是越来越淡了。 他看了一眼,端站一旁的沈鱼,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竟也养的褪去先前的枯黄之色,更显得顺眼几分。 柳淮扬又饮下手里的茶,闲闲的同沈鱼话了话家常:“爷瞧着你最近气色倒是越发好了几分。” 沈鱼听了,摸了摸脸,弯了弯嘴角,眼睛也亮了几分:“倒是栖意园里的饭菜养人。” 柳淮扬听了,只笑了笑,合上茶碗,半晌又突然问了一句:“参茶好喝么?” 沈鱼让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笑,迷惑的一时没转过脑子,不自觉回了一句:“苦得很。” 说完见他面色一沉,方才知晓自己竟是答了什么,惊的同柳淮扬两两相看,没了言语。 柳淮扬闲适的坐在那里望着沈鱼,手指轻点椅背,并不开口,一副只等她自己坦白模样。 又是半晌,沈鱼实在受不住柳淮扬那双深不见底黑眸的审视,只一咬牙,壮着胆子开口解释:“参茶补气血,益脾胃,的确是保养的良品。可是爷的身体并非真正弱疾,并不对症,凡事适量最好,饮得多了反而有百害而无一益。所以奴婢斗胆,给爷逐渐减了下来,每日芣苢送来的参茶,兑了温开水,才送来给爷饮用,余下的……余下的奴婢见倒了可惜,便忍着自己喝了。” “难为你忍的辛苦。”柳淮扬凉凉一句,叫沈鱼又是惊了一惊。 她抬头看了一眼,见柳淮扬脸上未见怒色,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怯懦着说了句:“喝惯了也不觉得十分苦。” 柳淮扬听到这话脸便黑了几分,半天清冷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你……通晓歧黄之术?” 沈鱼吞了口唾液,答的有些艰难:“略懂一些。”她还能说些什么,事到如今哪里还能不曾明了。他这里百般试探,她竟真天真以为温方那里是个蒙古大夫……饶是沈鱼心底恼的想撞墙面上也不敢带一分,只是态度越发恭谨起来。 又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便是懂,凭自己这个半吊子医术,也不一定能医得了他那身从胎里带出来的陈年顽毒。 柳淮扬听了又是一阵沉默,直到沈鱼觉得头顶那道视线盯的自己差点着了的时候,才听他叹息一句又说:“你不曾替爷切过脉,即看出爷身上的病症并非弱疾,可见便不是你说的略懂那般简单。” 沈鱼想了想又老实的答道:“奴婢倒是会一些看掌心断症状的机巧,原同诊脉也无二般,况且奴婢每是服侍爷喝药,也分辨出有几味清毒的……” 柳淮扬闻言冷哼一声,沈鱼的心肝又一抖,抬头看了一眼面色不豫的柳淮扬,又小心的陪笑:“爷别动气,奴婢再没什么隐瞒爷的了,除了参茶以外,您的药奴婢可是一点也没偷喝。” 柳淮扬一张俊脸算是彻底黑了下来,沈鱼也不知自己哪句话又没说对,惹了这位爷的不快。 只在心里叹一句好人难为呀,好人难为。 倒是忘记了自己这一脸的好气色,全是柳淮扬杯中参茶的功劳。 “近前来。“ 沈鱼抬头,看着脸色阴沉不定的主子爷,心想不过分了他半杯参茶,总归不能动手吧。 她倒是没见过柳淮扬动手打人的,上次温大夫偷听了他的墙角也没见动手,不过三言两语的就打发了,沈鱼又想,柳淮扬除了脾气不好,爱讥讽人外,心地也算不差的。 沈鱼又能从哪里知晓,让温方同芣苢去慈安堂一趟,倒是不如打上一顿来的痛快,慈安堂里一众女眷轮番上阵,哭哭啼啼的磨了半天,幸好下朝归来的柳大老爷过来,温方同芣苢才算解了围。 柳大老爷又独留了温方,问了柳淮扬的情况,见一切如常,没什么大碍,才隐晦提了提纪家接连的施压,末了又叹一句,若是以后柳府如遇不测,也希望温方能照料好柳淮扬的身子,竟弄得跟托孤一般。 温方只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又忿忿的往栖意园里看一眼,一家子老的少的死的活的一个样,逮了机会就给人下套,自己的死鬼老爹一个不甚便让柳淮扬死去的娘亲套住了,一辈子在柳家二爷身边当牛做马。 到了自己这里,因下柳淮扬的娘给温有道那套实在太大,柳淮扬身子一日不愈,便不能离他左右,于是的外面的海阔天空便跟他也没了缘份,整天栖意园里东南角的一亩三分地,对着千百种草药,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不过是一时无趣听个墙角罢了,一朝赶出栖意园,瞧这一天过的,柳府好歹也是高官世家,一个个见了他,未语先流上三碗泪,好似一家子身家性命全系在他一个身上一般。 温方心里将柳府上下埋怨个遍,倒是忘记被他连累的芣苢,捧着个食盒在他身后站了一晌,中间又让一直在他身前嚎哭的二夫人连推带掐弄得苦不甚言,天知道他不过是多嘴了一句,却又让温方在柳淮扬面前卖了个干净。 沈鱼饶是不想,柳淮扬发了话,她也不敢不过去。 只得心里揣揣不安的近前两步,笑的越发讨好,谁让她一时嘴短,这两个多月里,硬是偷偷吃了人一半的参茶。 第14章 惩罚 柳淮扬瞧着一步一步挪过来的沈鱼,实在不忍看她一脸太过甜腻的笑容,只盯着她嘴角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笑的用力太过,竟有些抽搐了起来。 柳淮扬别开脸,见沈鱼停在离他一步之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又皱了眉毛沉了声音:“再靠近些,爷还能吃了你不成。” 沈鱼无法,只得凑过去,蹲下身子,靠在他膝畔。 她哪里来的胆子施施然的杵在他脸前,让他仰着脸同她说话。 见她如此,柳二爷的脸色这才顺遂了些,盯着沈鱼白里透红的脸看了半晌,一改往日面黄肌瘦的模样,倒是长了些肉出来。 柳淮扬扯了扯嘴角漾出个浅笑,沈鱼却是让他盯的心里发了毛,才想开口,却让他伸过来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生生止住了话头。 柳淮扬伸手捏住了沈鱼腮边才长出来的那么一点子肉,小姑娘的肌肤嫩滑的跟上好的雪缎一般,温温热热的,越发叫人爱不释手。 柳家二爷便由着自己的手在沈鱼脸上捏圆搓扁,沈鱼却是敢怒不敢言,任由那只微凉的手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 直到那冰凉而又灵活的手指抚上她嘴唇。沈鱼一惊,抬眼便撞进柳淮扬比平时更暗上几分的黑眸里,那手指便顺着她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唇滑了进去,像只灵巧的蛇一般,在她嘴里摸索,逗弄…… 饶是沈鱼再让柳淮扬的一副好皮相迷惑的脑子一时呈浆糊状,也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不过却又是反应过了度,她神形归位后第一件要紧的事儿不是将他的手指从自己口中移开,也不是将自己的头偏离开来。而是合上了嘴巴,更是一个不堪用力过猛咬住了口中的那截手指…… 直到沈鱼尝到口中有铁锈的味道蔓延开来,才慌乱的松了牙齿,拉开他的手,一圈整齐小小的牙印正往外泛着殷红的血。 沈鱼心想,自己这次算是闯下了大祸,栖意园了来了这许久,柳淮扬从未招她侍寝,守夜也没有过一次,日子太过闲适,倒是让她自己忘记了身份。 莫说柳淮扬如此,便是……便是在这园子里要了她,她也只有含笑接受的份,她如今身份原就是做的这般营生,通房么…… 沈鱼咬了咬唇,有些诚惶诚恐的抬头,柳淮扬脸色古怪的盯着她的脸瞧,被的咬伤的手指正往外冒着血,他却恍然不觉,仿佛那手指并不是他的一般。 沈鱼抽了帕子将那只手上的血拭了干净,又简单包扎了一下,柳淮扬半天没有只言片语,面色如常也分不出喜怒,只一双眼睛比以往又是暗上几暗,沈鱼低了低头便想跪下告罪,却是膝头还未着地,只觉得叫一股子外力扯着胳膊,顺着势,整个身子便往着扑了过去,淡淡的药香便充满了整个口鼻。 愣是叫柳家二爷用力抓着胳膊扑了他一个满怀…… 沈鱼还未反应过来,便叫他抓着下巴抬起了脸,她便是坐在他怀中,仰着脸看着他微微低下来的头,听他有些咬牙切齿言语:“两个月的参茶倒是没白喝,爷瞧着长的何止是身上那二两肉,胆子长的更是不少,竟敢对爷下口,嗯?” 沈鱼低垂视线并不敢看他,只觉得下巴上的手又是用了用力,才不得不抬起头来,对上他宛若子夜一般的黑眸,怯懦着不知说什么,半晌才挤出一句:“我……奴婢一时无状,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柳淮扬闻言面色未见几分松动,只沉着声道:“知道错了便好,也省得爷再提点你一次,这下,爷罚你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后面那声音竟是染了几许春风,有些莫名的沙哑,沈鱼不解,还当他真要罚她,好汉总归不能吃这眼前亏的,这般想着,正要开口求饶,却是没了机会……柳淮扬低头直接将她要出口讨饶的话堵了回去,以唇…… ******************** 沈鱼将刚从药庐端过来的药,小心的放到柳淮扬面前的石桌上,开了盖子,待凉上几分,再伺候着用下。 却一个不小心瞄到分明端坐在一旁看书的柳淮扬,现下却盯着她瞧,虽是面色如常,眼角眉梢却是透一股子的呃,春情…… 宛如一只偷腥成功的猫,沈鱼暗自腹诽。 想起方才,面色却又红了红,也不知道他是素了多久,竟像是要生吞了她一般,若不是芣苢过来有事儿禀报,看那架势怕是要将她就地正法了不可。 芣苢过来时并没看到不该看到的画面,柳淮扬身子不好,为强身健体,在林老爷授意下,跟着德叔练过几年内功心法,耳力自然比旁人好些,芣苢还未近前,便让他听到了脚步的声响,这才放开了怀中脑子早就搅成浆糊的沈鱼。 虽不大情愿,却也不得不将她从怀中扶起,理了理衣裳,清咳一声。 沈鱼回神,就见芣苢绕过一株落叶灌木,快步走了过来,这才明了柳淮扬为何突然放了自己。 芣苢过来禀报说是德叔已经过了柳府大门口,现下正往栖意园里赶,是否直接引来这里,直接同他禀报南疆种种事迹,顺带看一眼那灵蛇的模样。 芣苢那里说的有些兴奋,德叔回来,灵蛇已至,这便表示他家主子的身子极有可能康复。 半晌却未见柳淮扬有任何反应,芣苢抬一瞧,却瞧见了主子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这会正带着不快之色瞪着自己,芣苢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住了嘴,只恭恭敬敬的等着示下。 却说芣苢百般思量也未曾想起到底自家是哪里得罪了主子,方才柳淮扬瞪他那眼神,分明有中欲除之而后快的意思。 芣苢缩缩脑袋,悄眼看了一旁的沈鱼,原是想打探一二,却见沈鱼一张脸红的吓人,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何处去了。 芣苢有些了然,怕是这位跟爷起了争执,自个倒霉撞到了枪口上。只心里祈求,可别如上回一样,同温大人一起发配到外院让柳府的一干老少女眷抓着哭上个半天。 柳淮扬并没立刻招见德叔,只让芣苢传话让他先好生休整几天,再言其它。 芣苢一走,诺大个香雪林里便余他们两人,沈鱼更是觉得尴尬,只低声说药庐里的药熬的差不多了,自己这便去取了,也不等柳淮扬应声,转身溜了。 柳淮扬盯着她逃开的背影,小女人的神态惹的他牵起了嘴角,心中不禁莞尔:这便是害羞了? ————————柳二爷的闷骚模式开启———————— 柳淮扬耐着性子等了半天,才见沈鱼端着药碗踏着蜿蜒小道徐徐而至,一路分花拂柳的盈盈走近。 原本颜色浅淡的绯色褙子,让路两旁的绿色枝蔓趁出了几分明艳的味道,那褙子里面是鹅黄色及地衬裙,裙角随着她轻快的步子轻缓的摆动,越发显得体态纤细蹁跹,鬓边依旧只佩两朵素色珠花,全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却让柳淮扬觉得十分赏心悦目,比栖意园外柳府那群穿红带绿的莺莺燕燕好了不知多少。 柳淮扬便看沈鱼一步一步走近,看着她将药碗置于石桌之上,开了盖子,拿着把绢扇对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轻摇,丫头专心的紧,不肯分神看他一眼。 柳家二爷便只得干干的咳嗽一声,倒似有些没话找话意思:“方才让芣苢一搅,爷还有许多话未来得及问,现下问了你便老实回答。” 沈鱼执扇的手顿了一顿,抬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恭敬的应了句是。 有了之前的亲密举动,柳淮扬哪里还耐得住她站一脸恭敬的离他一步以外,长臂一伸,顷刻沈鱼便又被他圈进怀中至于膝头安坐,柳淮扬紧了紧沈鱼腰上的手,盈盈素腰不堪一握,心里叹一句,还是太过瘦弱,也无它法,只得好好养着罢…… 沈鱼有些忐忑,一时也不知他想问什么,却又让他困在怀中,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又觉他一手握住了她的纤腰,有些用力,沈鱼捉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抬眼看他,唤了声音:“爷……” “终于肯正眼瞧爷了?”柳淮扬松了松手上的劲道,满脸揶揄之色。 “爷想问什么,只管问罢,奴婢一定知无不答。”沈鱼不理会柳淮扬的调侃,这会儿坐在他怀中,只觉得心中忐忑的紧,连带着脑子转得都比往常慢了一些,回话时须得更谨慎些才好。 柳淮扬反手覆上沈鱼那只按在他手背上的纤手,放在手里细细把玩。 他面色如玉,长睫低垂,在眼睑的下方投出一片阴影,薄唇倒是比往日多了几分颜色,不似那般苍白,究其原因,沈鱼又是脸上一热。 柳淮扬却是突然抬眼开口问了一句:“清平坊里并未有人知你晓棋艺通医理,连那一手的好字迹都叫刻意隐了……你倒是懂得如何藏锋。爷只好奇,为何现下你又不藏了?” 第15章 谈判 沈鱼望着他墨玉一般的黑眸,只在心里撇撇嘴暗道:我倒是想藏的紧些,无奈道行忒浅了些,在您眼皮子底,哪里容得我个小虾米翻出个花来呢?又想着人家不过稍稍试探几分,自家这里便轻而易举的漏了底,禁不住叹息一句,到底是清平坊里的嬷嬷好骗些。 思及到此,只得低头想了想才老实答道:“清平坊里的管事嬷嬷算计精明的很,饶是奴婢一个一无是处的,还叫压榨指使的脚不沾地,若是知道奴婢还懂其它,也不过有两个下场罢了,一是标了价码让其卖个好价钱,二是留在清平坊里一辈子任其奴役。而这两种……都非奴婢所想。” “哦?非你所想?左右今日无事,你且跟爷说道说道如何才是你所想所望?”柳淮扬语气平平,叫人瞧不出半分情绪。 沈鱼最是怕同这般喜怒不露之人打上一回交道,让你想提前防备着想要应对,也是不能的,也只得硬着头皮将个实话说将出来:“奴婢自然是一门心思的想着迟早离了那虎狼之地儿。顽自己又穷得紧,没有银钱自赎,也……生得不甚好,引不得其它人为我赎身。又想着清平坊总归不是一处好的安身之所,奴婢就想先走一步看一步,谁知却碰上了李管事去坊里,要给府里的几个爷们挑一些出挑的带回府中……” 柳淮扬闻言牵了牵嘴角,沈鱼抬眼看到他眼中闪过些许揶揄之色,也不恼笑了笑接着说:“原是轮不到奴婢的,多亏了奴婢的好姐妹静婉聪慧过人,对嬷嬷说一通好话,才让算做搭头一并来了府里,原本是要做个笔墨丫头的……”后面的话她想了想便没再说出来。 “不想头一个让爷薅了出来?“柳淮扬扬了扬墨眉代她说出未能说出的话。 沈鱼小心易易的看了他一眼,并不言语,算是默认。 柳淮扬微微沉吟片刻,半晌才道了一句:“你那叫静婉的姐妹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沈鱼听这一句不禁面带得色,一双眼睛弯成个月牙状:“静婉自是最好的,人不但聪明,还生的极其漂亮,且性子又好。清平坊里呀也只有她肯待奴婢十分好。” 柳淮扬瞧着沈鱼谈起那个叫静婉的一双微弯的眼睛亮得吓人,便也顺着问了一句:“依稀听你提过一句,似乎去了霜枫院。“ 沈鱼点了点头带几许兴奋:“是呢,许多人里,二奶奶一眼便看中了静婉,直接叫人送去了大奶奶身边,可见静婉是多么出挑个人儿……”只是不知道大奶奶是不是个好相处的呢?后面半句沈鱼自发的隐了声音,她瞧着二爷这般人,自是不像个八卦的主儿,哪里能给她解一解疑惑呢?定是沉着脸呵斥一顿算完。 看着沈鱼脸上眼里带出的的骄傲之色,柳淮扬不禁莞尔。不言其它只她那一副好棋艺再加上书得那一手好字迹,倒是也没见她曾为自己骄傲过一分。 却也不忍打击她,只兜了圈又回了先前的话题:“说了这许多,你倒是未曾同爷说个分明,为何,留在栖意园里又不肯再藏拙?” 藏拙?你百般试探,哪里又是我能藏的了的呢?这话自不能明白言说的。 沈鱼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语气中便稍带几分谄媚之意:“二爷明查秋毫,哪里是清平坊里的老嬷嬷能及上万分之一的,奴婢自知是藏不住的,索性不藏了。人生苦短,能有几分幸事?无非是棋逢对手,笔中好友。奴婢自知身份低贱,自是不能比二爷才情赫赫,原是想平日里无事能为二爷解解闷子,也算自家功德一件。自是不好白吃了栖意园里日日的好饭好菜不是。” 自然还有你那几口参茶……沈鱼悄悄自心中又添一句。 顿了顿,见柳淮扬脸上微有愉悦之色,免不得有些得意忘形起来,又小心翼翼的开口试探一句:“又或是奴婢可以放手一试,为爷除去这一身沉疴旧毒,爷是否会放奴婢一条生路?” “你想要爷如何放你生路?”柳淮扬微微侧了侧身子,不动声色。 沈鱼笑的坦白:“那一纸卖身契……奴婢做梦都想毁了它,爷可愿意成全奴婢?” 柳淮扬伸手抚了抚沈鱼垂在后脑的秀发,敛一敛墨眉,脑后生反骨,她自然不似表面这般顺从的人,难为她忍的辛苦。 却依旧是面上不带半分,只沉吟片刻才问一句:“是栖意园里容不下你,还是你并不想待在爷身边?” 这样的认知原是让他衍生出几分怒气的,却是强行压制了下去。 沈鱼窥了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才放下心大胆的继续说下去:“也不过只是想要个自由身,饶是伴在爷左右,也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份心安罢了。” “有了自由之身只怕又想着外面的天空海阔。” 柳淮扬语调平平,眸光灼灼盯着膝头上的沈鱼,像盯一块砧板上的肉一般。 沈鱼这一次倒是答的不带一丝犹豫:“奴婢深知世事显恶,人心素来不古,自个也不是个凡事拎得清的,栖意园很好,爷……也很好,奴婢并未有并分离意。” 柳淮扬听她这话才生出一丝快意,心道丫头倒是会哄人紧,幸好他也不是个听两句好话便叫哄得让人牵着走的,拇指禁不住又抚上沈鱼微张的嘴唇:“爷哪里好,嗯?你说。” 原本清冷的声音,这会儿又透着些许暧昧。 沈鱼偏了偏头,拉开那只灵活的手指,带着些许不赞同的娇嗔之意:“爷……奴婢方才提的事情,您……应是不应?” 柳淮扬任她捉着他的手指,深眸晦涩的盯了她半晌,声音又恢复原来的清冷:“现在没有生出离意,却不代表往后没有,人心最是善变,爷不能应你。” 沈鱼听他这话一时有些愣愣,自己分明同他说了厉害明白,他身上二十多年的顽毒,难道就不想除去么? 沈鱼这里还未理清楚哪里出了差子,又听柳淮扬懒洋洋的开的口:“至于爷身上的毒,已经带了这许多年,倒也惯了,自是不急这一时。” 沈鱼望着嘴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的柳淮扬一时只惊疑不定,何时见他有过如此甜腻的表情,果然柳二爷接下来的话让她彻底歇了念头。 他凑到她耳边,呼吸间有温热的气息拂过:“你可知这栖意园中为何未见一个女眷?又可知爷为何这许多年示曾婚娶?“ 低沉的声音在沈鱼耳边响起,犹如催眠的曲调一般,也不待她问上一句,又好心解惑: “只因爷身上的毒一日未清,便一日不能有子嗣。” 沈鱼闻言有些不解,这又如何……这关她什么事儿? 柳淮扬却是话锋一转,抚了抚她的面,声音越发轻缓,面带三分柔情缱绻之意:“原是断了念头的,不过这两个月有余爷日日对着你,倒也生出了一丝别的想法,有个孩子也未偿不可,倘若哪天爷毒发身亡,你自是要跟着去的,每年清明,也得有人在坟前尽一尽孝道不是?” 沈鱼闻他这话,只觉一阵严寒,心思转了几转,才有了分辨,若不是柳淮扬抱的结实,定是要跳开来了。 “您……您是想要我……要奴婢……”帮…您…生孩子!沈鱼激动太过一时失了声,否则便是要喊了出来。 柳淮扬望着惊疑不定的沈鱼,难得体贴,大手抚上她的后背,为她顺着气息,见她恢复一些,才从容开口:“虽是有些反应过度,但也可以理解,爷的孩子自不是谁想生便能生的。” 字里行间透给沈鱼的那意思皆是:这是你的荣幸。 沈鱼动了动有些抽畜的嘴角,哭丧着的脸,勉强牵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爷……您只当奴婢未曾同你提起过那卖身契的事情,可好。” 柳淮扬哪里不知道她那些小心思,无非是见不能达成心愿,便急着想粉饰太平。 柳家二爷此时笑的一脸温良无害,从嘴里吐出的话,却是彻底断的沈鱼的念头:“卖身契的事儿,爷自是当你不曾提过,不过你为爷开树散叶这一桩,你却是要时刻劳记在心里。” 沈鱼现下的表情用如丧考妣形容,再恰当不过。 饶是她想破脑袋也未曾明了,原本拿着筹码同柳淮扬谈判的,怎得到最后筹码没了,自己却还弄了一出丧权割地的事情出来。 若是温方在,定会叹一句,沈鱼姑娘到底还是入世未深,柳淮扬是什么人,与虎谋皮,定是让你有来无回,非得赔上夫人还折兵不可。 看着柳淮扬那张笑容太过的脸,沈鱼有些忿忿,心有不甘的拉起他的左手,屈指抚上了手腕脉搏处,表情却是越发凝重。 柳淮扬身上的毒,比她想的更为严重。 虽不致命,发作起来,却也生不如死。 怪不得他先前说不欲子息,这毒竟还会通过血脉传承…… 突然又是惊起一阵冷汗,方才自己分明饮了他的血…… 第16章 药方 突然又是惊起一阵冷汗,方才自己分明饮了他的血,沈鱼从柳淮扬怀中挣开,伸手端过石桌上的药碗,递到唇边饮了一口。 才将将咽下,便见柳淮扬微微皱眉,盯着她的这一举动,亏得他定力好,换个人定是让沈鱼惊的目瞪口呆。 沈鱼将口中的药咽了下去,方知晓自己太过草木皆兵,只得讪讪的赔着笑脸:”奴婢……奴婢只是想替爷试试温热,现在倒是冷热正好,爷服药吧。” 柳淮扬只是面色古怪的盯着她瞧了片刻,却也没别的话,只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 “你白日替爷切了脉,便没有别的话想问?” 晚膳后,柳淮扬只着一身薄锦素衣,春榻上同沈鱼各执一角,一盘棋正下到一半。 沈鱼落下一子,视线并不离棋盘回了句:“您身上这毒,便是从胎里带出来的,置于原由,奴婢以为还是不知晓的好。” 柳淮扬微微挑眉:“现下倒是有几分聪明。” 沈鱼这才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开,看他一眼,眼里写满辛酸,白日里种种,一笔一画皆是血泪,哪里还敢不聪明一点。 柳淮扬不理会她眼中的情绪只问一句:“凭你的医术,可有法子。” 沈鱼心里又是一阵腹诽,早先装的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害她丧权割地的没了筹码,现在倒是又有脸来问。 心中纵然不愤,面上却也不敢露出半分,只温声道了一句:“奴婢想先看看爷平日用药的方子,再作分解。” 柳淮扬抬头注视着沈鱼沉吟了片刻,才唤了芣苢进来。 芣苢躬身而立,只等柳淮扬再落下一子,才回身对他吩咐一句:“你去温大夫处,将爷平日用药的方子,拿一份给姑娘送来。” 芣苢闻言有些呆愣,那方子千金难求,见过的更是少有几人,就怕落到栖意园外,白白便宜了大夫人同纪家一干,这会爷却让他拿了给沈鱼,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呢?芣苢想归想,也不敢忤逆了柳淮扬的意思,却也知道事态严重,便先悄声去了德叔处求老人拿个主意。 这边爷宠那沈鱼姑娘宠的实在厉害,救命的方子也不吝给她赏鉴,芣苢不能不防其它。 德叔听了,思索片刻才道:“爷如此,定是有自己的章法,你只管去拿了方子送去便是,至于旁的,这几日人叫人盯紧园子里进进出出的事物便是。” 芣苢应是,心里才算踏实几分,这才去了药庐寻了温方说明来意。 温方却是一脸的兴趣,直言不讳:“你们爷这是万年铁树一朝开了花,只差没将个身家性命捧过去拿给人讨好,这救命的方子哪能说看便给你看了,万一流出栖意园外,算谁的?” 芣苢何偿不知,也只同温方说一句,德叔那里自己打过招呼了,以后园中进出的事物,暗卫那里都会仔细留意,便飞出个苍蝇也是难如登天的。 温方点了点头,也不多说,执了笔,写下方子,递给芣苢,只说拿去吧。 芣苢恭敬的接过,退了出去,温方坐在书案前,看着满案的医书,抚了抚眉心,思量了片刻。 沈鱼?温方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又想着那干瘦的枯黄的小丫头片子,除了反应慢些,口齿倒算伶俐,听芣苢提过几句仿佛棋下的十分好,每每也能同柳淮扬对弈几局,原想着不过是教司坊里出来个略有才艺的丫头,并未过多关注,却不想有了通天的本事,也能哄的柳淮扬将这求命的方子给拿她瞧上一回。 若她真是纪府送过来哄骗药方的,凭柳淮扬心智,哪里又有瞧不出来的道理。温方一时也不得其要领,索性不想,起身走到一旁的桌角边,掀起一块黑布,现出一个铁艺编造的笼子,一条通体雪白的红眼小蛇盘踞其中。 蛇身不过成年男子的大拇指粗细,通身不足三尺,看模样像是条年月不大的幼蛇。 德叔已经由南疆带回来几日,一直养在药庐,温方看着先前古籍里注的方子,却又有些心存犹疑。故才留了这畜生几天性命,没第一时间剖其入药。 温方这里逗弄那通体雪白的无毛畜生,那边芣苢小心的捏着药方,回到了润泽堂,柳淮扬同沈鱼那局棋,将将下完,看神色,依旧是自己的主子爷胜了一筹。 芣苢看着面色如常的沈鱼,倒是有些佩服,下这许多天,也未见她胜过爷一次,输得多了却不见恼,可见棋品倒是好的,哪里像温方代夫,一盘棋次次都悔上几回不说,输了不敢对着爷大声,每每却拿他出上一回气不可。 芣苢小心的将药方呈上,在柳淮扬示意下,便直接递到了沈鱼手中。 沈鱼接过药方,打开后,嘴角抽了抽,大夫的字迹,果然……从古至今没太多变数,一页狂草写的张牙舞爪,有侍无恐的很。 有了计较心里又道一句,还是柳淮扬的字写的好,刚柔并济,方圆有度。即有大开大合的狂放气势,也不失严谨归整的气度。 沈鱼定了定心思,瞧着那张药方上的十几味中药,思索着药性,及剂量,末了在心里道一句,实在是自己看低了温方的医术,这方子的确高明紧,若让她让她平地起楼,定是写不出的。 沈鱼思索了片刻,才抬头对柳淮扬道了一句:“奴婢要借爷的墨一用。” 见柳淮扬点了头,芣苢便及有眼色的上前磨墨,沈鱼哪里受过如此待遇,忙道一句劳烦。 沈鱼铺了一纸生宣,提了笔就着那方子上的十几味中药添添减减的连写了半晌,足有几张之多,待墨迹干了,才拿了给柳淮扬。 柳淮扬看了几眼递给芣苢,淡淡说了句,拿去给温大夫瞧瞧罢。 芣苢走后,柳淮扬好心提点一句:“若是乏了,便回房安置去吧,爷这里不用伺候了。” 沈鱼看看燃着的香,算了下时间,远还不到就寝的点,怎么…… 柳淮扬见沈鱼一脸不知所谓好心解释一番:“爷虽不甚通晓药理,却也瞧出你那几个方子写的颇具章法,何况温方。” 见沈鱼还是一脸茫然,抬手弹了弹小姑娘雪白的额头,好笑道:“呆头鹅一般,下棋写字开方时的灵巧劲都哪去了,这方子递到温方手里,依着他性子,怕是马上就会动身过来,非要同你争论上半晌不可。你若再不走,可是走不了了。” 沈鱼这才算明了,笑了笑只言说一句:“那便说上一说也好,有了分辨爷的身子也好早日康复。” 柳淮扬又是一笑,眼里现出几分揶揄之色:“这么怕同爷陪葬?” 沈鱼却是不知如何回答,仿佛答是与不是,都不甚妥。 幸好,被柳淮扬言中,温方一脚踏进了书房的门槛。 沈鱼见温方来势汹汹,本能往柳淮扬身后躲了一躲,柳淮扬见她举动,倒是没话,只是弯了弯嘴角,抬眼看着冲进来的温方,及跟在他身后气喘嘘嘘的芣苢。 沈鱼咂舌,这速度,可是飞过来的不成。 温方两眼放光的看着沈鱼发亮,抬手扬了手里的那几纸药方难掩语中兴奋之色的问道:“芣苢方才同我说,这几个方子是沈姑娘亲自写下的,我不信,特地过来求证。” 沈鱼躲在柳淮扬身后,探着半张脸,点了点:“是出自奴婢之手,劳温大夫指点。” 温方眼睛又是亮上一亮,这就想上前抓住沈鱼的手膜拜一番,柳淮扬一挡,顺势又将沈鱼揽在怀口,才算将二人将将隔开,沉着脸喝上一句:“夜半三更的,温大夫还是莫忘记体统的好。” 温方这才回神,看了看一时没注意的柳淮扬,轻咳一声,正了正脸色同他说了一句:“还记得沈鱼姑娘初进栖意园的那天,不才夸过二爷一次,您眼光确实别致,如今却要再夸上一次,您的眼光何止的别致一说,简直是慧眼识珠。” 说到这里他挥了挥手里的方子又道:“小鱼姑娘这方子改得妙,若是让我爹看到,怕是也会喜的三天不吃饭也不觉出半分饿来,可惜他老人家去的早,怕是无福看了。” 又同躲在柳淮扬杯中的沈鱼道上一句:”姑娘若不介意,这方子我便誊抄一份,待得空去我爹坟头焚了,知会他老人家一声,叫他也乐上一乐。“ 沈鱼从未见过温方如此,只在心里暗道一句,哪有人癫狂成这般模样。 不待沈鱼答话,柳淮扬皱了皱眉,实在看不得温方如此癫狂无状,转头朝沈鱼道一句:“天色不早,爷也乏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讲,芣苢送姑娘回去。“ 温方一听,自己原是来向沈鱼讨教,那几纸妙方的,怎么还未切入正题,就叫人下了逐客令了呢。 沈鱼看了一眼脸色已经全然沉下来的柳淮扬,又见温方一脸不甘之色,只得开了口:“爷的身体,温大夫自然比奴婢更了解几分,温大夫先前那方子开的绝妙,实非奴婢可比,芣苢给您的那几纸方子,原不过是奴婢在您先前开的那纸上面添减转换了几味臣药罢了,温大夫自个瞧着哪一方更适合爷的身子,只管入药便是,余下的奴婢实在没什么能同温大夫探讨的。” 言毕便朝柳二爷福了福身,就要退出书房,温方不死心,巴巴的便追上去扯了扯沈鱼的衣袖,转换的那几味药妙的很,倒是希望能详细探讨一二。 沈鱼轻挪手臂挣开来,只得停一停再度开口:”事关爷的身体康泰,自得小心行事,温大夫若有不解之处,只管写下来让芣苢小哥拿给奴婢,奴婢定会知无不言。”说罢便迈出了书房的门开,转身没入浓浓夜色里。 且说温方这才算了了心愿,回身瞧一瞧面色不豫的柳家二爷,看那神色,如同他温方刨了他家祖坟一般,温方倒是看惯了柳家二爷的黑脸,也不慌张,只拢一拢袖口,整整衣冠,又是一位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方才那般无赖无状。 第17章 吼吼 将沈鱼送出去的芣苢回来恰好看到这副光景也只抽抽嘴角,并不敢笑上一句。 却暗自将方才的一幕记了仔细,一会儿打算回去告知德叔,爷新得的通房丫头沈鱼,可是不得了,棋好字好医术还了得,看方才温大夫的举动,竟是差点抱着人大腿膜拜一番。 直到走的远了,沈鱼才松一口气,温大夫这般……这般热情的态度,实在让人吃不消的,如是想着,心中难免有些感激起柳淮扬几分,看了看天色还早得很,左右自个实在不困,也无甚消遣,便顺着条青石小路往栖意园西南方向的一方荷池走去,前两天才见新荷冒头,这会那叶子也该长得差不多了,若是采了做个花茶,定是错不了味道。 又说柳二爷书房中随了心愿的温方,却是依旧赖着没有离开的想法,眼巴巴瞧着柳二爷着实没有请他入座的意思,便自己厚着脸皮寻么个地方落了坐,又让芣苢倒一杯新茶,饮下。 茶是沈鱼特地为柳淮扬配制的清草茶,倒是爽口的很。春末夏初,天气最燥,平日饮用一些,最是清毒败火。 温方又瞄了一眼黑着脸的柳二爷,若他同沈鱼一般从来便将好汉不吃眼前亏奉作座右铭的人,此时也该拍拍屁股便遁了,偏他不是,难得见柳二爷如此,非要一门心思的笑话两句,心里才能熨贴点。 柳淮扬哪里又耐烦同他分辨一二,单单只见他这副贱兮兮的神情,便知定是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 拿腔拿调的话还没等让温方开口说上几句,他那里便没了耐烦,冷着声音唤了句宫十一,便见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接着大夫温方,连个抗议的机会也无,便让人提着,扔回了药庐——反省去了。 这下柳二爷总算得了清静,摆摆手挥退了芣苢,便独自一人坐在诺大个书房内,同沈鱼那盘棋才将将下完,黑白云子便错落的分布在那泾渭分明的棋盘上。 他弯了弯嘴角,伸手捏起棋盘旁放至的一颗白玉剔透的棋子,方才二人对弈时,沈鱼一直将这一颗放至手里把玩。他盯着那棋子瞧了片刻,也未瞧出个什么特别之处,复又丢回围棋罐内,收了棋局。 走至书案前,铺上一纸生宣,提笔欲写,却又发现那笔正是沈鱼写药方时用过的,瞧了一会儿,才着手挥墨,笔尖至生宣纸上蜿蜒游走,几个大字,顷刻间便落成了。 春时风入户,几便落青衣。正是沈鱼初时写的那句。 他又从书案一侧的锦瓶中拿出一幅装裱好的画卷,铺至桌案。 梨花依旧,春景依旧,沈鱼那字也依旧。 柳二爷伸手抚一抚那画卷上早已经干透了的字迹,一抹笑意不自觉便浮至眼底心头。 恰巧宫十一回来复命,柳淮扬未语,只抬了抬手,宫十一便躬身抱拳闪退了出去。 柳淮扬收起方才温情脉脉的笑意,眯一眯沉眸,便想起沈鱼那片被大夫温方唐突了的袖角。 突然便没了心思,收了画卷,掩了笔墨,从新回到春榻旁,思量片刻,瞧了瞧时间尚早,便唤了芣苢进来。 只吩咐一句:“你且去瞧瞧姑娘现在可是歇了?若是歇了便莫扰了,若是未曾歇下……”柳二爷沉吟一下,才道“你只回来知会爷便是。” 芣苢听自家主子吩咐完,只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想,只觉得的心中十分不解。这不是前脚才刚将个人送走,怎么一转眼便又让瞧瞧歇下未曾,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哟? 沈鱼从荷池中采了几捧荷叶回来,又想起晚膳时分,柳淮扬用的甚少,瞧了瞧手里的新荷,心里有了计较,便想着去小厨房里煨上一碗荷叶粥,算做宵夜。 将个砂锅子洗得干净,添上一瓢水,抓一把香米,配几粒枸杞,初夏里新鲜稚嫩的荷叶将将摘下来的,随手撕上几片待粥煮的九分熟了,才至入锅中,再撒上一把冰糖,只等着火候到了,便盛入一旁早就备好的青瓷碗小盅里,送至二爷身前。 芣苢过来的时,沈鱼正端着个红漆托盘跨出小厨房的门槛。 沈鱼瞧见急慌慌走向前的芣苢,弯着一双晶亮的眼睛问一句:“可是爷寻我过去?” 芣苢瞧着她手早托盘里的青瓷小盅,又想着自家主子方才不甚明了的吩咐,只点了点头应是,伸手接过沈鱼手中的托盘,走在前面引路。 沈鱼也不推辞,便由着芣苢将个托盘接了过去。跟在他身后朝着柳淮扬书房方向一前一后的走去。 芣苢引着沈鱼走自书房门前,才将个托盘递还给她。敲了敲门,等里面应了,才对沈鱼说一句爷在里面等您,接着便立在书房门口一侧,并未有一同入内的打算。 沈鱼推门,入了进去。 柳淮扬手里拿着一本书册,歪在那春榻上瞧的津津有味。 待沈鱼将那盛粥的小盅子放置春榻旁的小几上,弄出点声响,才惹的二爷将个视线从书册上移开。 沈鱼屈一屈膝,叫了句二爷。 柳淮扬应声盯着她仔细瞧了片刻,灯光下的沈鱼,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透着几分盈盈可爱,一张素面朝天的小脸,也显得灵动了几分。 收了打量的视线才温声问了句:“可是后悔没听爷的话,早些离开。” 沈鱼一时没反应过来,心思转了几转才道原来说的仍旧是先前温大夫那一出,不自觉抚了抚衣袖,松一口气笑道:“是有些悔了,若早知道温大夫如此……奴婢定会早些躲了了事儿。” 柳淮扬勾了勾嘴角,却也没别的话。沈鱼瞧着他苍白的面色,竟是透出些落寞之色,爷…… 沈鱼忍不住唤一句,柳淮扬抬头看他,笑了笑,伸手揉揉了眉心处,似有疲色。沈鱼忙过去,素手抚上他的额头两侧的太阳穴,力度恰好的按揉着,柳淮扬身子顺势向后倚了倚,整个靠在她怀中了。 沈鱼看着靠在她胸前的脑袋,嘴角抽了抽,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一面脸红,手里的动作却是没停。 沈鱼心思全然放在胸前的脑袋跟手下的穴道上面,哪里分神再去看一眼柳淮扬微低的面色上那一抹狡诈之色。 柳淮扬微微动了动头,暗自思量,胸虽小了点,但也了胜于无,好在她年岁未深,还有长大的机会,这点认知,道是同沈鱼一般无二。 柳淮扬半晌没有动静,沈鱼还只当他睡了,也不敢有别的动作,若是知道他心里思量着如何让她胸前那二两肉能长大些,怕是要气得吐上一升的血也不够。 沈鱼站的久了,便觉得腿上有些麻意,便将个重心换上一换,柳淮扬似有觉察,便直了直身子,将重量移开。 原来并未曾睡着,沈鱼活动一下将麻未麻的小腿,将一双水眸染上满满的笑意:“奴婢见爷晚膳用得不多,便去小厨房里煨了碗荷叶粥,现下正好用了,权当夜宵也好。” 说着便利落的将个小盅的盖子揭开,推弄柳淮扬手边,只闻见一股子清香的味道,四溢开来。 柳淮扬倒是有些食欲,用个汤匙舀上一勺,送入口中,味道很是清新。禁不住食欲大动,一客盅荷叶粥,很快便见了底。 沈鱼递过去一方巾帕于他拭一拭嘴角,又将个小几子收拾好了,才听柳家二爷夸上一句:“这粥倒是做得好,很是爽口。” 沈鱼盈盈一笑,抿一抿花瓣似的唇,声音便染上几分欢快的味道:“奴婢瞧着莲池里的新荷才将将冒头,嫩的很,这个时节又是比平常更燥上几分,原想着荷叶最是败火,待晾得干了,给爷配一味花茶也好的,又见爷晚膳用得不多,这会免不得腹空,才紧着先熬了一碗粥过来。爷若是喜欢,但凡有荷叶的时令,这粥便是想喝即是有的。” 柳淮扬笑了笑,直直盯着她瞧了又瞧,也不跟她客气:“那爷倒是有口福了。”语气虽淡了几分,若仔细一听,不难发现隐藏的一丝愉悦。 沈鱼低头笑的含蓄腼腆,倒是难得见她如此,柳二爷心想。 沈鱼姑娘几时又懂得了腼腆为何物呢?不是是低着头思量一番,此时该不该同柳淮扬提一提她想出栖园外一趟。 还不觉已经过两月有余,竟是没出过栖意园半步,她这里出不去,静婉更是没机会进来的。两个月竟是一面也未曾见着,也不知她如今过得可是如意? 沈鱼抬首,见柳淮扬正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瞧个仔细,伸手拢一拢耳旁边的碎发,声音越发的恭顺柔和:“奴婢明儿想同爷告个假。”说罢抬眼看了看反应,这才见柳淮扬收回在她脸上流连的目光,眉毛微扬,换上副淡淡的表情瞧着她只等下文。 沈鱼便又开口:“奴婢想着去外园瞧瞧静婉,这许久竟是还未曾见过一面,难免有些挂念。” 柳淮扬淡淡的点了点头,沉默一瞬才言说一句:“倒是爷疏忽了,爷身子如今这般光景,平日里旁人自是轻易入不了栖意园的门……罢了,明日你且去罢。” 沈鱼一听,一双原本就晶亮的双眸更是亮上几分,心中生出得几分欢喜,面上又带出三分来,一双眼睛更是弯成个月芽状,连声谢了恩典。 柳二爷看了,不觉得莞尔,倒是甚少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时候。 只见天色已然不早,便叮嘱几句,只让她回去歇息。 起身至书案前,复又打开那幅春景梨花图,瞧了片刻,只朝着那几个飘逸的小字淡淡自言自语一句:“但愿你莫叫爷失望才好。” 说完顿了片刻,才扬声道一句:“宫十七,明儿跟着姑娘一起去外院,一举一动皆要仔细留意。” 言毕也不等回应,只推门出了书房,唤了芣苢,便回房安置去了。 书房里,一道纤影,闪了闪便隐了踪迹…… 第18章 妥协 慈安堂。 柳大老爷才一下朝,刚入柳府大门,就让人请着去了慈安堂,说是老夫人有话,特寻他过去一叙。 柳大老爷是孝子,饶是公事再忙,娘亲那里有请,也得抽空去看上一二。 柳大老爷迈进慈安堂的门,就见青蓝迎上来,福了福身,接过他解下来的披风,又掀开内室的帘子,道了句老夫人等候多时了。 柳大老爷整了整衣衫,大步迈了进去,老太太一身素衣,安坐榻上,双眼微闭,执一串沉檀念珠,就着经文,在指间流转。 听见动静,才缓缓睁开眼,便瞧见儿子已至身前,正欲躬身行了礼。 老太太伸手止了动作叹一句:“又没个外人,母子之间哪里这么多礼。” 柳大老爷也不推辞,在她跟前坐定,接过青蓝递来的一杯热茶。 青蓝见母子二人似有话长谈,便挥退几个伺候的丫头,放下帘子,亲自守在门外。 “母亲寻儿过来,可是有事要讲?”柳大老爷喝了口热茶,见老夫人迟迟不肯开口,才问上一句。 老夫人将佛珠放置一旁的小几上,又理了理佛经,抬头细细看了看已过不惑之年的儿子。 她这三个儿子,唯这一子让她觉得一辈子亏欠。 当年若不是因她同那纪夫人交好,一心想攀一门亲事,逼着他娶了纪以容,他这半辈子也不至如此,在外虽是身居高位,回到家里身边却连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 自从林娉婷去了以后,她便眼睁睁瞧着自家这个儿子越发的心如止水,二十几年竟是再没让旁的女子近身。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见他二十几年如此,不免心疼。思量了片刻才开口:“今日得空,去了趟东院,瞧着纪氏已经让那毒症折磨的脱了人形,心里难免唏嘘,纪氏年轻时是做下了错事儿,可是天大的罪过也不置如此,二十几年,也该够了。” 柳大老爷握了握手中的杯子,半晌才抬眼有些艰难的问了句:“母亲想儿子如何?” 柳老夫人见他如此只叹了口气:“杀人不过头点地,可她身份家族便在那里放着,眼下更是死不得,纪家人三番两次借事打压,无非是想警告。娘知道你也为难,但眼下二房里的几个小的已经长了起来,眼看就要入仕,现在同纪家不好交恶,你如今更是柳家的是宗长,总要顾着家族的荣辱。淮扬那里你去说上一句,他未必不会听,算娘求你。” 柳大老爷听老夫人说这一通,一时无话,这其中厉害他如何不知晓,这些年纪家在朝堂只手遮天,若不是看女儿在柳家还有息尚存,柳家怕是早就不太平了。却又不得不说一句,当年出了那般事情,自己如何舍得下脸去求淮扬谅解? 他这些年孤身一人,未再娶纳一房妻妾,旁人只道他心系东院缠绵病榻的纪以容,却是不知他的心早随着林娉婷的死跟着去了。 当年因为自己大意,害她一条性命,若自己再为了柳家一门,将罪魁祸首纪以容医好,百年之后,九泉之下,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可是自己的娘亲苦苦哀求,他又如何忍心拒绝? 老夫人见柳大老爷久久不发一语,知他心里为难,也是心中一阵悲切,拿了帕子拭拭眼角又道:“知你为难,娘也是没有别的法子,纪氏那里再没良方,怕是拖不了许久了。可得早作打算才好。” 柳大老爷那里又是沉吟了许久,才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老夫人心里算是松了一松,看着他清瘦的面孔禁不住又提了一提:“娘看着你这么多年身边连个知冷热的人也没有,很是心疼,娘老了,身边也用不了这许多人,青蓝倒是个知近退的,送到你院子里去罢,便是不收用,伺候日常也是好的。” 柳大老爷闻言,皱了皱眉头,虽未直接拒绝,但婉拒的意思也十分明了:“儿子身边一向不缺人伺候,母亲身在边好不容易有个可意的,便留着罢。” 老夫人听他如此,也不好再说旁的,只又话了话家常,看了看时候不早,柳大老爷只言还有公务,便未在慈安堂用饭。 柳大老爷出了慈安堂并未直接回他的书房,府里的青石小道上,思量了片刻,抬脚走了通往东院景春阁的那条路。 当柳大老爷迈进东院的大门时,惊的院子里的洒扫嬷嬷差点跳了起来,手里的扫帚一放,连滚带爬的向正厅禀报,多年未曾踏进过东院的老爷终于来看夫人了。 纪氏跟前侍候的两个婆子,原来是她的陪嫁丫环,纪家老夫人亲自给挑的,本是过来要做通房的。没成想到柳府不过一年的光景,就出了那样的事儿,自己家的姑娘失了宠,老爷连院门都不愿意再踏进来一步,别说通房了,这些年就是找个好人家给配了,也是没人做主的,只能一心一意的伺候好自家姑娘的身体,仰望着纪家的余光,不让人再转卖了的好。 那床前的二人,一听扫地老婆子的话,忙将躺在床上的纪以蓉收拾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无非是用热毛巾再擦把脸罢了,长年躺在床上,又身上带毒,多年不得其解,能好看到哪去,早就瘦成一把骨头,苍白的没点人样了。 柳大老爷才踏进厅里,就微微皱了下眉头,满屋子的药味,浓郁的叫人直想退回去了事儿。 掀了内室的帘子,才走近去。床前那两个婆子行了礼,这就凑到大夫人耳前轻声告知,说是老爷过来看您了,原本双眼紧闭如同睡过去一般的大夫人,终于有了的反应,慢慢的睁开了双眼,有些吃力的想抬起身子,想看一眼立在几步开外柳大老爷,多少日子了,她也记不清楚,自从当年那件事儿发生以后,柳大老爷再没踏进过她的院子,这是恨她了。 她自己也让柳娉婷灌了毒药,一副破败的身子撑到现在,不就是为了今天? 柳大老爷见她挣扎的辛苦,便往前近了几步,示意婆子将她按下。他站在床前低头看了眼正盯着他瞧的大夫人,心里一时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原也是婉约娴静的美佳人,现下再看,却是青白病态的皮肤,趁着一又黑的吓人的眼睛。乌青色的唇微微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叫人听不清楚。那婆子忙凑到跟着听个仔细,半晌才直起身子对大老爷说了句:“夫人说,她对您不起。” 柳大老爷看着早就形同枯缟的纪以容,久久不语,即使是听了那婆子转述的话,也未有什么非说不可的。 能说什么呢?林娉婷的坟茔如今就在几十里外的凤霞山下,栖意园里本该是长子的淮扬,如今却只能靠着汤药维持着胎中坐下的病体。 那是他深爱的女人,那是他一脉相承的骨血,却是不言父子情深,如今只同个陌路也差不了几分。当年的事情便如一根横刺一般,卡在他们之间,却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如此,回天乏术…… 如今这破败的光景,不过是床上躺着的这女人的一己私欲所赐,他不想原谅,却也不能手刃,柳家的荣辱兴衰总是要顾及的。 柳大老爷又何尝不知,当年他跪在床前,拦下林娉婷手里的那碗药时,他同她这辈子的情份算是完了——无论她是生是死。 果然,那便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尔后她一派从容的安排了身后种种事情,唯他一字未提,甚至留下遗言请出柳氏族谱,让林老爷子将她的遗体带出柳家,安葬凤霞山下。 这二十多年,他再没让一位女人近身。只望百年之后,九泉下再相见,能叫她少一丝气愤,给自己多一丝机会。 可是如今,纪家眼睁睁的看着柳淮扬如常人般无恙,又怎么会无动于衷,纪流年朝堂内外越发的施压,不过希望能让自家长姐晚年不再受病毒的折磨。 他又如何向淮扬开口? 当年便是顾着柳家的纪家的脸面,这件事儿终于到最后还是压了下去。 他没忘记当年敬重的师长在他面前如何老泪纵横,终是没怪他一句,只是要将执意将自家女儿的遗体带出柳府,不入柳家祖林,他知道,那是林娉婷的意思。 柳大老爷抚了抚园中的修竹,颗颗挺拔劲秀,很像他同她的儿子。 饶是这些年里他进栖意园的次数寥寥无几,却是从来未曾将个心思从他身上移开过。 怕他身上的毒发,天下最珍贵的草药,样样备在府中,以防不时之需。 怕他住的不适,栖意园中恨不能收罗尽天下最好的物件。 每每看着那双黑沉沉的冷眸,只在心中盼他能敛去一身戾气,甘心情愿的唤他一声父亲…… 可是如今……却仍是为了这个家族不得不去他面前,碰一碰那根扎在心里的陈年旧刺…… 二十多年前便是因此负了他的母亲,二十多年后仍旧因此要去他面前求上一求……还谈什么辜负呢,不过是再扎一根刺罢了,这辈子他终是做不成一个称职的父亲…… 朝中人人敬重的一品大员,此时满脸满心剩下的只有自嘲…… 第19章 相见 “老爷?” 看着自家老爷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从东院回来到现在,几个时辰过去了,就坐在那里姿势未曾变过一分,李管事不由的开口叫了一声。 柳大老爷又是沉吟许久,才抬首看他一眼:”明儿,午饭过后,去栖意园里,将淮扬叫到我书房里来。” “是。”李管事毕恭毕敬的应声,压住心底的惊讶,二爷回柳家近十年之久也没见父子二人说过几句话,平日里老爷多半是忙着朝堂上的事,二爷又在栖意园里轻易不会移驾,一年到头基本见不得几次,每回还都是个家宴,只远远的看上几眼,怎么今儿突然就…… 不容李管事想个明白,却又听大老爷那里道了句:“罢了,他身子不好,还是不跑这一朝的好,我亲自去一趟罢。” 李管事抬眼看了柳大老爷一眼,半晌也只说了句:“奴才只怕二爷不会应。” 柳大老爷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淡漠:“倒是瞒不过你,却也是没有别的法子,总归要试上一试,况且老夫人那里已经开了口……总不好让她去求一个孙字辈的,便由我来提罢了。” 李管事儿点了点头一时也无话,半晌突然想起一宗,微微迟疑的开了口:“老奴想起一事儿,若是用的得当,或许可免老爷同二爷直接冲突。” 柳大老爷一愣便言:“但说无妨。” 李管事近前一步躬身道:“当日去清平坊里选人时,原凭沈鱼姑娘天资无论如何也入不得府里的,倒是那大爷处的尤静婉在管事婆子那里低言几句,那管事婆子便言说府里照顾坊里生意,为谢过才白送了个笔墨丫头,便是沈鱼。” 柳大老爷如何不知沈鱼,栖意园里这点子桃色的事儿,整个柳府谁人不知?’ 沈鱼一个通房一朝得了二爷的青眼,便生生宠成了夫人。 旁人入不得栖意园中一窥虚实,却又从芣苢种种行事中推测出一二。 芣苢每每去针线都说一句是奉二爷命过来为沈鱼姑娘领几件时兴的衣裳,顺带再拿上几捧珠花首饰回去。 柳府堂堂二爷,整日关心一个通房穿什么带什么,这不禁让众人更加证实了猜测。 “你言下之意,尤氏同沈鱼关系非浅、?” “老奴以为是知交甚笃,当日若不是尤通房一番话,也无今日的沈鱼,若是此事让尤通房去提,最恰当不过。” 柳大老爷思虑片刻,这便是唯一且最好的办法,若是由他同淮扬提,只怕内宅表面的风平浪静算是终了了,当年林娉婷的事儿,柳淮扬那里一清二楚,虽这些年只字不提,自是心中有旁的打算,不然何以同他这个父亲疏离的同个陌生人还不如? 由尤静婉去提再好不过,不论成不成事儿,只淮扬质问,也并非说不清楚。 尤静婉一个才入府的通房自是想着法子讨好主子爷,见大爷心系母亲,稍一打听便知一二,自家好姐妹又是在栖意园中,难免不生出一些旁的想法出来。 柳大老爷这里拿定主意,就让李管事去霜枫院里请了大爷淮安过来。 ******************************* 却说沈鱼那里同柳淮扬告了假,一早儿便由芣苢引着去了柳府后花院处的夏荷小筑。 尤静婉早就得了信儿,沈鱼到时,她已是等候许久。 沈鱼远远的便瞧着个亭亭玉立的粉装佳人,站在汉白玉彻成的台阶上翘首以盼,一身寡淡的粉衣愣是带出几分初夏时分的明艳,不是尤静婉还能有谁? 沈鱼提着裙摆快走两步,尤静婉见人过来,也是急急从那台阶上奔了下来,哪里还有一个顾念着女子该有的仪态万千。 “小鱼……”尤静婉一双杏眼此时便是含着盈盈水光,几滴泪珠将落不落的模样,更是惹人心生怜惜。 沈鱼原想来一出相见欢的,哪里受得住她这个,忙从袖兜里掏出个帕子,递了过去,笑道:“你我姐妹两月未见,时间又紧迫的很,可莫要就着这原就不大宽裕的空档哭出一缸子泪来。” 尤静婉一听,哪里还有久别初见的伤感,赶着便破涕为笑了,接过帕子拭一拭泪眼,不依的轻轻推她一把,嗔一句:“顶没良心个人儿,亏我这两个月日夜担心,如今好容易才得见一面,不过是个喜极而泣罢了,你却又来笑我。” 沈鱼自然觉得理亏,栖意园里旁人进不去,她自个早也不敢提,便是拖了这两个多月才同静婉见上这一面。 中见她往后退上一步,作一副翩翩公子的调调出来,像模像样的躬身作一个辑:“都是我的不是,累静婉美人白担心一场,这里便给美人赔个不是。请姑娘受了小的这一礼罢。” 却是把个纤腰还未躬下,便让人止住了,尤静婉拽了她一把,一边笑着,一边将人拉着迈进了夏荷小筑里。 桌上香茶点心早就备的一应俱全,沈鱼随着尤静婉落了座,这才细细打量了一番佳人。 倒是比原在清平坊时更加水灵了几许,美人就是美人,不过是换身衣裳,往头上添几件首饰罢了,姿态风姿只更胜从前许多。 尤静婉此时也是拉着沈鱼的手仔细瞧着,柳二爷脾气秉性古怪的狠,一开始倒是着实为沈鱼担捏了一把子汗,她原来就是个不大拘泥的。后来又听府中众人传言,说是柳二爷新得的通房沈鱼十分的受宠,恨不能让柳家二爷日日捧在手心里疼。 栖意园里左右她也进不去的,旁人也不敢随意的打探,余下四个从清平坊里一并进来的姑娘又皆在二房里伺候,并不亲近。她也只能自个关起门来干着急。 如今一看才算是放下心来,旁的不说沈鱼如今的好气色却是非昔日能比。 一件八成新的淡红色衫子,十分简单的款式,倒是显得几分利落,想是栖意园里自是要伺候柳二爷日常,太过繁琐总是不大便利的。原本枯黄的头发如今倒是显出几分光彩,只那发间饰物未免少得可怜了点,一朵小小海棠珠花,再加一支玉钗,便再无其它,实在是寒酸了些。 看来府内的传言,这会子便当真只是传言了,实在是不能尽信,看小鱼如今这般光景,只怕并未外人传言的那般受宠罢,尤静婉暗暗想道,转念又有些失落起来,若是如此,那大爷先头同她说的那一件,可便是难办的紧了。 沈鱼见尤静婉久久未语,面色也不是十分的好,不由得担心一句:“刚头还好好的,这会怎么这般神情,若是心中有事儿,只管同我说了便是,我虽是不济,不定能不能为你分忧,但也好过你一个人悄悄在心里为难。” 尤静婉抿一抿嘴角,又握了握按在沈鱼手背上的那只手,叹息一句:“原在清平坊时,咱们便见天儿的盼着有朝一日能让官家买了,从此便是一水能吃得饱穿得暖的好日子,却是不曾想过,好日子原是有的,只看你够不够得着。”她停下细细瞧了一会沈鱼日渐白皙的莹莹小脸,禁不住沈鱼再三催促,顿了顿才又道:“咱们这么多年姐妹,我也不瞒你,这次见你,大爷那里原是给我派了任务的……你在栖意园里待了这许久,二爷同大夫人那里的恩怨想必也能觉么出一点的,大夫人如今的光景越发不济,大爷知晓了我同你的关系又怎会不加以利用一番呢?” 沈鱼听到这里便有几分了然,瞧着大夫人如今的光景,能找上她的,无非是为了栖意园中那味救命的良方罢了,想了想又问一句:“大爷那里是如何同你说的?” 尤静婉拉拉杂杂的将个柳府里长房旧事儿同沈鱼说了个几分,这事儿原就是她从别处听来的,虽未全面,但也足够叫人猜出详细,沈鱼这里正暗自思量,又听尤静婉叹息一句接着道:“大爷原说若是我玉成这件子事儿,便许我姨娘之位,柳二爷的脾气秉性如何府里人人皆知,小鱼我自是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若那药这般好得,那大夫人那里又怎么会受这许多年的罪呢?什么姨娘我半点子也不稀罕,只愿你我能平安的度过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辈子便是最好的了。” 沈鱼听她这般有些赌气的话弯了弯一双晶亮的眼睛:“咱们二人一向是你最沉稳,怎么如今这般牢骚起来,大爷既然同你说了,这姨娘的位置又哪里的是你想要便得,不要便算的?静婉,大爷同你说的这事儿,若是成了最好,从今往后你便是大房里的姨娘,否则……”怕是已经没了活路,深府里的陈年旧事儿,让你知晓个一点半腥,便叫你没了全身而退的机会。 沈鱼自是没同尤静婉说个分明,只轻轻拍一拍紧紧覆在她手背上的玉手,弯一弯嘴角,作出个轻松的模样宽慰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二爷的药,我倒是有机会伸一伸手,只那药方却是个难如登天,温太夫的药庐除了芣苢一向不许人靠近的。” 沈鱼这话说的着实是有些保留,那药方她自是见过的,抄上一份,送给静婉换个姨娘,实在是举手之劳,只她却是不能这般。 其一,柳淮扬同大夫人那桩恩怨并非是她们这些个小小通房可以插手,一个不甚便是个要命的事儿。 其二,这般重要的物件柳二爷竟是不吝给她瞧上一瞧,如若不是十分的信任,那便是二十分的试探,若是前者那她自然是不能辜负的,若是后者……这样深的坑既然瞧了出来,她自是不愿意跳的。 大夫人那里是死是活她并不关心,也不值当,只是静婉……她不能不管。沈鱼微微的皱了皱秀气的眉头,总归要想个法子才好,如何才能不让柳二爷的良方流出栖意园外,又能让静婉交了差事顺顺利利的作个姨娘呢? 第20章 禁足 栖意园内。 沈鱼伺候着柳怀扬用了药。 放下手里的药碗,探一探柳淮扬的脉象,微微皱了皱眉头。 当日她写的方子,七七八八的也用了一段子时间了,效果却并不是十分显著。 柳淮扬身上的毒虽未见清出去几分,脸色却是好了一些,也算自己没白费心思。 倒也不难想的明白,当日她顾及柳淮扬身子内理让个沉年旧毒磋磨亏损的利害,且又是用惯了那药,唯恐心急生变,便只循序渐进,并不曾大刀阔斧的改那方子,君药未曾动上一味,只添加置换了几味臣药,见效甚微也不大意外。 沈鱼心中暗暗想上一回,得找个时间去趟药庐,同温方认真详细分解一番才好。 沈鱼哪里又知道,温方自那日得了她的方子心后,又见用在柳淮扬身上颇见成效,别的不言单单只那面色便是好上几分,恨不得每天都想抓着沈鱼促膝长谈一番,却是让柳怀扬吩咐的暗卫困在药庐一步也踏不出。 每是急得茶饭不思,方法想尽千番,耐何对方身手不凡,况且又是寡不敌众,温方索性搬个椅子坐到药庐门外,看着那几个一身黑衣短打的壮汉,心想柳淮扬倒是高看他一眼,一向不示人前的暗卫,就这么一字排开双目炯炯只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莫说一个活人,便是一只苍蝇也是飞不出去的。 温方起先不解,自己到底是又哪里得罪了那位活阎王,至要这般劳师动众,便捉了过来取药的芣苢问了个究竟,百般追问,芣苢才吱吱唔唔的道出他自己个的猜测:“那日晚上随意居里,温大夫似乎激动之下,扯了沈鱼姑娘的衣袖,爷当时就变了脸色……只是您只顾着同沈鱼姑娘讨论方子,未曾留意罢了……” 温方久久无语,柳淮扬这醋吃的未免……未免太无理取闹了一点,究其原因到底是为了谁的身子,不涌泉相报就罢了,这会子竟为着这样的小事脸一翻就禁了他的足,这是想生生将他困死在药庐。 温方又抬眼看了看,几米开外的几尊煞神,心中一句叹息……试问谁人能把恩将仇报诠释的比柳家二爷更加完美? 没有,普天之下再找不出比柳淮扬更黑心之人。 可怜他这边在药庐对着几个黑脸黑衣的煞星两两相看无语,只怕那位爷在栖意园中肆意的很,指不定正抓着小姑娘的手,吃着嫩豆腐呢。 润泽堂里并非如温方说的那般旖旎。 柳淮扬坐在宽大的青玉案后,德叔恭敬的立在案前,说的是南疆一行的种种事迹。 德叔见柳淮扬听还算有几分兴致,免不得多说几句。 他从小看大的主子,因着身体原因便没出过帝都,走过最过的路程也不过是从栖霞山林家到柳府罢了。 男儿丈夫原是要行万里路破万卷书,如今却是书已读破万卷有余。路,却是寸步难行,柳淮扬那副身子根本受不得舟车劳顿。 德叔免不得在心里唏嘘几声,讲得更加卖力。 等德叔终于落了话头,不觉已近黄昏,德叔看了看自家主子的面色还算不错,终于还是小心的开口提了提:“爷还未见过老奴至南疆带回的那灵蛇罢,那畜生现在正养在药庐,爷得空可要去瞧个新鲜?” 柳淮扬闻言,淡淡一笑,并没言语,想是温方终于耐不住了,已经求到德叔头上了。 德叔见他如此,怕是气还未消,便也不再开口。 半晌,倒是柳淮扬松口说了句:“那便去瞧瞧罢了。” 语毕又想起那日沈鱼从外院回来后,宫十七在书房中同他将一应琐事说的详细。 听完宫十七的回禀以后,当时他只淡淡笑了笑,心想倒是没信错她一回,只她未曾明确拒绝一回,又免不得自他心中上种下一丝疑虑。 柳淮扬微微沉吟片刻便叫了芣苢进来,只吩咐一句,叫上姑娘一同前往。 芣苢应是,转身出去往沈鱼住处寻人去了。 德叔心底暗自惊奇,回来几日还未见过这位芣苢口中的沈鱼姑娘一次,倒是从自家主子的行事里面显出这姑娘的不一般出来。 先前的药方,现在的灵蛇,哪一桩不是要紧要命的事儿,他跟温方这厢后的严实合缝,一点也不敢对旁人露白,不想爷却对个刚来不过月余的通房丫头一点也无防备,况且这丫头还是外院塞过来的。 这到底让德叔起了几分好奇之心,想要瞧瞧能入爷眼里的姑娘到底是个如何伶俐的人儿。 沈鱼正猫在自己房间里翻一本精彩绝妙的话本,正是看到紧要头,却让芣苢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沈鱼应声开门,见外面站着的芣苢免不得问一句:“可是爷同德管事话完了事儿,差你来寻我过去侍候?” 芣苢恭敬而立,笑着点了点头:“姑娘真是聪慧的紧,正是爷同德叔叙完了话,突然起意要去药庐走一遭,特遣了小的请姑娘一同前往。” “可是要去看德管事从南疆带回来的灵蛇么?”沈鱼眼睛一亮,又问一句。 那对好似浸过水一样的眸子,直晃的芣苢眩晕不已,忙低头应是,再不敢多看一眼。 沈鱼老早就想去药庐走上一朝,原想着同温方再仔细斟酌二爷现下用的那方子,同他也提了一两次,耐何他老人家并不搭理这碴儿。 任沈鱼如何着急,最后还不是应了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老话,后来索性也就淡了,身体总归不是自个的,况且她也不是温方那般的医痴。 如今柳淮扬突然叫芣苢来请她一同去药庐,倒是让她有些惊奇,却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是能看一看那传说里的灵蛇倒是让她有些兴奋起来。 扔下手里的书本,稍整了下衣衫,便由着芣苢引着去了药庐。 柳淮扬同德叔已经先一步而至,沈鱼到的时候,柳淮扬正端坐在药庐里同温方两两相对无言中。 沈鱼看得出温方眼里的愤愤不平之意,却没猜出来倒底是为何。 她走至柳淮扬身前屈了屈膝唤了句爷。柳淮扬放下手中的茶碗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她靠近一些,沈鱼便听话的在他身侧站定。 “这是德管事儿。”沈鱼顺着柳淮扬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位一袭灰衫的中年男子,四十多岁的模样,瘦削的身体,长相普通,乍一看上去平平无奇,眼底隐藏的精光却是让沈鱼提了提精神,她微微屈膝:“奴婢沈鱼见过德管事。” 德叔自沈鱼进门的那刻起,便不动声色的将她头打量到尾。许是他这一举动落入了柳淮扬的眼中,他才看是随意的为他引见一句。 德叔侧开身子避过沈鱼那一礼,待沈鱼起身才恭敬道了一句:“姑娘如此可是折杀老奴了,即是爷跟前的人,老奴岂敢受姑娘的礼。” 沈鱼他所闻言一时也分辨不出什么意思,倒是柳淮扬难得好脾气的笑了笑:“她不过初来栖意园中,现下同你行个礼,你也受得起,不必这般诚惶诚恐。” 德叔应是,方才退至一旁,心中又是思量一番自家主子口中那句现下是何意?听那意思眼前这位沈鱼姑娘将来或许还有旁的造化不成? 一时也没也话头,沈鱼便安静的立在一旁,只巴巴的等着温方将灵蛇取来过,瞧上几眼,压压积压已久的好奇心。 却不想柳淮扬饮一口参茶,回头看她一眼语气里免不得几分揶揄之意:“前几日吵着要来药庐,怎么来了却又安静了起来。” 沈鱼抿了抿嘴角,又笑了笑:“奴婢见温大夫似无开口之意,便想着还是不打扰的好。” 语毕朝温方看上一眼,温方则端坐一侧如老生入定一般,不闻不问不听不动。 倒是长了教训,柳淮扬满意的点了点头。 德叔向外面招了招手,芣苢便提着个黑布蒙着的笼子走了进来,里面便是灵蛇了。 沈鱼好奇的看着芣苢将外面那黑布揭开,就见褐色的笼子里面一条大拇指粗细的小白蛇盘距其中。 就是它了?沈鱼有些莞尔,原想着得多大一个的,没成想竟是这么个小东西。 柳淮扬似乎知道她的想法一般,扬着好看的墨眉看了她一眼,似有揶揄之色。 沈鱼面色微涨,笑的有些腼腆,只上前两步,凑的近些,仔细打量着那笼子里的小白蛇。 芣苢胳膊伸的老长,尽量让那笼子离自个远一些,似乎很怕那笼中之物,那笼子便摇摇欲坠滴在芣苢指间晃悠。 终于,温方坐不住了,一边从芣苢手里抢过笼子放在桌上一边骂到:“臭小子还不放下,这东西岂是你能摔坏的,摔坏这祖宗你有几条命赔?” 骂完又小心翼翼的将笼子放在桌上安抚的朝那小蛇念叨两句:“您老压压惊,可别吓出来好歹出来,栖意园里主子爷身上的毒症可以全指着你呢,回头治好了那位,便可以可劲的恩将仇报了,几个影卫算什么,有本事将整个月影都调过来看着大夫我。” 柳淮扬闻言也不恼只淡淡回一句:“杀鸡焉用宰牛刀。” 温方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只愤恨的端起一碗凉茶一饮而尽。 沈鱼饶是再迟钝也察觉出几分不对出来,怪不得几日未见温方药庐半步,原来是被禁了足。 凭他们这些年的情份动辄便来这么一出禁足,沈鱼又想起前两日夏荷小筑里她应下静婉的那宗事儿……若是东窗事发,怕她这里也只余下个凶多吉少了…… 第21章 试药 柳淮扬移步过来,近前瞧了瞧那小蛇,半晌方才开口:“这样通体雪色的小蛇中原倒是少见,想也只有南疆那般龙蛇混杂之处才能有迹可寻,灵蛇么……你觉得如何?小鱼。” 沈鱼回头瞧他一眼觉得古怪,他平日里从来不这般称呼于她。现在却看他面色如常,也只得佯装不觉的应声:“回爷,奴婢孤陋寡闻,从未听过灵蛇一说,至于这笼中物……温大夫想必是错不了的。” 先前因柳淮扬一句小鱼恶寒了一阵子的温方,现下听沈鱼对他如此认可又不禁有几分得意起来:“这是自然,原是大夫我偶然在一本古籍里面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继而翻遍了师祖的整个医书库才拼凑得出的结论,此物之血对你家爷身上的毒有奇效。” 沈鱼点了点头,侧身看看了一旁的柳淮扬,只见他满眼笑意,仍带有戏谑之色,眼下正瞅着她,黑眸里面满是水光,沈鱼觉得快要把人溺化了,忙移开眼去,再不看他。 定了定心神,才又问温方一句:“温大夫打算如何?” 沈鱼问的直白,温方也回的简单:“剖蛇,取血,入药。” 沈鱼笑了笑,将接过芣苢递上来的湿帕子,擦干净自己的手,才又拿了一块干净的伺候柳淮扬净手。 温方见此举动撇撇嘴心里暗道一句,又不见拿手直接摸了畜生,用得着这般么。 沈鱼望着温方的神情想也知他想着什么,也不恼,新倒一杯温茶递到柳淮扬手中才又开口道:“奴婢以为温大夫如此太过冒险了点,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冒险? 温方挑了挑眉毛,也未见神色不豫只叹息一句:“二爷的这身毒,用上的哪个方子不是冒上几分险?东院景春阁那位倒是不冒险,现下可是床都下不了,早就如同个活死人一般喽。” 温方这话沈鱼还未来得及消化,只听身后有茶碗落桌的声动,柳淮扬微微一笑,言一句:“你倒是对景春阁那位关心的很,只管去瞧了便是,爷这里定是没有二话。” 温方闻言自然不信他会真正会入自己去景春阁,再言自己也师训在身,退一万步讲纪氏身上的毒比柳淮扬更甚,如今怕是强弩之末,命不久矣,便是师祖愿意屏弃前嫌,怕也是回天无术。 他抬眼看着端坐面前的柳淮扬,一派从容清润,除面色微微苍白,与常人无异,仿佛并不曾重毒加身一般。 却说那纪氏二十多年未有良方除毒,却也未曾伤及性命,只这么半死不活的全凭一口气吊着……日日受那毒性的折磨,却还不如…… 温方思及至此却是灵光一现,“那景春阁的大夫可是……二爷的手笔?” 柳淮扬闻言眉毛也未抬上抬,将手中的茶碗放至小几,只懒懒的回了一句:“给她个方子已是仁心仁意,谁又耐烦再找个大夫送将过去。” 温方彻底没了言语,他就说柳淮扬记事起便已知晓当年种种,却迟迟按兵不动,却原来景春阁里早就有了玄机,那药到底是救命良方还是炼狱的业火,只怕却是因人而异,大夫人那里十之八久是后者。 沈鱼饶是再迟钝听这许久也有了些许明了,她望了一眼那桌上的灵蛇,心思一动便有了一些分辨。 “奴婢有话,不知当不当讲。”沈鱼温声对柳淮扬音道了一句。 柳淮扬挑挑好看眉峰语气一派温和:“小鱼今日突然的守起礼来,倒是叫爷有些不惯。” 言毕又看温方一眼,笑了笑又言:“横竖温大夫也不是外人,你实在不至如此拘泥。” 沈鱼腹诽一句,若是仔细分辨还是二爷较往日更反常一些,却以关温方什么事儿呢?面上却未露半分别的想法,她目光沉静望着柳淮扬温声道:“奴婢是想,温大夫古籍里得出的方子乃未知之数,况且灵蛇出自南疆更非常物,贸然入药,实在太过凶险,若是有人试药,可保万无一失。” 温方闻言一脸的惊疑不定,连一旁一脸平静无波的德叔都投来了一双七分探究三分厉色的目光,沈鱼并不理会,只望着柳淮扬,似乎只等他一个反应。 柳淮扬微低着头并不言语,只细细的打量着茶碗上的花纹,过了一会才将目光移至沈鱼脸上,沈鱼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绪,那一双深幽寒潭此刻似乎很平静,又似有暗流涌动,只一闪而过,让人琢磨不透。 药庐的气压一下子便降到了最底,芣苢一看不对,悄然退至门外,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又成了那出气的筒子。 “试药?”柳淮扬向椅背靠了靠寻个舒适的姿势,才又淡淡的开口,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沈鱼先前说提议的是再寻常不过一般。 沈鱼点了点头,又应了句是,倒是从善如流的附和着柳淮扬的态度,回答的再稀疏平常不过。 柳淮扬见她如此,脸上倒是有了淡淡的笑意:“你想让景春阁那位投石问路?” 沈鱼又默默的点了点头,一双亮晶晶的星眸此时倒是平静的紧儿,不过是面上功夫做得好罢了,他这般审视让她内心早就如同吊了十五桶水般——七上八下的叫人不能心宁。 柳淮扬收了笑意,只冷冷的问一句:“爷同景春阁的那一桩旧事,你又知道多少。” 沈鱼一惊,抬眼看了看柳淮扬,依旧是一副不分喜怒的面孔,禁不住又让人无端的多生出几分忐忑,沈鱼想了想,老话说的定是有理,坦白从宽,此时还是据实回答的好,便老老实实的说了:“奴婢只知道个大概。” 柳淮扬彻底冷了神色,扔下手中的茶碗冷言道一句:“既然知道便不该提。” 说罢便起身朝药庐外面走去。 想是动了怒气,沈鱼有愣愣的想,又有几分不解,怎么就突然动了怒气呢? 柳淮扬走至门边瞧着沈鱼没有跟上来的意思,只觉得心中的无名之火越发的更盛,只回头冷冷的瞧了一眼,也没有旁的话,迈开了步子便渡了出去。 原还想着没白信她一回,却没成想竟是在这里等着他,投机取巧的把戏竟是玩到他的面前来了,让他如何不恼? 在门旁守着的芣苢瞧着这形势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不忘回头求救似的看了一眼还在愣神的沈鱼,一转头见自家主子已经走出几米开外,又忙不跌的跟了上去,心里叹息一句,若沈鱼姑娘没及时回神跟了过来,自己这顿排头怕是跑了不了。 见柳淮扬走远,温方才摸了摸了鼻子,一屁股坐在一帝的檀木椅上,笑的一脸春风得意,吐出的话却是让人不甚舒适:“咱们这位二爷的逆鳞可不地任谁都可以摸上一摸的,到底还是沈鱼姑娘好魄力,我瞧着二爷重话竟也舍不得说一句,只顾自个生闷气,若换个旁人怕是早就打死扔出栖意园去了。” 温方说这话时一直望着没有跟着出去的德管事,眼神里透着几分玩味,几分警告,沈鱼没有分出明了,就见德管事冷哼一声,定定朝沈鱼望了一眼,直盯的沈鱼发了毛,才抬脚走了出去。 整个药庐只余下沈鱼同温方二人面面相觑。 温方就着壶里的热水冲了一杯草花递给沈鱼,淡淡一笑:“尝尝我这几日新配的上味清茶如何。” 沈鱼言谢,抿了一口,倒是一壶好茶,且味甘,色雅。沈鱼抬头看着温方笑了笑,抬手抓了几颗陈皮扔到茶壶里里,搅了搅又倒一碗,递给温方。 温方尝了一口,挑了挑眉毛,一又桃花眼亮的灼人。沈鱼心里暗叹一句,真是个医痴,若是祖父得见肯定是欢天喜地的收为高徒。 未等温方说话,沈鱼抢白一句:“权当是谢温大夫方才为奴婢解围。“ 沈鱼实在是怕温文追问她所持的医术传承何处。 好在温方也没做那强人所难之人,只笑了笑:“往后再摸你家主子的逆鳞可莫再当着德叔的面,那老头子护短的很。” 沈鱼点了点头,又道了谢,同温方道了别,便想着回去如何平复方才惹毛的那位主子的怒气。 走至门口,顿了脚步,回头却见温方正盯着她的背影发愣。 温方不防,让沈鱼抓个正着,不免面上一热,好在沈鱼并未生出旁的想法,只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试药一事儿,温大夫心里怕是早就动了心思的吧?” 说完也不等温方回答,便迈出了药庐的门槛,顺着青石小路飘然而去,只余温方一人,及一副未来得及收起的错愕表情。 半晌才摸了摸鼻子心道,沈鱼……这丫头,却是有几分心眼。 第22章 安抚 栖意园里柳淮扬书房内。 沈鱼对着几步开外脸色不豫的柳淮扬默默的吞了吞口水,尽量保持一副冷静沉着的表情。 悄悄向前移了一个步子,柳淮扬透过书本的间隙看着她的小动作,勾了勾唇,却是没缓和脸色,只当视而不见。 “爷……“沈鱼耐着性子叫一句,见柳淮扬不理,只得又近前一步。 几个来回下来,沈鱼已是近至柳淮扬身前,却也不再叫人,只安静的立在柳淮扬身侧,木头桩子一般硬硬的杵着。 终于见柳淮扬放下手中的书册,侧了侧身子盯着杵在一旁的沈鱼,好一会才算说了句话:“怎么,这就没话了?” 沈鱼见有转机,只恭恭敬敬的认错:“爷莫生气,奴婢知错了。” 一副小女子的柔软姿态,能将个人生生化了去,奈何柳家二爷不解风情的紧,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沈鱼只心里恨的牙根疼。 “哦?”柳淮扬抬抬眉毛,带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沈鱼便知,这是等她解释。 沈鱼想了想,也未有什么不能启齿的,眼下既然有了计较,说了便是,也好过先前自己左右为难。 “奴婢曾同爷提过一句,奴婢有个好姐妹叫静婉的,如今是大爷处的通房。前几日奴婢曾同她见过一次。” 柳淮扬抬了抬下巴示意沈鱼继续。 “大爷那里似乎也知道她同奴婢关系好,大夫人又眼下光景不好,他便谴了静婉过来寻我,只言说,若静婉能从奴婢处得了药方,便许她姨娘之位。”沈鱼说完抬看看了看柳淮扬。 恰巧同柳淮扬的视线撞作一起,只见他面无表情的淡问了一句:“你便想顺水推舟,提了试药一事?” 沈鱼点了点头又言说:“爷,奴婢并未想过做对不起您的事,只是大爷那里开了口,又哪里是静婉一个通房能轻易推了的事儿?若不是她,奴婢只怕现下还在清平坊里整天让管事嬷嬷指使的脚不离地,她既有了难处,奴婢便想帮她一帮,做了姨娘便算半个主子,想来日后总不会太难过。” “你即不想背叛爷,又想助你的姐妹做成姨娘,却又可知世间终是没有两全法,又如何私心想着不负如来不负卿。”柳淮扬声音沉了几沉,沈鱼勉强克制着才没哆嗦起来。 只大胆子回了:“奴婢先前想了几天原是没有的法子的,只是今日在温大夫处见了那灵蛇,却又觉得有了。德管事带回的灵蛇混迹于南疆丛林之中,那地界又千般毒物始出之地,若是贸然入药,着实不妥,一个偏差不甚,便是天大的遗憾,若是能让大夫人试药……便了隐了后顾之忧,也……能帮静婉达成心愿。“ “如意算盘倒是打的好……“柳淮扬良久才又只说这了一句,不知是说她还是说的大爷柳淮安,佯或一并说了。 “你即已经知道爷同景春阁恩怨,就当知爷不会放任那位得享天年。你便是这般坦白了,也莫要指望爷能应你。“柳淮扬说到此处免不得冷哼一声,再冷冷的添上一句:“你倒是真心实意的你为那姐妹打算,有这些旁的心思不若先……顾好自己要紧。”沈鱼自是不知,他那一句停顿原是想说,让她学着她姐妹一般把心思入他身上才是正经,不过是看她一脸呆愣愣的模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这才生生转了话头。 沈鱼听他一言,想了想又说:“爷待奴婢很好,栖意园中奴婢也住的惯,眼下已经是最好的了,也没什么需要打算的,还是将爷的身子调理好才是最要紧的事儿。” 柳淮扬原恨她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现下不妨她又口出此言,难免心中有些受用,面上未露半分,轻咳一声,抬抬手,沈鱼便从善如流的递上一杯参茶,见他抿了几下,将茶碗放至小几上才抬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沈鱼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心中开始打起了边鼓。 “倒是难得,你还未让你那姐妹情谊羁绊的拎不清,也算爷没白疼你一场。” 便是知道他口中自是说不出如何中听的话,沈鱼却又是脸色一热,怯诺着说了一句:“奴婢自是没忘记自个的本分,也时刻记得自己是栖意园里的人,如何也不能胳膊肘子拐到外面去了。” “哦?”柳淮扬一脸玩味的神情,突然手一伸,顷刻便将立在一旁的沈鱼至于膝头,圈在怀中。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且说说,打算如何帮你那姐妹升做姨娘。” 沈鱼原想挣扎着起身,却见他眼中闪着警告的光芒,一时也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战战兢兢的任他抱着坐在他腿上。 正欲回话,却见芣苢端着药走了进来,见此一幕惊的嘴巴半张,一转脸看见柳淮扬沉下的脸色,忙低头放下药碗退了出去,不忘记将门顺手带上。 沈鱼有想愣愣的想:青天白日的,为何要将门带上呢,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想着便想从柳淮扬的膝头下来,想要将那紧闭着那扇门打开了去。 却是让柳淮扬扣住了腰身,行动未遂,又听他低喝一声:“老实坐着,莫乱动。” 沈鱼抬手指了指门想解释一番,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想了想索性丢到一旁,只开口接着跟他说说那试药的事儿。 “静婉同奴婢初提此事的时候,奴婢着实为难了一番,想了几日也未见有什么好的法子。 她同奴婢提了提景春阁同故去夫人的旧事儿,她虽说的断断续续有几分隐晦,但只爷身上的毒是胎里带出来的这一宗,奴婢细想一下便也知道事情的原本,况且温大夫何如又有那般师训?既然如此左右药方定是不能流出栖意园外面去的,今日见了那灵蛇,奴婢方才起了试药的心思。 大……纪氏年轻时做了天大的错事儿,如今为爷试下药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静婉得了药,大爷自会兑现他的诺言。至于纪氏……待见过药效,是生是死自然还是由着爷的意思。” 柳淮扬闻言一愣,久久才终于才漾出一丝笑意,不无赞许之意:“倒是爷低估了你。” 原是想着沈鱼一个姑娘家家的,晓知东院如今的光景,再加上她那姐妹同她又哭上一回,难免是动了侧隐之心。现下闻她如是说,柳淮扬心里倒是有几分欢喜,他看上的人,终不是外院里那些个个都怀揣着一颗生怕别人都不知道的圣母心。 终不是自己的痛,劝起人原谅起来,也不过就是嘴皮子一动的功夫,再惺惺作态的弄一出苦口婆心出来,满口胡吣的仁义道理,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自己了私心私欲罢了。 柳淮扬想着之前外院那些人的种种姿态,不自觉的一丝冷然的笑意在嘴角凝结,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儿,这才缓和几分。 沈鱼知道他同东院的过去种种,却未曾劝他一句要以德报怨,只说等见过药效,是生是死还由着他。 她终是懂他心中的不平,晓他心里的恨恼。 如此应她也好,总是要妥贴一些,便让那人为他试上一试也罢。 沈鱼望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微微扼然,并未解其意。 柳淮扬也不解释,只又言一句:“你这般已是很好…试药一事…爷应你便是。” 说罢便紧了紧原就在沈鱼腰上搁着的手臂,又将脸埋入了沈鱼的静窝,温热的呼吸气息一下一下的扫在沈鱼的脖颈一侧的皮肤上面。 一贯强势的柳二爷突然如此,让沈鱼又觉得很是窝心,原本生出一丝喜意也散了去,只任一动不动的任他靠着,久久过后,才动一动手臂,拢上了他的肩头,轻轻扣住。 沈鱼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他坚实的后背,轻声道一句:“奴婢虽不济,也知爷待奴婢真正好,待静婉做了姨娘,这宗事儿便算了了,以后奴婢便再不上心栖意园外面的事儿,只一心一意的伺候爷。” 沈鱼话音落下片刻,柳淮扬埋着头便低低的笑了出来,直笑的沈鱼脖颈处鸡皮疙瘩起了一片,忍不得便侧着身子躲一躲,柳淮扬不肯放人,紧着手臂抬了首,温热的唇便印在了沈鱼的面庞上,细细流连,仿佛描绘一幅多么唯美的丹青画卷一般。 最终落在那温暖如花瓣的温唇上……轻轻衔起一片微微颤抖的红唇,含在口中,用牙齿用舌尖再细细抚慰…… 柳淮扬抚一抚着沈鱼微微泛红的脸,将她轻轻按在胸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清瘦的脊背。 沈鱼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道,觉得很安心,很宁静。 二人就这般静谧许久,分明是什么都未曾说,却又似已经说了千百句一般。 第23章 妆扮 柳老夫人六十六岁寿辰,算得上柳府里的一大要紧的喜事。早在几日前李管事便张罗着在府中张灯结彩的布置开了。 一品大员的母亲做寿,来祝寿的同僚属下更是将整个柳府弄的门庭若市。 柳淮扬身子不好,白日里外院尽是招待那些个前来祝寿的宾客,自不用他前往。 晚间里却是个家宴,柳二爷若不想去,只言说身子不适便可以推脱了,只不过他却是应了。 先前提起的试药一桩,温方不便出面,沈鱼便想寻个机会瞧瞧东院那位身上毒性的深浅,再同温方仔细斟酌置入那灵蛇血的剂量。 毕竟灵蛇只有一条,蛇血更是异常宝贵,浪费不得。若不亲自瞧了,盲人摸象,终是不太妥贴。 又闻晚宴上邀了纪流年宰相做为上宾,若是纪氏那里有些精神,少不得也会露上一脸,若不能也无妨,沈鱼那好姐妹自会想了法子创造机会。 早在柳淮扬的授意下,芣苢从府外寻了帝都有名的制衣铺子添香坊为沈鱼量身定做了几套精致的衣裳首饰,午后恰好送了过来。 沈鱼便让拉着去后堂试那衣裳首饰,那添香坊里到是想的全面,为防衣裳肥瘦不适,又带了几个针线绣娘过来。 几套衣物皆是由上好的云锦裁制,用的绣娘又是从宫里退出来的,制出的衣服不仅样式新颖,单只说绣功便比旁家高出就不止一截。 沈鱼看细细打量着撑在架子上的几件新衣,因着是老夫人上寿辰上要穿的,多是绯色为主,显得喜庆些。 不提一应衣物款式如何新颖,单看些许细节,那袖口衣领皆有绣工别致花样雅趣的花草,权当装饰。 连一条系于腰间的涤带也是费了工夫花了心思的,绣上几许淡雅的应景的合欢花,金丝勾边,艳红作蕊,竟有几分栩栩如生。 沈鱼收回视线微微一笑,望着旁边的芣苢缓声道:“老夫人作寿,却为我做了这些套衣服首饰,未免太过铺张了些。” 芣苢恭敬道:“全都是爷的意思,姑娘不必觉得不安。爷少去外院,姑娘穿戴的好些,也是给爷长脸。” 沈鱼点点头,又问一句:“这些套衣物,我看着件件都好,也挑不出来甚差别,外院可有什么旁的忌讳,可别穿差了,反累爷让人笑话了去。” 芣苢听她有些认真的语气,微笑着回一句:“这些枝叶末节姑娘不必担心,论穿衣首饰上守的规矩礼节,添香坊里自是拔尖的。” 芣苢说完这话,那添香坊里跟着过来的几个绣娘里出来一个圆脸喜庆的年轻妇人,走到沈鱼面前福一福身。 沈鱼打量一眼,生的倒是肤白面善,更是开口未语先面上带三分笑意,让人觉得很是亲切:“贱妾陌娘,给姑娘请安。还请姑娘且放下心来,一应衣裳首饰自有陌娘为您打点,姑娘只安心等着做个美佳人便是了。” 沈鱼点了点头道句劳烦,便从那几套衣裳里选了套不甚艳丽的出来,又请那陌娘参考着选了几件首饰头面,也是捡了低调一些的选。 陌娘看她如此,不免心中好笑,心道:这姑娘倒是个异数了。凡大家里哪个得脸的通房姨娘不想把自个打扮的明艳照人些,只盼一朝迷倒了主子爷,余生便只等享尽富贵奢靡。 再看沈鱼,更是得主家厚爱,添香坊里精致一等一的好料子,几两银子买不到一尺子,愣是眼睛不眨的一下子添了好几套。再言说的那首饰,哪件不是真金白银赤金碧玉打造出来的,更莫说个中镶嵌的宝石碧玺,全是顶尖的好籽料雕琢出来的,可谓是件件价值不菲。 内室沈鱼换了衣裳,那陌娘子手也巧,檀木的梳子在发间梳一梳,手底下几个灵活的翻转,便出落出来一个简约别致的发髻。 沈鱼选的头饰好,额角两处各钗一只碧玉雕琢的祥云掩鬓,发髻右侧隐现一支红玉钗,钗头雕一出蝶恋花,更是惟妙惟肖。左侧簪一朵五色碧玺串出一海棠珠花,两耳各表一支玲珑剔透的玉质水滴耳坠,同额角的那处祥云掩鬓不谋而合,更称的一张俏脸莹润可怜。 陌娘三分满意七分赞许的笑一笑,再往沈鱼脸上敷一层薄薄的胭脂,执了炭笔为沈鱼略淡的眉毛添上一笔墨色。 栖意园里将养几个月,沈鱼脸上褪下的何止是脸上那几许暗黄,肤色白皙了,唇色也越发红艳了起来,也当得起唇红齿白一说,并不用刻意描绘。 陌娘自镜中望着妆扮妥帖的沈鱼,忍不得开口夸一句:“姑娘眼睛生的好,黑白分明先不提,且这水汪汪的明亮,就总叫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沈鱼笑的得体婉约,言了谢,再转头望一眼铜镜里的盈盈佳人,原本淡然的神色,生生让这身上这件新红绯衣,称出几许明艳。 略施脂粉,便又带出几分清丽,叫先前清秀脸庞,更添三分颜色。 那陌娘说的对,沈鱼眼睛生的好:一双盈盈妙目,倒是一汪神秘泉水隐其内,总叫人觉得清澈却又不见底,又似天边一双寒星宝石闪闪荧光,叫人轻易移不开眼。 ******* 柳淮扬接过德叔递来的一盏新茶,安坐于梨树下,手里的书册放置一旁的汉白玉石桌上。那手中新茶也是沈鱼前两日新配出来的养生茶,倒是比先前那参茶爽口几分。 德叔立在一旁,这会正同他说的仍旧是那试药一事儿。 “爷恕老奴直言,姑娘那里同霜枫院里的通房尤氏着实关系非浅,试药一事还是理当慎重,莫让旁的有心人钻了空子才好。”德叔有些忧心。 “旁的人?你是信不过沈鱼,还是信不过爷?“柳淮扬微微敛眉。 “老奴不敢,知爷心思缜密,也不过是多一句嘴,望爷别见怪。”说着便要弯下身去行礼,却是让柳淮扬抬一抬手挡了回去:”爷瞧着栖意园里的暗卫已经到了数十步便可见一个,如今你却还是不放心沈鱼?爷倒是好奇,不过一个黄毛丫头,何以让行事素来稳妥著称的德管事这般的草木皆兵?”说到最后,已是言辞之间隐现厉色。 德叔察觉,禁不住擦一擦额角的汗际,踌躇了几分才又近前一步躬身道:“沈姑娘突然入园,又这般轻易得了爷的怜惜,老奴实在是放心不下,自南疆回来的第一件要紧的事儿,就是瞒着爷叫月影的探子查了她的身世。” 柳淮扬一双暗眸沉了又沉,望着眼前这位自小把他看大的老者,已是五旬开外的年纪,此时却是满头大汗的立于他身前,只等着他发落。 他又想起沈鱼,有时她也怕他,却从未如此,撒娇弄痴她再在行不过,有时一颗心思恨不能有七窍玲珑,有时候却又娇憨的可爱。 柳淮扬收回思绪,看了一眼德叔缓了声音:“罢了,你且说,查到了什么,竟然弄了这般如临大敌的阵仗。” “沈姑娘八年前是让她奶娘的儿子卖去的清平坊。暗探便顺着这条线查到了她奶娘处,那老妇只言说先头的主子是个女商人,生了恶疾,留了大把的家产将女儿托付给她,却是让她那个败家的儿子一朝给败了进去。后来又称她不在,同媳妇做下主意,将那小姐拉出去卖了。” 德叔言至此,抬头看了看柳淮扬,只见他一张苍白的峻颜看似平静无波,眼底却是掀起一阵暴虐的惊天骇浪。 德低了低头,背后又是一凉,当日在药虚温方处,他是动了杀机的,只是温方的几句警告之辞,让他有了忌讳,如今看来日后少不得要感谢他一番。 见柳淮扬久久沉默不语,德叔又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待那暗探查到沈姑娘的母亲时,却是查到一桩要紧的事情。沈姑娘的母亲沈无殇却原本是沈固老将军之女,沈重山将军的胞妹沈玉沈大小姐。” “将军府的嫡小姐?”柳淮扬几分沉吟,原想着沈鱼或许是个没落大家里出来的小姐,却也未曾预料到这个大家非但没没落,还是这般显赫。 柳淮扬望着德叔,后者脸上带有难色似有难以启齿之语。 “只管接着往下讲了,如今这般,爷还有什么听不得的?” 德叔躬身言是,又言:“查至如此,老奴却又觉得十分事情蹊跷,那沈家嫡小姐沈玉早在二十年前已生暗疾突然离世,当时沈老夫人痛失爱女哀思过度,天家为表示抚慰,还特封了一品诰命。早先这些事情原都是人尽皆知的,只是后来顾忌将军府,便少有人提,爷年岁未深或许不曾听说过。” 柳淮扬点了点头,又言说:“可是查出了当年沈小姐离府的这一桩密宗?” 德叔点了点头:“如爷所料,老奴当时觉得事情不对,便又让暗探小心的的查了下去,却不想竟然扯出宰相府……” ************* 第24章 坐轿 德叔言至于此,抬头看了看浓眉微皱的柳淮扬顿了顿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开口道:“沈玉当年同将军府里闹翻,老将军当时一气之下将其逐了出去,狠心断了关系,原因却是因为纪流年。当年沈玉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不想却是遇见已经有了妻儿的纪流年,纪流年当时许了平妻之位,将军府里何等身份,怎么会放任嫡女去纪府做个劳什子平妻,更何况沈家同纪家一个武官一个文臣素来又是针锋相对。只是那沈玉却是个极有心性的女子,便一气之下离了府,却不知为何,未曾入纪家大门。只隐了身份,化了名字,做起了生意。想必沈大小姐是一门心思想同两家撇了关系,这些年间沈重山同纪流年都多次谴人寻找,皆是未果。” 听到这里柳淮扬一双黑眸更是深不见底,端起茶碗,慢慢饮下一口,面上牵起一丝淡淡笑意,却又是未达眼底,声音更显清冷:“你说了这许多,无非只想告知于爷,沈鱼,十之*便是纪流年的女儿罢。” 德叔闻言,原本便未挺直的腰背更是躬了下去。忍不住又多说一句:“爷如今知晓了沈姑娘的身世,更当早作打算的好。” “打算?你觉得爷该作何打算才算是好?“柳淮扬向后倚了一倚,一又黑湛湛的眼眸偏生让人探不出究竟。 德叔斟酌半天才小心易易的开口:“纪家并不知晓有姑娘这一桩事儿,爷若是有旁的打算……却是可加以利用……”只闻柳淮扬冷哼一声,德叔抬首望一望座上的人,终于还是止了话头。 柳淮扬抚了抚衣袖,起身渡了两步,转身望着一脸恭敬的德叔只沉声吩咐一句:“这桩事儿,你,连同月影那些个知情的人,一并烂到肚子里罢。若是他日有人传到姑娘那里,莫怪爷不认昔日情分。”说完便执起桌上的书册,再不理人。 德叔见此便恭敬的退了下去,走了须臾,立在空旷的一处回廊,人前深不可测的老管事儿,这会儿才敢抬手就着衣袖擦了擦自额边流下的汗水。 沈鱼跟在芣苢身后一路分花拂柳,不免走的急了几分。 说是二爷已经在园中等待,她自是不敢让他久等。 郁郁葱葱的小路走到了尽头,眼界就开阔起来。 柳淮扬依旧一身墨衣,负手而立。梨花开尽,只留一树新果,加上新抽出的嫩叶,更显得一片生机勃勃。 单单看那一抹墨色背影,又显现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 这又是哪一出?北方有佳人么? 沈鱼如是一想便禁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柳淮似乎扬觉察突然转身,沈鱼却是未曾防备,一脸如同春花般绚丽的笑意,就这般定定的凝结在素白清丽的芙蓉面上。 芣苢早就退下,只留二人无语凝望。 柳淮扬微微眯起一双墨玉似的黑眸,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一路急行过来的沈鱼。身后是一簇簇枝繁叶茂,偏她着一身绯色新装,倒是真成了那万绿丛中一点红。 胭脂淡抹,发间几点玉色,青碧和着朱红,衬得一张莹白玉面比旁日里多了三分颜色。 柳淮扬心思一动,便牵起了嘴角,笑意染进了眼眸,抬手示意她向前。 沈鱼有些忐忑,明明已是黄昏日暮,却还觉得热气灼人,她抬手抚了抚裙摆,作一副平常状,迈着不急不燥的步子,近前来。 走近站定,福一福身道了一句:“让爷久等了,奴婢的不是。” 柳淮扬道一句无妨,伸手摸了摸了她的头发,眼里闪过一丝赞誉,牵起她的手便朝园外走去。 芣苢跟白术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还有大夫温方。 柳家二爷一年出不了几次栖意园,哪一次出去不是劳师动众呢?自然为显隆重他这个大夫需得贴身随行的。 温方远远的瞧着柳淮扬牵着沈鱼走近,原是忍不住又想调侃一二,却是见了沈鱼,一句也说不出来。 只在心里暗自叹一句,柳家二爷的确眼光好,饶是沈鱼初入园时那般面黄肌瘦的丫头片子,如今也养的风姿卓越娇花一朵,盈盈而立,好不可怜。 温方知柳二爷,醋劲大心眼小,鉴于前车之鉴,自然不好也不敢多看,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瞧着柳淮扬气色倒是不错,免不得说上一句:“我瞧着二爷气色倒是越发好了,外院人不知内情,竟还派个软轿过来,当是要抬个如杨柳扶风的娇俏小姐呢。” 似乎原本就知温方一进也说不出什么好言,柳淮扬也不计较,牵着沈鱼,直接坐进了芣苢打起帘子的软轿内。 温方虽是让人无视了一回,倒是兴致不减,眼看着柳家二爷将沈鱼牵进轿子里面同坐,啧啧两声,回头看看随在轿边的芣苢跟白术,得心应手的换上一付心气难平的模样说一句:“这便是柳府的待人处事之道?大夫我好歹也算是你家主子的半个救命恩人,就这么让大夫我跟着轿子走过去,成何体统?”声音说的何其大,隔着十多米也是能听到的。 奈何轿内的并不搭腔,轿外的人是不敢搭腔。芣苢同白术二人走的心无旁骛,只留温方一人自说自话,不过三句便觉无趣,索性闭口不言。 轿内空间还算宽敞,只一张宽大的软椅,统共三分,柳二爷生生占去两分半,余下半分,沈鱼实在是如坐针毡,苦不堪言,她努力把自己缩到最小,随着轿子一颠一晃还是免不得一下下撞在他坚定的臂膀上,真是叫人懊恼。 柳淮扬侧目,瞧着好笑:“怎么,那椅子上有针扎你不成?” 沈鱼顿时没了气焰,只小声的答一句:“没。”说完又往角落里挤了一挤,恨不能挤到外面去了事儿,又怕声响大了,让外面一干人等听个分明,只盼望着快些到外院,也能早些解掉眼下进退不能的困境。 柳淮扬似看出她的敷衍之意,微沉着声音问一句:“怎么?跟爷同乘一轿,可是叫你为难了?” 这句话倒是如同个平地惊雷,成功的炸得沈鱼睁着一双秋水剪瞳,有些茫然的望着他,仿佛当真是一时想不明白他为何口出此言。 柳淮扬也不恼,微微一笑,这丫头将人忍毛了,一贯瞪着一双何其无辜的眼睛先装半天傻,且看能不能把人忽弄过去了事儿,实在不成,才使出十二分解数把人哄好。 他伸手摸了摸了她的光滑细致的小脸,温和了声音:“坐着不适,同爷多说一句便这般难?” 沈鱼倒是没躲,任着他的手在她脸上捏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这副傻愣愣的模样倒是取悦了那位阴沉善变的二爷,伸手将人揽到怀中,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现下不就好多了。” 沈鱼抿了抿嘴角,面上未露半分,心下却言:好?哪里好了,又不是小孩子,坐个轿子罢了,还要将人置于膝头上抱着,也不怕旁人瞧见说嘴。 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过上一回,若真是要说于他听,那是万万不能的。 倘若让柳淮扬知晓她心中如此所想,大约只会露出一副佛说杀佛神说杀神的肃杀表情,再轻描淡写的吐出四个让人听了遍体生寒字出来:“切看谁敢。” 想到这里沈鱼又禁不住撇撇嘴,旁人自是不敢的,只那位一向不怕死的大夫温方却是难说。 对于沈鱼今日的尤其乖顺,柳淮扬很是满意。瞧着姑娘俏生生的小脸,又忍不住摸了两把,一会又是捏捏小手,扯扯头发,新奇的紧,哪里还是那个平日里让人提起便忌惮三分的柳二爷。 倒是不得不赞一句沈鱼好定力,从头到尾终坚持着以不变应万变——此时她就是木头一桩,由着他上下其手,使终淡定。 好在,柳府也没大到天边去,说话间,外院设宴待客的地方也就到了。 ******* 思归园。 同柳府花园不过隔着半个荷花池,景致不错。 遥望园中美景,坐赏池中水月,是个颇具雅趣的园子,府中但凡有宴,此园便用来设宴待客。 戏台子早早就搭了起来,帝都里的名旦名角请了数十位过来,看那架式不唱足三天,是不肯罢休的。 宾客已至,又是夜幕降临明月别枝的好时候。园中灯火一片,和着一片欢声笑语,显得好不热闹,片片新绿上面皆挂着一条条红绸带,随着微风摆动,更添七分喜气洋洋。 一众宾客便这般眼睁睁的瞧着,一顶青蓝暗纹软轿,不紧不慢的徐徐而至。 一品大官的门槛何其之高,一干过来祝寿的大小官员,皆是二门未过,便下轿步撵着入了酒席,此人却是乘桥入园,惊奇归惊奇,却也只在心里叹上一句:好大的面子! 第25章 夜宴(上) 旁人不知内情自是惊叹有余,反观柳家人却是个个面上无异,竟像是见惯了一般。 柳淮里平日城鲜少出栖意园,栖意园防得铁桶一般,又是个生人勿近的地界,府里人一众人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这位身体素来有恙的二爷。到底也是个大家,从主子到奴仆哪一个不是装作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其实却是打心眼里想伸长脖子恨不能生个透视眼,穿过那厚重的轿帘子探个究竟。 那轿子走到离个宴席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才堪堪停下。 酒桌上无秘密,不过几个来回便已经传的众人皆知,轿内便是柳家二爷淮扬。 虽是身子素来不济,却又不能小瞧,倒底是天家亲点的大理寺少卿。 等那轿子稳稳落地,就见一个灰衣短打的清秀小厮上前打了轿帘,须臾便迈下一位青衣男子,一袭暗纹墨竹的披风显得身量纤长,却也并不显赢弱。单只看侧脸,便叫人叹一声面若冠玉也不为过。转念一想,久病之人,难免肤色较长人浅白一点。 他只身站定,却并未马上入席,只回身朝着轿内伸出了手,众人不解之际,但见一只莹白素手,自轿内盈盈伸出,不偏不倚,恰好搭在那只大手上。 柳淮扬弯了弯嘴角,只见一个绯色纤影便落入了众人眼中。 沈鱼并不知轿子便停在那宴席数米开外,才一下轿,便叫这样的阵仗惊了一惊,倒不是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饶是再换个人,也受不得一桌子的宾客,尽数停箸弃盏的单只盯着你瞧。 好在柳淮扬牵着她的那只手并未马上放开,使她心里有些底气,倒也自在开了。 嘴角一弯,便漾出个浅笑。 柳府的人,此时却是皆数睁大了眼睛,仔细瞧了这位柳家二爷宠得宝贝疙瘩般的通房——沈鱼,却又是四个字可以轻易下个结论——不过尔尔。 单只看容貌,大爷淮安处的尤通房自是不用说的了,那可是个处处拔尖的。便只说三爷四爷五爷身旁跟着的稍逊色一些的,只打眼一看也是胜她沈鱼一筹的。 然,这些却也没什么用处,再细细看一看穿着打扮,却又是立见高下,别说几个通房,便是在坐的几位夫人也是相形见拙,也不见哪个能越过沈鱼头的珠翠及身上的华服。受宠成度,立见分晓。 软轿撤了下去,一众贵客在此,大夫温方早在入园的那一刻便知趣的找了个角落里的席位落坐。 沈鱼便跟在柳淮扬身后,朝寿星席走去。 也未有旁人,高坐柳大老爷左侧贵宾席位的是个中年儒雅白面男子,大约便是宰相纪流年了,沈鱼心想。 只他一旁陪坐的年轻男子却是让沈鱼悄悄多看了一眼,人间说的潘安貌宋玉颜却也不过如此罢了。 柳淮扬除却性子不说,单说长相也个人中翘楚,却是不及此人俊美,若仔细瞧了眉眼之间也有两分相似之处,自是大爷柳淮安。 那两分相似之处倒是皆随了柳大老爷,其余八分承了各自娘亲的容貌。 沈鱼未曾见过两位夫人容颜,只看一眼柳淮安旁边端坐的纪流年,倒是有了分辨,外甥类舅,这话却是不假,大爷淮安同纪流年坐在一起倒是比跟柳大老爷来得更像父子。 至于旁的几个陪席的,除了二老爷同二房几位小爷以外,其他几位想来也是忝居高位的朝堂官员。 她这里正暗自思量,却惊觉手心一紧,原是柳淮扬牵了她的那只手使了力气。沈鱼抬首,却见他一脸阴沉之色:“东张西望的作甚,竟是没见过人似的,一桌子笑面虎罢了,也值得你这般驻目?” 沈鱼扯扯嘴角,说旁人皆是个笑面虎,定是没想过自己这般,日日沉一张棺材脸,倒像是人人欠他几百钱一样,若不是一张脸生得好,便是沉着也颇有几分看着,当她愿意整日在他面前晃悠呢? 沈鱼这一通话,权是腹诽,打死也是不敢说也口的,若叫柳家二爷知晓,不定拿出什么整治人的法子出来,定会让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 所以她只乖巧一笑,便收回了视线,大着胆子用一双盈盈妙目盯着柳二爷瞧了几分,直至后者,脸上现出几分不大自然的神色,才移开眼睛。 柳家一众女眷却是在观戏楼上另开一桌,沈鱼远远抬头看了一眼,便瞧见的尤静婉安静的立在一端装娴静的□□身后冲她点了点头,她明艳的一张倾城脸,让一袭烟紫色外衫也趁出了三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儿,再和着朦胧月色,也似一朵空谷幽兰开得正好。直艳压的一桌子端坐着的正头奶奶们,失了颜色。 沈鱼报已微微一笑,转念又想,是了,那娴静的美妇人便是大少奶奶阮氏了罢,单只看面相,倒像是个好相处的人儿,静婉脾气性情都好,却是长相太过出挑,容易惹人生妒,若能摊上好好性情的主子奶奶,那可是再好不过。 这般想着便瞧着老太太身前的青蓝姑娘走近前来,方至身前止了步子,朝柳淮扬福了福身道一个礼,一脸得体的笑意言说:“老夫人那里怕沈姑娘在此处颇有不便,让奴婢引了姑娘入女眷席,也好说一说体已的话。” 柳淮扬闻言把脸一沉,只惊的青蓝姑娘心里咯噔一下,思来想去却也不知是哪句话说差了,得罪了咱们二爷。 沈鱼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语调温和柔软:“奴婢入府这许久,平日常伴二爷左右少出栖意院,如今恰逢老夫人寿宴,合该跟老夫人同各院的奶奶们问个安。” 灯光下的沈鱼一双笑眼似洒了一把星子一般,直晃得人眼晕。这会正带着殷殷期盼的目光瞧着他,如何拒绝? 柳淮扬沉默片刻,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风轻云淡的道了一句:“去吧。” 沈鱼经了允许,朝清蓝粲然一笑,客气道:“一会子少不得劳烦清蓝姑娘引鉴一番,沈鱼在这里先言一句谢。” 清蓝忙回一句:“沈姑娘客气了,原是奴婢分内的事儿,请随奴婢一同过去便是。” 沈鱼点了点头,便跟在清蓝身后朝着不远处的女眷席上走了过去。 李总管已经恭候多时,只等着引他入席。 柳淮扬抬了抬手臂,李总管便从善如流的将他身上的披风解下,又转手交到个小厮手里,仔细收好。 一袭黑衣,越发显得清贵孤寂。 他走到柳大老爷身侧,微微躬身唤了一句父亲。清冷的声音,并不带半分热络,冷漠和疏离让人瞧个分明,也只能暗自惊奇。 柳大老爷却是不恼,一脸温和的点了点头开口说了句:“来了。”稍顿了顿觉得也未有别的话要说,倒是纪流年笑意浓浓的冲着柳敬启道:“依稀记得上一次得见淮扬,还是金銮宝殿,先皇亲点的少年状元,可谓是一鸣惊人,一时震惊四方朝野,百家流传的佳话一桩。奈何天妒英材,身子多病羸弱了些。转眼已经近十个春秋,你我不觉已近垂暮之年,也只能叹息一句岁月催人老的很,该是年轻人的天下喽。” 话虽是同着柳大老爷说的,最后一句却是望着柳淮扬停顿了一下。 柳大老爷客气几句:“相爷恭维,是天家抬爱了,不过是犬子小打小闹罢了。”虽是客气,隐隐得色又蕴含其中。 兴业王朝三年才有一界国试,三年也才出一位状元。得天家亲点的,柳淮扬却是第一位,焉有不得意的理? 柳淮扬拱了拱手:“纪大人别来无恙。“又朝着桌上其它官员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大爷淮安此刻开口吩咐一旁的小厮一句:“去,给二爷换个软凳过来,再将茶水换成参茶。“弄一出兄弟情深的模样,却是忘了前一刻还谴了人拿捏着一点友情,想从他栖意园里将副救命的药方弄了出去给他娘亲,妄想他那个半死不活的娘亲,身体康健了能坐稳柳府大夫人的位置,他这个嫡长子也好更硬气一些。 柳淮扬如何不搭着他将戏唱下去,落了座,淡淡道一句:“劳烦大哥体恤照顾。” 柳淮安笑了笑,戏却是唱的越发起劲:“都是自家兄弟,淮扬何顾如此客气,平日里你独自拘在栖意园中养病,为兄倒是想多去探望,又恐扰你清静,倒是显得生份了。” 这些话便是意有所指了,他栖意里从来不是随意进出的地界,柳府谁人不知? 柳淮扬只当不闻他话中意思,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着青瓷杯身,淡淡一笑:“这身沉疴旧疾,左右也是惯了的。好在温大夫还算中用,近些年倒也不算难过,有劳大哥挂怀。我身子不济,夫人那里难免不能亲自伺疾尽孝,只能累大哥一人忙前忙后。” 说罢拿起桌上的参茶,举至眼着,真诚道一句:“以茶代酒,这一杯敬大哥辛苦。”并不等他如何,只抬首饮尽杯中茶。 他字字诛心句句讥讽,又是一顿明褒暗贬,一时让柳淮安只觉得一口白牙似要咬碎。 纵然当年他母亲当年做下错事在先,二十几载受尽折磨也该够了。 如今却是他这里竟是如同个常人一般肆意行动,景泰阁里原本合该风光无限的长房大夫人却又是另一番光景,叫他如何不恼? 任他如何气恼,这样的场合也得打掉门牙和血吞。 一场父慈子孝,兄弟情深的戏焉有做到一半的道理? 举杯抬盏,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再做上一副笑脸,应付着酒桌上的一众官僚,只求宾主尽欢。 男宾客这边喝的热闹,却说沈鱼由清蓝一路引着上了小楼。 第26章 夜宴(下) 男宾客这边喝的热闹,却说沈鱼由清蓝一路引着上了小楼。 一行女眷早就已经翘首以盼的,想早一眼瞧瞧栖意园里的这位新宠通房。 沈鱼微低着头,作出一副规矩得体的姿态出来,由着清蓝逐一引荐。 打头的便是寿星老夫人,端坐一桌主位。 借着通明的灯光打眼一瞧,老太太身着绛红寿字暗纹夹袄,红宝石镶嵌的抹额悬在额间,几支赤金打造的凤头钗,分别钗在发髻两侧,每一支凤口中皆衔着颗指头大小的宝石。为显喜庆,耳后还别上一只新开的艳红牡丹,更是应景。 柳老太太一头银发称一朵将开不开的红花,喜庆之余更是显得精神抖擞,年纪便也减了几岁。 见沈鱼上前,还未说话,便扬起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沈鱼屈膝行礼,祝寿的吉祥话捡着好听的说了几句,老太太笑容更盛,伸手虚虚扶了一把,青蓝看惯脸色,忙将沈鱼扶起。 老夫从便亲热的拉起沈鱼姑娘的手,朝着桌上一众女眷道:“真真水灵成一朵花儿了,人看着也知礼数,方才那几句吉祥话,我瞧着竟也是个通文墨的,莫说小二中意,便是我这个老婆子看了,也是欢喜的。” 二夫人笑吟吟接着话茬:“母亲说的是呢,媳妇瞧着也是好的,虽是平日里接触不甚多,媳妇觉得只一样,能讨得二爷欢心,服侍好二爷,便是错不了的。方才远远的瞧了一眼,看着二爷的气色,倒是较往年好了几分。沈丫头可是功不没呀。” 二夫人话里话外带上三分亲昵,直把沈鱼一个通房抬得不能再抬,一众人瞧着风向也只有跟着附和的份。 大夫人身子不好,老夫人又少问事儿,柳府的中馈便由着二房一手把持,倒是忘记长房里还闲着位大奶奶。 沈鱼却是不敢忘礼,忙上前屈膝行礼:“给二夫人请安。”待二夫人跟着的得脸的嬷嬷得了眼色上来扶上一把她才肯起身。 二夫人虽是人到中年,只一张脸生的是明艳饱满,妇人脸上堆起和蔼亲切:“这孩子,也忒知礼,今儿左右是老夫人的寿辰,祝寿的礼节不能废,到了我这里,哪里又有这些个礼儿。” 听她如是说,沈鱼虽是面上一派谦卑得体的笑容,心里却暗自翻个白眼,心道:生受了人的礼,却又说这样的场面话,便知不是个省油的灯。 二夫人爽利话说了几句,又指着尤静婉身前娴静女人道:“来来,这是霜风院里大奶奶。” 沈鱼抬头看了一眼大奶奶阮氏,心里暗叹一句:是个颇有内涵的美人儿,且并不输尤静婉。 通身上下带一股书卷气息,体态纤纤,生就一张白皙圆润的鹅蛋脸型,五官也是生得婉约,更是显得柔和娴静。单单坐在那里,便似一幅浑然天成的美人图,隐现几分烟雨江南的风姿神韵。 沈鱼曾听尤静婉提过一句,大奶奶阮明君原是江南巡盐御史阮鸿志之女。 阮氏一族一直盘踞江南,盐运使又是个肥差,沈鱼觉得惊奇,远在帝都的柳家怎么也能将亲结到数百里之外的江南去呢? 这大爷淮安的岳父倒真是个土财主,生得女儿却个嫡仙似的人物,哪里染上过半分铜臭。 大奶奶阮明君见沈鱼正欲曲膝同她行礼,抬了抬手,尤静婉便上前挡了沈鱼的动作。 阮大奶奶未语,柔柔的带上三分笑意:“平日里常从静婉口听起姑娘,今日虽是初见,却又似旧识,即是二爷身前的人,便都是自家的姐妹,实在不需多礼。” 沈鱼屈屈膝道一句:“大奶奶抬爱了,奴婢粗笨无状,往后还靠大奶奶费心提点。”虽是大奶奶这般客气,她一个通房哪里又敢真的同她称一句姐妹,白叫人笑话自不量力。 二夫人笑着道一句:“栖意园里左右只你一女子,日子久了难免无趣,二爷无事儿时,你也偷会子懒,多来外院走动走动,老夫人最最喜欢你们这般年轻貌美的,我这个徐娘半老的,怕是早就失宠喽。” 二夫人一张巧嘴,惯会哄人,果然柳老夫人听到,便是一阵开怀,笑骂着指了二夫人对沈鱼道:“你莫听她的,她这明里暗编排我呢,你们说说这是个什么人儿,竟还同一群儿侄辈的捻酸吃醋起来了,都是做了奶奶的人了,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一桌人便都掩着嘴轻笑了起来,氛围一下显得轻松起来。 二夫了也不恼:“得,老夫人便只知道疼孙媳妇,还不叫我这个儿媳说一句嘴么,青蓝姑娘快让人在老夫人旁边添上个凳子,叫小鱼姑娘坐在老夫人旁边,也给老夫人说道说道二爷的日常,也好过整日挂念。” 青蓝招招手便有个小丫头搬了个软凳放在老夫人跟前,沈鱼哪里敢坐呢,一桌子女眷,最次也得是个有子的姨娘,哪里又有她一个通房的位置呢? 沈鱼慌忙开口推脱一句:“二夫人抬爱,奴婢身份卑贱,怎可入席而坐。”又恭恭敬敬朝老夫人道:“老夫人对二爷的关心之情,奴婢很是感动,二爷的事儿,但凡老夫人想听,奴婢定是知无不言。” 她这话倒说到老夫人心里,便见老夫人慈爱的看她一眼,沈鱼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说二爷的日常?她仔细一想也未有什么可说的,他的日常最是简单不过。 书房,香雪林。 无非便是,读书,下棋,写字,作画,吃药。 其它么?呃,欺负人算不算“沈鱼想着脸上不禁热了一热。 她这里原本是客气一回,哪想到一桌子却是当了真,一个个人精一样,谁不想在老夫人面前表现一回,由其二房里的几位姨娘,那问题更是接二连三的问着,这一通刨根问底,若不是沈鱼日日对着柳二爷那般阴沉性子的人物练出几分功底,差点招架不住。 不过她答的多半也是有些技巧,既满足了一众人的好奇之心,又不曾真正卖了二爷淮扬。 沈鱼顶替了青蓝在老夫人身前侍候着,说是二爷身子不好,不能常在身前尽孝,她既是二爷身边的人,自然得代替主子爷尽一回心。 沈鱼一改在柳淮扬身着的畏缩胆怯,整个人便活络起来,偶出几句妙语连珠,更是逗的老夫人将个脸生生笑的跟耳后那只牡丹有得一比。 一顿宴席吃下来,一桌子人倒是兴致不缺。 柳家二爷身前的通房沈鱼虽不是倾城色,却是个实打实的妙人儿,三两句话,便引得老夫人开怀,往日里合府上下也只有二夫人有这般能耐。 一桌子女眷人后便是如是评价沈鱼。 沈鱼虽是站着伺候了整顿饭的功夫,也这才清楚,柳府长房当真是人丁凋零。 大爷淮安同阮大奶奶膝下只有一女,如今才将将五岁。 至于二爷那里,沈鱼撇撇嘴,单看栖意园里如今的风貌,怕是近几年难添新丁。 二房却是别样的热闹,单看这桌上的几位姨娘,膝下至少也是有一子的,二房统共七子五女,最小的儿子今年将将两岁。 沈鱼暗自叹一句,二老爷还真真是老当益壮。柳家三位老爷倒也有趣的紧,大老爷走官道,三老爷主生财,都是是非窝里钻营,偏偏二老爷好福气,女人堆里扎一扎,说得好听叫绵延子嗣,传宗接代,说得不好么,沈鱼撇撇嘴,整个一衣冠禽兽,且看房里这一打的姨娘,也不怕把自个儿累出毛病。 更可笑方才二夫人竟还有心思明里暗里扫听她可否让柳淮扬收用。 沈鱼也只在心里冷笑,便作一副娇羞状,再云山雾绕的说两句,全凭她自己猜去罢。 通房沈鱼再不济,也只在柳家二爷面前不济罢了,离了柳家二爷自发的便由个胆小猫儿进化成个再玲珑不过的小狐狸。 尤静婉却是在阮大奶奶身后看着心惊,这样的沈鱼她是从来未曾见过的。 灯光下,她一双盈盈美目流转,原本暗黄的面色褪尽,如今更称得上玉面星眸。 三分颜色,七分妆点,这话并不假,如今的沈鱼便是说她哪位爷的正头奶奶,也是无人不信的。胭脂薄施,添上几许清丽,一头低调却又不斐的珠翠,件件精雕细琢,别致巧妙。更莫说身上的衣裳,料子如何精贵,单单只是样式绣功又是在坐的哪一位敢比的呢,一个通房穿着如此出挑,大家却是一并失明了一般,佯装不见,无一提上一句,还不是忌惮栖意园里的那位。 思及至此,想想自已如今的处境,尤静婉一时只觉得百般滋味涌向心头…… 第27章 私心 尤静婉觉得她好似从来未认识过沈鱼一般,以前在清平坊里,沈鱼并不受人待见,也不见她刻意讨好哪位管事嬷嬷,成日只跟在她身后笑的没心没肺。 尤静婉原也是大家里出来的小姐,从云端跌至地面,人自然也更通透些,坊里的一众女子,谁没个几分花花心思弯弯绕,平是里虽是姐姐妹妹,却又是作不得真。若是有了好去处,一个个恨不能眼冒绿光,明抢暗争,无所不用其极。 她看得出沈鱼是真心对她,也是有几分感动的。 当然最要紧的是沈鱼一个杂活丫头跟她自是没有利益冲突的。便也放心大胆的同沈鱼作个姐妹,常常照拂她一二。 沈鱼极懂得感恩,她待她一分好,越发想着二分还回来。不过几件旧衣,人前几句维护的话罢了,便叫她死心踏地的对她好。 寒冬腊月她还未曾起身,热水便已经放至她的床前,一应衣物浆洗便是包揽了去。泡好的茶也总先放到她手里。便让凡管事儿嬷嬷支使着去外面跑腿,也总过来招呼一句,且问她需不需要捎带东西。 从未有人真心待她这般好,沈鱼便是第一个。 尤静婉自是用了几分真心回报的,却也是有几分私心的。 凭她资质容貌,总归是要离开清平坊的,出路也只有一条,便是去个官家府里做个通房姨娘。她虽是不足十岁便已经家道没落,却也是生在宅院,其中龌蹉更是再清楚不过。况且,官家内宅哪一处不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身边若没个死心塌地的人扶持,怕是走不远的。 沈鱼——便是个绝佳的好人选。 沈鱼在清平坊里这些年做个杂活丫头,人是再机灵不过,又惯会看人脸色。 当然,还有一点也是重要的,她容貌并不出众,也不必担心他日生出别的想法。虽是有几分主意,好在十分信她,只要哄得紧,拿捏起来也至于太费力。 于是柳府来要人的时候,她便拉着嬷嬷到一旁,开口要了沈鱼,递了一个赤金的镯子,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那管事儿嬷嬷原也是个人精,尤静婉这般出挑,到了柳府还怕没有出头之日,日后怕就是个主子的命,如今不过是临走要个杂活丫环罢了,如何不能许了她。况且她颠了颠手里沉甸甸的镯子,撇了沈鱼一眼,笑得越发灿烂,凭她个黄毛丫头便是发卖也值不了几个银子,单只这一只赤金镯子,买沈鱼这样的丫头,买上一打也是够了得,如是一想,便屁颠颠的跑去柳府大管事面前讨巧去了。 可怜沈鱼还记恨着当年她奶娘的混帐儿子将她一个千金小姐五两银子便卖了出去,如今若是知道,她觉得唯一待她好的姐妹怀着别样的心思,用一只赤金镯子同当年五两银子买了她管事嬷嬷作了交易,又是怎样一副心情?是高兴这些年她的身价暴涨呢,还是沮丧自家用十分的真心只换人五分呢? 尤静婉自己如何不知,且看沈鱼如今在二爷那里得宠的成度,她当日的想法便只能当成个她自己知道的笑话罢了。 如何能不羡慕抑或嫉妒? 她去霜枫园中几月有余,说是通房不过生生作了大奶奶应付长辈的摆设罢了。大奶奶同大爷成亲六年,统共只出一女。又是产后体虚,身上不大好,便有些难再受孕,大爷房里这些年没添个人,一是大老爷不插手,二是大爷自己不愿意,这一次却是老夫人铁了心想让长房人丁兴旺一些,才将她硬塞了过去。 大爷淮扬安同大奶奶感情慎笃,哪里又是旁人能插得进去的? 况且她又是二房送将过去的,大爷更不会收用她。最最可恨却是大奶奶阮明君这般人,人前一朵盈盈解语花,人后偏生是个笑面虎。 初见大爷,她也是欢喜一过一阵子,那般温润的翩翩佳公子,叫人如何不喜。总比侍候个几十岁的老头子要好得多。 可是这欢喜却是持续几日,便渐渐转成心凉,大奶奶防得紧,指了一间,美其名约不能错待了二夫人亲自送过来的妙人,而选得景致最好的一间屋子,实则却是霜枫园子里的一处角落,离大爷的书房远得紧,更莫提寝室,除了大奶奶自己同跟前的两个陪房丫环,旁人是进不去的。 大爷自己心思也淡,便是平日里在大奶奶房里见过她几回,也没表现出别的意思,每每话说不得几句便将人挥退下去。倒是累得大奶奶每每歉意的看她两眼,隔天上好的料子再送到她房间里,这算什么,安抚么 尤静婉银牙咬碎也不敢表现出来,身边指过来的两个小丫头无时无刻不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这里但凡有不恭之事儿,怕是上赶着便传到了大奶奶房里,整治一个不听话的通房,还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 除了只不让她沾大爷房里的事儿,旁的倒是从来不曾苛待。 衣物首饰从来不短缺,但凡府里有甚应酬,也总将人打扮几分,带着出去。 尤静婉如何不知,这是作给人看的,显得她大奶奶的好气度。 知道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陪着笑脸同她演这一出,妻妾和睦的大戏。 她一个连主子爷都不能得见的通房,哪里又有机会诞下子嗣。 尤静婉原本已经死心,什么劳什子姨娘,生子,荣华富贵,这些她原本进府时的美梦,已经尽数化成了泡影。 大爷身着的小厮雪松却是在她房外言一句:“大爷请姑娘去书房叙话。”‘ 尤静婉当时只觉得一愣,又禁不住问一句仔细:“你是说大爷让我去书房?” 雪松瞧着一脸不至信的尤静婉,心道美。人就是美人,作甚表情都能美得让人惊心,只可惜大爷心里便只有大奶奶一人,这般想着又有些同情起来,面上便带了两分笑意,重复一遍:“是大爷是遣了奴才,引了姑娘去书房。”他这般心思尤静婉却是半分不晓。 雪松又说一回,她这才相信,转身望了一眼身旁的丫环,见两人皆是茫然之色,心下道,大奶奶倒是不知情,心里便有些期待跟雀跃,却又面上不显,只拉了拉衣袖,抚了抚头发,回身同两个丫环道一句:“你们便陪着我去一趟罢。"生怕二人一不注意便去大奶奶处通风报信,才这般,寸步不离,严防死守。 第28章 往昔 大爷柳淮安似乎在写一副字帖,骨节分明的一只大手,捏着一只上好的狼毫,在纸上行走自如,如有神助。 她虽是识得几个大字不甚精通文墨,却也知道他的字必定极好。 写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时候,似乎才想起来书房里有她这么个人儿。 停了笔,抬头看她一眼,道了一句:”坐罢。“ 他声音平淡无奇,尤静婉也一时猜不出别的,只能听话的坐在身后的檀木小兀子上,坐姿很是归整。 只见大爷淮安走至银盆前打算净手,尤静婉原想起身侍候,奈何他似身后生了眼睛一般,冷淡吐出一句:”你只管坐着,莫动。“ 尤静婉便不敢再动,只安心坐着。 看着他仔细的洗过手,又拿起一旁的布巾将手上的水拭净,才移步至她身前坐下。 一开口却是叫她心凉,将刚才升起的一点子希望,生生掐灭。 便是她去央了沈鱼的那一桩事儿,大爷只说,若是成了,她便是霜枫园中的唯一的姨娘。 只这件事儿莫同大奶奶讲,内宅往事她不知情,也少一桩心事。 尤静婉能说什么,人在屋檐哪能不低头,主子爷发了话,莫说许个姨娘,便是不许,她还不是上赶着也得去。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如何出得大爷书房,如何保持着脸色如常,不叫人看出旁的破绽。 甚至跟身旁两个丫环,佯装随意的解释一句,大爷招她前来,原是想问问大奶奶寿辰送个什么物件好,让她参详一二。 这事儿迟早会传到大奶奶那里,尤静婉并不傻,她如今狐狸精没做成,如何也不能够再惹得一身骚气,不得大爷的宠爱无妨,顶多是没个前程,可若是惹了大奶奶不快,女人嫉恨起来,只怕她连同个当下也没了。 沈鱼——自是应了她的。只说药方没法子给,不过药却是能悄悄留下一些,再想法子送出栖意园,让人带给大夫人。 大爷那里听了,默默颔首,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那药方他原也没打算真的能弄了出来。柳淮扬是个什么人,栖意园是个什么地界他还是有几分清楚的。若是那药方这般轻易的便得了,他断然是不敢同母亲用的。 这些年里他便是生生看着自家母亲,日日躺在病榻受着非人的苦痛折磨,分明离那救命的良方只一线之隔,却是百求而不得。 尤静婉自是如了愿,待沈鱼送出来的药一但见效,姨娘的位子她便是坐的稳了。即使是无宠,也能得一处小院子,自己住下。 日子再不济也能堪堪比得过一个不招主子爷待见的通房。 原她也是觉得满足的,毕竟无所出也不得宠,不过是开了开口,掉上几滴泪,便求了副药,捡了个便宜姨娘来做。 只是今日见了沈鱼,又得见柳家从不肯轻易出栖意园的二爷,那先前的一丝满足便生生化成了无端的妒恨。 分明她沈鱼是她用个赤金镯子才换来进府的机会,不过是来做个笔墨丫头。论姿色,凭容貌,又有哪一点可以同她比的呢?凭什么她便得了二爷的宠爱,又凭什么如今却成一众人捧在手里巴结的人儿? 生生将她比到泥地里,尤静婉只觉得羞耻,原她一直是压了她多少头的,甭管在哪,只两人一起,旁的人何时又关注过她身边的沈鱼呢 可是如今呢,她冷眼望着一大桌子的主子奶奶们,一个一个恨不能的将人捧到天上去。 而她却只能唯唯诺诺的站在自家主母阮大奶奶身后,细细看着她的眼神行事儿,说得好听是个姨娘,却做的尽是丫环的活计,有甚滋味 这厢尤静婉正值百感交集暗自神伤,那厢沈鱼已经让老夫人拽着手,坐在观戏楼上最好的雅座上听一出五女拜寿。 那戏台子上的角们个个粉墨登场,这会子正唱到:“牡丹竞放笑春风,喜满华堂寿烛红。白首齐眉庆偕老,五女争来拜寿翁。” 这出戏正是唱到最喜庆的时段,再往后便是一出接一出的闹剧,沈鱼心想谁这般没个眼力见的,点这么出戏。 老夫人一辈子只生三子,唱什么劳什子五女拜寿呢,这不是寻人晦气么。 她瞧了瞧身前正端坐着以老夫人为首的几位主子奶奶,倒是也没一门心思的听戏,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闲篇,话一话家常。 她也没再搭理这一茬。转头的功夫,便看到尤静婉朝她眨了眨眼睛,悄悄指了指后堂,这是要叫她出去一趟了。沈鱼几不可见的点头示意,转身瞧着一众人,正听的尽兴,说的热闹,寻了个没人注意的空子,便悄悄的溜了出去…… “小鱼,这里。”沈鱼才一下楼,尤静婉在身后唤她一句。 此时她便站在挂满红绦绸带的月桂树下,一双杏眼水眸,含了点点笑意,抬手唤她。 沈鱼觉得好像又回到的清平坊的时日,等她做完手里杂七杂八的活计时,差不多都已是明月当空。灶房里一碗冷饭也没有留给她,只能饿着肚子,回她那四个人挤在一间的破旧屋子里,只盼睡着以后便不再饿的难受。 尤静婉知道后,便总是在离屋子不远的月桂树下等她。洁白的帕子里,包着的有时候是个松软的馒头,有时候是个素馅的包子,运气好时,也是个白煮的鸡蛋。尤静婉说,她已经吃过了,这是她是再吃不的,总是不好浪费,万一叫抠门的教习嬷嬷知道,定是要罚的。这才拿来给她,拜托她一定帮她吃掉,算是毁灭赃物。 沈鱼如何不知,教习嬷嬷究竟有多抠门,又是怕坊里的姑娘长胖,卖不到好价钱,晚饭从来尽是清的能照人影子的稀粥,外加一点子咸菜,面食不外乎每人一个馒头,或是素馅包子,鸡蛋每月也给不了几次。 若她吃了这些食物,那尤静婉每晚也不过是喝了一碗清汤寡水的稀粥而已。若是不吃她抬眼望着她殷殷的目光,又觉得辜负不得。 最后便是折中,两人一同坐在月桂树下,就着天边一轮明月,分着吃一个馒头,或是素馅包子,有时也是鸡蛋。 那便是入了清平坊,沈鱼最幸福的时光了。 有人惦念,有人疼,有了依靠,就算是手里的活永远多的做不完,日子过的如同黄莲一般苦涩,心里却是极踏实的。 沈鱼兀自将眼里突然冒出来的泪意逼了回去,换一副欢快的笑脸,提着裙摆小跑的着朝尤静婉跑了过去。 待她跑的近了,尤静婉掏出怀中的帕子,拭一拭她额边细密的汗珠,嗔一句:“左右也没几步远,我又不急,你跑这快做甚,好歹也算得上是栖意园里小半个女主人,怎么还这般毛躁,让外人瞧见,可不是要落人话柄。” 沈鱼笑着搂住尤静婉的胳膊:“静婉,静婉,我真想你,也想咱们从前一起在坐在月桂树下吃的素馅包子。” 沈鱼一双滴出水出来的盈盈美目,和着点点灯花,明明灭灭,便这么扯着腻着尤静的胳膊撒娇。 尤静婉一阵恍惚,仿佛还是从前在清平坊一般,她每日将晚饭省下来,等沈鱼做完活,同她一起坐在月桂树下一起吃。 那时沈鱼便没了白日里教习嬷嬷跟前的木讷,化身成个灵动的喜鹊,一张小嘴总也不停歇,不大的小脑袋里也总是装着稀奇古怪。 两人对着一轮光秃秃的明月,她也能说出一大堆的故事。今天一出天狗食月,明又一出嫦娥奔月,再后天又来一个吴刚砍树,再后来又听说天宫里有个叫天蓬的大仙调戏了那奔了月的妇人嫦娥,尔后又让个叫玉帝老儿的神仙,重重的罚了,扔到了人间的猪圈里养着。 她又低头瞧了瞧她,却只瞧见她满头的珠翠,华丽的衣裳。 从前的沈鱼穿的总是她的旧衣,这样的好的衣饰,哪里又能轮得到她呢,她这里却也只能叹一句好造化,或许她该庆幸,沈鱼并未忘记姐妹之间的情谊,便是偷药也是冒险的罢。 尤静婉收了收一时酸涩难当的心情,换上一副忧心忡忡:“小鱼,我这段日子,细细想了一想,那药你还是不要碰了,二爷是什么脾性,府里人单提上一提便皆是一副忌惮的模样,你还是莫要冒这样的险罢了,什么劳什子姨娘,我不做也罢,只要咱们姐妹能平平安安的最最要紧。” 尤静婉这番话说的何其情真意切,可惜沈鱼听完却是收了先前亲昵的实情,盯着她半笑不笑的瞧了一会,尤静婉让她盯的一阵心里发毛,却又见她忽而一笑,轻快的开了口:“说什么傻话,姨娘怎么能不重要呢,我只有你一个真心待我的姐妹,便是做梦也只盼着你过得更好一些。药的事儿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法子的,你只安心的做你的姨娘便是,我应了你的,又哪有反悔的理儿。“ 尤静婉见她如是说,又有些心虚的问一句:”当真可以。” 沈鱼笑着安抚一句:“当真,比真金还真,你瞧。”说着她便从袖拢中摸出一个锦袋,递给尤静婉,示意她打开。 尤静婉接过来,便觉得手上一沉,打开锦袋,便是两只镯子,一金一玉。 上好的赤金,足金足两,雕一出游龙戏凤,活灵活现。 那只玉镯却是让她惊了一惊,用最好的和田籽料,精雕细琢。单单看那水头,润色,便知不是常物。 她抬眼有些神色复杂的望着沈鱼,她,这就来同她炫耀了么? 第29章 八卦 她抬眼有些神色复杂的望着沈鱼,她,这就来同她炫耀了么? 沈鱼哪里知道她此时是这般想法,只乐呵呵的说一句:“从前在清平坊里,我见你有一只赤金的镯子,爱得跟什么似的。刚巧今儿府外送来几件首饰,二爷命我挑了几样,我打量着这只镯子跟你从前的那只倒是相仿,便悄悄的拿来给你,正好同你那只凑成一对。这只玉的我瞧着晶莹剔透,静婉你皮肤白,戴着一定好看。”她说完叹了口气,摸了摸头上的祥云掩鬓,有些惋惜:“只可惜,戴着的这些都让二爷同府里的人看了个真切,便不能送给你了,省得旁人说嘴。鲜花素来配的是美人儿,我戴着倒是可惜了这样好的首饰。” 尤静婉听她说完这番话,只觉得的心中五味杂陈,又觉得自己心眼委实太小,总把人想得不堪。 她是谁?是她的好姐妹沈鱼呀,那个在清平坊里同她相依为命的沈鱼,从来都是死心塌地的对她好的沈鱼。 “小鱼……”尤静婉握着两只依稀带着沈鱼体温的镯子,有些哽咽,半是感动,半是羞愧。 沈鱼见她如此,推了一把:“好啦,花一般的美人,哭丧个脸做甚,虽说美人流泪也得让人赞一句梨花带雨,比起那整日哭天抹泪的林妹妹,我更是待见整日见人三分笑意的宝姐姐。” 尤静婉便让她三两句话,哄的噗呲一下子笑了出来。 点点她的脑门嗔一句:“什么哭天抹泪的林妹妹,见人三分笑意的宝姐姐的,听都没听过。你呀,你呀,还是往常一样儿,整日想些稀奇古怪的,也不知道收敛着点,这张嘴可是越发厉害了,我瞧着二夫人,都不尽然比得过你。也不那柳二爷怎么生受得你?” 沈鱼想起栖意园里种种,前一刻分明还一副兴致昂扬的劝人欢乐,这一瞬便垮了肩膀,嘟嘟囔囔道:“二爷哪里需要生受我,我生受他还差不多,在二爷面前我哪敢放肆,哪句话不是仔细琢磨了再琢磨,认真的推敲了再推敲的。” 尤静婉咋舌:“当真是这般可怕?”沈鱼点了点头,一副更甚的表情。 尤静婉吟神,认真沉思片刻,真心道:“你在二爷面前说个话便要这般小心翼翼,若是那……让其发现痕迹,该如何是好,小鱼算了罢,你只当我未曾同你提过这碴儿。” 先前尤静婉那番担忧的话,叫沈鱼瞧出了里面的真假文章,她是有一些心冷的,她同尤静婉何等关系,不过才进府几个月,说个话罢了,还同她闹这般虚头八脑的事儿,如何不恼呢。 只是现在这几句,却实真心实意,沈鱼又觉得谅解,霜枫园里稳稳坐一个阮大奶奶,要想日子过的好,漂亮话自是要多说一些。静婉方才那些话,对着她讲,也不过是一时不甚罢了,不并不是真正同她生份。如是想她又觉得方才留在心里的一点子不快,一扫而净。 笑语吟吟的对她道:“我自说了有万无一失的法子,你不必忧心,只一样,先前我说想去景春阁瞧瞧大夫人,你可仔细打点了,莫让旁人知晓了才好。” 沈鱼说的万无一失自是真正万无一失,有什么能比得上柳二爷亲自点头应允来的万无一失呢? ********* 柳淮扬不过露个脸,饭毕便推脱回园用药,早早离了席。 此时大夫温方便坐在柳二爷书房里,喝着沈鱼新制出来的养生清茶,酸酸的同他道一句:“我这个二爷口中的蒙古大夫,说破了嘴皮子也没见二爷动容一分,到底是小鱼姑娘面子大的呀,不过三言两语便让二爷点了头。芣苢你快去香雪林中寻一寻,咱们从前那个不近女色又英明神武的二爷哪里去了?啊!!!” “咻”的一声,一方砚台擦着大夫的额角飞了过去,只差一分,堪堪避开。 满满一砚台墨汁却是一滴不落的洒了温方一身一脸,从来在人前假装谦谦君子的温方,又怎是狼狈二字可以描述的滑稽。 原是想抗争一二的,奈何柳淮扬骨节分明的手看是无意的抚着青玉案上的青瓷笔洗,眼神里满满尽是冷漠威胁。 怎?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温方接过芣苢递来的干净巾帕,一边擦拭着脸上的墨迹,一边分神看了一眼那二爷手下的青瓷笔洗,到底是英雄气短了一些,只缩缩脑袋叹了口气,换种方式用个指控的眼神。 只他不在他这里呱噪,柳二爷自是懒得理他,至于他是何种神情,想表达何种意思,他自然是没功夫细细琢磨的,权当不见。 大夫温方被无视的可以,却也只能无言的呐喊:大夫也是人,治得了顽疾,自然也能打听得了八卦。 想他当日可是掐着芣苢几个大穴足足掐了一柱香的时间,才探听到一点子蛛丝马迹。 那日提了试药一事儿,一众人从药芦离开后,柳淮扬的书房里,芣苢进去送药,却是瞧见沈鱼坐在他家二爷大腿上。 却说当时芣苢说的颇带着几分气恼,气恼沈鱼姑娘半点不知道体贴他家二爷身子弱,饶是她再纤巧,也是个大人,怎么能这般一点也不忌讳的坐在二爷腿上,万一压出来好歹出来,德叔追究起来,算谁的? 温方听了这话,饶是原本正脑补沈鱼坐在柳二爷腿上的的画面,这会儿也不得不拉出来思绪,可尽笑上一笑,芣苢便是让这惨绝人寰的笑声给震的三魂丢了七魄。 知温大夫平日里无状惯了,可是几时也没见他这般无状过,疯子一般抱着肚子,从个竹椅上生生笑到地上,又从地上滚到了另一处的地上,顺带还打翻了几筐将将晾干的草药,这会子道是不嫌说每一颗药材都得来不易,要珍而重之那番冠冕堂皇的话了。 芣苢撇撇嘴,看着笑摊在地上的大夫温方,心道一句也不嫌地上冷凉,可惜了一身七分新的白衣素缎。 待那温大夫笑够了,才从地上起来,拍一拍衣服上的灰尘,作一副深沉状,拍拍芣苢的肩膀,说一句:“你还小,哪里能体会得了二爷的心情,饶是沈鱼千斤重,这负担在二爷那里想必也是甜蜜的。” 说完便人模狗样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只留芣苢一人愣愣站了许久,百思不得其解,甜蜜的负担,那是一种什么物件,他原以为负担皆是沉重的,又哪来甜蜜一说呢? 芣苢自是不敢去问柳家二爷的,若他知晓他竟敢背后议他长短,不扒他几层皮是不会罢休的。 芣苢再三考虑,终于下定了决心,敲开了德叔的门,德叔见多实广,应当是知晓的吧。 谁知等他说了原委,德叔却是久久不言,末了,用个甚是同情的眼神提点他一句:“你将二爷的私密,说给大夫温方,是闲自己命长?” 芣苢这才猛然觉醒,接着大骇。 这……可如何是好,大夫温方,就是个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儿大的好事之徒,怕是上赶着便捅到了二爷那里。 到时……芣苢想起自家二爷阴沉且冷漠的眼神,又想起从前栖意园里原有个叫当归的,不过是在二奶奶面前说了句二爷平日里喜在香雪林中独自下棋,便被打了板子,直直去了半条命,又是将人直接送至二房里去了。 他同大夫温方说的那些,何止比这个私密千倍百倍,芣苢不想再想,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一把抱住德叔的大腿,哭得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德叔叹息一句,救他?他如何救他,但凡沾了沈鱼一腥一点,他家那个英明神武的二爷便生生变成一个毫无道理可讲的暴虐之流。 低头瞧瞧哭的快要背过气去的芣苢,叹息一口,从人前再如何老成圆滑,在他这里依稀还只是七八年前从街上捡来的,那个没半点子安全感的小男丁罢了。 他伸手将哭的抽抽搭搭的芣苢拉了起来,扔了条帕子在他脸上,低喝一声:“七尺男儿流得血,却是掉不得泪,你瞧瞧你如今这副不济的样子,如今知道害怕,当时何不管住自个的嘴?平日里如何同你说的,不该看的一眼莫看,不该你说的一句莫说。你倒是好……” 还挑了栖意园一个最不靠谱的人说,说得又是栖意园中最不能惹的人的闲话,偏生那嫌话里带出来的尽是那最不能惹的那位主子爷的心头好。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头大的?德叔只觉得额际忍不住抽搐。 芣苢有些委屈,张张嘴便是想说,大夫温方掐着他几处大穴,真真是疼的厉害极了,他忍了一柱香的时间,后来疼得实在是受不住了,又觉得小鱼姑娘做事不甚妥帖,旁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这才吐了口,只可惜他抓错了重点。 先前并不明白,小鱼姑娘不懂事不顾惜二爷体弱,将全身的体重生生压在二爷腿上,跟二爷将小鱼姑娘抱在怀中放置膝头,这本身就是一码子事儿。 只不过他看到的是前者,而旁人看到的则是后者罢了。 若是早先他明白,饶是大夫温方拿几十个银针封了全身的穴道,便是疼死,他也是不肯吐一个字的。 可惜,世界终是没有卖后悔药的,如是一想,芣苢才将将忍下的泪意便又冒了头…… 第30章 互撩 可惜,世界终是没有卖后悔药的,如是一想,芣苢才将将忍下的泪意便又冒了头。 德叔实在看不下他这副样子,抬腿给他一脚:“再哭便把你扔到月影的训练营中,磨上个三年五载的再回来,且看你还有没有心思见天叭叭掉泪。” 芣苢一哽,立马收了泪意。 月影训练营?那……那哪里是人呆的地方。 那分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弱肉强食的人间地狱! 凡是从训练营出来的影卫,哪一个不是趟着无数人的鲜血出来的得呢? 芣苢缩缩脑门,他这身功夫在寻常人眼中还得说一句好,若是到了月影训练营,只怕撑不上三天,就让人打得牙也剩不下一颗。还提什么三年五载的,出不了一个月,德叔便可以去登记处领一笔抚恤金,再用个平板车将个奄奄一息的人废人拉了回来。 德叔看着芣苢一副露怯的模样,气不平又是一脚。芣苢觉得委屈,自个分明没哭呀?怎么又挨上一脚? 他悄悄瞄了一眼气急的德叔,只觉得他近日里似乎脾气见长。从前并不见他对哪个动过手,只一句严厉的话,便让人信服了。却说现在,白术这个月便挨了两顿排头,他这里又是两脚。 芣苢禁不住叹息一句,做奴才苦呀,不禁要受主子的刁难,还要受大夫的欺骗,如今还要受同他父亲一般的管事德叔的脾气。芣苢如是一想,眼眶眼看又要湿了,一想到月影训练营,连忙又吞了回去。只是吞的太急,忍不住打起了嗝。 他心中大急,生怕又惹德叔生气,便想顿住,谁知却是越忍便越是打得厉害,一个接着一个,一声接着一声。 德叔看着他这副滑稽的模样,饶是泼天大怒也该气笑了,颇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数落两句:“罢了,这一次我便再提点你一回。” 芣苢一听,自然欢喜,那嗝竟也不打了。 德叔叹息一句:“这些年便是光长个子,心眼一点不长。你若是聪明日后且看看沈鱼如何做的,四两拔千金也不是凭谁都用的那般炉火纯青。你这事儿旁人也帮不了你,不若去求求她,那姑娘心肠……不坏,又素来待见你,你开口她未必不帮。” 说完叹息一句,推门出去了。 德叔心里有些落寞,他这个管事如何也扭转不了的乾坤,人家不过两句软话便将个大事化小,小事儿再顺带化无。 刚才芣苢那两脚,他着实是恼,不过恼是是他自己个,年近六旬,整日盯着个未足双十的小姑娘说事,也不怪二爷生气。唉,难道是他老了的缘故? 却说温方这会仍旧顶着泼了一身一脸的墨汁便是赖在柳淮扬书房里不肯走。 直恨的芣苢咬牙且齿,他这里还未来的及去求沈鱼,温大夫已经等不急,便开了锣唱戏。好歹也给他留个全尸成不? 方才二爷扫过他的眼神,分明什么情绪都未有,芣苢却觉得未有比有更为恐怖。本来么,未知的恐惧最为恐惧,你总归不甚清楚,悬挂在你头顶的那把尖刀何时会落了下来。 芣苢此时便觉得的那把尖刀已经直指他的心窝,距离不足寸许,单单只想一想,便觉得心口疼的厉害。 ******* 沈鱼换了一件普通丫环的衣物,乔装一番,跟在尤静婉身后,踏进了景春阁的门槛。 房里的婆子见是尤静婉,知这是大爷房里新提拔的姨娘自是不敢怠慢,忙上前来行个礼,便殷勤的引至床前。 月白色的布幔子挡不住满室的药气,沈鱼只觉得一股一股腐朽的味道,冲人耳鼻,也只得生生忍住。 尤静婉吩咐那床前侍候的两个婆子将那布曼拉开,再打开窗户透一透气,没得再将人闷坏了。 待那布幔子拉开,沈鱼才又跟在尤静婉身后走至床前。 宝蓝锦缎被下便是一瘦得只余下一把骨头的身子。大夫人瘦削的脸上不带半分血色,唇色呈青黑状,一看便是久中顽毒,多年积累体内,且未曾解过一分。 慢性的毒并不好解,单看柳淮扬便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毒也是这个理儿。 每一日一点,终会积少成多,便是无知无觉的由着的它一点一点传至肌理,渗透心脉,直到无药可医。 柳淮扬何其幸运,当年娉婷夫人当机立断,又有温有道这般神医二十余载保驾护航,才不算太过难挨。 大夫人却是没这般好命了,月子里一次让人灌了四个月的剂量,又无得力医师可用。柳二爷差人递的那副方子,拔毒的几味臣药早就抹了去,余下的便只能吊着一条贱性命,让人生生受着。 沈鱼瞧了瞧面色,又探了探脉象,心中有了分辨。 朝静婉递个眼色,便一并出了景春院。 眼看天色不早,沈鱼也无心寒暄,只匆匆换了衣物,紧着往栖意园里赶。 还未踏进房门,便听身后传来一句阴冷的声音:“难为你倒是还知道回来,爷还道,外院的景致太过宜人,叫你流连忘返呢。” 沈鱼只觉得头大了一圈,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方才匆匆话别静婉便是怕回来晚了,二爷心中不快。 这不,倒是让她猜了个准。 也只得打起精神换一副讨好的笑脸回身道:“二爷说笑了,奴婢为保稳妥,特地往景春阁去了一朝,一时未曾注意时间,回来了的晚了些,扰了二爷休息,是奴婢的不是。” 柳淮扬听着沈鱼这般言辞只觉得心中晦涩,又想起方才书房里影卫宫十七报的那一番话。 沈鱼同尤静婉在月桂树下闹得那场姐妹情深,竟是一字不落,皆入了柳淮扬的耳朵里。 由其那句:句句斟酌,字字推敲。他便是那般难已让人琢磨? 沈鱼低头等了许久也未见柳淮扬开口,只得悄悄抬眼观一观形势,却是见他一瞬不瞬盯着她瞧,幽深的目光透着冷漠疏离,仿佛她初见他时那般,通身上下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息。 沈鱼并不知晓,她一句无心之语,惹了自家二爷不快,觉得有些纳闷,却又猜不透玄机。 他独自立在一方台阶之上,一地月光趁出一身孤寂,沈鱼忍不住朝他走近,只是还未曾近前几步,便见他浓眉一敛,冷冷喝一句:“止步。” 沈鱼心中一惊,何时见他生过这般怒气,却是再不敢向前一步。 想了想便屈下膝去请罪:“奴婢愚笨,不知何故苦恼了二爷,爷若不快只管罚了奴婢便是,只千万莫气坏了身子。” “罚你?你且说说如何罚你才能熄了爷的怒气?” 说着便迈下台阶,走至沈鱼身前,抬手挑起沈鱼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同他对视。 沈鱼望着他冷怒的模样,却是不觉得的害怕,突然抬手抚了抚他微皱着的眉心。 柳淮扬倒是未阻,便将沈鱼丁点大的胆子惯得肥了起来,那只胡作非为的小手,便顺着他的眉心划过挺直瘦削的鼻梁,再至稍薄的嘴唇。 她踮了踮脚,原是想亲一亲他微凉的嘴角,无耐却仍是差上一截,看着他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免不得有些恼羞成怒,恶从胆边生。 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使了力气便要将人往下拉,却是不妨叫人一把抱住,往上一举,人便落入他的怀中,小巧圆润的翘臀下面坐得便是他坚实的手臂。 沈鱼大囧,低头望着他,抿了抿嘴低低了唤了一句爷,柳淮扬却是不理,只往上托了一托,迈开步子便朝外走去。 姑娘的身子倒是养得好,那手臂上的触感更是极佳,沉甸甸的有几分压手。 沈鱼骇了一骇,她瞧得出他这是想将她带去他的房里。 她这个通房,如今便要物尽其用了么? 这……这?沈鱼又觉得自己并未曾准备好,便想着能不能说说清楚,求二爷缓上一缓。 如是一想便有些期期艾艾的,将说不说的一副模样,更是勾的柳家二爷胸中一股子怒气,一撞一撞的似要喷涌而出,却又是怕吓着怀中娇滴滴的姑娘,只能生生忍着,只忍的额边一阵阵的抽疼。 这厢沈鱼权衡一番利弊,打算还是提一提得好:“二爷身子现在下还未大好,依奴婢看还是少沾女色的好,左右奴婢也跑不出这栖意园去,待二爷身子好了,奴婢再侍候二爷也不迟。” 沈鱼觉得她这番话说的十分的漂亮,更带着八分技巧在其内,即将意思表达的清楚明了,又不曾直白的说破,免得忍人恼怒,她这里正暗自得意。那厢柳淮扬却是觉得头疼更甚,先前有温方在书房中闹得那一出,他不过是顾忌着莫在让旁人撞见,才想着将人带进房里,拷问几句。 却未曾料到她竟是想到这处去了。一番话又是说得冠冕堂皇,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却是不知道这句在心里斟酌推敲多久,才能说得出口。 柳淮扬冷哼一声将人放下,抬手掩了门,转身看着呆头呆脑的沈鱼又是一声冷哼:“整日胡想着什么,你几时见过爷近女色了?”说完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真看得沈鱼心里发了毛,才又再度开口:“爷倒是未曾瞧出,你哪里像个女人。” 柳二爷这话说的违心的紧,也不知是谁将才抱着人家姑娘,还在心中夸一句那俏臀儿生得好。 这一句话却是气是沈鱼一佛升天,二佛离世。她虽胸不算大,但也是能瞧出来的,实在是聊胜于无,怎么到他这里便看不出来了呢。 姑娘心里一恼,脑子一蒙,便忍不住要同他仔细分辨几分。 第31章 害羞 姑娘脑子一蒙,心里一恼,便忍不住要同他仔细分辨几分:”爷这话说的,恕奴婢不敢苟同,奴婢虽不济,也未曾叫人认错过性别。虽是胸前二两子肉长得不甚壮观,好在也聊胜于无呀,便是换而言之总归是来日方长,自然会再长些的。” 听完沈鱼这一通如同惊雷砸地一般的言辞,柳淮扬静默一会,又是一会静默…… 尔后也只默默用个眼神仔细打量的她口中的那二两子肉,并不说话。 然而,沈姑娘已经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方才胡言乱语些什么,她竟然……竟然在自家主子爷面前,毫无顾忌高谈阔论自家胸前的那二两肉…… 沈鱼悄悄抬头看一眼一直未语的柳二爷,想必是让她那番惊世骇俗之语震得一时蒙了神,不知如何反应。 抬眼却见,那位她以为已经震得断了片儿的柳二爷,这会子正聚精会神的将视线投在她方才高谈阔论的二两肉上面,仔细且认真的……研究?鉴赏? 沈鱼只觉得面色一热,捂着胸口便转过身去,一时也不知也何面对,暗自恼自已怎么每每在他面前便是这般没个脑子,又是气他三言两语的总是让她这般窘态百出。 柳淮扬见她后着胸口背了身子过去,面上似有羞恼之意,想是他方才太过唐突了,只怪她言语太过……呃,惊世骇俗。 这般想着便又弯了弯嘴角,什么细细斟酌仔细推敲,怕也是句无心只语,想是他平日里待她太过严肃了一些,才让她生出了一些畏惧。 原是迟迟不睡的柳家二爷,只等着敲打整治个不甚如他意的通房沈鱼,这会子不过是见了她一张羞恼俏颜,便生生转了生思,开始自省起来。 只见他清咳一声,慢慢渡着步子走至沈鱼身后,盯着她微红小巧的耳垂瞧了一会子才开口:“这般无状之语爷听听倒也无妨,只往后莫在人前说便是了……爷又不会笑你,恼得什么。” 说罢便将个恨不得自个同身边这位一并得了健忘症的沈鱼转了过来。 沈鱼听他这话,觉得心里倒是好受几分。抬头假装无意的看上一眼,并未见他眼中有嘲弄之意,这才将羞恼之意压下去几分,呐呐得开口道一句:“是奴婢一时无状,污了爷的耳朵,多谢爷不曾怪罪,奴婢以后一定会小心说话。” “你打算如何小心,嗯?字字斟酌,句句推敲么?” 沈鱼听着这句她十分耳熟的话,从柳淮扬那里用个调侃的语气出来出,只觉得有些诡异,她细细的想了想,脑子一空,只觉得背上冒出了冷汗。 这是她同尤静婉在思归园里月桂树下说的话……现在才终于明白,二爷先前那一股子怒气因何而来。 沈鱼在心中哀嚎一句,复又叹息一句:想她沈鱼自打进了清平坊,便低调内敛,不该说,不该听的,不该看的,不该问的,从来便是不说,不听,不看,不问。如今在比清平坊里嬷嬷难糊弄的柳二爷眼前,却是生生闹了一出祸从口出,叫她如何不悲,如何不恼? 如何悲,如何恼,现如今也是于是无补,只得将个缩在一起的肩膀重新伸平,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想尽了法子,看如何能哄得二爷忘记她这般大逆不道之语。 抬头,接着便是谄媚的笑容。 老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沈鱼姑娘心里有计较着呢。 柳淮扬瞧着她一脸的谄媚之色,又是额角一抽,他移开眼并不直视,淡淡的道一句:“收好你那副玲珑的心思,且留着日后好去应付柳府外院那一众主子娘去罢,爷这里莫闹这些妖蛾子,并不吃这一套。” 沈鱼一听,只一瞬原本谄媚的脸立马哭丧起来。 柳淮扬却是着那莹白小脸上的一抹嫣红,不急不燥盯语速轻缓的一点点的诱其上勾: “不若你换个法子哄爷,若是方法不得当,仔细爷狠狠的罚你。” 沈鱼抬眼,换一副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一边脑子飞快的转上几圈,换个法子,什么法子? 他即不喜她用哄外院里一众妇人的套路,又缘何要她哄他,心里又撇撇嘴,堂堂七尺男儿,端得是一度风华,现下却因一句无心之语,便要人哄着,也不怕跌了他柳二爷的份儿,若是让旁人知晓,生生笑掉大牙。 可怜沈鱼还不知道自家已经是人砧板上的肉一块,这会儿竟还有心思这般腹诽。 柳二爷便这么瞧着小沈姑娘,睁着双亮晶晶的琉璃眼,脑子却是又不知道神游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只得叹息一句:”你这副样子哪里有半分哄人的心思,罢了。” 饶是沈鱼一朝带着三魂七魄去太虚观里神游一番,却还是耳尖的听他说了一句罢了,心中一嘻立马神行归位,笑吟吟的问一句:“当真?多谢二爷宽宏大量。” 柳淮扬望着她这句没心没肺的模样,只恨的牙根疼,却是面上不带一分,墨眸更沉上几沉,抬手轻轻抚了抚姑娘俏生生的腮,嗓子微哑:“你即不愿哄爷,那便爷来哄你也是一样的。” 沈鱼姑娘不等开口,却是没了机会,让人以唇就唇,堵得严实。 天不过蒙蒙刚亮,火红的日头半个影子还未曾寻见。沈鱼一人坐在窗前,并未点灯。 昏暗的屋子里,唯一的光影便是从支起来的那扇楞窗底下透进来的。 隐隐瞧见她托着下巴壳,面色微红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严然一副少女思春的神情,好在这是她自个的房间,若叫外人瞧去,她这副样子,任谁也能看出来她正值春心荡漾之际。 沈鱼百思不得其解得也不是旁的事儿,不过是她昨晚如何从柳淮扬的房里回到自己房里的,这一点记忆竟像让人抹去了一般,一点痕迹也无。 她未时便坐在这里想,一个时辰过去也未曾记起。 唯一记得的便是那些叫她脸红的片段。再后来,再后来,她记得柳淮扬抱着她坐在个临窗的春榻上,念一篇诗经……念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顿了一顿…… 她在他怀中听着他用低低的嗓声,一字一句的在她耳际,轻诵着这些词句,早已昏昏欲睡,单只听到这一句,才强打着精神细细思量一回,他仰望的究竟是那德行可比高山的人呢?还是只单纯向往的是那万里风光中的巍峨高山落日长河?又想一想他的性子,怕是也未有甚人能入得眼值得这般仰望的,怕是后者了……更又顺着想起他身上带的那毒,可得要早些把药试了才好…… 她似乎是思量了许多时候,再后来便是没了记忆,那?她是坐在他怀中睡着了? 沈鱼姑娘聪慧过人,缕一缕便真得得出来结论,却又是一阵捶胸顿足的懊恼,这算哪门子事儿哟。 饶是她脸皮再厚,再如何的装作若无其事,这一整天里,也是尽可能的躲着柳家二爷。 借口找了一堆,要挟着芣苢代她伺候一回,自家躲到自家房里烦燥的只差没拿个圆悠悠的小脑瓜撞一撞南墙。 沈鱼姑娘知道害羞了?这可是件顶了不得的事情。 相较于旁人的一头雾水,柳二爷心中却是门儿清,弯着嘴角,一天便是好心情。 连带着芣苢也跟着放心不少,昨日里书房的事儿,爷并没同他来一朝秋后算帐,今儿瞧着心情又是不错,或许他这里已经算是劫后余生。 如是想着,便又觉得园中的花儿,今天都是格外的鲜艳,树格外的翠绿。连同温大夫都看着顺眼了几分,温大夫!! 芣苢一惊,心中警钟立马长鸣,便眼睁睁的瞧着温方远远的从园子深处走了过来。 他回身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见他心情似乎尚可,便想着伸头缩头皆是一刀,若是他能坦白从了宽或许又是另一番光景。 只想着便脑子一热腿上一软,扑通跪在柳二爷身前。 柳淮扬扬了扬手中的书册,微微皱了下眉头,冷眼瞧着跪在他身前的芣苢,淡淡道一句:“若是不甚严重的错处,便直接去德管事儿那里领罚,若是无可挽救,该如何做你自是心中有数,现在哭丧个脸跪在爷面前作甚。” 芣苢一听便是个激灵打了起来,这真是动了怒气,连连弯身磕头:“爷,都怪奴才多嘴,如今晓得错了……只求爷饶了奴才这一回,若它日奴才再犯,不用爷言语,奴才便自行到月影训练营里凑数去。” 柳家二爷便冷眼瞧着芣苢如同小鸡啄米般将个脑门次次点到坚硬的石板地上,直到一片殷虹的血迹把个青灰的石板沾湿一片,也未见叫停。 温方见此,却是一惊,刚要开口求一求情,却见柳家二爷一双寒潭深眸此刻正冷冷的盯着他。 左右也认识二十多载,温方如何不知晓柳二爷的那般鬼畜性子,不求情还罢,若是求情,芣苢这回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 第32章 救急 温方如何不知晓他的性子,不求情还罢,若是求情,芣苢此刻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心思一转,便转身退了回去,方踏出园子,步子便是迈得越发大了起来,似一股子疾风,差点带倒了正端着一壶新茶进园的白术。 白术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身量还未太见长,依旧是副孩子模样,见温大夫如此,不免觉得好笑。 温方却是又折了回来,瞧了瞧他手中捧着的新茶,拍了他一脑袋:“傻笑什么,我且问你,你们姑娘呢?” 白术缩了缩脖子,依旧带着三分笑意:“姑娘这会正在小厨房里煨着一碗瘦肉粥。特谴了小的送一壶新泡的清茶给爷解渴。” 温方一把将茶接过来,不耐得朝他道一句:“去,麻利去知会她一句,便说若她再不去香雪林,你芣苢哥哥的命便要折在里面了。” 白术一听,脸色一白,见温方如此着急,忙不跌得便往小厨房方向跑过去。 却说沈鱼正守在红泥小炉边,瞧着火候,时不时拿着宽大的蒲扇扇上一扇。 白术来的急,说得也急,她虽然未曾听得太过明了,但也隐隐知道,怕是芣苢犯了二爷的忌讳。 把个蒲扇往白术手里一塞,裙摆一提,便一路小跑着去了香雪林,哪还管甚仪态不仪态的。 沈鱼跑得又快且紧,不过片刻便踏进了香雪林,却是让守在入口等她的温方的把扯住,温方将手里的茶托交给沈鱼,温言感激道一句:“温某办下的错事儿,却要有劳姑娘跑这一朝。” 说完便长长作了一揖,抬着道了一句:“请。” 沈鱼仍旧一头雾水,却也是来不及问上一句,端紧手中的茶水,便大步走了进去。 待沈鱼走得近了,芣苢脑门上的伤已是触目惊心,地上的血迹更是让人不忍看上一眼。 沈鱼路过他时轻轻踢他一脚,暗自心急,这孩子也太过实心眼,自家主子不叫停,还不知道力度小一点么。 沈鱼将个茶盘放到那石桌上,屈膝唤了句爷:“爷。” 柳淮扬将手中的书册移开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姑娘许是跑得急了,这会脸上便是红霞一片,额边隐隐汗珠,将落不落,煞是可爱。 沈鱼听着芣苢头磕地面的声响,一声一声让她犹自心惊,只觉得心里一急,便也顾不得许多了,只道一句:“爷,奴婢有一宗事儿,思前想后也未曾明了,还盼爷能同奴婢解惑。” 柳淮扬将个膝头上的书册放至桌面,接过她递上来的温茶。尝了一口,倒是好味道,好心情的道一句:“那便说来听听罢。” 沈鱼弯了弯嘴角,带几分娇羞之意:“奴婢这宗事儿,不便在旁人面前说起,请爷屏退左右可好?” 柳淮扬牵牵嘴角,用个黑湛湛的眼睛盯着他,忽尔一笑:”如此,那便去书房时说罢。“说着便起了身。 沈鱼低头瞧一眼仍在磕头的芣苢,免不得一时心中大急,伸手扯了他的衣袖,晃了一晃。 柳淮扬少见她如此孩子气的模样,心中免不得新奇一番,却是面上不带,沉了沉脸色,抬手止了芣苢磕头的动作,冷然的瞧着沈鱼,复又指了指芣苢:“他犯的错处到此时也不过才将将罚了一半,你想为他求情倒是未偿不可,余下一半你来替他如何?” 沈鱼低头瞧了瞧芣苢已是血肉模糊的额头,免不得有些英雄气短,禁不住抖了一抖,柳淮扬瞧着好笑,免不得多言一句:“你自是不用受这般皮肉之苦,爷自会换个法子罚你,如何?” 沈鱼抬眼看他,又想起前几次种种“惩罚”自心中翻个白眼,撇撇嘴,不就是拉拉小手,亲个小嘴么,又少不了一块肉,怕甚。 只把个头一扬,颇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应承下来。 二爷得逞的笑容,一闪而过,她并未发现痕迹。 沈鱼将个帕子递给芣苢,芣苢虽未敢瞧上一脸二爷面色,却也是不敢接的,上一次大夫温方不过扯了扯沈鱼姑娘的衣袖,便叫人圈在药炉大半个月未曾离开半步,若他接了她的帕子,怕只怕方才那百十个头他便是白磕了。 只又弯下头去朝沈鱼恭敬行个大礼:“奴婢谢过姑娘救命,谢二爷饶命。” 柳淮扬淡淡的瞧他一眼:”叫白术过来伺候,你自去药庐休整些时日,伤口未好之前,不必回来。告诉温方,若是这伤留下疤痕,污了爷的眼睛,爷有得是法子叫他记住教训,去吧。“ 芣苢只觉得背后一凉,却只得恭恭敬敬的应下。 叫他去温大夫那里养伤,这……这不要他得命么,若不是温方,他如何会闹得如今这般狼狈? 沈鱼却是听出了几分玄机,方才香雪林外,温方那一句:我惹下的错处,却是要姑娘去平息。现下却是有了解释。 二爷明知如此,却将一脸血迹的芣苢打发到药庐,只是不知道温大夫日日对着因他而受如此责罚的芣苢,又是何种心情? 沈鱼啧舌,心里默默道一句:柳家二爷不能惹呀,不能惹。瞧瞧着景春阁里的纪氏,再再如今的温方,哪一个全身而退了呢? 柳淮扬见她一副忌惮的模样,挑了挑好看的浓眉问一句:”怕了?“ 沈鱼望着摇了摇头,弯着嘴角笑了笑:”人言说没有规矩自是不成方圆的,柳府自有柳府的规矩,栖意园自有栖意园的规矩,爷自是有爷的规矩,只奴婢守着规矩做事儿,原是不怕的。“ 这话沈鱼绝对说的有几分亏心,若是换到未穿越之前怕又是另一番场景:什么规矩,天大的规矩在命面前也就是个屁! 沈鱼想她进清平坊那一刻,便将什么人情世态规矩通通瞧了个分明罢。 这世上的所有规矩皆是用来约束着这些包括她在内的没甚身份的人的,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是那可以用百般规矩来约束人的人。 叫你生你便生,让你死你便死。 再往后许多事情便不怎么往心去了,只觉世事本就无常,最好不过的便是以不变应万变。 只可惜她并未曾做到…… 清平坊里是个女人堆,女人多的地界一定是个是非窝,弄死一个杂活丫头原也并不值什么事儿。 管事嬷嬷心狠贪财,一双利欲熏心的眼里,平日里瞧人都带着三分估量,沈鱼相貌不够,便只拿其它来凑。 她虽是提笔可写,却是不敢写出一手好字,开口能言,却又句句避开机锋,落到最后,卖力气的活计一点没少做下。她却是知足,最起码没叫人贴上个标签待价而沽。 沈鱼一早便在肚了里做下一出小九九,只打算若有一天静婉叫人买去,离了清平坊里,她一时没有法子跟她一起出去,算需要想个万全的法子脱身的。 一个无足轻重的杂活丫头生上一场会传染的重病,又需要大把的银钱救治,她瞧着管事嬷嬷那般爱财的性子,大约只会叫人将她扔到个破庙里任其自生自灭,若她再声泪俱下的求上一求那卖身契,嬷嬷未毕不会给她,一个将死之人,想求个自由之身,还不是人之常情? 介时她便能寻了静婉在一处,自然这话她未曾同她提过一句。 沈鱼藏得紧,连同尤静婉也并不知晓她通岐黄之术,原也不是防着她,只是管事嬷嬷一双毒辣的眼睛跟个恶狼一般,沈鱼是怕一个不甚让她看出来踪迹,往后的事儿便不再好办。 况且她通身上下只余一两银子,将将凑够她方子上的药草,不到万不得已,她自不会冒这个险。 后来却是阴差阳错…… 她抬眼看看芝兰玉树般的柳二爷. 又低头想想栖意园里的日子同清平坊比起来,便是天堂同地狱,柳家二爷——待她不薄。 通房沈鱼这会不禁细细沉思一番,这些日子她也瞧的仔细,她家二爷分明对她有几分意思的,待她虽说不上如珠如宝,但也宠爱有加。 她是知足的,她是感恩的,只是却不清楚她自个该拿什么样的感情回应他。 沈鱼有些顾虑也是在所难免,想她不过是外院送进来的通房丫头罢了,通房待主子爷该有什么样的感情沈鱼不太清楚,只是柳淮扬待她的感情,便是个木头人也该有三分感知——他是中意于她的。 沈鱼又细细想了想,觉得还是问得清楚点好,毕竟她身份有些上不得台面,若是会错了意,日后大家相处起来难免有些尴尬。 ********* 第33章 误会(上〕 这般想个通透,她便觉得轻松起来,弯着一双笑盈盈的眼抬头看了立在一旁丰神俊朗的自家二爷一眼,抿了抿嘴及其认真的开了口:“奴婢方才想问爷的事儿也不是旁的,这些日子奴婢同爷朝夕相处,爷待奴婢如何奴婢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也只是想问爷个清楚,您是不是……有一些……钟意我呢?” 任柳淮扬一张千年不变的冷脸,这会也总算有了一丝裂痕,饶是他有泰山崩于面前而面色不改的魄力,也未曾想过沈鱼会这般……呃,直白的问他这一句,况且他以为他表现的已经足够明显。你见过哪个房里的主子爷对个通房这般上心的,又是亲自给个她选衣服挑首饰的? 说起首饰,柳淮扬脸色又铁青一片,昨儿影卫宫十七报给他的可并不止沈鱼那一句惹得他一阵怒气的言辞。 旁得倒是罢了,他亲自为她选的一只上好的和田玉镯,竟是让她眼睛不眨的转脸便将了出去。 柳淮扬只一想便恨的一口银牙咬碎,冷哼一声,她倒是仗义疏财的紧。 却说只一心等他回应的沈鱼,并不晓得他现在这般想法,只瞧着他面色一会潮红,一会又是铁青,最后竟然有几分咬牙切齿。 禁不住只在心中有些懊恼,原是她自己想差了,大约喜欢一个通房终是一件拿不上台面事儿,她又如是一问,叫他有些难堪了。 现在倒是弄得清楚了,只是心里有些失落了起来,空落落的难受的紧呢。 沈鱼觉得眼睛有些酸胀,她努力的压着,不叫他看出来异色,依旧笑盈盈的一张脸:“让二爷为难了,是奴婢无状,原也不该有这般非份之想,只从未有人对过奴婢这般好过,心中不免有些欢喜太过,便一时想差了……二爷只管放心,奴婢往后……会谨记自个的身份,再不……再也不说这般叫爷难堪的话……” 柳淮扬有些微微的错愕,不过愣了个神的功夫,她怎会这般快的又生出这样的想法出来。 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沈鱼突然朝她屈了屈膝抢白一句:“奴婢突然记起,厨房里还煨着一锅粥,这会儿估摸着也差不多该熄了火了,容奴婢先行告退。”也不等他答应一句,便自说自话的转身离开了,步子紧的好似后面有人追着她一般。 柳淮扬放下自个本欲挽留抬着的那只手,想了片刻也没想个明白,沉下声音唤了一句:“宫十七。” 须臾他身侧便出现个黑衣劲装的女子,一张俏脸不带半分表情,若是温方瞧见必定叹一句可惜了脸上的好颜色,只柳二爷却是没心思看上一眼,眼前的这张脸究竟有没有表情,又或是该带什么样的表情,才不算埋没。 眼下他一门心思的只想知晓,为何沈鱼直白的问过他那句是不是有些钟意她的话后,又紧接着说了后面那一番妄自菲薄的话。他微微皱了皱眉毛,仍以是无从思绪,这才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立着的黑衣女子冷冷的吩咐一句:“去,跟着姑娘,瞧瞧她现下在做什么……若是瞧出什么,便来给爷说个仔细。” 宫十七面无表情的回了句是,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凭空消失了一般。 却是不得不说上一句,还是大夫温方说的对,柳二爷此举着实有点子大材小用了。 ****************** 月影。 月影是个及其秘密的组织,里面有三十六暗卫及一百零八密探。 三十六暗卫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也少在人前走动。做得尽是无声无息的营生,便是杀个如何了不起的人物,也是叫你无知无觉的上了西天。 先说一句这一百零八密探里,包罗的一众形形□□的大小人物,单拎出来哪一个不是身怀绝技的能人?易容换声改身份哪桩哪件皆是做的惟妙惟肖,人前人后从不叫有半分疑心,套着近乎的便把想知道的事儿打听个清楚。 比如从沈鱼奶娘口中打听沈鱼母亲的事儿时,便是个同沈鱼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子,叫辟珠的,将个容貌易成沈鱼七分相似,渡河时同沈鱼的奶娘上了一条船,又恰巧坐在沈鱼奶娘对面,便及其自然的搭上了话。巧得是,又在将将上岸时,让一伙强盗当作人质掳到山顶,关在一处牢房里待了几天,还有什么事儿打听不清楚的呢 一百零八密探都是有自家的名字的,而三十六影卫却是一溜的死士,除了代号,无人记得自已名字。 宫字当头,后面便是排号,凭的武功,论的是经验。 能者居上,宫一便是代表三十六位的队长,未曾有唯一的人选,只谁更强,谁便是宫一。 柳二爷行二,为了避讳主子,三十六宫里便没有宫二这么个号牌。于是后面便多出一宫三十七出来。 然,宫三十八的牌子也有一块,那位行四的爷,也是要避讳的。 三十六人里面唯宫十七,宫九是为异数,余下一干皆是男子。 宫九一直便跟在那位行四的爷身侧行事儿。 沈鱼入园后,柳家二爷为保稳妥,便将三十六暗卫里唯二的女子宫十七调到栖意园里,只管跟在沈鱼身边,一为监视,为防她有异动,一为保护,为防旁人有异动。 彼时,大夫温方便捻着一把酸腔,围棋盘上敲下一颗云子,在柳淮扬面前啧啧两声音:“我瞧着那通房沈鱼倒是真的入了二爷的眼,竟是连个堪比凤毛麟角的影卫都用上了。宫十七何等的厉害的人物,单单在个通房身后整日瞧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来给二爷报备,二爷不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了么?这事儿回头让宫墙内的那位知晓,只是不知是惊得下巴掉下来的面儿大,还是牙多半要笑掉半个的面儿更大一点儿,德叔你说。”说完竟是还不尽兴,非要拉着一旁恭身只等吩咐的德叔下水。 那位的是非,也只有温方这般无礼无状之人才敢议论,德叔何等有分寸之人,知他一惯如此也只是冷淡提醒一句:“温大人还是慎言,二爷的言辞若无允许,一众影卫自是不敢多听多记一句,温大夫却是不一样的,只怕敢着便传到四爷的耳中。若是惹得动怒,届时怕是连爷也保你不住。” 温方听了德叔这般话,倒也未见惧色,又是啧啧两句同对面并不搭话的柳淮扬道:“如今德叔的口才可是越发向你靠拢了,竟连本大夫也要退让三分。打量着我真不知道,你们爷同那位差那么一点子血缘便同个亲生兄弟也相差无几,若届时连个大夫也保不了,未免也显得二爷太不济了点儿。” 柳淮扬用一双漆黑的眼眸无甚表情的瞧了他一眼,冷淡的道一句:“既是你得罪爷在先,哪里又劳旁人动手,新仇旧恨的,是该清算一番的时候了。“说罢,棋子丢回罐中,便要起身。同个爱悔棋又废话多的臭棋篓子下棋当真是场折磨,心里叹一句还是沈鱼好,棋下的好,话也不多,人更是百看不烦。 温方还想说话,却听柳淮扬开口唤一句:“宫十一。” 接着黑衣男子便出现至身前,抱拳躬身,等候吩咐。 “去,将眼前这人扔回药庐里,禁足。多找几个人,将人盯死了,莫叫踏出药庐一步,爷要过几天清静日子。“柳淮扬将将吩咐完,大夫温方还未曾有个反应,便叫个黑影提着奔了出去,走至药庐上空,紧接着便是从天而降,只听扑通一下,却是没了后面的声响。搭眼一瞧,大夫温方让人捆了手脚,堵了口鼻,生生是扔进了药庐里。 接着便有的先前的那般景致,叫几个黑衣短打的冷面煞神,目不斜视的日夜盯着,大半个月里愣是没踏出药庐半步,后来若不是他让芣苢求了德叔,尔后柳淮扬带着沈鱼过去瞧来灵蛇,继而讨论试药一桩,估计单单只等着柳二爷良心发现,他这辈子是出不了药庐喽。 人呐,还是得靠自个。大夫温方,在药庐寸步难行时,也曾无限唏嘘感慨。 倒是忘记了一件,若不是芣苢耐不住他百般磋磨,跑去求了德叔,凭他个人品,也能请得动同他家主子一般面冷心硬的老管事? 痴心妄想! *********** 柳淮扬晚间用膳时,沈鱼表现的一切如常,慢火细煨的瘦肉粥很是香甜可口,倒是比平日里多用了一碗。 灯光下,他仔细瞧着沈鱼的一举一动,越发觉得下午香雪林中,沈鱼问他那一句,是否只是他自个生出来的幻觉?不然她何以问过他那般话后,又是如此常态。 柳淮扬心中疑惑,焉知沈鱼心中却也不是如面上显得那般自在,她如何瞧不出柳二爷并不曾掩饰的探究之色?却也只能硬头头皮装出一副再自然不过的神色出来。又在心里叹一句:只怪她自个儿会错了意,怨不得旁人。 如是一想,便伺候的更加卖力,一应琐事做得面面俱到,饶是柳家二爷再难侍候个人,如今却也是挑不出一丝的错处。 柳淮扬心中有些郁色,自下午沈鱼从香雪林离开到现在,他便没同她好生说上一句话,她笑容得体,态度恭顺,逢问必答,字字句句,却让他觉得不似从前。 仿佛她便真的只是他再普通不过的一个通房丫头,她在他面前的一举一动,处处透着小心,样样含着规矩。 就算柳家二爷心里不甚舒适又如何,通房沈鱼又没出甚差子,况且他待她本就不同,有气自然不能往她身上撒的,是不舍得,也是不敢。 不敢?柳家二爷不敢对个通房丫环发上一通火,却要生生自己忍得辛苦。这话说了出去,旁人定是不信的,柳淮扬什么人?只问温方便能知晓,自是那种旁人叫他一时不痛快,他必将以一生不痛快报之的阴险之辈。 且看东院景春阁便知。 如今却是让个通房丫环拿捏的坐立难安,温方若是知道,定是能将满口口的白牙笑掉一半儿。 柳淮扬如是一想脸色更暗,一旁伺候白术见了免不得惊了一惊,自家爷今儿着实反常,饭毕便将小鱼姑娘早早的挥退了,只说不必她在身前伺候,让她只管去做自己的事儿便是。 那小鱼姑娘也不推脱,只带三分笑意,屈了屈膝,转了身便迈了出去。 爷身前总要留个人伺候的,白术自是不敢冒然离开,他立在柳淮扬身边,已经一个时辰之久,便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的一张脸,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只沉了更沉,仿佛没了止境。 怕是内里已经起了滔天的怒气,却又是生生忍了下来,沈鱼姑娘自是好命,爷一贯舍不得朝她撒火,芣苢哥又是常伴爷左右,自懂爷的心思,只他却是没这造化,不过头一朝近身前伺候,又去哪里知晓爷的怒气需如何化解? 单单又想着芣苢下午那硬生生磕出血的额头,就免不得有些惧意显了出来。 柳淮扬本就心中烦意难平,见带如此畏缩之意,免不得更是变本加厉。却也懒得计较,只管叫人滚出去,眼不见为净得好。 待白术连滚带爬得出去以后,却见宫十七现了身…… **** 第34章 误会(下) 宫十七依旧是那万年不变的黑衣及面无表情的俏颜。 她朝着柳淮扬恭恭敬敬行了礼,也未有废话一句,只开口说:”属下自香雪林里一路着姑娘入了小厨房里,姑娘先是将原本盯着膳食的白术打发了出去,尔后便一个人坐在那小泥炉子旁托着下巴发愣,属下无能并不能从小鱼姑娘表情里窥探出其想法,不过姑娘脸上始终带着的笑意,未曾减下过一分。“ 宫十七说到此处,见柳二爷眉毛微微一皱,便停了下来,直到柳淮扬抬手示意,她才又继续往下言:“直坐到天擦了黑,晚膳时分,姑娘才将那泥炉熄了火,将新熬制出来的粥盛了出来,想是打算端来给爷用罢。” 姑娘端着那粥食跨出厨房门的时候似乎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原是自作多情了,亏了我脸皮比常人厚个几分,不过觉得一时难堪罢了。若是换个寻常的姑娘怕是又要寻死觅活一番罢了。” 属下离得远了一点,怕是听不清楚,便又凑得近一些,却见姑娘说完这话像是笑了一笑又说一句:“瞧我,来的久了竟是忘了,这里的姑娘又有哪个似我这般没脸皮又傻气大胆的,这样的话自是没人敢直直的问了出来的。“姑娘说完这些,便没再说旁的,属下见姑娘进了厅堂便未再跟着进去。” 柳淮扬久久不语,微微拧眉,似有沉思之意,宫十七见他如此,便悄悄的隐退了出去。 柳淮扬仿佛不觉,只细细咀嚼着沈鱼那几句自言自语的话,一时只觉得千头万绪使出来,终是只汇成一句,便是沈鱼那句: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柳家二爷一朝明了,便觉得通身上下无比熨贴。一双沉潭般幽深的眼眸禁不住弯出个好看的弧度,一抹笑意隐其中。 话说,柳二爷淮扬虚度二十五载不识两情相悦的滋味,如今初识,只觉得的恨不能找个人说上一说才好。 若对方是沈鱼,便是最好。 他推开轩窗,抬首瞧了瞧外面的月色,倒是撩人,举步想走,又是觉得难免夜深,现下去叫了她未免显得太过唐突了,便只得作罢。 却又不想此时入睡,便唤了一句白术。 白术战战兢兢近前,悄悄抬眼看了看脸色,却是发现他家爷此时正值一脸春风得意好颜色,哪里还有先前一副结冰还嫌太凉的脸色呢。 白术自然不敢多问,只低着头仔细听着吩咐。 “去药庐将温方找来,便说爷这里给他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接不接得住,且看他自己的造化。” 却说药庐里,温方正同一颗脑袋愣是让个纱布包成粽子一般的芣苢,两两无言的各自坐在院中的竹椅上纳凉,并非温方不想说点子什么,奈何无论他说点什么,芣苢并不应会他一句。 一个人自言自语久了便有些尴尬太过,温方索性闭了嘴。 一贯都是他欺负芣苢,只这次未免玩笑开的太过,原是想戏弄一下润泽堂里那位整天把个通房丫头捧在手里的柳二爷。却一个不甚,又是用力过猛,将芣苢生生逼成了炮灰。 温方悄悄抬眼看了看芣苢那颗包成粽子脑袋,忍了几忍才将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笑意忍了回去,终是他害他如此,若此时再笑他一笑,未免有些太过小人了一些,若是那般,同他家主子柳二爷还有甚区别,便是个真真的真小人。 温方这里正忍不住为自家人品喝一句彩的时候,白术带着真小人柳二爷的那句吩咐来到了药庐,并一字不差的转达给他。 芣苢瞧着温方石化的表情,免不得心里疏解几分,忍着额头上的疼痛,憋出个同情的笑来:“温大夫可快些过去罢了,依着温大夫同爷这些年的交情,爷自是不会真心为难温大夫的。” 温方一个眼刀甩过去,心道一句xxx,柳二自是从来不会真心为难他的,哪一次不是卯足了劲诚心诚意的为难他的? 瞧,这不是又唱一出秋后算帐,也不瞧瞧现下已是夜半三更的时分,竟是心急得不让人睡上一回安稳的觉。 白术瞧着温方墨迹得实在是太过,免不得急出了一身冷汗,少年哭丧个脸,又是一副哭腔道:“温大夫,算小的求您了,您可是能快一点,一会子倘若爷等得不耐,小的几条命也不够折腾的。” 白术说完没忍住看了芣苢一眼,带着几分哀求之色。 到底是芣苢一手带起的来的,况且又是一直待他如亲弟一般,哪里会有不管他的理儿。 芣苢摸了摸自家头上的纱布起了身,恭恭敬敬的朝温方开了口:“温大夫若觉得小的一人在些陪您不够,让白术过来也无妨,只怕白术不若奴才命大,温大夫还是换个法子罢了。” 温方一听,哪里还能坐得住。 芣苢这一出,焉知不是柳淮扬摆给他看的,若是再来一回,他温方的心自是肉长的,哪里能比得上柳家二爷的堪比顽石的硬心肠哟。 不过须臾,便瞧着一高一低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的朝着润泽堂走了过来。 “爷,温大夫,过来了。”白术躬身朝着正在沉檀案后端坐的柳淮扬通报一声。 柳淮扬放下手中的信函,挥一挥手示意他先退下,接着便看到跟在后面的大夫温方,大剌剌的撩起袍摆,往一旁的檀木椅上一坐,一副是生是死随您拿捏的无赖模样。 柳淮扬并不理他,复又拿起另一封未曾拆开的信函,打开来细细读着。 大夫温方翘着二郎腿,拿起高脚几上果盘里的樱桃往口中丢了几颗,不忘抽出空来拿眼角的余光扫上一眼沉檀书案后执笔回信的柳二爷。 依旧是着一身墨衣,用个成色极好的白玉冠将一袭墨发尽束于脑后,一张脸生得好,此时虽是垂目敛眉,仍是带几分清润之色。 只这么瞧着倒像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却又是应了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老话,白白生就一副潘安玉貌,却尽是做一些让人打掉门牙和血吞的阴狠之事。 柳淮扬搁了笔,将个白纸上的墨迹吹干,置入信封内,用个火泥封好,唤了一句宫十一,接着黑衣男子便一闪而现。 温方抖了一抖,手里的樱桃一个不稳便滚落到了地上。倒是不怪他这般,只上次的阴影实在太过,这辈子他也是忘不了的,堂堂七尺男儿,竟是让人鸡仔子似的拎着扔进了药庐,倒是庆幸未曾叫旁人瞧了去。 二人并未理会他这边一惊一乍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柳淮扬将手里的信函递给宫十一,只淡淡的吩咐一句:“交到四爷手里便是,去吧。” 宫十一接过信函,抱拳躬身,只一闪便没了影踪。从头至尾一言未发,一眼未瞧。 温方瞧见免不得啧啧两声,有些没话找话:“我瞧着月影的人越发目中无人了,一个个的,木头桩子一般,大夫我一个活人生生坐在这里,竟是连个招呼也不打。” 柳淮扬理了理衣袖,从个沉檀书案后走了出来,拿起一方湿帕子拭了拭手,面无表情的瞧了温方一眼,大夫到底是有几分心虚之意,见柳淮扬在一旁的春榻上坐了下来,免不得讨好的递上一碗温热的养生茶。 柳二爷冷哼一声,倒是接了过来。 温方心里便是松了一松。 柳淮扬将个茶碗放置手边的小几子上,清咳一声,才言了一句:“杵着做甚,满屋子里竟是没个你坐的地儿?” 咦? 温方在心里多想一回,柳二今儿心情倒是好,竟还给他让起坐来了,稀奇,稀奇的紧。平日里哪次不是见了人便使了劲的往坑里埋,这回倒是客气的紧。 早有老话,反常即为妖。 大夫温方只顾着惊奇,哪里还能想到这一层,还道是柳二爷一朝良心发现,知他这个大夫这些年在他身上耗费的心力经力太过,原是想待他客气一回,以示感激。 可见栖意园里自作多情的并不只沈鱼一人。 况且沈鱼的自作多情,也不过只是她自个以为的自作多怀罢了。 温大夫这一宗儿,却是如假包换的,实至名归的,自,作,多,情。 柳淮扬沉默一瞬,实不忍望着温方一张笑容太过的脸,却又是一时无旁的人可寻,又是一声清咳似有开口之意…… 大夫温方,已经作出一副聆听的姿态出来。他看柳淮扬如此,定是要先说一番感谢的话的,禁不住又多想了想,若是柳淮扬非要谢他一番又是送一些贵重物件给他,他也只假意推脱几句,便应了了事儿。 反正他这些年的年少青春哪一天不是浪费在他身上的?收他些东西也是再理直气壮不过! 第35章 巨坑 反正他这些年的年少青春哪一天不是浪费在他身上的?收他些东西也是再理直气壮不过。 “若你中意个姑娘,恰巧知晓了那姑娘也中意你……“柳淮扬沉默一瞬接下来倒是仍旧带了几分不耻问的意思:“爷只想知晓,往后该当如何?”倒是头一次见柳家二爷说话带上一分不自在的神色。 一开始温方却是没有心情留意这番话的意思,只这跟他先前想的实在是出入太大了点,说好的感谢之言,感谢之礼呢? 怎么,什么……咦? 大夫温方待消化了柳家二爷的那几句话的意思,禁不住起了兴致,这倒是一出极其劲爆的桃色密宗儿。 柳淮扬瞧着温方带着一脸的探究之色,只把个脸色一沉:“劝你一句,尽快收了脸上的好奇之色。爷现下问你,你便老实了答了,莫再生出旁的事端,下一次只怕宫十一便不会手上留情了。” 温方撇撇嘴,瞧瞧,这才是柳家二爷该有的嘴脸,什么劳什子感激感谢的,可不全是他自个白日做梦意淫出来了,柳淮扬若是对他有一分感激的心思,便不会整日这般冷嘲热讽。 倒是忘了回回都是他温方自己挑衅在先。 想归想,温方细细又琢磨了一番柳二爷问的话,不禁把个眉头皱成了一坨,他倒是有心为他参详一回,奈何这么些年便是日复一日的窝在药庐。要么便是对着千百种草药,要么便是对着眼着这张整日面无表情的冷脸,又哪里来的劳什子空档,对着过哪位姑娘仔细的研究过她心中所想呢? 于是大夫温方把个手一摊,两眼一瞪:“二爷不是刻意为难我罢,这么些年,大夫我鞠躬尽瘁的窝在那几米见方的药庐里,整日不是写药方翻医书便是配药熬药,又哪里的来空档,去细细想过,如何跟个姑娘相处的道道。” 说完又贱贱的凑上来道一句:“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这般福气,竟是让二爷看上了眼,入了心。” 温方这话便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栖意园除了沈鱼,连个苍蝇怕也都是个雄的。 况且柳二爷又哪里正眼瞧过旁的哪个姑娘,也只是沈鱼罢了,整日当个宝贝似的,恨不能时时捂在怀里。 柳淮扬又是轻咳一声,叹息一句:“罢了,既然问你也是白问,那便不问也罢。”说完径自发沉思起来,不再理会温方这个么让他半夜三更传唤过来的大活人。 温方却是啧啧称奇,月影里的两位主子倒是好得紧,一个面冷心硬,便是眼前这位,一个便是背后捏着把刀的黑心笑面虎,便是那位行四的爷。只莫言平日里何种杀罚果决,雷厉风行,一朝动了心思,竟也相差无几,再好用的脑子,也生生成了浆糊一般,当局者迷得狠呢。 大夫温方叹息一句,又有些八卦的凑在自顾沉思的柳二爷脸前贼兮兮道一句:“听闻四爷那位顶顶钟意的姑娘,便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惹的四爷冲冠一怒,竟是要连娶了四房高门阔府里的千金,养在了后院?” 闻他此言,原本眉头紧皱的柳二爷,面色自是一舒,漾出个带了三分幸灾乐祸的浅笑出来,笑言一句:“这回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的紧。”说完也不看温方那一脸洋洋自得的脸色自顾说了一句:“这般喜讯自是该修书一封,贺上一贺。倒是感怀温大夫提醒一句,那么这封贺辞便以温大夫的名义来写罢。” 温方笑的一脸春风:“如今二爷做事儿可是越发体恤了,若是方便也瞧着替大夫我要个一官半职的也好,人前人后的,也不必偏偏低上人一等。”这便是得意忘形,又意有所指。话里话外的皆是柳家二爷如何压迫于他。 柳淮扬笑一笑也不反驳,等一张贺辞写罢,落了温方的款,才递给他一赏。 温方一瞧,且不说那字字句句间的真心实意的祝愿之言叫人觉得发自肺腑,单单提一提那一手字迹,竟是仿了个他的十成十,他自个搭眼一瞧,竟也分不出真假。 柳淮扬数年深居简出,练就的何止是那一手好字,一笔好画,只那过目不忘,提笔能仿的本事就足足让人稀奇不已。 不若何人所书,何种字迹,柳二爷瞧上一眼,再提笔,便能仿个以假乱真。 温方将个墨迹才干的贺辞递还给柳淮扬,再假模假样的道一句谢:“有劳二爷这般为大夫我打算一回,若是他日能巴结上那位得个高职,定是不忘柳二爷今日提笔代书的恩情。” 柳淮扬闻他此言清浅一笑,便将个贺辞折了几折塞入信封,又唤了句宫十一将信封交到人手中,才回头慢理条斯的同大夫说上一句:“崔四冲冠一怒的是那位宁死不肯入他崔家半步的人儿,那位不肯嫁于他的原因便是那四位高门千金。只那四位千金却又是崔四不得不纳的权宜之计。主意是我这个军师出的,为得却是朝廷社稷。崔四虽心有不甘,但社稷苍生为本,他自然体谅。 不过这贺辞么……却是温大夫亲笔所书,为得是你自个的锦绣前程,只是不知眼下这个档口,崔四日日对着一堆令人焦头烂额的朝廷琐事,突然翻出温大夫这封字句带着十分诚心祝愿的密涵,又是何种心情?” 大夫温方生生又被摆了一道,只这次硬是叫人摆上了玉笔朱批的金龙案上…… 温方只恨的咬牙切齿,半句话也说不出,宫十一早就没了足迹,那信怕也是追不回来的。 一时大夫只觉得的大限已到,也不怪他这般消极悲观,只那崔四表面端的是一度谦谦君子,一惯以贤良著称。 只旁人不知,他温方还不知么? 三朝老臣不过同他政见相左,一时挡了他大兴国策的道儿,这厢笑的一派谦和,转身便谴了月影的人,说杀便杀,眼睛竟也不眨一下。尔后为表天家皇恩浩荡,亲自前去那大臣大家吊唁,只感动的其子恨不能用尽余生耗尽心力报效朝廷,为他崔家尽职尽忠。 温方思及至些,恶从胆边生的狠狠瞪柳二爷一眼,崔四同柳二勾搭在一起,一时间他脑子里只浮现出四个字:狼狈为奸。 莫说别的,只这二人齐心协力的弄上一回,能生生将整个朝堂上的一众千年狐狸,坑个底朝天也不需费上一兵一卒! 瞧,不过是多娶几个女人罢了,朝堂重臣便是这般轻而易举的拉拢过来,为已所用。 ************** 柳淮扬将人算计一番,心情便是大好,温方那几眼不堪友好的眼神,也径自忽略掉了…… 夜色已深,明月当空。 沈鱼坐在榻上支手托腮。 偶有凉风微送,透过开着的轩窗吹在她莹白的面颊上,却是吹不冷她心中的燥动。 白日里任她如何粉饰太平,只夜深人静心里的失落如何也是掩不住的。 她摸了摸眼睛,分明心里难受的紧,却是一点泪意也无,只能眼睁睁的望着那轮明月渐渐西沉。 两辈子加在一起,不过头一朝动心,却是闹了出一厢情愿,单只这般想着,沈鱼又自嘲的弯了弯嘴角,尔后却是心生几分烦闷,只是不知日后该如何面对二爷,若都同今日这般假装,倒是能把人生生累死。 唉……沈鱼禁不住长叹一口气,又瞅瞅天空那轮明月,无端便想起一句歌词出来:都是月亮惹的祸。 其实又干那月亮何事呢?只怪她自个儿太过冲动了,罢了罢了,不想了,天大个事儿,只睡醒了再做打算。 沈鱼收了心思,回回神,待要伸手将那支着轩窗的竹竿起了下来,一抬手却又收了回来,若不是她淡定惯了,定是生生吓上一跳。 此时本该安睡了的柳家二爷,正站在月色里,轩窗外,同她隔着不过一面墙壁的距离,睁着一双黑湛湛的眼睛也不知道盯着她瞧了多久。 “二……二爷……”沈鱼结结巴巴的开了口:“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未曾歇下,可是寻奴婢有事儿?”说着着急忙慌的便要起身,却是让柳淮扬越过窗子伸手按了下来。 “慌什么,坐着莫动,爷不过是想同你说几句话罢了。” 沈鱼瞧着柳淮扬一脸不自然的神色,不免心中有些忐忑,又想着千万莫是因为白日的事情,再拿出来说个分明,她这里可真是一点儿脸也没了。又瞧见自家那只被柳淮扬按着的手,免不得有几分避嫌的心思生了出来,佯装随意的便想缩回来,却是未遂。柳二爷似是窥破了她的意图,大手一转,便将她个纤纤玉手握自手中。 “白日里倒是直白的紧,怎么现下不过是爷摸一摸你的手罢了,却又这般害羞?” 果真是怕什么便来什么,沈鱼只恼得恨不能拿了帕子捂了他的嘴,也不过在心里白想一回罢了,哪敢呢? 白日里总是她太过莽撞一回。 呐呐的张了张口,终什么都未说一句。 只觉得的心中酸涩难忍,却仍旧没有一丝想哭的征兆,怕是自家的泪腺先天便不发达,便是这般时候通房沈鱼也能分一分心神想了想这些旁的。 第36章 心迹 柳淮扬却是没打算放过她,温方走后,他又是斟酌片刻,总觉心中莫名。 实在是漫漫长夜无心睡眠,这才挥退了白术,独自一人自这栖意园中走了许久,却是不觉便走至她这里,远远的便见一扇轩窗半开,里面的姑娘正托着粉腮对着一轮明月唉声叹气。于是,心中便又欢喜起来,原来睡不下的并非只独他一人,这又是不是那书中说的心有灵犀呢? 柳家二爷便是带着这一丝微微的疑虑一点点靠近。 他垂首,见她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只当姑娘家面薄,也未再追问一番,话锋一转又继续道:“白日里,你问的那句,爷一时惊奇过度没及时反应过来也是有的。且你又溜的快,待爷回过神来竟没了踪影。” 沈鱼抬首,有些懵懂的瞧了他一眼,一时未能明白他这番话究竟是何意? 这大半夜的不睡,总归不能是想一本正经的要拒绝的她一回罢,如非不然,难不成还有他念? 沈鱼一时猜测不出他究竟闹得哪一出戏文,心里免不得又生出几分忐忑出来,抿了抿嘴角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回一句:“白日里奴婢让那猪油蒙了心智……一时出言不逊,只求爷莫怪。” 沈鱼一句话说的十分艰难,白日如何假装,却也敌不过这一捧月华如辉将心迹照一个分明,一应情绪终是再掩饰不住…… 柳二爷借着月光,将她脸上种种情绪瞧个仔细,又想起她白日里种种行径及宫十七回复的那些个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原来,她竟是以为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后来的努力假装一切如常,着急的粉饰太平,现在的一脸落寞难堪的颜色,无论哪一点,都让他觉得越发怜惜起来。 说来说去终是他不好,原本就是动了心思的,却又是百般顾忌……闹到最后,却是由个姑娘家先开了口,他又是那般反应,如何让她不觉难堪。 好在柳二爷及时自省一回,弯下嘴角换上一副温情和煦的表情,拉着沈鱼的纤手,又摸了摸姑娘带着三分落寞七分懊恼之色的面庞,用副再正常不过的语气开了口:“原是我不好,又如何会怪你,这些事儿本该由我同你提才对,却是因着一些事态不甚明了,免不得犹豫了几分,你既然先提了了也好,也省得爷再三权衡,白白任着大好的光荫虚度。爷瞧着今晚的月色也算撩人,便认真同你表一回态,你且听个仔细……” 沈鱼便眼睁睁的瞧着柳淮扬将她的手按在他的心口处,又听见他掷地有声的话在她耳畔回响: “任你前尘抑或日后如何不济,爷这里……也是能容得下你。” 柳家二爷原就生着一副好皮囊,月夜里更是婉如嫡仙下凡,沈鱼定定得瞧着他清隽的一张脸,听着他这一句看似语调平常却又饱含深意的言辞,沈姑娘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便直直的愣在当下。 才将将表明心迹的柳淮扬,瞧着沈鱼一副如雷劈了般的呆样也不恼。月色下的沈鱼,又是这般模样,更是让他觉得的可爱异常,忍不住凑的近了,亲一亲姑娘因为错愕而微张的檀口。 沈鱼原本便让他这番不在意料之内的话震得三魂丢了七魄,他又是这般举动,平日里还算好用的脑子,便直接打成了浆糊,懵懵懂懂的不知今夕何年。 由着人将个便宜,占尽,占足。 待反应过来已是许久以后的事情了,细细思量一番柳淮扬的那句话意思,免不得心中生出几分欢喜,整个人儿便如见了知春的花草一般——活过来了。 姑娘脑子将将能用,总归不能让人白占了便宜,微微低头想了一想,把个黑亮的眼睛转上一转,漾出个俏皮的笑,倒似个刁钻的狐狸:“爷方才说的话,奴婢定会字字句句皆放在心里,爷若往后想抵赖大约是不成的,至于旁的……来日方长,奴婢同爷且只看往后。” 柳淮扬只看姑娘一双皎洁的眼睛,弯了弯的嘴角,倒是甚少见她如此活泼的模样,认真计较起来倒是个不肯吃亏的。 “好,且看往后。”宠溺的声音低低的响起,伸手抚抚她耳旁的碎发,月色柔和了他略带棱角的俊颜,此时只显得一派柔情万千。 沈鱼大着胆子反握住他微凉的大手,心中带着七分甜蜜满的就要溢了出来…… 只是余下三分却是生生让那甜蜜压制下去的惆怅同不安…… ******** 为着景春阁试药一桩事儿,通房沈鱼几乎每日都会去药庐走上一朝。 那条由南疆带回来的灵蛇倒是比初来时长大了些许,沈鱼拿在手中瞧个仔细,禁不住抽了抽嘴角。 什么劳什子灵蛇,若她猜的没错,原本就是条得子白化病的普通蛇罢了。 或许古人并不知晓有白化病这一说,这般颜色又是少见,只取了灵蛇为名。 至于大夫温方古籍里得出的方子,或许只是这蛇体内的白化病源可以克化柳淮扬身上的□□罢了。 那小白蛇生的甚是灵巧,许是觉出沈鱼并没恶意,竟伸出条细细芯子朝她手上舔了一口。 温方啧啧称奇,喂这这许久也未见这畜生给他过一个好脸,这会竟对着不过才见两次的沈鱼一脸谄媚,真是条白眼蛇。思量完又在心中暗道,若是叫柳淮扬知晓这畜生竟是舔了沈鱼一口,怕是更妙了。 又想起自己当初不过是无意间拉了拉沈鱼的衣袖罢了……竟是落的那般下场,温方撇撇嘴,挑个离沈鱼稍远一点的位置坐下来喝口茶水。 沈鱼望着盘在她胳膊上的小蛇,哭笑不得,从未想过个没毛的畜生也能这般谄媚,倒是有些像二爷面前的自己,通房沈鱼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她摸了摸那小白蛇光秃秃的脑袋,:“你即这般喜欢我,我也不好辜负,便养着你好了,今日起你便唤作,嗯……小玉好啦,人言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到你这里却是它乡之蛇可以驱毒。若能治好爷的身子,也算你功德一件。”那小蛇似乎听懂一般,扬着的头,轻轻在沈鱼手背上点了一点,沈鱼大乐。 却说温方正喝着一杯新茶,偶见这般新奇言语,忍不住放下手中的茶碗,细细听了一耳朵。又在心里啧啧两句,倒是个有趣的人儿,白白便宜了柳淮扬那般鬼畜一般性格的混蛋,真真可惜了。 当然这样的话他也不过只在心中想想罢了,之许多年血淋淋的例子已然够多,大夫温方在挑衅柳淮扬脾气这一方面,已是收敛许多。 待沈鱼逗弄完那蛇,才抬头对着坐在一角的温方问上一句:“温大夫配得那药可是熬好了?” 温方颔首,拿着下巴指了指她手中的小白蛇道:“万事俱备,差得只这畜生的血了。” 那小蛇是听懂了一般,畏缩着将个脑袋往沈鱼手心里钻,沈鱼笑着安抚一句:“莫怕,不过是取你一点子血罢了,并不疼的。”说罢拎着条瑟瑟发抖的小蛇,走到那热气腾腾的药碗旁,摸出一根细细的银针,捏着蛇头,在它脖子处扎了一针,挤出几滴殷虹的蛇血,滴于碗中。 将蛇放回原处,才拿了银箸搅了搅那药汁。 “如何?“温方起身凑了过了,这会倒是顾不得避嫌了。 沈鱼将手中微微变色的银筷递给温方才道:“微毒,况方才入药的蛇血剂量也小,不会要命的。” 温方却是沉吟片刻,有些疑虑:“听闻南疆一应毒蛇,毒液皆藏于牙齿,怎么血液里却也藏毒? 沈鱼微微一笑开口道:”若我同温大夫说,小玉不过是得了白化病的普通小蛇罢了,您信是不信?” 温方初听此言,倒是愣了一愣,白化病?那是一种什么病症,倒是闻所未闻。忙追问一句:“你言下之意此蛇并非灵蛇?只是得了奇症的普通蛇?” 沈鱼摇了摇头,接着道:“我曾番翻阅过温大夫所说的那本古籍医书,这蛇的确是那书中所指的灵蛇没错,只不过我恰巧知道这小蛇的真面目罢了。若是真正白蛇,一定是通体雪色的,你瞧这条,蛇身纹路却是透着几分淡粉浅黄,乃是白化病无疑,同那医书上有关灵蛇的描绘无二,倒是错不了。” 温方从笼中捉的那小蛇细细看了一番,的确如同沈鱼所言一般,才又放了回去,转身同沈鱼道一句:“我虽未曾听过你口中所言的白化病一说,只这病竟能将个蛇身病变的这般颜色,想来也不是善茬,又岂能贸然入药,着实不妥。当日倒是亏你提了试药一桩,不若怕是害了二爷,又砸了师祖的招牌。” 沈鱼闻他些言颇有些后怕的意思,忙道一句:“温大夫倒是严重了,小玉身上这病原是不传染的,这白化病虽是使这蛇退尽颜色,或许也能克住爷体内的顽毒。奴婢如今只担心的这蛇血里或许还有其它人体不能承受的物件罢了。” “其它人体不承受的物件?”温方眼睛一亮。 *************** 第37章 分歧 沈鱼却是忍不住头大一圈,心里暗自怪自个多嘴,如何详说,若她说原是怕那蛇血里有些寄生虫之类的病菌,那他势必又得追问一句何物为寄生虫何物为病菌?那她便是着实是解释不清楚的,思量了几番想开口回了一句:“温大夫可听过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温方点了点头,又有些疑惑,这句话同方才那一宗又有什么瓜葛,沈鱼知他意思不紧不慢的又继续道:“奴婢只是担心那小蛇血液里含有一种不能将它如何或者对他有益无害,却是使人至命的物件,至于那物件为何物,却不是奴婢能知晓的,温大夫若是好奇,可去多翻阅几本古籍,待得了答案,一定知会奴婢一句。” 沈鱼一通解释之后,见温方似有开口再问之意,才又抢白了后面两句,生生让温大夫未曾问出口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去。 只得点了点头,望着那碗中的药思量片刻,唤了一句候在外面的白术。 待白术近前,才指了指那碗药道:“将这药端到园子西北角落,按先前说的那般送出园子。去罢。” 白术点头应是,小心的端着仍旧日冒着热气的药碗,出了门便拐的没了踪影。 沈鱼瞧着温方迟迟不肯由回的视线及微皱的眉头,心想倒是个心肠不坏的大夫,忍不住宽慰一句:“温大夫不必担心,那药中的蛇血并不多,况且那血加进去的时候碗中的药还是滚的,莫说毒性不强,便是强这般一烫也会弱上几分,是要不得人命的。” 闻她此言,温方才放心的收回视线,却是忍不住多看沈鱼一眼。少见姑娘在这般人命关天的事儿上,还如此淡定,她倒是由其与众不同。 再叹上一句,柳家二爷好造化呀。这般好事儿怎么就没轮到他呢,若是他先一步认识沈鱼该多好,她医术着实不算差,又知之甚广,往后的许多年里也能来一出夫唱夫随不是。 这般,也不过是他无聊之际多想一点子罢了,对沈鱼温方是一点子心思也不敢动的,开甚玩笑,若柳二爷知晓有人觊觎他看上的女人,怕这人是不能善终了的,大夫温方惜命的紧,小事儿可以调侃,攸关性命的大事,绝对马虎不得。 白术将那碗药直接端到栖意园西南墙角下,轻轻敲一敲寻墙上的青砖,接着便见一节竹制的管子从个不大的墙缝里伸了进来,便是那接头取药的人了。 白术小心的将碗中的药灌了出去。等见了碗底,才又敲了敲那青砖,那管子理慢慢的撤了出去。 一碗药便这般无声无息的叫人从栖意中取了出去。 只犹记得当日柳二爷听沈鱼一本正经的道出这般主意后,只把个俊脸沉得似能滴出水来。 倒是也没反对。 **************** 书房内,大夫温方捏着一粒白玉棋子,再三斟酌仍是举棋不定。 柳二爷一双浓眉微敛,早就生出了几分不耐,倒是知道他一惯如此,便一心二用的执起一本古卷趁着空挡偶尔也翻上两页。 一般的芣苢见了只在心里叹息,还是沈鱼姑娘好棋意呀,哪次同她对弈也未见自家主子这般闲适过,每每只听那棋子接二连三敲落在棋盘上的声响,他这个在一旁侍候的人有时竟是看的应接不暇。 何时见过她同温大夫这般拿个棋子恨不能犹豫上半天,还要时不时悔上一子才算完。唉,每每还总是死皮赖脸的非要跟爷一较高下,哪次不是输的个没脸儿。 芣苢这里才将将打心里叹息完,就见沈鱼迈了进了。 那兑了灵蛇血的药已经递到外院有些日子了,今儿她便是去了景春阁验一验成果去了。 照旧卸了钗环,只作一副普通婢子打扮,跟着尤静婉入了景春阁的门槛。 待尤静婉挥退左右,沈鱼才拿个温热的帕子上前,为大夫人擦拭一番,顺道观一观面色,探一探脉象。 尤静婉并不知晓沈鱼一身医术,只当她是不放心那药,怕是让旁人做了手脚,再连累她这个姨娘做不安稳,非要亲自看上一番,才能安下心来。 对她这般误会,沈鱼便也只得厚着脸皮默认。着实在也不知如何解释,索性便将错就错罢了。只她自个心中有一杆 沈鱼将大夫人从头倒脚的擦了个遍,也瞧了个分明。 比照着用药之前,大夫确有见好的迹象,原本曾暗紫色的唇,这会颜色倒是转淡了些许,旁人不细瞧却是瞧不出的,这便是毒性缓和拔除的迹象。左右这药也用了有小半月之余,大夫人之所以见效甚微,怕是身上毒本就重且久,更重要的便是蛇血不够剂量。 沈鱼有了分辨,便随着静婉退出了东院。 分开前却又叫她拉着手闲话几句:“现下亲自瞧了可是安下心来了罢,早就同你说过一次,夫人房里伺候的婆子早就细细禀给大爷了,自从用了那药,夫人白日里的精神眼瞧着见好,便是夜里歇息也不似从前那般每每叫个病症折磨醒几次才算完。” 沈鱼点了点头,只讪讪的笑着点了点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打算同静婉说个分明,只觉得这些个事儿她知晓的越少越好,如今便是个姨娘了,也算了了她一桩心愿。 待那药再试得稳妥一些,届时二爷那里有甚打算,大夫人又是何种光景,只不牵扯到静婉,她都是没话的。 沈鱼不紧不在慢的走到柳淮扬身旁,福了福身,唤了句二爷。 柳淮扬将个古卷随手放置一旁,抬眼瞧了一眼。 虽是初夏,也免不得晌午日头高,沈鱼顶着一路骄阳打外头走回来,一张俏脸晒得红通通的。 让人看了禁不住心疼两分,柳家二爷又是素来性子冷,免得得黑着张脸冷着声音道上一句:“竟是越发不知道爱惜了,瞧着日头大了,也不知找把伞遮一遮么,嗯?” 瞧着沈鱼把个头又低了低也未再也旁得责备的话来,只吩咐芣苢去药庐里取上一盒子生肌膏子过来,怕是姑娘家的肌肤娇嫩,晒一晒没得再褪上一层皮,先拿了药膏涂了总是没错的。 大夫温方一颗棋子左右举了差一点便足一柱香的时辰,这会倒是拉着耳朵不忘记八卦一下。 听完又不忘记在心里啧啧两声已示意鄙夷,如今的柳家二爷,当真是越发的儿女情长起来。不过是晒个太阳罢了,瞧瞧,百十两买不了一瓶子的生肌膏子也要拿来用上,真真是暴殄天物。 大夫温方原是打算只在心中鄙视一回,毕竟人家宠着自家的女人,他这个大夫实在是不便发表意见,只是奈何一个不甚,那两句“啧啧”不小心便从口中清晰无比的吐了出来,只引柳家二爷黑沉沉的眼眸又是眯了一眯。温方心道不好,这便是要生事儿啊,都不必想,倒霉的必定是他无疑。 又瞧着低头不语正作一脸娇羞壮的沈鱼,打算自救一回。 佯装没看到柳二爷那道刀子般的视线,只轻咳两声,瞧瞧沈鱼仍旧未将个脸抬起来看上一眼,无法只得又生生忍着柳淮扬越发冷洌的眼刀,再卯足力气咳上一句,原是打算沈鱼若是再没反应,他这里便要另作打算——溜之大吉了。 却说沈鱼又不是个死人,不过是觉得柳淮扬一时语气太过,只低着作一副反省的姿态,实则在心里悄悄腹诽一通罢了。温方闹的这一出动静如何听不见,便有几分好奇的抬了抬眼,便见温方捏着个棋子一脸苦色同她求教一番:“小鱼姑娘可否指点一二,也叫大夫这回好歹莫这般快的输上这一局。” 话到这里沈鱼还未回应,柳淮扬却是忍不住抽一抽嘴角,说甚这般快输上这一局的鬼话,想他温方一步棋便要想上半柱香的时间迟迟不肯落子,也不必再提一盘棋究竟下了多久。 只说温大夫棋艺不好,这拖字上的功夫却是实在了得,想赢他一盘棋,不耗上你半天的功夫那是不能的。 沈鱼原也是见过温夫下棋的,如何不知他这话里的水分。她转脸瞧了瞧柳淮扬,却是同一双泛着柔光的黑眸撞到一处,沈鱼禁不住面上一热。 说来也是怪让人烦闷,自那一晚二人将话说个通透,他便总是拿这般眼神盯着她瞧,只瞧的人遍体生热,坐立难安,每每再调侃一回,清冷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又人让人羞不得恼不得,好生没个道理。 沈鱼把个视线移开,作一副再正经不过的模样:”奴婢倒是有心想帮温大夫一帮,只古语有言在先,说是观棋不语真君子。“ 温方一听原来却是空欢喜一阵子,奈何佳人打算袖手旁观,原本挺起的肩背禁不住又塌了回去。 沈鱼瞧他这般微微一笑瞧了柳淮扬一眼,似有挑衅之意,只见她从温方棋罐子里拈起一颗白子,垂下一双秋水剪瞳扫视一眼那棋局,却是没忍住牵牵嘴角暗道一句,温方这手棋下的何其烂,带着几分敬佩之意瞄了柳淮扬一眼,同这般臭棋娄子也能下上几回,倒是好耐性。若是换成她,决计是做不到的。 如是想着却是没停了上功夫,将个棋子往棋局上看似随意的一点,促狭的朝着温方一笑:“古语虽言的有理,只可惜奴婢并非君子不过区区小女子一枚罢了,这般大道理自是无效的。”真真强词夺理。 温方伸着脖子往个棋局上一瞧,禁不信嘿的乐了。 沈鱼这颗棋点的妙,生生将个死局做出一线生机——活了。 柳淮扬牵着嘴角,笑容带着玩味,沈鱼方才眼里的挑衅一点不落的皆让他看到眼里,丫头这是恼羞成怒了。 便也执一颗黑子落下,眼看着才将做活的一线生机便这般生生掐断。 温方大急,反观沈鱼却是一派从容,不紧不慢的又敲下一枚白子,再做活。 大夫温方从未觉得这般折磨过,眼中神采便随着沈鱼做活的棋局而亮,随着柳淮扬狠心堵死而灭。 温方一双眼睛便这么明明灭灭的,一应心情便承着二人的棋盘上的厮杀起起伏伏不肯消停半点。 待收了棋局,沈鱼端了新泡的一壶乌梅汤过来,柳淮扬不食生冷,茶用得便是温热的,虽不若冰镇的那般消暑,倒也爽口。 棋也下了,茶也饮了,沈鱼便也将那东院纪氏的情况细说分明。说到最后又将她心中打算一并说了出来。 柳淮扬闻言久不言语,只拿个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桌面,一脸似笑非笑表情,只盯的沈鱼心中发毛。 温方却是坐不住了…… ******** 第38章 三更合一 大夫温方却是坐不住了,那灵蛇的血如今已经在大夫人身上见了成效。 按着常理柳淮扬这里便可安心入药,只等毒除。 沈鱼却是言说大夫人那里想继续试上一试,且要加大那蛇血的剂量,只再过上几日且作分解。 灵蛇只有一只,其血更是宝贵,便是这每日几滴便足够让他心疼,更莫说还要加大的剂量。 却说沈鱼这般心思,一是怕那蛇血里潜伏的微生物想再观察一番以保稳妥,二则却是想为静婉那姨娘之位加一份保险,大夫人这里光景越是好得厉害,大爷那里自是也会多待见她一分,只等静婉姨娘的位置做稳一点,她再想的其它法子顺理成章的将大夫人的药断掉。 她这点小九九早让柳家二爷看个分明,也不戳破,沉默许久最后只压下温方一脸意见想左的意愿言说一句:“稳妥点也好,东院的事儿,爷自有旁的打算,且叫她松快几日罢了。” 温方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只余沈鱼对着那面上不带半分表情的柳家二爷,一时心中更是万分忐忑。 想了许久最后也只说出一句:“谢爷成全。” 他这般聪明如何看不出她心中为着静婉的那一点子私心呢 如同当时试药一宗,细细一想便可明了,二爷不过是一味迁就她罢了。他那里越是迁就,越发便显得她有些得寸进尺了。 只这般想着通房沈鱼只觉得面上一涨,心里便有些难为情起来。 柳淮扬也不言语,只看着姑娘的脸色一会儿的功夫便硬是变了几种颜色,倒是精彩。 他抿了抿薄唇,单单只看她面色也能猜出几分她现下的想法,怕是一时良心发现,又觉得待他不起。 柳淮扬心里叹息一句,怎生会有这般磨人的人儿,你便是宠着迁就着一时明了的些,也能叫她一会子便生出千百种想法出来,却也是没有别的办法,自能仔细安抚了。 如是一想,柳二爷便将手中的茶碗至于小几,轻咳一声,见沈鱼侧目才朝她招一招手,示意靠近一些。 沈鱼倒是听话,往他身前挪了几挪,只待靠得不足一步才止了身下动作。 柳二爷将那桌上空了的茶碗推一推,沈鱼便从善如流的往里添上一些茶水。 “你自心里也不必觉得愧疚难过,这桩事儿爷应你也不全是因为你,自是有其它打算。” 柳淮扬淡淡开了口,才端起那杯沈鱼新添上水的茶碗,慢理条斯的饮了一口。 他如是一说,沈鱼更是觉得心中歉疚,抬头瞧了瞧他依旧苍白的面色,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小心了点呢? “奴婢承认自个的确是有些私心,原是想个稳妥的法了,能让纪氏那里药断的名正言顺一些,最好能别累及静婉。不过这只是其一罢了,奴婢更是怕那灵蛇的血中含了其实潜伏的物件,便想着多试几天,且看大夫人那里症状反应再细细斟酌了蛇血剂量,方才给爷入药,只求药到毒除。” 沈鱼终于还是开口解释一句,倒底怕他同温方一般所想,更是怕他对她失望,只这般一想,便觉得心中颇不是滋味,也不过三两句话便能说个分明的,倒是省得不再添许多误会。 柳淮扬弯了弯嘴角,抻手握住她原本使劲捏着裙角的手,心里竟是生出的冷汗,忍不住揶揄一句:“爷瞧着你近日胆子倒是越发小了,多大点事儿,也能吓成这样。” 沈鱼抬首瞧他一眼,见他心情倒是不差,也跟跟着弯了嘴角:“二爷说笑了,奴婢胆子大着呢。”说罢又低头瞧了瞧被他牵住的手又解释一句:“奴婢原是酷夏,一到夏日里便手心皆是汗意,止也是止不住的。”死活不肯方才自家原是怕了。 柳淮扬淡淡一笑也不戳穿,只又开口道一句:“左右已是仲夏时分,待过上几日便跟着去上一趟凤霞山,住上一段日子,那里倒也算是个避暑的好地界。” 咦?沈鱼眼睛禁不住亮了一亮,凤霞山她自是听过了,原是柳淮扬的外祖处。 帝都里谁人未曾不晓学术大儒林世安呢?那是没有的。 沈鱼从前在清平坊里便也听来教姑娘认字的先生提过几次的,每每一脸崇拜向往的神情。 沈鱼一想到便能得见这样一位人人敬仰的人物,不免心中生出一些得意快活出来。 只将先前个不甚痛快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将净,爽利得同柳二爷道一句:“何时起程您只管让芣苢知会奴婢一句,奴婢好提前将一应物件仔细打理一番,免得换了地界,让爷觉得不适。” “且顾好你自个便是,其它自有芣苢同德管事,现下可是开心了,再笑爷瞧着嘴角就快咧到耳根处了。” 对于柳淮扬的揶揄,沈鱼也不觉如何,只抿着嘴退了出去。又想着得快些将大夫那里的事儿了了才好。 便抬脚往药庐里寻温方去了。 且说大夫温方,从柳淮扬书房中回来,便觉得一肚子憋气,柳家二爷是越发的让个通房迷得不像话了,人三两句便又哄着将那滴血成金的灵蛇血灌到别人肚子里去了,温方只一想便恨得牙根疼了起来。 沈鱼来时他正拿着味药细细研磨着,也不知是那药坚硬难磨,还是他原本有气无处可撒,咬牙切齿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不怪温大夫气大,原是奴婢这里说得不堪清楚,沈鱼自这里请温大夫歇上一歇,容奴婢解释一回,再作分明可好?”沈鱼沉吟一番才开了口。 温方抬头一瞧,便是惹得他一肚子气的罪魁祸首,又见人带着一脸真诚的笑意同自家说着话,也不好发作,只能硬着头皮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净手。 却是免不得言辞之中颇为冷淡,话里话外皆冒着几分溜溜的气息:“沈鱼姑娘有甚话,说了便是,大夫自会洗耳恭听,左右二爷那里姑娘说得话一向有用,哪里是温某这个大夫可比拟的。”相识了二十几载,一朝识得柳二爷竟是个眼里只剩美人便识兄弟的白眼狼,温方只这般一想又是满肚子的气。 沈鱼见他如此也不恼,仍旧是笑盈盈的一张脸,只认真道一解码器:“知道温大夫原是舍不得那灵蛇之血,怕是用在大夫人那里,届时爷这里便不再够量。奴婢只想跟温大夫解释一句,那蛇血原本就是再生之物,这宗温大夫自是比奴婢清楚,再言爷身上的毒左右也不是带了这一两天了,如何还等不这几日呢?奴婢之所以让景春阁那里再用上几日,不过是求个安心罢了,怕的只是先前提的那宗蛇血里面或许还有其它物件。不过是想多观望两天,以保稳妥。知温大夫瞧着爷见天让那身毒拖累不忍,原是奴婢说的不够清楚,也不怪温大夫恼,现在解释清楚了,再给温大夫赔个不是,请大夫原谅则个。” 温方见她姿态如此柔软,哪里还好意思摆个冷脸。 况且人又追到这里解释一番,切不论旁的,只他一个男人若是再不依不饶的怨上一回,倒是显得心胸太不济了点。只先前生了忒大一通子气,一时转不过来情绪,免不得吭吭哧哧一时也说不出得体的话出来。 沈鱼瞧着他这副模样实在心急,便好心的转一转话头,说明自已的来意:“大夫人那里再试上几日势必是要断了那药的,只这一宗事儿原是牵扯良多,奴婢想着凡事还是多打算一点得好,便想从温大夫这里讨个以假乱真的方子。” 温方一脸不解,盯着她瞧了半天,也未曾明白她是何意。 沈鱼只得再好心解释一句:“大夫人如今用的那药,奴婢想让温大夫备上一份从气味到味道皆可乱真的出来,只将那药逐渐怼了,直至药效尽失。到时便是换了药也好叫人神不知鬼不觉,只让外院的人觉得咱们栖意园中的药竟也是医不得大夫人那一处顽毒,至些死了心,便也不再一门心思的将个眼睛齐齐盯着咱们这里瞧着。” 温方听她是一说,禁不住眼睛亮上一亮,这般巧妙的主意,自己为何没曾想到。若早想到这一宗,也不至于平日里怕得连栖意园的大门也不敢迈出去一步,生怕让柳府的一众女眷又缠着哭闹一番。 大夫倒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大夫,抚了抚衣摆,正正经经同个沈作个辑,赔礼道:“此计甚妙,方才确定温某错怪了姑娘,还请小鱼姑娘莫往心里去,只小鱼姑娘方才一言更是让大夫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姑娘聪慧过人,实在叫温某自叹不如,请再受温某一拜。” 说着便又要躬下身去,沈鱼哪里受得住他这般咬文嚼字,只里暗道一句,原这大夫酸起来比个秀才也绰绰有余。 见他又要拜下去,忙止住动作,只往后退了一退:“原都是为着爷的身体,温大夫这般实是太过客气,只那奴婢方才说的药便拜托温大夫费心了。奴婢出来的久了,恐爷身旁没人伺候,这就回去了。” 说罢福一福身子,转身迈出了药庐。 温方愣愣的又站了一会,忍不住又是胡思乱想一番。 撇开医术不提,单单这副好性情加上这聪慧过人的劲便叫人心生好感,又是个见识过人的,就柳家二爷那阴沉沉的模样,定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温大夫这里这般想,却又哪里晓得跨出药庐的通房沈鱼笑得又是哪般得意,她自个不过是转一转脑子罢了,吃力的活一应交给大夫温方,如何不笑成娇花一朵。 等得意一会,又叹息一句,只瞧着整个柳府的人加上温方也是抵不过一个柳二爷难哄,切又一贯的洞悉人心,你这里还未来得及动上个小心思,他那里便已经知晓了下文,只冷眼的瞧着你把个戏做足,高兴时只打趣调侃两句,不高兴时那便只全凭个人造化了。 沈鱼悄悄吐了吐舌头,想着平日里柳淮扬又是如何待的自已,禁不住心里暗叹一句,又岂是一个宽宏大量可以言喻的呢? ************************ 柳家二爷烧没烧高香不得而知,只外院的一众人等却是个个觉得沈鱼才是烧了一把好香,才有如今的处境。 二房里二夫人如今却是越发有些坐不住的,不为别的,只为景春阁大夫人的身子竟是比以往情势大好的。 虽是老夫人面前也跟着同那温大夫求过几回,只却是没带几分诚心诚意,也难明了,如今柳府中馈她一把把持,若是长房大夫人那里得已康复,到时哪里还又有她一个二房弟媳说话的余地? 一想到要将手中的大权交了出去,二夫人一张风姿不减的芙蓉面便是一副愁眉不展的好模样。 若是大夫人那里没个变化,只眼下这几年光景她原是不用这般苦恼的。 大房长媳忙于子嗣,只一日不添男丁,这厢她手中的管家之权却是不必交待出去。 老夫人那里虽是不问事儿,二夫人却也是明白的,眼下不过是借她之手将府里一应琐事应承下来罢了,只给阮氏腾出空来,好好将养身子,为长房开枝散叶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儿,至于这管家的权力,只阮明生君下男丁,不必她提,老夫人那里也会亲自交付于她。 长房管家原本就是名正言顺,只拿大权在握的久了,哪里还有轻易交出去的理儿,二房原本就是人多事儿杂,二老爷又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若不二夫人从中公里时不时弄上一些猫腻,如今二房的日子哪能这般好过的? “母亲似有心事,不若同儿说上一说,让儿为您分忧解难。” 二房长子柳淮鸣,原是过来请安,却二夫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免不得要问上一二。 二夫人抬眼便瞧见自家英俊不凡的长子淮鸣,拿个帕子拭一拭脸,又抿一口香茗才算开了口:“先坐下罢了,待母亲理理分明,再同你说个详细。” 只瞧着坐在自已身侧的长子淮鸣顿了顿才又开口:“你父亲一贯不问内院琐事,却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主儿。你父亲不晓得这些,你自小便在母亲身前自是知道的,若不是这几年母亲一手掌控着中馈,咱们二房哪里又会如今这般结余,依着你父亲那般挥霍的,又是这一大家子,怕是饭也吃不上一口热的。” “母亲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些事来?现下不是好好的么……可是父亲那里又同您起了争执?”柳淮鸣一双墨眉拧成结,这话说的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提起自家父亲……实在是叫他有些难为情,如今也是迈进不惑之年的人了,却依旧是整日沉迷那温柔乡风月场。 单单只看着二房里几个姨娘,哪个不是风月场里有了首尾,又让怀了子嗣……这般没脸的事儿也不道做过多少回,每每都是自家母亲顾全大局将人接了回来,安至在二房里,言说是没有柳家的血脉养在外头的道理。 且只那几个姨娘膝下的孩子,最小的才将将几个月,还有两个正是身怀六甲,便知他这个父亲是如何的不成器。 柳淮鸣只气得咬牙切齿,并不解恨。好在他容貌类二夫人居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便是作下一副这般狰狞的表情,也并不损其英俊半分。 二夫人知他定是想差了,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一句:“并非是你父亲那里出了差子,鸣儿莫乱想。” 柳淮鸣这才把个眉头舒展开了追问一句:“那母亲为得何事烦心?” 二夫人又细细思量一番,觉得也未有甚不便同他说的,若是不同他说还能同谁商量上一回,自家二老爷一贯是个不问事儿的,自家次子淮礼又是个没谱的主儿。庶子淮义倒是懂事,只非自己亲生,何况同他母亲又是那般过节,也是不能说的。 便也只自家长子淮鸣是个性子沉稳的,自小更是懂得体贴她持家不易,每每她这里同他父亲那里有了争执,也总是护着她几分。 如是一想思量着便将自己方才忧虑一点不落的同他说个分明。 柳淮鸣听完只沉思片刻才开口问一句:“依母亲话里的意思,大夫人那里病况好转,似是同二哥处的通房沈鱼有几分关连?” 二夫人缓缓点了点头道:“张嬷嬷从东院里的洒扫婆子嘴里套出了几句话,说是每每大爷处的尤姨娘去探望一回,身边总带着个面生的婢子一道,她便仔细的留意了一番,不想正是老夫人做寿时在跟前儿伺候的那位,正是通房沈鱼。” “母亲便是怀疑,大夫人如今用的药,便是那沈鱼从栖意园中带出来的?”二爷说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毕竟柳淮扬什么样的秉性他还是知道一二的。 “栖意园里何等地界,况且二哥又是那般严谨的性子,且不提他那里同大夫人那桩旧事儿,单单只知晓尤姨娘同沈鱼之间的关系,便不会不防,若是这般说沈鱼能将个药带出来,孩儿是不信的。” 二夫人闻他此言倒觉得甚有道理,便点了点头又道:“话虽是这个理儿,我儿却是莫要忘了,能得二爷那般青睐的人儿想毕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二夫人这句话这倒是不虚,柳淮鸣无不赞同,他同这个二哥虽是接触未深,却能出他种种行事上察觉,定不是个同表面那般只一味躲在栖意中养病的闲散人。 他自幼习武,当能分辨出练家子同个常人区别。栖意中但凡他见过的下人,竟是个个身怀绝技。 不提德管事便是个深不可测的,单说柳二爷身旁的随从芣苢,若真有机会切磋一回,他也是不敢托大,拍着胸脯敢说有十成把握胜过他的。 若说一个身患重疾的人身旁养着这些个能人异士只为了护住自身安全,他必是不信的,这里可是当朝太尉的府邸,戒备守卫哪一点也不曾松懈过,哪里还需他养这一群高手在身前呢? 柳淮鸣暗自思量着,越发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前几年自己也是年少轻狂,曾趁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着一身夜行装原想着来一出夜探栖意园的,却是不想才将将摸上园子的外墙,便叫人从脑后一个手刀打晕过去,待醒过来,却是正躺在自个床上。若不是身上的夜行衣同后脑后的痛感,他当真只以为便是自己做得个梦罢了。 等想得明了又是惊出一身冷汗,这般高手,怕是他靠近栖决园十几米开外,便已经摸清的他的来路,才没下杀手,如若不然,怕他这里早就是个不会说话的死人罢了。 暗自反省一回自己的轻率,便再未对着栖意园同他这个二哥,再没生出过一分不该他有的好奇之心。 毕竟别人那里顾念着一点子情谊手下留了情,他若是再得寸进尺怕是便不会再这般幸运的只让人打晕过去了事儿了。 “母亲可有打算?”柳淮鸣又怕自家母亲不小触了那位的霉头,免不得多问上一句,也省得是后事发后再懊恼得不偿失。 “栖意园里母亲自是没法子伸手的,二爷那里可是硬碴子,自是不好轻易招惹了。好在母亲手底下有个婆子还算中用,同那清平坊里的教习嬷嬷也算有几分交情,便差着她过去将那沈鱼的底子打探一番,且再做打算。若是能将她拉拢一番,日后自是没有景春阁里的好果子吃。” 听二夫人如是说,柳淮鸣才算放下心来,倒底是自己母亲思虑的远些。 “想拉拢沈鱼怕是不易,听闻她同那尤姨娘的关系实在非浅。”柳淮鸣不无忧虑道。 柳二夫人听自家儿子这般忧虑,免不得笑着嗔他一句,只把个妩媚风情诠释个十成:“鸣儿实在太过多虑,母亲只告诉你个真理罢了,进了高府内宅,便别提什么劳什子姐妹之情,提,也是白提的。但凡有点子利益,捅你刀子的一定是你觉得最亲的姐妹。自莫说沈鱼同尤静婉都是那清平坊里长起来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更是比常人更能体会几分。” 二夫人说这话,实是有根据的,只并非说的长房先前那两位夫人。只她二房这里,柳二老爷纳下第一位姨娘,便是她从前的闺中好友,十多年的手帕之交,她这里不过将将新婚半年,才刚新孕。那人便借陪伴之由常入柳府,只未曾想她这里头胎还未生下,她那里已经爬上了二老爷的床…… 叫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恼? 后来一出接一出的闹剧更是让她彻底对二老爷寒了心,便也不指望了。 好在自己膝下两孩子皆是懂事儿的,长房不盛,老夫人那里又是年岁渐深没了管事的经力,才叫她有了机会接手中馈之事,二房里的一应开销便只看她心情,手底下的几个姨娘倒也不难拿捏,在柳府里她二夫人也算混得风生水起,好不得意。 顺遂日子过得惯了,她又怎么会甘心将手里的权力交付出去,日后处处看人脸色? 柳淮鸣如何不知她提是哪一桩旧事儿?自家母亲一贯是个要强要面子的主儿,饶是他父亲在外面做下如何荒唐的事儿,她这里也会想尽的法子替他将个事儿圆了,再粉饰太平。 私下里眼泪却是半点子也未少流,只人前依旧一副笑语吟吟春风得意的模样罢了。 柳淮鸣收了思绪,轻叹一句:“罢了,既然母亲这里已经有了计较,儿也放下几分心来,只一句,若是母亲一人应付不来,一定先同儿子开口,儿再不济,但凡遇事也定会挡在母亲身前。”这两句话说的掷地有声。 二夫人点了点头,欣慰的拍了拍柳三爷的手,淡淡笑道:“知你孝心最重,放心吧,母亲深宅大院里过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何人何事儿没看过没经过的。不过是个通房罢了,还是能拿捏住的,我儿不必担心,累了一天快快回去歇息吧。” 见自家母亲心情似乎好了些,柳淮鸣才退了出来,直接回了他自个的院子。 红叶居。 柳淮鸣用过晚膳,照例去书房里提笔写上几张大字。这已经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 年后开春,三年一度的春闱便要到了,他虽从的是武,却也不曾将手中的笔放下过,原也不想做人口中的武将莽夫之流。柳淮鸣自是有几分心气儿的,二房原就比不得嫡长房,自家父亲又是个胸无大志的,他更是想为母亲争上一口气,也算为二房争上一口气。 只谈何容易?在翰林院中任职的长房长子淮安不提,单单说说柳家二爷淮扬便是他如何也攀不过的一座大山。 先帝亲点的状元,御封的大理寺少卿,多少人努力十几载也未必能得到的殊荣,年少位高,却是得来的这般容易。 柳淮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眯了一眯,雪白的宣纸上跃然出现三个大字——柳淮扬,摇摇头叹息一句,只可惜一副身子太过不济,可惜了……否则任他那般高的起点,这些年若是活跃朝堂,兴业王朝再出上一位青年丞相也未并不可能。 柳淮鸣又自嘲的笑了笑,长房的事儿如何也轮不到他一个二房里的长子指手画脚。换言之,长房不盛如何不是给二房崛起更是多了几分机会呢? 如是一想又免不得想起远在漠北的三叔柳敬承……多年盘踞漠北,大兴商业之道,那可是个实打实的土财主。 只柳三老爷一生未娶,三房无后,只瞧着他身前的这些金银之物,如何不让人动上几分心思。 柳淮鸣是个聪明人,早先便是起了意的。 三老爷那里无后,眼下瞧不他才不过将将四十冒头堪称壮年,只百年之后却总是要有个人主持身后事的。 过继养子便是迟早的事儿,长房乃是嫡出又是人丁凋零自是无人可供他挑选。二房却是不一样,统共七子,除他同五弟为母亲亲生,余下五子皆是姨娘所出。 若是过继从二房里选最名正言顺不过。 只他这个三叔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柳淮鸣免不得担心几分。便跟二夫人透了透话,原是想由她同老夫人那里提上一提,未必不应,届时若老夫人开了口,事儿便算成了七分了。 原想着二房子嗣众多,若是由三叔自己挑,怕是只会选个姨娘所出的,只是这样的好的机会又怎好便宜了旁人。 他身为二房长子,自是没了机会,只五弟淮礼却是不同,不过才将将十岁,若是过继了过去,由三叔亲自教导,日后整个漠北的一应经营还怕会落到旁人手里去么? 只可惜他这里想的周全,母亲那里却是百般踌躇,不过是舍不得幼子。 手心手背皆是肉,这些年母亲如何待他同五弟他是瞧的清楚的,又怎么忍心劝她一句莫要妇仁之仁呢?终归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哪能轻易舍得让给旁边人? 只这桩天大的好事儿如何也不能便宜了几个姨娘所出的义子,漠北那便是个金银窝子,若是日后由二房所持,届时长房二房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到时母亲那里再也不必为着给二房争取上一点子利益而百般费心劳神。 柳淮鸣将手中的笔搁置于笔洗旁,抬手揉了揉眉心。 漠北生意繁琐的紧,年关又是各个铺子盘帐正忙的时候,他这个三叔素来不会回帝都过年的。只为着老夫人思子心切,只每年中秋举家团圆之日雷打不动的皆会回来一趟。 他得想个法子说服母亲才好,这般事儿还是益早不益晚,柳家二房聪明的人可不止他一个,比如二姨娘田氏所出的柳四柳淮义…… ********************** 二夫人瑞岩原是赵侍郎嫡出次女,这般好身份,原是同田氏一个国子监祭酒家里一个不甚得宠的偏方所出庶女八杆子也打不着的。 只那田氏年纪虽是小她两岁,庶女偏房自小便会看人眼色,投人所好。 赵瑞岩做女儿时,因着赵夫人身子不大好,便每个月都去帝都里有名的甘泉寺去斋戒两日当作还愿,只求自家母亲身子能早日康复。 那田庶女知道后便以田老夫人身子不好自请来甘泉寺里抄经千卷,以求菩萨佑护祖母,孩子一片孝心,自是没有不应的理,况且一个庶女罢了,捐几个香油钱,去甘泉寺里净室住上个把子月,也是没有人心疼的。 一来二去的,便算是结实了赵瑞岩这个赵尚书家的嫡次女,彼时赵瑞岩已是定了婚约的,正是柳国公家的二公子柳敬儒,这般高门便是嫡次子,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亲事儿。 田氏庶女轻蕊如何能不眼红一回,她一个不得宠的庶女,自家姨娘不管事,她若是再不自个打算一回,怕是以后必定没有好出路,不是给人做小,便是嫁进个小门小户里一辈子柴米油盐的钻营。 只这些非她所愿,便打定主意便是一门心思的巴着赵瑞岩,只盼她能主动提及日后将一起带进柳府一并侍候现在的柳二老爷,效仿一回娥黄女英也称佳话一桩,只可惜她明里暗里提上几回那赵二小姐并没有一点这上面的心思,她免不得有些心急,只走趁着她正值孕期,得了机会便同柳敬儒有了首尾,继而有了身孕。 虽不光彩,倒也是如了她自己的愿,赵瑞岩亲自将她扶上了大姨娘的位置。 却是用她腹中那已足三月成了形的孩子为筹码——换来的。 彼时赵瑞岩挺着个八月大的肚子,同她说的分明,她这里还未生产腹中孩儿自是不明男女,只一条,长子必需由她生下。 便是换句话说,她腹中的孩子便是男孩,只现在她这里新婚未足一年即便是容得下二老爷新纳一个姨娘,也是容不得这个姨娘有所出的。 舍子留母还是一尸两命,念着从前一腥半点的姐妹情谊全凭她自个儿选,两碗药便放在她跟前,一碗便是用来堕胎的,还有一碗却是能让人见阎王的。 田氏如何不知自己做的事儿,实是惹恼了赵瑞岩,不过是念着二房里的名声才端着个笑脸把她迎了进来,即是进了柳家二房,赵瑞岩又是明媒正娶的二夫人,她也算是落在手里只能任人拿捏的了。 原也是腆着脸求着二夫人只看在从前好姐妹一场的份上,放过她同她的孩子一码的。 只那二夫人轻轻摸了摸自家高高隆起的腹,冷笑一声:“田姨娘快收起好姐妹那一套罢,你做出的那一桩子事儿,我都替你燥得慌。田姨娘爬上二老爷的床时,怎么就得了失忆症了呢?彼时便是这般容易的忘记那是我这个好姐妹的丈夫了?” 一席话真问的田轻蕊哑口无言,接着也没有反应的机会,二夫人那里已是没了耐心,两粗壮的婆子生生按着她灌了那碗堕胎的药…… 直至田姨娘将口中的药咽个干净,也未曾想个明白,为何当日性情那般爽利的赵二小姐,今日怎得成了这般个蛇蝎美人?却只怪她自己看走了眼,没得算计旁人,也活该生受这一回。 为保稳妥,二夫人一直待到她身上的药效发作,才肯起身离开,走时只居高临下的立在床前望着床上已经疼的半死不活的田轻蕊冷冷的道一句:“这便只算个教训罢了,权当给田姨娘长长记性,往后日子还长,若田姨娘克守本份我这个二夫人也是能容得下人的,毕竟姨娘这种东西总归是会有的,至于是谁,只要听话我是不介意的,若是田姨娘这里天生便没生个安份的心,也无妨……”二夫人冷冷一笑指着余下的那一碗□□接着道:“这碗药我便帮着田姨娘收好,已备不时之需。” 话撂下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只留下个凶神恶煞的婆子看着她。 直到二夫人产下长子淮鸣,田姨娘这个才将将小产的姨娘便又由不祥之名,怕冲撞的三少爷为名,让去家庙抄经念佛吃斋,以赎罪孽。 这中间也不知二夫人那里如何同二老爷说的,他竟是一次也未曾踏进她的房门。 人情便是这般凉薄,只是开弓没有回头路,任她如何后悔,木已成舟,她是柳二老爷房里的姨娘这一宗,如何也改变不了。 好在柳二老爷风流成性,二夫人那里已经生下长子,自是没有多余心力约束,只想起家庙里还有她这一号人儿,见她还算安份,便也不想便宜外面一众女子,将个人从家庙里接了出来,提点两句,收拾一番便将人送到二老爷身前,只愿能将个人勾了,不至出去胡闹惹个桃色的事儿出来丢了脸面便算事成。 家庙里待了小半年,原她已经是死了心的,便想着从此青灯古佛的了却残生了,只可惜她正值风华的一张好面孔。 这般机会来的不易,田姨娘自是越发的珍惜,在二老爷身上也使了混身的解数,倒是消停了一年,直至她做下珠胎。 原来是忐忑的,毕竟有前车之鉴。 只二夫人见她倒算是听话,自己又已经生下长子,不过是个捏在手心里的姨娘罢了,便是生下个庶子又能如何,若是不听话,照样灌一碗□□下去,去母留子。 柳四子淮义这才算是有惊无险的生了下来。 ********************** 第39章 手段 依着沈鱼的意思,大夫人那里的药终是没有断下。 便是眼瞧着先前已经叫折磨的脱了相的大夫人,光景竟是一天好过一天,白日里精神好时竟是也能自背后塞个迎枕坐上一小会儿。 阖府上下最欣慰的莫过于大爷柳淮安。 他自小便是养在慈安堂老夫人膝下,因着大夫人身上不好,从来都是拘着他不让过去探望,说是怕染上病气。 父亲那里待他更是素来淡漠,祖母对他虽好,却是如何也顶替不了父母之爱。 大夫人身上好了几分,他去探望时,赶上精神好的时候也是能搭上两句话的。 又因着这一桩事儿,他往柳大老爷书房里倒是比寻常跑的勤快了些,柳大老爷空了,也时不时的提点他几句为官之道。 这些原是他不敢想的…… 阮明君端着一壶新泡好的西湖龙井推了书房的门。 才一进来,便瞧见自家丈夫坐在书案后,弯着嘴角,便是一脸的好心情。 阮明君将个茶盘放置在手边的小茶几上,拿了茶碗,添上茶水递到柳淮安手中,这才带着三分笑意盈盈的开了口:“妾身瞧着爷近几日心情倒是不差,倒底何事儿也说给妾身听听,也算求个同乐。” 柳淮安接过茶碗,抿了一口,听她说完这两句逗趣的话,脸上笑容更盛。 “夫人说的有理,原也是要同你说一说的。”柳淮安便将柳大老爷那里嘱咐他的那桩事儿同她说了个详细。 只才将将说完,便见阮明君眼底已是噙了两行泪出来,满满尽是委屈之意,却是隐忍的不肯让那泪滑落出来。 柳淮安免不得慌了慌,忙起身安抚:“好生生的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便恼了起来,可是为夫哪里做错了事儿?” 阮明君拿个帕子拭了拭眼底的泪意,声音带着几分郁色:“这般大的事儿,爷竟是现下才知会妾身,妾身只觉得自己未免也太过不济事儿些,比不得尤姨娘能为爷分担解忧,实是叫人有些自惭形秽。” 柳淮安一听,便是知是自己的不是,忙解释两句:“为夫的不是,原是该先告知你一句的,又顾忌着你身子弱,平日里还要照顾如儿,母亲那里的事儿,原本又是棘手,是怕你忧心这才瞒了下来。至于尤氏那里,也不是是父亲提点一句,误打误撞的能用上一二罢了,提什么分忧解难,你当二婶儿那里会送个女诸葛来霜枫院?依她那般钻营算计个人,若真是这般好的,定是早早送到他儿子房里去了。” 阮明君点了点头脸色还算缓和一点,顿了顿又道:“是妾身一时小心思了些,爷莫笑话。妾身只恨自己个太不争气,身为长房长媳,末了却还是只能眼依仗着二房的长辈往房里给张罗个人。” 柳淮安闻言却是脸色变了一变,再度开口免不得语气带了三分冷意:“婶娘的手倒是伸得忒长了点,长房里的事儿何时竟也容得了她插上一手。老夫人那里未免也太给她脸了一些,倒是叫她得意的忘了自己的身份。” 阮大奶奶执了茶壶又为柳大爷续上新茶,往他身前推了推:“方才还劝我宽了心思,这会爷自己却又动了气,妾身总算可以笑话一回了。” 柳淮安微笑,伸手拍了拍阮大奶奶白皙的素手:“你我夫妻,这些气话也只能在你面前说上一回罢了。夫人若是想笑,便笑罢了。” 阮明君却是未笑,反手轻轻握住柳淮安的大手,只叹息一句:“这些年妾身也是陪着爷过来了,好在夫人那里的光景也是好了起来,依妾身看这回婶娘可是搬了石头砸了自个的脚。” “搬了石头砸自个的脚夫人这话却是何解”柳淮安抬一抬眉毛带着几分疑惑。本就面若冠玉的一张俊颜,更是显得儒雅俊美。 阮大奶奶抿了抿嘴角,眼里终于带了两分笑意:“大爷定是故意装一回糊涂,哄妾身开心,也罢妾身便只当佯装不知为爷解释一回罢了。爷且看,婶娘那里原把尤氏指过来,安的哪般心思,明眼人自是一眼便能看穿,只可惜算盘却是打错了一回,你我夫妻数年的感情又岂是个皮相好的通房里挑唆的了的?却又是误打误撞的为夫人那里觅得了良药,待夫人那里康泰了,这府里的中馈之事,便是妾身不急着接手,也是轮不上她一个二房里的夫人的。” 柳大爷微微一笑,握着纤手低低道一句还是夫人□□过人……只说阮大奶奶并不买帐,拿个粉拳轻轻锤了一记…… ************ 无论是二房的小九九,还是霜枫院里的如意算盘,左右是逃不过柳家二爷的耳朵。 栖意园中柳淮扬书房内,宫十一一一报的仔细。 柳淮扬不过听听,抬抬手便将人挥退了下去。 倒是想瞧瞧他这攻精明算计的婶娘打算如何收买他的人。从前任她在柳府如何翻了天,他也未曾眨过一次眼,只事不关已高高挂起,若是日后她胆敢对沈鱼有一分一豪的不利,便是莫怪他心狠一朝。 至于霜枫院,柳淮扬冷淡一笑,扬声唤了句芣苢。 芣苢应声进来,恭敬的立在一旁,额头上的伤早就已经好的七七八八的,温大夫给的药倒是管用,左右也没留下什么疤痕,想必也是污不了自家爷的眼睛的。 芣苢有些忐忑的想着,却说柳淮扬哪里来的心思瞧他脸上留没留下个疤痕呢?又换言之,除了沈鱼,又有哪个能值得他费心观察一回的? “知会德叔一句,一应事物打点好,将去栖霞山的行程提前一月。” 咦?芣苢闻言禁不信抬了抬头,碰到自家主子那道冰冷的视线又忙低下头来应是。 不怪他惊奇,往年皆是雷打不动的三伏前头才动身去栖霞山林府。 林老爷子年事渐高,一为探望。柳二爷身子又不大好,小住之余,也为避暑……怎么今年? 芣苢纵然心中千般疑问也是不敢问出口的,只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打算去德叔那里探知一二。 只德叔那里得了信,思量半天也未曾说句话,虽也未知自家爷闹得哪一出,却也只能按着吩咐行事儿,着手张罗了起来。 闻要出府,最高兴的莫过于沈鱼,来柳府已是几月有余,莫言踏出柳府半步,便是栖意的大门她出去的次数,一只手便也能数的清楚。 二爷那里言说不用她操心,只将自家的行装打点个齐全便是,倒也省心,左右入夏的衣裳单薄,收拾几身出来,一个包袱便也够了。 只又想着不日便是要出门子的,又闻中秋前夕方是归期,现在不过才将将六月,离中秋月圆掐头去尾的算着也是足足两个月的。走之前总归要同静婉那里靠个别的,再言大夫人那里也该早作安排才好…… 初夏新雨,来的快也去的急,一池新荷正是才露尖尖角的时候。 一张张荷叶舒展开来,落下的雨点积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随着微微的凉风在个碧玉盘中肆意的滚动。 沈鱼瞧着有趣,忍不住隔着那汉白玉的围栏,弯下腰去,用个指尖轻轻逗弄一回。 却说临风小楼里,大夫温方将将为柳家二爷施完一通针。 原是想趁着芣苢为其更衣的空档,赏一赏雨后美景,才把那扇临着莲塘的窗子打开,便瞧见这般无状的沈鱼,忍不住又是啧啧两声。 正要回头调侃两句,却是发现柳家二爷已至身旁,自然那窗外的景致也瞧个清楚,一张黑沉沉的脸此时倒是带着三分如沐春风的笑意,盯着个姑娘的背景细细的瞧着。 温方撇撇嘴,摸摸鼻子,将个已经到口边的调侃之语咽了回去,闲适坐在宽大的八仙椅内,接过芣苢新端上来的茶水,慢慢的喝了起来。 只等着那位爷瞧得过了瘾,才将个正事提上一提:“昨日德叔差人来药庐里知会一句,说是二爷打算此月中旬,便动身出府,只往栖霞山林府。” 柳淮扬将手中的茶碗置于几上,抬头扫了眼,淡淡道一句:“怎么?温大夫有异议?” 温方哪敢有甚异议,前车之鉴委实多了一点,直叫他胆子越发小了起来,只赔个笑脸道一句:“二爷素来便是有自己的道理,大夫我又怎会质疑,不过是有些疑惑罢了,为何今年走得这般早,又回得这般晚?二爷可是有旁的打算?” 比如却别处游玩一番…… 也不怪大夫温方想得这般美,往年也不过是在林府避个三伏罢了,栖霞山地势巧妙,冬暖夏凉,乃是一方避暑圣地,林府便是落于栖霞山下。 温方打小便随着父亲温有道长在林府,自是有几分感情的,只柳淮扬身子不好,便是一并拘着哪里也是去不了得…… 兴业这般大,大夫温方也是时常想去看看的。 却说柳二爷听完温大夫的一袭话,没由来的森然一笑,只笑的温方背后起了一层薄汗,平日瞧惯了的冷脸,猛地换个笑脸也是消受不起的。 待将个笑脸收了,才见柳淮扬好心言一句,并不避讳:“不过是瞧着景春阁那位大限将至,出去避避晦气罢了,若是温太夫舍不得错过这出好戏,要留在柳府瞧个方便,爷这里也是没有二话的。” 大夫温方一时没转过脑子,便想着景春阁里大夫人如今用了药,眼瞧着情况见天的好转,怎么就大限将至了呢? 却又是瞧着柳淮扬那张透着算计的表情,灵光一闪:“你……你这是要生生断了她那续命的良药!” “温大夫这话未免有些不过脑子,爷不过是栖霞山外祖家中住上一阵子罢了,她的死活,同爷又有何干系?” 可不是一分干系未有么……他这里带着大夫药方灵蛇一并离了柳府,大夫人那里算是没了指望,至于先前用来吊命的方子,已经对不了她今时今日的症状…… 届时柳家二爷已经至林府静养,任柳家纪家如何着急,又哪里来脸面求到林府门前去呢?林娉婷的坟茔就在栖霞山下,做过亏心事儿的人,总归是怕鬼敲门的,又怎么会主动去触一触忌讳?怕只怕药方没求来,却已经叫人乱棍打了出来,贱命留一条也不过是人家怕脏了自家府前的一条道罢了。 大夫温方只差没拍手叫绝,又想着先前沈鱼那里同他求的秘药,原不过是想悄悄将个药换掉罢了,却哪里比得上二爷这般好手段。 一招釜底抽薪,又叫人求助无门。这一出哑巴吃黄莲的大戏眼看就要开锣,这厢柳家二爷已经将个戏台搭了起,却是由不得大爷柳淮安那里拒绝一回,没跑! ******* 第40章 心思 栖意园柳二爷书房内。 德叔过来回禀,只言一应行装皆已打点妥帖,只等着选个宜出门的日子便可动身。柳淮扬点了点了头,接过一旁边伺候的沈鱼递来的一杯温茶,沉思片刻,才言一句:“明儿起程便是,也不毕忌讳着日子,乱力怪神那一套爷自是不信的。” 柳二爷如是说,老管事自也没有反驳的理儿,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至于带过去伺候的人,还是要再细细斟酌一下才好。 虽是林府一向不短缺下人,只还是二爷用惯了的好些,旁人总是不大让人放心的。 一旁的沈鱼自也是听到了的,若明儿出府她这里得找个时间去同静婉告个别才是,只爷走的这样急,是不是为着景春阁那桩? 若是她这里告诉静婉便是等同告诉了大房,届时若是生变,会不会乱了爷的步子呢。 柳淮扬往椅背上靠一靠闲适的瞧着沈鱼独自站在个角落里一副纠结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她现在心中何想,他如何不知,不过是又担心他这一走,她那姐妹受到牵连罢了,又是犹豫该不该去知会一句。 “爷准你两个时辰,去同你那姐妹道个别去罢,同个帕子较个什么劲,有甚话同爷说了,还能不许你怎得?” 沈鱼一又眼睛瞪得老大,便是这般让人瞧穿了心思,也不见有半分难为情,只余下一句叹息,人比人真真气死个人,枉她还时常觉得自个有两分小聪明,却又是时时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奴婢只是思量着爷走得这般急,怕是有旁的计较,若是贸然去静婉那里说一句,免不得也让大爷知晓了去,到时再坏了爷的事儿便不大好了……” “你只管去就是,他知道又能如何,还能拦着爷不让动身不成?换言之,若是爷明日离府的消息由你那姐妹那里告知他,自他那里未必不会记上一功,日后任景春阁那里如何,说破天也是我栖意园同他霜枫院的事儿,总也不至怪到你那姐妹头上。” 柳家二爷肯费一点心思为沈鱼那好姐妹静婉打算一回,自是瞧在沈鱼的份上,沈鱼自已个也是晓得的。 姑娘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也说不出平日里妙语连珠的一番话,只抻手扯了扯柳家二爷的衣角,红着眼圈唤了句爷…… 瞧着姑娘这般温软的小模样,只酥的柳二爷坚实的硬心肠也是一片柔软,待眼底染上一抹温暖的笑意,轻轻拍了拍沈鱼的手背,温和道一句:“早些去罢,仔细一会日头大了,暑气又上来了,莫忘了叫白术拿上把伞,好遮一遮正午的骄阳。” 沈鱼点了点头,屈了屈膝:“爷这般顾全奴婢,言谢的话奴婢也不再多说一回,且只看以后罢了,奴婢这厢先告退,一定快去快回。” 柳淮扬微笑,点了点头,沈鱼这才退了出去。 柳二爷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瞧着沈鱼渐渐消失的纤细背影,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又是一时思量。 只不过片刻便隐了笑意,仍旧是平日里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便见宫十一闪了出来。 “爷瞧着外院那里知晓爷明日离府的消息,未必不会有异动,你派人将那灵蛇,一应药物及……大夫温方一并带出府去,只当先行一步。找个妥帖点儿的地界落脚便是,明日等爷这里出府,再行会和。” 宫十一点得了令,便又隐了出去。 柳淮扬慢理条斯的将个茶碗中的水饮尽,这才起身走至那沉檀书案后,青花宝瓶里取出一卷画轴,至个宽大的案面上铺就开来。 泛黄的绢面上画就的女子虽已作妇人打扮,却是不过是个双十年华。 梨花树下正是笑的一脸嫣然,一身艳红新妆将头顶的一树莹白也趁的热闹起来,叫人更是觉得春深日暖。 这副画乃林世安新笔所画,正值林娉婷新婚三日回门之际…… 柳淮扬凝视着那画卷中巧笑倩兮的人儿,久久未语。 只那至于桌上的手,却是收得紧了再紧,直至那手背上的轻筋浮起。 二十几载是时候作个了结了…… 沈鱼经了柳二爷的允许,便出了栖意园的大门,后面随着一道的却是白术,少年怀中抱着把遮阳的伞,这大晴天的免不得有些突兀了点,将才入夏,天哪里就这般热的,且那日头也不见秀般毒到需得用个伞挡上一挡。 沈鱼原是想劝他放下,只白术哪肯,原是得了二爷吩咐的,若是回头小鱼姑娘再晒红一张脸,二爷那里实在是不好交待。 沈鱼见他坚持,也只得作罢,只能这般任着,顶多也就是叫旁的人多瞧一眼罢了。她自是脸皮厚些不怕这般,只那白术一脸秀气白皙的脸免不得涨红了几分。 沈鱼见状微微一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多历练几年便晓得这脸皮厚的好处喽。 ps:作者夭不耻下问:脸皮厚了有啥好处捏?沈姑凉一脸春风得意:脸皮厚了有肉吃呀。温大夫撇撇嘴有些委屈:不见得! 尤静婉自打升做姨娘后便从先前那屋子里搬了出来,霜枫园不过处的宜然居便拨用给了她。虽是不大,却又单独带个小院子,倒是住得清静。 大奶奶想的周全,嫌她身边那两个伺候的丫环年岁太浅,将个院子打理不甚,又拔过来个四十开外的婆子,倒是个麻利的,一应事物打理的景景有条。 沈鱼过来时,尤静婉正坐在院里的葡萄树下绣着一方白锦的帕子。 一头乌发轻挽,再简单不过的妇人发髻,却单单在她这里显得别样风情,想必是未打算出个门子,身上只着一件素色薄锦外衫,坐在个郁郁葱葱的葡萄树下,越发显得恬淡起来。 沈鱼有一瞬恍惚,从前的静婉本是个明艳无双的人儿,这会却是叫人觉得无世与争起来,凉风轻轻佛起她素色的裙角,清浅的仿佛便要羽化成仙了似的。 沈鱼还未上前唤人,只见个婆子从屋内出来,手里端着个绿檀茶托,一抬眼便瞧见门口站着的沈鱼。 那婆子不识得沈鱼,却见她一身行头,瞧着不像个婢子模样,只紧走两步,过来恭敬问一句:“敢问姑娘可是来寻我们姨娘的顽的?” 沈鱼微微笑了笑,又点点头,却是尤静婉听着动静,已经先一步瞧见她。 “小鱼竟是你来啦!”尤静婉将手里的东西一鼓脑放置在个笸篮里,忙起身迎了过来。亲亲热热的牵着手便引着往屋里去了。 待落了坐,亲自倒上一杯花茶递到沈鱼手里,这才腾出空来嗔一句:“来前也不打发个人知会一句,也叫我准备一番才好。” 沈鱼将个花茶品一品也不放置回去,只拿在手里把玩着个骨瓷白茶碗笑道:“左右也不是什么贵客,有甚好准备的,若我厚着脸皮在你这里蹭上一回饭,你便是给个白煮鸡蛋我也是吃着比别处香的。” 说完便同尤静婉相视一笑,清平坊里一道度过的那日子或许不并舒心,却又是这般叫人难以忘记。 “我瞧着你原最喜些艳丽的颜色添做衣物,怎得如今这么素淡起来了,倒是叫我百思不得其解了一回。” 尤静婉听她如是一问,抿着嘴笑了笑:“偏你瞧的仔细,从前在坊里的时候,总归想同旁的姑娘争一口气,压过一头去,免不得衣物首饰都招摇了些。只入了府却才明白,没个傍身的物件,便还是夹着尾巴做一回人的好,也不招了旁人的眼,省得叫人费心使绊子。” 沈鱼自她这番话里听出两分酸楚出来,还未说话便瞧着方才那婆子端着几样精致的点心进来。 尤静婉换个上个的笑脸同沈鱼道:“小鱼,这是玉娘,原是夫人体恤我身边没个有用的人儿,亲指过来的。” 她这里话音才落,便见那玉娘麻利的将几盘子点心放置在二人跟着的高脚几子上,退了两步端起来恭顺的笑脸福了福身:“原来是二爷处沈姑娘,方才竟是老奴有眼不识泰山了一回,常听我们姨娘念叨您,姑娘无事儿可常来同我姨娘叙话。”话里话外皆透着几分亲热。 沈鱼笑了笑:“玉娘嬷嬷莫要这般多礼,尤姨娘往后还要劳你费心多照顾着,该是我同你道一回谢才是。” 说罢便要起身,那玉娘哪里敢受她得礼,若叫栖意园那位活阎王知晓…… 玉娘只这般一想便忙将沈鱼劝住,只说这原就是份内之事儿,自会尽心尽力。 沈鱼瞧着她倒也算进退得当,这才放下心来。 待那玉娘退下,才同静婉道:“我瞧着,如今能独自得一处小院子住下,倒是比照着往日里跟大奶奶那里一道住着要强上一些。” 尤静婉点了点头笑道:自是强了个没影,若是从前我还在霜枫园里住着,你来寻我,必是要经着大奶奶那里走一道,哪有现在这般自在。左右……”大爷心思也不在我这,搬出来虽是离得远些,倒是落个自在。 “嗯?”沈鱼听她话只说上一半,免不得追问一句。 尤静婉却是一笑将个话轻易绕开了去:“无事儿,不过是想问一问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可是二爷许了你假?若是不急着回去,玉娘手艺倒是好,我叫她做几样拿手的菜给你尝尝?” 沈鱼伸手握住尤静婉搁在桌上的那只莹白玉手,抿了抿嘴才道:“倒是不必这般麻烦,二爷只许我了一会儿得空,不过是来同你道个别,明儿一早,便要随着二爷动身前往栖霞山,这一去,怕是中秋前头才是归期,静婉你要保重。” 却说尤静婉听她说完这番话,只把个笑脸凝结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打头想起得便是,他们若走了,那大夫人用的药可该当如何,大爷那里又会不会将个怨气撒到她身上?她这里才不过将将搬过来几天,舒心日子才算刚刚开始,便这般快的就要烟消云散? 第41章 交心 她这里才不过将将搬过来几天,舒心日子才算刚刚开始,便这般快的就要烟消云散? 沈鱼并不知她如是想,只当她是觉得事出突然,舍不得自己个儿,便出言安慰两句:“现下离中秋不过将将两月罢了,栖霞山林府离柳府不过两日路程,中间我寻了机会同二爷告个假回来瞧你一回可好?” 尤静婉这才挤出来笑脸出来:“小鱼你不必担心我,左右在府里,只不惹了爷同奶奶生气,别人自是没有给我气受的理儿。倒是你同二爷一道出门在外,不比在栖意园里任你自在些,凡事都要仔细小心一点为妙。” 沈鱼点了点头,又抬眼瞧了瞧门外,并未见个人影才又同尤静婉道一句:“静婉,只二爷这一走,大夫人那一渣怕是便要止了,我来同你说,便是想让你不若提前到大爷那里知会一句,届时便是兴师问罪也自是不会怪到你头上的。” 这话便是说到尤静婉心坎里去了,同她自个打算的竟是不谋而便,她原也是这般想的。 若她这里提前同大爷那里通个气,总是好过柳二爷离了府,再叫人来她这里兴师问罪的好。 只沈鱼这般先同她提了,又是替她打算一番,免不得叫她心中有些酸楚起来。 却又是自面上掩了过去:“小鱼,我只怕按你的话这般做了,到时若真闹起来,二爷那里难为你,凭我如今身份也便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沈鱼笑了笑,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带着几分俏皮道:“你自是把心放在肚了里罢了,若真出了事儿,二爷哪里还能寻得见我的错处呢,咱们这么些年,你还不晓得我么,一惯好事不往前凑,坏事更是躲得紧。” 这句话便将尤静婉逗得禁不住笑了出来,食指点了点沈鱼的脑门儿,嗔一句:“又没个正经!” 沈鱼笑着将碗中的花茶饮尽,便起了身,只说二爷那里还等伺候,便不作逗留。 尤静婉将人送出了宜然居,守在外面等候的白术见人出来,忙将个伞撑开,迎了过来。 只耐心等着二人又是话别一了会子,才又随着沈鱼离开。 少年不过将将十三,身量还未长成,若是仔细瞧上一瞧,那个子未必比得上沈鱼更高一些,沈鱼体量着他那伞举的辛苦,便笑着打趣一句,将个伞接过来自个举着。 若不是二爷那里执拗,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她哪里耐烦举着把破伞,装一回富贵窝里长起来的娇小姐,没得叫人笑掉大牙,只背后说一句嘴。 尤静婉立在宜然居的门前,只看着沈鱼的背景消失不见,才转身回踏了回去。 思量片刻,唤来身前伺候的婢子红蕊叫去霜枫院里瞧瞧大爷可是在书房,又叫绿茵替她梳上头换了件得体的衣物,只等着红蕊回来。 却说宜然居离着霜枫园原不过十几米开外,小丫头脚程道是快,赶着便回来了,倒是巧了,今儿正值大爷休沐,这会儿正在大奶奶房里逗着如小姐顽呢。 尤静婉这就起了身,由绿茵跟着去了霜风院。 大奶奶房门前恭敬的立着,只等着她跟前得脸的婢子玉墨禀上一句,她这里跟大爷知会一声便赶着回去,自是不会扰了她家主子的事儿。 这玉墨自小便是跟着大奶奶长起来的,端得便是个护主心切,打尤静婉进这霜枫院便没给过一个好脸色,大奶奶又佯装不见,更是越发的变本加厉起来。 尤静婉这里好话说了一箩筐,便是守着个门口不让人往里踏上一步,只言说大爷正是屋里歇午觉,轻易扰不得。 尤静婉只气得一阵阵发晕,内室分明传来一阵孩童嘻戏的声音,况且又是个半晌的空档歇得又是哪门子午觉呢? 只如何生气,也不好在大奶奶门前发作,好在大爷身前的小厮雪松打外面进来,似寻了大爷有事儿,那玉墨才不甚情愿的往内室走上一朝禀报去了。 须臾便见大爷自内室走了出来,瞧见门外的尤静婉禁不住一愣。 日头下站的久了,一张白皙的脸这会只晒成了桃色,又着一袭淡绿的衫子,越发显得人面桃花,娇娇弱弱的盈盈而立,直叫人觉得好不可怜。 大爷拿个淡漠的视线扫过玉墨,婢子免不得有几分心虚,只把个头低了几低,再不似方才对着尤静婉那般蛮横无理。 “可是有事儿?”柳淮安温声问了一句。 尤静婉福了福身,才又点了点头:“妾这里确是有一桩要紧的事儿,思前想后这才决定过来扰爷一回。” 柳淮安点了点头又言一句:“那便来书房里说罢。” 说罢便踏了出来,尤静婉感激的瞧了一眼后面的雪松,这才跟在大爷身后进了书房。 玉墨瞧着二人的背影,越发觉得心里气不过,扭头往内室走去。 大奶奶阮明君这会正哄着不过将将五六岁的女儿柳如眉临一副字帖,一抬头便见自家婢子气呼呼走了进来,便知又是跟人置了气,素来是个没甚心眼子的人,只知道明面上跟人大小眼,却是一点弯弯肠子没有的主儿。 好在素来对她便是忠心耿耿,又是一道长大,嫁过来时也便一并带了过来。也是怕离了自个,这般性子早晚让人坑上一回,吃个大亏。 “这是谁又惹了我们玉墨姐儿,我瞧着嘴上能挂个油瓶了,如儿你瞧瞧玉墨的脸色,倒是比你前日泼在宣纸的颜料更是精彩几分。 小姑娘抬抬脸顺着自家母亲口中的俏皮话直往玉墨的脸上瞧,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 天真无邪个粉娃娃这般一笑,饶是玉墨再气也化成一声无端的叹息,不依道:“我的奶奶哟,奴婢这里快替急死了,您这里还有心思打趣奴婢一回。” 阮大奶奶淡淡一笑,将如儿手中的毛笔正了正,才起身接过玉墨递过来的湿帕子拭一拭手,不急不燥的问上一句:“又是怎得了,我瞧着尤姨娘也搬出院子,难不成竟还有旁得人碍着你的眼?” 玉墨接过大奶奶手中的帕子入置一旁,将自家小姐扶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又倒上一碗温茶才又悻悻的开大道一句:“奶奶总一惯得待人忒宽厚了些,奴婢便瞧着那尤姨娘不是个省油的,同爷不过说了几回话,连个蛋也没下,就叫升作了姨娘。给个院子住下原也该知足安分了,却又巴巴的贴了过来,最可恨却是爷也理会她,没得倒将奶奶同小姐晾这在里。” 玉墨说的何其委屈,自是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一回。 只大奶奶听她这一般番依旧挂着抹淡笑道:“倒是我平日里惯着你了,个丫头这般没大没小的,竟是在背后说起人嘴来了,尤姨娘是爷的人,身份自然不比你个奴婢一样,怎么能这般的没个尊卑,你自我这里说说便罢了,人前却不可这般,否则也不必爷来发落,我第一个便不饶你。” 玉墨跟着阮大奶奶十多年,虽见仍旧脸上挂个笑,只这一番言辞之间透出的真章,却也晓得她是动了怒气的,一时也只纳纳的言是,便是有些怕了。 大奶奶抬头瞧她一眼,见自个的话倒是叫她知道厉害,便也软和起来:“知道你凡事只为我打算,只这些事儿原不出在这里。你且听好了,那尤姨娘也好其它女人也好,这往后呀爷总归会有的,这些个事儿任谁也改变不了。你也莫这般气性,只好好帮我瞧着如儿,我自只管调理好身子,待生了长子,许多事儿做起来咱们便也硬气一些。眼下爷房里不过只添上这一个姨娘罢了,你现在便整日甩着脸色给人瞧,不说与你我并无半分利益罢了,若是叫有心的旁人知晓,必定以为是我授意你一回,不过是白白给人留一件茶余饭后嗑牙说嘴事项罢了。” 大奶奶这是同她交了一回心,玉墨虽是耿直了点,却也不是个凡事儿拎不清的,也知道这柳府长房如今的形势并不甚妙。 只二房人丁兴,长房却是凋零这一桩,合府上下谁不整日拿着自家奶奶的肚子说事儿? 却说阮大奶奶产后体虚总不好受孕,总算一年前江南阮家夫人给寻了得力的大夫送过了调理了几个月,这才将将好些,好不容易有些个盼头,二夫人那里却是招呼也不打上一个,便送过来个通房给大爷淮安。 为着这事儿,自家奶奶暗地里不定抹过几次泪,只大家里的夫人,哪个不是如此过来的,原也是没有法子,想得开一些便也罢了,只无论如何长子必需她来生才是。 大爷虽是现在一颗心仍在自家奶退股这里,只可恨那尤静婉是个狐媚的,模样生得好,小心思又多,就怕有朝一日禁不住呀…… 第42章 争执(一) 玉墨这里干着急,却也没旁得法子,她如何不知,这一切还不是为着柳家长房的子嗣,虽是面上没说,老夫人那里也是有些急了,只这二夫人的举动定是得了老夫人的准头,才做了这一出。 她这般愚笨的能想一回通透,自家奶奶那般七窍玲珑的个人也必是知晓的,只难为她身份便是这里摆着,自是不好同她这般,将个人堵在外头。 哪回不是客气的嘘寒问暖,待人和气。玉墨却是看不过,想她尤静婉一个歌舞坊里出来的贱婢,有甚资格同自家小姐这般名门闺阁里出来的比上一回?提鞋也是不配的!只眼前晃悠着只叫人瞧着闹心。 那尤静婉初来时住的屋子便是玉墨差着人指的,便是气不过原是想让的她走的远着点,也好过整日在自家小姐这里晃荡,没得叫人心烦。 大奶奶倒是体谅她一片苦心,也未置词,便是默许了的。今日这桩,怕是自己做的过分了,才惹了怒气。 婢子玉墨叫罚在门口反省,只说尤静跟着大爷柳淮安进了书房,倒也没生出旁的心思,只态度恭谨的将栖意园里柳二爷明日要离府一事儿告诉了出去…… 柳淮安才闻这般晴天霹雳,却哪里还坐得住,只把个拳头握了松松了再握紧,泼天的怒意生生的忍了下去,原说这次何帮这般容易得了手,还侥幸了几分,只感怀上天待自家母亲不薄,却是后招使在了这里。 尤静婉立在一旁只瞧着柳大爷初闻噩耗只把个额边青筋爆起,一双眼睛也变的赤红,好不吓人。 只任他如何怒意滔天,也只得生生忍了下去,只同尤静婉说一句做得不错,便将人挥退了下去。 柳淮安独自一人自书房里坐了一会儿,一时只觉得脑子内里乱得紧,也想不出甚好的法子,起身修书一封唤来雪松,吩咐一句,只让他立刻出府去纪家,将个信件亲自送到自家家舅舅手中。 他这里整整了衣冠便抬腿去了明德堂自家父亲的书房。 不巧大柳大老爷,正自书房同个下属议事儿,他这里再急,却也只能自书房一侧的花厅坐下只等着大老爷忙完正事儿。 李管事差人送来一壶上好的六安瓜片,原是他喜好的茶,现下却是没个心思品上一回,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想着赶快见到父亲,说一说分详。这便是他唯的希望同寄托,只愿他能瞧着同自家母亲二十几载夫妻的情分上,能力挽狂澜一回。 柳大老爷那里前脚才将个同僚送出门外,便瞧着李管事忽忽过来,只言说淮安已经至花厅等候多时,瞧着样子是有要事儿。 柳大老爷皱了皱眉头,思量一刻,还是抬脚去了花厅。 柳淮安只在花厅里等的颇为心焦,柳大老爷将一踏进门,他便起身迎了过去。 只先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知父亲公事繁忙,只儿子这里一桩事儿,实需父亲帮着拿个主意。” 柳大老爷落了坐,抬抬手,柳淮安才将个弓着的腰背挺了起来。 柳大老爷指了指一旁的檀椅道一句:“出了何事?” 柳淮安便择了柳大老爷左侧下手坐下,听他问这一句便将尤静婉那里回禀的一应事态同柳大老爷交了个底。 未了,见柳大老爷久不久不语免不得有些心急,只言辞颇为沉痛的添上一句:“若此时断了药,母亲那里只怕是不好……只求父亲劝一劝二弟,莫要这般绝情……” 柳大老爷将手中的茶碗放置桌上,抚了抚蓄了十几年的胡须,依旧只静默着。 并非他不想说些什么,只淮扬那里既然作这般打算,怕是这厢景春阁里一点子龌龊已经叫他洞悉了。 他如何再腆着脸求他一回?且叫他晚上一个月再走,待纪氏那里的光景再好上几分?这话他自是说不出口的,便是说了,依着他今日同他这个儿子的关系,也是没有用的。 柳大老爷瞧着长子淮安一脸期望的颜色,只能叹息一句:“这桩事儿原便理亏的,如今却又出了这般差子,说来说出还是那取药人的不济,才让栖意园里有了察觉。淮扬突然离府,必是有了打算,为父这里怕也是拦不住的。只你母亲那里若是这时出了差子,你舅父那里怕也是有旁的言语……着实棘手。” 柳大老爷也是一脸难色,原也只想着悄无声息的将个事情解决了,只两边皆不得罪。现在倒是好了,淮扬突然将去林府的日子提前一月,且又是这般突然,实在是不得不让人疑心,他已是知晓的事态的始末,才来这一出釜底抽薪。只他也不好贸然去问,若他原不晓事儿,他这里一问,便又成了不打自招,只会将个事情弄得更乱上一回。 思虑至此,柳大老爷突然又是想起一桩事儿,抬眼问了一句:“这桩事儿,往你舅父那里可曾透过一点半腥的消息出去?” 柳淮安见柳大老爷问的一派严肃,并不敢隐瞒,只言说舅父那里实在忧心母亲太过,一应事情并不敢隐瞒,栖意园要离府的事儿也派人知会了一句,只说若是他这里无良计,便也只得让他舅父那周转一回。 柳大老爷闻言只觉得一身冷怒掀地而起,桌案拍的只啪啪作响,张口便骂了出来:“糊涂的混帐东西,你将此事儿知会纪流年可是想他如何周转?我这个父亲便是没把握能劝得住的人,倒是累纪宰相脸面大竟也成?还是想趁着夜路难行,硬抢一回?你弟弟那里既将方子捂得这般严实,又岂是派些人便能抢得了的,若届时惹了脾气,将身上的毒症引发,后果谁来担着?是你?还是你那舅父?那是你兄弟,他因何原由这般,一应旧事,你再清楚不过,却仍旧做出这般糊涂的事儿,当日你母亲便是这般……如是便又是你……好,好呀,好得很!” 柳大老爷将个茶碗一摔,只气得口不择言,不怪他这般怒气滔天,那纪流年何许人,几十载的同僚,便是再清楚不过。 先帝在位时,便已经权势滔天不忌讳的几乎把持了半个朝堂。 也只说先帝晚年并不大问事儿了,几个皇子又争储争得厉害,才叫有了空子,且行事又是狠厉,为已用者便是破格提拔,忤逆者便是往泥地里打压,一应手段只叫人不耻。 强权之下,他却也不愿同流合污一回,前朝便只明哲保身,那纪流年虽是念及姻亲,却也容不下他这般,何况还有纪氏这里的一桩,明里暗里只时常敲打,柳大老爷虽也是身居高位,无耐却是官大一级压死个人,其中苦楚自是从未向人言说。只到新皇继位他这里第一拔便表了态的服从,才算是有了根稻草。 新皇自诸多皇子里脱颖而出,自有过人之处,将将登基,便是使出雷霆手段,将一应党羽明升暗贬,作得皆是叫人有苦难言之事儿,饶是纪流然如何张狂,却也不得收敛一回。 只淮扬这里他却是未必手下留情,……他长姐那一桩事儿,足足叫他下起黑手来没个轻重。 大爷淮安自出生起便未曾瞧见过自家一向儒雅著称的父亲生过般滔天怒气,一时便是起了惧意,膝下一软便跪在跟前:“父亲如是说,便是已经给儿定了罪,只儿子却仍旧要辩解一回,母亲年轻时犯下的错事儿,儿子并不曾否认,也觉得日日愧对二弟,有心去栖意园探望一回,又怕二弟见了儿子难免堵心,只能生生忍着。 只若说儿子曾有半分想害二弟的不轨之意,便叫儿子不得善终,一应错处不过是忧母心切,难免一时想差了。可是父亲,人言百善孝为先,儿子不过只愿母亲那里能有个安详的晚年罢了,竟也错了么?” 柳淮安一番说只说的声泪俱下,柳大老爷望着这个他忽略了二十多年的长子,一时只觉得的百感交集。 当年他母亲做下错事儿,害自己失去最爱的女人,又害淮扬如此,一手将教导他入仕的恩师也几乎恩断义绝。 他心中有恨,难免将个怒气移至他身上,当年的事儿平息以后,却是不肯将人养在身前,将个才出月子的婴孩便送至慈安堂老夫人处养着,只言说公务繁忙,一月去瞧不上几次,便是瞧了也是永远一副冷漠疏离态度,只叫个孩童望而却步。 柳大老爷又是叹息一句,公事繁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不以为何栖霞山离柳府足两日路程,每每逢休沐便提前一晚赶着走上一朝,却是无耐林府的大门并不为他趟开一回,也只隔着墙头瞧上一回那院中梨树下安坐的沉静乌衣少年。 想他一个朝廷重臣,不过是想见自家儿子一眼,却只得作这般偷偷摸摸摸墙头的行径,若说了出去定是没人相信,若叫人瞧见又难免不会指指点点。 却仍旧是阻不了他每月两次前往栖霞山的步子,便是昼夜赶路,一来一回也要费上两天两夜的功夫,为得也只是瞧一瞧天气好时那少年出来小坐的片刻光景。 柳大老爷的一身父爱便是好无保留的给了次子淮扬,至于淮安……柳敬启低头瞧了瞧跪在膝前的长子……一时只觉得不剩唏嘘,倒底谁欠了谁的,如今怕是已经计较不清楚了…… 第43章 争执(二) 倒底谁欠了谁的,如今怕是已经计较不清楚了…… 也只叹了口气道一句:“你且起来罢,是为父一时心急,难免话说得重了些。” 柳淮安抬首,他由小到大何时听过自家待他一向淡漠的父亲这般口气同他说过一回话呢?未免叫人受宠若惊了点。 只见柳大老爷顿了一顿又开口道:“我自会往栖意中走上一朝,淮扬那里也会劝上劝,只成于不成……却只能看你母亲造化……” 说罢便起了身,柳淮安原还想说上一句,却叫柳大老爷回身止住:“纪宰相那里便是你生出的事端,你自去平息了罢,至于旁的成于不成只且看命,当年为父这里便是认了命,如今你母亲那里又如何认不得?” 话以至此,多说无益。更莫说柳大老爷后面那一句认命的话,又是带出三分恨意。 恨得是谁是自是不言而喻,柳淮安并不敢再多言,只自家舅父那里,却是少不得要亲自走上一回。 却并非是依着柳大老爷的意思劝其莫对柳二爷一行起歹念,不过是瞧着自家父亲的态度,已是不存太多期望罢了。纪流年好歹同自家母亲一母同胞的姐弟,如何不会真心救上一回? 柳大老爷出了花厅的门,由李管事伺候着将身上的朝服换了下来,只着一身家常衣裳,便没有一身威严中正之气,也像个寻常人家的慈父一般,这会只想去瞧瞧身子不好的儿子。 李管事人精一般,且看大爷出去时那般模样,便也猜出事情的根本,自家老爷脸上一时也瞧不出旁的情绪,难免担心的多问一句:“可是刚头那桩事儿出了差子?” 柳大老爷瞧了他一眼,抿了抿本就有显得有些严谨的嘴角,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才道:“怕是淮扬已经察觉了,现在已经要闹着离府只往栖霞山去。” 李管事闻言只在心里道一句不好,若是柳二爷较真一回,合府上下又是哪一个能劝得住的,看自家老爷的架势这便是想往栖意里劝上一回,只这原就不甚好的父子关系,可千万莫再因着景春阁那位更加恶化上一回,当真是……不值当的。 “恕老奴直言一回,若真是二爷那里有了防备,怕是老爷此时不宜前往,只老爷不去,这桩事儿原是同您不沾半点干系,二爷那里便是有气也决计怨不得老爷半分。可老爷若是去了,岂不是叫二爷觉得您是伙同着大爷一并算计了他一回……” 这一碴儿,柳大老爷何尝未曾起过,纪氏那里是死是活,原他便是无甚干系的,只上一回老夫人那里抹着泪的求他一回,何况家府里的几个侄子就要入仕,春闱三试一应官员扯出来哪一个,同纪流年也错不开干系,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求和一回,这才想了那般办法。 如今眼见东窗事发,淮安过来哭求,却又叫如何袖手旁观一回,毕竟当日那一桩原是自己点给他的。 更何况此事儿纪流年已是知晓的,若是淮扬此时出府,怕是路上太平不了,他这个父亲又如何能将个衣袖一摆,作一回甩手掌柜呢? 柳老爷低叹一回:“纪流年那里已经掺和进来,如今已是进退两难之地,原也怪当时未曾打算仔细,才出现在如今这般局面,淮扬那里若真计较,便由我这个父亲来担着吧。 李管理见自家老爷已经下了决心要往那栖意园中走上一回,便知自己不宜再劝,只在心底叹口气,只愿二爷这回能体谅一二…… 栖意园书房内。 柳淮扬捏着枚棋子一边照着一本残局棋谱自那棋盘上认真比划一回,一边听着芣苢禀报着,说是柳大老爷已经在来栖意的路上了,怕是过不了一会便要到了,德叔只让他过来问上一句,可要准备茶点。 栖意园中无人不晓,自家主子同柳大老爷关系一惯的淡漠,原也怕太过殷勤若了怒气,这才想着先问问,以保稳妥。 柳淮漫不经心自嘴角噙个笑容,朝着棋盘另一侧的沈鱼道一句:“你那姐妹办事倒是爽利,才不过将将得了信未足两个时辰,竟也能说动柳大人那里亲自过来说上一回情。” 沈鱼只觉得嘴角抽了抽,一时无言,晓得这他这话并非一句夸奖之言,半晌也只说一句:“爷说的是。” 柳淮扬将手中的册子扔甚棋盘,只将一盘才将摆的局搅得再不分明。 并不满意她这一句敷衍的话语,更是往着凑了一凑追问一句:“爷哪一句说的是,小鱼可要将个话说分明一些。” 沈鱼抬首,便知这是要生事儿的节奏,却也没有旁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将个话头转上一转:“柳大人素来日里万机……” 一句话却是没说个完整,便叫柳二爷一声冷笑生生吓退:“真把爷当成个不谙世事的病秧子了。” 说罢便从榻上起了身,唤过来芣苢只吩咐一句:“现下只且去迎一迎日里万机的柳大人去罢,毕竟端得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爷这里若不作出点姿态,倒叫人来了不好意思张口。” 芣苢忙上前扶上一扶,跟在身后的沈鱼悄悄吐一吐舌头,怕只怕他这般做得便是堵人嘴的行径。 待一会子用个洞悉一切的态度将人迎进栖意园里,才让人没法子开上一回口罢了,又瞧着搭在芣苢臂上的那手骨节分明的大手,免不得带几分疑惑,何时见柳二爷这般虚弱过?走个路竟也叫人扶上一回?这柳大老爷可真真不是一般个人,好容易来一回,却也累得柳二爷作一回戏,只怕柳大老爷看了这心中是舒坦不了了。 沈鱼原想陪着一同瞧瞧热闹,却是才将出了书房,便叫柳淮扬将人挥退了,也只能带着几分可惜的心思回了房。 边走边想又反思一回,何时自己也般好事儿起来,难不成叫大夫温方传染了一回? 却说柳大老爷拐过一处游廊,将将瞧见栖意园的大门,只又是定睛一瞧,差一点没让门前的阵势吓得退了回去,也亏得是惯见风雨得人,定力自是比旁人好些,才将个萌生的退意强自隐了回去。 柳二爷便是带着栖意园一应下人,恭敬的立在门前,一副恭候多时的模样。柳大老爷难免有些不自在的干咳一声,末了还是德叔先道一句:“二爷闻大老爷要过来,特地早一步谴了奴才一众过来一道等候。” 柳大老爷又一阵沉默只看着比他更加沉默柳淮扬,也得先言上一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你我父子之间,哪里需得这般虚文,况你身子又不好,何必这般劳动一回。” 柳淮扬听柳大老爷此言,也只淡淡的道一句:“身子再是不济事儿,只父亲难得来一朝,儿亲自迎上一回也是理所应当的。” 一番说的如是合乎情理,午睡也没睡个踏实便叫人挖了起来的温方听了禁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只自心中默默对着柳大老爷道一句:为着恶心你这一回,你这儿子可谓是煞费苦心的紧。 一行人总归不能立在门前叙话,只两句不甚热的寒暄过后,便领着去了书房,柳大老爷才将坐下,还未来的及打量,芣苢便将一应茶水时令瓜果端了上来,只显得由其隆重,柳大老爷想想自个的来意,又瞧瞧儿子苍白的面色,又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待芣苢退了下去,书房内一时便只余下父子二人。 柳淮扬只饮着杯中的温茶,并不先开一句口。 柳大老爷思量一路的话到了嘴边却是生生咽了下去,他同这个自小便未在他身前长大的儿子,这般单独同坐一堂的光景还是头朝,一时更是不忍开口,打破这样的宁静。 只再不忍开口,却还是要开口的,柳大老爷硬了硬心肠,清咳嗽一声,又思量思量,便想着提一提先探探口风也好。 话到嘴边,不想柳淮扬却是先一步突然开口道一句:“父亲来的巧,儿昨日收拾旧物,倒是收拾出当年自林府搬出时外祖送给儿子的一幅画卷,乃是亲笔所画就的,父亲原也是得了外祖真传的,不诺也瞧上一瞧。” 说罢也不等柳大老爷答应,只自顾自的朝那沉檀书案走去,将个画轴拿在手里,转身递到柳大老爷面前。 却说柳大老爷现在哪里来的心思欣赏一幅呢,又瞧着自家儿子一副殷殷的目光,便也只得强作个笑脸接了过来。 柳淮扬淡淡一笑,复又坐了回去,只冷眼瞧着柳大老爷慢慢将手中的画卷打开。 待瞧清楚那画卷里的一应景致,柳大老爷整个人一时便是如同遭到雷击一般。 画卷里的人巧笑倩兮,一袭艳红新妆正是自己新手所选,修长黛眉乃是自己新手所画。正是一年好春,他同她将将新婚不过三日,林府后花园里一片梨花林是她幼年亲自种下,一应感情自是不言而喻,才一回府便要闹着去瞧瞧仔细,只言说以后不能日日相见,更是百般叮嘱自家父亲一定好生看待,莫辜负了春光。 彼时他还是林娉婷心中的良人,彼时他也是大儒林世安眼里的贤婿。 梨花树下她正值芳华绝代,也在心中许下一生只陪她看尽花开花落。也在酒桌上同林老爷子把酒言欢,只立下重誓许诺一辈子护她周全。 这些年他不敢细想,不敢回头瞧一瞧当年那些宛若天堂的日子,只今日这一副画卷却如同一把尖刀般的将层层腐肉盘剥开来,只剩下一根记忆的白骨,偏生叫你不得不直直的面对一回。 只今时今日,再想往日种种,却又是何其讽刺,何其可笑,何其可悲,他这一生也赎不完的罪…… 柳大老爷抬眼瞧着柳淮扬嘴角那抹近似残忍的讽刺笑意,只觉得喉咙似被异物堵住,费了好大劲才从口中挤出一句:“你……都知道了?” 第44章 争执(三) 柳二爷闻言只淡漠的反问一句:“恕儿愚昧,不知父亲说的又是哪桩?还请明示一回。” 柳大老爷将个画卷慢慢合起,小心的收在桌案,只愣愣的瞧着他沉默一会儿,柳淮扬便迎着视线任着他瞧,并不闪避。 末了终是柳大老爷败下阵来低叹一句,事到如今还有甚是不能开口的,他这个父亲在他心中怕是已经没了为人父的资格罢了。 “知你这些年心中百般委屈,今日父亲也同你交个底,待为父百年以后柳家宗长的位置我便越过淮安许了你。” 柳淮扬闻言只把手中的茶盏放置桌面:“儿记得柳氏一族宗长之位素来便是由长房一脉长子接管,淮扬不过是个外人眼中体弱多病的次子罢了,如今父亲如此又为哪般?” 柳大老爷瞧着柳淮扬倒也没生出旁的情绪只又言一句:“纪氏那里背后牵扯着的便整个纪府……其中关节错综复杂,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的柳府并不足实力同纪家抗衡一回……只当为了整个柳府里里外外近百口子人,为父只期望你这里能往开一面,不计前嫌的放她一码……待它日……” “待它日如何?”不等柳大老爷将话说完,柳二爷便出言将其打断,像是不甚明了只反问一句,也不等柳大老爷反应,一股子戾气拔地而起,一脸笑意更是冷然:“青天白日的柳大人便说起了梦话,倒是人累旁人笑话一回。柳府欠我母亲的,柳大人当真以为便是纪氏一条贱命可以抵还得了的?竟也敢大言不惭的拿个宗长的位置同来我这里谈一谈条件。今日柳大人这般坦诚,我这里也便也同柳大人表个态,这其一,柳家宗长的位置柳大人还是留给大哥罢了,端得是名正言顺。也知支会大哥放心,不论今日还是它时,我这里半分染指的心思也不会有。至于其二,纪氏,必需死……若柳大人非要挡着那我便只能先拿着整个柳家的前程来祭奠我母亲的亡魂,方才不失为孝顺之道。” “你……莫要忘记你也是柳氏一脉的子孙,如何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柳大老爷禁不住喝一句。 柳二爷乍听柳大老爷的这一句带三分怒气的言辞,倒是不复先前的狠厉空之色,慢理条斯的执起桌上茶碗轻饮一口,淡淡一笑:“从前种种非我能选,自由他去。只我能左右的,断不会为着一点子血脉便让人义正言辞的左右一回。栖霞山下我母亲已是躺了二十几载,柳大人这一番深明大义的言辞,不若得了空去同她说上一句,且看应你不应!” 任柳大老爷如何怒气中生,只这最后一句也没了言语,终是他这辈子欠了她的…… 柳大老爷一张老脸尽是灰败,也不想旁的了,沉默了一瞬,终归是自己的儿子,只看他一脸的苍白之色,又禁不住软了心思,只冷着声音多一句嘴:“罢了,既然为父这里劝不住你,想来明日你定是要往栖霞山去的。只一点,你大哥那里已经同纪府通了有无,纪流年又怎么会袖手一回?明日父亲会点齐府兵送你一程,你也莫推脱。” 柳淮扬搁下手中的茶碗,冷淡回一句:“明日如何且只看淮扬一回造化,不敢劳柳大人费心,当日柳大人知会着旁人作下这般局,便该知道有今时种种局面,又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一回?” 沉积多年的恨意,仿佛只这一瞬便一股脑的涌现出来。 他字字锥心,句句刺骨,柳大老爷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才能化去他同他之前如同万仗深渊一般不曾见底的隔阂? 柳淮扬盯着柳大老爷有些步履蹒跚的背影,一颗心终是沉到极点。 他起身将桌上的画卷仔细收了起来,半晌也只牵出个极其讽刺的笑容。 如何能不讽刺一回呢,枉他母亲这里去了二十余载,仍是没叫他这个父亲醒悟半分。 仍是一门心思的守着他柳氏一门的荣耀,守着种种利益殊荣,更是为着害他母亲凶手的一条贱命,不惜算计他一回。 如何不叫人心冷? 柳淮扬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甚,只眼中的冰霜却是越结越深,只冷得叫人不能直视一眼。 沈鱼端着一碗才煨好的荷叶粥,走了进来。 一抬眼便瞧见自家二爷,如是一番表情禁不住心里一顿,怕是同大老爷那里定是不欢面散。 只收了心思,作出个鲜活的笑颜出来开口唤了句二爷,见柳淮扬回神瞧她一眼,才又开口道:“奴婢见爷午膳用得不多,便趁着空档给爷做了一碗荷叶粥,垫一垫肚子。爷可是赞过奴婢这粥做得味道极好,可不能推脱不喝。” 柳二爷只定定的盯着她瞧上一会,并不理会她的喋喋不休。 沈鱼将粥盛了出来,轻轻吹了吹,放置柳淮扬手边,只等再凉一些,也好入口。抬起头,原想再多说几句,只求能逗他一笑也好。 却是让个墨玉般黑眸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抿了抿嘴,只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也不管个尊卑,坐到他身旁,握住他微带凉意的大手,只又轻轻说一句:“这世上叫人不高兴的事儿总有许多,原不是每一件都值当叫人认真计较一回……奴婢熬这碗荷叶粥时,只一想着是爷喜欢喝的,就打心里从头高兴到尾,爷或许觉得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可奴婢却又觉得只能让人高兴的事儿,便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儿。” 这便是开解了,柳淮扬又瞧瞧丫头一脸认真的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同他分解一回,禁不住在心中哑然失笑,何时他竟也需要旁人开导一回? 虽是这般想着,却又觉得心里着实熨贴了几分,心中堵了一股子燥怒之气,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去。 只弯起了嘴角,点了点姑娘的额头,冷冷道一句:“偏生你比旁人懂得多,竟也劝起爷来了。也不怕一时怒急,中伤了你。” 沈鱼摸一摸额头被他点过的地方,知他心情比方才好了几分,只皮皮的一笑:“爷忘记了,奴婢一贯胆子大的狠,知爷素来心疼奴婢,哪里需要奴婢躲上一回。” 柳二爷瞧着她这一番无状的言辞也懒得计较,只冷哼一声,拔开沈鱼额前的手,亲自瞧一瞧仔细,又怕是自己方才力道大了,姑娘家肌肤又是娇嫩,没得留了痕迹。 沈鱼知他意思,也只敢在心中笑他一句草木皆兵,自家又不是泥捏得,哪能戳一戳便能戳出个洞来? 面上自是不敢带上一分,只任着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揉上一揉,未了再用个温热的唇轻轻爱怜的吻一吻,只吻着吻着便吻到了旁的地界去了。 原便是过来安抚情绪的,沈姑娘自然也不敢有旁的话。只紧着那被安抚的人在姑娘脸上为所欲为,尽量配合…… 小鱼姑娘想得开,总归是能把二爷情绪安抚好,不殃及鱼池,用什么技巧,哪一种方法,又有什么关系? 老话说的好哇,成大事儿者,便不要计较叫人占了便宜,又或是占了多少。 若是日后栖意里一众老小,知沈鱼姑娘为了他们牺牲这一回,定是感激的鼻涕同眼泪齐飞的。 沈鱼姑娘原也是个做了事儿一贯留名的人,只这一次安抚的法子实在是有些不易外传,也只能忍着心疼作罢,左右园里的一众,也忌讳着二爷待她青眼有加,素来对她也是恭谨。实不需再锦上添花的叫众人知晓她得好来。 只说大爷柳淮安从大老爷那里出去,便先回了霜枫院,原是想跟阮大奶奶知会一句,再行离府去寻他舅父宰相纪流年。 阮大奶奶聪慧过人,见自家夫君这般火急火疗的,便将个问题猜一个*不离十。亲自打点一番,将柳大爷送至二门。 待柳大爷走得远了,才由玉墨扶着慢慢往回走,只走到慈安堂不远的月亮门处顿了顿。 稍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发髻同玉墨道一句:“我身子不好,老夫人特准晨起也不必过来请安。左右离老夫人那里也不远了,现正总归是没有不去上一回的道理。” 说罢,便领着玉墨往慈堂去了。 青蓝坐在廊下的小兀子绣一副鞋面,远远得便瞧着阮大奶奶带着婢子玉墨走了过来。青蓝忙起身,将手里的活计放置一旁,上前迎了两步,待近前才福一福礼,只叫大奶奶拦了下来,开口便是带上三分笑:“奶奶过来的时辰倒是巧,估摸着老夫人午觉也该歇过来了。劳大奶奶稍坐一会子,奴婢进去瞧瞧。” 一边说着一边将人引进了慈安堂的小花厅里。 见阮大奶奶笑着应下,又吩咐一旁边候着小丫环伺候一回茶水,这才转身往内室去了。 青蓝才迈了进去,便见小婢招娣正欲出来寻人,只问了一句:“可是老夫人醒了?” 小婢子招娣点了点头,笑着同她道一句:“还是青蓝姐姐惯知道老夫人作息的,时辰可是估摸的将将好,老夫人才醒,奴婢伺候着喝了碗参茶,只这会遣了奴婢唤姐姐过去梳头呢。”招娣生个圆溜溜的苹果脸,五官也长得紧凑,一笑起来脸颊两边各带一个酒窝,尤其显得喜庆。 这丫头嘴甜面善,最是招老夫人待见,原是想着青蓝也到了年纪,左右是要指了人的,等放出府去,便由她接替了青蓝这个大丫环的位置。 第45章 决定 这丫头嘴甜面善,最是招老夫人待见,原是想着青蓝也到了年纪,左右是要指了人的,等放出府去,便由她接替了青蓝这个大丫环的位置。 青蓝笑着知会她一声:“大奶奶过来了,眼下正在花厅里只等着老夫人这里收拾妥贴,你且先过去伺候着,停上一会再将人引了过来。” 招娣脆生生应了,便麻利往花厅里去了。 青蓝只笑着摇了摇头,方才又往内室走去。 柳老夫人正坐在个春榻上醒着神,见青蓝过来,便抬了手,任着她将自己扶到檀木雕花的梳妆台前坐下,才问一句:“可是有人过来了?” 青蓝一边麻利的帮着老夫人用个木梳蓖一蓖头皮一边道:“倒是瞒不过老夫人的一副好耳朵,原是大奶奶过来给老夫人请个安,奴婢怕老夫人还未睡醒,便先人人安置在花厅里了。只等着老夫人这里收拾妥了,再让招娣引了过来。” 柳老夫人点了点头:“知你一惯稳妥。” 青蓝只笑谦卑的道一句:“全凭老夫人一手□□,奴婢才算识得点大体。” 夫人透过铜镜瞧着身后亭亭玉立个妙人儿,只欣慰的点了点头。 这丫头从十来岁便跟着她身前,原是她身前伺候的嬷嬷离了世,也想着终是年纪大了,不若寻几个年轻的丫头放置身前,也叫人瞧着赏心悦目一些,更叫慈安堂热闹几分。 只这青蓝便是叫人可心,模样可人,性子也沉稳。原是动了心思想送至柳大老爷那里收用了日后抬个姨娘的,只柳大老爷并没这一朝心思。 倒是二老爷来慈安堂同她请安时,每每多看两眼。 老夫人心里明镜一般,只当不见,只她不提二老爷那里再喜欢,也不能腆着脸同他亲娘要一回女人。 老夫人自收了将青蓝送去大老爷那里的想法后,便开始一门心思的想替这个在她面前甚是得脸的丫头寻个靠谱的婆家嫁了。 青蓝仔细替老夫人发髻上添一支赤金珠钗,像是不觉她自铜镜里打量的视线一般,只这份好定力,也禁不叫人喝一句彩。 将一应头面妆点到那发髻上,才又拿了把镜,放至老夫人后脑处,让其瞧上一眼,见老夫人满意的点头,这才放下。 扶着人又坐回春榻上,走至棉布帘子旁拍拍手,一会便见招娣打着帘子招呼着阮大奶奶进来。 阮大奶奶走至老夫人跟前,曲曲膝盖仔细行个礼,笑盈盈道一句:“不孝孙媳,过来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可安康如旧?” 老夫人摆出个慈祥的笑脸,伸手虚虚扶了一把:“好好,偏你多礼,左右又没个外人,闹这些个虚文作甚。” 阮大奶奶叫青蓝扶着起了身,老夫人左下手这才落了坐。 一派温婉的笑言:“孙媳身子不济,平日里晨昏定省老夫人这里体谅皆免了去,只孙媳总想同老夫人行这个礼的,至身前总该尽一尽孝道的。" 柳老夫人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亲切的问一句:"前一阵子你婶娘给你院子里挑的人可还中意?如丫头可还好?怎么也不一并带来跟前也好让祖母稀罕一回。" 阮大奶奶笑语盈盈:“婶娘慧眼,亲自挑的人自是错不了的。况且还有老夫人从旁把和着,人自是好的,爷同孙媳这里皆是满意。如儿也好,原是怕吵了祖母宁静,且叫她留在了院子里,祖母若是想她了,明儿孙媳再带着过来一趟也好。” 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又叹息一句:“满意便好了,也别嫌老婆子这里事儿多,只长房里人丁不盛,栖意园里那位原也是指望不上,便也只能紧着你们这一支做打算。你眼下要紧的事儿便是将个身子养好,待生下嫡子,庶子庶女的倒是也不嫌多,总归是人丁盛,家兴旺。” 阮大奶奶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只言说老夫人说的是。伸手接过青蓝递上的一杯新茶,抿了抿才又放置手边的桌上。 同老夫人话着家常状似无意的道一句:“明儿二弟那里说是要动身去往栖霞山的,孙媳原是想问一问老夫人,可要准备个家宴算作践行?” 景春阁那一桩事儿,老夫人这里如何不晓,只阮明君里一提,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末了也只叹息一句:怕是东窗事发了。 却是面上不露,只笑着道一句:“怕是林亲家那里思念的紧了,才捎信叫早去些日子,我瞧着今年入夏比往年暑气倒是来的早些,早些日子去也好。只这践行的事儿知会你婶娘那一句罢了,哪里需要你再操一回心的,且安心养了身子要紧。”仿佛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儿罢了。 阮明君闻言倒是有些暗自失望了,原是希望老夫人这里能伸一伸手,拦上一把,只她闻了消息依旧没事儿人一样,免不得叫人心急。 只心里如何发急,却仍是不能带到面上来的,语调柔和态度恭敬的回一句:“孙媳瞧着府里琐事素来不少,婶娘那里更是整日忙的脚不离地儿的,二爷离府这一桩怕是还未听说,左右是长房里的事儿,我这个嫂子做主办一回践行宴,还是使的得,也操不了多大的心,何必再劳动一回婶娘呢。” 柳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欣慰的道一句:“你素来便是知道体谅的,祖母这里瞧的清楚。也罢,你且去吧,叫上招娣帮衬一把,那是个手脚麻利的,支使起来倒是顺手。” 柳老夫人亲自指了身前得脸的婢子替阮大奶奶跑一回腿,这便是为她撑腰了。原是怕那些在二夫人手底下惯了的人,不受支配,又或是使着绊子的不肯干活。 阮大奶奶何其聪慧的一个明白人儿,老夫人用意自是明了,只也不好光明正大的感激一回,太过隆重倒是显得自个真是像是要从二夫人手中□□了一般。 笑着同老夫人道一句:“多谢老夫人疼孙媳,老夫人跟前人的总比我们跟前伶俐些,可是不怕事儿是办不妥帖了,正好趁着机会,让玉墨也多学学钻营。” 见老夫人那里笑着点了点头,这才起身告退,只领着招娣玉墨张罗去了。 青蓝将人送出门外,进来便瞧着柳老夫人敛了方才一脸的笑意,带着几分忧思转着手里的沉檀念珠。 青蓝走至柳老夫人身侧帮老人捶着肩膀关心的问一句:“老夫人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老夫人久久不语,好一会才叹息一句:“因果循环,原是躲不过的,我这里非要强求一回,叫人为了难不说,到了竟还是一样改不了。几十年的佛经竟是白念了,终是执念太深,没慧根呐。” 又是一句叹息,将手中的沉檀念珠递给青蓝又道一句:“且先收起来吧,我这双沾满贪俗的手,倒是亵渎了它的佛性。” 青蓝虽是不明所以,却也只能照着着做了,将串佛珠仔细收拢个绒布袋子里,又好生收入个精致的木头匣子里。 青蓝收拾妥贴后,复又回到老夫人身前蹲下身来捏一捏腿脚,一时便也无话。 柳夫从那里沉思许久,才示意止了动作。 抬一抬手,青蓝便扶着人从个春榻上起了身,待站定才道一句:“备些香烛祭礼,扶我往祠堂走一朝吧。” 青蓝原想问一句不逢年节不遇清明又无喜丧,怎得要去祠堂拜祭?又瞧着老夫人脸色并不十分的好,便也压了好奇的心思,只麻利的将老夫人吩咐的一应事儿办齐了。 柳氏宗祠外,柳老夫人从青蓝手中接过一应拜祭的物件,只吩咐一句在外面守着,便一人推开那祠堂的门。 将个竹篮放至柳老爷子灵位前,点了香烛,又将桌上的供品换了新鲜。拿着帕子拭了拭已经落了灰尘的案面,借着不甚光亮的烛光瞧着牌位后的画像,一时便是忍不住泪眼迷蒙。 “老爷妾身过来看你了来,一晃你也走了这些年,敬启倒是争气柳家也还过得去。冥冥之中自是有您同列祖列宗保佑。“ 柳老夫人说罢这一句停了下来,拿个帕子拭了拭脸上的泪痕才又接着道:“只眼下这个坎却是不大好过,说来说去终是怪妾身当年未曾听老爷一句劝,觉得个儒生的女儿同我儿配不上,偏生一门心思的想要另求高门。只这一时糊涂却是害了我儿一辈子……又替柳家种下一门抗衡不得的积怨……“ 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不知是因为悔不当初还是因着睹画思人,又或者两样皆有。 只好一会,才算平复了些许情绪:“小二那里有恨,这一朝怕是铁了心的想要纪氏死,敬启又是对他有愧不欲拦……唉,淮扬那孩子的脾性也不知随了谁……拦,怕也是拦不住的……“ 柳老夫人停一停,抻出手抚了抚那画中笑得一脸慈爱的柳老爷子,半晌才有些艰难的道一句:“这桩事儿原也是因着妾身一时贪欲才起的,这些年眼瞧着我儿敬启夹在两边左右为难,妾身这个为娘心里也是越发煎熬。况且事情又到了这般地步……也只能由妾身这里出手把事情止也罢!只是老爷,原同您许下的来生,怕是妾身这里要爽约一回了……“ “知您必是不乐意的,可眼下也旁的法子,况且这件事儿也只能妾身去做了,原是妾身造下的孽,引进的祸根,便由妾身亲自了了罢。阿鼻地狱还是永世不得超生……只柳氏一门能安然无恙,妾身这里也认了……“ 柳老夫人说完这番话,凝望着那牌位后的画像良久,像是终于下了决心一般,推门出去望着迎过来搀扶一把的青蓝道一句:“去东院景春阁走一趟。” 第46章 了结 去景春阁的路说不得近也称不上远,青蓝原是体谅她年岁毕竟大了怕是累着,便想叫了软轿坐着舒服,却是让柳老夫人一口回绝了。 景春阁。 柳老夫人由青蓝搀扶着进了门,洒扫婆子原是在廊下躲懒,只定睛一瞧,连个瞌睡虫也吓的跑个没影。 柳家素来说一不二的老祖宗竟然也移驾过来了,可是件了不得的事儿。 那婆子小跑着过来请了安,又连滚带爬的跑到内堂禀报去了。 只说话间,还未来得及收拾一番,柳老夫人叫青蓝扶着便已至床前。 打眼瞧了瞧床上躺着的大夫人纪以蓉,面色倒是比从前好上一些。见来人是她,也有精神挣扎着要坐起来。 床前伺候的婆子一瞧,便将个人扶了起来,背后垫个迎枕,纪氏便这么勉强的也算是坐了起来,总是比躺着显得好上许多。 青蓝搬过把椅子话置大夫人床前,扶了老夫人坐定。 只叹一句景春阁的一众下人实在疏于管教,半点眼力见也是没有的。竟是连个端茶送水请坐的人儿也无,一屋子几个婆子只木头桩子一般立着,针也扎不也一句来。 又复一想,也是了愣是陪着纪氏拘在这景春阁中二十多年,只叫人觉得生活无望。再灵俐个人,怕是也拘的木然了,。 大夫人纪氏张了张嘴吐出几句含混不清的话出来:“不孝来(儿)媳纪氏,鬼(给)母亲请蓝(安)了!” 原是许多年未曾开口说话,怕是舌头也有些僵硬了。 柳老夫人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只回身瞧了一眼青蓝。 青蓝自是晓得意思,抬抬手将一众下人挥退了下去,亲自把个门关上,站在外面守着。 纪氏虽是在床上躺了这许多年,却也惯会瞧人脸色的,只看着老夫人一脸的凝重,也晓得必是有事儿要说,眼下她只个双是口齿不清,也只能眼巴巴的安静下来等着。 柳老夫人本也是打算好的,瞧了瞧纪氏如今精神头不错,神智也算清明,又在心中叹了口气,原都是命,便只差这么一点子,却叫栖意园那里觉察了去,可惜了了。 柳老夫人抚了抚袖口的皱褶,抬头瞧着一脸病容的大夫人纪氏,这才缓缓开了口:“原是有一桩旧事儿实在是无解,左右也积了这许多年……母亲这里想着也是时候了……”说到这里便顿了一顿,只冷冷的盯着纪氏瞧了片刻。 只这一眼便看得大夫人心瞬息便凉了下去…… 柳府里还有哪一桩旧事儿值得老夫人亲自到她这个半死不活的床前来说上一回?不过是当年她一时糊涂作下的那一桩罢了…… 只瞧着老夫人这一脸决绝的神色,纪氏也瞧得出来,怕是没有自己的好了。 大夫人缓缓摇了摇头,便呜咽着要哭了出来。柳老夫人冷眼瞧着她这般姿态,也不理会,只等人将个情绪平息了过来,才又开口:“你既已经猜了出来,也省得我再点给你一回。这些年按着不动,原也是想给你一条活路的……只可惜了人争不过这命里的定数。却又说一句当年你作下的错事害得岂林氏一条命那般简单?你且看看柳府长房如今的光景,淮安那里成亲已经近十载膝下却只得一女,更莫说淮扬胎中做下的毒症,不提旁的只能活到今日还不是全靠着一碗接着一碗的汤药养着……你要明白,这般局面不过是你当年一点子见不得光的私心所至!” 说到后来言辞之前尽显厉色,语气中的恨意狠意直混淆的让人捉摸不清楚了。 大夫人纪氏早就忘记流泪了,只愣愣的盯着眼前这满头银发的柳老夫人仿佛呆了一般…… 柳老夫人拿个帕子拭了拭眼角又继续道:“人言说天道轮回自有报应,只眼下还未曾得见轮回便已经得了现世报了……阿蓉,人终是不能逆天的,你苟活了这二十几载也该够了…… 柳家同纪家原本的世交只因着你眼下的局势崩个火星便能烧了起来。当年你年轻自私一回便罢了,只现下你却不能只为着自己想活而弃淮安弃柳纪两家于不顾,若柳纪两家真的撕破脸,淮安便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还年轻,难不成他父亲受过的煎熬再让他受上一回不成?你便真的忍心?” 话到此处柳老夫人禁不住把个语气软和下来又道:“当年你那般做,也不过是想为淮安谋求一个嫡长子的身份,左右如今也是如了愿的。只这些年因着你当年做的错事,敬启那里免不得对淮安也迁怒一些,以致淮安这个嫡长子做得并不如你想像的那般风光。今日老婆子便同你交个底儿,若你能安安静静的化了眼下柳纪两家之间的危机,这柳宗一族未来宗长的位置我便替淮安保了下来!” 最后一句称得上是掷地有声,任纪以蓉如何心有不甘,只柳老夫人这一番恩威并施的话,也叫她不得点头就范。她一应私心,一应所图全教人拿捏个准,还有什么不甘心就此了结了的? 这么多年的生不如死的折磨原是早就让她生了厌世之心,不过是赌着最后一只气想要看着自己的儿子能有个好的前程归宿。原是想她想差了一回,她当年作的那一番错事儿,竟是惹得柳大爷不仅厌弃了她,连她生的儿子也一并厌弃了去……还有什么指望呢? 若是不得父亲疼爱支持,便是柳氏宗长的嫡亲长子如何?还过是白占个好名头身份罢了! 午夜梦回那些让一身顽毒折磨得不得入睡的夜晚,她何曾未悔得肠子都青了呢? 上天给的好出身,又得的好姻缘生生叫她一点子自作聪明的私心尽数毁了去,毁了她自个儿还未算,却又牵连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 只如何悔如何叹终是不可逆转一回,怪只怪她当日不识林娉婷真性情,一味只当她是个不谙世事儿的无知女儿。又哪里知晓待她得知自己叫人算计后,未曾哭天抹泪的一心只等着死,反倒是冷静的寻了罪魁祸首弄了一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淮安虽是早产一月,却是身子健壮,连那接生的婆子都道一句好造化,她如何不喜,只当是老天眷顾的,淮安也有这命,却是还没沾沾自喜许久…… 纪以蓉永远也忘不掉当日的一应情景。 淮安虽是早产一月,却是身子健壮,连那接生的婆子都道一句好造化,她如何不喜,只当是老天眷顾的,淮安也有这命,却是还没沾沾自喜许久……眼瞧着便出了月子,却是大腹便便的林娉婷叫人扶着来到她的床前,一应伺候的人尽数赶了出去,不由分说只吩咐人将她按住,一碗药便灌了下去…… 不等她有所反应,又将一旁熟睡的淮安拎了起来,冷冷眼她一眼,便接过一旁递过来的药碗,她原是有心求上一回,只可惜体内的药效发作太快,只折磨的一句话也说不了,只眼眼睁睁的瞧着那碗药一点点的凑近幼子嘴边…… 若不是柳大老爷来的巧,她原是不敢想的…… 当时当日林娉婷分明是铁了心思想至她母子二人于死地的。便是儒雅风度的柳敬启跪在面前亲自求她一回,也未见得她一个正眼,只把玩着手中的药碗冷然道一句:“她的孩子的命便是命,我的孩子的命便不是命了么?”说罢像是又觉得好笑,便无所顾忌的笑了起来,直笑得手中的手里拎着的孩童摇摇欲坠…… 未了终是将手里的孩子扔给了跪着的柳大老爷,手中的药碗也掷在了他面前,回头居高临下的冷冷冲她道一句:“纪姐姐最好祈求我腹中孩儿无恙降世,如若不然便是入了黄泉地狱,我必弃了投胎的机会化作厉鬼,日日缠了你同你子,直到双双折磨至死,方才罢休!” 平日里浸了水一样温柔的眸子迸发出恨之入骨的眼刀,只刮的人遍体生疼。 说罢便叫人扶着头也未再回上一回的也了景春阁。 只从地上起来的柳敬启一脸灰败的把个孩子交到一旁跟着的李管事儿手中吩咐一句:“送到慈安堂,老夫人处。” 接着便让人封了景春阁,一应人知情人等皆拘在院内,叫人看了起来。 从始至终未曾多看她一眼,尽管她身上的毒性已发,当时便折磨的半死不活,也只权当不知…犹自无视… 当时便该死心了的,只她一时没想个明白,只觉时日久了终会原谅一回,带着这般期许病床上一躺便是二十多年……终是没盼来她想要的。 纪以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冲着老夫人点了头,一刹那眼中的蓄满的泪水只顺着消瘦的脸庞滑落下来。 人病的久了连悲伤都是无声的,柳老夫人至床边瞧着她一句句无声的呜咽也只在心中也只在心里唏嘘一回。 末了轻轻拍了拍纪以蓉枯瘦的手背道一句:“孽虽是你造下的,只源头却是老婆子我引出来的,若不是当年我执念太深,非按着敬启迎你进门,也不至出这般祸事……我来寻你原也是没旁的办法,只你也莫觉得的委屈,待老婆子百年之后,估摸着西方极乐也是去不了得,自去那阿鼻地狱寻了你,介时你便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全都任你。” 便是这般算是安慰的话叫纪以蓉听了,也只是抬首瞧着面若死灰的柳老夫人,眼中的泪水更是止也止不住的,她这一辈子只因做错一事便濒临半辈子这般龌蹉的局面,下辈子……还是忘了好的,忘了干净一了百了…… 话已至此,也又个是聪明的自是知晓改如何办的,便未曾再有什么旁的可说的了,柳老夫人便从个椅子上起了身。 拿了帕子将纪氏脸上的泪水拭净,又叹息一句:“一切皆是命……你莫恨也莫恼,到了日子总会清算干净的。” 说罢便收的帕子蹒跚着推门踏了出去,门外自有青蓝守着,几个院子里伺候的婆子只恭敬的立在院子中,唯唯诺诺等着发话。 柳老夫人由青蓝扶着走到跟前自有一度不怒自威的威严:“往后不论发生了什么,今日的事儿跟那往年的旧事儿便一并烂在肚子里罢了,必竟这命只有一条,舌头也只有一条,还是约束好了的好。可都听得仔细了?“ 几个婆子已是吓的瑟瑟发了抖,只忙不跌的点头应是,哪里还敢生出旁得想法。直至柳老夫人由青蓝扶子出了院门,几人才抬起头来面面相觑一番,却是没人敢提上一句讨论一字。 只便自行散了去,该做甚做甚,生怕是隔墙有耳,赶着便将人处置了去。 却说柳老夫人回了慈安堂仍是不大放心只唤了青蓝过来又吩咐一句:“你且找此可靠可信的把东院守着的几人一并换了去,只莫叫传出一句不该传出的话,事情已然到了这般地步,实在当不起再节外生枝一回。” 青蓝自是知晓事情严重,郑重的点了点头,又想了想禁不住问一句:“大老爷那里可是要知会一句……” 柳老夫人闻主摆了手又缓缓摇了摇头:“这件事儿原便是打算要瞒了他的,若是他日事发说破天去也同他扯不上干系,一应后果便由我老婆子承担,不过又多一件内宅龌蹉罢了。” 青蓝听她这般言辞只抿了抿嘴应了是,便退出去张罗去了。 第47章 庶女 是夜。 华灯初上。 思归园里又摆上了家宴。 二夫人早早便得了柳府后府管事的信儿,只是闻着要为二爷置上一桌子践行宴,这才将心里一点子不舒服压了下去。 她自是个聪明人,自是晓得柳二爷离府意味着什么,只叫了柳淮鸣一道细说了原故,便只等晚间的践行宴再看一看由头。 又想着柳二爷生性喜净只几房姨娘也没知会一声,打算着只带着了自家长子淮鸣幼子淮礼庶子淮义。 及三姨娘所出的庶长女柳贞,四姨娘所出的庶次女柳妙,乃是将将年满十六岁的两个玉人儿刚头相差不过几个月罢了,可见柳二老爷是当得起勤奋二字的。 二房的几个庶子庶女原也是没甚机会出来参加一回这样的场合宴席的,只眼看着柳贞柳妙也到了年纪原是该议亲的。二夫人膝下无女左右是要过继过来一个的,便想多带着经一经场合,也叫瞧清楚脾气秉性拿不拿得上台面去。 柳贞的生母三姨娘原是帝都里有名的花坊归云楼的雅妓,倒是不似普通窑姐那般妖艳妩媚是个腹有诗书的清秀佳人,柳贞便是随了她姨娘个十成十,模样清秀脾气谦和,又是带几分的书卷气。 柳妙的母亲四姨娘倒是出身良家,原是个边角小官之女,想着攀一攀柳家这颗大树,柳大老爷那里抓不住衣角,这才投了柳二老爷的所好,送个模样出色的女儿过来示一回好。 四姨娘生就是个妩媚风情的佳人儿,柳妙的模样自是差不了的,只模样再好她娘那里是个内里没有二两货的绣花枕头,她这里品性心眼上便也输了柳贞一筹。 只叫她娘惯得一副大小姐的脾气,奈何只得个庶女的身份,便整日瞧着旁人忒不顺眼,一应丫环婢子动辄打骂。 二夫人那里提前透了信息,说是要陪着去参加晚间的家宴,两个小姐便要收拾打扮一番方才算不失礼数。 二夫人收拾妥帖叫个婆子扶着来到了花厅,只说两个丫头在花厅已经等候多时了。 柳贞安安静静的坐在个檀椅上姿势都未曾变上一变,得体的微笑使终自脸上挂着。且再瞧一瞧柳妙,紧皱的眉头拧出个花来,一会子指使着脸前的婢子灵巧儿出门瞧了不下三四回。 只瞧着二夫人进门这才舒展了眉头,又哪里能逃过夫人跟前赵嬷嬷的一双利眼呢? 二夫人才一进门,二个姑娘便迎了过来双双见礼:“见过母亲。” 二夫人瞧着打扮得体大方的柳贞笑着点了点头,那赵嬷嬷便将人扶了起来。 又一看只差没将个全部家当穿在身上的柳妙,二夫人只把个脸色一沉道一句:“原是知会过你晚间是个送二爷出门的践行宴,你穿得这般花枝招展的是要与谁看?也不是个几岁的孩童了,怎么还般没个谱的,若是这般将你领出二房去,我瞧着攒了多少年的脸估摸着一次也能丢个尽了。” 柳妙原一双膝盖已经蹲的发了麻,只盼着快点叫起,哪成想二夫人这一番疾言厉色,又是没经过场合的,只吓得一进也忘了反应。 二夫人皱了皱眉头朝着赵嬷嬷吩咐一句:“我瞧着二姑娘这般家宴左右是去不得了,你只管带着回去,拿了女则叫抄上几遍养养心性。只她这般不知轻重,四婕娘那里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女戒也一并抄了吧。字要仔细,若是不归整莫怪母亲这里不留情面。” 说罢便换个笑脸,只拉着柳贞的手拍了拍:“到底还有你知道叫人省心些,母亲前些日子得了些好料子,原是姑娘家做衣裳再好不过,待付过家宴叫赵嬷嬷同你送上一匹两匹的,母亲瞧着你这身衣裳还是去年做的罢。” 柳贞感谢的话还未说上一句先把个眼下弯上一弯:“儿左右年纪还小也并不时常出一回门儿,衣裳够穿便罢了,实不需穿多好的料子,母亲还是留着自已用罢了。” 二夫人盈盈一笑:“贞儿今年也有十六岁,是倒了议亲的年纪了,往后也跟着母亲多出府走动几回,料子母亲许了你,你且便收着,回头再置上长几套好些的头面首饰,以免太过寒酸没得惹从笑话。” 二夫人如是一说,柳贞还有甚不明了的,便也不再推托,只把个羞红的了脸低了再低,温顺的只言一句:“全凭母亲作主便是。” 一旁只叫赵嬷嬷拉着将要退出花厅的柳妙闻言只气得差点把个牙根咬碎,原是不得夫人待见了,再没脑子也不敢当场发作了。 只回到四姨娘房里,等赵嬷嬷将二夫人的意思传达过后离开,柳妙这才扯下头面衣裳同四姨娘哭上一回:“我瞧着夫人的心眼生得实在太偏了一点,我这里还未说上一句话,便叫声色俱厉的从头批到了脚后跟去,最可恨便是柳贞那个□□养的贱人不出肯出言劝上一句罢了,偏生只作壁上观。” 说罢只恨得将手里的帕子缴成一团,却是还不解气抬手一扔,又瞧见不远处低着立着的灵巧儿,只从榻上跳起来奔过去便是一脚,接着便骂道:“丧气的东西,小姐我在夫人那里吃了排头,可是如了你的愿了,打量着你平日整天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只现在不定在心里如何笑我呢?是也不是?” 灵巧儿只让踹的连连退了两步,却是不敢呼疼,只跪在门边只凭着柳妙发落。 四姨娘瞧见了也并不说什么,只心肝肉的将个柳妙劝到的榻上坐着,又是倒茶又是打扇的,生怕脾气顺不下去。 却说柳妙这厢闹也闹了脾气也发了出去,原也不是个头脑不好使的,喝口茶顺顺气这才想个明白。 只恨恨对着自家姨娘道:“这一次倒是着了柳贞那个贱人的道了,我说着她怎么早早的便过来邀了我一同去夫人那里,又说甚祖母那里便是素来喜爱姑娘们穿得喜庆些,竟还假模假样的同我借件鲜亮的衣裳……” 四姨娘能说些什么,她比柳妙还没个脑子,不过陪着自家女儿将人背地里骂上一回,却也没胆子找到三姨娘房里去,三姨娘书读的多惯会讲理儿的一个人儿,回回闹到二老爷那里去,回回又是她吃一回亏儿,哪次不是让二老爷将人骂的狗血淋头,半点便宜没占到过。每每也只是恨的牙根疼,只瞧着三姨娘梨花带雨的在二老爷跟着诉一诉苦,到头来错处便全是她的了。 只这一出又落到了自家女儿这里,四姨娘却气不过了,她女儿模样可比柳贞生得整齐个没边儿,怎么偏生脑子又随了她呢? 唉,人比人生生气死个人。可见这生得好倒是比不得书读多的那人了,老话言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呢?夜深人静时四姨娘也曾感慨一番。 只再如何感慨,二夫人那里发了话,不论是女戒还是女则都得抄够了数才能算完。 晚宴。 难得柳二爷赏一回脸,也算阮大奶奶这没白忙活这一下午。 只这一大桌子赴宴的人实在是心思各异样,下午才经了栖园里那般事儿主位上的柳大爷便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再瞧一旁坐着的柳老夫人更是从头到尾连个笑脸也没有,真真一对母子。 两个辈分最高的人便是这般任旁人心中如何高兴也是不敢面上带了出来的,比如二房的二夫人,比如成功算计的柳妙禁了足的柳贞,此时也只瞧着二夫人动向作一脸矜持状,只多听多看少说。 二老爷一向是个不问事儿的,见自家兄长脸色不济,自是不敢上前主动招惹,免得又是一顿说教。眼下也只低着头默默喝着杯中美酒……时不时的偷眼瞧一瞧老夫人身位伺候的青蓝,比较比较阮大奶奶身旁坐着的尤姨娘,再自心中叹息一句尤物呀真乃是尤物,若能得这二美,他也是愿意散尽二房里莺莺燕燕……倒是可惜了,不过空想一回,一个已是名花有了主,另一个……也不是他的…… 阮大奶奶张罗一场宴席上也是极尽所能的将个氛围尽量热络一些,只无奈心怀鬼胎的心怀鬼胎,心思沉重的心思沉重,还有那几个看笑话的不提也罢。余下几个便是柳府的几位爷了,她是个长嫂自是不好搭话的。柳淮安自下午去了纪府仍旧未归,若是他在阮大奶奶也至这般难为。 好在这践行宴要践行的那位,倒似心情未受一回影响,沈鱼伺候着也进了一些饭菜,养生的粥也喝上一碗,倒是味道不错,只又吩咐又叫人新盛一碗亲自递给身后的沈鱼,微微一笑:“这碗粥倒是味道不差,同你做的那一味是不分伯仲的,你先尝尝味道,且看日后做不做得出来。” 沈鱼应是,才将个碗从他手中接了过来,也不顾旁人投过来的眼光,只拿个调羹一点一点的送到嘴里品一品,一边默默记着里面放置的食材调味,再算一算分配比重。 一旁原只一心为着自家父亲汗颜的柳淮鸣这会儿倒是分了分心思,只看着像是品药一般喝粥的沈鱼,禁不住惊奇一把,便也寻了些话头出来同柳淮扬搭上两句:“二哥若是喜食这粥,何不叫了厨子将一应做法抄了下来差至栖意园,给沈姑娘瞧着方便。” 柳淮扬将个视线从沈鱼身上收回,冷淡一笑:“三弟这话便是意有所指了。”说罢只端起桌上的清茶饮上一口。 只这一句便叫柳淮鸣脸上的笑意差一点便凝结住,他分明是一时好意提醒一句,怎么到了他这个二哥这里便成了指责他故意为难了 第48章 哈哈 柳淮鸣心中郁闷,却也不能光明正大解释一回,怕是反将事情弄的更是尴尬,只避重就轻的吩咐一旁候着侍候的小厮:“去后厨将这道粥的做法抄一份,送了过来。”小厮得了吩咐便转身去了厨房。 柳家三爷淮鸣这才朝着柳二爷笑道:“知二哥有心想考沈姑娘一回,弟这便叫人将个准头拿了过来,一会子也叫瞧瞧沈姑娘的厉害。” 柳淮扬只将手中的茶碗放下,轻点了点桌面不答却问一句:“三弟素来比旁人聪明几分,不若来猜上一猜大哥几时方能从宰相府归来?” 只这一句,便震得一桌子人知情的人面面相觑,却又说知晓柳大爷去纪府的原只有大老爷同阮大奶奶罢了,却不想叫吃饱饭闲着无事儿的柳二爷给点到了桌面。 二爷淮扬临行之际,大爷淮安不来践行便罢了,却又是去了纪府,这其中的关节不得不叫人好生思虑一番。 一直情绪不甚的柳老夫人一下子便将一道凌厉目光投到了阮大奶奶身上,只这一眼莫提阮大奶奶如何,一旁坐着的尤静婉便已是觉得遍体生了寒意。 再侧目瞧一瞧阮大奶奶,却是依旧没事儿个人儿一般,将杯中的米酒淡淡的饮上一小口,锦帕再拭一拭红唇,优雅如故,并不觉察一般。 连带着不远处坐着的二夫人也自心中暗暗点了点头,到底是个大家出来的,单单这份定力,便不是旁边那个能比的。 却说叫个问题生生砸到脑门上的柳淮鸣,这会子也只是心里骂一句娘,做得又皆是热脸贴着冷屁股的事儿。如何面上也不能显出来半分,大房里的事儿还是不掺和的好,只能绞尽脑汁的再故技重施一回,避重就轻,避重就轻! 柳三爷弯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只道:“想是纪宰相留了晚膳,大哥那里一时半会也推脱不能,这才误了时辰给二哥践行。” 说完又朝阮大奶奶道一句:“一会儿大嫂莫忘了差人去府外迎上一迎,难免夜黑路不平。” 阮大奶奶笑盈盈言说一句:”劳三弟提醒一句。“回身瞧着身后的玉墨道:“你去知会一句,现下叫人去纪府走上一朝,且看看大爷那里可是忙完了正事,若是忙完了便尽快赶了回来。”玉墨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阮大奶奶这才略带歉意的朝柳淮扬笑了笑:“原是我一时疏忽,早先便该谴了人去知会你大哥一句的,只求二弟莫怪罪。” 柳淮扬清浅一笑:“自是大哥的正事要紧。” 一时也便无话,好在那去后厨的小厮倒也来的巧。毕恭毕敬的将一纸生宣递到柳淮鸣手中,柳淮鸣看也未看上一眼,只笑着递到柳二爷面前。 柳淮扬却是未有伸手接的意思,身后的芣苢朝前迈上一步,才算接了过来,仔细收了起来。 沈鱼只瞧着好笑,怕是这位模样生得极好的柳家三爷定是开罪的柳淮扬的,不然何以一顿饭几个坑连连砸了过去,又暗自惋惜一句,可惜温大夫叫先一步送去栖霞山去了,生生错过一出好戏。 ****************** 却说温方那厢,天将黑透便叫宫十一从药庐里提着奔出了柳府,几十里开外的地界,寻了算不甚起眼的客栈翻了墙又从窗户里跃了进去。 客房里早有两个暗卫接应,宫十一只将个人同那灵蛇一应药物交接一下,便没了影踪。 留下温方同那个两个黑衣蒙面的两两相顾,不过只沉默一瞬罢了,此时若是不开口言谈两句,决计不是大夫温方的作风。 温方理一理衣袖,作一副翩翩有理的好风度:“某乃是二爷跟前的大夫温方,敢问两位可是月影里行几的壮士?” 好在这两位倒是不若宫十一那般冷漠,只双双把个拳一抱道一句:“好说,宫十四,宫十五。” 温方点了点头,将才觉得月影里人原也是有些人情子味的时候,只见宫十四拎着桌上的药物“嗖”的一声便隐上了房梁,正值不解欲询问一句眼前的宫十五,话却是还未来得及出口,只眼睁睁的瞧着眼前这位,拎着那桌上的灵蛇重复了宫十四先前的动作…… 只眨眼的功夫,热热闹闹的客房里便只余下目瞪口呆的大夫温方一人,怎是一个凄惨可书? 大夫温方正欲发作,却又听敲门的声响,只下意识的瞧一瞧房梁之上,哪里还有迹可寻。只能巴巴跑去开了门,原是店家小二送来的酒菜。 温方心中这才顺遂了些许,倒算柳二爷会做一回子人,没个缘故的先将人提了扔到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若再没有好酒好菜招待一回,任大夫如何好脾气,也免不得炸毛一回。 温方让那小二进来将个酒菜入置桌上,忍不住抓着问个分详:“爷问你,这客房何时定下的,酒菜又是何人叫的?” 那店家小二听了这话,只拿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瞧了温方一会才道:“这客房便是爷您昨儿下午过来定下的,酒菜便是一个时辰前吩咐着现在送到客房里来的!” 温方差点没让个口水呛到,只又确定指了指自已:“你可是瞧仔细的,确实便是爷本人?” 那小二把个头点得好似捣蒜一般笑言一句:“错不了的,像方爷这般玉树临风个人儿,咱们这村野小店半年来得一位,自是记得清楚。” 这话倒是入得温方的耳朵,只点了点头作个高深状拍了拍那小二的肩膀道一句:“无事儿,爷不过是考考你罢了,忙去吧。” 那小二笑着边告退边道:“原说方爷怎得突然问了这些,原是打趣小的一回,得了您先用着,有什么吩咐知会一句便是,小得告退。”说着便退至门外,不忘记将个门伸手带上。 温方这才坐至桌旁,又朝着房梁瞧了两眼,低头看看一桌子酒菜道一句:“辛苦两位,只现在左右也没个外人,不若下来一同用些酒菜可好。” 邀请的话说出口一会子,却哪里有个应声的人呢? 温方摸了摸鼻子只作无趣,也只好一个人自斟自酌。只这饭越吃酒越喝思绪突然就清明了起来,只在心里骂上一句,抬头指着空空如也的房梁咬牙切齿的道一句:“二位壮士把个灵蛇跟药物藏了起来却独留大夫我自这房中又是何意?难不成我这个活生生和大夫还比不过一个畜生同一堆死物来的重要?真是岂有些理,枉大夫初时还觉得二位颇懂得人□□故!竟是同着宫十一及你家主子皆是一丘之貉!” 只任他如何气急败坏,那梁上的人也没个响应,便叫人疑心那人究竟在是不在。 温方这会已经没了吃菜喝酒的心思,起身把个窗户合上不说还拿了物件堵了,未了再伸手试上几试,以保稳妥。那门口更是夸张,梨木的桌子硬生生的拖了过去死死的抵个结实,做完这些才气喘嘘嘘的坐到榻上。 开始自心里埋怨柳二爷一回,每每便是招呼不打一个,便将人至于这般窘境,当真是欠了他的。 且看到了林府不拉着林老爷子告诉一回,他便不姓温! 若柳二爷晓得大夫温方竟是合计着到了栖霞山林府要拉着他外祖亲自告他一回状,不知又是该作何想法? 啼笑皆非?还是只藐视的甩过来一个眼锋,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来:“且敢!” 温方却是未曾想这般多,只一想着柳二爷在林老爷子面前受训斥的模样,便高兴的已经不记得担忧自家安全了,哪里有空想一想自小到大那大儒林世安恨不能时时将自已这个年幼失侍的外孙捧自手心里养着,又哪里舍得说上一句重话呢 思归园里,一场践行宴已至尾声,柳老夫人更是道一句身子不适,早早的叫青蓝搀着离了席。 沈鱼悄悄扫了一眼自家二爷,虽是面上兴致缺缺,却也没有半分要离席的意思,只他这个主角不退,旁的人也只能干巴巴陪着一道。 倒是柳大老爷像是有话要讲,放下手中的酒杯清咳嗽一声音,才开了口:“瞧着天色不早,女眷便先散了吧。” 他既发了这般话,座席上的一众女眷自是没有不听的理,只一个个便起了退了出去。 二夫人素来是个会来事儿的,便带着柳贞来到柳淮扬面前笑盈盈的道一句:“小鱼姑娘一个人难免落了单儿,不若同我一道出去观月楼上赏一赏夜景,原也同贞儿差不了两岁,姑娘家自是有话说的,也顺带着等二爷这里忙完再一道回了栖意园。” 一番话虽是说给沈鱼听的,却也得听柳二爷的意思才妥。 只那柳二夫人身侧的柳贞原是头一次近距离瞧一回自家这个一惯不出栖意园半步的长房兄长,现下又听二夫人那里点了她,便朝迈上半步盈盈屈膝道一个礼:“贞儿见过二哥哥。一贯也只在家中长辈口中知晓哥哥身体状况,贞儿没用也只能跟着一道瞎着急罢了,只眼下得见哥哥一回,只问一句二哥哥身体可康泰一些了?” 小姑娘巴掌大的清秀面孔此时便是一脸的关切,叫人瞧见只忍不住软了心肠,化了一身的盔甲。 只可惜那人却是大夫温方口中的那个面冷心硬的柳家二爷,除了沈鱼又见他待哪个女人有过一回好脸的呢? 眼下也只冷冷的瞧了柳贞一眼,笑容也懒得扯出来一个,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面前作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罢了,不好好待在闺中,只拎着点儿少的可怜的小聪明来他面前耍一回又为着哪般? 却也懒得发作一回只权当无视,转头瞧着身侧的沈鱼,才算面色稍霁软和的黑眸里的寒凉道…… 第49章 哈哈 却也懒得发作一回只权当无视,转头瞧着身侧的沈鱼,才算面色稍霁软和的黑眸里的寒凉道一句:“爷瞧着自那观月楼上赏一回夜景倒是也不难入目,你平日里少出园子,不若跟着一同顽上一回,待爷这里了了事儿,便去寻了你一道回栖意园去。” 沈鱼一听只把个眼睛弯了再弯,又瞧着着满桌子的视线皆在些处,便收了先前有些得意忘形的,只把个面色一敛,作一副再恭谨不过的模样,膝盖曲一曲不急不缓的道一句:“多谢二爷。” 柳淮扬如何瞧不出她这一番转变之快,知她一点子小心思,也不戳破,只笑着道一句:去罢。又转身同二夫人道一句:“劳烦婶娘费一回心。” 二夫人如何不晓他话中意思,只笑着多说一句:“二爷尽管放了心,这小鱼姑娘呀婶娘定是给你看得仔细,一会子必定是毫发无损的归还。”话毕伸手扯了一把叫人晾在一旁一脸尴尬神色的柳贞,又亲热的拉着立在一旁的沈鱼,一边亲切的话着家常,一边朝着不远处的观月楼走去。 只待一众女眷终于离了席,柳大老爷又吩咐着四爷淮义同小五爷淮礼将已经醉得不醒人事儿的二老爷扶着回了二房。 一时满桌子的人散尽,独独只留二爷淮扬,三爷淮鸣及柳大老爷本人。 柳二爷只将个视线垂至桌面,并未有开口的意思,柳淮鸣似瞧出自家大伯面色上带的踌躇,只弯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问上一句:“伯父若是有事儿,尽管吩咐一句,侄子这里定是没有不去办的理儿。” 柳三爷如是一说,倒是叫柳大老爷的面色稍稍好上一些,只又沉默一瞬才道:“你二哥明儿便要动身往栖霞山去,只那路程说远不远,若说近却是来来回回也要耗费几日光景。伯父这里因着一些公事一时也走不开,也为保稳妥便想点上一队府兵由你带着送上一程也好安心。” 柳淮鸣瞧了一眼仿佛不曾听见二人对话一般的二爷淮扬,只在心里叹息一句,柳大老爷实在是多操的这一份闲心,他这个儿子身前那些个强人,哪一个抵不过数十府兵,如何需要劳师动众这一回?却也只能面上不带恭敬道一句:“伯父言之有理,凡事小心点总不是坏事儿,那便由淮鸣护送二哥走这一朝罢了。” 不容柳大老爷点头,便见柳淮扬长指轻轻扣一扣桌面,突然一笑:“父亲若真这般不放心,何不让大哥亲自走上一回?” 他这一句话落下,愣住的又岂止是面前的两人,只说将将从纪府归来的大爷淮安,一脚才迈进门槛,打头便听见这一句。 柳淮安三两步至身前,先朝着柳大老爷躬身道一句父亲,才转身温和人对柳淮扬道一句:“兄闻你明日便要动身往栖霞山去,同纪相那里正事也没谈妥便着急忙慌的赶了回来,怎么走的这般着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不成?” 大爷淮安这出戏作的直叫人忍不住喝上一回彩,柳淮扬却是并不买上一回帐,只淡淡的开口反问一句:”出了什么事儿?“也不等回答又扯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出不出事儿,原也只能瞧着一路上的造化了。“ 大爷淮安却是一脸笑意盎然:”二弟这般云山雾绕的话说的为兄越发糊涂起来。不若明示一回也好解一解疑惑。“ 却说柳淮扬哪里来的耐心同他这里再演上场,只冷着声音道一句:”明儿左右便是要出离府的,大哥若真不放心不若亲自送上一送,届时便是有事儿也一定第一个知晓,又何必劳旁人解一回疑惑。“ 只说完也不瞧柳淮安如何反应,回身瞧着柳大老爷看似恭敬的问一句:”父亲以为呢?“ 柳大老爷又能如何以为,他分明早就不耐烦坐上一会子,却又偏生要等到宴席上的人散得尽了也不过是在这里等着这一句罢了。 又叫他如何能不成全一回? 柳大老爷只面无表情的朝柳淮安吩咐一句:”那便你同淮鸣一道将淮扬安全送至栖霞山下柳府去罢。“ 一句话丢下,人便头也不回的踏了出去。 只余下柳家三位爷心情各异,柳二爷倒是难得好心情一回,拱一拱手客气一句:”那么明儿便有劳大哥同三弟费心一回。“ 柳淮鸣忙道恭敬的道一句:”二哥太过客气了,你我兄弟,谈何费心皆是份内之事儿。“ 却只见大爷柳淮安一会儿便是脸色骤变,未了才压下就要打心底冲了出来的怒气,只拱拱手冷淡的道一句二弟客气了,再不复先前的一脸亲切之色。 柳淮扬饶是一副好心情并不计较,转了身便带着芣苢去那观月楼上去寻通房沈鱼去了。 柳淮安盯着他大摇大摆的背影暗暗磨了一会子牙,才恨恨的离开。 柳三爷淮鸣一头雾水的盯着二人的背影又瞧了一会,也未想出来分明,只能作罢。眼见天色不早便也迈开步子出了这思归园。 观月楼上一排轩窗尽开,临窗的圆桌上放着一应时令鲜果。 二夫人皆了沈鱼一并坐下,话了好一会儿子的家常,像是才想起让晾在一旁的柳贞,只道一句:“贞儿也过来一同坐下罢了,你同小鱼姑娘倒是年纪相仿,约么着是有些话说到一起的,可别叫我这个上了年岁的絮絮叨叨的给搅了兴致才好。” 沈鱼听这话哪里还能坐得住,忙道一句:“二夫人说笑了,奴婢能同夫人坐至一道,又听这夫人这一番受益良多的话,可不是赚到了么。又哪里来得饶了兴致一说,奴婢还怕夫人觉得无趣,不愿搭理一回呢。” 二夫人闻言笑得亲切和蔼:“倒底是小鱼姑娘会说话,那是老夫人寿辰便瞧着姑娘是个有趣的,有心想走的近些。只姑娘平日里便拘在栖意园里伺候二爷日常,便少些交集。”说罢又指了指旁边才将将坐下的柳贞道一句:“这是大姑娘柳贞,我瞧着小鱼姑娘平日里拘在栖意园也无甚消遣,得空也了园子凑到一起顽也是好的。” 便是庶女大小也是个主子的,沈鱼忙起身要行礼,却是让二夫人按下:“小姑娘可莫这般多礼,不过是我多事儿一回,给你拉过来个说话的罢了,左右年纪也相差无几,平日里还是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凑在一起有趣。” 柳贞只瞧着二夫人这般屈尊降贵的同个通房套一回近乎,她一颗七窍玲珑的心思转上一转便也知道只讨好眼前这位准是没错的。 只把个盈盈笑脸转一转,温婉的道一句:“母亲说的没错,柳贞比姐姐还小上些,哪能受姐姐的礼,府里同岁的姑娘们少,原又是无甚消遣,现下可是好了,得已同姐姐相识一回,往后日子定是不会寂寞了。” 柳贞一席话说的很是妥帖,二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沈鱼抬眼细细瞧了这位初次某面的二房庶长女,心里暗叹一句,原是自己道行欠着火候呢,方才自柳二爷那里才受一回难堪,只眼下再瞧面色恬淡谦和的柳贞哪里又显出来半分神色出来。 也暗叹一回深宅庶女并不好过…如花似玉的年岁早就没了先前的天真烂漫…沈鱼便又想了想自己再想想静婉,左右都是在人眼皮子底讨生活的身份,需得时时瞧着眼色过日子,柳贞倒也算是深谙此道。 沈鱼心里很是清明,二夫人无缘故的同她示一回好,定是有文章的,想个分明只柔柔一笑:“是大姑娘抬爱了,若是日后有需要差遣奴婢的,只管叫人知会一句便是。” 这般说一句原是挑不出错处的话,又将先前两人刻意亲近的一番话不动声色的推了回去。 主仆之间哪里来的什么劳什子友谊,如今高看她一回不过是瞧着她在二爷那里还算是个能说上话的人儿罢了,若非如此只堂堂二房夫人巴巴带着个庶女来讨好一个通房又是闹得哪般? 沈鱼心里想的明白只面上不带,笑容更是得体有礼。 二夫人不免心里发急,这是什么不上道的人儿哟,给个脸竟还不赶紧接了,越发的倒是论起主仆来了,这般时候表的哪门子忠心呢? 又瞧着出来出有一会儿的功夫了,思归园柳大老爷那里纵是真有事儿要讲,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又想着明日柳二爷便是要出府,眼下不问怕是也没个机会了。 索性来一出开门见山:“既然小鱼姑娘这般说这,我这里便多嘴问上一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成?怎得今年二爷走得这般着急,二爷那里身上不好,又整日拘在栖意园里养病,便是有事儿依着他的性格也必不同我们说上一句,只身为长辈又哪里能不关心一朝,若是姑娘这里知道一点半点的分详,还请解上一回疑惑。” 沈鱼听完这番话才算恍然,原是这一宗,只把个眼睛睁得老大作一副惊讶愕然的表情追问一句:“咦?怎么,爷那里往年竟不是这般时候往栖霞山去的么?” 第50章 哈哈(捉虫) 问完又像是觉得不妥一般,把个脸红上一红,微微低了低头:“竟是奴婢疏忽了,也未曾多问一句,只当年年如此,并未多想其它。”说罢又抬眼真诚道一句:“若是夫人实在关心,一会儿子左右爷是要过来一回的,奴婢便代夫人问上一问。” 二夫人见她这般反应,原本的一点子希望也随之掐灭了去,又闻她后面那一句,免不得强挤出个笑脸道:“罢了,小鱼姑娘既然也不知晓那便算了,左右也不过是我这个婶娘白担心一场罢了,二爷那般周密的性子自是心中有数的,便不劳姑娘再问上一回了。” 沈鱼瞧着二夫人这般也只在心里忍一回笑,面上仍是恭谨,一副非要为其解忧的模板:“夫人不必客气,不过是多一嘴罢了,待奴婢问一问,二爷若是晓得夫人这般关心于他,心中定是感动的。” 二夫人闻主只把个后槽牙咬得紧了再紧,仍旧一副笑模样:“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再扰了二爷一回。”说罢便给一旁的柳贞使了个眼色,柳贞自是晓得她的意思,原本也只瞧着二人之间的言辞颇为有趣,又想着眼前这位通房沈鱼若不是装傻定是个真傻的,哪有这么点子心眼子也是没有的,竟是听不懂正反话么? 难得见自家这个一惯八面玲珑的母亲,有面临这般骑虎难下的局面,只可惜叫她来这一朝终不是让她过来看戏的。 便伸手扯一扯沈鱼的衣袖凑到耳边低低道一句:“姐姐还是听母亲一句劝的好,二爷那里一贯不喜栖意园外的人扫听园内一应事儿,姐姐若是知道便说一句让母亲安心,只若是不知便当母亲没问过得好,何必再去二爷那里触一回眉头呢?若是二爷那里发了火,不是让母亲这里觉得亏对姐姐一回么。” 只听完耳边这一番贴心的话,沈鱼像是恍然大悟,半晌又露出个感激的微笑:“竟是奴婢糊涂了,多谢夫人同大姑娘提点一回。”说罢便起了身,作势便要行礼:“多谢夫人、” 只膝头还未弯上一弯便叫二夫人起身挡了下来,还未说上一句话,便瞧着她身前的赵嬷嬷踏着楼梯上来禀一句:“夫人,是二爷过来了,此刻正在楼下等候,只叫老奴上来知会沈姑娘一句。” 二夫人挥挥手,那赵嬷嬷便下去回禀去了,这才拉着沈鱼的手状是亲热的笑话一回:“倒是二爷疼你,竟是舍不得让多待上一会子。罢了,我也不好留你,快些去罢,莫让二爷等得久了。” 沈鱼低头作一副不剩娇羞的模样,恭恭敬敬的行个告退的礼,便退了出去。 直到人下了楼,二夫人才拿起手里的帕子小心的拭一拭手心:“倒是给她脸了,一个一问三不知的贱婢,竟还劳我费上这一会子的功夫招待一回。” 柳贞瞧着脸色不豫的二夫人,也只敢小心翼翼的开一回口:“沈通房的确不识抬举了些,只是母亲,女儿想着能得二哥哥那般冷性情的人青眼的女子,又怎么会是个这般不开窍的?” 柳二夫人将个帕子往桌上一扔,思量一番只回头朝柳贞称赞一句:“贞儿倒是个聪慧的。”这是自然的,柳二夫人何其聪明个人,哪里又看不出来沈鱼那一通装疯卖傻的,原也是想将个人拉拢着为已所用,只能生生忍着不好发作。 柳贞微低了低头谦卑的道一句:“全凭母亲一手□□。” 柳夫人只点了点头心里暗道一句:我可□□不出你这般心眼多得堪比藕眼的闺女,全凭你那个姨娘厉害,只再厉害还是要瞧着她这个正头夫人的脸色过日子,如是一想二夫人心里便又熨帖一些道一句:“倒是没白带你来这一朝,日后若是得了机会贞儿不妨同这沈氏走得近些,自是有你好处的。” 柳贞乖巧的点了点头,一副全唯柳二夫人马首是瞻的和顺模样。 等柳二夫人又满意的点了点头,才搀扶着胳膊一并下了观月楼。 夏日里的夜晚倒是凉爽,偶有凉风轻送,更是让人觉得说不出来的惬意。 沈鱼抬头瞧了瞧漫天的星星,及那当空的一轮明月,只让人生出一股似科触手可及的错觉出来,伸手虚虚一抚,又禁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句:这般良辰夜景也只能在这个里瞧见一回,若是回去自己原本的家乡想瞧上一眼大约也是不能的,莫说星星了白日里雾霾严重的想见一回太阳都有些困难的。 观月楼里出来后,柳二爷便瞧着沈鱼一派轻松的俏模样,禁不住弯了弯嘴角,离了他的沈鱼是哪般模样,宫十七那里素来报的仔细,他自是再清楚不过。 只仍忍不住开口逗弄一回,开口前先把个脸色一沉:“爷瞧着你方才出观月楼里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可是二夫人那里难为了你?” 言辞之间俱是冷意,仿佛只沈鱼这里点个头,便直接差着人去二房里找补一回。 沈鱼瞧他突变的脸色禁不住一愣,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便起了怒气。只想不明白,又瞧他这般脸色,也得先安抚一回再言其它:“谢爷担心,只这一回确实是爷想多了,二夫人那里知奴婢是栖意园里的人,素来便是客客气气的待着,哪里会为难一回。不过是想从奴婢口中扫听出二爷这里的一些近况罢了。” 柳淮扬缓和一下脸色扬一扬浓眉道一句:“便只有这些?” 沈鱼原便知道二夫人那点小心思哪里能瞒过栖意园里英明神武的柳二爷呢,也是不欲再生事端才不打算再提一回,只柳淮扬这般问,也只能据实说上一回。 柳二爷听完便是一副好心情的模样出来,朗声一笑调侃一句:“小鱼如今这装傻充愣的本事可是越发精进了,爷瞧着离炉火纯青不过只差堪堪一步。待得了空不妨书写个教条,待爷拿了给温方一观,叫也知道知道凡事不只是高调招摇便是好的,懂得收敛方才不至回回吃一回眼前亏。” 他这一番调侃只叫沈鱼呐呐无言,更是在心里翻个白眼,道一句:竟还好意思说上一回,若细说起来温大夫吃的哪回亏不是拜您所赐的! 却还未想个完整,便瞧着柳二爷一张凑得近了的俊颜,状似平常的问一句:“在心里偷着骂爷不是好人?” 沈鱼只避无可避,只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尴尬的一笑,心虚的道一句:“哪敢呢。” 柳二爷盯着又瞧了好一会,只把个姑娘一张如是厚的脸皮也瞧的有些生热这才退了退拉开些距离,沈鱼便觉得的呼吸顺畅起来,又小心的朝后退了小半步,方才把个胸脯挺了挺强行作出一副颇有底气的样子。 柳淮扬瞧着也不戳破只状似疑问的道:“不敢?不敢么,爷还当小鱼的胆子素来便是很大的呢。当日你那句:春时风入户,几片落青衣。爷至今仍旧记忆犹新。” 说罢只拿个笑意满满的黑眸盯着又是一通瞧,这样的夜晚竟是叫人分不清楚是天上的星星更这一些,还是眼前芝兰玉树的柳二爷那双含着脉脉温情的幽深黑眸更引人入胜一回。 已经过了这许多时日,通房沈鱼自是长进一回,尽管她当日提笔写下这两句自认为应景的词时心中并未作他想,只后来也是明白原是有些孟浪的。 况且月色下自家爷的眼神尤其灼人,只想着夜色光线不好,也叫人瞧不清楚仔细,这才放心大胆的把个老脸一红却是嘴上不认:“爷说的什么,奴婢却是听不明白。只今日这月色倒是好,不若奴婢给爷吟一句诗算做应景。” 柳淮扬瞧着姑娘遍布红晕的俏脸,只暗自欣赏一回,并不戳破,反倒是从善如流的接一句:“既然小鱼有吟诗的兴致,那爷便勉为其难的听上一回也罢。” 说罢便一撩袍摆,坐在一方石凳上,一脸笑意微微仰着脸瞧着沈鱼独自杵在面前。 却说沈鱼哪里想吟什么劳什子诗呢,不过是随便寻个借口化解一番尴尬局面罢了,又见他这般闲适的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且又是这般直直的盯着人瞧,免不得又叫人心慌意乱一回,一时脑子便转不动了,什么月亮星星的诗篇竟是一句也想不出来,张了几回口也是一句也未念出声来。 柳淮扬只闲适坐着也不催促,只依旧耐心十足等着姑娘把个脑子缕顺当了,却又是不肯将那罪魁祸首的视线移上一移…… 沈鱼拖着个不大清明的思绪理一理,勉为其难的冒出来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说完回头一想,悔的只差把个舌头吞了了事! 一脸清辉的柳二爷却是笑的一脸风光霁月如沐春风,一本正经的道一句:“小鱼这两句倒是应景,爷这里有赏,小鱼且说想要何物。” 沈鱼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只触及眼帘的那一脸笑意就叫人觉察,定是不是啥正经的赏赐,姑娘抿抿嘴角,恭敬的道一句:“奴婢无所求,只愿爷身体康泰。” 第51章 吼吼 沈鱼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只触及眼帘的那一脸笑意就叫人觉察,定是不是啥正经的赏赐,姑娘抿抿嘴角,谦卑的道一句:“奴婢无所求,只愿爷身体康泰。” 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的沈鱼自个都有些为之感动一回,心道不信二爷听了还有占便宜的心事?却是还没沾沾自喜个完全,就叫人长臂一伸,一把拉到怀中膝头安坐,愣愣的瞧着柳二爷近在咫尺的俊颜,至于他张张合合的薄唇说的什么……说的什么? 沈鱼思绪一回便听个分明,只听自家爷诚心的说一句:知小鱼必是心急了,都怨爷身子不济事,只能眼睁睁的任这良辰虚度…”不胜唏嘘的话说罢,又保证似的拍拍姑娘的翘臀接着道:“待爷身子好上一些,不论你有何……需求…爷都尽量满足你。只眼下还需小鱼忍耐克制些。” 沈鱼:…… 姑娘确认自己是否听差了只拿个晶亮的水眸无声探寻。 柳二爷何等道行,只面不改色的任由沈鱼一脸狐疑的审视。 末了终是以沈鱼弹簧般的从他怀中弹到三步开外,像是要拉开个安全距离一般结结巴巴说的有些艰难:“爷误会了,奴婢…女婢并未曾着急,所以所以也未有何种情绪需要克制忍耐的,”说罢大约觉得实在有些尴尬,硬是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出来。 柳二爷听了只慢悠悠的起了身,只把脸上的笑意一脸,面色一沉:“这般说来,小鱼便是对爷没有渴求了?” 沈鱼一听算是把个误会解除了,免不得心头一松,下意识的便点一点头,只瞧见自家爷那张阴沉沉的脸,心下咯噔一声,只能认怂,点头的动作生生转成了摇头。 柳二爷瞧见转变才算缓了脸色,弯了弯嘴角风轻云淡的又追问一句:“爷若是未领会错,便是小鱼心中一直都是对爷有非分之想的?” 笑容可掬且态度和蔼的模样,分明就是大尾巴狼一头!沈鱼心里暗暗腹诽,只人在屋檐,强权之下,生计面前,唉,面子算个啥!认便认了吧!只硬着头皮又点了一回头。 柳二爷得了自家想要的答案,心头才将算顺随了,只搭眼瞧见沈鱼离得自己三四米开外,禁不住深眸眯一眯不阴不阳的道:“既是小鱼对爷有非分之心,现下却又站的离爷这般远,是为何故?” 说罢只作一副洗耳恭听且等解释的瞧着差上一点儿胆子便敢拔腿就跑的沈鱼。 沈鱼只恼的牙根疼,一边讪讪的笑着一边慢慢的蠕动的速度朝柳二爷挪近。 柳淮扬也不急,只有趣的瞧着姑娘这般窘状,一心等着解释。 沈鱼一看蒙混不过只能厚着脸皮掰扯一回:“如爷所言,奴婢对爷一直心存不轨,怕是离爷近了,忍不住…忍不住…”说到最后越发没声。 柳淮扬黑眸满满笑意,只声音清冷依旧:“忍不住什么?” 沈鱼只觉得一颗脑袋快低到胸前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个声音提一提,显出十分底气出来道出最后一句:“奴婢怕离得近了,忍不住亵渎爷…” 这话算是彻底取悦了柳家二爷,只笑着调侃一句:“无妨,你只管靠的近些,便是忍不住爷也不会怪你,由着你便是。” 沈鱼抬头瞧着柳二爷终于雨过天晴的笑脸,只把个嘴角抽一抽,挤出一句:“爷放心,奴婢一定…尽量克制住!”说的最后以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柳二爷心情不错的往前凑了一步,低头打量着姑娘因着羞恼而泛红的耳朵,又是微微弯了嘴角,忍不住抻手抚了抚,如是举动只让个草木皆兵的沈鱼惊点差那一点子又跳了起来。 未了终是没敢再退上一步,抓住那只欲转移地方的大手轻轻扯了下来,只按着不让胡作非为:“爷,时辰不早,明日还要动身出府,不若现在回园子歇息罢。” “累了?”柳淮扬倒是敛了调侃的神色,只关心问一句。沈鱼闻言只点了点头应一句是。 柳二爷未再说旁得,只淡淡一笑,又瞧了瞧姑娘红通通的耳朵,这才迈开了回栖意园步子,却并未撒开姑娘的软呼呼的小手。 沈鱼便紧紧跟在他身侧任他牵着,心里总算松下一口气来,哪里想过二爷突然放她一马,不过是顾及外院终是人多眼杂,不愿叫人瞧见不该瞧见的罢了。 待二人临近栖意园却见芣苢早早便在门前候着,原是让二爷早早谴退,终是不大放心,这才一直守望在门前。 门上那三个大字仍然如沈鱼初见时的模样,只是姑娘的心境却同当初又是大不相同。 天上那轮明月当空,漫天星光点点,这般夜晚却是不晓得有没人忍心打破温馨祥和,朱红的大门敞开复又关上。 润泽堂前柳二爷似笑非笑的朝沈鱼瞧了一眼,只把姑娘看得心里发了毛,果然开口说出的话没叫人失望:“小鱼若是不想回去安寝便同一爷也罢,熄了烛火,倒是方便你上下其手,届时爷决不多说一句。” 面对柳二爷这般诚心诚意的邀请,通房沈鱼只觉得额角忍不住抽疼,又瞧了瞧几步开外的芣苢充耳不闻的模样才算安心了一点,只屈一屈膝盖行个告退礼,像是不胜感激的道一句:“二爷总是这般体恤体贴,叫奴婢更自惭形秽,奴婢今儿也同爷保证一回,奴婢定是能忍得住的,且只等到爷身体康泰的那一天的。” “倒是爷低估了小鱼的定力……”最后一句像是可惜了一般,柳淮扬说完只把个面色一禀朝着不远处的芣苢吩咐一句:“送姑娘回去。” 见芣苢应声,才抻手爱怜的摸摸姑娘嫩生生的小脸轻道一句:“去吧。” 只站在原在瞧着沈鱼走得远了,才转身进了润泽堂。 待坐到书案坐定又将宫十七唤了出来,沉吟一瞬只吩咐一句:“今夜你便潜到姑娘房里,贴身保护,无论发生何事儿都莫踏出房门一步,姑娘安危第一紧要。” 宫十七点头应是,接着便隐了出去。 只余下柳淮扬一人独在坐在书房内,暗自思量,直至将沈鱼送回房中的芣苢回来,才侍候着就了寝。 安神的香燃了一夜,直至天将擦亮才让宫十七拎了出去。沈鱼自是一夜好梦,又哪里知晓昨晚的栖意园发生哪般事态。栖意园一夜好梦的自然不止她一人,未卜先知的柳二爷,早早便将一应事情布置个妥帖自是也没有睡不着的理儿。 早起更是精神气十足,只坐于书房内听着德叔一一禀报。纪府那里到底忌讳着柳家一众府兵,并不敢派上一队人马入府来抢了东西,只寻了两位功夫了得的摸了进来。原也是怕打草惊蛇,并未惊动一众影卫,只德叔带着芣苢白术便将个人料理了去。 温方同灵蛇皆是不在栖意园里,动起手来便也没了顾忌,莫说添上芣苢白术,便是只凭德叔一人,来者也不见得是其对手。 那二人便是叫活捉了,拿个麻绳捆绑了起来,夜半三更了便也没惊动,直接扔出了柳府墙外。德叔又言一应车马已是备下,只等着他这里知会一会主可起程。 柳淮扬点了点头,吩咐芣苢一句,且去瞧瞧沈鱼那里可是收拾妥帖,若是好了直接将人领过来便是。 却说沈鱼早早便拎了自家收拾出来的包袱在润泽堂外等候了,只想着柳二爷等人定是在书房内有事儿要言,这才未叫人过去禀报。 夏日里总归好天气多上一些,便想趁着晨起凉爽起程。德叔直接叫人将马车停置在栖意园外,跟在柳二爷身后的沈鱼瞧着微微愕然,又见柳淮扬一副见惯了似的表情,便也只在心中小小惊讶一下罢了。 那马车从外面瞧着再普通不过,只沈鱼随着柳淮扬坐进去,才晓得内有玄机。且不说能容上几个人的宽敞,只那内里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软呼呼的坐榻,也不知铺就了多少层的棉垫子,那一旁放置的小几子上各式茶点瓜果更是精致。更是为柳二爷备下个可以放书册的匣子,以便路上打发时光。 沈鱼努力装作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却也忍步信细细研究一下那内壁呼着的一屋布料,只觉得花样很是新鲜别致。 沈鱼抬头看了一眼正靠在个迎枕上翻阅书册的柳淮扬,心想这样雅趣素淡的物件定不是他选的。 只还没想个完全,眼见着马车停了下来,只见芣苢上前打了帘子,恭敬道一句:“爷,已至府门,老夫人同大老爷等已经赶过来为爷践行了。” 便瞧着柳淮扬把个墨眉微不可见的皱上一皱冷淡的道一句:“那便等上一会儿罢了。” 说罢只又回头继续翻起了手中的书册。只等着人到门口,德叔那里应付个差不多了,才掀起帘子拱拱手只算作道别。 便是这般冷漠个态度,一众相送得人也不见哪个面上带一分不耐的表情出来,一个个皆是一脸关心不舍的模样,沈鱼自一旁瞧见,又是在心里暗间惊奇一回。 好在道别的话一众人也说的够多,德叔那里保证将柳二爷照顾好的话也说的尽了,一行人这才算真正起了程。 第52章 吼吼(已替换) 说罢只又回头继续翻起了手中的书册。只等着人到门口,德叔那里应付个差不多了,才掀起帘子拱拱手只算作道别。 便是这般冷漠个态度,一众相送得人也不见哪个面上带一分不耐的表情出来,一个个皆是一脸关心不舍的模样,沈鱼自一旁瞧见,又是在心里暗间惊奇一回。 好在道别的话一众人也说的够多,德叔那里保证将柳二爷照顾好的话也说的尽了,一行人这才算真正起了程。柳大老爷亲自点齐两队府兵,一队打头便是由着柳三爷自车前带着,一队随后,只领队的大爷淮安面色微冷。 芣苢同白术驾着马车,德叔骑着马只随在一侧,余下的便是拉着一应物件两辆的自是跟在马车后面。原也是没甚事儿赶着去办,柳淮扬身子又是不好,便走的不急,大半天的的时间才不过将将出了城门不过几十里地儿。 寻了处茶棚便要过来歇一歇脚,沈鱼搭着柳二爷伸过来的手踏着马凳下了马车,再舒服的软榻坐得了久了,也免不得落个腰背酸软。 沈鱼小心的活动了一下,又四处打量一番,那茶棚倒是会做生意的紧,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过路的要歇脚,便只能选在这里。 茶棚外一溜的车马停置一旁边,里面也是七七八八坐满了人的。 芣苢引着柳淮扬一行走一角落里的一处空桌旁,才将坐定便见端茶送水的小二拿了一大叠的粗瓷大碗走了过来,青铜的水壶抬一抬,一碗接一碗的热茶便倒了出来,并不见一滴水花溅到桌上,不定是多少年的功夫,才能练出来。 只这炎炎夏日里却倒上一碗碗的热茶,原也是有说法的。这过路的行人肯停下歇歇脚哪个不是渴得急了,此时却又是忌讳生冷一饮而尽,伤身不说,更是可能毙命。 沈鱼通晓医术,自是知道这个理儿便不曾言语,桌上坐着的柳家三位爷,都是有几分涵养的也不会多话,茶热便喝的慢些好。 却是其它桌上的一众赶路的脚夫信客,便又拍着桌子嚷嚷开了,只呵斥茶棚掌柜安得甚心,这般天气众人早就渴的嗓子差点冒了烟,如何弄这一碗接一碗冒着热气的端了上来,叫人瞧着便好不窝火。 沈鱼瞧着好笑,也得亏那茶棚老板极好脾气的一个中年人,虽是其貌不扬却又是耐心十足,便一个一个的解释一番。 沈鱼将从车内带出来的养生茶为柳二爷倒上一杯,递到面前。这才端起面前的粗瓷碗吹了吹喝上一小口。三等茶叶自是比不得府中的精致,却也是没有别的法子,柳三爷端得一派翩翩风度,便是端具着粗瓷大碗也叫人觉得不出一丝的粗俗。 只大爷淮安却是显得由其心不在焉,自是品不出来碗中茶的好坏,只不甚在意的喝上几口权当解渴。 沈鱼手中的茶将要入口,却是叫柳淮扬按住,沈鱼不解抬头便想询问,却又叫人一把将她拉自身后护住。 沈鱼站定这才瞧见先前喝茶的已经散了出去,余下的只从桌下抽出来的白晃晃的刀提在手中,只也不言语一句,便虎视眈眈的瞧前柳二爷一行人。 派遣出去的几位却是奔着拉着物件的那两辆车去的,只一众在外歇息的府兵原也是得了大老爷吩咐的,见些情景便要起身反抗一回,只可惜先前饮下的茶水中让人加了料的,将将起身便觉得的头晕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未来得及站稳,便又倒了下去。 柳淮扬将沈鱼拉至身后,便慢理条斯的饮着杯中的养生茶,并不理会外面一众翻箱倒柜的强人。 他不发话一旁桌上的德叔芣苢白术便也没有动静。 再瞧大爷淮安依旧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仿佛外界种种同他无干一样。 只把个柳淮鸣急出来一身的汗水,再没了选前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又抬眼瞧瞧两位兄长,张了张嘴却也未曾说些什么。他是聪明人,眼下这般形势,眼前这二位又是这般反应,还有甚不能想个明白的。 等外面那几人将个马车翻一个底朝天,也未见寻出个想要的物件,只两手空空的走了进来。 沈鱼便觉得氛围一瞬间更是紧张了起来,大爷淮安像是终于回了神,只定定的瞧着那一应空手而归的强人好一会,才算回一回头瞧着慢理斯喝着杯中茶水的柳二爷,一瞬不瞬便是这般生生的瞧着。 只柳二爷仍旧像是是不察觉,喝完手中一杯,只抬手执杯自己又续上一杯。这一场没有声响的博弈,终于是大爷淮安安奈不住,先开了口:“二弟!”只这一声二弟却又是带了几分怒意出来。 柳淮扬抬首,瞧着柳淮安满面怒容嘶的笑了一声,不过很快便又敛了回去不无讽刺的道一句:“怎么?我这个被抢的还未急上一急,你这个抢东西的便已经按奈不住情绪了?”说着便只将手中的杯子往桌上放一放,抚一抚袖口:“你有千般办法要抢,我这里自有万般法子可防了,也叫你同你母亲知晓一回,这天的好东西多了去了,便是近在眼前不该你得的,你便也只能眼睁睁的瞧着!” 柳淮安只把个怒气压了再压,只眼下方子未见,大夫温方也没了影踪,他母亲那里又尽是等着良方良药来续一回命的,并不是生气的时候。 如是一想便又缓和了声音:“二弟只你今日将方子给了为兄,他日种种便由我来尽数替母亲还你一回可好?” 柳淮扬扯出来淡笑并不为所动:“大哥想如何还一回?可是手中有起死回生的仙药能同我这里交换一回?还是亲自带了纪氏去栖霞山下我母亲的坟茔处血债血偿?若是没有以死谢罪的诚意劝柳大爷还是莫开这一回口的好,没得只叫人觉得再恶心一回罢了。” “你!”素来温文尔雅的大爷柳淮安也叫柳二这一番话只刺激的拍案而起。 还未动作便见德叔几人已经站了起来,堪堪护在柳二爷身前,生怕对方有何异动。 柳二爷却是不理会,只抬手将人挥退,沉沉的瞧着立在对面的柳淮安,半晌移开视线淡淡道一句:“这方子便是我现下许了你,估计也是用不到的,又何必动一回怒气呢。” 柳淮安本欲询问他话中何意,打眼便瞧着柳大老爷身前的李管事从马上跳了下来,拿个马鞭挥开欲拦了他的人,三两步便已至身前。 只恭敬的同几位爷道了个礼,才至大爷跟前站定道一句:“大夫人那里怕是不好了,老爷谴了老奴来唤大爷回府。” 一句便如同个晴天霹雳将大爷淮安震的好一会子还算反应过来,只急急问一句:“不好?哪里不好了?分明晨起爷才去景春阁走了一朝,还同母亲说了一会子话,怎么现下你来报说就不好了?”柳淮安一双眼睛瞬间便冲了血,赤红一片,语气更是又悲又怒。 李管事见状也只能恭敬的再言一句:“老爷那里有话,只说一应事情只等您回去再言说,至于旁得老奴这里并不知晓。” 柳淮安只把个怒目转像柳淮扬,把个手一指:“是不是你……” 柳淮扬只一脸冷漠的道:“我若出手,必然不会等到现在,眼见天色不早,大哥还是先回府要紧,或许还能见着最后一面。” 柳淮安只把个后槽牙咬的紧了再紧,半晌才挤出来一句带着泼天恨意的话来:“便不是你亲手所至,也必同你脱不了干系,这么些年你只冷眼瞧着……如今可算如了你的愿。” 面对这般指责柳淮扬面色也未见变上一变,只一仍旧一脸的冷漠讽刺:“你母亲身上的毒因着无解才唤作“无命”。既是无解我如何不能冷眼旁观一回?难道大哥以为为弟这一身的毒可是比你母亲那里少受上一天半天?大哥得了空不若去你母亲床前问上一句,这无命到底是由何处带到柳府的,你不去质问你的那身居高位的娘舅一番,却是紧盯着我栖意园不放,又是何意?” 一番话直将柳淮安问的一句也是答不出的,如何答呢,那毒及那下毒的大夫皆是由纪府送过来的,当年事儿他从头至尾再清楚不过,却也私心想着能救自家母亲一条命…… 眼下又是叫人拿个话放置桌面上问的哑口无言,柳淮安慢慢放下高抬的手,面上血色一瞬便退尽,仿佛抽了灵魂一般,默默的走了出去,李管事也只草草行礼告了退,便追了出去。 柳淮扬抬首将杯中茶水饮了个尽,才对着柳淮鸣淡然一笑:“劳烦三弟随我走至林府,再行回去奔丧。” 柳淮鸣哪有不听的理儿,只点头应是。心中一应疑问竟是一点也不敢露出来,从前也知晓一点半星,皆是二夫人那里得知的,只今日一瞧方知他这个二哥比他原相像的更为不简单。 柳淮安走后一众过来抢物件的人也就瞬散了去,原本拥挤的茶棚便空旷了起来,德叔带着几个下人将翻乱的了物件收拾妥帖,柳二爷才起身上了马车。 柳府的一众府兵也尽数遣了回去,只余柳淮鸣德叔一行轻装上阵,路倒是赶得快了一些。 第53章 吼吼 柳府的一众府兵也尽数遣了回去,只余柳淮鸣德叔一行轻装上阵,路倒是赶得快了一些。 芣苢先行一步,东来客栈大夫温方独自躲在客房里不敢出门,只叫人叹息一句,温大夫可是越发的惜命起来。 天将擦黑德叔便唤了停,官道旁的天和客栈叫了几间上房,一为歇夜,一为等一等滞留身后的温方同芣苢。 大夫温方同芣苢赶来的时候恰逢晚饭时分,道是温大夫辛苦,特地点了一桌子的精致吃食外加几壶美酒佳酿,大夫温方拍了拍一身风尘仆仆,便是瞧着这一桌子好酒好菜,仍旧是没个好脸色,恼得紧。 柳二爷也不理会,只由沈鱼伺候着,胃口还算不错。 温方瞧着这厢只觉得的心中更是恼火,他那里叫人仍在个荒郊野外的野店里提心吊胆了生生待足一天一夜,未了回来柳淮扬却没事儿人一般,怎能不叫人生气一回。 只想着便胆子长了毛:“好你个柳二,招呼不打一回便将大夫我扔到个野店里,现下竟是连句抱歉安抚的话也没一句,实在是叫人心寒!”说着只啪的将个筷子往桌上一拍,对着柳家二爷怒目而视。 柳淮扬接过沈鱼递来的素帕拭一拭水,又喝了口温茶漱一漱口中油腻,方才瞧他一眼,淡淡道一句:“心寒的岂止温大夫一个人,昨日栖意园里何等凶险,温大夫不若得空问一问芣苢,也好过在这里发这一通邪火,说一番不识好人的刻薄话。” 大夫温方愣上一愣,又把个头转向身后的芣苢,得了自家爷的准许芣苢只把个头点了一点,又瞧着柳三爷一同在席,有些话也不好细说,只凑到耳边提点一二。 温方这才算清楚个中原由,只想得再清楚说出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一般,又去哪里收得回来的呢。 谄媚的笑容堆了一脸,直瞧得柳二爷皱了皱眉头,温方不觉只干巴巴道一句:“我便知道,你虽一贯没有人性了些,但自小一道长起来的情份,也不至如此坑我一回。” 一句话成功将柳二爷惹了个黑脸,大夫温方再是后知后觉也晓得大事不好,只伸手扯下个鸡腿,一边打着呵气一边再自然不过的道一句:“昨儿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愣是没合一回眼,实在是撑不住,容大夫先行告退。” 说罢便拉着芣苢叫带路回客房去了,只顺带再八卦一回昨晚种种详细。 柳淮鸣由自觉得的好笑,禁不住叹一句:“温大夫这性子……还真是有趣。” 只又看柳二爷似乎没有话家常的*,便将面前的饭菜稍吃一吃,杯中的酒喝上一喝告了退,只回房里养精蓄锐去了。 柳二爷由德叔陪同一道回了二楼上房,似乎有事儿要谈。 等一众人都散了去,沈鱼这才得已坐下解决自家的晚饭,将一端立在一旁的白术拉了一把,便也一并坐在身侧。 夹了块鸡肉放在他面前的碗中,笑吟吟道一句:“你现下正值长身体的时候,莫要饿着肚子,有好的便要可劲的吃了。” 少年白术有些羞涩内向,只红着脸点了点头,头快低到个碗里去了,接过沈鱼递来的筷子便大口的往嘴里扒着饭。 沈鱼瞧见禁不住莞尔,不期然的便想起小她七八岁的弟弟,原是因着她实在无心中医,无奈之下才不得不生下个传承衣钵的继承人。 当年她离开之前他也不过十多岁模样,同现在的白术何其相似,一样是个内向羞涩的男孩。 沈鱼跳脱,她弟弟却是内向沉静,每每她祖爷都摇头笑的一脸和蔼,只说定是托生错的性别。 又想现在的自已,沈鱼便又有些唏嘘起来。 “姑娘?”少年白术见沈鱼便是瞧着他愣愣的出了好一会子神,禁不住开口唤他一句。 沈鱼回了神,笑了笑轻轻道一句无事儿,便开始努力吃着碗中的饭菜,一边将生出来的伤感的负面情绪压了回去,只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回:好在她还有个弟弟能替她在父母祖父身前尽一尽孝道,那她也能的在这个地界安心活上一世。虽说原先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只眼下瞧着也是越发好了起来,交心的好友也有一个,喜欢的人也心悦自家的,通房沈鱼如是一想,便觉得的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先前一点子惆怅便一扫而空,整个人便又活了过来。 白术小心的瞧着沈鱼一会变上几回的脸色,免不得有几分担心,张了张嘴却也不晓得说此什么当作安慰。 沈鱼姑娘心眼好,待人更是和善,栖意园里一众下人也曾悄悄讨论一回,竟是无人不待见她的。 只眼下瞧着她一副无限惆怅的模样,有心想劝慰一回,却也不知从何处说起,好再倒是情绪生的快去得急,一会的功夫便缓和了脸色。 沈鱼并不知道一旁坐着吃饭的白术将她个脸色瞧了个仔细,只当她自个隐藏的极好,不过一瞬的事儿罢了。 却说大爷淮安同李管家快马加鞭的奔回柳府,门前白色的帆帐已经挂了出来。 柳淮安从个马上跳下来,来不及稳上一稳便往东院急急奔了过去。 景春阁里如今倒是热闹,一众人全聚了过来,床前阮大奶奶哭成了泪儿,尤静婉同玉墨两也是架不住的。 老夫人打头的一众女眷也是恸哭的恸哭,低泣的低泣。 柳淮安才跨入东院的大门便只听着内室传来的阵阵哭声,抬头着望上一望竟是觉得天旋地转,若不是李管事扶的紧,堂堂七尺男儿怕是要倒在了地上,只未倒下又觉得神思清明了起来,自家母亲已经是回天乏术,这般情形也容不得他这里软弱一回。 柳大爷只将扶着他的李管理一把搡开,只整了整衣冠,三步一叩首,由院门口生生叩至床前。 躺在床上的柳大夫人安静的睡着了一般,同平日里仿佛无甚区别,她躺了这二十多年,倒是叫众人瞧的习惯了。 柳淮安恭恭敬敬的床前叩上三个响头,只把个前额磕出了血印子,方才叫雪松扶着起了身,红着眼回身朝阮大奶奶问上一句:“可曾留话?” 阮大奶奶哭的几次昏死过去,抽泣着几次也未说出一句。 倒是一旁的柳大老爷抬了抬手,那原先床前伺候的婆子双手奉上一方白绫布。 柳淮安抖了抖自手中张开,还未细瞧上一回,只觉得眼睛一酸,豆大的眼泪便砸了下来,只将个白绫布打出了一片水花。 那白绫上寥寥数语,字字泣血所书…… “我儿淮安: 为娘不慈,原早便生了厌世之心,只忍辱偷生多年,不过想亲眼瞧瞧我儿成家立业。心愿已了却因不舍我儿才,又拖着残生病体蹉跎几年,反累得我儿为不慈娘亲受尽百般委屈……我儿见信也不必忧伤,半生折磨娘亲只一心求个解脱,只一事嘱咐,待他日见你舅父便将此书同他瞧上一回,已免去许多纷争。 不慈娘亲柳纪氏绝笔。” 大爷柳淮安将个信读完,早已泪同雨下。 大约没有人的娘亲能同他的娘亲比上一比,年轻时她想他能有个好身份不惜代价的赌上一把,终是食了恶果病榻上一躺二十多年,到了到了又是因着怕他为难生生将个命舍了进去…… 柳淮安强自忍着泪意,只拿个衣袖将脸上的泪痕拭尽。 他母亲生前一辈子未曾过几天痛快日子,只身后事儿便由她一心只为的儿子的尽心张罗一回……合该风光大葬才能显一显孝心。 景春阁花厅大爷淮安同柳大老爷那里知会一句,柳大老爷仿佛一瞬老了十许个春秋一般,半晌只摆了摆了手示意他瞧着意愿办便是。 他能如何说?恨了二十几年又有什么用?林娉婷终于还是回不来了,他自心中对她的愧疚之意随着岁月的流失只增不减,只年轮越长便越是活的明白,他这一辈子终是甩不开柳氏一门的荣辱前程……一味的委屈求全只一味的屈服,再意的人便也一直失去…… 栖霞山下,林府门前。 柳淮鸣亲自将二爷扶下马车,待站定才开口道一句:”家还有丧恐不详,为弟不便登门入府, 便将二哥送到此处罢了。“ 柳淮扬点了点头道一句辛苦,沉吟片刻又叫德叔换一匹快马牵来给他。 这便算是道了别,只林府的人并不知晓人要来,柳淮扬便偕了沈鱼直接入府。 芣苢上前扣了门,守门的老管事儿将个朱红大门开一条缝,伸了伸头瞧着小哥面熟,再往后瞄一眼,只瞧见一张冷脸,不是柳家表少爷还能有谁,慌忙将个门呼啦一声打开,只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活阎王!否则保管叫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柳淮扬温方一众人入了府,德事儿那里牵着马又备下路上一应需要的水同干粮送了过来。 柳府长房大夫人出了事儿,怕是柳三爷需得急着赶了回去,路上需得日夜兼程也没个歇脚的空档,备得齐全些才是妥贴。 德叔将个装了干粮的包袱递到柳淮鸣手中,又抱拳恭身道一句:”二爷身子不好,受不得舟车劳顿怕是无法回去奔丧,待三爷回去烦劳大老爷那里代二爷多开解两句。“ 柳淮鸣自是没有不应的理儿,不提旧事儿,只眼下柳家出这般事儿于情理他也该尽力为家中长辈分忧一回。 便也未有旁的寒暄,柳淮鸣翻身上马,朝德叔拱一拱手,喝上一声那马便疾驰开来,只扬起柳府前的青古板路上细小的微尘。 林府内,柳二爷此次来得不巧,大夫温方原想紧着告状的想法也落了空…… 第54章 吼吼 柳二爷此次来昨不巧,大夫温方原想紧着告状的想法也落了空。 日前林老爷子驾着车游历去了,往常经验没个十天半月是回不来的,柳淮扬止了林府管事林大千要差人去寻的想法,只淡淡道一句:“不必扰了外祖兴致,左右不急,爷便是府里只安心等了外祖归来。” 这表少爷自幼长在府里,脾气秉性林大千再熟悉不过,眼下他如是说自然不敢反驳,只老爷子那里一惯得疼这个外孙,若不知会一句,难免届时落下埋怨。 林大千心思转了几转出未想到个两全的办法,只先差着人将柳淮扬一直住的着玉林轩仔细再打扫一遍地。 其实也未曾有甚可收拾的,林老爷子发了话,玉林轩里便没断过下人,日日都料理一回,只盼着孙少爷一年来住上一月。 只这次来得倒是早了些,原林老爷是打算游历完这一回,便安心待在家里只等外孙到来。哪里又想到柳淮扬将个行程生生提前一月有余。 林大千将柳淮扬安顿在柳府会客的厅堂,便紧着去支会房里的老爷太太们。 大夫温方却是像回到自家一般,端了碗上好的碧螺春靠着将端上来的冰盆品的好不惬意。 沈鱼瞧着一边擦汗一边忙得团团转的林大千,心中不免好笑几分。 自打见着柳家二爷,林府一众管事仆人皆是一副发临大敌的怪模样,定是从前叫敲打的狠了。 复又想想柳二爷一惯了手段一时也是忍不住缩了缩脑袋,又瞧着怡然自得的温大夫,只在心中赞上一句,还是温大夫坚强能抗一些。 视线转一转便瞧见外面乌压压的一堆人涌了出来,打头便是由林大千领着朝这厢走了过来。沈鱼又一想定是林家舅父同林舅母过来了。 眼见人便到了堂前,柳淮扬才慢理条斯的起了身拱一拱淡淡道一句:“舅父。” 打头同柳大老爷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应了声,一袭青灰布袍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开口便关心道:“来前儿怎么也不差人知会一句,舅父叫人去接了你也好,路途虽不算远,只你身子不好,凡事稳妥些错不了。” 柳淮扬淡淡笑了笑:“愿也是临时起意,便未曾知会,舅父莫怪。” 沈鱼倒是第一次瞧见柳二爷对着哪个长辈露出一回笑脸,禁不住又仔细瞧了一眼林家舅爷,后者爽朗一笑只拍了拍柳淮扬的肩膀道一句:“不怪不怪!你外祖那里可是见天儿的念叨着你呢,只是不巧,偏生这会儿子出了门。” 柳淮扬淡淡颔首:“林管事先前提了一句,外甥想祖父难道出去一回,便不打扰得好,只让其尽兴方归。” 林舅爷点了点头赞许一句:“倒是你孝顺,不怪你祖父偏生疼你一回。”说罢体恤柳淮扬身子不好,执意叫人坐下说话。 等两人寒暄了这一会子总算落了座,温方这才找了机会冒了头,恭恭敬敬行个礼,规规矩矩道一声:”林叔父,可是别来无恙。” 倒是鲜少见一惯没个正形的温方这般慎重,沈鱼暗道。 却双瞧见林家舅爷笑着唤一句小方子又将其让到左手边的座席上,抚了抚胡须道:“我身子素来强健,温贤侄不必担心,只将淮扬这里顾好,整个林府也要对贤侄言一句谢的。” 温方忙道一句不敢,抬道瞧了一眼林家舅爷右手边端坐的柳二爷心中腹诽一句:白眼狼!这里寒暄完毕,便是一众女眷登了场,林家舅母是个温良的贤惠人,话倒是不多,句句叫人听了心中甚是熨贴。 又听言说几个表兄一并随了林老爷子出了门,皆不在府,只留两个小表弟在府中。最小的那个是林舅爷的老来子不过将将六七岁的模样,甚是得宠的样貌,只打过招呼便叫下人领着出去顽了。 姨娘上不得台面自是未曾出现在厅堂里,不过为显隆重几个待字闺中的表妹倒是没避一回嫌的尽数到场。 接着便是一一见礼,沈鱼自柳二爷身后瞧的仔细。 大表妹林未雨芳龄十七,生就一副娇娇弱弱的俏模样,轻轻屈一屈膝好似要歪在地上一般,只可怜柳二爷面冷心更硬,只淡淡的点了头算是招呼。 二表妹林杏雨年十六倒是生得圆脸杏眼瞧着便是个爽利的性子,大大方方的过来道个礼,也未得一回表哥青眼,仍旧一副淡漠的表情,微不可见的点头。 三表妹将将十四,俏生生的小姑娘,开口便叫人听了声音只觉得甜得就要化了,只可惜遇见的这位,实在是不懂得欣赏…… 余下几个皆是未满十岁,便不一一表过,柳家二爷的脸色便是从头至尾只一副面无表情。 林府一众人也像是习惯了一般,亲切关心的话一句也未见少说,柳二爷倒也给面子虽是表情冷淡,倒是也没生不出耐烦之色。 玉林轩。 沈鱼只四下打量一番,竟是发现一应格局摆设同栖意无二。 温方好心道一句:“栖意园便是仿着玉林轩建造,原是柳大老爷怕二爷初回柳府有诸多不适,才下了一番功夫。”言辞之间不无羡慕之色。 温有道去得虽是不早,只生前一颗心思也尽是放在柳淮扬身上,难免对他有些忽略了,大夫温方自童年到成年也是有道不尽的一把辛酸。 温方原是比柳二爷小上两岁,温夫人生他时难产至死,自幼便同温有道长在林府玉林轩里。 一身医术尽得温有道真传,也随着府里一众年纪相仿的小爷们一道同林大儒做一做学问。对林家的感情,大夫温方至是不比柳二爷少上几分。毕竟也是十多年的相处,不是亲人早就胜似亲人了。 沈鱼瞧着只微微的笑着,仔细想想她倒是没个可念想的地界,幼年的记忆已是不多,依稀只记得是个深宅大院,温柔不失刚强的妇人常常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拍打哄着入睡,那便是母亲罢了。再后来便是母亲病逝一应家业让奶娘的儿子败光,迁了府外,深巷里一处四方小院落了脚,虽称不上锦衣玉食却也过得很是自得。 再往后便是清平坊的日子了,大约这辈子终是忘不了的……只可惜除了静婉便也无至美好的时光另她回忆一回。 沈鱼犹自晃神,却是脑门一凉,回魂却是柳二爷已至身前,忙起身招呼一句:“爷回来了。 原是林舅爷非要拉扯着一道去了书房瞧瞧新得的一卷古画。便让沈鱼先过回来稍作休整,才一门便瞧着她独自坐在廊下的栏椅上走神。 “想得何事儿,竟是这般入神,连爷靠近也未觉察一分。”柳淮扬多问一句。 沈鱼弯了弯嘴角摇了摇头,表示没甚么大不了的事儿,柳二爷也不多做纠结,便转了话头:“府里一众人皆知道爷好静,无事儿便不会前来打扰。你若是待的无聊,出子玉林轩后花园往内走不远便有一处荷塘,一应风光景致倒是不差,是个消磨时光的好去处。” 沈鱼笑着言一句谢,想了想又道:“爷这可是暗示奴婢适时躲懒?” 柳二爷闻主微微一笑,伸手弹了弹姑娘光洁的额头:“不过是怕你无趣罢了,过些日子爷这里有些事情要忙,怕是要冷淡你一回。” 他如是说,便是真人重要事要处理一回,沈鱼忙收了嬉笑的表情,正色道一句:“爷若有事儿,只管去忙便是,不必顾及奴婢,奴婢虽不能为爷分忧一回,却也不甘为爷拖一回后腿。” “知你一惯贴心。” 沈鱼抿了抿嘴,将要想说什么,就瞧前回廊尽头大夫温方端着一碗新煎出来的药,走了过来。 灵蛇入药大夫人那里已经试过凶险,二爷又先个好时候只管来林家玉林轩里休养。驱毒的解药见天喝上一碗,只安心等着药到毒除便是。 这般一想又叫人觉得心情越发好了起来,沈鱼迎上去将温方手里的药碗接了过来,小心的拿了细白瓷的勺子搅一搅,再吹上一吹,等那药便的方便入口才递到柳二爷手中。 柳淮扬接过药眼睛也未眨上一回,只仰头一口气饮尽。 大夫温方满意的点了点头,赞许的朝沈鱼道一句:“打小鱼姑娘入了栖意园,咱们二爷这药喝的可是越发的爽快起来,这兑了蛇血的药这般喝上一两个月还怕那毒除不尽么。” 将将饮过药的柳淮扬,口中苦涩味道还退却便听温方这一番意味分明的风凉话,只冷哼一句,将手中的药碗甩到大夫怀里,这才伸手接过沈鱼递上来的帕子,拭一拭嘴角。 沈鱼收回帕子笑了笑,客气道:“二爷的这身顽毒,全凭温方大夫医术高明,奴婢不敢居功,不过是伺候一碗药罢了,哪比得的温大夫日日辛劳。” 这话温方听着及其受用,只喜得把眼睛弯了又弯,免不得回敬一二:“小鱼姑娘谦虚了,姑娘知之至广,叫温方爱产益良多,还未曾谢姑娘一回,温方失礼。” 柳二爷冷眼瞧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扬了扬好看的墨眉,嘴角噙一抹淡淡笑意…… 第55章 吼吼 柳二爷冷眼瞧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扬了扬好看的墨眉,嘴角噙一抹笑意。 却叫温方用余光瞧个分明,心道不好定是自家方才待沈鱼的态度太过亲切,叫柳二醋了起来,吃过太多眼前亏的温大夫,倒是反应过了许多,赶着将个关注从沈鱼那里硬生生挪开,对柳二爷干巴巴的一笑:“二爷来栖霞山的消息怕是四爷那里也是知晓了,不若咱们便以些为赌,只说四爷何时登门。如何?” 柳二爷却是多余的眼神也未给上一个,只管带着沈鱼朝书房里走去。 大夫温方兴致却是不减,只跟在后面自说自话:“明儿,我便赌了明天……不最迟后天,对最迟便是后天四爷一定会过来走上一朝。” 正欲跨进门槛的二爷听了这句,便停顿下来,大夫忙凑过来贱兮兮的道一句:“崔四待二爷的关系,叫我等望尘莫及的很。” 柳二也不理会,只淡淡的开口说一句:“往年温大夫说这话爷便认了,只今年么……温大夫不必妄自菲薄一回,先前一封贺辞定是让崔四感怀甚深,必定当面同温大夫言一回谢。” 大夫温方一脸笑意便这么生生的僵住……心里打头冒出来个想法:他若现在跑路,可还来得及? 崔四若是当面言谢……背后定是个要了亲命的窝心刀等着他呢。 只把沈鱼瞧得心里暗乐,温大夫道行浅,二爷又素来是个专门往人伤口上撒盐的主,也不知道这二十多年如何一并走过来的,日子定是不寂寞的。 “唉,小鱼姑娘可得救大夫我一回,那崔四比你们二爷还不是个……” 沈鱼瞪大了眼睛等着温方把后面两个字说个清楚,却是叫柳淮扬一个警告的眼神给吞了回去,只呛得大夫差点咳出个肺来。 沈鱼只觉得无比惊奇,心想这崔四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如何能叫大夫温方这般忌惮一回? 她这里不知温方那般反应自然觉得奇怪,只温方却是晓得对方是个什么脾性这……实在不能怪他有这样的反应。 柳二爷定是不会理他一理,也甭想着到时候指望他说一回情了,不跟着落井下石推波助澜温方想他足可以烧一回高香了。 *********** 正如温方预料的一样,崔四爷次日便登了门。 只他那般身份自然是轻装便服随意带上几个影卫,且又走的也定不是正门。 玉林轩书房一条密道通向林府墙外。 琢磨一夜的大夫实在是没寻出个好法子安抚一回,只能找个借口盾出府外。 书房内柳二爷安坐塌上,和着灵蛇血的药喝上两天,不说内里只气色也强上许多。 多宝阁后传来几声淡淡的敲击声,柳淮扬抬手示意,德叔便将格子上最不打眼的观景石稍稍推上一推,那石头左下方里的格子里的青花宝瓶转了转方向,复又把个石头归位,芣苢上前同着德叔一道将那多宝阁向两面推开一米见方的空档,须臾里面便走出个比柳淮扬大不许多的年轻男子。 撇开一身叫人不能忽略的贵气不谈,只那张带着笑意的俊雅颜面其中散发的威严更是叫人不敢直视一回。 德叔同芣苢齐齐往后退上一步皆行上一个双膝及地的大礼,那人却是目不斜视只含着笑意往柳二爷所在的榻边渡了过去。 柳淮扬起身,却是一个腰还未来得及弯上一弯,便叫人扶住了胳膊,生生止了,那崔四爷一双眼睛里的笑意越发的深了:“你多兄弟许久未见倒是生份了,扬弟何故这般多礼?” 柳淮扬倒是从善如流的抬了抬头请了坐,方又坐回榻上,忘着地上依旧跪着的二人淡淡吩咐一句:“茶。” 芣苢同德叔闻声一并起了身,芣苢自是去张罗着茶水点心,德叔出了门只散了一众下人,亲自守望在书房门外,十步之内是不许人靠近的。 崔四爷端起个青瓷茶碗,茶碗盖轻轻掀上一掀奇兰白芽惯有的香气便引引传了出来。 抬眼瞧一瞧柳淮扬雷打不动的养生茶喝的真真是食不知味。 “为兄瞧着你面色倒是好,可是那南疆过来的灵药见了效?” 柳淮扬点了点头算应,虚虚拱一拱手:“南疆一行,还未谢过四爷鼎力相助。” 崔四爷只把手中的茶碗放下,叹息一句:“你我相识近二十载,初见你时不过将将五岁幼童,这些年便是瞧着你长大,也瞧着你那身上的毒症便是这般如影随形的折磨着,为兄心中甚是心痛,焦虑太过以至夜不能眠食不得咽,只恨不能早日得了灵药,叫扬弟早日大好才是。” 一番话说的何等情深义重,叫人个普通人听了不得不湿一回眼角,只柳淮扬同温方一般,早就知道眼前这狐狸是个甚物,任他话说的千般叫人感动,倒了也是淡淡一笑,并不捧场。 又饮下那茶碗中的养生茶,自顾自的续上一杯才淡淡搭一句话茬:“四爷素来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有事儿便直说了罢。你我相识数年,谁又不清楚谁?虚礼繁文那一套朝堂之上,相信四爷听的也够多了,在我玉林轩能省则省了罢,听多了叫人觉得的牙碜。” 整个兴业统共也只眼前这一人敢同他这般说一回话,他却是一点不恼,若是换个旁人,明面上不好做,背过身过宫字辈里随便知会一声,还不是手起刀落的事儿? 眼下也只瞧着崔四爷轻咳一声,脸上并无尴尬之色,甚至那一脸的笑意减也未曾减上一点半星,却又是正了正神色:“日前有探子来报,漠北迁阳节度使常庆年似有通胡之态。迁阳同胡地比邻而居,国之边陲重地,那常庆年又是手握重兵,若是此报作得真,后果不堪设想。” 崔四爷忧心的有理,常庆年两朝老臣,盘踞漠北多年,迁阳一带称一句地头蛇土皇帝也未有夸大之嫌。 且不提他中的兵力,只届时胡兵来犯,他只需开一开城门,再作一回壁上观,也管叫漠北这个商业重地轻易易主一回,只失地复收却是难上加难。 柳淮扬沉吟一瞬,微微皱眉冷哼道:“日子到底过得顺遂了倒还起了那不臣之心,越老竟是越不甚为用。” 崔四爷饮了口茶,顿了顿才笑主:“这两年只一门心思的顾着料理朝廷一应顽固,倒是疏忽了这个老东西……有道是山高皇帝远,唉!”说到最后竟是叹息一句,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意,却未逃过柳淮扬那双无甚表情的黑眸。 “常庆年盘踞漠北多年,一应党羽更是盘根错节,其势力不可小觑。”柳淮扬言罢将手中的茶碗放至一旁,抬头瞧了崔四爷一眼接着道:“若是遣了月影的人去,杀一人不足惜,灭一门也不在话下。怕只怕不能一网打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举又是个打草惊蛇……再往后便有些投鼠忌器了。” “便是扬弟道得这般理儿,为兄自打得了信息思量许多时候,发现身旁竟是没可可以交付的人……”说罢便拿个笑眼只瞧了柳淮扬等着回应。 他是何意,柳淮扬自是心中明了,若不是当真腾不开人手如何不会摆到他面前一回。 “可是心中有了法子?” 听他这般问,崔四颔首道一句:”若是怕打草惊蛇,便需从长计议。眼下还是你身子要紧,且养好些再言也可。左右胡地那边的国情也容不得他现在动一回干戈。等缓上一缓,一为你把个身子养一养,二要求好个时机。” 说到此处崔四爷便顿了下来,瞧着柳淮扬似笑非笑的盯着瞧了一会才又言说:“听闻你得了个心头好,整日宝贝似的藏着,怎么为兄过来一回,也不叫人过来见上一见。” 柳淮扬不为所动,一惯得的淡漠:“知四爷才失至爱,定是心中不快的紧,怎好叫四爷再眼酸一回。” 便是这般损个人才能说出这般损的话,也叹一句崔四爷好定力,也不急不恼,只依旧淡淡一笑又将个话题转了回去:“那常庆年有个孙女,十分得他喜爱。恰巧将将十七正值待嫁的年岁,为兄已差人打听的清楚,那女子生得身段翩然且貌美。倒是巧,眼下你身子眼瞧着越发见好,可谓天赐良缘。” 说这话的人,一副喜庆的保媒模样,听这话的人却是脸黑的差上一点赛个锅底。 只还没容柳淮扬发作一回,却叫崔四爷压了下来:”这便是最好的法子,中秋过后,为兄亲会请太后亲自下一道赐婚的玉旨,届时你便往漠北迁阳城里走上一朝,亲自上门求娶。先帝爷亲封的大理寺少卿,又是当朝一品太尉嫡子,他一个不入流的武将便是做梦也攀不上的好亲事儿,况且我扬弟又生的这般仪表堂堂。”崔四爷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只其中隐意再明确不过。 一道赐婚的旨意砸了过去,管叫那常庆年作何决定一定三思一番,换言之也不是过为柳淮扬去漠北寻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罢了。 结了姻亲,许多事儿上常庆年自不会百般提防,若真查起来定是容易许多。 第56章 哦哦 柳淮扬何等聪明之人,如何会想不到这一层呢。 沉吟片刻也只淡淡的开一回口:“我自认未有四爷当日那般魄力,四爷已然晓知我这里得了个心头好,又如何指望我会应你这回?” 崔四爷闻言依旧笑容浅淡,奇兰白芽的香气在鼻间拢绕,心头上的人儿却是相隔天涯……不止是身,难得却是心间的距离…… 半晌也只惆怅的道一句:“谈何魄力,当日为兄为大局连纳四位高门之女,眼睛未曾眨上一下,不过是时局所迫罢了……她不理解便一走了之,只任她如何怄气,除了名分上有所亏欠,旁得我这里却是未曾有一点对她不起。”说完便及时慎重的看着柳淮扬道一句:“现在依然是这个理儿,常庆年不过是迟早的事儿,眼下这般也只是无更好的法子罢了,只得先委屈你身旁的那位姑娘一回,待边陲解了眼下困境,为兄自会代你同那位姑娘解释一回。” 怄气?柳淮扬有些不以为然,当日她那般决绝姿态离开,哪里又是怄气这般简单? 只面上未带,抬了抬手像是谢绝他最后一句话似的:“我心悦的女人,如何需劳烦四爷去哄。”声音越发的清冷。 这便是应了,崔四爷一颗心算是放下一半,这般说自是有其中道理的,柳家二爷素来是个不肯白白做事儿个人,何况又是这般吃力不讨好的。 果然待他那里思量了一会儿,复又用个沉不见底的眼眸淡漠的瞧着他道一句:“这件事儿需得有个周详计划,漠北那边除了常庆年的手底的下的几万兵马,再余下的,最近也在百里以外,一旦事发,且不提远水解不得近渴一说,单单能不能支使得动还需得另说一回。” 崔四爷点了点头,缓言道:“不错,为保稳妥为兄已经派了四位宫字单数开头的影卫过去再探一回虚实,顺道再试个深浅,日后你若真是动身前往,也好有个底。” “四爷忘记了,淮扬三叔柳敬承所在之地便是漠北迁阳城。” “哦?”崔四爷恍然,倒是忘记这一碴儿,只经柳淮扬这厢一提,才想起柳三老爷其人。 淮南沈随风,漠北柳敬承,赫赫大名,兴业王朝有谁不晓? 便是一南一北两个最大的商贾巨头,哪一位都是个日进数十斗金的主儿。且看兴业有名的钱庄银号皆也出不了此二人的名下。 “这般便是最好,有柳三老爷照顾,为兄也可放心扬弟前往。” 对于他这般客套的话,柳淮扬也只是淡淡的略了过去,若真是不放心,大可不提这一回便是。 只又想起沈鱼那里该如何开口言说一回,这些日子相处,姑娘的脾气倒是瞧的清楚,并非是个大度的人儿呐! 却是眼下这碴儿,事关朝堂也不便同她说个明白,若是委婉三两句也是说不明白的,怕只怕越抹越黑,便真真误会了去。 柳二爷如是一想,便又觉得崔四实在是可恶的紧,这般头疼个问题装回可怜便丢给了他,叫人烦心一回。 英明神武的柳二爷头一次限入了纠结之中…… 崔四瞧着有趣,忍不住开心逗上一回:扬弟可是在想,待事实有个明确该如何同你心悦的那姑娘解释一回?” 叫人说中心事儿的柳二爷只抬头冷淡的瞧上一瞧,越发觉得素来没如此时这般觉得的眼前这人竟是如此碍眼。 眉头微微敛一敛,薄唇吐出的话却是不留半分情面:“该说的不该说的四爷这里也说个差不多了,若是再无其它事儿,请恕淮扬不便远送。请”手一抬作一个请出的姿势。 饶是崔四爷素来知晓他的性子,此时也只能摇了摇了头起了身,又瞧的时日不早,是该到了回宫的时辰了。 敛了一脸玩笑之色,真心道一句:“眼下这些事儿皆可放上一放,只你先将身子养好为重。” 柳淮扬淡淡颔首,沉默一瞬才不情愿的拱一拱手言一句:“慢行不送。” 崔四爷也是抬手拱了一拱,含笑的眼睛转上一转,走入那多宝阁入口才回身又道一句:“为兄恐扬弟独处寂寞,得了空定会常来常往,待过上一两日来时,御书房里金龙案上的奏折也搬上一些过来,给扬弟权作打法时间。” 柳二爷闻言一瞬眼黑。 温方若在定是大为解气,自会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崔四爷笑得一脸愉悦,渐渐隐没了身影。 ********** 柳淮扬这些日子不复从前栖意园里的那般清闲,日日关在书房里不知道是跟什么人打着交道,沈鱼自然不会探听,一是她好奇心并不重,二则书房外面德叔亲自把守,十步之内根本靠近不得。 不用时时在柳二爷身前伺候,沈鱼倒是乐的清闲。 正值盛夏,林府后园一方荷塘,如今倒是应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儿。 绿浪印着点点新荷,随着微风左右翻飞摇摆,影影绰绰,好不热闹。 沈鱼并不会水,也只敢坐在塘边看看水珠在荷叶上滚动,再赏一赏芙蓉新开的风姿。 夏日里的雨水来的急,走的快,正是午后新晴,她一个人沿着种满拂柳的青石小路,围着荷塘走了一圈,只觉得赏心悦目。 暑气随着日头上赶着便冒了出来,沈鱼拭了拭脑门上的汗珠,瞧着一汪碧水,起了心思。 到底是个未足双十的半大的姑娘,平日里装得如是端庄沉稳,骨子里的玩心却还是有的。 沈鱼席地而坐,四下打量一番,未见人影,便大着胆子褪了鞋袜,撩起裙摆,一双嫩白的莲足连带着半截细白的小腿便沉入水里。 清凉的细滑的触觉,让沈鱼很是受用。伸手捞起一只嫩嫩的莲蓬,细细剥了,入口便是清香甘甜的味道。 莲蓬吃得,花也赏了,凉也纳了,磕睡虫便也跟跑出来了。 沈鱼困的一双眼睛已经呈半合半睁之状,脑子里哪里还有什么有伤风化之说?摘了几朵荷叶盖在脸上,往后一躺便见周公去了。 这地界偏的紧,沈鱼这般原也不易叫人发现,只她贪凉太过,竟不曾把一又玉足从水中移开,这才出了差子。 沈鱼正睡的香甜,只觉小腿一疼,嗷的一嗓子便坐了起来,身子不稳往前栽了一栽,若不是她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那塘边的青石牙子,就冲她寻摸的这处偏僻的地界,恐怕这汪荷池里便新添了一缕芳魂。 沈鱼来不及后怕,只觉得的小腿处一阵赛过一阵的疼痛。 她将腿从水中抬起来,便发现一串细密的血珠子,便顺着她细白腿冒了出来。 她原想拿着帕子拭一拭血迹,探个究竟,几次将那帕子靠近腿上的伤口处,只那伤口疼的实在厉害,却又是次次退却。 柳淮扬将个大佛送走,半天不见沈鱼的踪影,沉着张脸,唤了芣苢去寻。 不出一会,芣苢便将沈鱼的踪迹报给了自家主子,只见那阴沉的脸,才稍缓一些。 柳淮扬挥退芣苢,只身一人朝着那莲塘深处寻人,久寻不果,正有些隐隐不耐,就听不远出传来一声并不文雅的惊呼,不是沈鱼还能是谁/。 他提脚快走几步,靠得近了,便见一身浅碧夏装的沈鱼坐在一汪新荷旁边。 只是眼下他并没心思欣赏姑娘可以同新荷媲美的好风景,只见沈鱼哭丧着一张俏颜,无措的看着自家嫩白的一截小腿,腿上的血迹却是正顺着美好的弧度正蜿蜒而下。 柳二爷一双入鬓长眉紧紧敛起,三两步迈了过去,低头一瞧,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只见沈鱼那半截小腿上,几个深浅不一的齿痕,现在正往外冒着血柱。 “你再这般愣怔下去,也不必等大夫过来救治,血流尽了,命自行交待了便是了。”虽是嘴上冷嘲热讽,手上动作却是没停,从怀中扯出一方巾帕将个伤口紧紧扎住。 沈鱼原本正疼的抓耳挠腮之际,冷不妨便听他一副颇带情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尔后便也只能呆呆的任着他拿副帕子在她小腿处”胡作非为” 他仔细检查一下,确定除了那一处咬伤,再没别的伤口,这才稍许放下心来。抬眸却见沈鱼呆呆的盯着她瞧,小姑娘俏生生小脸,两眼含泪,想是疼的厉害。便不觉温和声音:“可还能起身?” 沈鱼委委屈屈的点了点,心想她不过是个躲懒睡个午觉罢了,招谁惹谁了,没个缘故滴便叫个不明物体咬了一口。 她拉了拉裙摆,勉强遮住自家的脚背,觉得有些难为情。转身四处寻那先前褪下的鞋袜,却是缺了一只,百寻不见。 只听水里呼啦一声,岸上二人同时驻目,一头白地黑花的大肥猪自水中冒出个猪脑袋来,那宽阔的猪脑门上顶着的一只葱心绿的绣花鞋,同沈鱼脚上那只正是一双。 沈鱼不自觉的抚了抚她腿上的伤口,又愣愣的瞧着那水中的黑花大肥猪,一时只觉得思绪万千,却又是无从缕起,一阵一阵的发蒙。 她,她这竟是让个猪给咬了? 柳淮扬盯着那水中的猪脑袋,微微眯了眯漆黑的眼眸。接着便弯身抱起犹自在地上发愣的沈鱼。 沈鱼悄悄挣了挣,小声音的说道:“爷,放奴婢下来吧,不过是个皮外伤罢了,奴婢走的了路。” 柳淮扬冷哼一声:“你且说说你打算如何回去,嗯?”他意有所指的瞧着她裙摆下若隐若现的脚踝。 沈鱼脸一红,喏喏的半天也未说出来一句话来,只觉得这人算是丢了个尽了。 她一朝贪凉,还在光天化日下脱鞋褪袜已算是有伤风化之举,却又是让个大肥猪给咬了一口,这可算怎么回子事儿哟。 若是传扬了出去……还不惊掉人的下巴? 第57章 哦哦 她一朝贪凉,在光天化日下脱鞋褪袜已算是有伤风化之举,却又是让个大肥猪给咬了一口,这可算怎么回子事儿哟。 若是传扬出去……还不叫人惊掉下巴? 沈鱼一时只觉得羞愧,倒也忘了腿上的疼痛。 眼看便要拐出这片荷塘,再往外走,便是林府内宅了,四下都是来来回回的下人,她这副样子,叫人瞧见,也太无状了一些。 沈鱼有些为难,抬眼看了看脸色一直不大好的柳二爷,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几番计较之后,终于决定,还是不提为妙,丢个脸罢了,还能少块肉不成,若是再惹恼了二爷,沈鱼低头瞧了瞧自个腿,自是承受不住的。 姑娘只悄悄将脸埋在柳淮扬胸前,自欺欺人一回,只当眼不见为净。 柳淮扬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也不点破,瞧着她似鸵鸟一般,将个俏生生小脸埋在他胸前,禁不住牵了牵嘴角,紧了紧怀中的人儿,低低的在她耳边悄声道:“藏紧一些,可是要出去了,一会子一众下人面前丢了脸,可是再也找补不出来了。”沈鱼闻言抖了抖,抓着他衣襟的双手又紧了一紧。 柳淮扬微微一笑,接着便转入一处暗门,阴暗的夹道里面哪里曾见过半个人影。 沈鱼闭着眼睛,将个脸捂在柳二爷怀中,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听了许久,连个风声都未曾听见一丝,不免一阵心慌又暗自思量,怎么得偏生这般巧,方才咬她的那头肥猪竟是个口中带毒的不成?这就发作了……否则怎得连个听力也没了? 她悄悄抬了抬头,睁开眼睛,却是发现眼前一片昏暗,不由得又是惊出一身冷汗,视力也已经开始减退,这真真是中毒的先期反应。 完了完了,这回是真真算完了,死便死了罢了,只单单让个大肥猪咬死得未免有些太贻笑大方了。 通房沈鱼如是一想,便忍不住抽抽嗒嗒的抹起了眼泪。 柳淮扬不妨,眼看便要穿出暗道,她这里怎么又闹了这一出,只得温言哄着:“可是腿疼的厉害,你且忍一忍,一会子便让芣苢去寻了温方过来瞧瞧。” 谁知沈鱼未听还好,只隐忍着悄悄抹一抹眼泪,听完他言,却是再不能忍,说是嚎啕大哭也不为过,一时便是眼泪鼻涕齐飞,柳淮扬何时见过这番阵仗,英明神武的柳家二爷竟是生生让个通房丫头沈鱼在个暗道里面闹出来一身的汗。 沈鱼哭了一会子觉得也不办法,便稍稍收敛了几分,抽抽搭搭交待几句后事:“二爷,奴婢,奴婢怕是不成了……只求二爷一件事儿,等奴婢去了,找个人将奴婢寻个干净的地方,一把火烧了便好,千万莫将人直接埋入泥土,奴婢单单只想着往后腐化成泥的不堪过程,便会死不瞑目。” 柳淮扬却是低喝一句:“胡说的什么,不过是叫个畜生咬了一口罢了,哪里能死得了人,多大个人了说话也不知道忌讳。且看看你现在这般无状模样,平日里学的规矩,竟都觉得到狗肚子里了么嗯?” 柳淮扬将她紧捏着的帕子抽了出来,有些嫌恶的擦了擦她脸上带着的鼻涕眼泪,再低头瞧一眼她那只光着的脚,只忍不住抚额,低叹,他怎么就看上这么个…… 沈鱼尤自听着他呵斥的声音中气十足,只震的双耳发麻,却是心中生出一丝欢喜,难不成只是暂时麻痹了神经?既然听力已经恢复,那视力呢? 她慌忙睁开眼睛,四处打量一番……这才将四周环境睢个分明… … 尔后慢慢转身望着正用一脸复杂晦涩的表情瞧着他的柳淮扬,一时间只想挖个坑将自个埋起来,永不相见才好。 今儿,她便是没看好黄历就出了屋门,丢人事儿做上一件老天竟还觉得不够,这不连个遗言都说出来,若不是怕疼,沈鱼真直是死的心都有了。 两人便这么两两相看无言,一个是羞愧难当不知道说甚才好,一个是心情复杂又是无语。 终于还是柳家二爷有魄力些:“腿可还疼?” 沈鱼点了点头:“疼呢。” 柳淮扬嘴角一抽,心想能不疼么,就刚才哭天抢地的一通闹腾,竟是从他怀中挣了出来,挣得他出了一身的汗。 也不再言语,又捞起那位已经捡起了一应矜持礼仪的通房沈鱼,迈了大步,走出了这条暗道。 待将沈鱼放在榻上,唤芣苢进来,原是想吩咐一句去寻了温方过来瞧瞧仔细。 却是让沈鱼牵住衣袖,姑娘一张俏生生的脸哭的花猫一样,一身青碧夏装也不齐整,再瞧一瞧那让头猪咬伤的小腿,怎是一个狼狈可书? 沈鱼使了力气,拉扯着柳淮扬的衣袖,吞吞吐吐的才将意图说个明白。 她这厢做下的这个些子事儿,实在太过丢人,左右伤的并不严重,她自己处理下便是了,还是再不惊动别人的好,尤其是大夫温方,若他知晓了,还不是等于整个府里都知晓了。 柳淮扬只觉得额角又是一阵抽痛,瞧一眼沈鱼我见犹怜的小脸,实在是不忍拂了意思,想了想只也得作罢,暂时应了她。 冷着脸吩咐芣苢去取了药箱,尔后便亲自打温一方巾帕,坐在榻上将沈鱼腿上那条已经被血水浸透了的帕子取下,便是一片触目惊心的伤口。 微微皱了下眉头,抬头看了一眼沈鱼疼的发白的脸,又拿了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她,温声说了句:“忍着点,若是疼便咬着帕子。” 言罢,便拿着那湿的了巾帕轻轻拭拭一伤口上的污血,沈鱼疼的倒抽一口凉气,却是没发一出一句声响。待将血迹拭个干净,柳淮扬又打开一瓶子白酒,倒在伤口上,眼看着沈鱼疼的一张发白脸上尽是虚汗,却仍是未曾顺喊上一声。 心几暗生几分赞许之意,也不忍再责备她一句。拿过她手中那方已经攥出水来的手帕拭一拭她脸上的虚汗。 芣苢在门外轻轻敲上一敲,方才什么光景他也是瞧的清楚,沈鱼姑娘似乎伤了腿,这连温大夫都不许看上一眼,他自是没胆子未请示便进门去,万一看到不该他看的,想想二爷,怕是他头也不必再磕上一个,月影训练营便是他唯一的去处。 如是一想,又禁不住对沈鱼刮目相看一番。方才看那模样竟像是伤的有几分严重,却是顾念着姑娘家的清誉竟是连个大夫都不让瞧,有这般品德心性,到是也稍稍对得起二爷对她一片真心。 沈鱼若知芣苢自心中如是想她,只怕只想找个豆腐撞了了事儿,便是羞愧而死。她做的那几桩子事儿,哪一件不够让人戳着脊梁骨,诟病一阵子的。 虽是侥幸未曾让旁人瞧见,只偏偏让二爷一点也未曾错过,便又已经足够沈鱼懊恼个十天半个月的。 这里不得不说一句,沈鱼姑娘倒是真真好忘性,这般丢脸的事儿也只需十天半个月的便能恢复从前。 待上过药包扎好以后,缓过劲的沈鱼,只觉得的那伤口疼的更加厉害了几分。 只是眼在还在柳淮扬的书房里,她也不好有旁的发泄,只能生生忍着。 柳淮扬如何不知晓,他瞧着半躺在榻上的沈鱼,此时只见她面上颜色褪尽,星星点点的汗迹布满额头,半合着眼睛,秀气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便知晓她有多疼。 他有些心疼,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低低问了一句:“可要喝点水润润。” 沈鱼摇摇了头,睁开一双湿辘辘的眼睛,漾出个惨白的笑容:“烦劳爷叫人将奴婢送回奴婢房里去罢,奴婢瞧着爷这两日事情颇多,莫因为奴婢这点子小伤耽误了。” 柳淮扬并不答应,亲自倒上一杯白水喂她喝上几口,尔后只撩起袍摆挤上榻去,长臂一捞,便将沈鱼安置在怀中,又小心翼翼的将她条受了伤了腿放在个迎枕上担着,才道一句:“爷的事儿爷自会处理,眼下你只安了心的将腿上的伤养好才是紧要的,安心待着罢了,莫再操心旁的。” 沈鱼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是让柳淮扬一个眼神止了回去,他满意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又亲了亲她的额头,才将人严丝合缝的揽在怀中,轻轻拍一拍后背,低低的道一句:“安心睡一觉罢,睡着便不疼了,爷便在这陪你。” 沈鱼这般捂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道,觉得很是安心,腿的伤口依然疼痛,只是心里却是觉出几分安然恬淡的味道,想着想着便松了精神,渐渐睡了过去。 第58章 哦哦 沈鱼捂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道,觉得很是安心,腿的伤口依然疼痛,只是心里却是觉出几分安然恬淡的味道,想着想着便松了精神,渐渐睡了过去。 柳二爷望着沈鱼无瑕的睡颜,一双幽深黑眸沉了几沉,最后只将怀中的人儿轻轻在榻上放平,调整一个最舒适的睡姿,才又细细检查了一遍方才匆匆包好的伤口,只见那伤口周围已经印出一片浅紫来,细白的小腿也微微有几分肿涨。 柳淮扬复又伤那纱布包好,才走到书房内室,拿了件他平日里常穿的细棉布中衣,轻轻为沈鱼换下已经满是污迹的衣裙。 姑娘家畏热,夏日里的轻装只两层,里面一层薄锦,外罩一层轻纱,只轻轻一解便褪了下来。 轻绯色的抹胸绣一朵并蒂莲花,趁得里面两个饱满的小兔子圆滚滚的,可爱的紧。胸前大片奶皮子色的肌肤仿佛上好的雪缎,再往下便是那不堪一握的盈盈玉腰,小巧的肚脐更是让人忍不住抚上一抚。 柳淮扬只觉得的一股子热气自下腹升腾而上,微微自嘲的一笑,便将手中那件中衣给个半裸的姑娘换上,等系那胸前的带子时,到底没忍住好奇仔细摸索探究了一番…… 待收回手,满意的点了点头,真真没辜负她曾经那番豪言壮语,的确长大不少。 沈鱼犹自在梦中睡得香甜,偶尔伤口的疼痛带到梦里,也让她忍不住皱一皱秀气的眉头。 大概是永远不会知晓她家二爷对着她胸前那两坨已经长大了的二两肉做了什么,竟是这么个趁人之危的龌龊小人。 柳淮扬占惯便宜的人,自然觉得他自个这番举动有什么不妥,沈鱼早晚是他的人,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罢了,他现在不过是提前收一点利息,谈何龌龊?还不是再正当不过的事情。 只不晓得沈鱼知道他带着这般想法膜拜了她那二两子肉,又是何种心情,是体谅他二十几年未近女色,大大方方的将个胸口一挺道一句:“二爷别客气,想摸尽管来。”还是装一把娇羞矜持面色不带,心中暗骂一句:“下流龌龊” 可恨二爷行那不轨之事时书房里没有生出第三双眼睛,二爷自个自然不会腆着脸同沈鱼坦白一回,可惜了那位要看看热闹的作者,让柳二爷一记阴冷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只能垂头丧气的缩着脑袋,伸着爪子继续蹲在电脑前面码字,码字,码字。 柳淮扬整理了一番偷香窃玉以后别样的心情,才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出了书房的门口。 唤了芣苢过来,只吩咐一句将那林府的大总管林大千叫去听香榭回话。 又叮嘱白术在书房门前守着,沈鱼若是醒了,便立马去听香榭里回了他。 林大千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听香榭的门前,抬起肥胖的手拭一拭脑门上的汗珠,体态肥胖的人便是苦夏,炎热的季节真是折磨透了。 他一个总管正在冰房里贪凉,谁知孙少爷跟前的管事小厮芣苢过来传一句话,只说他家爷那里让他去听香榭一趟,说是有件事儿要他回几句话。 柳二爷传他,饶是外面是片火海,他也得趟着过去,这位主子爷打小便在林府里长着,什么性格脾气,他再清楚不过。 老爷子那里体谅自小身子便不好,又是幼年失侍,更是疼的厉害。 便是大老爷膝下的几位少爷见了,哪个不是退上三分,打小便只有挨了欺负还要挨上顿骂的待遇。 他不过是个得脸的管事,又哪里来的胆子敢怠慢了他呢。 林大千顿了顿心神,平复了呼吸,抚了抚衣物,换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这才敲了敲那水榭外面朱红色的门,直待里面有人应了一句,才敢推门进去。 柳淮扬端闲适的坐在水榭的一张檀木椅上,端着一碗温茶,不紧不慢的饮着,芣苢拿了把折扇,自他身后时不时的扇上一扇,生怕热着自家主子。 林大千行过礼便躬身立在一旁候着,柳淮扬久不开口,他却也不敢问上一句,只能这般侯着。 却是没有那位爷的好命,身后自是没人为他打扇,饶是水榭里凉爽,却也耐不住他爱出汗的毛病,不过片刻后背上的衣服已经湿了个透顶,抬眼望了望那位爷,却仍是没有开口的意思,依旧这般晾着他。 终于他听到柳淮扬落了茶碗,才抬了抬头,见他正拿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盯着他瞧,林大千免不得吓了紧一紧脑袋。 从前他还在府里住着的时候,一从下人也曾私下讨论过,只说那病弱的表少爷,那双眼睛又黑又冷的,单单只沉下脸来瞧你一眼,便能生生冷死个人。虽他从来也不大声说一句话,冷漠的声音却是句句带着份量,任谁也不敢轻易忤逆了意愿。 现在他却拿这般眼神瞧着他,林大千想了一圈,也没明白意思,自己到底里哪个关节做差了事呢? “爷许多时日未近府门,如今来了,倒是瞧着林总管管家的本事倒是越发精进了,后花园中连个畜生也能自芙蕖池中自在的游上一游,哪天爷在府里路上撞见一回,是否也得退避让行一番才好?“柳淮扬声音原就清冷,这几句话又是字字句句透着不快之意。饶是他表情未曾变过,也叫人察觉一层薄怒便隐在这一番风清云淡的话里。 分明是个三伏酷暑的时令,林大千却是如同至身于冰窟之中,背上的汗更是生生吓成了冷汗。话到这里,他还有甚未曾明了的。 敢情是那头让六少爷宝贝成疙瘩的大花猪惹出的眼前这一宗事儿。 林大千抬手拭了拭额边的汗迹,忙躬身告罪:“那畜生原是六少爷养着顽的,平日里放肆惯了是奴才一时疏忽了,才让那畜生扰了爷的雅兴,奴才这就回去禀了六少爷叫人将那畜生圈禁起来,爷自放心,保管再不让其出现在爷眼前,省得污了眼睛。” 一番告罪的话说完,林大千又在心中叹息一句,那头大花猪惹了表少爷倒霉的自是那头大花猪,可那大花猪若真倒了霉六少年不敢惹眼前这位,却是不肯放过他的,说来说去倒霉的还是他,他方才那番告罪的话说的有几分避重就轻的味道,只盼着柳二爷能顾忌着主家的面子,能轻恕这一回。 痴人说梦……芣苢听他这话,脑子里便闪出这几个大字,林管事儿还是不了解自家爷呀,莫说是六少爷养的猪,便是林老爷子养的猪,招惹了姑娘,那也是没个好的。 果然,芣苢这里还未想个完整,就见自家主子面色一沉,冰窖里出来似的声音再度响起:“想是天气炎热厉害,林管事脑子倒发不管事了,人犯了错尚且要领罚,何况是头猪呢?即是惹了爷,自然没有白白放过的理儿。” 说完这话也不待一脑门子汗水的林大千反应,只吩咐一旁的芣苢一句:“去,跟着林管事将那畜生发落了,爷今儿兴致好,晚膳便叫厨房做上一锅红烧肉罢了。” 林大千一听,哪里还能沉得住气,若是六少爷知道他的宝贝让自己给宰了,还不能把个天闹下来,只想着便觉得头大了一圈,又恨的牙根疼,还不是自家侄子林四喜惹出来的事儿,为了讨好府里最受宠的小少爷,硬是托人花了大把的银子从西域弄来这么一头祖宗,原说是名唤小香猪物件,身长最多不过长至一尺,那小猪香小时的确生的可爱异常,带着几分聪明相,又是个长不大的,六少爷稀罕的跟什么似的,可不是走哪便带到哪,连大老爷头前给弄的一只通身白毛的京巴狗也给撂到脑后了,整天便是围着只猪转。 哪成想林四喜竟是让人给忽悠了,哪是什么劳什子小香猪呢,分明就是白地黑花的大花猪,六少爷伙食喂的好,没出三月愣是长成一头百十余斤的大块头…… 六少爷倒是也没嫌弃,只让人按着林四喜打了顿板子,自家养大的花猪倒是还愿意继续养着,猪圈早就在花园一角砌了一年有余,却生生成了摆设,六少爷可怜个三百多斤的大肥猪拘在个几米见方的猪圈里,嫌是伸展不过,不利于生长,便撒开了满园子里跑,平日里府里人都是知道的,也都任着小祖宗胡闹,如今好是好了,惹上了这位……如今可是不怕拘着了,炖成一锅红烧肉,黄泉路上地方自是宽敞…… 如是一想林大千又觉得脑仁疼的厉害,介时六少爷若直哭闹起来,莫说难为怪罪,单单只六少爷的母亲孙姨娘就够他喝上一壶的,那可不是好惹的主儿,年轻貌美又得大老爷喜爱,更是倚仗着自己争气,为大老爷生下个老来子,平日里连夫人都是不甚放在眼里,若是为头猪惹了她,万一枕边风一吹,大老爷再对他生出成见,实在是不划算的紧呐…… 这般一想便要抬头欲再求一次情面,却未曾想柳淮扬见他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倒也未恼,只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句:“林管事也务须觉得为难。” 林大千听这一句,禁不住心中一喜,原想着六少爷一个不过未足七岁的孩童,柳二爷总归不是真心叫起真的,却是还未曾喜至心底,又听柳二爷余下半句:“爷瞧着厨房那口地锅像是久久未用过一般,难免觉得可惜了,你同那头大花猪是谁都不打紧,今儿左右是要炖上一个,爷自是不挑,且看你自己掂量。”后半句便是个平地惊雷,只震的林大千瞬间便石化在当头,一度只怀疑是否因炎热太过,自家耳朵出了毛病…… 芣苢瞧着个八面玲珑的管事,让自家爷三两句话吓成这副蠢相,只在心里摇了摇头,还是林府的主子手段太过柔软,若是栖意园里放至二爷身前敲打几回,便也再无后面这些没得废话,真当自个是管事了,二爷决定的事儿,也由得他一个下人过来求情,也不看惹得是谁? 第59章 啦啦 若是栖意园里放至二爷身前敲打几回,便也再无后面这些没得废话,真当自个是管事了,二爷决定的事儿,也由得他一个下人过来求情,也不看惹得是谁? 芣苢抬眼瞧了瞧柳二爷面上的神情,似有不耐,旁人瞧不出,终他是常伴左右之人,到底比旁人了解几分,这边就拉着那石化着的林大千往外走,怕是真惹了二爷的怒气出来,莫说头猪,那养猪的人儿,也轻易饶不过的。 二人退将出去,柳淮扬收了手中的折扇,一口将杯中余下的温茶饮尽,又坐了一会,才起身,走出了水榭。 远远的便瞧着几个家丁抬着头花猪正往后厨方向走去,后面跟着的自是满头大汗的林大千,及被派去监工的芣苢。 柳淮扬眯了眯眼,冷死人的眼神盯着那头嗷嗷待宰的大肥猪,想一想沈鱼小腿上的伤口,一股子戾气又是拔地而起。 他捂在心头疼着的人儿,平日里连句重话也不曾说过一句,凭它个畜生也敢下口?更何况他还未曾……染指半分…… 如是一想,只觉得的胸中怒意难平,禁不住连带着捎上了那养猪的人,六少年林未言。 柳淮扬并不曾留意过自家舅父这个老来才得的幼子,如今只看这番光景,倒是宠的有些不济了,原是他舅父内宅之事儿,柳二爷哪里来的闲心去管上一管闲事,只可惜动了不该动的人。 想到沈鱼腿上的伤,柳淮扬浓眉微皱,抚了抚袖口,打算亲自去一趟听雪轩,还是寻了温方仔细瞧了稳妥。 柳家二爷迈进听雪轩的门槛时,那头唤作小香猪的大花猪已经让人按在了砧板上,正等着开膛破肚。 饶是现在它也没想个明白,它不过是同平日里一般,去那水塘了里消消暑气,游的欢快了些,免不得有几分肚饿,顺嘴吃了一肚子的荷叶莲藕,原也没什么,只是远远的瞧着有一截倒是比旁的白净些,还一晃一晃的,禁不住诱惑,就冲将过去咬了一口,谁道竟是个中看不中吃的,一口下去愣是定点味道还未尝出,还叫一嗓子干嚎吓的一个激灵,差那么一点点就溺死在塘子里。接着便在塘底发现一只绣鞋,原想捞上来邀功的,它那小主子最是喜欢它从水里寻见些什么物件,总夸它生的聪明。 却是没成想岸上待着的并不是它家小主子,由其那立着的男人眼神实在太过威胁,只吓得他冒了冒头,又悄无声息的沉了下去。却是才定了心神不久,就叫一般原见了它总带几分谄媚的家丁三五下的从水中揣了上来,绑着便抬到了此地。眼下瞧着它是没了活路了,更是发了狠的嚎叫几嗓子,只盼能在这紧要当头唤来自家主子,保它一条猪命……却只徒劳一场,只见一只白晃晃的刀子进去,接着便有温热的血喷薄而出…… 书房内,沈鱼依旧睡的沉,大夫温方轻手轻脚的将那腿上的纱布解开,瞧着那几个牙印,碍于柳二爷的权威,也只敢在心里啧啧几声音,沈鱼姑娘到底是较一般普通姑娘不同些,荷塘里玩耍一回,也能招来个花猪咬上一口,却只能生生忍住不肯笑出声音。 仔细检察一番,并无大碍,伤口看着骇人,实际不过是破了一层皮罢了,那猪倒是未曾使上几分力气,否则这般纤细的一条腿,还不生生给咬断了也是可能的。上完药大夫温方又将个纱布细细的裹上,从使至终眼睛便只敢盯在那伤口上,至于旁的,饶是一寸肌肤也是不敢多瞧的。 柳家二爷便在身旁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哪敢造肆,何况先前那头惹了事儿的大花猪,如今儿的下场他也是晓得了的,更是谨慎的很。 柳淮扬瞧着温方将个纱布包好,才拿了一方薄锦单子,盖在沈鱼的腿上。又伸手摸了摸姑娘的额头,见温度如常,才放下心来跨出书房,同温方外面叙话。 大夫温方一又眼睛里满满好奇,若不住畏惧柳二爷威严,便是一刻钟也等不得这就要寻了芣苢去一问究竟。 沈鱼那腿是实在是伤的诡异的紧呢……青天白日的怎么生让个猪咬了呢?况且又是个小腿处,温方思量一下那花猪的体积,又想想沈鱼的身量……如何咬也该咬至大腿往上才对呐……啧啧啧……实在是可惜呀…… “方才所见现下所想,温大夫还是自发的从个脑子抹个干净的好。后厨大铁锅中炖着的畜生便是前车之鉴。“柳二爷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一句淡漠威胁的话,直叫人不能忽视。 温方缩了缩脑袋,叹息一句,只能认命的点了点了头,又谄媚似的怀里摸出个掐死珐琅的盒子献宝似的递给柳二爷:“这一味新制的祛疤痕的药膏,倒是效果不差。待小鱼姑娘的伤口蜕掉结痂涂抹几日便可。“ 柳淮扬伸手接了过来,又递上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叫温方只在心里又是一阵子腹诽。又想着那大花猪的来历,免不得放轻松的心情,只等着林舅爷十分得宠的老来子闹上一场,那可是个十打十的小霸王,届时且看自林府坐客的柳淮扬如何应付一回。 温方小心的抬眼瞧了瞧眼前这位,心里又道一句:瞧这么个鬼畜的性子也知必是吃不亏的,不过是个畜生罢了竟是也不肯放过,莫言说那养这畜生的小主人了,若真闹起来,怕是这位要反客为主代那林舅爷教训幼子一回。 一想到林府未来两天可预见的事态,大夫温方只管调整好个心情,尔后坐等看一回大戏。这厢同柳二爷言一声退,便哼着小曲子回他住的听雪轩打算将个未睡踏实的午觉补上一补,才有精神看戏呢。 让个大花猪给咬了……只这几个字在脑子里浮动一回,大夫温方便是忍俊不禁,先前顾及柳二爷厉害,只听雪轩里关上门才肆无忌惮的笑上一回。 只停了下来,将一回身却是发现那叫作乐极生悲的词眼下用在他身上再好不过。 柳二那个混帐竟是信不过他,派了宫十一跟着一路进了听雪轩,方才笑完一回头便瞧见宫十一自他身后面无表情的不知瞧了多久…… 先前种种教训太过深刻,大夫温方赶着便觉得的背后汗毛倒竖了起来……半晌瞧着面前木头桩子一般杵着的人只尴尬的干笑两声,假装淡定随意的问上一句:“可是二爷那里寻了大夫有事儿?竟还劳烦十一壮士走上一朝。”边说边不着痕迹的往门口退去。 眼瞧着便至门边心下一喜,却是察觉身后一道劲风扫过,接着便让提着衣领挂上了房梁。 众人皆知大夫温方畏高,房梁之上只吓得脸色发白。宫十一只冷冷的将二爷原话复述一回,只差他跟着温方,若他私下有议论便直接给了教训。将个话甩下,宫十一便跃下房梁隐了出去。 只留温方一人抱着一边死死抱着个房梁一肯松手,一面气急败坏的吼上一句:”你哪只眼睛瞧见大夫我背地里论人事非了?啊?竟是连笑也不叫人笑上一回么?“ 温方觉得自家十分有理,只吼得更是卖力,奈何没个人理……吼也是白吼的,大夫倒也想得明白,便收了声音只存上一股子力气,想了办法从个房梁上下来才是正经。 却说沈鱼一觉醒来已是晚膳时分,姑娘倒是睡得沉,半醒着低头瞧了瞧自家身上男式的单衣一时便愣在当下。 二爷身旁素来没有女侍,自然她是除外的。只她身上的衣裳又谁人给换了下来的,若是二爷差人寻了外院里的婢女,那她这厢弄下的一出事儿,岂不是弄了个人尽皆知? 如是一想,只把个姑娘急的一时间便是面红耳赤。 柳二爷端了几样清粥小菜推门进来,便瞧着沈鱼坐在榻上愣愣发脸,只一张俏脸红的有些忒不寻常。 急行两步将手中的食物一应放置塌旁的小几子小,抻手摸了摸姑娘的额头,见是无恙才放下心来,她身上的伤最是忌讳此时发烧。 又见她似乎情绪不大好,摸了摸姑娘披在肩上的青丝,柔声哄着说两句:“才将新伤,免不得会疼上两天,左右你年岁未深好好养上几日,便能好个七七八八。” 沈鱼抬眼见是柳淮扬也不若平日里那般守着规矩了,只低着头唤了句爷,便再没话。 柳淮扬瞧她一脸闷闷不乐的神色,只当姑娘家爱美怕是伤好留下疤痕,浅浅一笑,接着安慰一番:“也无须担心那腿上留下疤痕,温大夫那里自有褪了痕迹的良药,便是换句话说,除不尽又能如何,爷还能嫌你不成?” 却说沈鱼哪里顾得上想一回腿上留不留疤这一回子事儿哟,单单她今日里芙蓉塘里让个花猪咬的事儿现在又会不会已经成了林府茶余饭后的谈资,已是叫她忧心不已,哪来的心思又去想一回那些有得没得…… 第60章 哦哦 却说沈鱼哪里顾得上想一回腿上留不留疤这一回子事儿哟,单单她今日里芙蓉塘里让个花猪咬的事儿现在又会不会已经成了林府茶余饭后的谈资,已是叫她忧心不已,哪来的心思又去想一回那些有得没得。 柳二爷把个小几子推至沈鱼身前,亲自盛上一碗白粥拿个勺子搅上一搅,尝一尝温热,觉得使得才舀上一勺递到沈鱼嘴边,沈鱼方才算惊的回了魂,哪敢劳动他一回呢。 只抬手想将碗接过来的档叫柳淮扬躲了一躲,只沉了沉声音道一句:“莫动,坐着便是。”沈鱼无法,只得张了张檀口,由着人侍候一回。 不得不说一句柳二爷好雅兴,侍候起人来也是面面俱到,喝上两勺白便又夹上一筷子小菜送了过来,未了再拿个帕子拭一拭嘴角。 沈鱼起先倒是有些不大自在,后来却也是习惯了,天在的烦心事儿总得吃饱了才有力气接着烦。竟是连进了两碗白粥,几小碟子的素菜也吃了个七七八八。 只叫柳家二爷心中生出一股子成就感来,收回空空如也的细瓷碗又关且问上一句:“可还想用上一碗?”沈鱼摸了摸鼓胀胀的肚子,摇了摇头。 柳二爷便又亲自将那小几子上用过的饭菜收拾一通送至门外芣苢手中,才一回身便又瞧见通房沈鱼复又恢复方才他初进来的那般神色。 渡至榻旁执一把折扇轻轻为她扇上一扇,一边关切道:“有事儿便同爷说道说道,你便这般一味闷在心中独自烦思于你腿上的伤却是没有半点子益处。” 沈鱼抬头瞧着他抿了抿嘴,又觉得已然成了眼下这般,种种丢人现眼事儿全叫他瞧了个变,还有甚话同他说不了口的,便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出来,把个心一横心中一点子想法全都吐了出来。 柳二爷闻主只一愣,这才明白闹了这半天,丫头竟是烦心为的这一桩。 只把手中的折扇放置一旁,自心中思量一番,她身上衣物是他为她换下的这一桩,究竟能不能坦诚同她说了?若是不说势必她之前所想又叫她认为成了真,再继续伤神一回。 可若是说了,若是她察觉出自已没忍住好奇研究了一番她那二两子肉……又会不会叫她觉得自己他有些乘人之危了呢? 柳二爷思量的空档,通房沈鱼差点哭了出来,便知道是这般结果,只瞧着自家爷一脸不自然的神色,便知定是外院的人讨论起来她这桩事怕是有些不堪了。 柳二爷又低头瞧了一眼,只见姑娘脸色比方才更为难看,便知她一定误会了去,心里叹息一句罢了,轻咳一声便将个实话说了出来:“白日里爷瞧着你身上衣物尽是污痕,怕是穿着不适,玉林轩里又皆是男侍,又想着外院的人终是不大劳靠,便亲力亲为了一回。”一番话努力说的再平常不过。 通房沈鱼一听一双眼睛亮上亮,瞬间便活过来一般,不信似的扯着柳二爷衣袖追一句:“当真?” 瞧着姑娘求证的神情,柳淮扬到底趁机作了一回亏心的事儿便觉得一时有些微微有些尴尬,也不好面上带出半分,又是一声轻咳,极不自然的点了点头。 “即是这般,奴婢可算放心了。”沈鱼像一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只觉得的轻松起来,倒是不忘记言一回谢:“多谢二爷想的这般周全,方才奴婢初醒,瞧着这身上的衣物,竟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生怕叫人将今日下午荷塘边发生的一应事儿叫人传出外院,届时累得爷丢一回脸不说……”若叫林老爷子一家知晓她是这般没个正形的女子,林府是书香门第,她原便身份低下,若再叫人看轻一回,那她同他……只现在可好了…… 柳淮扬正等着姑娘梨花待雨的同他委屈的数落一番,未曾想竟是瞧见这一番喜庆的模样,沈鱼只差把个嘴角跨裂到耳后去,怎么瞧都是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柳淮扬挑了挑浓眉,虽不清楚她为何同旁人想法总是大相庭径,却也叫染得心情没由来的好了起来,只弯了弯嘴角忍不住逗弄一回:“瞧你这般神色,倒像是如了愿。” 说罢只拿一双墨玉似的黑眸,带着意味不明的神色盯着灯光下姑娘那张盈盈俏脸一眨不眨得瞧着,只顾着高兴的沈鱼闻说便有些愕然,待明白过来意思,只把个嗓门都尖锐了起来:“如愿?如什么愿?爷可莫乱猜测,奴婢发4定未曾想过……半分也未动过这般心思!” 开甚玩笑将将解了先前的烦忧,这厢又叫人误解一回她是存了心思引诱……这可如何了得,她一世清名可是发了狠的要毁于今日。 ********** 作者夭一脸鄙视:小鱼姑娘还是莫要自说自话的好,没有的东西还是不要的说的好。还清名……啧啧……温方瞬间附体…… ********** 瞧着沈鱼炸毛的模样,柳二爷只心情一时大好,并不肯就此放过,伸手把姑娘有些松了领口掩了一掩继续道:“小鱼莫羞恼,便是认了也无妨,你知道爷一贯待见你的,你肯花这般心思放在爷身上,爷又哪舍得怪你一回,自是高兴还来不及。“最后一句低低吐在姑娘耳边,只把沈鱼惊得一个激灵往后退上一退,真至退无可退倚着身后的迎枕,只哭丧个脸不死心的继续解释一回:“奴婢真没有!爷,您误会了……奴婢半点对爷不轨之心也未曾有,若是有便叫我……”余下半句还未说了出来,便又叫人堵了回去…… 偷了腥的柳二爷心情更是好,轻轻刮一刮姑娘红的滴出血来一般的小脸,笑言一句:“还说未有,瞧着你眼下一脸的羞色,便叫是一副叫人说中心事儿的小模样。且安了心,爷自不会笑话于你。” 饶是沈鱼平时再伶牙俐齿个人,眼下也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却又碍着身份不能发作一回,腿上的伤口只又隐隐作疼,若不排解一回怕是难见明日的太阳。 只使了劲的将胸中的羞恼压了下去,作一副再善解人意不过的姿态,生生将个话转上一转:“左右天色还早,爷定是无聊了,不若奴婢陪爷下上两局棋,权当打发时间罢了。” 姑娘此时有这般雅兴,柳二爷焉有不应的理儿。 黑白云子至于身前,任柳二爷如何逗弄,通房沈鱼再不多言一句,只一门心思的盯着手下棋局,尽数发泄了出去。 柳二爷起先还在言辞上调笑一回,渐渐的却是收了心思,只觉察今日的沈鱼棋风一改往日雷厉风行单刀直入的风格,竟是下得步步为营招招狠辣。 当真是恼了!柳淮扬弯了弯嘴角,只打起十二分心思应对。 一是想叫她高兴一回,有心相让,二则沈鱼今儿算是卯足劲的使了浑身十二般解数超长发挥了一回,几盘下来柳二爷竟是回回落败。 眼瞧着天色不早,芣苢在外请示安寝,这才收了残局,找补回来的沈鱼总算是褪尽一脸的杀气,这会只将个眼睛弯成了月芽状,现下可是瞧着哪哪都顺心,对面的柳二爷也是生得比平日更为俊朗许多,自家腿上的伤竟是也神奇般的不疼了。 就差哼个小曲应一应景。 柳淮扬瞧着也只挑一挑眉梢,未再出口打趣,只恐夜深把姑娘逗的失一回眠,倒了心疼的还是他。 沈鱼利落的把个棋子尽数收入罐中,才抬眼笑盈盈同柳二爷软软道一句:“该到了安寝的时候了,奴婢便不扰爷休息了,这便回房了。”说着拿个手撑着榻便要往下挪,却是叫柳二爷伸手按住。 “你这般模样竟还想独自一人回房睡去不成?安心待着罢,爷这方春榻今儿便暂时借给你一回,今日先将就一回,且看明儿腿还疼的厉害于否。” “这……这怎么成,奴婢还是回房间去睡罢,腿早就不疼了,真的。“说罢像是怕他不信一般,急着抬一抬腿,便果活动一回,谁是却是动作太大,一腿碰在一身侧的小几子上,只疼的个姑娘又是嗷的一嗓子,只把个门外的芣苢吓的一个激灵心道:可莫出什么什么事儿,又是不敢进去,自打出上之前栖意园那般事儿,只爷房里的事儿他是再不敢同德叔温方那里再言上一回。眼下便只能在门外干着急。 柳二爷忍着额角的抽疼,小心的把姑娘的裤管往上圈了一圈,便见包着的白纱棉布星星点点的血迹便透了出来。 沈鱼瞧着仔细为她检查伤口的柳淮扬,现下正是一脑门的汗迹,又瞧着他面色不豫,一时只呐呐的也不敢再提一回要回房间的话来。 待柳淮扬将那伤口细细检查一番,确定没个大碍这才稍稍放一回心。抬眼瞧着沈鱼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再心疼也只缓和了脸色,生怕再将人吓出来好歹来。 更是柔和了声音同她好言商量一回:“莫再耍小孩子脾气,且安心在此住上一晚,你独自回房爷总是不放心的。” 第61章 哦哦(已替换〕 更是柔和了声音同她好言商量一回:“莫再耍小孩子脾气,且安心在此住上一晚,你独自回房爷总是不放心的。” 沈鱼瞧着他一脸担忧的神色,也只能乖巧的点一点头,心道她现在这般惨痛模样,大概还引不得人生出一回性致。 如是一想便宽了心思安心的躺回榻上打算就寝去了,却是柳二爷有些洁癖似的,只唤芣苢打了水送至门前,又亲自拧了湿帕子将姑娘的手脸擦拭一回,才同意人就此入睡。 便是熄了灯沈鱼却又是一点睡意也无,借着月光瞧着薄薄的锦帐后便是他的床榻,又是怕她晚间有事儿,床上的帏帐也未放至下来。 她离他的距离堪堪丈余,这样的距离却又叫沈鱼很是安心。 虽不是触手可及,却又是睁眼可见…… 外间榻上的沈鱼没半点子睡意,焉知内室床上的柳二爷又岂是真的安然入睡一回?何时又同个姑娘这般同眠一室过呢,何况又是他心悦的那一个,一时只觉得的脑子里思绪万千,却是独独差了点睡意。 二人便这般默默无言的各自睁着各自的眼睛,瞧月光的瞧月光,放空的放空…… 听云轩内房梁上的大夫温方也是一夜未眠,抱着个木头团子一夜过得当真是如履薄冰,竟是次日一早才叫放了下来。 原是二爷唤人前去给沈鱼换药。温方纵是心中有气,又是奈何理亏。提着药箱只往玉林轩书房里去了。 芣苢瞧着书房内的三人,直在心里嘀咕,竟是一个不差得的皆是眼下青黑一片……这? 待将个药换过以后恰逢早膳,芣苢张罗妥帖,温大夫便顺势硬生生挤着一道用了。 柳二爷也未有旁的话,一桌子清淡养生的膳食偏生大夫温方面前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海碗,满满一碗的——红烧肉。 不必说也能想个分明,昨儿那一锅红烧肉竟是炖了溜溜一夜。 瞧着那碗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大夫温方又想了想自家挂在房梁要战战兢兢过得一夜,心里顿时宽慰几分,虽说人比人气死个人,比如他同柳二。却又是人比猪叫人心存侥幸得紧,比如他同眼前这碗红烧肉的前身——那头大花猪。 只边吃红烧肉的温方又在心里思量一回:怎得那林家小霸王还未曾发现他的爱宠叫人宰杀入锅了……叫他这厢想瞧热闹的个人等的忒是心焦。 孰不知林府临风阁里六少爷林未言扯着管事林大千的衣摆要说法,只边哭闹又是拳脚相向,未满七岁孩童直把个大块头的林管家闹出来一身的汗意。 却又可恨一旁冷眼瞧着的孙姨娘,时不时的几句刻薄的话刀子似的扎人心口。 孙姨娘瞧着急得直冒汗的林大千又瞧着自家儿子又是个哭闹不休,这才将手中的香瓜子入置一旁,拍拍手,接过一旁侍候的婢子递过的湿帕子,仔细拭个干净。 这才慢理条斯的起了身,将六小爷从林总管身上拉开,从怀中抽出锦帕把个哭花的小脸擦上一擦,边哄上一句:“哎哟,瞧瞧娘的心肝肉哟,哭成这副模样,可叫娘心疼死不成。” 又吩咐一句旁边候着的嬷嬷叫哄着出去洗把脸,只瞧着抽抽嗒嗒的六少爷出了厅门,这才将手中的脏帕子扔到一旁边婢子的手中,理一理头发坐安稳的坐了回去。 拿腔拿调的话却是张口便来:“这天底的事儿但凡皆得占个理儿,他柳二爷再横,左右也是我林府里的一个入住的宾客罢了,这客人若是没有客人的样子,主家……自然也不需有主家的风范。 “林管家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一双带着些许风情的妙目便这般直直盯着人瞧,勾魂似的缠人,直把个管家盯得心里猫抓一般,脸上的汗水更是止也止住的流下来。 等回神儿来,细品一品这孙姨娘的话,却是半分也不敢苟同。 莫言说林老爷子他老人家如何掏心挖肺的疼他那外孙,且说林大老爷同大夫人哪回见了来人不是小心翼翼嘘寒问暖的,生怕有一点子不周道把个人给错待了。 她孙姨娘是个什么身份?一个上不得台面入不得流的姨娘罢了,这般蠢话也能说的得出来?也见他是个下人这才妄言一番,若是当真没脑子到林大老爷面前说这一通,怕是赶着便能发落了。 孙姨娘瞧着林总管呆愣愣的模样,只当真是被自己迷住了一般,噗呲一声便娇笑了出来。 林大千拿着衣袖拭一拭汗水,心道她便是没个脑子仗着大老爷宠爱有些不晓天高地厚,自家可不能伙同着一道糊涂,毕竟表少爷如何个人儿,昨儿下午也算瞧了个清楚。 有道是明了事理,就不能吃了眼前的亏,如是一想又弯了弯腰只言说一句:“表少爷身子不好,难免脾气大些,姨奶奶大度,只管将六少爷哄了便是,也免得叫大老爷再操心一回。” 这番话林大千说得算是仁至义尽了,其中厉害也点了给她,听不听权凭她自己,左右也寻不见自个的错处。 却是那孙姨娘听罢又是妩媚一笑,不阴不阳的接一句:“便是奶奶我大度一回,也管叫他先同我院子里陪个不是才对,林管事惯会躲事儿个人,我这里却是不怕事儿的。便是闹到老爷那里也是要讲回理的。” 林大千瞧着她这副傲娇的模样,面上只点着头哈着腰的权作敷衍,心里却是冷哼一声:不听老人言,且等着吧,便是没吃过的亏,一会子闹了起来,尽数吃上一回。 便不再言其它,只眼睁睁的瞧着孙姨娘扭个纤纤小腰领了净了面的六少爷,往大老爷书房里去了。 林大千独自思量一回心道,出了这般事儿甭管结果如何可别叫表少爷那里以为是自个这里从中作了梗,只一想昨那般瞧他的眼神,便是忍不住打个激灵。 原是想遣个心腹小厮过去递个话,只又一细思量心道这般传声筒的勾当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脚步一动就往玉林轩里赶了过去。 说来也巧将至门前便瞧着芣苢从书房里迈了出来,昨儿若不是他将是自己早早拉开,怕是自己便是真真得罪了这位活阎王。 林大千自是心中感激一回,堆出个诚心的笑脸迎了过去,孙姨娘那里的种种皆说于他听一回,只求转告二爷,还是早作打算。 书房内室沈鱼在榻上安睡,权当补眠。柳二爷坐在外面的梨木雕花书案后,芣苢细语轻言的将林总管告知的事情细细回禀一番。 柳二爷闻扬只把个目光从那书册子移上一移,冷冷一笑,一个姨娘罢了竟也敢在他面前翻个出个浪来,抖了抖手中的书册吩咐一回:“去,让德叔往府中库房走一朝,只说爷这里昨儿受了惊吓,旧疾发了,需要上一支百年老山参,权当压惊。” 芣苢闻言便知不止那孙姨娘连带着六少爷怕是也要倒一回霉,他素来办事周全,并不忘记同温大夫那里也知会一句,温方得了信息只又是啧啧两声,他原期待的大戏这回便是唱不起来了,柳二根本不给人粉墨登场的机会。 果不若然,那孙姨娘正带着六少爷在个书房里哭哭啼啼告一回状,那林大老爷本就是耐着性子听上一回,个妇人当真是宠不得,一点子事儿便要闹到他这里,内宅事儿自有当家祖母林夫人,回回闹到他这里算怎么个回事儿,这不是叫人闲话么,若是别的只哄上两句,将人打发了了事儿,只这一回竟是牵扯出了外甥淮扬,便不得不细听一回。 只是才将将听个分明,便叫门外的库房的张管事给扰了,开口言的便是玉林轩里要去了一支老山参及若干名贵药材,说是表少爷那里昨儿受了惊吓若的旧疾发了…… 林老爷听这哪里还坐的住,原是提步便要往玉林轩里奔,只又瞧着面前立着一高一矮的一对母子,现下皆是一副哭哭啼啼的可怜模样,一时间脑子便只生出四个大字——恶人先千状。左右是自己的女人自是晓得什么德行,小的又是自家儿子,怜他年纪小,素来便是由着性子,却是未想竟是越发不济。 只冷了脸瞧着孙姨娘沉吟一瞬,便是这般刮骨似的眼神只把孙姨娘瞧的一个激灵,先前那张管事来报,她便心里咯噔一下言说不好,却是开弓哪有回头箭? 林舅爷便是劈头盖脸的把人骂上一顿,未了只叫人拎着交到林舅母那里,禁了足不说女则更是千百遍的抄。 六少爷也没落好,身前一群猫猫狗狗尽数送出府外,林舅爷反思一回,只言说自已先前却实宠溺太过,叫罚了跪宗祠,又主说解了禁只跟在大夫人身前亲自教导,无事儿便莫再见一回他那不成气候的姨娘,没得竟学一些上不台面的路数。 发落一通这才紧着便往玉林轩里走一回,不怪他这般气急。 林舅爷是孝子,只一想到林老爷子不日便是归期,这个空档他一惯当成眼珠般护着的宝贝外孙却是因为他那个不成气的老来子发了回旧疾,便叫他忧心忡忡…… 第62章 哦哦 林舅爷是孝子,只一想到林老爷子不日便是归期,这个空档他一惯当成眼珠般护着的淮扬却是因为他那个不成气的老来子发了回旧疾,便叫他忧心忡忡。 怕老爷子将一回来,便瞧见这一出再心疼一回,待了解事情原委再气坏了身子,。 又觉叫个姨娘弄的实在没脸,再想一想从前这般恶人先告状的事儿不定多了去了,他这里却是半点没个察觉,还一味觉得她性情直爽并不懂隐藏。 不过半盏茶的空档不到便到了玉林轩门外,林舅爷也只叹了口气迈了进去,这算什么事儿哟,才住进来不过住进来不足半月,便弄出这番事情出来,如何同自家老爷子那里交待一回? 林舅爷进去时,正巧大夫温方踏从柳淮扬房里踏了出来。门前便说了说分详,大夫温方煞有其事的谈一谈柳二爷症状,又吹嘘一番自家方才是如何力挽狂澜,将个复发的毒症生生压了下去,又言说现下已经无有大碍,若是想探望最好迟上两日为好,眼下只需静养一回。 林舅爷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这才算放了下来,只拉着温方道一句辛苦,只说若是需要一应药材,府里没有的只管知会了,叫林大千去办了便是。 温方瞧着林家舅父这般殷殷的模样,心里只把柳淮扬又是骂上一句,当真是个属白眼狼的,生生叫人白担心一回,他那里倒是一派轻松的同个姑娘在屋子里厮混,只留他同芣苢应付这一摊子事儿。 瞧着吧,一会子林舅母得了信,便是不能入内为显关心定是也会过来一回,至那那几个府里的表妹,温方只求能顾着点女儿家的矜持,便放过大夫一回罢了。 林府的小霸王叫禁了足罚了跪,可把府里一众招过毒手的下人给松了一口气,总算能过上几天舒心日子了。 可见六少爷林未言是个多叫人不省心的。 只林舅母得了信,说是林舅爷那里管叫少爷往后便养在她院子里头,这一桩叫她有些心中有些许不适。 若是小时林舅爷狠一狠心直接叫养在她院子里也罢了,偏生是叫那孙姨娘在面前掉上几滴眼泪便是随了她的意思,只接养在个姨娘房里,眼看叫带的不济事儿了,这才想着扔回正屋叫她养……哪有这般道理? 只林舅母是也是个大家里出来的,端的是个知书达理,便是心中有怨气也是照样把林舅爷交待下来的事儿办个妥帖。 那孙姨娘却是没这般好的待遇,禁了足不提还叫送去了家庙,日日茹素不说,那抄不完的女则叫人直没半点子盼头。 再不复先前那般养尊处优的好日子,只在心里悔的肠子青了大半截。她入府晚,来时柳淮扬已经般离出了府,再往后他每年来一回小住,也皆是没见过一回。她是个姨娘厅堂上哪有她立足的空档,又说那柳二爷又是个足不出玉林轩的主儿。 只每每见着府里的人百般重视千般慎重心里免不得有些不快,心道不过是个丧了母的表少爷罢了,到底隔着一层,瞧瞧老爷子稀罕的,哪里就偏偏越过了府里头一众正头少爷去了。 有心瞧上一回,却又是没得机会,正好借着那大花猪的劲也敲打一回,更是叫他知道这客人便是客人,如何也不能越过去她房里这个正头少爷去。 却哪成想落得这般处境……想起林大千又是恨的牙根疼,那般个人精,素来惯瞧诸事儿中的道道,如何不能拉着同她说一说分详,也不至做下这一回糊涂的事儿。 可怜林大千白白落一回埋怨,先前分明同她将其中厉害点了出来,是她自个一心想争个上风,好胜心忒重了想,半点子也未往心里去上一回…… 府里一众下人再是高兴一回,也比不得总管林大千高兴的厉害。眼瞧着孙姨娘叫送去了家庙,怕是归期遥遥,去那地界待上一阵子,便是回来也管叫她收敛许多,再不敢往日那般嚣张跋扈颐指气使的同他这里指手画脚一回。心里又是低叹一句到底是表少爷好手段,指头未动上一动便叫人重重的发落了一番。 任林府翻出多大个浪,到沈鱼这里也是一字未闻,一事儿未晓。 只安了心的待在玉林轩里养了伤,二爷那里不许她下床走动。 又听说林老爷子不日将归,免不得心中有些发急。私心想初次相见,总该同人留一回好印象的好。 林舅爷那里也是算是个息事儿宁人的主儿,瞧着柳二爷这里像是没个大碍,老来子林未言只叫跪了一回算是了事儿,只打算着往后课业上往紧了抓上一抓,正值开鸿蒙的好年纪,不能再任其随着性子整日招鸡逗狗养猪胡混下去。 林大千的侄子林四儿自是叫发落出了林府大院,偏远僻静的庄子守着去了。 日前数他最是知道如何讨好六少年林未言,那大花猪便是他给弄了进来的,眼下出了事儿,连孙姨娘都叫禁了足,自然是没他的好,把人扔到庄子还是瞧着林大千这点子面儿,如若不然这般引诱主子不误正业的混人,按理一定是一顿乱棍打出府外任其自生自灭。 ********* 柳府里新丧,送到相府里的那封书信乃是柳淮安亲笔所书,一并差人捎去的还有大夫人那一纸遗言。 宰相纪流年拿着信儿立在案前久久不语,长子纪连琛敲门入内,瞧见光景免不得问上一句。 纪相爷抖一抖手中的信递了过去,含混不清的道一句:“柳府那里……你姑母去了……” 纪连琛将信笺接过来细细阅过,微微皱眉道一句:“倒是巧,柳二前脚出了门,姑母赶着便撒手西去,父亲……可是疑心这遗书有些文章?” 纪流年摇了摇头:“遗书确实出自你姑母之手,只这事儿同柳家小二决计脱不了干系。” “淮安表哥那里似乎未有半点疑心……若由纪家来提怕是不妥。“纪连琛扬了扬柳淮安那款报丧的白书。 “是这个理儿。“纪相爷沉默一瞬又叹息一句:”只你姑母这些年的罪又如何能白白受上一回。当年种种也不过是为了给你表兄挣上一个好出身罢了。淮安那孩子性子温软,倒是随了他父亲,原也不指望他什么好生过活便是。这宗事儿还需由为父来平!“ 纪连琛点了点头应是,迟疑片刻又言:“儿闻那柳二似同今上交情匪浅,更有传言当年今上夺储一事儿柳二便是那幕后军师,这些年深居简出一为养病一为避人耳目,且说只做今上身侧的一把暗剑。如今纪家的形势并不算好,父亲手握重权已叫今上百般忌惮,何况当日妹妹入宫封妃一事儿更是犯了树大招风的忌讳。若传言属实,父亲贸然出手,岂不是叫今上以为他那里削了父亲的势,父亲这里赶着便还回去——断其手。若真那般怕是真将我纪府置于刀口之上……再有便是,父亲抽走那一部分人马可是要招回来,拨出去细细查上一查以保稳妥?“ 纪流年将手中的茶盏放至一旁,抚一抚胡须片刻沉吟,先前也他这里也是得过信的,那柳家小二决计不是个单纯立在宅院里养病的池中物。 只朝堂诸事烦扰,今上那里更是百般刁钻,变着法的发了狠的要将他这些年培植起来的一应门生尽数拔除,也便没抽出空来理会这一碴儿,却不想似成了真章。 这些年暗地里也养了一批死士,一应人手一是用是这上头。二么……当年心爱之人无端失了踪迹,这些年虽是百寻未果却是一刻也未曾死心。又闻说当年离开之际已是怀有身孕,更是越发叫不放不下……。若当真有了他的骨肉,如今,也该是个满十七岁的成年人了。 纪流年想至此,抬眼瞧了瞧眼前的长子连琛,府里府外一应事态由他打理,唯这一宗却是瞒了下来,至于他抽调的一队人马也只说有旁的用途,他不并不知晓情况。 纪流年只在心中掂量一番,这桩旧事儿是否要知会长子一句,未了也只叹了口气作罢,先把个眼前的事儿摆平再言其它,总归来日方长。 便只言说一句:“过一阵子便将人尽数招了回来,归至到你手里,且瞧着办便是。只一样,你姑母那里莫要白白去上一回,也管叫他日子过得不似如今这般得意便是。” 纪连琛点了点头又亲自将自家父亲送出书房,坐到案前沉思许久。 柳二那里原也着人查了一番,只可惜对方防的得紧,铁桶一般的地界,探知的不过皮毛,无甚有用处,唯一算得上有点价值的,便是柳二新得一通房丫头像是十分钟意的模样。又闻先头姑母那里得过一回良药也是由她之手从栖意园中流出来的,若是如何倒是可从她身上作一回文章。动不的柳二,一个通房丫头却是不在话下…… 第63章 呵呵 动不的柳二,一个通房丫头却是不在话下。 ******** 柳氏宗祠里终于又多上一个牌位,柳大夫人纪氏早柳大老爷一步先归置了。 虽是去的并不光彩,只这深宅里的事儿掩的严实,并未叫外人瞧出一点半星,只当病入膏肓自然故去。 大殓当天前来奔丧送葬的人并不少,一品大员的夫人故去,又是相爷的胞姐,甭管瞧着僧面还是看着佛面,想沾些关系的人必定巴巴趁着机会贴了过来。 玉墨同奶娘一道顾着小小姐如儿,尤静婉扶着大奶奶阮明君跟着奔丧的队伍走在后头。阮大奶奶身子弱,这几天又是日日守在灵前,前三日更是水米未近,往后也是进得不多。白日里又是来来往往前来吊唁的宾客,一次次跟着家属搭理,实是折腾的体力一早便有些不支撑了。若不是尤静婉在边上撑着,这漫长的柳家祖林,估计阮大奶奶是支撑不到的。 尤静婉抬眼瞧了瞧数十米长的送葬队伍,又默默的低了低头,拿个帕子捂了口鼻唔咽几声,她同大夫人那里自然攀不上半点子情份,这两句实在是为她自己光明正大哭上一回。眼瞧着好日子近了近了,到了却是这弄出这般事儿。 大夫人逝世,依着祖制大爷是要守制满上一年方可出孝,尤静婉紧了紧扶着阮大奶奶的手心里思量一回:便是这一整年里不许同妻妾同房这一条又她如何自处一回,不说大奶奶那里怀子无望,便是她想要寻相机会…… 如若不然,她一个不得宠又无所出的姨娘,能有几个一年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高墙内院里混着日子?还不是大奶奶瞧着不顺眼一句话便能发落的 这般想着眼泪便止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夏日里暑气重,阮大奶奶终是没撑到林前便晕死过去了,旁人只道大奶奶孝顺,是悲伤不能自持哭昏过去的,又是哪里显得内情的,倒是白白落下个好名声。 规矩再大大不过人命去,借了阮大奶奶的光尤静婉一道陪着叫个马车拉着一道回了府,孝服未曾除去便唤了大夫过来诊制一回。 府里才新丧,可不能再半分差子,府里一众人皆去送了葬,老夫人那里不放心,便叫青蓝扶着亲自过来瞧瞧,却是才一进门,叫大夫连说两恭喜。 阮大奶奶有了身孕已经是两月有余,柳老夫人一时保觉得悲喜交加,又是连连后怕,前几日守在灵前自是百般劳累,又是个吃睡不好,好在没出差子。 同那大夫问了仔细,一应保胎养胎的药罗列满满一张生宣,玉墨不在便递给青蓝叫亲自去药库里取了药。 这才坐在床前瞧着将将醒过来的大奶奶,又指使着小婢子拧出个温帕子叫给拭一拭面上的汗珠,尤静婉惯体贴个人,从衣柜里取了家常便服,走至床前请示一回:“妾瞧着奶奶一身孝服实在太过厚重,且又是个天气炎热,私心想着若能换上个舒适点的家常衣裳最好,若是不换不止奶奶受不住便肚子里的小少爷怕也是跟着折磨,只又担心冲撞了规矩,还请老夫人拿一回主意,” 柳老夫人点了点头,语气带了几分慈详:”难为你想的周道,规矩祖制再大也大不过绵延子嗣这一宗要紧,左右拘在内室旁人自是瞧不去说不得嘴,你去寻一件素淡点的给你们奶奶换上罢了,莫将我曾孙给捂坏了。“ 尤静婉应是,这才为大奶奶换上衣物收拾一番,又谴人端来冰盆却又不敢放得太近,只远远的放上两盆,降一降内室的暑气,叫大奶奶躺得舒服一点。又唤着婢子一道亲自去小厨房里为大奶奶做上一点子吃食,生怕饿出个好歹。 老夫人瞧着她这般周全满意了点了点头,回身朝半躺着大奶奶道一句:“倒是个周全的,往后你身子重了也不必同怀如丫头时那般辛苦一回。” 阮明君点了点头,也才将将从个要为人母的喜悦中转了出来,顺着老夫人的话应上两句:“祖母亲自给挑的人儿,哪有不周全的理儿,莫说大爷满意,便是孙媳这里也是喜欢的紧。” 老夫人点了点头:“原想着你婆婆那里去了,淮安需得守制一年,免不得耽误一回。却是不成想……”说着又是一度哽咽拿个帕子拭了拭眼泪,拍了拍阮大奶奶的手掩饰不住的高兴道:“好孩子,你这样为长房这一脉争气一回,待一举得了男,也算了了祖这里的一桩心事儿。” 阮大奶奶微微笑了笑,这几日接连奔波显得有些虚弱,打着精神道:“那便借祖母吉言,孙媳必定日日求了菩萨保佑一回。” 柳夫人拿着帕子替她拭一拭鬓角的汗意,安抚道:“好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菩萨定不会辜负你一回。” 正说着便见青蓝尤静婉一道进来,青蓝见阮大奶奶醒过神来忙上前福了福身,只眼下府中有丧太过喜庆的话也不敢说出来,好大阮大奶奶也是个明理的人赶着便叫了起。 尤静婉走至床前恭敬道一句:“安胎的药眼下正熬着,奶奶不若先用些东西垫一垫肚子,空腹喝药总不大好的。” 见阮大奶奶点头,这才将碗新蒸好蛋羹端至床前,亲自服侍着用下。 柳老夫人只亲眼瞧着阮大奶奶将那安胎的药饮下,才叫青蓝劝着回了慈安堂,这几日她夜夜不能安睡,难免有些精神不济,原是想劝着回去歇上一歇,养养精神,到底是上了年纪,一点容不得马虎。 尤静婉拿了帕子仔细帮着阮大奶奶拭一拭身子,只望她能舒适一些。又瞧着阮大奶奶一脸疲色只体贴道一句。 阮大奶奶小心的摸了摸腹部点了点头,又道:“我现下有身子,原也体质比旁人弱些,必定要好好将养,怕是往后霜枫院里的事儿里里外外要累你多操劳些日子。” 尤静婉笑的恭谨且婉约:“奶奶竟说见外的话,什么操劳不操劳的,原是进了霜枫院便是奶奶的人儿,自然是紧着奶奶吩咐。况且伺候好大爷同奶奶本就是妾份内的事儿,奶奶只管安心的养了身子,余下的只交给妾去办便是了。” 阮大奶奶听到了自家想听的话便安心睡下,尤静婉轻轻把个轻纱幌帐入下,这才退了出去。 大奶奶怀了身子,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事,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理她最是清楚不过。 长房不盛,倒是给了二房机会,府里一应情势虽容不得她一个姨娘说嘴,却也让其瞧了个清楚,原是二夫人那里手握当家大权,明里暗里便将长房一脉压下一头,眼瞧着大夫人又西去,此时若是再等上大爷守制一年,可想日子好过不了。 现在却是不一样了,大奶奶这里有了孕,且不论男女,只这孕期里二夫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苛刻。 尤静婉趁着空档回了趟宜然居,换上件素淡的衣物,稍稍修息片刻便打算去小厨房亲自盯着大奶奶一应吃食,怕是便是个从多手杂,再也差子。 她坐在榻上习惯性的抚一抚手上的玉镯子,却是落了个空,原是这两日忙着奔丧,钗环一早便褪民干净。 拉个身后柜子上的抽屉拿出个檀木首饰盒子,才将打开便露出个通身碧色的玉镯子,便是先头沈鱼送的那一只。这镯子成色好的紧,连大奶奶那般富贵窝里出来的见过都夸上两句。难为她倒是舍得。 尤静婉拿个帕子细细擦了擦又想着柳二爷一行也走了有些日子了,却是不知沈鱼在林府过的是否中意,担心过后又摇了摇头,笑自己白操心。二爷待她那般好自是不会让她过得不自在,况且沈鱼也是个伶俐晓事儿的哄人本事比起青平坊里时见涨的很。 单单瞧着老夫人同二夫那里,哪个不是明里暗里都夸上一句,可见是个招人待见的。 再想想自家眼下的处境,良久也只是叹息一句,罢了,且走一步瞧一步的好。便是现下想了也是白想的,虽是大爷同二爷一贯关系并不密切,好在她同沈鱼那里却是铁打的交情,总归可以互相照顾一番,日子想必也不至太难过。换句话说,青平坊里那般难熬的日子都熬了过来,还有甚是不能接受的? 尤静婉这里干思量一回,那厢一众送葬的将将归来。 李管事儿招呼着一众下人将个院子里的一应白番撤了下来,这一页便算揭过。 大爷怀安才过二门便见尤静静像是久候一般迎了过来,以为是阮大奶奶那里不好,只关心的问一句:“你们奶奶那里如何,可请了大夫看过。” 尤静婉抿一抿嘴郑重的过个福一福身行个大礼,作一副再合宜不过的表情同大爷这里细说一回分详:“将一回府便叫了大夫过来细瞧了,奶奶无端昏倒竟是因着怀了身子,夫从将将大殓,妾这里不好同大爷恭喜一回,只这般好的事情必定少不得大夫人那里保佑一回。” 这几日大夫人灵前大爷淮安实是煎熬太过,新人离别的伤心痛苦,里里外外大小的事□□事亲力亲为,堂堂七尺男儿全凭一股子气撑着。却是听了这般喜讯只觉得脚步虚浮一下,整个人便晃上一晃。 第64章 呵呵 “爷……“尤静婉关切唤一句,瞧着他惨白的面色又问一句:“妾瞧您面色不佳,这再差人去寻个大夫过来瞧瞧可好?” 柳淮安扶住她细瘦的肩膀缓了半天才摇了摇头:“不必了,不过是这几日操劳太过,有些头晕罢了,歇一歇便好了。” 尤静婉像是有话要说,到了却也只是顺从的点了点头,只扶着柳淮安回了霜枫院。 阮大奶奶像是累的极了,这会依旧没有醒的意思,左右离着晚膳的时辰还早,便未曾惊动一回。 柳淮安坐在床前瞧了半晌,未了又满足的摸了摸才将新孕的小腹部这才回偏房里由雪松侍候着梳洗一番,孝服退了,只换一件家常素服。 将将在书房里坐定,便见尤静婉敲门入内,手上端着的是一碗才出锅的热参粥。 体贴的将个碗放置大爷身前,又拿个调羹搅上一搅,温言道:“爷的身子想必这几日劳动的厉害,又加上饮食不善,才有方才那般头晕目眩,不若喝上一碗素参粥补一补体力也好。” 大爷柳淮安默默点了点头,拾起调羹舀了往嘴边送上一口,只却实耐不住无甚胃口,只饮了几勺子便欲作罢。 尤静婉又瞧他面色依旧不好,精神也显得十分不济免不得再劝上回:“这粥虽是味道寡淡,却是最补气养神。奶奶初孕身子又是不好,如小姐年纪幼,往后这霜枫院里里外外的事儿少不得爷要依仗爷拿回主意。爷还是再用一些罢了,只当为了奶奶肚子里的小少爷也好。” 柳淮安抬首瞧了她一眼,尤静婉立的恭敬且从容。 府里形势她瞧的清楚,又说的句句在理,柳淮安如何不听一回?将个调羹挑了出来,只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眼下他容不得倒下一回,父亲那里素来不问内宅之事儿,二房又是虎视眈眈,他若倒下……长房怕是再也立不起来了…… 林老爷子终于回了府,拐出去的几个孙少年也一路保驾护航的跟着回来了。 最欣慰的莫过于林舅爷,因为柳淮扬复发的旧疾就在林老爷子回程的前两日神奇的大好起来。 直至归来那来,竟还能一并跟着在林府门前迎上一迎。 通房沈鱼休整这几日总算得了特许,叫梳洗打扮一番一道跟着去了。等人的空档,林舅爷免不得多悄眼多瞧一回,又同林舅线交换一个眼神各自心中称奇。 何时见过自家这个一惯清心寡欲的黑脸外甥正眼瞧过哪个姑娘,跟前这个竟是得了青眼,瞧着去哪也要带在身前,差上一点便是寸步不许离。 再瞧一眼那姑娘沈鱼,长得倒也不差,进退也算便宜,倒是个知礼的人儿,只他还未娶正妻便这般宠溺个通房未免有些落人口舌了。 林舅爷又抽空回头瞧了瞧身后自家几个女儿,再瞧瞧柳二爷,倒是生出几分计较。 自家外甥一贯身子不好,虽是出身高门也难免叫人忌讳,他母亲去的早,他这个亲生舅父合该为他打算一回。 却是柳二爷身旁立着的沈鱼,单单瞧着端的是一副再平常不过的恭谨模样,哪里又知道一颗芳心早就七上八下的搅成一团。不知为何总觉得头一回见这林老爷子倒是比第一次柳二爷竟是要紧张的多了。按理说林老爷子一个知名的大儒生涵养脾性哪一点也该比身旁这位差个没边的,这紧张来的实在是太莫名了些。 偏生旁边站的大夫温方最是不肯消停,状似无意的瞧了一眼只用个只跟前几人能闻见的声音低低笑言一句:“啧啧啧……这丑媳妇总算要见公婆喽……” 沈鱼差一点便怀疑自己听差了,只瞧着柳二爷微微上扬的嘴角,便知道原是一分不错的听进了耳朵,她这里一点小心思又叫他轻易窥了去,真真气死个人儿。 若不是瞧着林舅爷一干人等,必定翻个白眼从从容容的怼了大夫温方。却是顾念着自家一点子外人面前的好形象,生生忍了。 温方又叫人无视一回,也不见恼。正欲说话便见几个高头大马浩浩荡荡的佣着一辆马车缓缓靠近。林老爷子便在车内安坐,那马上的几个年轻公子便是林府几位小爷。 沈鱼悄眼抬头望一望倒是个个生的叫人挑不出毛病,虽说儒生世家,瞧这么模样马背上的专营也不落人下乘。 柳二爷见不得沈鱼这般盯着旁的男子瞧,貌似迎上一迎的朝前迈上一步,恰好挡在沈鱼身前。 马车至府门前停住,林舅爷上前一步亲自打着车帘子将林老爷子迎了下来。 老头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虽近古稀之年体态却是十分挺拔。 倒是打破沈鱼往日以为但凡有大学问的儒生皆是一副长衫布衣,且气韵儒雅。林老爷子面有红光,一身褐色短打,也不要人扶上一把,只利落的 从那马车上踏了下来,步态稳健便知老头定是生就一个好体魄。 倒是累的林舅爷白白顶着个热脸迎上一会,林老爷子瞧也没来得及瞧上一眼。一边唤着柳淮扬的乳名一遍疾步走了过来,可怜林舅爷欲搀扶的手生生落了个空。 柳二爷急迎两步,伸手扶住林老爷子,待站定又是躬身将个大礼行了出去,林老爷子忙将人扶起,柳淮扬这下问候一句:“祖父进来身子可是康健?” 林世安点了点头,声音几度哽咽:“好好祖父一切皆好,只是初见朝生难免一时心意难平。” 柳淮扬点了点头虽仍是面上表情寡淡,沈鱼却觉得他定是心里欢喜的。又是在心中默默念叨一句林老爷子唤的二爷乳名—— 朝生。 沈鱼瞧着林老爷满脸满目的关心之态,一时竟然觉得的心酸。二爷胎中中毒,不知当日竟是怀着何种心思才取了朝生二字为名,想来情形定是不甚乐观的。朝生二字一是期许,二是祝愿,或许便是二爷已故去的母亲所取。 “小鱼过来见过同祖父他老人家见个礼。”沈鱼正值胡思乱想之际,却闻柳二爷点到了自家头上。 她忙定了定心神,大大方方朝前迈了两步,屈下膝去恭敬的道一句:“奴婢沈鱼见过林家祖父,望林家祖父身体常年康泰。“ 她这句问候的话叫众人听了只愣愣的自自思量一会,林家祖父这是个什么称呼哟?又觉得她一个柳二爷身前的通房丫环罢了,这般称呼倒显得有的些越了界了。 柳二爷倒牵一牵嘴角淡淡同林老爷子道一句:“小鱼的棋下的不差,改是叫她陪祖父下上几盘,权当消遣。” 林老爷子瞧他这般,又有甚不明了,只哈哈一笑连道两句好,伸手扶了身前的沈鱼起身,细细打量一回,许是爱屋及乌脸上笑意更显得慈详:“便是你信中提过的姑娘罢,瞧便是个懂事的孩子,朝生可莫要欺负人家。“ 沈鱼一听只把个头低上一低心道,她这里可算是过关了? 柳淮扬点了点头淡淡一笑还未答上一句,却是大夫温方抢了话头,笑着打趣一回:“林家祖父莫担心,二爷呀单是稀罕还稀罕不过来呢,哪里又舍得欺负了小鱼姑娘一回。“竟是学起沈鱼先头的称呼,也不害臊。 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 此时沈鱼便是趁人不注意恶狠狠的盯了大夫一眼,却是将收回个视线却又撞上了同样警告一番的柳二爷,一时只觉得的又是一阵不为人知的尴尬,姑娘默默的低了头红了脸…… 温方虽是生受了两道刀子似的目光,不过瞧了瞧沈鱼一脸的娇羞模样又看看柳二爷恨不能在姑娘脸上瞧出个花来的模样,禁不住得意一回。 林老爷子掩不住的开心,摸摸胡须,又拿个手点了点温方道一句:“打小便是数小方子最是调皮活泼,这么多年依旧不改真性情,好。“ 沈鱼一听林老爷对温方的爱称也只是忍着未笑了出来,小方子?倒是个别致的名儿。 “祖父初归,路上难免奔波劳碌,不若先入府稍作歇整,朝生再陪您说话。“难得见柳二爷这般体贴,再言门前也不是叙话的好地方,林世安只让柳淮扬同温方一左一右的扶前往府内正堂走了进去。 府里几位将将同林老爷子回来的少爷们,便这般叫老人生生抛在了脑后,眼巴巴的瞧着老爷子扶着外孙的手,一步步走入了府内。 瞧着几个年纪稍小的弟弟,林家长孙林未然也只能摸摸鼻子,平复下心情,瞧着自家母亲那里殷殷的目光,又打起精神来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化作妙语说一说分详。 林家舅母瞧着几个神采飞扬的儿子心中很是得意。 林未然却又是走趁着几个弟弟七嘴八舌同自家母亲那里讨论之际,忍不住稍稍提了提步子,抬头瞧一瞧前面那道浅碧色倩影。 第65章 呵呵 阮大奶奶怀孕这一桩喜事到底冲淡了先前大夫人去世的悲伤。 既是怀了孕,便不能陪着大爷淮安守制一年顿顿茹素。 老夫人开明变通,言说不能依着祖制却是委屈了肚子里的孩子。 尤静婉屈一屈膝头禀明她愿意待自家奶奶守这一年。 老夫人自是没有不应的理儿,纪氏一桩原就同她脱不开干系,又哪里能阻止小辈们的一片孝心呢? 她一个一个姨娘原不必理会这些的,却是突然冒了头,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阮大奶奶有孕,大爷守制原是不该她有旁的想法,只这般好的机会谁又肯白白浪费? 她这肯代大奶奶守制一年的举动算是自老夫人同大爷那里两面讨了好。 婢子玉墨知道后确实集齐不满,大奶奶跟前一面小心照料一面同大奶奶牢骚一句:“她算个什么东西,也能称一回代替?倒是给她脸了,哪哪都能伸上一脚。” 阮大奶奶闻言也不恼,温柔的抚一抚小腹才抬头道:“你莫说这般气话,往后这院子里的事儿,少不得尤姨娘操持,你要待人和气些。” 玉墨一听只把个眼睛睁的溜圆:“奶奶这是要抬举她?奶奶并非奴婢说嘴待她有成见,瞧着尤姨娘整日一副与世无争的老实本分样子,不过是哄人的罢了,你瞧现在得了机会可不是日日往爷书房里扎,且一去便是半天。” 阮大奶奶叹了口气:“并非是抬举她,只是眼下这般旁的同我这腹中胎儿相比皆是浮云罢了。也说现下我只一心将胎养好,至于外院一应之事儿便由她挡上一挡,毕竟凡事由爷出面总有不妥贴的场合。至于旁的……原也不在她……实在不必看的这样紧……爷已经待我和好了……。” 玉墨还想说什么却是让阮大奶奶阻了:“眼底下的事儿全当不见,专心助我安产,一应事情届时自有法子解决。” 玉墨应了,赶着去小厨房为她拿几样点心。 阮大奶奶这才倚靠回身后的迎枕上,将手中的养胎茶喝上一口慢慢思量一回,末了终是一笑了之。大爷守制期间不沾男女之事儿,尤氏若是聪明便不该碰这个忌讳,如若不然……一个姨娘怀的庶子……不用她来出面料理单单老夫人那里怕是也过不去! 她这一怀孕怕是二房那里消停不了的,不知那个精明貌美的婶娘半夜可还安眠否? 叫尤静婉操持院中事物并非放权,不过是推个挡箭牌出去罢了。 *** 奶娘领着小小姐如儿进了门,小小丫头好几日没同自己母亲亲近、脱开奶妈的手便朝自家母亲奔了过去。 “哎哟,我的小祖宗,可是要叫您吓出病来了。” 打外头进来的玉墨一个箭步过去将离榻不足两步的如小姐一把抱住。奶奶如今双身子的人了,又是头三个月,可经不得她这一扑。、 小丫头不依在玉墨怀中上挣扎着要母亲,大奶奶瞧着直发笑。 玉墨软和着声音哄只管哄一哄:“如小姐可要乖乖的,奶奶肚子里现下可有个小弟弟在呢,经不起如小姐这般闹上一回。“ “咦,小弟弟?“小姑娘听话便安静下来,大眼睛眨一眨瞧着大奶奶如常的肚子沉思一瞬。 又小心易易的抬头问一问自家母亲:“娘娘肚子当真是有了弟弟么?“ 阮大奶奶拍拍身旁玉墨便将手里的小丫头放了过去。 “当真,娘娘要给如儿添上个弟弟,如儿往后便不孤单了,如儿喜欢么?“ 小姑娘伸出小小的手掌抚一抚自家母亲的腹部,未了又把个脸贴上去听一听声音。最后是一脸苦恼的抬起头有些委屈的同母亲告状:“怎么弟弟并不理我?他不喜欢如儿么?” 阮大奶奶温柔的哄一句:“弟弟自然是喜欢如儿的,只是他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见天的睡觉,这样才能快点长大,好出来陪如儿一起顽。“ 如儿小姑娘这才点了点头,又小大人似的拿起玉墨放在一旁小几子的点心递给阮大奶奶一块:“给弟弟吃!“ 阮大奶奶一手接过来,一手摸了摸小丫头柔软的发顶,浅淡的微笑说一句好。 大爷柳淮安进来时,阮大奶奶才将将把个小丫头哄睡,正欲把个小丫头抱到床上睡一会,却叫大爷止住了,只伸手将女儿抱了起来小心的放在床上。 待回到春榻边才小声的同阮大奶奶说上一句:“往后哄如儿睡觉的事儿不若交给玉墨来做,你怀着身子怎能再这般操劳。“ 阮大奶奶点了点头道一句:“妾身省得了,谢爷关心。“ 柳淮安这才撩起袍摆,坐在榻上。 饮了口茶才缓言:“想起从前你怀如儿时,正逢我刚入仕时时在宫中忙活,陪你的日子并不大多,累你独自在这院子里怀妊辛苦。“ 阮大奶奶伸手抚盖在他放置桌面的大手,真心实意的道一句:“爷说这般话倒是显得生份了,你我夫妻,妾身能为爷开枝散叶别提心里有多开心,又谈何辛苦?自是甘之如怡。” 柳淮安听完微微扯了扯嘴角,这便是自大夫人故去以后露出的第一抹笑颜了,只叹息一句:“母亲故去,我自不必宫中述职,只安心在家守制一年,也能时时在你身边陪伴照顾。只望叫你不必从前那般独自辛苦。” 阮大奶奶点了点头,眼中含了百般情意:“有爷陪着,妾身自是万事不惧。也是母亲那里保佑一回,才逢此时叫妾身这里有了喜。” 柳淮安轻轻颔首把佳人揽入怀中,轻轻抱住。 *** 关于阮大奶奶有喜一事儿,柳府里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烦忧。 比如二房里的二夫人现在自坐在自家房里暗自神伤。 原本纪氏那里撑了这些年终于西归,她这里算是熬出了头,可还未高兴上两日,哪曾想霜枫院里竟然传出来这一桩喜讯…… 叫她不得不好好思量一回,若是到了日子长房那里顺利产下长孙,她这里怕也只能乖乖的把个管家的权力交到大房手中。 若是她不愿意,届时不必阮大奶奶说话,老夫人那里头一个便放不过她。又说大房一旦得了势,她二房势必再没了说话的权力。 二夫人大权在握这许久,又哪里甘心把个管家的权力这般轻易的拱手让人? 沉吟许久才叫唤身前的管事婆子进来只问一句:“先头叫你去清平坊里打探的那一桩事儿,可是有些眉目了?” 那婆子点了点头恭敬的回禀一句:“老奴照着清平坊里的老姐妹给的说项,往西林胡同走一了朝,倒是寻见了人又打听一番。栖意园通房沈姑娘原是叫她奶娘的儿子卖入的清平坊,那老婆子现下倒是同她儿子一家在那小院子里过得其乐融融,好不快活。”又将那奶娘同沈鱼母亲托孤的陈年旧事儿一应说给二夫人听个详细。 二夫人冷笑一声:“这世间的人儿便这般心安理得的多。只叫我知道了这一桩便没了她的好来。” 接过来那婆子递上的香茗浅浅饮上一口,思虑一瞬复又开口:“你去找几个可靠的,寻个由头……便从那沈鱼那奶娘的混账儿子那里下手……且小心着点,莫落了人口实。” 那心腹婆子点了点头恭谨道:“老奴省得。“ 二夫人这才又言一句:“待我这里拿捏住那奶娘一家子的身家性命,到时只由着沈鱼的意愿处置便是。“这般一来便不怕拉不近关系,这个人情她总归是欠定了的。 ********** 沈鱼最近有点烦恼,林家大少爷未然瞧她的眼光实在是有些太过粘腻。 林老爷子初归府,二爷那里时时过去陪伴,沈鱼不便跟在身前,便瞧着空档带了白术一道去听雪轩里同温方将他那味驱毒的方子再仔细推敲一回。 却说也巧,每每去时皆见林大少必定也在,一开始沈鱼未曾多想,只当那林家大爷同温大夫那里幼时一道长起来的,定是感情极好才这般日日粘在一起。 只一样,每回她去那林未然总是想着法子的讨好一回,按理来说她不过是林大少爷表兄的一个通房丫头罢了,便是他对柳二爷有所求,也不该讨好到她头上来。 便又仔细的观察一回,却又发现不若她何时不经意的看瞧他,他的视线必定在她身上流连。 若换个常人这般一定叫人觉得猥琐,偏生林未然生得一副玉面书生的模样,又说一个大男人生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纯真的紧,叫人觉得很是无辜模样,连带着都不忍开口呵斥一回。没奈何沈鱼只能带着白术躲回玉林轩里不出门了事儿。 再细想一回或许是自己想差了也不一定,大约是柳淮扬身边难得出现个女子才人觉得好奇。只那林未然的眼神实在叫人不大舒服,温方那里是懒得再去寻一回不痛快,那没了大花猪的荷花塘却依旧是个好去处。 香甜的莲蓬采几枝,回头煨上一锅莲子粥,清香又去火。沈鱼姑娘想得极美,却是将将先靠近那荷塘,莲蓬未采上一枝,便瞧着林家少爷架着一叶小舟从个莲花窝里划了出来。 不等沈鱼假装不见一回,便笑语吟吟的打了招呼:“小鱼姑娘真是巧,原来你也喜来此处赏荷。” 第66章 呵呵 沈鱼心道: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却也是个伸手不打笑脸人,瞧着林未然脸上堪比春风的笑容,忍住拔腿就跑的想法,屈一屈膝恭恭敬敬的道一句:“林家表少爷好。” “小鱼姑娘不必多礼,近来少见姑娘,可是身体不适?”林未然从个小舟上立了起来,目光殷殷关切问一句。 他墨发白衣面容温雅,立在一池芙蕖中,到有股子仙风道骨的味道…… 沈鱼垂目又道一礼:“谢表少爷关心,奴婢无恙……”顿了顿又道:“出来许久,怕是二爷那里需要侍候,便不扰表少爷赏景的雅兴,奴婢告退。” 沈鱼言罢便要转身离去,却是不想那林未然何时驱舟靠岸,见她提步欲走,心下一急越过那汉白玉的拦障抓住了沈鱼得袖口。 沈鱼不想他这般大胆孟浪,只觉脑子一热全凭一股子恼怒回身铆足了力气将那胳膊狠狠挥开。 力道之大只瞧轻舟上的林未然脚下的一个趔蹶便可预见,随着他身体的摆动那小舟越发不稳,沈鱼便是听着噗通一声眼睁睁瞧着舟上人一头栽进水里。 沈鱼抚了抚衣袖站在岸前原是打算待林未然冒了头赔个诚心诚意的不是再行回玉林轩。 却是瞧着水里的人一通挣扎之后,渐渐的便没了声息。 心道不好暗骂一句:不会泅水附庸的什么风雅泛的哪门子舟,这不是害人么, 心下想着却没耽误腿上功夫,朝外园奔出去搬那救命的人去了。 她这里正没头没脑的急奔,眼瞧着便到外园正欲扯着嗓子喊上一回,却叫一只横插过来的手一把拽住。 站定一瞧却是柳二爷锁着眉头一脸不赞同的望着她:“可是青天白日的见了鬼了?才叫小鱼这般癫狂无状。” 沈鱼却是顾不得柳二爷话里的不满,只觉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林家表少爷落了水,奴婢自己又不会泅水,塘边少有人迹,只能到院外寻人。” 说罢便欲往外奔了先救人要紧,却叫柳二爷拉住不动,正是心中大急,只见柳淮扬淡淡唤一句:“宫十一。”便瞧着一道黑影一闪朝那莲塘奔了过去。 这……便是传说中的轻功?凌波微步?通房沈鱼此时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膜拜着早就没了踪迹的宫十一。至于救人一茬已化作脑后事了…… 一旁立着的柳淮扬瞧着她这幅模样却是越发脸黑,抓住她胳膊的大手微微使了使力道,管教姑娘回了神。 “二…二爷?”沈鱼回神变瞧着他面色不好,又想想自家做的奇葩事儿,免不得有些心虚起来。 柳淮扬瞧她这般模样冷哼一声:“难为小鱼还瞧见我这个二爷。” 瞧他这副不阴不阳的模样便知心中酝酿着怒气。沈鱼心中又是嘎登一下,分不清楚他眼下为的是哪一桩,是恼她同那林家表少爷牵扯一回,还是气是她盯着宫十一的背影膜拜? 沈鱼独自猜测之际,柳二爷沉个脸带着通房沈鱼回了玉林轩书房内,瞧那架势沈鱼便知自己怕是轻易不得蒙混。 叹一句男人心海底针,仔细想想也觉得的委屈,分明她啥也未做,怎么弄得来这一出呢? 柳二爷却是不作这般想,只他从自家祖父那回来又是费了番力气同崔四那里周旋一回,才想着这几日难免冷落了佳人,打听了去处,打算亲自过来寻一寻。 哪成想远远的便瞧着她一路疾奔而来,若不是他一把扯住竟是不察。一开口却是叫他生出一股子怒气,竟是不知她何时同林未然那里有了交集。 书房内柳淮扬安坐在个沉檀木椅上,只一味的沉默的盯着手上的茶碗出神,并不开口。 沈鱼有心想解释一回,又瞧着他面色不豫,免不得心中再三思量一回,便也立在他身旁没有言语。 直至沈鱼那里站的腿酸脚麻之际,也未见坐椅上的人怜惜一回,倒是大夫温方一脸兴奋之色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没将八拦下的芣苢。 温方并未觉得气氛有何不妥,他将才从林未然住的归云居踏出来,林家大少爷落了水,自然跑不了他这个现成的大夫,林未然对外只说原是自家不小心才跌落塘中,只大夫温方也不是头一回认识他,单单瞧着他面上带着几分不自然之色,便知另有隐情,只言说大少爷无事儿便将一众关切的人打发了,林未然经不起他再三追问,吞吞吐吐将个实情说了出来,却又觉得难为情将原因隐了去。 温方瞧着面无表情立在一旁的沈鱼啧啧啧两声,复又摇了摇头叹息一句状似无意的道一句:“小鱼姑娘现在可以放下心来了,林大少爷那里原是无恙。不过温某倒是好奇到底那林未然作了何事儿,才惹得姑娘下了狠手,推人入塘?” 他这番话将将落停,柳二爷却是头一个坐不住的,方才他在心里百般猜测,却独未往这上头想一回,林未然竟是小鱼推入塘中的?沈鱼脾气素来不差的,林未然竟是作了何事儿才叫她这般……难不成? 如是一想柳二爷一张脸越发的冷了起来,温方一瞧不好,又瞧瞧依旧面无表情的沈鱼,才觉氛围不对,只干笑两声逃了出去,怕只怕再待了下去,他便待成了炮灰。 温方出了书房的们,那柳淮扬才轻咳嗽一声,慢慢渡到姑娘面前,又是就一瞬沉默才开了口:“这几日忙爷这里难免冷落了你,可是发生的何事儿叫你受了委屈,不若同爷说一说,有甚误会解了也好。”他这番话姿态柔软,更是一心求和。 沈鱼那里叫人晾了这许久,加之原本的委屈,越发的觉得火大,闻言头也未抬上一回只没甚触动的回一句:“叫爷烦心一回,奴婢不是,林家少爷那里原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小心将人推入塘中的,奴婢认错认罚。” 瞧着姑娘这般冷漠的态度,任柳二爷如何头大也得耐下心来哄上一回,谁叫他先前不问清红皂白将人误会一回,又把人晾着生一回闷气。 虽是这般所想,却也拉不下脸面表达一番歉意,又想着沈鱼不会是那般无端推人入水的,便想将个实情问了出来,奈何丫头已经叫他惹的发了毛,无论他如何问终是只那一句:奴婢的错,奴婢认罚。 只把平日里诸事运筹帷幄的柳二爷急出了一脑门子汗来,也未得其解释。未了还是入夜将宫十七招了出来问了个详细。 得知了事态始末,柳二爷坐在书案后微微拧着眉头,细细思量一回。倒是不知,他这个素来谦和有理的表弟挖起人墙角来竟是这般不遗余力。 柳淮扬冷冷一笑,可惜他看错了人,他的人竟也敢觊觎,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 既然晓得事情原由,自然该积极解决才是,瞧着沈鱼那里这两日仍旧等他态度十分恭谨且冷淡,秉承先攘外再安内的老话,柳二爷抽个空档往归云居林未然处走上一朝。 却说林未然那日落了水先是叫宫十一拎到岸上,又是芣苢将人一路背回了归云居,白术一路小跑着寻了大夫温方过来。只这件事儿并未敢惊动旁人比如林家舅父跟林家舅母,更莫说林老爷了本人。 柳淮扬来时林未然正在案前临他祖父亲笔所书的一副字帖,瞧见来人忙过来迎上一迎。 只又前着头前事儿,对着自家青兄难免有些不大自然起来。柳淮扬淡淡一笑心道,知道愧疚便好,也省得他这里再费心提点一回。 “为兄近日才知表弟落水一事儿,又闻同我身前的人脱不了干系……”说到这里顿上一顿,执起桌上茶碗慢里条斯饮上一口。 林未然却是心中有愧,原是他太过唐突,此事实在怨不得沈鱼,如是一想便开口为她开脱一回:“当日之事儿,实在是未然这里唐突一回,怨不得沈姑娘……还请表哥千万莫要难为。” 难为?柳二爷闻言只把个茶碗往桌上一放,抬眼冷冷盯着林未然瞧了一会,只这一眼实在叫对面人觉得的心虚。到底是会错的自家表兄的意思,人家过来为的是兴师问罪,到他这里却叫理解成了赔礼道歉……如何不面红耳赤的羞愧一回,又想前先头还为沈鱼那里开脱一回,更是觉得头有千斤重…… 柳淮扬收回注目的视线却是话锋一转闲闲扯一句:“舅父那里闻说,张家大户有个女儿温良娴雅,又觉得你也到了年纪……自是有心为你去提一提亲,那么往后也该避一避男女之嫌。“ 林未然抬了抬头像是不大明白自家表兄话中意思,愣愣的发了会呆这才反应过来苦笑一声:“表兄误会了,愚弟这里并未对小鱼姑娘有非份之想,之前种种不合礼制的举动,不过是源于一时好奇罢了……“ 第67章 呵呵 林未然原是想同他解释一回,奈何柳二爷没甚耐心听他,只抬手将他话头止了回去,正色道一句:“从前种种你只管收了好奇便是,为兄可以不究,如若再犯却莫怪为兄这里不顾念兄弟之情。”言毕便起身踏出了归云居。 林未然张了张嘴原是想打算同他说个分明,不过是幼时有个玩伴同沈鱼同名又是年纪相仿,后来突然搬离了栖霞山便失了音信,那日归来林府门前他听沈鱼同祖你见礼自报姓名时便称唤作沈鱼,免不得想求证一番,奈何那沈鱼对他防心太过,总是没办法靠得近了好好探究一回。一句话未问出来便罢了,还又生出这般事态。 方才他瞧着淮扬表兄的神色可是不好,字里行间皆是警告,怕是想差了…… 这般一想林未然便有些坐不住了,若是因着他一点子好奇连累沈鱼叫表兄斥责一回,倒是他的不是了,只有心想将话说个明了,又瞧着方才自家表兄的面色不耐并不想听他多言一句。林未然便是在辗转反侧的自责中度日如年。 玉林轩里柳二爷正在书房里仔细打算一回,原是想着如何能将沈鱼那里的怒气悄无声息的平了。 却是方法还未想出来半个,就见姑娘端着个碗将将熬好的药迈了进来,走至案前盈盈福了福身,纤纤素手续上一碗递了过来。 柳二爷自是忙伸身接了过来,一面小心瞧了瞧面色,倒是比昨日缓和许多。 柳二爷心不在焉的几口饮下,又酝酿一会才开口言说一句:“待过两日爷忙完手头上这些琐事儿,便带着往不远处的甘泉寺走一朝,那寺庙后的有一处桃林,虽现在并不是时令,不过后山景致也甚是宜人,可前往一观。” 沈鱼哪里晓不出他这语气中的讨好之意,只抿一抿嘴角浅浅一笑,递过来杯淡茶同他漱一漱口中药味,又拿个干净帕子于他拭一拭嘴角才开口道:”奴婢听温大夫提过一嘴,心中很是向往,倒是爷晓奴婢心中所好。“ 柳淮扬瞧着她的淡淡的笑颜一颗心才算是放下,这便是气消退了。 伸手握住沈鱼捏着帕子的素手,叹息一句复又开口:“昨儿……原是爷的不是,一时心急错怪了你,小鱼你受委屈了。” 沈鱼低了眉眼,反手搭上了他的手腕,探一探脉息,那灵蛇倒底是祛毒良药,对了症,眼瞧着他身上的顽毒日日的递减,身体也越发好了起来。 怕是用不了等到中秋,他的身子便能好到八成,余下两成便是这么多年那毒在体内潜伏以久,难免亏损了内理,需得慢慢调理,待日子久了不怕不能恢复。 沈鱼很是欣慰的抽了回了手,倒上一杯茶水递到柳二爷面前,又是盈盈一笑,她平日里爱穿浅碧淡绯这般清新的颜色,一张脸又是素净秀美,这般一笑更是显出一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韵味出来。 淡眉舒展一双妙目含情便是这般笑着同他说一句:“爷这般说便是生份了,打奴婢来了栖意园爷身前,这受委屈二字可是离得奴婢足有可十万八千的距离。先头表少爷那一桩事儿爷这里也是关心则乱,若不是心里头有奴婢,凭爷英明又哪里谈得上错怪一说。这个理奴婢自是想得明白,又怎么会认真同爷至一回气呢。” 一番话说的正中人心窝,柳二爷很是受用,瞧她的眼光更是越发爱怜起来,他瞧上的人儿便是这般知书达理,晓人心中所想,更是不叫人为难。解语花也不是过般颜色。 说完话的沈鱼却是瞧一瞧柳二爷神色,只在心中得意一回,老话说的好,男人呀都是属那啥顺毛驴的,需得软和着来,瞧一说一个准,三句好话哄得便有些飘飘然了。面目却是掩得好,拿个温柔羞怯的目光瞧上一眼,再低一低头,把个俏脸红上一红,更是叫柳二爷稀罕。 先头那林未然惹出的一桩事儿至些便算一页翻过。 可怜那林家大少爷仍旧一颗心上下忐忑,日日自责一回。又是顾忌柳二爷威严不敢前往玉林轩再解释一回。 立秋。 一候凉风至。 栖霞山脚下沈鱼陪着柳淮扬顺着条羊肠小道缓缓而上,芣苢同德叔捧着祭拜用的一应香烛陪在身后。 徐徐而至的轻风吹散的夏日里残留的暑气,栖霞山上风景正当好,却是一行人没有欣赏的兴致,恰逢立秋时节正是柳二爷生母的忌日…… 林老爷子原想一并前往,虽是身体强健却也耐不住年老,怕再触景生情一回,便叫人劝住了,他年纪终是大了些不好情绪太过波动,还是爱惜点的好。 一处梨林枝繁叶茂德叔自前面引路,那树的梨子颗颗饱满诱人,林子里修缮的又是整齐,像是有人时常打理。 果然林子深处偶现木屋,有年约七旬老叟屋前席地而坐,一杆子旱烟正抽到一半。瞧见一行来人忙从地上起身,恭恭敬敬的过来行礼问安。 柳淮扬点头示意,那老叟也不多话只带着人往那屋后走去,蜿蜒而又郁郁葱葱的小道又走上一回直到尽头才瞧见一座青石墓碑,想是到了地方。 芣苢小心的将一应祭拜用的物件摆放置墓前,沈鱼拿了巾布拭一拭那墓碑上积落的灰尘。 柳淮扬亲自燃上三柱香在墓前祭拜,轻风扬起他墨色的袍摆,仍旧是面上表情清冷,黑眸幽若沉渊,他在墓前沉默不语,站了良久,久到那香炉里的三柱香就要燃烬,才侧目轻轻朝沈鱼唤一句:“小鱼过来,同母亲这里见个礼问候一句。” 芣苢同德叔退至几米开外,沈鱼整了整仪容正了正神色慢慢走至墓前,执起三柱香学着他先前的模样拜上几回,才小心易易的插入香炉之中,才又退到柳淮扬身侧。 却是叫柳二爷牵住了手,他双目炯炯注视着那墓碑上的几个大字,缓缓道一句:“这是小鱼,母亲那里或许自冥冥中早已经知晓,儿却是仍旧想亲至带来叫母亲瞧上一回,为母亲敬上一杯茶水。” 说罢抬了抬手,芣苢端着碗茶走了过来,柳淮扬伸手接了过来递到沈鱼手中,不必示意沈鱼也当知何意,只恭恭敬敬跪到墓前,举起手中茶碗,口中念念有词:“奴婢沈鱼给夫人敬茶,沈鱼福薄未能得见夫人真容,仅手中热茶一杯了表敬意,还请夫人笑纳。“说罢将那碗中的茶小心倒在墓前才又直起腰来再言一句:”爷那里也请夫人放心,奴婢一定打起十二分仔细照料……“女儿家话起家常来难免细碎,柳二爷只在跟前站着也不催促,等沈鱼话完未了又在那墓前仔细的磕上几个头方才扶着起了身。 却是几米开外的德叔看着不由得心惊一回,沈鱼墓碑前做的一应事儿皆是那正头奶奶的身份才能做的……爷这般抬举一个通房丫头……为得又是哪般?难不成竟是真的起了将她扶正的心思? 德叔又抬眼看了看两人的背影,倒似一对壁人一般,却是可惜了沈鱼的出身……若他日真相大白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同日这般一样,乖巧温顺的立在自家主子身侧。 德叔不能猜测,只自家主子的意愿也是不能撼动,唯一能作的便是叫那知情人个个把个嘴闭得严实,能瞒下那是最好…… 带祭拜过后几人又在那梨林里逗留了些时候,踏下栖霞山时已近正午。 马车内沈鱼掀起帘子往外驻目,却是发现并非回来时的路,不由的疑惑几分,转身瞧着闭目养神的柳二爷,扯一扯衣袖只用个眼神询问一回。 柳二爷抬眼瞧了瞧复又闭上淡淡道一句:“之前同你提过一回,甘泉寺离此地相距不远,此时过去恰好尝一尝寺庙里的斋饭。待歇了午觉爷便带你去寺庙后山游上一回。” 沈鱼乖巧的点了点头,瞧着他清隽的俊颜微微的发一发愣,紧闭的双眸呈现出美好的弧度,浓密纤长的眼睫自眼底投出一排密密的暗影,他的睫毛生得真长,沈鱼自心中暗赞一句。 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轻轻抚摸一回,却是还未触及就叫一只微凉的大手一把捉住拦了下来。却是依旧未曾睁开眼睛。 却是惹得沈鱼起了玩心,肥了胆子,换一只手悄无声息的靠后,眼瞧着只余下三分距离,却又叫人拉了下来,生生把人定住。 姑娘哪里甘心,虽是双手被束缚也耐不住人聪明敏慧只把个脸渐渐的凑近眼瞧着便要碰上也未见身前人阻上一回。 沈鱼皱皱眉头,盯着眼前的人近距离的瞧了一会,瞧着那颇带棱角的薄唇抿了抿嘴终是英雄气短,只打算作罢将要撤了回来,却见他像是将将察觉一般,睁开了双眼。瞧着近在咫尺的俏颜幽幽得道一句:“爷平日里怎么同你说的,凡事要果决!总瞻前顾后的能作甚大事儿?” 说罢不等吓蒙的小鱼姑娘反应一回,便不分青红皂白的亲自示范一回…… 第68章 呵呵 说罢不等愣住的小鱼姑娘反应,便不分青红皂白的亲自示范一回…… *** 清泉寺落在山腰处,虽那清泉山并不高险,单瞧着望不到头的天阶,德叔一脸担忧的神情:“爷身子才将将好些,哪里受的这般劳累,不若老奴背您上山罢。” 柳二爷闻言脸色一僵佯装无意的瞄了沈鱼一眼,见姑娘只顾四处打量着这甘泉山下的景致并未理会这茬儿,这才顿了顿朝德叔摆摆手道:“爷记得上一次来甘泉山已是十几年前的光景了,如今故地重游德叔还当爷是彼时的病弱少年不成?” 德叔闻言忙躬身行礼,沈鱼瞧的清楚只盈盈一笑:“德叔是关心则乱,爷如今身子越发见好,哪里是这几阶台阶能拦得住的。换言之平日里自府中少有这般活动筋骨的机会,眼下倒是好契机,德叔只管安心在一旁跟着便是。” 一番话倒是解了围,柳二爷无话转身迈像了天阶,沈鱼跟在身侧原想扶上一把,却是叫人捉住了手一路牵着拾阶而上。 德叔便也不在多言只同芣苢在后面仔细跟着。 清泉山里的香客络绎不绝,倒是不若寻常寺庙那般清静,德叔寻了小尼捐出数十两的香油钱便叫领着去了那清泉寺后面的静室。 又闻此处便是用来给过往的香客用来小住静修落脚的。 沈鱼心想倒是同那客栈也想差无二了,给了银钱便过来个住下,还有一日三餐的斋饭可用。 柳二爷夹起块素豆腐放至她碗中,顺势将姑娘游离出去的思绪拉了回来:“用饭便安生用饭,总些那些有得没得作甚。” 沈鱼回魂也不反驳只低了头使劲扒饭,像是想要把方才德叔捐出去的大把香油钱给吃回来似的,柳二爷只瞧着好笑忍不住弯了嘴角,但凡吃可可口点的饭菜便给她夹上一两筷子。 只他越往她碗中添菜,沈鱼便觉得不好辜负只一味的吃了下去,柳二爷便又觉得她是喜欢吃的,给人夹起菜来更是显得不遗余力。 沈鱼暗自叫苦,一刻钟前她已经吃得八分饱,现下只觉得的那饭菜已经堵到了喉咙,瞧着二爷的似乎不察查,只一脸宠溺的盯着人瞧。 一旁的芣苢直惊的眼睛大了一圈,素来未曾见过小鱼姑娘这般好饭量,一个人竟是吃得比自家多上一倍还多…… 沈鱼瞧着自家碗中的斋菜心道若她再顾着面子不提,怕是今日也下不去这清泉山了,前阵子没让个猪咬死,这会叫个饭撑死也一样的丢人。 只这般想着又一个甚没控制住打了个不大文雅的饱嗝,柳二爷这才停了欲往时夹菜的筷子抬头好笑的瞧她一眼:“用不下了便同爷提上一句,枉爷还纳闷小鱼今儿怎么饭量就大了起来,没得把人撑坏了可怎么好?” 沈鱼脸上微涨哪里又能说一句,还不是不若拂你一番好兴至闹得么,不然谁愿意这般没头没脑的吃得动一动便想吐的。 柳二爷瞧着微微发愣的模样也不恼,只把个碗从她手中取了下来:“一会子午觉也莫要歇了,稍停上一刻儿,爷便陪你去后山溜达一回,权当消食罢了。” 小鱼姑娘闻言这才算消了心中无声的腹诽,轻轻点一点头算是应了。 德叔拿着一应供品去庙堂供奉一回,只嘱咐了芣苢一同随着侍候。 出了那净室是一处小院,推门出去便见一要小路蜿蜒着直至山头。 沈鱼便叫柳二爷领着不紧不慢的溜达着往那山上走,沿途的景致倒是不差,由其快至山顶时遇见的那一眼活泉,流得那叫一个欢快,一方天然形成的水池,泉水清澈见底,那池子边缘有处缺口通了过去的是一片桃花林,再往里走高处可见一座凉亭,立在个陡峭的崖边。 沈鱼在下那亭子下方立定,抬眼便见黑色牌匾上悬着的三个大字——御风亭。 “这字写的倒是霸气,怕是并非出自常人之手。“沈鱼回身对柳淮扬道一句,却是柳二爷还未来得及答上一回,就听亭中有人低笑,有悦耳的男声传了出来:“沈姑娘倒是好眼力。” 沈鱼闻言惊上一惊这亭中的人听着像是认识她一般的,她又仔细想想自家认识的人实在屈指可数,里面的这位却又是哪一个呢? 回头瞧一瞧柳二爷,却是见其冷着张俊脸抬脚迈上了通往亭子的台阶。 待进了亭子沈鱼这才把方才说话那人瞧个仔细,那人一袭深紫色华服,端坐于亭中一方石凳之上,他手中执的青花茶碗,内有奇兰白芽的香气隐隐传了出来。 再往上瞧便现一张带着点点笑意的脸,这人生的极好剑眉朗目不,单单只那一股子儒雅恬淡的通身气韵便能叫人过目不忘,更是莫提带浑然天成的贵气,是个叫人不敢也不能直视一回的温润君子。 那人瞧着柳淮扬淡漠的冷脸也不恼,依旧笑的一派温文尔雅,抬手拿起个空杯续上新茶,笑道:“今儿为兄来的得是巧,竟是得见一回传说中的妙佳人儿。” 柳淮扬只冷冷的瞧他一眼,回身同一旁的沈鱼招呼一句:“这是崔四爷。” 沈鱼抚一抚衣袖大方的朝前一步福了福身乖巧道一句:“四爷好。” 那崔四爷也不叫起只拿个笑眼仔细打量几分点了点头同柳淮扬笑言一句:“同她表姐倒是类上三分。” 柳二爷沉了沉面色将沈鱼扶了起来温言同道一句:“让芣苢陪你去四处走上一走可好?” 沈鱼叫崔四爷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又听他此言想是有事儿相商,她自不便在些逗留,点了点头唤上芣苢一道迈出了御风亭。 “你再瞧那姑娘背后还能生出个花来不成。”柳淮扬不理崔四儿的一把子酸腔,只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执起那杯中茶水饮上一口,皱了皱眉头当真是浓郁的可以,比不上沈鱼配的那味清淡的养生茶。又瞧了瞧对面的崔四爷心道,也不知他是如何生受的,竟是善饮这般香茶。 “原是瞒不住你,只未曾想堂堂崔四爷竟也是这般好事的主儿。” 崔四端着个和善的笑颜并不理会柳二口中的挖苦之意:“扬弟之事为兄焉有不上心的理儿,倒是不曾料想竟是巧的紧,你那心头上的人儿竟是她姑母的女儿,论起来你还要唤为兄一句表姐夫也错不了。” 柳淮扬冷哼一声,自是知晓他如何日里机的人,哪能这般得空只单单为了瞧上眼,大白天的在这亭中白等一回。 “四爷素来便是日理万机,百忙之中竟还抽出时间问一问臣之琐事儿,实在叫臣不胜感怀。” 闻他这一番明褒暗讽,崔四只抚了抚茶碗也不恼:“怎么,你竟是未曾想过要带她去将军府里认认门儿?” 柳淮扬抬头瞧他一眼,突的冷笑一声:“看来四爷自月影处做的功课还是未见足,我这里便多一句嘴点四爷一句,便是认门这第一站也到不了将军府里去,隔上三条街的宰相府才该是正经去处。” 崔四爷闻言只将手中茶碗放下,脸上的笑意这才褪却,一脸正色的问上一句:“你言下之意,当年那沈固老将军之女竟是同纪流年……” 柳淮扬瞧着他一脸凝重只淡笑着雪上加一回霜:“没成想同四爷这般大的渊源,兜兜转转的竟是要做一回连襟。四爷归宫劳烦代小鱼问莲妃一句好,毕竟这亲姐夫倒是坐得实了,至于这表姐夫么……“余下半句却是没了话,心道且等着把沈家表姐哄得回心转意再言其它罢了。 崔四如何不晓他言辞里面的意思,却也无心计较,只是没成想沈鱼竟是纪流年的亲生女儿,又是沈重山胞妹所生。沈纪两家关系素来势同水火,原来竟是为着这一桩旧旧渊源。 想到此处崔四爷禁不住眼中一亮正欲开口却是叫柳淮扬抢个先:“四爷还是收了心思,臣认定的人又怎么能容得旁人动她一分一毫。” “你便是这般瞒天过海,也会有真相大白一日,届时不说旁人,单单说这沈鱼姑娘知你瞒了她的身世,又会作何所想?” 柳淮扬盯着手中茶碗半晌不语,崔四口中这番他原也不是未思量过。若是沈鱼知晓身世……或是纪流年那里得了信息,怕是他同她便要难上许多,原是不怕旁的,唯独怕她顾及太多反而生了离意,所以才在当日德叔禀明真相时下令瞒了下来。 早早结果了景春阁那位,原是想将她带出柳府,远离这帝都里一应旧事牵扯出来的琐事。 漠北,的确是个好去处。 柳敬承那里年岁渐深身子也大不从前,早有退意,眼下他去正是一个好契机。 又逢常庆年那里闹得一出夭蛾子,他去的更是名正言顺。 打算先行探一探路,立稳脚跟,再将她接了过去,从此天南海北,凭这繁华如斯的圣安城闹个底朝天也同他们扯不上半分干系。 却是不想未曾瞒过崔四这个笑面狐狸,叫他瞧出了端倪。 只见他屈指轻轻敲一敲那石桌桌面一张笑颜越发温润:“你要带她离开?去哪?不若让为兄猜上一猜?”尔后哧的一笑,眼神竟是凌厉起来:“漠北倒是个好去处,地势富饶且又是个山高皇帝远,扬弟得了如花美眷这是又想做个富贵的闲散人?” 当日便说常庆年一事他到底应得太过干脆,依着他的性子若是有了心爱之人又怎会为了稳住区区一个常庆年而甘心去求娶个陌生女子。 原是为着光明正大的去铺一回路,为那沈鱼去寻一个没有诸多烦扰的世外桃源…… 这般一想只觉得内里一股子泼天大怒拔地而起,面上却仍旧一副笑模样,抬手便将桌上茶盏一掌挥落,那茶盏应声而碎迸出的碎片敲击着山石地面,自这空旷的山中不停的回响…… 第69章 呵呵 “解决了常庆年又如何,眼下周承安并不适合离开圣安,若无得力之人镇守,漠北仍旧是胡人嘴边的一块肥肉,那便是臣罢了,只当还你一个人情。”柳淮扬点出险要事实。 崔四却是不并不买账:“朕的女人离朕远走淮南了无音讯,朕的兄弟如今竟然也要离朕而去,这一南一北的倒是好的紧,朕如今倒真算是个孤家寡人了。你不愿立于朝堂之上,朕依着你,这些年风雨同舟并肩而行朕更是信你,只眼下光景才算好过一些,你便生了离意……圣安无人又如何,朕宁愿遣了周承安去,也好过你我兄弟分离。” “如今周承安才将将接手武夷卫,军心士气才算稍成气候,若此时换人……其中厉害自是不必臣多言。” 武夷卫掌管的乃是整个圣安城的安危命脉,代表的更是天家威严不可侵犯,更是由皇帝亲自统筹的一支护城军,但凡有异心之臣举兵来反,管叫你有来无回。 崔四如何不知,如今也只是气昏了头才这般口不择言,又瞧着柳淮扬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觉心口一阵阵隐隐作疼。 他这辈子竟是都结识得些什么人,女人女人便是这样,稍稍不如她之意,竟是半点委屈受不得转脸硬着心肠跑个没影。兄弟兄弟又是这般,为个女人罢了,生生放弃这大好的荣华权势偏生要躲到个犄角旮旯里偷一回浮生。 崔四叹息之际,柳淮扬新自倒上一杯新茶,推至他面前沉默一瞬间才淡淡的道出几句算是劝慰的话来:“四爷也莫恼,只您不拿小鱼同沈纪两家的关系做一回文章,漠北臣自会严防死守,这一桩原是不在话下,还一件四爷定是感兴趣的,待得了契机臣自有法子让那沈家表姐自发的回您身前。” 这番话算是说进了崔上的心坎里,江山土地失了可再打。 只那沈佳期忒得固执,但凡认准的死理十八匹快马也是拉不回头的,当日他便是低估了她的固执,她对感情的执拗,才将二人关系直直限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两年更是百寻无果,无半点音讯,淮南离着圣安近千里的路程,他又是整日忙于朝堂之事儿,实在抽不出时间亲自寻上一寻,只能这般生生饱受相思折磨,并无其它法子……方才柳淮扬之言却是给了他几分希望,他敛尽怒气,换作一脸将信不信:“此话可是当真?” 柳淮扬依旧一副冷淡的模样,扬眉反问一句:“臣可曾叫皇上失望过?” 自是不曾,柳淮扬有对政治的独到见解对朝堂局势的远见之道,处事之大胆,作风之狠厉,素来都甚得他赏识,从起意夺嫡直至登上那九五之位每一步皆是二人并肩作战……如今又怎么会不信他呢? 崔四爷点了点头总算换一副笑脸,又是执起茶壶亲自为他续上一碗茶水:“你我兄弟谈什君臣之礼,倒是显得生份。论来论去你嫂子竟是还是你未过门媳妇的表姐,更是亲上加一回亲。” 眼下需得顺上一回毛,柳二也只在心里嗤之以鼻。嫂子?竟也好意思厚着脸皮同他攀一回亲戚,也不知当日是谁捧着个凤仪殿的后位于人,奈何佳人正眼瞧都不瞧上一眼……啧啧啧,论起来那月华殿里住着的可是沈鱼的同父异母的亲姐,也未见提上一回半回。 柳二爷自不是大夫温方,便是心中有异也不会在面上显现半分出来,只淡淡一笑举杯示意,以达成共识。 摆平这尊大佛,余下的便皆不在话下,比如柳府里一众打小算盘的人,比如柳大老爷那里,再比如常庆年同他那个未曾谋面的孙女,没有感情羁绊的人料理起来总是容易许多,只要心够狠。 柳淮扬一仰头将杯中水饮尽,弯起的嘴角那一抹笑意叫人觉得的残忍。 ****** 沈鱼同芣苢离开御风亭并未上山,怕是二爷这里谈完要事儿寻不见人,只四下转上一转不曾远离。 沈鱼微微思量着崔四爷的身份,瞧着这通身的气度便不是常人,又想着崔姓在兴业又是天家之姓,崔四崔四?便捋着崔家有名的几位王爷算上一回,只这算来算去最后得出个结论竟是,崔家行四的一为远在裕州的康亲王,乃是先皇之胞兄,年近七旬,瞧着年纪肯定不是,另一位崔姓行四的却是当今圣上乾元帝……她方才竟是同今上只余一张石桌的距离,实在叫人忍不住有些小激动。 沈鱼回头瞧一眼跟在身侧的芣苢,努力保持一副平常面色,佯装闲聊问上一句:“咱们爷何时竟同天家关系这般亲近。” 她这突然一问叫芣苢一时不能反应,只愣愣的据实回答一句:“爷同四爷年少时便已经相识,当年四爷化了身份曾拜在林老爷子门下,一来二去的倒是同爷这里有了交情。” 沈鱼点了点头又是努力克制一番她内里在过激动的情绪,原只当柳淮扬是个脾性古怪的身体病弱的世家公子,哪曾想竟同当今圣上交情至深关系匪浅!!! 一旁的芣苢瞧着沈鱼姑娘这般荣辱不惊的平淡模样只在心里佩服一回,换个寻常人还不白白激动一回,暗叹还是沈鱼姑娘好见识,便是证实四爷身份也只风轻云淡的同新知晓了味不曾见过的药材一般模样,并不失态。 殊不知沈鱼内心的兴奋劲差点子便能沸腾一锅热粥。不过是芣苢面前强撑着装上一回,才不显得忒没见过世面。 崔四爷那里同柳淮扬达成了共识,便唤了宫七宫九打道回府。 只余柳二爷一人坐在御风亭里嗅着奇兰白芽的香气暗自思量一回,这奇兰白芽数金买不得一钱的天价茶叶,竟是叫那沈佳期养活了几株,又想着能将奇兰白芽活的妙佳人可见并不一般,单单瞧着八面玲珑的崔四爷这些年在她那里吃的闭门羹便知,这姑娘定是个奇女子。 又想着沈鱼的娘亲沈玉,暗叹一句姑侄俩倒是如出一辙的固执。 方才答应崔四将人寻回并非形势所迫,不过是无意间得了晓知了那沈佳期一些蛛丝马迹,加上沈鱼同沈纪两家的牵扯,若是公开身世尚需一个身份魄力相当的来化解一回,沈佳期无疑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能让崔四月影无迹可寻的人,便知深浅。此时她不过是无心于宫闱内耍一回心机罢了,可若是他日有了不得入宫理由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不得不争之时,不提她的心智魄力,只崔四待她的一往深情,便叫连同纪家小姐一道的四位高门千金已经见了败相。更何况她身后的将军府又是个实打实的硬背景,足够她在宫墙内外横行霸道一回。 眼下柳二爷只需想个法子将人弄回圣安,至于哄不哄得好,留不留得住只看崔四的本事。 沈佳期回圣安势必心中存有怨恨,祸引东墙的事儿柳二爷做起来可谓是得心应手,局从他决定去漠北的那一刻已经做下,倒霉自然跑不了丞相纪流年。 新仇加上旧恨,足够他生受一回。更何况他纪流年的掌上明珠自后宫里还不是叫人拿捏在手中,任意磋磨。 沈鱼同芣苢回来时,便瞧着柳二爷眉头微皱似在思索着什么难解的事情一般,茶碗中泡开的茶叶在指间揉捻成条状,那浓郁的香气更是袭人口鼻。 若是个寻常人柳二爷定不会这般费心费神,只这人却是沈鱼的亲生表姐,宰相府沈鱼自是不能认的,那么沈家这里势必得先攀上关系才好,届时就算纪流年那里得知沈鱼身世又能如何,还能腆着脸登门去认女不成?当年沈玉一事已叫两家成了仇人,若是纪流年还敢入府,怕是赶着便叫人打个半死也不解气。 这般事儿心中有了计较也只是瞧着契机再仔细推敲个中细节罢了,唯沈鱼那里却是该如何开一开口,同她言明一回,柳淮扬吃不准她的心思,他这里已经开始为两人的以后铺上一条最顺遂的路,若是她那得晓知身世不应,他又如何?放弃二字从来不出现在他的人生,更何况是他动了心付了真情又打算一生守护的女子。 实在是棘手了一回……柳淮扬低低叹息一句,才瞧见亭外候了一会子的沈鱼同芣苢,朝沈鱼招一招手便见姑娘乖巧的上前。 “坐下来同爷叙一叙话罢。” 沈鱼闻言便坐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弯着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问一句:“爷想听什么,只管知会一句,奴婢旁的本事没有,扯闲篇这一桩也能顶上十个八个。” 柳淮扬听这她这般玩笑倒是弯了弯嘴角,轻轻敲一敲桌面像是下了决心一般问上一句:“至关你的身世,你还记得多少?” 沈鱼一愣不曾想他突然的这般问上一句,顿了顿才道:“奴婢打记事起便是同奶娘一道一生活,至于奴婢母亲只知晓她生前约么是个商人,其它也是偶尔听奴婢奶娘提上一句。奴婢八岁时便叫卖去了清平坊,之前种种事情已经记得不甚多了……爷想问什么只管问,奴婢若是记得知是没有不坦白的理儿。” 分明她一脸温婉的笑容,却叫人听不出语气中的愉悦,柳二爷轻咳一声沉默一瞬像是安抚:“不过是爷这里多问一句罢了,你莫多想。若是记不得便罢了,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沈鱼笑的含蓄,心中再不以面上这般平静,古代贵族世家里将门楣瞧的如何重要,她不是不知晓,从前喜欢一人也只凭着本心罢了,其它一切外力并不理会,可是如今他既问了,便不能不叫她多想。 她有些忧心的瞧了柳二爷一眼,只见他眉间似有沉吟之色,她原想问个明白,最后却是终未开一口。 问什么呢?这世间许多事儿原不是每一件都需要言明一回,只需等着便是,时光总会将所有事情表面沉淀,显现的便只是答案。 她自然等的起,又何必现在庸人自扰一回。 ******* 八月上旬还未结束德叔便打点好一了切,静待归程。 柳二爷带着沈鱼极其隆重的同林老爷那里告了一回别,老人心中不舍,眼现隐隐泪花。 栖霞山盛产琥珀,林老爷子闲暇之余磨出一副上好的云子,又是欣慰沈鱼下得一手好棋,便亲手送给了她。 沈鱼原觉得的实在太过贵重,那林老爷子只执意要给,未了也不好逆了老人心意,只连声言谢,接了过来。 她也未有甚拿出手的东西,只老人年纪大了难免会有各种不适,强健体魄的助眠的林林总总的茶配上几味,了表孝心。 爷孙俩像有有些话要私下里说上一说,沈鱼借故退了出来。 那扇门开了又合,初秋的阳光将将投射进来,又随着那紧闭的门隔断。 林老爷子叹息一句:“你只管去做便是,祖父这里无需担忧,有机会体会一朝异地风土人情,这是好事儿。祖父这些年便是盼着此刻,只望你能出去走上一走,瞧瞧咱们兴业的大好河山。从前是你身子平允,现下好了,却是再没有不出去的理由了。” 已经近七旬的老人满头银发,身是身板依旧挺的笔直,只那一头花白的发色加上脸上叫岁月刻画的痕迹,也躲不过老迈的事实。 柳淮扬沉默半晌也只点了点头:“待孙儿安顿下来,便将祖父接过去小住,漠北离胡地只一江之隔,届时祖父可去胡地一观,瞧一瞧胡人的一应地势民情。” 林老爷子点了点头算是应下,又道:“祖父瞧着小鱼是个好姑娘,若你真心喜欢,便莫要为着旁的一此虚无外力辜负本心,你母亲那一桩旧事,你当引以为戒!” 柳淮扬郑重点了点了头,恭敬道一句:孙儿省得。 林老爷子欣慰的点了点头:“去吧,只管安了心的去便是,安顿好了差人先来林府知会一句,外祖这里只在家中等着你的好消息。” 柳淮扬恭恭敬敬连行三个跪地大礼,才起身退了出去。 午后秋阳透过郁郁葱葱的榕树照了下来,秋海棠开得正是时候,沈鱼便立在廊下等候他出来。 柳二爷抿一抿嘴角大步走了过去,牵起姑娘的小手朝门外走了出去。 鲜少见他自人前有牵着她手的举动,沈鱼微微迟疑,稍稍挣了一挣却叫他墨玉似的黑眸瞪上一眼便安份下来。 林府门前林舅父同林舅线及那一群堂弟堂们皆是盛装,隆重的叫那不知情的人以为天家不日便要莅临一般。 沈鱼强忍下笑意任柳二爷牵着手招摇的走上一圈,林舅父面前停了下来,淡淡说同她说一句:”小鱼同舅父舅母这里道个别,此一别再见怕是得需好些时候。” 沈鱼依言福一福身恭敬的道一句:“奴婢这就要同二爷一道回柳府去了,只望林家舅父舅母日后身体康泰,诸事顺心。” 林舅母笑得慈爱,伸手将人扶了起来,从腕上撸下个碧玉雕琢的玉镯子套到沈鱼手上,拍拍姑娘的手道一句:“好好,知外甥身前有小鱼姑娘这般知冷热的人儿,我同老爷这里也能放心不少。” 却说林舅母这里笑成一朵花也不是没有原由,先前提过一句林家舅父有心为柳淮扬从自家女儿中选上一位作正妻。却是林舅母那里有旁的心思,柳二爷身子不好多年,能不能痊愈还要另说,到底是自家身上掉的一块肉焉有不心疼的理儿,又是拗不过自家夫君执意而为。好在人算不如天算,他这个外甥却是并无此意,倒是显得他剃头挑子一头热。 今儿特地领着佳人自在眼前招摇一会焉知不是拒绝? 不过是顾全的面子未当面说透,林舅爷敛一敛不大自然的脸色,扯出个笑容从林大千手中接过一方檀木匣子递给沈鱼,轻咳嗽一声:“前一阵子有友人自淮南得了一方唤作泼香墨的砚台,倒是个好东西,墨带奇香可静心神,墨干字迹自然消退不费纸张,用来练字最好不过,闻你字写的不差,也未有什么旁的可送,这个你便拿去罢了。” 林家舅父想为柳二爷选妻之事儿沈鱼并不知晓,自然不知这墨是出于一点子歉疚才给了她的。从前只知有种练字字的墨水是可以消失的,竟是不想这古代竟也已经有了节约的意识,这泼香墨倒真是个好物件。 这般一想沈鱼姑娘便欢欢喜喜的把林家舅爷送的礼物收了下来,再像模像样的言一回谢,更是收得心安理得。 柳淮扬扯一扯嘴角收回目光,正色同林舅爷拱手道别:“淮扬这便去了,祖父那里自是多劳舅父照料,也请舅父舅母保重。” 林舅爷点了点头,伸拍了拍他宽阔的肩膀:“好孩子,只管放心便是,舅父这里只愿你一路顺风,待到了柳府差人稍个信来,也叫家里人安心。” 柳淮扬应下便牵着沈鱼朝马车走了过去。 温方过来恭恭敬敬行个大礼只当拜别,未子像是临时起意凑到林家舅父耳边悄声道一句:“林叔父委实在过信心,只记挂二爷倒是忘记侄儿这里终身大事也还未解决,若是林叔父这里不嫌弃……”言罢朝身后的一众表妹瞄上一眼,尔后笑着退上一步。 林舅爷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笑骂一句臭小子,拿个手点一点又是哭笑不得,知他素来没个正形,不想竟是拿此来打趣一回。 一应离别的伤感便叫大夫温方这般无伤大雅的玩笑生生搅和了个尽。 德叔带着芣苢白术上前一一拜别,林舅爷免不得又是仔细交代一番,到底是放心不下。 待马车徐徐动了起来,沈鱼才掀起帘子仔细瞧瞧车外的街景。 柳二爷瞧见只当是她心中不舍:“若是明年得空,爷仍旧带来探望一回。” 沈鱼回头瞧他一眼,半晌才明白过来,只笑着点了点头又言一句:“先头爷带着奴婢去清泉寺里游上一回,奴婢便觉得像是故地重游一般,一景一物好似见过。将才瞧着这街道也是一样,总叫人觉得亲切。或许这便是奴婢同这栖霞山的缘份罢。” 瞧着她微微的笑颜,娓娓动听的言辞柳二爷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包括他先前的那一番决定,那一些隐瞒。他总希望她是这般无忧远虑的。 马蹄敲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透过帘子的缝隙瞧着外面的街景一点点移动,车内的姑娘巧笑倩兮便坐在他身旁,红唇微微的动着,吐出成串的妙语连珠。 心中的满足是他不曾体会过的…… 柳淮扬紧了紧手指,将手中的小手握的更紧,沈鱼抬首不解,他只微微一笑:“若是累了爷的腿便借给你当一回枕头,且躺上一回歇个觉也好。” 沈鱼摇了摇头:“奴婢不累。” 柳二爷脸色微僵:“莫同爷这里硬撑,爷许了你,你只管歇着便是。” 沈鱼还欲推脱,只瞧着柳二爷不对的脸色,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勉为其难的道一句谢:“那便多谢爷体谅一回。” 柳二爷心中悄悄松一口气,面色依旧觉着,拍拍大腿,沈鱼嘴角一抽两眼一闭心一横便枕了上去。 自是没瞧见柳二爷那副小人得志的贱模样。 马车外大夫温方大大方方的听了一回壁角,未了只鄙夷的无声的骂一句无耻之徒,若是叫外人晓知这便是大儒林世安亲自教出来的好外孙,还不生生毁尽一世英名? 芣苢同白术移开眼睛只当不见,专心架马。德叔只在柳二爷面前才算有些人气,如若不然天塌下来眼皮也不会抬上一抬。 这一路归程,大夫温方只用几个字便可以形容情况,那便是空虚寂寞冷。 车外便是整日对着德叔一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芣苢同白术倒是尚有些趣,无耐又是需得专心架车。 马车内两人忙着卿卿我我拉拉小手吃吃豆腐自是没他什么事儿,有心想厚着脸皮凑上去解一解闷子,回回又叫德步挡下了来…… 大夫温方骑在个高头大马上全然不顾形象的仰天长啸一声:“人生无趣得紧呢!!!” 声音之大只将日落而栖的雀鸦惊起一片,扑棱着翅膀朝着已近地皮的夕阳飞了过去。 见过了最美的夕阳接重而至的便是夜暮……德叔叔瞧一瞧天色,是该寻个地界落脚了。 第70章 呵呵 见过了最美的夕阳接重而至的便是夜暮……德叔叔瞧一瞧天色,是该寻个地界落脚了。 沈鱼不等柳二爷扶上一把,便利落的跳下马车,一抬眼便见他面色不善,心下也是嘎登一下,说好的装柔弱呢? 姑娘只把个脸一低,手里的帕子扯一扯一副小女儿家的神态便现了出来,一旁才将下马的温大夫瞧见又是啧啧几声,后面的话却叫柳二爷瞪了回去。 只牵着沈鱼往那客栈里去了。 大夫温方刻意缓了脚步忍不住同一旁边拎着包袱的芣苢同白术莫测高深的道上一句:“奇闻古籍有言说是有妇人怀妊乃是双生,不耐天不作美,顺产未遂只得剖腹取之,待将孩童取出,医大惊:两小儿竟是共用一双手脚。便是后世医书所说的连体婴孩,你二人可曾瞧见过?” 这般离奇个事儿,芣苢同白术自然闻所未闻,只双双透摇头示意。 大夫温方不怀好意的一笑,朝前呶一呶嘴:“诺,瞧瞧你们爷同沈鱼姑娘,便是这般光景了。” 芣苢同白术哪里敢陪着他无聊一回,背后道爷事非命还要不要了?只低了低头快步朝前走去。 温方大呼无趣,将手中的缰绳扔给那店家小二也往店里去了,那小二忒憨厚个人,只搔搔 后脑勺傻笑一番心道:瞧着便是见过世面的人,什么连体婴孩,乡野小地竟是闻所未闻。 不日便是仲秋佳节,来来往往归家的人将不大客栈渲染的一派熙熙攘攘。一楼厅堂里用饭人的或低声私语,或高谈阔论,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柳二爷素来喜静见此景象微微敛一敛墨眉,德叔自是知晓他是不惯这般吵闹,只说饭菜已经摆甚客房,并不用挤在此处用膳。 这才瞧着他脸色缓上一缓,只带着沈鱼一行朝那楼梯上走去。 老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是有的,正是这个理儿,那用饭的人不乏草莽之徒,乡村野店饶是沈鱼这般在柳府只能称得上略有姿色的寻常女子也显得金贵起来,同那几个村时妇人一比也堪比九天仙女落下凡尘。 那楼梯旁一桌不入流的正是喝的酒气冲天,冷不丁便瞧见沈鱼这个年轻貌美的,又瞧着她周围几个老的老言指的德叔,年轻的两个也只是个长的稍稍周正的书生模样便是柳淮扬同大夫温方。再后面跟着的便是芣苢同白术两个毛头小孩正是不成气候,这便胆子毛了起来。 沈鱼跟着柳二爷身后往那楼梯上踏,素手将将扶上那楼梯扶手,便瞧着一只黑呼呼毛手摸了上来,生得一张猥琐至极的脸,张张嘴一股子酒臭和着满口黄牙笑的更是淫亵:“哟,瞧着小娘子这奶皮子似的好肌肤,摸上去更是趁手,哥哥瞧着同小娘子这里有缘,那便下来陪哥几个饮上几盏酒权当助兴罢了。” 说着便要挑开衣袖往那细白的胳膊上摸上去,沈鱼哪里见过这个,开始一愣,本能的过将手一缩了,再反应一回伸手摸上了耳后的一支银钗,原是想狠狠的扎了下去,却是叫柳二爷捉住了手,将个银钗捏在手中仔细的簪回发间,温言道一句:“何必浪费这般雅致的银钗,爷瞧着还是簪在你发间好看。” 那猥琐的大黄牙瞧着沈鱼还有几分气性,回头朝桌上几个呸上一口:“倒是够劲,便是好这一口。”一桌子人哄笑起来,更是推波助澜的叫那大黄牙将沈鱼拖了过来。 柳二爷不动声色眯着眼冷冷的瞧上一眼,芣苢将包袱往白术手中一放,抽出腰间软剑朝着那大黄牙又伸过来的黑手砍了过去,那剑原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何况堪堪一截血肉之躯,更是轻而易举。 随着那大黄牙杀猪般的尖叫声,及那应声落地的一只手掌,整个客栈一楼用饭的食客齐齐禁声,只往此处瞧了过来。 那桌上的人一瞧自家兄弟让个毛头小子削掉一只手掌,哪里又能罢休,唰的从桌边站了起来,背上的大刀更是亮了出来,眼瞧着便要动起手来。 芣苢恭恭敬敬的朝柳二爷躬身道一句:“不若爷同姑娘先去房间里用膳,免得叫这群腌沾的东西污了眼睛倒了胃口。待奴才将人长长教训,再同爷回禀。” 柳二爷点了点头,复又牵起沈鱼的手旁边若无人的往楼上客房走去。德叔只吩咐白术留下帮忙便头也不回的跟着一道上了楼。 大夫温方倒是好心,指间飞出几根银针封住那大黄牙的几个大穴,算是将先前喷薄而出的血将将止住。 瞧着满地的血,啧啧两声摸出一锭银子扔给那已经吓呆了的店家小二和气道一句:“烦劳小哥将地上的血迹收拾干净,免得叫人瞧着心不宁。” 那小二呆呆回神,瞧着手中的银两磕磕绊绊的吐出一句:“都是小的应当做的,哪里需要大爷这许多银钱。” 大夫温方淡淡一笑:“不忙,看这情形一会子少不得打翻几个桌椅,总归要同你们掌柜交待一回。”那小二听他此言更是愣上一愣,温方好心又提醒一句:“一会子打起来,记得躲上一回,莫叫人误伤了才好,若是实在躲不过去,便来寻了我,不才再下便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 说罢便不再理会那脑子不甚灵光的店家小二,缓缓上楼去了,瞧着那桌旁提刀凶神来煞的一伙人儿,只惋惜的摇摇头,自言自语一句:“惹谁不好,偏生惹上个活阎王,能落什么好才怪。” 走至白术身前将少年手中的物件接了过来,瞧着少爷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拍拍了他瘦削的肩膀,吊儿郎当的道一句:“好好打,温方哥哥自是看好你的。” 一句便叫少爷先前平静的脸上显现一丝裂痕……大夫达到目的便一路哼着小调上楼用膳去了。 白术弯一弯腰,两把短刃从小腿处抽了出来,走至芣苢身侧摆了个迎敌的架势。 便是此时那伙子草莽之流也不将二人放置心上,大黄牙手掌一事儿只当是芣苢那里砍得出其不易罢了,若是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回,两个瘦鸡子似的少年能抵的过他们这几个身经百战的壮年劳力?痴人说梦! 痴人说梦!这话很快便得到了证识。 那伙人一个稍稍年轻些的,单单瞧着便是惯会取巧个人,并未攻击前面的芣苢,只瞧着他身后的白术年纪更为小上两岁,还未长成的少年便是手中握着两把短刃如何,不过唬人罢了。 提起刀便砍了过去,原是想拔一回头筹,先将个小的解决掉再解决大一点的,却是还未近得身,迎面一道白影闪了过来,接着便是喉头一凉,定定的立在当下,尔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中倒了下去。 少年白术悄无声息的退回原地,众人觉得他又像是从未离开一般,只左手上短刃一有滴温热的血滴落下来。 再瞧倒下那人竟是一刀毙命,叫人割破了喉管。 至此,那一伙子人终于不敢再生上一分轻敌的心思,知道自家这回是惹上了硬茬子了,原是有心退上一回,耐合又是叫面前二位堵了出门的道。 又瞧着周围一群无言瞧热闹的人,总归是好着面子,若是叫两个黄毛小儿逼的求饶一回,往后也不不必在这一带混上一回,脊梁骨也能叫人戳的碎了。 只互相打个眼色,大喝一声音便朝二人冲了过来,隐隐只听芣苢同少年白术道上一句:给个教训便是,莫伤人命。白术得令点了点头。 一伙人眼见免不得心中一喜,这一回便是败了总归还是命尚在,比那身先士卒的那位可不是好上太多。 一刻钟后,再未有人再心存这般侥幸想法。 持刀的那一只手无一幸免的叫人挑断了了手筋,一行人叫两个少年逼至客栈的一个角落里。 眼下哪里还有人再顾及着那一点半星的面子问题,只捂着手双膝一软便要跪地求饶。 芣苢眉头一皱伸腿将人踹了起来。那人便哆嗦着起了身,再不敢跪下。 终是那大黄牙惹出的事儿,眼下更是失血过多一张原本黝黑的脸这会子竟是带着几分虚弱花白起来:“敢问两位小哥,兄弟们可是惹上了道上哪位大爷,只求小哥将兄弟放过一马,从此不论哪道路,只闻爷要来,定是绕道而行,决计不污了大爷双眼。” 芣苢只冷冷的瞧他一眼,心道也亏得他这里先出了手,碰了沈鱼姑娘,依着爷的脾气性格,定是连夜遣了宫字打头的影卫解决一回,届时一行人一个活口也留不下。 “你若实在好奇,我告诉你也无妨,只一样你的命便要同你知晓的一桩事儿一并留在此地。“ 那大黄牙一听只连连摇头再不敢问,芣苢这才点了点头:“拿着东西现在便滚,明儿爷起了身若是再瞧见一位,便不是再失了一只手这般简单的事儿了。今日之事还是咽到肚子里好,敢将人放了出去,便不怕有人多言。若有不惜命的只管瞧瞧,且看能不能活过三日。” 芣苢一番话只将一堂的人震慑的人人自危,方才的狠劲也都瞧个分明,他这一番话便不再是唬人的大话…… 客房一桌子精细饭菜摆在桌上,柳二爷并不急着用膳,走至水盆边亲自拧个温帕子,拭一拭姑娘手背上的几个脏污的手印子。 --- 第71章 呵呵 --- 客房一桌子精细饭菜摆在桌上,柳二爷并不急着用膳,走至水盆边亲自拧个温帕子,拭一拭姑娘手背上的几个脏污的手印子。 直到将那白皙手背上的污痕拭个干净,才算满意的把那帕子递给一旁候着的德叔。 瞧了瞧姑娘盈白素面,体贴的问上一句:“方才可是怕了?” 不等沈鱼那里答上一句,大夫温方又在心里啧啧两声,他瞧着先头若不是柳淮扬那里拦着,这丫头可是攥着个银钗要于人拼上一命的,又是从哪里来的惧意呢? 尽管大夫温方猜测的不差,沈鱼心中也是这般所想,方才若不是他那里拦下,那猥琐的大黄牙甭想全身而退,卯足了力气定是将他的一只毛手扎上几个透气的窟窿出来。 只又突然忆起来时马车上的那一幕,焉知柳二爷现在不量突的生出些想要安慰人的雅兴出来,若她此时摇一摇头,保不齐这顿饭便只瞧着张黑脸下饭去罢。这般一想沈鱼姑娘也是个通透伶俐的人儿,为着她自个也算为着大夫温方能有个好胃口,通房沈鱼乖巧的点了点对,小声的道一句:“先头是有些怕的,只后来奴婢又想着原是在爷身侧,爷自会护奴婢周全的,便又觉得没甚好怕的,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混混罢了。” 这话说得柳二爷心里无比熨帖,牵了牵嘴角像是想起什么,又努力把个脸色沉了几沉,认真同她说道一回:”既是知晓怕,往后便莫这般冲动,没头没脑的便想于人动一回手。只一句,爷在身前哪里需要你动上一回手的?若是不在你更不能吃这般眼前亏了,将人记个仔细,回头自有人帮你找补回来。“瞧瞧微低头头敛着眉听训的沈鱼终是缓了声音再问一句:”可是记下了?“ 沈鱼抬眼悄悄瞄上一眼,却是叫人抓个正着,只又飞快的低了下去,依旧一副乖巧的模样:“奴婢记下了,往后再不这般冲动了。” 柳二爷脸色方才转好,摸摸姑娘柔嫩的小脸道一句:”那便过来用膳罢。“ 温方满意点了点头,总算柳二爷没叫那沈鱼迷得神魂颠倒,该警醒的倒是也没落下,这回算是知晓他眼着这个瞧着柔弱的媚媚猫实则骨子里住着个打着盹的小老虎。 就将才那一桌子个个生得凶神恶煞的,若换成个寻常姑娘单单靠得近了说一句不堪的话,也将人吓的一会子便梨花带雨的娇模样了,哪里还有心思寻摸物件要弄一出以牙还牙呢? 又哪知晓柳淮扬素来便是不待见那般动辄哭闹的娇娇小姐,也不知整日脑子里想的何物,哭又能解决什么?仔细想想还是他的小鱼好,见天一副乐呵呵的笑模样,便是有些不如意的事儿,也未见掉上过一滴半滴的眼泪。 方才又是叫他刮目相看一回,对方何等五大三粗个汉子,硬是脸上一带半点子惧意,从从容容的从发间拔下个钗子便要刺了过去。 这样彪悍的沈鱼同他身前那个整日伏低做小的那个相差甚远,却仍叫他心生怜爱,更是欲罢不能。 瞧着柳二爷这般盯着的思量的瞧着,沈鱼也知怕是自家将才做的有些过了,也不过是凭着本能想还回去一点,总不好叫人白白占了便宜。 姑娘拿着汤勺仔细的盛上一碗蛋花羹,又讨好的拿个绢扇祛一祛热气,等凉到冷热适口,才讨好的放至柳淮扬面前,一张俏脸净是带着谄媚的笑意,只叫人不能直视。 大夫温方瞧见又是忍不住开口打趣一回:”小鱼姑娘偏心的紧,分明大夫我离你更近一些,怎么那碗蛋羹就送到二爷面前去了,这桌上畏热的可不是止柳二爷一人。“ 一番说完温方便觉得一道凌厉视线便投了过来,若不是早秋天还算热,只怕能生生把人冻僵了。 沈鱼将要动手,便叫柳淮扬止住,德叔领会得了,便亲自上前为温大夫盛一碗蛋花羹,又冷冷的问上一句:“可要老奴为温大夫吹冷了再用?” 温方瞧着那张严肃的老脸哪里又敢依着心里的意愿点一回头,往后还能不能有好日子过了?只堆起个感激的笑脸道一句烦劳,自家拿起汤匙慢慢搅一搅。 芣苢同白术进来时,柳二爷已经叫沈鱼伺候着漱过口净了面坐在榻上闲闲的翻着本通史。权当打发时间。 大夫温方赖着不肯回房,棋局已经铺开,奈何柳二爷今儿没对弈的兴致,便只能眼巴巴的瞧着沈鱼围着那位没兴致下棋的人忙着忙着,只期望待得了空能同他下上两局。 又心里比对一番,最后得出个结论若说棋品还是小鱼姑娘那里好,哪回他悔棋也未见臭着张脸同他争执一回,总是笑盈盈的同他指点:奴婢觉得的温大夫这步棋还是错上一位的好的。 又哪里知晓沈鱼姑娘心中所想:老娘若是仔细应对,爷那里都不是对手,只凭温大夫这手臭棋,莫说悔上几步,便是悔个全盘这辈子也莫想赢上一局。 又是想着温大夫整日叫爷压迫的利害,不过下个棋罢了,若是悔步棋便能开心的事儿,如何不能让他一回? 到底是沈鱼姑娘心胸宽广,若是换了柳二爷可不是沉着张吓死人的冷脸,将人盯得心里发毛,再默默的把悔上一回的棋子推回原位,方才罢休。 呸什么人呢!一点子亏都吃不得,也不瞧瞧他温方棋艺之所以这般烂,还不是为着他一身顽毒,自小便是整日抱着那乏味的医书啃,又哪里得来的下棋的功夫哟。 柳二爷抬了抬手,沈鱼便退了出内室,只去外间教大夫温方下一回棋。 芣苢带着白术这才上近了几步,恭敬的将外面种种细细禀报一回。 ”难为你心软。“柳二爷听完,须臾也只说这一句。 芣苢同白术躬身立在他面前不敢抬头,听他如果淡漠的语气,便知晓是不大高兴的,怕是嫌将人处置的轻了。 又是沉默半晌芣苢只觉得脸上隐有汗意冒了出来,却是不敢抬手拭上一拭。 好在柳二爷终于开了口:“罢了,这般档口原也不欲节外生枝,你这般处理也算是周全。” 芣苢这才心中一松忙道一句:“全凭爷同德叔指点。” 柳淮扬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白术,少年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叫人瞧不出心中所想。 顿了顿只抬手将人挥退,隔着珠帘瞧着外间棋盘前的沈鱼,正无聊的盯着自家中手的云子也不知瞧着什么,怕是温方那里又是举不定,叫人等得实在心焦。 又忆起两人初见,香雪林里他常常独自待着的那株梨花树下,他同她第一次对弈。 他原只一时无聊将人留下,也不过是实在厌烦外院里的一众长辈总想时不时的往栖意园中塞上一个两个。 又哪里想到这以后的许多,不得不叹一回从生际遇便是这般奇妙,若他当时正逢心情不好,直接将一群人撵出栖意园外,又或是闭了眼睛随便指上一个,便只能生生将她错过了去。 那日他心情说不好,也说不得差,林子里的梨花开的正好,纷纷扬扬的花瓣宛如落雪,恰似祖父送的那一副他母亲画像中的光景。 他抚了抚手中茶盏弯一弯嘴角,既然冥冥之中未曾错过,那么旁得的自是再没有能将人分开的的理由…… 沈鱼盯着手中的云子差那一点子便要睡了过去,她素来是不耐烦下慢棋的,偏生大夫温方是个中好手,捏着个棋子举棋不定非要拖延一会子不可,实在是磨死个人。要沈鱼说早败也是败晚败也是败,何必又在乎那一子两子的。 她求救的瞧一眼榻上端坐的柳淮扬,只盼他能有事儿吩咐一句,也好叫她逃上一回。 柳二爷似乎感知一般,将视线从手中书册上移开,便见姑娘可怜巴巴的眼神,叫人瞧着只觉心软。 便将那书册放至桌上,起身渡了出去。沈鱼瞧见人来,一点子瞌睡瞬间消退,整个人便精神起来,飞快的起身让出位置,只殷勤的道一句:“爷先救一救场子,顶替奴婢陪温大夫下完这一局,奴婢去将那养生的茶给爷泡上一壶。” 柳淮扬并不点破她那坐不住的小心思,悄悄捏一捏姑娘的手指,似笑非笑的瞧了一会。只把沈鱼瞧的双颊发热,头一低便溜了出去。 沈鱼下楼去后厨取水时,少年白术便是寸步不离的跟着。 沈鱼觉得好笑,又是体量他定是得了德叔指示,怕是先前那伙人再来作妖也无旁的言语,这般不甚熟悉的地界,小心点原是没错的。 那店家小二见是方才杀人的少年下来并不敢上前迎上一迎,倒是沈鱼笑盈盈的一张脸:“劳烦小二哥知会一句后厨所在,要借用贵店的小灶为我们爷煮上一壶茶。” 那小二吓的瑟瑟发抖也不知道应上一句,白术上前一步惜字如金的吐出两个字:“带路。” 第72章 呵呵 那小二吓的瑟瑟发抖也不知道应上一句,白术上前一步惜字如金的吐出两个字:“带路。” 那小二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将人带到客栈后院的厨房处。已经过了饭点,客栈后厨里只余下一两个应急的厨娘跟一个烧开水的老叟。 沈鱼笑盈盈的说明来意,那厨娘也是通透的人儿,前厅里先前发生的一应事儿或许也知晓了一些,便知沈鱼一行并非普通人儿,只麻利的将那小灶架起来燃上火,灌上一壶山泉水燎了起来。 白术在门外守着,等水的空档那厨娘免不得同沈鱼这里话一话家常:“瞧着姑娘通身气韵定是个大家里出来的罢?” 沈鱼笑一笑并未打算说明一回,只客气的道一句:“晚间的那饭菜甚合口味,莫非是出自大嫂之手?”那厨娘麻利的收拾一下桌案,又拍拍衣袖上沾染的面粉,笑言一句:“家里当家的身子骨不好下不地,膝下又有两个未足十岁的小儿,我这个妇人家便也只能出来抛头露面的奔上一回,权当糊口。” 沈鱼点了点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有个一技之长可用来糊口,总比怨天尤人待在家中等死的好。说话间那炉子上的水便已经烧的滚了起来,沈鱼拿个干净的茶壶,将先头配的茶续了进去,再浇上那滚了的水,闷上一会。 沈鱼想了想又抬头瞧那朴实的厨娘道一句:“一道随行的倒是有个大夫,医术委实不差,若是大嫂有心要为您夫婿瞧上一回,我倒是可以代替说上一回。” 那厨娘一听自是不胜感激,她家中那位原是病了许多时候,这厢镇上实在没个像样的大夫,离得远了又出不去门,家中两个孩子也无人照看。沈鱼这般一提,倒是为她解了难,只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忙起知从个橱柜里拿出几样稍稍精细的小茶点,装了盘,递到沈鱼跟前:“原是我白日里做下的,正好配一配姑娘新泡的茶。” 沈鱼晓知她的心思,便笑纳了。 正欲端着那托盘往外迈,却见白术走了进来,将她手里的物件接了过去。低着头并不多话。只陪着沈鱼一前一后踏出厨房。 客房外才将那茶盘子交还给沈鱼,沈鱼瞧了瞧几小碟子茶点,伸手取下一样递给白术,尔后才推门进去。 柳二爷同温方一局棋才至尾声,沈鱼瞧了瞧他面色倒也如常,反是温方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沈鱼暗笑一回,定是爷那里不是不许他悔一步棋,叫大夫多输了几个子。 她将茶点一应摆在桌上,新沏的茶也倒上两杯,那温大夫闻见茶香一时也顾不得生气,只顺着香味便走了过来。 “小鱼姑娘这茶配的着实不差,如今瞧着二爷这面色倒是越发好了。效用竟是比那参茶还要强上几倍。” 沈鱼抿抿嘴角又是记起她初入园时偷偷喝下的参茶……忍不住抬眼看了立在大夫身后的柳二爷,不期然的竟是两道视线撞在一道,原他也在看她,且满眼含笑,怕是同她想到一道去了。 沈鱼可是未曾忘记,不过是他伙同温方给她下的套罢了,久病体虚之人也没有那般补得个理儿,不过是为着试探她一回罢了。 只没好气的从温大夫手中将个茶碗夺了下来:“雕虫小技哪敢在温大夫面前献丑,温大夫自是医术高明的,奴婢配的这味茶还是不请温大夫指点了。” 才将要到口的香茶,便叫人这般生生夺了过去,大夫哪里甘替柳淮扬背这黑锅,只好言好语的解释一回:“先头那桩事儿小鱼姑娘可不能赖在大夫头上,可全是你们爷的主意,跟大夫我半点子干系也未有。”说罢又将那茶碗从沈鱼手中拿了过去,柳二爷渡步过来,沈鱼忙又续上一杯恭敬的递了过去。 柳淮扬瞧她一眼,并不急着伸手,只到沈鱼忍不住抬眼看他一回,这才算接了过来,又好笑的问上一句:“记仇?” 沈鱼抿抿嘴心道自是没有不记仇的理儿,却是嘴上言一句:“奴婢不敢。” 不敢才怪,温大夫小声音嘀咕一句。沈鱼也只当未曾听到,笑盈盈问大夫一句:“温大夫觉得那配茶的小点用着可还爽口?” “倒是不差。”大夫温方说罢又捻起一块丢至口中。“那便好,原是这客栈里的厨娘送给温大夫的。” “客栈厨娘?”温方疑惑道,又是心思一转,他原是将到宝地,也未曾记得有过旧识。难不成……将才进来时那厨娘瞧见他生的相貌堂堂,又是气度非凡,动了春心,这才求着沈鱼代她示一回好?这般一想温方一边低头又饮上一口茶,一边再沉吟一下,若那厨娘真有些意,那他应是不应呢?眼瞧着柳二这般鬼畜个人也有佳人相伴,偏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只是不晓得那厨娘生得身段好不好,容貌美不美呢?转念一想即是厨娘那做菜的功夫定是差不了,若能成了好事儿往后可算是有口福了,便是身段差些,容貌勉强过得去也使得。 这般考虑一回便觉得茅塞顿开,笑吟吟的瞧着沈鱼只矜持的等着她将那厨娘之事主动同他说上一回。 沈鱼瞧着他一副春心大动的花痴模样,实在不想直视,却是先头应了那厨娘的事儿,总不好叫人空欢喜一回,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同他细细说了说情况。 便瞧着温大夫脸上笑意一点点的凝固,直到沈鱼那里落了话头,温大夫仿佛石化了一般。沈鱼不解回头瞧了瞧柳二爷,只无声的问上一句。 柳淮扬将手中的茶碗放至桌上,牵了牵嘴角:“爷瞧着这夏天将将过去,温大夫这里便开始思了春,委实早了点。” 沈鱼方知原是温方那里会错了意思。 大夫温方面色一片潮红,扭捏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沈鱼应了声就见芣苢进来恭敬禀报一回,说是外面有个妇人主说是这客栈的厨娘想寻温大夫同她家夫婿瞧瞧病。 沈鱼促狭一笑同温方道一句:“温大夫方才肖想了这许久,不如亲自去瞧上瞧。”温方才将将调整好情绪,却又闻她说这一句,只恶从胆边生的朝柳二爷那里嘀咕一句:“管好你的女人。” 甩下句话,便同芣苢一道出门看疹去了。 只余下房间内的两人,一直气氛便尴尬的了起来。 柳淮扬轻咳一声,又饮上一口茶像是有些没话找话道:“再过几日便是中秋,小鱼可有什么想要的物件,不若同爷说上一回。” 沈鱼将桌上的茶碗收上一回,假装忙活,又闻他这一句话,停了停像是回他又像是自言自语:“想要的物件呀,那可便多了去了,比若那张将奴婢生生困住的卖身契啦。” 沈鱼说罢抬眼定定的瞧着柳二爷且看他的反应,柳淮扬到底没叫人失望,沉默一瞬拿个黑湛湛的墨眸盯她瞧了片刻才再开口:“这一桩爷便只当你未曾提过,你只再说一样旁的罢了。” 沈鱼心中大乐,便知是他又是这般模样,弯着个水灵灵的眼睛俏皮道:“旁得呀,奴婢一时也想不起来……嗯……那便唯愿人长久罢。” 一句话便叫那无甚表情的冷面瞬间有了颜色,从眼角到眉梢皆带上三分笑意,再不见先前的冷漠疏离。 他长臂一伸,便把离着不过一半步远的小佳人揽到怀中抱住。低一低头凑到那小巧秀美的耳边轻轻道一句:“爷准了。”三个字说的何其郑重。 沈鱼伸着手臂环过他劲瘦的腰身,又抚一抚的宽宽的手背,一又眼睛便是闭着,也叫人觉得那脸上的笑意是打心头带出来的。 芣苢带着温方出去寻那瞧病的人,透过二楼过道上的扶手便瞧下楼下摆着的担架上身个病弱的中年男子,一旁立着个未足三十的妇人,跟着还跟着两个像是七八岁模样的孩子。 想来,那妇人便是沈鱼口中说的厨娘了。温方快步走至那身着的男子身旁,抬手止住那厨娘欲过来寒暄的话头,只仔细观一观那男子的面色,又扶一扶脉。 温方瞧着这周遭实在是太过吵杂,便命芣苢寻了几个人一道将那病人抬至一处安静的客房内,再仔细问上一句:“你素日里可是时常口干,又是食不觉腹饱且如厕次数是渐增多?” 那担架上的骨头如材的男人点了点头,温方才又回头问一问那厨娘他素日里的饮食。 那厨娘只言说整日因着口渴便是素来喜食糖水。 大夫温方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一句:“你夫婿所患之的乃是消渴症,若是想日后能好受一些,糖却是半点也沾不得。若再口渴只拿了苍术枸杞泡水用来止渴,平日里饮食只管往清淡里做,山药是个好东西可多食,一会子我会开个方子差人送了过来,只管照着那方子抓药煎服便是。只日后注意入口的物件,一时半会得也要不了命。” 虽他这里说的是要不得命并非复原,只这一会又有谁能计较这些呢,那厨娘眼瞧着自家夫婿一天天的消瘦虚弱下去,却是没一点办法。 眼下温方这一番倒成了根救命的稻生,叫她生出了些许希望…… 第73章 呵呵 眼下温方这一番倒成了根救命的稻生,叫她生出了些许希望。 连声感谢之余又是从袖拢中摸出个荷袋双手递了过来:“知凭大夫医术高明实在不止这一点半腥的,只家中富余的银两实在不多……” 素来不喜这般的温方,不欲听她再往下说摆摆手道:“罢了,只当大夫我日行一善,方才厨娘送的几盘子茶点也没有白吃的理儿,银钱只管收回去抓药便是……” 那厨娘闻言更是千般感激,只拉着两个孩子就要跪在大夫面前,温方更是觉得的头大,他素来最是受不了这般病患家人,许是柳二爷那一厢冷眼瞧的多了,觉得大夫于人瞧病原是本份,便瞧不得人带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芣苢倒是伶俐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后面跟前的店家小二,原是瞧见了那先头的一场血淋淋的场面,这会瞧着芣苢一脸和善的将人扶起,又在心中有些疑惑,这同之前那个眼睛不眨一下便将人手掌砍下的竟是同一个人么? 待二人离开,才敢从那门后闪了出来,帮着厨娘嫂子将她那病弱夫婿抬了回去。 ******* “消渴症?” 沈鱼听大夫温方念叨着一回,免不得有些好奇。 只说一个穷乡僻壤的村野小民竟也得生得一个富贵病,大夫温方啧啧称奇。 沈鱼自是没听过这个,不过据温方描述的症状同她所认知的糖尿病倒是不谋而合,不过当着柳二爷的面她也未说出口,只因为其中一个字实在是不甚文雅,总归要顾及着一点子形象。 她抿一抿嘴佯装初次听闻:“倒是未曾听过这般奇异的症状,早知道便同温大夫一道去瞧上一瞧也算长一回见识。” 温方瞧了眼一旁垂下眼敛养神的柳二爷呵呵一笑:“怕是小鱼姑娘白白生了颗欲涨见识的心思,有些人心眼小的紧,又哪里许姑娘去同别的男子瞧病断症的。” 温方这话说的不差,瞧病断症难免有肢体接触,柳二爷自是不乐意沈鱼去上一回。 沈鱼只佯装不闻,生生转了话头:“温大夫这些年一直忙于照料爷的身子实在辛苦,明儿再赶上一天路便至柳府,总算可以好好歇息一回了。” 温大夫端起个茶盏吹一吹浮沫,又是拈着把酸腔啧啧两句:“还是小鱼姑娘通情达理知冷热,大夫我辛苦小半辈子,也没换来你们爷的一句感激之言……原也指望不上……某些人呐,便是生就一副硬石心肠,素来便不知感激为何物。” 一个不甚竟是把那火苗引到了柳二爷身上,好在柳二爷素来不是个怕事儿的,睁开一双微阖的墨眸,掸了掸衣袖从那椅子上起了身。 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至温方身前,单单看着架势叫人猜不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温方逞完口舌之快,这才方知后悔二字如何书写,又瞧着柳二爷慢慢近前,一颗小心脏直砰砰乱跳。 转眼瞧一瞧身前的沈鱼,又是有了计较,任他柳二如何黑心,总不会在沈鱼面前如何一黑上一回,总得顾忌着点,方便日后哄骗佳人入套。 柳淮扬离得近了瞧着温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也不恼,只淡淡同他道一句:”有个词想必温大夫定是没听说过,那便是卸磨杀驴……“ “你这话何意?”温方初闻只觉得心中发了毛。 柳二爷倒是好言为他解一解疑惑:“左右爷身子如今也好的七七八八了,离了你也未偿不可。刚巧头前崔四爷那里也曾提起你二两句,言辞之间对温大夫很是欣赏……“说到此处便罢了口,只拿个你自是懂得的眼神盯着他瞧上一瞧,牵牵嘴角复又踱到桌旁坐下。 沈鱼同情的瞧了一眼愣在当前的温方,便走到柳二爷背后,拿个尊重适中的力度为他揉一揉肩膀。 温方立在原处比较一回轻重,还是决定求一回和,毕竟他同柳淮扬一道长大,对他也算知之甚多,这人除了嘴毒心狠性格鬼畜一些,倒是……也没旁的缺点了…… 反观那崔四却是大不相同了,莫说他这里同他没半点之交情,更有老话在前,说是伴君如伴虎,若是一语出了差子可是掉脑袋的营生。他素来随意惯了,自是不能往那火坑里跳。 这般一想便也没什么放不下的面子,只腆着个脸捏着个谄媚的笑凑了过去。 沈鱼自柳淮扬身后瞧着额角忍不住抽上一抽,原也不是叫大夫温方恶心的。不过是想到她自个罢了,每每将人惹了也是这般讨好的模样,也不知柳二爷如何忍受的,偏生回回都叫她得了逞。如果一想便念起人好来,手上的动作越发用心起来。 柳二爷原也是未曾真的生气,不过是唬他一唬罢了,现下瞧着温方一脸谄媚倒是有心给他个台阶,曲起手指敲一敲桌子,大夫便从善如流的续上一杯新茶递了过去,柳二爷浅浅饮上一口,半晌才抬头同那木头桩子一样候在身前的温大夫沉声音问上一句:”温大夫可是还有旁的事儿?“ ”啊?哦!没……“温方转了转心思,知他这里是打算放他一马的。 便是说么,好歹一道长起来的,饶是他再无情也不能这般坑他一回。只客气的道声晚,哼着个小调回房去了。 沈鱼便罢了手只将那桌上茶点收拾一通,等着芣苢将热水打来伺候着柳淮扬洗漱安寝,好回房好生洗个热水澡只求一夜好眠,这一天的颠簸实在叫人疲惫。 却是好不容易盼来那芣苢同白术将那浴桶抬个到屏风后头,沈鱼麻利将一应浴后要穿的中衣放置那屏风后的架子上正欲退了出去,却叫柳二爷拉住了胳膊,抬了抬手就见芣苢同白术低着头退了出去。 尔后柳二爷闲适的伸开双臂作一副等人伺候宽衣的姿态,朝呆愣着的沈鱼微微一笑道一句:”你来。“ 只把个姑娘吓的,缺一点子定力定是拔脚便跑,却又生生忍住,干巴巴的一笑:”奴婢素来未侍候过爷沐浴恐不甚周道,不若还是唤了芣苢近前侍候一回,奴婢只在一旁瞧着长一长经验也好。“ 柳二爷却是缓缓摇一摇头并不开口,只拿个漆黑的眸子盯着姑娘瞧,终于把她瞧得站不住了,一点一点的挪着近前去了。 沈鱼盯着他腰间的绦带相了会子面,原想着拖延一会儿叫面前的人知难面退,却是到了最后知难而退是原是她,只能硬着头皮朝着那劲瘦的腰身伸手…… 半刻钟后小鱼姑娘已是满头大汉,那绦带却是没松上半点,只把沈鱼急的自心中骂娘,什么劳什子绶带,叫人一时也摸索不出头尾,这般难解结,若是着急如侧还不生生将人憋出毛病? 柳淮扬低一低头瞧着沈鱼咬牙切齿的模样,没由来的更是好心情,又是好心开口指点:“不得法门便不知开口问爷一回?”说罢执起姑娘的纤纤素手,穿过腰后捏住后腰处一端扯了扯便见松了下来,再扯一扯另一端那绦带便落在了手中。 沈鱼抿一抿嘴,又咽了口唾沫,伸手便开始解他衣袍上的盘扣。柳二爷也不急,从始至终只瞧着她慢吞吞动作,并不催促一回,盯着她许是害羞许是叫那浴桶里的蒸气熏红的小脸,忍不住微笑。 几经周折柳二爷身上的衣袍总算退尽,只这会沈姑娘又开始盯着他身上仅存的一件绸裤发了愁,这如何是好,一想到她一个未经过事儿的大姑娘马上就要脱一个男人裤子,便有股子想要尖叫的冲动。 原是沈鱼想的太投入,一不注意便把个视线落在了不该停落的部位,且又盯的十分出神,叫柳二爷瞧了焉能放过,凑到那细白小巧的耳旁低低调侃一句:”小鱼单单只这般盯着瞧也瞧不到里面去的,若是实在想看,不若将这碍眼的绸裤褪尽也好瞧的清楚。“ ”谁……想看啦。”回了神又反应过来的小鱼姑娘,面色一烫才知道自家方才竟是紧盯着人跨下也不知道“瞧”了多久。 又听柳二爷那一句调侃的话,忍不住出声音反驳一回。 柳淮扬挑了挑眉毛,瞧着姑娘反应实在有趣,更是欲罢不能的逗上一回:“莫要不好意思承认,你有这般心思爷哪里又舍不不如你一回愿。”说罢便作势要将那绸裤褪下。 只把沈鱼急得哎哟一声音,双手捂着眼睛,背过身子去。 等了半晌也未听见动静,这才有些狐疑把个手从脸上拿了下来,又顿上一顿才听身后传来一句好笑的声音:“你若再愣会子神,爷今儿也莫要沐浴了,眼瞧着这桶里的水越发的凉了起来。” 沈鱼凭着水声想是柳二爷已经跨到那浴桶里去了,这才敢回身瞧上一眼。 那桶中人此时正透过雾气腾腾的水气含着点点笑意瞧她,眼里皆是宠溺之情。 --- 第74章 呵呵 那桶中人此时正透过雾气腾腾的水气含着点点笑意瞧她,眼里皆是宠溺之情。 一头墨发已经散了下来,他原就生得一张清隽面孔,此时更是宜人,那一双含笑的黑眸仿佛一个幽深漩涡叫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那蒸腾起来的水气化成一颗颗小水珠顺着他宽宽的臂膀有力的曲线滑落下来,她的实线便追着那滑落的水珠停留在他宽广的胸前……原来他竟是不若外表瞧着来那般瘦削…… 单单瞧着那胸着几块肌理分明的线条竟是叫人生出想触摸的想法来,沈鱼晃晃叫上水雾熏的有些发晕的小脑袋,心道自家定是魔怔了,怎么会生出这般色的想法出来,实在是太不要脸了些。 心有愧意便殷勤的开口问上一句:“可要奴婢为爷擦一擦背?” 柳二爷笑的如沐春风,只点一点头:“那便有劳小鱼了。” 沈鱼拿起一块布巾绕在手常上,盯着他光洁有力的后背瞧上一会,才使了力道仔细的上上下下搓了起来。 柳二爷悄悄回头瞧了瞧沈鱼因为卖力而红透了的小脸,觉得这得算是他人生至此最惬意的一回沐浴。 沈鱼盯着柳二爷叫她搓红的后背,觉得她这辈的脸算是在柳二爷这一回的沐浴里丢到尽头了。 ****** 一脸疑惑的问作者夭一句,为何我总在爷面前丢脸?作者夭安慰道:“莫慌,小鱼丢脸的日子还长着呢,你需得学会习惯,且要相信这脸要一定是越丢越大滴!! ****** 任沈鱼姑娘如何卖力搓澡,只那浴桶里的水越来越冷,虽是初秋温高,也耐不住自家爷身子原就底子不好,只得悻悻的扯下手上的巾布,用个木瓢往那背上浇上几回水冲一冲。再将那打温的墨发认真的梳理清洗一回。 鼓足勇气才开了一回口:“爷,水凉了可要起身?” 柳淮扬瞧着她一副视死如归的凛然模样一抹子笑意又浮上了眼角眉梢,未了只挑挑眉道:“爷瞧着有些夜凉,你且去将爷那件素白长袍拿了过来。” 沈鱼应声便去外间寻了衣裳去了,等将个外袍拿了进来,却见柳二爷已经穿着中衣正拿着个干净巾帕拭着脸上的水迹。 瞧着沈鱼呆呆的模样,凑到姑娘脸前微微一笑:“怎么,没能瞧见爷的身子,可是失望的紧了?” 这一会子左右什么脸也丢了没了,沈鱼姑娘的脸皮便厚了起来,饶是他这般调侃也面色不改半分,只抿一抿嘴没作声,只又拿起块干帕子起至他身后将那还滴着水的墨发绞干,防止一会子闹了头疼。 柳淮扬低一低身子,便瞧见她专心的模样,两人这般竟像是经过流年洗礼的寻常夫妻一样。 终是未曾出言打破这样的温馨,唯予静默方能细细品味。 ****** 沈鱼叫柳淮扬扶着迈下了马车,朱红的大门赫然摆在眼前,两个烫金大字乃是先皇御笔亲赐。叹一句终于不用再受一回车马的折磨了,可算是归了府。 将将跨进柳府的门槛,便见柳大老爷跟前的李管事迎了上来,说中府中一干人皆在老夫人处,只等着二爷这里归家。这意思便是叫柳淮扬去慈安堂里走上一朝。 柳淮扬冷冷瞧他一眼,回头同沈鱼温言道一句:“叫白术先陪着你回栖意园中稍稍歇上一歇,爷这里先去慈安堂里打个照面罢了。” 沈鱼点了点头应下,便带着白术往栖意中走了去。走至半道突然又改了主意,她离府二月却是不晓静婉那里过的好是不好?大夫人突然去了,不知大爷那里有没有为难? 心思一转便带着白术生生改了道,只奔着尤静婉住的宜然居去了。 婢子绿茵正在廊下绣着鞋样,见沈鱼带着白术近前来忙起了身。 绿茵原是见过沈鱼一回,知她同自家姨娘关系匪浅,及其恭敬的把人往屋里让。 又唤了红蕊说叫去霜枫院里知会姨娘一句,只说沈姑娘回来了。 沈鱼得知尤静婉在霜枫院,又怕大奶奶那里有事儿,便叫住红蕊说了原由,只打算改日再来。却是绿茵笑着说道:“姨娘一早儿便嘱咐过奴婢了,若是姑娘来了一定去霜枫院里知会与她。” 沈鱼点了点头,便随着绿茵进了屋子,安坐下来,只等着尤静婉回来。 白术照旧只在门外等着。 沈鱼手中的茶未下半盏,便见那门前帘子叫人掀开,一股子香影迎面而来,自是尤静婉。 一别两月有余,同分别时倒是换了副模样,再不是先前那般素淡,眼下她一袭水蓝外衫,淡黄襦裙衬底,赤金头面立于发间。整个显得神采奕奕,一双杏眼似水含烟,眼下正一脸欣喜的盯着她瞧。 沈鱼起身迎了两步,捉着她的手嗔道:“我瞧着你定是烦急了我的,这许久未见,先头还一副笑模样,怎么一见我话还没有半句,便先红了眼圈?” 尤静婉听她这一通胡侃,一点子泪意瞬间云收雨散了,明媚的眼波流转化作一股子娇嗔瞪上一眼,若是个男子必定叫迷的不知今夕何夕。 沈鱼瞧惯了的,还一时觉得骨头软上一软。 “一惯没个良心的,两个月未闻半点子音信,这才见了又是没个正形。” 说罢便将人拉着坐在一方春榻上,吩咐几句叫绿茵那里端上来几盘精致的茶点。 等沈鱼极其赏脸的吃上几块,又把个新沏的茶往她跟前推上一推,这才开口问一句:“这些日子在那凤霞山林府里过得可还顺心?没出什么差子罢?” 沈鱼瞧着她一脸关心的神色,下意识的摸一摸小腿上的那一处伤疤,心道这般丢人的事儿还是莫同她说了罢,也免得再后怕一回。 只笑得一脸轻松道:“二爷的身子原是不大好,又素来喜净,便是倒了林府出同在柳府一般无二,左右是拘在院子里不出门,我又能惹出什么乱子来。自是相安无事儿的,况且林家老爷子同那林家舅爷舅母都是忒和善个人儿,瞧着便是好相处的。静婉累你白担心一回,原是我不好早该寻个机会叫人捎个信回来于你就好了。” 尤静婉听她如此说便也将先头的一点子担心放了下来,又闻她后头一句自责忙安慰一回:“罢了,人在屋檐下哪里又许你这许多便利的,捎不捎信不打紧,现在瞧着你无恙我便是最开心的。” 沈鱼点了点头,见她顿了顿又道:“你们走后大夫人那里归了西,后事还未料理完,大奶奶那里又瞧出了身孕。长房没了长辈,老夫人那里又是年岁大了,奶奶自然也不敢依托着二夫人那里……好在我还算中用,霜枫院一应琐事儿便揽了过来,如今大奶奶也算信我,大爷那里也能说上一两句话,小鱼这些事儿咱们在清平坊里原是想也不敢想上一回的……”说罢像是不胜感慨,只拿个帕子拭一拭眼角。 大奶奶有孕沈鱼也是头一回听说,愣了一会便也转过弯来,陪着一道高兴起来,这对长房对静婉都是再好不过的喜讯了。 若是大奶奶能一举产下嫡子,那长房便算是后继有人,这往后府里的形势决计不是如今这般二房独大的光景。于静婉来说,嫡子已出,为求长房人丁兴旺她这里自然可以顺理成章的产下庶子庶女…… 沈鱼什么也未说,只同尤静婉相视一笑,便知两人定是想到一道去了。 “小鱼。“尤静婉拉住她的手像是感慨又像是告诫,说出的话便有些语长心重起来:“从前咱们整日在坊里待着,难免眼界低了一点,不过是素日想着如何能叫人买了回家做个通房姨娘什么的,便算是好日子了,又哪里想过便是叫人买了去又能如何,没有点心眼子好日子也是早早便到了头的……在府里待了这么久许多事儿情也瞧的通透,便是这一荣俱荣的一损俱损的理儿,往大了说是整个柳府,往小了说便是这整个长房。 你如同生为女人家,柳府的荣辱定是轮不到我们二人指手画脚,只长房这里却是不然,如今府内的形势想必你也是瞧见了的,若是大奶奶这一回没有顺利生下嫡长孙,便是往后自府里的地位便好不了。二夫人那里更是得了势,长房不好过又哪里有我这个小小姨娘的好呢? 我自会打起十分精神尽上十二分尽力的伺候大奶奶孕期,是为长房也是为着我自己个的前程。“ 说到这里停上一停又伸手拂一拂沈鱼耳边的碎发又道:“我这里眼下便是这般光景,我心中自是有数的,也晓得该如何走,只是小鱼你呢?我只想劝一句,依着栖意园里如今的形势你更得早作打算的好。” “打算?如何打算?”沈鱼瞧着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沉重模样,有些不解的问上一句…… 第75章 呵呵(已替换) 打算?什么打算?”沈鱼瞧她一副忧心重重的模样,疑惑的问一句。 “平日里百般伶俐,偏生这一桩没个脑子。”尤静婉嗔她一句又道:“如今栖意园里没个正头奶奶,二爷待你也好,现下不打算一回要等何时?等二奶奶入了园子哪里又有你说话的地儿?” 她这一席话落地,沈鱼愣一愣半晌才漾出个笑脸来,想了想也没正面回答一回,只淡淡一笑:“往后的事儿原也没曾多想,眼前的过好也就罢了。” “你呀!”尤静婉有些恨铁不成钢,欲再劝又瞧着沈鱼皮皮的一笑,只得作罢。 她说的这般事儿沈鱼原也有过想法的,只柳淮扬那里似乎没有欲娶别人的想法,她便也没当回事儿。 今天却是尤静婉何其严肃的同她提上一回…… 往后的事儿谁又知晓呢? 却又是难免心中有些不甚舒服起来…… 再话一话家常,谢绝了尤静婉留饭的意思,觉得二爷那里估摸着也该从慈安堂出来了,只告了别,带着白术出了宜人居。 栖意园。 两月有余未归,初一回来倒是显得格外亲切。 香雪林的梨子已经尽数收的尽了,只留一树枝繁叶茂。 沈鱼立在那株她同柳淮扬初遇的梨花树下,一时觉得感慨无限。 那日她只带着能同静婉一道的欣喜,哪里又曾生出过旁的想法? 今日种种自是想都不敢想的。 柳淮扬自慈安堂回来,便听白术回禀说,沈鱼独自一人去了香雪林,又言说原是从宜人居尤姨娘处回来的。 柳淮扬闻言只把个眉头皱上一皱,提步便往香雪林去了…… 一树梨花郁郁葱葱绿意盎然,沈鱼坐在那树下的石凳上托着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远远的瞧着她游离的模样,又记起那日初见一盘棋下完原也是这般模样。 柳淮扬一颗心软了又软,缓缓提步靠近。 他立在那石桌对面瞧她良久,才见游离的姑娘回了身。 见来人是他,只漾出个淡淡的笑意起身道一句:“爷回来了,舟车劳顿的,差人知会奴婢一句便是,何必亲自跑上一回。” 柳淮扬凝眉定定瞧她良久,末了才问一句:“可是你那姐妹同你说了什么话?” 沈鱼脸上笑意便凝结在当下了,抿了抿嘴缓上一缓,才有重现平日里的俏皮:“不过说说一说女人家的知心话罢了,怎么爷倒是有些好奇。” 柳淮扬脸色便僵上一僵,淡淡一哼,伸手将人牵住,只往润泽堂里去了。 ****** 是夜。 沉檀书案一角一盏昏黄的灯火如豆。 柳淮扬坐在案前细细思量着宫十一描述的一袭宜人居一应种种。 白日里的沈鱼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到底是不大放心,才又仔细问了宫十一一番话。 听罢以后又是独自坐在案前思虑至现在。 不过是几句话便叫她这般介意…… 先头他答应崔四的那一桩若叫她知晓又该如何独自神伤一回? 柳二爷左思右想只得出一个结论来,未免她同他心生隔阂,此事儿还是仔细瞒了她的好。 却是此时的沈鱼也是无眠,躺在榻上望着头顶的素白幔帐,自心底思量着白日里尤静婉说的那番话。 这些事儿原就是那最初打心底的一些不安的情绪,不过是强制压了下去,全当不闻。 如今却叫人点到了面上,可还能回避了去? 沈鱼并不确定,若是他日柳淮扬当真娶了旁人为妻,她该如何,毕竟她不过是个卖身为奴的贱籍罢了,连个寻常的自由身都是没有的,又那里能言其他? 只想着便觉得也无从思绪,只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只说柳二爷初回府内,但大奶奶怀了孕也该备上份礼差人去瞧上一瞧。 这份差事舍沈鱼又能其谁? 为避嫌补药一类的物件皆是未带上半点,入口的东西还是仔细点好。便只选了些金玉一类的吉祥物件用于安枕。 次日一早沈鱼便叫德叔亲自陪着去了霜枫院。 栖意园的人玉墨自然是不敢拦的,又见德叔亲自陪着来的更是笑脸相迎,吩咐个小婢子接下德叔手中捧着的物件,又引着沈鱼进了内室。 大奶奶坐在临床的春榻上,秀着个虎头鞋面,想是给那腹中的孩子的。 此时一身舒适的家常打扮,一张脸上尽是为人母的恬淡祥和。 沈鱼紧步上前曲一曲膝道个万福,笑盈盈的同她道一句喜:“将一回府便闻大奶奶这里有了身孕,原是咱们长房的大喜,合该操办一回,奈何夫人那里才将入殓不久,大爷又在受守制……怕是得委屈奶奶肚子里的小少爷一回,二爷这才谴了奴婢送几样安枕的物件给夫人解解闷子。” 那小婢子便端着个从德叔手里接过来的托盘放至大奶奶手边的小几子上。 不言旁的,单那柄趁手的玉如意便是个成色极好的和田籽料雕琢而成。 大奶奶搭眼一瞧便知价值不菲,只笑着同沈鱼客套一句:“原也谈不上委屈不委屈,这孩子来的巧,也该孝顺一回,反倒是叫二爷那里破费了。” 说吧唤了墨玉,只说叫去库房里寻几匹好料子出来,给沈鱼权当回礼。 沈鱼一听原欲推脱,却叫大奶奶止住:“沈姑娘入园这许久,我这里一直也未有机会给姑娘送些东西,权当见面礼。这一回姑娘也莫要推脱,只当是补上的罢了。二爷那里少不得你尽心尽力的侍候,姑娘辛苦自身都瞧在眼里的,当的起咱们长房的功臣一说。不过几匹料子罢了,拿着便是。” 阮大奶奶这般说,便是堵了沈鱼推辞的后路,只能感激一番依言笑纳。 阮大奶奶怀有身孕,沈鱼不敢多做停留,早早的便告了退,大奶奶怕也是乏了,又逢玉墨端着碗养胎的药进来,只唤人将沈鱼送出门去。 却是才出了霜枫院的大门,没走上几步,便瞧着常在二夫人身侧出没的婆子过来恭敬的道一句:“老奴恭候已久,原是二夫人那里得知姑娘回府,特来寻了姑娘前去叙一叙话。” 沈鱼心道自家何时同她那里有了这般交情,又想着去林府时,便是三爷柳淮鸣亲自送上一回,免不得去当面谢上一回。 只回身笑着同德叔道一句:“不若德叔先行一步,奴婢去二夫人那里请个安便会回去。” 德叔微微一沉吟,便点了头,只说二夫人那里请沈鱼前去叙话,他跟着着实不便。 便先回栖意园去了,又怕二爷那里担心,倒是没忘叫白术晚些去二房接了沈鱼回来。 沈鱼跟着那嬷嬷一道去了二夫人住的翠竹园。 庶小姐柳贞也在,沈鱼大大方方的上前见了礼,便叫二夫人热情的把人让到坐上。 “昨日便在慈安堂里见着二爷,知姑娘定是也跟着一道回来了。怕是姑娘舟车劳顿的便未叫人过去打扰一回。小鱼姑娘现下可是歇了过来?身上还乏不乏了?” 瞧着二夫人这般殷勤的模样,沈鱼便觉得定是有事儿,却是面上不得不谢她这一副似假还真的关心之情:“劳烦夫人关心,奴婢一切都好,原也是皮糙肉厚的,那里这般娇气。” “小鱼姑娘不在的这些日子,贞儿可是挂念的紧,如今见了可是要好好叙一叙话才好。” 柳贞一句话说得竟让沈鱼生出同她关系原便是这般亲近的错觉出来。 只客气的一笑:“谢大姑娘记挂,沈鱼不盛感念,姑娘想听什么只管吩咐,这一路上的见闻,奴婢自是愿意同夫人与姑娘念叨一回的。” 二夫人叫人过来自然不是为着扯这些闲篇儿,却又不好直接开口,同柳贞使个眼色便推托后院又些琐事须得亲自处理一回,只叫柳贞在这里陪上一回。 沈鱼在心里嘀咕一回,把人寻了过来又弄这一出,也不知闹的什么夭儿。 只小心一点子应付罢了。 却是二夫人将将离开,柳贞便言说屋子里怪闷的,只叫着人去屋子后头辟出来的小花园里赏一赏将将移植过来的几盆子菊花,权当消遣。 依着沈鱼的意思便想现在告退了好,却是柳贞牵着人手不放,又说若是二夫人那里知晓她将一离开,她这里便将人打发了定是要怪罪一回的。 她这般说一回,到叫沈鱼推托不得了。只能耐着性子到那园子里游上一游。 小园子收拾的倒是不差,格局花木皆是花了心思的,沈鱼仔细瞧上一回,也有些兴致缺缺。 柳贞自是瞧出来的,却依旧拉着人去那几盆将开的大丽菊旁瞧上一瞧。 东拉西扯的话说上一通,沈鱼实在无心应付,正了正神色,便要告退。 柳贞一瞧她去意已决,实在不好再拦了人,便陪着一道出了那园子。 却是才至那月亮门出,便瞧着个四五岁的婆子急急奔了过来,生生停在沈鱼面前定定的瞧了片刻,双膝一软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小姐……” 第76章 呵呵 却是才至那月亮门处,便瞧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急急奔了过来,生生停在沈鱼面前,定定的瞧了她片刻才双膝一软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小姐……” 这突中其来的状况,只把沈鱼惊的往后退了一步。 柳贞见了只唤了人将那婆子拉住,那婆子只拼命的挣扎一边苦苦的唤朝着沈鱼连连呼喊:“小姐小姐,您不记得老身了……” 柳贞瞧了一眼沈鱼犹疑的神色捂嘴一笑:“也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疯婆子,瞧这样子,竟是妄想要同小鱼姐姐攀一回关系。” 沈鱼定下心神淡淡一笑,抬手止住了那欲拉那婆子下去的人,那婆子这才跪着挪至她身前,抬起来哭着道:“小姐不记得了老身了,老身是您的奶娘呀……” 奶娘?沈鱼一愣,敛神仔细瞧了一瞧。 当年她叫奶娘儿子卖到清平坊里时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依稀记得奶娘是个三十多岁的慈详妇人。 沈鱼的母亲原也是个商人,府里生活自是不差,便是个奶娘也养的珠圆玉润,带几分富态出来。 现下打眼一瞧却又是另一番光景,这十年来一身福态相退得尽了,人一消瘦的厉害便显得老态的严重起来。 沈鱼凭着十多年前的记忆同眼前这张过度苍老的脸终于重合起来。 弯身将跪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倒也没显现出一副久别重逢的模样出来。 瞧着沈鱼微微讶异之后恢复平淡的脸,一旁的柳贞竟是有些微微的失望,这原是同二夫人那里料想的并不想同。 原想着沈鱼见了十多年未见的故人,又是一桩旧事儿在那里摆着,总该闹出点动静出来。介时她便也好出来帮着解一解围,便是要发落也定是帮着沈鱼将事儿做得漂亮些。 现下却是瞧着沈鱼这副淡定的模样叫躲在一间厢房里看戏的柳二夫人倒是不好贸然出场了。 那地上无比激动又是满脸泪痕的奶娘总算叫沈鱼搀扶着起了身,才站起来便要抓着沈鱼的手好生瞧上一回,却是叫沈鱼侧了侧身子躲了过去。 奶娘一时有些尴尬,只默默的搓一搓手半晌才言语一句:“当年终是老身一家子对不起小姐,让那个不孝子做下了那般丧尽天良的事情出来……只后来任老身百般询问那混账愣是一字不提,老身一个妇道人家也未出过一次远门,只能在就近的地界寻了几圈,却又是无果……” 沈鱼淡淡一笑,抬头瞧着那奶娘似乎才将打开那叙旧的话匣子,她这里已经没了耐心,从前种种,不问因果不问原由,终于不过只是过往事,再美好再不堪也已经枉然,现在提又有什么趣味? 她这些年受的罪吃的苦也已经成了事实,现在说这些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也叫人没有听下去的*。 她敛了笑意,缓声出言打断了奶娘絮絮叨叨忏悔之意:“我素来记得日子里的好,那不好的也请嬷嬷恕沈鱼记不得事儿,嬷嬷实在不必再提醒一回……今日得见故人很是欣喜,只嬷嬷若是叙旧的话,还是算了罢。” 那奶娘瞧着沈鱼的脸色,又瞧着她如今的穿着打扮,连那柳家二房里的小姐似乎都对她礼敬三分,便知她定是自这府里有些身份的。 又想着自家那仍旧叫关在牢里的孽子,禁不住又是湿了眼框。 她这辈子最最后悔的事儿便是这生下这么个不孝子,又为其娶了个素来没个好心眼的婆娘。 当年若不是她那个刁钻的儿媳出下的主意……她抬眼又瞧了瞧面前的沈鱼,她怎么又会叫她那儿子卖了呢…… 这些年她更是受尽那黑心媳妇的搓磨,原也是报应,当年自家主子娘将个家业交到她手中,只嘱咐将不过才将五岁的小姐养大成人罢了,却哪里成想…… 唉,原也是她造下的孽…… 那混账这些年便对他那媳妇言听计从,那刁钻妇人如何说他便是如何作,这不是半月前竟是学人倒卖起来五谷,却是不好生做那诚信买卖,只听着那妇人出的黑心主意,先是嫌那嫌的实在不多,只往里填上许多发了霉的,愣是以次充好。 不想竟是卖给了柳府出去采购的管事手里,偏生叫人发现了,又扭着去了官府…… 原也不是什么大罪,不过关上几日,罚些银子便能放出来的,却是听说惹怒了柳府里持家的二夫人,那官府里的小官想借机献一回殷勤……那奶娘的儿子算是倒了大霉了,天天叫打的半死不活不说,竟是连饭也不给吃上几口,眼瞧着一条命便要去了,那媳妇自已个不敢入府求情,只能支使着老婆子出来卖一回脸。 倒是也巧,那府里后厨原是要招上几个择菜的婆子,奶娘这才混了进来。 将来便听人言说不日栖意园里的二爷便要回府,一应饮食皆要打起十二分仔细来。 自然免不得听一句闲嘴,说是那二爷性情古怪,却是对那通房丫头沈鱼十心的上心。 奶娘一听名字便留了心,又打听一通年纪,来处,便有些确定起来,又使了些银子才扫听到今日沈鱼行踪,才有了先头那一出跪在痛哭。 ****** 只她瞧着今时今日的沈鱼却再不是那个素日里便粘着她的小丫头子了,只瞧着脸上的冷淡神色,只叫人再不敢亲近一分……想是恨急了罢。 原也是她做下的没脸的事儿,将那万贯家财给人败得尽了不说,到了到了又将叫自家那个孽帐把人卖了去。 换谁也是没有不恨的理儿……只那孽子再混帐也终归是自家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如今眼睁睁的瞧着他受尽牢狱之苦,她这个新娘又如何能袖手旁观一回呢? 这般想着那奶娘只拭一拭脸上的泪水,又跪了下去,结结实实冲着沈鱼磕上几个响头,呜咽着求上一回:“当年事儿自是老身一家子对不起小姐,对不起先夫人的托付之情,一应事情老身愿意以命想抵,还了小姐便是,只如今……老身只求小姐瞧着从前一点子情分救一救那个孽畜罢了,只当为老身早亡的夫婿留上一点子血脉罢……” 沈鱼听她这一番痛哭流涕的求情的言辞,只愣了下还未言语一句,便见一旁的柳贞抬一抬手叫一旁候着的婢子将地上的奶娘扶了起来,才又笑盈盈的同沈鱼道一句:“亏我先头还当是个胡乱攀亲的妇人呢,原来当是是小鱼姐姐的故人呢,方才听着竟是姐姐的奶娘呢,这般亲近的关系又是这许多年未见,合该请到屋里的招待一番才是,姐姐的意思呢?” 她满面笑意,作一副知心解语花的模样,沈鱼却是懒得同她再闹一回虚文。 事情到现在这般模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奶娘同她的一桩旧事,怕是二夫人那里早叫人查得清清楚楚了罢,如今闹这一出不过是瞧着她的意思卖个人情给她。 阮大奶奶那里有了身孕,若是产下嫡长孙,怕是二夫人手里这点子掌家大权便要易主了。 此时收卖她,怕又是对二爷同景春阁的一桩旧事也是清清楚楚,这是想借二爷之手,打压一回霜枫院……若是大奶奶腹中的孩子不能正常出生……以或是是孕期出了什么差子…… 想到此处沈鱼只瞧着柳贞微微一笑,定定的瞧了她好半晌,只把那脸上的笑意瞧着差一点子便挂不住了才收回目光。 盯着仍旧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奶娘,淡淡的道一句:“嬷嬷如今在我面前作出这般低的姿态出来是想叫我如何?竟还指望着我来救一救您那自作自受的儿子不成?我只同嬷嬷说上一句,您那儿子得罪的人并非是我,要至您儿子于死地的人也并非是我。嬷嬷竟还是这般糊涂,可是跪错了人的。” “老身也知晓,只也未有旁的法子,二夫人那里原也是够不着的,只听从那后厨的人口中得知小姐如今便在府里,这才冒险求上一回,只求小姐能不计前嫌……” “嬷嬷言重了,我同嬷嬷并未有您口中说的前嫌……从前事儿便已经是过去的了,不提的好。若是论现在同嬷嬷更是也未有什么交情可言,不过是个将才见一面的陌生人罢了……况且你儿子的事儿原是得罪了二夫人,沈鱼不过是个小小通房,又哪里能在夫人那里说得上话,嬷嬷有这般力气若去求了夫人也好,自是不必在此处浪费一回精力。” 说罢便欲提步离天,却是叫人抱住了腿,拌住了脚步。 沈鱼微微皱一皱眉头,低着瞧着死死拽着她的腿不肯放手的奶娘,一张俏脸终于还是沉了下来。 却是还未说话,便瞧着二夫人带着身前的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像是将将瞧见状况一般,摆出个吃惊的模样开口问上一句:“这是怎么得了,哪里来的疯妇竟也敢这般无状,仔细污了小鱼姑娘的衣裳,贞儿愣着作甚,还不叫人将这疯妇拉开!” --- 第77章 呵呵 --- 柳贞面色有些为难,只小碎子步子朝二夫人方向紧着靠了过去,附在耳边小声告诉一回原由。 二夫人听罢,像是将将知晓一般瞧了瞧沈鱼又低着看了看仍旧抱着沈鱼小腿不撒手的奶娘软了软声音像是劝说一般:“原也是几十岁的人了,这般拉拉扯扯的忒没体统,有甚话好生说了,我瞧着沈姑娘再通透个人儿不过,还能委屈你不成。” 她这话便是说给沈鱼听的,原也只等着沈鱼一句话,她便应了。奶娘的儿子是生是死原也不大关心,不过想有一桩能将人拿捏住的准头罢了。 却是未曾想沈鱼并不搭理这茬,只狠了心的将个腿从那奶娘怀里抽开,退上一步冷笑一声:“先说嬷嬷好生糊涂个人儿,原是一点也不错的。二夫人便在你面前,你却来求了我,为得可是哪般?” 说罢也不等那跪坐在地上哭闹的奶娘回答一句,只瞧着二夫人曲一曲膝,像是不没先头那般事一般只一脸笑意的恭敬道:“夫人院子里的事儿奴婢自是没有多嘴的余地,也不便在些逗留。出来这许多时候,怕是二爷那里改寻人了,容奴婢第告退。”说罢福一福身,也不等人应上一句,便提步迈了出去。 等二夫人回了神,人早就走得远了,再低一低头瞧着那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妇人,一时但觉得的脑仁有些疼。 火气便冲了上来,只朝身前那老嬷嬷怒气冲冲的道一句:“什么样的人竟也往府里领,没得白白丢这一回子人。原想瞧旁人的笑话,竟是到最后自个成了笑话。” 那老婆子也只能低着头任她训斥,并不敢多言。主子娘正在气头上自是什么反驳的话也听不进去的,还不若抿紧嘴听个仔细的好。 二夫人一通火发了也来,也不再瞧那奶娘一眼,只摆摆手递个眼色,那婆子自是个伶俐人儿,知晓她是何意。 待二夫人进了屋子才将那地上唯唯诺诺的奶娘架起来拎了出府去。 那奶娘也知晓自己先头着实有些过份了,在二夫人的院子里闹这一回,可算是实打实把人彻底得罪了去,又想着她可怜的儿子还在那牢里受着折磨更是一时悲从心头起,坐在那柳府的后门便哭了起来。 沈鱼将才出了二夫人的院子,便瞧着白术走了过来。 打起个笑脸道一句:“怎么?可是爷那里有事儿要吩咐?” 白术抿一抿嘴,摇了摇头,小心的瞧了沈鱼一眼并未回她问的话,只轻声问上一句:“姑娘可是不受了委屈?” 沈鱼一愣,脸上笑意更浓,伸出个纤纤玉指点了点少年的脑门:“小小年纪便这般会瞧人脸色,胡猜的什么,有二爷护着我,又哪里会受人委屈的呢。” 白术张一张嘴原还想说些什么,只瞧着沈鱼上越发甜的笑脸又闭了嘴。只小心的跟在她身催侧往栖意园里走,少年头一句有些恼恨自个嘴笨,不善言辞,不会把人哄的高兴起来。 栖意园。书房内宫十一早是先上一步将那先头二夫人处发生的一应子事情悉数禀报一回。 大夫温方抬眼瞧着柳二爷紧索的眉头,悄悄的捏起一枚棋子填到个关节处。只当神不知鬼不觉的作一回弊,又是打心里崇拜自家一回,才轻咳一声,抬起脸来瞧着他一眼,又道:“素日瞧着小鱼姑娘忒好性个人儿,竟也未成想一颗心也能硬成这样,当真叫人刮目相看一回。” 见柳二爷未曾理会他这茬,又叹息一句:“若是他日有人这般跪在我面前求上一回,依着大夫我这般心思柔软,怕是什么的应了的,哪还管什么原则不原则的。“ 柳淮扬冷冷的抬眼看他一回,倒是有效的止了话头,书房便安静了下来。 原也是从德叔口中知晓沈鱼年幼时便是叫她那奶娘的儿子卖到清平坊里去的,一应子家产也是那混账给败光的…… 便是换了谁也是该好生恨上一回,只他未曾想沈鱼却是表现的这般淡漠…… 淡漠的好似同那奶娘没半点子关系一般,一时只叫人琢磨不透。 情分自然是有的,她自小便是叫那奶娘奶起来的。 恨意也该是有的,毕竟她当年一个富家小姐生生叫人卖得入了贱籍。 可她今时今日的种种表现,却冷漠的叫人心慌…… 也不怪柳二爷如是想,凤霞山林府他答应崔四的那宗事儿,如今也只有些迟疑起来…… 还未想个分明,就见那门前的帘子叫掀了起来接着便见一道浅碧色身影入了进来。 来人正是沈鱼,她缓步上前,福一福身:”爷,奴婢回来了。“ 柳淮扬定一定心神,露出个温和的表情点了点头:”霜枫院里头,未曾为难你罢。“ 沈鱼盈盈一笑:”怎会,大奶奶原是个和善的人儿,便是奴婢不知礼也不会给一个冷脸说一句重话的。“ 大夫温方趁着功夫又是冲着那棋盘鼓捣一回,这下终于才是腾出空来插上一嘴:”说到底呀,还是咱们小鱼姑娘嘴甜会说话,若是个换个冷言冷语的定是叫人拿着棍子撵了出来。“ 这番话便是□□裸的有所指,叫指责的那人面上并不带一丝情绪,只低着瞧了瞧棋局,微微挑一微浓眉,冷冷的刮了温方一眼,大夫到底有些心虚,只呵呵干笑着搓一搓手:”二爷忒多心了,大夫自是未曾说你。“ 柳淮扬却中嘴角一弯,便叫温方眼睁睁的瞧着他将他方才私自在棋盘上闹得一点子小动作,尽数归了位。 柳淮扬将捡起来的几个棋子抛至温方面前的围棋罐子里才淡淡问上一句:“这般没品的事儿也只能温大夫作得出来,若是传扬了也去,也不怕砸了你温氏一门医者的招牌。” 叫捉了包的温方也只是皮皮一笑,颇有些洋洋自得:“温某不才能将二爷一身顽疾治个痊愈,自是相信那群众的眼光也是雪亮的……” 柳淮扬也不同他仔细计较只沉着脸嘱咐一句,他这里病愈一桩莫要流出栖意园外去的好,自是有旁的事情要打算一回,眼下并不是公开的时候。 温方倒是爽快,也未多问一句便点了头,知他素来神秘惯了,不叫你知晓的便是问了也是白问。 又低头瞧了瞧一边倒的棋局一时也没了心思,便起了身往香雪林里溜达一回。 芣苢端上一壶新茶,便退了出去。一时书房里便余下沈鱼同柳淮扬二个人。 不过沉默一瞬,柳淮扬便先开了口:“爷怎么瞧着你像不大高兴的样子,可是发生了何事儿?” 一旁独自愣神的沈鱼将脸抬了抬,瞧他一眼,只弯着嘴角乖巧的道一句:”这一回倒着实是爷多虑了的,奴婢心情好着呢,许是这两日奔波的久了,一时未歇了过来,脸上颜色有些不大好罢。“ 柳二爷沉沉的瞧她一眼,双听她这两句或真或假的话便知她并不打算将那二房院子里发生的事儿同他说上一回,只在心里叹上一口气,罢了,既是她不欲提,他自是没有非叫人说的道理,没得将人惹得再不高兴一回,更是得不偿失。 只又想着二夫人那里,免不得眼眸暗上几暗,一丝狠意一闪而过。 他的人竟也敢伸一回手,到底是日子过得太顺遂了点…… 又瞧着面前的佳人正面带不解的瞧着他脸上的神色,这才缓了一缓露出个笑脸道:”再过几日便是中秋,小鱼可有什么想要的物件,只管同爷说了,定是不会叫你失望一回。“ 沈鱼听他这般豪气的言辞,一股子笑意打心底里浮至脸上:”知爷是个不差钱的主儿,只求爷容奴婢好生想上一回,等想的仔细了可劲的推敲了,再狠狠的宰爷一回。“ ”几日不拘着,便瞧着胆子毛了起来,也敢起了坏心想敲爷一回竹杠。“ 沈鱼听他语气里的笑意便知未曾真的动怒,不过是唬她一唬罢了,只作一副怕极的表情出来,应对一回:”奴婢错了,再不敢了,求爷莫要生气。“ ”当真知错了?”他墨眉一扬,有些邪气的瞧着她。 一时便叫沈鱼觉得眼下的不过是他掌下的一只可怜兮兮兔子罢了,此时他便是生生化身成一头狡诈无比的大尾巴儿狼,只诱着她一步一步进他织好的陷阱。 先头的亏吃得多了沈鱼自是学个乖,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先将两人拉出一个安全的距离出来,一会子便是要逃,也方便些。 柳淮扬摸着下巴一脸莫测的瞧着她脚下的小动作,隐隐发笑。姑娘竟是开始提防他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只见他眉头一皱,面色一白,接着便拿一只手按着胸口,一副隐忍着痛苦的表情…… 这般突如其来的变故只叫沈鱼一惊,哪还顾得上先头的想法,只快步奔到柳二爷身前:“可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难不成是那毒未除个干净,竟还有潜伏在体内的不成!” 说罢只拿手去扶了他的脉一时未果,又想去瞧一瞧舌苔,去是将把个素手抚上人的脸,就瞧着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刚才那般痛苦的模样,只一脸痞痞的笑意,拿个墨玉似的黑眸盯着人不怀好意的瞧呢…… --- 第78章 袖手 沈鱼方知上当,紧着往后退上一步,却说柳淮扬哪里容得她退,手下的力气紧了紧把人拉到膝头安置下来。 这回姑娘可算是消停下来了,头微微低上一低,一副娇羞的模板样,我见犹怜。 又觉得此时甚是暧昧,时间总是难熬,便有些没话找话起来. “听人言说,中秋前夕三老爷会回府里一并过节的。” “爷竟是不知,小鱼何时也关注起院外的动静了。” 沈鱼睁着双水汪汪的明眸瞧他一眼,低低一笑:“不过是听人说了一嘴,有些好奇便同二爷这里提上一句罢了。” 柳淮扬微微沉吟片刻才淡淡道一句:“柳府里倒是也出个了带几分血性的人。” 听他这话音,似乎同这位三老爷关系倒是尚可,沈鱼弯了弯了眼睛笑的俏皮:“难得从爷口中听到这般赞人的话来,奴婢着急惊了一惊,定了定神方才原不是听差了去。” 柳二爷佯装把个脸色一沉:“胆子越发毛了,竟也敢打趣起爷来了。”一句话未曾说完便破了功,眼里的笑意便浮现出来,凑得近了暧昧的道一句:“小鱼既然这般说了,那爷便来赞一赞你如何?” “奴婢可未有什么值得爷赞一回的,便不难为爷再想上一回,没得再闹一回头疼可如何是好。”这便是有所指了,恼得他方才佯装身子不适骗人入怀。 柳二爷淡淡一笑只当不觉她话里何意:“有小鱼这般医术高明,区区一个头风罢了,自是不在话下的。况且小鱼便是爷最得力的一碗良药,单单只瞧着人,爷便觉得通身再爽利不过,又怎么会闹什么劳什子头疼呢。” 任他先头如何冷僻个人儿,冷淡的性子,但凡有了那可心的人儿,说起情话来也管叫人听得一时面红耳赤。 眼下的沈鱼可不正是如此么,姑娘直叫那话羞的白皙的耳根都染了颜色,却是嘴上不显:“爷说是奴婢便认,这般可好?” 柳二爷瞧着怀中人,胭脂色的小脸透着娇憨,又想起二夫人院子里闹的那一宗事儿,只觉得的乖巧的叫人越发心疼。 忍不住稍稍用一用力道,将人揽得更紧一些。 沈鱼自是不晓得他已经知道事情的始未,只当不过是一时情动,想抱抱她罢了。 二房小花园里初知那妇人便是奶娘也是惊了一惊,只惊讶过后便也坦然了。 原想是这辈子终是不见,却要谢二夫人有心一回。 只她再如何有心,却未曾想过沈鱼这些年清平坊里看尽世态炎凉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不该她操的心一概不理,不该她问的事儿决不多言一句。 当年奶娘再亲又如何,有了之后种种,早就桥归了桥路归了路,过往种种沈鱼早就瞧的开了看得淡了,不怨。 只到这现在这种份上,沈鱼也想得明白,那奶娘也别妄想她能雪中送一回碳…… 不紧着落井下石,那一家子原也该心生感激的。 却是人心素来不古,你大度放人一马,人却不定心怀感念。 只说那奶娘愿望落了空,柳府这里是指望不上了,只泪眼婆娑的回了家。 才一推开门便瞧着那儿媳坐在院子里嗑一把瓜子,两个小儿已经在地上滚成个泥娃娃。 奶娘心中有气上前把个孩子拉了起来,掏出帕子擦拭一回。只便擦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那儿媳一瞧便知道柳府一行没成个事儿,手里的瓜子往个笸篮里一扔撇撇嘴不阴不阳的吐出一句:“先头娘入了柳府还同我说,先头的小姐也在府里,当家的那起子事儿许能帮衬一回,如今瞧着娘的脸色怕是吃了闭门羹罢。” 奶娘只把两个小儿收拾干净也不应话,她那儿媳确是没打算停住话头。 搽脂抹粉的一张半就不新的老脸作一副不屑的模样道:“当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年若不是我刘家给她一口饭吃,哪又来的劳什子名做的哪门子的宠儿,不过是个的脸的通房罢了,竟是开始翻脸不认人了。打量着求着她了倒是……” “你少说两句罢……” 奶娘有些疲惫的哄着怀中昏昏欲睡的小孙女,皱一皱眉头实在听不得她这一口强词夺理,才出言止了一句。 那儿媳素来不将这个婆婆放在眼里的,要不是那死鬼出了这般事情,那肯给她个好脸。现在又眼瞅着那前头的小姐也指望不上,心里便也堵了一股子怒气,瞧着那又要趴下的三小子伸手把个孩子拽起来,按道膝头啪啪便是两巴掌,只把个孩子打的急哭尖嚎,还不解恨的照着大腿盘扭上一把:“哭哭哭,整日就知道扯着嗓子嚎,一窝子丧门星,大的小的一个也跑不了,老娘怎么就摊上你们这一家子了,啊?” 奶娘一瞧忙将怀中睡着的孩子放置屋里的床上,紧着奔出来从她怀中将个嚎啕大哭的三小子抱着轻声细语的哄上一回,好不容易才将个孩子哄的收了声,只抽抽搭搭的好不委屈。 奶娘抱着孩子瞧一瞧面色不吝的媳妇,张了张嘴终于未说些什么。 自家儿子如今便受着牢狱之苦,放不放得出来还得另说,便是往好了想能将人放出来,折磨这些日子怕是人也好不了得。 三个孩子最大的将将十岁,二丫头四岁,三小子才两岁……父亲不济事儿若再没了娘……她不敢想的…… 那媳妇原也是急火攻心,才拿个孩子撒了气,消停下来又瞧着那老实的婆婆抱着个孩子细细哄着,只叹息一句:“娘也别闲我脾气大,您儿子什么德性您最清楚不过,这十多年若不是我紧管着,咱们几口子怕是连碗稀粥也喝不上。知道您怨我没给出一回好主意,才叫人拿了把柄。儿媳这两日也想得明白了,哪有这般巧的事儿,那死鬼也能够得着得罪一回柳府里的二夫人,又巧得是偏生您头前侍候的小姐就在那府里头颇是受宠。您仔细合计一回,只怕是那有心的人故意来的这一出,一个圈套只把咱这一家子套了进去,可恨那头前小姐怕是窥破了计谋,才没入一回套。” 奶娘闻言便仔细想了一回,也觉越发不对,先头她在柳府后厨那般容易的便把那小姐的行踪事迹打听个清清楚楚,怎得又是那般的巧偏就指了她一个新来的粗使婆子去二夫人院子里送一碗甜汤。 “那依你的意思,并非小姐那里不愿帮衬一回,只因着时机不对?” 奶娘儿媳闻她这句只冷冷一笑:“哎哟我的娘老子哟,什么时候了还作这白日梦的,您真当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姑娘是个善茬呢,当初不说您为了救您儿子将人母亲留下的万贯家财散个干净,单只后面您儿子将人卖到那清平坊里一桩也够人记恨个几辈子的,救人?我瞧着不往里添上一火就不错了。 奶娘儿媳一番话说的狠,只把奶娘唬的愣在当下,反应过来第一桩便暗道:这会子倒成了我儿子将人卖到坊里去的了,却也不知没人指使他哪来的这般个心思哟。 便是这般想原也不敢露出来的,她素来没几分主心骨的人儿,先头去柳府里求人也是她儿媳给出的主意,一品大员的府门那般好进么?若不是着了人的道叫人牵着鼻子走一回,怕是门前十步以内也是近不得半分的。 奶娘又拍了拍怀中睡得不甚安稳的三小子,抹抹眼泪问上一句:“事情到了这般田地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只也不能眼睁睁的瞧着我那儿子便折在那牢狱……孩子娘你可得想个法子……” 那奶娘媳妇瞧着她这般哭天抹泪的模样没由来得便又觉得心里一阵烦闷,哭哭哭便知道哭,老的小的皆是一般没个用处,出了事儿还不是全指着她拿一回主意。 咬牙切齿的想了一回,再没用终归也是自家夫婿,自是不能作一回壁上观,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同奶娘道一句:“罢了,娘便在家里瞧着两个孩子,我出去探一探口风,顺道再回一趟娘家,问问家兄可有法子可想,他一个男人家总比我一个妇人抛头露面好办事儿一些。” 奶娘听了忙不迭的点了头,将人送出院门才又仔细把那两扇小小的门栓上,坐在院里便发起呆来。 只回想着柳府里种种,十多年未曾谋面的小姐竟也得一回见,倒是同她母亲生得十分想象,只打眼一瞧便觉得的好似先头主子活过来一般。 想到此处又叹息一句,百年之后原也是没个脸面见她一回,生生辜负了她百般的信任,未将人养好养大不说,还叫自家那个孽子把人卖得入了贱籍……也不知现在脱了籍未曾。 瞧着穿着打扮倒似未曾受委屈,那二夫人同那二房里的小姐待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又想着先头自家儿媳说的那番话,难不成……是那二夫人知晓她先头旧事儿,才拿了自家儿子的错处有意讨好她一回? 奶娘摇了摇头,当时瞧着小姐的模样并不像是知情,况且那奶娘后来又说了一番原是想瞧旁人笑话,却是不成想叫旁人瞧了笑话云云的话…… 正值她百思不解之际,又听院外传来一阵子敲门的声音,只忙起了身,怕是自家大孙子放课回来了…… 第79章 呵呵 一轮明月高挂,搬个竹椅至于堂前一株月桂树下,遥遥望着只当寄情。 中秋家宴,合家团圆。 柳三老爷日前已至府内,今日这个举家团圆的家宴柳二爷自然也是去了的。却是未带着沈鱼一道,只言说人多吵闹,他只去露个脸便回来陪她在栖意园里过节。 沈鱼素来也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便点头头应了。 叫白术帮着在那月桂树下支起个圆桌亲自下厨做上几样精致的小菜,温热的米酒带上一壶。 却是柳二爷还未回来,倒是把大夫温方先招来了。 原也是打算叫人去药庐里请的,他自发的来了倒是好,沈鱼笑语盈盈的请了坐,又为其续上杯米酒,只等着二爷回来,方可开动。 温方打眼瞧着桌上几样小菜,原也是桌上常见的家常菜色,倒是叫她做得精致异常,闻着味道也是诱人,却是不晓味道如何? 柳淮扬那厮未曾归来,他也不好贸然开动,显得唐突了。 只两人干坐着也不大好,只得轻咳一声先起个话头:“小鱼姑娘初次下厨做一回饭菜,倒是让大夫我讨了个巧。” 沈鱼将视线从那轮明月上稍转了转,笑一笑略显促狭道:“一会子待温大夫尝过味道,再言说是讨了巧还是作了孽罢。” 温方一笑正欲回一句权当家常,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念一想却又止了欲出口的话语,只见大夫长眉一挑,眼里透出些不怀好意出来:“你们爷素来便是恨不能你长在他身前才,怎么这一回外院家宴倒是舍得把姑娘独自撇下。” 这般□□裸的挑拨,纵然沈鱼想佯装未曾听出其意,也是不能的。只见姑娘微微一笑,眼波微转,显现出几分俏皮出来。 “若论同爷的情谊深浅,沈鱼在温大夫面前哪敢多言,依着温大夫同爷自幼的情分尚同奴婢一并留在栖意园中等候一回,奴婢自是越不过去的。” “你这丫头忒得牙尖嘴利,也不知晓二爷怎么生受得……啧啧啧。”大夫温方叫人堵了一顿总算消停了,只摇着头叹息道。 这一句沈鱼听得清楚,却是不再接茬,从桌上端起一碟子她仿着月饼做的吃食,起身递到一旁立着的白术手中,笑着拍拍少年的肩膀道一句:“左右也在园子里,出来了什么差子,今儿中秋许你出去顽一回,只管去罢。”说罢便将手中的碟子塞到白术手中,轻轻推了一把,白术盛情难却便小心易易的端着碟子退了出去。 “你倒是对这孩子疼的紧……”温大夫瞄着那碟子样式新颖的点心许久,奈何还未动一回,便叫人端着送了出去。现在也只能巴巴瞧着着少年的背景,说上一句酸溜溜的话。 一点心思哪里逃得过沈姑娘一又善察人脸色的慧眼,抿嘴一乐,笑盈盈道的:“温大夫莫要着紧,这样的点心奴婢做了足足一篮子之多,只怕一会子温大夫单单瞧着便能生上一回厌。” 说罢先言一句退,只去那园子里的小厨房里再端上一碟子出来给大夫尝一尝味道。 等端着那点心重新归席,却见柳二爷已经尽兴方归,同温大夫正是两两相看无言之中。 沈鱼微微一笑紧着走了两步,将手中碟子放置桌上,才走到柳淮扬身前福一福身,却是膝盖还未弯上一弯,就叫人扶住手臂,抬道便见一双幽深的笑眼:“无需多礼,一并坐罢。” 沈鱼依言在他左侧坐了下来,执起桌上的酒壶替他斟上一杯递到身前:“温热的米酒最是养胃驱寒,可适量饮上一些。” 柳淮扬将那青玉酒樽接了过来,放到唇边轻抿一口,倒也不难入口。 从前他素是身子不好,沾不得酒气,今日却是初次浅尝。 一旁坐着的大夫温方瞧着二人眉目之前的文章,摇了摇头将杯中黄酒一饮而以,又是故作姿态的叹息一回。 沈鱼注目,忙起身为他续上一杯,才见他面色稍稍好了一些,却是仍未打算放过,执了杯朝柳二爷举上一举:”二爷方才在外院可是尽了兴?怎么这般早得便回了园子,可是放心不下小鱼姑娘,若是当真放不下,何不带着一并见识一回柳三老爷风姿。“ 说罢不等柳淮扬回答,又同沈鱼解一回疑惑:”你今儿当真错过了一回好戏,这柳府里的三老爷可是我兴业家喻户晓的财神爷,莫说外府里的人想着法子结识一回,便是单单这府内的人精哪个不是方法想尽千帆的巴结着,只盼能从这财神老爷身上得上一点子半腥的好处呢……“ ”温大夫这般背后议人长短,倒是不怕叫外院的一袭子人精听了去,届时放你不过。“柳二爷一句话说的冷淡,奈何大夫素来是个不瞧人脸色的,像是将将发现什么似的把个微微上扬的桃花眼睁的溜圆:”大夫我先头还差异为何些次你不曾带着小鱼姑娘一同赴宴,原是怕叫那群惺惺作态卖好的人精把人一又明亮眼睛污上一回。“ 桌上余下二人闻言一位便是不置可否,是不见也是默认,自是那柳二爷。 此时的沈鱼却是没他这般定力,只把个脸热上一热执起桌上的空下的碟子只说去后厨再取些点心过来,便匆匆退了出去。 温大夫瞧着柳二爷面色如常,柳二爷只盯着那姑娘的背影愣上一回子神,只瞧的人不见了,方才回了身。 又慢慢的将那桌上的酒杯端了起来,淡淡抿上一口。温方耐不住同他这般干巴巴的坐在一处,轻轻咳上一声有些试探的问上一句:“先头林府时崔四同你提的那一桩我也悄悄听了一耳朵,今儿趁着小鱼姑娘不在,你只同我说句实打实的话来,你……可是当真要去漠北迁阳城求娶那常老匹夫的孙女?” 柳淮扬闻言只将手中的酒杯自唇边移开,冷冷瞧他一眼,似有警告之意。 将手中酒杯抛至桌上,长指轻轻敲一敲桌面,像是沉吟一番才开了口:“此事儿,爷自会亲自告知她一回,你却莫要多言,若是把搅了爷的大事儿,这宫墙怕是温大夫非入不可了。” 这般直白的威胁,也只叫温方撇撇嘴角,十分不能苟同。顿了顿像不大死心又道一句:“你也莫亲大夫我啰嗦一回,你素来便是寡淡冷漠,素来叫人不敢近身,这好不容易遇见个可心的,可要好生打算一回……日前宫十一禀的那一桩事儿你也是听得仔细,便是她先头相依为命的奶娘又如何,便是跪在身前也能生生做一回壁上观。 这般一瞧那小鱼姑娘却不似她面上这般随和个人儿,原是有几分气性隐其内的,且不说她甘不甘愿,便是知你瞒了她去求娶旁人,怕是毕定也不待你之心依然如旧罢。” 温方一番话倒是说的掏心掏肺,也说的直白,只将它日事发时沈鱼应有的态度也点了给他。 柳淮扬如何没想过一回,那日宫十一将一应事儿禀报后他便已经思量了一回。 却又是见她回来只字不提,观其心情面色更是如常的。 也叫他暗自惊心一回……她这般冷漠应对,更是叫他不敢同她坦诚一回。 是不敢也觉得不必,这般事儿原就不该叫她一同跟着烦心一回,只等他料理了常庆年,将漠北局势稳上一稳,只将人接到迁阳再说其它。 柳二爷自是打算的好,只说这男人呀,历来自大便是花通的毛病,由其在自家心悦的女人面前,温方见他似铁了心一般,也知不好再劝,想一想沈鱼,挑挑眉毛暗自道一句,便是届时打脸也自是打不着他温方的,只同一旁听个响看个笑话便是。 这般话话题至此便算翻了过去,沈鱼来得巧,自是没听到不该她现下知晓的。 三人对月小酌,沈鱼偶有妙语连珠也惹得柳二爷开怀,温大夫连饮多杯更是开怀。 直至天上那轮明月西沉,才算尽兴,散了席去。 那黄酒虽柔,却也有些后劲,更莫言温方更是不胜酒力,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去。 才一起身便见脚步有些虚浮,晃上几晃才扶着桌面立住,抬头瞧着天上那轮明月只觉得眼前出现从影,一时疑惑不已,抬手指着那明月同一旁边的两笑道:“你们且瞧着今日的明月倒是同平日里不同,怎生多出了一个呢,又离得这样近,只晃得人眼晕。” 单单瞧着他这般便知他已经醉了,沈鱼自是不便去扶,又瞧着柳二爷没有动手的意思,便四下张望,只盼着芣苢能来帮衬一把。 却是半个人影也未瞧见,想是二爷一入园人便退了左右。 柳淮扬见她面色微急,只淡淡一笑,安慰一句:急得什么,不过是醉个酒罢了,左右出不得园子,生也不乱子,任着便是。“ ”更深露重,若是温大夫跌至哪一处花丛里,这般囫囵一夜怕是难免染上风寒。“ ”爷倒是不知,小鱼倒是对温大夫关心的紧……” 第80章 三叔 “更深露重,若是温大夫跌至哪一处花丛里,这般囫囵一夜怕是难免染上风寒。” “爷倒是不知,小鱼倒是对温大夫关心的紧……” 借着明晃晃的月辉,只沈鱼瞧着柳二爷阴测测的表情,心里嘀咕一句:难怪平日里温大夫总言说自家爷醋劲大,心眼小,瞧着眼下这般倒是不差。 好在芣苢恰巧过来,瞧着温方酒醉的模样,忙上前两步将人扶着送回药庐歇了。 沈鱼瞧了瞧柳二爷稍缓下来的神情,又瞧了瞧天上圆悠悠明月,关心道一句:“爷可要回去歇了?” 柳淮扬稍斜一斜视线瞄她一眼,沈鱼一瞧这便是有话要同她说,便住了口,只等着眼前人吩咐。 却是等了许多时候也未见人说话,难不成自家会错了意,沈鱼悄悄抬眼,却是见他正盯着自家瞧,似带着两分举棋不定的味道。 少见他有这种情绪,沈鱼一时好奇,便关切的问上一句:“爷可是有事儿欲吩咐奴婢?” 柳淮扬收回视线,抚了抚衣袖,拈起碟子里的一块小点,试了试味道,尔后便转了话头:“这小食做的不差,甜而不腻,可有名字?” 沈鱼错愕,素来不喜甜食的柳二爷竟也夸赞起来,她有些疑惑的也拿起一块尝了尝,分明就是普通的月饼,这味道实再说不上顶好…… “这一味点心唤作月饼,原是比照月亮的形态做的,寓意团圆,中秋可食,素日里原是没有的。” “倒是别致,难为你花上一番心思,作这一道应景的吃食出来。”柳二爷言语之中不无赞许道。 沈鱼闻言一乐,才解释一回:“这月饼可不是奴婢头一个做出来的,原也是在一本书册里寻见的,觉得有趣这才比照着那书里记载的配方做法一试,味道一不一样奴婢不知,只这外形倒是不差的。” 怨不得沈鱼胡扯这一通,总归不能将个实情同他说个分明罢,那可是有得解释了。沈鱼仔细想想实在麻烦的紧,不若不提,也无关紧要,只扯个谎应付过去了事儿。好在柳二爷也不是那追根究底的人,淡淡一笑,未再说甚,捡了那玫瑰馅的也吃了小半个。 沈鱼瞧了瞧统共做的几种,旁的倒是多多少少都动了几块,只那五仁馅的,竟是满满一碟子一个未少。 自发的叹息一句,甭管哪的人,这吃月饼的喜好倒是统一的紧。 ****** 却说二夫人费尽了心思想讨好拿捏沈鱼一回,布置了良久到了却是竹蓝子打水一场空。 中秋家宴又见阮大奶奶那里已经显了怀,漠北归来的柳三老爷更是捎回来一对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给她放到帐中安胎。 那礼物原也是二房里的几个孩子人人皆有的,只比照一回那阮大发奶房里的物件,免不得叫二夫人牙酸一回。 不怪二夫人小家子气,只那柳三老爷出手实在大方,那装着五两银子一个的荷袋,府里的奴仆人手一个。 更莫提那装满金豆子的,玉墨抱着的如小姐手里已经是拿不下了。 若不是面上功夫作得好,只怕如小姐身上早叫人盯出十几洞来,偏小姑娘像是不觉,拿着手中几个装满金珠的锦袋,当作沙包丢来丢去。阮大奶奶一副慈母的模样,在满面笑意的瞧着,也不阻挡。 怎么能不叫二夫人瞧着眼热,她倚仗着持家便利,明里暗里钻营多久才能挣够那一袋子金豆子的数额哟,当真是那人比人气死个人。 二夫人从那中秋家宴回来,便独自坐在屋子里伤神,思量着如何才能从这位财大气粗的柳三老爷手中多得一些子好处。 柳淮鸣过来时二夫人正端着碗凉透了的茶愣神,他见自家母亲似面有难色,免得得开口问上一句:“母亲这是怎得的?可是有什么难解的琐事?” 说罢将二夫人手中凉茶接过来倒掉,又亲自续上一杯热的递了过去。 二夫人接过来抿了口,遂放置桌面,抬头瞧着自家长子,抬手示意坐下再言。 柳淮鸣夜深不眠,原是有一桩紧要的事儿要同二夫人这里商量一回,三叔归府几日,眼瞧着中秋已过,怕是不日便要动身回漠北,再见又是需得一个春秋。他免不得有些心急,便是那一桩早就起了意的心思,想将自家幼弟过寄三房,将来承了三叔身后基业。 这一事本就是宜早不宜晚,只因前先头母亲那里舍不得幼子才蹉跎至今未曾定下。 二夫人将手中的茶喝罢,才换个笑脸望着自家长子淮鸣问一句:“我儿这般晚来寻母亲可是有事儿?” 柳淮鸣思量片刻便将自家来意同她说个分详,二夫人方才思量许久,这一件自是也未曾漏下。思量一瞬只缓缓点一点头:“罢了,便依着我儿的意思去办吧,原是母亲这里妇人眼界,一时心软不忍,才生生错过好时机,眼瞧着你弟弟也渐渐长了起来,是该细细打算一回了。” 柳淮鸣见自家母亲终于松了口,自是心头卸了块顽石,三叔那里如何去说也要好好思量一回,拜别自家母亲,这才回去安了寝,临睡前不忘再思量一回,心里想了圈,整个柳府整个二房除了自家五弟淮礼实在没有更好的人选,三叔那里怕是未有不应的理儿,只考虑着是不是该叫自家母亲往慈安堂里老夫人处先透一透信儿好? 只想着便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次日用过早膳,柳三爷淮鸣便朝柳三老爷住的雅园去了,一门心思的只想将自家五弟过继给三房。却是起了个早扑了个空,不巧的紧,柳三老爷身前的老管事儿只回一句说是自家老爷去栖意园里寻了二爷下棋去了。 柳淮鸣把个眉头微微皱上一皱却也是没有别的法子,瞧着天色早得紧,三叔又是将将出了门,怕是一时半会儿的出不得栖意园外,如是一想只得作罢,只回了自家园子打算另寻个时间再跑上一回。 栖意园。 香雪林里,两个向量极高的男子缓步而行,青衣的自是柳二爷淮扬无疑,至于他身侧一身灰布锦袍的便是柳三老爷柳敬承。 柳三老爷已是不或之年,却是保养得当,倒显得年轻许多。他虽是人到中年,却是不减年轻时的风神俊朗,眉眼之间更是可现旧时风采,任岁月沉积却是不减风华平添成熟魅力。 此时就见他抬首瞧着眼前繁茂的梨树,嘴角含笑,缓声同身旁陪着的柳淮扬道:“这一林子的梨花树倒是养的好,叫人瞧了免不得想起往事故人。” 柳淮扬淡淡一个笑脸也瞧了一眼:“三叔可是觉得侄儿行事太过决绝?” 柳三老爷摆了摆手:“我远在漠北素来不问府中事,内院旧事已积淀得久了,早解决便是早好。三叔只是关心你往后如何打算,你身有四品皇职,从前一为将养身体,二为你母亲那一桩旧事儿,才久居深院,可今日三叔都能瞧得尽你身上顽毒已除,旁人又哪里允你再继续做一只打着瞌睡的猛虎?” 柳淮扬沉吟一瞬,目光坚定决绝:”有一事儿原早该同三叔说上一回,今日三叔问了,侄倒是没有不坦白的理儿。“ ”哦?淮扬有事儿不妨直说,若有三叔能帮之事儿,自是不会袖手。“ ”三叔可识漠北节度使。“ 柳三老爷闻言皱一皱眉头:”常庆年?“ 柳淮扬点一点头:”那老匹夫一把年纪倒是越发不知检点起来,近年同那胡地亲近,只当天高皇帝远的地界越发不知忌讳,叫今上那里得了消息,安有放过之理儿?“ 柳三老爷闻言点了点头,叹息一句:“世人素来贪财恋权,却也得凡事讲个名正言顺,通敌卖国此等龌蹉非男儿丈夫所为,若那常庆年当真如此,真是叫人为所不耻。”说到此处顿上一顿回头瞧了瞧身边的柳淮扬,凝眉问上一句:“莫不是……” 柳淮扬点了点头正色言说一句:”同三叔所想一般,侄儿已经同今上那里已经谈妥,便由我这个赋闲多年的大理寺少卿代今上走这一朝。“ ”可有明旨?“ 柳淮扬摇了摇头:”如何世态并不显著,况且漠北又是那常庆年的老巢,今上的意思凡事求个稳妥,还是先不打草惊蛇的好,等将一应事态弄个清楚,只瞧准时机一击即重。“ 柳三老爷点了点头:“你只身前往,便没别的章程?” 柳淮扬闻言免不得神色一僵,那一桩他同崔四定下的章程,实在是不宜外扬,只含糊搪塞两句蒙混过去。 又同自家三叔说一说漠北如今局势,谈一谈风土人情,这才转至内院书房。 第81章 回礼 又同自家三叔说一说漠北如今局势,谈一谈风土人情,这才转至内院书房。 芣苢奉上新茶,便退至门边,只听着内室吩咐,新局将开,怕是一时半会的用不着他侍候。 却是柳二爷今儿格外体贴,只说许了沈鱼一天的假,并不用跟在身前侍候,出了栖意园沈鱼唯一能去的地方除了宜人居也不作他想。 尤静婉今日倒是得空,大奶奶那里已经过了头三个月身前倒是用不着许多人侍候,每日她只需一早去霜枫院里问个安,再处理一回手底下的琐事儿,去小厨房里瞧一瞧大奶奶白日用的吃食,余下的也再未有旁的事儿了。 沈鱼来的巧,她将从霜枫院里回来,便未坐稳便见姑娘带着白术进了门。 便亲自到门口迎上一迎,亲热挽着手臂往屋里带。 “今日你倒是得了空,昨儿的家宴忒是热闹怎么不见你陪着二爷一同前往。” 沈鱼笑了笑:“爷吩咐我在栖意园里候着,自是有他自己的意思,我也未曾多嘴问一句,只听着吩咐行事儿呗。” 尤静婉点了点头,把人让着坐着,绿茵端来了茶点恭敬的放置桌前,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内室便只余下二人说一说体己的话。 尤静婉慢理条斯的续一杯热茶推至沈鱼面前,笑着同她说一说昨晚的家宴:“昨儿你没来可惜了,那三老爷真真一个财大气粗,银锭子金豆子散财老爷似的人人有份。” 说罢起了身往春榻旁的柜子走了过去,拉开个抽屉拿出个木头匣子出来。 “诺,我昨儿陪着阮大奶奶去了一回,也得两件赏赐,你瞧瞧可还能看得上眼,便先选上一件只当是我谢你那日赠我镯子的回礼。”说罢抚一抚腕上的赤金镯子。 沈鱼瞧着那锦盒里的物件,原是两件造型精美的首饰,单看成色再瞧做工便知一定是价值不菲。 沈鱼移开眼瞧着对面坐着的尤静婉嗔一句:“你倒是会借花献佛,昨儿三老爷才赏下的东西今儿便要给我作回礼,哪有这说处,叫人知道还当是我手长。” “呸…偏你嘴里怪话多,什么人呢,人家这里好容易得两件好东西巴巴紧着想要同你分享一回,却是听你这一嘴的调侃,真是叫人心寒。”尤静婉把个身子一扭佯装恼怒。 沈鱼知她并未真正生气,还是笑着哄上一回:“好静婉,你知我在栖意园没个说话的人儿,只见着你才撒开了一回,全莫要同我计较啦。” 尤静婉闻言只噗呲一笑,拿个纤纤玉指点一点沈鱼光洁的额头:“你呀你……” 沈鱼悄悄吐一吐舌头,低着瞧着盒子里的首饰,挑起一对玉葫芦状的耳坠子笑嘻嘻的同尤静婉道:“那便大恩不言谢啦。” 尤静婉懒得同她再扯上一回,只寻了一个檀木的盒子于她装了起来。 “瞧着你今日倒是不似以往那般急吼吼的,午间便留了用膳可好。” “那是自然,今儿二爷可是许我一天的假,莫说午膳便是晚膳你也是要管我的,撵都撵不走的。”沈鱼说的无赖,惹得静婉笑个不停,好容易上住笑意才又同好道一句:“说的甚话,便是你见天来宜人居里用膳,我也只有高兴的份,又哪里有往外撵的道理。” 沈鱼弯着双亮晶晶的眼睛伸手握住尤静婉搁在桌面上的手,像是无限感慨:“从前日子那般难熬我们也连滚带爬的一道走了过来,静婉别管往后如何,只能同你一起我就觉得是安心的,莫提从前素来没敢想过能得个闲暇的时光同你这般坐在一起,吃着小点品着茶再顺道扯一扯闲篇儿。”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起这些了,可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不若同我说说罢了。我虽力薄也好过你一个人独自伤感。”尤静婉见她突然感慨,免不得关心的问上两句。 “前几日在二夫人的园里我见着幼时的奶娘了…原也未有什么,只今日见你突然矫情起来。”沈鱼虽是面目依旧含笑,却不似先头那般透着高兴。 “奶娘?”原在清平坊里尤静婉也从沈鱼口中听过一些她进坊的原由,此时又听她这般一说,只把个柳眉倒竖:“作孽的老虔婆倒是难为她有脸还敢出现在你面前,小鱼她来作得什么,又怎么同二夫人搅到一处去了?” 尤静婉素来是个好脾气的和气美人,难得见她说这般重话,只把沈鱼瞧得倒是忘记先头的惆怅,乐了一乐。 见她发问又抿一抿嘴道:“她那倒霉儿子不知怎得开罪了二夫人,叫人关到牢里折磨去了,她混进府里来原想求一回情的,哪知晓偏巧碰见了我。你未见当时的情形,我倒是成一回别旁人眼里的救命稻草……只可惜看了这些年经了这些事儿,哪里又来的菩萨心肠管一回不相干的闲事呢?” 尤静婉倒是没料倒她推了干净,原想着沈鱼一惯心软,便是奶娘先头千般对她不起,如今落了难求到她头来了,也决计不会袖手旁观一回,只听她如是一说,拿个盈盈美眸仔细扫量一回,像是才将认识一般。 沈鱼见她这般也不惊怪,只淡淡一笑:“可是觉得我不该这般见死不救?” “你同奶娘一家子的旧事儿我原也是知道的,又怎么会怨你见死不救,可知不是当年造孽造的多了,上天也瞧不过去了,这才报应不爽遇见这咱们这个行事刁钻的二夫人。” 她说完这话稍停片刻禁不住又问一句:“先头的家宴便是,如今也是,你何时同二房走的这般近了,怎么二爷那里也没话么?且不论二爷那里有没有话我却是得劝你一句,还是同二夫人那里保持距离的好,我虽同她接触未深,却也知道她必定不是个省事的,况且有句话叫作无利不起早,府里这么多通房姨娘为何她单单对你示一回好?你就没仔细想上一回?” “静婉你莫要担心,你说的这些我自是想过的,出了栖意园,柳府里她有心寻我避自是避不过去的,只是任她有千般心思想法也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我这里未有旁的想头,她又能奈何?”沈鱼说的无关痛痒,却是叫尤静婉放下一半的心来,又是忍不住叮嘱两句。 “你总这般不当回事儿,哪天吃了亏了可如何是好,往后自家避不了便叫人同二爷那里透句话,我瞧着二爷待你素来不差,自是不会不理会的。” 沈鱼将手中的花茶饮上一口,皮皮一笑:“爷身子不好,这样的小事儿我不愿拿到他面前说一回,不过是同你说说嘴罢了,权当发泄,你只听听便罢了,可且莫往心里去了,回头闹心我可是要自责的。” “罢了只你没事儿,我也懒得钻营。你且歇上一歇,若是觉得屋里闷了可去院子里坐上一回,我先去霜枫院里转上一圈,然后回来陪你一道用午膳。”说罢便起了身,唤绿茵过来抚着一道出了院门儿。 院中的月桂树下摆着桌凳,想是静婉平日常在些消遣。那桌上放着个笸篮,里面有个才将绣至一半的帕子,看着样式倒是男子用的,素白的一方棉布,银线勾边,边角绣着几片新柳。沈鱼瞧着会心一笑,想是要送给大爷使的。 又回身瞧着依旧候在原处的白术招一招手,瞧着让个日头晒的泛红的脸,免不得说上一句:“也不知寻个阴凉的地等着,秋老虎厉害着呢,你瞧着这日头比那夏日里也差不多少。” 少年白术憨憨一笑,摸摸脑袋讷讷回一句:“奴才怕姑娘出来寻不见人……” “寻不见我自会喊上两句,往后可莫要这般实心眼的,否则可再不叫你跟着一道出来了。” 白术一听她这般半真半假的威胁只忙点一点头,应是。 从后堂出来的玉娘瞧见快走两步至沈鱼面前,屈一屈膝笑吟吟道一句:“姑娘同我们姨娘一样的菩萨心肠,便是待个下人也是千般万般的体谅。” 沈鱼忙将人扶起来,客气道:“玉娘嬷嬷忒得多礼,原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嬷嬷这般可是折煞沈鱼了。” 玉娘叫扶着起了身,恭敬的道:“府里谁人不知二爷待姑娘如何爱重的,自是没人敢瞧轻姑娘一分,姑娘不受老身的礼,那是因着姑娘惯会体谅下人不计较这些罢了。只老身却不能倚老卖老一回,这礼废不得。” 沈鱼听她这般说也不原扫了人意思,淡淡一笑:“今日午膳怕是要劳烦嬷嬷辛苦一回,早就听你们姨娘说嬷嬷一手的好厨艺,今儿便是赚着了,总算能尝上一回了,也不枉我想了这许多时候。” 玉娘闻言忙说上一番客套的话,未了又将沈鱼扶着至那月桂树下落了坐,叫红蕊奉上新茶,才又回到小厨房里张罗去了。 月桂花早已经开了,香气这会更是袭人,沈鱼坐在树下,不过一会便叫那树上飘落的桂花落得满身皆是,香气自是也染了一身…… 第82章 告知 午后由温方陪着一道,直将柳三老爷送至栖意园门口。 “你将小鱼姑娘支开又为的是哪般?”温方不怀好意的问上一句。 柳淮扬淡淡瞧他一眼,终是一字未说。只谴了芣苢叫去家人居里去瞧瞧沈鱼那里何时回来。说罢只头也不回的往园子里去了,温方不死心只追在他身后:“我说二爷,你这忒不仗义了点,大夫我一片好意权是关切之情,你便这般不识好人心的?” “温大夫莫把自家一点子好奇心说的这般合乎情理,爷不同你说,自是信不过你。” 温大夫叫人一句话噎的半晌没反应过来,瞧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只在心中一阵子腹诽,私下却是打算有时间去芣苢那里问个清楚…… 德叔已在书房中恭候,见柳淮扬进来忙恭敬的道个礼。 柳淮扬不紧不慢的落了坐,德叔忙续上杯茶才又退上两步躬身而立。 “说罢。” 德叔经了允许才开口禀上一回:“三爷那里似有将五爷过继到三老爷膝下的打算。老奴知爷心思,这才赶着过来同爷知会一句,该如何应对也好了早作打算。” 柳淮扬闻言只冷淡一笑,将手中的茶碗放下:“他倒是聪明,只可惜他母亲那里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惹了不该惹的人…” “依着爷的意思该当如何?不若吩咐一句,老奴也好着手去做。” “不必,三叔那里爷已经透了话,二房安的什么心思旁人自是瞧得出的,三叔那里自是没有允了的道理,况且不过二三日的光景便要动身回漠北,二房那里自是翻不出个浪来,且由着他们,你眼下只叫人将常庆年那里盯死了,一举一动莫要错过,待时机一到,爷要的是一击即中。” 德叔应是待要退了出去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上一句:“三老爷那里同姑娘的母亲……” “这一桩旧事你只叫知情人闭了口便是,余下的不必操心,爷自有打算。” 德叔应了是,这才退了出去。 枯坐良久以后,柳淮扬才从书案后起身至窗前站定,出神瞧着窗外的景致,只思量如何将他十一月要动身前往漠北的消息同沈鱼那里说上一回,原也是不打紧的事儿他去漠北最多年后既可返程,只那常庆年孙女一事却是不能叫她知晓一点间星,难免落个心里不痛快。又想着现在不过八月中,离十一月尚有一段距离,只作一回详细思量再同她说了也好。 直至一抹体态轻盈的倩影从堂前一丛翠竹林边的小路上穿行了出来,才回算是回了神。 沈鱼进了书房同柳淮扬福一福身,带着一脸笑意道一句:“闻说三老爷今儿来栖意园走了一朝,早前知晓奴婢便不去寻静婉一道顽去的好,爷也是怎么不叫芣苢知会奴婢,也能至身前伺候一回。” “园子里素来不缺伺候的人,况且你同你那姐妹许久未见,难免有些贴心话要说,便未叫人扰了你们。”话虽是如是说,柳二爷心里却是想着,本就是有意支开的,哪里又可能叫人过去寻了。 沈鱼自是不晓他内心所想,只当他是体贴,便开口道一回谢:“爷一惯体量奴婢,奴婢心里都记着呢,等得了机会便送爷一个大礼。” 柳淮扬听她如是一说更是觉得有两分不大自在,只轻咳一声转一转话头:“哦?大礼?小鱼要送的大礼,爷倒是期待的紧。” “爷尽管期待,奴婢有十成的信心到时爷瞧见奴婢的大礼一定喜欢的。” 沈鱼一番话自信满满,一脸动人笑意,叫人瞧见也免不得心情好上几分。 前几月偶然在温大夫处得见一笸篮的大叶种青毛茶,温大夫只说是那药铺里的伙计送药不知怎么就送差了地方,送到他这里来了,这几日一直忙也未来得及叫人置换。 温大夫不识,沈鱼却是知晓得的,这物件便是作一味熟茶的原料。 寻常个茶性寒,柳二爷因着身子不好饮不得,若是熟茶却是不一样的,眼下他身上的毒也除的尽了,虽是仍旧需要仔细保养,早早晚晚喝上回也是使得的。 只那熟茶的作法实在麻烦,沈鱼也是摸索了许多时候,好在皇天未负有心人,倒是让她得了些章法,制出一小罐子,眼下只等着发酵些时日便好。 虽是发酵的时间二三年为佳,只沈鱼送礼的人儿心切,便想着除夕之时便取出来的送了最好…… ****** 漠北商行事繁,柳三老爷自是不能在府里多作停留,中秋后的第三天便要动身起程。 二房那里期望自是落了空,柳淮鸣也只能暗处惋惜,法子却要重新再想,面上自是不肯露的,当日来为柳三老爷践行时也是端得一脸笑意时适时表达的依依不舍之情。 二爷那里既然有意避开沈鱼同柳三老爷相见的机会,她自是没跟着一道去的。 柳三老爷离开以后,柳府里的热闹景象算是告了一个段落,慈安堂老夫人身前的得脸婢子青蓝在自家房里拿着双做工精细的千层底青布缎面单鞋,只瞧了又瞧。末了终是压了箱底,只当眼不见为净。 只说这一双鞋她一针一线皆是用心用情,好容易将那人盼来,却又是未曾送了出去…… 屋子外头传来招娣声音,只说老夫人那有事儿要她过去。青蓝只擦一擦眼中的的水气,又收拾一回低落的心情,作出个笑模样才推门出去,同叽叽喳喳的招娣一道去了老夫人屋子里头。 青蓝这般便是瞒过了少不更事儿的招那娣却是瞒不了看惯人间世态的柳老太太,老夫人搭眼一瞧便瞧出了内情,只淡淡叹息一句挥退了招娣,将青蓝唤至身前开解一回,到底是在她手底下长起来的,瞧着她这般实在是有些心疼。 “你心中所想所求我这里门儿清,只你也莫愿老婆子不讲情份,未同你做一回主……正是因为心疼你才没提这碴儿……这老三儿这大半辈子未娶,身边更是半个人影也没,定是心底有人。我的儿子我知道,莫瞧着一片儒风度这心狠着呢,若是我这个母亲强行给他递个人过去,他孝顺自不是忍忤逆我一回,却是难免将气撒在你身上,漠北离圣安何止千里之外,到时老婆子有心袒护你也是有心无力的……” 柳老夫人这番情真意切的言语只叫青蓝听了再忍不得眼中的汹涌而出的泪水,只伏在老夫人膝头嘤嘤的痛哭一场,老夫人瞧着也只伸手拍打着姑娘耸动的脊背,轻轻哄上一回:“想哭便哭上一回,莫忍着没得憋坏了身子,待哭过以后便好受多了,你打小便比别的丫头聪明些,自能早些想得明白,老婆子也不逼你,只等你想得明白了若想嫁人,定是为你找一门可以的亲事,不叫你受半点子委屈磋磨。” 棱窗外的合欢已经开的败了,很快便是秋尽冬来,转眼的功夫一年便要过去,这人呐甭管眼下再是伤心的死去活来,过了时候该如何还是如何,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 先头还说今年夏天来的早,却是冬天也不差,沈鱼呵上一口热气搓一搓冰凉的手,打开润泽堂的棉帘子迈了进去。 屋里早就生起了碳盆,柳二爷正在书案前绘一幅秋枫林景图。 沈鱼一边呵着气一边走到碳盆前驱一驱身上的凉气一边弯着眼睛道一句:“等爷这一幅图落成,怕是便可以接着再绘上一幅踏雪寻梅的。” 柳淮扬闻言淡淡一笑搁了笔,从案后走了过来,伸手握住沈鱼冻得有些发白手纤手,捂上一捂:“小鱼这般说可是嫌爷绘得慢了?” 沈鱼听了忙把个眼睛瞪得老大:“爷这般说确是冤枉奴婢了,奴婢知爷平素里又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哪里得许多闲暇用来作画呢。” 这话叫人听了十分的受用,沈鱼姑娘一张巧嘴越发招人待见起来。柳二爷轻咳一声摸着她才算回了温的素手只缓声音责备两句:“怎得手这般凉,可是衣服穿得少了?素日便同你说过,莫只顾着体态轻此便不着厚衣,天越发的冷了起来,将人冻坏了吃苦头却还得是你自个。” 沈鱼悄悄扬一扬眉,心道一句,分明他自已才将把个身子养的好些,竟总拿一副过人的模样于人说教,穿得少,穿得少,哪少了,沈鱼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的厚夹袄,撇一撇嘴心道,才将不过十一月里,这会子便穿上厚重的棉袄等到腊朋里岂不是要整日抱个炭盆子过活了。 虽是这般想着,只柳二爷叫芣苢拿过来一枚小巧的纯铜手炉也是乖乖的接了过来,拢在袖中实在暖和。 柳淮扬渡到个春榻旁坐下,执起手边的茶饮了一口,盯着正摆弄着手炉的沈鱼瞧了一会,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开口道上一句:“这月中旬爷会往漠北走上一朝,怕是年后方是归期。” 沈鱼一听,只把个手炉放下,亮着眼睛问一句:“漠北?奴婢知道的便是三老爷的地界了。”见柳淮扬点了点头又走近步道:“奴婢一会回去便收拾行装,定是不会耽误了爷的行程。” 第83章 临别 柳淮扬顿上一顿只把手中的茶盏放下,将沈鱼拉至身前抬眼瞧着她道:“爷此次前往漠北原有要事需得处理,其中有些凶险,更是不便带女眷随行。你留在府里等爷可好?” 他这般同她解释一回,沈鱼自是没有强求的礼,又闻说需得去上近两月有余且有凶险免不得有些忧心:“爷身子才将将算好,便要去那漠北去冒一回险,可是崔四爷那里的事儿?” 头天崔四柳淮扬倒是未曾瞒她只点了点头,笑言一句:“食君俸禄,为君之事,也是理所当然。”这番话只听的沈鱼点了点头,深以为然,若是温方却是要撇撇嘴腹诽一句: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不过是骗小鱼姑娘单纯罢了,打的什么主意,当这些人不知似的。 沈鱼自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姑娘,原也不是那粘人的,又听他说一说事情原委,自然应了。 漠北比圣安城里更为寒冷,私下里她自是要留意一回过冬的衣裳为他多带去几件,生怕将人冻着,殊不知德叔素来做事妥帖,也不过是白操心一回。 柳二爷没想的这般容易便得了沈鱼的体谅,免不得越想越不是滋味,一日午后沈鱼正靠着临窗的一方榻看一册话本,柳二爷将手里的书话置书案起了身,沈鱼察觉忙将手的话本放下问一句:“可是茶水饮尽了?爷只稍稍等上一会,奴婢这就重新泡上一壶。” “不忙。”正欲往外走的功夫叫人拉住了手臂,沈鱼止了步子一脸疑惑,柳二爷抿一抿嘴终于开了口:“过不了几日爷便要动身了。” 沈鱼微笑点了点头:“奴婢晓得,一应行礼事物已经同德叔那里仔细打点妥了,爷不必担心。” 柳淮扬只瞧着姑娘脸上的笑意只觉得的后槽牙有些紧绷:“爷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哪一桩事儿?爷只管问,奴婢定是知无不言。” “爷便要起程去漠北了,你便未有什么话要同爷说么?”柳二爷终是忍不得拉下脸来问上一句。 沈鱼闻言一双眸忽闪忽闪的眨上几回,像是如梦方醒,柳二爷瞧着模样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只等着姑娘同他诉一诉不舍的离愁。 “那便祝爷一路顺风,漠北风光虽好,却是天气寒冷更胜圣安,爷身子将将才好,更要注意身子才是。”柳二爷一脸的欣慰,却是叫沈鱼一开口,便瞬间沉了下来。 真把个脸色冷了几冷才算平息一回心中的隐隐现出的恼怒,颇有些恨铁不成的钢道:”爷一行便这般久,你便不念着?“ 这话叫沈鱼一听方才知晓闹的什么,只把个面色微微红上一红,喏喏的道一句:”自然是时常记挂的,只是爷身有皇命,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呀,再言说二个月很快便会过去,爷自放心得好,奴婢定是日日念着爷一回。“ 这一番找补的话才叫那冷脸缓上一缓,端起个茶碗饮上一口,拿个指节分明手指抚一抚那茶碗,又轻轻敲一敲花梨桌面像是思量许久才言同她说一句:”爷自会同你一般。“ “啊?“他突然出此言叫沈鱼一时未曾理解,只疑惑问上一问,哪知柳二爷非但未好心解释一回,才将缓和的面色又沉了下去,起身将个袖子一甩便迈了出去,只留沈鱼一人呆呆的立在书房内暗自思量。好在姑娘也是个伶俐聪慧的,只肖细细一想便知他方才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原是就着她方才那番话回的。 沈鱼弯一弯嘴角瞧着柳二爷已经隐入一片翠竹里的青黑背景,挑了挑秀气的眉毛,啧啧啧,难不成还害羞了不成?这般容易害羞却是不像二爷平日里的为人,真是稀奇的紧。 那厢柳淮扬因着某种原因将一句不清不楚的话撂下便遁了,走了许久竟是不知不觉跑了温方处的药庐,来了却是没有不进去的理儿。 柳二爷只抬脚迈了进去,大夫温方在廊下支起个竹椅,这会正惬意的躺在上面随意的翻着一本游记。 自打柳淮扬身上余毒除尽,可把个大夫闲坏了,整日便是这般无所事事,倒成了个坐吃等死的闲人了。 大夫正瞧的有趣入迷,冷不盯拿眼角余光瞧见黑影便立在自家身前两三米处,再往上瞧便见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不是柳淮扬还能有谁。 大夫不慌不忙起了身,将那册子合至一旁,装模作样的抖一抖衣袖,不阴不阳的问一句:”哟,柳二爷大驾光临,我小小药庐用蓬荜生辉四字也是描述不尽的。“ 柳淮扬微微皱一皱眉,温方瞧见便知定是自家的话十分的不中听了,想一想后,又突兀的咳嗽一声把个话头一转:”二爷素来便是日理万机,今日倒是有空。“ 温大夫原是觉得自家第一句说的有些过了,便想找补一回,哪成想第二句依旧有些用力过猛,这回柳二爷的眉头算是真正了拧了起来。 阴测测的瞧上两眼便叫大夫心里发了毛。 瞧那面色竟是越开口越沉了下去,温大夫索性闭了嘴,厚着面皮将人让至桌前安坐,将一壶养生茶端了上来,才一并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只等着那尊大佛自家将情绪调整一回,主动开口。 却是等了半晌,茶喝了几杯,也没等人吐出一字半句的话来。 温方心里思量一番,又瞧瞧对面人脸色很是不豫,觉得自家有必要说些什么,缓解一回这般安静里又透些些许尴尬的氛围。 才将酝酿好情绪想说点什么,却见柳淮扬将手中的茶碗往桌上一放起了身,走了出去。 温方瞧着心中一喜,心道总算不用对着张冷脸枯坐了。总归是面上不带,很是客气的一道起了身将人送出门外。 却是走至门边,柳淮扬顿了顿道一句:“不日便要起程,温大夫可是将行装打点妥了?” 温方一脸的笑意生生僵在当下,半晌才像是求证一般甚是艰难的挤出一句:“听二爷这话的意思……我也要跟着一道儿过去?” 柳淮扬总算露出个笑模样:“这是自然,漠北一行虽是皇命,只爷身子未好,你身为爷的调理大夫若不一并同行,岂不落人话柄。” 大夫温方素来向往的便是淮南风光秀美,对于漠北这种民风彪悍,气候恶劣的地界素来便是不感冒的,更是未曾想过亲自前往体会一朝。 如今将听柳淮扬这话焉有不愣住的理儿,有心想推脱一回又无从辩起,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将话撂下的柳二爷,迈着施施然的步子大摇大摆的走出了药庐。 大夫温方一屁股坐在屋前的矮凳上,唉声叹气,长嘘短叹…… ****** 书房内,柳淮扬闲适的坐在檀椅上,翻着一本书册。 宫十七一身黑衣劲装立在案前,只等一句吩咐。 须臾,柳二爷才放下手中的书册,长指微曲轻敲桌面,沉吟片刻才开了口:“爷去漠北一行,你可是得了信息。” 宫十七微微一愣,月影里的暗卫素来只听差遣,不问原由。却是听他如此问上一句,一时猜不出自家主子是何意愿,只低头表一回忠心:“但凭主子吩咐。” 柳淮扬点了点头,端起面前茶碗吹了吹杯中浮沫饮了一口。 “明日起,你便复本名,由暗卫转为侍婢跟在姑娘身前贴身保护,爷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便打起十二分仔细,定要将姑娘安危放在首要位置。” 宫字打头的三十六暗卫,哪一个单单拎出来也是万里挑一的厉害人物,如今柳二爷不过为着自家的心头好,便随随便便的将这万里挑一的人物从暗影里拎至堂前,生生断人前程…… 宫十七听他如是吩咐,却又是眼睛未眨上一回,只躬身领命,直至柳二爷挥了退,才隐了出去。 次日沈鱼便得了位名唤千月的婢子自身前侍候。 千月生得一副好模样,是个肤白貌美的,待沈鱼更是十分尽心尽力,实在叫人挑不出错处,只那性子有些冷淡,沈鱼一惯随和,千月有意屈就,两个女儿家也能说上几句。 却是栖意园中的其它一干包括温方在内的人等却是没沈鱼这般好待遇,美人冷冰冰的面色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便是温大夫有心八卦一回也是无从下手。 只能私下里同德叔吐槽一回,酸溜溜的说上一句:还是沈鱼的得二爷欢心呐,多少年里培养不出一个的暗卫便是这般眼睛不眨的给人作了侍婢,且不提大材小用一说,只叫外人知晓也管叫人笑掉大牙,只叹一句二爷独爱红颜不理仕途官场。 德叔能说什么,二爷决定的事儿,又哪里能容得下别人多话。当然温方素来是个异数,却也只敢在他面前过一过嘴瘾罢了…… 第84章 分别 将进腊月便叫人觉得寒意刺骨,今年冬天冷得紧。 这样冷的天气并不适合外出,二爷临行便有些琐事要忙,沈鱼无事儿便只能窝在自家房里翻翻话本,写写字帖权当消遣。 有时也同千月扯一扯闲篇,奈何她是个不多话的,常常说个几句便没了下文。屋子里安静的便只剩下翻书的声响。 沈鱼放下手中的话本偷眼瞧了千月一回,心里无端叹息一句:这般美人做个侍婢当真是可惜了,若是二人一同出去……沈鱼摸摸自家的脸,撇一撇嘴凭自家相貌……倒是更像个婢子。反观千月一身气质冷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更像个貌美性冷的大家小姐。 禁不住在心头埋怨一句柳二爷,同她寻的什么侍婢哟,无论气质还是外貌生生压过她不止一头,好在她还没这么忌讳,若换个寻常人定是觉得侮辱。 不过几日相处下来,也叫她发现千月虽是性情有些冷,待她却是可称尽心尽力。 二爷起程的日子便定在本月初九,沈鱼虽是在他面前未露出半点离愁,眼下却是有些惆怅生了出来。朝夕相处这么些日子,突然分离这般久怎么能叫人不唏嘘一回。 饱满的笔尖沾一沾墨,洁白的宣纸上跃然几个劲秀大字:还未别离便盼归期…… *** 初九沈鱼起了个大早,阴测测的天空叫人觉得烦闷,沈鱼从她住的厢房里走到润泽堂里时便叫凌冽的寒风刮了个透彻。 她掀开门口挂着的棉帘子迈了进去,搓了搓手哈起一股子白气。 柳淮扬已经起了身,正由芣苢侍候着洗漱。沈鱼自发的接过芣苢手里的温帕子递了过去,一边瞧着他擦拭的动作一边道一句:“今儿天气并不大好,奴婢瞧着这天怕是要下雪,若是不着紧,爷还是寻好日头好的日子再起程罢,也稳妥些。” 柳淮扬将手中的温帕子扔进一旁的铜盆里,斜斜瞧了她一眼,隐有笑意:“怎么,可是舍不得爷了?” 沈鱼抿了抿嘴角难得一脸严肃,不依道:“爷—奴婢这厢同您说正经得呢,您又打趣奴婢。“ 柳淮扬瞧着她恼怒的小模样也不急,只执起姑娘冰冰的小手朝门边立着的千月微微皱了皱眉头,千月察觉抬了抬眼,还有什么不明白,身便寻了个小巧的铜壶递了过来。 柳二爷脸色这才缓了缓,一脸笑意的对沈鱼道:“早前便同你说过一回,天寒地冻的无需早起一回,左右爷过一两个月便可回来,送不送的没什么打紧。” 他这话听在沈鱼耳朵里是他体贴,可一干侍候的人确不这般想,各自默默心道一句:若是小鱼姑娘当真听了爷一说法,怕是苦是可是他们这群人了。小鱼姑娘自是自家爷的心头肉,便是忤逆了爷也是不舍得说一句重话的,他们这一杆子人确是没这般待遇的。如是一想禁不住又在心里记上沈鱼的一回好。 沈鱼侍候用了早膳,德管事儿过来回禀一句,这便要动身。 柳二爷体谅天气太过寒凉,只肯沈鱼将他送至栖园门前。 他摸摸姑娘冻的微微泛白的小脸,朝他身后的跟着的千月同白术嘱咐一句:“需尽心侍候姑娘,若叫爷发现一点怠慢,绝不轻饶。” 见千月同白术齐声应是,这才转了笑脸同沈鱼道一句:“外面风大回去罢,待爷到了漠北,得空便同你通一通信函。外院人多事杂,难免有些不入流的事物,你独自一人留在栖意园里无事儿便莫要出去了。” 沈鱼点了点头,乖巧道一句:“爷只管安心罢,奴婢呀一定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静婉谁唤奴婢奴婢也是不见……”顿了顿又忍不住又道一句:“漠北虽远敌不过再见可期,愿爷一路顺风,奴婢便在栖意园里乖爷归来。” 柳淮扬紧了紧她身的淡碧色斗篷,又摸了摸姑娘露在外面如光水滑的乌发,温热的唇碰一碰姑娘小巧的额头,微微一笑便转身由德叔扶着上了马车。 大夫温方紧随其后,他走至沈鱼面前叹息一句,那般贫嘴个人此时却没了话头,原想伸手拍一拍姑娘的肩膀,又忌讳里马车里的人心眼堪比针尖,那只手突兀的抬起又突兀的放了下去。沈鱼瞧的一头雾水,只离情正浓,哪里又来的心思问上一回,遂嘱咐两句便将人送上了马车。 只瞧着那寒风更盛,天空阴的越发厉害起来,瞧着早就不见的马车有些忧心的道一句:“只期望莫要真的下雪才好,雪天路难行,可别阻在路上了……” 说完摇了摇头便叫千月同白术陪着回了栖意园。 却是堂前将将坐了不过一刻,早先送别时的寒意才将驱散个干净,便见白术掀帘而进恭敬道一句:“姑娘,大爷处的尤姨娘过来了,可要见?” 沈鱼一听,禁不住眼前一亮,怕是静婉那里晓知了二爷今日出府,怕她心里不是滋味,这才过来陪她一陪,权当宽慰。 若是平日里二爷在时,旁人自是不敢贸然敲一回栖园的门,白寻一回不自在。便是不在也要掂量几分,尤静婉来的巧,将将门前沈鱼同柳二爷话别倒是提了一句,眼见二爷也应了,白术自是不敢慢待。 沈鱼起身新自泡上一壶花茶,那厢白术便引着人进了门。 尤静婉一袭绯红斗篷帽檐滚着纯白如雪的兔毛,将个原就倾城明艳的脸趁的更是动人三分。 尤静婉解下斗篷,接过沈鱼递来的热茶来不及饮上一口,只瞧了一眼一旁立着的千月朝沈鱼递了个眼色,沈鱼便知她此行定是有事儿同她说上一回。 只笑盈盈同的千月道一句:“早前我配了一副花茶,原是想送给尤姨娘的,今儿倒是巧,人亲自来了我便不必再跑上一回,劳烦姐姐去我房里的斗柜里取来。” 千月淡漠的瞧了尤静婉一眼,见其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寻常貌美女子罢了,又见两人似乎感情基好的模样,只点点头迈了出去。 见人出去,沈鱼便寻个离她近的地界坐了下来,笑着道一句:“有什么要紧事儿,弄的这般神神秘秘的,还要屏退左右。方才那是二爷新同我配得侍婢唤作千月,人虽是冷了点,却是心肠不差的。” 尤静婉哪里有心思同她讨论一个侍婢的脸色好坏呢,只开门见山的问她一句:“小鱼我问你,你可知二爷此行去漠北为的何事?” 沈鱼一愣:“二爷身负皇职,能驱使他离天圣安自然都是公事,静婉何出些言,可是哪里不妥?” 尤静婉瞧着她一脸茫然的模样颇有些恨铁不成的钢,只将手中的茶碗重重一放,纤指点点沈鱼额头:“你呀你呀,平日我三番四次同你耳提面命要你着紧上心二爷一众事儿,你次次皆当作耳旁风,如今也是心大,竟是连二爷那里漠北之行的真正目的半点不知。” 她一番话却是叫沈鱼露出一脸茫然之色,目的?什么目的?总不成二爷瞒了她要去漠北娶亲去罢。 如是一想便又觉得有些恶趣味,收了心思只捉住尤静婉的胳膊摇上一摇作一脸洗耳恭听状:“那便求静婉同我这个无知的人解一解疑惑。” 尤静婉瞧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更是觉得气不顺,只捡了重要的话同她说一说:“先头大爷那里也是从相爷府里得的信,言说漠北有员大将唤作常庆年的同相爷是旧识,那人膝头有个孙女正值待嫁,不知怎么叫天家知晓,又想着二爷房里没个正头奶奶,这才起了那牵线的心思……那常庆年不晓二爷其人,又想着柳纪两府的关系,这才特修书一封给相爷,想叫帮着打听一回……刚巧那日我往书房里送一碗参茶,这才听了一耳朵,原想一早过同你知会一句,哪成想这栖意园的门是这般难进……若不是今儿二爷离了府,怕是我依旧叫人挡了回去……” 一席话说罢又执了沈鱼的手道一句:“小鱼你可要早作打算才好。” 她这番话如同个平地惊雷只震的沈鱼一时愣在了当下,等反应过来才弯着一双含烟水眸道一句:“是该仔细打算一回。” 尤静静瞧她神色如常还能说话一回,还当她一早便已经知晓,只叹息一句:“倒是你心思宽……也是,咱们这般出身还是心思宽些好,总想着镜中花水中月那般不切实际的,到了不过单单落下痴心妄想罢了。” 闻她所言沈鱼也不过微微一笑,语气里终是流出一丝落寞:“两情相悦终是抵不过家世门楣的显赫么?”她声音很低,低的几不可闻,尤静婉听得并不真切,只关切的唤她一句:“小鱼……” 沈鱼稍稍一顿,漾出个明媚笑容:“不说这些叫人扫兴的话了。”瞧着将将进门的千月起了身,接过她手中的琉璃盅递给尤静婉:“前几日无事儿特地为你配了一味养颜滋补的养生茶,如今大奶奶怀着身子……你也该将身子养好了才是……” 尤静婉如何不晓她话中的意思,把个俊脸一红轻轻推了一把:“整日便这般没个正形……” 第85章 伤情 天空飘起了雪花,如风起柳絮那般纷扬,瞧这势头不下足几日是不肯罢休的。 沈鱼怕路滑难行,便让白术拿了伞将尤静婉送了回去。 等人走了以后才一个人坐在榻上发愣,想想尤静婉的一番话,又想起二爷临行时的种种,便不能自持的笑了起来。 千月在一旁瞧着有些担忧,便唤了她一句:“姑娘……” 沈鱼收了声音却是未止信面上的笑意,停了停才道一句:“无事儿,不过是想笑一笑罢了.”说完便起了身,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她却是伞也不打,斗篷也不披,径自走进那一簇簇落雪里…… 千月拿着斗篷追了出去,沈鱼步子迈的紧,饶是千月也追的有些吃力。 沈鱼回了房取了个空罐子,将先头放置陈化的普洱茶装了进去。这茶原需要得存些日子才能饮用,只是眼下却也顾不得这些,她总要寻个由头去一回…… 沈鱼抱着手中的陶瓷罐子,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立在廊下瞧着纷纷的落雪出神,她嘴角含笑,面色如常,叫人瞧不出心中所想。 直至白术归来,才算回了神,她拢了拢衣袖认真同白术问一句:“我突然忆起有些物件需得给二爷带上,现在想追了过去,你估摸着现在动身可还能赶得上?” 白术盯着她手中的罐子瞧了一眼,抿一抿嘴角:“德叔一惯稳妥,这般天气定是走不快的,奴才倒是知道一条近道,若是脚程快些,城北梅花岭的山口处也能将人截住的。” 沈鱼淡淡点了点头,弯着眼睛笑吟吟的同他道:“那便劳烦你寻个车马过来……” 白术点了点头,便转身去办了。她身后的千月却是有些忧心:“这样大的雪,若不是紧要的,便由奴婢跑一朝罢了,姑娘只管安心待在府里便是。” 沈鱼摇了摇头,依旧只瞧着廊外落雪出神,许久也不过只有句话罢了:“有些物件原也只能我自己去送的,若我不走这一回,或许以后便再没机会了……” 千月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白术匆匆走了过来,立定只点了点头,沈鱼抚了抚了手中装茶的罐迈了出去,千月执了伞忙跟了过去。 高门深府门禁虽紧,也不敢挡了栖意园的人,所以沈鱼乘坐的马车倒是出去的容易。 白术便驾着马车沿着他先头说的那条小道往城北梅花岭奔了出去,一路急驰不足两个时辰便到了地界。 待那马车停了下来,沈鱼掀帘一瞧,四处皆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白术察觉便回身禀一句:“奴才瞧着爷一行的必经之路并未见半点车辙,怕是还未赶到。” 沈鱼点了点头温声道:“那便等一等罢了。”瞧着外面的景致顿了顿又道:“外面太过寒冷,你且先进来暖一暖一身子。” 白术摇了摇头:“谢姑娘关心,奴才身子硬实抗得,姑娘快些进去莫冻着。一会子爷的车马到了,奴才便会知会姑娘。” 沈鱼点了头也不争执,又坐回马车内发愣,千月素来不是个多话的,晓得她心中有事儿,只尤静婉到底同她说了什么,又无从猜起,一只也想出来开解的话来。 便这般安静的坐了两刻便听白术自外面敲了敲车壁:“姑娘……” 沈鱼应声,掀起帘子便下了马车,远远的便瞧见柳淮扬早间坐着的马车行了过来。 她回身朝千月一笑推开了她扶在她臂的手:“我自己过去便是,你二人只在此处等着罢。”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朝那大道上走了过去,德叔同芣苢便坐在车前,将近打眼一瞧见才来人便是沈鱼,忙将那马上的缰绳一拉,堪堪停在沈鱼身前。 “姑娘您怎么过来了?”德叔有些惊诧忙问上一句。 那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内安坐的柳淮扬又听德叔问这一句便是不瞧也知来人是谁,只将手中的书册放至一旁的小几上掀起了马车帘子。 墨衣如旧时一样,纷扬的落雪如同三月里的梨花无声的落在他清隽的面上,幽深的黑眸此时正微微含着笑意瞧着马车下的她,就瞬便叫她想起初见时的光景。 尔后便见他微微敛一敛眉,芣苢忙撑起油纸伞挡一挡落在沈鱼身的落雪。 “怎得这般胡闹,先头才同爷说过雪天路滑要爷小心的话,怎么?只一回头便忘了?” 只听着他话里的薄责,沈鱼并不反驳,抿抿了嘴角摸了摸手装茶的罐子同他说一句:“先头便应了爷要送一个礼给爷的,一时忙慌竟是给忘了。” 柳淮扬抬了抬手便见德叔过来接下沈鱼手里的物件,这才含着隐隐的笑意调侃一句:“小鱼冒雪送礼其中情意可谓深重,爷很是感慨……”停了停又瞧着依旧立在马车旁边的沈鱼道:“爷已经叫人收了礼物,小鱼这回可以回去了罢?” 沈鱼定定的瞧着他片刻像是终于下了决心:“奴婢此行一为给爷送礼,还有一事儿便是想问爷一句,爷此行漠北便真的不打算谴了奴婢同行么?” 柳淮扬微微皱眉:“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沈鱼面上不露半分,只弯着眼睛微笑道:“未曾,奴婢不过来送一送爷罢了,原是不舍,见着爷便也安心些。” 她说完这番话才见他展眉一笑,温声道:“爷同你保证最慢两月便是归期……天寒雪大快些出去罢,莫叫爷走得不安心。” 沈鱼点了点头便退了回去,千月忙执伞迎了过来。沈鱼叫扶着走了回去,只远远的瞧着雪中行走的马车越走越远,最后便隐在了雪中不见了踪影。 白术瞧着沈鱼提议一句:“难得出来一朝,姑娘若是不急着回去不若去瞧瞧这岭上的梅花,折上两枝带了回去赏玩也好。” 沈鱼抬道远远望了一眼那岭上将开不开的梅花,枝头已经积了些落雪,一簇簇莹白透着点点嫣红,倒是别有风情。 白术以为她原是不舍二爷难免心中生出烦闷才想讨她开心,又哪里晓得她心头的伤痛…… 只瞧着白术微微讨好的模样,不忍拂了少年的好意,便点了点头。白术留在岭下看着马车,沈鱼便由千月陪着一并往那岭上梅园走了过去。 千月瞧着沈鱼只漫无目的的在梅林里穿行,哪像是赏梅的模样,只开口同她道上一句:“天气寒凉,待的久了难免染上风寒,姑娘不若依了白术所言,折上两枝带回去仔细观赏。” “雪中白梅开的甚有风骨,奈何我最是钟爱梨花,原以为谢了春华便得秋实,不想竟让当作了一场春风,是我自以为是了……” 她拂一拂那红梅枝头上得积雪,也不嫌冷凉,久久才回身道了一句:“既不是心爱之物,便不摘也好,平白招惹了,反倒只落下辜负。”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这片梅园大的仿佛没了尽头。 她想起之前种种,又觉得羁绊,便收了心思,转头看了看一直默默跟在她身边的千月,雪花早已落满肩头,有些歉意的笑了一笑:“回去吧,白术还在路旁等候,天寒地冻的,是我任性了一回,累你们跟着走这一遭,对不住。” 千月闻她此言,不觉一愣,回神边拿了帕子扫落了二人肩头上的积雪,边温言回了一句:“姑娘这般说,实在是折杀了千月,您是二爷心头上的人儿,陪着姑娘自是我同白术应做之事儿,姑娘以后不必这般客气。” 那双长睫化了冰雪而显得湿漉漉的眼眸,眼里的雾气仿佛千层,让千月看不真切,分明带着笑意却又觉不出欢喜,若说悲伤,那眼底一抹淡淡笑意,却又暖似这雪地冰天里的一抹春阳。 沈鱼点了点头,不再言其他,只同千月一前一后的往梅林外面走去。 白术依旧在马车旁守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依旧下着,沈鱼又觉得一切仿佛如旧,眼角眉梢便含了一丝笑意。 白术看见二人忙迎了过来,到底是个半大孩子,平日如何作一副少年才成的模样,这样的冰雪天也免不得有些兴高采烈:“那梅花颗颗含苞待放,奴才远远瞧着便觉得甚是好看,怎么姑娘才去了这一小会儿?” 沈鱼伸手拍落少年肩头上的落雪,忘着他冻的泛紫的面庞,逗弄他一句:“怕你一人在路旁害怕,才匆忙回来的。”又摊一摊两手空空:“又怕冻坏了你,你瞧急得梅花也未曾折上一支。” 白术听她煞有其事的言辞,有些腼腆的搔搔后脑勺,喏喏的说一句:“奴才胆子大的很又皮糙肉厚的抗的住冻,白累姑娘担心。”言罢又一脸讨好的问一句:“那奴才再进梅林给姑娘摘上两枝漂亮的带回去赏玩。” 说罢也不等人同意,拔腿就要往梅林处跑。哎……沈鱼一句阻止的话还未说出口,幸亏千月手疾眼快一把薅了回来。白术以为沈鱼怕他跑去时间长急道:“耽误不了姑娘一会儿事,奴才跑的快着呢。” 千月拍了他一脑袋:“这般说风就是雨,毛里毛躁的该跟着德叔历练去,怎么放心跟着姑娘侍候。” 沈鱼望着一脸茫然的白术温声道:“同你玩笑呢,是我畏寒,耐不住这这一色雪景,才匆忙回来,你若真想去瞧瞧景致得让千月陪你,我在马车里等你们也好。” 白朮一听忙摆着手:“姑娘既畏寒快回马车里暖和,方才将炭盆烧的旺着呢。” 千月扶着沈鱼上了马车,车内果然同白朮说耽误那般,很是暖和,炭盆上还贴心的煨着一盏小巧可爱的铜手炉。” 沈鱼退了披风,千月便将那手炉递了过来:“姑娘可是冻透了,快暖一暖吧。” 沈鱼笑了笑:“哪就这么娇气。”便又想起从前清平坊里十冬腊月浸着冷水浣衣,一时也没了话儿。白朮在车外招呼一句:“姑娘可是坐好了,奴才开始赶车了。” 沈鱼探身,掀了棉被般厚重的车帘子,将手炉递给哈着白气说话的白朮,又抽出一块盖在膝头的毯子给他:“莫走太快,免得带起寒风太疾,把人冻坏了。” 白朮张了张嘴望着放下的车帘子,终是没说什么,小心的将暖热的手炉揣在怀中,将毯子裹在身前。一扬马鞭高喝一声:驾! 那马便跑了起来,迎面扑来的飞雪夹杂着冰凉的冷风,也好似没有先前那般彻骨了。 少年抹了抹微微迷蒙的眼睛心想。 沈鱼将细白的手至于炭盆之上,只觉得热气一股一股至指尖传来,很是熨贴。 想着想着她又觉得有些自嘲。 世事本就无常,她懂得,也曾泰然处之。 无故穿越与此不曾怨天尤人,幼时失侍,一个娇养的小姐生生让个仆人卖入贱籍她也能乐观笑对。再后来饶是入了柳府当个通房丫头也未曾觉得委屈。 如今却是怨了……怨什么?怨他?怨自己?又或者怨天意弄人。 沈鱼摇摇头,大约是她自己第一次这般掏心掏肺毫无保留的喜欢一个人,这样突然的转变,让她措手不及,有些慌乱。 才会凭着本心,跑了几十里路追到此地,终是一场徒劳,该走的,还是得走。 冬天未曾过去,又怎么奢求春暖花开? 只是,她心里的冬天却不知道何时才能过去? 她这样不管不顾的过来,让他为难了吧,方才他端坐马车里望着她的神情,目光深沉若海,里面有她读不懂参不透的情绪。大约以后也……不需要她懂了。 沈鱼弯了嘴角,可是心里却是难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因为这些那样的不得已,必须要舍弃的感情或者是人,沈鱼有些自嘲,为什么她总是被舍弃的那一个呢? 想着想着不觉面上笑意更浓,或许真的只是自己不够好。 千月悄悄打量着沈鱼那双长睫化了冰雪而显得湿漉漉的眼眸,眼里的雾气仿佛千层,让她看不真切,分明带着笑意却又觉不出欢喜,若说悲伤,那眼底一抹淡淡笑意,却又暖似这雪地冰天里的一抹春阳。 “姑娘”千月有些担心,唤她一句。 第86章 探病 “姑娘”千月有些担心,唤她一句。 沈鱼恍然抬首瞧见千月脸上的关心之色,嫣然一笑:“这样的天气里难免想起旧时的事儿,没什么打紧的,恍会神罢了。” 只说完这句便不再言语,马车内又安静下来。 窗外的落雪纷飞,染白了整片的大地,似乎也掩住了疼痛的心伤。 栖意园。 沈鱼解下身上的斗篷,瞧着桌上早就备好的饭菜,想了片刻终于还是强忍着精神安坐下来,饭量依旧如常。 饭后收拾妥帖只同千月道一句这里有些乏了想回房里睡上一觉,无事便莫扰。 见千月应下,才独自一人回了房里,洗了把脸,坐在榻上发了会愣,觉得脑子里空得厉害,竟是什么也想不。 自嘲的笑了笑,和衣卧在榻上拉起锦被蒙了头,便睡了过去。 沈鱼这一觉足足睡了两天之久,千月不敢入内唤人,只在门外敲一敲门,每每里面也只传出一句:还想再睡上一会儿,莫吵。 沈鱼犹自在房内大梦不醒,千月同白术却是自门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二爷临行前可以是仔细交代过的,却是将才走了一天,便是这般光景…… 倒是庆幸两日后的沈鱼如同往常一般,一早便出了房门,园里转上两圈权当晨练,用过早膳便窝在房里写写字帖瞧瞧话本。 柳淮扬的信从漠北过来时,沈鱼正是案前极其认真的写一副字帖,却不是她往日所书字迹,乃是她初时习的那一手工整秀至的小楷。不似行书洒脱飘逸,却是温润缓和笔锋稳健。 她写的很是仔细,千月将信送于书案前时,也不过是抬眼扫了一扫,稳了稳手中的握着的毛笔淡淡道一句:“放着罢,容我习完这一帖字再看。” 千月将那快马加鞭历经千里送至而来的信笺放至案头,便退了出去。 直到那一纸生宣上铺满了字迹,沈鱼才搁了笔,揉一揉微微僵硬的脖子,从案前起了身。 那案头还带着风雪凉意的信,仍旧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无人问津…… “姑娘可要同二爷回信?”晚膳时分,千月终是忍不住问上一句。 宫十八已经将信送至一日有余,迟迟不得回信,一时无奈这才同千月催了一回。若他此行空手而归,二爷那里怕是……不好交待哇! 沈鱼将手中的调羹放罢一旁,低头想了一想,微笑着道一句:“一时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不若便由千月姐姐代劳一回罢了,二爷想知晓什么,你便如实禀报了便是。” 说罢只拿个帕子拭一拭嘴,笑吟吟的说一句退,起身回房去了。独留千月一人立在原处微微皱一皱眉头,她心思素来简单哪里能分辨出沈鱼话里的意思,只宫十八那里还在等着回信,无奈便只能提笔同二爷那里说一说沈鱼的近况。 漠北,柳三老爷府邸。 德叔立在雪阁门前,将欲进门的温方挡了下来:“老奴劝温大夫还是缓一缓再进去罢。” 温大夫停了脚步挑着眉毛瞧了一眼:“怎么,难不成二爷那里有贵客需得大夫我回避一回?” 才将说完便瞧见芣苢从里面退了出来,手中拿着的便是一副砸的粉碎的茶碗。不用想便知是里面那位为了火,少见柳淮扬喜怒于外,大夫温方好奇心大增,一把扯信芣苢的衣领将人拉至一旁,贱兮兮的问一句:“里面是怎么个光景,来同温方哥哥透露一回,免得一会儿大夫我进去踩了雷。” 芣苢将手中的茶杯丢至一旁,抓了抓头皮才道一句:“奴才也不不知晓,只知先头爷还兴致颇好的,却是瞧了封信便变了脸色……” “信?谁的信,哪里来的?”温方一听便是一脸兴趣盎然。 “似乎是从圣安方向传过来的……”奈何芣苢说完这句便不再开口。 温方进雪阁时柳淮扬便负手立于书案旁,手中捏一张薄纸,隐有字迹,温方实在好奇那信上内容,却也不敢凑近的仔细瞧上一眼,柳二爷那张脸实在阴沉的可以。 温方抄着手倚在书房内的多宝阁旁轻咳一声音,带着一脸开解的笑意:“瞧着二爷似乎不大开心的样子,若有什么烦心的事儿,不若同大夫我说上一说,也好过一人独自在这里伤神。” 柳淮扬冷哼一声,将视线从那幅春景梨图上移开,抖了抖手中的薄纸冷冷瞧了温方一眼。这一眼便叫温方觉得比那外面十冬腊月里的天气还叫人觉得寒凉。 只暗自一个激灵直起身来凑了过去,柳淮扬也未有瞒着的意思,便将手中纸张拍在他面前,温方执起一瞧,便是寻常的练字的贴子,没什么打紧的,不过一手小楷倒是写的不差,瞧着有几分功底。 温方反复查看才从那字帖上收回视线一时不解他原何动怒,却是柳淮扬也没有心思好心为他解一回疑惑。眼下瞧着正动着怒,温方自然也不好为了自家好奇心便不要命的去触其霉头。 却见芣苢走了进来,恭身禀报一句:“常府小姐已至门外,说是闻爷身子不适特来探望……” 余下的话再没机会出口,便叫柳淮扬冷寂的眼神生生止住。 温方一听一双原本寂灭下去的眼睛须臾便重新亮了起来,常庆年的孙女倒是堪称奇女子一枚。 初到漠北时,柳淮扬便曾登门常府探了一回虚实,他这里便是探知□□,却是落在常府眼又成的另一种含义。怕是他有意结亲,不过是先去瞧瞧姑娘德行样貌罢了。 便也不忌讳着姑娘家不宜抛头露面一说,只把那常青青领至宴席安坐在柳淮扬对面,生生把一场宴客的宴席弄成一出相亲宴。 那常青青自小生在漠北,她爷爷又是一介武夫,素来也不拘着她,倒是惯的胆子极大,一顿饭悄悄瞄了柳淮扬不下几十回,亏得柳二爷好定力,一度表现的坦然自若,若是换个寻常男子遇见这般热情的怕早就羞得面红耳赤坐立难安了。 那常庆年对柳淮扬这个未来可能成为孙女婿的人更是十分欣赏,恨不能将二人婚事儿即刻提上日程。 却是叫柳淮扬假意称病给搁浅了下来,不过消停几日罢了,却是弄了这一出佳人上门示好的一出戏出来。 柳淮扬一张脸沉滴似能滴出水来一般,面色僵了片刻才挥手吩咐一句:“带去偏厅,让德叔去将人打发了罢。” 芣苢将将离开,温方只啧啧啧两声,一股子才涌上来看戏的好心情生生叫柳二爷一句阴测测的话给生生搅黄了。 “二爷不远千里冒着风雪来到漠北,为的不就是佳人……”话未说全便叫一个警告的眼神吓的吞了回去,大夫温方只摇一摇头佯装大度一回:“罢了,左右大夫我闲着无聊,便去救一救德叔的场子罢。”说罢只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绝口不提自家过盛的好奇心。 常青青由人引至厅堂,身边跟着的婢子坠儿麻利的将她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艳红的掐腰小袄,鸦青湘裙,一双素手抄着个雪色的狐皮袖暖。 巴掌大的脸蛋半隐在那袄上的兔毛立领内,只露出一双顾盼生姿的美眸,越发显得灵动娇媚。 先德叔一步进门的温方叫这貌美佳人迷去了一会子心神,继而作一副谦谦君子的翩翩风度。 常青青倒是豪不怯场,面对个初次见面的男子,女儿家的娇羞倒是一点没带出来,只对着温方嫣然一笑,落落大方的屈膝道个礼:“初次相见,不知公子作何称呼?” 倒是听过漠北女子不似圣安城里的那些大家闺秀内敛含蓄的,如今得见倒是不假。 温方抱拳回个礼:“不才便是二爷随身的大夫温方,见过常小姐。” “原来是温大夫,久仰先生大名。闻二爷身子不适,祖父很是忧心奈何军中事务繁多,特谴了小女过来探望。”常青青倒是不似温方从芣苢口中听得那般,是个花痴的草包美人,眼下一见倒是透着几分伶俐。 素来便是美人便叫人格外怜惜宽容些,当然这一说法书房里的那位除外,那位素来只待沈鱼格外宽容,至于其他人么自人没这般待遇。 “二爷是旧疾,平素里原也没什么要紧,只漠北气温较圣安寒凉,初来宝地难免有些难以适应,这才引发了出来。” “可是要紧?”听温方虚虚实实的一番话,常青青一副关切的模样追问一句。 一双盈盈美目眼下只紧张的盯着温方瞧,只等着他一个叫人宽慰的答案。 温方何时叫个大美人这般注目过,一时难免有些面热,只见大夫温方轻咳一声带一丝不自然的神色道一句:“常小姐也务须太过担心,二爷并不打紧,稍作休养便可恢复,只是眼下怕是不能见客,还请常小姐见谅。” 第87章 艳遇 听温方如此一说,美人才算安下心来。 常青青拢一拢手间狐皮袖暖,关心情切的模样稍缓一缓,只冲着温方灿然一笑:“如是便好,青青也好回去同祖父他老人家交代一回,辛苦温大夫一回,二爷的劳你多费心了。”一席话说的何其反客为主,听那话音柳淮扬倒是真真成了她常家的准孙女婿无疑。 温方想起书房内柳淮扬初闻常青青前来探病时的黑脸又瞧着如今常青青一脸不把自己当作外人的模样,生生忍了心中的笑意……这一出落花有意留水无情的大戏呀,他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瞧个仔细,必要时为了剧情需得推波助澜一把。 如是一想温方忙露出个谦和有礼的模样出来:“应当的,应当的。” 瞧着温方如此上道,常青青满意的点了点头。招呼一旁的婢子一声,那婢子便捧上来的盒子送至温方面前。 见温方一愣,便好心道一句:“不是什么打紧的物件,皆是我漠北有些名气的小食,柳二爷身上不好,难道食欲不振,我便选了几样能入口的带了过来,烦请温大夫给二爷带了过去,若有喜欢的去常府知会一句,我再差人送了过来。” 她如是说温方自然也不好代柳淮扬拒绝一回,只将那食盒子收下,又像模像样的替替柳二爷道一回谢。 常青青如了愿,便告了退。将才出门便见德叔过了过来,温方便将这送人出府的活顺理成章的交付于他。 只拎着那食合往书房里去了,不晓得二爷见那常姑娘的一片心意又是作何反应,单单一想大夫温方禁不住就笑了出来。 柳淮扬一脸煞气的盯着那食盒沉默不语,温方不知他打的甚主意,只看热闹不嫌事儿的盯着人瞧。 “扔出去……”柳二爷冷冷吩咐一句,便转身出了书房。 这……便完了?温方盯着柳淮扬背影有些失望,原还指望他能说出几句感念的话来,却是客肌轻飘的一句话将人打发了。 “嘿……呜……”大夫温方正欲踏出门槛,一个不防叫人抓住腰带大头朝拎了出去,几个纵跃好似翻上了房顶,接着便是无休止的狂奔,温方只觉得带起的寒风如同冷冽的刀子一般将脸刮的生疼,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整个脑袋已经冻的麻木了,才叫人扔到地上,还未来得及起身瞧上一回,只听噼里啪啦一通声响,低头一瞧,原是那常家小姐送过来的食盒里面的物件如今可是洒了一地…… 大夫温方如今算是清明起来了,原来柳淮扬那句丢出去……并非单单只指的那食盒子,竟是将他伙同在一道了…… 等温大夫想了个明白,再抬头一瞧,哪还见着半个人影,将他带过来的那人早就没了踪迹。他认命的起身仔细瞧了一瞧,四下白茫茫的一片也没个人烟,一时便气得咬牙切齿。 黑心的柳淮扬,便是个杀才。不过是同他开个玩笑罢了,这回可好竟是将人丢了这么地界,可如何是好。 大夫温方原地打了会转,便觉得实在是寒意袭人,低头瞧了瞧那洒了一地的小食,抿了抿嘴摸了摸肚子,一咬牙一跺脚再四处一瞧,见实在没人才矮下身去捡了几块不着灰的用个帕子包了起来。 他瞧着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多久才能摸索回去,莫回头没冻死再生生饿死在这雪地里,唉,实在是丢人的紧。想他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竟是因着一时瞧热闹瞧的过了,便这般遭人毒手,不划算呀,不划算! 于是大夫温方一旁往外走一边暗地里下了个决心,只他此次能平安走了出去,便发誓再不主动招惹柳淮扬那个活阎王一回。 于是这一段路便在温大夫的发誓、咒骂、祈祷、哭诉、乃至最后变成祈求中度过。 倒是万幸,天将擦黑的时候,叫他蒙着寻见了条小路,虽是前后不着村店,总归是有路便能通人家的。 天渐黑了起来,乍起的寒风吹的人脑子发蒙,温方在雪地里走了甚久,身上早便叫冻的凉透了。 温方浑浑噩噩的沿着那条小道走了许久,天色越发暗了下来,前面依旧不见村庄人烟,正值心灰意冷之时,便听身如同天籁般的声音传来:“天黑路滑,这位爷可要搭上一程顺风车?” 这般柔和悦耳的女声只叫温方觉得的鼻头一酸,差点激动的掉下泪来。 忙不跌的回身点头,却见一驾小巧的马车上坐着个不足双十的姑娘,此时正带着一脸善意的盯着他瞧。 这姑娘生得实在好,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这般盯着人瞧很是叫人受用。她肤白若雪,唇似点朱,一双稍浓的叶眉毛略显英气,又叫那微微翘的有些俏皮的鼻子将那几分英气减弱许多,便是个不可多得的喜庆美人儿。 温方将人打量个完,才像是突然忆起来还有礼节这一回事儿,只抱拳躬身道了回谢,推诿客气的话一句也未说,也顾不得男女大防那一套,撩起起袍罢坐在那马边另一边。 那姑娘像是出城进货的,马车后面拉得整整一车子尽是未开封的好酒,单单闻见味道便叫温方知晓定是那埋了几十年的花雕。 “再下温方,多谢姑娘仗义相助,却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姑娘将手里的缰绳拉上一拉,将那马车的速度降了下来,侧头冲他微微一笑,很是爽利道:“原来是温爷幸会。小女原是城东得意楼的掌柜,姓许,人称许娘子。” 温方瞧她车后的酒,又听她言说是个掌柜,便知她开的不是饭馆便是酒楼的,定是在个繁华热闹的地界,但凡这般地界一定有柳三老爷的生意铺子,便开口问上一句:“敢问许娘子一句,贵店附近可有柳记的钱庄铺子?” 那许娘子一听瞧他一眼抿嘴一笑:“自然是有的,咱们漠北哪个有人气的街道没有柳老爷的生意的。” 温方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只半真装假的同她道上一回:“原是初到贵地,一时不慎便迷了路。温某原是过来寻人的,恰巧同那柳府有些渊源,若是方便便劳烦许娘子将温某放自柳记名下的随便一个铺子皆可。” 许娘子点了点头依旧笑的和气:“温爷客气了,原便是顺路,说甚劳烦不劳烦的,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温方少见这般生得美又脾气秉性十分和善的,一时好感更浓。一不小心便将方才才发誓要戒掉的八卦心思又露了出来。 三言两语的又将把人家婚配,家世探了个底儿…… 等得知这许娘子还未曾许了人家,大夫温方心中便有些不大淡定了,一路上他佯装自然的悄悄瞄了人姑娘许多眼,越发觉得的心生欢喜。 想他温方大好年华皆因着柳淮扬一身顽毒毁了个尽,日日对着枯燥乏味的药方草药不说,还时不时受着那位的闲气,这日子可谓是过得极其苦闷,若不是他原就是个心向阳光的,早就让其折磨羞辱的跳八百回井了。 素日里又是个足不出户的,结识的姑娘一只手能数的全,原觉得的沈鱼便是个不错的,却也没脑子蒙到敢挖一挖柳二的墙角,怕是那土还未松上一分,便叫人拍死了彻到墙里还嫌麻烦。 现下却是不大一样了,便说这许娘子罢,才堪堪十八便经营着一家酒楼的营生,可见是个能干的……这路上大夫温方便已经计较好了,左右柳淮扬是要迁来漠北生根的,自己定是要一起过来。到时便在许娘子的酒楼附近开个医馆药房什么的也能来一出近水楼台先得月。 再言说那许娘子家中只有老父一人,母亲早亡,他温方也是孤身一人多年,空有一身好医术,待那医馆开了起来,也能同她称得上是门当户对。介时若当真二人能在一处……是他将人娶了过来还是入赘去她许家,大夫这里原是不大计较的,凡事商量着来便是。 这般一想大夫温方不自觉的便笑了出来,裂开的嘴只差没崩到脑后。 一旁赶车的许娘子瞧见只心里嘀咕一句,先头也没瞧出此人精神不大正常,瞧着言谈举止倒像是个识文段字的,怎么眼下却露出这般癫狂的模样,总归不能自家倒霉捡了个未发病的疯癫病人罢。 温方高兴之余又悄悄瞄了那许娘子一眼,却见她正一脸怀疑评估的盯着他瞧,便知定是自家表情太过招摇惹得人生了疑心,忙收了不当的神情,化作个翩翩有礼的佳公子,同她淡淡颔首,尔后便目不斜视的只盯着前方路瞧。端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其实心中却是不然,自是思量的如何同柳淮扬那里开一开口,叫其帮衬着能将医馆开了起来,此事可谓是越快越好,他瞧着如许娘子这般浑身皆是优点的姑娘定是极其抢手的,若他不着紧一些,怕是到了不过空想一回…… 第88章 讨好 温大夫算盘打的好,将一回到柳记钱庄便叫人套了马车先去那得意楼门前逛上一回,瞧了瞧邻近的铺子,算是知己知彼。尔后叫人将他送去柳府,柳淮扬差人将他撇至个荒无人烟的雪里,这仇他也不记恨着了,只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将那得意楼附近的铺子能盘下来一处,给他来开医馆。 这事儿势必得寻了柳三老爷去商议一回,他盘踞漠北十几载自是有法子帮他,只柳淮扬那里却是不一定能应。眼下下逢他心情不大好,自是不好先去问他。 温方打定主意,便用些晚膳回房歇了,打算次日一早再寻了柳三老爷说事儿。 此时柳淮扬正在书房里临一幅字,将将提笔便见芣苢走了进来,只恭敬道一句:“回爷,温大夫归府了。” 柳淮扬提着的笔便落了下去,等写过点墨的功夫才道一回:“倒是难为他脚程快,爷还寻思最早也需得明儿一早才能见着人影。” 芣苢头低上一低未敢回话,只心里打一回边鼓,这般冷个天将人丢在那般荒凉的地界,若真是待上一晚,再健全个人儿也能冻出毛病,却又是面上不敢带半分。 只说告退却又柳二爷唤过,只见他不慌不忙的将手中笔搁下,才头微微敛眉问他一句:“先头给姑娘送回去的物件可都送得到了?不日便是年关,莫要耽误了。” 芣苢恭敬回一句:“回爷,奴才选了几个做事麻利稳妥的,估摸着这两日便能姑娘手里。” 柳二爷这才点了点头,执起地桌上两张贴子细细瞧了一瞧,一为他书,一为沈鱼所书,竟是相差无已,叫人瞧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他抚了抚沈鱼所书的那一张上的字迹,心中百般疑虑:竟是什么原由叫她不肯回信,却是边字迹也变的这般陌生?千月信中说她一切如故,并未有什么异样,虽是千里之外,他却也觉出她冷漠疏离。奈何她竟是只言片语也未曾捎来一句,叫他无从猜测。 唯一有可能便只剩下一桩,她知晓他来漠北打的那一出幌子……柳淮扬想到此处皱一皱眉头,他千方百计瞒了她,原就是不原她不高兴一回,若她当真知晓也该当面问问他才是…… 柳淮扬坐在案前瞧着那字帖思量着,只沈鱼未曾同他提过一句又叫他疑虑,唯一反常便的那日他动身之时她追他至梅岭处,原当她是舍不得……难不成便是……试探? 芣苢立在一旁偷眼瞧了一回自家主子,只见一副浓眉拧成个川字,表情很量不豫。能让自家爷这般伤神的自然不是旁的人旁的事,除了姑娘跟本不作他想。 唉,芣苢瞧着自家主子伤神的模样只在心里叹息一回,大约这便是温大夫口中说的甜蜜的负担罢了,也不是任谁都能懂的。 只瞧着爷这几日的动作,怕是等不得年后只想着年前便将那常老贼了结了,只可惜了,可惜了那常家孙小姐,正是如花貌美的年纪却叫她那个欲通敌叛国的祖父生生连累一回。 这厢柳二爷伤神芣苢惋惜,却说栖意园里安心度日的沈鱼捧个小巧手炉立在院子里,瞧着几日抬进来的一大若大的箱子,堪堪放至她面前。 那带头个人将手里的物拾入罢一旁,拍一拍身上的尘土才恭敬的过来同她道个礼又很是恭谨道:“这箱子内皆是二爷在漠北亲自为姑娘置办的,原说姑娘一人在这园里子怕是烦闷,便寻了些好玩的机巧玩艺儿给姑娘带来,打发时间也好。” 沈鱼点了点倒是未像那人以为的一般笑逐颜开,只见她弯了弯嘴角叫白术拿出几块碎银子递给几人,只说不能叫人白跑一回。 那几人得了赏赐自是高兴,便连声道谢告退。沈鱼瞧着那箱子里的物件出了会子神,回身同一旁的白术笑着说一句:“你去瞧瞧可有喜欢的,若有便挑上几样,左右这么多呢可别叫我一个人白占了。” 白术原是听着了的,既是自家爷亲自寻了给姑娘解闷子的,他哪里敢碰上一点半点的,只摇头道谢顺道婉拒。 沈鱼当知他心中所想,也不勉强淡淡一笑便叫人收了箱子入了库房,只说是现下懒得紧,待哪天有了兴趣再赏玩一回。 等芣苢叫人抬了箱子去了库房,她只回身同后面的千月道上一句:“我想去园子里走走,一个人。” 千月瞧着屋顶上一道来的宫十八摇了摇着,眼下瞧着沈鱼这般模样如何问上一句:可要同二爷回上封信道谢……不是好时机。 沈鱼拢了拢身上的碧色斗篷,又抚抚那领子上滚边的兔毛,慢慢的朝香雪林里渡去。 只心中越是悲凉,脸上笑意越深。她该满足的。 比起从前在清平坊里的清苦无依衣食不济,再瞧如今的日子,他待她称得上用心,如今的锦衣玉食,哪一点—都该叫她知足的。 沈鱼将手里的暖炉转上一转,努力压着自家心里的酸涩,许久只酿出个自嘲的笑,当真是越活越矫情了。 整个香雪林里皆是二人往日种种,偏生她记性好,一点一滴历历在目。 梨树上的雪已有消融之势,午间的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人暖洋洋的。这一处原是他们初见的地方,初来时心中的忐忑,后来二人表面平静实则暗自涌动的情愫一幕一幕仿佛尽在眼前过上一回。 沈鱼眯一眯光秃秃的梨树前站了许久才继续往里走。 那时的她从来便没相过日后会是这般光景,便是现在也未曾有什么可怨的,只是心里空的厉害,不知如何去面对这一切突然的变化,更不知如何去面对他。 罢了罢了那便不想也好,左右那人也不在身前,眼不见总归能好过一些。她收了心思便不再往前走,又觉得这栖意园怕是自己待不久了,不看也罢。 柳淮扬终是没等到沈鱼的回信,心中越发坚信她是晓知了他此行的由头,瞧她这般举动怕是已经生了间隙,只眼下正是紧要时刻,却是不能快些回去将事情原委同她说个分明,也好将其中误会解上一回。 温方最近忙的紧,自是没有空闲去八卦二人之间的不对劲,况且离的又晚沈鱼那里他瞧不见异样,柳二爷也厢也不同他说一说分详,便只得了清净越发一门心思的去缠了柳三老爷,望其出面能将那瑞祥街得意楼临近的铺面给盘下一间出来。 柳三老爷道是也仔细同他指点一番,又说那一处街道倒是热闹的紧,只医馆这种营生还是开在个僻静的场所更好一些,毕竟讳疾忌医的人大有人在,若是不小心得个不想叫人瞧见的病疼,那般繁华个地界,来来往往皆是行人,若是想叫瞧不见,怕是有些为难的。这般情况之下温方所开的医馆便会流失一部分病患,而这一部分病患恰巧便是他入帐的主要来源,必竟你总归不能指望着那些不过一两剂便能痊愈的头疼脑热的小病小疼来养家糊口。 再言之便说有一类打架斗殴都,头破血流的有,更慎着断腿断肢的。且说你门前的日日络绎不绝的行人,熙熙攘攘一片,平素里过个马车都是难事儿,更何况是个不能行走的病患。 他言说的这些,温方自然也是晓得,只他原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当下蛤满不在乎的同那柳三老爷道一句:“柳三叔说的这话侄儿自是晓得,眼下只望三叔能帮侄儿将那铺面盘了下来,待侄儿日后慢慢寻思再作打算也好。” 柳三老爷见他打定主意也不在劝,只唤了身前的管事吩咐一句,只说叫留心一回,瞧着合适便帮着盘了下来。 等那管事承了吩咐告退才转身同温方道上一句:“瞧着贤侄这打算,似乎想扎根漠北?” 温方只佯装叹息,悠悠道一句:“柳三叔明察,想我温方这辈子怕是摆脱不得您那位内侄的阴影了。”一句话说的何其自哀自怜,加之表情倒位,只叫人忍不住相信他是个有凄苦故事的人。 只可惜柳三老爷久经商业之道,瞧人瞧的极准,他话里的真真假假那假的自然自动过滤一回,听进耳朵里的也不过是他原不知道的重点。 他一直摸不清自家这个侄子的脉,先头中秋归家的时候便同他提过一句,将来若他这里仍旧膝下无人可用,他便过来接承一这摊子基业。 只说来了以后,虽是住在他府里,却也不知日日忙的什么,他去寻过两次皆是扑了个空。前几日又听坊间隐有流言传出,说是常府近日里怕是有喜事传出,只说身边最爱重的孙女要高嫁京都一品大员的嫡子。 柳三老爷人精一样,先起先头圣安柳府栖意园柳淮扬同他提过一句,原说便是要将常庆年一党料理了清净,也还漠北边城之地一个安稳清净。 第89章 意外 柳淮扬说得准,年前着实是将那常庆年一党一锅端了个尽,却是中途出了些差子,他以身作饵同常那常青青定个下婚事儿,定婚宴便设在常府,常庆年手主底下培植的一众大小的官员皆前往赴宴,门一关便是一网打尽。 一众人皆是手无兵刃,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便叫突然涌出来的人马束了手脚还不懵懵的不知所谓,彼时那常青青便坐在柳二爷身旁只作一副小女儿家的模样,却是见事发,又见众人皆是慌乱万一锅粥,只他依旧淡然处之,便知他同她定婚许就是为着他祖父设下的一个局。 常青青一时怒火中烧,拔下头上金钗便刺了过来,若不是一边的德叔反应极快,这一钗险便刺中要害,他踢出去的那一脚力道极大,常青青握着手中金钗叫那力度震得飞出两米之外,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一袭红装的美人便这般趴跪在地上,一张俏脸尽是血泪:“你为何这般狠……” 柳淮扬胸前叫扎出个血窟窿,此时正是血滚不止,芣苢忙扯下巾布紧紧的绑往,只等着温方能尽快赶了过来。 柳淮扬却是没理会那地上痛不欲生的常青青,只摆摆手吩咐德叔仔细善后,一众人先压入牢中,等带回对安皆由天家发落便是。 说罢便扶着芣苢欲出常府,常青青见状一时便癫狂起来,从地上挣开束缚便要扑了过来,却是叫芣苢推上一把又跌坐地上。 “好你个柳淮扬,你即一开始便已经决定拿了祖父,为何又要招惹我…你既招惹了我便该于我一个说法…” 柳淮扬闻言只回身瞧了一眼,淡淡道上一句:“不过是为了省些力气罢了。早知你祖父这般不济事儿……罢了,是我高估他了。” 说完便再不理会,径自由芣苢扶着出了常府,地上的常青青已经哭成泪人,只恨自已识不清,直至方才竟还抱着一丝期望,望他能瞧着自己的面子枉开一面……他那一句话便叫她知晓是自己痴人说梦了。 只任她再如何悔不当初也是枉然,只瞧着一个一个至亲如今皆成了阶下囚,常青青只恼恨的银牙咬碎,望着前面隐隐可见的青影,恨不能剥皮削骨同归于尽。 大夫温方是在得意楼里寻见的,宫十一一路抗着便回了柳三老爷府,柳二爷因着失血过多有些昏迷了。 温方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暗地里道一句:报应呀报应。又感叹一回,当真是越美丽的女子心肠越狠毒。只瞧着那伤口的深度,可是卯足的十二分力气扎了进去的。 温方一边清洗着手上血迹一边坏坏的同床上醒了过来的柳二爷道:“知二爷心急,欲回圣安同小鱼姑娘一道过年,只可惜人算不若天算,二爷这伤怕是得养上一些时日,若是强行舟车劳顿,怕是命便交代进去了,小鱼那般好姑娘可是生生便宜了别人。” 他这番话里虽有调侃却也含着警醒,怕得便是柳二脾气上二,非要带着这身上的伤踏上回圣安的归途。 芣苢端了熬好的药进来,将巧听见温方说的这番话,免不得放下心里,除了温大夫大约也只姑娘能将二爷劝上一回,温大夫这话说的好字里行间皆带上了姑娘,二爷或许不会按着性子跑回圣安,叫姑娘担心一回。 柳二爷身的伤自是叫他年前动不得身,这个年同沈鱼一道的愿望是实现不了了。 好在有这般想法的单只他一个人罢了,沈鱼并不作此想,她想着同柳淮扬分别的久了感情自然淡些,到时候便是他将人娶回栖意园里供着,便是瞧见了心里也不似从前那般难受的紧。 白术早早便叫人在栖意园里布置一通,张灯结彩的显得好不热闹。沈鱼兴致好时也去园子里转上几圈,亲笔写上几幅春联叫人贴到门前。 沈鱼字好除了栖意园里的人,旁人倒是不大知晓,她一惯低调行事儿自会去到处宣扬,栖意园看得紧,旁人轻易进不得。此次算是一贴成名了。 说来巧得紧,那联子叫白术将才贴出门去,恰巧叫过来寻她玩的柳贞瞧见了,虽是门没进来,却是把那联子的出处打听个仔细,回去同二夫人一行提了一提,赶着整个府里的人便都知晓了。 栖园门前好不热闹,识字的不识字的皆聚集过来,观一观那门前春联上的几个大字,写的实在是有章法,竟是比柳大老爷亲笔所书的也不差几分气势。 若这字是柳二爷这等人写的也罢,自不引得一众人这般好奇,只沈鱼不过一个通房罢了,上不得台面的身份竟是不想有这等才情。 那看热闹的人多,求字的人也不少,由二夫人打头的带着几个姨娘都为自家院门前求上一幅对联,沈鱼身份所限自是拒绝不了,只应下等写好了便差着人送了过去。 尤静婉托着腮瞧着案前忙活的沈鱼半晌只幽幽道一句:“这么多年姐妹,我倒是不知你竟还有这等好本事。” 沈鱼将手中笔搁下,提起将写的好春联吹一吹墨迹才叫千月拿着晌置一旁回她一句:“不过是字写的工整些罢了,哪算什么本事,从前在坊里记帐记得多了,自然就练了也来。” “你莫诓我,我虽不大通文墨却也识得,从前你的字却是跟如今差得不止一点半腥。”尤静婉睨她一眼,一副叫她从实招来的模样。 沈鱼皮皮一笑,活动一回有些酸软的手腕道:“便知道瞒不过你,罢了,也不是什么秘辛,不过是自小练得多了,自是比旁人写的好小,从前在清平坊有心藏着是怕那精明的嬷嬷瞧见生出什么不好的念想,久了便记不得同你提上一回。” 尤静婉点了点头倒是体谅她有这般想法,来来往往的买主,不定哪天碰到个喜欢侍弄文墨的,嬷嬷一贯是个投其所好的,若知沈鱼有这一手好字,怕是赶着便能将人卖进府里,再不济事儿也比个侍婢值钱一些。 尤静婉叹息一句起身来到案着,瞧着下笔写字的沈鱼只说一句:“不怪你比别人谨慎一些,人为歌姬你为侍婢总是要辛苦许多。” 沈鱼抬道笑了笑:“辛苦什么的倒量不打紧,便是那日日吃不饱饭的日子忒的难熬一些,那里大约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晚间总是饿的睡不着觉,次日起来却又是一大堆做不完的活堆在眼前。”说到此处便顿上顿又言:“多亏你后来总将午膳省下来同我一道吃,才好了许多。” 尤静婉不依的推她一把:“总提这些作什么,你我姐妹都是应当的。大奶奶叫我过来同你讨几副对子的,一会儿你卖足了力气写得尽心些便罢了。” “那是自然,旁人我自有法子敷衍着一回,静婉要的自当尽上十二分的尽力,保管叫大奶奶那里瞧了挑不出错来。” 说罢只见二人相似一笑,尤静婉便取代了千月的位置,亲自为她磨上一回墨。 彼时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了一地,屋子里的火盆烧得极旺,宛若春归。 这个年过得虽不如以往热闹,却是极其舒适。各个院子里的主子娘们知晓柳二爷不在府里,原是想邀了了沈鱼一道过年的,奈何沈鱼皆由二爷不喜自家独自出园谢绝了好意,人又想着那春联也不好白求一回,三十守夜的这天晚上,便瞧着一个个食盒争先恐后的便送置了栖意里,旁人便罢了,慈安堂老夫人那里便是叫青蓝姑娘亲自提着送了过来。 沈鱼自是不能不理,论身份她不过是个通房罢了,那青蓝自小便是在老夫人身前长起来的,便是二夫人那里也是礼让三分,沈鱼听了白术回禀忙叫人将她请进外室,为显得隆重,又亲自站在门迎上一迎。 青蓝倒是知趣将那食盒放下,说上几句吉祥只说老夫人那里还等着会话便欲告退,沈鱼也不好留,又是身份所限不好赏赐人些什么,只捡了平日里无事儿做的几朵式样新颖的珠花送了两朵,说是新年礼物。 青蓝瞧着别致自然是欢喜的收了。 沈鱼将人送至门前,才退了回来,只瞧着厅堂里几个食盒发了愁,吃上几日也是吃不完的。叫来白术只说拎着去送给大家分食了罢了,记得交待一回叫人嘴巴紧上一些,莫传出去让有心人听去挑事儿。 白术应了声,便拎着那食盒送了出去,沈鱼单独拿了尤静婉差人送过来的那一个放置桌面,里面大都是她极爱吃的饭菜,沈鱼瞧着心暖,招呼了千月一道坐下,只等着白术将食盒分完回来一并吃了。这便算是年夜饭了罢,沈鱼心想。 千月饭不多,白术有些腼腆,这年夜饭的气氛实在称不上热闹,沈鱼倒是吃的悠哉,等酒足饭饱才将饭菜撤下,拿出她先头无聊画的一副纸牌按着二人斗起了地主。 千月冷静聪慧虽是将学不久便已知其中要领,总是冷着张俏颜将二人斗的穷途末路。 直至午夜,睡意袭来,才算散了场。沈鱼洗漱一番,栖身躺在榻上瞧着窗外明明灭灭的烟火,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分明她小时候也是这般,便是过年祖父那里也有明文规定,守过十二点便算是完成了守岁,不管家里小孩子还是大人,皆要回房睡觉。这般次日醒来才有精神头去各家百年。 那时她年纪小,总有使不完的精力,除夕这般热闹的节日,哪里来的心思睡觉呢?却也是奈不住祖父威严,强迫躺在床上,只能眼巴巴瞧着漫天的烟火流口水。 第90章 事起 除夕过后的半个月皆算在年里,所以过完了十五方才算是出了年。 沈鱼整日无所事事,有时便拉了千月白术斗一回地主,每每尽是她输,输的多了再往后便有些兴致缺缺了。 栖意园这几日似乎有些不寻常,晚间她总能瞧见窗外印着千月的影子,她这般寸步不离的守着怕是已经窥破了什么蛛丝马迹。 外面实在冷的紧,沈鱼原想叫她一并进来入睡罢了,却是千月死活不肯,只寒着个俏脸回一句:“姑娘只管回歇了便是,奴婢瞧着没什么打紧便自会回房睡下。” 沈鱼无可奈何只点了头,回屋拿了件斗篷于她,见她收了这才重新躺下,一夜无梦。 这般下去连续几日,饶是千月这般一身武功的练家子也是吃不消的,到底是个姑娘哪里当真能跟那些糙汉子比。 沈鱼一早便瞧见脸色苍白千月,只当她是风寒着了凉,将人劝了几句,说白日里有白术在跟前候着,要她只管回去休息便是,再般强撑下去,怕是要把身子弄坏了。 千月知白术身手不差,又想着自己如今这情形的确不济只得应下。 药庐里沈鱼亲自为千月配上一味治风寒的药,熬好便端至千月房间,此时见她已经有些昏沉,不若平日里那般警醒。 沈鱼扶了扶她的脉有些吃惊,这哪里是风寒,分明是外伤处理不当发炎所致。 单单瞧着她侧卧的姿势那伤怕是伤在了背上,沈鱼将手中的药碗放至一旁,出门寻了白术叫去药庐里寻了药箱,才又回到千月房里坐在床边伸手便要挑开她的衣领检查一下伤势如何。 千月似有察觉,微微皱一皱眉,还不等沈鱼伸出去的手碰到衣领便叫人拿住。 她手上力道极大,只抓的沈鱼一阵吃疼低低一呼,千月这才勉强睁开眼等瞧见是沈鱼这才岔开力道松了手。 “姑娘您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千月?”说着便要挣扎了起身,叫沈鱼一把按下。 “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能比得过你身上的伤势?若不是今日我自己瞧见你还打算撑到何时?” 沈鱼微微动了怒气,她已经这般严重,竟是无有一点自觉。 千月也听出她话里的情绪,抿了抿嘴才回一句:“自小伤得多了,便习惯这般,原想着撑几日便好的,或许此次伤得重些。” 见她这般模样沈鱼也不好多说,只听着门外白术敲了门,便起身先出去将那药箱拎进来再言其它。 “千月姐姐无大碍罢?”白术将手中药箱递给沈鱼,有些担心的问上一句。 沈鱼挑一挑秀气的眉毛:“你可是早先便已经知晓了的,看来千月受伤一事儿,我估么着整个园子里单只有我叫蒙在鼓了罢。” 沈鱼口气不善只把白术唬的一愣,忙躬身坦白:“姑娘莫气,原是前两日夜里有伙子贼人翻墙而入,千月姐姐带着奴才同园子里的一众小厮费了好些力气才将人赶了出去。原是为着救小厮苍耳千月姐姐才叫人划了一剑,原是伤口并不深的,如今瞧着模样怕是那剑上淬了毒。” 沈鱼点了点头一时有些问题却叫她一一压了回去,眼下还是千月身上的伤为要紧。 只拿了药箱奔至床前将千月扶起,放下幔帐为其退了衣物便瞧见那背上的剑伤已经隐隐泛黑。 只得先取了解毒的药让她服下又道:“你背上的伤口已经有化脓的趋势,如今得将伤口的脓发之物除尽清洗干净才行,可能忍得疼?” 千月点了点头低声道一句:“那便有劳姑娘了。” 沈鱼便不在说话,只专心的处理那骇人的伤口,等将那伤口清理干净才敷了上好的治伤药。 只叫千月安心睡上一睡,才起身离开,想着再配些药叫白术熬了端给她喝下,外敷内服之下总归能痊愈的快些。 千月只叫沈鱼约束着日日躺上房里养伤,白术便顶了位置日日跟在她前侍候,说是不大放心那晚来的一伙贼人。 沈鱼后来也仔细问上一回,只白术也摇头道是不知。沈鱼又想,竟是有什么人明知这栖意园里藏龙卧虎之地,却非要大着胆子闯上一闯,一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却是柳淮扬谴人捎了口信说是赶在十五之前会回来陪她一道过了元宵节,沈鱼一时有些恍然,她不知道用哪一种方式来面对他,毕竟他是要娶旁人为妻的人…… 沈鱼独自伤神几日无解,尤静婉登了门来寻她一道往那甘泉寺里走上一朝,说是大奶奶眼见临盆,需得前去祈福还愿。 沈鱼原想推托不去,却是叫尤静婉强行拉着换了衣裳配了首饰,一边自顾的为她梳妆一边道一句:“我瞧着自打二爷去了漠北你是越发不爱动弹,一个多月这栖意园的门也未见你迈出去一回,难不成是脚下生了根?我可是同你说句实话,这般出门散心的机会可是难得的紧,我央了大爷许久才允了带你同去,可不能白辜负我一番心意。” 沈鱼无法只得点了点头,又问上一句:“大爷也要一同前往么?” “是呢,大奶奶生产自是大爷亲自去求了菩萨才是诚心,我跟着去不过为故去的大夫人抄几卷佛经罢了。” 说罢便要将装伴好的沈鱼往门外推,正巧白术在门外候着,瞧着意思是似要出门便跟了上来:“千月姐姐还未大好,便由奴才跟着姑娘一道罢。” 沈鱼点了点头也未说什么,倒是尤静婉觉得好笑:“没见过哪个房里的通房姨娘身后总跟着个小厮的,偏你跟旁人不一样。” 沈鱼倒是不大在乎问了两句千月的情况,觉得无甚大碍才带着人随尤静婉出了门。 ****** 天阴的厉害,北风呼啸着似要有什么不满。分明午后不足两个时辰,却叫人瞧了生出一股子已近黄昏日暮的错觉也来。 那马车稳稳的停在柳府门前,芣苡上前打了帘子就见柳二爷踩着马凳踏了下来,将将站稳便瞧见一路狂奔而来的少年白朮。 芣苡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扯住欲奔进府门的白朮。 白朮大急,回身便欲挣脱,定睛一瞧却是芣苢,又往他身后扫了一眼,自家主子便立于马车前,瞧着自己,面色微有不豫。 白朮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此时算是落下一半……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跑的这般急。"白朮却是顾不得回答芣苢这句疑问,只一个箭步冲到柳淮扬身前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三分哽咽:“爷,姑娘自去甘泉寺的路上让一伙贼人给掳去了。” 柳淮扬一听直把个眉头拧了起来,脸上瞬间沉落谷底:“好端端的如何去了甘泉寺,又是如何遇到的贼人,你且说个清楚。” 寒冬腊月,原就冰冷刺骨,此时柳二爷惊怒的声音却是过犹不及。 地是跪着的白朮顾不上害怕,捡着重要的说个分详:“今日一早霜枫园的尤姨娘来找姑娘,说是大爷欲带她一并前往甘泉寺为大奶奶祈福,她见姑娘整日拘在栖意园内足不出户,便想叫了姑娘一并前往。姑娘原是不愿去的,只那尤姨娘盛情实在难却,只能应了。却是正逢千月姐姐伤了身子,姑娘体恤,便只带了奴才一并前往。不想路程只到一半,便从路两旁窜出一伙贼人,那贼人武艺高强,带去的家丁三两下便解决了。奴才没用便是拼着一己之力也是没能护住姑娘,只能瞧瞧尾随着那伙人,想着先摸清藏身的窝点,再回来搬了救兵。” 柳淮扬瞧着少年一脸血汗交错的痕迹冷道一句:“倒是还有点脑子,可是寻见了痕迹?” “爷明鉴,奴才跟在那伙人马后奔了三十多里路,竟是去了曲罗山寨。” 柳淮扬闻言凝眉不语,只暗自思量一番: 曲罗山的山贼不就近劫盗却是奔出去几十里以外直接抢人,此事定是另有文章。 这般想着又是眼睛竟是不眨一下伸手将个骑马过路的人一把扯了下来,翻身上去。 又回头冷冽的瞧了一眼那人的同伴,只看的个路人乙遍体生寒,战战兢兢的从那马上滑了下来,柳二爷这才收了视线回头冲仍旧跪在地上的白朮冷喝一声:“上马,带路。” 白朮急忙爬了起来却是一个不慎又摔了回去,几十山路一个来回怕是鞋底子以及磨的不济事儿了,更何况那脚底还是血肉之躯。 芣苢上前扶了一把,看着架势爷是想亲自前往,便同白朮一并上了那马,也好近身照应。 德叔原欲一并前往却让柳二爷揽了下来,自怀中摸出一块小小的黑色令牌扔到德叔手中:“去武夷卫寻了周承安,让他带着人去曲罗山,剿匪!” 撂下话后,马鞭一扬,低喝一声,便奔了出去。 第91章 心寒 德叔不敢耽搁,入府取马一路直往那武夷卫奔驰而去。 沈鱼醒来已经至身在一处阴暗的牢房内。她揉揉一后颈还酸痛的紧,原是叫人一个手刀砍下这才晕了过去。 她四处打量一回才发现尤静婉同大爷柳淮安此时正躺卧在不远处的地上,瞧着模样依旧晕迷着。 沈鱼走过去晃了晃尤静婉见其并没反应,这才按着穴位修图将人唤醒,合计个法子,瞧着怎么样才能从这个暗无天日的险境出去。 尤静婉只觉得鼻下虎口两处吃痛,便嘤的醒了过来,她缓缓睁开美眸便瞧见一脸焦急之色的沈鱼。 缓了缓才叫扶着从那地上坐起来:“小鱼你无事罢?”她关切的问上一句。 沈鱼摇了摇头指一指旁边躺着的柳淮安道:“我无事儿,只怕大爷那里不大好。” 尤静婉这才反应过来,往旁边一瞧,只见柳淮安双眼紧闭,唇色苍白额头上尽是干枯的血迹,慌忙过去将人小心的揽在怀中仔细查看伤口。 沈鱼早就查过,那额头发根处让个钝器敲出个血呼呼的窟窿…好在总算是止了血,否则单单失血过多也是凶险万分。 如是一想那些贼人倒是些怜香惜玉的,她同尤静婉同是女人便是叫个手刀放倒,大爷那里却是没这般好运道,瞧那伤口像是叫个石头生生砸出来的。 “大爷受了这般重的伤可如何是好,也不晓那贼人将人强行掳来为得可是什么,若是银钱倒还好说……若是旁的什么,怕是……怕是……” 尤静婉只说着便有些哽咽起来,不过是个小女子罢了,平日再端得贤淑温良遇见这等事儿也有些慌神。 沈鱼只安慰拍拍她的手示意先将大爷放至平地躺着罢,这般抱着并不好。 尤静婉只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半铺半盖的为大爷收拾一通。 沈鱼心里也是没有底的,只她倒是没像尤静婉这般惊慌,总归是两人一道抱了头痛哭一场也是不济事儿的。 只拉着尤静婉在墙边的一堆稻草上坐了下来,拿着自家的斗篷偎在一处裹紧,这才开口道:“瞧着这牢房的坚固模样,凭你我二人这点子力气怕是逃不出去的,那便安心等着罢了,左右将人掳了过来,总归不是叫人过来吃宴请饭的,会有过来招呼的。” 尤静婉只点了点头便将头靠在沈鱼肩头,在沉默恐慌里数着时间便这般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光亮再不见了,大爷柳淮安那里竟开始发起烧来,满嘴里的胡话便说个没停。 尤静婉摸着柳淮安滚烫的额头只急得抹着眼泪,这石头彻成的牢房连口水也没有,巴掌大的窗口这会透进来的也是黑呼呼一片,怕是天色已晚,牢房里更是昏暗的目不视物。 靠在墙上睡着的沈鱼猛的打个激灵,便叫吓的醒了过来,原来是作了个不好的梦罢,才将安慰一回,却一睁眼一片漆黑,一伸手便碰到冰冷的墙壁,这才想起原头的处境。 又听见尤静婉低低的抽泣,只小声的唤她一句:“静婉,静婉你还好吧?” 说罢便寻着声音摸索着过去。 尤静婉拿衣袖拭一拭眼泪哽咽着道:“大爷竟发起烧来,可怎么好,这般久了也没个人过来,可是要生生将你我困死在这牢房里不成?” 沈鱼将想回话,便听外面有说话吵闹的声响逐渐传了进来,往外一瞧便见三个人影向此处走近。 手中燃烧的火把漆黑一片的牢房照得瞬间亮了起来。 “瞧瞧多水灵的美人儿,这一哭只哭的眼心肝子疼了几疼。”油腔滑调的声音恶心的响起,接着便听锁头咔嚓一下应声而开。 一股子酒臭气便传了过来,沈鱼抬眼便瞧见个一个矮瘦的猥琐男人醉熏熏的走了进来,一双色眯眯的眼睛泛着淫光只盯着尤静婉猛瞧,瞧那样子像是要将人生吞了一般。 尤静婉叫瞧的心里实在害怕,忍不住往沈鱼身后靠了靠,却那醉鬼搓搓脏手干巴巴的笑着吐的话却是越发不堪:“莫害怕美人,哥哥可是这曲罗山最怜香惜玉的人,一会子定会好好疼疼你的,管叫你□□一辈子也忘不了哥哥的妙处。” 说罢便要伸着鸡爪似的手要将沈鱼身后的拽了出去。沈鱼只护着人往后退了一退,又瞧了瞧这人身后的两个小喽啰,此时实在不宜硬碰硬。 那醉鬼抓了个空,脚根不稳晃了晃竟然一头栽在了地上,只听咚得一声,怕是脑袋不破皮也得起个包。沈鱼只心里道一句摔得好,便又护着尤静婉往后退一退。 那地上的人却是没了先头的好脾气,只叫那一旁的小喽啰扶着起来,只恶狠狠的甩了甩袖子:“去将那美人给二当家的我抓了出来,今儿爷我要开个荤,也尝一尝这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姐是什么滋味。” 话头将落便瞧着那两个小的应了声便过来伸手将沈鱼扯开,拉起尤静婉便要往外走,沈鱼反应过来忙过去推开那人将尤静婉扯了回来,再退上一步努力稳一稳声音:“几位爷冒着这般严寒将人掳来,不外乎是为了一个财字,如今何必又要节外生枝一回呢?待了得了钱爷想寻什么样的美人寻不来呢?何必急在此时。” 那醉鬼听她一席话说了出来,只晃一晃那猥琐的脑袋,嘿嘿□□两声:“爷想睡便睡了,谁又耐我何,这般个事情难不成美人还会到处同人说一说不成?嗯?” 说罢便又拿个脏手来摸了尤静婉的脸,使了力气便将人搂在怀了,沈鱼叫一下子扒拉的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竟是起了几下没起来,眼瞧着静婉便叫那人拉扯着出了牢门,更是着急,只越是着急竟越发爬不起来。 眼瞧着到了牢门口只见尤静婉竟是卯足了力气将人摆脱开了,惊怒羞恼只将个细白的脸胀得通红,连连往后退上两步才喝上一句:“放肆,我乃是圣安柳府的长房大奶奶,尔一个上不台面的混账竟也想染指一回,且看有没有命拿来作践。” 那二当家不防竟让这一通怒喝给吓得愣上一愣,转而回过神来满不在乎的无赖一笑:“什么柳府杨府的,我董老二一概不知一概不晓,我只道若是美人在前未能受用一回,才是天大的遗憾。”说罢便要往前再欲将人拉了出去。 尤静婉见未能将人吓住,只把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对准那细白的脖子似乎便要自尽以保清白,见那二当家止了脚步才开口同他道一句:“若你非要玷污我清白,我便唯有一死,一品大员的儿媳生生叫人逼迫而亡,自有为我寻个公道。”尤静婉说罢只顿上一顿见那二当家脸上似乎微有犹疑,只他一介草莽谈不得大道理,需得稳着哄一哄才好又道:“瞧着二当家自是个聪明的人物,自然晓得我这话里的斤两,若二当家的着实……我这婢子长得也不差我几分……” 将将从地上爬了起来的沈鱼,方听她一句只觉得的眼前黑了一黑,定了会心神才愣愣的瞧她一眼,却是尤静婉并不肯回头瞧她一眼。 那二当家听完只把沈鱼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回,先头只瞧着尤静婉生的美又打扮的极其出色,便把一旁寡淡如水的沈鱼忽略不计,如此一瞧倒也是不差几分,瞧着那身姿也是个杨柳细腰的娇花一朵,只欢喜的朝地上吐上一口唾沫道:“还是你们官家里的人有钱,养个婢子也是这般水灵灵的,瞧这好皮子生的……” 只抓着沈鱼的胳膊把人拉扯着入怀,沈鱼面如死灰,竟是挣也未挣扎一回便叫人拉出了牢房。 只听身后传来尤静婉带着哭腔的声音:“小鱼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法,眼下大爷才待我缓和一点,我若此时出了这等事儿,如何再有机会回柳府去,左右此次算你代我受过,日后……日后,我定会加倍……不不,一定是十倍百倍的补偿的你,只求你别怪我……小鱼。” 沈鱼终还是未曾回一回头,只是木然的叫人抗在肩上。 这,只觉得的心里仅剩下的那一根,唯一那一点温暖的寄托便这么生生叫人剥离了出去。当真是讽刺的可以,什么姐妹之情,什么相依为命,此时皆成了笑谈。 沈鱼这般想着便禁不住无声的笑了起来,可不是好笑么,如今她倒当真成了个笑话。 喜欢的骨子里的,最亲的姐妹明里暗里的刀子只捅得的人心伤的很。 那二当家似乎顾忌着着人,只抗着人出了地牢往后山去了,叫两个小喽啰在路口守着,自已又带着沈鱼往里走了走。 等到了山上一处平地才将人放了下来,明月皎皎已在当空,照得一地月明。 沈鱼弯着嘴角,睁着双有些木然的眼睛四下打量一回。那二当家瞧见只啧啧称奇,若换个寻常的姑娘早就寻死觅活哭天抢地的闹上一回,她倒好这会是竟还嘴角含笑有心思四下打量一回风景。 “你这般倒是省了爷一些事,爷先头也说过自是个怜香惜玉的,你这般听话,我自不会狠心的待你。”说着只拿着脏手在姑娘脸上摸了一把,一张猥琐至极的脸竟是凑了再凑只近的叫人闻见那一嘴的酒臭气,喷在姑娘细白的脖子上。 沈鱼低眼冷冷瞧了一眼,只见那恶心巴拉的二当家此时正是一脸陶醉的嗅着她身上的香气。 她也不作声只抬了手抓住那二当家的前襟狠狠一扯,竟是扯的那脏兮兮的棉袍子前面崩开了几个盘扣,只露出瘦瘪瘪的脖子跟前胸…… 那二当家不防她这般豪放,只惊了一惊,转而换上一脸□□:“想不到爷今天走动,竟是碰到个这般主动的,好好好,一会子也叫当家的瞧瞧你的本事,若是侍弄的舒服,管叫你留在这山寨上跟着二当家的吃香的喝辣的,再不用回什么劳什子柳府做个什么婢女,有什么趣味,哪比得的我二当家的压寨夫人来的痛快。” 说罢只捉起沈鱼细白的小手,抚上一抚,未了又凑到唇边亲上一亲,裂开的嘴里更是露出一口黄牙,叫人瞧着便觉得的恶心。 沈鱼却是不觉,虽然无话,却是至使至终皆带着那脸上的笑意,叫人琢磨不清她心中的想法…… 第92章 雪夜 沈鱼却是不觉,虽然无话,却是至使至终皆带着那脸上的笑意,叫人琢磨不清她心中的想法…… 那色中恶鬼这会自是没旁的心思观察一回她面上的表情嘴角的冷然笑意。只眯着个色眼打量着脖子处的雪色肌肤,想着若能碰触一回改是如何*。 那二当家径自将个脑袋凑了上去,一又手更是胡乱的摸索,沈鱼冷眼瞧着他将自家领子处的扣子解开,忍着恶心一手抚上了他的脖颈,另一手却是抬了抬从头上拔下一根银钗。 那色鬼叫她抚的甚是舒服,只*的闭着眼睛。沈鱼淡淡一笑,冰凉的手指再确定一回那脖颈处的动脉,手起钗落,用足了十二分力气,那钗实实的扎过那二当家的脖子,只余下个钗头露在外面…… 整个过程竟是没有一点犹疑,自始至终没有一点慌张。 沈鱼抹了抹面上溅起的血迹,只见那二当家一副不能置信的张大嘴巴瞧着沈鱼,又艰难的低头想瞧一瞧自己脖子扎着的银钗,终是没能如愿……他晃了一晃,眼瞧着便要倒下,却是沈鱼邦了一把,硬着心肠将他那脖子上的银钗拔了下来,只见那血噗的喷了出来,沈鱼躲了躲,又往后退了几步,只瞧着那二当家直挺挺的倒下又抽搐两下,终是没了动静,喷薄面出的血张是汇聚成一片,染红了地上未化净的雪。 沈鱼只觉得的全身的力气像是突然被抽尽了一般,腿一软便躺倒在地上。 她睁着眼睛直直的望着天上的星星,脑袋却是木然的一片,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想想,只这般睁着眼睛躺在雪地上,任冷风拍打着她的脸,丝毫不觉冷意。 也不知这般躺了有多久,真到风起雪落,仍旧不见变一变姿势,这般挺挺的躺着,叫终于寻见人的柳淮扬吓出一身冷汗,只见他一把推开芣苢欲扶的双手,踉跄一下便急奔了过来,何时见过泰山崩于面前都不改面色的柳二爷这般惊慌失措过?没错便是惊慌失措…… 他跌跌撞撞的跑至沈鱼身边,却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慢慢矮下身子,跪坐在她面前,瞧着她面上身上的血迹,一颗沉了又沉,伸出的手抖得竟是不成样子。 “小鱼……”他一开口竟是带了些许哭腔。 沈鱼游离空洞的眼睛终于转了一转,将那思绪拉至眼前,便瞧着这般失态的柳二爷,她眨一眨眼再眨上一眨末了终于露出个微笑,抬手想碰一碰他的脸庞见瞧见紧握着的银钗,让血迹染红了的手,又是一笑才同那呆愣愣的人像是撒娇又像是埋怨:“英雄你来的得晚了,你瞧,美人已经自己解决了坏人。” 柳淮扬瞧着几步外躺着的人及身上的那一滩血迹,又瞧了瞧她手中紧握着的银钗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只一把将地人的人紧抱在怀中捂着:“小鱼,小鱼你没事儿便好……方才……方才……”后面的话却是再说不出一句,只紧紧的将人抱在怀中不肯撒手。 许久以后才见芣苢上前道上一句:“爷,周大人过来,说是整个寨子里的山贼尽数皆圈在一处,问是如何发落。” 柳淮扬轻轻将怀中的人扶了起来,又将身上的斗篷解下裹在她身上,取出帕子轻轻为她擦拭面上的血痕,等终于擦拭干净,才收回手问一句:“小鱼一定累了,爷带你回府可好?” 沈鱼不语只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叫他揽着往下山的道上走了过去。 却见路口立着个满面含笑的年轻人,见二人过来只双手抱拳朝柳淮扬道个礼。 柳淮扬点了点头,沉默一瞬只说一句:“今日便是我柳淮扬承你一个情,来日周小公爷若有事儿只管来寻我便是。” 那唤是周小公爷的年轻人,只笑意更浓:“您太客气了,同大人同在四爷处效劳,对于大人承安可是久仰的紧,却是今日才初次得见。” 柳淮扬点了点头又同他说一句:“有胆子动我的人,也该拿条贱命承了后果,小公爷说是也不是?”见周承安点头应承,这才小心的扶着沈鱼欲往前走,却是想起什么似的回了头瞧了地上躺着的的那位,瞧了芣苢一眼芣苢自是知晓何意,只点头应下。 周承安一脸春风的瞧着柳二爷扶着那始终未曾开口的碧衣女子慢慢往山小走去,又瞧着那躺在地上的死人罗老二,只摇了摇头叹息一句,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这般胆大的女人他也是今日才能得见,可是一钗至命…… 周承安摸摸脖子又傻呼呼的笑了起来,心道:还是他的阿夭好,便是平素对他冷淡了些,也未见动辄便喊打喊杀的,也不过是气的紧了便咬上一口罢了…… 守着一寨山贼久等不见自家大人的周福只顺着路过来寻人,将一到便瞧见自家大人只笑的一脸白痴相,只见模样便知定是想起那陶家表小姐阿夭了。 “大人……属下想问一问,那一寨子山贼该如何发落,是抓是放……” “放?”终于叫拉回魂的周承安,听见下属这句话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挑眉一笑:“得罪柳二爷的人安能有命活过明日,只审一审可是有人指使,吐了口便将人就地处决了,莫留下活口,大人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同柳二爷这里攀上关系,活给老子办得漂亮些,回头我去柳府寻二爷同我出回主意,也好早日将阿夭娶了过门。”说罢便头也不不回的下山去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周福立在原地,久久不能消化他话里的意思…… 那可是一手将今上扶上龙座的军师呀,他家大人竟然……竟然要去求了人为他出谋划策去追个女子……这……也太扯了些罢。 周福吞了吞口水终是未同他家大人说一句,其实那陶家表小姐从始至终便只想着嫁给自家表哥罢了……只又不忍瞧着大人这般剃头挑子一头热,况且每每从陶家表小姐那里吃了憋,总拿着以他为道的营里兄弟撒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哇。周福叹息一句,决定还是先去将一众山贼料理才言其它,大人对陶家小姐着迷也不是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了,左右也有六年之数了,这通往山上的小道不是一天走出来的,劝人退也该从长计议。 却是一抬眼便瞧着芣苢手握长剑将那地上的罗老二削成了在堆破败的……周福不敢多话,也通过自家大人对那柳二爷有所耳闻,做事风格素来狠辣,如今……只叹这一众贼人人忒的胆大,竟是谁的人也敢动上一动…… 曲罗山下叫一个个火把归处通明如昼。尤静婉远远瞧着沈鱼叫柳二爷偕着一道走了过来,她身上披着柳爷的斗篷,黑色的料子将一张小脸趁的更是莹白。 “小鱼……”尤静婉三两步走至她面前,欲抓了她的手关切的打量一回。 却是叫沈鱼往后退上一退躲了过去,只尴尬的将抬起的手放了下来:“小鱼你无事罢,你叫抓走后……我……我……担心死了……”说罢只嘤嘤的哭了起来,瞧着模样像是吓得厉害了。 沈鱼淡淡瞧了一动才客气回上一句:“沈鱼贱不平劳尤姨娘挂心。” 说罢便欲绕开人往她身后的马车上走去,却是叫尤静婉抓住了手,只哭着不肯放开:“小鱼……小鱼你莫生气,我是真的害怕,你原谅我罢我当真是鬼迷了心窍。” 沈鱼停了脚步,只伸出手将握着她衣物的手一点点掰开来,瞧着哭成泪人的尤静婉竟然再生不出半点之怜惜之意,终于只说了一句:“静婉你该知道,我叫人从石牢里扯出去的那刻,你同我的姐妹之情便已经到了尽头。” 说罢抬步便走,却是身侧的人纹丝未动,柳淮扬此时便只冷冷的瞧着痛哭的尤静婉,满眼皆是杀意。 沈鱼扯了扯他的衣袖只说一句:“爷,奴婢乏的紧,想快些回去。” “好。”终于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弯身将姑娘抱起便踏上了回府的马车。 一路上使终将人紧紧捂在怀中不肯撒手。这一路她只同他说了一句话:我同她的事儿,爷莫要插手。 久久他也只回她一个字:好。 便又将人抱怀中仿佛要将人揉进骨子好生保护起来。 外面的雪无声落下,车内人的无声的抱在一起,只是两颗心却不再似从前离的那般的近了…… 他知道,她也知道,只是谁也没打破这样宁静的时刻。或许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同麻木冲淡了眼前的问题,可是问题总归会被提起…… 栖意园,润泽堂内。 “身上可有不适?不若让温方过来瞧瞧也好安心。” 沈鱼弯了弯嘴角,一双眼睛里分明染了风雪,却又笑的这般清浅:“爷忘了奴婢自个原也是晓些医术的,虽说比上不足,比下却还是有余的。奴婢无事,多谢二爷顾念。” 柳淮扬张张嘴原还想说些什么,却是见她一身狼狈仿佛浑然不觉,脸上和顺恭谨的笑意不减半分,柳淮扬却是不敢再看一眼那双湿漉漉的眸底隐蕴着的是哪般真章? 心疼却又是无法靠近,她仿佛在周遭筑起了一道无形屏障,用最温和恭良的态度将人拒之心门以外。究其缘由,柳二爷也只能在心中自责,哪里又舍得多说她一句。 沈鱼挣了挣将个手从柳淮扬掌心中抽离出来,一脸笑意不减半分,态度越发恭谨:“爷这里若是无事,奴婢想现行告退。容奴婢收拾收拾这般无状的模样。” 柳淮扬还能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不合时宜,他闻她出事时的惊恐,他自崖顶见到她时的担心,他的心中的百般自责,千般怜惜,待触及她那双宛若掉入无底深渊的水眸却只能化作一句隐隐地叹息之语。 任重而道远……无妨,他自己生出的是非,凉透的人心,终会拿百倍的耐力千倍的爱意平复温暖,然后终其一生温柔以待。 “去吧。” 柳淮扬温和道。 沈鱼得了应允,伸手便要解开身上的斗篷,却是让柳淮扬伸手止住,他将她已经解开的带子又仔细的系上,拢了拢便包个严实。 方才道一句:“穿着便是,外面风雪交加,仔细冻着。” 沈鱼默默点了点头,又往后退上一退,曲曲膝行个告退礼,便退了出去。 厚重的棉布帘子掀起又被放下,便好似将两个人隔在了两个世界…… 柳淮扬愣愣瞧着那藏蓝白花的棉门帘,只觉得有些碍眼。 心思一动抬腿便往门边迈了出去。 那棉布的帘子便再度被人掀开。 呼啸的寒风夹杂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铺面打了过来,柳二爷仿佛不觉。一双幽深的眼眸带着点点柔情望着那抹风雪里嵎嵎独行的纤细背影。 长发袍摆让风扬起又轻轻落下,周而复始。她青碧色的群角若隐若现,他的斗篷穿在她身上终归太过宽大。 芣苢拿着把油纸伞自回廊一头急步走了过来,原是想送一送沈鱼,这般天气自是不能叫她一人回去,回头怕爷又是心疼。 芣苢正欲追过去,却又瞧见自己主子爷掀起帘子一脚已是踏出门外,浓眉乌发已经迎面的大雪染了白霜,只那人却是浑然不觉,只是默默瞧着那雪中独行的人儿,仿佛痴了一般。 “爷……”芣苢忍不住出声唤一句,他身上的伤才将将好上一些,先前曲罗山便是疾风怒马的走了一道现下又站在门前任由风雪可怎么受的住。 柳淮扬回了回神,止住芣苢欲劝慰的言辞,淡淡道了句无妨,接过他手中的油纸伞,毅然的迈入凛冽的风雪里。寒风刺骨他不觉,身上的伤口隐隐发痛也不觉,只透过簌簌的落雪瞧着前方纤细的倩影、迈着坚毅的步子一点点靠近。 沈鱼谢绝了芣苢欲送她的好意,不等人将伞拿了回来便独自一人走入了这场欲将人冻死的严冬腊雪里。 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难,却又嘴角含笑把个瘦削的脊背挺的笔直,佯装坚强。 只那根假装坚强的弦已经绷到极致,不知道今日这样的冲击还能不能经受住一次半回的? 沈鱼不知道,却只能咬着牙的往前走,大雪下的纷纷扬扬,身上早就覆上一层积雪,却是及不上心底的那片积雪来的寒凉。 落下的雪终会结成冰待春来回暖化成一滩春水滋润一地春花碧草。只她心底的那一层怕是终年难消……这样的路谁又能陪她从头到尾?她不敢回头,屋内的人宠她护她却仍旧伤了她那颗原本就不甚坚韧的心。怨过恼过却是从未恨过,是不舍也是待他的心仍是如旧。 如今,却是再不敢靠近半步,大约是被辜负的多了,便怕了,怕自己的一片真心换来的依旧是一场辜负…… 她觉得累,由身至心。 想逃到一方无人之境埋头养一养心伤,再重新开始。只眼下这般身份处境全是空想,只进退无门。 冷冽的风吹的人脑门发懵,寒凉的温度让人渐失痛觉,只剩下一片木然。 直觉身后似有人走了过来,还未反映便觉身前的风雪便瞬间停息减弱了许多。 她慢慢的抬头原想看一看昏暗的天空却是瞧见一把暗黄的油纸伞立于头顶,又转了转已经僵硬了的脖子,便瞧见了迎着风雪而立的柳淮扬。 他手中的伞全部移至她的头顶。 纷纷的大雪染白的是他浓密的长睫清隽的墨眉以及那一袭乌发。 他的大氅此时便附在她的身上,通身上下只着一身青黑色棉袍,面色已冻的隐隐发青,唇色更是一片乌紫。 寒风浮起他的墨发,却让沈鱼觉得此时的他宛若一只从天而降的雪妖,魅惑的让人只想扑入怀着永远沉沦。 却又生生止住念头,张了张嘴未语先呼出一口白气。 柳淮扬浅笑:“无事,只风雪难行,我送你。” 沈鱼冻的木然的脑子活泛过来,瞧着他不慎好的面色,欲开口婉拒。 却是一句话未说,就叫人重重的揽入怀中。 她本能的便是抗拒挣扎,却是听他耳际旁的一句含混不清的低语:“小鱼莫动,让我抱抱你,只一会就好……” 他将冰凉的脸紧紧贴着她的,一滴温热的液体划过她的脸庞…… 不是她的…… 沈鱼便安静下来,那风也似怕扰了风景一般无声无息的停了。 耳畔传来的是一声声有力的心跳声,不知是他的还是他的,又或许是他们的…… 风停了,那纷扬的落雪也有渐消之时势。 栖意园中的雪景美的很,只是这个夜晚叫人无心欣赏。 蜿蜒小路上早就铺满了厚厚的积雪,安静的夜晚便只余下踏雪的声音。 再往前走便到了她住的地儿。 便止了步子借着明亮的雪夜,一双湿漉漉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瞧,过了许久才像是恍过神来似的抿了抿嘴终于只开口说一句:“已经到了,爷回罢,这样冷的天莫冻坏了身子。” 说罢也不等人言语,便失了魂般径自往房里迈去。 柳淮扬伸了伸手原想说些什么,却又叫她这般淡漠的模样给阻了回去。 吱呀一声沈鱼将房门推开,却是未曾立马进去,她回头便瞧见依旧立在原处的柳淮扬,一双墨眸眼下正盯着她的背影一眨不眨。 第93章 开解 吱呀一声沈鱼将房门推开,却是未曾立马进去,她回头便瞧见依旧立在原处的柳淮扬,一双墨眸眼下正盯着她的背影一眨不眨。 他眸光里含着担心之意,沈鱼抿一抿嘴角同他说一句:“这么些年奴婢也算是经了些事儿,早就瞧的淡了,出不得什么差子,爷回吧。” “小鱼……”柳淮扬低低唤她一句,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怜惜此时便只化成这一句低低的呼唤。 沈鱼点头屈膝算是道了晚安,便踏进房里。 净房里屏风后早就备下热水,沈鱼除尽衣物将自个扎进那热汽腾腾的浴桶里,许久之后也只愣愣的瞧着自个泡的泛白纤手发呆。 原来杀人是这样简单…… 分明早上出门时还是另一番光景,怎得晚间回来她便背上一条人命呢? 沈鱼不敢再想,觉得的头疼的紧,泡的久了又觉得昏昏沉沉的,只强打着精神将身子擦干换上干净衣物,一头便栽在床上拉了锦被,多想从此便长睡不醒。 却是想象总是美好的,次日天将擦亮便已经没了睡意,二爷已经从漠北回来,她自不好再同平日里一般懒床。 挣扎着起了身,洗漱一番,瞧着镜中人精神脸色皆不算差,又嘲笑自己一回,到底是叫生活搓磨的惯了,逢此大故也没见如何如何。 拿了斗篷一裹便推了门,只往润泽堂里去了。 门前昨夜的积雪已经扫的尽了,院子里的小童个顶个的勤快,见她出来,只恭敬的过来问个安。 沈鱼微笑着应了,又叮嘱两句,天寒便要多穿衣,莫要在外面逗留太久,免得将人冻坏了。 才将穿过那一丛竹林便瞧着润泽堂前跪着两人,走的近了一瞧正是千月同白术,只见二人叫冻的已经脸色青白,嘴唇乌紫,怕是已经在此跪了许多时候。 沈鱼微微皱一皱眉头原想叫两人起来,却是张了张口,尔后止了话头。她总归是知道的,若是二爷那里没话,任她如何苦口婆心也是没用的。 只掀了帘子迈了进去,柳淮扬正坐于案后翻阅着一封信笺,只瞧见来人忙起身迎了过来,握住姑娘的手,又殷勤的为她解了斗篷才道一句:“天色还早,怎么不会歇一会?可是觉得饿了?” 说罢手一摆便见芣苢出去不过须臾便叫人摆上早膳。 沈鱼叫拉着落了座,柳淮扬亲自盛上一碗瘦肉粥递了过来。 她拿着调羹拨弄着碗中的粥,终是觉得没大有食欲,只抬着直直盯着旁边人瞧了一会,便开了口:“奴婢求爷恕了千月同白术一回,奴婢这一桩事儿同他们没什么干系,原是奴婢自己愿意陪着尤姨娘去的……出了事儿又怎么好累他人代奴婢受过。” 柳淮扬不语,只端起她面前的粥碗,拿了调羹舀起一勺递于她嘴边,沈鱼原想推脱却见他黑眸里的不容易拒绝,便只能硬着头皮张一张嘴,平日里甚有滋味的吃食,如今却是味同嚼蜡。 见她乖乖用饭,柳二爷这才开了口:“爷临行前便说的清楚,你的安危便是他二人要紧的大事,如今却是出了这般……这般……如何能饶?小鱼莫要忧心,他二人受的自是他们该受得,你无需觉得过意不去。” 说的昨日曲罗山一事儿柳淮扬依旧是心有余悸,他这一辈子大约也是忘记不了当他瞧见一身是血的沈鱼躺在雪地里的模样,心中是拔地而起恐慌、绝望、戾气、狠毒……若她当真……他原是不敢想的……好在他在的呼唤下有了反应,那一刻他有多感激,感激她终是没有弃他而去……终是未将他孤身一人留这个叫人厌恶尘世里,如若不然那他所放弃的这一切,所为她筹划的这一切便当真成了一场笑话…… 她只满脸是血的同他微笑着说他来得晚了些,她便自己将那坏人解决了,语气里没有埋怨没有害怕,甚至没有杀人以后的恐慌……这般坚强的却只叫他觉得心疼。 他递到她唇边的粥,她却不再张口,只拿着瞧不出情绪的美眸盯着他,末了终是他叹息一句妥协了:“罢了,芣苢去叫那门外二人不必再跪了。” 芣苢应声便奔了出去,沈鱼收回目光柔和一下面上的表情:“奴婢自己来罢。”说着便欲接过他中的粥碗,却是叫人躲了过去。 “待着莫动,张嘴。”沈鱼无法只得乖乖任他一勺一勺的将饭菜送罢唇边。 大夫温方晚一步才至圣安柳府,才一进门便见这副光景,只一张嘴惊的半天也合不上,无耐当事二人一个是无耐却也没旁的法了,另一个却是跟本当他是个不存在的,并不理会。 温方素来是个不识眼力见为何物的,啧啧两声便厚颜无耻的坐两人对面的位置,自己拿副碗筷边吃边瞧一瞧这一出百年难得一见的画面。 未了终是忍不得:“我说二爷,虽是久别胜新婚,但也不该在人前这般秀上一回,可否考虑一下大夫我这般名花还无主的心情。” 只见柳淮扬回都懒得回上一句,只温声询问摇了摇头的沈鱼一句:“可是吃饱了?”见沈鱼点了点头这才手中的碗放置一旁。 同那厢正目不转睛盯着二人瞧的温方道一句:“可是将人都送至牢中关押候审。” 温方夹了一筷子凉拌笋尖放置口中,才得意洋洋回说一句:“我温方办事二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夫我亲自盯着一众人进的天牢。介时可记得在四爷面前同大夫我邀一邀功劳,升官的事儿便免了罢,发财倒是可以接受,有什么赏赐尽管来,大夫也想余生同二爷这般只作个富贵闲人罢。” 柳淮扬只回以冷哼,便不打算再搭理人,却是温大夫脸皮厚的紧,胆子也大些,只见这人贱兮兮的又凑了过来:“我瞧着二爷忒的心狠了些,那常家小姐这一路可是茶饭不思终日以泪洗面的相思模样……”下一句还未出口便叫芣苢拉了出去,厅堂里便只余下沈鱼同他二人,一时便安静下来。 小童进来将桌上一应收拾下去,二人便一个立在一旁一个立在另一边,一时便叫人觉得有些尴尬起来。 待那收拾的小童又退了出去,柳二爷这才清一清嗓子半晌也只吐出一句:“漠北一事儿,不该瞒你,是爷的错。原是怕你知晓心里不大高兴,这才没先头知会于你。却是忘记若你从旁人嘴里知道,多种误会之下,更是心伤。小鱼,如今你可还愿意听我将事情的原本同你解释一回?” 沈鱼不妨他突然说这样一番直白的话,原也是独自在心中期待过一些时候,只眼下却是再没有心情…… “爷要作什么事儿或是怎样的决定自是有爷的道理,奴婢不过区区一介小女儿罢了,眼界自是低了些,比不得那些高门大家的小姐。所以爷实在不必同奴婢说上一回,便是说了奴婢也是不懂得,不过白白浪费爷的唇舌罢了。” 她态度恭谨,不亢不卑,这一番话又着实噎人。柳淮扬只觉得的胸口闷的紧,一口气差点子提不上来。 却又是打心里高兴一回,她这话里是有怨气的,有气便好,最怕是麻木不接的,当真死心了,届时任他如何怕也是回天乏术。 如是一些便又提了提气,连胸前复发的伤口也竟是不觉那般疼痛难忍。 “在爷心中自是小鱼比旁的女人皆好上一些,小鱼何故说这般叫爷心里难受?可是先头那一桩事儿还生着爷的气?” 他竟是这般脸皮厚了起来,沈鱼一时待他有些刮目相看,近墨者黑原是有些道理的,瞧这模样倒是较温方有过之而不及了。 “爷谬赞,奴婢不敢当真。且爷说的哪般话,奴婢又是生的哪门子气?爷如是一说倒是叫奴婢着实是一头雾水,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柳淮扬只瞧着她一味装傻回避,又觉得的自家不好冒进,她即现在不原深谈,那他便还是不勉强的好,左右来日方常。他自是有一辈的时间来平息她心中的不适意。 “那便爷同你说一说漠北罢,小鱼还未去过罢。”柳淮扬话锋一转,倒是显得有些没话找话起来。 沈鱼只笑的恭顺:“爷愿说,奴婢便洗耳恭听。”仍旧是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只叫柳二爷心伤的很,素来不知他的小鱼竟是这般油盐不进的,往日瞧着性子素来和顺……如今……罢了,若怪也该怪他自己太过武断。 柳淮扬轻咳一声,便只得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说下去:“这漠北除却冷些倒是个好地方,比不得圣安城里是非多,人活着也惬意些。”说罢只渡至沈鱼面前握住姑娘微凉的纤手,一双墨眸深情款款:“小鱼,你可愿意于我一同前往。” 他一派情的模样也叫沈鱼有些动容,他漠北一行也叫她猜也或许别有隐情,只终归是他瞒了她的,心中的气难消,也不想就此罢了,便往后退上一退,福了福身道:“何时动身爷只叫人支会奴婢一句便是,奴婢届时定会将一应行装打点的妥帖。” 唉!英明神武的柳二爷一上午便这沈鱼这一排不大不小的软钉子里徘徊许久,出处无门。 怪谁呢?自家酿出的黄连便莫要嫌苦,再难喝也不该皱一皱眉头。 ****** 沈鱼至小厨房中取了些碎肉径自往药庐里去了。 瞧着这冬天也快到了尽头,估摸着灵蛇小玉也该醒来了,便想拿着食物于它吃了,免得再饿坏了。 温方正在院中收拾一筐子草药,漠北那边来时已经留了人收拾府邸,怕是这栖意园住不大久了,便想趁着有空尽早收拾出来,能带的还是带走的好,等医馆开了起来,能用的便都用上,也好少费些银子再行至办。 这般精打细算的想法,大夫温方默默在心中为自已点上个赞。还为自我感觉良好的陶醉一回,便见沈鱼款款走近。 便起身迎上一迎:“小鱼姑娘,许久未见,姑娘可还一切皆好。” 这般文绉绉的只叫沈鱼忍不住一个激灵:“温大夫说笑了,明明今儿早还见着了,何来许久一说?” 温方干笑,搓了搓手,又沉默一瞬,抬头小心易易的瞧了她一眼,只见姑娘正笑盈盈对着他,实在瞧不出什么不同。 昨日的事儿他从芣苢那里也是知晓了的,幸亏柳二爷来得紧,若是差上一步,便是天大的遗憾。柳淮扬那般冷情个人,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有个可心如意的,若是这般……温方听了着实为他捏了把子汗。 如今瞧着沈鱼一切如常的模样,倒是自心里赞一句好胆色。平日里只瞧着盈盈如玉的俏佳人一个,竟是不知还有这女中豪杰的一面。 温方一时不察便这般□□裸拿着个欣赏的眼神直白露骨的盯着人瞧,若不沈鱼早就知他,定是掴上一巴掌再骂一句登徒子。 “温大夫有话便说,有问题便问,可且莫拿这般眼神盯着奴婢瞧,奴婢实在是受用不起。”沈鱼提醒一句,温方方才回了神只呵呵一笑道:“如今瞧着你无恙我便也放下心来,不枉二爷带着重伤一路急奔回来见你。” “爷受了重伤?”沈鱼微微吃惊,也有些怀疑,分明早前见他也未显现出来半分。 温方点了点头带一副语长心重的口气同她细细道来:“二爷不说自是怕你担心,况且昨日你又受了那般惊吓,他哪里舍得叫你再跟着伤神一回。” 沈鱼摸了摸自家的脸像是自言自语的道一句:“惊吓么?也了这般事儿,怕是我倒成了那叫别人惊吓的源头。”说罢又像是不自觉得的瞧了瞧自家的手,仿佛上面依旧染了那罗老二喷溅而出的鲜血…… 温方便知自己算是成功的哪壶不开提了哪壶,只狠狠的拍了拍自家的嘴,再转一转话头:“漠北一行着实凶险,小鱼姑娘也莫怪二爷瞒你,当然他这般瞒你着实是不对滴……”这一开口倒是成功将沈鱼的思绪引了过来。 温方自心里长出一口气打算再接再厉:“那常庆年哪是那般好对负的,千年的老狐狸修成了精,若没个好借口便这般施施然的去了,定叫他生疑,到时更是棘手。不过这主意自然也不是二爷所想,天地良心当是崔四爷同他提时也是抗拒了许久,才不得不为着国家大业应了下来。瞒着你是怕是心中不快……大夫我这里为二爷证一回清白,那常家小姐二爷统共便打过两次照面,正眼也没瞧人一回,你也知道二爷性子冷……唉……可惜了喽。” 沈鱼挑一挑柳眉佯装不解,只顺着话头问上一句:“可惜什么?温大夫不妨直言。” “唉,若说那常家小姐着实生的美,又是二八华的美佳人,却因着他祖父一人之罪,只诛连着怕是没了好下场。” 沈鱼微微一笑:“温大夫倒是个怜香惜玉的,若实在心疼不如回头央了爷将人救了出来。” 温方闻言只忙把个头摇的拨浪鼓一般:“这……大夫我可不触这霉头,便是因着那常家小姐小鱼姑娘才同二爷那里置了气,这一个多月竟是只言片语也未叫人捎去,可知咱们二爷是如何煎熬的?眼下才将回来见着思慕的佳人儿,若大夫我此时去提这碴,依着二爷那副黑了的心肠,怕是半点情分也是不顾念的便把大夫我丢至牢中,一并同那常氏一族吃牢饭去喽。” 沈鱼叫他这番话逗的张是展了颜,温方瞧见时机便再说上一句:“二爷这段时间着实对姑娘想念的紧,只依着他性子怕是不会同姑娘说的。先头他瞒了你自是他的不是,你生他气也是应当的,只敲打几回便是,可若要用力过猛了,毕竟二爷身上还带着伤,回头大夫我免不得又得麻烦一回,你也是知晓他这个病患的脾气秉性,实在是不大讨喜。” 他这一语双关的,沈鱼如何听不出来,也听着叫人心中一暖,只弯了弯眼睛道:“多谢温大夫提点,奴婢定是把握好分寸。” “对对对,便是分寸,定要趁着机会好好整治一回,瞧他日后还敢不敢再这般独断专行,这般的日中无人……啧啧啧我瞧也这普天之下也便只有姑娘能治得了那人,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沈鱼才感念他一回,却是他这一番话竟是越说越不成体统起来,只忙开腔打断一回:“奴婢想着小玉睡了一个冬天也该饿了,便拿了些肉食过来,温大夫若是得空便将这些食物端给它便罢了,奴婢突然忆起还有些事儿未办,便先回去了。” 说罢便将手中的篮子塞给温方,只快步出了药庐,头也未回上一回。只瞧的温方一头雾水,摸一摸自家英俊无双的脸心里嘀咕一句:也不吓人呀。 第94章 真心 沈鱼出了药庐沿着条青石铺就的小道走了许久,不知怎么么便又来到了香雪林里,拿着帕子扫一扫那石凳上的灰尘便落了坐。温方那一袭话说的叫她生出许多感触,虽是未曾问过一句,只漠北一行其中内情大约也知晓个清楚。 又闻柳淮扬那里似乎伤的不轻,心中隐隐生出些担心的意思。 沈鱼有些恼恨自已这般心软,分明是他错在先……叫她心伤许多时候,将将才要放下又出了曲罗山那般事儿。沈鱼坐了许久,也不嫌冷,末了也未想出个什么结果,只起了身往那小厨房去了。 他既是身上有伤总归要吃些滋补的将养一番,原便是底子不大好,若再受这般伤不好好养养难免留下什么病根。 天擦黑,沈鱼端了才端着一盅子将炖好的冬瓜排骨汤从小厨房里踏出来。 抬腿迈进了润泽堂,桌上饭菜已经条好,偏生柳二爷安坐在榻上翻着书册并未有用的意思。 见着来人才起了身,未语先是弯了嘴角:“来得正巧,陪爷一道用饭罢。”打死也不承认原本就是等着她一起的。 沈鱼点了点头便将那一盅子浓汤放在桌上,盛上一碗递了过去才开口淡淡的问道:“听温大夫说,爷前些日子受了伤,可还要紧。” 柳淮扬闻言只顿上一顿,将递到唇边的调羹放回碗中,心里暗暗记上温方一笔,分明从漠北回来时仔细交代一回,他受伤的事儿莫要叫沈鱼知道的好,免得跟着白担心一场。 旁人自是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偏只温方生生成个异数,哪闪不捅些篓子拆回台是算不得完的。 只见柳二爷轻咳一声,语气里有些尴尬:“原是伤的不重并不打紧,一早便就好了。” 沈鱼沉默一瞬又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她面上并未什么表情,只低低垂下眼睛巴拉着碗中的饭,又慢慢的放至口中,细细的咀嚼,吃相很是文雅。 柳淮扬察觉出她的闷闷不乐,心道定是恼了只温言哄上一句:“并非有意瞒你,当真伤的不重,小鱼你莫生气。” “奴婢并未生气,爷多虑了。爷不同奴婢说自然是怕奴婢担心,既然爷不想让奴婢担心奴婢便不会担心。”沈鱼抬眼直直的盯着他瞧了一会才说也这些话,尔后又是一阵的沉默。 柳淮扬二十几年的岁月里,何时也未同如今这般煎熬过。便是当年他一度叫个毒症折磨的奄奄一息,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如这几日难受的厉害,可见这情深害人不浅,不仅能左右人心情,还能束缚人手脚,却又叫人甘之如怡。 一顿饭便也只能在这般沉默里吃完,沈鱼体贴侍候着柳二爷漱了口,又递上个温帕子净了手,才退至一旁。 柳淮扬盯着案子上的信笺又是一阵沉吟,那信笺原是一封由密探截获的密涵。 里面的内容却是同沈鱼有莫大的干系,只他千算万算未曾想自家三叔竟是同沈鱼的母亲也有些渊源…… 纪流年暗自谴了密探前往漠北查了柳敬承二十年前的旧事儿,却是撞上了柳淮扬留在漠北由宫十一打头的一杆人。 两股子暗势力撞在一处,拼得自然是实力,只瞧着这密涵的归属便可知晓,谁更强些。 只叫柳淮扬头疼的是,纪流年既然冒险去了漠北去摸了他三叔的底,为的可是求证而非查探?或许他已经知晓沈鱼便是他同沈玉的二人的女儿。 当真如此,此时又这般沉的住气反道是不妙。他瞧着沈鱼盈白小的脸,突然有些不忍,若那纪流年当真冲着他来也倒罢了,不外乎是想辍一辍崔四的锐气,旁敲侧击的叫人知道动不得天家,天家的人却是可以动得的。 却是担心那纪流年会不顾忌血缘亲情只狠心拿沈鱼作了文章,毕竟铜筋铁骨的柳二爷也只有沈鱼这一个软肋罢了。 “小鱼你过来。”沉呤许久的柳二爷终于开了口,将游离的姑娘唤得回了神。 沈鱼依言走了过去:“爷尽管吩咐。”依旧不亢不卑的态度,刺的人不舒服,却也挑不出错处。 柳淮扬叹息一句,只抓住姑娘的手拉着一并坐在那春榻上,极其认真的盯着瞧了一会,又是沉默良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才开了口:“若是爷同你说爷这里有了关于你父亲的信儿,你可是愿意知道。” 沈鱼闻言只一愣,低头想了想微微一笑缓慢却又坚定的摇了摇头。 柳淮不解只问一句:“这是为何。” 只见她偏头微微想了一会又言:“爷口中所说的这个父亲大约只是您眼中同奴婢有些血缘关系的父亲罢了。可从奴婢这里论奴婢便是自小便只识母亲不识父亲的,左右这十□□年来已经惯没有父亲的日子,并不想作何改变。奴婢这样说,爷可是觉得的大逆不道?” 柳淮扬伸手将她搁在腿上的手握住抚了抚:“你这般说,可是怨他这些年来并不曾顾念你?” 沈鱼摇了摇头有些冷漠:“他如何同奴婢并未有多干系,于奴婢而言父亲这个词关于父亲这个人都只是个陌生的人或者字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我这样说你是不是能理解又或是懂得?” 她这番说的直白又无理,甚至称呼也懒得改上一改。 她抬眼瞧着柳二爷脸上似乎动未有隐怒,索性便将该说不该说的一并说了罢,总好过这般稀里糊涂的过活。只抿了抿嘴又开口道:“爷想说什么想问什么不妨直接问了,不必打这样的弯弯绕,奴婢什么样的性子什么样的人,这几日爷也瞧的清楚,曲罗山上人都杀得,爷眼下还有什么好顾忌的,难不成还怕吓着奴婢不成?” “小鱼。”她样冲的口气并未惹得他有动半分怒意,不过是瞧着她佯作坚强的模样有些心疼,只轻轻唤她一句才开了口:“总归是爷伤了你的心,你若是心中有气只管对着爷撒便是,爷受得,只你莫憋在心里叫爷瞧见心疼。你父亲的事儿不过是爷白问一句罢了,你若不愿同他相认,爷自会想了法了将这一桩事儿压了下去,莫要忧心。” 他这般温言只叫她听了窝心,初见时何其冷酷的一个人,眼下又凭的什么待她这般低声下气,她如何不知?又怎么会会随意践踏。说破大天他到底也未曾做过什么真正对她不起的事情,她这几日的冷漠疏离如何不是将曲罗山上受尽的种种委屈尽数撒在了他的身上。却是未见他有半句怨言,还低头示好,只盼她能有个笑脸。 这么多年惯瞧人脸色心思,真心假意总还能分得清楚。沈鱼弯了弯嘴角带出一丝笑意,只作一副轻松的口气同他道:“从未同爷提真过奴婢从前的事儿,今日若是爷得空,不如奴婢便同爷说上一说罢。” 柳淮扬哪有不应的更,只点了点头作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奴婢从记事起便已经同奶娘住在一道了,那时母亲将去,留下的家产也算殷实,住的宅院比柳府也不逊色,只可惜后来奶娘的儿子惹了赌债,奶娘为了救他儿子便将母亲的留下的家产悉数变卖填了窟窿,这些事儿并时并未有人同奴婢提过一句,只知一夜之间便从个有山有水的宅子搬至个四四方方的小院,素日里爱吃的牛乳子便只成了念想……”说到此处沈鱼也只是牵了牵嘴角脸上笑意不减,瞧了对面坐着的柳淮扬一眼见他听的倒是认真便又曳光弹道:“院子虽小便也过得算是温馨,奶娘待奴婢更胜从前,奴婢便比从前更高兴些,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未过上几年,奶娘的儿子娶了亲生了子,奴婢便成了那个多出来的……奶娘的媳妇便选了个天晴的特别好的午后叫她男人拎着奴婢去了清平坊,他将奴婢扔下便从管事嬷嬷手中接过来五两银子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奴婢那时便想,原来奴婢这个落魄的小姐在他们眼中也不过便值五两银子罢了,奴婢母亲待他们一家子的恩德信任也不过便是这五两银子便可买得了的……” 说到这里沈鱼脸上笑意更浓,柳淮扬瞧着有些担心的她一句:“小鱼……” 沈鱼只摇了摇头同他道一句:“奴婢无事儿,爷莫要担心,今儿奴婢就是想同爷念叨一回,往后便不再提了。” 说罢只顿上一顿才又开了口:“奴婢那时生得十分瘦小,模样也不大好,歌舞姬自是作不成了,做个打杂丫头却还是使得的,只那坊里的人难相处的紧,待个打杂丫头自然没什么好脸子,却是只有静婉肯待奴婢好,奴婢便又死心踏地的发誓要待她一辈子好,也死心踏地的相信她必定也同奴婢是一样的想法。却哪里知道一辈子这般长,哪里能轻易便下了结论的,况且便是下了结论该只为自己下个结论,又凭的什么为旁人也下个结论?”说到此处便觉得的叫人握的着手紧了一紧,大约是他听得有些为她心酸了罢,这般傻的一个还总是喜欢自作聪明,如何不让人觉得的心酸一回? “再后来的事儿爷便已经知道了,奴婢同静婉来了柳府,遇见了爷,爷便是奴婢这辈子遇见的第三个肯待奴婢好的人……也是奴婢喜欢到骨子里的人……” 第95章 和好 “再后来的事儿爷便已经知道了,奴婢同静婉来了柳府,遇见了爷,爷便是奴婢这辈子遇见的第三个肯待奴婢好的人……也是奴婢喜欢到骨子里的人……” 她稍停了一停,只瞧着他微微笑了一笑又言:“奶娘再好仍是守不住母亲留下的家财护不住我,那是因为在她心里她儿子总归是更重要些,曲罗山上静婉选择保全自己这是人之常情,这些事儿奴婢想了许久自然也能体谅些,纵是这些年看尽了世间人情冷暖也只叫奴婢学会了体谅,却终是没学会原谅。 那日在二夫人院子里奶娘跪在奴婢身前求了许久,救她儿子一命,许是奴婢一句话便能解决的事儿,奴婢却是硬着心肠只作袖手旁观。 曲罗山回来后静婉几次在栖意园门前苦苦哀求,奴婢却只当不见。只任她整日提心掉胆……她大约是怕的极了爷要去寻她不是。” 说罢沈鱼只自嘲一笑,冲他又道一句:“您瞧,奴婢便是这般小肚鸡肠的一个人,旁人待我不起的我总能记得十分清楚,这辈子大约也学不会以德报怨那一套的说辞作风。爷今日奴婢只想问个清楚,这样的我,你可还愿意装在心里疼上一辈子?” 他起身将她牵了起来,一双黑眸含着深情直视着她的水眸,仿佛这一眼便要瞧进她的心里。 “许久之前爷便同你说过一句,如今你既然又来求证那爷便再说一回也无妨。” “任你前尘抑或日后再如何不济,爷心里也能容得下你,也只能容得下你……” 这句话许久之前他曾说过,只是如今再听却又是别一种心境,沈鱼点了点头,只觉得眼睛里有些酸涩难当,姑娘素来便已经习惯了故作坚强,这一次却不愿再假装,一行清泪便顺着光洁的面颊滑落…… 沈鱼记不得她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大约是许久年前还不太懂事的时候罢。 柳淮扬轻轻将她脸上的泪珠抹掉,又将那纤细的人儿拉进怀里好生安抚一回。 “不管从前种种如何,总归是过去了的,往后自有爷护着你……小鱼,你可还愿意再信我一回?” 沈鱼埋在他怀中沉沦许久,才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静默了许久才仰头瞧着他开了口:“纵是这许多年奴婢的遭遇叫奴婢晓得最善变的便是人心,奴婢也想再赌上一回……爷带我走罢……去瞧瞧圣安城外的好风光……”只愿你别让我输的体无完肤头破血流便好…… 最后一句她未曾说出的话,却叫他从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里读了出来,只将情中人深深的紧紧的拥住,在她耳朵极其郑重的:“永远不会。”声音很轻,却又是掷地有声。 *** 二月二龙抬头。 天气渐暖,杏花树上已经开始坠出一枝一枝的花骨朵。 沈鱼原想将厚重的冬衣除去换个轻薄一些的夹袄,却是柳二爷瞧见只沉着脸说甚正值倒春寒的时候,这时候最容易闹风寒,又叫重新将那冬衣穿了上去。 自二人和好如初以后,便又恢复了以往的相处模式,柳二爷素来还是个说一旁人不敢说二的,沈鱼自然不会在这等小事儿上拂了他的意思。 左右也是不出栖意园的,既然他乐意瞧着她整日穿得棉花包似的在他面前晃悠,沈鱼心想,总归荼毒的不是自个的眼睛。 无事时便时常去香雪林里转上一转,大约是生出了些离愁罢。 总觉得这厢一去,便没了回来的时候,有些舍不得这一林子梨花树。 柳二爷倒是想得开,不过淡淡一句:漠北宅子后院僻出一块空地予你,想种什么便种什么罢,自个种的总归更不一样些。 说罢便将人从香雪林里带了出去,沈鱼边走边想,很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临行的前几日柳二爷罕见的出了回园子,李管事儿瞧见门前来人,惊的差点掉了下巴。何时见过柳二爷主动来大老爷的院里寻人?未有,打二爷迁进栖意园中便没有过一次,哪一次不是自家老爷巴巴的去园子里瞧他,每每还总落个不欢而散。 无带不登门,由其还是这么个……李管事儿忙打起十二分精神迎了过去,道个礼恭敬的唤一句:“老奴给二爷请安,可是来寻老爷?” 柳淮扬微微点了点头,便带着芣苢踏入了院门,边走边淡淡问一句:“父亲可在院中?” 李管事儿只将人迎内堂田回道:“老爷下了朝堂总会先去慈安堂老夫人处请一回安,估么着也快回来,二爷先坐下喝口茶,容老奴出去瞧上一瞧。” 柳淮扬点了点头便落了坐,芣苢将那茶童递上来的茶接了过来,放置他手边的小几上。 慈安堂门外,柳大老爷将将踏了出来,便瞧见李管事儿急冲冲了奔了过来,他微微皱一皱眉头,何时见过一惯行事稳妥的管事这般过,定是有急事儿的。只往前迎了两步先开了口:“何事儿?” 李管事儿来不及行上个礼,只回了话:“二爷眼下正在厅内等老爷回去,瞧着样子似乎有事儿。” 柳大老爷闻言淡淡点了点头,便迈了步子往回走。 他虽依旧走的步步不紧不慢,却是不自觉的步子迈得大了些。 李管事儿在他身前侍候多年,自能领会的了他的一些举动,眼下只瞧着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实则心中自是欢喜的,他这个儿子这么年从未主动同他说过一句话,示过一回好,总一副生人勿进,冷漠疏离的模样,眼下从漠北将将回来不久却是能主动来寻他一回,甭管是不否有事儿,总归是将他这个父亲瞧在眼里的。 柳淮扬一盏茶将下去半盏便瞧见柳大老爷迈了进来,他起身唤了句:“父亲。”口气说不得亲近也不似往日那般疏离。 柳大老爷压住心头的点点喜悦之情,只点点了头,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低眼瞧见他手边的茶碗却是皱了皱眉头,再瞧向李管事的眼中便充满了薄责:“淮扬身子不好,如何饮得了茶水。去换杯养生的参茶过来罢。” 李管事叫这一眼瞧的后背生出冷汗,忙躬身言是,不怪老爷生怒,原是他自己一时大意。 倒是将坐下的柳淮扬淡淡道一句:“现下已经无甚大碍,少饮些无事儿。”柳大老爷听了话音,瞧了瞧他如今的气色,倒是比往常好上许多,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抬手将一众人挥退。 只关心的问上一句:“如今瞧着我儿气色倒是大好,身上可还有不适?” “那南疆寻来的药倒是味管用的。”柳二爷惜字如金,只说这一句便不再围着他身上的旧疾多话。 柳大老爷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只也免不得有些激动,闻他身子大好整个柳府最高兴的怕还是他这个招自家儿子待见的父亲罢了。 这二十多年他是日也盼夜也盼,盼得便是有朝一日他身上顽毒能够尽除,也能如常人一般娶妻生子入仕。 如今总归是实现了第一桩紧要的,如何能不欣慰一回。他点了点头,面上瞧着倒是如堂,只掩不住端着茶碗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百年之后再见着她,总归是能有些交代了罢,柳大老爷有些欣慰的想。 再抬头眼神言辞里面免不得更亲切一些:“前些日子曲罗山一事,你大哥那里也抽空同我说了一回,这般大的事儿你也不差人同为父说上一回,全凭自已拿了主意,好在是有惊无险。也亏你当机立断,这才叫淮安那里化险为夷。”虽是有些淡淡埋怨更多的却是夸赞之意。 柳淮扬牵了牵嘴角未了也只说一句:“父亲该当知晓,儿为的自不是兄弟之情。” 这一句便如同个巴掌呼在人脸上,说疼不疼却是少不得有些尴尬,亏得柳大老爷好脾性又对他颇多包容,只干咳一声音了了带过,若换了柳淮安恐怕便是另一番计较。 “莫言旁的,淮安那里有心报答你一回,也主动同我提了一句,若你愿意柳氏宗长的位置他也愿意让上一让。” “让?”柳淮扬像不是不甚明白的模样,只反问一句,却是不等柳大老爷开口又首一句:“既然父亲提了这一宗事儿,那儿便同父亲说一说儿的想法罢……” 门外立着的李管事瞧着屋内二人说了许久,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叫人递上一盏新茶,再顺道问上一句二爷那里可是留饭,自个也好早早做些稳妥的安排。 只父子二人二十多年,头一次这般亲近些,他这个管事也是打心眼里替自家老爷觉得的高兴些。 这厢才吩咐一句那小童再去泡上一壶新茶端了过来,却是只听屋内传了“啪”的一声,接着便是柳大老爷又惊且怒的声音响起:“逆子,为父还未故去,你这般……竟是要请出长房!” 第96章 赏月 “逆子,为父还未故去,你这般……竟是要请出长房!” 李管事只觉一惊既而同芣苢对视一眼,便双双往后移开二步,这般事情哪是他们能听得了的。 却是柳淮扬只冷眼瞧着柳大老爷这般盛怒,漫不经心的弹一弹袖间叫那落地而碎的茶碗崩上的瓷渣子,尔后才抬首正视一回那满面怒容的柳大老爷。 “父亲倒是越发记性不大好了,儿去漠北前便同您说过一回,这柳氏宗长的位置儿素来便未曾想染指过。从前便是,今日依旧,往后当如此。” “你既不想,为父也自不会勉强于你,你又何故非要请出长房,这……若是传扬出去,你让为父如何立足朝堂,如何面对一朝的文武百官同僚?”柳大老爷听他所言,禁不住面上缓了一缓,敛了先头的盛怒,换个方法,打一副温情牌。 却是柳淮扬不为所动,长指轻点桌角,似有沉思之意,须臾才又抬眼同他正色说上一回:“父亲既是要面子的人,那儿子便退上一步,那便由父亲开口将我过继给三叔罢了,如此一来倒是显得父亲颇有胸怀,也不落人口舌话柄。” “这许多年来,便是块石头也该捂的热了……你费尽心思的想离开柳府,如今更是想同为你脱离父子关系,便是这般恨我?”柳老爷一脸灰败之色,犹是不死心的想再问上一回。 却见柳淮扬缓缓摇了摇头:“谈不上爱恨,我离开柳府脱离长房不过是不想再重复您当年的老路,也不想让她再受一回当年母亲受过的委屈。我既选了她,便该一辈子护住她,方法虽有许多种,但儿只想选其中最牢靠的一种,未有什么比远离这个是非圈子更来的稳妥些。 况且三叔这许多年来独自在漠北苦苦支撑也很是艰辛,若无他手底下的那营生银两,柳家怕是也无如今盛况……我去也是无可厚非,一来帮三叔那里减轻一些负担,二来,胡地屡有侵犯之意,漠北近来不大太平……圣上那里也有意潜儿亲自前往守上一守,以保一方百姓安危。” 柳大老爷还能说些什么呢?他来前便已经打定了主意,万全的话也准备个齐全,叫他反驳无理,天家都已经搬了出来,又能让他如何?两朝元老还能跑到朝堂上同天家理论一回?况且他先头的那一番话更是叫他哑口无言……当年若不是他一味为了大局退让,才让她受尽委屈甚至丧命……今日也不会落得这般光景……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皆随他去罢。 柳大老爷仿佛抽尽了浑身了力气缓缓跌坐在身后的沉檀木椅上,过了良久才摆了摆手示意柳淮扬先退下…… 见他已经妥协柳淮扬便也未再多说旁的了,只起身告了退,临门前回头又瞧了一眼,却是柳大老爷微微低垂着头再不复平日的意气风发……也只是顿了一顿便推开门迈了出去。 外面天气极好,暖烘烘的阳光有些刺眼,柳二爷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又马上舒展开来,沈鱼最是喜欢这样的天气这样好的太阳,大约她现下正在栖意园里寻了一处阳光最足的地界猫着,拎着一册话本正瞧的津津有味。 一旁的芣苢小心的瞧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只见将将僵了一僵的脸色不知想起了什么瞬间便缓和下来,弯着嘴角步态轻快的便往栖意园里走去。 芣苢跟在身后悄悄挑一挑眉头又揣摩一回上意,未了也只得出来个结论出来,怕是想起了姑娘罢,也唯有姑娘能将自家爷的这一身戾气尽数化去…… 柳二爷猜的不差,沈鱼眼下正坐在廊下一面晒着暖洋洋的太阳一面教白术识字,抽空再瞧瞧手中的话本。 白术学的很认真,人也聪慧,不大一段日子便已经能将手中那本千字文里的字认个全,这叫身为师傅的沈鱼教的很是有成就感,便又叫白术搬了个案子放到廊前,自个回房里取了纸笔教他习一习字。 初学者还是从楷,沈鱼便依着自家先头学习的轨迹写了一副楷书叫白术跟着描红。 却是才搁下笔,便见柳二爷带着芣苢走了过来,单单瞧着面色便晓得心情不差,想来大老爷那里谈得妥了。 “爷您回来了。” 沈鱼笑盈盈的打个招呼,柳二爷却是扬一扬好看的墨眉将视线定格在她将落成的那副字帖上面,他在漠北时她日日习的也是这般字迹,一手工整俊秀的楷书,并非她素日里惯写的。 他长臂一伸,那字帖便捏在手中置于眼前细细观赏。 沈鱼不知他是何用意,眼下只带着一脸的疑惑瞧着。 末了也只见他微微一笑将那帖子递给白术才回身同她道一句:“你这一手小楷比先前惯写的行书也是不差的。” 听他语气里的赞赏之意沈鱼弯一弯嘴角眉梢带一丝得意之情:“奴婢幼时初学习得便是这一手小楷,不过后来觉得太过严谨刻板这才转练行书罢了,若论起来还是那小楷写的稳些。” “哦?倒是从未听你提起过。”他瞧着姑娘脸上的得意忘形,免不得凉凉的回上一句。 你从未听过的又何止是这一件呢?沈鱼心底暗道,姑娘这一出灵魂穿越的戏码还未来得及同你提一提,瞧着眼下这光景八成得叫人当作胡言乱语不知所云罢。 “原也是不打紧的,便忘记同爷说上一句。”这般轻飘飘的便想把人打发了事。 好在柳二爷不不认真同她计较,是不忍也是舍不得。微微一笑便拉着人去了润泽堂。 不急,总归是来日方长。 柳二爷身体康复,大夫人归天,再次回到柳府的大夫温方,竟是突然觉得自家再不必过先头那般处处提防的日子。 栖意园也可以肆意的进出,整个柳府也可以随心的闲逛,怎是一个惬意可书? 大夫早闻柳府观月楼上赏月观星是个绝佳的好地方,用过晚膳又打听着今夜倒是无人过去,便大摇大摆的朝那楼上去了,原想拐个弯邀了柳淮扬一道的,奈何润泽堂的门也没进去便叫芣苢请着出来了,只说二爷正在书房内同姑娘一道下棋,是不许旁人扰了的。 旁人?温方撇撇嘴啧啧两声音,他是旁人么?哼,有异性便没点人性的家伙,这厢身上的毒才清个干净,转个脸便将他这个大夫扔至一旁,生生便成了旁的人! 大夫努力顺一顺心中的怨气,只孤零零的一人去那观月楼上看星星去了。 虽是知春时节,只晚间也免不得寒凉,温方叫冻的打个哆嗦,心中隐隐生了些退意,但又想着那楼还未上去便叫冻的退了回去,怕叫园子里的人知道笑话,只能忍着夜寒如水,操着袖口噔噔噔一口气登至楼顶。 待平了喘息,才抬着瞧上一眼,倒是视野极其开阔。 啧啧啧,还真别说,这观月楼倒是楼若其名,只站在楼顶瞧着月亮同那星星似乎也离人近了些,虽不是触手可及那般夸张,却是瞧的实在真亮。 大夫温方总算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道不枉自家冻着跑上这一回。 便一撩袍摆倚栏而坐,从情中摸出个玲珑的酒壶,扒开塞子,饮上一口。 漠北带了的梨花醉绵中带烈,他是大夫最好养生之道,这酒原是不沾的,不过佳人所赠,便是不好,小酌也是宜情的。 不逢十五这天上挂着自然是个半月,温方饮上一口梨花醉又瞧着那半圆的天边月傻傻的笑了起来,不知那漠北的许姑娘近来可好,又是否瞧着晚间的月亮想他一想呢? 便这般胡思乱想着,一壶酒不知不觉便见了底,大夫平素里也不饮酒,那酒壶虽是袖珍却也耐不住他量浅,一壶酒下去没过一会,觉得的脑袋开始发蒙,再抬眼瞧瞧天边的月亮竟是比先头大上一圈,且出现了重影,温方摇摇头,神智倒还算清明,知晓定是自家酒劲上来了。只定定了心神便起了身,打算这便回药庐歇了。 自是不若上来时那般容易,因他醉着酒,不过几层楼梯便歇了几回,总算是出了观月楼的门,这厢才暗自欣喜一回,便听身后有人叫唤他一句:“温大夫留步。” 温方皱一皱眉头心道这人当真是个没眼力见的,没瞧见大夫眼下正难受的紧,有什么要紧事儿不能明儿一早再说的,况且听着倒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声,这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避嫌么。 心下想着,脚下也未停步,只当不闻依旧往前走着,盘算着这条青石板小路到的尽头再拐上一道便能瞧见栖意园的朱红大门了,又晃一晃已经开始呈浆糊状的脑袋心想,便是晕死过去,也该晕在栖意园里才是,若是这般地界晕了过去,保不齐有来这花园里赏月的女眷,实在是不大成体统。换言之若是有那色胆包天的,万一垂涎大夫的美色,稀里糊涂的来出称人之危,生米熟饭的一煮……他如何对得起远在漠北的许姑娘? 只边想着脚下的步子迈的越大越紧,眼瞧着便拐了出去,却是不妨叫人扯住了衣袖,只听身后那人娇喘嘘嘘,半晌才嗔他一句:“温大夫走这般快做什么,叫妾身好一通追。” 第97章 生子 温方无法,只得住足,转身一看来人不是尤姨娘又是谁。 他是知道尤姨娘同不沈鱼的关系的,也晓得曲罗山上的那一出大戏。温方虽是个脾性好的,但此时也漾不出个笑脸与她,虽然沈鱼那里终是没酿成大憾,只凭她处理的方式便叫人不能苟同。 温方勉强忍着头疼客套一句:“不知尤姨娘唤温某有何指教?若是看疾问诊姨娘还是另请高明的好,大夫素来只问栖意园中柳二爷。” 尤静婉稍顿了一顿面色微僵,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了口:“妾身求温大夫为妾身带一封信。” 说罢便从袖笼中摸出信笺双手奉上。 温方低头瞧了一眼,只往退上一步摇头拒绝:“尤姨娘同小鱼姑娘的事儿,大夫不便插手,还请尤姨娘莫要为难。” 说罢只拱手拜别,继续往栖园中走。尤静婉只瞧求人无果,又追问一句:“小鱼……她可还好?” 温方回头淡淡一笑:“不若尤姨娘问问自己可还心安?” 说罢便再不回头的往栖意园中去了,只余尤静婉一人站在原地许久不曾动弹。 心安么?怎么会。自那在从曲罗山上安然回来,她便没有一日能睡上一个好觉,每每入梦总能瞧见沈鱼一身是血的问她:为何要这般对她? 她能如何回答,当时定是叫猪油蒙了心才会那般。 她想去栖意园寻了她,同她认真的赔一次罪道一次歉却是每每吃一回闭门羹,她不肯见她,定也是不愿意原谅她的。 尤静婉抬手拭一拭脸上的泪痕,握紧手中的信,慢慢的转身往回走。 却见婢子红蕊急冲冲的跑了过来,气喘嘘嘘的同她道一个礼:“姨娘可快些回去罢,方才霜枫院里来人说奶奶发作了,说是疼的厉害。大爷很是着急,还请姨娘过去安抚一番。” 尤静婉一听只将那信笺重新放置袖笼里,扶着红蕊很是淡定的往霜枫院里去了。临时才将人一把拨开,急步走到大爷柳淮安身前。 “妾闻奶奶已经发作开了,有些着急便想跑过来瞧瞧可有帮得忙的地方。” 柳淮安点了点头,只示意她进去瞧瞧状况。 尤静婉稳一稳心神便掀开帘子迈了进去,越往床前走便觉得血腥气越重,她微微皱一皱眉头,靠得近了才知原来大奶奶那里疼的昏了过去,只见那稳婆拿银色往虎口重重一扎,接着便瞧着昏过去的人悠悠转醒,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稳婆从婢子手中接过一碗参汤强行灌进已经疼的没什么力气的大奶奶口中,边凑近哄说一句:“羊水已经破了好些时候,奶奶若再发些力将孩子生出来,怕是小少爷那里有些不好。” 尤静婉往前急走两步矮下身去握住大奶奶的手,抽了帕子为她拭一拭面上的如洗的汗水:“奶奶,爷便在外间寸步不离的守着。” 阮大奶奶了听这句话便是稍稍显得有些精神,她只觉下腹疼痛难忍,拼命的想捞起些东西抓着使劲,尤静婉离得近便叫她捉住了纤细的手腕…… 接着便见阮大奶奶像是拼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平素里很是柔和的面庞此时便是显得有些狰狞,额角的青筋爆起,一口银牙紧咬,猛的一使力便听见身下有细弱的哭声响起,随着那稳婆一阵倒腾那哭声便洪亮起来。 “恭喜奶奶是个小少爷,瞧着噪声便知是个中气十足的。”那稳婆手脚麻利的把个小小婴孩收拾干净,用一方绣着百子图的小被子包裹个严实,这才抱至阮大奶奶跟着叫她看上一眼。 阮大奶奶早就耗尽了力气,这会抬头的劲也是没有的,尤静腕便将自家已经青紫的手腕轻轻从她手间抽了出来,又将手从她背上伸了过去,半揽半抱的将人抬起来看了看新生的小少爷一眼。 阮大奶奶算是没了心思,这才双眼一闭昏睡过去。 尤静婉便从那稳婆手中接过新生小儿,又吩咐着为大奶奶收拾干净,这才抱着孩子出了房门,同大爷瞧上一瞧。 柳老夫人闻了信也是赶过来有一会子功夫了,尤静婉抱着孩子一出门便见坐在堂着的老夫人,只笑盈盈的把孩子抱过去先给她过过眼。 “妾身在这里恭喜老夫人,恭喜大爷,是个极其健壮的小少爷呢。” “好好好……”柳老夫人一听真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瞧着襁褓中的幼儿,一时眼底泛起了泪花。又亲手将自家曾孙抱在怀中,百般稀罕,千般怜爱的怎么也是瞧不够的。 尤静婉悄悄的往大爷那里移了移:“奶奶大约是累得极的,这会正在睡着,不若妾身同老夫人在这里看着小少爷,爷只管进去陪着罢了,若是奶奶醒了一定高兴。” 柳淮安点了点头:“也好,那你便辛苦些。” “皆是妾身份内之事儿,爷这般说实在是折煞妾身了。”尤静婉恭顺道。 柳淮安并未开口,只默默的瞧了她一眼,便走至老夫人面前记着她怀中安睡的小儿,伸手触碰了一下那张小小的脸庞,便转身进了内室,瞧一瞧将将生产完的妻子。 *** 柳府喜添新丁,前来道贺的人差点将个门槛的踏破。 却不禁匪夷所思一把,如何看将将添得宝贝金孙的柳大老爷皆是一副强颜欢笑的脸。 这……又是从何说起? 栖意园。 书房内,柳二爷正同大夫温方厮杀着一盘棋局,其实说是厮杀实在有些抬举大夫了。 以他的棋技,素来皆只有被杀的份。 大夫眼瞧着自家这步棋渐渐进入颓势,也没了斗志,倒是生出些闲心扯一扯闲话。 他抬眼瞧了瞧一旁正在逗弄小白蛇的沈鱼,轻咳嗽一声,便欲开口。 却是柳二爷知他定是没有好话,颇有先见之明的瞪了一眼,大夫温方到底是个胆子大的,这一眼竟是没能将人吓退。 于是该不该说的话到了最后还是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栖意园外如今可是热闹的紧,长房弄璋之喜,来拜贺的大小官员只差把柳府的门槛踏的破了。” 沈鱼闻言放下手中的小蛇点了点头符合一句:“也是大奶奶争气,如今老夫人同大老爷那里可是高兴的紧了,长房总算是有后了。” 啪的一声,大夫棋艺虽是不佳却是不肯输半截气势,敲子的力气实在大了些。 “老夫人那里自然是高兴的,至于柳大老爷么……”大夫温方抚一抚下巴像是卖个关子一般顿上一顿继而又道:“却是一定的。”说罢双瞧了瞧对面敛目沉思的柳二爷。 沈鱼瞧见只扬一扬眉毛同温方交换一个眼神,皆是一副你懂得的神色。却又在柳淮扬发现之前不约而同的米分饰了太平。 “如今大爷那里也算是儿女双全凑了好字,我瞧着二爷年纪实在也不算轻了,左右身上的也没什么毛病了,你们是不是也该选个月黑风高的日子好生努力一把?” 叫温方这般突然一问沈鱼一时未转过弯来,只见姑娘傻愣愣的追问一句:“努力?努力什么?” 这一问倒是又把温方给问住了,努力什么?若他清楚明白的同她说个分明,怕对面安坐的那人是放不过的他的罢。 只得轻咳一声转一转脸,佯装未曾听到沈鱼口中的疑问。 沈鱼久未得到答案,也只作罢,转一转头却见柳淮扬只拿一双黑湛湛的墨眸,此时正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瞧,只把个姑娘盯得发了毛,脑子突得开了窍,方知温方方才所指的是何典故。 那俏白的小脸紧着便涨红了,没好气的盯着那口无遮拦的大夫嘀咕一句:“从前还觉得爷对温大夫有些过分了的,如今一瞧哪一桩不痛快不是温大夫自个上赶着寻来的。” 不想叫温方听见耳朵里:“嘿,我说小鱼姑娘,你这可有些不识好人心了,二爷怎么说也是大夫的病人,身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关心一下自家病人的子嗣传承,这也挑得出错处?” 沈鱼闻言只忍不住自内心翻一个白眼,能将自家那八卦的心思说的这般高尚伟清丽脱俗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大夫温方倒说的很是随意,直接信口拈来,可见大夫温方脸皮之厚非比一般。 只见她犹自镇定一番,起身走至二人棋局旁,扬了扬眉毛冲大夫露个不怀好意的笑脸,只把大夫笑的后背一阵冷汗。 恰逢柳二爷落子,沈鱼眼疾手快,从棋罐中抄起一枚棋子先一步代他敲入棋局…… 然后扬长而去,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二人低头一瞧,柳二爷微微一笑起了身。大夫温方一口老血差点喷薄而出,他千方百计才做活的一小片棋,倒是不为着逆转乾坤,知道原是不能,不过是为着输相好看一些,却是不成想叫她一这一子打的七零八散,竟是白费的先头的心机,这一局又怎是一个惨败可书? 温方恼得真高呼一句:当真是小人同女子轻易得罪不得,也该他温方命苦这两样皆在他身边占了个全…… 第98章 开窍 温方恼得真高呼一句:当真是小人同女子轻易得罪不得,也该他温方命苦这两样皆在他身边占了个全…… 叫温方这般调侃一回,饶是沈鱼如何厚的脸皮,短时间内也觉得无法镇定自若的面对柳淮扬。 却是柳二爷闲来无事儿每每瞧着佯装忙碌的沈姑娘,嘴角眉梢皆是掩不住的玩味,倒是少见她有这般害羞的时候。 算算日子,只等着春再深些,沿途风景再好些,便可带着她一路游玩至漠北。 沈鱼擦拭的着手中的青瓷花瓶,却是叫背后那一双注视的视线盯的十分忐忑,栖意园统共便这般大小,她一时也寻不出好的借口躲上两日。只能这般厚着脸皮在他面前晃荡,假装忙碌着,也好过大眼盯小眼的两两尴尬。 最可恨便是大夫温方,至那日说完那般叫人尴尬的话后竟是再未露过一次面,害她只能日日同柳淮扬这般相处的不大自在。 “小鱼,你来。”独自在心底正在埋怨的沈鱼,闻言猛得一震,手底一动差点将那青瓷花瓶甩了出去。 小心的放置原处,才定了定心神,强呼一口气压一压紧张的心情,转身朝他慢吞吞的走近。 “爷……”只唤了一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一味的沉默着。 柳淮扬瞧着她这副小媳妇般的姿态觉得甚是好笑,伸了伸手便将她拉着坐至身前。 又明知故问的道一句:“只瞧着你这两日竟是时时躲着爷,可是为的什么,今儿不若同爷说道说道,若有爷做的不对的地方,也好改了。” 沈鱼抬头瞧他一眼,复又立刻低下,心里腹诽一通:凭二爷脸皮之厚,如何能体会得了姑娘我心中的尴尬,还是莫问的好,当真是越问越尴尬。 她缓缓摇了摇头道:“未有,是爷想差了,奴婢并未躲爷。” “当真?” “当真!”沈鱼无比肯定道,怕是不信还特地用最真诚的眼神同他对视一回。 却见柳淮扬笑的如沐春风:“爷还当那日温方同你说的那番话太过露骨,叫爷的小鱼害羞了呢,原想开解一二,现在瞧着倒是爷多心了。” 将将才把个脸皮强撑起来的沈鱼,倾刻间便垮了回去。抿了抿嘴再抿一抿,平日里的伶俐劲竟都跑得没了踪影,这会子一句有用的反驳的米分饰太平的……皆是说不出来。 却是柳淮扬仍旧不依不饶,他声音轻缓徐徐而至再度在她耳畔响起:“你也莫要着急,爷这里同你保证一回,待到了漠北,孩子你想要几个咱们便生几个……只眼下还不是时候。” “奴婢不急,爷莫误会。”先头并不关着急的沈鱼,突然听他口也此言便不由的有些着急起来,她……哪里着急了,怎么就着急了,这关键的锅却是不能随便背起来的,若是传扬出去,她沈鱼还要不要做人了。 将才解释完却见先头才一脸笑意的柳二爷,这会子只把个脸色一沉,语气颇带着几分阴郁道:“爷满心满眼皆是你,确是未曾想到,你……竟是待爷没有半点想法……”这般幽幽的口气直把那深闺里的怨妇也比得下去,叫沈鱼是哭笑皆是不能。 悄悄抬眼见他不像是玩笑,心里叹息一句便豁了出去,低着声音同他表一回衷肠:“奴婢的心思自然也是同爷一般无异……” 听到自家想听的话,柳二爷自然没理由再阴着张死人脸,神色一转沉默一瞬间又再度开口,却是语不惊死人不休:“不若小鱼一会子便将一应行装搬至房里来罢,左右以后也是要一道睡的,先习惯一番也好。” 单单听听那语气稀松平常的似只同她讨论一番晚间是喝淡白开水好还是饮参茶妙。 沈鱼漾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出来:“这……便不用了罢,奴婢不认床的,往后再说罢。” “那便最好,爷还想着先叫你睡在春榻上习惯几日,若是不认床那便同爷一道睡在床上罢。”说罢不等沈鱼反应,便扬声唤了一句芣苢。 芣苢恭敬立在一旁只等着主子爷开口吩咐。 “叫千月去姑娘房里收拾一番,将姑娘日常用的一应搬了过来,往后便不必这样来来回回的跑了,免得麻烦。”说罢只微笑着撇了一旁呆若木鸡的沈鱼一眼。 沈鱼如梦方醒只推托一回:“不麻烦的,奴婢并不觉得的麻烦……” 不等沈鱼说罢,芣苢便躬身同沈鱼打个千:“芣苢在这里给姑娘道喜了。”说罢同个泥鳅一般一溜烟的退了出去,只麻利的唤了两个小厢往沈鱼惯住的厢房去了。 一边盘算着可得将这个喜讯同德叔那里知会一句,爷同姑娘同了房怕是不多久,那小主子便能出世了。也不知会生得像谁,是像自家主子那般是个说一不二的,还是像沈姑娘一般随和? 芣苢想不出所以然,又觉得的哪般都好。 称着千月带人在沈鱼房里收拾的空档,他又马不停蹄的去寻了德叔将这一桩天大的喜讯同他老人家讲了一讲。 未了又有些为难的问上一句:“小鱼姑娘搬进爷房里,往后怕是不便再以姑娘相称,劳德叔指点一回,该是如何才好。” 德叔将手中的茶碗放置一旁,理了理手中看了一半的帐册叹息一句:“吩咐下去明儿起叫园子里的下人都改了口,往后便称呼一句二奶奶罢。” 芣苢一时愣住,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这……这怕是不大合适罢……以姑娘的身份,这般称呼,若是传扬出去……” “你知道什么,只爷愿意又理会得旁边人什么事,再言之便是凭了姑娘的身份,又如何当不起这一句二奶奶。”说罢只挥挥手命一脸半信半疑的芣苢退下。 老管事拨打一回算盘,又止住手上动作,思虑着纪府那里似乎已经有了察觉,若是它日验证了所想倒是棘手的紧。 若是届时沈鱼能同二爷一条心还好,若是不能,凭二爷待她那般情深,怕是不好…… 得想个万全的法子,将沈鱼的身世彻底的抹去才好……、 他这里也不过是为柳淮扬白打算一回,哪里知晓早前柳二爷便同沈鱼提过她亲生父亲一事儿,虽未言明便是当朝宰相纪流年,只瞧着沈鱼那般态度便知,她并不期待,或者说她并期望突然便冒出来一个十八年未曾谋面的父亲。 沈鱼虽是瞧着随便,却也有些固执,但凡认定了的事儿便轻易动摇不得,她既是那般说了,柳淮扬便没有理由不相信的。 又禁不住放下心来,便是有朝一日纪流年那里得知真相又能如何,只沈鱼不认他自有法子将这一桩事儿挡了下去。 这世间相较于他原没有难事,最怕的一桩也不过便是怕她伤心…… 至于其余的人是生是死又于他何甘心? 常庆年一案无端的牵扯出二夫人娘家的几个兄弟,她这一族算是败落了。 至于尤静婉……既然小鱼说了不许他插手,那便等她忘记以后再说也好……待到了漠北总归是山高皇帝远,时间久了她自会把注意力放置在别处。 沈鱼只眼睁睁的瞧着一众人将她的东西一件一件搬了进来,越发觉得坐立不安。 偏生始作俑者无事儿人一般安坐书案后,慢理条斯的翻阅着来往的信函,凭由眼前人如同热锅蚂蚁一般走来走去,也不嫌闹腾。 “回爷,姑娘的东西已经尽数收拾妥了。”芣苢立在案前复命,柳淮扬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 将才还人来人往的润泽堂,便只余下她同案后那人两两相望。 “你若觉得实在高兴,便笑也来也不打紧,左右爷又不会笑话你。”柳二爷瞧着沈鱼脸上表情实在太过精彩,便忍不住劝解一回。 高兴?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沈姑娘今儿受的刺激实在忒大了些,脑子又自发的慢了下去,缓了几缓想起先头那桩,也才明白他话的意思。 嘴角抽上一抽,笑的很是尴尬:“谢爷关心,奴婢这一时半会的还憋得住…” “倒是爷低估了小鱼忍耐的能力,不过爷还是要多说一句,憋得久了怕是对身体不好,不如你偷偷笑上一笑,爷只当不见可好?” 瞧着他这般体贴的模样,沈鱼只气得咬牙切齿,半晌才挤出一句:“爷憋了二十几载也这般过来了,奴婢才这一会子实在没什么打紧。”说罢帘子一撩丢下一句要去小厨房里瞧瞧晚膳如何了,便迈了出去。 只留下一脸错愕的柳淮扬久久不能回神,他的小鱼总能语出惊人。他原想待到了漠北一切安顿妥当,再将这件事儿提上日程,只她方才那一句暗示性太强的话却又叫的认真的想了一回,是不是不该那般瞻前顾后的…… 老话说的好择日不如撞是,一切皆有缘法。 柳二爷想得明白,将手中的笔抛在案上,双细细打算一番……只想着该如何开始才能显得不太唐突,如何做才能水到渠成的将这共眠这一桩事儿做的恰如其分。 这实在是个技术活……饶是柳二爷如何聪慧过人,也敌不过没什么经验,他起身至一旁的书架暗格中翻腾一回,依稀记得从前温方贱兮兮扔给他几本春宫图,当时确实没什么兴趣瞧一回,便扔至一旁,后来沈鱼来了栖意园又怕她瞧见不妥,便又归置到暗格中。 他拿出那积了灰的小册子,随意的翻了一翻心道:不知临时抱佛脚还来不来得及? 第99章 睡了 几盏油灯齐明,将内室照的如同白昼。 沈鱼带着些许忐忑,独自一个人坐在房中。 原也不是第一次来柳淮扬的卧房,只过来侍候于过来同榻而眠的心境自是不能一概而论。 她愣愣盯着那床前挂着的月色帏帐,心想这般好的料子用来遮光倒是可惜了。 又低头瞧了瞧檀木雕花的卧床,暗自肉疼一回,早就闻言寸檀寸金,也不知晓日日睡在这样的金贵的床上是个什么感觉。不过单单只瞧柳淮扬除却脾气比旁人臭些,也未见旁的什么异常。 “你盯着爷的床榻可是瞧出朵花来了?”柳淮扬声音自身后突然响起,只叫沈鱼猛地回了神。 瞧着姑娘惊慌失措的模样,柳淮扬淡淡一笑又道:“你若是喜欢也不打紧,日后总归是有一半于你的。” 他将沐浴过,一身素白中衣,发梢微湿。沈鱼不语抬手取了一方干净的帕子,同他拭一拭发尾间要滴不落的水珠。 他微微低一低头便瞧见姑娘小巧莹润的俏颜,很是叫人动心。 意念一动便抬手抚了上去,低低问她一句:“小鱼你怕么?今夜……” 沈鱼闻言僵了一僵,止了手上动作,瞧着他微微暗沉的双眼,里面含着满满怜爱,点点□□并不曾刻意隐藏。 她微微一笑将帕子放下,才走至他身前很是认真的同回答他一句:“因为是爷所以并不害怕,不过因着没什么经验这心里总有些紧张……” 他低笑,将软绵娇俏的人儿揽入怀中,吻了吻了细白小巧的耳坠,抬手将姑娘发间的钗环取净,一头青丝倾刻间便滑落下来,称着素白的小脸更显得盈盈可怜。 柳淮扬将房中的灯中留下角落里的一盏,余下的尽吹熄。 再回身便见立在床前的沈鱼,昏黄的灯影更是显得姑娘身量纤纤,细腰盈盈……此时她眼中含着的是素不曾见过的无措,叫人见了总忍不住打心底生出怜惜。 他不急不缓的靠近,抬手将床前那月色的帏帐挥落,这方小小的帐子好似将他同她同外界隔离开来。 这一方天地中便只余二人,就着帐外透进来的微光很是脉脉温的凝视,点点情意隐于双眸。 衣带轻解,罗衫退。 姑娘胸着那淡绿色的抹胸只叫柳二爷瞧的气血翻涌,他轻轻抚一抚那抹淡绿上绣起的一朵新荷……只觉手底触及的便是一片柔软…… 夜色敌不住她一身奶皮子般的莹白的肌肤,他轻吻,百般流连,不倦。 沈鱼受不住身上微微传来的麻痒,轻轻躲避着……却是换来一番更有兴致的追逐…… 她求饶示弱:“爷……”轻软的声音含着丝丝缕缕地情动…… 他起身附了过来,低头俯视着她艳若桃花的俏脸坏坏的逗弄一句:“可是急了?” 她不语,柳眉微瞥,纤指轻轻抚过他清隽的面庞,额角的青筋,两鬓滑落的汗迹,无一处不突显他此时的动情…… 知他这般隐忍下的千般怜爱,体谅她不过是头一次。沈鱼大着胆子伸出细白如藕的双臂搂住他宽厚的肩膀,抬起细白纤弱的身子慢慢向他靠近…… 只听耳畔的呼吸声骤然变的厚重起来,他含着□□的声音有些低哑:“小鱼……若有不适便同我说……”话音将落便沉下了身子…… 沈鱼紧紧搂着身上的人,身下突如其来的痛感叫她微微的颤抖……因为是他便又觉得圆满……她睁开微瞌的双眼,瞧着头顶上方晃动的幔帐,又觉他脸上的汗水滴落在她饱满的胸前,由身至心便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欢喜出来…… *** 沈鱼醒来时,晨起的太阳早就已经升了起来。 隔着幔帐并不察觉,她动一动身子,只觉得的酸疼乏了,懒懒白睁开双眼,才发现原来自家整个人便是叫柳二爷困在怀中,搂的并非一般的紧。 低了低头便瞧见自家胸前两坨肉已经叫挤的变了形,脸一红便挣了一挣,原是想神鬼不知的便从他怀中挣了出来,却是柳二爷浅眠,早在她些微的动作间便醒了神。 低头不语,只冷眼瞧着姑娘小心翼翼的动作,眼瞅着便成了事儿,长臂一伸又重新将人捞入怀中,贴得更紧。 沈鱼一惊抬眼便撞上那道透着调侃的笑脸,只见他满面笑意,一双墨眸含情只瞧得人脸上一热便觉得的烧了起来 沈鱼低着头小声打破二人这般尴尬的境地:“爷,您压着我了……可否……可否松些力道,容我喘口气?” “哦?”他浓眉微挑,便松了松手臂上的力道,沈鱼总算可以畅快呼吸一回,还未来得及高兴一回但又听他道一句:“压到小鱼原是爷的不是,不若爷将功折罪帮小鱼揉上一揉罢了,可是这里疼?” 沈鱼低头愣愣的瞧着自家胸前那两坨肉上覆着的大手,半晌才自心中腹诽一句:世间竟有如此厚颜之人…… 沈鱼抵死挣扎未果……奈何力道悬殊之大,只能识实务的乖乖就范……眼睛一闭摆出一副任人鱼肉的态度。 “当真比往日长大了许多。”良久之后,那厚颜无耻之徒将人吃干抹净之后,满意的作此评价。 输了气势的沈鱼,便想从嘴上讨些便宜回来,只心一横很是硬气的反驳一句:“奴婢往日是大是小,怎是爷能知晓的,素日里隔着衣衫便是瞧见也不过是管中窥豹凭空臆想,却是作何要这般说一句。” 哟,瞧瞧这副伶牙俐齿的模样,只叫初识□□的柳二爷稀罕的不知如何是好。又将怀中人揉捏的揽得更紧才在她耳边道:“自林府你受伤的那日,爷亲自为你换的衣衫,又如何能白白浪费机会。心想着总归是爷的物件,便先勘察一番才能放心。” 一番话说的面色不改忒是自然,叫沈鱼听在耳中甚至有些猜疑是否是自家耳朵出了毛病。待确定之后又很是气愤在张嘴自他胸前留下一排整齐的齿痕,力道之大细瞧便知,已隐隐透红。 柳淮扬像是不觉,只爱怜的抚一抚姑娘纤滑的后背,宠溺的道一句:“这便恼了?” 沈姑娘只愤愤道:“当日奴婢叫那个畜生咬的何其严重,爷不心疼便罢了,竟然……竟然还有心思查看奴婢胸前的肉长势如何,忒是叫人心冷。” “谁说爷不心疼,自是伤在你身痛在爷心。小鱼可知你后来吃的那盘中的红烧肉的来处?”见姑娘这般,柳淮扬自然耐着性子安抚。 这回轮到沈鱼傻了眼,依稀记得受伤后次日饭桌上的确多了一盘子红烧肉,只她当时身上有伤柳淮扬不许她多吃,为着这个她还有些微词……倒是忽略的一旁坐着的温方那一张耐人寻味的笑脸…… 温方……笑脸……沈鱼一个激灵便哀嚎一句,若叫温方知晓她同柳淮扬一道睡了……她只一想他那求知欲旺盛太过的眼神便有些心累! 柳淮扬不妨倒叫她吓了跳,忙关心的问一句:“怎么了,可是身上有些疼?” 这……竟是哪跟哪,如何扯到她身上去了,沈鱼摇摇头忙起了身,四下搜寻着贴身衣物,也顾不得害羞一边解释一回:“奴婢一时不察,竟是把温大夫这般人物给忘记了,若是叫他知晓……日后定是不论时间不论场合的时不时拿起此事打趣一回,单单想着便叫人生无可恋!可得快点起身,若能悄悄的出了爷的屋子……” 先头见她的提起温方这般惊慌失措,柳淮扬便沉了脸色,后又听了原由又觉得的十分好笑。瞧着时候不早,怕她腹饿也跟着起了身。 方才躺着不觉,这起了身才觉得身上酸痛的厉害,又低头瞧了瞧昨夜动情之时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点点痕迹,又是脸上一热! 柳淮扬并未唤人进来,只将身上衣物穿个妥当,便见沈鱼欲弯身拿了鞋袜。嘴角一弯,手一伸便先她一步捞在手。 矮下身去将姑娘细白的纤足搁在膝头,抬头冲她微微一笑:“我来。” 把个罗袜套在脚上,未了又拿了绣鞋仔细细穿好。 朝阳透过薄薄窗棱纸投在他微侧的面庞上,而他蹲在她身着仔细为她理理有些凌乱的裙摆。 岁月静好大约便是这般模样了,沈鱼心想。 情不自禁的抬手抚了抚他鬓边垂落的碎发,他抬道只瞧见她满心满眼的爱幕,只觉得心中生出一股子满足。 “爷?”门外芣苢唤了一句。 柳淮扬起身将沈鱼扶了起来,应了一句:“进来罢。” 门吱呀一声音便叫人推开了,只见芣苢低着头目不斜的将净面的铜盆注满热水,又把那干净帕子摆至一般,做完这些才恭敬询问一句:“可是要摆早膳?” 柳淮扬回身很是体贴的问一问身旁微微垂首的沈鱼:“饿了罢,可是有何想的吃的,叫厨房做了端过来。” 见他这般坦然,沈鱼也不好再一味别扭,抬头冲他一笑很是温顺:“不拘着什么,都好。” 瞧着姑娘如花的笑颜,真惹得柳二爷凑得近了吻一吻那莹润的面颊,沈鱼躲了一躲,才发现芣苢早就不知何时悄悄退了出去…… 第100章 终 三月正值春深。 一树树的桃花开的正艳,香雪林里的梨树坐满一簇一簇的骨朵。 动身在即,怕是今年花开的盛景是瞧不着了,沈鱼微微有些惋惜。 霜枫院里今儿便是做了小少爷的满月酒,稍晚些她免不行是代二爷走上一趟。 才不过一月有余,曲罗山上的事儿再度回想竟是恍然如梦。至于尤静婉,她弯了弯嘴角说不上释然,却也少了些怨气,只原谅却是不能的…… “二奶奶,一会子给大房送去的贺礼,芣苢那里已经备得好了。”千月快步走了过来,朝她道个礼恭敬道。 自从搬入柳淮扬房中后,栖园中众人竟是不约而同齐齐改了口。柳淮扬闻后竟也只是一味微笑,许久之后才道一句:改得好。 又叫芣苢拿了银子赏了众人。 沈鱼觉得的莫名,问询二爷,他只叫她往后莫再以奴婢自处,二人既是同了房,便是正经夫妻了,自是不能一口一个奴婢的叫着,忒不成体统。 沈鱼点了头,合计一番,觉得他说的甚是,便有些高兴起来。来了兴致也叫千月帮忙梳上一个妇人髻,瞧着铜镜中的人儿,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千月瞧着沈鱼似乎又恍了神,便以为她原是觉得去了霜枫院,怕碰到尤姨娘落个不自在才会这般,便沉默一瞬间又再度开了口:“爷那里有话,若是奶奶这里有不便的地方,只叫芣苢送过去也是一样的。” 沈鱼回神,又弯了嘴角,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满满皆是笑意:“那怎么成,爷虽素来同霜枫院里不大来往,只有些事儿面上还是要过去的,他不便出面自然由我来去。左右也待不了几日了,走上一回又能如何?” 沈鱼又说等着过来祝贺的宾客散一散才叫她陪着一道过去,并不久留,只礼到人到稍作寒暄回来便是。千月点了点头,言是。 她二人走到霜枫院门前时,已经不似早先那般热闹了。 玉墨自后厨端着个盅子走了过来,远远瞧见忙紧走两上步。堆起一脸笑容同沈鱼问个好:“原来是沈鱼姑娘过来。” 沈鱼点了点头说了说来意:“二爷那里不便过来,便谴了我过来瞧瞧大奶奶同小少爷。” “劳烦姑娘跑这一趟了。”玉墨嘴上很是客气,只瞧着沈鱼的梳妆打扮在心中嘀咕一句:也未曾听说二爷何时将她提作姨娘的,一个通房好端端的怎么换了妇人装扮,到底同她那姐妹一般,一个歌舞坊里出来的,上不得台面。 因着是栖意园里的人,自是不敢慢待,将人引着进了屋里。 阮大奶奶正坐在春榻上绣着一个虎头肚兜,瞧着模样便是为那新生的小少爷做的。 见玉墨领着来人,还未说话便摆上三分笑意:“我说今早外面的喜鹊怎么叫个不停,原来是沈妹妹要来。” 沈鱼忙上前道个礼:“沈鱼作了回不速之客,只期望没打扰到大奶奶休息便好。” “怎么会,你能来瞧我便是有心的,我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 沈鱼微笑,便从千月手中接过来芣苢备好的贺礼捧至大奶奶面前,将同玉墨说的话又重复一遍。 大奶奶吩咐玉墨将那礼盒收下,才客气道:“二爷素日里自是事忙,妹妹来也是一样的。” 说罢只将人让了坐,又叫人看了茶,瞧那热乎的模样沈鱼也不好就此告别,只能顺着意思落了坐,喝上一口茶,再言其它。 靠得近了,沈鱼才闻到大奶奶身上似乎有一种似有若无的药香味道,她微微敛了眉,思索一瞬也未想出竟是何药,只这味道实在熟悉。 她悄悄观一观大奶奶神色,发现并不若寻常出了月子的妇人那般珠圆玉润,她那原本很是莹润的脸现在却是失了血色一般,像是气血不足,又好像不是。 大奶奶似乎察觉出她探寻的目光,不自觉和摸了摸脸有些赫然道:“将将生立完,有些疏懒装扮,叫姑娘见笑了。” 沈鱼原想问问的可是身上依旧有所不适,又觉得的身份这般,问了便是唐突。只得压下心中疑虑,笑着回一句:“方才只是觉得像大奶奶这般才将生产完便恢复成如此纤瘦的体态,倒是不大多见,免不得多瞧了两眼。” 阮大奶奶还未开腔答话便叫外面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似有人进来内室。 沈鱼怕是碰到大爷柳淮安,只起了身,想着不若此时告辞。 阮大奶奶却是拍拍她的手背笑着说:“妹妹不必紧张,是尤姨娘来了,我这些日子总觉得的身上乏的厉害,便不在问院子里的事儿,好在尤姨娘是个中用的,替我分担不少。” 沈鱼点了点头,便瞧着帘子叫掀起一角,尤静婉明艳不可方物的那张芙蓉面便露了出来。她瞧见沈鱼也是惊上一惊,却是很快就回复平常的神态。 走过来同阮大奶奶福了福身,只说一众前来道贺的女宾客已经尽数送出了府门,叫她放心罢是。 见阮大奶奶点了头,才转身同沈鱼问一句:“小鱼你过来了,近来……可还好?” 她脸上仍是旧时的好颜色,只是沈鱼却是不想多瞧,大约那日之后,心境再不能似从前那般,只客气疏离的同她点了点头,便同大奶奶那里道了别。 阮大奶奶知她二人的关系,却见此时这般免不得心生疑虑,她是聪明人自然不会露在面上,客套的挽留一番,见人实在要走也不强求。 尤静婉主动请缨要送上一送,阮大奶奶自是没什么的意见,沈鱼也不好阻拦,只带着千月默默走在前面。 “小鱼……”才将出了霜枫院的大门,尤静婉忍不住唤她一句。 沈鱼无奈只得住足,回了身带着一脸客套瞧着她瞧了片刻,只见尤静婉满脸愧疚之色,像是有许多话要讲,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般沈默一会,终是沈鱼没了耐性:“若是尤姨娘无旁的得事儿,那沈鱼便先回栖意园里去了。” “小鱼,对不起……”尤静婉见她欲转身离开,忙喊出来句,却是已隐隐带了哭腔。 沈鱼顿住动作,抬眼瞧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实在好不可怜,若是从前……罢了不提也罢,她想。 她弯了弯嘴角声音不急不缓:“伤害已经铸成,道歉的话尤姨娘还是莫再说了,为时过晚,说得再多也是于事无补。”说罢顿上一顿,只瞧着尤静婉脸上的泪痕觉得的心烦:“你费劲心思的想同我道一回歉意,也不过求的是你自己的一个心安罢了。你可知,终是你害我背负一条人命……我素来不是大度的人,又怎么会容得下你安心度日。”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尤静婉听着那一番叫她钻心刺骨的话,只觉得眼中泪意更浓,愣愣的瞧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说不出心中是悔恨、惊讶、还是不能置信。 她总是私心以为,便是她做饭事儿,沈鱼也不会真正同她生分,不过是气上一段时间,只要她认真哄上一哄总会原谅的。 可她方才那一番直白的话却是叫她真正明白,她同她之间的情份大约真得已经叫她那一点子自私给毁得尽了…… 她抚了抚腕上的赤金镯子,月桂树下沈鱼献宝一样亲自戴在她手上的。 又想起清平坊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仿佛就是昨天,却又是离的很远,远得叫她已经瞧不清楚……大约,再也回不去了…… 栖意园门前。 沈鱼停了停了步子,想了一会又问一问一旁的千月:“千月,你觉得方才我所言的那一番话可是过分。” 千月瞧她一眼,见脸色倒是如常,她素来不善言辞,想了片刻才回一句:“您觉得的心里舒坦便好。” 她这话说的倒是直白的紧,沈鱼抿嘴一笑又言:“大约是经的多了,便也瞧的淡了,从前总觉得的能心伤许多时候,今日当真见了,也不过尔尔。可见这人若硬起心肠来堪比顽石。” 只唏嘘一通,又同千月一道进了园子。 却是柳淮扬早就叫人瞧了几回,又是放心不下亲处过来接上一接。 沈鱼才一进来,便瞧见他站在不远处的假山下,似乎等了许久。先头心底的一点郁色一扫而光,提了裙摆小跑着奔了过去。 “这般急作什么,爷又不会不等你。”虽是嘴上说着,却是不自觉朝前迈开了步子,牵起那只细嫩的素手。 沈鱼皮皮一笑,并不反驳,只任他牵着散步似的往园子深处走去。 千月立在原处瞧着两人背影愣了会神。 二人相偕而行,沈鱼似乎说着什么,说到高兴处也笑靥如花,柳二爷偶尔低头瞧她一眼,满满皆是爱怜。 经久岁月若能有人如此相伴,大约也是极幸福的。 千月有些羡慕的想,突然便想起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人,素来清冷的面上不自觉的漾出一抹温柔笑意,如默默开在路旁的迎春,只瞧一眼便入人心。 第101章 番一 两败俱伤 大爷柳淮安好像突然苍老的许多,原本挺拔如松的身形如今再瞧满满皆是颓废之势。 阮大奶奶死了,死于产后调理不当引发的血崩。撇下将将五岁的小女茹儿同不足两月的幼子。 整个柳府最大赢家按理说便该是那尤静婉,她自己也这般认为。 阮大奶奶的一应后事她便大包大揽的操办起来,是同大爷那里瞧的也是给柳府一众人瞧的,如今的她已经有些得意的忘乎所以。 二夫人的娘家失了势,连累她在柳府的地位也不若从前那般说一不二,加之老夫人那里有意将管家的权利收回……只她属意的人——阮大奶奶到底是辜负了她一番好意。 霜枫院。 大爷柳淮安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发呆,自阮明君去了之后,竟是成了他素日里的常态。 “爷,老夫人那里有请。”雪松叩门而入。 柳大爷手一动桌案上的画像竟是撒得一地,雪松忙上前帮着拾捡……一地的纸张没出意外的画就的皆是同一个人,大爷已故发妻阮明君。 雪松恭敬的将那一叠画像放至在案,又恭敬的退至一旁。过了良久才见柳淮安起身长叹一句:“走罢。” 慈安堂。 尤静婉早叫青蓝引着过来,却是只叫在廊下候着,说是老夫人那里午觉还未歇足,让稍稍等上一会儿。 她自是等得,眼下更该作一副低姿态出来,大房如今不能没有她,小姐年幼,小少爷嗷嗷待哺,单凭大爷自己哪成?况且这本就是女人家的活,他一个男人自是做不到面面俱到。 这般一想尤静婉便有觉得底气足了些,心下揣摩着老夫人这厢将她唤来大约便是托孤这一桩事儿罢。 阮大奶奶新丧,大夫人那里未足一年。大爷如今可是带着孝的,按兴业王朝礼治需得满三年可再行婚娶。 尤静婉暗自思量,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陪伴便是块石头也能感化得了。只要大爷身边没有旁的女子,她又尽心尽力的为他照顾一双儿女,日子久了便不怕他不对生出情愫,便是日后再续弦又能如何,总是敌不过她在他在这最最艰难的三年间的陪伴。 她扶了扶鬓边素白的珠花,面色从容的立在廊下,良久也未见仪态有何惫懒之处。 柳淮安初入慈安堂的门便瞧在廊下立着的尤静婉,她微微低着头作一副恭顺的模样。一袭素衣,墨发间也只余一朵小小的素白海棠珠花。芙蓉面上未施脂粉,许是近日太过操劳,只觉得身量又纤瘦不少。一阵风过竟叫人生出下一秒她便能随风羽化的错觉。 尤静婉闻身侧有脚步声传来,微微侧目才见大柳淮安立在院落中内,他面容有些憔悴,眼下正一眨不眨着盯着瞧,却是不知晓内心如何作想。 尤静婉动一动有些僵住了的双腿,柔柔冲他福了一福:“老夫人叫人唤了妾过来,许是有事儿交待,没成想倒是同爷碰到一处。“ 柳淮安点了点头不语,只走上两步立在她身侧同她一道等候。 不过须臾便见青蓝掀帘而出,恭敬的朝柳淮安道个礼,又说:“老夫人醒了,此时便在花厅只等着大爷同姨娘一道过去。”说罢只在前面打起帘子引二人入内。 “孙儿给祖母请安。” “妾身给老夫人请安。” 尤静婉跟在柳淮安身后很是认真的同榻上安坐着的柳老夫人道个福。 柳老夫人抬一抬手示意久不来慈安堂的柳大爷在她身旁落了坐,笑吟吟的同他说一句:“如今你倒是越发忙了,祖母要见人还要特地谴了人去请才行。”语气中隐隐透着的薄责,听在柳淮安耳朵里也只能拱手认个错罢了:“是孙儿不孝。” 柳老夫人把青蓝新端上来的茶水往他面前推上一推,笑的一脸慈爱。至于面前依旧行着礼的尤静婉像是全然未见。 柳淮安自然瞧出了柳老夫人刻意的忽视,他却是不好说些什么,只能转一转话头问恭敬的问上一句:“不知祖母唤孙儿过来是为何事儿?” “怎么?无事儿便不能唤你过来了?”柳老夫人倒是依旧一脸好颜色。 “祖母想见孙儿自是随时皆可。”柳淮安一脸好脾气道。 柳老夫人点了点头才回头朝尤静婉道一句:“你起来罢,青蓝看坐。” “谢老夫人。”她行过礼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坐在青蓝搬过来的小兀子上。 尔后便是一阵静默,终于还是由柳老夫人打破:“叫你二人来也没旁的意思,逝者已去,这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朝前走。你房里的事儿趁我老婆子还能问事儿,总归要为你操持一回。” 柳淮安闻言也只是沉默着点头应是,他能说什么,眼下什么也说不出,只由着老夫人那里安排。 “你身上原就带着大孝,如今又才将出了这般事儿,少说也得过个两三年才能为茹儿他们添上个母亲。只眼下却容不得这般,不说茹丫头还小,单单我那宝贝曾孙也是个没足两月的……当年祖母能将你一手拉扯大,只如今却是年岁大了,再没个经力去抚养个幼儿……”柳淮安垂目不语,柳老夫人只回头瞧了瞧一旁坐着的尤静婉像是无不欣慰的同她说一句:“好在你还是个中的。” 说罢又紧了紧手中的帕子,拭拭眼角淡漠的道一句:“若你能尽心尽力的将你们大爷膝下的一双儿女好生抚养,直至新奶奶入门,我这里自是亏不了你的。若你生出来该有的非份之想……也莫怪老婆子我心狠。” “妾身不敢,自然会不遗余力的代大爷及未来的奶奶照顾好小姐同小少爷。”尤静婉敛眉恭身道,一副柔弱婉约的模样,我见尤怜。 却是跟前两人没心思欣赏,一个只低着头思念哀悼着亡妻,一个早就瞧尽了人间百态,她这点子道行哪能入得了法眼? 老夫人招一招手便见青蓝端上来个青瓷小碗,那碗中热气腾腾的冒着白气。 她扫视了一眼那碗中的物件,又盯着尤静婉瞧了片刻微笑道:“我自是信你的不遗余力,不过眼下你也该同老婆子表一表忠心罢。”又一抬手青蓝便把那药端至尤静婉面前。 从青蓝将将过来,尤静婉便已经闻出那碗中的浓郁的红花味道,这一碗的量若是喝了下去,怕是此生再难受孕。 察觉老夫人那里的意思,尤静婉只起身往地上扑嗵一声便跪倒在她面前,话还未说眼泪先留上一缸:“求老夫人开恩,妾身可以指天起誓,此生不会有半丝非份之想。”说罢只一味的磕头求饶,若是没了生孩子的能力,那她此生还能有什么念想?便是爬的再高有什么用处?到老依旧是没半点依靠。 柳淮安待这突然来的变故有些愣,等察觉青蓝端着的药碗中所谓何物,一时也是变了颜色:“祖母?” “你开口只管瞧着便是,祖母自有打算。”柳老夫人将柳淮安余下的话皆数压了下去,又低头瞧一瞧地上不断求饶的尤静婉冷冷道一句:“老婆子我活了这般岁数,若再瞧不出你那点小心思当真是白活一回,今儿给你一碗药便是点醒你。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难不成你当真想丢了这条贱命才肯醒悟?” 尤静婉低泣慢慢起了身,素白的额头已经叫磕的一片通红。只瞧着柳老夫人那般刚强的态度,她便知这一劫她是逃不掉了。这便是人深宅大院磨出来的人心,自私凉薄没半点人情味道。 一面你养着孩子,一面且要防你心生它念。一碗红花便阻了所有的可能性,一个没了生育能力的姨娘若不再好生照管好嫡子嫡女,便是当真没了活路。 她眼珠不错的瞧着那碗药,伸出微微颤抖的素手,将一触及好似烫到一般又缩了回来,如何能甘心? 她抬首想同柳淮安那里求一求情份,却是撞上一双悲悯可怜的视线,满满尽是听天由命的信息,她便将欲出口求救的话咽了回去,再度伸手端起药碗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 她所做的一切皆成了笑话,她满心期望的将所以赌注压在这个男人身上,不惜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真心待自己的姐妹,甚至昧着良心将手伸到大奶奶那……处心积虑到最后便是只落得这般境地…… 当真是老话说的好命里没有莫强求……原是强求不来的。 尤静婉失魂落魄的不知如何从慈安堂里走回的宜人居。 红茵瞧着不对只迎了上来扶上一扶,却是才将人抚至榻上安至下便听尤静婉道:“我乏了,想睡会,你先退下罢。” 红茵应是便将门掩好,退了出去。 尤静婉坐在榻上愣了一会神儿,又从柜子中取出个木匣子,打开便见一个白玉瓶子,她抚了抚那瓶口的红绸塞子面色微带犹豫。 便是这味药叫阮大奶奶神鬼不觉的丧了命,连那大夫都瞧不出内情,只道是产后失调,才至血崩。 她突然便笑了起来,像是瞧见什么笑话一般……当真是白算计一场,突然又止了笑摸摸自家平坦的小腹部,发了狠的将那白玉瓶上的塞子拔开,却是药到嘴边又生生顿住…… 终是没有死的决心。 第102章 番二 经年旧事 这些天我常常坐在院子里的梨树下一坐便是一天,脑海里浮现的总是一桩接一桩的旧事儿,大约人上了年纪皆是这般。 而我不过才将四十几许,只是心中早已历经桑海桑田—心老矣。 这些梨树是淮扬叫人移了过来的,从温方口中得知原他喜欢的那女人最是钟受梨花。若是温方不提,我只当误解为他是极思念他那早就亡故的母亲了。 我只见过大嫂一面。 记得那日是她同大哥大婚的日子,一袭红装掩不住由内而至的书卷气息,那是个恬淡婉约的女子。大约印象实在太过深刻才会近三十年未忘,直至后来遇见了她,隐隐透出的熟悉感大约便是来缘于此罢。 她同大嫂某些方面皆有共通之处,比若外貌皆是那般纯良温婉,且都生就一副敢爱敢恨的铁石心肠。 她叫圣安城内的那个儒雅男子伤的很重,即便得知已有身孕,依旧硬着心肠隐了行踪。当年那人只差将整个圣安城翻了过来寻找,只是未果。 她曾微笑着同我说:一步错步步错。那一瞬间我窥见她眼底的决绝。 她也曾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低低细语:当时不知他有家室,若是早知定不会陷入这般境地。低垂的美目里有隐藏良好的无助。 她总是面带微笑,一双美眸似有流光闪过,叫人不能自持,禁不住被吸引,想要更深入的一探究竟。 她就像一个迷,分明瞧着那般简单透彻,却又叫你近不得猜不透,却又是欲罢不能。 便是此时的她叫我情不能自禁,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动了心思,还是一个有了身孕的女子……那是别人的孩子,可我不在乎。 我收留她时对她瞒了身份,只说是漠北的商人来圣安城里倒腾些货物,她并未疑心。 在我买下一方小小的院落,她便住了下来,从来不问外事儿,只安心养胎。那段日子我不问漠北诸事儿,人在圣安却是未曾踏入府中半步,只躲在那数尺见方的小宅院里同她一道坐在院中的梨树下……她瞧着那一树梨花发愣,我便瞧着她宛若梨花白的脸庞发愣。 她整个人便如梨花般恬淡,有时一句话也不说,只安静的坐在树下任落英缤纷。 有时也低头浅笑,瞧着高隆的腹部很是确定的同我道一句:我有预感,这将会是个女孩。 我自是信她的,满心欢喜欲去叫人做一些女婴的衣物送了过来,她却是摇头又说:自是该她亲自做才好。 单单瞧着她一双光洁柔嫩的素手便知,先头定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家小姐。 果不其实,她一手针线活做的实在差的可以。一件婴儿小衣便做了两三日的光景,针脚歪歪扭扭不说,缝出来的衣服也着实丑的可以。她像是不曾察觉,只拎着那件小衣服满面皆是慈爱的笑意,我瞧她这般高兴的模样便也陪着在一旁傻笑。 那时便知晓她已经从上段情伤中走了出来。我是商人,瞧准时机便果断出手,我试着同她提了提待她生产过后不若同我一道去漠北,余生只由我来照顾她们母女。 她没直接拒绝,这让我生出很大的希望。只微笑着说想要再仔细考虑一回,我自是应了的,左右她还有段日子才至产期,便告诉她说不急,叫她慢慢想个清楚。 那时我在她眼中不过是个过路的商人,而她在我眼中也只是个寻常富贵人家落跑的小姐。 现在回想起来,年轻时候的自己竟是天真的可以,枉故在商场摸爬滚打几载,不知去差人摸一摸那人底细。 若是早早知也好早作打算,自然也能免去之后因为一时大意生出的种种误会,酿成的一辈子的憾事…… 她终于应了要同我一道去漠北。我只高兴的连夜去叫人收拾妥行装,一心盼着她产期快至。 人一高兴总是容易出错子的。我便有些得意忘形的去添香坊为她选了几件上好的衣物,不想却是露了行踪。 次日才将一出门,父亲身旁侍候几十年的干练管事便踏进了那一方隐避的院落,该说的不该说的以及我极力隐瞒的,她已经尽数知晓。 晚些时候,当我拎着那一包袱制好的新衣将将踏入院门便瞧见梨花树下安坐的她。 我已经等了你许多时候。她缓缓转身安静的说一句。 我瞧着她淡漠的表情突然有些心慌,将手中的包袱扔到一旁,几乎是奔到面前去的,只慢慢蹲下同她平视,极力掩住内心的慌乱犹豫再三才有些艰难的问一句:可是那人过来寻你了? 她缓缓摇头,我随即生出希望。天真的以为只要不是那人,余下的便不足挂齿。 她盯我我瞧了许久才问了上句:你可是圣安柳府的柳三爷? 我微微错愕,原来她是为着这一桩事儿而烦心,只在心里整理一番想同她认真解释一回。 大约是瞧出我心中所想她又道一句:你只同我说是也不是,至于旁的无需解释。 我无奈只能点头,只那一瞬间便将她眼中的决绝瞧了个分明。 那我不能同你一道去漠北了。她便欲起身,我才注意到原来她脚边早有一个收拾好的包袱。 我不甘,便是我瞒了她有错在先,也不该如此,只一味追问原由。 她止住拎着包袱欲走的步子回身平静的同我道一句:天不从人愿,我同你身份所限,也只能有缘无份。 她这般理由自是打发不得我的,固执的把着门口不允她离开,她无奈只反问我一句:相识这般久可知晓我的身份?又可知晓孩子父亲的身份?若你只是个寻常商人天南海北我自愿意追随…… 说罢又抚一抚高隆的肚子继续道:可你不是,我这般情况自不是高门贵府可接纳的,况且还是圣安城内最是显赫的三个府邸…… 她这番话对我犹如当头一棒,我竟是叫爱情冲昏了头脑,她不主动提及,我竟记不起去查一查她的身世,去探一探那人的身世。 我知道了她的身份,也知道了那人的身份,最后只颓然的坐倒在门前。许久之后才起身,她是个孕妇不好四处奔波,那便我走罢…… 父亲那里已经察觉,若我同他硬着脖子顶上一回,依着他的性子这件事儿定会闹的人尽皆知,介时莫说圣安,便是整个兴业也再没她的容身之所。 当时我便只想假意离开,缓上一缓,叫父亲那里松一松神,再悄无声息的将她接去漠北。却是不觉她早就离心已定。 再回那处院落时,已是伊人不在…… 禀老爷,二爷已经到了。 有小厮在身前道一句。 将我已经限入无尽往事里的神思拉了回来,顿了一瞬才起了身摆摆手道:那便去门前迎上一迎罢。 淮扬能迁来漠北我很是高兴。他同年经时的我很像,却比我懂得取舍,比我更知道自己这一生最想要的是什么。 至门前进淮扬已经下了马车,他同我道了个礼,又回身从车上扶下一位碧衣女子。 大约便是他爱极了的那位,初次见面我便驻目一瞧待她站定抬首,我却是惊了一惊,失口而出:小玉! 竟是同故人生的一般模样,我一时恍惚错认,等回过神来才想起,她若还在也已经年近不惑,哪里是眼前女子这般风华正茂。 那碧衣女子倒是落落大方的同我道个礼:沈鱼见过三叔。 沈玉,沈鱼。 犹记得那日梨花开得正好,她安坐树下,也曾谈起为腹中孩子取个名讳,良久才见她微微一笑:便取单字一个鱼罢,我总期望她以后能像条小鱼一般快活自由的长大。 第103章 番三 穿越之初 她醒来时只觉四周皆是无尽的黑暗,内心深处有些恐慌。 刚想抻手探一探分明,却听传至耳畔的是一阵阵唱佛经的声音。 眼睛似乎已经习惯的眼前光线的暗淡,隐约也瞧出自己似乎躺在个四周围着红布的桌案下面。 她沉思片刻,有些犹疑:难不成她是躺在了人家寺庙中的香案下? 这般一想又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做梦,她一个二十出头的成年人,无端躲至人家香案下,还一不注意便睡了过去,怎么说也都是有些不成体统。 再言之,她分明记得先前独自坐在自家后院的秋千上晃神,难不成自己其实是在秋千上瞌睡了,才做了这般离奇的梦? 只一想越发觉得可能性大了起来,摸索着在大腿上掐了一把,想将自己唤醒出梦。 却是未果,只疼的呲牙咧嘴,拼命忍着不发出哀嚎。 她畏疼便不肯再试,只想着即是梦便总会有醒来的时候,不若趁机出去瞧瞧这梦究竟能荒唐到如何地步罢。 她便掀开眼前的红布悄悄爬出香案,印入眼帘的便是个赤金柱子,原来她从香案一侧钻了出来。抱着一只案腿侧身偷偷瞧了一眼,果不其然几十个僧人席地面坐,皆是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这倒是头一次见着,难免一些新鲜,只再新鲜的事儿也抵不住她能立着抱着一条香案的腿这般惊悚。 试用这香案得多高才能叫她一个成年人立着也能抱得住? 她木然的抬抬胳膊踢踢腿,尔后心中暗骂一句,这梦做的也着实操蛋的紧,怎么生生做成个四五岁的女娃子了,瞧瞧这小胳膊小腿的…… 这一群和尚念经也没什么好看的,她便想着莫要白梦一场,得抓紧时间去瞧瞧别处的景致才是。回了回身便瞧见后面有道门虚虚的掩着,不假思索的迈着副小短腿奔了过去,那门槛实在是高的紧,她费了好些力气才翻了过去,等气喘嘘嘘的落定,搭一眼一瞧又叫吓出一身冷汗。 原是一处佛堂的偏房,用来安置那些过来祈福诵经还愿的香客。 只此时那房间只余一个墨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脸色苍白的吓人,一双黑湛湛的眼睛此时正冷冷的盯着她瞧,似乎怪她扰了他的清净。 生得真是好看,便是一张脸苍白至此,又沉的能拧出水来,也挡不住那清隽的五官引人注目。 她这般想也没过脑子便直直的说出了口:你生的真是好看。 说罢也不瞧那墨衣少年的脸上不甚友善的表情,又大着胆子凑近走近两步,想仔细瞧瞧。 止步! 那少年像是瞧出了她的企图,只开口冷淡的制止。 她拧眉,真是凶的紧,好在她胆子大,这又是她自个的梦,怕得什么,便想要逗他一逗…… 像是不察觉他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又继续往前走上两步。那墨衣少年脸上的表情从冷漠逐渐转变成了恼怒。 这个看似不过四五岁的小女童实在太过大胆,竟是抓着他的袍摆欲攀爬至他的膝头,他低头瞧着她一副锲而不舍又奋发图强的模样竟是愣在当下,只瞧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终于经过一番努力跪坐在他的腿上…… “你……”开口欲言又叫她伸过来的手惊的退了回去,她摸了他的脸…… 少年苍白脸终于有了丝丝血色,却是连耳根都红得透了。他竟是叫个四五岁的小女童调戏了么?只那小小的手热热软软的,一时竟叫他不忍心对她横眉冷对。 她得了逞,到底是自家的梦,也能随心所欲的放肆,如是一想便有些得意的笑了起来,一双眼睛笑成个月牙的形状,宛若天边最亮的那颗星辰。 你是谁? 他将她抱起轻轻放至一旁的榻上。 我是这梦境的主人! 她一脸洋洋得意,一双漂亮的眼睛更是亮上三分。 此时他便有些怜悯的瞧着生得很是可人的小女童,原来是个痴儿,只瞧那双眼睛满满皆是灵气儿。暗自惋惜:当真是可惜了…… 伸出如脸色一般苍白手指轻轻碰触一回小女童的肉嘟嘟的脸颊,温温软软的。 你病了。她很是肯定对他道。 他有些讶然,一双漆黑的眼眸又沉上一沉,复又推翻了上一刻才对她下的定论。 只敛眉沉声问了一句:你瞧出来了? 她点点头,脸上依旧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那是自然,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自小便生在医药世家,只凭前两种方法便能定论。 自小?说的好似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一般。 他拧眉瞧着膝头那一堆小小的人儿,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事实上也笑了出来。 你笑起来更好看些。 她瞧着他脸上滑过的一丝浅笑,很是中肯道。 她原想问他一问,可要她为他切一切脉象,瞧一瞧症状,又觉得的这一切不过都是浮生入梦,作不得真,只作了罢。 才想说话又听外面响起一阵骚动,接着那门吱的一声叫人从外面推来。 少爷。 一灰衣短打的中年男子,毕恭毕敬的走过来道个礼,又禀一句:外面的法师已经为夫人诵经千遍,现在可要回栖霞山? 他低头瞧了瞧坐在一旁的女童,又同那中年男子吩咐一句:不急,你先去将这女童的家长寻了过来。 她觉得好笑,原想阻止,却是那灰衣男人动作太快,她还没来及开腔,便已经不见了人影。 便又有些气闷的同他说一句:等我梦醒了自然便能见着家人了,你叫那人又能去哪里寻去? 你若肯好生说话,倒也不若寻常幼童那般招人厌恶。 他听着她那颠三倒四的话皱一皱眉头,又语长心重的同她建议一句。 却是换来小小女童暗自嘀咕一句:人倒霉起来做个梦也叫人教训,梦外祖父那里训诫便罢了,可是你一个梦里的产物哪来的这么多大道理可讲,真是气死个人。 今日他将皱眉这个动作做的实在是炉火纯青,面色一板将想仔细教训一通,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且由远至近,他紧锁的眉头直皱的更紧了些。 双双注目,只瞧由门外跟着方才那灰人男人进来个中年妇人,一脸的着急之色,只哭的鼻涕眼泪满面,叫人不忍直视。 瞧见榻上的小人才缓了一缓,直直的飞奔过来,一把将她捞在怀中:我的小姐哟,我的心肝,您可跑到哪里去了,叫奴婢好找,若当真找不见可叫奴婢如何回去同夫人那里交待。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人数量完才想起房中另外二人,怎么说也称得上一句恩人,抬眼瞧了瞧那榻上的墨衣少年,只瞧气度便知不是寻常人家里的。 福了福身恭敬道个谢意:“奴婢原是城西沈府的奶娘,因着我家夫人身子欠安,特地带着小姐一同过来寺中祈福,一时大意竟是没看住小姐……扰了这位爷的安宁,奴婢代小姐陪个不是。”说罢又福了福身。 她自这圆脸妇人怀中暗自觉得好笑,不过一会的功夫便向人行了两个礼,也忒多了些罢,这妇人少说也得三十上下,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倒是瞧着年脸色不变的生生受了。 枉她素来自诩三观极正,没成想做个梦也能毁了尽了。难不成骨子里竟隐藏有古代封建阶级时期的因子? 她这厢暗思量的空档,奶娘那里已经寒暄着谢了恩打算告辞。 她叫人抱在怀里,行动并不自由,也只能瞧着那奶娘的意愿行事儿,她说走便只得一道走,又自心里抱怨一句:这梦做的实在憋屈紧,连个自由的意识也没半点。 她在奶娘怀中透过她肉乎乎的颈窝往后看,刚巧他也在看她。 心想怕是再过一会自家梦便要醒了,一想到这般漂亮的少年再也不能得见,又觉得有些伤感。 他望着那小女童的脸消失在门外,沉默一瞬才冲身旁的灰衣男子吩咐一句:德叔,差人去查一查城西沈府。 不等那灰衣男子应下,又像是突然转变了想法一般:罢了……回去罢。 ========================================================= 本图书由(Greenphoenix)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